《农家子的古代科举生活》 第1节 小说下载尽在<a href=" target="_blank"> 海棠书屋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农家子的古代科举生活》 作者:曲流水 文案: 在现代,她只是一个大龄未婚青年。 在古代,她却变成了他!生在农家,他不想一辈子种田,没有一技之长,不会发家致富,那就只能尽力往读书方面发展了。 至于是男是女?在生存面前还需要矫情吗? ps:本文女穿男,主角会娶妻,像一般人一样生活,不搞基,基本上没有什么金手指,现实流。 内容标签:性别转换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主角:顾青云 ┃ 配角:顾大河、小陈氏等 ┃ 其它: 编辑评语:一名现代大龄未婚女青年胎穿到架空的古代,成为一名家境贫寒的农家子,他不想一辈子种田,没有一技之长,不会发家致富,想提高地位,就想方设法开始读书,利用成年人的心态,即使天资不高,但拥有强大的自制力和明确的目标,最终一路科举入仕的故事。本文主角没有明显的金手指,偏现实流,文中人物智商在线,家长里短和科举考试相结合,没有极品纠缠。作者文笔朴实流畅,娓娓道来,人物心理转变自然,让人欲罢不能。 ======================== 第1章 胎穿 洪正十年,越阳郡,林山县,林溪村。 三月的林溪村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绿水淙淙,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村外的农田里村民们正在辛勤劳作,村子里此时炊烟袅袅,鸡犬之声不绝,一派恬淡平和的农家景象。 村尾的顾季山家,庭院内的一名幼童突然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名幼童,小名栓子,大名顾青云,他看着庭院内的桃树和李子树盛开的花儿再次吐出一口气,身边半大的小黑狗也汪汪叫了一声。 顾青云看了小黑一眼,不理会它甩得飞快的尾巴,坐在小凳子上再次出神。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四年了,他是传说中的“胎穿”,早产儿,才7个多月就出生了,以古代的生活条件,可想而知,他能长这么大是多么不容易了,要不是他有成年的芯子,估计真的活不过去了。 以他现代的标准来看,他生长的顾家真的是太穷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一世是男的!男的!男的! 因为事情很重要,所以要说三遍。 前世她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离异,作为拖油瓶的她跟在外婆身边,离异的理由是她身为一个女娃,不能传宗接代。她父母都是当地市里单位的人,当时计划生育政策抓得严,在不能生二胎,又舍不得工作的前提下,最后牺牲的只有她了。 爷爷奶奶不喜欢她,爸妈也不想带她,这会影响他们找第二春,最终也不知道怎么协商的,她妈为了一笔抚养费才答应接手,离婚协议书一签,她就从市里被送到村里的外婆家。 外婆对她还不错,毕竟她只有妈妈这么一个女儿,现在独自一个人居住,有个外孙女在一起也有个寄托。可以说,活到二十几岁,她只在外婆身上感受到什么才叫亲情。 就这样慢慢长大,和父母每月的联系只有那一张卡里打入的数字,等她到市里读高中的时候,才第一次踏入爸妈的新家。 她爸妈离婚后很快各自再婚,这次两人还是生了女儿,这个消息当时令小小的她非常高兴,她还以为他们还会再折腾呢,可惜这次不知为何,两个家庭都继续地生活下去,没有分开。 年幼的她曾经很不解,现在想来,大概是有感情吧,没感情的话什么都是借口。而她,身为没感情的产物,两家人都很不待见她,妹妹们也没有把她当成姐姐。 大家相处得很不愉快,她没有受虐的倾向,之后再也没上过门。 父母给她提供的抚养费只到十八岁,她学习很努力,高考考上本地一所重点大学,大学办理了助学贷款,生活费可以靠自己打工得来,勉强可以完成学业。外婆那里虽然要给她钱,可是她哪里忍心要,她年纪大了,每个月只有几百块钱的养老金。 磕磕绊绊完成学业后,一毕业就考上了当地乡镇上的政府公务员,当时想着可以离家近照顾外婆,没想到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外婆摔了一跤突然离世,她办完丧事后,伤心过度,昏睡过去后就莫名其妙到了这里。 幸亏她在那个时空没什么牵挂,助学贷款也还完了,攒的钱也给外婆办了丧事,没给其他人占便宜。 没办法,如果她死后还留下一大笔遗产,那她肯定会死不瞑目的,她可不想把东西便宜那些所谓的“亲人”。 在这边出生后,身子骨弱,她全身都疼,特别是脑袋,当时她还残余着一些前世的记忆,所以吃起东西来特别乖巧,无论是奶还是药都照吞不误,只偶尔弱弱地哭几声,装一下婴幼儿的行为。 就这样,她长到了四岁。 重新学习语言后,顾青云还是没有摸清现在是哪个朝代哪个地方,只留心大爷爷顾伯山曾经说过现在是洪正十年,这里是越阳郡林山县林溪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林溪村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村子里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二百多人,这里的地域偏僻,应该是在南边,具体的以后才能慢慢打听。 林溪村不是同姓居住,是由顾、苗、李三家大姓混合而居的,都是从外地迁来的。 十几年前,江南遇到百年难遇的洪水,良田被吞噬,房屋倒塌无数,百姓和牲畜被淹,大灾过后有大疫,活下来的人就更少了,当时可以说得上是十室九空,大家都逃荒去了。 这场大水直接把一个朝代给葬送了,新建的皇朝才十年,现在才刚刚恢复了一点元气。 当时朝廷鼓励百姓在林山县开荒定居,还有优惠条件,三年免税,第四、五年半税,之后才正常交税。据爷爷说当时他们的家乡已经被洪水和泥石流淹没了,干脆就响应朝廷的号召,直接在新成立的林溪村安定下来。 爷爷的哥哥顾伯山是童生,直接被任命为村长,这也是顾家没有喊着要回乡的理由之一。 于是,在本地安居下来后,顾家经过一系列的建房、开荒、买田,家资所剩无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幸亏本朝新立,现在是鼓励农桑,轻徭役薄赋税,大家日子还勉强过得去。 顾青云刚开始变成男的还觉得生不如死,虽然前世不懂事的时候还恨过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但她也没想过有一天真的会变成男孩! 不过自从有一次她见到本村的一个小女孩被家人卖给人牙子,她的父母在一边笑着数钱后,顾青云就不寒而栗。 幸亏自己是男孩,一般而言,男孩总不会被卖的,要卖也不会是第一个。 他暗自庆幸。 在这个和古代类似的朝代,顾青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他本来还有一个大他一岁的哥哥的,因为一场风寒就去了,他母亲因为伤心走路不注意,摔了一跤后早产了,大夫说以后也很难再生育了,幸亏他是男孩,要不然这个家指定不成样子。 他家现在是三代同住,户主是爷爷顾季山,现年47岁,农夫兼职木匠,偶尔有一定的外快收入。 奶奶老陈氏,46岁,泼辣能干,在家里除了爷爷,其余人等都要听她安排。 老两口生有三子一女,小儿子还没成家就因为瘟疫去世了,女儿嫁人后因为逃荒现在也不知所踪,还没联系上。 现在只有两个儿子在身边,大儿子是顾青云他爹顾大河,今年26岁,娶妻小陈氏,生有二女一子。 二儿子顾二河,今年20岁,娶妻李氏,生有一女,现在李氏正在怀孕中,已经三个月了。 所以在孙子一辈,顾青云就是唯一的男孩,他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绝对是爷爷奶奶和爹娘的宝贝疙瘩。 其实,顾青云早产下来后,因为身子骨不好,花了不少钱,几度发烧都差点丧命——即使他一直很努力保重身体,可家境就摆在这里,药都差点吃不起了,幸亏大爷爷顾伯山借钱给他看病,中间顾青云差点被爷爷奶奶放弃了。 因为他一岁的时候,二叔生了个比他健康许多的儿子,当时爷爷奶奶的重心就转到堂弟那里,花在他这里的银钱变少。幸亏他还有一个好爹娘,幸亏他娘不能生了,对于家里唯一的一根独苗,顾大河夫妇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顾大河一有空就到镇上打短工,小陈氏拼命在家织布,赚来的银钱都给他买药吃。 家里本来赚的银钱要交公的,但对于顾大河夫妇俩的行为,爷爷顾季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话,家里就不再提。 顾青云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即使这个朝代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他都想好好活下去,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可以重生,能在三岁的时候全部记起前世的记忆,他一定要好好珍惜,保重自己的小命。 特别是他的小堂弟在一年前去外婆家,一不小心染病,回来还是不治而亡后,他更是深刻地领悟出一个道理:管他是男是女,活得久才能拥有一切。 “哎哟,爷爷的小乖孙哦,怎么坐在这外边,吹风了怎么办?”正在沉思呢,就听到了爷爷熟悉的声音传来,自己的小身子也被举高起来投入一个满是汗味的怀抱。 “爷爷,你回来了?”顾青云惊喜地叫出声,吧唧一下亲在他爷爷满是皱纹的脸上,奶声奶气地说道,“爷爷,栓子好想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爷爷去田里除草啊,栓子今天做了什么呀?”顾季山一边抱着他,一边往堂屋走。 “喂鸡,吃饭。”顾青云回答道,见后面还有一群人,就一一打招呼,“奶奶,爹,娘,二叔,二婶,你们回来了。” 被叫到的人都露出了笑容。 到了堂屋后,顾青云被放下,还被逗着说话,其他人就到院子的水井那里洗干净身上的泥土了。 “一身的汗味泥土,你就敢抱我的小乖孙,赶紧去洗干净。”奶奶老陈氏一把把顾季山推开,自己则蹲下来柔声问道,“栓子,今天早上起来你大姐给你做鸡蛋羹吃的没?” “吃了,都吃光了。”顾青云郑重地点点头,这是他补充营养的主要来源呢,当然要乖乖吃完了。 第2章 打算 “好好好,能吃就好,咱们栓子是个有福的。”奶奶老陈氏摸摸他的脑袋,满脸慈和。 顾青云故作懵懂地点点头。 家里只有他每天早上能吃一碗鸡蛋羹,这是给他补充营养的。 “爷,奶,吃饭了。”就在这时,九岁的大丫清脆的声音传来,她相貌清秀,面色微微发黄。其实不止是她,村里人都是这样,面黄肌瘦的。 顾青云来这里后才发现以前看的电视,里面的人很多都是穿着长衫或长裙的,可他现在见到的都是穿着裤子和短褐的老百姓,要不是衣服样式不同,他都觉得和现代的差不多了,女子的衣裙也没有拖曳在地,只刚刚盖住鞋面,走路的时候还会露出鞋子的样式。 在他看来,老百姓要经常下地干活,穿着宽大的衣袍很不方便,所以这种短、窄的衣衫应该是劳动人民专属的,而且都是麻布织成。 在顾家,织布也是家庭的重要收入之一。麻布的优点是强度极高、吸湿、导热、透气性甚佳,缺点则是穿著不甚舒适,外观较为粗糙,生硬。 大人们都是穿麻衣,只有小孩,特别是顾青云可以穿更加柔软的棉布,三位姐妹都是只有内里穿棉布,外裙还是麻布做成的。 村里唯一穿长衫的就是大爷爷顾伯山了。 大家洗好手脚后就围着一张长桌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两个大碗,一个准备用来装菜,一个是装饭的。 这时,小陈氏和大姐大丫就抱了三个有脸盆那么大的盆子出来,这里面就是红薯饭、青菜和野菜混合,水煮黄鳝。 老陈氏轻咳一声,拿起勺子开始分饭菜。 是的,顾家就是分餐制,用老陈氏的话说,大家一起吃的话都会一窝蜂地夹肉菜,你争我抢的,显得很没有教养。 分好了饭菜后,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第2节 在顾青云看来,他奶奶应该是享受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听话的就给多点,不听话的就给少点。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爷爷、爹、二叔三个主要劳动力饭菜是最多最好的,女眷就少很多,特别是三个姐妹就更少了,只刚够吃饱。 分完饭菜后,大家开始慢慢吃了,这时候,顾青云碗里就会有爹娘夹过来的黄鳝肉。 “爹爹,娘亲,自己吃,你们辛苦,我不辛苦。”顾青云摇摇脑袋,用小手挡住碗口。其实,他的小碗里也是黄鳝居多,几乎没有多少青菜。这是他奶对他的偏爱。 “我喜欢吃青菜,给我青菜就可以了。”现在是三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青菜还没长好,村里人都是和野菜一起混合吃的,有蕨菜和荠菜,野菜虽然做得口感不好,但营养很丰富。 大家一副“这小孩怎么那么懂事啊”的欣慰神情。 顾青云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接受爷爷奶奶和爹娘的馈赠,实在是他们干的活多,万一吃不饱干活累出病了,他怎么办?在这个家里,在他还没长大之前,他能靠的就是他们了。 至于三位姐妹偶尔投过来的羡慕眼光,顾青云就无视了。 吃完饭后,老陈氏就宣布二婶李氏下午不用去田里干活了,留在家里做饭就行。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毕竟李氏已经怀胎三月了,这次怀像不是很好,今天拔草弯腰的时候就不舒服了。 刚刚吃饱饭,干了半天的活,大家都会回自己的房里歇一会。 林溪村是七山一水两分田,水田少,山多,荒地多,那些荒地都被些石子、野草覆盖着,所以大家分的宅基地也大,村子里现在人口又少,所以每家每户的占地面积都挺大的。 顾家也不例外。 整个农家小院是坐北朝南,分有前后院,都是用篱笆围成的,还围着种了一圈的枸杞树、金银花藤,还有当地的一种荆棘灌木从,荆棘灌木从上的叶子和树皮都是刺,可以有效地抵挡牲畜,后院因为靠近山,就多围了一圈的木制栅栏,又种了一圈当地的绿竹。 小院门口对着的正房有三间,左边是爷爷奶奶住的地方,还隔了一个小房做仓库,中间是堂屋,是待客和吃饭的地方,右边是厨房。 左右厢房就是顾大河和顾二河住的地方,都是三间小房子。 房子都是泥瓦房,本来屋顶是茅草的,自从一年前顾青云的身体不再需要吃药后,家里就存钱把茅草屋顶改成了瓦片,这样一来下雨就不会老是漏水了,整座农家小院看起来也规整了不少。 据顾青云估计,整座院子占地面积有七八百平方米。 顾家人很是勤快能干,后院是茅房、粪坑、猪圈、鸡笼、菜地,前院就种了葡萄、柿子树、桃树、李子树、枣树等各种能结果的果树,都是从山上移植下来的,多年来,要想吃水果就只能指望院子里的果树争气了。 现在果树都长大了,每年还可以拿到镇上卖,多多少少有点收入。 住的地方没有矛盾,离得比较远,所以大家可以说些悄悄话。 此时,顾青云还和父母睡在一起,他的大姐大丫和二姐二丫住在隔壁。 “哼,娘就是偏心弟妹,我怀栓子的时候还一直下地干活呢,大丫差点就生在田埂上了,现在才三个月还没显怀,就说干不得活了,真那么娇贵的话,嫁给我们家干嘛?不会嫁到镇里?”小陈氏回房后就开始愤愤不平。 二婶李氏是隔壁村的,娘家有四兄弟,唯独她一个女儿,是四年前进门的,因为有娘家有嫁妆,刚开始还和小陈氏互别苗头。小陈氏是老陈氏的远房侄女,关系也不是很亲近,但小陈氏嫁过来后,当时只有她一个儿媳妇,还是过了一段婆媳相好的日子,可自从李氏进门后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在顾青云大哥夭折,顾青云身体不好的时候,即使老陈氏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但小陈氏还是觉得公婆更偏向二房。 小陈氏和老陈氏的娘家都不在本地,当时逃荒的时候也失散了,现在还没能联系上。 “娘这也是为了孙子。”顾大河把正在房里绕圈圈的儿子抓住,准备把他放在小床里睡觉。 顾青云郁闷,他明明正在饭后散步好不好。 “孙子?孙子,哼,谁知道一定能生孙子?要不是弟妹那年回娘家非要带儿子回去,还染病不治,你瞧吧,现在的顾家哪有我们这一房站的地?我一想到那年冬天栓子和二娃子同时发烧,娘和弟妹坚持要大夫先给二娃子看病我就心寒,明明我们栓子比二娃子病得还要严重。哼,不就是看我们栓子身子骨弱吗?结果现在活下来的还是栓子。”二娃子就是二房夭折的儿子。 “好了,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顾大河看见眼睛亮晶晶的儿子就头疼,忙叮嘱道,“儿子,你娘说的话不要说出去。” 顾青云猛地点头,小手捂住嘴巴小声道:“我谁也不说,爷奶也不说,我知道爹娘是最疼我的。” “我儿子就是聪明。”小陈氏很是欣慰,搂着他道,“在外面你就和你爷爷奶奶亲近点,但不要什么都说出去。” 顾青云点点头。 “你弟弟看起来是憨厚老实,可最后不也没意见吗?大夫还说了,要不是他来早一点,栓子就救不回来了,当时大夫还是你去背回来的呢。”小陈氏下结论,“反正,我就希望弟妹这次最好生个女儿。” 顾大河叹了口气,这又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栓子他爹,我想了想,为了栓子以后过得好一点,还是得用点手段。”小陈氏突然小声道,见顾青云已经躺在小床上闭上眼睛了,就给他盖上小被子,现在还是三月份,天气还有些寒冷。 “什么手段?” “你觉得我们栓子怎么样?他很聪明的,你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多久了他都没忘记,平时学数数也很快,大丫都没他记得快。” 顾家在前朝是个小地主,有两百亩地,当时为了供养顾伯山读书就卖了一百亩,为了最大限度占便宜,当时顾伯山在学堂里学了后就回来教给弟弟,所以顾季山是懂一点字的,他生了儿子后也把自己记得的字教给两个儿子了。 所以顾大河也会写几十个常用字,在顾青云有意识的诱导下,也把自己会的字教给他了。 现在小陈氏一说,顾大河就记起来了,忙点头道:“是啊,我们栓子聪明,我教他写的字他都记得了。” “栓子身子骨弱,现在虽然看着大好了,可你看,和别的同岁小孩相比,还是小了一圈,我怕他将来干不了农活怎么办?到时我们老了,还能帮他多久?现在,我想想,我们让他去读书怎么样?不用下地干活多舒服,你看大伯,前朝的时候老是考不上,结果新朝新立,他这么大年纪一去考,竟然给他考了个童生回来,还做了村长,现在,还想着去考秀才呢。” 小陈氏很清醒,在这个家里,她是最希望儿子好的。她以后不能生了,如果不是栓子,可能现在早就被休了,即使她相公站在她这一边又如何?只要公婆坚持,他总有一天也会妥协的。毕竟没有儿子传宗接代,每个男人都不能容忍的。 她要想办法为儿子打算打算。 第3章 收入 顾大河沉默不语。 “当家的,你快说啊。”小陈氏用手肘捅捅他。 “我们没有银子啊,当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伯读书花了多少钱,本来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几天能见一次荤腥。后来为了大伯读书卖了那么多地,爹和娘都很有意见,所以爷爷一去世就马上分家了。现在你让公家出钱送栓子上学,我怕爹娘不同意。再说了,还有弟弟呢,他会不会也有意见?”顾大河终于开口。 他看着儿子单薄的小身子,白嫩嫩的脸蛋带着一丝红晕,小嘴微张,胸膛微微起伏,睡得正香。想起儿子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和村里的那些脏兮兮的泥猴儿完全不一样。 他也不甘心自己的儿子以后长大后只能做一个农夫,和他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年头忙到年尾,从早干到晚,他也希望儿子读书,儿子数数那么好,以后不能考科举,是不是也能在镇上做一个账房? 他在镇上做短工的时候就见过账房,体力活不用做,还有热茶和点心奉上。不像他们这些干活的,汗都流了几斤,一口水都没能喝上。 “当家的,我再问问你,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以后你年纪大了,朝廷征徭役的时候我儿子能干得了那些活吗?”小陈氏见相公有点犹豫了,就忙鼓动道,“他身子不好,这不是要他的命吗?我们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二弟生再多儿子,那也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啊。” 顾大河又是一怔。 是啊,现在新朝赋税比前朝少多了,不用交什么名目繁杂、乱七八糟的税,他们种田的只要按照亩数交三成的农业税就行了,可是人口要交的赋还是有的,三岁以上的,每人每年要交100文钱,不论男女,现在全家就要900文,明年二弟的女儿三丫就满三岁了,到时就要交一两银子。 这是固定要交的,以后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也只会越交越多。 家里现在每年的固定收入估计只有三、四两吧。 除此之外,家里每年还需要出一名男丁到朝廷指定的地点服徭役,每年需要服20天的徭役,这都是白干的,没有补偿,活又重,不是壮劳力的话,回来后都会大病一场。 自己儿子的小身板能受得了吗? “只要我儿子考上秀才,就不用交税,不用服徭役了,还可以免除三十亩地的税,儿子那么聪明,我认为他一定能考上的。”小陈氏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顾大河想想儿子平常的行为也赞同地点点头,一想到自己儿子成为秀才公就满心地兴奋! 他老顾家还没出过秀才呢! “二弟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爹和娘的,只要他们同意,一切都不是问题。”小陈氏的语气很是冷静,她继续道,“我知道娘平日里不喜欢大伯,也不喜欢你们读书写字,生怕你们把家给败坏了,不过我认为只要想个好法子改变娘的想法就可以了,到时我们不用做什么,娘也会安排好的。” 她靠近顾大河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小床上假装睡着的顾青云竖直了耳朵也没能听到是什么。不过他还是很兴奋,不枉他平时对他娘的暗示。 自从一年前他身体大好后,他才有精力琢磨自己以后该干哪一行。看过家里人干活的辛苦后,他一点也不想种田。 前世他也是农村长大的,当时有杂交水稻,有肥料了,一亩水田根据情况不同可以收获上千斤的稻谷,就这样,村里也没听说有人种田能发家致富的。 现在在林溪村,一亩地平均产3石稻谷,也就是180斤左右。 顾家的稻田照顾着很精细,肥料也下的足,就有250斤,他们家分的水田有10亩,可收获2500斤,早稻3文钱一斤,倘若都卖出去的话可得7.5两左右。 水稻一年两季,晚稻口感较好,价格上升为4文钱一斤,可得10两。 收完晚稻后,就要开始在水田里种土豆,到次年3月初,就一定要收了,因为插秧的时候到了,不能阻碍水稻的种植。 在这个时候,土豆还不是特别大,不是成熟的最佳时期,而且土豆价格低,1文钱一斤,每亩可收成500-800斤左右,顾家可收600斤,每年还要留出一亩地种萝卜和菘菜,只有9亩可用,这就收入5.4两的银子。 家里还有8亩的旱地,也只能种植玉米或红薯了,两者的产量是红薯稍胜一筹,每亩也是只有600斤左右,价格也很低,1文钱一斤都卖出去的话,可得4.8两银子的收入。 旱地不能每年都种红薯,还得轮着种其他的,比如大豆之类的,可以肥地。 这就是农田的收入,一共有27.7两银子。 再加上家里织布、别人找爷爷去做木工活的钱、爹和二叔打短工的收入,整个顾家10口人一年最多有35两银子。 这个银子还要用来交税,三成的农业税只收稻谷和小麦,本地是收稻谷,其他红薯和土豆是不收的,那10亩水田折成银两就需要上交5.3两。 旱地只需要上缴每亩每年200文钱的农业税,加起来就是1.6两左右。 所以在顾家每年的总收入就有差不多28两的银子。 在红楼梦里,作者曾经说过24两小户之家可过一年。而在林溪村,每人每年起码要花2两银子,所以每年就只剩下8两。 可是,顾青云还没计算种子的成本呢,减去人口赋税和种子费,家里最多只有五六两的收入了。 这是非常理想的状态了,还得老天爷开眼,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年节,万一有个意外,就会减少收入。 自从顾青云算出自家的收入后,他就觉得种田真的没出息,以后他种一辈子都不能发家致富了。毕竟现在都有土豆、红薯和玉米了,这些在现代都是高产量的作物,可是在这里,肥料只能靠人和猪拉出来的,肥料太少了,根本就不够肥田,还要从镇上或村里的其他人家买,这又是一笔支出。 再说了,这些作物的种子都没有经过改良,产量肯定没有现代的高,能上600斤已经是丰收了,还得精耕细作,很耗人力,村里人每年还得配合一些野菜和自家种的青菜,勉强可以骗个肚饱。 在古代,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可是只要活得好,经商他也不嫌弃,反正有钱啊。可是他又想,每朝每代,有钱的商人都是待宰杀的肥猪,被人割了一茬又一茬,实在没安全感,地位太低了。 还一定要给自己找个靠山,要不然家破人亡也是有可能的。 最主要的是,他想不出自己该如何经商,该怎么发财。 现在连土豆、玉米和红薯都有了,猪下水村里人很爱吃,去晚一点都很难买到,河里和沟里的泥鳅黄鳝和鱼起码是荤菜,即使费油有腥味,多的是村民去找来吃。 逃荒的时候观音土都吃了,树根也扒了,更别提河里的东西了。现在村里的小河,天天有小毛孩在捉鱼吃。 其他的,能让他经商发财的,一时半会,他真的想不出。 至于“工”,他爷爷就是木匠,可在乡村,大多数的男人都会一点木工活,做个凳子什么的,自己做就行了,反正不用钱。只有讲究一点的人家才会请专门的木匠来做。 去学其他的手艺活?现在都是传男不传女,讲究“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去做学徒相当于做长工,什么活都要干,师傅把秘诀捂得死死的,最后还不一定能学到真本事。 反正,学手艺一定很辛苦,这一行也不适合他,他貌似吃不了那种苦。 最后,只能发挥自己的优势,那就是读书了,读了十几年的书总会有点心得吧,即使现在是繁体字,顾青云也觉得自己应该比本地的土著要好一点。 而且读书人的地位在古代很高,万一走狗屎运能考上秀才的话,那就进入“士”的阶层了,一般的小吏和地痞流氓也不敢轻易地敲诈你。 再加上自己的身体状况,从三岁起,顾青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家里人送他去读书。 可是读书是一件很花费钱财的事,怎么才能让家人同意呢?这就很伤脑筋了。 前几年刚来这里的时候,相信他们顾家还是存了一笔钱的,可是当时田地还很贫瘠,赚的钱肯定没有现在的多,再加上当时他和小堂弟二娃子生病花的钱,特别是他花的钱,去年又刚加盖了瓦片,家里现在应该没多少存款了。 于是就有了他平日里有意无意暗示小陈氏的话语。 第3节 现在,就快见成效了。 他知道小陈氏是很精明的人,只要谋划得当的话,应该能成功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对了,我们家现在还有多少钱?”顾大河听完妻子的话后,觉得靠谱。 “我和大丫偷偷打了一些络子去卖,再加上你打短工截留下来的钱,现在有一两了。”小陈氏很是得意,能在婆婆的眼皮底下一年就存下这么多钱是值得她自豪的事。 第4章 织布 “这么多钱应该也够了。”顾大河沉思了会儿,走到床边,道,“到时你千万不要露出痕迹。好了,累了半天,我们躺一会吧,晌午我还得上山砍柴。” “嗯,我也要到村里的苗大朗家买些麻线回来织布,家里的麻线已经用完了。”小陈氏打了个哈欠,捶捶自己的腰,也躺下了。 现在织布要种植苎麻,他们家没种,只好直接向村里的人买了。这样卖出去也有赚头,只是利润不高而已,不过能不用买布来给家人做衣服就是赚到。 两人躺下后,顾青云这才真正放心睡去。 一觉醒来,家里很是安静,只听到“咣咣”的悦耳声响,这应该是他娘亲在织布。 顾青云进了厨房,拿着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把自己用的竹杯子装满后,用来漱口,感觉嘴巴不干燥了,这才喝了锅里留下来的热水——他一向不喝冷水的,即使是天热,也是喝烧开的凉开水。 走到自己家的左厢房处,靠近门口的小房间就是放织布机的地方,此时只见小陈氏坐在一台织布机前,手舞梭子,脚踩踏板,熟练地织着麻布。 她的动作快而不乱,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旁边的大姐大丫正在观看,小陈氏偶尔会停下来给她讲解一下。 二姐二丫正在凳子上学着打络子,虽然她才6岁,可也开始要学着一些女孩子家要做的活了。像他姐大丫9岁就可以当成半个大人来使唤,平时打络子、煮饭做菜、洗碗洗衣服都是她在做,小陈氏的空闲时间主要是用来织布的。 二婶李氏没怀孕之前也是要织布的,两人会轮着来织布,机器很少停。 像家里,麻线之类的是从村里其他人家买来的,织成一匹布后,卖出去利润有10-15文钱左右,每人每天大概只能织一匹左右,这还是熟练工,中途不能出错,一出错了就要停下来重新纠正,很花时间。 所以织布也是家庭的重要收入之一。 在村里,织布也是妇女们的一项重要技能,操作织布机不仅是一个力气活,更是一个技术活,需要手疾眼快、反应敏捷。由于对织布的要求较高,不是每个农村妇女都能学会的。 小陈氏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就见到顾青云倚在门口观看,脸上顿时露出慈爱的笑容,朝他招招手。 “栓子起来了?睡得好吗?” 顾青云点点头,走进来和两位姐姐打招呼后就任由小陈氏用手摩挲他的头顶。 一旁的大丫看着弟弟短短的头发,笑道:“娘,看来阿奶这个方法挺有用的,弟弟现在的头发浓密多了。” 顾青云之前身体一直不好,表现出来的就是他头发稀少,干枯发黄,头皮都露出来了。作为一名芯子曾经是女孩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不能忍。一想到他长大后头发都扎不起的样子,再想到他以后读书要交际,万一可以做官,那仪表也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有些变态点的朝代,长得丑都不能为官。 所以才三岁多点的他就摸着自己脑袋,要求和他娘一样,头发要黑黑的。 小陈氏极为疼爱他,跟老陈氏说了后,两人也意识到要让自己的儿子(孙子)长出头发才行。于是就把顾青云的头发剃了几次,洗头的时候擦上生姜,再种一些芝麻给他吃,这样半年下来,他的头发就生长浓密了一些,非常有效果,现在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刚开始他奶给他剃发的时候,他还很惊讶,不是说古人不能随便剃头吗?后来经过他的旁侧敲击,才明白这时代,小孩十二岁之后才不能剃头,但是可以剪发,要不然一生都不能剪发那头发该多不方便打理啊!只是剃头就很少了,主要是剃头的器具不过关。说是剃,其实就是剪得非常短。 当他后来学到孝经里的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时,经老师讲解,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孝顺父母要从爱护自己的身体开始,并不是说连头发都不能剪了。现代把这句话演变成古人完全不能剔头剪发之类的,可能是误传了。 穿越到古代就这样,大学毕业工作后顾青云也跟风在网上看过几本小说,里面的男女主角都能很快适应古代的生活,并能快速地把握机会发家致富或飞黄腾达,可他呢?现在还在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呢。 观念不同有时候会害死人啊,所以顾青云认为自己一定先要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才能慢慢行动。 “嗯,也是你弟弟的身体好多了。”小陈氏一脸的笑意。 “娘,你们怎么不去镇上买染料回来染布啊?前几天我见奶奶买一块红色的布回来要好多好多钱呢。”顾青云偎依在她身边,奶声奶气问道。 她们织出来的布都是原色的,这样的价格提不上去。如果染上染料的话,价格就会高一倍。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只是家里没有人会染,这染布也是一个技术活,掌握不好时辰和浓度,或者揉搓不均匀,染出来的布各处会显得斑斑点点,这样不好看。所以在染坊里,有专门的大师傅做这个活,要花钱请的。” 小陈氏知道自家儿子从小喜欢提问,刚开始她也觉得儿子话太多了,有些不耐烦,但见他小小的人儿,很多时候都被关在屋里出不去,就心疼得厉害,顾不得其他了,忙细细给他讲解,时间长了,她发现这样做,她儿子懂事多了,一般而言,他问过的问题,第二次就不会再问了。 所以这次她也是仔细解释了一遍。 顾青云于是恍然大悟,是他想当然了,他想到的,他爹娘肯定也会想到的。 “二丫,带你弟弟出去玩。”小陈氏摸摸他的脑袋,说道,“跟你二姐出去玩,娘要开始织布了。” “好吧。”顾青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一直在旁边打络子的二丫高兴地抿嘴笑笑,跳下凳子,牵着顾青云的手出去了。 两人走出大门开始在村里逛,小黑在后面兴奋地跟着,跑前跑后的。 林溪村不大,但人住的比较分散,主要是每户人家的院子都挺大的,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有狗,一路走过来都能听到鸡鸣狗吠声,再加上路边人家从篱笆墙里探出来的桃花,春日的午后,暖风吹过,村子里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气。 走了一会儿,二丫也没开口说话,她是一个内向的小丫头。 顾青云就静静地聆听着“咣咣”的悦耳声响,目睹着“唧唧复唧唧,农妇当户织”的真实场景,不禁感慨万千。 这才是他真实的生活啊,前世的现代生活仿佛就是一场梦,是他臆想出来的,显得格外地不真实。 听到小溪边传来很多毛孩子的笑声,顾青云忙道:“二姐,你回去拿网兜和桶来,我去溪边等着。” “那你可不能玩水。”二丫也有点跃跃欲试,毕竟是小孩子。 顾青云答应了,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五味杂陈。 其实,作为家里现在唯一的男娃,他在孙子辈中享受着最高的待遇,三丫现在才2岁,是二叔二婶的女儿,这就不多说了,可对于自己的两个姐姐,大姐也就罢了,对自己非常疼爱,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他。 二丫呢?那次他之所以发烧得那么厉害就是因为她。 大概是他的出生让父母的所有心力都放在他身上,二丫当时作为最小的孩子肯定有过一段被宠爱的日子,后来是他哥哥出生,可能两人相处也有感情了。 那一次他不舒服的时候,全身无力,眼睛都睁不开,想哭都没力气,就发现身上一轻,突然变冷了,耳边还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都是因为你,爹娘都不要我了,也不要大娃子了,要不是你,大娃子也不会死。”大娃子是他夭折哥哥的小名。 当时是寒冬腊月的时候,顾青云冷得厉害,也顾不得他爹娘为什么不在身边了,费劲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发出了猫叫般的哭声。 后来他才知道,他和二叔的儿子同时病倒,他爹去请大夫,他娘去厨房熬以前的药,他姐去茅房,所以当时是二丫在旁边看着他。 当时他哭得嘶声力竭,最后只听到哒哒哒的声音逐渐远去。 等她娘的声音传来时,哒哒哒的声音又近了,小身子一重,感觉暖了一些,知道自己身上已经盖上被子了。 “娘,弟弟怎么老是在哭啊?”二丫稚嫩的声音让他觉得充满了寒意。 当时她才四岁啊,竟然就会做这种事情,这让他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古代的小孩真是太可怕了!他家又不是深宅大院,竟然还有宅斗! 从那以后,他想他不会再小看任何一人。 你看,一个区区稚童的妒忌之心就差点让他到地府报到,其他大人那还得了? 那次的事情他没说,当做不知道,当时他还没满两周岁呢,受身体条件所限,刚刚学会听这里的方言,说话说得很慢,而且可能说了大人也不会信,都是自己的儿女呢,但一直到现在,即使那件事只是二丫不懂事的时候做的,顾青云还是对她有着淡淡的戒备。 当然,他没表现出来。 二丫可能也被那次的事情吓到了,性格从活泼变得内向,有点胆怯,对他可能是补偿的心态,对他非常好。 第5章 日历 顾青云不知道她是否记得当初的事,是否清楚做那事的后果,反正从那以后,他没法把二丫当成一个正常的小女孩来看待。 再加上前世的同母异父、同父异母的妹妹们对他的嘲讽和伤害,顾青云其实一点也不稀罕有什么兄弟姐妹,他还巴不得父母只有他一个小孩呢,只是这些事情是他所无法控制的。 所以对于自己的兄弟姐妹,顾青云就一个原则,对于他的姐妹们,表面上都还算亲近。至于一母同胞的两个姐姐,私底下就会更为亲近点。 这是父母乐意看到的结果。 但想要他从内心里把她们当成自己的亲姐妹就需要时间了。 顾青云正想着这些烦人的问题呢,就发现自己已经溜达到小河边了。 “病秧子来了!病秧子来了!”一个全身被晒得黑溜溜的小孩从水里钻出来,看见顾青云后就马上扯着嗓子叫起来。 “咦,是病秧子来了?!”旁边不能下水的小孩们立马转过头来一看,也跟着叫起来。 顾青云无语地翻翻白眼,不就是身体弱了点吗?怎么给他起了那么一个外号啊。 “别乱叫,我弟弟身子已经好了,你再叫我就揍你!”顾青明也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顾青云就笑,“栓子,你也来了?是要捉鱼吗?”顾青明是大爷爷顾伯山的大孙子,他还有一个亲弟弟叫顾青亮。 顾青云看着自家的大堂哥泥鳅一样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下,都是九岁的小孩了,怎么还和人家五六岁的泥猴相比,起码你要穿条亵裤吧? “嗯,在家闲着没事,就出来钓鱼玩。”顾青云微笑道,他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薄袄子,忍不住皱眉道,“大哥,天气那么冷,你还是不要玩水了,待会受了寒就不好了。”今天虽然有太阳,但温度只有十几度,没见下水的只有两个小孩吗? “不冷,我不觉得冷。”顾青明摇摇头,水珠乱飞,见堂弟不赞同的样子,忙道,“我马上就上去。” 顾青云不再理会他,只说了一句:“你再不上来,我就告诉大爷爷去。” 说完就随便在岸边捡一根树枝,然后在泥土肥沃湿润的地方开挖,还没挖几下,二堂哥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开始帮他挖了。 “二哥,你不下水吗?”顾青云问道。 “不下,爷爷不让我玩水,说我太小了,现在也有点冷。”顾青亮一听,脸颊鼓鼓的,撅起小嘴颇为气恼。 他比顾青云大一岁,从小就爱吃东西,几乎是来者不拒,见到吃的就想往嘴里塞,加上大爷爷家算是村里最为富裕的人家之一,所以他活生生吃成了一个小胖子,浑身圆滚滚的,因为年纪小,显得圆润可爱。 这个体型被这个时代的人认为是健康有福气的,在村里一众瘦子中显得格外地醒目,也格外地受大人们的欢迎。现在,他也可以自己挣钱了,村里每次有人成亲的时候,都会请他当滚床童子,业务非常熟练,每次都能得3至5文钱的收入呢。 为此,可把村里的小娃儿妒忌坏了。 “是你太肥了,你一下水就沉下去了,你哥哥都拉不动你。”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瘦小的小泥猴,估计刚在哪里滚过,全身脏兮兮的。 这才是村里小孩的常见面目。 “哼,你乱讲,才不是呢。”顾青亮瞪了他一眼,辩解道:“我这不是胖,是壮,是有福气。” 两人立马就吵嘴了。 顾青云没理会他们,他可是要干正经事的,吭哧吭哧地挖了一会儿,有两人的帮忙,他很容易就挖到了几条蚯蚓。 不久,二丫把网兜、小木桶、钓鱼竿都拿来了,这是顾季山特意给顾青云做的。 “二姐,你去玩吧,我来钓鱼。”顾青云指指小河的上游,那里有一帮小女孩也在玩,不过她们没下水。 这条小河河面比较宽大,有四米宽,最深的地方只有一米高,河水清澈,有些河面还可以看见河底的鹅卵石,加上不远处的农田里有大人,所以小孩在这边玩水都是比较安全的,没听说出过事故。 二丫看了看周围,有些犹豫,最后她看到顾青明,于是点头同意,叮嘱他不要乱跑,这才走了。 顾青云把蚯蚓用树枝弄成几段,再拿钩穿虫身就可以垂钓了。 第4节 这种方法虽然传统,但非常简单有效,足够他钓一些小鱼小虾了。 这才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的小木桶就装满了小鱼和小虾,当然,被小孩们拿去玩耍的网兜也发挥了重大作用。 让二堂哥顾青亮去叫二丫过来,撇下还在玩耍的小孩们,顾青云和二丫回家了。 把小鱼剁碎扔给家里的七只母鸡吃,顾青云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在这个家,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喂鸡了,为了鸡可以每天下蛋,他没少去找蚯蚓和小鱼虾。 鸡蛋可是他每天的口粮之一。 这个喂鸡的法子是从种田文里看到的,当时他还回乡问了外婆,确有其事。只是蚯蚓要煮熟,麻烦一点。 见家里的其他人还在忙,顾青云就悄悄地来到堂屋,爬上一张凳子,把墙壁上的日历拿下来,开始每天要做的功课。 他在学认字。顾大河是教他识字了,可他爹本来识的字就不多,有些许久不用还忘记了,能教给他的来来回回就三十多个,有些还很简单——主要是复杂的字体已经记不清了,更别提他爷爷顾季山了。 家里唯一有字的书就是日历,所以这三个月来,家里人偶尔会看到顾青云捧着一本日历在翻看。大人们见他没有乱撕,警告一番后也就不在意了。 日历上的字能看懂的他都懂了,也暗暗记住它们的笔画,还有一些艰涩难懂的他就无能为力。 用手比划一番后,把自己会的字又复习一遍。别以为这很简单,繁体字毕竟和简体字不一样,为了不让自己弄错,他可是花了大力气去学的。 老陈氏这时端着一个盆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奶奶,爷爷怎么还没回来啊?”虽然知道一般没到天黑,男人们不回来是正常的,但顾青云还是问了下。他看见前院的木柴多了两捆,知道他爹已经砍柴回来了,可是现在还不见人影,连爷爷和二叔都一个下午没见到。 “你爷爷和你爹、你二叔去苗家做活去了,苗二郎要打一架织布机。”老陈氏满脸的笑意,继续道,“等有了钱,奶奶就给你买糖吃。” 在林溪村,打制一架织布机的费用不算昂贵,但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 织布机的部件很多,除了有一个让人可以坐在上面织布的木框架外,还要有综、梭、卷布轴、踏板等部件,构造比较复杂,所以赚的钱也会多些。 这活顾季山会做,不过为了加快速度,一般都会叫两个儿子去打下手。 村里的织布机几乎都是顾季山打造的,别的村也有少许人叫他做,不过每个木匠几乎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一般本村的人都会请本村的木匠做,除非是他不会做的才可以请别的木匠来。要不然随意接活和抢活的话,就容易结仇。 因为木匠活很多时候都要刨板,每天还要花一定的时间磨斧子修锯子磨铁刨,这活烟尘大、噪音响,所以家里的木工房就建在后院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那也是自家的宅基地,其实也不是房,只是用木料、竹子和稻草搭的一个草棚子而已。 里面还放着一些平时到山上砍回来的树木,都放在草棚子里晾干。 平时有活的时候顾季山不是到雇主家干,就是在草棚子里干,这样就不会吵到家里了。 此时一听,顾青云很是高兴地点点头,想了想,假装一脸肉痛地说道:“也给爷爷奶奶一起吃。” 这话让老陈氏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她空出一只手摩挲着顾青云的小嫩脸,夸奖道:“奶奶的小乖孙就是懂事。” 二婶李氏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这一幕,眼神一暗,连忙摸摸自己的肚子,顿了顿,提高嗓门道:“娘,木薯饼做好了,你看什么时候下锅?” “就来就来,真是的,没了我你就不会干活吗?”老陈氏咕哝了一句,又和顾青云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了。 顾青云于是又把日历小心翼翼地挂回原处。 必须要有一个老师了,他想。 只能指望大爷爷顾伯山。 于是,从这天开始,随着温度的上升,家里人对他的看管也放松了,顾青云去找堂哥们玩耍的机会也就多了,出入大爷爷家的机会也大增。 毕竟是一家子兄弟,对内虽然老陈氏对丈夫的大哥有些怨言,但对外他们的态度绝对是一致的,也因为顾伯山是一村之长,整个顾氏家族,包括一起逃荒迁移过来的另外血缘关系稍远的三房人,大家都对他唯首是瞻。 而顾青云到他们家也是很受欢迎的,因为他虽然年纪小,可没有到处疯跑乱翻别人的东西,身上的衣裳都是干干净净的,白白嫩嫩的脸蛋上没有一般小孩儿鼻涕直流的埋汰样。 第6章 谋划 顾伯山大约50岁,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头发已经花白,下唇留着一把胡子,五官和顾季山有六分相似,方脸宽额,只是看起来比顾季山年轻多了,有一股儒雅的气质。 他处事很公正,不偏不倚,所以在村里很有威望。 顾青云进门和大奶奶打了声招呼,被塞了几颗花生,捏了几把脸蛋后,他就熟门熟路地往书房里走。 “不准去打扰你哥哥读书。”大奶奶叮嘱道,又摸了摸他的脸蛋。 大概是日子比较好过,大奶奶虽然年纪比老陈氏大,可看起来要年轻几岁,脸上的皱纹都是舒展的,显得格外地和蔼,小孩子们都不怕她。 顾青云严肃地点点头,道:“我只在门外听,我不进去。” “也不知道你一个小孩儿去书房能听些什么。”顾青云走远的时候还听到大奶奶嘀咕的声音。 顾伯山家里的布局和自家的差不多,除了更宽敞外,就是房屋质量比自家好多了,都是白墙灰瓦的坚固房屋,在后院还有一间专门的书房。 据顾青明说,他爷爷目标就是当一名里正,五村为一里,里正的权力比村长大一点,和户长一样负责课督赋税,耆长则专司逐捕盗贼,这些都是乡村最基层的小吏。这些小吏一般由当地的地主来担任,虽然是最基层的,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很有权力的。 顾青云听他爹说过一些事情,总结出在这个朝代皇权是不下乡的,所以在县级以下,设立了里,其中一“里”单位的长官就为里正。 他认为里正就相当于现代的镇长了。 平时大家说的“到镇上去买东西”,一般都是五个村里最大最富有的村庄每逢五或十,大家都去那里赶集,其中里正他们就居住在那里,日子久了,不是逢集的时候也会有人在开店卖东西,慢慢的,这个村庄就会人越来越多,就被村民视为“镇”了。 主要是看当地的经济繁荣程度,如果人多热闹的话,村民就容易在这里找到打短工的机会,否则想挣点外快都很难。 现在本地的里正是个秀才,家里还是个大地主,顾青云觉得自家大爷爷的志向是挺远大的,但他不考上秀才估计就没什么机会做里正了。 顾青云缩手缩脚地坐在高高的门槛,侧耳倾听。 一道清脆的童声传来,声调拉得长长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呃……呃……金生丽水!”顾青明支吾了一阵,最后四个字终于脱口而出。 “错了错了!又错了!你怎么就那么笨呢?都三天还不能把这几句话背下来,你老老实实告诉爷爷,昨天我不在家,你真的在家背了吗?是不是又出去胡混了?”顾伯山愤怒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暴怒。 “我……我……”顾青明吞吞吐吐,顾青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抓耳挠腮地东张西望的样子了。 “把手伸出来!” 没动静。 “我说,把——手——伸——出——来!”声音加大了点。 顾青云偷偷地探头去望。 “啪!”顾伯山手上的竹鞭毫不犹豫地打在顾青明的手心上。 顾青云打了一个寒颤,不小心碰到了房门,发出了点声响。 “栓子,你来了?”看到顾青云,顾青明眼睛一亮,身子却一动不动。 顾伯山看了一眼顾青云,没说话,又抽了孙子一鞭。 顾青明顿时眼睛含泪。 “我会背我会背,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顾青云矮墩墩的身子学着顾伯山一样双手负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背道,声音还带着奶味,但非常流利。 顾青明目瞪口呆状。 顾伯山也很是惊讶,他也顾不得教训顾青明了,忙走过来蹲下身握住他的肩膀道:“栓子,告诉大爷爷,这是谁教你的?” “是大爷爷教的呀。”顾青云迷蒙地眨眨眼。 “我教的?” “是呀,我在外面听到了,然后就会了。”顾青云很肯定地点点头。 顾伯山惊讶地把顾青云从头看到尾,眼里带着审视。 顾青云心脏紧张得几乎都不会跳动了,但他面上还是若无其事,朝顾青明看去,两人正在用眼神交流。 “那你三字经会吗?就是前段时间我教你大哥的,你背一次给大爷爷听。”终于,顾伯山开口了。 “什么是三字经?”顾青云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就是人之初……” 顾青云点点头,开始背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八百载,最长久……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他背得有点勉强,中间有些字不会就空出来,继续背。 “那你知道什么意思吗?”顾伯山又问。 “不知道。”顾青云很是理直气壮。 他其实知道的,现代多多少少看过这方面的一些内容,问题是顾伯山给顾青明讲解内容的时候,声音都是很低的,他在门外根本就听不清楚。 顾伯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摸摸顾青云的小脑袋,眯眼笑道:“好好好,大爷爷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后,就叫顾青云坐在一边的凳子上,自己继续给顾青明上课。 顾青云只能乖乖地坐在一边听课,眨巴着眼睛,很是认真。 心下松了一口气。 经过7个月的谋划,他应该成功了,也可以读书了,真是不容易啊。 在村里,只有大爷爷顾伯山一个文化人,其他村人几乎都是不识字的,他们顾家也算是识字最多的了,起码三代男人都有人识字,脸大点的话,在这个小地方可以算得上是“耕读之家”了。 这天回家后,他还有点不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得太过了。 他在家惴惴不安等了两天,这天晚上,终于等到了顾伯山上门。 顾伯山毕竟是大哥,他一进门,老陈氏赶紧端茶倒水。 之后,老陈氏就带着媳妇和孙女们出去了,还顺便带走了好奇的顾青云,只留下爷爷、爹和二叔,这让他扼腕不已。 见奶奶她们在自家房里的油灯下搓玉米,顾青云就走出门去,偷偷地跑到后院,在堂屋的木制窗户下偷听。 声音太低了,只隐约听到几句。 他的脑袋靠得更近了,这才勉强听清楚了。 堂屋内,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于顾青云命运的对话。 “这孩子有天分,能坐得定,是个聪慧的,不读书可惜了。” …… “没钱?你没钱我还是有点钱,你让他跟我读书!”顾伯山的声音高了起来。 “大哥,这咋要能要你的钱呢?”顾季山赔笑道,“不过家里的确有些困难,刚还清你家的银子,现在无债一身轻,日子刚宽松起来呢,现在栓子一读书,那是十几二十年的事啊,家里怎么供得上?而且你家青明和青亮不要读书?你能供得起三个人吗?只是识字倒是花费不大,要科考的话就要很多银钱了,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没办法啊。” 顾季山说得很是无奈,继续说道:“我怕他以后读书不成,农活不会做,说亲都不好说,这不是毁了这个孩子吗?” “种地难道比读书还重要?”顾伯山的语气很不满。 “大哥你看,当初家里有两百亩的水田,后来为了你,卖了一百亩,当时你还……” “我知道,我知道。”顾伯山有点不好意思了,低声道,“当时是委屈你和弟妹了,可咱爹就这么一个愿望,想让我们顾家出一个秀才或举人,这样才能不受人欺负。当时我的天分比你好点,就供我读书了。考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考出个所以然来,是让你和弟妹受委屈了。” 第5节 “那也不怨你,大哥,前朝当时贪官污吏横行,能考中的都是用银子喂出来的,咱家没那么多银子,你有真才实学也考不上。后来不是新朝一立,你就马上考上童生了吗?” 顾季山即使当时有些怨言,现在听到大哥这么一说,也烟消云散了,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两人说着说着就成了诉苦大会。 “我这个童生也是来得巧,新朝初立,很多人都死了,人少就容易出头,再加上这里地处偏僻,文风不盛,才让我这样的人滥竽充数,结果你看,最后一关院试我考了两次还是没考上。” 顾伯山实话实说,一脸的唏嘘,继续道:“院试多了算学的内容,这个哥哥我以前没怎么学过,一直都过不了。但我敢说,只要让我教栓子,他绝对能过县试和府试,到了那时,就去镇上或县里找个好点的私塾去学,以栓子的天分,应该能考上的,这关系到咱们顾氏一族的未来,到时族里我也会要求出一点银子的。” 顾季山不说话了,开始抽着旱烟。 “现在我们顾家也算是在林溪村扎根了,以前的基业都被一场洪水冲走,现在连祖坟都迁过来了,以后,林溪村就是我们的根了。”顾伯山看了看顾大河兄弟俩,无奈地说道,“大河他们这一代兄弟就活下来三个,我就活了那么一个,我家那孽障年轻那会怎么都学不了,觉得读书没用!” “可是现在呢?财产可以冲走,可以被抢走,可学到的知识却谁也无法抢走。这天下无论是谁做皇帝,终究还要读书人来治理天下。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看,如果我不是念了几年书,这个村的村长还轮得上我吗?” 窗外的顾青云暗自叫好!觉得自家的大爷爷还是看得很明白的,刚开始他还以为他是一个读书读迂腐了的老头呢。 没想到人家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肚里有货。 第7章 说服 顾伯山作为村长,虽然他表面上没有徇私,可暗地里还是可以照顾一下自家人的。而且,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别人也不会轻易欺负顾家人。 要知道,姓顾的虽然只有五房四十多人在林溪村,相对于苗家和李家的七八十人显得人少,但村长可是顾家的呀。 现在苗、李、顾三家鼎立,中间还有几户零散姓氏的人家,大家都比较平和,村子对外也很团结。 论起关系,当然是顾季山和顾伯山血缘最近了,可顾大河和顾二河都没能读成书,顾伯山只活下了一个成年的儿子,也就是顾申河,他年纪和顾大河差不多,也是个读书不成的,只能认识几个字。 顾申河娶妻陶氏,生了两个男孩,就是顾青明和顾青亮,因此陶氏在家里地位很高。 “所以说,我们顾家以后要想活得好就要靠孙子这一代,我现在在家就使劲地摁住小明学习,起码要让他考上童生,最不济以后接替我的位置也行。至于小的那个,现在还没能看出个好歹来,不过他那么爱吃东西,估计也不能指望了。”顾伯山一想起自己的孙子就忍不住叹气。 说到孙子,顾季山也一脸的愁绪,道:“哥,我家更惨,千亩良田一根苗,现在就只有栓子立住了,现在老二媳妇也不争气,还是生了个女娃。”当初大娃子和二娃子都没能留下来,只有栓子一出生就身子弱,怕他活不了,就取名“栓子”,想把他的命栓住了。 “女娃倒是生一个活一个,可都不是咱们家的人。” 旁听的顾二河也默默叹气,想到了正在坐月子的媳妇。 千盼万盼,还是生了个闺女! “大伯,爹,我插一句。”见两个老人都在叹气,估计又想起了他们早逝的兄弟顾仲山了,顾大河忍不住了,忙插嘴道。 两人点头后,顾大河干咳一声,开口道:“爹,照大伯这么一说,我觉得让栓子去读书也挺好的,大伯可以教他,书本大伯那里有可以先借着学,唯一要花钱的就是笔墨纸砚。” 他顿了顿,见两人没什么反对的意见,就道:“毛笔我们可以自己做,外面野地上有种草可以做毛笔,虽然差了点,很容易坏,可是不用花钱。墨水可以用清水或黄泥水替换,直接写在石板或木板上,这样笔墨纸砚都省了。等栓子字写得再好点,才买些便宜的纸给他练字。” 这是顾青云和他爹一起商量出来的。当然,他们说的是理想状态下的假想。 见两人神情带着赞同,顾大河更有信心了:“这样一来,只要栓子有天分又勤奋,靠大伯的教导考上童生后,以后也可以在县里或镇上抄书为生,这样也能挣几个钱。反正,我和栓子他娘肯定会努力挣钱的。” 说完后他就看着顾二河,满心的歉意:“以后等二弟的儿子出生了,咱们也一样供!” 顾二河摸摸脑袋,憨笑道:“我没意见,都听爹的。” 顾伯山欣慰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觉得这就是父慈子孝了。 见顾季山有所意动,顾大河忙把之前小陈氏劝说他的那些话加加减减地说出来。 顾季山一听到要让自己的乖孙子去服徭役,果然一脸的不舍和担忧。 几人又讨论了下,顾青云见话题已经说到今年的收成上了,忙轻手轻脚地跑回房。 “刚才去哪了?外面天那么黑,仔细跌倒。”老陈氏见顾青云蹬蹬蹬地从外边跑进来就忙问了一句。 自从二儿媳李氏又生了个女儿后,顾青云在她的心目中地位又重了许多,更别提平日里顾青云使劲刷的好感度了。 “上茅房去了。”顾青云伸出自己湿漉漉的小手,嘿嘿一笑。 “你又忘记擦手了。”大丫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从凳子上站起来,掏出自己的手帕帮他把手擦干。 这晚,顾季山到底没当场决定是否让顾青云读书。毕竟一旦下定了决心,说明家里未来几年内日子都要过得紧巴巴的,钱都要花在顾青云身上。 这很是无奈,在农家,读书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需要一想再想,再三考虑。 晚上顾大河说起这事的时候,小陈氏也担忧有变动,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蛋,轻声道:“爹肯定会跟娘商量的,这个家,娘也能做一半的主。” 说着她忍不住抿嘴一笑,道:“幸亏弟妹生了个女娃,要不然我看娘同意的机会又少许多。”她暗自决定,过几天找个空就去庙里还愿,保佑菩萨让她心想事成。 顾大河也点点头,想到两个月前的事就小声道:“你别忘记还有前两个月的事呢,这个事我们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说。” 小陈氏一听,坚定地点头答应。 说起这个,她更为高兴了,知道儿子读书的这件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前两个月,他们花了全部的积蓄找了个游方的郎中扮演老道士忽悠了老陈氏一番。 老陈氏为人是精明,可她也有老年妇女的通病,那就是特别迷信。 所以小陈氏才想到了这么一个法子,让那扮演的道士把自家的事说个七七八八,赢取老陈氏的信任后就说因为喝了她这么一碗凉开水,要送她一句话。 反正最后忽悠一通,就说顾家有文气汇聚,祖宗的坟地里冒着青烟,状若一顶官帽,说明以后顾家一定有人能当官,对她非常孝顺,让老陈氏不用担心后半辈子的生活了。 当时把老陈氏忽悠得晕头转向,笑得合不拢嘴。 事后老陈氏还在村里打探一番,发现还有一家人遇到了老道士,那家人也说老道士说得很准。 之后,老陈氏就开始若有所思了。 现在,顾伯山这么一上门,自家儿子又有天分,事情肯定能成。 当晚,顾大河一家子睡着很香。 果然不出所料,三天后,顾青云就开始正式开蒙了,和他一起的还有顾青亮。 本来顾伯山觉得自家小孙子太小了,准备等他再大一岁再说,没想到顾青云现在都入学了,那比他大一岁的小孙子就更要在一起了。 此时,三小在书房里正襟危坐,顾伯山先教两小的背三字经,顾青明就自己先复习。 老师只有一个,只能轮流教学。 新书是《三字经》,是顾伯山连续抄了好几天才抄出来的新书,用麻线装订起来,整整齐齐的一本,也很像样。 在书店,《三字经》的雕刻版售价是800文钱一本,手抄本的便宜一点,要600文钱。所以才说读书的花费多,区区一本最基础的蒙学书本就这么贵,而且如果上面还有某某人读书的批注,那就更贵了,主要看写批注的那个人的名气和身份。 刚拿到书时,顾伯山告诉他们价格的时候,三小的眼睛都睁大了。 “爷爷,那你帮我把这本书卖了,把600文钱给我。”顾青亮眼珠子一转,马上叫道。 最后换回来的是小屁股被打了几巴掌。 后来顾青云才知道,不是谁抄的书都能卖出去的,你起码要抄着很工整,字体要大小一致,一张纸一个字都不能错。 这样的要求就导致每个抄书的人都抄得小心翼翼,一本一千字的书都要抄七八天到半个月,除去笔墨纸砚的成本,利润就少很多,只在100-200文之间。 像顾伯山的手抄本,因为时间赶得紧,加上要节约成本,里面有错字涂改的痕迹,有被墨水污染的地方,字体也不大一致,有些还有点潦草,这样的书书店根本就不收。 顾青云估计二堂哥是撞在枪口上了,哈哈。 总之,和顾青亮一起上课,笑料百出,小家伙根本就坐不住,时不时要停下来喝口水吃点零食,圆嘟嘟的身子在凳子上动来动去的,加上有他奶奶和娘亲的宠爱,他根本就不怕他爷爷,这就更导致了顾伯山的愤怒。 才上学几天呢,顾青亮每天的小屁股都是肿的。 旁边看着的顾青云都替他觉得疼,有时候他也觉得大爷爷实在是太严厉了,动不动就体罚学生不太好吧?万一把人打坏了怎么办?顾青亮还小呢。 回家跟顾大河这么一说,这才知道是顾家的传统。小时候顾大河几兄弟跟着他学认字的时候也被打过,而且比这还厉害呢,发展到最后,他们两兄弟就不肯再学,只好回来让顾季山教了。 “现在你大爷爷年纪大了,人也慈爱许多,都很少动手了。”最后,顾大河感叹了一句,“儿子,不要怕,你大爷爷有分寸的。” 顾青云听后,很是无语。这还是少的?难怪他爹这一代的三兄弟最后都厌学了呢。 可是没办法,顾伯山又没学过现代的《心理学》和《教育学》,估计以前他上学也经常挨老师打,所以就依样画葫芦了。 还没过半个月,顾青亮就惨遭退学了。主要是他还坐不定,而且和顾青云相比,对比太强烈了。 第8章 读书 对比顾青云读书的刻苦努力,顾青亮毕竟还是一个真小孩,他又不是传说中的天才,学东西肯定比不上顾青云快的。 而顾青云呢?他不会为了照顾顾青亮的情绪故意放慢自己的速度,因为这个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他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无论是伪装起来的天赋还是勤奋的态度,实在是,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他不想让家人后悔。 所以顾青亮就悲剧了。 顾伯山见状,生怕顾青亮以后厌学,就决定先让他玩一年,等懂事点再开始教,主要是和顾青云错开时间。 于是,顾青云就享受到了几乎是一对一的教学模式。 每天辰时(大概七点钟)起床,学习到午时(十二点左右),下午就自由活动了,因为顾伯山还有村务要处理,或者还要出外走访一下朋友,不可能把时间都花在他身上。 此外,还有顾青明也要教呢。 剩下的时间就靠顾青云自己把握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没有像顾青明一样有空就出去玩。他事先做一个长期的计划表,再做一个短期的计划表,比如前一天都会做出一个计划表,第二天就根据安排表来学习,这样就显得有条不紊,可以时刻督促自己努力。 他现在年纪还小,手骨还未长成,就暂时不练字,都是以背书为主。 在问过顾伯山后,他才知道在古代,要考科举,其实要背诵很多本书的。 如果是那些以读书传家的世家大族,读书是一件按部就班的事情,有一套程序在里面。 四岁或五岁开始发蒙认字,学习《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等蒙学书籍。 认了字后,开始读《孝经》、《大学》、《中庸》,每天都是先复习旧的知识,能背诵串讲才算是过关,旧书温完,才开始学新书。 学完这三本后,开始学《论语》和《孟子》,这是内容不断加深。 他们一般七八岁就要学完《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书。 先读孝、学、庸,后读论、孟,这个先后顺序一般不能颠倒。 接着是五经关,分别为《诗经》、《尚书》、《周易》、《礼记》、《左传》,这是更深更难的内容,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以上就是常人所说的四书五经。 等把这些都读得差不多,人差不多就十五六岁,可以下场去试试考秀才。 第6节 当顾伯山和他说起这些的时候,顾青云目瞪口呆。 知道古代读书难是一回事,真正身处其中了才明白其中的艰难。 “所以说想考上一个秀才,起码要把这十三本书背完。”顾伯山对着孙子和侄孙,叹了口气,道,“你们俩是幸运的,想当初爷爷读书的时候,为了凑齐这些书就花了很多精力,家里的银钱都用来买书了,甚至要卖地卖田才凑够。” 顾青云心里暗自点头,这些书加起来起码要三四十两了吧?甚至更高?他暂时不能估算出来。如果自家没书的话就要向别人借来抄,甚至是在书店花费很大精力抄回来,这很花时间的。 “书可传家,当初逃荒的时候,大家都劝我多带其他东西,不要带这些书,我不听,自己一个人背着。后来,大家又劝我把这些书换成粮食,我认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硬是不换。一直到现在,书还好好的,以后就是我们顾家的传家之宝了。” 顾伯山的神情带着追忆,又带着骄傲和自豪。 顾青云和顾青明看着这些书的眼神顿时不同了。 “那爷爷,那我们能在十六岁之前把这些书都背诵串讲吗?”顾青明想了想,问道。 顾伯山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如果努力的话,还是可以的。不过本朝还加了一本算学《九章》,考秀才算术是要考的,比重颇大。要全部学完,你们以后就不能浪费时间。”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看向顾青明。 顾青明的脸蛋微红,知道自己比较贪玩,现在被爷爷又告诫了。 “大爷爷,您怎么知道这些读书人家的事呢?”顾青云反而对这个有兴趣。 “这都是爷爷赶考的时候,和别人有了来往才知道的,读书不能自己一个人傻读,还得经常和别人交流,这样才能更好地应对科考。”顾伯山神情有些羡慕,继续道,“那些有着读书传统的人家家里管得严,只要学生勤快,为人肯努力治学,他们考上秀才的机会比我们大多了。爷爷去赶考的时候,人家十五岁已经是秀才了,爷爷还是一名童生。” 顾青明“哇”的一声。 顾青云则知道大爷爷说的没错,还有人二十岁出头就已经考中进士,其他头发花白的人还在考童生呢。 这个不稀奇。 “像我们这样的农家子,即使家里比别人多出几亩地,在读书方面还是一点优势都没有,请不到名师,又没有经验,考上的几率就会比那些读书人家的低很多。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考上秀才已经是光宗耀祖了,对于他们而言,举人和进士才是他们所追求的。” 顾伯山的语气很是怅然,对着两小的说道:“所以现在能有机会读书一定要抓住啊,以后年纪大了,想静下心来读书都不成了。再者,现在你们读书考上秀才,以后你们的孩子也有你们教导,考上的机会也会大一点,就好比现在,因为有我,你们就少走了不少弯路。” 顾青云点点头,知道大爷爷说的话很实在。 受他的语气影响,顾青明也猛地点头表示赞同。 “爷爷也只能这么教你们了,先让你们把这些书都背诵,至于里面的意思,能解答的就给你们解答,不能解答的,只能靠你们自己悟了,或者去和别人交流,如果能到镇上或县里也挺好,有同窗可以交流,可惜现在不方便。活到老学到老,爷爷学得还不够啊。” 顾伯山语气很是遗憾,说到底都是没钱造成的。幸亏他当时选地方居住时,就特意选在林溪村这个地方。 林溪村虽然山清水秀,但平坦的地方较小,后面的都是大山,能种地的田地也会跟着变少,但村里距离镇上和县里的路程都差不多,走路只需半个时辰即可,算是非常近了,所以当时即使比林溪村更深处的村落可以分的田地更多,他也一力主张在林溪村落脚。 索性他在族里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弟弟又对他唯首是瞻,最后力排众议才决定在林溪村定下来。 现在,村里人去县城或镇上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很少,路短方便,打短工都比别人有机会。不像他们后面的几座村落,赶一趟集市都要翻越几座大山,出来一趟都不容易,虽然能分到的田地比他们多出几亩,可同时也把他们困在里面了,不温不火的。 不像他们村,以后,有机会孙子们也可以去县城或镇上读书了,一天来回才一个时辰而已,不费事。而且还可以让他们见识更多的人和事,有脑子灵活的也许能闯出去呢。 顾伯山当初的算计顾青云当然不知道,要不然他会更崇拜这个大爷爷了。 可以说,顾伯山这一席话把顾青云对于科举的轻视之心都去掉了。 顾青云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前面的《三字经》还是很好学的,一来他之前本来就学习得差不多了,二来《三字经》背起来朗朗上口,容易背。 于是,他花一个月的时间就赶上了顾青明的进度,这是他刻意控制的结果,毕竟学太快,会让顾伯山对他产生错误的判断,认为他是天才,后面他原形毕露,就会失望。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让顾伯山大为惊喜,也让顾青明很紧张,唯一可喜的是,他变努力了。 没想到在学习《千字文》的时候,顾青云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顾伯山本来很失望的,他还以为自己的侄孙真的是那种天才呢。不过一看到顾青云脸颊还鼓起来的包子脸,还有那只到他大腿的小身板,就什么也不说了,毕竟年纪还小,慢慢来吧。 顾青云自家知道自家事,他肯定不是那种过目能诵的天才,他的智商很正常,可能会比普通人稍微好上去那么一点,所以他需要的是沉下心来,靠刻苦和努力来学习。 不过读书后他终于现在处于什么朝代了,当初他还以为自己穿回中国的哪个朝代,不过看到有玉米、土豆和红薯,就不确定了。 现在,他在通过询问和看书后,终于了解到历史在宋朝后就拐了一个弯,当时坐天下的不是元朝,而是一个名为华援朝的汉人,是他建立了华朝,直到400年后才被如今的天子推翻。 仔细算了算,现在的时间应该和前世清朝初期差不多,在公元1600-1650年之间,具体的他就算不清楚了。根据顾伯山的述说,前朝初期发展得很好,这些高产的作物就是那个时候慢慢得到推广的。可惜子孙不肖,没有保住先祖的基业。 顾青云于是恍然大悟,难怪他觉得这里和传说中的古代有些不一样呢,比如赋税方面的,比传说中的古代好多了,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新朝初立才这样子呢。 那个华援朝难道也是个穿越者?实在是这个名字太有时代特色了! 顾青云没再多想,人都死了几百年了,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了解他的事迹不急。不过现在知道这个时空有过穿越者,他就更要小心了,不要暴露出和这个时代不一样的地方。 幸亏他是胎穿,要不然就更担心了。现在他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读书问题吧。 第9章 保养 刚开始顾青云背书还是比较慢的,毕竟顾伯山上课只会告诉他这个字怎么念,至于是什么意思?等你能背诵了再说!后来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那些笔画繁多的繁体字让他看了都觉得头晕,感觉很陌生,而且这四个字就是一大段的意思,不像现代的,起码是白话文,理解后再背就好多了。 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用他爹给他制的炭笔把繁体字转成简体字,一一在平滑的石板上写出来,这样一来,那熟悉的简体字,根深蒂固啊,一看就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他毕竟也是上过重点大学的人,还是有一定的语文功底的,自己看着简体字把他们的意思自己解读一下,准不准对不对另外说,反正有利于他背诵就行。 读了十几年的书,总会有点用处的,顾青云也有自己的一套记忆方法。很快,在实施这种方法后,他的背诵速度大增,这让顾伯山都很惊讶。 解决了背诵的问题后,顾青云又把简体字和繁体字相互转换了,务必要能准确地写出正确的字出来,不要少一笔或一划。 当顾青云专注于读书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 一转眼,六年过去了,他十岁了。 十岁的他个子已经长高了许多,相比六年前与同龄的小孩相比矮一截的样子,他现在已经和同龄人无异,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对于立志要科考的顾青云来说,有一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君不见很多秀才在考举人的时候就因为一点点受凉,再加上考场的压力和自身的焦虑,最后考出来了,人也差不多废了。运气好点的还可以养几个月就养好,运气不好的就直接来个病逝了。 具体的可参考《红楼梦》里的贾珠,在贾府那么好的条件支持下,他考试都能考到英年早逝,更别提顾青云这种寒门弟子了。读书是很耗心血的一件事,没有补药可吃,那就只能自己懂得保养身体了。 特别是他这么一副早产的身体,他更是要好好养了,不求能长命百岁,只求能活到六十岁就足以。对于他而言,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对于养生,他并不陌生,这要再次感谢他有前世的记忆。 前世,他和外婆的感情很好,等他毕业回家乡工作的时候,那时可以每天回家住了。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一长,突然惊觉她真的很老了,出于对失去外婆的恐惧,那段时间,顾青云经常翻看老年人养生的书,也经常在网上搜索相关的信息。 所以对于养生,他还是有一点的了解。现在,那些知识就成了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底牌之一。 养生不是中老年人才要做的事,如果从小就开始注重保养的话,他一定会越活越好的。 现在每天早晨起来,他都要喝一杯温白开,能迅速缓解刚起床的不适应,清醒头脑。而且他喝水一定是一口一口慢慢喝,这样才能起到养脾胃的功效,不能一下子喝一大杯,要不然反而会伤脾,造成腹胀。 起来后他先在院子里走一圈,舒展身体,再把太极拳打几遍,动作不正宗不要紧,反正要把身体和筋骨活动开了,完了后才吃早饭。吃完早饭这才慢吞吞地走到顾伯山家里,开始一个上午或一个时辰的学习,具体学习时间看顾伯山的安排。 村里有些人家只吃两顿饭,但对于曾经家里是小地主的顾家来说,吃三顿饭是正常的,这已经是习惯了,实在不行就把两餐的量改成三餐也行。不过自从顾青云身体好了后,家里的情况也变好了。 而且现在有比较高产的土豆、苞谷和红薯,加上青菜瓜果什么的,还是可以吃饱饭的。 于是顾青云在吃完中饭后,就站立大约一刻钟,之后又在房里走上两刻钟,就小睡一会,时间大约在两刻钟到半个时辰之间。 午睡起来后,顾青云一般还会继续读书。后来他六岁后,就开始练习毛笔字,因为科考要求字面整洁,所以大家练习的都是圆筋光黑大的小楷,他也不例外,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在房里读书或练字。 中途他会像现代一样,学个45分钟就会站起来活动一下。活动时间他都会去打扫鸡舍,或者帮他奶奶和娘亲做点家务活,这绝对是刷好感度的最好方法之一。 当然,有时候他还会去抱抱自己的小堂弟。是的,小堂弟,在三年前,他七岁的时候,二婶终于生了个儿子,取名狗蛋。一年前,她又生了一个,还是儿子,现在刚满周岁呢,小名是狗剩。 顾青云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堂弟,对于他们名字的奇葩度,他报以了深切地同情,觉得自己的小名还是挺好的。不过顾家人实在是被吓怕了,越低贱的名字感觉越安全。 在生完儿子后,顾青云觉得二婶的精气神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以前没生儿子的时候,她总是沉默寡言的,对他娘也是谦让居多。现在生了儿子,尤其是两个后,她的精神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对家里的事情也参与进来,多了一股“主人翁”精神。不像以前,好像游离在这个家之外。 对于这种情况,顾青云是不担心的,因为他有一对堪称是神助攻的爹娘啊。 可能是为了防止二房那边对自己读书有意见,顾大河和小陈氏经常在家里说一些以后顾青云读书有成后怎么报答爷爷奶奶啊、二叔二婶啊之类的话,还时常把顾伯山对他的夸奖在家里一说再说。 对于这个,老陈氏很有兴趣,对于夸奖自己的乖孙子她总是不留余力的,恨不得从头夸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当然,只在家里说,她毕竟是精明的,还不准备去村里八卦,树大招风,惹得大家都注意力放在自家身上。 加上顾青云自己也懂得做人,他不走面无表情那一套,反而笑脸待人,而且他长得白嫩可爱,嘴巴也甜,常年读书熏陶出来的文雅,还是可以糊弄人的。 时间日久,好像大家都被洗脑了,对于顾青云读书抱着期待和支持的态度。要不是顾青云保持头脑冷静,知道爹娘的深意,他还真的以为自己很聪明,读书考秀才是件很容易的事呢。 所以,即使多了两个小堂弟后,顾青云在家中的地位还是没变,依然稳坐顾季山和老陈氏心中的第一宝座。 之后,吃过晚饭,他在院子里开始散步消食,洗澡之前还会做俯卧撑,直到他自己觉得累了才停止。 洗澡后,他也不会立即睡觉,反而开始背书。先把今天学的知识再背一遍,不记得的也先不翻书,然后再开始从《三字经》开始背起,一直背到今天学到的新内容。 到了这一步,他就可以点油灯翻书看了,把自己刚才忘记的内容再看一遍,然后熄灯,开始疏通头发,尤其在冬天的时候更加会多梳头,因为头上的血管很多,多梳头可以促进新陈代谢,消除疲劳。 最后,他终于可以躺在床上了,于是就把刚才忘记的内容心里默读一遍,如果还是不记得的话,不会再起床,只能等明天早上了。 这种方法对于一些记忆力好的人来说是笨办法,但顾青云没办法,自己不是那种聪明人,而想要成为人上人,怎么不吃点苦? 对于顾青云来说,保养身体更重要的是不要老是生气,他时常面带笑容,和别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好一些,产生的矛盾也会少一些,这样一来,生活中能令他生气的事就越来越少。生气对神心脏都非常不好,所以顾青云会时常告诫自己遇事要想开点,尤其是古今不同,经常会遇到一些在现代觉得莫名其妙的奇葩事,自己要淡定,想开点,按照当地的习惯来。 此外,还有一个养生的小手段,那就是多擦面。他平时有机会就多擦擦脸,据说这样能使面部更加有活性,红润。 加上他家虽然不是有钱人,但还是可以吃饱的,他还天天有鸡蛋可以吃,隔三差五的,还可以吃顿荤腥,或是小河和沟里的鱼虾,或是山上倒霉掉进顾大河和顾二河挖的陷阱里的野物,或是便宜的大骨汤和猪下水。 总之,六年的时间,让时光把他雕琢成了一个头发乌黑,面色红润,举止文雅的小少年,在村里拥有一定的人气,在家里也拥有一定的地位。 这六年,顾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是银钱花费增多。他读书后一年起码要花费3-4两的银子,这是他单单在读书上的花费,不包括生活中的衣食住行。 主要是他六岁后就要开始描红练字,为了练成一笔好字,他在用清水练习后,觉得自己这个字写得好了,才开始真正在纸上写。虽然这样花费的纸张变少了,但总归是要花费的,而纸张的费用不可能是顾伯山帮他们出,他自己还有两个孙子要读书呢。 所以这些钱就花费在笔墨纸砚上了,即使他一再节省,还是要这么多。 二是人口增多,人口赋税也增多,花费也跟着增多。 第10章 养鸡 不过有支出也有收入,顾家的银钱也跟着增多。前几年还不明显,等顾青云八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了一定的说服力,就开始跟着他爹去县里的书店,在书店里看免费书。 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假借农书之名,在家里把自己知道的一点农业知识说出来,成不成由大人们决定,他不强求。 顾青云所说的方法,一个就是套种,苞谷(玉米)地里可以套种大豆、南瓜、黄瓜和豌豆,大蒜可以和土豆、油菜一起套种,这样可以提高产量和改善土壤。这些都是现代他读书的时候学到的知识,加上在村里耳濡目染,到现在还记得,就赶紧说出来了。 刚开始顾季山还觉得他在胡闹,种苞谷就种苞谷,没听说和大豆一起种,两个都能提高产量的。不过后来顾青云说了几次,他想了想,觉得这也没见浪费什么地,于是就打算试试。 主要是给孙子一个面子。如果关系到稻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结果那一年的苞米和大豆大丰收,每亩苞米比往年都多了一二十斤,八亩旱地还额外收了大豆200余斤。 第7节 虽然如果卖出去的话只能多得330-360文钱的收入,但对于农家而言,这已经可以每月多吃两次肉了。 自那以后,顾家觉得让顾青云读书真是太明智了! 顾季山见此情况,就乐颠颠地跑去跟顾伯山说起这个情况,还埋怨他怎么没早点告诉他种地还有这么一个方法。 顾伯山也很郁闷,他从不下地,怎么会看那些什么农书? 一怒之下,第二天他就把顾青云带到县城,询问是哪几本农书。 顾青云熟门熟路地在书架上找出《泛胜之书》、《齐民要术》、《陈敷农书》、《王祯农书》这四本书给他看。 顾伯山赶紧拿出来翻了翻,看了好大一会,还是放弃了,摇头苦笑道:“嗳,大爷爷对这些实在是……” 顾青云咧嘴一笑,拿出一本更厚的农书,笑道:“大爷爷,这本是前朝出的,内容很全面,我说的内容里面就有。” 顾伯山接过来看了看,足有三指厚的书本重量很足,看看价格,呃,还不如不看呢。 两人最后还是没买,虽然知道这书对农业有用,可价格实在是感人,舍不得啊。最后,顾伯山给顾青云买了一刀(100张)的纸,自己也买了两刀。 另一个多出的收入就是出售鸡和鸡蛋的收入了。顾青云并不是那种只顾着读书,其他的事都不管的人。他每天总会抽出一定的时间喂鸡、给鸡找食物,打扫鸡舍等。基本上,只要是有关鸡的,都是他在干,慢慢的,家里人就默认鸡是他在管了。 刚开始顾季山和老陈氏还不让他干活,但经他劝说后就默认了。这样一来,二叔和二婶对他的意见也没什么大了。 顾青云觉得现阶段还是团结最重要的,家里的劳动力缺乏,10亩水田8亩旱地,三个男性劳动力放在平时还勉强可以,农忙时节就不行了,根本就做不过来,还得家里的女人去帮忙。所以这个时候不能分家,大家有劲往一处使才行。 话说自从顾青云四岁开始喂鸡后,他就一直很注意总结养鸡的经验。刚开始他们家只有7只母鸡2只公鸡,慢慢的,每当母鸡要抱窝的时候,他就会让它抱。 于是,不知不觉的,家里的鸡越来越多。顾青云就让顾大河专门起了一间鸡房。材料不用多好,就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此时,他放好书本后,没有打扰正在织布的大丫,直接向后院的鸡房走去。今年他家鸡的数量达到了52只,其中就有48只是母鸡,能生蛋的有35只。 鸡房建在后院的竹林处,专门用篱笆墙围起来,让鸡有个活动的地方,也可以到竹子和枸杞、金银花树底下找吃的。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其他季节还好,多的是东西可吃,冬天鸡的食物就少了,为此,顾青云终于下定决心养蚯蚓,所以刚开始不成功,但后来慢慢的总结经验,半年后就养成了。 这样一来,鸡不缺少食物,他们这里地处南方,冬天虽然很湿冷,会下点薄薄的雪,但山上还是充满绿意的,加上特意保存下来的干红薯藤,也可以勉强应付过去了。 走到鸡房就见二丫正在打扫鸡粪,她今年已经12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材非常苗条,只是被晒黑的脸蛋是圆圆的,她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整个人的气质却看起来非常沉静。 “二姐,你等我来再扫就不行了吗?自己一个人要干多久啊。”顾青云埋怨道,虽然语气急切,步伐还是不急不缓。 这是顾伯山教他的,得保持最基本的风度。毕竟一个书生不可能跟百姓一样急切了就连蹦带跳,拔腿狂奔的。这又不是演电视剧,一个本来风度翩翩的书生突然在大街上使劲地摇晃着扇子,大叫,“哎,我在这呢!”或者直接在街上抓住人家女孩子的手拼命地摇晃。 在这个时代,你试试? 顾青云对这些都不懂,当然是顾伯山怎么教,他就怎么学了。 “我来做就可以了,刚做完饭食有时间。”二丫擦擦汗水,抿嘴笑笑,“你读书都那么辛苦,我在家有时间,可以多做点。”因为鸡太多了,为了保持清洁,他们一天扫三次鸡粪。 “爹娘和爷爷奶奶他们还没回来?”顾青云转移话题,知道说不动这个勤快的二丫的。 “还在田里呢,今天太阳不大,他们估计是想多干点,准备要插秧了。二叔今天和二婶回娘家了,家里人手不够。”二丫望望天,二婶的四哥生了个儿子,今天满月,把二婶他们一家子请回去了。 顾青云点点头,听二婶昨晚上说起过,本来奶奶也得去的,可是现在是耕地的时候,关系到一个季度的收获,就只让二婶他们一家去了。 “现在是春天,这些鸡怎么样?有没有发鸡瘟?”两人合力把鸡粪扫进茅厕的粪坑,盖上盖子后,顾青云才敢呼吸。 那个味道……不知道能不能把一头大象熏晕? “没有,我仔细看过了,鸡都很健康。”二丫很是欣喜。 顾青云也很高兴。 养鸡不怕多,最怕的就是瘟疫。要不然村里人都知道鸡蛋可以卖出去,为什么不多养一点? 为了防止瘟疫,顾青云绞尽脑汁回想起前世下乡时去看人家养鸡大户的做法,终于总结了几条经验,并一一实行。 鸡瘟最主要是防疫,在冬春容易发生鸡瘟的季节,顾青云很注意消毒卫生。消毒是不可能做到的,醋的成本太高了,只能要求无关人员不得随便出入饲养场,以防带入病菌。 而无关人员也包括自己的家人。这么多鸡不可能是他一个养,他的最佳帮手就是年龄还小的二丫。大丫要做家务,学针线和织布,二丫的年纪稍小,能做的活少,所以顾青云很早之前就把她带在身边,在他做事的时候也要求她一起做。 一个是因为顾青云本来对这些就不太感兴趣,要不是为了挣钱,他真的想静静地读书,好早日考上功名;二是有人帮忙的话,他会轻松一点。 所以他就选择了二丫。 除了不让人接触外,还要喂鸡吃一点药,主要起到预防的作用。 “开始喂药吧。”顾青云说完后,就和二丫一起把院子里摘的仙人掌捣烂如泥,然后给鸡喂下去。除了仙人掌外,他们还喂薄荷、生姜、大蒜等等,这些都是不花钱的,取材容易的。就这样每日2次,连喂2天至3天。 这就是对于鸡瘟的防疫工作,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反正自从他们做了后,鸡瘟的发生率比村子里其他人家的都低很多。而且一旦左邻右舍的鸡群发生了鸡瘟,他们就立即谢绝发生鸡瘟的邻居过来看,以免把自家的鸡群传染上了。 如果是自家的鸡群发生鸡瘟,就马上进行隔离。病死的鸡他和二丫都会进行深埋或焚烧处理,坚决不吃,即使家人很舍不得,可大家都怕自己染上病,那样的话,花费的银钱就更多了。 除此之外,鸡舍、鸡笼及饲饮具等都会用烧开的开水冲洗干净,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或者干脆就换新的。 这样的措施下来,他们家的鸡才会越来越多。 喂完药后,顾青云和二丫都松了一口气,药已经吃到第三天了,看来今年可能不会发病了。 “今天鸡下了20个鸡蛋。”二丫指指篮子说道,语气很高兴,“现在天气慢慢暖和了,以后鸡蛋会越来越多,我们也可以开始腌制鸡蛋了。” 春天,鸡蛋丰收,正是腌咸蛋的最好时机。刚开始鸡蛋多,顾家人都很高兴,除了顾青云可以一天两个外,其他人也能隔三差五吃一碗韭菜炒鸡蛋了。可是当鸡群上了二十只后,每天的鸡蛋越来越多,自己吃舍不得,卖了吧?在集市上蹲一天都卖不完,还要浪费一个劳动力。 刚开始顾青云还出主意到县城的酒楼去卖,可人家的酒楼都有自己的进货渠道,根本不要你的。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要的,还没高兴呢,就发现店主把价格压得很低,三个才一文钱。 要知道,在集市里卖,一个鸡蛋可以卖一文钱呢,这样一来就不合算了,毕竟从村里到县城,虽然只要走路半个时辰,但那路都是在山中穿行,很狭窄,鸡蛋即使有稻草垫着也有些被磕破。 如果从镇上走到县城,就需要一个时辰了。 说到底,还是觉得价格太低了 第11章 咸蛋 对于这种情况,顾青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没想到在这个时代有东西想卖都卖不出去,说到底还是经济不发达造成的。林山县前朝还是一个镇呢,这几年才升级为县城的,里面的大户人家不是很多,所以还不够繁荣。 别说,在翻越前世的记忆时,顾青云还真想了一个办法。 感谢自己的外婆,她年老后干不了什么农活了,自己又不想闲着,知道城里人喜欢吃土鸡蛋,就自己养了十几只鸡,下蛋后想给他和城里的女儿吃。 可前世他的母亲根本就不领情,于是剩下的鸡蛋就越来越多,吃都吃不完,最后他外婆就指挥他把鸡蛋给腌制了,咸蛋的味道非常好。 现在,他记起来了,于是忙教给家人。 刚开始顾青云说要腌咸蛋的时候,老陈氏她们还不以为然,因为腌咸蛋这活儿村里的婆婆媳妇们大都会,包括她们。可是顾青云觉得她们腌制的咸蛋不好吃,难推销出去,就要求先用自己的法子来腌制。 具体制法是:将新鲜的鸡蛋洗净,晾干(不能放在阳光下晒干),放入坛罐内。然后在锅中,按每五十只鸡蛋用四公斤水的比例,把适量的生姜、八角、花椒放入水中煮。待煮出香味后,加粗盐两斤、少许白糖及白酒或黄酒。等卤水完全冷却后,倒入摆入鲜鸡蛋的坛内,以没过蛋面为宜。将坛加盖,密封,存放二十天左右才可以启封食用。[注] 这个法子比其他人的做法复杂多了,村里人腌制鸡蛋就是放盐,几乎没放其他调料。 刚开始老陈氏还不同意顾青云胡搞,但顾青云为了说服她,说这是从一本发黄的旧书上看到的,估计是秘方呢,结果第二天书就被买走了。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顾青云肯定不会把最适宜的比例说出来,他只是让老陈氏一一来试。最终,少量鸡蛋的实验后,发现有一种办法腌制出来的咸蛋出油非常多,味道还特别香。 顾家人心花怒放,老陈氏一再强调,这是家里的秘方,谁也不能说出去,否则就是家里的罪人。 众人都高兴地点头。 通过实验,大家发现放酒是咸蛋多出油的关键,而且等咸鸡蛋腌制结束后,如果把腌好的咸鸡蛋放在太阳下暴晒半天后,会出更多的油。 有了味道出众的咸鸡蛋后,这次费了一些劲就和一家规模中等的酒楼搭上线了,因为成本较高,所以鸡蛋的价格也跟着提高。和老板讨价还价后,每只鸡蛋可以卖出三文钱。 顾青云不是很满意,可是他们没有人手和时间去散卖,大酒楼也看不上这个鸡蛋,老板又坚决不肯提价,找了几家店主他们出的价格更低。说到底,还是林山县太小了,经济水平不高,没有提价的空间。而且咸鸡蛋又不是什么绝顶美味,有些人还觉得新鲜的鸡蛋更好吃,或者已经吃腻了鸡蛋呢。 这就是封建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了,顾青云暗想。 条件反射的,他赶紧算了下成本。生姜、八角、花椒自家和山上都有,不算钱。盐价现在不算贵,粗盐两斤16文,白糖和酒花费30文,这样腌制50个鸡蛋除去成本比在集市卖生鸡蛋可以多赚54文钱。 相当于每次给酒楼提供50个鸡蛋,他们就有104文钱左右的收入。而酒楼的生意不错,咸鸡蛋的销量也还好,每个月需提供300-400个鸡蛋,相当于每月有600-800文钱的收入。 因为卤水可以多次使用,所以成本又降了一些。 他一算出来了,大家这才真正高兴起来。 于是,后院的鸡场就真正成为了村里人的禁地,一般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去看。当然,即使他们去看,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真正的养鸡秘诀和腌制咸蛋的做法顾青云家人是坚决不吐口的。 这样一来,本来村里人应该很有意见或说些闲话的,可是顾家的套种技术和山上植被腐烂的黑土可以肥田的消息就是顾家传出去的。为此,顾家在林溪村的威望又提高了一成,即使有人眼红说些酸话,也会有其他人出面维护了。 毕竟,很多人家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秘方,如果都逼着别人说出来,那不是想结仇吗?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顾季山家非常高兴,这年头,农家每个月有超过半两银子的收入那是非常少见的。 顾青云和二丫把后院的鸡都安置好了,就回到厨房帮忙大丫洗菜做饭。 大丫现在15岁了,现在正在相看人家。她相貌清秀,不施粉黛,布裙荆钗,皮肤变白了一点,终于有一点少女的娇媚姿态。 事实上,自从大丫12岁后,就要跟着家里人下地了,风吹日晒之下,皮肤粗糙呈小麦色。一直到了半年前,眼看大丫都要快说亲了,在顾青云的再三劝说下,老陈氏才同意让大丫回家养养身子,最好捂白一点,以后出嫁才好看点。要不然老陈氏才不会理会这些,毕竟家里每个季度抢收水稻的时候,大家都要下地干活,要不然暴雨来临,水稻没来得及收割,这一个季度的收成就不用指望了。 到了这个时候,家里的饭菜就是顾青云和小他两岁的三丫做的,就这还是老陈氏特意给他派的轻活呢。 而且,以前老陈氏唯一的女儿也是如此,一直在田里干活到出嫁前夕,更别提现在隔了一层的孙女儿了。 在林溪村,顾青云从来没见过皮肤白皙娇嫩的女子,无论是妇女还是少女,都是如此。古代乡下的女人青春期实在是太短了,刚刚长到十几岁,才开始有了一丝少女的风韵,出嫁生了孩子后,就快速地凋谢了。 再一次,他庆幸自己穿成了男儿身,起码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不像女人,命运几乎是操控在老天爷和家人手里,有时候真的是半点不由人。 单看顾家对女儿的态度就知道了。在顾家,女儿并不少,虽然不会虐待她们,可也没分多少注意力在她们身上,只是年纪一到就按部就班地教她们生存技能。就这,对比村里其他从早忙到晚的女娃来说,顾家的女儿已经算是境遇比较好的了。 顾青云虽然现在每天起床都会暗示自己现在是男人,但前世身为女儿身,偶尔会有一些感同身受,他有时会劝老陈氏和小陈氏对孙女(女儿)好一点,说这样以后她们嫁出去了,还会顾念着娘家,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可能帮扶家中的兄弟。毕竟,到时帮忙真心与否是很重要的。 这样一来,大丫她们在家中的待遇也好一些。 顾青云洗完菜后就被大丫赶去读书,他很是无奈,天都快黑了,而且他今天的读书任务已经完成了,总不能一天到晚都是看书吧?他又不是机器人。 正说着呢,顾季山他们就扛着锄头回来了。 顾青云和二丫忙给他们端水喝。 顾季山已经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了。 顾青云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忙端水给他洗脸擦手,之后一边给他按摩肩膀,一边心疼地说道:“爷爷,明天让我下地去吧,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你干活了。” 顾季山一听,觉得身上的疲惫感似乎也减轻了,笑道:“不用你去,你在家好好读书我就心里高兴了。你还小呢,万一耕地弄伤了身子怎么办?还读不读书了?” 顾大河和小陈氏也猛地点头。 “真的老了,真的老了。”顾季山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多了几条。 “你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以为跟年轻那会一样,也不悠着点,把身子弄坏了,我看你怎么办?肯定连累孩子们。”在前院和二丫整理和清洗农具的老陈氏骂道。 在顾家,身子好就是省钱的一种方式。对此,他们很有体会了。 “爹,你怎么可能老了?我们家还要你掌舵呢,少谁都不能少了你。爹,以后这些重活你就让我和二弟做,你在旁边指点就行。我们栓子还想着以后考上秀才,让你来上香告诉老祖宗的。”顾大河休息了一会,已经缓过神来了。 顾季山一听,刚刚的伤感就立马不翼而飞,笑道:“只要咱们栓子能考上秀才,就是叫我立马去见祖宗我都乐意。” 第8节 他这话又被老陈氏说了几句。 “如果有牛就好了,你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顾青云感叹道。作为农耕社会的最主要的畜力,耕牛无疑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之一。之前一场天灾人祸把天下祸害了个遍,人都活不了了,更别提牛马羊了,所以在林溪村,有耕牛的人家很少,就只有一家。就这家的牛还是一头老牛,已经干不了多少农活了,那一家子照样把它伺候得好好的,根本就不会外借。 现在耕田只能靠人力。 “不过我听说朝廷在北方和草原那边已经开放互市了,重点是想买多点牛和骡子,而且朝廷还针对牛贩子减少过税和住税等,有了这些优惠,这样一来,牛贩子有利可图,我看林山县过不久就会有牛贩子赶牛来卖了。唯一要考虑的是,我们家有没有那么多钱买牛?”顾青云说到牛这个话题,想起了昨天到县城看书时听到的流言,就忙说道。 他每次到县城时总喜欢到处走走看看,还特别留意人们的谈话内容,从中可以得到很多信息,能让他更加了解这里的风情人俗。 “真的?”众人一听,精神一震。 第12章 练字 “哈哈,钱我们应该也够的,存了两年呢。”老陈氏看看周围,生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音说道,“就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老大,你这段时间去送咸鸡蛋的时候要留意这方面的消息,免得我们得到消息晚了,牛都被买走了。” 顾家人都很高兴,如果有牛,种田就会节省劳动力,其他人就可以有时间干点其他活,挣的钱肯定比现在多。 “栓子,这个消息你要告诉你大爷爷一声,他们家肯定会买的。”顾季山吩咐道。 顾伯山家里情况虽然比顾青云家好,但他家劳动力更少,只有顾申河夫妻俩能干活,现在只要是农忙时节都要请短工。 “可是,这又没证实是真的。”顾大河有点顾忌,见顾季山露出不赞同的样子,忙道,“我这不是怕大伯说栓子听风就是雨吗?”现在别看顾青明比栓子大5岁,开蒙也比自家儿子早,但那学习进度完全比不上儿子快的。 这不,大堂嫂就对栓子有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小陈氏不愧和顾大河是夫妻,听丈夫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忙对着老陈氏说道:“还是娘去和大伯母说比较好。” 老陈氏一听,就懂了,低声骂道:“陶氏那个遭瘟的,我们栓子是比小明会读书,可他们是兄弟,栓子好了,小明以后不也能跟着好?她犯得着给我孙子脸色瞧吗?又不是吃她的喝她的。要是连这个都妒忌,我早些时候早就被自己酸死了!” “行了行了,都陈年旧事了,你还老说这些作甚?吃饭吧,待会饭菜都凉了。”顾季山见话题扯到早年大哥读书的事情上,立刻转移话题。 老陈氏白了他一眼,把农具一一放好在杂物间后才洗手。 “爹,二弟他们还没回来就开始吃了?”顾大河忙道。 “不管他们,都回娘家了,难道还会饿着不成?实在不行,待会自己煮,家里又不是没吃的。”老陈氏心里还有点怨气,口气也跟着不好。 顾青云无奈一笑,他现在已经学完四书五经了,虽然只是粗粗过了一遍,但进度还是非常喜人的。相比之下,顾青明就差了一点,他才学到《周易》,《礼记》和《左传》还没开始呢。为了这,本来对他态度挺好的陶氏就有点不对劲了,大概是因为自己总被大爷爷拿来和顾青明做对比吧? 可是这能一样吗?一开始顾青明学习就不是很努力,到后来自己的进度跟上他了,他这才产生紧张感,于是发誓要刻苦学习,可惜他的努力和信誓旦旦总是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不久就会故态萌发。这样的桥段一再发生,幸亏有大爷爷的督促,他才能一直进步。 顾青明和自己不同,他长于交际,人又义气,在村里一众小伙伴中那是一呼百应的,于是在学习上花的时间就少了。而且大爷爷家里经济实力比自家好多了,他完全没有危机感。 不像自己,发自内心想读书,想依靠读书改变命运,这样一来,产生的效果能一样吗? 大家开始吃饭,今晚的饭菜很丰盛,一盆豆腐泥鳅汤,一碗香葱炒鸡蛋,一碟红烧五花肉,除此之外,就是一大盆的青菜和野菜了。 大家依旧等老陈氏分餐后才开动。 “大姐这道汤烧得好吃,可惜以后难吃到了。”顾青云喝了一口汤后,只觉得滋味鲜美,忙赞美道。 大丫的脸顿时红了,她娇嗔地看了一眼顾青云,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就会胡说。”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顾青云故作委屈道。 顾家的饭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所以气氛一向比较轻松。 “以后二丫就开始做饭,大丫在旁边指点。”似乎被顾青云的话提醒了,老陈氏安排道。 二丫点点头,吃得很香。 顾青云接下来就没再说话了,开始细嚼慢咽,一边听着顾季山他们的谈话。 等他们吃完饭后,顾二河一家终于摸黑回到家了。 顾季山简单问了亲家的情况就把众人都打发回去休息了。 小陈氏正在房里整理东西,没想到李氏突然来找她。 李氏一进门就把手中的半匹青色的细棉布递给她,笑道:“大嫂,这是我娘家给我们的回礼,我想着现在孩子还小,家里织的麻布都够穿,就把这拿来给你了,娘那里我已经给了。” 小陈氏很是惊讶,忙推却道:“不行,这是你娘给你的,弟妹还是用来给狗蛋和狗剩做衣服吧,这是细棉布,小孩穿了舒服。” 李氏既然把布拿来了就不打算拿回去,笑道:“屋里还留有半匹,够他们用了。这布你拿来给栓子做件交领长袍,老是穿着短褐长裤算什么?他现在可是读书人了。” 小陈氏一听,想了想,也不客气了,反正这人情总能还回去的,就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现在家里有了咸鸡蛋和卖鸡的收入,老陈氏也大方了些,规定除了要固定织一定量的布匹外,只要有余力,两房人自己织布或做绣活攒下的银钱把一半交公后,另一半都可以归自己,她不会过问他们用这些钱做什么。 因为这样,大家都高兴得很,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攒私房钱了。 李氏见状,满意地说道:“我刚刚来的时候就见到栓子在房里读书,听说他已经把那什么书都读完了,现在大伯对栓子是什么打算?” 顾青云正式开蒙后,他就单独睡了。家里的织布机就被搬到了二房那边的厢房,原来放织布机的房子就被重新修整了一次,隔开为内外两间,里面是他的卧室,只放着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外面的那一间就是他的书房了,平时读书写字都在这里。 “说到这个我就发愁,大伯说想让栓子去镇上的私塾读书,镇上有两个秀才开私塾,很多小孩都在那里读书。”小陈氏嘴里说着发愁,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道,“大伯说已经没什么可教给栓子了,为了不耽误他,还是得赶紧到镇上去。我和他爹没意见,一切都听爹娘的。” “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娘家村里不是也有两户人家在镇上读书吗?我这次回娘家特意打听了,他们一个在何秀才的私塾读,一年的束脩就要2两银子,据说还动不动就用戒尺打学生,可怜哟,那小孩的手心都被打肿了,跟个馒头似的,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我去他家的时候,就见他娘正在喂他吃饭呢。”李氏一脸的唏嘘。 “另一个在李秀才的私塾读,束脩只要1两半,听说李秀才不错,人很年轻,学问好,人又和气,对学生的态度尤其好,很少打人。”李氏一一把自己的消息都说出来。 “你说这夫子打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也不说这个,只是打得太厉害了也不好,这要是身子骨弱的呢?这病了你都没处说理去。”李氏见小陈氏皱眉不语的样子,忙又说道。 “这个还是由爹娘决定吧,他们懂的事多,总不会害栓子的。”小陈氏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对顾季山和老陈氏很是信任的样子。 李氏眼珠子一转,笑道:“是呢,栓子可是长子长孙,爹娘自然是重视的。其实去何秀才那也挺好的,虽然要求严格了点,但那是对学生也有好处啊。” 小陈氏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顾大河已经洗完澡回来了,此时正站在院子外面朝这里看。 李氏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忙双手拍了下大腿,叫道:“哎呀,已经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帮我家的两个泥猴洗澡了。”等她走出来的时候,顾大河已经进了栓子的房间了。 顾大河回房的时候,小陈氏已经整理好床铺了,正坐在凳子上疏通头发。 “栓子还没睡?” “你什么时候见他睡那么早的?吃饭后还要在院子里转圈,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地上的席子上玩耍,见他满头大汗,就让他迟点再去洗澡,省得着凉了。”顾大河语气带着埋怨,脸上却充满了笑意,低声道,“我看了下栓子书桌上的字体,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写得颇为工整了。” 小陈氏脸上也带着笑容,道:“我虽然不识字,但还是能看个好歹的,我就觉得栓子写的字个个大小一样,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的。反正,我就是觉得好看。” “你这是癞头儿子自己的好。”顾大河脱下衣服,看了一眼对面二房的厢房,问道,“刚刚弟妹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一说起这个,小陈氏脸上的笑意马上就收起来,她把李氏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说,弟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想我们栓子好呢还是不好?她是觉得李秀才好还是何秀才好?” 顾大河皱眉沉思。 小陈氏看了他一眼,继续梳通头发,道:“我觉得呀,她是既想栓子考上秀才好沾光,又怕栓子久考不上花费的银钱太多,影响到她儿子。”心里暗自羡慕对方生养了两个儿子,不过转眼一想到自家已经快长成、贴心懂事的乖儿子,这点羡慕就立即抛到脑后了。 “大伯和镇上的两个秀才都有交情,以他的意见为重,不过我也要去问一下别人的评价。”顾大河最后做了决定。 顾青云当然听不见隔壁爹娘的谈话,不知道他们正在为他下一步的路做谋划,他正在认真地做俯卧撑呢。想到刚才自家老爹把他做俯卧撑的事认为是在玩耍,还一脸纵容的样子,他就满脸黑线。不过这解释不清楚,就默认了。 其实,他每天晚上都做俯卧撑,除了锻炼身体外,主要还是为了锻炼手腕的力量。他现在年幼,手腕的力量不足,写出的字都是软绵绵的,不好看,所以才想到了这个方法。 第13章 教导 在现代,顾青云曾经看过一则新闻,说有一个书法大家曾经为了练臂力,独出心裁,将两斤重的铁砣悬挂在腕部,振笔书写,增加力度,最终因为刻苦磨练,终成一代名家。 当时他看完后记得最清楚的是,书法大家因悬物练字日久,双手中指的指关节都已弯曲变形,但其臂力惊人,虽已九旬高龄,但掰手腕时,一些年轻小伙子还掰不过他。 顾青云在练习毛笔字的时候也想过这个办法,不过认真考虑后,还是没有实行。主要是他现在太年幼了,骨头没长成,他怕到时自己的手会变成残疾或弯曲变形,影响之后的科举考试。于是,他最终只能选择在墙壁上日书上千字,寒暑不歇,这才把字练得像样点。 要准备去镇上做点抄书的行当了。他想,不能光靠家里,虽然现在经济状况好了些,但以后赶考需要的钱更多,自己能赚点钱也不错,还可以顺便练字。 还有,自己到底要去哪家私塾读呢? 第二天,他照常去顾伯山家上课,进门和大奶奶行礼问安后,这才走进书房。 书房里,顾青亮和顾青明正在读书,顾伯山还不见人影。 看到顾青云来了,两人同时停下读书的动作,对着他笑。 “不用理我,你们继续,大爷爷呢?”顾青山摆摆手,顾青亮晚他一年开蒙,可惜他有个溺爱他的娘亲,加上他自己心思不在读书上,三天晒网两天打渔的,顾伯山主要的心思都在他和顾青明身上,有时候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今天苗家那边有人要闹着分家,我爷爷要去见证,顺便还要写分家文书。”顾青明神秘兮兮地眨眨眼,道,“昨晚我还见苗二朗他娘子拿着一篮鸡蛋来我家呢,可惜我爷爷没收。” “爷爷当然不收了。”顾青亮站起来,挨挨擦擦地在屋里转转,遗憾地说道,“爷爷说这种事不能掺和进去,他们怎么分都由得他们,只要不是太离谱就行了。” “反正我觉得苗大朗不会吃亏,他可是长子呢,就是苗家老大娘偏心二儿子,可她以后还是得跟老大一起住。”顾青明说完就斜睨地看了一眼顾青亮。 顾青亮顿时跳了起来,怒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看我?” 顾青明冷笑一声,道:“我还能怎么看你?有些人仗着父母宠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让你读书你不认真读,让你学艺你不肯去,以后我看你怎么办,你以为靠父母能靠一辈子?”他爷爷已经跟他说了,要他努力读书,以后最起码考个童生回来,这样就可以接任他的位置。而作为次子的顾青亮就是另外的安排,但读书也是他最好的出路了。 他现在已经15岁了,也可以说亲,但因为他读书还没出成绩,爷爷就说暂时先不考虑这个,生怕他成亲后心思就不在读书上了。因此,他现在也不会不满,知道爷爷是为了自己好,起码自己要先念完四书五经。 顾青亮一听,神情顿时蔫了下来。好吧,他这是不占理呢,经常仗着有母亲宠爱就把顾青明的事告密,从小到大,顾青明挨了多少打其中绝对有顾青亮的原因在里头。 两人经常吵架,顾青云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没在意,反正过不久就和好了,忙道:“既然大爷爷没回来,那我们就一起读书吧。” “先不读,栓子,你准备去镇上读书了?”顾青明忙拒绝,神情有些羡慕,道,“栓子,人和人真是不同,你说你脑子是怎么长的?读书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顾青云看着大堂哥,15岁的他已经长成一个半大小子了,甚至在大人眼里已经差不多算是成年人了,他身材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淡蓝色长衫,脸上还带着点稚气,以前总会出现在他脸上的笑容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整个人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两岁。 “我多努力你又不是不知道。”顾青云白了他一眼,看着他手中的《周易》,叹道,“像这本易经,我也只是能背诵出来,里面的很多句子都不能理解,这本书实在是太精深了,历史上单是为它出现的学派就有五派,各有争端,像我们这种,还没开始入门呢,我怎么会是厉害的?” 像乾、坤、震、艮、离、坎、兑、巽构成的八卦别人可以用来预测自然和人事吉凶方面的有关信息,对一些事情做到心中有数,还有备无患。但对他而言,这就是天书一样的了。历来注释解说《易经》的书,不下千种,他现在只是粗粗通读一遍,里面的意思还不理解,以后就看他的老师教他哪种注释了。 顾青明听他这么一说,心有同感。也正是因为自己读书比不上栓子刻苦,所以爷爷拿他们做对比的时候他从不妒忌,因为自己绝对做不到像他这样,生活中好像除了读书就没有其他事了。 “至于到镇上,大爷爷是这么说的,怎么你们大家都知道了?”顾青云很是奇怪,前天顾伯山才和自己提议呢,昨天似乎大家都知道了。 “大家都很关注你,而且我爷爷也想让我去镇上读,一个是和你有伴,另一个是觉得镇上的秀才学识更高。”顾青明的脸微红,他爷爷还说是因为在家他是自己的孙子,狠不下心来管教他,所以就把他打发去给别人管了。 他明明已经知错了好不好,以后他一定会努力的。 “我哥他想成亲,结果爷爷不让。”顾青亮本来还在拿着一颗花生糖在吸吮,一听马上就爆料。 顾青明的脸更红了,他瞪了一眼弟弟,有点窘迫,辩解道:“没有的事。” “言不由衷。”顾青亮点评,直接一口把糖塞进嘴里,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一脸肉痛地问道,“你们要不要?” 两人同时摇头。这家伙还和小时候一样,身材圆润,贪图口腹之欲,非常好吃,连读书的时候都带着他奶奶给他自制的花生糖,可想而言,被顾伯山知道后会如何震怒了。 顾青云拿出自己的书开始背诵,其他两人还想说话的,见他如此,也跟着读书了。 所以等顾伯山回来时看到这一幕,心里很是欣慰。他悄悄把顾青云叫出房外,跟他说起到镇上读书的事。 第9节 “具体情况我已经跟你爷爷说了,我建议你去何秀才家,这样也和小明同一个老师。”顾伯山看着顾青云满心欣慰,这个学生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学习很自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说过一次后他就老老实实照做了。他觉得自己算是他的启蒙恩师,以后他考上秀才了,这里面的功劳也有自己的一份。最主要的是,他还是自己家的人,那就更有成就感了。 在这个时代,顾青云和顾伯山的师徒之情比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更让人觉得亲密。 “以后在镇上学习,要注意休息,不要把身子弄坏了。”生怕学生太用功导致身体有损,顾伯山忙告诫道。想到自己的小孙子,心里更坚定了决心,把他们两个送出去后,就要对小孙子严格要求了,他的资质比大孙子还要好一点,就是不知道努力,都被他娘和奶奶给宠坏了。 顾青云点点头,郑重地对顾伯山行了一个揖礼,道:“感谢大爷爷对青云的教导之恩,此恩绝不敢忘。” 顾伯山见他虽然身材矮小,面容稚嫩,但身姿挺拔,有着一股从容的风度,不知为何眼角突然有点湿润了,于是握着他的双手道:“出去后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叫你爷爷他们放心。” 顾青云答应了,道:“大爷爷,你就放心吧,我会努力的。”知道明天开始他就不用来跟着顾伯山学习了。 顾伯山见顾青亮已经在探头探脑,该说的往日都说过了,就把顾青云打发走了。 顾青云走到庭院的时候就见到他奶奶和大奶奶正在聊天呢,打了招呼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发现是昨晚他提过的买牛的事。这里面没有他的什么事,就回家了,一路上碰见村里人,一一打招呼,还和几个小伙伴聊了几句。 回到家中照样读书练字,中途休息的时候如果姐妹们忙的话就帮忙,不忙的话就教大丫、二丫和三丫习字。虽然奶奶对他教姐妹们习字很有意见,觉得耽误他的时间,但顾青云知道,女子习字还是很有好处的,起码以后看个契书什么的都方便,不用求人,不会被骗,也许还能提高结亲对象的质量呢。 而如果以后他考上秀才,甚至举人,家中姐妹不识字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到时他还想着把自家吹成“耕读之家”呢,这可是提高宗族凝聚力和家族名望的好机会,在这个小地方已经够用了。 大概是顾青云的说法说服了老陈氏,之后她就不在反对这个了,不过一再叮嘱三姐妹不能占用顾青云的学习时间。 这天,在教完她们不会的生字后,顾青云就对她们说道:“大姐二姐三丫,现在《三字经》你们已经勉强能读了,《女诫》也教完了,我今后要去镇上读书,花在路上的时间就会增多,以后可能就很少有时间教你们,你们自己读书,不记得的字先问大姐,大姐不会的才问我。”书是他自己抄写的,一本《三字经》,一本《女诫》,三人共用。 “知道了,大哥。”三丫年纪还小,刚8岁,还没学完《三字经》,她是家中姐妹最小的,也是最活泼的,毕竟要干的家务活还不是很多,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带两个弟弟。 “你字都没认识几个,知道什么,记得要好好跟大姐学字。”顾青云捏捏她的脸蛋,现在还小,脸蛋还是嫩嫩的。 第14章 拜师 “哇哇哇……”几人正说着话呢,堂屋的摇篮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哭声。 “弟弟睡醒了。”三丫的脸上满是不耐,不过还是乖乖地跑过去哄狗剩。 这样一来,大丫就去织布,二丫到后院看鸡场去了。 顾青云跟着大丫进房,低声问道:“大姐,娘有没有说给你定的是哪户人家?” 大丫脸一红,低声道:“娘还没和我说过,栓子,你管这个作甚?” “你是我大姐,从小到大对我这么好,我当然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了,女怕嫁错郎,选择相公一定要慎重。我希望你嫁给的人家婆婆不要太难缠,像我奶这样的也行。”顾青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是二丫,他可能只是随便问问,但是大姐的话,他会很慎重。 而且他觉得像他奶奶这样也不错,对媳妇不会很刻薄,虽然重男轻女,可这种思想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太正常了。之前二婶几年都没能生育男孩,她也最多嘴巴上偶尔刻薄一下,其他时候还是能勉强维持公正的。而且奶奶虽然喜欢听别人的八卦,但自家的事很少往外说,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觉得,奶奶其实也是一个很有生存智慧的老人。 当然,那是没对上他,他现在可是爷奶心目中的宝贝疙瘩。 “反正到时我会去瞧瞧未来的姐夫是什么样子的,起码能让你提前知道。”顾青云在大丫的恼羞成怒中欢快地走出了房门。 两天后,顾青云、顾青明一起跟着顾伯山和顾大河走到镇上,顾大河身上背着竹筐,里面放有两份腊肉,足有几斤重,除此之外就是两小坛的咸鸡蛋,这是拜师的束脩。 顾青云头戴纶巾,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扎着黑色的腰带,背上背着一只两层的书箱,穿着一双旧布鞋,不紧不慢地走在泥土路上。 顾青明和他同样的书生装扮,只是他的书箱不是两层的,是三层的。这两只书箱都是顾季山和顾大河按照他们的体型亲自打造的,因为家境的缘故,都是用普通的竹木做的,但该有的一样不少,其内部空间分配合理,纵横排列疏密有致。他们都是把笔、墨、纸、砚等书写用具和书籍分别放在不同空间里,除此之外还可以放一些日用品。 像顾青云就放了装有白开水的葫芦。 大家一边走着,一边聊天打发时间。 “大河,何秀才岁数只比我年轻几岁,当时我是和他一起科考的,只是人家最后考上秀才了。我们有一定的交情,但这不是因为我们关系好才推荐他的,论学问,李秀才的确是出类拔萃,可是他现在还很年轻,才二十七八岁,还有进取之心,可能心思还放在科考上,应该还想着更进一步去考乡试的,这样一来,他花在学生身上的时间就会相应地减少。而且他才开设私塾不到两年,可能还不太会教学生。”顾伯山见行程单调,就向顾大河解释道。 “我明白的,大伯。”顾大河虽然身上背有东西,却是四人中神情最轻松的,他频频看向顾青云,见他脸上没有什么费劲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明白就好,何秀才为人重规矩,学问扎实,他前朝就是秀才了,新朝建立后才又重新考取,而且他还是本地人,家境殷实,不会贪图学生的东西。”顾伯山还是觉得说清楚更好一点,既然弟弟一家对他这么信任,他可不能辜负了,选择哪个夫子也是再三考虑过的。 夫子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天然比较亲密,对孩子们以后的道路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李秀才家境不怎么好,现在出来开设私塾估计也是为了挣钱。”顾伯山看了看四周,虽然现在没什么人经过,他的脸还是红了,背后说人是非总归是不好的,所以他特意压低声音,还让顾青云和顾青明离他们远点。 顾大河感激地看着他,道:“大伯,我们一家都知道的,你都是为了栓子好。”他是真心感激的。 顾伯山闻言捋着胡子一笑。 大人们在说话,顾青云和顾青明也在说着小话,两人看着路边刚刚钻出路面的嫩草,生机勃勃的,呼吸中都带着一股青草的清香,心情都很是愉快。 “云弟,你可觉得吃力?”随着时间的推移,顾青云的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了,一旁的顾青明注意到他的状态,赶紧问道,“要不然我帮你提书箱吧?”书箱不止能背着,它还有两个把手,可以放在手中提着。 “不用了,大哥,我自己来就行,以后我们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一个来回,不可能每次都让你帮我背的。”顾青云摇摇头,掏出手帕擦擦汗。说实话,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身上还背着东西,即使他经常锻炼,对于他的小身板而言,也有点吃力了。 自从要到镇上读书后,顾青云突然发现顾青明不再叫他的小名了,让他本来想说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看来自家堂哥真是一个心思玲珑的人啊。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桃花镇,本地因多种有桃树,所以很多村落都以“桃”字命名。 桃花镇平时的常住人口大概有三千多人,街道规划得比较好,大致分为商业区、住宅区、每逢五和十赶集的集市,街道当初就留的很宽,可以让三架牛车同时经过,其中住宅区还分为条件较好的,和条件较差的平民区。 何秀才家在条件较好的住宅区里,左右都是一座座宅院,占地面积不小。 他们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从侧门进。 “这房子有三进,第一进用来做私塾,第二进是何秀才住的地方,第三进住的是后院女眷,你们到时不要乱跑,省得冲撞了。”进门之前,顾伯山就把何秀才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下,还说了一些该避讳的地方,看得出来他来的不是一次两次了。 给门房通报后,很快,他们见到了主人。 何秀才还不到五十岁,身材中等,两鬓斑白,脸庞清瘦,额头的抬头纹很是明显,但眼睛炯炯有神,和顾伯山一样下巴留着仔细修剪过的胡须,他穿着一套灰白色的衣袍,踩着木屐,宽衣广袖的样子很是文雅。 顾伯山正在和他交谈,两人寒暄了一会后才进入正题。 “这就是顾兄教出来的弟子?”何秀才严肃地盯着顾青明和顾青云。 “是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顾青明,这是我侄孙顾青云,这是他爹顾大河。”顾伯山一一介绍,随后示意顾大河带着两个孩子出去。 出去后,有一个老仆模样的人引他们在偏厅坐下,给他们上茶后就退下了。 三人把背上的东西都解下来后才坐好。 顾青云没敢仔细打量四周,只匆匆抬眼扫了一眼,只见这偏厅不大,共有三套上漆的枣红色桌椅,中间一套,左右各一套,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桌子上的青瓷花瓶还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桃花,让本来严肃的偏厅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看到桃花,顾青明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张了张嘴,看看四周,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云弟,夫子看起来正颜厉色的,难怪大家都说他不好说话呢。” “噤声,我们现在不说这个。”顾青云摇摇手指,正襟危坐。 顾大河也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他看着顾青云的样子,颇为欣慰,心里又是紧张,也不知道何秀才能不能收下自己的儿子?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朗朗读书声,似乎私塾就设在隔壁一样。 没多久,一声轻咳传来,大家停止了眼神交流,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对身穿桃红色和淡青色衣裳的金童玉女,两人大约七八岁,头发被扎成两个小发髻,相貌有七分相似,一看就知道两人有血缘关系。 男童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又轻咳一声,提着衣裳的下摆牵着女童的手迈过门槛,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爷爷让我来待客。” 顾青云见男童严肃正经的样子,忍住想笑的欲望,忙站了起来。 大家站起来相互行礼后就分主宾坐下,互通姓名。 男童姓何名智,是何秀才的孙子,女童名字没有说,只说叫何小娘子,看得出来,何小娘子比较活泼,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坐在凳子上还不安分,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却一直没再开口说话。 顾青云发现,这时代,乡下女孩一般都不会有正经名字的,像他们家,都是大丫二丫地叫,一个村里就有很多小女孩都叫这个名字,所以一般以姓氏区分,没想到在秀才家里也是这样,都是只有姓没有名。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人家有字,但不会轻易地告诉外人。 何智年纪虽小,但和他们说起话来还是一本正经的,而且貌似还和他们聊得不错,起码没有冷场,言行举止明显被人特意教导过的。 顾青云就见他问自己父亲现在收成怎么样,家里种了些什么…… 顾大河不因他是小孩而敷衍,都一一认真答了。 问完后,何智就开始问顾青云和顾青明,都是问读书读到什么书了,还有他自己现在读什么书。 一听他已经读完四书,现在开始读五经了,顾青明心生佩服,对着他一番夸赞,又道:“我最佩服你们这些会读书的人了,都不知道你们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我年纪虽大,却不及你。” 何智大概是被人夸惯了,只谦虚地摇摇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有人比我还厉害呢。” 顾青云在旁边听了,很是佩服顾青明的交际能力,这才一会呢,两人就称呼对方为智弟和明哥了。 第15章 同窗 一时间,整个偏厅只听见顾青明和何智的声音,两人貌似交流甚欢。 顾青云无事可做,就特意观察了下,发现何智兄妹俩因为人小腿短,凳子又比较高,因此他们的双腿是悬空的,可是这么久了,两人的小短腿还是稳稳的,不见寻常孩童的晃荡,不由得感叹对方的家教。 只是一个秀才家的孩童而已,这让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草根的自己情何以堪?要是他,肯定不会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 心里有了计较,顾青云自省了一会,发现何小娘子好奇地瞅着自己一眼,复又转移视线,不久又好奇地看一眼……几次之后,顾青云嘴角微微莞尔,冲着她就是一笑。 何小娘子一愣,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顾青云觉得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挺可爱的。 过了一刻钟后,何秀才和顾伯山才联袂进屋。 何秀才先把何智兄妹俩打发出去了,这才对顾青云和顾青明开始考校。 他问的问题都不难,两人都顺利答出了。 何秀才神情严肃的脸露出满意之色,这才正式收下他们,众人开始移到隔壁的书房行拜师礼。 顾青云两人先要叩拜孔子神位,双膝跪地,九叩首;然后是拜何秀才,三叩首。接下来就是举行开笔礼。即便他们都已经开蒙了,但还是要有这个仪式的。 只见何秀才用朱砂在顾青云额头点上红痣,因“痣”与“智”谐音,这寓意为可以让人开启智慧,眼明心明,然后再在他的指导下用毛笔写下一个“人”字。 之后,顾青云两人再给何秀才奉上束脩,旁边的老仆把腊肉干、咸鸡蛋、银钱、芹菜和葱等束脩都接过后,何秀才再对他们两个训斥几句,把一部分芹菜和葱等作为回礼退回后,整个拜师礼总算完成了。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顾大河松了一口气,虽然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但能无波折地通过也是很高兴的。 此后顾伯山和顾大河就告辞离去,只留下顾青云二人。 何秀才让老仆把顾青明带去学堂,自己把顾青云留在原地。 “老夫听顾兄说你四书五经都学完了,且能一一背诵,你现在就背一下,老夫出上句,你背下一段。”何秀才坐在椅子上,仔细打量了一会顾青云的衣着打扮和神情,见他垂首恭谨地站在桌前,这才从背后的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翻了翻,开始念出第一句。 顾青云凝神听着,几乎是何秀才刚念完,他就接着背下去,直到何秀才叫停才会停止。 对于背书,他一点都不怵,毕竟他每天的努力不是白费的。 第10节 一来二往的,何秀才的背越来越挺直,到最后他已经站了起来,放在他书桌上的书也堆放得越来越高,叫顾青云背的也越来越多,语速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他开始提问书中语句的意思。 顾青云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直接说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青云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何秀才这才停止自己的举动,他盯着顾青云的眼神堪称惊喜。 “好好好!没想到这老童生还能教出一个这么好的弟子!他只说你把四书五经读得不错,可没说你把它们都背得滚瓜烂熟。”他让顾青云坐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拧眉思考着什么,木屐被他踩得吱吱作响。 “你现在才十岁,就可以把经书背得滚瓜烂熟,以你的年纪而言非常不错。”何秀才停止走动,低着头看顾青云,道,“你再把字写一遍给我看看。”说着就指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 顾青云于是开始磨墨,看着这些质量比他用的明显高一截的文房用品,心里不禁有些小心翼翼。 他把《三字经》的一段话默写下来。 何秀才看了后更是高兴,眼睛发亮,道:“看来你不止天资聪颖,还很刻苦。好,老夫想教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要明白,天生的聪明固然很重要,但这不能让你轻易地考中秀才、举人,科举不是只凭聪明就能考上的,还需要努力,而且是非常努力,特别是字体,尤为重要。练字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你现在这么点大,字就写得很工整了,虽然还没有什么风骨,但相对于你的年纪,已经很不错了。对了,你平时是怎么练字的?” 顾青云忙把自己练字的过程说了一遍。 “不错,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练字可存不了半点侥幸,你家境不好,能想到这个法子也是不错的。”他捋了捋胡子,略略沉吟,接着说道,“既然这样,老夫就把你分到甲班去,以后老夫重点指点你写字、讲解经义以及如何写经义等。此外,还要学《九章算术》等有关算学的知识。” “一切听夫子安排。”顾青云忙做揖感谢。 何秀才这才和顾青云一起走到前院的学堂,一路上他还大概说了下学堂里的情况。 顾青云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第一次见面那么高冷的老师现在看起来那么亲切,虽然他脸上没有笑容,但顾青云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是比较满意的。只是唯一让他担忧的是,对方明显把自己当做天资聪颖的那种天才了。 而事实上呢,情况如何他自己很清楚,要不是他两世为人,在别的小孩无法集中注意力或玩耍的时候他都在努力学习,他绝对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这是占了时间长的便宜,所以现在才显出他一个乡下孩童的聪明来。 不过他不打算再思虑这个问题,之前六年打下的基础可以让他在未来的几年内走在同龄人的前列,他相信,只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即使他比不上那些天才们和家世好的人,自己在科考上也应该会有一席之地的。 最起码,考个秀才总不会十几年都不中吧? 到了学堂,何秀才把他领到甲班后说了几句他的情况就走了,走前留下话让他们自己读书。 顾青云这才发现所谓的甲班其实只有三个人,包括他在内就是四个。其他三人年纪都不大,都在十四五岁的样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 学堂不大,入门就看到四张桌案,分成两排,和他现代的桌椅样式都差不多,只是做得更为细致讲究,书桌上摆放的是笔架等文房四宝,此刻正坐着三个人,现在只有后排的一张桌子空着。 他们看着顾青云这个小豆丁也不由得怔住了。 “各位师兄好,我叫顾青云,今年10岁,是林溪村的。”毕竟资历浅,顾青云率先进行自我介绍,说完后脸上还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三人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后都很友好地介绍自己。 三人的打扮都很类似,样式都是这个时代很平常的书生长衫,头戴着纶巾,只是材质不同,配饰不同,其中可以看得出各自的家境。 坐在前排靠门的是一位身穿月白色绸缎的少年,自我介绍今年15岁,衣衫上绣着一丛青竹,腰际挂着一只同样绣着青竹的精致荷包,他皮肤白皙,面容俊秀,名为何谦竹。此人态度比较矜持,话不多。 和何谦竹坐在同一排的少年今年17岁,名为赵玉堂,他脖子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长命锁,腰际挂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面如满月,皮肤白皙,只是脸上有几颗痘不甘寂寞地冒出来。赵玉堂身材高大壮实,给他的印象就是他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特别和气。 最后一个坐在后排的就是赵文轩,他身穿和自己一样的布衣,今年15岁,看起来非常瘦,跟条竹竿似的,衣衫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面容普通,似有病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是细长的,可是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好,眼睛好像能冒出精光。他对顾青云是不冷不热,打过招呼后就不理会人了。 好吧,两个家境富裕的,两个家境一般的,不知道能不能玩在一起?要知道,同窗也是自己的重要资源之一。 “你这么小就到甲班了?这么说你已经读完四书五经,明年就可以开始科考了?”顾青云走到唯一一套空桌椅坐下,刚把自己书箱里的东西摆出来,就听到坐在他前面的赵玉堂的询问。 “我不知道夫子是如何安排的,不过我的确读完四书五经了,只是里面的好多句子的含义我都不明白。”见有人和自己说话,顾青云也想了解学堂的情况,就忙回答,脸上带着笑容。 所幸他遇到的是一个话唠,赵玉堂大概是憋狠了,和他说着悄悄话。好吧,学堂太小,人太少,这已经不是悄悄话了。 通过赵玉堂的讲解,顾青云这才知道何秀才的私塾其实只收了十三个人,都是有志于科考的。但除了他们三个已经可以试着下场外,其他10人都在隔壁的乙班,还要继续学习呢。 现在来了顾青云和顾青明,私塾就有15人。据说现在何秀才已经很少收人,因为他精力有限,没有一定资质和基础的话就不会再收了。 “行了,不要说话,夫子要来了。”两人正说了没一会呢,何谦竹就开口了,声音冷冷清清的。 两人顿时不说话了,互相对了个眼色,忙把课本拿出来开始看书。 第16章 抄书 何秀才进了屋后就开始让他们提问,然后他讲解。顾青云坐在下面认真听,即使不是他提问,可是他们的问题有些也是他的疑问,一堂课半个时辰,他觉得受益匪浅。 之后,何秀才还特意给他指点了写好毛笔字的一些诀窍,让他恍然大悟,还借给他一本字帖,可以试着临摹。 顾青云感激地接过,打开一看,果然写得比自己好看太多了。 看来来这里读书是正确的。 中午放学,镇上的同学回家吃饭,村里的同学就自己解决,私塾是不包饭的。 顾青云和顾青明没带有食物来,就去了镇上的一家小店子吃了一碗馄钝。 “味道不错,就是太贵了。”顾青云叹道,喝了一口汤。馄钝里面是青菜和肉沫,汤是大骨汤熬制而成,味道很好,难怪生意不错。 “馒头一文钱两个,包子一文钱一个,这碗馄钝才三文钱,我觉得还好啊,反正我吃包子要吃四个才吃饱的,这个还便宜点呢。”顾青明不以为意。 顾青云摇摇头,有汤当然会饱肚子了,待会他就知道肚子饿了。 于是不再和他聊这个话题,开始询问乙班的情况。 “人多,大家的进度参差不齐,不过夫子很有办法,都是叫大家读书背书,然后再一个个把人叫到隔间开始解答疑惑,之后又布置功课,这样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学习了。”顾青明神情兴致勃勃的,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还可以和同窗交流交流,有些我不懂的他们都懂,有些他们不懂的我懂,而且多热闹啊,我觉得浑身都是劲。不像在家里,学起来好像都没什么劲头。” “你这句话可不要叫大爷爷听到。”顾青云白了他一眼。 “我又不傻。”顾青明也白了他一眼。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我们现在去哪?”顾青明跃跃欲试,两人身上都背着书箱,放在私塾里总觉得不放心,因为没有人专门看管。 “去书店吧,我想到书店去看看抄书是否可行。”顾青云沉吟了一会,说道。 “好吧。”顾青明想想自己能赚钱也不错,这样就不用让娘给钱了。 到了桃花镇上唯一的书店,顾青云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 “顾小公子又来了,难道您已经到镇上读书了?”何掌柜一张胖脸笑眯眯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因为顾青云偶尔和顾伯山来这里白看书,所以他还记得他。 顾青云有点脸红,想起了以前的白看书行为,应声道:“是的,我已经在何夫子的学堂里念书了。” “到何秀才那里好啊,秀才都是有学问的。”何掌柜笑了笑,见顾青云不像平时一样直接去书架那里找书看,就忙问道,“小公子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可不是什么小公子,就一乡下农家子而已,何掌柜叫我的名字即可。”顾青云每次听他这么称呼都满心不自在。 “那可不行,我们东家说了,今日在我们店中的读书人指不定哪一日就能高中进士,当上官老爷,现在怠慢了可怎么行?这会折掉福分的。”何掌柜死命地摇摇头,一副害怕的样子。 顾青云无可奈何了,暗叹老板会做生意。 他又看了看店里面,因为现在是大中午的,大家都回去吃午饭了,书店里面除了一个伙计就没有什么人,加上本镇的读书人本来就不多,于是问道:“何掌柜,我想问下,在这里抄书如何个算法?” 何掌柜一听,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他拿出纸张和笔墨,道:“小公子,依本店的规矩,要先看了您的笔墨才能决定。” “那是当然,这是题中应有之意。”顾青云点点头,把书箱放下来,挽起袖子就开始磨墨。 和今天一样,顾青云照样默写了一段《三字经》,字体工整,页面整洁没有墨点,一笔一划都写得非常清楚。 “不错,以公子的年龄是非常不错了,要抄圣贤书还是够资格的,只是抄书费会少一点,像您这样的,一本一千字左右的书抄完后可得100文钱。” 顾青云一愣,大爷爷还说抄书的利润在100-200文钱之间呢,那自己就是最低的档次了?不过他也认了,没有讨价还价,毕竟自己是新手,何掌柜平时对他们这些读书人都挺好说话的,镇上要不是有这家书店在,他还不能靠这个挣钱呢。 而且,何掌柜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在桃花镇开书店的利润是很少的,只是他们东家是本地人,为了照顾桑梓才一直坚持开店,人家在县城和郡城都有连锁店呢。 “我《三字经》写得最多,字写得最好,就抄这个了。” 何掌柜笑眯眯地点点头,道:“本店就是《三字经》最好卖,孩童启蒙都是用这个的。” 顾青明在一旁看了,忙道:“到我了,何掌柜,你看看我行不行?”刚刚他一直在磨墨呢。 “公子请。” 顾青明照样默写了一段话。 何掌柜仔细看了看纸张上的字,又看了看顾青明,沉思不语。 顾青明的脸都红了,自己的字是比不上云弟的,可是也差不到哪去啊?都是工工整整的,虽然大小不是很一致,可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毕竟比云弟白长了5岁,自己也在很努力地练字好不好? “这是我大爷爷的大孙子顾青明。”顾青明几乎没进过这家书店,一旁的顾青云也想他成功,就忙介绍道。 “原来是顾大公子。”何掌柜回过神来,笑道,“这样吧,顾大公子可以抄话本,现在的话本很流行,要求不高,只求字迹清楚即可,抄一本两千字的话本大概有200文钱,公子,你看这样如何?” 顾青明一听有钱挣,就立马答应了。 顾青云见是话本小说,也很是好奇。这可是平日里顾伯山不让他翻阅的,说会让人学坏。他一直都很好奇,不知道现在的小说发展到哪一步了?话说古代有文言小说和白话小说,两者一雅一俗,相互对立,各自的受众不同。 文言小说是写给文人看的,而且是有一定文化修养的文人。白话小说是由民间伎艺“说话”转变而成的,创作白话小说的作家多是由中下层的知识分子构成,他们写的白话小说语言通俗易懂,读者的文化水平不高也能读,所以深受广大人民的喜爱,发展得非常快。 “何掌柜,现在不是书本雕刻印刷很方便吗?怎么还要抄书啊?不能直接印刷吗?”顾青云忙问道。 这么一本一两千字的短篇白话小说应该要卖300文钱才能收回成本,如果直接印刷不是更便宜? 何掌柜一听,胖乎乎的脸很是惊讶,道:“怎么可能印刷?一般的话本小说只印上千本的话都会亏本,除非是确定能大卖的话本我们才会印刷,一般的就让人直接抄写了。” 顾青云一听,觉得有道理,貌似前世的时空直到民国初期,印书还是很贵的,更别提现在,是自己想当然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印书的价格昂贵,才有他们这帮书生来抄书赚钱。 三人说话的时候,何掌柜就抽空指挥伙计把他们要的书籍和白纸都准备好。 留下押金100文后,顾青云摸摸已经瘪掉的荷包,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依依不舍地从书店里出来了。 唉,虽然觉得书箱一下子轻了一些,但是从小到大攒的私房钱几乎都在这里了,他偷偷摸摸攒下这些钱容易么?幸亏只是押金,还能要回来。 顾青明倒是没在意这个,他捧着一本叫《国色天香》的话本,如获至宝。 “一直听说过这个,可是我从来没看过,现在终于看到了!” 顾青云一听,就皱眉道:“大哥,如果你沉迷于话本小说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到时大爷爷肯定会打断你的腿。” 顾青明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了看四周,还是人来人往的,就忙承诺道:“云弟,你放心,我会注意的,我可不想让爷爷他们失望。” 最好如此吧,顾青云都不知道自己带他去书店是对是错,要知道即使到了后世,初中生或高中生因沉迷于看小说而荒废学业的例子还是有的,他真怕顾青明也是如此,那样的话,自己不就对不起大爷爷一家吗? 那自己真的要成为罪人了! 回到私塾,除了他们两个外,另外还有四个人都是乡下的,中午都不回去,他们自己带有午饭,都是在学堂吃了后就休息一会或者继续学习,所以整个学堂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喧闹声。 顾青云和顾青明分别回到自己的学舍,各干各的事。 甲班的学舍没有人,顾青云先是关上门,躺在长凳上小睡了半个小时,这才迷迷糊糊起来,用手帕沾了点葫芦里的水擦脸,清醒过来后又绕着学舍走了一圈,这才开始摆开笔墨,准备抄写《三字经》。 不过因为他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所以根本不用看书籍,直接就默写了,非常方便,速度也很快。 一般不是专业抄书的人抄写完这本书最快也要两三天,一般要七八天,甚至要半个月,顾青云自己写字是比较快的,这是他每日日书一千字练就的速度,而且他的字很是工整,大小一致,几乎不会写错字,这样的话,这一页纸就不要重写,相应的,抄书的速度就会加快。 书店给的纸张是按照一本样书的平均页数再多上几张,如果自己写的错页少的话,剩下的纸张就是自己的了。 第11节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为了几张纸斤斤计较,顾青云心里痛惜了一会自己,想起现代那些便宜的白纸,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第17章 商议 古代一点也不好! 他暗自发了一会儿牢骚,就赶紧收敛像野马一样狂奔的思绪,静下来心来,继续默写。 刚写了四分之一,同窗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顾青云没有把东西放好,只是写的速度放慢,把早上夫子指点他的书法笔画开始慢慢地融入,一点一点地改正。 其他三人看了也以为他只是在练字。 下午,何秀才只到他们班讲了半个时辰的课,布置完作业后就放他们回去了。 顾青云发现这私塾管的也不是很严,要科考的话,多半是靠学生的自觉,私塾的老师只是指点你怎么去读书,想要科考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应该读哪些书,你现在还欠缺什么等等,很多时候都是你自学,如果有了疑问再去问老师。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这只是一个镇上的私塾,老师只有一个,学生有十几个,貌似也只能用这种方法了,单看他的上学时间就知道了。 换成现代的时间是早上8:00-12:00,下午是2:00-4:00,其余时候都是靠自学。 回去的路上,顾青明和顾青云交流了下学堂的情况。 “大家大都学习很认真,只除了几个贪玩的。”顾青明对此很有感触,道,“和我以前一样,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不知道珍惜。” 顾青云看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觉得很不习惯。不过想到大堂哥现在能发出这样的感叹,看来真的是大爷爷教育有方啊。而且今天下午他都没和自己讨论《国色天香》的剧情,看来真的没有沉迷其中。 真是太高兴了! 好不容易走到家,消受了一番姐妹们对他的关怀后,顾青云喝下一碗鸡蛋水,觉得脚板有点痛了,想着晚上一定要泡热水缓解一下才行。 他走去顾伯山家里,一路上遇到其他村民,大家都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栓子,从镇上回来了?”苗大朗家的看到他后,很是热情地打招呼,“栓子以后就是秀才公了,这可是我们林溪村的大好事啊,以后和别的村吵架我们也不怕了。” 顾青云一囧,还是微笑地点点头,回道:“是的,刚从镇上回来。”心里很是奇怪,怎么她对自己那么热情了?以前都是和普通村民一样的。 到了顾伯山这里,顾青云就简单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下。 听说顾青云能有所进益,顾伯山很高兴,他拍拍顾青云的肩膀,笑道:“好好读。” 顾青云用力地点点头,见顾青明不在身边,其他人也不在,就把今天他们去书店的事说了一遍,忧虑地说道:“大哥他不缺钱,我实在不该和他一起去抄书,这样会不会影响他学习?”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事情告诉顾伯山,起码要他有个防备。 顾伯山皱眉想了会,道:“我会注意这个问题的,而且谁说他不缺钱了?他要是像我一样多考两次不上,那也缺钱!不过你要合理安排时间,不要本末倒置。”他知道对方的情况,没有说不让他抄,毕竟这是很多寒门学子挣钱的一种手段。 顾青云当然点头答应了。说了这个事情后,他心里放心多了。 傍晚家里大人们都下田回来了,对他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好像他出了一趟远门似的,老陈氏还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地揉搓了一顿。 “行了行了,让栓子好好说说话。”顾季山见老陈氏没完没了的样子,心里有点嫉妒了,忙开口道。 老陈氏撇了他一眼,还是把顾青云放开了。 “夫子挺好的,很有学问,他考校我后就把我放在甲班。”顾青云实话实说,道,“三位同窗年纪都差不多,比我大五岁,他们都很和气,没有欺负我。” 顾大河一听,就向顾季山解释甲班和乙班的区别。 听说这是准备可以下场考试的,大家都很高兴。 “这么说,栓子现在就可以入场考试了?那不是说他很快就是秀才公了?”李氏一脸的兴奋,抱着怀里的小儿子,笑道,“狗剩以后长大了也要和大哥哥一样,读书厉害,也做个秀才公,是不是呀?狗剩,是不是呀?” 怀里的小家伙被逗得咯咯咯地笑,小腿乱蹬,口水横流。 “不懂就别乱说,说出去都会笑死人。”顾二河皱着眉头看她,“现在科考的时间已经过了,第一场县试要到明年二月份才开始,还有十一个月呢。” 李氏闻言有点尴尬,她幽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勉强笑道:“都怪我都怪我,日子都记错了。” “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在外面不要乱说,要让我知道你在外面挑起是非,我就把狗剩抱过来自己养,省得你把他给带坏了。”老陈氏瞪了她一眼,打蛇打七寸。 自从栓子的身体大好后,她就对他疼爱无比,其中未尝没有小陈氏的缘故,毕竟这也算是她的娘家人了,当然要护着一点。 而且前几年李氏有了儿子,她才给了她两天的好眼色,她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当时都说了孩子还小,不要带回娘家参加那个什么成亲礼,这又是鞭炮又是喧闹的,很容易把小孙孙吓到,结果她不听,硬是要回,结果呢?孩子染病不治。 所以现在即使有了两个小孙子,在她心中,栓子还是最重要的,有她在,谁也别想伤害到栓子的利益。 今天栓子一去镇上,看他和大哥家的孙子一起背着书箱,不大一会,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他们俩要去镇上的私塾念书了。为此,这事还在村里掀起了一股波澜,现在还在酝酿中呢。以她的经验,明天事情就会闹大,肯定很多人来家里问东问西的。 “去年你同窗那个叫赵文轩和何谦竹都入场了,两人都只通过了县试,没通过府试,今年他们好像没去考。”顾大河见气氛有点尴尬,就起了话题,道,“我打听到的,何谦竹是何秀才的族中侄子,他们都是桃花镇何里正的族人,关系还算亲近。” 顾青云一惊,桃花镇也是有几个大姓的,其中一个就是姓何,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他们家族好像出了几个人才。 “有一天我们姓顾的也像他们一样就好了,族中有两个秀才,一个是私塾先生,一个是里正,族中还有人经商出色,在桃花镇这个地方,就稳如泰山了。”顾季山叹道,抽了一口旱烟。 顾青云默然,是啊,好像大家都有一种朝不保夕的不安感,即使现在吏治清明,但还是担心一个小吏能给自家带来麻烦。他知道,这是前朝最后十几年的混乱给老一辈的人留下了惨痛的回忆。 “爹,我今天送完栓子后就顺便去了一趟县城,买了粗盐后,就找一品香的掌柜了解了下牛市的事情,他说确有其事,过几天牛贩子就到我们这里了,他让我们如果想买的话就要准备好银钱,应该会比较贵。”顾大河见他爹陷入沉思,就继续说道。 粗盐,他们因为要的量比较大,一向在县城里买,比在镇上少花十几文钱。 顾季山他们精神一震,都紧盯着顾大河。 顾大河却在沉思。 老陈氏眼一扫,见大丫她们都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就指挥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做菜烧水去。” 二丫嘴巴动了动,想告诉她奶,她们都把这些弄好了,可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大丫朝她使眼色,于是就很顺从地出去了,顺便还把三岁的堂弟狗蛋也带出去了。 顾大河这才又说道:“而且掌柜还说近段时间有些地方的鸡发生瘟疫了,鸡蛋和鸡明显减少,就让我们增加这个月的份额,他的价格也随着市价,加两成。” 他说了个鸡蛋的数字。 顾青云一算,就说道:“那这个月差不多有1200文的收入。”本朝是1000文钱兑换一两银子,当然实际上可能会有所波动,不过波动不大。 “每次鸡瘟,只要我家的鸡群没染上,钱都会赚多不少。”李氏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想了想才答道。 她的话让大家都露出笑容,虽然有点不厚道,但自家能多挣钱的感觉很好哇。 “不过我家还有那么多鸡蛋吗?”小陈氏看了一眼老陈氏,柔声道,“娘,不够的话,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向村里人买?” “是要买的,加上我们以前腌制的,还没卖出去的,可能还差一点,到时老大媳妇,你就去村里找人买,按照惯例。”老陈氏吩咐道。 小陈氏点点头,知道她的意思,按照惯例就是先找和自家关系好的,比如顾家的其他几房人啊,然后才是村里其他和自家走得近的。 “卖鸡的话,现在有52只,还有35只母鸡在生蛋,我看了下,可以卖出2只老公鸡,还有10只老母鸡,它们都不能生蛋了。”顾青云想了一会就建议道,因为他经常去看鸡群,非常了解它们的情况,大家也就同意了。 说完这个事后,大家的心情颇好,老陈氏就问起了大丫的亲事。虽然家里的很多事情她都一把抓,但是对于孙女的亲事她是不插手的,都由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做主,省得以后过得不好遭埋怨。 这就是顾青云比较佩服他奶奶的一点,自己奶奶有时候觉得很霸道,但在有些事情上,她又放得宽,刚柔并济,把两个儿媳妇都管得比较服帖,为此村里的老妇人还向她取经呢。 “哎,你们说以后大丫她们嫁了后,家里咸鸡蛋的秘方是不是就被带过去了,我们到时还能不能挣钱啊?”李氏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忙问道。 众人一愣。 第18章 算学 现在家里的收入大头都在咸鸡蛋上,如果有人竞争的话……大丫她们都是知道秘方的,在家里进进出出,也从来没想过瞒着她们,当然会知道了。 顾青云看了一眼厨房,只看到三丫的小鞋子一闪而过,知道她们在偷听。 “这个不怕,到时叫大丫她们把咸蛋卖到其他县或镇就行了,现在事情还没发生,说那么多浪费。”老陈氏拍板。 于是,这个话题就那么过去了。 顾青云只觉得有点憋闷,家里的女孩们真是太……难道这也要提防?无法形容,可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于是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当晚,顾青云洗完澡刚准备背书的时候,他爹就进门了,主要跟他仔细说同窗们的事。 顾青云这才知道,赵文轩家是镇上的,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带着他。他们以前也不是桃花镇的,是七年前从外地迁来的,因为赵文轩的娘亲刺绣手艺高超,所以能供得上他读书,在镇上也站稳了脚跟。 至于赵玉堂,他家中是经商的,家在县里和镇上开了两家布店,卖的都是价格较高的布匹,生意很好。 本朝规定,商人是有等级的,从一等到五等,根据纳税数额来划分,最高等级的就是一等皇商,只要上等级的,名下的土地不能超过一定的亩数,以防有些商人赚够钱就买房置地,挤占平民的生存资源。 此外,商人的后代也是可以科考的,只是会受到一些人的歧视。 像一些小商贩,只要纳税的数额没到一定的地步,就可以买房置地,户籍还可以是“农”。 总之就是打击大的,保护小的。 顾青云看到这一条规定后,非常惊讶,貌似前世他没听过古代有类似的规定啊?难道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 不过他又很佩服顾大河打听事情的能力,他才刚进私塾呢,自家的老爹就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爹把这些告诉你,是想让你多个心眼,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注意不要冒犯他们的避讳之处。”顾大河神情温和,摸摸顾青云的脑袋,道,“爹就希望你能多交几个朋友,这样聊天说话也有个伴。” 顾大河想起了自己儿子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里读书的情形,这才忍不住开口。 只恨自己没给他多生一个兄弟,要不然也不会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顾青云微微一愣,抬眼一望,见顾大河眼里的慈爱几乎都要露出来了,忙低下头来,低声答道:“爹,你放心吧,我能和他们好好相处的。”这世上既有那些狠心的父母,也会有爱孩子的父母。前世他等不到,今世他等到了。 虽然早就过了渴望父爱母爱的年龄,但能被自己的父母喜欢着,心里怎么会不欢喜呢? 家里只有一个男孩真是太好了!顾青云很是自私地想着。 看来变成男儿身也是有好处的。他觉得,慢慢的,自己对男性身份倒是接受了,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一定能适应好自己的身份。 起码不会弄得精神崩溃或精神分裂。 临睡前,他回想起今天私塾的一切,觉得还是很有收获的。 对了,明天看能不能借夫子的书读一下,今天看到他的书房里有好多书呢。顾青云提醒自己,应该看看前朝开国皇帝的事迹,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穿越者。 第二天,因为听说了昨天在街上吃饭的事,老陈氏和小陈氏一大早就爬起来给顾青云做饭了。 他吃了一碗干捞饭,加上一个煎鸡蛋,一小碟油汪汪的青菜,摸摸肚子,已经八分饱了。 “云弟,你准备好了没有?快点,待会儿迟到了。”堂屋外面传来了顾青明着急的叫声。 顾青云撇撇嘴,这家伙也太兴奋了吧?这一大早就跑过来,不就是第一次独自去上学吗?至于这么失态吗?而且见他神态正常,难道昨晚没被大爷爷抓到把柄? “放心,我都算好时间了,肯定能按时到的。”来到古代十年,顾青云早就掌握了看时辰的技能。 第12节 “还是去早点好,第一天正式上学。”顾青明快步走进来,忍不住催促道。 “小明,不急的。”老陈氏从厨房走出来,打了个哈欠,自从娶了媳妇后,她都多少年没起过那么早了,还有点不习惯呢。 顾青云接过老陈氏递过来的饭盒,外表是翠绿色的,用竹子编制而成的,重量轻,模样精美,他怀疑这个都能用来接水,实在是编得很密实啊。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只鸡蛋饼和两个包子,正散发着热气,这是他的午餐。毕竟不能老是出去吃,这样会花费大。精打细算的顾家可不会如此浪费。他打听过了,学堂里中午有热水,可以用热水混着吃,其他乡下的孩童都是如此对付的。 “奶奶,以后只要准备两个饼子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的。”顾青云柔声道,“我也吃不了那么多,以后让我娘来准备就行,你啊,就多睡会。” 老陈氏一听,脸上的皱纹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一个劲地点头道:“好好好,都听栓子的。” 见顾青明在旁边催个不停,顾青云这才告别走了。 三月的早晨还有点冷,顾青云摸摸长衫里面的薄棉袄,脚步忍不住加快。 走在半路,顾青云突然问道:“大哥,你知道夫子的名字吗?” 顾青明一愣,摇摇头,很是奇怪地说道:“好像大家都一直叫他何秀才,没有人说过他的名字。” 顾青云无语。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顾青云和顾青明两人就开始了走读生涯,两人同去同回,倒是没遇到什么麻烦。 而顾青云也和甲班的同窗们渐渐熟悉了,他虽然年幼,但言谈举止不会显得幼稚,加上旁边有何智这么一个早熟的天才儿童在,顾青云的老成就一点也不显眼了。 顾青云笑脸迎人,功课不错,尤其在算学这一门课上更是独占鳌头。有实力,有情商,他在学堂混得是如鱼得水,和大家的关系都挺好的。 还有另外一个收获就是,在混熟后,他试探性地向何秀才提出想借他书架上的历史书看。何秀才虽然不喜他分心,可见他心情迫切且想开阔自己的眼界,就同意了。 在看了前朝的史书,特别是开国皇帝华援朝的事迹后,顾青云很是感叹了一把。 和对方一比,自己就是个渣渣,不,连渣渣都不如啊。 话说华援朝出生在宋朝末年的一个官宦之家,当时政治极度腐败,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太监专权,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他揭竿而起,很快就从者云集,收了许多小弟。华援朝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逆天的运气,据说他身具真龙之气,和他作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时他不是势力最大的,实力只是中等偏下,但最后只要是和他对上,对方都会发生意外或莫名其妙地死去,于是追随他的人就更多了,认为天命在他。 总之,华援朝的崛起就像是顾青云前世看的某点升级文,连对女色方面都是如此,他的后宫堪称三千佳丽,对此他还不满足,经常微服私访,于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寡妇,甚至是名妓都出现在他的后宫里,当时还因为他的举动,青楼里的章台柳挺受人追捧的。 可惜他的死也很传奇,是突然猝死的,官方的记载是突发疾病,野史说是死于女人的争风吃醋,总之死因很不光彩。 顾青云觉得很可惜,虽然对方的一些行为很种马,但起码对方还是做了很大贡献的。比如番薯、土豆、玉米就是他当政期间努力推广的,而且他还打算改革税制,规定即使是有功名的知识分子和官员也要按田亩数纳税。此外,他还大力发展商业,关注海军和船只的建设问题,努力提高女人的地位等。 遗憾的是,他的新政刚刚开始,就遭到一大批人的反对,特别是改革税制,更是遭到了全国上下精英阶层的强烈反对,结果还没等华援朝想出办法,只做了八年皇帝的他就驾崩了,留下的政策几乎被他的继任者全部否决。 看他做的诗,里面有什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顾青云就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穿越的。 他总觉得对方死得时间太巧了,不能小看古人啊。 现在说起华援朝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影响力,顾青云觉得就是数学了。当时他很注重数学,还和隋唐一样增设了明算科,可惜传统的力量是强大的,很多优秀的人才都读四书五经去了,明算科受到鄙视,认为这是小道,只有不够聪明的人才会去读,就是升官也升不快。 直到后来有人发现,把明算科的人扔进户部算数去,工作效率大增,顿时,明算科就火了一阵,可惜当时的党争非常厉害,明算科的人经常被上司拿去顶缸,渐渐地,就成为了高危职业,最后几乎没有人想考明算科了。 在古代中国,因为有科举制度来缓解社会矛盾,寒门有上升渠道,而科举制度考察的是学子们对于四书五经等典籍的掌握和熟悉程度。相对而言,当然是能让他们当官的四书五经更受人关注。 而前朝的明算科考试时也只是考察书生们处理实际问题的算数能力。华援朝又死的太早,还没来得及把算学的地位提高。 在这时候,如果大家研究出来的数学没有实用性,那就几乎不会有人关注。相应的,也很少有人会去研究数学理论。中国的数学水平很早之前就达到世界先进水平,这是顾青云从后世知道的,可他也知道,之后因为大家都不重视,数学就一直发展得很缓慢。 所以到了现在,算学虽然引起了一定的重视,连科举考试都会占一定的比重,但比重的大小取决于当年科考的主考官或皇帝的意志,不是一成不变的,而算学终究比不过四书五经的传统力量。毕竟只要你的经义典籍考得足够优秀,算数其实不优秀也是可以的。 第19章 作诗 朝廷之所以现在考院试需要考算学,其实是为了提拔一些精通算学的人做副官,比如掌管户口、土地、钱谷、赋役的县主簿等,这些人基本上没有主政一方的希望,不能满足古代知识分子对权力的欲望,所以受到冷落是必然的。 像“锱铢必较”等成语就透着一股蔑视。 当然,对于痛苦挣扎在四书五经的顾青云而言,这已经是一条捷径了。 做不了主官又如何?顾青云暗自思忖,给他做他还不敢做呢,古代的官场那么危险,动不动就抄家砍头,流放千里,他没有那个能力从政,毕竟他前世只是一个刚刚进入公务员队伍的小科员,连里面的道道都没有摸清楚就到了这里。 他现在就只希望自己能努力考上个秀才,最好是个举人,这样在县城做个小官也是有一点希望的,做个技术型的官员貌似要好一点。 不过这些离他都太远了,暂且不想,现在最主要的是学好算学。 是的,在进入学堂两个月后,顾青云就开始学算数了。首先就是学乘法口诀,据何秀才说无论是谁都是先学这个的,这是入门级的。 顾青云一听,都愣住了,都六年了,大爷爷一次都没教过他这个。 大爷爷到底有多恨算学啊?还是他觉得自己先不必学这个? 直到问了何谦竹后才明白,一般的人一开始只会学些简单的加减,其他的是不会马上学的,因为启蒙首先要读圣贤书,确立自己的基本三观后才能学其他的,算学就相当于选修课,由着老师和学生自己安排。 加上考秀才的前两个考试:县试和府试都不考算学,所以大家都是等要入场前一年才开始,那时学习就很有针对性了。 而乘法口诀是中国古代筹算中进行乘法、除法、开方等运算的基本计算规则,沿用至今已有快两千年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顾青云的表情都快要裂掉了。 晕,他穿的到底是不是中国古代啊?难道古代就有乘法口诀了?亏他还以为自己会在这一科上很占便宜,还美滋滋地想着是不是要把乘法口诀炮制出来,一鸣惊人? 没想到,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不过顾青云学这个还是学得很快,因为古时的乘法口诀,是自上而下,从“九九八十一”开始,至“一一如一”止,与后世使用的顺序相反。 对于顾青云的学习速度,何秀才似乎一旦也不惊讶,其他同窗也是一副平常的样子。等到了《九章算术》,顾青云的头就有点大了。 这本书他早已久仰大名,顾伯山就是因为算学极差,才一直考不上秀才,到了最后就成了厌恶算学,因此他也没想过教他,他还从来没有读过此书。 现在看一下“盈不足”一章中里面的题目: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注] 顾青云听完何秀才的讲解后,才知道答题格式该如何写,毕竟现在没有阿拉伯数字,要用古代数学的格式来做。 题意是:有垛厚五尺的墙壁,大小两只老鼠同时从墙的两面,沿一直线相对打洞。大鼠第一天打进1尺,以后每天的进度为前一天的2倍;小鼠第一天也打进1尺,以后每天的进度是前一天的一半。它们几天可以相遇?相遇时各打进了多少? 这是一道他很熟悉的题目,也是里面很浅显的,顾青云学得不吃力。可是有一些题目就需要他动一点脑子了。 《九章算术》全书共收集了246道数学题,分成九大类,即九章,何秀才就单单在里面讲了几道有代表性的题目后就结束了,剩下的让他自己研究。 自己研究?顾青云苦着脸。亏他还以为自己掌握算学要花的时间肯定很少,所以一点也不急,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 于是在自己琢磨了一阵,又询问了下赵文轩等同窗几个问题后,顾青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这本书差不多吃透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只要他把题目解读成现代的式样,他就会做了,毕竟是经历过高考独木桥的人,做一些以算数、代数为主的数学题还是比较简单的。现在的重点就是要把古代的这些数学用语换成自己能理解的,用现在的格式做出来,这才是算学的难点。 学完《九章算术》后,何秀才惊讶于他的学习速度,就建议顾青云自学《九章算术注》和《缀术》,这样也能差不多够院试用了。 像何谦竹他们就只学了《九章算术》,其他两本都只是略略看了下。现在,偶尔他们还要反过头来询问顾青云数学题了。 通过这次交流,他发现赵文轩是几人中学习最好的,他的记忆力也极好,前几天顾青云无意中和他说过的话他都会记得,还顺便把当时的情境一一说出来,免得顾青云不认账。 此刻他就深刻领教到了他记忆力到底有多好。 当时他向对方请教一句诗文,对方解答得很清楚,完了后顾青云就顺口说等自己这次把《古唐诗合解》抄一遍后就借给他看,没想到他就一直记得。 “青云,这可是你说的。”赵文轩挑挑眉,语气有点不好了,说道,“难道你不认账?”他可是看着他抄完的。 顾青云当然否认,苦笑道:“当然要认账。” 《古唐诗合解》是他在书店里找到的,是何掌柜刚进的新书,科举同样要考作诗,当然,作词也行。如果说在算学方面顾青云花的心思最少,那在诗词上他花的心思就多了。 可惜,这是要讲天赋。明显的,被后世教育制度摧残过的他面对此时的科考制度,他照样饱受摧残。 吟诗作对就是他的死穴。只恨现在没有《声韵启蒙》、《弟子规》和《笠翁对韵》这三本书,前世听说读了这三本书,作诗会容易一点。可惜这三本书是清朝才有的,现在历史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想找这些书只怕要靠奇迹了。 在学完声韵后,读《诗经》就是学会作诗的重要方法之一,此外,有时间还要看看唐诗宋词,最好能背下来,当中的有些诗词他前世早已学过,现在重新学习又有了不同的收获和感悟。 因此,在看到一本《古唐诗合解》后,他才借着抄写的机会,自己买纸也抄写了一本,准备留着自己读。 “只能借给你十天。”顾青云和他定好时间,忍不住劝道,“要不然你就去书店和我一样抄书,这样赚下的钱可以买纸再抄一本,这书就是你自己的了。”这是古代贫穷学子获得书本最主要的途径之一,的确是花费最少了。 起码这三个月,顾青云家中的书架上就多了四五本新书,钱也挣了一点。 “青云,不是为兄的说你,你现在有时间就应该好好读书,不要沉迷于小道,应该把一切时间都用在读书上,明年就要下场了,只要你读书好,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书没有?想要多少银两没有?”赵文轩语重心长。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赵文轩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忠实簇拥,他承认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他一样心安理得地一直读书的。 他听赵玉堂说过,赵文轩的母亲刺绣手艺是高超,可是做那个很伤眼睛的,现在她的眼睛看东西都有点模糊不清了,所以最近做的绣活也变少。 赵玉堂为什么知道?因为赵文轩母亲做的绣活就是他家的布庄收购的。 “可是家里人这些年省吃俭用供我读书,我除了自己努力外,也想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顾青云叹了口气,摸摸额头道,“而且抄书虽然浪费一些时间,可是在抄的同时也是我背诵的时候,可以加强记忆。” 见对方不以为然的样子,顾青云就不再说这个,反而说道:“你别总是说我,那你自己呢?自己那么瘦,你应该和我们一样经常活动活动,这样对身体较好。” 一直旁听的赵玉堂忙插嘴道:“就是就是,文轩,不是我多嘴,你也实在是太瘦了,之前读书太用功,刚病了一场,连今年科考都不能进场,这样下去,你读书再好又有什么用?” 顾青云刚进私塾的时候,赵文轩就是病了一场,错过了二月的县试,让何秀才很可惜。毕竟据他的说法,赵文轩学问很扎实,是最有希望考上秀才的。 所以当时赵文轩一度心情非常不好,最近才调整过来。 “我也想,可是……我一看到书本就忍不住想拿起来读,一读起来就放不下了,我娘也说过我好多次,夫子也说过了,就是改不了。”赵文轩苦笑。 顾青云和赵文轩对视一眼。说白了,赵文轩是典型的宅男,不爱动弹的那种。 “那后天休息和我们一起去爬山吧,现在天气热,我们去山上避一避,如今桃山寺的桃子都熟了,寺里的桃子又大又甜,我们顺便去摘几个吃。”见几人说得火热,何谦竹忍不住加进来,继续说道,“这次是师娘要去寺里还愿,夫子有事不能陪着,师弟又太小,所以我们陪着去吧。” 他们在私塾也有休息的时候,毕竟学生不想休息,老师也想有个人的时间呀。一般是9天休息一天,相当于一个月休息3天。 “去桃山寺?”顾青云一听这个名字就很有好感,小时候他的小命有一次就是被桃山寺的老和尚给救回来的。 第20章 出行 桃山寺坐落在桃花镇和林山县中间的一座山上,山上都种满了桃树,每年的桃花盛开和桃子的成熟时节都会吸引县城里的人去观赏和采摘,它在附近的名气很大,除了这满山的桃树外,寺里的和尚医术也不错,还特别擅长医治小儿方面的病症。而且他们还经常在县里游走,除了宣扬佛法外,还顺便给人治病。 顾青云那次生病就是他们治好的,治好后还留下一个方子给他调养身体。所以顾青云虽然对佛法寺院之类的没兴趣,但对那帮和尚还是很有好感的。 至于他为啥很少去桃山寺?因为他怕那些和尚看出自己不是本地的土著啊。自从发生穿越的事情后,他就有些相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了。 不过他现在在封建社会,迷信也是正常的。 “去不去?”何谦竹看着他们。 这可是他们四人第一次一起出行。 第13节 赵文轩和赵玉堂都同意了,顾青云犹豫了一会也点头答应了。毕竟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和这些寺庙接触吧? 而且对方有没有那个修为都不一定呢,如果真是啥的高僧的话,做什么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地方?他还是不用自己吓自己了。 想通之后,顾青云对桃山寺一行有了期待。 这天下午回家后,顾青云正在书房里看书,就见大丫拿了一束盛开的野花站在门外。 顾青云很是奇怪,一般他在看书的时候家人都很少进来的,不过他没表现出来,把书放下,笑道:“大姐,是来给我换花吗?” 大丫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提着裙子进屋,慢吞吞地把书桌上的竹筒拿起来,再把里面那束有些蔫的野花放到一边,这才把手中这束五颜六色的野花插到竹筒里。 顾青云的书房很小,只有十几平方,挨着墙壁放有一个五层的书柜,怕屋子潮湿,底下垫着一张矮小的旧桌子,此时书柜上就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几本书,翻开一看,都是手写版的。 除了引人注目的书柜外,还有一张长桌和一张椅子正对着窗户,书桌上摆放有笔架、笔洗、笔筒、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还放有几颗他从河里捡回来的鹅卵石,用来镇纸的。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竹筒里的那束野花了,鲜艳夺目,隐隐散发着花香,让人闻了心情愉悦。 这是顾青云的习惯,书桌上除了这束野花外,窗口和角落还放有几盆兰花,这是他从山上挖下来的,不知道品种,但应该不是什么名贵的兰花,他就放心养了,现在都两年时间了,还活得好好的,姿态万千,赏心悦目。 顾青云读书之余除了照顾鸡群外,就是照顾自己的盆栽了。 毕竟,四书五经读久了总会厌倦,特别是他这种有前世记忆的人,本身四书五经对于自己已经是老古董了,可现在自己要捏着鼻子从故纸堆里把它们捡出来,还要读它个十几年。想一想就觉得绝望。 可是为了活的更好,没办法,总比下地种田强吧?憧憬一下以后的生活,现在受的苦就不算什么了。于是烦闷的时候给花儿浇浇水,发发牢骚,练练扔石子的准确度,慢慢的,心情也就越发地愉悦。 顾青云经常这么安慰自己,久而久之,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读书。自己的性格好像也变了一些,变得平和了。 难怪别人说读书养性呢?他暗忖。 “大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们俩可是亲姐弟呢。”顾青云把视线从野花身上收回来,笑道。 顾大丫想了想,终于小声地说道:“今天早上你没在家时,家里来人了。” “来人了?”顾青云眼珠子一转,见顾大丫脸颊微红,想起这个家现在最热门的话题,急声道,“是谁来提亲了?” 顾大丫今年已经15岁了,前朝和本朝的女子嫁人一般都是16-18岁,这是前朝穿越者皇帝规定的,当时还作为法令下发到各地,据说是为了生出来的孩子健康,不容易夭折。本来大家还不以为然,后来一组组数据说服了众人,当然,最重要的是,除了特殊情况,早嫁和晚嫁都要被罚款,百姓就只好遵守了。 时间日久,这道法令松弛,有些人就没有遵守,但大多数老百姓都是习惯这么做,家中有女儿的还是想迟点嫁的,毕竟可以多干一段时间的活。 现在顾大丫这种年龄已经算是有点迟了,从定亲到成亲一般都要半年至一年的,不早点定亲的话,很容易到了年龄找不到合适的儿郎结婚。 造成顾大丫这种局面的,一个是小陈氏没找到个合适的对象,她觉得村里的人家都不合适,就到其他地方找,想找个条件较好的,说得明确点,她的条件就是能给的彩礼较多的,或者以后能帮到顾青云的。 她也没有委托媒婆去找,想自己私下寻摸一下,实在找不到了才让媒婆出马。这样就不会坏了口碑,落个“挑剔”的名声。 顾青云也劝过他娘,可小陈氏什么都依着他,对于大丫和二丫的婚事她却坚持自己的意见。 对此,他很是无奈。 “是苗大朗家的大儿子苗富贵。”顾大丫恢复了镇定,轻声道,“是叫族里三房的大伯娘来说和的。” 苗大朗?顾青云迅速调动记忆,这两兄弟的名字他印象深刻,刚开始他还觉得两人的名字比他爹和二叔的还要随便,毕竟一般的人家很多都叫大郎、二郎的,没想到大爷爷说不是二郎的“郎”,而是开朗的“朗”,据说是以前在老家上户籍时当时的村长写错了字造成的。 “他们好像几个月前分家了,当时大堂哥还说那家的老太太偏心小儿子。”而且苗二朗家的还拿了一篮鸡蛋上大爷爷家呢。 “是分家了。”顾大丫没想到弟弟整天读书连这些事也知道,“现在那家老太太跟小儿子一起住。” 顾青云皱眉想了想,毕竟他有一段时间经常在村里晃悠的,知道了很多八卦,就道:“这应该是苗大朗的娘子造成的,虽然他家因为种了十几亩的苎麻还算是有点银钱,但苗大朗的娘子抠门都到一定程度了,我听说苗富贵他们也只是刚刚能吃饱,但都不顶饿。”肯定是经常喝粥了。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嫁,以前没分家她就那么抠门,现在分家能自己当家做主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变本加厉?”顾青云摇摇头,他听娘亲说过,苗大朗家的还是一个很精明的妇女。 “他家现在盖起了一座白墙黑瓦的房子,大家都说她会持家呢。”顾大丫其实也不想嫁,从小到大,家里对他们姐妹虽然不是顶好,但勉强吃饱还是可以的。特别是现在,在家里像她这样不做农活的女儿都能吃饱饭,每个月还能吃一顿肉,即使分量没有弟弟的多,可那也是村里的头一份了。 如果嫁过去的话,那自己还能吃饱饭吗? 第一次,顾大丫有着深深的怀疑。 “苗富贵……家境在村里算是不错的。”顾青云摸摸下巴,突然觉得上门齿松动得更厉害,想着牙齿又要换了,一边苦恼,一边说道,“苗富贵今年16岁,因为年龄的原因,我们没有一起玩过,记忆中他是个老实人。” 顾大丫低下头,有着老茧的手轻轻地抚弄着花瓣,低声道:“我到地里打猪草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他,有一次上山砍柴,他还想帮我呢,我当然拒绝他了。”见弟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顾大丫忙急急说完。 “他大字不识一个,还有这么一个娘亲,不知道发生冲突的时候他能不能护着你?”顾青云还是犹豫,照这样看,苗富贵是喜欢大丫的,可女人嫁人实在是太重要了,不说古代,就是现代同样如此,遇人不淑想哭都没地方哭去。即使现在朝廷鼓励寡妇再嫁,可没鼓励妇女和离啊。 “那大姐,你愿意吗?”顾青云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如果她愿意的话再说,不愿意的话他会去跟小陈氏说的。 顾大丫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顾青云于是明白了,她姐只怕没看上苗富贵。 “行,大姐,我明白了。” “栓子,谢谢你。”顾大丫突然抱了顾青云一下,马上放开后就跑掉了。 顾青云哭笑不得,很少见大丫这么感情外露呢。 晚上他问小陈氏这事的时候,小陈氏果然在犹豫,不想答应。顾青云也说了一通话,她就更犹豫了。 顾青云没办法,这种事小陈氏很是强硬,反正他要求做决定之前一定要先跟他说说。 在这个家里,即使他很受宠爱,但一些事情他仍然没有决定权,有时候连知情权都没有。要不是因为他屡次提出良策,让家里越过越好,特别是咸鸡蛋腌制方法的提出让他在家中有了一定的决策权,估计大丫都订亲了他才能知道。 到了休息日这天,风和日丽,顾青云他们就跟着何秀才家的牛车一起出发了。车里坐着师娘和何小娘子,顾青云四人和何智一起在外面跟着牛车走。 老仆赶牛车走得很慢,所以大家都能跟着上。 再者,桃山寺离桃花镇不远,走路只要半个小时,坐牛车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除了他们这些人外,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跟着,据何智介绍说,这是他们本家的族人,名叫何常春。 此人一身深蓝色布衣,身上背着一只竹筐,可以看到里面放有一只短锄和一把柴刀。他相貌普通,身高中等偏上,脸上时常带着笑容,在队伍前后跟上跟下,招呼大家不要掉队,语气很是温和。 “二堂哥还是我爷爷的学生,只是他学了几年就没再来学堂了。”何智见顾青云多看了几眼何常春,就解释道,“他当初来也只是想识几个字,只求不做睁眼瞎。不过我听爷爷说二堂哥读书很勤奋刻苦,如果不是那个什么的话,可以在科考方面努力的。” 顾青云一愣,他先前对他多看几眼,是因为他在学堂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他在侧门进出,手里通常拿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知道这应该是夫子比较亲近的人。当时他还无聊地猜测过他和夫子的关系呢。 没想到是族人和学生的关系。 第21章 寺庙 “那他是为什么不读书?难道没银钱?”不可能啊,他见对方面色红润,体格壮实,根本就没有一般平民的面黄肌瘦,而且言行举止可以看得出受过一定的教育,还是有修养的。 何智一听,包子脸上出现了急促的表情,抿抿嘴,带着犹豫。 “不方便就不说了。”顾青云赶紧劝阻道,“我只是好奇而已,随口问问的。” 何智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表情很是可爱,让顾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不笑了,因为他终于发现何智欲言又止的原因。 原来何常春竟是一个天生六指的男人! 只见他的左手小指旁边还长出了一根更小的手指,因为何常春穿的上衣袖子比较宽大,所以不注意看的话,顾青云一直都没发现,但一旦注意,就很容易发现了。毕竟何常春好像并不主动把左手收起来,他跟平常人一样使用着双手。 何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发现了,就说道:“二堂哥天生六指,所以即使聪明也不会往科举方面走。” 顾青云点点头,知道天生六指在古代可以算是残疾人了。因为异于常人,很多人都没有机会长大就被家人抛弃。当然,也有些开明的人家并不在意这个,就像有些人天生双腿长短不一,家人同样也对他们很好。 “他家人应该对他很好吧?”要不然何常春不会是这么一副温和的模样,可能现在他见到的就是一个神情阴郁的少年了。 说到这个,何智就很高兴,笑道:“是的,我们何家可不愚昧,这又不会引发什么灾祸,都是世人以讹传讹。历史上天生六指的人有很多,不是特例,人家都过得好好的。二堂哥还有一个哥哥,大家对他都很好。不过现在大伯母最担心的就是二堂哥的亲事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说完还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满脸忧愁。 顾青云学过《周易》,这段时间还看过几本关于算命占卜方面的书籍,即使他只是带着猎奇的心理粗粗看了一遍,也大概知道在手相学中认为天生六指的人会命运坎坷,特别是六根手指的男子,被认为一生都比较穷。 现在何常春婚事不顺似乎也是正常的。 问过何智后,顾青云才知道何智跟何常春的关系就像他和顾青明的关系一样,都是很亲近的血缘关系,难怪今天师娘出门会让他跟来。 何智似乎看出了顾青云的想法,笑道:“只是碰巧,二堂哥是要去桃山寺采药,顺便跟着我们而已。” 顾青云这才知道,原来何常春家里有一家药铺,他爹是镇上唯二的大夫之一,大哥现在在跟着何大夫学医,何常春则侧重于采药,经常进山的。 说起何大夫,顾青云就明白了。他小时候因为早产经常生病,镇上的两个大夫都去看过他,其中何大夫很和蔼可亲,医术还算是不错的,起码他吃了他开的药后,虽然治愈时间长了点,但总会好起来。 毕竟,天底下有他那么配合吃药的宝宝吗?要知道中药的味道可是很苦涩的,吃了药后根本就不想吃饭,只有他这种还带点记忆的人才会努力吃吃喝喝,最后把身子养好了。 想想就觉得很励志。 不过现在他觉得,桃花镇真的很小,兜兜转转都会遇到认识的人。 “阿智,你们俩慢了。”两人正说着开心呢,就听到何常春的喊声。 他们对视一眼,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落后了,赶紧把脚步加快。 到了桃山寺后,还要爬两百级的台阶,牛车上不去,老仆年纪大了,就留下来看管牛车,师娘也只能下车跟着走路。此时天色还早,山脚下的道路两旁已经有人在摆摊卖东西,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师娘姓赵,四十多岁,头上插着一根鎏金银簪,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保养得还算是符合她的年龄,不像她的同龄人,总会比实际年龄大个几岁,就是他娘小陈氏,现在才32岁,看起来已经和四十岁的人差不多了,说到底还是干农活风吹日晒造成的。 以后他有钱了,他娘不用干活,好好保养,也会像师娘这样的。 顾青云很少见到赵氏,毕竟她很少在前院的学堂走动。此时见她面容严肃,对着顾青云三人就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视线就再也没扫到他们了。 她只跟何谦竹说话。 她身边跟着满脸兴奋的何小娘子,一身粉色的衣裳,头发上绑着的粉红色发带随风飘动,更显得她玉雪可爱。 “青云,有没有觉得师娘很像夫子,都是一样板着脸的。”赵玉堂凑到顾青云身边,轻声道,“你不要怕,师娘除了对何谦竹,对谁都这样,都是淡淡的。” “我没怕。”顾青云摇摇头,见附近的人虽多,不担忧对方听到自己的话,但还是不排除有些人开了金手指耳力敏锐,就不想说这个话题,“我们跟上去吧。” 何谦竹已经在招呼他们了。 他们一行人开始爬山,台阶都是一块块大青石砌成的,有些很平整,有些则凹凸不平,但走起路来方便多了。 顾青云就想着,看来桃山寺还是挺有钱的。 路上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人一样在爬,听他们的口音就知道都是县城附近的人,有老有少,有富贵有贫穷,有人神情欢喜有人脸上带着忧愁,人生百态就在这一级级的台阶中一一展现。 这么多人! 一问才知道今天是六月十九日,是观世音菩萨成道的日子,这天桃山寺会举行一场法会,所以大家才赶着来参拜呢。 顾青云恍然大悟,难怪今天那么多人来,连小商贩都来凑热闹了。就连他娘今天早晨给他准备干粮的时候都说他们也会来桃山寺。 “青云,可还撑着住?”见顾青云擦汗,何谦竹在一旁问道。 顾青云点点头,他是能撑住的,要不是身上的书箱比较重,他还会更轻松。 “我不要紧,你看看文轩师兄。” 两人看过去,发现赵文轩身上的汗流得比顾青云多多了,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现在正在频频擦汗呢。 第14节 “都说了,文轩你应该要多多活动,要不然身子骨会受不了,现在你知道厉害了吧?”走在前面的赵玉堂回过头来,语气有些幸灾乐祸,以前赵文轩还讥笑他为壮汉莽夫呢,就因为他那健壮的身板。 现在的人审美观还是趋向于身材修长显瘦的白面书生,像赵玉堂的这种的只有少数人才能欣赏。 比如顾青云。 “玉堂,你看着师弟和师妹点,他们人小。”何谦竹是四人中最有威严的,毕竟他和夫子有亲缘关系,加上他本身学识也很好,能服众。 赵玉堂顿时闭嘴了,开始乖乖跟在两个小孩身后。索性他身边还有何常春在,两个少年总能看得住两个小孩的,而且还有赵氏在身边呢。 行到半途,何常春就抱着何小娘子走路,只有何智倔强,不好意思让赵玉堂背,非要自己走。 大家也只能跟着他的脚步慢慢走了,这样一来,赵文轩走得也比较轻松,可以慢点。 “青云,你在找什么?”见顾青云偶尔会转头到处看,赵玉堂不甘寂寞,忙问道。 “我娘他们今天也会来这里,我想看看能不能遇到他们。”要不是事先答应何谦竹了,他应该会和家人一起来的。 “人太多了,十里八乡的人能来的都来了,你要找到人很难。”赵玉堂很老实地说道,“我娘就不喜欢这个时候来,说人太多了,她挤着慌。” 一边说话,一边慢走,好不容易才走到山腰处的桃山寺,才发现上面的人也很多,但因为有和尚们的指引,一切显得热闹而有秩序,进进出出各有章程。 大家松了口气,何常春这时才告辞离去,他还要继续上山去采药。 余下的人随着人流去参拜各个菩萨。 何谦竹等人是读书的,有些读书人会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或敬鬼神而远之,一般都不会参加烧香拜佛等迷信活动;有些就不讲究这些,君不见在每次大考前,都会有很多考生在临考前虔诚地祭拜什么文昌帝君、魁星和文曲星等。 现在他们还没到要考试的时候,而且背着书箱,不方便参拜,所以只是跟着他们走动,参拜的主力就是赵氏和何小娘子了。 看着大家虔诚的样子,顾青云也顾不得嫌弃大殿里浓郁的檀香味了,他现在只希望真的有神仙,保佑他在这个世界活得长长久久,活得衣食无忧,保佑他的家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最后捐功德的时候,顾青云把腰间的荷包取下,直接放进功德箱里。 好吧,他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捐的钱应该是最少的,来之前不知道要捐功德,他的荷包里只放了10文钱。 赵玉堂和何谦竹投的是一块碎银子,赵文轩是一串铜钱,师娘赵氏的也是一个荷包,布料比他的好多了,里面鼓囔囔的。 第一次见到银子,顾青云心里好奇,面上还要作出视若无睹的样子,纠结极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离银子那么近,平时周围人使用的都是铜钱。 参拜完菩萨,还完愿后,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桃山寺的斋饭远近闻名,但大家都没有去吃,一是价格有点小贵,二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不愿意等,况且大家都带有干粮呢。 第22章 讲话 “今天真不该来,人太多了,都没来及看看风景,我还想着能不能有灵感作诗一首呢。”赵文轩感叹道。 “起码来的目的达到了。”顾青云指指赵玉堂背后的书箱,里面放着一篮子的桃子,个个看起来又大又红,水灵灵的。据说这就是桃山寺的桃子,刚刚在寺外买的,摊主的生意很好。 本地多产桃子,可这么大的桃子还是比较少见的,起码他家里的桃子就比不上这个。 “先休息吧。”何谦竹和赵氏说了几句后就走过来说道。 大家同意在台阶中间的某一个凉亭里休息,先不急着下山,毕竟今天休息,没什么大事。 这一次来桃山寺,他们相当于放了一次风。好不容易能出来,怎么能那么快就回去?就是顾青云也觉得陌生的风景比较新鲜漂亮。 他们找的凉亭比较僻静,离青石台阶还有一段路,现在亭里只有几个人在,顾青云一看就知道是女主人带着孩子来上香,出身应该不错,身边有一男一女的下人伺候。 顾青云没敢细看,毕竟是女眷,只匆匆扫了一眼。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女主人貌似都三十岁了,却有一个才二岁多的幼儿,这在古代都属于高龄产妇了。 “咿呀咿呀……”粉嫩嫩的幼儿奶声奶气的咿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只见小孩穿着一身红色的绸缎锦衣,显得白嫩可爱,正胡乱地挥着小手呢,看着他们的眼睛是黑溜溜的,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机灵。 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差不多把东西收拾完了。 女主人和师娘赵氏微笑地互相见礼,稍稍说了两句,女主人就抱着小孩,带着下人离开了。 顾青云注意了下,发现他们是上山去的。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在凉亭分男女坐下后,山风吹拂,格外地凉爽。 大家第一件事都是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 顾青云把书箱的盖子掀开,只见里面除了放有一本书和常用的笔墨纸砚外,其他的就是一些杂物,比如一件可以替换的里衣,一把油纸伞,一块棉布巾,一只装有白开水的葫芦,还有早上大丫给他煮的几个红薯,几个白煮鸡蛋。 他先不吃东西,把包着棉布巾和里衣的小包袱拿出来,和何谦竹打声招呼。大家以为他要方便,不以为意,赵文轩还说要陪他一起去。 顾青云连忙拒绝了,虽然他现在是男的,但他可不想看到别的男人的身体,也不想别的男人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走到一旁的桃林里,桃林里的桃子已经被摘过了,只在高处还零星挂着几个藏头露尾的漏网之鱼。往四周一瞧,没什么人,这才开始脱下衣服,把身上的汗都擦了,换下湿答答的里衣。 换好衣服后,他回到凉亭,觉得又累又渴又饿。先把葫芦拿出来,慢慢喝了一小口,没吞,把水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才吞下去。 为了身体的健康,即使现在天气炎热,他也不想喝凉水。 喝了水后,觉得舒服多了,一看,大家已经把带来的干粮都拿出来准备吃了。这一大早就出发,现在都中午了,大伙儿早就饿了。 大家拿的都是包子馒头烧饼之类的食物,只有师娘赵氏带来的是模样精致的点心。点心没有用一般的麻纸包着,而是用一个食盒装着。 顾青云把鸡蛋和红薯拿出来一起分享,除了师娘和何小娘子自己吃点心,其他人都接过去了。 顾青云慢悠悠地吃了两个红薯,还吃了一个不知谁拿来的馒头后就不想吃了。 何谦竹等三位同窗和何智早就陆陆续续吃完了,现在去不远处的水潭里洗手洗脸。一时间,除了自己,凉亭里只剩下师娘赵氏和何小娘子。 这时师娘赵氏把顾青云招呼过去,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开始询问他家里的情况。 何小娘子正在旁边对着手心的一块点心嘟起嘴巴,满脸的不情愿。此时见赵氏把顾青云找来,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顾青云觉得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何秀才和顾伯山有交情,肯定也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于是就老老实实地说了。 听完后,赵氏的脸色不变,直接就拿着剩下的点心递给顾青云,微笑道:“吃吧,这是桂花糖蒸栗粉糕,家里厨娘做的,你刚才还没吃饱吧?” 顾青云摇摇头,拒绝了,感激地说道:“不用了,师娘,我已经吃饱了。” “你一定没吃饱,师娘见你只吃了那么一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喏,这个都给你,小丫头都吃腻了,怎么哄都不愿意吃。你吃完它吧,省得浪费了,毕竟你从来没吃过吧?很好吃的。”赵氏不容拒绝地把装有点心的食盒放进他的手里。 顾青云一愣,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对方的身份是他的师娘,长者赐不敢辞,于是他条件反射地说道:“谢谢师娘。” 好吧,他来这里长到十岁,的确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点心。 赵氏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了,你过去吧,他们快回来了。” 顾青云捧着盒子走了几步到他们的地盘,放下来后就听到赵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了好了,小祖宗,你不想吃就扔了吧。一有点不如意就不肯吃,外面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这个呢。” “奶奶,人家就是不想吃嘛,今天这个糕点的味道不新鲜。” “这都放了半天,又不是刚出锅的时候,当然不新鲜了。” …… 顾青云暗自琢磨了一会,把刚才的事情重新想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味。 怎么师娘好像对自己有意见?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吗?还是自卑心态在作祟?可是自己有什么好自卑的? 他正在郑重地考虑这个问题,视线转到赵氏身上的时候,发现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态度自然,仿佛刚才的话很普通一样。 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就在这时,何谦竹他们带着一身的凉气回来了。 “青云,那边的潭水很凉爽,你可以去洗洗脸。”何谦竹俊秀的脸庞干干净净的,笑着提出建议。 “不用了,我不觉得热。”顾青云摇摇头。 “太阳正大,再等一会才回去吧?”赵文轩有点担忧自己能不能受得住这热气。 众人同意了。 这次轮到师娘和何小娘子出去了。 剩下的人在凉亭眺望,只见远处阡陌交通,金黄色的水稻田里稻浪滚滚,被风吹得一浪接一浪,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凉爽的山风扑面吹来,心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顾青云见此情景,连刚才的想法都暂时放下了。 何谦竹忍不住诗兴大发,随口做了几句诗,是咏叹眼前景色的,众人听了拍掌叫好。 顾青云狗腿地在一边帮他磨墨。 何谦竹提笔写下,众人聚在一起观看,还讨论是不是哪个字要改一下。 顾青云在一旁读了一遍,很是郁闷,难道古代人都那么厉害吗?几乎可以说是出口成章了。 赵文轩见何谦竹大出风头,也不甘示弱,自己也写了一篇。 大家又分析了一遍,把其中几个字改了一下,又赞了赵文轩。 顾青云虽然觉得有点心得和收获,但心里更郁闷了,他看向赵玉堂,对方正满脸的赞叹,似乎没有想写诗的冲动。 他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看看就能写一首诗的天赋的,还是有人和自己一样,写个诗要抓耳挠腮,斟酌再斟酌,最后出来的成品还被夫子说成是不堪入目! “青云,到你了。”何谦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按在腰间,山风吹过,衣袂翻飞,显得格外地风度翩翩。 “你们看到这个可以写诗,我看到稻田只想着家里的稻谷该收割了,夫子是不是可以放田假了?”顾青云一脸的苦恼。田假相当于现代的农忙假,有十天。 众人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赵氏已经回来了,她见大家都很高兴,就忙询问情况。 何智连忙献宝似的把两人做的诗给她看,何谦竹想阻止都来不及。 赵氏是识字的,她仔细看了一遍,又看看何谦竹和赵文轩,微笑道:“不错,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作出这么一首诗,你们也算是才思敏捷了。” 何谦竹和赵文轩的脸顿时红了,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几人又等了一会,见路上的行人少了,诗兴也发了,就准备下山。 路上,顾青云忍不住在赵玉堂面前赞叹道:“我之前还以为何师兄的诗比文轩师兄好,文轩师兄的经义比何师兄的好,没想到现在一看,两人做的诗都不相上下,看来这段时间文轩师兄在家很努力。”这是他的真心话,他虽然没什么作诗水平,但一点鉴赏力还是有的。 两人的水平虽然比不上大家,但以他们的年龄来看,委实不错了。 赵玉堂噗嗤一笑,趁着大家不注意,就笑道:“你还真信他们是现场做出来的?我估计从我们预定要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早就在家准备好了。” 顾青云一听,表情都凝固了。只见前面的赵文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再一看何谦竹红彤彤的耳根…… 第15节 第23章 后怕 好嘛, 原来大家都知道,就他老实, 还被打击了, 对自己产生怀疑。 这下,他就安心多了,如果在这个小地方都能遇到几个天才, 那他还用得着去和别人竞争吗?毕竟科举是要考诗赋的,虽然占的比重不大,但写得好肯定能入主考官的眼,写不好连印象分都没了。 毕竟像策论之类的,主观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上山容易下山难, 下山要提高注意力,不过桃山寺的台阶好走, 感觉一下子就到了山脚。 山下的人更多了, 似乎整个县城的人都来了这里。现在大家都在这里歇脚,有些人就干脆到道路两边的摊子上买东西,结果把整条路都挤得水泄不通。 道路两边都被小商贩的东西占满了,这里卖得最多的就是茶水和食物, 包子、馒头、馄饨、饺子、烧饼之类的都有,甚至还有人在这里卖桃子, 大小不一的桃子散发出来的果香格外地引人垂涎。可惜, 人太多,把味道都冲散了。 顾青云见这里热闹,正好旁边有一个卖梳子、头饰等东西的小商贩, 他想起小陈氏那个梳齿都断了几根的木梳,准备给她买一把。家里爷爷虽然是木匠,可他不会做这些东西的。 他停下来,见前面的何谦竹等人都是走走停停的,于是就很放心地开始看梳子。 他的荷包是捐出去了,是他的怀里还是有点钱的,这是为了防小偷,以防发生意外,自己没有钱傍身。 “何师兄,我先买个东西,很快就好,你们先走。”他先不忘大声告诉他们一声。 何谦竹正被一个中年妇女身后的竹筐挤压得厉害,闻言就大声回答道:“青云,那你快点,不要停留太久。” “知道了。” 在这个人多的地方,走散了再找人是很困难的事,而且他没忘记了他现在才十岁,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据说每次人多的时候,小偷和拍花子都是最猖獗的,即使这里有捕快巡视也无济于事。 他快速地挑了一把看得顺眼的桃木梳,想想奶奶,不能厚此薄彼,就给她买了一根桃木簪子,上面雕的梅花不错,顺便也跟自己买了一根,他现在把头发扎起来就指望这个了。 想了想,又给三个姐妹买了另外一种雕花的木簪子。 东西都是寻常的桃木做成的,很便宜,讨价还价后,才花了十五文钱。付钱的时候,顾青云又特意看了何谦竹他们的方向,发现他们还在不远处,师娘好像还在买东西,心里也放心了。 把东西放进怀里,他忙挤开人群往他们的方向追去。 走了几步后,顾青云见人多,也不急了,开始看摊子上的东西,偶尔还看一下人群,主要看能不能找到自己认识的人,特别是自己的家人。 结果家人没找到,却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正在大哭的二三岁小孩拼命地想挤出去,一边挤一边还急切地说道:“让让,让让,大家让让人啊,我儿子生病了,大家请让我出去找大夫。”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挤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顾青云连忙使劲让开,帮忙喊道:“大家让让,让人家过去,看病要紧。” 现在的人还是很有同情心的,闻言都和他的做法一样,使劲地想给她让开一条道。 眼看着她就要抱着小孩从顾青云面前经过了。 顾青云见到生病的孩子会下意识地看一看,就发现小孩的脸被年轻女子死死地捂在胸前,可是小孩挣扎晃动的小手,还有他那红彤彤的衣裳,却很是眼熟! 顾青云一愣,身体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住了女子的道路。 “让让!”年轻女子抬起头来,容貌清秀,眼睛发红,泪水直流,发髻散乱,面色慌乱着急。 顾青云很不好意思,下意识解释道:“不好意思,是后面有人推我。”说着就准备让出路来,眼睛向小孩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小孩嘶哑的、低低的哭声。 顾青云眼睛一眯,看着年轻女子的衣服,短褐麻裙,再看看小孩身上的绸缎锦衣,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这是人贩子!这是不是人贩子啊?!还有,她的旁边有没有同伙啊?! 心里拼命地刷屏,顾青云内心慌乱起来,觉得自己的腿都有点软了,特别是他看到女子周围似乎有一个穿着麻衣的中年男子在护着她,中年男子的一只手还始终放在怀里。 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是自己想太多了吗?到底自己要不要管闲事? 顾青云看到对方已经快挤出人群,他旁边的果农已经把桃子移开,准备让对方从这边过了。 顾青云赶紧朝赵玉堂他们的方向望去。 谢天谢地,赵玉堂见他迟迟不来,担心他的小身板被人挤到了,就掉头回来找他,此时正想牵着他的手呢。 “师兄,这个是人贩子!小孩不是她的!”顾青云鼓起勇气叫道,声音很是尖锐,还破了音。 赵玉堂一愣。 对方似乎听到了他的喊声,中年男子的头一下子转回来,死死地盯着他。 “那个抱着小孩的女人是人贩子,她拐卖小孩,大家快抓她!”似乎赵玉堂的到来给了他无穷的勇气,或者是身边嘈杂的人群给了他力量,在人贩子凶狠的目光中,顾青云也狠狠地回瞪了过去。 给他们移开桃子的果农就怔住了,顾青云见这条被移开的小道还没封住,就立马把摊子上的桃子拿起一个就往中年男子那里扔。 他的准头很准,那个桃子一下子扔到了中年男子的脸上。 中年男子一怔,又恶狠狠地瞪了顾青云一眼,顾不住其他,立马就转身跑了。 在他前面的年轻女子也抱着小孩快步跑了起来。 周围本来很嘈杂的人群顿时骚乱了。 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须知,在顾青云说起“人贩子”的时候,广大人民群众的神经就紧张起来了。 人贩子,人人得而诛之!不少人对他们可是恨之入骨呢。 赵玉堂也一下子回过神来,拔腿就跑。 顾青云也跟着跑,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快,拦住那个女人,拦住那个人贩子!” 商贩的后面就是一片野草荒地,现在被人们放着牛车、马车、骡子等牲畜,只有少数人在那里看管。 他们离得较远,都没听清顾青云的叫声,只见到前面两个男女在跑,后面少年和小孩在追,再后面有一群人在追,于是大家也围了过来。 眼见着他们就要接近一辆行驶过来的马车,赵玉堂终于赶到了。 顾青云不敢靠近,他弯下腰来捡起几块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拳头大小,瞄准一扔。 啪叽! 石头准准地扔在中年男子的小腿上,让他一个踉跄。 赵玉堂跑上去抓住中年男子的手臂就是一扭。 中年男子藏在衣服里的东西终于掏了出来,一把小刀就要往赵玉堂的手臂上刺去。 “小心!”顾青云尖叫,手中的石头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事后,顾青云回想起自己当时的状态真是神勇无比啊,心里明明很慌乱,很害怕,手却意外地稳,中年男子那尖锐的小刀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近在眼前。 拜他在家空闲的时候就扔石子玩所赐,他的准头一向不错,这次尤其好。 赵玉堂大惊失色的表情,中年男子面露凶光的双眼,年轻女子抱着小孩回头时着急的样子……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石头准确地砸在中年男子的手腕上,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接下来赵玉堂神勇的身手他已经看不到了,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情吸引力全部人的注意力,人们很快就赶到现场,帮忙把人贩子抓起来。 顾青云一屁股摊在地上,喘着粗气,只觉得全身无力,背上的书箱显得格外地沉重,心脏在砰砰砰地直跳,双腿发软,口干舌燥。 太可怕了! 在地上坐了没多久,就听到一声尖叫声:“栓子!我的儿啊!” 身体随即被搂进一个软绵绵的怀抱,很紧,闻着有很熟悉的味道。 “娘,我,我没事。”顾青云只是后怕,暂时没有力气而已,他抬起头来,见到自己的娘亲,还有不远处正在奋力推开人群朝这里着急张望的老李氏,心里一暖。 “师兄怎么样了?”顾青云想起赵玉堂,忙问道。 小陈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后怕极了,把儿子全身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心下稍安,这才扶着他站起来,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有脸问别人,单是担心你我就够害怕了,哪还有心思注意到别人?”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看向人群,此时事情的发生地点已经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从周围人的赞扬中还是知道赵玉堂是安全的。 这时候,老陈氏终于赶上来了,一把把顾青云抢到怀里,又上下其手摸了一通,这才放下心来。 听着两人的絮叨,顾青云连连道歉,一点也不觉得烦。 这场闹剧直到县衙里的捕快衙役、小孩的亲人等人到来才算结束,事情才真相大白。 顾青云猜测得不错,小孩的确是被那个年轻女子偷偷抱走的。而小孩的亲人竟然是他之前在凉亭里见到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身边只有一个男仆跟着,那个女仆不见踪影。 难怪他觉得那小孩的衣服怎么那么熟悉呢? 一场兵荒马乱的事情结束后,被人民群众揍了一顿的人贩子被官府抓走了,人群也被捕快疏散,人们一边走一边议论着刚才的事,群潮汹涌。 顾青云被当事人一通感激之后,还被问了名字。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惜对方坚持要询问,顾青云又见对方家境不错——毕竟能用得上下人,知道对方想表示感谢。尽管他当初出手的时候没想过要别人的感谢,但是他不要,还有赵玉堂呢,对方付出了那么多,他不能影响到对方。 他看向赵玉堂。 赵玉堂的脸早就被众人夸得脸都红了,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只会双手摆动,一个劲地说道:“不用,不用,不用了……” 小孩的亲人似乎也不强求,只匆匆说了几句话,还没听到顾青云的回答就抱着小孩急匆匆就走了,走之前还一个劲地说会好好谢谢他们的。 小孩似乎真的被吓坏了,一直抽噎着,声音嘶哑,脸上红彤彤的,人家赶着去看大夫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也不想逛了,赶紧回去。 顾青云找到刚才被他拿桃子扔人的果农,表达歉意,刚想付钱,果农就一脸兴奋地拒绝说道:“不用,不用,你做得很好,这种偷小孩的就该被砸死!我这里还有,都给你,不要钱!”语气那叫一个义愤填膺!说着就要把几个大桃子塞进他的手。 见他真心实意的,顾青云哭笑不得,赶紧推拒后走了。 老陈氏也带着大丫过来了,原来今天她们来这里是卖东西的,主要是卖家里的桃子、咸鸡蛋、生鸡蛋等,现在除了几个桃子,其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 回去的时候是和师娘赵氏他们一起走的,这次没走山路,直接从镇上这边走。 顾青云家空着的箩筐、他们身上的书箱,还有师娘买的东西都放在牛车上,车上除了何智和何小娘子,其他人都是用双腿走路的。 路上自然是被师娘说了一顿。 “你们虽说做得对,可是也太鲁莽了,周围那么多大人,用得着你们两个小孩上去吗?尤其是你,玉堂,对方还动了刀子!万一伤到你,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老陈氏很是赞同,说道:“你师娘说得对,你们太鲁莽了。”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向顾青云。 顾青云和赵玉堂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不过青云你是如何知道那个女人是拍花子的?而且还记得那个小孩的模样?”何谦竹不忍见他们两人被数落的样子,就忙问道。 顾青云瞄了一眼老陈氏和小陈氏,低声道:“小孩的模样我可没看到,被捂得紧紧的,不过我们在凉亭的时候我把小孩衣裳的布料给记住了。你们仔细看,那个女人穿的衣服和小孩衣服的布料相差很大的,根本就不像一家人。” 他肯定不会说,自己在现代看多了此类的信息,脑补能力出色,所以才能注意到这些反常的细节。 众人恍然大悟。不是每个人都对别人那么感兴趣的,顾青云一直盯着别人看,那个人贩子又恰好往他这边走,所以就露陷了。 只能说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第16节 顾青云自己也很是后怕,他可是很爱惜自己小命的,当时他知道不对劲的时候真的犹豫了,只是想到在凉亭里,那个小孩天真无邪的样子,这才下定决心。 如果赵玉堂当时没出现在自己身边,那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如何呢? 他暗忖,肯定还会借助旁边大人的力量,毕竟自己人小力单,但也许别人会问他原因,那样的话稍微慢一点,就会被人贩子逃掉了…… 所以最该感谢的就是赵玉堂,及时出现在他面前,而追坏人的主力是他。 大人们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对着赵玉堂又是夸奖,又是告诫。 顾青云和赵玉堂对视一样,无奈一笑。 何智反而对顾青云扔石子百发百中感兴趣,在车上都探出头来一直问。 顾青云有点窘迫,不好意思说自己有被害妄想症,生怕以后去郡城或京城赶考的时候遇到坏人,自己没有自保的手段,这个朝代又不可能让他去铁匠铺打个什么匕首刀具防身之类的,他也不能拿着菜刀和砍柴刀出门吧?在书箱里放着这样的一把刀?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小陈氏在一旁笑道:“这孩子在家里一直都在院子里扔石子玩呢,从小到大就喜欢玩这个,我家院子大树的树皮都被他扔得坑坑洼洼的。” 师娘赵氏微笑地点点头,道:“幸亏这孩子聪明,周围那么多人都看不出那女人是拍花子的。”她想了想,看看前后的行人,又道,“回去的时候就不要多说这个了,那两人可不是普通的拍花子,我看我们是卷入别人的家事去了。” 老陈氏老于世故,理解地点点头,转移话题道:“你家的两个孩子长得就跟那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似的,我听栓子说你家孙子读书很好。” 师娘赵氏闻言脸上的笑容也更显真诚了,她只有一个儿子,读书不成,现在带着儿媳在府城跟着别人干活,孙子就是他们家最大的希望了,尤其孙子年纪小小的,人还很聪明,和他那个爹完全不一样。 她看了一眼一直沉默跟着走的顾大丫,笑道:“小孩子瞎胡闹,都是他爷爷在管。这是你家的大孙女吧?今年几岁了?可说了人家没有?” “可不就是她,今年都15了,还没说人家,正在找哩。”老陈氏很快就和赵氏聊开了。 顾青云他们在后面走着,前面四个女人在聊天。当然,他姐大丫不包括在里面,里面没她插嘴的份。 路上除了他们,还有很多村民也开始从桃山寺往回走,一路上大家谈论的热点都是今天的人贩子事件,而顾青云和赵玉堂也被反复提及,顾青云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似乎自己还没被爆出真实身份。 毕竟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现场已经被衙役和捕快隔离,他们也被带到一边问话去了。 但应该还是会有人认出他们的,看时间长短而已。 不过会不会人贩子有漏网之鱼,他们会不会被报复啊?顾青云一边走着一边脑洞大开地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中,顾青云觉得腿有点累了,可能是刚才太兴奋了,他看了一眼赵玉堂,对方还在向同窗们吹嘘自己刚才的神勇。 “哼,也就是我了,我从小练武,才有那么好的身手,要不是我爹娘不同意,我都想去考武举了,还用得着学那什么的四书五经?” 好吧,赵玉堂的成绩是四人垫底的,即使他们从来没有考过试排过名,顾青云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赵文轩此时也不暗讽对方四肢发达了,毕竟今天他们实实在在做了好事。 何谦竹则开始分析人贩子的来历,比如对方是预谋已久的,还是临时起意的?是像师娘说的那样,故意只抱走特定的对象?对方衣着打扮和普通的村民差不多,那他们为什么会有辆马车?对方是不是还有其他团伙? 赵文轩他们也在和他讨论得热火朝天。 在这个时代,有辆马车的确很能说明问题,需要很多钱,何秀才家都没有呢,当然,也可能是他们用不着买,毕竟养牛更合适,他家里有田地。 何谦竹这么一分析,顾青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安了,他忍不住说道:“那我和玉堂师兄会不会被报复啊?” 赵玉堂得意洋洋的脸顿时僵住了,他忍不住挺了挺胸膛,硬气道:“被报复我也不怕,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我踢一双!” “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顾青云没理他,只能指望小孩被抢的人家给力点,把人贩子一锅端了。 郁闷,以后做好事一定要小心!最好能蒙着脸! 顾青云心里有点恐慌,却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总之,他们这一次的外出之旅可以说是收获满满,至于是哪方面的收获那就是个人仁者见仁的问题了。 晚上在家的时候,顾青云自然被爷爷顾季山好好稀罕了一顿,又被说教了一通,严厉警告下次一定不能随便多管闲事。 顾青云当然是一个劲地认错,发誓以后再也不鲁莽了。 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顾青云忙把自己买的东西拿出来送给奶奶和姐妹们。 看着老陈氏和大丫她们高兴的样子,二弟狗蛋不高兴了,嘟起小嘴问道:“大哥,为什么我没有呀,奶奶和姐姐都有,我也想要。” 顾青云捏捏他胖嘟嘟的小脸,笑道:“小狗蛋,等你长出头发大哥再买给你,现在给你买了,你的头发也扎不起来呀。” 狗蛋小手摸摸自己短短的头发,又看看大丫她们的秀发,终于承认这个事实,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吧,那等我把头发长长了再买给我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二婶李氏笑道:“栓子,你怎么不买给你娘呢,我见你娘也很羡慕啊。” “弟妹,你可别乱说,我的发簪还能用,大丫她们是小姑娘要好好打扮一下,娘是我们村最年轻的奶奶,那也要好好打扮打扮。” 顾青云笑眯眯地看了他娘一眼,见他娘满脸笑容,就笑道:“二婶,我也想买呀,可是抄书的钱都买纸去了,身上只有十几文钱。等我下次挣钱了,我就给爷爷买酒喝。” 这话让老陈氏笑骂道:“你就惯着你爷爷吧,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喝什么酒,浪费钱!” 顾季山本来刚露出笑容的脸顿时就不满了,怒道:“你一大把年纪的老婆子都能打扮,我喝酒怎么了?孙子愿意孝敬我是我的事。” …… 看着二老准备斗嘴了,顾青云忙道:“爷爷,二弟现在都三岁了,是不是该有个大名了?前天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他,叫一声他的名字,结果旁边有两个小孩都应了,你说这事弄得……”他很是无语。 顾季山一听,也沉吟起来,道:“是该想想了,老二,你说该起什么样的名字?” 旁边一直沉默的顾二河挠挠脑袋,发愁地说道:“我也在犯愁呢,生怕名字起不好冲了什么煞气。”第一个男孩只养到两岁就夭折了,这个三岁了看着还健健康康的,就是这样,他才更要谨慎。 顾青云不再理会讨论的他们,他趁机回房放好东西,趁着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开始在石板面上,用毛笔沾上黄泥水,练字。 练字这事不能断,一断就感觉手感生疏了一点,而且慢慢的,也会给自己找借口不练,以后就越来越少练了。 晚上,顾青云洗澡后就溜到他爹娘的房里。 当他把怀里的桃木梳递给小陈氏时,小陈氏的反应让他吓了一跳。 “娘……”顾青云拍拍她的背部,柔声道,“您就别哭了,小心伤着眼睛。” 小陈氏把儿子抱在怀里小声哭了一阵,这才放开他,看着儿子小心翼翼给自己擦眼泪的动作,她只觉得鼻子一酸,道:“你今天可把娘给吓坏了,以后不能这样鲁莽,我宁肯那个小孩被人偷走,也不愿意你有事。你出事了,你让娘可怎么活啊?” “娘,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看,今天其实我也很小心的,因为对自己有一点信心这才跟着跑,而且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再说了,我根本就没靠近那对男女,都是离得远远的,有危险的反而是玉堂师兄。” “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答应我,以后一定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你可以找别人来干。”小陈氏的表情很是严肃。 顾青云郑重点头。 小陈氏哭了一场,心里只觉得舒服多了,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桃木梳上,笑道:“说你是儿子,还不如说你是我的小棉袄,你大姐他们进进出出的,都没发现我的梳子木齿都断了,反而是你注意到了。” “姐姐她们身上没钱,注意到了也没办法。”顾青云很老实地说道。不是每个小孩都和他一样有成人的芯子,会讨好人的。不过他的确也很关心小陈氏,现在只要一想起小时候他生病时顾大河和小陈氏对他彻夜未眠的照顾,还有两人拼命干活赚钱给他治病的情形,他就心生感动。 能在古代遇到这样一对父母自己真的很幸运。尤其是他们两人还智商在线,不会拖后腿。 小陈氏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很是高兴,道:“这样做很对,买东西送给你奶奶的时候,我和你二婶就不要买了,要是你今天当众拿出来给我,不给你二婶买多尴尬啊,她平时对你也算是不错的,幸好你还知道偷偷送给我。等以后有钱了,你可以当众买来送给我们。” 顾青云点点头,小陈氏自有她的一套生活的小智慧,而她也很乐意跟他说这些,包括大丫和二丫。 顾大河洗完澡回来的时候见到他们娘俩在说悄悄话,忍不住笑道:“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了?” “可不是你的坏话吗?我们成亲那么久,除了成亲的第一个月你买过一根发簪送给我,这么多年了,你可是一点东西都没送过给我,你的东西呢?从头到脚都是我买的。” “嘿嘿,我这不是没钱吗?钱都在你手上啊。” …… 后面的顾青云没再听,他说了一声就转身走出去了,今晚的背书任务还没完成呢。 等他背完书后,刚点上灯准备把没记住的再看一遍,就见他奶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进来了。 “奶,有事吗?” “我让你娘熬了一碗安神汤,你赶紧喝了睡觉,今天你受那么大的罪,我怕你晚上睡不好。”老陈氏脸上满是慈和。 顾青云自己也有点怀疑自身的抗压能力,毕竟是前世今生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于是很顺从地喝了。 反正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喝过多少次了,姿势熟练,一气呵成。 药汤温度正好可以入口,也不知道他奶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知道你要漱口,喏,这是清水。”老陈氏又递过他桌上的一杯清水。 顾青云喝了一口漱口后就吐进空的药碗里,这才说道:“奶,以后你找我直接叫我就行了,不能在外面站那么久的。” “我哪在外面站着?我刚到,你一点灯我就来了。”老陈氏眼一瞪,就反驳道。 顾青云于是不说话了,他看着老陈氏头发花白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一种别样的力量。 “赶紧睡觉。”老陈氏摸摸他的脑袋。 …… 第二天早晨顾青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昨晚睡得很好,他还以为自己会做噩梦呢,没想到一夜无梦到天亮,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碗安神汤起了效果? 早上刚洗漱完毕,准备到院子里打拳时,顾青云就发现他平时活动的地方正竖立着一个靶子,靶子中间用黑炭画了一个个圆圈。 顾青云一愣。 顾季山这时扛着锄头从堂屋里出来了,就笑道:“栓子,这是我和你爹刚刚做的,喜欢不?以后你想扔石头就朝着靶子扔就可以了,不要老是往树上扔,你看狗蛋都学你了,家里的树可禁不住你们一个两个轮流来糟蹋。” “好吧,爷爷,我很喜欢。”顾青云心里一暖,真心实意地说道。 这一天就这样开始了,爷爷继续去稻田里看水稻成熟情况,顾青云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做。 来到学堂的时候,夫子照常上课。 下课的时候,赵玉堂勾着顾青云的肩膀,沉声道:“青云,今天中午我请你去吃一顿,感谢你昨天扔的石子,要不然那混蛋就刺到我了。” 顾青云摇摇头,笑道:“即使没有我的石子,师兄你也不会有事的,你的身手那么好。” 赵玉堂一笑,自豪道:“那是!我的身手是不错的,我每天清晨都要练武,要不然就觉得整天没精神。不过你终归是帮了我,这顿饭我一定要请。” “你不怪我把你拉下水,我就很高兴了,应该是我请你。”顾青云不同意。 旁边含笑看着他们的何谦竹按捺不住了,一锤定音,道:“都一起去,我们就去镇上的好运来饭馆吃饭,那里的味道不错,就让玉堂请了。” 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中午的时候,顾青云询问他们的意见后,就把顾青明也带上了。 一桌五人在饭馆坐下后就开始聊,不出意料,顾青明和他们相处得也很好,大家有说有笑的。 顾青明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后,还一脸的遗憾,道:“昨天我家本来也要去桃山寺的,结果我奶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没去成,没想到你们倒是干成了这么一件大事。” 赵玉堂的兴致又被挑起来了,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通。 到底是少年人,顾青云不懂这有什么好兴奋的,他还巴不得他以后再也不要遇到这倒霉事。 只能说这段时间的功课把他们逼得太紧了,生活也太平静了,好不容易出现一件和他们有关的大事,当然觉得新鲜又刺激。 于是,在其他几人兴致勃勃聊天的时候,顾青云就埋头吃菜。 第17节 这菜不错,味道虽然只是一般般,但胜在比较便宜,肉多。 而有最后一点也就足够了。 当天下午回家的路上,顾青云忍不住向顾青明询问道:“大奶奶身体不舒服?” “是啊,这几天不是很热吗?她晚上睡不着就在院子里乘凉,结果现在竟然有点着凉了。”顾青明不以为意,道,“已经请大夫来开药了。” 顾青云点点头,提醒自己回去的时候给奶奶说一下,看傍晚要不要去看看大奶奶。 而人贩子事件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几天后,有一个自称方子茗的小少年找到了他们家。 顾青云放学回家后发现他已经在自己家待一段时间了,见到顾青云回来了,就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衣长袍,面容俊美,脸部轮廓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显得比较柔和,和那天见到的三十岁女子非常相像,他气质温和,今年才12岁就已经是童生了,听他奶奶的意思,正是今年刚考上的。最后的院试他没去考,具体原因人家没说。 按理说他才刚来没多久啊,怎么奶奶就知道这么多了? 他的来意也很清楚,是来道谢的。 两人互相见礼后,他才说道:“家母在家照顾表弟,家父正好不在家,就只能我来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包涵。” 看着俊美小少年一脸的歉意,顾青云忙摇头道:“哪有什么冒犯,我们是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方子茗于是微微一笑,道:“那天你帮我家的大忙,非常感谢,这些都是家母让我带来的谢礼,请务必收下。” 顾青云看向老陈氏。 老陈氏笑眯眯地说道:“栓子,你自己决定吧。” 顾青云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看方子茗停在他家门外的马车,还有跟来的两个下人,他知道对方非富即贵,肯定是想用钱了结这段人情。 事实上,他早就有预感这事没完,看那天方子茗母亲的表现就知道了,对方肯定能轻易地找到自己的具体地址。 方子茗见他痛快收下,神情顿时放松下来,微笑道:“我家住在县城长平街的方宅,青云下次到县城可以来找我。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来找我。” 顾青云笑眯眯地答应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了,为了赶在城门落锁前回到县城,方子茗连忙告辞。 等人离开后,顾青云和老陈氏清点他带来的谢礼,发现对方的准备颇为贴心。 10两银子,三本雕刻印刷的书,分别是《古文释义》、《文章轨范》、《资治通鉴》中的一本,还有几匹细棉布,装着精致点心的食盒。 价值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晚上大家回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情,看着礼物都很满意,觉得方家也太大方了。 “这事情已经了结,该抓都抓了,我们也放心了。”顾季山抽了一口旱烟,做下总结。 除了书本顾青云自己收好后,点心老陈氏都平均分给两房了,细棉布就是一房一匹,剩下的布匹和银子她自己收着,说银子要留给顾青云明年科考。 大家都没意见。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第24章 县试 第二天他到私塾知道赵玉堂家的谢礼更多时, 顾青云也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他现在只想努力学习, 争取明年一举考过县试和府试, 不能成为秀才,也要先成为童生。 大丫的婚事也定下来了,是师娘撮合的, 对象是何常春,他家里还是不错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也许人家是看中自己的潜力,也可能是看中大丫的善良勤快才定下来的,但无论如何, 顾青云都想要考好点,不仅仅是为了能给姐妹们撑腰, 也是为了改变自身的命运。 六年的学习生活, 每天一丝不苟地按照计划表来学习,风雨无阻,努力了那么久,检验学习成果的时候终于到了。 时间如流水, 很快,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份, 顾青云也将迎来他今生的第一场考试。 想要成为秀才, 需要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本朝规定凡参加县试的童生,在本县礼房报名, 须填写内容包括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项表格。并以同考五人互结,再由本县廪生出结作保,保其确系本县之籍贯、且出身清白,非倡、优、皂隶之子孙,并无居父母之丧者,方准报名应考。[注] 顾青云他们甲班四人,再加上顾青明也想去试试,就正好是五人,可以互结,唯一要找的就是禀生了,本镇的秀才都不是禀生,但是何秀才认识啊,所以他们很顺利就找到人作保。 唯一需要付出的是价值二两银子的礼物。 本县只有两个禀生,如果每年的考生有一半想要他出结作保的话,那每年他收的礼物该有多少啊? 这是顾青明偷偷和他说的话,顾青云深以为然。 县试分四场,一天一场,考场在县衙礼房,主考官为本县的县令。 因为要连考四天,所以即便县城离家只有一个时辰的路,顾家也不可能让顾青云每天来回地跑,都是准备在客栈里住的。 本来顾大河要去陪考的,家里人也认同,但是顾青云自己不同意,一个是县城离家近,他熟悉;第二个就是两个人都去的话,花费的银钱就变多了。他想的是,自己去临阳府考府试时家人再陪着去就行了。 顾青云他们是五人一起出发去县城的,本来已经准备好要住客栈了,没想到赵玉堂会开口邀请他们住进他家的别院里。 先前顾青云就知道赵玉堂家里是开布庄的,在镇上和县里各有一家店,虽然只是一个相对别人来说不大的商家,他家的户籍也还是“农”籍,但他家还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所以能在县城买有别院大家都觉得很正常。 此时其他人就面面相觑,暗自沉思。 “哎呀,这有什么好想的?在我家住方便,我爹还给我请了一个厨娘帮忙做饭,家里又比较安静,不会像客栈那么嘈杂,可以安静地温书。”赵玉堂见大家都不说话的样子,就急了。 顾青云平时和他交往较多,这次也是他先开口,说道:“可是你不早说,现在都快到县城了,你才说,吓我们一大跳。” 其他人点点头。 “嘿嘿,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开口吗?我第一次参加县试啊。”赵玉堂有点不好意思。 “何师兄,你前年去考过,客栈住得舒服吗?”顾青云砖头问。 何谦竹掏出手帕擦擦汗,微笑道:“还行,大家都是本县的童生,可以一起交流,当然,人多热闹点也是正常的,上房会好一点。” 顾青云看向赵文轩,此时他虽然瘦,但精神状态很不错,身体看起来也健康,没什么问题。 赵文轩皱眉,道:“要不就去吧,不过玉堂你一定要收下我们的吃食费,到时买菜做饭的钱我们平分,请厨娘的钱我们就占你一点便宜了。” 其他四人一听,觉得有理。 赵玉堂本来是不想收的,可是见大家坚决的样子,也就同意了。 顺利地入住赵玉堂家的别院,说是别院,其实就是一座一进的宅子,里面只有三个房间,一间厨房,一间堂屋做饭厅和待客的地方。因为靠近县衙,地理位置很好,很安全,据赵玉堂说这房子他们家都花了差不多60两银子。 顾青云呼出一口气,自己家里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加上方家给的谢礼,不知道有没有存够60两?即使有,大约也是相差无几。 因为房间少,顾青云就和顾青明住一间,何谦竹和赵文轩一间,赵玉堂独自住一间,他们的房间里面早就放有了两张床榻,估计赵家早就有准备了。 在等待考试的前两天,大家哪都没去,都在房里埋头复习。 顾青明很是紧张,一会认真地看书,一会就站起来走来走去,看着顾青云欲言又止。 顾青云假装没看到对方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翻开自己带来的十几本书,虽然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但为了防止到时紧张记不起来,还是要再看一看的。 看完这本他最头疼的《周易》后,他铺开纸张,开始磨墨,准备练字。 因为要考试,这次他准备的笔墨纸砚档次比以前高多了,以前的只需要两三百文钱,现在这套文房用品就用了一两半的银子,这还是何掌柜见他要来考试给他的打折价。 顾青明眼睛一亮,忍不住叫道:“栓子,我觉得好紧张!”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道:“有啥好紧张的,县试是最容易考的,只要你熟悉四书五经,能背诵就行。”好吧,虽然他前世考过很多次试,现在也紧张,但他可不能在顾青明面前表现出来。 “你学得好你当然会那么说。”顾青明哀怨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这是刚刚学完五经,后面的还记不住那么多,你说爷爷怎么就让我来了呢?不能等明年吗?明年的把握可能会大一点。还有,夫子竟然也同意了!” “大概他是想让你提前积累经验吧?”顾青云也不知道顾伯山的意思,不过最大的可能是想让顾青明来考一次,感受一下科考的气氛,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里,而且他今年都十六岁了,也该准备说亲,不可能真的等他考上童生或秀才才成亲的。 再说了,也许成亲了,在娘子的鼓励下,万一考中了呢? 这些例子也是有的。 “去年你看话本小说被大爷爷打了一顿,作为惩罚,今年你要来考试,起码是要通过县试,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对你的惩罚,这是对你的奖励吧?”顾青云羡慕极了。这种惩罚他也想有啊。 顾青明的脸顿时红了,想到当初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沉迷于话本小说,结果第一次接触的他根本就没有抵抗力,刚刚偷偷摸摸把话本小说看完,刚准备抄写,就被爷爷逮住了。 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在练字的?还坚决要查看他的功课,于是就露馅了。 真是太倒霉了! 顾青云现在觉得大堂哥成亲后可能真的会好一点,起码不会那么孩子气,毕竟成家立业总会使一个男人最快速度地成熟。 两人聊了一会儿,顾青明不敢再打扰顾青云了,爷爷这次让他来也是想让他照顾一下栓子,结果反而是栓子安慰自己来了。 真是太丢脸了!他暂时不紧张了,赶紧开始看书。 顾青云见他如此,很是高兴,他真希望这次堂哥和自己能一举旗开得胜。 到了考试这一天,天色还黑漆漆的,大家就要起床了,因为黎明就要开始进场。 把要准备的东西都放进书箱里,一天只考一场,可提前交卷,所以可带食物也可不带,答题快的话很快就可以出来,但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拿有两个馒头,带有清水。 现在才是二月,走在路上的时候即使穿着棉袄也觉得寒风有点刺骨,一行五人都不想说话,一路上不断地有考生加进他们前进的队伍。 礼房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到了。此时天色未明,礼房外竖起了高高的火把,现场已经有几十号人在等待了,旁边还有衙役捕快在维持秩序。 众人也跟在后面排队,在他们的不远处还有考生的家长或下人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今年一共有多少人入场?”赵玉堂见到黑压压的人群,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有那么多人在场外等候,可发出来的声音反而不大。 “大概有两三百人吧。”何谦竹道。林山县文风不盛,两三百人已经是历年来最多的一次了,都是一年年积累起来的。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顾青云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地漫长,他的心跳有些加快。 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终于可以开始进场了。 礼房门口站在两名不知从哪里调来的士兵,周围除了衙役,就是士兵在把守。 “儿呀,一定要好好考啊,家里就指望你了。”这是满怀期待的。 “儿子,一定要上榜,上榜的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不上榜的话,我就……哼哼。”这是威胁利诱的。 “弟弟,不要紧张,好好考,不要紧张,一定不要紧张……” 顾青云觉得前面那位仁兄似乎更紧张了。 短短的时间里,礼房外考生们的亲人的叮嘱花样百出,让顾青云不由得庆幸自己的爹没有跟来。 轮到他们的时候,顾青云排在第一,他先递给左边士兵自己的身份文书和考牌,然后给另外一名士兵递过自己的书箱。 书箱里只有两支毛笔、墨锭、砚台、笔筒、笔架、一块石子、一块破布、装有水的葫芦、油纸包着的馒头和一块火石。 他注意到左边士兵在看看文书又看看自己,文书上有他报考时画的画像,底下还有文字描述自己的体态容貌。 第18节 之前顾青云就对着文书研究了下,发现画得和自己不怎么像,不过主要特点画出来了,比如他还带着婴儿肥的圆脸,眉心里的小痣,文书上还写自己面白无须,矮小,年龄11岁。 晕,11岁当然矮小了!顾青云对这两个字非常不满。 这时士兵就让他脱下棉袄检查,没有以前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变态,不用脱光,但是穿着一件单衣也冷得他瑟瑟发抖。 幸好士兵检查得很快,得回自己的棉袄后顾青云赶紧在顾青明的帮助下穿上去了。 终于检查完,他可以进去了,感觉进个考场好麻烦,值得庆幸的是不用脱光衣服,还有自己的馒头也没有被掰开两瓣查看里面是否裹有小纸条。可能是因为这只是县试,考上了也没多大的利益。 之后就是等待,在所有考生都入场后,要在县令、县丞、教谕等官员的带领下给孔圣人上香,拜了三拜后,由教谕宣读考场规矩,最后由县令宣布开考。 顾青云拿着自己的考牌在衙役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号房。 号房是一排排连在一起的小房子,他的对面也是一排,两排之间的距离还是比较宽大的,目测一下起码有四五米宽。 他掀开木板进入自己的号房,里面又窄又矮,如果是一米八的大个子肯定要弯着腰,幸亏他现在还很矮小,高度对他影响不大,就是觉得太窄了,大约一米二的宽度,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凳子上放有三根蜡烛和一个盛有清水的笔洗。 其中桌子就是拦在外面的木板充任的。 条件很简陋,这是坐牢吧? 顾青云暗自嘀咕,前朝穿越者皇帝为什么不改善一下科考的条件呢?这还是力所能及的,不像其他那些,基本上不注意方法的话,很难成功。 不过想想人家是皇帝又不用参加科举考试,怎么可能关注这点小事?大把的国家大事在等着他呢。 顾青云把门板放下来做桌子,然后才把凳子上的蜡烛和笔洗都放在桌子上,接着就是把书箱里的破布拿出来,开始擦擦擦。 他对面的那个十五六岁少年此刻正一脸郁闷地瞪着自己,见自己看过去还挤眉弄眼的。 顾青云瞄了对方一眼,没理他,心里却很是纳闷:考试怎么不做好准备工作的? 像他,问问有经验的何谦竹和赵文轩就行了,再不济也可以问夫子嘛。要知道号房一向以“脏乱差”而闻名,一年就用那么一次,虽然据说是年年检修,可是一般人的检修标准和县衙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再者,虽然考试之前县衙还会派人来打扫,但这个就看打扫人的良心和用心了。 最后,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像顾青云的号房就有一层浅浅的灰尘,角落还有一些蜘蛛网。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起码屋顶的瓦片很完整,不用怕下雨淋湿东西。 对面的少年见顾青云不理他,咬咬牙,把身上的毛大衣脱下,再把里面的一件绸缎的外衫给脱下,直接就用外衫当抹布来擦了。 顾青云无意中瞧见,目瞪口呆。 少年“哼”了一声,示威般地看了他一眼,得意地继续擦擦擦。 顾青云很是无语,正好有士兵走过来巡逻,他赶紧继续干活。 打扫完毕,他把书箱里的东西都一一摆出来,唯独馒头和清水留在里面,坐下来就开始闭目养神,等待发考卷。 不久,考卷下发后,顾青云先点起一根蜡烛,他的位置不是很好,离门较远,现在刚刚天亮,号房内还觉得昏暗。 下发的考卷内容很丰富,有20张,还有10张白纸,他迅速地把考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题目没有模糊不清、没有错漏的,这才放下心来。 事实上,看完考卷后,顾青云就放心多了。 他吹掉蜡烛,开始撑着腮闭目养神。闭眼之前,就看到对面的少年又瞪了一眼自己。 视力太好了也是一种烦恼,顾青云暗想,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脸颊。 考场多奇葩,古人诚不欺我也。 等到他手发麻、都快睡着后,太阳终于出来了,号房里也变得明亮起来。 顾青云开始研墨,一边看着考题一边思考。 县试很简单,其他朝代的科考顾青云不知道,但本朝的他现在知道了。 第一天考的试内容是帖经,所谓的帖经简单的说就是现代他做过的填空题和默写题,出题者从四书五经中随便抽出一页,摘其中一行印在试卷上。根据这一行文字,考生要填写出与之相联系的上下文。一般来说,只要记忆力好点的都可全部答出。 顾青云把书背得很熟,这个当然难不倒他,唯一要注意的是自己答题的字迹要清楚,卷面要整洁,字要写得正确。毕竟前世写了二十几年的简体字,有时候稍不留神就会犯点小错误。 他摩擦双手,等手不那么僵硬后才开始答题,等他做完试卷、一一晾干后,再检查了几遍,觉得已经很完美了,就开始等待有人提前交卷。 反正他自己是不会做第一个的。 对面的少年正在抓耳挠腮,苦思不已。 顾青云暗爽,见对方的毛大衣就知道对方的家庭条件很好,身体还是微胖型,应该是平时读书不够努力才这样子的,可能只是一般的地主老财。 没错,他就是那么小心眼。 期间县令还到他的号房前把他的试卷盯了好大一会,顾青云久经“考验”,当然没有紧张。不过他也不敢抬头去看县令大人的脸色如何。 刚才排队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考生年龄大小不一,像他这般才十一二岁的也有两个。 当时他还特意望了对方几眼,毕竟他是自家知道自家事的,那对方敢下场,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吧? 结果发现那两个小孩都是一脸的倨傲样,身边都跟着几个不知是下人还是亲人,一看衣着就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于是顾青云就死了前去攀谈的心。 等到了中午,发现他们这两排终于有人陆陆续续交卷了,顾青云也跟着交了,在号房里坐着不动实在是太冷了,馒头也是冷的,他不想吃。 出了考场后,因为事先有约定,大家谁出来谁就先回别院,不用等,于是他就径直回去了。 回去才发现赵文轩和何谦竹早就回来了,三人见面,忍不住相视一笑。 过了一个时辰后,赵玉堂和顾青明也回来了。他们一回来,别院里就热闹起来,不过因为事先说过不许对答案,所以大家都没说考试的事,但见大家面带喜色,知道都考得不错。 第二天考的是墨义,所谓墨义,就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也就是用四书五经中的句子让应试者应答,或者要求对答这个句子的含义,或要求对答下一句,或要求对答注疏,类似今天的名字解释或简答题。这对记忆的考核就更加明显了。 顾青云照样顺利完成,交卷之前收获对面少年的白眼一枚。 第三天是帖经和墨义一起考,但出的题已经明显范围变宽,难度变深。 这次照样难不倒顾青云,不过这次对面的少年没有再给他脸色看了。少年的一张脸已经变得惨白,整个人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 第四天就是经义,所谓的经义,是围绕书义理展开的议论,就是以经文的核心解释来看高低。通俗点来说,就是以四书五经中的一段一句或不同章节同一主题的句子为题目,让应试者作文,阐述自己的理解和认识,类似现代的读后感。自然,想要写得好,引经据典是不可少的,这是可加分的文采。 这个是顾青云的弱点,不过在跟着何秀才学习一年后,简单的经义已经难不倒他了。毕竟这只是县试,难度肯定没有之后的考试大。 除了考经义外,第四场考试也要考诗赋,但是这算是文才,在任何一场中都不算重点,只是点缀而已,能工整押韵就可,虽然出色者可加分。 不过顾青云觉得要写得出色,肯定很不容易吧?毕竟能写的唐代和宋朝感觉早就写光了。 反正顾青云看到题目心里就是一松,题目要求作一首以春天有关的诗,这个他有准备。 在考试之前,他就把春夏秋冬、各种常见花卉、理想啊志向之类容易被考到的诗都准备好了,不说多好,起码写得押韵,特别是他还让何秀才给他批改过的,所以过关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当然,想要优秀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水平就摆在那呢。 第25章 案首 唉, 自己的记忆力太差了,想抄袭前世的诗句都记不住, 即使记住也只是记住了一两句, 根本就不成诗。而且抄袭的诗句还得符合自己的身份、背景、学识等,要不然容易被人识穿,那样的话就别想在文人圈子里混了。 当然, 做这种事情容易心虚,不到山穷水尽时,顾青云是绝对不会做的,省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安心。 他早早就把这条捷径划掉了。 等考完四场后,顾青云心里放松了些, 觉得这次县试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过的。 六七年的刻苦学习没有白费, 顾青云觉得他连前世高考的时候都没现在那么卖力。 通过这次县试, 看来古代的县试只要家里有钱肯支持,自己能勤奋背诵和练字,再加上点运气,一般情况下都能通过的。 毕竟何秀才早就说过, 童生考的是两点,第一点就是基本背诵四书五经, 甚至你没背完也没关系, 只要考的是你背过的那些就可以过关;第二点就是看你写的字如何。 这两方面顾青云都很有信心,所以才会在今年就下场。 考完后,同窗们这才有心思聊天说话, 第一个要说的就是这次考试的内容。 “太偏了太偏了,我书只读了几遍,都背不下来。”赵玉堂抱怨。 “我也是,第三场有一些不会,刚学过,不过背不了。”顾青明也很郁闷,继续说道,“好像还有几个字写错了,不知道县官是如何评判的?” 他们俩抱怨了一通,发现其他三人都只是在默默地收拾东西,终于发觉不对劲了,忙问道:“你们呢?考得如何?” 顾青云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回来,这几天他们要考试,都是厨娘帮忙洗衣服的。 “我把卷子都答完了。”顾青云看向何谦竹和赵文轩。 何谦竹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赵文轩,说道:“还行。” “必过。”赵文轩吐出两个字。 赵玉堂哀嚎一声,捂着脑袋道:“我就知道不该问你们的。” 顾青明虽然有点失落,但现在成绩还没出来,所以也不着急。 “大哥,我们快收拾东西回去吧,趁着现在天色未晚。”他们都是下午才考完,现在最多四点钟,还可以赶回家。 何谦竹本来还想留在这里等十天后的榜单出来,但见顾青云他们收拾东西,心里也动了念。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外面住这么多天,也有点想家了。 于是他说道:“这次家父家母在家肯定很担心,我也得回去,看榜的事到时再来也可以,这么近。”在古代,半个时辰的距离那简直就不叫远。 到了最后,除了赵玉堂坚持要在这里等外,其他四人在结算完这几天的花费后,都准备回家了。 顾青云和顾青明没有走山中的小路,虽然走那里会节省一半的时间,但他们平时很少走,而且山中天色晚得快,怕有危险,还不如和何谦竹他们一起从镇上这里回,起码道路很熟悉,都走了一年了。 在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赵玉堂还出去了一趟,把桃花镇一起来考试的人问了个遍,约定大家可以一起回去。 最后有两个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都是李秀才的学生,之前念书时在镇上也碰见过,所以大家都还算熟悉。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主要就是谈论考试的事情。 顾青云基本上保持沉默,节省体力。但从大家的谈话来看,赵文轩和何谦竹基本上是可以过的,现在就看名次了。 看赵文轩自信的样子,顾青云觉得他可能会得个县案首。 走了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到家了。 家里人对他赶回来都很惊讶。 “不多住一晚,摸黑赶回来,万一出点事怎么办?”小陈氏埋怨,一边帮他把书箱拿下来。 “呸呸呸,乌鸦嘴,能出什么事?外面能和家里比吗?当然是家里比较舒服。”老陈氏瞪了她一眼。 “栓子,考得如何了?”李氏见她们都没问到正事,就连忙开口道。 这才几天,花钱就跟流水似的,五六两银子就花出去了,都够得上家里一年的收入了。当然,这是除开咸鸡蛋和鸡的收入。 “还不错。”对自己的家人,顾青云当然会说实话,笑道,“我题都做完了,出来翻书看觉得答案基本答对了,主要是看字写得如何,现在就看县官怎么改卷了。” 顾家人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神情满是兴奋。刚才李氏询问的时候,顾青云都感觉到大家在屏住呼吸。 “结果还没出,千万不可张扬出去。”顾季山警告道。 众人点头。 第19节 顾青云把住在赵玉堂家里的事说了。 听到赵玉堂对自己小孩的帮忙,顾家人都很感激。 老陈氏道:“那什么时候我们上门去感谢一番?” “可是人家家里比我们有钱,也不缺什么东西。”小陈氏也很是感激,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做。 顾青云忙道:“不用着急,这个人情以后我自然会还的。”通过一年时间的相处,他觉得赵玉堂是一个可以交的好朋友。 “对了,还有小明呢?他考得怎么样?”顾季山忙又问道。 “这个……”顾青云皱皱眉,道,“还不知道,具体的等榜单公开才知道。”毕竟他没有见过对方的卷子,不知道他到底答得怎么样。 “那就只能等了。”顾季山若有所思。 “小明肯定比不上我们栓子了,以前我经常看到他和村里的一帮小孩爬树掏鸟,上山下水,这样根本就不是做学问的态度。”李氏不以为然,看着顾青云佩服道,“学习就该像栓子这样,他简直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反正以后狗蛋读书的时候,也要跟他哥一样,他敢出去玩看我不打……” 后面的话在看到顾二河的眼神后就自动消音了。 顾青云一囧,他的确不是正常的小孩。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爷,奶,我赶回来是想告诉你们,明天要马上去县城买牛,我今天考完试出来的时候就听到有个衙役说明天有牛贩子过来。”顾青云忙说道。这就是他想早点赶回来的原因了,虽然不知道那个衙役说的是真是假,但还是应该去看看。 “真的?好!那我明天天不亮就和老大去县城等着。”顾季山狠狠抽了一口旱烟,想起去年八月份那次,有钱都买不到牛,等他们得到消息再赶去的时候,牛早就被买完了,连骡子和驴都轮不到他们。 “知道了,爹。”顾大河应了一声,拍拍顾青云的肩膀。 “上次我和大哥商量过了,我们两家合买一头牛,这样也可以省点钱。到时牛就在我们家养着,等到了农忙的时候大哥要优先用,平时就是我家在用了。”顾季山突然说道。 顾青云点点头,刚才回来的路上,他跟顾青明说起明天有牛卖这件事时,对方已经告诉过自己了。因为大爷爷家里劳动力实在是太少了,顾青明和顾青亮不可能去放牛的。 那他们家以后放牛的人选是……顾青云看着还在美滋滋地舔着糖葫芦的二弟狗蛋,大名顾青平的小家伙,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可能是个放牛娃吧? “哥,你看我做什么?”大概是顾青云眼里的情绪被他察觉了,顾青平抬头道,神情很是欢喜。 顾青云摇摇头,摸摸他的脑袋道:“吃吧,记得留一串给安安,一串给你三姐姐,要不然安安睡醒后知道肯定会哭。”三弟大名就是顾青安。 平平安安就是福,这是顾季山的意思。 “好吧。”顾青平很是爽快,提条件道,“那你下回要买花生糖给我。” “等大哥赚钱了,你想吃我再买给你。”顾青云承诺道。开玩笑,他的钱可是有大用的,偶尔买点东西回来给他甜甜嘴就罢了,怎么可能经常买? 当然,他没告诉小家伙的是,他这次的确买了点花生糖,可那是给大丫和二丫的,毕竟二弟狗蛋还能偶尔吃到爷爷或他爹给的零食,大丫和二丫就几乎没有。 这边牛的话题还在继续。 “等牛买回来了,以后就让我去放牛,我可以一边读书,不耽误什么事。”他现在渐渐长大了,以后科考的花费会越来越大,所以他不可能脱产学习,总要在家帮帮忙的。 农活他不会干,但是这种事情他是可以干的,学一下就可以了。 大家都看向顾季山。 顾季山喷出一口烟气,点点头道:“到时再说。”这应该是答应了。 第二天,顾青云可以在家休息,何秀才说过明天才用去找他。 “大姐,今天轮到你做饭了?”顾青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去找顾伯山汇报县试情况后,回来就看到顾大丫端着早饭出来。 “嗯,这几天都是我做。”顾家做家务都是两房人轮着来,一次五天。 “对了,爹娘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成亲?”顾青云忍不住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怎么知道?”顾大丫的脸一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随着宅在家里的时间越久,顾大丫的肤色也养回来一点了,起码比村里的很多女孩子都白嫩了一些。 “姐,你按照我说的做,现在皮肤是不是好很多了?”顾青云吃了一口煎蛋,嗯,百吃不厌。 他是懂一点护肤常识的,用淘米水啊黄瓜啊什么的敷脸,坚持做下去,又不出去晒太阳和干农活,时间日久总会有点效果的。果然,顾大丫照他说的做后,皮肤情况明显改善。 他觉得,男人很多都是视觉系动物,在古代,外貌好的女子比其貌不扬的女子得到夫婿的重视几率要大一些。 他希望大丫以后能过得更好。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可不能老是看这些书,不务正业。”顾大丫面带宠爱,轻点他的额头,这才把其他人的早饭放好。家里的大人们天刚亮就会去田里转转,一般要太阳升起才回来吃早饭。 “这也是正经事。”顾青云咕哝道,“做女孩子真麻烦,大姐,我去打听过了,没听说未来的大姐夫家里有什么不好的,可是一想到你可能年底或明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受人欺负了我们也不知道。大姐,如果大姐夫欺负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教训他的。” 他的神情很正经严肃,顾大丫一愣,随即低下头来,眼眶微热,低声道:“嗯,身为女儿家的确很麻烦。栓子,你还记得四丫吗?不到一岁就夭折了,到现在,可能除了三丫其他人都不记得她,连三婶恐怕也是,偶尔还听见她念叨夭折的二娃子,可是念叨四丫的我一次都没听说过。我觉得,成亲后我要是生女儿肯定对她很好。” 说完后,她似乎觉得不该说这些,忙转移话题道:“快点吃完,我好收拾碗筷。” 顾青云一愣,四丫?他当时忙着念书,很少关注她,如果不是大丫现在说起,他似乎都忘记有她存在过。在桃花镇,未满周岁的小孩夭折实在是太常见了,村里有一座山是专门埋葬未成年孩子的,他偶尔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总觉得又新增了一座小坟堆。 人们习以为常,加上沉重的生活压力,没有太多的功夫去悼念去怀念,擦汗眼泪又继续生活,继续生下一个。 见气氛有些沉闷,顾青云忙道:“大姐,你以后一定能生儿子也能生女儿的。” “又胡说!这种话不要在外面乱讲。”她自责道,“也怪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厨房里还有红薯,我端出来给你,你再吃一个。”说完就走进厨房了。 似乎看到了大丫的羞意,顾青云也不在撩拨她了。 他知道,自家的大姐对这次的结婚对象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何常春家境不错,爹是大夫,有一定的家底,家有五十几亩地,镇上的宅子也很大,而他人长得又不丑,相貌堂堂的,虽然因为是六指受了一定的歧视,但在本地,这种陋习并不严重,特别是何氏家族是桃花镇的第一大族,最具有影响力,一般的人也不敢说三道四的。 何常春本身识字知礼,会治一些常见的病症,特长是去采药,据说现在还想着买地种药材卖。 顾青云当初还想不通,大姐为什么会乐意这门婚事,并且看起来还非常满意,毕竟何常春是次子,以后家里的绝大多数财产肯定是老大的,而且她竟然不介意何常春的“六指”?他以为古代女子都很介意这个问题的。 想不通就不想,顾青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打听何家的情况。打听的结果令他比较满意:何大夫夫妇一共生了二子三女,女儿们都嫁出去了,大儿子娶妻已一年,妻子刚怀孕。 顾青云主要打听何常春的娘亲和大嫂的脾气,毕竟何大夫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就是何常春的大哥都见过几次,为人都不错,是个有医德的。 何常春的娘亲也是一个好脾气的妇人,对何常春很是疼爱。 何常春的大嫂脾气现在暂且不知,不过大家都说看起来是个好的。 顾青云觉得大嫂的性格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婆的性格脾气,有家婆在,家里还轮不到大嫂做主。 再说了,桃山寺一行他就了解到,何常春能长成现在这个模样,他家里人肯定也差不到哪去的。 至于当初师娘赵氏对他有点阴阳怪气的原因,顾青云也无意中得知了。 一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就觉得怪怪的。 想到他还书给何秀才那天,他对自己说的话。 “唉,本来还想着让你当老夫的孙女婿呢,没想到阿春现在要娶你姐姐,这样就不行了。” 顾青云一听,脸顿时涨得通红,低声道:“夫子,我还小呢。” 何秀才一听,也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了,道:“哈,我这是还没睡醒,在胡言乱语。你快出去,待会我去检查你功课,你回答不出来,仔细你的手!” 顾青云见何秀才连“老夫”的自称都不用了,忙快步走出书房。 回去后他把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想了想,觉得那天去桃山寺,师娘赵氏对自己的阴阳怪气就是挑剔了,应该是夫子流露出这方面的口风,被师娘察觉后,她当然看自己不顺眼了,毕竟自家的家境和夫子家相差甚多。 如果以后他有了女儿,他也不想自己娇养的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 他姐姐和何常春的婚姻是师娘极力撮合的,估计是真的不想自己娶何小娘子。 毕竟按照习俗,大丫和何常春成亲,他和何小娘子就不好缔结婚姻了,那不成了和“换亲”一样的性质?这样做会遭人取笑的。 不过不管如何,现在的结果都是好的,反正他毛都没长全呢,娶妻的事能晚点就晚点。 想到自己将来要娶亲……咳咳,顾青云顿时觉得吃肉都没滋味了。随着自己一日日长大,家里又只有自己一个男孩,自己想不娶,家里的压力和旁人的议论都足以自己和家人不堪负重。 至于搞基?且不说在这个时代能不能找到一个能陪伴一生的男人,就是找到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改变?毕竟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能顶住别人异样的眼光。 再说了,他可不想被人压,太伤身了! 总之,想不成亲真的很难。 现在只能指望生长激素了,只要生理条件达到了,估计要他娶妻他也能顶得住。而且十几年了,他一直和男孩子们一起混,言行举止已经和别的男孩没什么两样。 现在想这个还为时过早,也许到时事情会顺利解决呢? 顾青云忍不住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 当天下午,顾季山和顾大河就牵着一头牛回来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在村子里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村里人都来围观了,对着牛指指点点,神情都是羡慕妒忌恨。 “顾三,你家这牛是哪里买的?难道县城又有牛卖了?”村里一个年纪和顾季山差不多的老人高声问道。 顾季山正在温柔地抚摸牛的脊背,安抚它因人多而产生的不安。 “老二,你把牵回后院牛棚。”他们的后院在去年就起了一间牛棚,当时还以为可以买到牛的。 顾二河一脸兴奋地应了,小心翼翼地把牛牵走。 “在县城,我和老大今天去买盐,就看到正好有牛贩子来卖牛,我们就赶紧买了。哎呀,家里人太少了,每次耕田耕地都要去掉半条命,要是有你们家那么多小子我就不用愁了。”顾季山这才回答道。 “人哪能当牛使?当然还是有牛比较好。”老头一脸的羡慕,又有些自得。自己家虽然没牛,孙子没人家的出息,可是有四个孙子啊,而且个个长成人,不久就可以娶妻生子了。 就是,吃的多了点。 “现在还有牛卖吗?”有心急的赶紧挤进来问道。 “嗬,李大郎,你家也要买牛?”旁边的人问道。 “当然,有钱不买牛,留着生银子吗?”李大郎白了那人一眼,问道,“三大爷,这头牛多少钱?” “我们这头花了差不多13两银子,你要去就赶紧去,这次牛贩子虽然带来的牛、羊、驴、骡子比上回多,可是去看的人也多。你不早点去,待会好的都被别人挑走了。”顾季山忙劝道。 “这么贵!”众人咂舌。 顾季山笑而不语。上次来的牛都被那些有钱的人家买了,基本上轮不到他们这些平民,现在这次的牛是多了,可是买得起的人家估计也不少,毕竟最近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每家每户都能存下一点银子,看他们家的咸鸡蛋越卖越多就知道了。 现在他这样一说,不管想买的还是不想买的,大家都一窝蜂地散开了。 买不起的也想去看看,回来也可以有个谈资啊。 当然,还有一些人不愿意散去,还想着去围观牛。 这时候,顾伯山来了,他身后跟着顾青云。 “这是我们两家一起买的,你们赶紧去县城瞧,说不定也和我们两家一样合买呢,没办法,没那多钱只能合买了。”顾季山一脸的无奈。 “村长来了!”大家打着招呼。 顾伯山双手背在后面,对着众人点点头,道:“嗯,来看看牛,你们想买的赶紧去买。” “没钱,现在快要春耕了,就想着能不能租牛去耕地。”苗大朗道。 第20节 “你家刚盖了新房子,真的没钱了?”旁边有人问道。 “有钱没钱我自己还不知道?” “对了,最近栓子和小明去考县试,榜单什么时候出来啊?”有人问道。 …… 他们话题扯远了,顾伯山和顾青云也就顺势进门。 “虽说五十亩地一头牛,可是一头牛每天最多耕地3亩,再多牛就太累了,我可不想租出去。”顾二河嘀咕道,很是宝贝地给牛喂稻草。 顾青云看着这头温顺的水牛,据说差一点才到2岁,而一头牛的寿命大概是12-18岁左右,所以这头牛正值壮年,最重要的是,它还是头母牛,以后可以生小牛的,不过要等到它三岁后才能去配种。 前朝的时候顾家养过牛,所以现在再养也是驾轻就熟。 顾季山这时已经把外面的人都打发了,他回来后就围着水牛转了一圈,笑道:“大哥,这次买牛我和商家一起到官府订立契约了,约定有三天的试养期,期间发现牛有问题可以毁约,让商家把钱退回来。不过我看牛还是很健壮的,就是瘦了点,应该是一路上吃苦头了,得好好养养。”这头牛顾伯山家可是出了四两银子的,当然要好好解释。 顾伯山没意见,只交代要好好喂养,不能随意屠宰。 顾青云看了本朝的律法,知道本朝想吃牛肉的话就只能屠宰那些老弱病残的、不堪使用的牛,宰杀前还必须申报官府,查验批准后才能杀。如果随意屠宰那些壮年耕牛的话就是犯罪,最高就是死刑。 而且耕牛身上的一些副产品,比如牛皮、牛角、牛筋等因为可以用来制造盔甲、弓弩等兵器,因此朝廷对此类物品严格控制,禁止民间私相贸易。 “放心吧,大哥,我都懂的,昨晚栓子已经跟我说了。”顾季山连连点头,看向牛的目光喜悦无比。 “现在就看栓子了,记得到时去看榜。”顾伯山对顾青云说道。 顾青云点点头。 几天后,成绩出来了,顾青云竟然出人意料地考了第一名,成为了所谓的“县案首”。 第26章 家事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顾青云还觉得不敢置信。 此刻他看着墙上的榜单,自己的名字就排在第一位。 身边的顾青明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叫道:“云弟, 你是案首!” 周围看榜的考生都“刷”地一下看过来。 顾青云看了他们一眼,没理会其他,继续把视线集中在榜单上, 低声道:“看看有没有你的名字。” 虽然他自己也很惊讶,但还是可以端得住的。之前他就有预感自己考得不错,但绝对没想过会是第一名,毕竟平时他的经义学得没有赵文轩好。 赵文轩排在第二名,他此刻正拳头紧握, 眼睛紧盯着榜单,神情似喜非喜, 表情难辨。 何谦竹排在第十名。 赵玉堂吊在榜尾, 此时他正一脸狂喜地看着榜单,手舞足蹈,嘴里叫道:“我中了!我中了!” 顾青明……顾青明榜上无名。 顾青云看向他,见大堂兄呆呆地看着榜单, 刚才的兴奋和喜悦已经消失无踪,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大堂哥刚学完五经, 还没有来得及巩固学习, 经义和一年前的他一样,很多都不理解,这种情况下是很难通过的。要知道这次县试, 全县有将近三百人参加,大部分都是成年人,甚至有五六十岁的老童生参加,他们一辈子都在读这十几本书,应该和他一样背得很熟,再加上对于经义的理解强于一般人,要不是记忆力会下降,他们这些年轻人可别想竞争过他们。 前朝考县试录取率是百里挑一,可现在新朝初立,官员缺少,录取率会稍稍提高一些。他们林山县文风不盛,这次就只录取了二十名考生。 想要进入这个名单,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 中榜的人喜极而泣,甚至有一个年纪将近五十的老童生知道自己上榜后就晕了过去,幸亏县衙有经验,旁边已经有大夫带着学徒在等着了。 而落榜的人呆若木鸡,有些人眼泪都流下来了。 人生悲喜不外如是。 知道名次后,顾青云就拖着顾青明走了,其他三人起码都上榜了,不管名次如何,心里起码是高兴的。 本来想去酒楼庆祝一下的,但因为有顾青明在,倒是不好开口了。 大家沉默地走回赵玉堂的别院。 顾青明终于回过神来,他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栓子,我没事,我就是一下子回不过神来,那天最后一天考完的时候我就已经有预感了,觉得自己答得并不好,可是心里又带着点期盼,万一过了呢?没想到……” 他苦笑了下,继续道:“现在我终于清醒了,单靠小聪明是不可能上榜的,以前我读书都是马马虎虎的,爷爷和夫子一逼我,我就认真;不逼我,我就得过且过。就是这一年来我认真读,可是前面损失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已经补不回来。以前我还暗自嘲笑你生活一点趣味都没有,整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跟个书呆子似的。现在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不懂得珍惜!” “大哥……”顾青云担心地叫了一声。他好像又回到了前世上学的时候,那时候每次排名出来,和好朋友之间总会有这么一段,自己考好了,对方考不好就担心对方的情绪;对方考好了,自己考不好心情也不愉快。总之只有两人都进步了,才会一起高兴。 “没事,我只是有了一点感悟。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我们去庆祝吧,你们能考上我也很高兴,不用担心我,我都是男人了,只是一个县试而已,今年不行,明年后年还有机会,人家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都在坚持考呢,你不用担心我一蹶不振。” 四人都松了一口气,面露笑容。 “走,大家一起去庆祝!明年没有你们,我的机会就大了。”顾青明最后笑道。 见他这样子,四人佩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快就调试好心情的。即使他是装的,那也要装得出来才行。 顾青明毕竟是心思洒脱之人,一旦说开后,他的交际能力也展现出来了,在饭桌上和大家说得热热闹闹的,把整个气氛都搞得很活跃,几乎看不出他刚才的伤感。 要不是他偶尔还会遗憾一下,顾青云还以为他真的进化了。 顾青云不知道他是假装不在意,还是真的想开了,但大堂哥能如此,他还是觉得这是件好事,起码对方表面上已经会装了。 要知道,他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一大把年纪了,可能还做不到他现在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他们几个都十五六岁了,甚至赵玉堂已经到了十八岁,是可以娶妻的年龄了,所以这次就点了温过的米酒上桌,因为现在天气还冷。 此时,他们就在喝酒。 顾青云当然不会喝酒,就专门给他们倒酒,还让店小二偷偷给酒里掺点白开水,免得他们喝醉了,酒后失态,酒醒后就后悔,再者,他也怕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这家酒楼就是买他们家咸鸡蛋的大主顾,顾青云还专门点了这道菜,进门的时候又看了下大堂里别人的饭桌,的确有几个客人在吃。 现在他们村的鸡蛋都不拿去集市上卖了,直接卖给他们家就行。一般是二文钱三个,如果鸡蛋大的话,就会是一文钱一个,虽然比集市上要便宜一点,但卖给他们家不用浪费时间去集市等着,所以大家都挺乐意的。 除此之外,村里人也有意识地养多几只鸡,多了养不起,怕得病麻烦,但多养两三只还是可以的。 饭桌上,大家聊得火热,主要是在畅想之后的府试和院试,因为是在包厢,不用担心打扰别人。 顾青云刚开始就觉得自己和赵文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他能理解,毕竟刚开始出考场的时候,赵文轩是比较有自信的,他也一向以第一名自居——起码是他们五人中的第一名,结果没想到最后案首竟然被他摘取了。 一般而言,各县的案首在之后的府试中是很少落榜的,所以现在他一个童生基本上已经稳稳到手了。 虽然大家都把未进学(未能考上秀才)的考生统一称为“童生”,但那只是一个泛泛的称呼,不是名副其实的。 最起码,等顾青云正式考上童生后,即使他不能通过院试,他第二年也可以不用再考县试和府试,可以直接去考院试,省了很多麻烦,接着过了最后一关就是秀才了。 “真没想到,青云会是案首,来,青云,今天你一定要喝一杯!祝贺你!”赵文轩举起酒杯,定定地看着他。 顾青云挑挑眉,笑道:“我这是运气好,出的题目正好是我擅长的,下次府试出的经义内容再深一点偏一点,我就考不了那么好了。” 赵文轩举起酒杯的手晃了晃,再问道:“不管如何,你都是案首了,这杯酒你喝不喝?男人怎能不喝酒?” 顾青云摇摇头,很坚定地说道:“不喝,我牙齿还没换完呢,不喝。”他已经打算这辈子都要有自制力,千万不能喝醉酒,以防自己大嘴巴不小心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顾青明嘴一咧,笑开了,道:“他毛都没长齐呢,喝什么喝?我替他喝!”说完就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赵文轩的杯子,自顾自地喝下去了。 赵文轩看了看四周,何谦竹正在盯着酒杯定定地研究,赵玉堂正在对着半边咸鸡蛋傻笑,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闷闷地坐了下来。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一旁的何谦竹正在喝闷酒,他的成绩还不错,可是一和顾青云、赵文轩比就差了点,让他又是高兴又是郁闷,但总体而言还是高兴的。 赵玉堂呢?他一直在咧着嘴笑呢,自己高兴地庆祝,几乎语无伦次了。 同一张桌子吃饭,大家各有各的情绪。 一顿饭吃完,还把两壶酒喝完了,三人的脸色都红了,稍微等了一会后,他们就准备打道回府。 顾青云见他们几乎没有醉意,心里放下心来。 最讨厌醉鬼了。 这次是赵玉堂去付钱。 顾青云有点郁闷,自己兜里没钱,出来吃饭腰杆都挺不直,他是男人,以后可能经常要和别人聚会的,总不能一直都是别人付钱吧?有进无出,别人会觉得自己吝啬,影响不好,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下楼的时候还碰见一些身穿长衫的读书人,这个酒楼在本地是中档的,价格消费不算特别高,菜式又不错,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在这里消费。 顾青云经过上午的榜单,已经在本县拥有一点知名度了,所以在他下楼的时候,碰见很多考生和自己打招呼。当然,赵文轩同样如此,他的名声比顾青云大多了,毕竟他前年就已经通过县试了,那时他才14岁呢。 不管是好奇的、妒忌的、恶意的、高兴的,只要对方和自己打招呼,顾青云都是面带笑容回礼,客气礼貌。 大家寒暄几句,见他们急着走就放开了,还约定有时间一定要在一起聚一聚。 好不容易摆脱其他人,五人慢慢地走在大街上,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 “嘿嘿,你们知道刚才有人约我去哪吗?”回到别院的时候,赵玉堂突然开口道,一脸的不怀好意。 大家看着他,刚才的确有几个二十几岁的书生拉着他说话。 “你们知道的,镇上没有,县里是有的,就是那个地方……”他暧昧地笑了起来,道,“你们去不去?今晚肯定有很多人去,考好的想去庆祝庆祝,考不好的想去发泄发泄,今晚那里肯定很热闹。” 顾青云心里咯噔一下。 天啊,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他左右看了下他们,才这么点年龄,就想去那里了? “不去。”何谦竹俊秀的脸蛋涨得通红,慌忙摇头。 “不去。”赵文轩皱皱眉头,很是坚定,“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四月份就要进行府试了,我想快点回去看书。” 顾青明也慌忙摆手,道:“那种地方是我们这种人能进的吗?去的话我爷爷肯定会打断我的腿!这次他会来真的。” “难道大爷爷不知道的话,你就想去?”顾青云狠狠打了他手臂一下。 “当然不是,我又没钱。”顾青明捂着手臂,很是委屈。 见大家这样的反应,赵玉堂的情绪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抹了一把潮红的脸,低声说道:“说的也是,还有另外一场考试呢,不考到秀才都不算成功。你们还是有希望的,我就悬了,倒数第一,差点就不上榜了,我也得努力。” 大家说到这里就散了,随便收拾一下东西,因为是昨天来的,只住了一晚,东西不多,所以很快大家就整理好,准备回家。 虽然学堂那里,这段时间顾青云可以不用去,自己复习,但他还是决定去继续跟着何秀才学习,因为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完呢。 五人一行开始走回家。 从镇上回来的时候,顾青云两人都没有说话。 顾青云知道,回去的时候,家里人一定很高兴的。可是顾青明又考不上……纠结。 他知道顾青明嘴里说得再洒脱,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该给他堂哥灌下一碗心灵鸡汤,就发现顾青明挨近他,低声道:“云弟,不是我说赵文轩的不好,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呃,不太好相处吗?” 第21节 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 顾青明毫不回避地和他对视,继续道:“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他心胸有点狭窄,和他相处有点累,有些玩笑都不能开,表面上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对人很防备。总之我觉得何谦竹更好相处。”至于赵玉堂?两人都觉得没必要说。 “也许他有一个苦大深仇的身世啊,反正同窗一场,表面上合得来就行了。”顾青云不以为然,读书时候遇到的人中不可能个个都会成为好友,只要对方不害自己,其他的事少理。 “反正你和他交往要多一个心眼才行。”顾青明对今天吃饭时赵文轩的表现很不满。 顾青云郑重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门口的榕树下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家一看到他,就远远地就喊道,“小秀才回来了!”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他爹顾大河满面笑容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道:“还不是秀才,还不是秀才,大家不能乱说,被官府知道了会定罪的。” “反正已经快了,以后一定是秀才。”顾家三房的大伯娘很是坚持,她一直笑着,对着老陈氏说道,“三婶,栓子这是出息了,你以后一定可以享福了,栓子对你们又那么孝顺。现在呀,你们只要熬过这几年就可以了,苦就苦这几年。” 老陈氏眼里带着泪花,握紧她的手,说道:“这几年我们家真是苦啊,过年都没裁过什么新衣服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孙子读书?乡下农家想供出一名读书人你们以为很容易?都是省吃俭用从嘴巴里抠出来的!” “能理解能理解。”顾家三房的大伯娘掏出手帕想给她,说道,“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这县案首是我们林山县年龄最小的一位吧?以后府试也不在话下,以后他就是我们县年龄最小的童生了。你放心,等栓子考秀才的时候,族里一定要出一笔银子,一定得支持他!” “这不行,不行,县试只是栓子运气好点,府试就不一定了。”老陈氏恢复理智,把她的手帕按回去,自己掏出手帕擦眼睛,忙拒绝道,“族里这些年大家都不富裕,也是刚刚缓过气来,我们怎么好意思要大家出钱?”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是族里男人的事,到时再说。”顾家三房的大伯娘一脸的坚决。 小陈氏在旁边听了,暗暗高兴。 顾青云慢吞吞地走回家,被村民们围观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县试的事,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直到顾伯山的到来才把他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两人走进顾青云的书房。 顾伯山很高兴,即使他的孙子榜上无名。 他勉励了一番顾青云,又敲打道:“现在最主要的是过府试,府试过了,院试三年两考,明年正好可以考院试,如果明年你考过的话就是秀才了,到了秀才就是另外一个层次。现在暂且不说,你明天就老老实实地去何秀才那里读书,我听说你的经义还学不好,万一府试出的题你正好没学过呢?可不能骄傲。” 顾青云受教地点点头。 “你大哥那边你就不要理他了,这次落榜我看对他是有好处的,整个人总算是可以真正沉下心了,看来我和何秀才的做法是对的,他不出去见识一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顾伯山捋了捋胡子沉声道。 两人说了一会,顾伯山又把自己考府试的经验说了一遍。 顾青云依然很认真听着,即使大爷爷和何秀才早就跟他说过几次了。 晚上,因为家里人都很高兴,晚饭也格外地丰盛。 在饭桌上通过交谈后,顾青云这才知道他人还在县城呢,里正就把消息传到家里了。 “连未来的大姐夫都过来送礼了。”二丫笑眯眯地说道,看着大丫微红的脸颊,笑道,“大姐还不好意思见他呢。” 大家于是笑了起来。在这里,定了亲的未婚夫妻是可以见面的,但是要有女方亲人在旁边才行。当然,有时候两人偷偷摸摸地见面,没有外人看见的话也是无妨的。 顾青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说道:“爷爷,如果牛的体力足够的话,以后家里可以用牛车来给别人拉货,或者去县城送鸡蛋时可以顺便载一些人来回,收取他们一定的车钱就可以了。”他们村到镇上和县里都会经过一些村落,今天他回家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下,发现大家都是步行的,身上用扁担担着箩筐等,有些看了极为吃力,路上有牛车经过的极少极少。 现在生活水平比前几年好多了,大家手里还是有点钱的,花个几文钱搭车应该也有人肯,所以他们可以用牛车来搞运输,反正是顺便。 “这个,乡里乡亲的,收钱好吗?”顾大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村现在只有三头牛,一头就是先前那户人家的老牛,除了他们家外,还有另外一头牛也是刚买的,是头小牛,还不顶用。 “有什么不好的?牛不用吃草吗?干重活的时候还得喂它盐和米糠,白白让别人坐的话,那你是给谁坐不给谁坐?这不是得罪人吗?收钱就不一样了。”关系到家庭的收入,老陈氏脑子向来动得很快,很快就说道,“就这么办了!反正牛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不拉很重的东西就行。” “那谁去赶牛车啊?”李氏第一个开口。这可是个肥缺,不累又有收入,还可以偷偷私藏一点家里人也不知道。 老陈氏看了她一眼,眼神锐利,李氏顿时缩了回去。 老陈氏得意一笑。 顾季山沉思了一会,就说道:“我来吧,老大和老二都在家里干活。等牛车打好了,我就用牛车送栓子和小明去镇上,省得他们两个小孩整天走来走去的。” “爷爷,我没关系的,走路也挺好的。”顾青云推辞道。 “就这样定了,牛不能老是关在牛棚里,要经常使唤它才行,要不然耕田都用不上它。”顾季山下定决心。 事情就这么定了。 顾青云第二天照常去私塾上学,顾青明也顺势进入了甲班。 大家都在一起,努力学习之余,还会交流功课,都有所进益。就是私塾最近来找何秀才的人越来越多了,何秀才的私塾因为一下子出了四个县试上榜的学生变得名气大增,之前整个桃花镇都只有三个秀才,童生倒是有几个,可是不值得什么。 现在出了他们四个年轻的,大家觉得何秀才会教学生。 这让何秀才很是郁闷,他自己都说了,之前一直都没考出好成绩,是以前的学生学习时间太短了,那些学生认识几个字后就回家,基本上没有谁能一直坚持下来读书,现在何谦竹这一批是学了将近十年才下场一试的。 不管怎么说,何秀才的私塾一下子就成为了桃花镇想读书的孩子的第一选择。 第27章 府城 也不知道另一条街颗粒无收的李秀才是什么感想?这次他的两个学生一个都没过。不过他毕竟年轻, 大家还是很相信他本人学识的。 时间到了四月初,四月十五日就是府试的日子。 府试, 主考官是由知府主持, 顾青云他们要到临阳府考试。从桃花镇到临阳府走路的话要两天的时间,用牛车的话至少需要一天半,晚上需要找地方过夜, 而且临阳府因为距离远,大家都不熟悉,还要提早去,省得到时找不到地方住。 这次顾家人就不放心顾青云和其他几位同窗一起去了,其他三家的家长也不放心, 毕竟在家长的眼里,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怎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而没有大人跟着呢? 生怕路上被耽搁,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四月十日就出发,不过去之前还去做另外一件事。 他们还要到县里看看有没有商队去府城,这样可以要求跟他们在一起, 也好有个伴,比较安全, 以防万一。 这事就由赵玉堂的父亲去联系, 他认识人。最后,通过联系,就找到了一家在四月十日出发的商队, 需要他们一大早就赶到县城门口等待。 四家人一共出动三辆牛车,顾青云和顾大河赶着自家的牛车,除了赵文轩、赵玉堂父子三人同一辆牛车外,何谦竹父子、还有他们家的一个赶车的族叔也是独自一辆。 赵家和何家的牛车都有车棚,只有顾家的没有,再者这个牛刚买回来没多久,虽然早就被调教过了,可是顾大河还是怕出意外,于是商量后就让顾青云和何谦竹父子一辆车,两家的行李都放在顾家的牛车上。 天上还有星星时,他们就从桃花镇出发了,赶到县城的时候商队还没出来。 大伙儿松了口气,下车。早上的温度还带着凉意,与其坐在车上还不如下来走走,活动一下身体。 尤其是顾青云,习惯了早起锻炼,谁知道今天起得更早,都赶着时间出门,差点就没空吃早饭,当然也没时间活动开身体,现在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他做做伸展运动,动动手脚后,见地面上有石子,就忍不住捡起几颗来扔一下。自从上次人贩子事件发生后,他就更喜欢这项活动了。 赵玉堂被他的动作吸引,也捡起石头瞄准不远处的大石头,开始扔起来,两人暗暗较劲。 家长们在不远处看着。 “这孩子,都那么大了,还那么孩子气。”赵父忍不住说道。他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孩子都这样,我家这个从小到大就喜欢扔石子玩,还喜欢活动身子骨,这不,效果出来了,现在身子骨好多了。”顾大河笑道,“都是桃山寺的师傅说的,我们都没注意,他自己小小的一个就记住了。” 两人刚才就聊开了,知道自家的儿子就是靠着这身手从人贩子救出小孩的,颇为骄傲,心理上更觉得亲近了。 “所以我才没阻止他练武,身体好才是真的好。”赵父点点头。 一旁的何父更是深有所感,忍不住说道:“是啊,身体好才是真的好啊。” 何父神情满是遗憾,他是一个美中年,何谦竹长得和他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文弱,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做起事来也是慢吞吞的。 赵父瞧了他一眼,赶紧说道:“这要是以前,我也可以带队去府城,都不用麻烦别人。现在不行,路都不熟了。洪正五年,我去府城的时候在路上被人砍了一刀,那个血哟,流了一地,要不是我命大,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回来后孩子他娘的眼睛差点就哭瞎,以后死活都不让我出门去进货,说宁愿跟我吃糠咽菜都不愿意我有危险。” 赵父的语气带点不满,又带点炫耀。大概是因为从商,嘴皮子很灵活,他是一个非常健谈的人,一段话被他说得活灵活现,感染力极强。 “幸亏以前我还有点路子,可以从府城的商队买到货物,虽然挣得没有以前多,刚刚够生活,但是也可以养得起他们娘们俩了。”赵父的语气很是遗憾,又带些骄傲,“重要的是家里人放心了。” “哎呀,爹,你还说这些干嘛?都过去那么久了。”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顾青云他们就不好意思了,都停了下来。 此时见顾青云听得津津有味,赵玉堂觉得有点尴尬。 “说这些不行吗?不说你都不知道老子以前跑商有多辛苦,那时天下初定,但有些地方还是很乱的,我们这些跑商的是拿着小命去拼的。没有老子,你现在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赵父虎目一瞪,赵玉堂顿时不敢吭声了。 “所以才要你好好读书,老子为你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你得要好好读书,让别人以后也叫我一声老太爷!”赵父把孩子教训了一顿,觉得心下舒坦了,继续说道,“说起来,我最羡慕的就是里正他爹了,那可是走到哪都被叫做老太爷的,人家活得那才叫体面,多有面子啊!”赵父满脸羡慕。 赵玉堂低下头来,努努嘴,脸色微微发红。 “令郎以后定能金榜题名,他现在年纪还小就能通过县试,可见是个有天赋的。以后只要踏踏实实的,就能一步一步往上走。”何父肯定地说道。 顾大河也点头赞同。 赵父脸上立马带上了笑容,连忙摆手道:“你就别夸他了,他就是一个混小子,以前整天还想去考武举,我就他那么一个儿子,他想上战场除非他老子死了!” 一旁的顾青云莞尔,听赵玉堂说过,他父母本来生有二子三女的,还是本地人,可是那场瘟疫太可怕了,大家赶紧出逃,逃荒的时候他的哥哥和最小的妹妹不幸去世。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三姐弟,其中一个姐姐刚出嫁两年,妹妹才刚刚13岁。 所以赵玉堂也算是家中的独子,父母根本不可能让他去从军。 听说的时候,顾青云再次深刻感受到了古代的不安全和生命的脆弱。 至于何父,他也是读书人,但从不下场,刚开始顾青云还觉得奇怪,但何谦竹一说何父有心疾,顾青云就理解了。 心疾?不就是心脏病吗?的确不适合考科举,免得情绪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而且考场的压力大,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那这次你爹还要来照顾你?”顾青云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没想到何谦竹也是满脸的无奈,叹道:“家母也不想他来,可他硬是不肯,说要去府城探望好友,还说绝不干涉我的科考,一到府城就分开,他就住进他好友那里,不和族叔一起住。” 何谦竹的族叔就是何智的父亲,他们几年前就到府城来发展了,好像做的是书店的掌柜,跟的东家就是镇上那家书店的老板。 这是顾青云在学堂里慢慢听八卦总结出来的,有时候他会到顾青明的乙班上走走转转,和那些小孩说说话,如果他们问他问题的话,他也会耐心解答。 一来二去,大家就熟悉了。小孩们大都是住在镇上,不要以为他们人小,其实他们因为到处乱窜,可以听到很多八卦的。最起码,甲班几个人的家庭情况就被他们扒得干干净净。 当然,顾青云估计自家的情况也被他们想方设法打听清楚了,毕竟他们四人可以说得上是小小私塾里的风云人物,是他们未来的目标。 何谦竹的家境的确不错,家里有上百亩地,具体的亩数暂时不清楚,他们还在县城有一家铺子,每年都有租金收入。此外,何谦竹家里还有一个8岁的弟弟,不管事的奶奶,而家里的一切都靠他娘亲来操持,因此据说他娘的性格较为强硬。 “家里的族叔才是这次跟来照顾我的人。”何谦竹笑着说道。 现在天下初定17年,是个四肢健全的流民都能去偏僻一点的官府分一块地,所以很少有人肯卖身为奴,除了一些大户人家,一般有点资产的小户人家都不可能买到奴婢,只能出钱雇佣。 像何叔这种的,也不是何谦竹家的下人,只是从族里选出来帮忙的,还要每月给月钱。不过这时候大家都觉得有便宜要先照顾自家人,自家人总比外人值得信任。 顾青云知道,如果以后自己读书读出去了,真的能当官,那跟在他身边跑腿的可能也是自己的族人。 三位家长聚在一起说话,难为他们身份各不相同,却很有话题聊。 就听到顾大河很是佩服地说道:“赵兄,我就佩服你当初的果断,虽然辛苦了一段时间,但也挣下了家业,现在可以供孩子读书。当初我家刚迁到这里,你们招人去跑商的时候,我也去看了,可那时小孩还小,家里老人说什么也不同意,觉得太危险了。他们是害怕啊,那时候真够乱的,结果坐在家里安全是安全了,可是种田也没什么出息,只是能吃饱饭有什么用?一年到头都不够孩子买几本书。” 赵父听了顾大河的夸奖,却也只是摇摇头,道:“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和我一起跑商的,还不是有几个不在了?利润大,危险就大,很简单的道理。种田安稳是发不了财的,但是不用家人担心。” 顾大河只能应了一声:“说得是。” 接下来,就是三个家长各自吹捧对方的小孩了。 顾青云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掩面走远了。 第22节 真是太羞耻了!这夸的是自己吗?赵伯伯啊,你真的了解我吗? 站在中间的赵文轩却神情郁郁,半天不说一句话。 顾青云想起刚才在桃花镇时,何谦竹三人都有家人来送行,包括赵文轩的娘也出现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赵文轩的娘,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皮肤白皙,荆钗布裙,看起来是个温柔的妇人,对赵文轩非常不舍,一再地叮嘱他各种事情,还不住地跟赵玉堂的娘道谢。 看得出来,赵文轩和他娘的关系还不错,走的时候还伸出头回头看。 现在赵文轩神情如此,估计是想起他娘或爹了,于是顾青云给赵玉堂使了个眼色。 赵玉堂摇摇头,把头一撇,不肯搭理。 何谦竹则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竹笛来,放在嘴边,开始吹起来。 顾青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何谦竹还有这个技能! 笛声悠悠地响起,顾青云认真地听着,一边想到:貌似古代的书生很多都是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甚至还有那文武双全的,弓马娴熟,武能安邦,文可治国。 实在是太厉害了! 大家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那自己的呢? 前世就别想了,在他的姐妹们学才艺的时候,他还在学校里啃着书本,想着大学的生活费到底从哪里赚来,所以他读书期间是一项特长都没学,工作后也没想过去学。 那他的优势在哪里? 顾青云思来想去,觉得大概就是做个教师吧?毕竟大学四年的生活费都是他做家教挣来的,在通过对比发传单、打暑期工、在学校申请勤工俭学能挣的钱后,他最后选择做家教,并且一直坚持做下去。到了最后,已经在大学城附近的家长圈里有了少许的名气,每小时挣的钱也比别人高一些,还从来不愁没有人请他。 当然做家教唯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很容易遇到一个熊孩子,不过他为了钱,当时能忍的都忍了,非常有耐性,所以家长对他的评价都挺好的。 不过这个优势能和别的读书人交流吗?顾青云心里暗自摇头。 等考上秀才再说课外兴趣的事吧,现在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一曲完毕,大家回过神来,纷纷给予赞扬。 何谦竹歉意一笑,道:“我这是突然有灵感了,忍不住想吹,打扰你们了。” “没事,你吹笛子挺好听的。”顾青云摇摇头,“这曲子很欢快,我听了心情很好。”他看了一眼赵玉堂。 赵玉堂赞同地点点头,道:“是的,让人听了心情愉快。” 几人又开始说笑起来。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终于,人到齐了,商队也准备出发。队伍是按照商队的安排来走的,一个跟一个,队伍拉得长长的,前面是镖局的人,接着是商队自家的人,不是牛车就是驴车,后面才是他们这些跟着出发的,有探亲的,也有几个和他们的目的一样,都是去考府试的。 大家遇到了,都很高兴,很有话题聊,可惜都在车上要赶路,只能偶尔高声说一句,大多数时候都要闭嘴。 再后面还有一辆镖局的车跟着,大家都觉得很有安全感,这个钱花得不冤。 车队开始出发后,顾青云就躺在何谦竹的车里,抱着薄被准备补个回笼觉。何父跑去和顾大河一辆车了。 何谦竹看着他的举动觉得很不可思议,问道:“这么晃动的牛车你也睡得着?”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道:“为什么睡不着?这些年官府让人服徭役,很多时候都是在修路,我爹说这个路比较平坦宽阔,比以前的好走多了。”他觉得这个皇帝挺好的,还知道跟穿越者皇帝学,要先修路,不像前朝后期,都是叫人去修宫殿啊,修县衙什么的,难怪被反了。 何谦竹想想,觉得有道理。 他突然爬过来靠近顾青云,在他耳边低声道:“青云,你有没有发现赵文轩最近变化颇大?” 顾青云见他靠得那么近,有点不自在,就把他的头推开点,这才回答道:“是有点,好像读书更刻苦了,我听玉堂师兄说他最近挑灯夜读。” 何谦竹猛地点头,说道:“对,而且问夫子问题问得特别勤快,以前走路下巴是扬起来的,现在已经是平视了。” 顾青云扑哧一笑,捶打他的肩膀,笑道:“你观察得也太细致了吧?”没想到一向温和待人的何谦竹也有一颗八卦之心,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和赵文轩有点小矛盾。 “那是当然。”何谦竹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你刚入学时他还瞧你不起,不久后改观,也只以为你只是背书厉害,算学厉害,没想到这次县试你竟然超过他,看他当初在榜下那个不可置信的样子,我都有点同情他了,他一向以为县案首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呢。” “他现在读书那么努力,府试考得比我好也不一定。”赵文轩的天赋他是看在眼里的,一篇文章自己要背十分钟才能记住,他只需背三分钟就搞定了。 顾青云估计,对方差就差在写字上,他写出来的字不是自己自夸,绝对没有自己写的工整好看。 何谦竹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说着就拿出一本书开始看。 顾青云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忍不住劝道:“在晃动的牛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你不想以后年纪轻轻就看东西模糊吧?”不过,古代有人会得近视吗?大家写的都是毛笔字,字大人又离得远,又没有电子产品,反正他没见过,最多是有人得了老花眼。 何谦竹一听,惊讶地问道:“难道这个可以导致人看东西模糊不清?” 顾青云很肯定地点头,嘴里却说道:“大概吧,谁知道呢?又没做过研究,不过的确不好,容易头晕,反正你也不缺这么一点时间,还不如背书呢。” “背书的话又吵到你。” “没事,我就当催眠了。”顾青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不久,耳边就响起了何谦竹略微低沉的声音,他微微一笑,随着车身的摇晃,缓缓入睡。 自从大丫和何常春订亲后,他和何谦竹的关系就更好了。 睡了一觉起来,车队已经停下来吃中饭了。大家也只是升起火堆把水烧开,然后一人一碗热水,就这样就着热水吃干粮。 干粮吃了后,商队把在周围走动的人叫了回来,车队再重新出发。 这次顾青云没有再睡了,他把空间留给何谦竹父子,自己跑去和顾大河学赶牛车。 “你学这个做什么?胡闹。”顾大河笑骂了一声。 “以防万一嘛,爹,你就教我吧。”顾青云觉得难得有机会当然要学了,这相当于现代去学驾照啊,男人怎么能不会开车?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办?什么都会一点才好生存。 顾大河无奈,就跟顾青云慢慢解说了,当然,还不敢让他上手。 晚上在一家路边的驿站过夜,本朝规定老百姓也能进入驿站,所收取的费用可用于维护驿站及驿站人员俸禄的开支。 驿站看起来还不错,起码比较干净,不过商队睡的都是大通铺,货物有专人看管。他们的牛车也卸载下来,把牛牵到槽房里,自有驿站的人员来喂养。 顾青云父子为了省钱,和赵文轩合开了一家下房,里面只有两张床榻,除此之外连转身的余地都几乎没有。 不过三人也不在意,不用睡大通铺已经很好了。 顾青云父子同睡一张,赵文轩独自一张。 很久没和顾大河一起躺在一张床上了,顾青云有点不习惯,这可不是小时候啊。不过听着顾大河的呼吸声,慢慢的,他也睡着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没有矫情的机会。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商队的管事就说下午可以到府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顾青云,再一次感受到了古代交通的坑爹程度,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想一想现在考府试就要走这么长时间,以后去郡城考院试呢?不是更麻烦? 古代的一个秀才含金量真是高啊,要辗转三个地方考,难怪花的钱多,估计很多都用在去赶考的路上吧,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花钱? 当天下午,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一路平安,什么都没遇到,赵父忍不住说现在的出行的确安全多了。 临阳府有着还算高大的城墙,城门口人流络绎不绝,到了这里,商队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大家交了进城费后,就准备分开。 何谦竹父子有亲戚可以借住就直接告辞离去,其他一起赶考的人也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最后还是只剩下他们三家。 赵父有外出的经验,通过询问商队的人,很容易地找到一家价格适中、干净整洁的客栈。 最近临阳府治下的县城有很多人来赶考,考场附近的客栈基本上都爆满了,他们选择的客栈是离考场远了点,但胜在比较安静,而且还有上房和中房空着。 上房就像那种一房一厅的,一两银子一天,包三餐,还有肉。中房只有一个房间,里面一张床,500文钱一天,也包三餐,如果不包的话只需要400文钱,下房非常狭窄,还要跟人合住,环境比较吵闹,更别提大通铺了。 这么贵!价格足足比县城的多了二倍!顾青云父子两人吃了一惊。 第28章 府试 客栈掌柜淡淡地说道:“客官定哪一间?再不定就没有了, 我们这个价钱已经很公道了,你现在去哪都是这个价, 离考场近的那些客栈足足比我们多了一倍!就这样, 还有些人没找到地方住哩。再说了,去年在我们客栈住的可是有两个人考上童生的,喏, 就是这两间一号和二号上房,现在早就被人定下了,他们旁边就只有三号房和五号房了。” 几人回头看了看,发现客栈门口这么一会又来了一辆驴车。 最终,赵玉堂父子和赵文轩选择了上房, 顾青云父子选择了中房,不要包餐。 “爹, 这个房间还是挺宽敞的, 够我们两个住了。”顾青云两人把行李搬进屋后,转了一圈,房内有一张床,可以睡得下他们两个, 此外靠窗还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两张椅子, 桌子上有一只茶壶和几只杯子。 “你睡床上, 我睡这里就行了。”顾大河选好地方后就把他带来的行李打开,把零散的竹子和木头敲敲打打就组装成一张竹榻。 顾青云看了目瞪口呆,笑道:“爹, 你怎么从家里把床都带来了?”被子之类的带就带了,毕竟有自己的牛车,可是竟然连床都带来了,虽然这张床不大。 “省钱啊,要不然来这里还得和你一起挤,要客栈加床还要多给几十文钱,有这个钱还不如多买点好吃的。”顾大河不以为然。 “……”顾青云无语。 顾大河还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道:“你的那个同窗赵文轩真不会过日子,他自己一个人要个中房不是很好吗?” 顾青云把他的书本都小心地摆放在八仙桌上,一一抚平封面,闻言头也不回,道:“爹,那是人家的事,文轩师兄有钱自己住好点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我只是和你念叨念叨。而且我觉得他家也没多少钱啊,一个老娘养着一个读书的儿子,刺绣有那么赚钱吗?”顾大河怀疑,随即也觉得这与自己无关,就摇摇头道,“人家有家底我们的确不知道,我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整理好行李后,顾大河就出去看自家的牛了,免得客栈怠慢它。 顾青云自己则留在客栈开始看书。 当天晚上他们还去逛了夜市,听店小二说,这里的宵禁是在晚上亥时之后,因此夜市里人流如织,商品众多,应有尽有,让长到11岁才第一次看到如此情景的顾青云目不暇接。 虽然和现代他去过的一线城市完全没有可比性,但那古香古色的街道和人流,有着电视剧无法演出来的鲜活和人气,给了他另外一种震撼。 只是南方的一个府城就如此繁华鲜活,那相当于现代首府的郡城呢?还有京城呢? 总之,临阳府的繁华给顾青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里的人流量比林山县大多了,人们的衣着比林山县的看起来体面不少,加上白天进城时林立在街道两旁的店肆,让他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心。 可惜府试将近,他不可能跑出去玩耍,反而要抽出时间和同客栈的考生一起交流感情。其实主要就是交流一下有关于主考官知府的信息,比如他是喜欢文采华丽的,还是喜欢语言实际点的?是爱好经义还是诗赋?这些都是考生关注的焦点。 市面上流传的消息真真假假,有些甚至还会互相矛盾,顾青云几个坐着分析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毕竟没有人脉,消息来源也是大众化。 接着,书店里又出了一份前几年的府试试卷,引起了考生们的争相购买。只有小小二十几页的小册子,就要卖1两银子!还你爱买不买,不买滚。 你不买别人买了,那万一今年出的题目在里面,那不是亏了吗?所以很多人都是咬着牙买的。 顾青云看着这一幕幕的剧情,只觉得好熟悉! 看来古往今来考试都是大同小异,连考生们的情绪都是如此。 因为府试过了后就是正式的童生,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分量。特别是在乡下,这是识字率低下的地方,更会受到尊重,这个时候你在乡下开个私塾也没人说你不够格,或者村民和邻里有纠纷的时候也喜欢叫你去评判。 当然,受重视的程度与你的年纪有关,你年纪越小,人们越是不敢小看你。 像顾伯山这种又例外,他毕竟是一村之长,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是村民落户、买房、置地都需要通过他去办理,要不然人家里正哪里知道你是谁啊?不会给你审核的。 所以顾青云才觉得这个时候的气氛和县试比起来紧张很多,这里的考生情绪都紧绷得厉害。 赵文轩和顾青云都没有去买小册子,赵玉堂不差钱,跟风买了,看了后还把小册子拿给顾青云两人看。 第23节 顾青云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除了有些经义自己把握不准,其他的自己都会做。 赵文轩则拿着小册子在沉思。 “你们看吧,我还是回房去看书好了,看这个不靠谱。”只要不是作弊,流传得越广的东西主考官肯定是不会出的,最多能判断一下主考官的出题风格。可是这方面他看了也不能总结出来,因为这个知府是新上任没多久的,与其花心思弄这个,还不如用多点时间看经义。 “……”赵玉堂伸出手想制止,却还是看到顾青云无情的背影。 “这样好吗?也不讨论一下?”赵玉堂咕哝。 “是没什么好看的。”赵文轩把小册子扔给他,起身也走了。 除了第一天顾青云出去逛逛,把考府试的手续办好外,其他时候他都在留在客栈里安静地待着,自己做自己的事,最多就是到客栈的后院转转,在房里做做俯卧撑锻炼一下。 顾大河不想留在房里打扰儿子,就天天出去逛,想看着是不是能把腌制咸鸡蛋的方子卖出去,换点银钱回来。他们做咸鸡蛋做得时间长了,熟练度增加,老陈氏他们就开始进行几番实验,用了山上的山泉水,又加入一种植物调料,不断改进,现在比刚开始的好吃很多,连酒楼的掌柜都说他们的方子已经可以值点钱了。 本来他们不想卖方子的,还想着留着细水长流,可是最近顾青云要花的钱越来越多,明年又要去郡城考院试——家里人都认为他一定能成为童生的。 而家里的鸡群已经饱和了,再养多一点就照顾不过来,也容易发生瘟疫和意外,最后得不偿失。即使现在村里养的鸡多了一些,可总数也差不多是那样了。 这一年来,县城的酒楼基本上每个月就只要300个鸡蛋,偶尔有一两个月达到500个,这样一来平均每个月差不多能挣八钱银子,加上卖出去的鸡,一年可卖得有四五两,虽然在其他农户看来这一年十几两银子已经非常多了,但是要供顾青云读书还是感觉不够用。 他们还和酒楼签订了契约,约定在林山县内只能独家供应。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去散卖。可是,自家和村里也没有那么多鸡蛋,最后还是得去跟别的村买鸡蛋,自己再腌制,挣个辛苦钱。 这两个月就是这样,顾季山每逢集市的时候都会顺便拿鸡蛋去卖,生意有好有坏。 现在想把咸鸡蛋卖到其他地方去都不行,没有原材料,路又远,想法不实际。 顾青云虽然不知道家里具体存款的数额,不过他大致算了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发家致富,任重道远。不过他相信,只要他读书好了,这一切都会有的。可惜,要想考取功名,前期没有钱又是非常困难的。 这就是大多数寒门学子遇到的难题了。难怪话本小说里,落魄书生都会娶一个有大把嫁妆的商家女回来,然后努力读书,用妻子的嫁妆支撑自己考取功名,话本小说的结局当然是书生被高官看中,又娶一个大家闺秀回来。至于原来的原配商家女?看作者的心肠了,好的话就是降为妾室,坏一点的话就直接来个病逝。 现在顾青云偶尔也会抄一两本话本,毕竟来钱快,不必讲究字体,只要能让人看清楚就行。每当他抄到类似的情节时,还是可以理解主角前面的选择的,但是后面的他就不敢恭维了,会让他气得火冒三丈,这都是那些什么落魄书生的yy吧? 难道现在就流行这种话本小说了? 他偶尔也会琢磨着自己要不是亲自去写一本,但一想到自己的学问还不够扎实,时间不够,就暂时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分心,还是等他考上秀才再说吧。 四月十五日,府试正式开始。 临阳府下辖5个县,他们林山县是人口最少的,是下县,其他四个县有一个是上县,两个是中县,一个是下县,县试是根据县的大小来决定录取名额,但也多不了多少,五个县加起来一共有120余人,到了这一步,淘汰率也高了,听说这次只会录取前45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赵父更是去城外的文曲星庙拜了又拜,保佑赵玉堂能上榜。顾大河也一起去了,顾青云怎么劝说都不听,回来后还喜滋滋地告诉他,庙前算命的老瞎子说他这科肯定能中。 顾青云看着父亲高兴的样子,无力吐槽。 和县试一样的流程,只是检查的时候更为细致严格,这次连顾青云带来的馒头都掰开几份检查了,最后回到自己手上的食物已经变得破碎,可能还会有某个人的手印在上面。 当然,如果不想吃这些的话,可以买旁边衙役贩卖的食物,这个虽然价格贵了点,但是不用被士兵检查。 做生意做到这里也是厉害了,顾青云只能叹服。 这次他的号房格外不同,因为是县案首,所以他要和其他四个县的案首坐在第一排,正对着知府等官员,据说这样是为了检验各县案首是否有真才实学,下面的知县是否会弄虚作假。 他们几位案首还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顾青云注意到有一个少年这才十四五岁,气质和何谦竹差不多,很是文雅,他记得对方姓张,神态非常自信,气度不错。除了他年轻外,余下的三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一个是三十多岁的,一个是四十多岁的。 他觉得大家的眼光都在观察自己。好吧,也许是他敏感了。 本次府试只需考三场,考法与县试雷同,也是帖经、墨义和经义,最后一场加上一首诗赋,如同顾青云意料的那样,这次范围更广内容更深,经义的要求也提高。 帖经和墨义还好,都是填空题和默写题,难不倒他,唯一难写的就是经义,有些他还没学完,有些是何秀才自己都讲得不清楚的或不知道的,可想而知,顾青云在这一场答得是比较艰难的。 尤其是他还坐在主考官的面前,几位大人老是来看他的试卷,如果他会做就算了,可是有些不怎么会做的,他就很烦他们在他面前乱晃! 这不是扰乱他的思绪吗?如果是在现代,他可以直接开口说,现在?只能忍了!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发挥前世久经“考”验的优势,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通过仔细回想,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这才把题目顺利答完。 做完这一道题后,顾青云舒出了一口气,觉得背部有点汗湿了,忙把书箱里的棉布巾找出来擦擦,又喝了一口水,吃了点馒头和点心,这才开始看向最后一道题。 诗题是《黄花如散金》,顾青云一愣,这个黄花是什么花?只觉得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人说起过,是在现代听过,还是夫子说过了?还是自己在哪一本书看过? 顾青云觉得有点头疼了,记得《礼记·月令》上有一句话,叫做“季秋之月,菊有黄花”,应该是说菊花吧?如果是菊花的话,他自己写有一首备用的,不用头疼了,直接用就行了。 可是他又觉得没那么简单,好像还有另外一种说话,他没想起来。 审题很关键,如果自己做错了,知府肯定觉得自己读书不认真,印象分大减,对经义这些主观题可能就会判错,那样自己就太倒霉了。 唉,如果他对面还有一个考生就好了,起码可以看看对面那排人的反应啊。 顾青云胡思乱想,手里却一直在磨墨,盯着题目出神。 “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顾青云终于想起自己似乎在唐代一首诗上看过这句话,诗里的黄花指的是油菜花,而不是菊花! 呼——顾青云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审题正确,接下来就是重点了。只是,油菜花太乡土了,他根本就没准备有。 最后,顾青云绞尽脑汁,注意押韵和平仄,把其中的一首诗改了又改,才炮制出一首勉强能看的诗。 把诗句誊抄到试卷上后,顾青云发现自己的背部已经完全湿透了。 妈蛋!竟然比经义还难!顾青云已经对自己以后是否能点亮作诗的技能绝望了。 把试卷再三检查了几遍,看看会不会犯了某些避讳,又看看时间,快到结束的时间了。他不想和人挤着出去,加上已经没有可以改动的,就打算交卷。 他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县案首,当他走出号房的时候不经意扫了一下,发现了这个事实。 走出考场的时候,他的脚步是沉重的,精疲力尽,虽然每天只考一场还可以晚上回客栈休息,但是他还是觉得没有前两场轻松,精神压力也比较大。 现场的气氛,越到后面就越是压抑。 顾青云的个头很是引人注目,加上现在出来的考生还不多,所以等候在外的顾大河一下子就看到他了。 他和赵父赶紧走了过来。 “考完就回去休息吧。”顾大河没问什么,对着赵父说了几句话,就把顾青云搀扶着走到放在不远处的牛车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事先准备好的热水。 热水下肚后,顾青云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爹,我没事,就是感觉腿有点发软,可能是太紧张了,现在已经出来,就没事了。”顾青云有点羞赧,亏他还以为自己的心理素质好呢,没想到也会那么紧张。 大概是这场考试很重要吧?如果通过的话,说明自己前面六七年的学习是卓有成效的,也可以树立自己的自信心,让他能在科举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那你躺一会,等赵玉堂他们出来,我们就回去。”顾大河见儿子面色惨白,心疼极了,又见这里人逐渐增多,就忙让儿子躺下去,自己又到门口等待。 顾青云就自己留在车里,这车是赵玉堂家的,这几天三人都是一起结伴来回,两个大人照顾他们三个,因为大家交卷的时间不一样,所以大多数时候都要在外面等着。 不过这次试题比较难,提前交卷的人也不会多,大家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但即便如此,顾青云还是发现那个年轻的张案首每次交卷都很快,知府还站在他面前,频频点头。 他这个样子给其他人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可以说,顾青云的压力有一小半是张案首张修远带来的。 对方实力应该很强!因为他是邻县北山县少年成名的才子,各方面都很厉害,尤其诗词方面尤其出色。听说他出身大族,家里有人在京城做官,这才来到府城没几天,考生们就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事迹了。 顾青云还拜读了他写的几首诗,的确非常好,反正给他五年时间,他都不可能写得出和对方相同水平的诗句。 张修远少年成名,但为人谦逊,在众人的心中口碑很好,据说和他交谈过的考生都觉得如沐春风。 顾青云知道这次他很难再次得到第一名了,因为他遇到了这种教育资源比他雄厚,资质可能比他好,刻苦程度不亚于他,甚至更为刻苦的人生赢家。 虽然觉得有点不甘心,但想想这世上总会有天才的,自己可以在林山县里名列前茅,不代表可以在府城称雄。 不要和别人比,顾青云暗自提醒自己,想想自己最初科考的目的是什么。 是考上秀才,这是最主要的目的。 想到这里,顾青云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只觉得刚才的虚脱都不见了,精神似乎又好了起来。 他忍不住一笑,看来每天的扪心自问是非常有必要的,起码可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目标,不要走偏了道路。 等到赵文轩和赵玉堂都被扶着回来后,顾青云赶紧喂他们喝热水,让开位置给他们躺下来。 顾大河也开始赶车回客栈了,赵父下车走路跟着。 车内,见两人呆呆地看着车顶,顾青云就笑道:“刚刚我出来的时候也是全身都快虚脱了,奇怪,在县试的时候明明没有这种情况发生的,怎么现在觉得压力这么大,或者是我的错觉?” 赵文轩瞄了他一眼,勉强扯开嘴角,轻声道:“是啊,压力大。”他身材一向消瘦,这次出来后走路更是摇摇晃晃的,要不是顾大河搀扶着,走路都要不稳了。 赵玉堂身体一向健壮,这次却很是虚弱的样子,只是掀开眼皮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的念头。 顾青云见状,于是也跟着安静下来。 反正他觉得自己通过这次府试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前面两场都没犯什么错误,自己的帖经记得很熟,都一一写上了。 回来后,顾大河和赵文轩商量了下,还是决定请个大夫,给他开一副药喝下去。 晚上顾大河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就说道:“赵文轩没爹,娘又不能跟着来,这次还好,还有我跟着跑腿,下次就不一定了。我看他如果有钱的话,还不如雇佣一个书童跟着,起码端茶倒水照顾人都很方便,他身子骨看着都没你健康。” 顾青云披散着头发,正坐在凳子上拿着木梳按摩头皮,闻言就翻了个白眼,道:“爹,我虽然年纪比他小,但我的身体比他健康不是什么稀奇事,也不看看文轩师兄平时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如果他一天有六个时辰在读书的话,我就会分出一个时辰来锻炼身体,这能比吗?” 早就告诉过赵文轩让他注意锻炼身体了,可是他自己都不上心,别人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欠他的,要实时叮嘱。说多了,估计人家还嫌烦呢。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第29章 徭役 “有机会我会说的。”顾青云最后说了一句, 把头发草草扎好,这才把刚刚店小二端过来的热水推过来, 叫道, “爹,我们一起来洗脚吧。” 客栈里洗澡真不方便,隔天才能洗一次, 幸好现在天气还不热。 那天晚上,绝大多数考生们都在房里安安静静地睡觉,直到早晨声音才嘈杂起来,大家开始互相讨论题目。 顾青云也被人早早敲门了,只是他故意当做听不到, 睡了一个懒觉才起。好吧,其实他已经很久没睡过懒觉了, 养成的生物钟让他早早就醒来, 可就是不想离开被窝,还让顾大河取笑了一番。 偶尔偷个懒,感觉还是非常不错的。 吃过早饭后,三人又聚在了一起, 顾青云看赵文轩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也是, 只是一天考试而已, 还不是乡试那种连续几天都要待在号房里的呢。 这次何谦竹也来了,在三天前进场的时候大家就联系上了,他知道顾青云他们住在这里。 大家开始一起对答案, 客栈的大堂里热闹非凡,不时有人在争辩试题。顾青云很是惊讶,这才入住了差不多二十个考生,就能把气氛炒的那么火热。 掌柜的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态度极好,可能是早已经习惯了。 “啊——”大堂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那人惊呼道,“什么?诗题中的黄花不指菊花,而是指春天的油菜花?天啊,那我不是跑题了?把春景写成秋景,肯定通不过了!” 第24节 那人的一声惊呼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大家很快就想起题目,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声,还有人矜持地说了一句,“这就是学业不精的下场了。此题早就在宋朝考过了,当时还闹得很大,有些书上还有记载,你们的夫子没有和你们说过吗?” 此人顿时就遭到了一些审题错误的考生的围攻。 “不能全看四书五经啊,还得看看唐诗宋词,其他什么天文地理的才好,主考官出这道题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给我们降低难度,没想到你们竟然都不知道这则轶事。”说话的书生头戴纶巾,身穿锦袍,摇着扇子很是潇洒。 只是他的话实在是太拉仇恨了,最后在广大考生的怨念下,他很快就落荒而逃。 顾青云也觉得对方嘴欠,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做什么要说出来?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家境一般的,或者家里财富够了,可是请的老师水平一般的,他们这些人平时学习那些儒学经典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还要去翻课外书?那也得有这个精力或金钱才行,还要有运气才正好看到考题。 顾青云要不是经常去书店看免费书,自己又有意识地抄书好积累家中的藏书,他可能也看不到这个故事,答题的时候就按照《礼记》里的内容来理解了。 “我也答错了……”耳边传来了赵玉堂幽幽的声音。 三人一惊,都看着他。 赵玉堂脸色惨白,低声道:“我写成菊花诗了,是不是这次府试就不过了?” 三人面面相觑,大家不是主考官,当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道题的占分比重不大,只要其他做得好,还是有希望的。”最后,顾青云只能如此安慰他。 赵玉堂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心情也好了一点。 即使大家都知道自己还年轻,这次不行,明年再来也可以,可还是看不破啊,巴不得什么考试都一次性通过,以后好留出更多的时间去考乡试,成为举人,这才有当官的资格啊。 “我爹说中午就跟着商队回去了,可以明天傍晚到家,你们有什么要买的就赶紧去买。”赵玉堂自从对了答案后就没精打采的,声音都有点无力。 顾青云见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钱,该买的他爹也买了,该办的事也办了,就没有出去。倒是他们三个出去了,直到快中午了才回。 回来的时候,顾青云闻到他们身上淡淡的酒气,就忍不住问道:“去喝酒了?” 赵玉堂傻笑,神情还算清醒。 何谦竹很是无奈,指着赵玉堂叹道:“我们走着走着,他想借酒浇愁,又不敢在客栈喝,怕被赵伯伯骂,就在一间小酒馆喝了一点小酒。” 赵文轩也是一脸的无语。 “你爹快回来了,赶紧去换衣服。”顾青云扶额,催促道,“都快要出发了,你还敢在伯父的眼皮底下犯案,你强。” 最后出发要上车的时候,赵父似乎没发现什么,四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于赵父那个了然的眼神……顾青云决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说。 又是一天半的时间,他们终于回到了家。才八天的时间,就仿佛过了一个月,看到那座熟悉的农家小院,瞬间,顾青云都差点流泪了。 府城虽大虽繁华,那也不是他的家,这座农家小院才是他在这个时空的根啊。 此刻,顾青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在应付完老陈氏一番“瘦了瘦了”的话语后,顾青云终于从奶奶的怀里挣脱出来了。 因为顾大河开始把买的东西一一从车上搬下来。 粗盐、细棉布、醋、酱油、白糖、酒……除了细棉布,其他都是腌制咸鸡蛋要用的调料,这些在府城买更便宜,趁着有机会,顾大河就买了回来。 可是大家更关注的是方子的售卖情况。 顾大河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几张协议,递给顾季山,一边说道:“这个方子不好卖啊,我上门说的时候,那些掌柜都以为我是骗子,听都没听就把我赶出来了,更别说尝一下我带去的咸鸡蛋了。有些态度好点的,还想着只出一两银子就买去。我当然不肯了,这也太便宜了!” 见大家都深有同感地看着自己,顾大河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道,“后来我见这样不行,就找到何秀才的儿子何林,请他帮忙,这才卖了出去。” 对于方子他们顾家看得很珍贵,但在那些酒楼或饭馆的店家眼里,这个没有什么出奇的。能屹立不倒的店子不是背景雄厚就是有自己的镇店之宝,都有属于自己的秘方,如果觉得你开价高了,他们都不会买,实在想要的话,还不如想其他办法去弄到手。 “幸好有何兄在,他带着我认识了一些人,价格才高一点。”顾大河对何林满是感激。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熟人帮忙实在是太好了! 最后方子一共才卖了15两银子,卖给了府城南北两个规模一般的饭馆,这是三家协商好的,否则顾大河都不想出手,因为只有一家的话,人家出的银子更低。 “主要是那些做菜师傅尝一下就差不多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调料,人家只是懒得去一一尝试比例,嫌这个花费时间,鸡蛋又不是什么精贵玩意,这才愿意花钱买,要是惹急了他们,他们就自己干了。”顾大河见大家似乎有点不满,就连忙解释道。 顾家人一想,顾大河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人家何兄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肯定要表示感谢的。”顾大河又忙说道。 这相当于中人,按照规矩是要给何林一定的抽成。 大家点点头,都能理解,只还是对送出去的二两银子感到肉痛罢了。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没有对方,可能还卖不出去。 “起码现在13两银子也可以买两亩地了。”顾大河笑呵呵的,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其他人一听,也是,这银子相当于白来的一样,也开始高兴了。 再加上顾青云已经顺利完成府试,大家的心情就更美好了。 结果成绩还没有出来,就听到朝廷今年又开始征发男丁去服徭役了,每家每户要出一人。而顾家去年轮到顾二河,今年就是顾大河去了。 这次不是修路也不是修驿站,是修县城那条江水的码头。 “大爷爷,你的意思是说县里的码头修好后,从县城这里就可以顺着江水到府城和郡城?而且府城的人去郡城时,从我们这里走水路会很近?”顾青云听说这个消息后,眼睛顿时亮了。这不就相当于中转站吗? 顾伯山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激动。 顾青云当然激动了,他记得那条江水离县城不到四里远,县城的居民如果家里没有水井的话都会去江边挑水喝,可想而知这江水离县城有多近了。 如果码头真的修好的话,那就会有船到来,而官府既然把这码头修在这里就是想作为补充物资的中转站。他看过当地地理方面的资料,发现他们这里地处东部,本地多江河水网,走山路会觉得远,但是走水路就会节省很多时间。 难怪官府想从水路来想办法改善交通。 现在官府修建这个码头,那意味着林山县的发展机会来临了。机会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那这次他要不要赌一次呢? “大爷爷,以前据说江边那里也有个小码头?”顾青云想起了这个事情,连忙问道,“后来为什么码头被废弃了?” 顾伯山很奇怪顾青云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不过还是仔细想了想,说道:“似乎是的,我听老友说过,前朝这里是有个渡口,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有路过的船只在这里停下,当时县城还是个小镇,很多小镇上的人都靠卖东西给船上的人挣钱,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老天爷就发洪水,渡口也被淹没了。” 一直到了现在,残破的渡口还在江边那里。 “那大爷爷,如果码头真的建好,我建议你可以在旁边买一块荒地,以后人多了码头就发展起来,到时荒地无论是转卖出去还是自己建房开店、租出去都可以,比把钱存在家里好多了。”顾青云真心建议道。 虽然这个时候码头还没有建好,但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就是要趁着现在还没多少人确认这个消息,就要提前去县衙买地。要不然等码头的人渐多,大家都意识到这个商机的时候,就轮不到他们捡便宜了。 他记得现在上等良田是10两银子一亩,中等是7两,荒地是2两银子一亩,如果用来开荒的话前两年还可以免税,第三年半税,之后才是正常纳税。 想想江边那一大片荒地……顾青云觉得自己开始兴奋起来。 “荒地还要跑那么远去买?咱们村的荒地还有一些地方没人肯去开荒。”顾伯山摇摇头,笑骂道,“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前朝也没见他们在码头那里建房,要什么东西到县里买就是了,又不远。” “就是。”一直旁听的顾季山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就瞪眼道,“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念书,你小小年纪的就不要老是想着挣钱,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顾青云撇撇嘴,不甘心地说道:“我只是想到这样一个法子而已,有轻松一点的赚钱方法谁想去辛苦?马无夜草不肥,不冒点风险怎么有钱?爷爷你们在地里汗珠子掉地摔八瓣,那么辛苦可有卖咸鸡蛋赚钱?” “爹,你就让栓子说吧,我觉得他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顾大河劝道。一趟府城之行,让他大开眼界,想到府城的繁荣,一想到那些人要去郡城就要经过他们这里,只要他们每人买一只鸡蛋,那一次能卖出多少鸡蛋? 又想起自家儿子经常说的,县城就那么点人口,咸鸡蛋多了想卖都卖不出去,这个世道,人多了县城才有发展,才多机会,多消费,多挣钱。 虽然这些话他听得不是明白,但他觉得还是越听越有道理。 当然,这是不是一个傻爹的美化结果就不用细究了。 反正顾大河觉得最有道理的是,在他们桃花镇,鸡蛋只要一文钱一个,到了府城,竟然要两文钱了,有些地方还甚至要卖三文钱! 这不就是人多了,鸡蛋就显得稀罕,价格就贵了吗? 顾青云感激地看着顾大河,这才是亲爹啊,几乎无条件支持。 “就是,今时可不同往日,现在天下都换了,小镇升级为县城,人口会越来越多。还有,咱们这里靠近深山,毛皮、药材、野味都可以卖,包括家家户户织的麻布,虽然麻布穿起来是不怎么舒服,但是我对比过了,比起府城的麻布,我们这里的麻布更为密实柔软一点,也更耐用,本地大概是种植苎麻的好地方,所以才能不同于其他地方。”顾青云见顾伯山和顾季山不理会自己的意见,心里有点急了。 这才是家里做决定的关键人物啊。 见顾伯山沉思的样子,顾青云又道:“哎呀,大爷爷,你回去慢慢想吧。对了,可以用钱来代替徭役吗?”修建码头会很累的,他担心顾大河的身体会受不住。 他还记得去年顾二河修完路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两圈,眼睛都凹进去了。而这次还是在水里,可能还会有危险。因为现在要修建的码头估计是要有一排由岸上伸入水中的楼梯,多半是用木头做的,这样的话肯定要有人在水下干活。 “不能,这次怕人手不够,规定除了有功名的人家,其他都不能用银子来替代。当然,如果你家有钱的话,也可以出钱请人帮忙服徭役。”顾伯山摇摇头,这次可能就不容易请到人了,毕竟谁都知道服徭役期间官府给人吃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那么辛苦的活,不是逼不得已都不想拿命去挣。免得辛苦得来的钱还不够自己补身子用。除非是大户人家,不缺钱,重赏之下才容易找人。 想到自己的儿子,每年徭役都是他去,偶尔太辛苦的话就会出银子替代,所以一直以来都没出什么问题,这次就不行了。 “大河,你跟你大哥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这次超过二十天的徭役后,接下来的每天都会有工钱,直到修好为止。” 说完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顾伯山才道,“幸亏是在县城,离家不远,不像去年,离家远,想回来一趟都不容易。”像这次在县城服徭役,家人还可以时不时地带衣服啊、食物给男人吃,这样对身体的损伤就不那么厉害了。 “我还要去跟村里人说,就先走了。”顾伯山说完就离开了。 看着大爷爷的背影,顾青云精神一震,又把刚才的事情换个说法说了一遍,想要说服家人。 “爹,大哥,我觉得栓子的话也有些道理,万一真的成了,我们家的负担也会减轻很多,栓子明年还要去郡城参加院试,有钱的话,就可以吃好点住好点了。”顾二河突然开口。 顾青云给二叔一个感激的眼神。 顾二河憨厚地笑笑,挠挠脑袋,笑道:“反正我觉得一直以来栓子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乱说的,他又是咱们家读书最多的人,见识最广、脑袋最聪明,听他的应该不会错到哪儿去。” 二叔这番话简直让顾青云有点受宠若惊。 在这个家里,顾二河几乎是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他是一个沉默的人,干活很卖力,不怎么爱说话。也只有在李氏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酸话才会站出来阻止,且这个沉默的男人还能死死地把李氏压制住,所以这些年来,家中才那么平静。 要不然,一户收入中等的农家要供一个脱产的读书人,是非常不容易的。虽然前期花费不大,可是随着他年纪的增大,特别是上私塾后,单是每年的学费就要2两银子,再加上笔墨纸砚的费用,衣服的费用,交际的费用,即使是买最便宜的,那一年的花费就需要将近10两银子了,普通的农家要用二或三年的收成才换来这笔银子。 这还没包括他逢年过节要给夫子准备的节礼,虽然大多数都是送自家产的东西,可是那也是要花费一定银子的。 幸好他自己可以抄书挣钱,买书的钱不用家里出,纸张也省下了,这才少花一点。 总之一句话,现在二叔能这么说,他真的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爹,明天正好是送咸鸡蛋的日子,我送完后就去县衙问问那边荒地的价格,到时回来再商量一下看到底买不买。”顾大河最后建议道。 顾季山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顾二河和顾青云当然没有意见。 这次家庭会议就这样结束了。自从他成为县案首后,顾青云就觉得自己在家中的话语权也加大了,以前他要是提出这样的建议,顾季山是想都不想就否决,现在还会考虑一下。 看来,决定家庭地位的归根到底还是靠自身的实力,不是靠撒娇卖萌得来的。特别是在农家,抗风险能力弱,做每一个决定都会再三斟酌,想了又想,才会真正下定决心。 就好像七年前供他读书的决定一样。 第二天,顾青云照样去私塾。顾大河今天要赶着送货去县城,顾青云就没让他等自己,决定走路去也行。 顾青明见他回来很是兴奋,笑道:“你不在家我自己一个人走路,真的很无聊,觉得这一段路怎么就那么长。” 顾青云哈哈一笑。 顾青明对府城很好奇,就问了些问题。 顾青云都一一仔细回答了。 最后,路上无聊,两人手里摘了几根草,一边把玩,一边开始背书。 第25节 顾青云知道明年如果自己通过院试的话,从这条路上走路上学的日子就不会有了。一想到这里,虽然心里很高兴,但还是有一点不舍。 毕竟,一旦他成为秀才,别人就不会把他当做一个小孩来看。在别人的眼中,他已经算是成人,可以走进成人的世界了。 好吧,他已经不做大人好多年了,还真有点不舍这些年单纯读书的日子。 不过这次他回来,虽然才走了这么一段路,但是顾青云能察觉到,顾青明真的变了很多,他学习的劲头非常足,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他学得很认真。 因为以前在路上他提议背书时,顾青明总是不以为然。现在呢?他比自己还认真,而且背得比以前熟练多了。 他是真的希望顾青明能和他一样,两人都考出去,这样的话,以两人的关系,可以互为臂膀,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蜢,可以相互信任。 何秀才见顾青云他们回来就一一问了答题情况,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没点评什么就开始正常上课。 除了赵玉堂的脸色稍微沮丧,顾青云他们都是面色如常,当然,他们也会暗自着急成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只是大家都没表现出来罢了。 第30章 童生 晚上回来的时候, 顾大河带来的消息让顾青云大吃一惊。 “爹,你是说, 废弃渡口附近的荒地有一大片都被人买了?”他真是太惊讶了!是谁那么有眼光啊? 果然, 古代的人都不是笨蛋。他是前世见多了才想到这个地可能有升值空间,可是人家仅凭一个消息就敢大胆去做了,或者说, 人家是有内部消息,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还有地可买吗?”顾季山本来还半信半疑的,但现在一见有人走到他们前面去了,也急了。 这说明孙子说的对啊。 “当然还有,据说县尊大人不许一家人买太多, 而且地买到一定亩数,想买的话就越贵。”顾大河百思不得其解, 道, “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 “不管他怎么想,爷爷,现在还有的话我们就去买吧。”顾青云忙道。 “可是一亩地现在要5两银子左右,还根据不同的地方分有不同的价格。”顾大河说出价格, 继续道,“那个相熟的书办还很奇怪我怎么想到要去那里买地, 幸亏大伯和栓子还有点面子, 所以他才告诉我实话,要不然别的人去买,他可能会说已经卖完了。” 顾伯山经常要去县衙办事, 在经过里正的审核后,他一般都要陪着村民去县衙办理买田地、宅基地、分户等手续,所以他和办事的书办还是比较熟的,逢年过节也会给对方送点礼物,保持了较好的关系。 至于顾青云的那点面子,估计就是他成为县案首带来的知名度了,要不是他年纪小,名气肯定没有那么大。 “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顾季山沉吟了一会,还是下了决定。 “码头附近的我们可能买不到,不过可以尽量买往县城方向的荒地。”顾青云提意见。他明天还要继续上课,要不然真的想跟着去看。 本来他还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但现在一看这架势,估计自己的预感会成真。 当天晚上,顾季山去和顾伯山说买地的事情,顾伯山犹豫良久,觉得一亩地花的钱也不算多,最终决定和顾季山一起,有他在,事情也会好办一点。 果然,第二天傍晚顾季山回来的时候,就宣布已经在往县城方向的地方买了一亩地,在往桃花镇方向买了两亩,顾伯山就只买了一亩试试水,和他们家买的一亩地相邻。 因为钱不够,还要留下明年顾青云赶考的钱,所以也只能买到这三亩地了,包括交税,给办事人的钱,一共花了17两银子。 顾青云见已经买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没过几天,顾大河就和村里的男人一起去服徭役了。 他刚离开了没多久,这才十几天,里正就派人来报喜,说顾青云通过了府试,正式成为一名童生! 听到消息后,顾家人狂喜,老陈氏更是喜极而泣。 给了报喜人喜钱后,消息传得很快,顾家不一会儿就挤满了来贺喜的村民,尤其是村里其他三房的顾家人更是喜上眉梢。 顾二河赶紧拿出事先偷偷买好的爆竹开始点燃,一帮子小孩在围着欢呼。 顾青云就听到他家二弟顾青平扯着小嗓门叫道:“这是为我大哥点的,他考上童生了,他厉害吧?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头了,你们都得听我的。” 周围一群小泥猴就回应道:“好厉害好厉害!头,待会我们去捡爆竹玩吧。” “……”顾青云血槽已空。 “噼啪劈啪”声中,顾伯山带着家人过来了。 顾青明把顾青云从三姑六婆的包围中拉出来,一脸的喜悦,他使劲地拍拍顾青云的肩膀,笑道:“云弟,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栓子,你好厉害!”瘦了一些的顾青亮脸上满是佩服,憧憬地说道,“才11岁就是童生,那会不会明年就是秀才啊?那样的话,你真的在全县出名了,这大概是全县年龄最小的秀才了。”他记得去年有个来找栓子的童生才12岁,他爷爷就在家里夸了对方好半天,那这次栓子岂不是比他更厉害?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道:“秀才哪是那么容易的,你说那么多干嘛?对了,你现在学到哪了?我看你这几天又瘦了点,是不是学习太刻苦了?”他是真的很好奇,自从他和顾青明去镇上读私塾后,顾伯山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也不知道顾青亮学得好不好。 之前他问的时候,顾青亮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不然就是说“不好不好”的,有时候又说“很好很好”,搞得他都糊涂了。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呀? 顾青亮闻言撇撇嘴,“哼”的一声,双手抱胸,把头撇到一边,下巴微抬,说道:“反正以后你总会知道的,肯定让你大吃一惊。” 顾青云不信,顾青明则白了他一眼,讽刺道:“你听他乱诌,你想知道问爷爷不就行了?我都不理他的,整天一副不正经样。” 顾青亮做了个鬼脸,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花生糖,笑道:“不要说我的事了。栓子,我哥已经开始说亲了,你知道说的是谁不?” “是谁?”顾青云很是好奇,心情也有些复杂。 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学习的小伙伴就要娶妻了,从此之后对方就是人家的丈夫,走入另一个人生阶段……这滋味真是怪怪的。 同时,这又引起了他对未来的思考。他现在已经忍不住乱想了,新婚之夜他到底要吃哪种药呢?是自己去配,还是去买?可是自己又不懂医,难道他还要去学?现在看来肯定是要找人的,那是到镇上找大姐夫配,还是去县城找一个不认识的大夫买? 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烦躁,不过转念一想,到时青春期发育,可能会为他解决所有问题的。 “别乱说,还没定下来。你乱讲的话,被别人听到了对对方不好。”顾青明眉头一皱,连忙喝道。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即使他们站在角落,可是因为有云弟的存在,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顾青亮顿时住嘴了,一脸的歉意。 “栓子,你过来一下!”正在这时,顾青云听到了陶氏叫他的声音。 “你娘叫我,我先过去了。”顾青云朝兄弟俩摆摆手,走过去,笑道,“大伯娘,找我有事?” “栓子,你告诉她们,你是不是在我家学完那个什么四书五经才去镇上的?之前是不是你大爷爷一直教你的?”陶氏看到他过来,顿时眼睛一亮。 “是的。”顾青云眼睛一扫,就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中年妇女,应该是嫁出去现在又回林溪村探亲的某一户人家的女儿。 对方见顾青云看向自己,就亲热地拉着他,眼睛上下一扫,满脸堆笑地说道:“这是栓子吧?我是村头苗大朗的姐姐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你小小的一团,现在转眼一看,都长那么大了,真是俊俏的小郎君,一表人才。” 顾青云微窘,想把手挣脱,嘴里却说道:“那您是回来探亲的?”他不记得对方抱过他,两岁以前他出房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小陈氏也不会让别的人随便抱他的。 “我说的是真的吧。好了,栓子,你回去吧,你哥在找你了。”陶氏满脸笑意,态度亲热,把他的手拉出来,轻轻一推道。 顾青云一囧,这用完就扔的态度是多么地熟悉啊!虽然自从他通过县试后,大伯母的态度就变了,没有再阴阳怪气,反而对他很亲热,但有时候他觉得大伯娘还不如保持原样,起码这样他就不会觉得怪怪的。 虽然顾青云成为了童生家里人都很高兴,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第二天顾季山给顾大河带点吃的,顺便把整个消息告诉他后,事情也过去了。 毕竟只是一个童生,他年纪又小,明年还要继续考院试,家人除了给老祖宗上一炷香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做。尽管如此,顾青云还是在林溪村甚至桃花镇出尽了风头。 这带来了两个后遗症。 一个是顾青云的成功让人们认为除了何秀才学识好外,顾伯山的教育也是功不可没的。因此,村里有点余钱的人家都要求送自家小孩来村长家认识几个字,万一自家小孩也是个有天赋的,那岂不是赚大了?这可是可以改变门庭的机会。 因此这段时间顾伯山和顾季山家里都是人来人往的,顾季山被骚扰得都快冒火了。 来顾青云家是想问清楚他读书的花费,去顾伯山家就是请求了。 顾伯山正在考虑中。顾青云和他说过这个事情,他觉得大爷爷在村里当个私塾老师也是不错的,村里的孩童多认识几个字,出去打短工也不容易被骗,就是在酒楼做个伙计识字也有好处啊。 起码背菜名什么的,比不识字的快多了,还有升职空间,比留在家里一辈子种田好多了。 第二个就是顾青云突然成为了媒婆眼中的香馍馍。即使他现在还小,但是前程可期,只要不是太笨,人们认为他迟早会考上秀才的。 一个未来的秀才,在这个小地方,已经是婚姻市场的热门人选了! “这么说还真的有人去你家提亲了?”何谦竹看着顾青云刚到自己肩膀高,又想起他刚刚炫耀说自己已经换完牙的样子,忍俊不禁。 “是啊,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幸好我奶奶说已经给我算过命了,不宜早婚,因此都拒绝了。”顾青云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似乎打击不了媒婆的热情,她把目光对准了二丫,可惜二丫才13岁,小陈氏不可能松口的,太早了。 “那你们呢?你们年龄正适合,比我更受欢迎吧?”顾青云挑挑眉。 这次,顾青云没得第一名,第一名是邻县的张案首张修远,第二名竟然是赵文轩,第二十名是何谦竹,而他自己排在第四名。 对于这个结果,虽然有点惊讶,有点失望,但顾青云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府试与县试相比,府试的难度大多了,能考上童生他已经很满意了,不必追求非得是府案首,样样都要求第一的话会很累的,做不到的话也会很失望。 这是他前世读书那么多年的真实想法。 听到顾青云的问话,何谦竹脸微红,猛地摇摇扇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早就有未婚妻了,明年如果能考上秀才的话就成亲。” 顾青云发现自他从府城回来后,他买了把扇子就老是拿在手里做装饰品,别说还是可以提升个人气质的,难怪府城的街上都快人手一把了。 “那如果……”顾青云刚想条件反射地说考不上怎么办,随即想起来马上就住嘴,顿了顿,继续道,“那如果人家那边等不及的话……”心里暗自责怪自己,都是太兴奋了,竟然连一向的谨慎都丢掉,竟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是我舅舅家的表妹,还是很好商量的。”何谦竹微微一笑。 “那你呢?”顾青云忙转向赵文轩。 赵文轩摇摇头,一脸坚定地回答道:“不考上秀才我是绝对不会想这个的,沉迷于儿女情长会消磨人的斗志。” 顾青云和何谦竹相视一眼,脸色古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这次赵文轩虽然没考到第一名,但是看他的脸色还是很高兴的,怎么现在又说这些泼人冷场的话呀? 不愧是冷场王!话题终结者! “有志气!”好半响,顾青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他看了看四周,又问道,“玉堂师兄还没来?难道真的伤心到不愿意出门?” 这次四人入场,就只有赵玉堂两手空空地回来。自从成绩出来后,赵玉堂两天都没到过私塾。 何谦竹和赵文轩摇摇头,也是不解。 好吧,看来是因为落榜才不来的,他们都很能理解,要是自己落榜,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尤其是其他三个都上了,就自己不过,那不是来这里看了难过吗? “看来只能等一会我大哥回来再看了,他已经去看玉堂师兄了。”顾青云只能这么说了。 不久,顾青明回来了。 “你们不用担心他,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本来很难过的,可是他爹娘打算给他定一门亲事,听说他对人家姑娘很满意,现在正在家里忙着哩。”顾青明神情颇为欣羡,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谁不偷偷想过自己未来的娘子是什么样的?只是这亲事一般都是由家人做主,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然后被告知。 三人一怔,哭笑不得,亏他们还在为他担心呢,他竟然要娶妻了! 不久,何秀才照常来上课,看到他们三人一向严肃的脸都略微带着笑意,转眼看到顾青明脸又板了起来。 他先考校顾青明昨天的功课,见他都能答出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又给他讲解刚才还理解不到位的地方,最后给他布置了今天的功课。 接下来就是为他们三人讲课了。 “现在你们考上童生,就要开始准备院试了,院试还要增加两个新的内容,一个就是老夫之前说过的算学,这个你们三个都学得不错,另一个就是杂文。”何秀才开始重点讲解杂文。 顾青云这才知道,杂文其实就是这个时候的官吏所常用的篇、表、论、赞等体裁,就相当于现代的应用文和公文写作,属于官吏所必备的技能。 这让顾青云不禁想起诸葛孔明大名鼎鼎的《出师表》,估计这也是杂文的一种。 第26节 因为秀才就有做官的资格了,虽然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比如巡检之类的,或是未入流的典史等,是要掌握好杂文的体裁书写,所以院试这一场要考。 顾青云突然觉得古代的科举考试其实也不是随便设置的,瞧,人家虽然有层层关卡,但是每个关卡层层递进,都是有理有据的,让你跟着科考的内容来学习。最后,国家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人们就自动自发把自己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才。 这就好比现代的高考,学校学习的内容也基本上是跟着高考的指挥棒变动的,只要高考说哪一科是选修课,高考就不考了,那不久,这门功课就会从学生的课表里逐渐消失。 现在科举考试也是如此。 听了何秀才的讲课后,顾青云有所领悟。下课后就到何秀才的书房里借这本有关体裁的书来抄,省得自己还要去买。 如此过了几天,何秀才觉得自己该讲的都讲了,这些都是纸上谈兵,具体的还得真做了官或吏后才能在工作中慢慢体会。 此时,他扫视了他们一眼,干咳一声道:“不要骄傲,明年八月还有一场院试等着你们,现在老夫跟你们商量一件事。你们也在老夫这里学得差不多了,如果有谁家里忙的话可以回家自学,等有问题再拿过来问,老夫再给你们解答,不必再像以前一样,一整天都待在学堂里。” 他们一听,都很是惊讶。 “你们都已经是童生了,可以正式称为读书人,同时也可以和别的读书人交往,就是秀才也不会拒绝你们上门请教。特别是四书五经的经义理解,各人的理解不同,多向别人请教,多和别人交流,多参加一些文会,有助于提高你们的水平。老夫也只是一个秀才,年龄大了,有时候还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够用。” 说到这里,他仔细地看了他们三人一会,又警告般说道,“不过你们也要注意,不要去参加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会,那种文会不是正经的交流会,好好的人都被带坏了,你们年纪不大,要注意分辨。记住,这是你们的人生,你们现在的前程大好,可不要自误。” 三人相视一眼,忙点头应诺,神情郑重。 顾青云听说不用天天来跟何秀才学习了,刚开始还有点茫然,他还以为自己要一直在这里待到他考上秀才为止呢,没想到现在就可以不用每天来了。 何秀才说完就离开,三人留在原地商量了下,又看看自己桌面上的书,决定照何秀才的话来做。 说实在的,经过这一年多来的学习,还有两场考试的洗礼,顾青云觉得自己对一些经义还是有很多不理解,但是询问何秀才时,对方不是语焉不详,就是干脆不知道。 何秀才的老师已经去世,当初也只是一个乡间秀才。何秀才能考到秀才,一个是他的确有一定的真才实学,因为前朝他也考上了;第二个就是众所周知的原因,那就是新朝初立,识字的人不多才容易考上的。 现在他才觉得教他们已经有些吃力,他们三个也知道自己还有一些内容不理解,可就是没人能解答。 这种感觉很痛苦,可是在这种小地方又无可奈何。 “刚刚夫子建议我们,如果可以的话就到县学里读书,那里有教谕在教,最起码他们的知识水平教我们也绰绰有余。你们怎么看?”顾青云首先开口问道,教谕可是举人。 “也不一定有教谕教我们,还可能是学正或教授,不过水平肯定不错,只是县学一般都是考上秀才才能去读。”何谦竹知道一点县学的情况,解释道,“找人的话,童生也可以进去的。” 他的语气有点含糊,但顾青云和赵文轩都听懂了,两人面面相觑,都在思考自己有什么关系可以进入县学的吗? 顾青云的确想去县学读书,可是那里的学费不知道贵不贵,除了有国家供给的廪膳秀才,其他秀才好像也要交一定的费用,更别提他们这些童生了。 何谦竹说完后,三人就各自思考,慢慢地收拾东西,约定每月初一、十五在镇上相聚两次,一定要保持联络,各自交流读书情况,如果其他人受到别人文会邀请的话,也可以跟其他人说,看是不是能一起去。 这天回家前,顾青云跑去书店拿了几本书回来,开始准备抄书挣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字进步了,他现在抄一本《三字经》价格比一年前高了一倍。 因为县试和府试,他已经停止抄书三个月,自己的私房钱早就用光了,想买点什么东西都要向奶奶伸手,不方便。 第31章 县学 几天后, 顾大河的徭役结束,他感觉实在是累狠了, 就打算回家歇息几天再去, 因为这次就开始有工钱了,虽然工钱不多,但是离家比较近, 还能够中午在工地上吃一顿饱饭,这在本地还是非常抢手的,所以很多空闲的劳动力都会去打零工。 顾二河就去了,最近不是农忙期,家里的田地有顾季山和顾大河照看就行。家里商量着, 等他干几天,就会回来替换顾大河, 两人轮流来, 就算是做活再辛苦,也有个喘息的时间,不容易累倒。 村里的人除了实在是缺钱的,其余人等都是采取他们家这种方式, 生怕把人给累倒了,那赚来的工钱都不够看病用的。 不过顾大河回来的时候, 说起的一件事引起了顾家人的愤怒。 “当时那李姓书办跟我说的时候, 我是愤怒啊,可是又没办法,毕竟民不与官斗, 再说了,表面上人家也没有欺压我们,只是把卖给我们的东西又收回去而已,而且价格还提高了一两银子,算是我们赚了。”顾大河说起这个事来情绪还是很恼火的。 众人一听,也觉得非常不舒服。 这才过去一个月,他们买的地就涨价了,李姓书办还欺负他们不知道,想占便宜买回去,关键是还摆出一副他们占了大便宜的样子,觉得多给他们一两银子就要感恩戴德。 估计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步步紧逼的。 偏偏他们还不敢对他怎么样,只能咬牙说不卖。 “要不是爹你去告诉我栓子考上童生了,可能他都不会放弃。”顾大河满是庆幸,说道,“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好像因为这一点他才有所顾忌。” 这是生怕顾青云以后科考有前途找他算账呢。虽然李姓书办在本地算是有点影响力,但是一旦顾青云考上秀才,他肯定是不敢对着干的,因为那时候顾青云如果会打点的话,再加上一点人脉,随时可以变成掌管县衙户房的书吏,成为他的上司。 在县衙里有三班六房,这里的六房对应着京城的六部,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其中户房就是掌土地、户口、赋税、财政等,李姓书办只是户房里面的一个办事员。 “所以栓子,你一定要争气的。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就是我们运气好,发了大财,没有人护着的话,反而引来祸端。现在就是如此,因为何秀才是你的夫子,也算是和我们家沾亲带故,再加上有大伯在,他才愿意让我们回本,还肯加一两银子,要不然随意捏造个理由,再上下打点一下,我们都得白白吐出来。” 民不与官斗的想法深入人心,遇到这种事情,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忍了,最多是等自己有能力时再报复回来。 顾青云一怔,这个李书办应该是认为这个地有升值空间,他自己当初没买,现在看可以占便宜了,就从他们这些人中挑一个出来,让他们出让土地。 顾大河因为干活而消瘦的脸满是沉重,继续道,“我小心打听了下,发现也有其他和我们一样的人家买地的,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就偏偏看中我们的,难道这么多人中,就只有我们是软柿子?” 顾青云更是是一惊,自责道:“爹,都怪我当初考虑不周,只知道买地能挣钱,却不知道这地不是随便能买的。”难怪当初顾伯山死活不愿意买多,难道他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都说人老成精,顾青云还曾经腹诽过他老顽固,没有眼光呢,没想到人家是懂得社会规则。 谁知道平时和他们家称兄道弟的李书办会在背地里捅他们一刀? 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有家里的大人在,小孩子和大丫她们都被打发出去了。 此时大家都保持坐着的姿势,气氛很沉闷,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地保住了,还是对方主动放弃,忧的是他们实在是太弱小了。 这时,就连一向爱拿主意的老陈氏也没话可说了,只能看着顾季山这个一家之主。 “这不怪你,谁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们不是也没想到吗?”顾季山叹了口气,摸摸顾青云的脑袋,道,“财帛动人心,不必自责,以后好好念书,这些牛鬼蛇神就不轻易犯到我们头上了。” 顾青云重重地点头,心里还是受到了一定的打击。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三弟顾青安“咯咯咯”的笑声,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只是单纯的高兴。 几人对视了一眼,心中一松。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关总算过去了,他们的收入水平可能即将上一个新台阶,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就托庇在何秀才门下,总能打发那些人的,虽然还是会吃点亏。 但要是顾青云不读书,连认识何秀才的机会都没有,这连顾伯山都护不住他们。 从这以后,家里人更是坚定了继续供顾青云读书的念头,一定要供到他考上功名为止,就是偶尔会酸一下的李氏也不再说什么酸话了。 一家人的相处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顾青云开始在家自学,偶尔和同窗们相聚一下,交流一下信息,或者去向何秀才求教问题。在家做完预定的功课后就开始抄书,每天下午还得抽空去放牛,这时就只能拿上书本在山坡上看书或背书,偶尔才看一下牛。 上午一般是爷爷去放牛,下午就轮到他或者三丫,轮到他的时候他有时候还会把三弟顾青安带去,免得小家伙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让大丫她们不能安心织布。 安安才两岁多,精力就非常旺盛了,幸亏有小黑狗看着,要不然他头都要大了。嘿,他家的小黑就是厉害,年龄在狗中已经是中年了,但看起小孩来还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的。 除此之外,他还会教大丫她们继续认字。因为何家的家庭情况,顾青云就建议大丫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学习一下怎么看妇科疾病,虽然她不可能学得很精,但如果能看几种常见的病症,那也能够他们生活了。 现在的桃花镇除了稳婆,基本上没有什么女大夫,那些女子得了一些妇科病也只能暗暗忍了,羞于去找男大夫看。如果大丫会一点医术的话,应该会比较吃香。 毕竟,何常春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应该不会反对的,可能会教顾大丫一点医药知识,所以现在大丫唯一要做的就是认多点字,就是不能学医,以后和夫婿也有话题聊啊。 顾大丫听了弟弟的话后,若有所思,之后学习的热情突然高涨,弄得二丫和三丫也跟着好学起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七月份,里正突然派人来请他说话,让顾青云觉得非常讶然。 何里正是一个快六十岁的老人,但身体颇为康健,精神饱满,他对顾青云的态度是和颜悦色的,就听他说道:“老夫知道你们是在好奇为什么把你们都叫来吧?” 顾青云点点头,虽然他姐姐现在已经确定婚期,打算在明年开春就出嫁,那他们顾家和何家也算是扯上关系了,但何氏的族人在桃花镇有很多,只要不是关系很亲密的话,也不会走得很近的。 所以应该不关他姐姐的事,因为现在赵文轩还在他身边站着。 “前不久你们夫子跟老夫说过你们在家读书的事,这次老夫有幸去见县尊大人,他突然提了一下你和赵文轩,老夫就把你们的情况大概说了,现在大人对你们很感兴趣,就想让你们明天巳时一刻去见他。”说完后,里正就端起茶杯,用杯盖轻拨茶面,喝了一口。 顾青云两人一听,非常惊讶,两人互看了一眼,本县的父母官要见自己一面? 虽然他们已经是童生了,可是在县令这种进士或同进士面前,那就什么也不是了。 感谢过里正后,两人就离开里正的宅院,开始讨论县令为什么要见他们,可是说来说去,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一早,两人换上最好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这才搭着顾家的牛车去县城。 按照里正的交代,他们在县衙后院的门口等待,请其中一个门房去向县尊禀报。 顾青云看着门房熟练收下顾大河给的红包,面不改色,忍不住想起以前看过的信息,看来要见县令是不容易的,连门房都要按惯例贿赂一下,即使这是县令主动要见的。 不久门房出来后,就有人请他们进去。 顾大河不能进,就在门口等待。 顾青云和赵文轩跟着灰衣小厮绕过影壁,沿着长廊一直走,两人心情颇为忐忑,眼睛不敢乱瞄,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一直走到偏厅才停止,坐下来开始等待,因为县令还在办公,暂时没空见他们。 尽管如此,顾青云还是觉得县令这里的住所很简朴,花坛里只种了几丛本地好养活的花草,房内装修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或精致优雅,就像何秀才家里的待客厅一样,这让他们不禁松了口气。 偏厅里,顾青云和赵文轩两人面面相觑,只能偶尔喝一口茶水,还不敢喝太多,生怕到时要上茅房。 顾青云对这个县令还是很尊敬的,对方来这里上任三年多,没听说过对方有收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的行为,反而勤于修路,劝课农桑,现在又开始修建码头,开通水路。 直到半个时辰后,县令才有空见他们。 顾青云两人跪拜后,这才站起来肃然而立。 县令他们早就见过了,当时考县试的时候还当场听说过对方讲话,当然,他肯定不会记得他们,要不然现在就不会那么仔细地打量他们了。 县令姓刘,今年大约才四十岁,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但是眼前的刘县令双鬓花白,眉心已经出现了皱纹。 见面的过程很简单,他态度还是很和气的,还称赞他们二人年少有为,又跟他们说了几句家常话,这让两人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问罪就好,虽然自己肯定没犯什么事,但突然要见一县的领导还是有点紧张的。在前世,顾青云近距离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委书记了,当时人家周围还围着一圈人。 而在古代,虽然县令只是一个七品官,但权力比现代的大多了,众多权力集于一身,已经算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了。 在考校过两人的功课后,县令就沉默了一会。 顾青云和赵文轩都只能静静等待。 “嗯,情况本官已经探明,看来你们的基础还是很扎实的,都是本县的青年才俊,本官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推荐你们去上县学,时间只有半年,半年之后再根据情况来决定,你们觉得如此安排可行?” 顾青云和赵文轩一听,对视一眼,大喜过望,立马就跪下拜道:“多谢县尊大人提携,学生必不敢忘。”当然同意,两人早就想进县学了,可是没能耐就只能一直拖着,不像何谦竹,上个月他就已经进去了,据说还是花费了一些代价的。 何氏家族有两个秀才,其中还是一个里正,在县城肯定有人脉。 顾青云两人就不行了,比起顾青云,赵文轩就只有一个娘亲,想找关系都不知道找谁去。 “嗯,到了县学好好读书,争取明年八月考上秀才,为本县争光。” 说完后,县令身后的随从就拿出两封信笺给他们,之后县令开始端起茶杯喝茶,两人就识趣地告辞了。 见面时间不超过一炷香,出了县衙门口,两人相视一笑。虽然不知道县令是怎么想起他们的,但能给他们一封信,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这封信就相当于推荐信,教谕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拒绝他们入学的。 把事情跟顾大河一说,他更是高兴。谁都知道,县学是整个林山县学问最好的人群聚集地,顾青云能到那里学习肯定会有所进步的。 第27节 两人干脆趁热打铁,立马就去了县学,找到在学里办公的教谕。果不其然,看到县令的书信后,庞教谕很干脆地同意了,并让他们明天搬行李过来交清费用就可以入学了。 下午回家后,顾家立即备了一份谢礼送到里正家,感谢他的帮忙,里正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 顾青云去县学读书的事情已成定局,这次他要在县学里待上半年时间,还得住在学舍里。 虽然半年学费高达5两,加上住宿费和伙食费,半年就要10两银子,但是先有投入再有产出,顾家人还是懂得这一点的,一点也不嫌贵,机会难得。 现在顾青云离秀才只差一步了,明年如果能考上的话,家里的田地都可以免税,那每年能节省多少银钱啊。 何秀才也曾经估摸过,说顾青云如果运气好的话明年就能考上秀才,运气不好就一切休提,但总体而言,几率还是比较大的,现在进入县学读书,通过的几率就更大了。 顾青云忍不住想把禀生作为目标,这个就需要更好的成绩了。 县学坐落在县衙附近,周围是居民区,挨近礼房,环境是闹中取静,院内绿树成荫,面积没有想象中的大,但院落也有三进。第一进就是童生们住宿和学习的地方,第二进是教谕、训导、学正、教授办公的地点,第三进才是秀才们学习住宿的地方。 顾青云和赵文轩没有去过第三进,他们上次去的是第二进,现在是只在第一进就停下了。训导相当于大学管理他们的辅导员,此时李训导把他们带到住所后,再和他们说一下县学的规章制度就离开了。 顾青云和赵文轩分到同一间房,里面有两张床榻,两张八仙桌,四张椅子,相当于只是把房子一分为二,两人各占据一边,看了都挺满意的。 “等下次我回家,就请我爷爷不拘用木头还是竹子做一扇屏风,放在房子的中间,这样就可以不打扰对方了。”顾青云仔细观察后说道。 他还是希望有自己的私人空间的。 赵文轩闻言也很是赞同。 刚把东西收拾好,何谦竹就脚步欢快地走进来了,笑道:“你们也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就住在隔壁,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他神情喜形于色,这可是不多见的。 几人虽然前段时间刚刚见过面,但这次能在县学再次聚在一起,三人都挺高兴的。 “现在除了玉堂和青明,我们就齐聚了。”何谦竹加了一句,在房内左右转了一圈,点头道:“布局和我们隔壁的一样。” 顾青云微微一笑,却觉得如果赵玉堂不早点追上他们的话,以后大家的差距就会越拉越大,就像他大爷爷和何秀才,虽然两人曾经是同科考试,但是现在差距就很明显,没事的话,大爷爷很少登何秀才的门,久而久之,感情可能就会变淡。 这种事情上辈子顾青云就经历过,所以心里还是很淡然的。 其他两人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顾青云开始向何谦竹打听县学的事。 “我们县的秀才根本就不多,只有那么十几个,想继续考举人的也只有那么十个,如果以后想考举人的话就要定期来县学一趟,每年要通过学官的监督考核,再想要参加本届的乡试,还要再经过科考选拔才行,不是每个秀才都有资格参加乡试的。像咱们夫子不想考乡试的话就不必来了,而李秀才想继续考,就会定期来一趟县学,每年来考一次。” 何谦竹的话让两人很惊讶,没想到考上秀才了还要接着每年都考,除非你不想再往上升,否则就要一直考到你成为举人为止。 “县学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多人,平时这些秀才都是不见踪影的,只有教授或教谕讲课的时候他们才来,而我县是下县,有名额20人,可是秀才都填不满这个人数,所以才有我们这些童生在此就读。” 何谦竹的解释让顾青云都理解了,觉得区区一个县学其实也有很大的学问在里面。像他们这种童生,不算是县学的正式学生,他们只相当于来这里上补习班的学员,学籍不在县学的登记簿上。所以他们才要交学费,不像秀才们,来县学是不需要交钱的,相反,有些秀才还能得到朝廷的补助。 而秀才也是分有等级的,凡是进入县学的学生统一称为“生员”,分为廪膳生、增广生、附学生三类。 廪膳生在县学期间享受官府提供的伙食。林山县只有两名廪膳生,其中一名还为他们县试时出结作保过的。这种廪膳生只有在考院试时,排名在整个郡城(省)靠前才行。到时就会有国家养,每月可有一两银子、三斗廪米领。 增广生是在那些教育大县才会出现,县学的名额不够了,可是要求入学的秀才还有很多,怎么办?县学就会相应地增广人数,即在廪膳生原名额之外,加取一倍,名曰增广生,他们没有廪膳待遇,地位仅次于廪膳生,没有补助,但是也不用交学费给县学,只需要交伙食费即可。 如果秀才还有更多,那县学还可以录取,因为是在廪膳生、增广生名额之外增取的学生,附于诸生之末,所以这种就称之为附学生。 附学生没有名额限制。凡初入学者,往往先为附学生,经过考试后,成绩优秀者,才能依次递补为增广生员、廪膳生员。 顾青云觉得,现在县学的生员没有满,连他们这种童生都可以进来,但到了皇朝后期,估计连成为附学生都要找关系了,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现在他们林山县,生员名额没满,根本找不到什么附学生,没有收入,这才有他们这帮童生在这里。 “那我们现在有多少童生在这里学习?”赵文轩抓住重点。 何谦竹微微一笑,摇摇扇子道:“我们这一科不是才有20人去临阳府参加府试吗?现在包括我们只有7人考上童生,但总不是每个人都能来的,加上还有前面几科的童生,一共也才15人,除了两个年纪有三十岁的,其他都很年轻,大家都比较能谈得来。” 他的语气很激动,说道:“青云,文轩兄,这次你们来对了,和这里的人交流,我都觉得进益良多。” 第32章 干活 两人一听都很高兴, 顾青云忙问道:“听刚才的李训导说我们一天只用上上午的课,下午可自由活动, 那给我们上课的夫子是谁?”刚刚何谦竹还说教谕和教授都是由举人担任, 可是他们平时各有各的事忙,不可能天天来给秀才上课,平时也是一个月一两次而已, 但是工资和福利照领。 貌似比大学的老师待遇还好啊,顾青云暗忖,没想到这里也有教授这一职务,教谕的职责是与训导共同负责县学的管理与课业,官为正八品, 掌文庙祭拜,教育所属生员, 而教授属于从八品, 主要是教育所属生员。 起码都是有品级的官员了,虽然往上升的渠道比较艰难,但是起码有希望,不像那些不入品级的吏, 一辈子都是吏,基本上没有当官的机会。当然, 运气逆天可能的除外。 自己一定要考上秀才!而且还要排名靠前, 这样才能成为禀生,每月有官府养着,虽然钱不多, 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考上举人,这样就可以像本县的教授一样,每月只用上一两次课,平时该干嘛干嘛去,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职位,比他前世当基层公务员忙成狗的样子好多了。 不是顾青云没有大的志向,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考上进士,最好能来个连中三元之类的,这样历史上肯定有自己的记载了,可是这等美事也只能在梦中想想而已,科考这种事情比前世高考还要讲究运气。 “给我们上课的夫子其实就是那些秀才了,他们相当于是学正,给我们讲课是有月俸的,不过如果是教谕和教授来上课的话,我们也可前去听课。”何谦竹答道。 “那夫子们讲得如何?”赵文轩问道。 “有些好有些更好。”何谦竹小声道,嘴角微翘,继续道,“他们的月俸是按照讲课次数来算的,如果想挣点零花,大多数秀才都是乐意的。” 那老师不是变动很快?想一想四书五经的内容,貌似哪个老师来讲,对经义的理解都可能是不一样的。顾青云暗想,等不会的问题自己再去问,应该也不会有很大的差异。 他觉得,其实到县学来,最主要的还是得靠自学,最大的好处是这里老师众多,你可以多问,随便问,相当于半年花10两银子请家庭教师为你答疑解惑,只是这些老师多了点,时间短了点。 特别是还有举人给你上课,那更是没有一定的人脉和钱财,想请都请不到。想一想童生和举人的差距,难怪县学需要一定的人脉才能进入了,那么多好处哪是随便能给的? 顾青云现在唯一的疑惑就是县令怎么会想起他们两人的,难道真的是他心血来潮?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 总之,他们是来对了。 虽然县学是两人同住,但赵文轩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又是熟悉之人,大家都有相对独立的空间,连他暗自想过的洗澡问题,县学都是有独立的洗澡房。 果然,接下来的一个月,顾青云和赵文轩也很快融入了这群童生的圈子中,大家一起学习一起讨论问题,相互间都觉得有所收获。顾青云刚开始还因为年龄的因素被人暗暗质疑,但通过几场交流辩论,也为自己正名了。 面对他人的怀疑,顾青云也不以为意,时间久了,大家总会知道自身水平的。而且这里比未进县学前他们参加的那些水平参差不齐的聚会好多了,也正规多了。 这天,县令下发的突如其来的一则通知在平静的县学里引起了波澜。 这段时间,全县各地的男性劳动力大多数有空的时候都会来桃江码头干活,因为还要疏通水道之类的,活又多又重,需要的人很多,除了稻谷收割那段农忙时候,其他时间都有超过几百人在工地上劳动,有些百姓只来几天又要回去,总之人员变换频繁,给财务人员也就是账房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于是县令就让县学里的学生出去帮忙算账,报酬是一日三餐免费,做一天有20文钱。 很多秀才都不太乐意去,这不是浪费他们读书的时间吗?就是缺钱也不想去做这个啊,随便在家抄本书都比这个来钱多。 顾青云听说后却很积极,主动去找李训导报名参加。 李训导瞧瞧他的小身板,虽然身姿挺拔,可是也不能掩盖他是个小孩的事实。 刚有所怀疑的时候,旁边也在报名登记的秀才就开口为他解围,笑道:“大人,您别瞧顾青云人小年幼,但他在算学方面非常厉害,整个县学里无人能出其右。” 李训导一听,恍然大悟,也笑道:“本官早就听说今年有一个童生算学是极厉害的,没想到竟然是你!” 顾青云腼腆一笑,道:“大人和夫子过誉了,学生才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都是大家让着学生。”心里却有点郁闷,这段时间貌似他已经长高一点了,他们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老是揪着他的年龄和个子不放。 两人看着他都笑了起来。 最后,县学一共选出了五名学生去帮忙,其他人都是做几天就借口有事走了,只能又找其他学生来接棒,顾青云却一直留在工地,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看似很忙碌的样子。 何谦竹见状很是不解,忍不住问道:“青云,明年就是院试了,你现在每天都出去帮忙干活,会影响到你考试,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顾青云闻言,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给出了一个借口道:“我这是想通过干活看我学的算学到底有没有用,反正去那里的时候也不算很忙,就是早上、下午开工,中午、晚上收工的时候忙,其他时候事情都很少的,我们这些账房都有一个专门的房间休息,我在里面照样可以看书,其实也不耽误什么。” 真实的原因顾青云没有说出来,这也是他的一个小心机了。来到古代这么久,又通过这段时间和本县精英阶层的人交流,顾青云发现了自己一个最大的不足,那就是他对这些什么四书五经等经义理解的速度慢于其他学生。 他不明白,就那么一段话,因为没有标点符号来断句,一句话就能有几种意思,几种注疏,一本《诗经》,史上还有很多人来给他写各种版本的解读,而这些也要他们一一了解。其他学生觉得很正常,这是在和圣贤对话,是在学圣贤知识。 而他一直很明确地知道,他自己是拿科举当敲门砖,根本就没打算一直研究这些书,所以大家学习的态度原本就是有区别的,这也实在是他的缺点,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的记忆在左右着他,很多时候他根本无法快速地理解老师讲解的经义,反而要自己琢磨个几遍才知道该如何答题。 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真的比他们低很多,要不是有他前面几年打下的良好基础,加上他比较讲究学习方法,可能他早就远远落后于其他人了。 郁闷,如果他前世学的不是计算机,而是汉语言文学会不会好一点? 在县学,交朋友也是讲究层次和圈子的。而最受欢迎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学霸,另外一种就是家里有背景的。 如果你两者都不沾,那你就会发现你慢慢地成为透明人,有很多好事别人是不会想到你的。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争斗的过程,他能出生就是争赢了其他的小蝌蚪,他能受到家里的重视和宠爱,也是保重了自己的小命,争赢了其他兄弟,所以要想在县学不泯然众人,就要有自己的特色,或者说是特长。 诗赋经义之类的他不行,那就只能从算学来打主意了。 只要有了一定的名声,即使只是不受重视的算学,那也是他的一项特长啊,反正他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排在中等,不算太差。 他前世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种说法,说科考录取排名的时候,主考官总爱把名气大的放在前面,因为这样引起的争议就会很小,其他考生也不会觉得有异议,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而相反,如果是一个平时成绩平平或很差的人突然名列前茅,那大家就会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给主考官什么好处了?还是有人泄题? 引起的舆论足以让考官们焦头烂额,因为即使你把状元的文章张贴出去,仍会有人觉得比不上自己写的。 因为科举考试的主观性太强了,所以才说摸清主考官的喜好非常重要。 县学里的一帮子秀才每天都有一段时间是交流自己得到的情报,比如下一任主考官是谁啊之类的,有用无用暂且不说,但起码说明大家都有这个意识。 所以他现在才想扬名,即使不是文名。当然,也的确想把他学到的知识,看能不能应用于实际中,以后等他地位高点,是否能把阿拉伯数字引进,虽然说现在中国用的这个算筹也很好用,不过还是比不过阿拉伯数字简洁明了,这大概是因为他用习惯了吧? 顾青云刚到工地的时候,县衙户房的书吏让他怎么做就老老实实做,也不多言。不久他就摸清了这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书吏的性格,此人是那种只想着安安稳稳过日子,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人,不过如果手底下的人想做出功劳,他也可以让你做,好处大家一起分享,坏处就只能你自己承受了。 在这里,顾青云也见到了李书办,本来他还拿不住用什么态度对他,没想到人家一看到他就很热情,还对之前的事道了歉,那能屈能伸的态度让顾青云学到了不少。 顾青云才在工地没几天就适应了,在老书吏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掌握了这种简单的记账方法。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他也是用珠算的,毕竟来到这里不得不学这个。 工地的账的确很繁琐,人员来来去去,不像之前服徭役的时候,人都是固定的,又不用发他们工资,只需要记下材料、管理人员的工资、伙食等进进出出的账,老书吏带着两个书办也勉强应付得来。 现在就不行了,人员流动性太强,他们就忙不过来,单是每次给这些人员付钱就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有时候还会出现错误,毕竟有些人可能就只来了半天或几天就走。 偏偏县令还要求不得强求村民一直待在工地,以免误了农时。所以只要村民一要求离开就要给他们结账,有时候双方就会就“干活的天数”来扯皮。 村民们人多势众,他们可不会怕书吏,因为都说这一任的县令是好官。 好吧,也许是老书吏很好说话的原因? 顾青云还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爹和二叔,两人看到他都很高兴,顾青云在县学忙得不亦乐乎,已经有十多天没回过家了。 之后,顾青云就把自己的想法跟顾大河说了后,两人再补充了下,他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书办。 老书办的确是挺喜欢顾青云的,觉得他不像其他秀才那样,对自己有点看不起,爱理不理的,因此他即使很忙,还是有耐心听一下顾青云所说的办法的。 “你是说只要来干活,干够半天就发一截棍子给他,等他想走的时候就拿着棍子来结账,这样我们只要数一下棍子就知道他们做了多少天,完全不用记他们的大名?”老书吏眼睛一亮,他暗自思考了一会,再看着自己的手下,问道,“你们觉得这个法子怎么样?” 老书吏每次翻到那些雷同的姓名就觉得脑袋都疼起来,一个村可能就有几个叫李大郎的,没想到现在竟然不用跟他们的名字打交道了,真是太好了! “好,我们怎么没想到?”李书办语气很遗憾,也很高兴。 另外一个仔细琢磨了一会,也没意见。 事情不点不明,一旦说开就没什么神秘的了。 第28节 而且顾青云怀疑可能更早的时候就有人知道这种方法,只是古代交通不便,消息流传得很慢,即使有流传的,人家也不会把这种消息散播出去,都是说些轰动的八卦,这才导致了顾青云现在能想出这种“新”点子。 顾青云就请求老书吏把其他来帮忙的县学学子集中起来,大家开始商量着该怎么完善。 “最主要的就是要防止百姓拿其他木棍来骗我们。”木棍代表钱,顾青云就怕出现这种问题,那到时账目对不上自己要被责怪的。 “不会的。”说到这个,老书吏就很有信心,道,“木棍折成两段,我们各拿一段,到时木棍对不上,哼哼。”他冷笑一声。 顾青云一惊,随即想到这个时候人们对于欺骗官府的胆大程度……嗯,基本上很少有人敢的。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几人一起完善整个流程,派人通知工房那边做一批木棍出来,用同样的材质,不同的长短来代表工种,每天的工钱越多棍子就越长,几番考虑后,这才开始实行,最后当然工作效率大增。 两天后,大家都熟悉流程了,顾青云他们的工作量大减,村民们也觉得这法子简单,只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木棍就可以了。 因为这个事情,老书吏在县令面前露了脸,还让顾青云的名字也再次传入县令的耳里。除此之外,他还投桃报李,把顾大河从沉重的体力活中解放出来,让他做了个小管事,活轻省了不少。 为此,顾大河每天的工钱从8文钱升到10文钱。 顾大河见此,到期也不回家了,继续干。等顾二河按耐不住找来的时候,顾青云也找个机会让二叔做更轻一点的活。 既然有权力为什么不用?顾青云才不管别人会不会觉得他假公济私,反正他每天就端坐在房子里,不干活的时候就看书背书练字,该干活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做。 没过多久,他就基本掌握做账这个技能,老书吏见他上手了,就跟县令说不用学生再过来了,留着顾青云在此就行。 那些县学学子得知不用再来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对顾青云很是感激。 接着老书吏自己回县衙办公,只留下另外一个书办和他两人在此。 李书办跟着老书吏回去了,这让顾青云松了口气。这段时间,顾青云虽然对李书办非常不喜,但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现在对方走了,心下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新鲜起来。 工程还在继续,顾青云也吃得越来越好,刚开始还和大家一样是馒头包子稀粥,后来就是和那些衙役一起开小灶,每天都有一两片肉,青菜还有油水,比在县学吃得好多了。 顾青云自己开小灶,还把顾大河和顾二河叫来,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肉分一半给他们,三人都过得挺好的。 两个月后,时间到了10月份,码头终于赶在天气变冷之前修建好了,现在就等着有船只知道这条路,从这边走。 顾青云觉得县令总会向府城报告的,只要官府出一则通知,宣传的速度肯定很快,而且这条桃江最终流入大运河,可以通到京城的,虽然路途长了点,但不颠簸啊,在船上比陆地好走多了,以后这条江水肯定会很繁华。 大家只要一想起以后赶考就可以坐船到郡城和京城,县学的学子就由衷地感谢刘县尊的高瞻远瞩,踏实能干,让刘县尊的脑残粉又多了几个。 顾青云也终于可以不用白天出去了,他开始借何谦竹和赵文轩的笔记来看,弥补这段时间缺课的损失。 “你这样值得吗?”何谦竹无语地看着他,道,“脸都变黑了。” 顾青云一边抄笔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没事,我是男的,黑的白的有什么要紧?再说了,只要少晒点太阳,总能白回来的。”虽然他在房里做账,但偶尔还是要走出房外,经常晒到太阳,的确是黑了一点,但他发现才两个月的时间,他真的长高了,大概是吃得多,碗里又有肉吧。 “好像长高了一点点,到何兄的脖子处了。”赵文轩在翻看顾青云这次出去做账的心得体会,看了半天觉得与科考无关,就放下了。 “真的?看来这不是我的错觉。”顾青云很是惊喜地看着赵文轩。 赵文轩无语地摇摇头,哪人不长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三人说了好一会儿闲话,赵文轩就出去找其他人聊了。 “码头建好了,也不知道那些商船是否知道,能否拐弯到这边来。青云,听说你家在码头附近买了三亩地?”何谦竹在赵文轩走后就低声问道。 顾青云停止写字,抬起头来很是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何谦竹忍不住不顾形象地翻翻白眼,道:“我族叔是里正,你家买地不需要经过他吗?” 顾青云恍然大悟,用没有拿毛笔的手拍拍脑袋,道:“我都忘记了,不过里正不会随便把这事告诉你吧?” “本来不会说的,但你家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他就跟我说了。”何谦竹折扇轻敲,道,“这个码头一建起来,人一多,你家就可以建房开店了。” “我家里似乎更想租出去,做买卖他们不擅长。”顾青云重新低下头,嗯,墨水不够了,加点清水,继续磨。 “傻,码头一建,船一来,那些卖苦力的也会出现,在码头卖点吃食肯定很好卖,不比在家里种田强?” “没想到你也食人间烟火。”顾青云很是惊讶,他和何谦竹一向都是谈功课啊同窗的八卦啊什么的,很少谈到钱这个问题,亏他还以为对方不会说这些,嫌充满铜臭味呢。 “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讲钱?如果我家没钱,我这次也会像你一样去工地,好歹可以挣点钱。”何谦竹冷哼一声。 顾青云见他情绪不对,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今天好像不高兴啊?”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每天早出晚归的,太忽略对方的情绪,所以现在才察觉到何谦竹的不对劲? “唉——”顾青云这么一问,何谦竹就叹了口气,不顾形象地躺在他的床上,望着房顶低声问道,“都是一家子亲戚,还那么讲究钱,只要够花,多少不是都随意?青云,我平时觉得我舅母挺好的,对我也非常好,可是现在都定亲了,她竟然还……” 后面的话毕竟是家丑,何谦竹不再说了,把腰际的荷包解下,手指抚摸着荷包上绣着的青竹,默默无语。 顾青云了然,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 还用得着问吗?肯定是为了嫁妆或聘礼的事有口角呗。不是对方嫌弃何谦竹家的聘礼太少了,就是新娘子的嫁妆太简薄导致何谦竹的娘亲不满。 啧,这还是自己的舅舅家呢。 顾青云一想到这里,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姐,这次二叔顾二河带来的消息,说大姐成亲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就放在明年插完秧后。 大姐明年才17岁,可是就要成亲了,顾青云本来还以为可以拖到十八岁,毕竟本地还是有些姑娘拖到这个时候才成亲的,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一般都是十八岁才嫁。 不过一想到何常春已经19岁了,何家急也是应该的。大家都认为男人一旦上了20岁就是大龄青年了,所以很少有人超过20岁还没结婚的。 第33章 好友 “师兄, 玉堂师兄好像快要成亲了,你收到帖子了吗?” “还没有, 应该没那么快, 成亲哪是一件容易的事。”何谦竹摇摇头,从床上爬了起来,整整衣服, 直到没有褶皱了才又说道,“一转眼,我们都要成亲了,只有你今年才11岁,还没到时候, 不需要烦恼。” 他顿了顿,又笑眯眯说道:“或者, 你到时可和赵文轩一样坚持要考中秀才或举人才成亲, 那时肯定有人慧眼识英雄,大把的人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你们。” 顾青云哈哈一笑,也顾不得把刚长到一半的牙齿露出来了,道:“这不是咱们寒门学子入仕途的最佳途径吗?找个土财主岳父就什么都有了,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娶某个官员的庶女,当然, 前提是你要很有才才行, 足够年轻,不要等到了三四十岁才考中,否则就跟姑娘一样, 身价也会大跌。” 两人的关系这段时间突飞猛进,偶尔也会说这种玩笑话。 顾青云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把这段时间县学发生的八卦补回来。 何谦竹特意叮嘱道:“赵文轩和方子茗的关系还没有好转,你说话要注意点。”说完这些,他的心情好多了,准备回自己的住所,还顺便帮顾青云他们的房门半掩起来。 顾青云等他出去后,想了想,又继续抄笔记。 没到一刻钟,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叫他的名字。 “进来。”顾青云放下手中的毛笔,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走出去,定睛一看,只见门前站着一位身穿白蓝相间衣衫的俊美少年,在身后或浓或淡的绿树衬托下,更显得气质出尘。 “方兄!”顾青云有半个月没见到他了,此时见到很是惊喜,忙快步走了出来。 “青云!”方子茗嘴角翘起来,看起来心情极好。 两人相互见礼后,顾青云这才把他让进房里。 方子茗已经来找过顾青云数次了,所以对于他的卧室兼书房也只是随意地看看,见被子枕头都叠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书本和笔墨纸砚明显看得出是整理过的,再对比屏风的另一边房,同样可以看出赵文轩试图收拾过,可看起来还是很凌乱。 顾青云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忍不住笑道:“文轩师兄太专注于学习了,不太擅长这些,不像我,从小做惯了的。”在县学,每天换下的衣服有些人是请人洗,有些人就是自己洗。 赵文轩和顾青云分别是前者和后者,个人的自理能力不同,顾青云也不在乎浪费的那一点点时间。 对于上过寄宿学校和参加过军训的人来说,做内务洗衣服这些都是小技能。但对于在家中是大爷和宝贝的读书人来说,这种技能不是以后的妻子该掌握的吗?现在没有妻子,那就攒起来拿回家,或者请人帮洗就行了。 不过也有几个家境贫寒的学子和顾青云一样,都是自己手洗。 方子茗理解一笑,在顾青云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才说道:“你总算是从回来了,瞧你都晒黑了。不过你在工地上弄出来的事我都知道了,难怪你的算学那么好,我听我爹说,你做的帐清晰明了,县尊大人一瞧就瞧明白了。” 顾青云微微一笑,撩起衣摆坐在他对面。 方子茗就是去年他和赵玉堂在桃山寺救下的小孩的亲属,后来他还去顾家送了谢礼,当时他才十二岁就是童生了,走之前方子茗还说了自家的地址,让顾青云有事去县城找他。 顾青云本以为他们不会有交集,没想到到了县学后才发现对方竟然也在这里读书,顾青云比他小两岁,两人一个十三,一个十一,是县学里年龄最小的,再加上顾青云曾经帮过他们家的忙,所以方子茗就主动和他交谈,就这样,两人很快就熟悉了。 慢慢的,他还从其他人嘴里得知县学教授就是方子茗的爹,和教谕一样,也是举人出身。 顾青云觉得他和赵文轩之所以能进县学,可能这个方举人还是帮了一点忙的。当然,这是通过他旁侧敲击后脑补得出的结论,也不知道方子茗是不是故意让自己知道的。 大户人家的孩子,据说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他这等傻白甜可应付不过来。 但慢慢接触后,顾青云发现虽然各自的出身背景不同,但两人都意外地聊得来。他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两人都不喜欢作诗。顾青云是不能作诗,能力有限,每次想到要写诗就觉得浑身难受。方子茗则是不爱作诗,能力比他强多了。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为了好友,经常在一起讨论功课。 顾青云很是佩服他,对方才是真正的天才,才思敏捷,记忆力比赵文轩都强悍,为人处世还算不错,不显得稚嫩,就是有点高冷,不太爱搭理人。 古代的小孩真是太厉害了! “县尊大人怎么想起去瞧账本的?”顾青云回过神来,很是纳闷。 方子茗的爹才三十多岁,对于一个举人来说,还是很年轻的,对方虽然在县学里挂名是教授身份,但是他还可以继续考进士的。不像以前有些朝代,只要你这个举人做了官,无论是小官还是大官,都不可能再考进士。 本朝有规定,只要是做了县学的教授、学正和教谕等官职,还是可以继续科考的。 顾青云估计是基层的人才太少,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出仕、只想着继续考的话,那朝廷怎么去培养下一代?而且前朝的穿越者皇帝就曾经鼓励秀才和举人先到衙门锻炼一番,做些实事后再继续科考。 感谢穿越者皇帝!顾青云真心感激。 不过也因为方举人要苦读诗书,来县学的时间才那么少。 “当然要看,不看怎么知道钱花到哪里去了?县尊大人不是那种不通实务的人,现在朝廷越来越往注重实务,据说还想着以后的县令一定要读懂两本书才能当,一本是农书,一本是算学方面的书。不懂农事怎么劝农桑?不懂算学会被那些浊吏欺瞒,成为泥塑的菩萨。”方子茗满是赞同的样子。 方子茗是刘县令的拥护者,觉得刘县令在本县做出的都是好事,对本县大有益处,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还经常说等自己以后中了进士就要和刘县令这样造福一方之类的话。 顾青云一听,只觉得精神一震。 这个好呀,不正好适合自己吗?不过前提是科考也要跟着变,算学的比重加大,这样才有利于自己,要不然说再多也没用。 不过转念一想,即使他自己考不上,以后考上的那些进士如果真的学习这两本书,那出现昏官的几率还是会减少的,他们林山县就不怕以后来一个灭门县令了。 “那我们这次考秀才会不会加重算学的比重?”顾青云忙追问道。这种消息的渠道他是没有的,这只有方家这种家里有人当官的大族才清楚。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方子茗见他眼睛发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顾青云心里想什么他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顾青云一听,精神顿时痿了下来。 “你放心,即使你考不上秀才,还可以在县衙当个书吏的。”方子茗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取笑道,“县尊大人还说了,你算学这么好,记账做得也好,现在做个书吏都绰绰有余。” 虽然大家都想往科举这条路上走,但能走到最后的总是极少数人,每三年只录取两三百名进士,全国各地那么多读书人,真正的僧多肉少,竞争惨烈,所以有些考上秀才的人不开私塾教书的话,就会去县衙找活干。 能在县衙找到书吏这个职位也是可以接受的,这相当于现代的某县财政局局长,在本县已经算是拥有一定的地位了。 可是,这种职位也是僧多肉少,竞争激烈。虽然县衙六房一般是由县令任免,但县令刚到地方,又不是本地人,不会轻易罢免原先的书吏,只要觉得用得顺手就会让他们继续当,因为对方是本地人,熟悉本地的情况,这就导致到了最后,县衙里的一些职位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都是做一个小吏,虽然没有官员风光,但在普通百姓面前也是可以威风一下的,还可以暗自发家致富。 所以外人要进入这个体系,没有点关系是不行的。否则,全县那么多秀才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你? 现在顾青云刚考到童生,县令就说他能做书吏,那是相当看好顾青云在算学方面的成绩了。 方子茗这么一说,顾青云也不生气,微笑道:“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实在考不上,这也是一条退路,对于我这样的农家子来说,也算是跳出农门了。然后等我老了,就让我儿子继续做,嘿嘿。” “你啊,什么话都不避讳,这种话能乱说的吗?万一……”方子茗急了,忙劝说道。 第29节 顾青云于是受教地点点头。 “你半个月前不是说要去郡城的舅舅家,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住久一点?” 说到这个,方子茗的脸就黑了下来,无奈地说道:“去郡城实在是一种折磨,一想到明年还要再去一趟我就心里发憷。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又是尘土又是颠簸,我本来还觉得自己的身体挺好的,结果在路上走了三天,我觉得这骨头都要散了,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到了那里都瘦了几斤,我舅母可心疼坏了。” 见方子茗吐苦水,顾青云也是很理解的,他去府城的时候就知道了,古代的交通那叫一个坑爹啊,这还是修过路的呢,要是没修路还不知道能颠簸成什么样,这就是没有橡胶的坏处了。 “我舅舅生病了,我娘没空去,就让我替代去了一趟。”方子茗只是简单说了一下,就道,“你还记得你救下的那个小孩吗?就是我表弟,他现在都3岁多了,看起来白白嫩嫩的,非常乖巧,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很舍不得。” 说起这个小孩,顾青云当然印象深刻,这么可爱白嫩的小孩,尤其是自己救过他的,更是对他多了一份关注。 不过他还是警告方子茗不要再把所谓的救命之恩放在嘴里了,没有他,相信方家也能把人抓回来的。再说了,救人的主力还是赵玉堂,不是自己,而且对方早已经把人情都还了。 方子茗见他如此,忙应了。 两人开始讨论功课,顾青云向他提问,一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结束。 顾青云觉得自己解开了一些难题,心里很满足。方子茗毕竟有一个举人的爹,学问比他好多了,但是顾青云有些观点比较新奇,思维活跃,有时候也能让方子茗茅塞顿开,所以两人都挺乐意在一起讨论功课的。 见太阳将落,两人忙去食堂吃晚饭。 方子茗在县学拥有独立的一间房,只是他很少在这里住,一般都会在家住,毕竟那么近。 顾青云觉得自己要是有个举人爹,也会经常回家,向爹请教问题不比让秀才教好?可惜貌似方举人一直在刻苦攻读经书,根据方子茗透露出来的意思,他这个儿子也很少见到人。 顾青云无法理解这种父子的相处情况,为了考进士连父子亲情都没时间去培养,这在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三天后的下午,顾青云正在寝室内收拾东西,明天是休息日,他要回家一趟。这段时间为了工地上的事,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虽然能见到他爹和二叔,但没见到其他家人啊。 赵文轩这次没有和他一起回,说要留在县学看书。在县学最大的好处就是,县学有个小型的借书室,里面的书除了四书五经外,还有其他书籍,这些书有些是朝廷下发的,有些是某个有钱的商人或权贵捐赠的。 像县学的学子每次可借一本,时间长达一个月。不过有句话叫做“书非借不能读也”,顾青云发现只要是借县学的书,大家都读得很认真,有些人甚至像他一样,读了不要紧,还要再抄一本出来自己收藏。 顾青云才来这里三个多月,就抄了他觉得有用的五本书,他觉得在县学学习交的费用真是太值了,抄这些书回去都快够本了。 “文轩师兄,你还是写封信给我帮你带回家吧,要不然伯母见你不回家,肯定会担心的。”顾青云背上书箱,环视一周,发现没什么要拿的,就再次劝说道。 赵文轩放下手中的书,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摇头,道:“不用,我上次回家告诉过她这次不回家的。” 顾青云暗叹了口气,知道这对母子有问题,可是赵文轩一向不和自己说家事,他也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 罢了,人家的家事他多什么嘴。偶尔想到那个温柔和善的妇人独自一人在家的情形,顾青云再看看正在认真看书的赵文轩,觉得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和何谦竹回到镇上的时候,顾青云就去探望何秀才,跟他汇报了下自己的学习情况。 听到顾青云去工地帮忙的事,何秀才眉头微皱,不过一想到这事已经传入县尊大人耳里了,还得到了大人的赞赏,就不好明着反对,只是委婉地劝道:“目前最紧要的还是要准备院试,只要你院试过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顾青云理解他的意思,不过两人的观念不同,也不好和他争论,就点头道:“好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的确是再也不会了,接下来他要全力以赴备考。 等顾青云走后,赵氏才从书架后走出来。 “怎么样?老夫这个学生不错吧,很沉稳,不急不躁,去县学三个月也没有跟着学坏,没有变得虚荣浮躁或自卑自怜,可见是个有自制力的。”何秀才捋了捋胡子,眼里带着得意,道,“只有像他这种人才沉得下心学习,而且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说实在的,教了那么多年书,老夫很少见到像他这么小就能有这种心性的孩子,当初老夫第一次见他写字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赵氏没有说话,只是沉思。 “这种人即使以后不能发达,但也过得差不到哪去,像你儿子,即使考不上秀才,也能找到一碗饭吃。怎么样?有没有后悔没有把孙女定给他?” 赵氏一听,马上反应过来,白了他一眼,道:“我承认你说得不错,跟着他是不会饿死,可是也富不到哪去。我娇养的孙女儿竟然要嫁给那种家庭,这怎么行?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孙女吃苦我可受不了。” “这不是有嫁妆吗?”何秀才不以为然。 “有嫁妆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单独自己用?不用管上面的长辈了?这不是要我孙女用嫁妆养他们一家子吗?而且乡下人节省惯了,大家根本就过不到一块儿去。你是男人,你不懂。”赵氏叹了口气,继续道,“顾青云是个好孩子,可是他没有个好家世,这种人家出来的孩子,你怎么知道不是另一个伤仲永?这样的例子我们还见得少吗?” 这次轮到何秀才不说话了。 赵氏得意一笑,很快就收敛住。 “反正我就是不乐意,只要想一想我幼时的小姐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一想到那个同样嫁给乡下读书人家的小姐妹,赵氏就忍不住愤怒。明明花的是妻子的嫁妆,明明年纪轻轻就考中童生,到最后却一事无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还要怪妻子的嫁妆不够丰厚,甚至出去赶考竟然还带了个粉头回来,让人恶心死了,幸亏他最后染病去世,要不然她那小姐妹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苦水一般的日子。 两人同样是秀才的女儿,结局却如此不同,她又怎么敢让孙女儿步人后尘?就是想想都不行。 何秀才一听,也没话说了,未来的事谁都说不清楚。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看人绝对准确,这关系到孙女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自作主张,还是要大家同意才是真正的结亲。 顾青云自然不清楚他走后发生的对话,告别何秀才后,他还在私塾里和赵玉堂聊了一会儿,和顾青明约好等他下学后一起回家,这才跑到集市上准备买点东西回去。 经过书店的时候就听到何掌柜叫自己的声音。 “何掌柜,叫我是有什么事?”顾青云很诧异地走进店里。 何掌柜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指指书架,笑道:“小公子从县学回来了?小店刚进了一批新书,就想先告诉你。” 顾青云闻言就笑了笑,道:“好,下次我一定来看。” “听说小公子算账很厉害?”何掌柜又问道。 “哪里哪里,只是能算清数字罢了,做账本就不一定行了。”顾青云连忙摆手,惊讶地问道,“说起来,何掌柜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我的这点事你都听说了?” 何掌柜呵呵一笑,道:“县城就这么点大,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传得很快,不算稀奇。” 顾青云理解地点点头。 “我这里有一批账,小公子这两天有空的话是否可以帮忙算算?”何掌柜终于说出目的,看了看店内,没什么人注意,就低声道,“这是有报酬的,是我侄子,当初学艺不精,把账本弄得乱七八糟的,还要麻烦我来帮他算,可我这不是很忙吗?所以一听说小公子的事,我这就想到找你帮忙了,放心,不用很长时间的,以你的速度,可能明天一天就做完了,我翻看了下,不算复杂。” 顾青云一听,这次是真正惊讶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找上门来让他做账? 他连忙摇头道:“这不行,且不说我还不太会,肯定会做错,就是我能做,也不敢做呀。刚才见了何夫子,被他骂了一顿,说我没有专心准备院试。这不,我正痛定思痛呢,准备这段时间全力以赴读书。”说完就很满是歉意地看着对方。 何掌柜胖乎乎的脸上流露出失望之意,不过随即收敛起来,笑道:“何秀才说得对,好好读书准备院试才是正经事,都怪我,拿这些俗事打扰公子。” 顾青云摇摇头道:“我知道何掌柜是想补贴我,不过目前是在是没时间做,多谢你惦记我了。” 两人又扯了一通,这才分别了。 第34章 银钱 顾青云走在去肉铺的路上, 一边仔细地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何掌柜怎么会提出让自己帮忙做账, 难道真的是想让自己赚钱, 还是他单纯忙不过来? 不过算了,不想了,反正只要自己不做就行, 如果真有什么目的的话,以后总会露出来的。他现在就是一个小童生,有什么别人图谋的? “哎哟,小秀才来了,来, 今天要买什么肉?这块行吗?特别肥!”顾青云刚在肉铺前面站定,猪肉铺店主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他满脸堆笑, 胖乎乎的脸笑起来显得格外憨厚。 顾青云以前在镇上读书的时候,偶尔会帮家里买猪下水回去,或者他自己抄书挣了钱,也会买点骨头回去煲汤, 所以店主才会记得他,毕竟背着书箱来买菜买肉的学生很少。 旁边卖其他东西的摊主也纷纷跟顾青云打招呼。 顾青云只能一一回应, 脸都快笑僵了。 “大叔, 好久不见,请给我拿两根大骨头。”他看了看那油腻腻的肥肉,的确很好, 出油率应该很高,难得碰到这么肥的,就道,“这个要两斤。” “好咧,小秀才你等着,很快的。”肉铺店主的动作的确很快,都不用称就割好了,这才去桌底下挑两根骨头出来。 顾青云盯着那块肥肉看了又看,忍不住说道:“大叔,你是不是给多我了?两斤有那么大块吗?”他听说过这个肉铺店主用手称东西可是他的一手绝活,基本上是分毫不差的,可是现在和他以前买的肉体积好像不一样啊。 “嘿嘿,我的手就相当于称,很准的,两斤就是那么多,差不到哪去的,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肉铺店主很是肯定,说道,“一斤肥肉13文钱,两根骨头算你4文,加起来正好30文钱。”说完就动作熟练地用竹片穿过肉和骨头,再把能拎着东西的把手用围裙擦干净,这才递给顾青云。 “大叔,你做事真细心。”顾青云赞道,手里能不沾上油腻当然更好了。 旁边的摊主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顾青云还是怀疑地看了肥肉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乖地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数给对方。 提着肉和骨头走的时候,旁边的摊位小贩又热情地招呼顾青云,顾青云笑着摇摇头,走进杂货店,要了三两花生糖,之后别人再招呼他的时候,他没有停留,只笑着就离开了。 走到桃花镇镇口的大桃树下,顾青云就坐在石头上开始等顾青明放学。 刚刚发生的事让他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地位真的不同了。读书,在古代的确是提升自身地位的最好途径之一。 刚想到这里,就看见顾青明背着书箱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他忙站起来挥挥手示意。 顾青明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两人开始回家,路上聊了好大一会儿,顾青云就问道:“上次听二哥说你准备定亲了,怎么样,现在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哎,你就别提了。”本来顾青明还很高兴的,一说起这个就一脸的郁闷,叹道,“别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娘看不上人家,我真怕这样下去,我都娶不到媳妇了。我娘也是的,这也要求太高了吧?难不成她还想给我找个天仙做媳妇不成?” 顾青云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大伯娘是挑剔了点,你是她儿子,她当然觉得你哪样都好,哪家姑娘都配不上你。” 顾青明闻言,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最怕到时候好姑娘都被别人挑走,轮不到我了。”他不想说这个伤心事,就把话题转到顾青云身上,羡慕地说道,“你不同我,什么时候成亲都有大把的好姑娘在等着你,所以我也要努力考个童生回来,明年我要继续考,一直到我考上为止。” 顾青云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他不想说自己成亲这个话题,就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道:“谁叫你有心上人也不和大伯娘说,她当然找不到合意的了。”以他对陶氏的理解,她那么宠爱顾青明,只要顾青明想,她肯定会同意的。 当然,有种可能是死都不同意,会挑出人家的一大堆毛病,就为了让顾青明死心。 现在就看顾青明的运气如何了,不过天底下,只要是疼爱子女的家长,历来是拗不过子女意愿的,最后一般都会妥协。 “你怎么知道的?”没想到他随口的一句话却让顾青明反应激烈,大惊失色。 顾青云暗暗一惊,仔细察看顾青明的神情,试探性地回道:“我当然有我的消息来源,哼,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原来你都知道啊。”顾青明整个人垂头丧气的,拎着肉的手都觉得无力起来,让顾青云很是担心自家的肉会不会掉下去,就听见他说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啊,啊——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好闷!” 顾青云无语,见他只是大叫一声就没再有其他过激的举动,就把怀里的花生糖拿出来,解开麻纸递给他一颗,说道:“来,吃颗糖来甜一下心。” 顾青明乖乖张开嘴,一路上不发一语。 顾青云见自己怎么逗他,他都不说话,自己也没办法了。 到了村口,顾青明就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他,丢下一句,“不许跟我娘说。”之后就把书箱从背上放下来,提着书箱快步跑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被扔下的顾青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还没反应过来。 啊喂,少年,快回来啊,你还没告诉我对方是谁,还没和我倾诉烦恼呢?怎么就跑了?这不按牌里出牌的家伙! 顾青云跺跺脚,随即想起这个动作太女性化,才停下来,开始慢吞吞地走回位于村尾的家。 没问出顾青明的秘密,顾青云很遗憾,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一路上和村里人照常打招呼,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家。 家里人对他突然回来都很是惊喜,还一个劲地说他“瘦了瘦了”。 这次顾青云觉得奶奶和娘亲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瘦了,因为他长高了一点,这让他很高兴。他现在这个岁数了,各方面的发育高峰期就要到来。 当然,他拿回来的花生糖受到了家里小孩的热烈欢迎,还得到了三弟安安一个湿漉漉的亲吻。 这次回家顾青云主要是想劝说家人赶紧把码头附近的地盖起房子。 “爷爷,爹,二叔,我这几天下午到码头那里走动的时候,就发现别人已经在开始动工了,所以我们也赶紧动工建房吧。”顾青云把自己看到的事说出来。 第30节 “码头不是已经建好了吗?你还跑那里去做什么?”顾大河却问道。 “看书看累了,就和同窗去活动一下身子骨,县学里太窄了,不好活动。” 顾大河这才不说话。 “家里还有多少银子?”顾季山抽了一口旱烟,问道。 老陈氏暗自算了算,过了一会儿才说道:“51两银子。” 李氏倒抽一口冷气,脱口而出,道:“这么少!”亏她还以为家里有很多银钱呢。 “弟妹,这不算少了,这是我们从栓子四岁读书那一年开始攒的,现在已经过去七年多,中途田地没增加,家里就多了两口人和一头牛,现在还在县城附近买了三亩荒地,把卖方子的钱给花光了。”小陈氏算了算,道,“娘,栓子前不久还拿了10两银子去县学,他两次考试一共花了16两银子,对吗?” 老陈氏赞许地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相当于我们一年才攒了7两银子,不过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其他人暗自算了算,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不过一想到现在正是要用钱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 “明年栓子去郡城要花费多少?”顾季山问道。 顾青云一想到要走三天三夜的路就头疼,只希望在他们去郡城前就有船可以坐才好,他把早已经算好的数字报出来,道:“上次去府城咱们花了一两银子给商队,这次去郡城,那个路肯定不好走,而且还要提前去,那里的客栈肯定要价很贵,还有笔墨之类的,要用好一点,满打满算,可能都要20两不止。”这还是少算的,郡城他们一个都没去过,也不知道那里的消费情况如何,现在也只是纸上谈兵。 问了别人可能也不太准确,毕竟到时他们应该会住在考场附近的,物价相对要贵一点。经过府试,他已经知道离考场越近就越贵的道理。 “我这次去工地干活有1200文的收入。”顾青云补充说道。 “你那个钱就自己留着买纸,今天还买什么肉和糖,都把那两个小泥猴惯坏了。”老陈氏埋怨道,“有钱还不如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你读书费脑,那么辛苦。” “没事的,奶奶,花不了多少文钱。” 最后大家决定把25两银子扣下来留给顾青云去赶考,不能动用,其他的就拿去盖房子,不过剩下的26两银子最多能盖靠近县城的那一亩地,因为在县城附近这里起码要盖青砖瓦房的,不能像家里一样,都是泥瓦房,看起来不够干净。 砖瓦房要花的钱肯定比泥瓦房多。 “盖房上梁用的木料都我准备好了,这个也可以省下一笔。”顾季山道,“明天我就去联系青砖坊和瓦片的作坊,看现在价格是多少。” “向别人借钱吧,要不然先盖那一亩地的房子也行。”顾二河提议道。 于是大家都看向顾季山。 现在还能向谁借钱?当然是顾伯山了,谁让当年的顾伯山娶的媳妇是财主的女儿,虽然逃荒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没带,但老陈氏曾经偷偷说过,那些金银首饰什么的一定带上了。而且这些年顾伯山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家里有二十亩田地,肯定会存下一笔银子的。 所以按道理顾伯山家里是比他们家好过,只是亲兄弟之间其实要张口借钱也是比较难的,毕竟大家都各有各的难处,外人看来一切都好,但实际上可能人家有自己的艰难呢? 而且两家早已经分家,不能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一定借给自己。 顾季山只是抽着烟不说话。 顾青云见自己回来的目的达到了,后面的自有爷爷他们担着,自己就默默地回房练字去了。 晚上当顾青云听到小陈氏要用大姐的聘礼给自己读书时,他觉得心情很是复杂。 “娘,这不行,现在何家给聘礼了,我们哪能全部截留呢?嫁妆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我们反而应该给大姐多点嫁妆,这样她在婆家才能挺直腰杆做人。”顾青云猛地摇头道,“反正我不同意,被同窗知道了,别人会笑死我的,说我家是卖女儿的,那样我就在他们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 “真的?”小陈氏很是怀疑,狐疑地说道,“千百年来,乡下都是这样嫁女儿的,怎么就独独我们不行?反正我又不打算都扣下,公中还是会给一部分嫁妆的,这样都比村里的很多女娃好多了,她们出嫁的时候,很多人就身上一套新衣服,一个包袱就跟着走了。”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生气,就拉着小陈氏坐下来,柔声道:“娘,他们和我们一样吗?我们即将改换门庭,读书人对名声是很看重的,这事您就听我的,咱们不仅不扣大姐的聘礼,还会再多加点嫁妆进去,这样才能让何家觉得我们家为人厚道,对女儿好,是个和善的,其他人才更乐意和我们交往。” 说着他就细细地解释了一遍,力求让小陈氏明白好名声的重要性。 “我当然明白好名声重要,可是在乡下这种地方……而且人人都做得,我就做不得?”小陈氏很是费解,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同样没多少嫁妆,还不是一样过了大半辈子?顾家这边也没说什么呀。 她把这话说了。 “哎呀,娘,你们那是老黄历了,姐姐这次是嫁到镇上,肯定和嫁到别的村子不同,反正娘你先去打听一下何家大嫂的嫁妆,然后对比别人的嫁妆来准备。”顾青云最后只能如此说道。当然,肯定是要按照自身的能力来准备。 不知道他娘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点头同意了,让顾青云松了一口气。 “你呀,从小就爱操心,这种事都管,你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你大姐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会亏待她吗?”小陈氏点点他的额头,神情很是疼爱。 顾青云也只能咧嘴笑笑,看来这次回家是回对了。 第二天顾青云又去找他爹谈了一次。 回到县学后,顾青云除了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抄书,其他时候都在认真学习,这其中,何谦竹、赵文轩和方子茗都给他很大的帮助。 每次他学得很心烦的时候,一看到他们还在孜孜不倦,就感觉受到了鼓励。 再针对自己对经义理解不透彻的问题,顾青云还特意请教了方子茗。 方子茗故意出了一道题考他,等顾青云做出来后,他仔细看了看,沉吟了一会,就说道:“经书有汉晋旧注、唐人义疏和朱熹注解等等,你之所以答题很慢,是不是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 顾青云一听,忙不迭地点头,道:“是的,就是这个问题,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理解,前面的大师们有时候连句读都不同,答题的时候你让我选择哪个才好?”这对以前做题几乎都有标准答案的人来说,真的会有选择困难症的。 “哈哈,这个就看朝廷推崇哪一种注解了,我爹说现在是新朝,这方面朝廷还没有表现出偏向,大家还在摸索呢,朝堂上的大人们也争得厉害。所以我们考试的时候就要知道主考官推崇的是哪一派的经注,当然,有些时候你只要能答得出来,主考官即使不合他意,也会酌情给分的,毕竟不是他一个人阅卷。对于这个我也帮不了你,因为我也在学习的阶段。” 虽然方子茗如此说,但顾青云还是很感激他对自己的帮助。 “建议你多读一点书,像《说文》、《尔雅》,还有子学、史学,也要多了解一下。” 顾青云一囧,这个四书五经已经把他坑苦了,其他的书他之前是没遇到,在县学总算碰到了,可是时间也来不及了,只能草草看一遍,重点还是巩固之前的知识。 子学?《老子》、《庄子》、《韩非子》、《荀子》,听说过几乎都没看过,史学更不用说了,只看过一点前朝的历史,其他的就是前世遗留下来的零星知识了。 而且这些夫子们都不建议他们看,说等考上秀才再学比较好,现在学会加重他们的负担,院试也几乎不出这里面的内容。 “你还有心思再看本朝的律法书?”方子茗在顾青云沉思的时候,翻看了下他书桌上的书本,就看到一本已经被翻阅得起了毛边的本朝律法书,翻开一看,里面还有批注,都是手写的,看笔迹是顾青云的。 顾青云回过神来,见状就笑了笑,道:“只有懂法我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都是我空闲的时间翻阅的,别人喜欢看话本解闷,我就喜欢看这个。” “律法书都是要秀才后大家才去读,你现在就读了,以后就轻松了,举人是考这个的,就是不知道比重多大了。”方子茗笑道。 顾青云也是一笑,这就是很多秀才考不上举人也可以去做师爷或者讼师的主要原因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让顾青云觉得自己掌握的知识又深入了些,不像之前那样只会死记硬背了。 难怪人家说学习的路上最好是要有良师益友呢,古人诚不欺我。 这一年,过除夕的时候,顾家人依然过得比较简朴,只要不是衣服快烂了,都不会裁布穿新衣,织的麻布都拿去换钱了,就是在吃的方面会吃得比一般的村里人会好一点。 家里也向顾伯山家借了三十两银子,码头附近的房子开始动工,现在已经快建好一间了。别看一亩地看起来大,等真正用起来就会觉得窄了。 前面是店铺,后面是天井、作坊、住的房间、库房、茅房等,如果有钱的话还要打一口井,这些就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 顾季山最后还是打算自己做点小生意,那里太靠近码头了,随便卖点包子馒头什么的,只要分量足,味道还不错就应该能卖出去。 另外两亩地上盖的房子主要是用来住的,顾家就打算盖好后就租出去,那里离码头较远,可能人流量不是很大,但是可以租给短期的客商,毕竟房子大,离县城和码头都很近,可以存放货物之类的。 具体的情况可能到时候才能知道,现在只是这样做计划而已。 顾伯山家的房子也一起动工,合伙买材料可以便宜点,顾季山还可以帮忙照看。 他们家就不打算自己做生意了,准备出租,收取租金即可。 因为家里准备有新的收入,即使背着债,大家每天还是充满希望的。 而顾家也开始准备顾大丫的婚事了,除了聘礼中的那对银手镯留给大丫外,其中的聘金也拿出来给大丫买了两床棉被、枕头、几匹细棉布、针线盒等,顾季山和顾大河也给大丫准备了一个衣柜、一张梳妆台、配套的椅子,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 另外还有一两银子的压箱银,虽然比不上顾大丫未来大嫂的嫁妆,但也差不了多少了。毕竟现在家里还背有债,底下的二丫、三丫就快长成,顾青云的前途未卜,即使有顾青云的事先叮嘱,顾家也不可能出太多嫁妆的。 顾青云也没什么好给大姐的,自己身上也没几个钱,就把自己抄写的几本开蒙的书本送给了她,上面还有他写的批注。 顾大丫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眼圈都红了,低声道:“栓子,我……这次大姐就谢谢你了,这份礼我很喜欢。” 顾青云一笑,也低声道:“大姐,你到那边好好过日子,现在嫁妆是不多,但以后我……”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如果他以后有钱有权,自然能帮到大姐,如果没钱没势,现在说再多又有何用? 反正,只要他能立住,那在古代,他就是大丫身后最大的靠山。 “已经很好了,这份嫁妆在村里都是头一份,其他姐妹都很羡慕我。”顾大丫的脸红了红,神情很是满足。 顾青云看着她,只觉得心里很是不舍。 第35章 压力 除夕过后很快就到了二月份, 顾青明和赵玉堂一起到县城参加了县试,两人很幸运的都过了, 就是顾青明名次不太好, 排名靠后,赵玉堂这次排在中等的位置了。但不管如何,这对他们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清明节前后, 水田里刚插好了秧苗。在吹吹打打中,顾大丫出嫁了。 因为顾青云身量尚未长成,就由顾青明把顾大丫背出门口,送上牛车,他们一帮子兄弟就跟着车送亲。 最后, 在主婚人“送入洞房”的高声中,顾青云看着大姐穿着大红嫁衣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心里怅然若失。 大姐就这样嫁出去了, 以后回来也是客人了,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形容。 “这个是新媳妇的亲弟弟吧?好小啊,旁边那两个据说都是堂兄弟, 这个,看起来人丁单薄啊。”有妇人议论道。 “哎呀, 人家这个叫什么贵精不贵多, 有这样的弟弟一个就够了,这个就是……喏,咱们县的童生顾青云啊!” “就是那个顾青云?原来长成这样, 挺好看的啊,看来新娘子长得也不错。” …… 顾青云还在伤感中呢,就听到旁边客人对自己的议论,他忙收拾好心情,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还不到十天,顾青云刚缓过气来,他又去参加了赵玉堂的成亲礼。 婚礼很热闹,大家都在新郎掀起盖头时看到了新娘子,的确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娇美少女,看着赵玉堂乐得晕乎乎的样子,顾青云等人都暗自发笑。 热闹过后就是冷清,顾青云等人照样回来读书,等待今年八月份的院试。 因为表现良好,顾青云和赵文轩在半年期满后,还可以继续待在县学,只要补上半年的费用即可。 两人觉得在县学学得比较好就留下来了。 “啊——我长喉结了!我竟然长喉结了!”六月的早晨,顾青云晨练回来,正在院子洗脸时,突然摸到自己脖子处的一个硬块,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等他摸了几次后才知道是什么,忍不住的,他叫了出声。 同一屋的赵文轩、隔壁的何谦竹等人都迅速走出房门,看到顾青云摸着自己的颈项一脸的不可思议。 “哈哈哈……”大家“哄”地一声笑起来。 “青云,你已经十二岁了,可以长喉结了,很正常,后面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笑道,还朝他暧昧地眨眨眼。 大家又笑了起来,齐齐抬起下巴,摸着自己的喉结笑道:“你看,都长,不用怕。” 大家都以为顾青云是惊喜,没想到他是惊恐。 他苦笑了下,谢过大家后,假装很惊喜自己长大了。 然后一个早上的时间,顾青云被自己长喉结吓住的事情上到教谕,下到食堂的杂工都知道了,看着他都是一脸的笑意,连饭堂的老大娘分菜给他时都特意给他多一些,让他好好补补。 顾青云生无可恋脸。 不过自己闹的笑话,就是含泪也要吞下去。 第31节 上完课后,方子茗来找顾青云,先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后,就说道:“青云,你今年的确是长高了一点,脸也没那么圆了。” 顾青云见对方没有取笑自己,也笑道:“是啊,身体在慢慢抽条嘛。”出乎意料的是,他以为自己会很纠结于长喉结的事情,但没想到只是一开始惊讶,之后就很淡定了,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毕竟任谁每天都站着撒尿,每天扶着自己的小弟弟做近距离接触,都会淡定的,这毕竟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接受起来完全没有不适感。 人总不会讨厌自己身上的器官,你最多嫌弃它长得不够完美和漂亮。 顾青云觉得可能自己每天早上的心理暗示功不可没。 最重要的还在于,在这个时代,他真的觉得做个男人比做女人自由多了,他可以和同窗们一起出去逛街、上酒楼吃饭、踏青,有一定的社交活动,最主要的是还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指望一个男人为自己带来好生活。 所以顾青云只在刚刚开始觉得有点不自在,现在已经适应了。 这些小事告一段落,两人又开始说起功课,顾青云吐槽自己作诗的能力,方子茗就说自己刚买了一本诗集回来,可以借给他看。 顾青云刚想说等他明天再拿给自己瞧瞧,没想到方子茗说可以到他家看。 一想到对方那满书架的书,顾青云拒绝的话就咽下去了,忙不迭地点头。 方子茗还叫上了何谦竹,至于赵文轩,他们两个合不来,赵文轩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地跟着上门。 顾青云其实心里很奇怪,不知为什么赵文轩和方子茗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只能说两人天生气场不和。 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奇怪,说话还是可以说,讨论功课也可以一起,但私底下就很少有联系。像这次,方子茗已经不是第一次请他们上门了,但赵文轩一次都没去过。 顾青云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再对他们的关系好奇。 他们先在饭堂吃了饭再去的,这是顾青云和何谦竹坚持的,待会晚上就在他家吃,但总不能一天都在别人家吃吧。 方宅占地面积大,影壁、游廊、花园、池塘等都有,对顾青云而言,这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公园,能在县城占据这么一座面积颇大的院子,即使县城的房价不是很高,那也是要很多银钱的。 土豪啊! 熟门熟路的,他和何谦竹先去给方子茗的娘亲王氏请安,这才到方子茗的书房。 来方子茗这里看书是很舒服的,有热水、茶水、点心,环境舒适,还有小厮侍候。可惜顾青云和何谦竹都不习惯,方子茗就让他出去了。 几人开始认真看书。 顾青云拿着这本本朝诗人新出的诗集看了一半后,就觉得索然无味,头疼起来。看来看去都是这些,怎么就不刊登一些教人怎么写好诗的内容?单是把诗的内容和当时作的诗会写出来,这有什么用,他又不能抄。 于是他站了起来,随意起来在书架找书看。 他抽出一本诗集,刚翻开一看,就见扉页夹有一张素笺,上面写着一首诗,内容欢快,是述说夏日虫鸣成乐曲的。顾青云读了一遍,只觉得通俗易懂,但又觉得隐有一种风格,质朴自然,刚想表扬方子茗的作诗技能又提升了,转念一想,只觉得不对,这字体不像是方子茗的,虽然比较像,但看起来更为娟秀一些。 可是这书房是方子茗独有的,方举人的书房不在这里啊。 难道是方子茗的姐姐或妹妹的? 顾青云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把素笺按照原样放回诗集里,又放回书架处,继续找其他书看。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青云见到了方举人。 虽然已经见过了几次,但是他还是觉得遗传真是太奇妙了。 方举人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高瘦,气质成熟内敛,相处起来可以看得出对方是一个古板严肃的人,但他的相貌非常普通,方子茗长得和他几乎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他和他娘却长得很像。 王氏是一个大美人,但方子茗像她并不显得娘气,反而看起来很俊美,他们一起出街的时候,他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但别人也绝对不会认为他是女的。 饭厅中间用屏风隔开,另一边是女眷,顾青云和何谦竹也不知道隔壁是什么人,那边几乎是静悄悄的,但有王氏在是肯定的。 方举人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才开始第一个动筷子,大家这才拿起汤勺,静静地喝汤。 至于饭桌上另外一个偷偷瞪自己的人?顾青云打算无视了。 没错,饭桌上还有另外一名主人,就是当初顾青云考县试时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曾经豪爽地把衣服解下用来擦灰尘的少年。 一年过去了,少年依然是老样子,身材微胖,他长得比较像方举人了,但要好看一点,比不上方子茗,但也算得上是俊俏了。 这是方子茗同父异母的大哥,方家的庶长子方子磊。 这不是顾青云第一次在古代见到所谓的庶生子,他县学的同窗中也有这类身份的人,但是他没想到方子茗家里会出现这种情况,毕竟方举人是那种严肃内敛,时刻注意自己形象的人,看不出他竟然还有妾室! 最主要的是,竟然还是庶长子,这才是让他奇怪的地方。他经常在县城里逛,算是混迹市井,听了一耳朵的八卦,知道现在的风俗还是依据前朝的,举人只有一妻一妾,但一般为了表示尊重正妻,嫡长子先出生后妾室才能生子。 这不是法律规定,只是约定俗成的。 现在看方家的例子,顾青云只能说自己还是太嫩了。不是说方举人长着一张老古板的脸就认为他为人也是古板的,没准人家私底下很……那个啥呢。 方子磊和方子茗这对兄弟的关系表面还是蛮好的,只是顾青云当初在考场上的无视大概是惹恼了方子磊,对方现在单方面在讨厌自己。 傍晚回县学的时候,何谦竹还问过顾青云情况,原来饭桌上他坐在顾青云旁边,也接收到了方子磊的白眼。 顾青云照实说了。 何谦竹摇头苦笑,道:“他们兄弟的事我们还是别理会了,反正我们现在只和方兄交往。” 顾青云深以为然,自己的事还有一堆,别人的家事怎么还有时间去关注呢? 时间在一天天中很快就过去,当顾青云家里位于码头附近的房子早已经落成,现在已经开店投入使用时,桃江码头的船只也越来越多,码头周围也渐渐繁华起来。 刚开始这片地方只有几户人家在营业,但随着人流量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在农闲的时候来码头这里打短工,帮忙卸货什么的,顾家的小食店营业额也逐渐上升。大家都不是傻子,于是看到商机的人就更多了,买地的人家更加快了进驻的步伐,和他们类似的店子一个月后就多开了两家,顾家的生意也被抢去了一些。 一个月前,顾季山按照原定计划开了个小食店,主要卖包子、馒头和炊饼,价格和县城的几乎一样,但是分量更足。过了几天后,又增加了稀饭和咸菜。因为干净的环境,还有顾家人和善的态度,回头客还是比较多的,特别是林溪村的男人,除了自己带干粮的,其他几乎都在这里吃,还可以得到一个比较优惠的价格。 店子里一般都是老陈氏在卖东西,顾大河或顾二河就轮流来店子帮忙,小陈氏和李氏她们就留在家里准备明天开店要用的食物,顺便还要做其他活,一般是到了第二天顾大河兄弟和老陈氏就拉着馒头包子等东西到店里,他们走的是山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店里了,这时就可以开始煮粥,还要把家里拿来的食物加热。 接下来天差不多亮了,就可以开店卖东西。 顾青云觉得他们这样来回走真是太辛苦了,现在还好,天气热,到了冬天怎么办?可老陈氏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点路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了,都在店子里住的话,家里就没人管了。 店里一开始做买卖,老陈氏就不准顾青云去店里帮忙,嫌弃他碍手碍脚的,顾青云去几次后也没时间了,因为这时候院试快要开始,他觉得学习的时间都快不够用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考院试的时间。 真是越接近考试就越觉得还有很多东西不懂,顾青云只觉得自己最近似乎压力太大了,大到他都不想看书,心情烦躁不安,这让他颇为烦恼。 这天早上他第一次晨练后没有去食堂吃早餐,反而软绵绵地瘫在床上不动弹。 赵文轩洗漱回来后很是惊奇地看着他,道:“青云,你怎么了?” “我觉得好累啊,压力好大。” “你是这样想的?”赵文轩问道,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 顾青云瞟了他一眼,转了个身,不想回答。 身后静悄悄的,顾青云等了半响都没听到赵文轩的回应,忍不住有点愤怒了:妈蛋,每次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努力开解你,现在我都这样了,你也不来开解一下我?咱们这么久的师兄弟都白做了! 白认识了一场! 他愤愤地转过身来,结果就见赵文轩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双眼放空,湿哒哒的棉布巾还搭在手臂上,一直滴着水,探头一瞧,地面上已经湿了一小片。 顾青云吓了一跳,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赵文轩还是动都不动一下,要不是他偶尔还眨一下眼睛,他还真以为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雕塑呢。 “师兄,你怎么了?”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那点矫情了,忙大声喊道。 赵文轩眨眨眼,慢慢地掀开眼皮撇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觉得好累啊。” 顾青云一听,见他还有反应,就忙道:“是啊,我也累了,要不我们去爬桃山寺吧,去拜拜佛,保佑我们这科一定要过!你看,上一次我们都去了,后来我们三个都上了,这次去拜一拜,舒缓了一下心情,我们肯定也能过的。” 他越说越有精神,现在整天都在县学,这里的童生都忙于今年的院试,秀才忙于明年八月的乡试,尤其是他住的地方,十几个童生整天讨论的就是院试院试,情绪太紧张了,大家一起散发着负能量,难怪把一向镇定的他都给感染了。 本来他是不怕的,毕竟现在家里的经济条件逐渐有起色,大房子租出去了,租金不贵,每月只得300文钱,但小食店除去交税后,每月还有差不多八钱到一两银子的收入,心里压力其实已经没有几个月前那么大了,可是现在都被这紧绷的气氛给弄懵了。 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一定要改变一下心理状态! 顾青云暗下决心。 “可是今年赵玉堂和你堂哥去拜了,都没过府试。”赵文轩慢悠悠地吐出一句。 顾青云一听,也无语了。 好吧,虽然今年二月份赵玉堂和顾青明过了县试,但四月份的府试两人还是没过,让大家都好生失望。不过他们二人倒是斗志满满,扬言明年再去考。 “不管了,你去不去?我去找找别人,我反正是想去的。”顾青云赶紧翻身起来,穿上布鞋,有了这个事情做,他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 顾青云出去串联了下,今天起一个月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不用上课,所以大家都有空。 但最终,肯出去玩的寥寥无几,其他人听说后基本上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顾青云,纷纷道,“都快火烧眉毛了,还想着出去放松?” 顾青云忙摇头,道:“这怎么能叫玩呢?我就是想去寺里拜拜,保佑我家人平平安安,保佑我这趟去郡城顺顺利利。” 众人一听,眼睛一亮,思忖了一会,都同意了。 顾青云一囧,得,看来个个都把希望寄托到神佛身上了,可是又不好意思说。 当天,除了少数几个人外,他们大多数的童生都去了。 当顾青云站在菩萨的面前,弯腰拜下去时,闻着浓郁的檀香味,听着木鱼声,只觉得心中的烦躁恐慌似乎一下子离他远去了。 久违的平静又回到了他身上。 难怪他奶奶和娘亲都喜欢来拜佛,的确可以让心情变好,感觉全身又充满了希望。 最后,他们下山,在原先来过的凉亭里休息时,顾青云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只觉得心胸开阔,心旷神怡。 这次院试即使真的考不上,他还很年轻,还有后年可以再去考。比起赵玉堂和顾青明他们,自己的运气已经够好了。 回来后,顾青云先不和他们回县学了,反而拐到他家的店铺里。 “奶奶,现在没人了?”店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桌子上留下一片狼藉。 老陈氏看着最喜欢的孙子,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她直起腰,把抹布放在一边,双手在围裙上擦擦,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该吃午食的都吃了,基本上没什么人来,我们都准备收拾好东西就回去了。对了,你吃了没?这里还有几个包子没卖出去。还有,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说没事就不要过来吗?待会影响你读书怎么办?” “好吧,那我吃两个,今天我们去桃山寺了,只吃了一个馒头和一个桃子。”顾青云选择性回答,忙说道,“先帮你收拾东西。” 老陈氏阻止不及,见顾青云自己拿着抹布就开始擦桌子,忍不住欣慰一笑,也去忙其他的了。 不久,顾大河从后院出来,满头大汗。 顾青云和他打了招呼,道:“爹,我听到牛在后院叫了,你今天赶车来了?”后院还开了一扇门,平时牛车就后门入。 “店里的柴烧完了,我从家里赶了一车过来,这边买太贵了,能省点就省点。”顾大河接着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 顾青云把自己去了一趟桃山寺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三人合力把店铺打扫干净,他们家一向是只做早上和中午的生意,所以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顾青云这才去掀开蒸笼,拿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吃了几口后,顾青云就皱眉,道:“奶,爹,是不是咱家的包子每次都不怎么好卖啊?” 顾大河和老陈氏对视了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里面的馅料都是素菜,当然不怎么好吃了,而且还比馒头贵一倍,大家肯定更乐意吃馒头,起码比包子饱吧?”馒头一文钱两个,包子一文钱一个,这个时候的铜钱还是很值钱的。 “起码要放点肉吧?把肉和蔬菜一起剁碎了包,肯定好吃,而且咱家不是腌制咸鸡蛋吗?那个调料有些也能放入肉馅里,味道肯定不错。”顾青云提议道。 第32节 “可是放这个不是要亏本吗?”老陈氏不同意,“其他人都是只放素菜的。” “哎呀,奶奶,你可以提高价格啊,包子两个三文钱,一个两文钱,他们肯定买两个的。还有,不只是青菜,你还可以放酸菜啊,反正我觉得奶奶你腌制的酸菜挺好吃的,放进去当馅料应该不错。” 老陈氏听了后若有所思,道:“栓子说得有理,最近咱们的生意比不了上个月了,喏,对面的那两家,有一家的馄钝做得很好吃,另一家的炊饼好吃,就咱们家是拼的是量大,但赚的肯定没有他们钱多,看来还是得有一样拿手的才行。” 顾家女人做的包子、馒头和炊饼,手艺和一般的家庭主妇差不多,好不到哪去。所以同样的价格下,人们肯定更乐意去买味道更好的。 第36章 郡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考试,再下章知道结果 “对了, 最近不是有人江里捕鱼吗?以后那些小鱼我就买回来,剁碎了也可以用来包饺子或馄钝, 反正那小鱼很便宜。”老陈氏下定决心。 顾青云一怔, 鱼肉能包饺子吗?有刺怎么办,会不会很腥?不过见老陈氏坚决的样子,就说道:“奶, 这个好吃吗?” “好不好吃要做了才知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老陈氏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只吃了一个包子就停下来,就忙说道,“不是要吃两个吗?这个不好吃就不吃了, 我去对面买一碗馄钝给你。” 顾青云忙阻止,道:“包子也不错, 我哪有那么精贵。”说完就赶紧拿起另外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顾大河就问他学习的事。 顾青云认真答了。 见自己这次出来能帮上忙, 顾青云很是高兴,但刚吃完包子后就被赶回去了。 顾青云无奈,临走前,他就让他爹帮他找客船, 看是不是有人七月底去郡城的,他这次想坐船去, 实在是不想走陆地了。 于是, 爬了一趟山,拜了一次佛,顾青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开始心平气和地复习功课。 一转眼,时间到了七月二十七日,八月三日就是考院试的日子,他们这帮童生也要开始提前去郡城等待。 这次赶考应该是比较轻松的,因为经过大家的商议,基本上整个县学的童生都同意包一艘客船去郡城,还顺便呼朋引伴,请那些同样去赶考的童生们一起来,船费大家平摊。 方子茗自告奋勇去租船了,以他家的人脉和背景,很容易就租到了一艘客船。 顾青云这次照样是顾大河跟着他去,实在是他的年纪让家人很不放心,即使他平日里的为人处世都表现得比较成熟。 大家集合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童生们身边几乎都跟有一个人,不是自己的族人,就是家人,有些家里有钱的,还会跟着一个书童。 像方子茗,是他家的方管家和一个小厮跟着。 跟何谦竹一起去的,还是上次那个族叔,顾青云还和对方打了招呼,他也还记得自己。 最令人惊讶的是赵文轩,他身边竟然也多出了一个书童。 见顾青云好奇地看着自己,赵文轩不情愿地介绍道:“这是我娘给我准备的书童,叫赵三,算是我的族弟,家里过不去了来投奔我的。” 族弟?顾青云收敛住心中的惊讶,他以出色的脑补能力意识到,赵文轩可能有一个神秘的身世。这个其实他不太关心,只要不牵扯到自己身上就行。 他最怕的是,赵文轩开启的是男主角模式,有一堆恩怨情仇,结果最后把他这个无辜的师弟变成炮灰,那就太恶心了。 毕竟这是他的真实人生,他可不想变成炮灰。 不过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脑洞又在乱开了,正在胡思乱想,毕竟生活中很少会发生像小说那样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情节的。 顾青云跟赵三打了声招呼。 赵三受宠若惊,腼腆地笑笑,赶紧行礼,之后就退到赵文轩身后去了。 他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相貌普通,丢进人堆也不引人注目,身材矮小瘦弱,脸色蜡黄,说他十一岁都有人信。 反正看起来就和顾青云差不多高。 顾青云相信对方家里真的是很穷,这才找到赵文轩的,不穷的话,怎么会有如此干瘦的身材?不过对方全身都洗得很干净,身上的麻衣看得出是新做的,但很合身,且言行还受到过一定的教导,能照顾得了赵文轩。 他没再把注意力放在赵三身上,因为船主已经开始请他们上船了。 船只有两层,不算很大,里面被隔成一间间小房间,据船主介绍他这层是用来专门载客的,所以各种设施都比较齐全,包括饭厅、厕所、洗澡的地方。 顾青云父子照样共用一间房,虽然挤了点,但挤挤就过去了。而且这次旅程可比上次去府城的时候好多了,起码不那么颠簸,没有什么尘土,江面上几乎是风平浪静的,又是顺风行驶,船速很快,相比走陆地要三天三夜,这次走水路顺水而下,竟然只用了一天半就到了。 这让大家都很惊喜,顺风顺水,意味着是个好兆头。 七月二十九日下午,他们到达了郡城。 雄伟的城墙上还留有斑驳的痕迹,散发着一种沧桑雄浑的气质,让站在它墙下的人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很是震撼。 顾青云等人都是去过府城的,但是府城的城墙和郡城一比,就不够看了。 不亏是一郡的首府。顾青云暗忖,很是可惜,六年前他们桃花镇还属于越阳府管呢,结果后来被分到了临阳府管。要不然他们都是首府人了,不过想到在这个时候,貌似哪里管都改不了桃花镇贫穷的局面。 本来越阳府和临阳府是平级的,两者应该都是属于市这一级,结果朝廷把越阳府当做一郡的中心,它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当然,本身越阳府水路发达,交通较为方便,建国以来一直都发展得很好,是整个越阳郡(省)最发达的地方了。 现在只是粗粗一看,无论是人流量和繁荣程度这里都比临阳府至少要提高两倍不止。 幸好,客栈的价格没有跟着提高两倍。 只是看着中房都是差不多要600文钱一天,顾青云忙摇头,这个价格也太贵了吧?很多农户一个月都没有这个收入啊。 他看向顾大河,见他也是眉头紧皱。 县学的同窗有些家里不差钱就定下了,囊中羞涩的打过招呼后就几人结伴离开。 顾青云看着方子茗等三人,道:“师兄,你们是想在这里住吗?我和我爹准备走远一点,这里太贵了,我们去离考场远点的地方看看。” 方子茗不差钱,他看了看何谦竹他们,表情带着犹豫。无疑的,他们在城门口坐马车找到的这家来顺客栈的确离考场很近,在这里住的基本上都是童生,和别人交流信息是非常方便的,客栈的环境也非常好,但是现在顾青云又明确表示不住在这里…… 方子茗身后的方管家欲言又止。 顾青云笑了笑,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经济情况,就扯扯嘴角,道:“我和我爹在一起呢,不用担心我,我不喜欢住这种都是考生的客栈,会让我觉得很压抑。大家都是熟人了,谁不知道谁啊,我们就先走了,等找到地方再来告诉你们。” 方子茗等人想想,也就同意了,他是想帮顾青云出住宿费,可也知道对方一定不会接受的,而且他也很欣赏对方这种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就说道:“那你记得找到地方就来告诉我们,明天我们一起去官府办考牌和文书。” 顾青云点头答应了,父子俩和其他三人告别后,这才离开。 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个小团体貌似都是方子茗最有话语权,以前一般是何谦竹代替发言的。 润物细无声,就慢慢变成这个样子,大家还接受得很自然。 顾青云一边走路一边想着。 顾大河身上背着包袱,牵着顾青云的手走在大街上,神情黯然,无力地说道:“儿子,是爹没用,连让你住好一点的客栈都不行。” 顾青云闻言就翻翻白眼,说道:“爹,你就别伤春悲秋了,这有什么好没用的,像我们这种家境的人家天底下多得是,而能供得起人读书的又有多少?你们能供我读书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说了,住不了好的,住差一点的有什么要紧?又不影响考试。别人有钱是别人的事,我们只要踏踏实实地肯干,迟早有一天也会不用为银钱发愁的。” 顾大河一脸感动地看着他。 “反正我刚才说的是真话,我的确不想住在全是考生的客栈,压力太大。”顾青云知道自己以十二岁的稚龄就可以考院试,这肯定会让其他人心存怀疑,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肯定也会增多。 虽然他很想出名,可是他更想在自己考中秀才后出名。毕竟十一岁的童生是可以常有的,毕竟总有一些天才早早就能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毫不费力。 就像方子茗,才十二岁就考上童生了。 相比还不算是正式进学的童生,十二岁的秀才就少见了。虽然在文风鼎盛的地方,十二岁的秀才虽说不多,但也是见过的,人家连九岁的秀才也出现过。但在他们这个位于东南部的郡,离国家的政治中心京城几乎是一南一北的距离,算得上是文风不盛的南蛮之地,所以十二岁的秀才就非常显眼了。 顾青云不想惹来不必要的关注,不想和县学一样,要像一只孔雀般展示自己华丽的羽毛,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的优秀之处,觉得自己这个童生有水分。 现在呢?已经到了拼刺刀见真章的时候,过个十几天就可以得出结果,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梳理自己的思绪,心平气和地去参加考试,而不是去和别人争辩自己到底有没有真实水平。 一想到他临走之前,整个顾家给自己带来的银子,顾青云就觉得压力甚大。 这次他来郡城赶考,一共带了36两银子。除了25两是公中出的外,还有5两是顾青云自己和爹娘攒的私房钱,最后的4两是顾家其他四房人一起捐给他的,算是顾氏一族对他的投资和支持。 钱虽不多,但顾家其他三房人日子过得比他们还要差一点,血缘关系又比较远,能出这么多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最后,顾伯山还私人赞助了二两银子,这是顾伯山一家单独给的。 很明显的,这次院试,顾伯山已经不打算参加了,他年龄已大,不想再奔波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顾家有顾青云和顾青明已经够了,他现在最大的乐趣是发挥余热在林溪村教书,争取多教几个学生出来。 通过顾青云和顾青明的表现,顾伯山觉得自己在教学方面可能是有天赋的,重新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所以这次顾伯山能很轻松地说出不再科考的决定,不像以前,虽然很少行动,但口里还是经常挂着要去科考等字眼。 顾青云不知道大爷爷是不是想通了,还是真的不想再考,但见他那副轻松的模样,也讲不出让他不要放弃的话。 毕竟顾青明还差一点也可以考上童生了,一家子有两个读书人的话,即使如大爷爷这样的家境,也是很吃力的。 更何况他家还借了那么多银子给自家,估计家底早就被掏空了。 还有一点,顾青云想起大爷爷那十年如一日对算学的厌恶,如果来考试的话,那个成功率……反正,他现在不考,以后等院试不考算学再来考是非常难实现的。 想到这里,顾青云觉得,自己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化压力为动力,争取榜上有名。 通过询问路人,顾青云父子最后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一家离刚才那家来顺客栈有两里远的中型客栈,位置较为偏僻,但也有人流量,而且看起来还算干净。 问了掌柜价格,一间中房才500文钱一天,这符合父子两人的心理预期,于是赶紧订下七天。 一一安顿下来后,见天色已渐晚,今天已经不能去官府办手续了,顾大河出去买晚饭的时候就顺便去了一趟方子茗他们那里,把明天他们要去官府的时间定一下,顺便把他们的客栈名字和方位也大概说了一下。 顾青云在客栈点起油灯,开始练字。 这两天都在船上,即使他没有和个别童生一样晕船,但在船上也别想练字。 顾青云磨好墨后,就把书箱里的字帖拿出来,这本是借方子茗的,他觉得这本字帖比他刚开蒙时顾伯山给的字帖好太多了。 字帖是前朝的书法名家作品,字形稍扁,字体雅致宽舒,他认为自己和他写的有一定的相似,临帖起来应该较为容易,于是见猎心喜,就借了出来,之后一直努力临摹,就希望自己的字体有一天能像对方一样,一看就觉得很好,很有风格。 他一开始先是摹帖,就是把字帖放在比较透明的纸下,用笔照着字帖上透出来的字一点一画去描,只要描写的字笔迹不要越出字帖上字的笔画轨道即可。 这样学了一段时间,他才开始临帖,就是把字帖放在纸旁,照着帖上的字依样画葫芦,他不仅要把字写得像,还要注意轻重、节奏和粗细的变化。 慢慢的,随着他练习时间的增多,临摹结合,循序渐进,顾青云觉得自己的字体又有了突破。 问过何秀才后,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字的确又上了一档次。 顾青云觉得,他这个字体放到现代的话,可以去青少年组露露脸了,拿个金奖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有个方子茗这样的好友他实在是太幸运了!好人有好报,顾青云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视而不见,而且选择站出来去帮忙救助小孩。 而且方子茗对自己也很好,连这些书也可以借给自己。顾青云就发现县学里有些人反而不乐意把自己的书借给别人,生怕别人比自己学得好,非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 因为一定程度上的,他们这帮子童生都是潜在的竞争者。一个郡就只会录取那么多个秀才,当然是竞争对手越弱越好。 可是方子茗很少有这种想法,一方面是他心胸开阔,另一方面估计他是很自信吧。 顾青云觉得作诗方面他是比不上对方了,但是写字这方面他还是保持一定优势的,比他的好看一点,方子茗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经过几年的锻炼,顾青云的手腕不再是软绵绵的,而且有了一定的力量,再经过这数年几乎风雨无阻地练字,他现在也能写一笔工工整整的小楷了,还写得又快又好,比考县试时进步很大,对此自己内心是比较满意的。毕竟繁体字那么多笔画,要个个写得差不多大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几人去官府办了手续,因为要画画像,所以本人一定得亲自到场。顾青云他爹就没去,他出去打探考场周围的环境。 第33节 他们来得算是比较迟了,所以没多少人等待,但等办好手续的时候,也已经下午了。回来的时候方子茗邀请他去来顺客栈和其他童生一起开个文会。 “大家都对你很好奇,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据说这次参加院试年纪最小的就是你了。”方子茗笑道。 “还有人以为你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想着要和你当众出对子考考你呢。”何谦竹冷笑道,“大家都是童生,又不是师长,还出题考?他的脸有那么大吗?” 赵文轩也是很无奈地摇摇头,道:“到哪里都有这些无聊的人,不必理会即可。” “所以你不想去就不去。”方子茗总结道。 “那我就不去了,我不喜欢那种场合,而且我的确不擅长对对子和作诗。”顾青云很干脆地说道。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青云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哈哈,看来是我说对了。”方子茗笑了起来。 “我也说对了,青云这种场合一向是能避则避的。”何谦竹也笑道。 “那我说错了,晚上这顿饭我请,你们可不要点太多菜,我可没那么多钱。”赵文轩面色也不见沮丧,道,“我还以为青云会想去看看热闹呢。” “热闹哪是那么好看的?哼,青云又不是某些人,仗着自己有几分诗才就到处卖弄。”方子茗冷哼一声。 顾青云正准备拿他们自己当赌约的事情质问一下,然后分一杯羹,听到这话就走近何谦竹,挑眉看了看他。 “还不是我们邻县那个张案首,喏,就是上次府试第一的张修远,这几天他的名声又传开了,而且他年纪也很小,才十五岁,人长得俊俏,身边还有一帮狗腿子前后簇拥着,挺受人追捧的。这不,子茗看人家不顺眼呢。”何谦竹低声道。 顾青云恍然大悟,看着方子茗仍然气鼓鼓的脸,只觉得有些疑惑。 经过这近一年来的交往,顾青云没发现方子茗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啊,应该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张修远大出风头而气恼,也许还有其他深层次的原因,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而已。 “你住在那边没听见别人说吗?这次参加院试的童生有将近千人,都是历年积累下来的,基本上是开国以来最多的一科,大家说今年会是个大考年,竞争激烈,所以其中有机会考上秀才的人就会被大家关注,还有人开盘口赌谁能上榜。对了,据说你的盘口是一比五,大家都不怎么看好你,认为你下一科上榜的几率才大。” 何谦竹的话让顾青云哭笑不得,他说道:“真是乱来,这种事都拿来赌,不是考进士的时候才赌吗?” “只要有好处的事,怎么都有人干。”何谦竹不以为然。 走到一间卖面汤的店铺,闻着里面传来的肉香味,大家的脚步就不约而同停下来了。 “吃饭去吧。”方子茗看见店子挺干净的,就挥挥手,道,“让赵文轩请客。” 赵文轩笑笑没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 吃面中途何谦竹去茅房的时候,顾青云也跟着出来了。 洗手的时候,顾青云忍不住问道:“我怎么觉得文轩师兄和子茗的关系似乎好了那么一点,话说,他们刚开始到底是为什么相互看不顺眼啊?” 何谦竹仔细地清洗自己的手指,笑道:“他们一个是前年的府试案首,一个是去年的第二名,谁也不服谁,你去码头干活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在课上为了一个问题争论,结果那天的秀才夫子偏帮方子茗,赵文轩就觉得方子茗是仗着家世自命不凡,其实根本就没多少的真材实料。” “说实在的,我觉得赵文轩也有点偏激了,那天的争论我从头看到尾,虽然赵文轩的说得有道理,可是方子茗也不能说他错,这种情况一向是各有各的道理,夫子偏帮一方也算是发表他自己的看法。”何谦竹说这段话前还先看看周围。 顾青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第37章 院试 “那现在怎么好像关系好一些了?” “嘿, 还不是有张修远的出现?他的出现把他俩在客栈的风头都几乎抢走了,两人现在有共同敌人, 关系就好了。”何谦竹微微一笑, 道,“我也不指望这次排名靠前了,只要能中秀才即可, 反正我现在还年轻。” 顾青云知道原因后就不再关注,吃完面后就自己回客栈去了。 通过和他们的交流,顾青云发现自己住的这间客栈虽然大部分也是考生,但大家都是藏在屋内努力看书,很少出来交流。 这样一看, 真的省了不少事。 等待院试的日子似乎过得极为漫长,让人颇为焦躁。何谦竹每天都会跑过来和顾青云交流信息, 实在是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了, 不吐不快。而且来顺客栈那边考生多,发生的摩擦也多,他觉得气氛不怎么好,就跑来和顾青云作伴复习了。 顾青云于是也算是间接知道了他们客栈的事, 知道这次有七八个人被认为是必过的,其中还有一个他们见过的人, 名为王宇, 是同一科考府试的,当时还住在同一个客栈的嘴欠年轻人,他就是因为“黄花如散金”这道题嘲讽众人, 最后被人轰出去的。 记得上次放榜,对方的名次就排在顾青云前面,正好是第三名。 据说对方这次实力大增,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顾青云对这等人也只能羡慕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客栈复习才好。 “你一直不出现,大家还说你躲起来不敢出现呢。”何谦竹笑道,“只要你出现,你的风头谁也抢不到。”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开始低头看书。 八月三日,是院试的日子。 这次的主考官为学政,是由礼部侍郎中梁铮充任。学政无固定品级,带在京时的官衔品级,所以梁铮是正五品,但他的地位仅次于巡抚。对于这位学政的为人,顾青云是不清楚的,但坊间传言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性格极为方正。 卯时开始,顾青云等人就开始在考棚门前等待检查入场。这次的检查格外严格,不仅他们被仔细核对相貌,考棚这里还会出现为他们出结作保的廪生,双方要互相指认,考生五人之间还要互相监督,以防出现冒名顶替等作弊的行为。 所以这次院试才要送八两银子给廪生,称为“送贽敬若”,这笔银子廪生们也收得心安理得,毕竟要跑这么远来指认考生,出了事情后还要被废掉功名。 当然,一般的考生可能就在郡城找一个廪生即可,前提是你要能说服得了人家。 之前考县试和府试的时候,他们还能自己带食物进去,这次是梁学政主考就改变规矩了,大家都不能带,到时只能靠衙役送饭。 而且这次还要搜身检查,以防夹带。 顾青云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考棚外面乌压压等候的人群,发现顾大河挤在最前面,看到他望过去,就忙使劲地挥手。 顾青云点点头,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去了。 成龙还是成虫就看这次了。 折腾了很久,众人在拜过孔子像、听学政讲话等一系列程序后,才来到自己的号房。 院试分两场进行,第一场正试,第二场复试,这次要在考棚里待三天才能出来。 顾青云他们事先都收到官府提前下发的通知,所以都带了一些必需品。现在八月,天气热意味着有蚊子,所以防蚊的艾草必不可少,还有为了以防中暑的薄荷或药丸、棉布巾、抹布、替换的衣衫和里衣等等都要带。 至于被褥之类的考场是备有的。 顾青云运气不怎么好,分到的被褥看起来还算干净,但凑近一闻,晕,竟然有一股较为浓烈的霉味。幸亏现在是夏天,他晚上盖着自己带来的长衫估计也是行的。再用抹布擦了擦,凳子上的席子还算干净。 看着这窄窄的号房,还有短窄的床,说是床,其实就是几张长方形的凳子靠在一起,铺上一张草席就作为床了,估计像方子茗他们这样的身高不可能伸直腿睡觉的,都得蜷缩起来,对比一下自己的身高,顾青云觉得自己矮小一点也是有好处。 环视一周后,他认为自己努力坚持还是可以撑过三天的。 只要对比一下分到臭号的考生,顾青云就觉得自己运气是极好的,分在门口,起码不用和厕所挨着,想一想现在的天气就知道那个味道有多么销魂了。 不久,衙役们开始下发试卷。 顾青云照样先检查有没有错漏和重复的,发现没有后才开始审题,嗯,题量依然很大,自己要合理分配时间,明天正午就要交卷了。 第一场的考试内容主要是帖经和墨义,这个照样难不倒他,只是它们占的比重已经下降,只有十分之七的样子,其他的都是经义,最后还要赋诗一首。 前面做得都很轻松,顾青云放松心情,等到了后面几道经义后,他才觉得有些难,但经过一年的锻炼,再向众多童生、秀才请教和交流,他的水平比考府试的时候又提高了,虽然这次题目深度也跟着提高,但他还是可以答出来的,就是需要润色一番,多加一些典故,需要慢慢琢磨。 中途吃了一顿衙役送来的午饭,一荤一素,但是所谓的荤菜他仔细挑拣了下,终于看到一片小小的瘦肉,此时饭菜只有一点温度了,不算可口,但是可以果腹,不能要求更多了。 吃完午饭,顾青云站起来走动一番,估摸着有二十分钟了才坐下来开始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经义题。 在草稿纸上写出来后,顾青云没有誊抄,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天气很热,太阳也很大,烤得他汗流浃背,擦汗的棉布巾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股的汗味。 他觉得自己有点困了,脑袋都快转不动了,可是又睡不着。不过想想还有后面两天的考试,觉得现在更要养足精神。 于是躺在草席上,在别人把纸张翻得哗啦啦的声音中,开始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不觉中,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已西下,顾青云只觉得精神极好,于是开始做最后一道题,诗赋。 没有意外的,他又开始了一轮抓耳挠腮的过程,其过程之痛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是他看的诗集真的有用,貌似这次作诗自己用的时间少了一些,水平也提高了一些。 嗯,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位才思敏捷的大诗人的,毕竟人总会慢慢进步嘛。 吃过晚饭,趁着天色还不算暗,顾青云点上蜡烛,一一检查自己写出的答案后,才开始在试卷上誊写正确答案。 等到他把全部的帖经和墨义誊写完,再写了两道经义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考场内到处都是蜡烛燃烧的画面,衙役们也开始点燃考场内的照明火把。 想一想现在的天气,再被火这么一烤,顾青云察觉到自己身上又开始流汗了。 他赶紧喝了一口薄荷水,看着主考官负着手迈着方步,带着一堆身穿官服的官员从他面前缓缓踱过。 自己还被当做稀罕物看了几眼。 顾青云故作认真状,低头沉思。 等考官们从这条道上巡逻完,顾青云算了下时间,今天只是第一个晚上,虽然还有后面几张的经义没有誊写完,但时间已经晚了,蜡烛燃烧的味道呛人,于是就等卷子一一晾干,叠好后就放在床铺角落的书箱里,再把蜡烛吹灭,躺在床上,把替换的长衫搭在肚皮上,脚同时靠着书箱,这才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睡之前还看了对面一眼,发现对方早就开始睡了。 好吧,刚开始发现坐在他对面的是张修远后,顾青云就觉得有点压力了。 天才总是不同凡人的,为了不被对方影响,顾青云一整天都没把注意力放在对方的身上,以防被对方的速度影响而怀疑自己。 现在快要睡觉了,这才认真看了对方一眼。 大家都睡觉了就挺好的,这样谁也别影响谁,就是隔壁的仁兄把卷子翻得很响,有点吵。 第二天早晨,顾青云的生物钟让他准时睁开眼睛,迷糊了一阵,确定自己还在考场的时候,就听到考场后面传来一声惨叫声。 “啊!我的卷子!”声音凄厉,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懊悔。 “噤声!考场内不得喧哗!”考生的声音未落,一个严厉的声音就随之响起。 不久那个考生就被拖出了考棚,顾青云这里离门口不远,看到对方被士兵用布塞住嘴巴,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青云只觉得对方实在是太不镇定了,看他手中还残留的黑灰,估计是卷子被火不小心给烧了,如果他不叫出声的话,找考官多要一份试卷,再默默地把卷子又做一遍,因为事先已经做过一次,即使题量很大,但一个上午的时间还是可以勉强写完的。 可是对方太不冷静了,一下子就慌张了,忘记开考前学政三申五令不许喧哗的规定,这才导致这场悲剧。 考场纪律就这样,毫不留情,没有给人改正的机会。 随着这名考生被请离场,考场内随后就恢复了安静的气氛,但绝大多数还在睡梦中的考生都被吵醒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响起。 顾青云见天色刚亮,但还是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手脚有点发麻。他拉铃示意自己要去上厕所,在衙役的跟随下,他很艰难地上完了厕所,只恨自己现在不是近视,才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 回到号房后,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葫芦里的冷水开始擦一下脸和身体,换了身衣衫,开始慢慢喝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先含一会儿,再吞下去。 之后就有衙役送上早饭,两个素菜包子,一块烧饼。 吃完后,顾青云又开始了誊抄工作,一直到了大约上午十点钟,顾青云终于把所有的卷子都做完了。 他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检查完,发现卷子张数对的上,格式正确,该避讳的字也写了,于是就放下心来。 看了一眼对面的张修远,他也做完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因为距离有点远,顾青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第34节 到了正午时候,衙役们开始来收试卷,第一场就这样结束了。 这次的试卷都是要糊名的,据说之后会由专人把所有人的卷子都誊写一遍,等考官们把试卷改完,选出一定名额后,才可以看原卷,这时候他们的字就可以加分了。 吃完午饭后,不久就开始下发第二场的考卷。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把顾青云吓了一跳。里面算学的比重只有百分之二十,经义有百分之三十,杂文是百分之三十,除了诗赋是百分之十外,最后的份额竟然是考律法知识的! 晕,不是说考举人的时候才考律法的吗?不是说考中秀才的时候才开始学律法吗?怎么现在院试就开始考了? 顾青云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就暗喜起来。 嘿嘿,貌似他已经提前把律法书都撸了一遍了,这不是送分题吗?赶紧仔细一瞧,果然,里面的内容他都看过,只是填空题和默写题,没有让他们来判案子,虽然有些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仔细想想,还是可以答出来的。 再一看算学,只是草草扫过,自己貌似都会做,完全没问题。 百分之三十的分差不多到手了,顾青云心下稍定,嘴角翘起来,再审其他题目,嗯,经义有两道题拿不住,杂文会写,诗赋……诗赋也是可以勉强造出来的。 顾青云冷静下来,先喝了口水定定神,开始做算术题。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顾青云已经把算术题、律法题、杂文做完了,见腿和手开始僵硬,发现自己一直做题,忘记起身活动一下,于是他也不敢继续坐下去,吃完饭后就把晾好的试卷收起来,开始在号房内慢慢踱步。 把手脚活动开后,顾青云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这一晚,他只觉得考场内的气氛紧绷了许多,一晚上都有人在辗转反侧,把床铺摇得嘎吱嘎吱响,还有人打呼噜,更有人频频跑厕所,其中有几人似乎是腹泻,在安静的环境,他不可避免地听到不雅的声音,让他浑身恶寒。 顾青云赶紧把准备好的棉花塞进耳朵里,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看向对面,张修远可能觉得太热了吧,竟然开始打赤膊了。 妈蛋,身上竟然那么白!顾青云只觉得辣眼睛,开始闭眼睡觉,流汗也不管了。 幸亏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要不然在这种环境下还真睡不着。虽然大家都是单间,但感觉还比不上前世春运时硬卧的火车环境啊。 不过睡觉前还是先把诗句想了个大概,明天再做的时候就会容易多了。 顾青云躺在床上构思诗句,结果越想越兴奋,最后差点睡不着,吓得他干脆什么都不想,脑袋放空。 第三天早上,顾青云正在奋笔疾书,好不容易把经义的题目做出来了,赶紧誊写。考试时间到下午申时,他这次不打算提前交卷了,要慢慢检查完。 在他抄写的时候,发现偶尔会有考生被士兵抬出去,大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老童生,估计是受不了这个压力,或者是中暑了才被抬出去的,除了那些实在是动不了的,其他都挣扎着想返回考场。 顾青云冷眼旁观,只觉得心有戚戚,万一他这科不中,还一直不中的话,可能他们的现在就是自己的将来了。 在古代,科举真的可以把人逼疯,单是科考的环境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环境比县试和府试一下子差太多了,要待在考棚里三天,可能还有一些人不适应呢。 因为事先知道考场规矩,顾青云在七月份的时候还回了一趟家,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没出门,只让家人送饭,让他们不要和自己说话,差点就把自己给憋疯了。但是效果不错,起码他现在觉得还可以应付得来,脑袋也很清醒。 所以除开那些通过不正当手段得到的功名或者是运气极好的人外,能考上秀才、举人和进士的,几乎都是当前社会的精英人士,最起码,抗压能力是一定要有的。 如果科举的内容不是想禁锢人们的思想的话,估计能考到进士的人肯定是各方面最顶尖的一撮人。 顾青云把什么都做好后,最后就剩下一道作诗题。因为有昨晚的准备,这次他很快就作出来了,再仔细推敲,稍作修改即可。 把试卷都做完后,顾青云检查了几遍,觉得只有两道经义题不是很有把握,其他的都觉得问题不大。当然,这可能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不打算提前交卷,事实上,顾青云发现除了少数几人外,其他人都是挨到考试时间结束才交卷的。 终于到交卷的时间了,顾青云坐在原地等待专人来收卷,自己则开始收拾东西。 当排队走出考棚的那一刻,顾青云只觉得浑身疲惫,又觉得浑身放松,他陷入一种玄妙的境地,语言无法形容。 院试这一关如果过的话,那自己就是真真正正的秀才了,总算可以在古代取得功名,即使是最低层次的一个,可是也可以正式成为“士”这一阶层了。 八年寒窗苦读,过不久就有了结果。 考棚外挤满了等待的人群,人人的脸上都是着急和期待,声音嘈杂得厉害,让顾青云头疼欲裂。 被太阳这么一照,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似乎身体都快要掏空了。 顾青云的个子太小了,被淹没在人群里,最后他也只能伸出手到头顶挥动,这才被顾大河找出来,把他掺扶着走路,两人开始到处去找轿子,也顾不得看其他好友是否出来了。 牛车都塞在道路上了,衙役们很有经验,已经开始疏通。 事先顾大河都没能雇到轿子,现在当然也很难找到。最后,顾大河干脆就自己背起顾青云走了。 顾青云想挣扎,却被顾大河呵斥了一声。 他趴在顾大河的背上,身上还背着书箱,的确不太舒服,但说实在的,现在要他自己走回客栈,他可能真的走到半途就要躺下来休息了。 “爹,辛苦你了。”顾青云轻声道。 “没什么辛苦的,你不比一袋稻谷重。”顾大河不以为然。 好不容易回到客栈,顾青云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 “爹,我不想吃东西,我想先睡觉。”顾青云脱光衣服,只穿着一件亵裤就想闭眼。嗯,之所以要脱衣服,实在是那身衣服已经完全馊掉了,闻之欲呕。 “不行,你得先喝完肉粥再睡,我看你都瘦了,肯定是在考场里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先吃一点,要不然待会把肚子饿坏了。”顾大河没有依着他,直接把他扶起来准备喂他吃东西。 顾青云这次没有懂事,靠在床上让顾大河喂他,好半响才觉得有了力气,就自己接过碗自己吃了,一边还说道:“爹,我觉得好多了,身体感觉油腻腻的,你让客栈抬水过来,我想洗澡了再睡。” 顾大河忙点头,出去叫人了。 索性客栈的准备很周到,肉粥和热水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等顾青云吃完东西,也顾不得吃饱饭不能马上洗澡的养生小常识了,直接泡了个热水澡,因为太舒服了,还差点在里面睡着。 等他香甜地睡醒后,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 他张开眼睛,觉得全身舒适,想到过去那三天的情形,只觉得做了一场梦似的,格外地不真实,可是想知道答案的念头又是如此地强烈,顾青云爬起来,快手快脚地穿好衣服。 顾大河早在他有动静的时候就已经在忙了,所以他刚洗漱完,桌子上已经摆放有一小叠青菜和一碗肉粥。 “爹,你吃了没?”顾青云神清气爽,问道。 “吃了,你快吃吧?幸亏我昨天让你吃完了粥再睡,要不然你现在才醒来,肯定饿坏了。”顾大河满是庆幸,一脸的慈爱。这可是他特意请教了别人才知道怎么照顾考生的,要不然见儿子一脸的困意,他肯定心疼就直接让他睡了。 顾青云嘿嘿一笑,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吃下去,味道不错,很鲜嫩,忍不住笑道:“考场里的东西都做到很粗糙,每次轮到我这里的时候饭菜都快凉了,幸亏是夏天,如果是冬天吃下去,肯定都得吃坏肚子。” “你还算好的,起码现在就醒来了,昨天还能自己吃饭洗澡再睡。今天上午我去看你那几个同窗,他们现在还在睡哩,像赵文轩,竟然生病了,一回来就上吐下泻,昨晚大夫和他的书童就忙了半晚。”顾大河很是庆幸,自家儿子的身体还是比较健康的,虽然小时候不争气,但是长大后反而变好了。 第38章 作弊 顾青云一怔, 不过想想考场的那个环境,还有赵文轩的身体状况, 觉得发生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意外。 “那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好了吗?”顾青云其实很感谢顾大河的, 因为这个看似粗糙的男人心却很细,总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对自己的同窗也很关心, 经常把自己疏忽的事情都给默默地做了,让他在同窗好友面前刷了一大把的好感度。 “早上醒来吃了一次药,喝了点白粥就继续睡了,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眼圈都是黑色的。”顾大河回答道。 顾青云点点头, 继续吃饭。 “这次考试真吓人,我在外面等的时候, 发现从第三天早上开始, 就有人断断续续地被抬出来,每次一有人出来,我们等在外面的人就提心吊胆的,幸亏你争气, 也幸亏赵文轩坚持到最后。”顾大河心有余悸。 “爹,你应该对我的身体有点信心, 我已经养好了。”顾青云安慰道, 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 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这才翻阅带来的书本,开始对答案。 在顾青云看的时候, 顾大河在一旁收拾东西,擦擦桌子之类的,其实心神都放在顾青云的一举一动上,只要看到儿子皱眉他的心就提了上来,看见儿子面露微笑,脸上也跟着露出微笑。 顾青云倒是没有发现自己父亲的小动作,他把可以在书上找到答案的都看了一遍,发现自己能得分的都得分了,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 嗯,不错,如果简单的问题都答错的话,他连把自己吃了的心都有了。现在就看那些经义考官们是怎么判断的了,还有作诗之类的,这个主观性很强,他自己不能估摸准确。 到了童生这一步,其实大多数人的水平都是差不多,比如四书五经基本上是都能熟练背诵,所以帖经和墨义应该没什么人会犯错,拉分项应该就是在经义和律法上了,当然可能算学也会有人做错,毕竟有道题还是有点难度的。 还有杂文,不知道他们的格式会不会写对?在现代写过公文的他可是很注重格式的,一点也不能错。 “爹,我已经考出自己的真实水平了,现在就等结果了,据说这次秀才的录取率只有五比一,一千名童生只取前面两百名,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顾青云实事求是地说道,“这次考试似乎多了一些实际运用,我想出去打探一下。” 不过还是得先去探病。 “栓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顾青云整理好衣衫,正准备出门时,顾大河突然拉住他的手臂,道,“儿子,我在你考之前去盘口那里下注了,花了二两银子赌你能考上秀才。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打扰你考试,现在你考完了,我就直接说了,儿子,你老实告诉我,你能考上秀才的几率有多大?” 顾青云一惊,忍不住睁大眼睛,把他爹仔细地看了一遍,赞叹道:“厉害了我的爹,您竟然跑去那种地方下注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还下了二两银子,你也不怕被爷爷奶奶知道了……”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毕竟是自己的亲爹,要给他留点面子。 “爹,下次不能再如此了,您这样给了我很大的压力,万一我没考上,这二两银子不就是打了水漂了?”顾青云很是无奈,继续道,“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就咱们两个知道,省得到时爷爷说你。”顾家可是严禁沾赌的。 宋朝的时候民间嗜赌成风,穿越者皇帝上台后严厉禁止这种行为,狠抓赌博,之后的皇帝也一直没放松,但赌这种东西自古以来是屡禁不绝的,现在也还有,只是没那么猖獗罢了。 顾大河脸上也满是懊恼,道:“我这几天又是担心你,又是担心银子,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别问我考不考得上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能知道的话也不会那么忐忑了。”顾青云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赵文轩。” 其实他觉得应该可以考上的,他就是有这个信心。可是有信心也没用,还得看住主考官的心情,他随意调动一下名次都可以把你从前面放到后面,主观性太强了,没有安全感。就算是这样,也是好的,就怕他随意把你给黜落了。 两人一起出门,实在是顾大河怕他一个人走路觉得不安全,好像顾青云走在大街上都能随时被人套麻袋似的。 经过客栈一楼大堂的时候,已经有些人在用饭了,只有少数考生在列,其他人估计还在睡觉,而大家看到顾青云都会投去好奇的目光。 顾青云已经练就视而不见的技能,就当做没发现,和他爹径直走出客栈。 一路往来顺客栈走去,顾青云一边道:“还要在这里等十天成绩才出来,如果我有幸榜上有名的话,就要去参加学政大人举办的谢师宴,所以这些天我们就先不回去了,爹,我们要不要再找别的地方住?现在这个客栈价格比较高。” 顾大河一听,想了想,发现除了那些实在是认为自己没指望的人准备提早回去外,的确有很多考生还停留在这里,就摇头道:“还是算了,搬来搬去麻烦,你住在这里都习惯了,待会回来我去问问下房的价格和看一下房间,勉强可以的话我们就搬到下房里住。还有,这几天我去打探了下,发现这里很容易找到短工,我也能去做,一天都有二十文钱。” “爹,不用你去做活,我在房里抄书即可,以我现在的速度,一本《三字经》可得200文钱,一天就可以抄完了。”顾青云忙摇头。 顾大河不理他,这天底下就没儿子能管老子的道理,只要他打定主意了,儿子反对也没用。 顾青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爹肯定会去,于是就加了条件,威胁道:“你去可以,但不许去码头扛货,那里虽然价格高,但很累人,很伤身体,我一旦发现你去了,我就立马打道回府,也不留下来等成绩了。反正你知道的,我肯定能知道你去干什么了。” 顾大河神情一僵,刚想呵斥他没大没小的,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心里却觉得甜滋滋的。 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顾青云在顾大河的带领下找到了赵文轩住的中房,看着他还在熟睡的样子,顾青云就把赵三招出走廊,小声询问赵文轩的情况。 “前不久刚醒,翻了一会儿书,现在喝了粥吃了药又睡下了。大夫来看过,说再吃多几服药就好了。”赵三粗糙蜡黄的脸上满是疲惫,看着顾青云很是感激,道,“何少爷和方少爷都来看过我家少爷的。” 顾青云点点头,又问道,“你身上还够钱吗?”他知道生病是最花钱的。 “够的够的,来之前主母已经给够银钱了。”赵三忙不迭地点头。 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好好照顾他,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们。还有,文轩师兄睡着后你也要跟着睡一会,要不然你顶不住的。” 赵三点点头。 这时候,顾大河走过来来说方子茗他们已经醒来了,顾青云于是就去找他们了,这次顾大河就没跟去,中途见到何谦竹的族叔就去找他聊天去了。 顾青云也觉得走到哪都带着自己的爹实在是有点不方便,因为在他和同窗们聊天的时候,他爹都插不上话,可是大家不理他又不好,但每次顾大河都会很自然地去找别的家长聊天,从不加入他们的话题。 自己的爹真是体贴啊。 方子茗和何谦竹住的是上房,里面有个客厅可以聊天,所以就约在方子茗的房里。 第35节 大家相互对了答案,方子茗忍不住说道:“这次律法题你们怎么看?”他假装妒忌地看了一眼顾青云。 顾青云微微一笑,眉毛都想跳舞了。 “我只能答出几道常识题,其他的都不会写。”何谦竹一听到这个脸都白了,一脸的懊恼,抱怨道,“谁知道现在要考这个?事先也不早说,现在有人都在议论,说学政在乱出题,大家的意见很大。”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去打听了下,似乎是因为京城的大人们要求的,各个郡、省都要加上律法知识,占的比重大小由学政决定。”方子茗沉吟了一会,低声道,“看来以后朝廷会越来越重视实际了,不像以前,总是考经书。” 顾青云点点头,基本上科举考什么内容,就大概能知道朝廷现在想要什么样的人才。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说实在的,如果没有算数和律法,他真的觉得自己考上秀才的几率不大。 何谦竹脸色很是不好看,沉默不语。 “师兄,你不会做,还有大把人不会做的,只要你其他地方做好了,比其他人都好,那肯定行的。”顾青云劝说道。 何谦竹沉默地点点头。 顾青云知道他心情不好,现在就只能等结果了。不过他觉得方子茗可能会考得好一点,毕竟家学渊源,而且有些家族的人一开蒙,学了《三字经》等蒙书后就开始学律法,这个也难不倒他们。 就是不知道方子茗是否已经学习了。 三人之后再次讨论试题,一致认为最难的就是其中一道经义题,争议很大,还有两道算学题,他的答案和方子茗的不一样,在他一一在纸上算了后,何谦竹和方子茗的脸都发青了。 顾青云第一次见到方子茗脸色变青,毕竟对方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得见他如此懊丧。 “不要紧的,这个占的比重不是很大,你们都错了,其他的人肯定也会错的。”顾青云很肯定地说道,“像我的经义题,我就没什么把握,可能这个也被扣分了。” 说到扣分的问题,顾青云就觉得很奇怪,穿越者皇帝都把科考的分数值弄出来了,怎么就不顺便推行标点符号呢?或者把阿拉伯数字也推广开来也好啊,这样有利于他们这些后来者占占便宜。 他在读史书的时候根本就没看到这方面的内容,只能留待他以后去查找了。 方子茗和何谦竹似乎觉得他说得对,这才继续讨论其他问题。 说完这些,大家收拾好心绪,毕竟成绩没出来,鹿死谁手还未知。不说试题了,于是就就开始八卦。 “青云,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府试名次排在你前面的王宇吗?他进入考场之前就身体有点不太舒服,还吃了药的,结果听说一进去不久就开始拉肚子,这还没到晚上呢,就不得不出考场了,他还算是果决,生怕自己出意外,没有拖延很久,听大夫说如果出来晚一点,命都没了!”何谦竹率先爆料。 顾青云一惊,打了个寒颤,看了一眼方子茗,发现他脸色不动,就知道对方也是知道这事的,就忙道:“天啊,怎么那么不小心?大考之前一定要小心饮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师长们也再三叮嘱了,不能吃生冷的东西,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真是……” 顾青云觉得对方真是不小心,考前爱护自己的身体是常识,大家都不敢乱吃东西的,不过对方也是倒霉,也许是水土不服呢? 通过何谦竹之前的话语,他知道王宇的学问应该是极为优秀的,没想到却连做完题目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等后年再来考了。 一下子就耽误了两年时间。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听说王宇昨天在房里和他的好友闹翻了,说对方下巴豆害他,是故意不想他考好的,这件事情闹得整个客栈的童生都知道了,我族叔说今天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呢,不过他那个同窗死活不承认,说对方污蔑,两人还把周围药铺的店都去了一遍,没有人承认卖过巴豆给那个同窗。”何谦竹很是感叹,“现在他们已经割袍断交了。” “真是交友不慎啊。” 顾青云赞同地点头,估计王宇那个同窗平时应该是妒忌王宇,现在逮住机会了就会下黑手,不过也不一定,毕竟现在只是传言,也许是王宇自己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呢? 反正他觉得这种事情是很难查清的,那个同窗既然敢做这种事,肯定就提早做好了准备。 自己以后考试的时候更要小心了。 因为这个是他们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人,顾青云和何谦竹才会那么感慨。 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了,方子茗的管家来请示方子茗要在哪里用餐。 三人对视了一眼,方子茗就道:“要不我们去楼下大堂吃吧?那里比较热闹,我请客。” 两人都知道对方这次考得还不错,心情甚好,就同意了。不过去之前他们先到赵文轩那里走一趟,见对方睡得正香,就不好打扰。 到了大堂,他们三个人一桌,顾大河和何谦竹的族叔觉得在大堂吃不自在,都是一帮子身穿长衫的读书人,两人就回何谦竹的房里吃了。 现在大堂里几乎都是童生们在高谈阔论,相比起中午的冷清,现在真是热闹极了。 他们坐在一个角落,有三扇屏风隔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雅座,有一定的隐私。这是方子茗要求的,顾青云和何谦竹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等菜上来后,方子茗就把管家和小厮打发回房了,他们留在这里顾青云他们也不自在。 一小碟炒花生,一盆红烧肉,一盆炒的嫩绿色的雍菜和一盆豆角炒肉,他们只有三个人就不浪费了。 方子茗在外面没有吃饭不能说话的规矩,反而说道:“考场里的东西真是太难吃了,也只能填饱肚子而已,我爹他当初考的时候还能自己带点心进去呢。”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的,唯一不满的就是没有肉,菜也有点冷。”顾青云夹起一块油汪汪的五花肉,道,“反正我最喜欢吃肉了。” 另外两人一笑,方子茗就把红烧肉放在他面前。 顾青云也毫不客气,经过两顿的肉粥,他觉得自己的胃口又好了起来。 三人开始静静吃饭,一边听其他人说话。 “你们知道吗?这次考试有几个人作弊都被大人们识破了,哼,即使晚上很多人都睡觉,但那些衙役和士兵都是不睡觉的,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作弊,倒是想得美!”许是为了让人听见,这人特意提高声音。 果然引起了一阵骚动。 “作弊真是太不公平了,幸亏大人们明察秋毫,把那些卑鄙小人揪出来,要不然……哼哼。” “他们是怎么作弊的?”有人好奇地问。 “据说有一个人找人来替考了,结果被他的同窗识破,明天就要带着枷锁游街,还取消他读书的资格。”说话的人还感叹道,“那人也太不靠谱了,想找人来替考,做事也不严密,竟然被人识破了。” “难道你还想同情对方不成?”有人讥讽道。 那人连忙说自己口误。 一场小风波就消匿无踪。 “话说,你们知道这些个被抓到作弊的人,哪个手段最高明吗?”突然有人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当时就坐在那人的隔壁,老是觉得有鸟扇动翅膀的声音,当时还觉得考棚怎么连燕子晚上都不睡觉的?没想到呀……” 顾青云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停止吃饭的动作,开始侧耳倾听。 说话的人正在他们隔壁,也是坐在雅座的。 “原来那人竟然是用飞鸽传信!” “啊?飞鸽传信?怎么可能?”大家不信。 “据说那家人就是训练飞鸽的,经常会把飞鸽卖给其他人,积攒了好大一笔家业,没想到竟然还想到用这种方法来作弊,真是只有想不出的,没有做不到的。” 说话的人接着脑补了一番作弊的过程,大致就是如此:那家人平时训练飞鸽传信,然后在大考这天的夜里,家人把鸽子放进考场,考生把试题写在纸条上,让鸽子带回家。此时,家中已请有高手,按题写好答案。家人再把写好答案的纸条让鸽子带进考场,过程简直是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他们的动作还是被人发现了,只能说一个鸽子在考场出现总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如果次数多个一两次的话,那些警醒的士兵肯定会发现。 “现在已经被抓住了,据说是取消读书的资格,全家老少发配琼州。”那人的语气非常幸灾乐祸。 顾青云等人也很是高兴,毕竟任谁认认真真读书,其他人却依靠作弊取得好成绩,对他们这些不作弊的考生来说,着实不公平。 所以官府对考生作弊的处罚非常严厉,一旦被发现,后果相当严重。轻则取消读书的资格,发配边疆,重则脑袋掉地。 这么严酷的惩罚措施其实是保护了其他忍受了十年寒窗苦的儒生以及天下儒学的利益和官府的尊严,所以大家都支持这种惩罚手段。 “哎,听说那家子还是豪富,小姐们个个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长得如花似玉,现在被发配琼州那个荒蛮之地,也真是可惜。”有人可惜道。 “是啊,女子何其无辜。”有人应和道。 这两人的话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攻击,毕竟作弊这种手段,人人厌之。哪有跟着贼吃肉不陪贼挨打的道理? 顾青云也很是无语,现在这个年代,不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而是一人犯事全族牵连。说这话的两人也不带脑子想想,这种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总之,一顿饭的功夫,顾青云三人免费听了一出戏。 “张兄来了!” “张公子来了!” …… 几人正放下碗筷,就听到一阵七嘴八舌的惊呼传来,顾青云三人走出屏风一瞧,就见到了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张修远,但见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神态自信,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缓缓走来,显得气度不凡。 “茗弟!”张修远看到这边的方子茗,眼睛一亮,就快步走了几步,说道,“你也在这里用膳?好巧。”语气很是亲昵。 相对于张修远亲切温和的态度,方子茗的脸却板了起来,冷淡地说道:“嗯,已经用完了,你继续,我想回房去休息了。” “茗弟,难得考完试,大家都有时间,又有缘住在同一间客栈,我们今晚就好好聊一下吧?”张修远对方子茗别扭的态度不以为意,仍然笑道。 顾青云都有点佩服对方了,面对方子茗的冷眼,还能保持温和的态度。 “这是这一科年纪最小的童生顾青云吧?”顾青云正想着呢,就听到张修远温和的声音响起,话中的意思让他忍不住一惊。 他的话同时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从他脚下的布鞋,身上没有花色的细棉长衫到他头上戴的纶巾,都一一打量,目光各异。 顾青云暗自皱眉,脸上却不露神色,拱手作揖道:“见过张兄。” 张修远回礼,也笑道:“我们真是有缘啊,正好是同一科的童生,当时顾兄还是林山县的县案首,府试的时候还坐在在下的右边,前几天的院试又坐在对面。呵呵,在下早就想认识你了,可在客栈一直没见到,心里还觉得遗憾呢,没想到现在竟然就见到了,你还和茗弟相熟,这真是太好了。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在下正准备举办一个文会,顾兄可有闲暇参加?” 读书人之间都称呼对方为“兄”是正常的,只有关系亲密的一点的才会以年龄大小来论,比如他就偶尔就会被何谦竹他们称呼为“云弟”。 顾青云就看向方子茗和何谦竹。 张修远见状就忙邀请何谦竹同去。 说实在的,顾青云不太想去,可是最后方子茗还是同意了,何谦竹也跃跃欲试,他就不好反对了,要不然就会打搅众人的兴致,也是不给张修远面子,据说对方的爹在某府城做从六品的同知,是官宦弟子。 这次张修远回来就是为了参加科考,因为朝廷规定考秀才要回到自己的户籍所在地考。 第39章 放榜 顾青云请方家小厮去告诉顾大河, 让他先回房休息后,这才和他们一起去参加文会。 文会的地点在离客栈有两条街远的茶馆, 这里就是天黑还会照常营业, 环境闹中取静,地方宽敞,茶水和点心很有特色, 吸引了众多的读书人来这里流连。 张修远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基本上来顺客栈的大多数童生都跟着来了。因为他是县案首、府案首,如果这次能一举夺得院案首的话,就会成就连中“小三元”的佳话。 顾青云认为只要他答题不是很差,主考官他们肯定会考虑到这个因素, 定他为第一名的。顾青云知道这一点,对自己是否能得第一名已经是死心了。 他们到茶馆的时候, 据说已经有三波读书人在里面了。 所谓的文会其实就是一个吃吃喝喝的聚会, 再吹吹牛,就某一个观点说一下自己的意见,基本上就可以结束了。当然,一般的文会其实就是诗会, 都是作诗的,或者弄一个所谓的击鼓传花, 鼓停花到谁那里, 谁就根据上一个人的最后一个字开始作诗,或是五言律诗,或是七言绝句, 就看举办人是怎么安排规则了。 说实在的,这种场合一向是顾青云头疼的,吹吹牛他还能说出个一二点出来,有时候还会得到别人的认同,但作诗这事就只能靠临场发挥,他也只能勉强过关,偶尔写不出来就被罚,幸亏大多数时候总会有比他更差的人出现。 这次是由张修远提议举办的,是他请客,基本上就是作诗了。 大家先讨论院试考的两首诗赋,然后各人就写下当时自己所做的诗,开始一一让人点评,当然,这种场合你不写出来也没关系,不会强求的,除非是有人故意和你过不去。 张修远率先把自己的诗句写出来,大家一一传阅,再点评的时候就是一顿好夸了。 顾青云没写,但看了后也觉得很佩服,对方确实写得好。 第36节 “顾兄觉得如何?”张修远见顾青云一晚上都很是安静,就抛个话题给他。 “很好,张兄才思敏捷,在下自愧不如。”顾青云拱拱手,真诚地说道。 张修远见他如此,颇为自得一笑,随即温声道:“无妨,每人都有各自擅长的,顾兄的算学在下也略有耳闻。” 这下子在场的人看了过来,在刚才大家相互交流的时候,顾青云能发现有些人虽然态度也很好地跟自己打招呼,但背过去都是轻视。他又不傻,对方的真实态度到底如何怎么会看不出来?是不是真心的,他能感受到的。 现在又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顾青云颇觉得无语,这张修远似乎也太关注自己了吧?连自己算学较好的事都知道,而且他还是邻县的人呢。 “不敢当,只能说在下对算学略有点心得罢了。”顾青云对于算学也不怂,说到这个,以在场人员的水平,相信比得上他的应该没有几个。 果然有几个人不服气,就上来和他交流数学。 顾青云也不惧,无论他们怎么翻着花样出题,他都能快速解答,到了最后,那几人已经叹服,也不再说什么酸话了。 不过,本场最耀眼的还是张修远和方子茗,他们两人妙语如珠,才思敏捷,估计经过此次文会后,名声又更上一层楼。 等到晚上戌时一刻,这场文会就结束了,因为宵禁时间快到了。 回去的时候,方管家已经安排有马车在店外等待,顾青云三人就一起坐进马车里。 “我觉得这个张修远办事挺有章法的,这么晚了他还能安排好马车接送大家回去,而且态度一直很温和,面面俱到,我认为他并不难相处,想不出子茗你怎么和他好像有过节?”顾青云坐在马车,只觉得舒了一口气,浑身轻松。 在文会上,话也不能随便乱说,说话之前要考虑清楚后他才敢说出口,这样一来,心神损耗较大。 这就是他不喜欢参加文会的原因了。 方子茗一听,脸顿时就僵住了,他恼怒地瞪了一眼顾青云,撇嘴道:“我只是单纯讨厌他。” 顾青云挑挑眉,笑道:“你们应该是从小认识的,该不会是双方父母经常拿你们俩做对比吧?可是不可能啊,对方可是比你大两岁,你考中童生的年龄还比他小啊,怎么会是你看他不顺眼?” “哼哼,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原因我不想说。”方子茗最终也没给出个像样的答案。 顾青云虽然好奇,但方子茗不想说他也不想再问,就开始和何谦竹说话,问他今晚是否有收获。 “没交到几个朋友,这个时候大家还是比较矜持的,都在等待成绩出来,那时文会举办就更频繁了,只是会划分为秀才和童生,双方很少有交集。你看,即使有人看你不顺眼,也不会傻在这个场合对付你,大家都怕你考上秀才,万一你之后考上秀才,现在对你的为难就是对自己的折磨了,他们才没那么蠢。”何谦竹的话一向都是比较犀利的,他观察也很细致,所以才能看出大家对顾青云的防备和顾忌。 顾青云无语,他不就是靠着“穿越”这一神器才能在十二岁就去考秀才吗?怎么就好像挡住别人的路?张修远那么厉害,怎么就不去妒忌一下他? “何兄说得有理。”没想到方子茗却很是赞同,道,“万一你考上秀才了,就是案首都没有你风光,当然,前提是你的名次最好是靠前一点,如果能在甲科就更好了。” 甲科就是前十名,不用再经过考试就自动成为本朝的廪生,不像一般的秀才,要成为廪生还需要在县学或府学参加考试,才能从增广生或附学生升级到廪生。 “我也想在甲科啊,可是童生里人才济济,哪是那么容易的?像那张修远,子茗,我估计这次的案首不是你就是他了。如果是他的话,就是连中小三元了,他更风光。”他还是比较喜欢闷声发大财。 “这个可不一定。”方子茗摇摇头道,“我的算术题做错了一道。” “其他人也错了。”顾青云不同意,今晚大家说起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大多数人都做不对。 何谦竹脸色则有些暗淡,低声道:“我这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我也不求名列前茅,只求在榜上有个名字就行。” “一样的,成绩还没出,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嗯,到了,我先下车了,你们回去吧,明天我有空再去看看赵师兄,也不知道他病成这样考试如何了?”见方管家提醒自己快到客栈了,顾青云忙道。 说实在的,他还真的有点担心赵文轩的成绩,毕竟对方自尊心强,人又敏感好强,万一考不上……啧,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法了。 回到屋内的时候,顾大河没还睡,正在翻看他的书籍,顾青云见状就道:“爹,你怎么还没睡?”其实知道对方肯定是睡不着的。 “你去参加那个什么文会我哪能睡得着,快,我去叫小二送热水过来,你赶紧洗澡睡觉。”顾大河把自己翻阅的书本一一放好。 嗯,这次如果儿子考上秀才了,那他就是秀才他爹了,认字也要赶快捡起来才行,起码能多认识几个字,省得给儿子蒙羞。 顾青云不知道他爹的想法,只以为顾大河因为无聊才去看书。 一夜无话,第二天顾大河就去打短工了,顾青云则到附近的书肆去借书,准备抄写赚钱。 现在院试过去了,父子俩商量了一下,还是把中房换到下房,虽然下房挨近街面,比较吵,房子比中房面积小三分之一,但至少是单间,也可以勉强住了,最重要的是房钱也降到300文钱一天,顾青云觉得自己手再写快点的话,还是可以把房钱挣出来的。 最后他借了三本短篇话本小说,抄写价格为200文一本,还有一本《三字经》,上面因为有某个举人的批注,要照着抄写,价格却升为300文。 回到客栈,他最先抄写《三字经》,发现举人的理解和自己的理解也是大同小异,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写字。 当他抄到话本小说的时候,先翻阅一遍,不禁有点惊讶:“难道现在这种类型的话本小说还是那么火热?”都是才子佳人的事,读者就不腻歪吗?情节大同小异,雷同严重,就这样还那么受欢迎,搞不懂读者的口味。 不过现在看到这种现状,却让顾青云萌生了一种想法:自己现在已经考完院试,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与其抄书,还不如利用这几天好好构思一篇短文,看能不能为自己找个业余爱好和新的赚钱渠道。 说实在的,老是抄书实在是没什么创造性,久了就会厌烦。钱虽然比刚开始多一些,但是要全神贯注,不能写错一个字,只能抄一会就停下来休息一会。 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顾青云在抄完这四本书后,在做好每天必做的事情后,空闲时间里就开始写话本小说。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再借了一本话本小说抄写,然后在抄书之余就开始构思话本情节。现在的话本小说都是比较短的,长则一万余字,短则一千字,当然,也有长篇的小说,但那种就很需要时间了,不符合顾青云的要求。 中间他还去看了一次身体已经基本恢复的赵文轩,对方的情绪淡淡的,看不出他对于科考结果的态度,也没说自己考得怎么样,但对于顾青云父子俩,赵文轩却很是感激。 顾青云摆摆手,笑道:“幸亏伯母事先给你找来了赵三,要不然你现在就只能由我们照顾了,我们可不会照顾人,肯定不会让你像现在这么舒服。” 赵文轩看了一眼忙碌中的赵三,点点头,没有说话。 “听我的,这次你回去后就找人教你打什么五禽戏之类的吧,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要养好身体才行,以后的乡试那才叫一个折磨呢。”顾青云真心实意地说道。 他以为赵文轩还是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没想到对方思考了一会后却很是郑重地点头,道:“我会的,这次总算是狠狠摔了一跟头。” 顾青云讶然,见他神情淡淡的,也琢磨不出他在想什么,最后只能和他说了一会考生们的八卦后就告辞离开。 得,貌似赵文轩病了这一场后,好像性格都有些变了,变得深沉了,这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顾青云不再管别人,自己又开始琢磨话本了。他打算写一个狗血点的故事,说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因为家道中落,被未婚妻退婚,被岳父上门羞辱,最后主人公发愤图强,最终成功考中进士,成为一名大官的乘龙快婿,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没办法,他现在只能想到这种前世网络的老梗了,但他认为只要自己的文笔好点,这种逆袭流,打脸和反打脸的话本应该还是有一定市场的。 当他花了五天时间写出这四千字后,顾青云才把它们都誊抄好,把稿纸递给他爹时,顾大河非常惊讶。 “你这几天就在写这个玩意?”顾大河这几天见儿子天天在房内写东西,还以为他在抄书,没想到却在写话本。 想一想儿子的年龄,顾大河决定什么都不说,开始翻看,遇到不会的字再问顾青云。 不到半个小时,顾大河就看完了。 “爹,你觉得怎么样?”顾青云满怀期待。 “很好,反正我能看得进去。”顾大河神情复杂,觉得儿子写这个东西有些不务正业,可是能写成这样,心里又觉得骄傲。总之,心情很复杂就是了。 不过现在写都写出来了,又不能把它扔掉。而且自从儿子考上童生后,顾大河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找不到理由教训儿子了。 “我帮你去交给书肆。”顾大河仔细考虑了下,还是决定不让儿子出面,自己则换上最体面的一套长衫,揣着稿件就走了。 留下的顾青云满怀期待。 一直到了中午,顾大河才回来,他的脸上满是喜色,一进门就道:“栓子,卖出去了,我一进门就先给他看前面那部分的稿件,然后就开始谈价钱,等价钱谈得差不多了,才把全文给他看,这下子价钱才最终定下来。儿子,你猜猜是多少钱?” 顾青云挑眉,见他爹高兴的样子,就道:“难道是十两银子?” 顾大河一怔,随即瞪了他一眼,怒道:“哪有那么多?真那么多的话,早就有大把的人去写了。” 顾青云嘿嘿一笑,也知道自己说的不符合实际,事实上,他早已经问过价格了。如果是新人写话本的话,一般的书肆都会把价格压得很低,只有那些受欢迎的名家才卖出千字一两的价格,如果是写长篇的话,就会更低些。 “不会是一两吧?”千字250文他也能接受的,这个基本是新人里中等的价格了。那些书肆的老板也担心把价格定得太低,就没有书生肯写这个,那他们就没有新话本卖,这怎么行?不利于书肆赚钱和聚拢人气啊。 这天底下,最多的还是认字不全、只能勉强读完一篇话本的人,他们或是落魄书生、刚读到四书的蒙童、识字的商人和乡绅等,这些人的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去考科举,就来看话本打发时间了。 “有一两半银子,书肆的掌柜说你写得通俗易懂,里面几乎没什么难认的字,生僻的典故也很少,反正大多数人都能看懂,兼之情节跌宕起伏,挺有趣的,所以就给多了一些,他还让你有时间再写就送到他们书肆去,他们还会继续收,价钱也会跟着提高。”顾大河说到最后,脸上就出现了自豪的神情。 顾青云也觉得惊喜,他没想到自己这种朴实的风格竟然能被书肆看中,虽然一看顾大河的脸色就知道卖出去了,可是他没想到钱会这么多,呃,对他而言已经够多了,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一次性赚那么多。 现在他已经很满足了,看来这条路还是可以继续走下去的,比抄书划算一点,可以锻炼自己的叙事能力和文笔,而且只要写得越多,他的话本如果受欢迎的话,自己挣的钱也会越多,虽然不能帮助他发家致富,但也可以满足他的基本生活了,基本上不用向家人伸手。 看来现在用的这个笔名要一直经营下去。 “儿子,这个有空写写就行,你可不能沉迷于此道。”顾大河想了想,最后告诫道。 顾青云郑重点头,当然,如果这次他考上秀才的话,他还会继续走科考之路的,他还想着考举人呢,就是进士,他现在也敢想一想了。 毕竟举人和进士有很大的区别,就算他以后不当官,在家乡的影响力也绝对比一个当小官的举人强。 因为第二天就是放榜的日子,所以顾青云和顾大河打算这天什么都不做,就到来顺客栈去等待,那里更靠近出榜单的地方。 四人坐在二楼的大厅里开始等待,座位很好,正好靠窗,其他位置上也有其余童生在,大家神情都是焦躁不安的。在这里坐着的都是勉强能沉得住气的,性急的那些早已经在墙下等待了。 四人之所以沉得住气是因为他们身边的人都去看了。 顾大河去看了,他可不放心自家的儿子去挤。 顾青云对自己的身板也没信心,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此刻,他正端着一杯茶在发呆,仔细观看茶杯上印的图案,似乎极为专注。 其他三人都是各做各的事,大家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最后干脆就没说话的兴致了,都沉默下来。 顾青云眼睛一转,仔细观察,就看到方子茗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视线看向张修远他们那一桌,可视线似乎是没有焦距的。 何谦竹一向温和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眉头微皱,手指轻敲桌面。 赵文轩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只是双腿轻微地晃动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顾青云忍不住干咳一声,“刷”的一下,他成功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文轩师兄,你说赵三能找到你的名字吗?他好像不识字吧?”顾青云吓了一跳,天知道他只是觉得口有点干随便咳嗽而已,没想到看到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只能没话找话说。 赵文轩瞟了他一眼,低下头道:“我已经教他认字了,最起码我的名字和籍贯他是认识的。” 顾青云“哦”的一声,也没话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吼,“红案出来了,榜单出来了,大家快去看啊!” 大厅里的人“刷”的一下都站了起来,大家透着窗口往外看去,只见不远处官衙门口的墙壁上正有一人在刷浆糊,两名士兵在拿着红榜,还有另两名士兵在拿着长枪维持秩序,不让人群靠近。 顾青云很想到窗前等待,可是见大家都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又觉得不好意思:这好像显得自己很猴急似的。 不过不管了,先看了再说。 顾青云就走到窗前,探头出去仔细瞧了瞧,嘴里说道:“我看到名单了,已经贴出来了,呃……”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堆声音,道:“有我的名字吗?有我的吗?” 顾青云无奈地转过身,回到座位,摊手道:“我没有千里眼,真的看不清楚啊,还是太远了。” 其他人一听,连忙挤过来,发现也看不清楚,有些人还能在厅内安心等待,有些人再也按捺不住了,狂奔下楼去了。 好吧,毕竟能一直保持淡定的可没几个,就是顾青云自己也是心跳加速,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喝再多水也不解渴。 不远处的榜单下时不时传来一阵喊声,就是他们这里也能听到对方癫狂的声音,“啊,我中了!中了!”这让等待的人更加焦躁不安。 顾青云发现连一向不动声色的张修远也不摇扇子了,开始一直喝茶。 “案首出来了,案首出来了。”这时,有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小厮狂奔进来,他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浑身不觉自己吸引了全部人的视线,叫道,“少爷,我看到案首了,是张修远!” 第37节 “哗”,众人一阵骚动,纷纷看向张修远,只见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是一喜,但很快,他就收敛了,脸上露出微笑。 “恭喜张兄!” “恭喜张案首!” “恭喜张兄连中小三元!” …… 众人连忙拱手恭喜,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张修远也团团回礼,面带笑容,看样子很是淡定,连声道:“侥幸而已,侥幸而已。” 这下连顾青云都很是妒忌地看了对方一眼。 案首啊,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以后应该可以中举人了,只要他继续努力。 “那我呢?少爷我排在第几名?”顾青云继续注意那名小厮,就见他家少爷拉住他的衣领,拼命地问。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还是大大的,笑道:“少爷,我看到了,你在倒数第一个!” 此时那少爷的表情顾青云形容不出来,但应该是惊喜居多,毕竟即使是最后一名也是正经的秀才了。 小厮周围的一圈人连忙拥上去询问,七嘴八舌的,小厮张口结舌,说的话也淹没在大家的吵闹声中。 顾青云紧盯着门口看,等他看到顾大河衣衫不整,头发已然散乱的时候,他就知道结果了,因为父亲的脸上露出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顾青云猛地站起来,喊了一声:“爹!” 顾大河听见他的喊声,定睛一看,猛然快步冲过来,一把把顾青云抱起来,哈哈大笑,大声道:“栓子,你中了,中了!”情急之下,把顾青云的小名都当众叫出来了。 顾青云不以为意,听到这个消息,这一刻,他是那么地高兴,就仿佛过去八年的寒窗苦读回忆起来都觉得甜美无比,就是冬天手被冻成萝卜的苦恼也不值一提,大概,这就是收获的喜悦吧? 他拍拍顾大河的背部,轻声道:“爹,放我下来。”声音却有些颤抖。 顾大河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但这个时候无人会嘲笑他,事实上,大家妒忌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看看顾青云的年纪就知道他这个秀才的含金量,基本上只要顾青云以后不作死,依然努力读书,以后他考中举人的几率比他们在场所有人的几率都大——理论上是这样的,因为年轻就是本钱啊。 在科考上同样讲究年龄,十二岁的秀才和二十岁的秀才都差别很大了,当然是岁数越小越好。 顾大河把顾青云放下来,接过儿子递过来的手帕,擦擦眼眶,就看向着急等待的方子茗等人,道:“你们的具体名次我没看到,但上面都有你们的名字,应该都是上了。” 方子茗等三人呼出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只觉得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 他们正想说什么,就看到方管家等人也衣衫不整地跑回来了,方家的小厮有一只鞋子还是拎在手里的。 几人一一述说后,顾青云这才知道他们的名次。 这次院试录取秀才有一百八十名,前十名为甲科。 顾青云在第七名,方子茗第六名,两人都在甲科,可以直接成为廪生,享受每月一银、三斗廪米的待遇,而三斗米大约有37.5斤,基本上刚够一个人一个月的饭量。 何谦竹在第一百七十名,赵文轩的成绩比不得府试了,竟然落在倒数第四名。 第40章 失望 何谦竹听到这个消息已经跟他族叔一起裂开嘴笑了, 两人都高兴极了。相比之下,赵文轩即使榜上有名, 也只是轻扯嘴角, 看得出来兴致不高,和他身边的赵三那一脸的喜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青云能理解,毕竟赵文轩的学识已经足够好了, 他平时又很努力,就是县学的秀才们都说他的水平足以考上秀才,而且还会名次靠前,考前预测的时候,他的名次也一直是名列前茅, 没想到现在竟然掉到榜尾,这对他绝对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当初人家预测的时候, 也只说顾青云最多能考上秀才, 名次还会非常靠后,一个不小心就会落榜。 所以现在赵文轩心里不舒服,他能理解的。 “你厉害,竟然得了个第七名!”方子茗高兴了一会, 就把注意力集中在顾青云身上,赞叹道。 顾青云此时只知道傻笑了, 摆手道:“嘿嘿, 都是运气,运气问题,出的题目正好我会做, 这不算什么,你更厉害。”做错了一道数学题都能比他排名靠前,能说是自己的经义和诗赋太渣吗? “是运气也是实力。”方子茗深沉地说了一句,看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张修远,眉头微皱。 顾青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到了神采飞扬的张修远,暗叹对方的厉害,对方是县案首、府案首和院案首集于一身,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了,所以被众人奉承是肯定的,就是顾青云也佩服不已。 随着一个个名次的揭露,整间客栈悲喜两重天。 看着那边眼泪直流的老童生,顾青云有些不忍直视。 “白发龙钟老童生,黄口稚儿小秀才。”方子茗吟了一句,转头对顾青云道,“青云,你现在赶紧回客栈,待会官府的报喜人会到客栈找你的,你得给赏钱,对了,赏钱你们准备好了吗?没有的话我这里有。” 顾大河一听,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说道:“赏钱我们有的,儿子,咱们快点回去吧。”说着就拉起顾青云的手臂提脚就走。 顾青云只能朝他们挥挥手告别。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脚下生风,两里的路程竟然很快就回到了。 “爹,你先整一下头发和衣服。”快到客栈的时候,顾青云突然说道。 顾大河一愣,看看自己,忍不住一笑,道:“真是太高兴了,忘记整理了。”根本就不介意刚才一路上出丑的行为。 到了客栈,报喜人早已等候在此,此时客栈的掌柜正急着团团转呢,见到他们顿时大喜过望,叫道:“秀才公在此,秀才公在此!” 众人一听,都涌了过来。 报喜人确认道:“可是临阳府林山县顾青云顾公子?” 顾青云喘了口气,点点头。 报喜人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恭喜道:“恭喜顾公子上榜,位列第七!” 这时候顾大河的嘴已经咧开得老大了,他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递给报喜人,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了,只能一个劲地说道:“谢谢,谢谢,同喜,同喜。” 报喜人不动声色地捏捏荷包,是不规则的硬块,知道这是碎银子,心里也是大喜,刚开始看他们父子俩穿的衣服都不怎么好,还以为没有赏钱呢,毕竟有些人中秀才可能就只赏给十几文,更吝啬的他都见过,那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的,没想到眼前这对父子竟然还给出了碎银,看大小重量,都值两百文钱了。 看来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后台不够硬,争不过给那些有钱秀才报喜的,现在碰到他们也算是赚到了。 等报喜人走后,顾青云就团团向客栈的人拱手作揖道:“客气了,客气了。” 于是,在这里,他也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和刚才的张修远一样,被众人簇拥着讲话。 基本上,这个时候和他说话的人不是已经中了秀才的人,就是落榜的、心态较好的童生,大家都打着和他结交的心情来贺喜,所以没有人会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同样的,顾青云自从来郡城后,深居简出,最多去找同窗们聊聊天,连文会都只参加了一次,他不轻易与人结仇,又没长着一张嘲讽脸,所以他这次没有碰到不友好的人群。 即使有那不友好的,暗暗妒忌的,现在也得掩藏起来,最多眼不见为净,回房睡觉或去找酒喝就是,犯不着嘴巴上和顾青云过不去,平白树立一个敌人。 能考中童生的,大家智商都不差,就是人情世故差点,旁边总有人是清醒的,总会拉住他的。 所以在人群中的顾青云正在享受着众人的吹捧,看着他们羡慕的目光、眼底暗藏的妒忌,他都觉得全身有点轻飘飘了。 这里的秀才头衔比他前世考上重点大学,考上公务员似乎都要值钱多了,起码前世人家最多说一句“恭喜”就该干啥干啥去了。 哪像现在? 在看到同样被家长们簇拥的顾大河时,顾青云的脑袋不知为何突然一下子变得很清醒了,他嘴巴紧闭,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态度也很是谦逊,一直等另外一个报喜人到来的时候,他才趁机脱身,拉着顾大河直接上楼了。 刚走到他们的房间,就见掌柜已经站在门口等待,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店小二。 “掌柜,这是有什么问题吗?”顾大河一愣。 “呵呵,是这样的,本店已经决定免除顾老爷和顾秀才在本店的一切费用,现在请你们移到上房,这是本店的心意,请不要拒绝。”掌柜的态度很是恭敬,虽然他之前的态度也挺好的,但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好。 “那我需要做什么?”顾青云挑挑眉道,相比顾大河的云里雾里,他反应很快。 客栈掌柜一愣,直起微弯的腰,笑道:“只需留下您的一件墨宝即可,到时我们会挂在大堂里。” “儿子,你看这……”顾大河有点不知所措。免费好啊,可以少几两银子呢。 顾青云微微一笑,还是拒绝道:“不行,我的字还不是很好,而且我又不会作诗,我们还是照常给钱吧,不好让你们破费,毕竟你们做生意也是要挣钱的。” “无事的。”见顾青云刚开始拒绝,掌柜很是失望,没想到他担心的是这个,就忙道,“您随意抄写一首诗词就是了,我们不作要求的,最后只要您把私人印章盖上就行。” 顾青云看了看顾大河,又想到客栈大堂墙壁上挂着的字画,知道自己不是先例就答应了。 掌柜顿时大喜。 于是,他们在店小二的帮助下,把行李搬到了上房。 顾大河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忙得团团转,脸上的笑容就没停止过。 顾青云正在磨墨,见状就笑道:“爹,你也太高兴了,都那么久了还没缓过神来。”客栈的掌柜已经把宣纸和笔墨都准备好了,现在只要他直接写字即可。 他摸了摸这上好的宣纸,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个等级的纸张写字呢,有点兴奋。 “哈,我就是高兴不行吗?你爷奶和你娘知道了也不知道该如何高兴呢。”顾大河嘿嘿一笑,嘴巴根本就合不拢。 “他们也会收到消息的,现在喜报已经从这里出发了,等到了县城,县衙就会有人去通知他们的,应该比我们这里回去还要快一点,毕竟我明天要去参加学政举行的谢师宴。”刚刚报喜人已经把这消息说给他听了,这也是例行的一项活动,就好像乡试的“鹿鸣宴”一样,基本上都是会有的,除非学政不想举办。 顾大河一愣,说道:“我还以为要我们回去告诉他们才能知道。” 顾青云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开始凝神静气。 他打算依然用楷体写字,因为这种字体他最熟悉,练得最好,就是这次要写成大字,可能要多写几张。 左手挽起衣袖,大笔一挥,不一会儿,四个大字就跃然纸上。顾青云仔细看了下,发现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还算不错,就是有点点瑕疵,不太满意。 “宾至如归。”顾大河轻声念出来,疑惑道,“儿子,不是说要写诗吗?” “不写了,我自己作不出好的,不是拾人牙慧,不能写这几个字吗?爹,我相信客栈的掌柜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顾青云又连续写了几张,挑出其中最好的一张,这才找出自己的石质印章,盖上自己的私印。 等待晾干的时候,他开始清洗毛笔,晾在笔架上。 顾大河听到顾青云的话,似懂非懂,不过也没说什么,想了想,就帮顾青云把东西都还回去了。 顾青云开始用自己的笔墨来练字,今天实在是太兴奋了,他要好好静一静。 刚开始他的字还有点飘,写得比较快,笔画都连在一起了,但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字体就稳定下来,顾青云知道自己的心也定下来了。 现在他确定,自己真的考上秀才了!可以说,考上秀才是他三岁时最大的愿望,现在达成了这个目标,其中天时地利人和必不可少,但自己的努力也是最重要的。 秀才虽然是最低的一个功名,但在乡间,也差不多够用了。秀才有免除一个名额的徭役、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也就是说,即使以后顾青云他家和二叔他们分家,只要他指定一个免除徭役的名额给二叔,二叔家同样不需要去服徭役。 除此之外,就是可以免税三十亩田地的优惠了,新朝可比之前的朝代大方多了,有些朝代秀才是不能免税的。不过听方子茗说,前朝举人可以免税,不限田亩,现在就不行了,只有两百亩的免税名额,有些地方更少,不是一刀切的。 他们这里文风不盛,所以秀才可以免税三十亩,听方子茗说,在人烟稠密、文风鼎盛的地区,只能免税十亩而已,朝廷还鼓励那些秀才迁移到最南方或最北方。 可惜,很少有秀才因为想要多免税二十亩就离开家乡的,朝廷的这条政策几乎等于虚设。 他知道,在古时的中国,秀才是地方士绅阶层的支柱之一。在乡下,他们是知识分子的代表,天生拥有一定的权力,这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影响力。 在地方官吏面前,秀才也拥有一定的特权,起码可以见县官不跪,口称“学生”,所以秀才经常会充任一般平民与官府之间沟通的桥梁。遇上地方上的争执,或者平民要与官衙打交道,经常都要经过秀才出面。而一般平民家中遇有婚丧事,或过年过节,亦有请村中秀才帮忙写对联、写祭帐等习惯。 第38节 所以就是顾青云现在躺在秀才的功名簿上混吃等死,基本上也勉强可以养活自己了,但是他是这种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吗? 刚开始穿越的时候,顾青云认为是。 但现在他想想,自己不是。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他达成了一个目标,现在就想着更大的目标,他想攀登更高的山峰,还想见见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他还想去古代的京城看看,还想继续考举人、考进士,他不想自己白白虚度光阴。 如果可以,他想为这方的世界留下一点什么。前世的时空,三百年后清朝被入侵,这一时空还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同样的事情,想一想前朝的穿越者皇帝,即使他的私生活让自己诟病,但他做出的贡献无可磨灭,所以顾青云想在独善其身的前提下,看自己是否能做出一些什么有益的事情。 不过这些只是他的野望,他不会说出口。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想为自己找一个老师。不是何秀才的那种师生关系,也不是县学里的那种,而是真正的老师,可以教他读书科举,教他人际交往,还有教他怎么混官场的那种老师,可以视为“父”的终生师傅。 他前世只做了几年的小科员,基本上勾心斗角什么的,很少会斗到他头上。他又是本地人,那些本地的老干部也会指点一下他,所以工作虽辛苦,但基本上是没什么麻烦。 一个好的老师对他非常重要,所以他才想趁着年纪小就赶紧考上秀才。 考上秀才,靠的几乎是他前世今生的积累,接下来的举人不是那么容易考的,除了经义、算学、杂文、律法外,还需要考策论,这些都需要一个好老师来教授。就是他现在排在第七名又如何?秀才三年就有两批出来,就是第一名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考上。 县学只有两个举人,教谕忙于做官、钻营,他对自己没有兴趣。方举人忙于考进士,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时间教,更别提教自己了。 要不然他那个庶长子方子磊怎么现在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顾青云想起明天的谢师宴,这个叫梁铮的学政他在考场见过,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据说性格颇为方正严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天就看他对自己的兴趣大不大了。 他现在身为一个小秀才,也只能等待了,做不得什么。 刚想到这里,顾大河就推门进来笑眯眯说道:“儿子,我刚才出去打听了,这个客栈住的童生只考上了三个,客栈的掌柜可不是每个秀才都免除房费的,他最多免除这几天的,前面的照样要交。” 顾青云点头表示知道,这掌柜不知看过多少人中秀才了,早已不稀奇,现在给他这么优惠,肯定是看中了自己的潜力,毫不客气地说,他现在已经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有点小小的名气了。 “对那幅字,掌柜有什么看法吗?” “他很高兴。”顾大河有点不解,四个字能抵得上一首诗?不过还是决定不问,又道,“刚才方家的小厮过来了,说请你下午申时一刻去咱们客栈不远的悦来酒楼吃饭,打算庆祝一下。” “好吧,我会去的。”顾青云点头,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总要庆祝一下的。 果然,晚上去的时候,方子茗他们已经收拾好情绪了,基本上都表现得很高兴,除了赵文轩情绪不高外。 顾青云三人都没理他,几人说说笑笑,让赵文轩频频皱眉。 三人暗笑,挤眉弄眼了一会,因为明天早上要去参加宴会,所以大家都没敢喝酒,只好好吃了一顿饭就了事。 他们算是幸运了,起码四人都考上秀才。据方子茗说,包括他们,林山县就只有六个人考上秀才,相比往年的两三个,甚至一个都没有,今年已经算是非常多了,估计县尊大人会很高兴的,这代表他治下有方,自己有兴学育才的能力啊。特别是有顾青云和方子茗的名次在,估计刘县尊今年的考评就会是“优”了,也许还会升官呢。 顾青云和方子茗都挺高兴的,他们都对这个刘县令很有好感。 第二天去参加谢师宴的时候,顾青云期待的好事并没有发生,虽然他的确是现场最受学政关注的几人之一,但张修远、方子茗,还有排在前几名的秀才也不差,最主要的是,在学政问他问题的时候,他虽然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看得出学政本来是比较满意的,但在现场作诗那一环节,他是前十名作诗最差的。 问他为什么知道?因为梁学政在看了他的诗作后就批评道:“没有灵气之作,本官还以为考场的那两篇诗文是你仓促之下写出来的,写得一般情有可原,没想到现在本官让你们写出自己最得意的一首,你竟然写出这种……”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又仔细打量了顾青云一番。 顾青云苦笑,拱手道:“学生家境贫寒,能考上秀才都是靠勤奋和刻苦,是靠每日苦读不辍、坚持不懈得来的,对于算学算是有点心得,对于作诗就无能为力了,许是学得不够吧,还请大人见谅。” 梁学政动了动嘴,本来想说什么的,闻言也不好说了,毕竟顾青云的家境他刚开始是特意了解过的,这也算是他的政绩之一,有个十二岁的神童秀才说出去也好听,于是现在就不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而且两人身份差距过大,周围还有人看着,于是梁学政就温声道:“嗯,你这次能考到前十,的确是很不容易的,本官看过你的卷子,算学全部答对,看来你的天赋在算学这里。至于诗赋,到时你入府学的时候记得好好学就是了,毕竟这是有利于修身养性的,多学点总没错。” 这次的前十名可以直接进入府学就读,其他名次的秀才一般都是进入县学,除非家里有人活动一下才能去府学。 “感谢大人的教诲,学生一定继续努力。”顾青云只能拜谢道,心里却很是沮丧,看来梁学政这条路果然断了,对方喜欢的是张修远那种风流才子,特别是有作诗天赋的。今天刚一开始,他见梁学政和张修远态度亲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特别是他们还讨论诗词讨论得热火朝天,心就更凉了。 自己写的诗句却被评为“毫无灵气”,想来是入不了他的眼。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还是心里颇为沮丧。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里,顾青云也只能看着梁学政和其他几人谈笑风生。郁闷之下,他只好把注意力转到周围的环境上,见此处地方宽敞,风景宜人,绿树红花,微风吹拂,带来丝丝的凉爽,如今又还是早上,太阳还不太大,加上案桌上摆放精致的点心,真是个好地方。 他静下心来,虽然很失望,但来之前心理也有所准备,所以他很快就收拾好失落的心情,开始吃东西。 嗯,这点心师傅的手艺不错呀,来古代这么久他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以后可以买点回去给家人吃。 于是,顾青云就一边吃,偶尔跟坐在旁边的人说话。因为名次排座的缘故,方子茗就坐在他对面,何谦竹和赵文轩在后面,连人影都看不到,顾青云周围都没有熟悉的人,只能找陌生人聊天了。 别说,虽然梁学政有点不待见他,可是也没对他如何,还算是和颜悦色,所以他还是可以找到人说话的。 梁学政的时间宝贵,有他在,他们也不自在,吃喝都不敢随意。 不久后,他就离开宴席了。剩下的秀才们也不敢多吃东西,只是相互认识一下,大家都是同科同年,这层天然的关系要维持好。 毕竟是在官员的地盘,大家很快就结束离开了。 顾青云等人坐车回去的时候,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前面十名,其他的人连和学政说话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第41章 回家 顾青云一笑, 打破平静,说道:“我刚刚没吃饱, 我们去吃碗面吧。” “我见你就一个劲地吃点心, 这都没吃饱?你人小肚子可不小啊。”方子茗取笑道。 “你也才比我大两岁。”顾青云反驳。 方子茗“哼”了一声。 “乡下小子,见到好吃的就走不动路,很正常的, 我见我旁边的庞秀才吃得比我还香。”庞秀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梁学政只看了他一眼,鼓励几句话就放过他了,所以对方比顾青云还郁闷。 何谦竹忍不住一笑,就是赵文轩也嘴角微翘。 气氛轻松, 众人心里舒坦,开始讨论哪里的面做得地道, 等待放榜的这段时间, 除了顾青云,他们几个都出外逛了好多次的。 “青云不必沮丧,梁学政欣赏的是才思敏捷、文采极好、有诗才天赋的学生,这并不是你的错, 你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们都可以进入府学就读, 那里的老师更多, 他们的水平更高。”吃面时,在何谦竹和赵文轩去方便的时候,方子茗就这样安慰他。 “我知道, 其实我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学政大人需要的弟子不是我这种类型的,即便我侥幸能拜他为师,最后两人也不会相处愉快。”三观都不合,怎么相处?没想到梁学政据说性格是方正谨慎的,竟然很喜欢吟诗作对。 这只能说他的运气不好,还有他不够优秀了。 梁学政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座师,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没有实在意义,因为他要在越阳郡任职三年,监考出来的秀才就有三百多人,最后还想和他扯上关系的话,你只能想办法考上举人和进士,还要看他用不用你,否则所谓的座师也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称呼而已,以后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当天晚上,顾青云就听说梁学政把张修远收为弟子了,是那种正式拜师的,收入门墙的,而不像他和何秀才那样的师生关系。 顾青云心中早有所料,不觉得惊诧,虽然内心深处是有点点羡慕,但他认为这是人之常情,不必介怀。 照样背书后,他很快就入睡了,他要养精蓄锐,明天他们就要回家,在外面那么多天,他早就想家了。 第二天他们照样坐船回去,回去的时候就只有他们这六个考上秀才的人了,其他没考上的,早在昨天就提前回去了。 衣锦还乡,大家的情绪颇高,就是一直闷闷不乐的赵文轩都露出了笑容。 顾青云看到赵三松了一口气,脸上也跟着挂上了笑容。 他觉得赵三挺不容易的,跟了赵文轩这种好胜心过于强烈的人,应该会比较累。 “文轩师兄,你这次回去,伯母应该给你说亲了吧?”见他心情好了,顾青云就挑起话题道。今年赵文轩已经十七岁,和他一样岁数的何谦竹这次考中秀才,成亲的事情就该提上日程了。 赵文轩神情一僵,怒视他一眼,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这个行不行?” “哈哈,那就不说了,就说明年你们是否去参加乡试吧?”顾青云见状,忙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道。嗯,他自己也不喜欢人家提成亲的事,以后就不问了。 说起这个话题,大家的兴致都来了,开始讨论起来,最后通过交流,发现除了赵文轩外,其他五人都不打算明年下场,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学识积累还不够,不想来折腾这一趟。据说考一次乡试,可以去掉半条命。 “赵兄是可以去的,他学识很好,这次是因为生病才排名靠后。”何谦竹赞同道。 顾青云虽然觉得不妥,却也不会说泼冷水的话,反而出言鼓励。 赵文轩于是露出笑容。 回房的时候,何谦竹在门口和顾青云说了几句话,最后不舍地说道:“这次回去,你们二十天后就要去临阳府上学了,我们就要分开了,真舍不得啊,两年的相处时间,我们那么合得来。” 顾青云一听,也觉得不舍起来。说实在的,他在求学的途中,虽然遇到过一些对他不友好的人,但他交的朋友基本上都是那种能聊得来的,就是赵文轩性格上有点好强,过于自傲,但为人也是不错的,起码没有什么坏心眼。 现在就要和赵文轩、何谦竹分开了,真的很舍不得。 但这就是现实,就好像当初他也舍不得和赵玉堂、顾青明分开一样。 “只能书信多联系了。”顾青云握握他的手。 何谦竹微微一笑,点点头,回握。 和何谦竹分别后,顾青云走进舱房,就看见顾大河正在数细棉布。 “爹,你又来了,怎么就不厌倦呢?”顾青云很是无语,自从他考上秀才,他爹兴冲冲去把赌金拿回来后,他就一直很兴奋,每天都要摸一摸他赢回来的布匹和银两。 中国的银储藏量一向不多,所以现在在民间流通的大多数都是铜钱。当然,布匹也可以当银钱使用,可以以物换物,像他们出门带的钱,其实大多数都是铜钱,想要换成银两的话,就要到专门的钱庄去换,理论上是一千文钱能换到一两银子,但实际上一般还要多出一二十文钱的手续费,所以一般的百姓不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是不会去兑换的。 这次顾青云要去参加院试,他们两人不可能扛着这么大一堆的铜钱去的,所以只能吃点亏换成银两了。 此次顾大河除去本钱,赢回来八两银子,他选择把其中的三两银子换成布匹,虽然携带难了点,但比在布庄买便宜一些,说起来算是赚了。 毕竟对于他们家最好的布料就是细棉布了,现在顾青云考上秀才,家里人以后也不用老是穿着带着补丁的麻衣,可以稍稍给自己捯饬一番。 顾青云赞同他的决定,就是对于顾大河的举动颇有微词,摇摇头道:“爹,你以后可不能再去搞什么赌博下注了,万一上瘾了我们该怎么办?”不劳而获的喜悦的确很刺激人,他爹这副狂喜的样子,让他都觉得不妙了。 顾大河闻言,就白了他一眼,小心地把布匹又放回原处,嘴里说道:“栓子,你也太小看你爹我了,我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当然知道赌博的害处,这次要不是特殊情况,我肯定是不会做的。”这不是一时冲动吗? 顾青云想想他爹以往的行为,也明白自己大惊小怪了。实在是,他担心他爹脑袋发热,会冲动做出点什么。 “栓子,我跟你商量件事。”顾大河坐在他身边,神秘兮兮地看了周围一眼,低声道,“这次赚回来的八两银子你就好好收着吧,不用跟你爷奶说了,有什么要买的,你自己就能买。” 顾青云一惊,放下手中的书本,转头看着他道:“爹,这不好吧?”这可是八两银子啊!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不能让你爷奶知道,要不然他肯定会打我的。”说到自己的爹,顾大河有点犯怵。 “那我也不要,你让娘亲自己收着。”顾青云摇摇头,他现在自己能挣钱了,而且每月官府也发有银两和米。 顾大河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了。 “对了,我们还欠有大爷爷的债,现在不先还一点吗?” 顾大河忙不迭地摇头,道:“这是公中欠的债,以后自然是公中还,我说了,一定不能让你爷爷知道这笔钱的存在。”他现在都有点后悔了,赌赢了钱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还要提心吊胆的。不过一想到这八两银子,又觉得值!太值了! 实在是,顾家的家规对于赌博这一条规定得很严苛,他爹对赌博深恶痛绝,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轻轻放过他的,就是现在儿子考上秀才这么大的喜事也不会让他有丝毫的心软。 唉,谁叫他们家以前的老祖宗把整个家产都输光了,最后是靠着顾家几代人努力才好不容易攒下两百亩田地,没想到竟然遇到天灾人祸,还背井离乡来到林溪村,现在眼看生活好过了,当然更要禁赌了。 “这次回去,我会在家住一段时间,然后才去府学报到。爹,趁着我现在考上秀才了,家里的负担没那么重,可以免税,我这几年也不会去参加乡试,家里会逐渐宽裕。今年二弟有五岁了,到启蒙的时候了,那有机会你就提一下,让爷爷把二弟送到大爷爷那里去读书。”顾青云很严肃地说道,这是他早就考虑好的。 很多时候,有些人都是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在困境面前,大家能拧成一股绳同心协力,但发达后,分崩离析的反而不少。 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顾青云有点担心家里的和谐问题,毕竟在他考秀才的过程中,二叔一家是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和牺牲的,家里的一切资源都紧着他来,间接降低了他们一家几口的生活质量,而且他们对自己读书也很支持,他读书的银钱有一部分是他们挣来的。 没有家人拖后腿,他才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几乎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如果他穿越的家庭,整天不是斗极品就是吵着不公平,要分家分田的话,他相信,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可以安心读书,一次性就考上秀才。 可能他现在还在为家事焦头烂额吧?所以他真的很感激二叔他们一家的付出。 第39节 现在他总算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踏出了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那就该是回报他人的时候了。 有付出就会有回报,这才是长久之道。 顾大河闻言,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道:“这些年你二叔二婶对你都挺好的,他们也不容易,现在家里情况好转,的确要开始供狗蛋儿读书,不能只供你一个,否则他们会有意见的。”这方面,顾大河还是想着比较通透的。 “我提出这个想法也行,不过最好是你爷爷提,这样显得比较公正。”顾大河商量道,看着顾青云。 顾青云理解地点点头,打算自己去和爷爷说。 两人又商量着家里其他的事,见时候不早了,这才躺下。 在船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家越来越近,顾大河和顾青云也越来越兴奋了。 当他们踏入村口的那一刻,顾青云发现,随着他们的走动,村里第一个人发现并叫出来后,村子就顿时沸腾起来了。 “秀才公回来了!秀才公回来了!”村民们相互转告,都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顾青云和顾大河被人群围在中间,两人连忙拒绝想帮他们扛行李的村里,一边走,一边一一回答村民们的问话。 “郡城?郡城很大人又多,一出客栈门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都不敢走远,刚开始生怕找不到回客栈的路。” “那里的人凶不凶?不凶,很多人都挺热情的,我不认识路,他们都为我指路,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人还骂我是乡下人,泥腿子,要不是看人生地不熟的,我都想揍他了。” “那里的人穿什么衣服?和我们一样啊,不过绫罗绸缎都有,穿麻衣的也有,乞丐都比我们桃花镇多出很多。” “吃饭吃什么?你傻啊,当然是我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最多是吃好一点,肉多一点。” “买东西贵不贵?贵,当然贵,我们住的地方附近我去看过菜市场了,卖的鸡蛋你知道多少钱一个吗?” “多少钱?”有村民好奇地问道。 “两文钱一个,大一点的就是三文钱!我听说还有五文钱一个的,不过我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里的大户人家真有钱。” “那不是比你家收的鸡蛋还贵,以后我们还不如把鸡蛋送去郡城卖呢?” “那你去吧,船费800文,加上在船上要吃要喝的,加起来一个人都要花一两多的银子,你想去没人拦着你。”顾大河冷笑,嘲讽道。 那个村民搔搔脑袋,嘿嘿一笑,就不说话了。 旁边的村民哄堂大笑。 顾青云听到自己父亲和村民的对话,忍不住想笑。村民们对郡城的一切都太好奇了,各种问东问西,这大概是人们不经常出门的缘故吧。 像顾大河,和他一起去过府城、郡城,基本上已经算是桃花镇见识多广的人了。 “秀才公,你考试是怎么考的?这么厉害,一次就中了!”也有少数村民围在顾青云身边,询问道。 “学习刻苦,再加点运气才考上的。”顾青云微笑道,“李三伯,你叫我小名就行了,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 这次回来,才到村口呢,顾青云就发现,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叫他的小名了,不是叫“青云”,就是叫“秀才公”,村民们对他的态度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带着敬畏。 像现在,围在顾大河身边的村民很多,围在他身边就很少,基本上都是一堆小孩子,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不怎么敢说话,还有其他村民在远远围观。 “大哥,大哥,你回来了?”远远的,传来了顾青平稚嫩的欢呼声。 顾青云循声望去,只见二弟顾青平身穿一件棉布小褂倒腾着小短腿像颗炮弹似的冲过来,人群中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 顾青云忙蹲下身,把抱住自己双腿的小家伙抱起来,笑道:“是啊,大哥回来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本来想亲他一口的,可是一见小家伙脸上的污迹就下不了嘴。 啧,这埋汰样,和村里的泥猴们一模一样。 “有人到家里说你回来了,我就来迎接你了,大哥,你考上秀才了是吗?”顾青平口齿伶俐地说着,他坐在顾青云怀里,神情骄傲地环视着周围的小伙伴,高仰着小下巴。 “是的,你在家里听不听话?” “当然听话。”顾青平小胸脯挺了挺,想了想,又缩了回来。 顾青云忍不住一笑。 顾青平出生的时候,家里的伙食比之前好多了,所以养得他很敦实。顾青云走了几步就顶不住了,他背上还有书箱呢,于是就把他放下,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家里走,一边和旁边的人搭话。 见顾青云态度不变,村里人都挺高兴的,纷纷簇拥着他们走回家。 从村头到村尾,他们足足走了一刻钟,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栓子,我的乖孙啊!”刚走到家门口的榕树下,被一堆老大娘们围着的老陈氏就第一时间发现他了,她大叫了一声,拨开人群,快步冲过来,一下子紧紧地把顾青云揉进怀里,动作非常熟练。 “奶奶。”顾青云习以为常地拍拍她的背部,柔声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看看你,都瘦了那么多。”她的眼里含泪。 “娘,先让栓子把书箱放下来吧。”一旁的小陈氏仔细地把顾青云打量一遍,就说道。 “对对对,差点让我乖孙受累,你爹也是,就不会帮你背吗?你才多大?”说着又瞪了一眼顾大河。 旁边的顾大河全身上下都挂满了东西,神情很是无奈。 “嘿,我爹身上也背有行李,他忙不过来,我自己可以的,不重。”顾青云说了一句,看向满脸笑容的二婶、二丫、三丫她们,一一打招呼,换回了大家更大的笑容,接着他就在奶奶和娘亲的簇拥下走进院门,至于外面的村民自有二婶李氏在招呼。 顾青云放好行李后,就问道:“爷爷和二叔呢?”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刚才他们到店里的时候发现店里已经关门。 “还有一些苞谷没收完,他们在地里忙,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老陈氏笑眯眯地看着栓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后才耐心回答。 “奶,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中秀才的?是县衙的人告诉你们的,还是里正?”顾青云接过二丫递过来的白开水,喝了一口后问道。 “是县衙派人来告诉我的,还敲锣打鼓的,可把我们给高兴坏了,你爷爷还烧了爆竹。栓子,你考上秀才,我们就知足了,这次你费了大力气,可要在家好好补补。”老陈氏已经笑得牙不见眼了。 “这个待会再说。”顾青云一笑,对着顾二丫说道,“谢谢二姐,哎呀,二姐,才二十天没见,我怎么发现你白了很多?” 顾二丫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她拍拍顾青云的胳膊,嗔道,“栓子你乱说,哪有?” “反正我说的是实话。”顾青云一本正经。 “大哥,那我呢?”十岁的三丫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顾青云仔细观察了一会,摇摇头道:“还没看出变化,一样黑,只有牙齿是白的。” “大哥,你坏。”顾三丫恼羞成怒地打了一下顾青云的手臂。 顾青云嘿嘿一笑,把一直趴在老陈氏腿上的三弟顾青安抱过来,亲亲他白嫩嫩的脸蛋,道:“安安,不认得大哥了?” 顾青安怯生生地看着他,眨着大眼睛想了想,又看看老陈氏和三丫,点点小脑袋,奶声奶气道:“记得,是大哥哥。” “我们还一起去放过牛了,你不记得的话,我会很伤心的。”顾青云笑笑,捏捏他的小手。现在是羞涩,等待会熟悉了,估计又变成皮猴子了。 大家正在说着话呢,顾季山和顾二河就回来了,两人把装满苞谷的竹筐放好后才走过来说话。 一家人这才算是真正聚在一起,其中的兴奋憧憬自不再提。 当晚顾家就把一只老母鸡杀了炖汤,还把顾伯山他们一家请来一起吃饭。在饭桌上,主要是说那三十亩免税田的事,因为还欠着债,近两年内顾青云家里不打算买田地,而他家只有十八亩田地,所以另外十二亩的名额就看如何分配了。 这种事情顾青云不用参与其中,由着顾伯山兄弟俩商量就是,最多到最后旁听一下结果。 “就这样决定了,我家六亩,另外三房一家两亩,水田的税多点,叫他们把水田转到青云名下,我待会就去和他们说,早点办手续。”顾伯山总结道。 顾季山没意见,毕竟这次顾青云去参加科考其余三房也是出了钱的,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他们吧?而且等他们家买了田地回来,这些田地就要还回去了,所以能占的便宜也只有这么两三年。 “哈哈,栓子考上秀才,这下我们顾家在林溪村就稳如泰山了。”顾伯山很是高兴,这说明八年前他的眼光和决策是正确的,要不是他努力说服弟弟一家供栓子读书,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光?而且栓子的成功也有一部分与他有关,毕竟是他启的蒙,他可以预见的是,他的私塾又将迎来更多的学生来入学了,需要他好好挑选一下。最后,栓子考中秀才,以后顾家在村里说话的声音都会响亮很多,他办事也会比以前容易,就是和其他村争水争地之类的都能挺直腰杆! 反正,只要一个村子里有一名秀才,全村人都受益,就是地痞流氓也大多不敢在村里放肆。 所以村里人才那么高兴。 第42章 家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大力支持^_^ “栓子, 你要早日到县衙办理你的秀才文书,这样我才好把田地转到你名下, 早日免税。”顾伯山最后叮嘱道。 顾青云点点头, 打算过个几天就到县衙把童生的身份文书换成秀才的,这样他以后去哪都可以不要路引,可以到处走了。 秀才文书可是相当于他在这个时代的身份证, 肯定要早点办好的。 因为顾青云考上了秀才,所以整个顾家都是喜洋洋的,决定办一次喜酒,请亲朋好友来庆祝一下。 在顾伯山离开时,顾青云把自己在郡城买的《九章算术》、《三字经》送给他, 《九章算术》是印刷版,《三字经》是他的手抄本, 里面都有某位举人的批注, 通俗易懂。 顾伯山拿过来翻了翻后,对《九章算术》表情很纠结,看到《三字经》却很是高兴,他让顾青明拿着书, 自己双手背负在身后慢悠悠走了。 等顾伯山他们一家子离开后,顾大河才把这次科考的花费仔细地说出来, 毕竟是一大家子人的共同财产, 要一一说清楚才行,省得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给县里廪生的八两,来回船费和伙食费三两, 客栈的住宿费掌柜已经免了,但是他们这二十天都是在外面吃的,伙食费加起来都要二两多,还有去官府办理院试手续费和伙食费,考棚里的伙食也是自己出钱的,官府不可能给你白吃,单是交给官府的就有四两多,还有购买考试用的笔墨纸砚等其他用品就花了五两银子,总共加起来就要二十三两左右。 因为客栈掌柜免收他们的房费,要不然花的钱更多。 看来刚开始顾青云以为只需要花二十两,那是算少的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到郡城倒是有可能。所以这次花的钱都是公中的,他爹娘的私房钱没有用到。 当然,顾青云抄书挣的钱也说了,写话本的就没说,毕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卖出去。还有,顾大河自己出去打短工得来的钱也没有说,只说了在郡城见细棉布卖得便宜,就花了三两银子买了几匹回来。 通过老陈氏的鉴定后,这笔买卖还是合算的,不过同时也严厉警告顾大河以后不许自己一个人决定那么大的买卖。 顾大河只能唯唯应诺。 “剩下的五两银子,你们就还给其他三房人吧,他们也不容易。”顾季山抽了一口旱烟道。 “不好吧?爹,他们肯定不会收的。”顾大河摇头道。 顾二河也赞同大哥的意见。 顾季山想了想,也觉得稍有不妥,就没再说这个。 “那先拿钱去还给你大伯。”他又道。 “爹,我们家在桃江码头还有一亩地的房子还没盖好呢,还不如拿这个钱把房子都盖起来,然后出租。”李氏不同意,当时挨近桃花镇方向的那两亩地,因为钱不够,就只盖了一半,现在租出去给客商,还有另一半就因为没钱给空着了。 “先还钱,有一点还一点,你大伯他们也要用钱。”顾季山想了想,还是按照他原来的想法。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众人只能遵从。 第二天一大早,露珠刚刚在树叶上蒸发完,顾青云就到了镇上,他先准备去探望何秀才,感谢他对自己的教导,顺便送帖子请他到家里参加酒席。 可是才走到私塾门口,就见这里已经有人在排队等候了。 “顾公子,你来了!”门房眼尖地见到顾青云,就忙招呼道。 “是啊,来看望夫子。”顾青云打招呼道,“何伯,怎么是你在守门?”他之前经常出入这里,大家都很熟悉了,何伯相当于何秀才家里的管家,之前都是他儿子在守门。 “这几天来找老爷的人比较多,我怕出了什么岔子就亲自来这里守着了。”何伯脸上笑眯眯的。 顾青云眼睛看向那边等待的人群,再看看他们旁边的小孩子,心里了然。 第40节 “既然夫子在招待客人,我就先等一会。”顾青云阻止何伯进去禀报的举动,问道,“师弟在吗?”很久没见何智了,还真有点想念他鼓起来的包子脸。 “小少爷和老太太去桃山寺了,今天不在家。” 顾青云闻言,正有点遗憾呢,正好,有一对父子出来了,何伯大松一口气,赶紧先请顾青云进去。 “那个人怎么能先进去?”一直注意这里的人忙叫道。 “这是我家老爷的学生,来这里跟回家似的,当然可以随时进去。” 身后传来何伯的回答,让顾青云忍不住一笑。 见到何秀才后,他正在喝茶。 行礼后,顾青云问道:“夫子,你又要收学生了?” 何秀才看到他很欣慰,他捋了捋胡须,一向严肃方正的脸都露出了笑容,红光满面地说道:“你们的身份水涨船高,老夫也跟着沾光,同样水涨船高。” 顾青云嘿嘿一笑,道:“谁叫您那么厉害,能教出三个秀才来?” 何秀才又喝了一口茶水,却摇摇头道:“都是你们自己争气,老夫可不敢居功。就是没想到你这么争气,赵文轩能考上老夫不稀奇,阿竹吊在榜尾那是他命好,至于你,名次那么靠前,可以进入府学,那就是需要一点运气了。” “夫子,的确是靠了点运气,学生事先看过律法书籍,考试都答对了。”顾青云也没在意对方说自己运气好。 “你正好碰上了朝廷改革,出的题目适合你考,的确运气好,不过运气好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有时候比实力更重要。”何秀才点点头,道,“当然,这也要你基础扎实、平时努力才行,否则运气来了也只能干瞪眼。对了,这次你去了府学记得更要努力读书,你这么年轻,不继续考乡试实在是太可惜了。” 顾青云受教地应诺。 “你到了府学后,就可以开始学六艺,比如琴棋书画之类的,这些府学都会教,不像在县学,最多就教个画画,所以要珍惜机会,以后和别人也好交流,这是必不可少的。” 顾青云一听,心中一喜,道:“夫子,那学生会去学的。”心里很高兴,毕竟有一两次文会,他都看到有人在吟诗的时候,旁边就有同伴给他伴奏,一般弹的都是瑶琴,相当于他在现代看到的古琴,那副自得其乐的样子让他羡慕极了。 就是身边的小伙伴何谦竹和方子茗都拥有一项特长,何谦竹会吹箫,方子茗会弹奏瑶琴。在这年代,身为知识分子,你不会点才艺真的不太好意思出去和人打招呼,如果在县里就算了,很少有人掌握这些技能,大家都为考科举准备,但在府城,估计每个人都会有一两项技能吧? 顾青云觉得自己最好也有一项技艺,不说练得多好,能陶冶一下情操或者偶尔抒发一下自己的郁闷和高兴也行啊。 当然,顾青云也可以把书法作为自己的一项特长来练,可是书法要出成绩需要名师、刻苦、机遇和大量的时间才行,他现在的字体和书法大家想必还差得远呢,也只能跟同龄人比比了。 “老夫教过这么多学生,就属你们三个最有灵气了,以后想要碰到像你们一样的蒙童就难了。”何秀才想起现在私塾里的那些学生还有刚才见到的孩童,忍不住发出感叹。 这话顾青云就不好开口了。 毕竟新朝建立以来,林山县里很少有哪一科的秀才会像今年那么多,有四个秀才都很年轻,除了他们四个以外,县里另外两个中秀才的都已经三十多岁了。 “师弟阿智打算什么时候下场?”顾青云又问道,心里颇为好奇。 “他现在才九岁多快到十岁,五经还没学完,不急,起码要等两三年,火候到了自然要他下场。”说起的自己的孙子,何秀才的脸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阿智天资聪颖,人又勤奋,的确可以不急,打好基础,到时下场,一次性考过也好。”顾青云还是认为应该年纪大点再下场才好,因为院试那三天过得真的不容易。 何秀才也很是赞同,看向他的桌面,道:“你不喝茶?这可是老夫珍藏的好茶。” 顾青云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中带甘,皱了皱眉,道:“还是喜欢喝白开水。” 何秀才微微一笑,虚点他的额头道:“你呀,还是那么老实。” 顾青云微笑不语。 跟何秀才又说了一会儿话后,顾青云就告辞了,毕竟门外还有人在等待。 接下来,他分别到赵文轩、赵玉堂、何谦竹家里送请帖,很巧合的是,除了他外,赵文轩和何谦竹都选择在同一天办喜酒,最后没办法,三人都不能去对方家里贺喜了,所幸他们三人都不在意这个。 不过顾青和两人约好,明天早上就去县衙办理身份文书,三人决定一起去。 至于何秀才,三人都是他的学生,估计只能赶场了。 不过这种甜蜜的负担估计是很多夫子都想要承受的。 到赵玉堂家里时,看到顾青云手里的帖子,他面色一苦,开口就道:“不会是又请我去喝喜酒吧?” 顾青云已经知道情况了,就笑道:“当然,就是你想的那样,那天你要赶场了。” “我肯定去。”赵玉堂翻开帖子,疑惑地问道,“真是奇怪,虽然最近的好日子只有那天,可是为何你们三个都要挤在同一天办啊?”这不是为难他们这些熟悉的人吗? “都是巧合,事先都没商量过,现在也不好改动了,大概是大家都很高兴吧?”想到家里人的兴奋模样,顾青云很是理解。 又和赵玉堂聊了一会儿,把自己最近的近况说了后,顾青云这才告辞走了。 最后一站是去姐姐家。 何大夫的家是一个典型的一进四合院,有一亩大小,天井内开了一垄地种蔬菜,青菜、茄子和雍菜都照顾得很好,尤其是青菜,绿油油的,长得很精神。 何家的药铺在镇上的大街上,这里是住宅。 顾青云的到来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何家的男人们都出去了,家里只有妇孺在,不过何大夫的妻子赵氏见到顾青云很是高兴,她是一位态度和蔼的妇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 “伯母。”顾青云行礼后就把帖子递给大姐,大姐再把它递给林氏。 赵氏接过帖子翻了翻,就同意到时一定去顾家贺喜,接着就和顾青云说话。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先前顾大丫成亲的时候顾青云就来过一次,现在就着请客这件事还算有话题聊,两人寒暄了一会,林氏这才让顾大丫把顾青云带到他们的右厢房。 顾青云四处看了看,发现他们小两口住在右厢房里,有三明一暗四个房间,布置得都不错。 顾大丫则拉着顾青云的手仔细看了又看,笑道:“瘦了瘦了。” 顾青云鼓起脸颊,道:“那是你的错觉!”他把顾大丫仔细打量了一会,发现她比先前在家还要白嫩一些,眉宇之间没有愁绪,看得出来过得不错。 “你呀,嘴贫。”顾大丫点点他的额头,又把考试的过程细细问了一遍。 顾青云挑重点说了,最后就问道:“你不是还有个大嫂吗?怎么不见人?她不是怀孕了?生了没?”记得今年大姐成亲的时候对方就挺着大肚子了。 “生了,是个男孩,正在屋里,你都那么大了,还以为还是小时候呢,哪能随便见其他女眷的?”顾大丫嗔怒道。 顾青云一囧,在乡下哪有那么多讲究,不过这是在镇里,可能会讲究一些吧。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话,顾青云知道顾大丫现在在家也只是织布、做针线活和家务,不用下地干农活,他们家的地全都租给别人了,只需按时收租子就行。 现在顾大丫有时间的话,何常春就教她看书,小两口相处得很好,说起对方她脸上还呈现出羞涩之态。 顾青云于是放心了,他暗自算了下,发现大姐都成亲五个多月了,可现在还没怀孕,不过想想在现代人家结婚几年才有小孩,于是决定不问,这才刚刚开始呢,还不到半年,自己着什么急? 顾青云最后叮嘱她,让他们摆酒那天记得回去就行,还告诉她那天还要祭祖,因为要把他考中秀才的事记在族谱上,同时还会把她们三姐妹的大名也写上。 “大名?”顾大丫闻言很是惊讶。 顾青云点点头,笑道:“大爷爷说以后咱家就是什么耕读之家了,所以要按着规矩来,你们也要有个能叫得出口的大名才行,还让我问你是否有什么意见?他会考虑的。”至于他在其中起的作用就不用多说了。 顾大丫沉默不语。 “姐夫如果给你起了小字的话,你可以告诉我的,就按姐夫起的名字写。”顾青云推测道。 顾大丫闻言脸一红,双手捏着衣角道:“那你让大爷爷在我的名字里加个‘莲’字吧。” “顾莲?挺好听的。”顾青云赞叹道,见大姐的脸越发羞红了,就不好再说下去。 时间已经到中午,担心顾季山已经办完事在等着他,顾青云就婉拒了何家留饭的邀请,赶紧告辞。 离开何家之后,顾青云在镇口等待爷爷的牛车时,心里却想着刚才赵玉堂说的事。 没过多久,顾季山就赶着满车的东西过来了,因为三天后就是好日子,所以现在就要开始慢慢准备东西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这些顾青云是不懂的,一切事宜都是顾季山在居中指挥。 上了牛车后,顾青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问道:“爷爷,大堂哥是不是和我同窗赵玉堂的妹妹定亲了?”刚刚赵玉堂的话让他震惊不已,顾青明不是有心上人吗?怎么会和赵玉堂的妹妹定亲?如果没记错的话,貌似对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萝莉吧?而赵玉堂都已经十七岁了。 咦,这样一算,貌似年龄也挺相配的。 顾青云仔细琢磨着顾青明日常可以去的地方,发现完全有可能和赵玉堂的妹妹碰上,而且那天赵玉堂成亲的时候,他是见到那姑娘的,身材娇小,皮肤娇嫩,容貌清秀,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言行举止很是温柔,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小姑娘,顾青明能喜欢上对方,现在想来也很正常。 “定亲?是啊,这事一直在谈,当时你要去参加院试,大家都没来得及告诉你,前段时间是好日子,就把亲事给定下了,免得夜长梦多。”顾季山赶着牛车,慢悠悠地说道。 顾青云理解地点点头,难怪昨晚上顾青明看着他欲言又止,脸上又有掩饰不住的喜色,还时常傻笑一下,他还以为对方在为自己高兴呢,没想到他想得太美了。 那家伙……顾青云摇摇头,不过能得偿所愿也是一件幸事。 “大爷爷家挺不错的,大堂哥又是老大,虽然是在乡下,可是也能配得上对方了。”顾青明是自家的堂哥,顾青云的屁股当然歪在这一边了。 “是挺不错的,就看你以后能给我娶回什么样的孙媳妇了。”前面的顾季山声音带着笑意。 顾青云努努嘴,看向路边的灌木从,不说话了。 “你还害羞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几年你到年纪后,就该娶媳妇了,村里和我一样年纪的人早就做曾祖父了,那一天,我可是一直盼着。”顾季山好大一会不见顾青云发出声音,以为他害羞了,还是继续絮叨下去。 “哎呀,爷爷,别说这个了,这还早着呢,二姐都没出嫁,我着什么急?”顾青云见他越说越远,都说到自己生的小孩了,就按捺不住了,忙打断道。 “哈哈,这有什么难的?你现在考上秀才,你二姐还愁嫁不出去?你看吧,今天就会有媒婆上门。”顾季山哈哈大笑,一说起这个,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说起顾二丫的婚事,顾青云想了想,她都十四岁了,有合适的话,的确可以开始说亲了。不过这事轮不到他来插手,只需最后知道结果即可,反正他觉得只要门当户对,对方人品好,以二丫的手段,是能过好的。 这几年,别看二丫内向沉默,一向不怎么说话,但顾青云发现她学东西很努力,无论是织布、做针线活、做饭、喂猪养鸡,都很努力学,包括做田里的话都可以拿得出手。 而且她还颇有点心计,起码自从大丫出嫁后,老陈氏和小陈氏对她的态度不知不觉中,比对以前大丫的还要好一些。 总之,顾青云觉得她早熟得厉害,知道为自己打算。只要她不走歪路,肯定嫁到哪里都会过得不错。 顾季山的话一语成真,等他们到家后,就从老陈氏口里得知这才短短的半天,附近的媒婆都一窝蜂地涌过来了。 听见有土财主和有钱的商户来向他提亲,顾青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哭笑不得,他现在才十二岁,那些人的女儿估计更小,就那么着急了。 理所当然的,老陈氏都一一好声好气拒绝了,坚持说顾青云不能早婚,还放出风声去了。 晚上吃完饭,在院子里乘凉消食的时候,等孩子们都去睡觉了,老陈氏就解释了一遍,道:“你们也别听他们忽悠,介绍自己的什么侄女外甥女过来,栓子现在还小,他身子骨还没长成,不好早成亲,而且他小时候身子又不好,我去桃山寺求过签了,说他会晚点成亲。再说了,栓子眼看着现在前途大好,以后可能要做官的,哪能娶一个农家女回来?大字都不识一个,以后和其他官夫人一起说话,别人都会嘲笑他,这可不行。”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狠狠地瞪了李氏一眼。 李氏尴尬地笑笑,低着头不说话。 顾二河疑惑地看看她们。 顾青云挑挑眉,知道他白天不在家的时候肯定是出了点事。 “不能这么早给栓子定亲,万一以后咱家栓子能娶到个大家闺秀呢?”老陈氏一想到老道士说自家的祖坟冒出的青烟像一顶官帽,心里就乐滋滋的,这不是说自家的孙子以后会当官吗? 顾青云一囧。 趁着这个机会,顾青云就说道:“奶,大家闺秀哪看得上我这农家小子?只要心疼女儿的人家,一般都不会把女孩嫁到乡下来。我现在考举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考上,基本上成亲的时候就是一个秀才的身份,在那些大户人家眼里,我这个秀才也是不值钱的。” “这……这是真的?”老陈氏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可是你那么聪明,还有戏文里……” “您都说是戏文了,哪能跟现实生活一样?”顾青云哭笑不得,发现家人对自己评价太高也是一种痛苦。 才刚回来还没两天,他就发现家里人的心理貌似都有些浮躁,大家都被村里人的奉承弄得轻飘飘的,感觉都快飞上天了,和别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大起来,于是才有了这段话。 他继续说道:“一般人考上举人都得二三十岁,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多少,这次考上秀才都是运气好才上的,秀才之前大部分是考背诵,只要勤奋就行,可是举人就难了,要有个好老师教你。万一以后我考不上举人呢?那就不可能当官了。”说着就把考举人和进士的难度给家里人仔细普及了一遍。 第41节 顾大河理解儿子的意思,生怕家里人觉得举人容易考,以后对儿子失望,就帮腔道:“是啊,我在郡城问过别人了,很多秀才考到老都考不上举人,那些人也和栓子差不多,十五六岁就考上秀才了,可是举人一直没能考上。在我们家,又没有钱,没有关系,想找学问好的夫子教都难找,只能几十号人一起上课,那时只有一个夫子教,顾不得那么多学生的。” 可以说,顾青云和顾大河这段话,把顾家人这几天翘起来的尾巴都打掉了。 他们还以为顾青云能轻易地一直考到最后呢,毕竟他一直都很顺利地一关一关过的,没想到举人和进士竟然那么难考。不约而言的,他们之前在考虑的时候,都把顾伯山的遭遇忽略了。 “咳咳,看看咱大伯就知道了。”顾大河提了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科举的残酷性,这些日子的美好想象顿时不翼而飞。 第43章 吃惊 “奶奶, 如果你有个女儿,你家里很富裕, 又有人当官, 那你乐意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乡下小秀才吗?”顾青云又问道,“乡下和城里的生活习惯不同,他们一顿饭可能就花费一两银子以上, 嫁过来后,习惯肯定和咱们家格格不入,那时大家都不好相处了。对方势大,我们有求于人,就得捧着她, 我不敢生她的气,可是你们又是我最亲的人, 我帮谁都不好, 夹在中间也难受,一难受,我就不能专心读书了,考举人的时间也遥遥无期, 唉。” 顾青云故作忧愁状。 老陈氏已经把思绪沉浸在顾青云营造的想象中了。 顾青云又把可能发生的事情分析了一遍,虽然他觉得自己是在胡言乱语, 可万一呢?还是先要打好预防针。 老陈氏陷入了沉思, 就是一直旁听的小陈氏和李氏也在思考着。 只有家里的男人们频频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 “栓子,不能娶农家女, 又够不着大家闺秀,那能娶谁?”李氏眼珠子一转,问道。 “和我们家门当户对的就行。”顾青云其实也没想过,不过如果非要自己成亲的话,那他宁愿娶一个识字的姑娘,和他们家门当户对的,他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对方,但他保证,一定会对她体贴,不会有二心,尽最大的努力让对方和自己成亲不觉得后悔。 “奶奶,你等我考上举人再给我说亲吧,我现在不想这个。”顾青云最后说道,很是严肃。 “就听栓子的,以后他的婚事要他同意才行,栓子和我们不同,娶的媳妇要他自己满意才行,以后两口子才能和和美美,栓子才能把精力放在读书上。”顾季山吐出一口烟气,总结道,“至于其他人说的什么亲戚女儿,你们都不能随便应诺。” 顾青云这才知道,自从大家知道他考上秀才后,附近的人都想着下手快点和他定亲,就是李氏也被她娘家大嫂说动了,想把她大嫂的女儿说给顾青云,可惜她刚一提,就被老陈氏拒绝了。 顾季山毕竟是一家之主,只要他出声了,这事一般都是按照他的吩咐办。 于是,有关于顾青云的婚事就这样告一段落。 顾青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他爷爷很是感激。 接下来就说起了二弟顾青平启蒙的事,顾季山的话让顾二河和李氏都高兴不已。 他们看向顾大河一家,见他们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知道了什么,两人就更高兴了。 “不过,狗蛋儿他性子活泼,一下子送到大伯家是不是不太好?不是每个人都和栓子一样能沉得下心读书的。”顾二河高兴过后犹豫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说道。 自家那个泥猴子,他不是没教过他认字,可是连一炷香的热度都没有,老是想着出去玩,坐不定,记得快忘得更快。 顾季山一听,也想到了顾青平平时的表现,敲敲烟杆道:“太小了的确不太好,这样吧,等到他六岁再送过去,这段时间你在家要好好教他认字,拘拘他的性子,就像当初栓子一样,也是认字后才去大哥那里的,结果学得很好。” 顾青云一囧,好吧,貌似他的一切举动都被家人过度解读,想让后面的两个弟弟向他看齐。 “爷爷,二叔,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二弟虽然活泼,但是他很聪明,记东西也比较快,只要能耐下心,一定能学好的。”显然的,顾青云的这段话让顾二河和李氏忍不住笑开了花。 顾青云最后打算,这段时间他在家,有空就由他教一下。他这也是怕顾伯山太过于严厉的态度让顾青平厌学,才决定这样做的。 第二天顾青云和何谦竹、赵文轩两人一起坐着何家的牛车去了县城,因为和县衙的人在码头办事时就熟悉了,加上顾青云等人是新晋秀才,所以县衙办事的速度很快。 顾青云刚和老书吏、李书办他们叙旧呢,就听到有一名衙役过来说县令想见他们。 他们再一次见到刘县令,发现对方比上一次看起来要精神多了,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的。 码头的成功,和他治下出现了新朝建立以来数量最多的秀才,这让刘县令接见他们时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顾青云感触颇深,上次见面,他和赵文轩还要下跪磕头,现在就不必了,这让他觉得舒服多了。 “你们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不过仍需继续努力,秀才才是起点,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刘县令感叹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他的读书生涯,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道,“尤其是你,顾青云,你年纪尚幼,到了府学要谨记初心,不能被府城的繁华迷了眼,荒废学业,浪费自己的大好前程。” 顾青云忙点头,拱手道:“学生谨遵县尊大人教诲。”心里却在嘀咕,怎么好像每个师长都在告诫自己不要骄傲,难道自己是一个看起来容易得意忘形的人吗? 接下来刘县令就让他们把自己不会的问题提出,他可以稍加指点。 顾青云三人闻言,都大喜过望。 可惜的是,刘县令公务繁忙,没过多久就有人来请示工作,顾青云三人只能很有眼色地遗憾告退。 “真厉害,县尊大人才只是一个同进士,对经义就如此了解,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还记得如何解题,真是太厉害了!”顾青云感叹,貌似他前世上完大学后,几年不用英语,基本上都快忘光了,也只有在看美剧的时候依稀能记起一些。 赵文轩也是一脸的敬仰,叹道:“是啊,同进士就如此,不知那些状元榜眼探花又是何等风采?” 何谦竹很是赞同。 三人第一次受到进士的指点,虽然时间很短,但从对方的解答中都能有所收获。 事情都办完了,三人也不忙着回家,就到方子茗家里,准备约他出来,顺便看他是否能有空到自家吃喜宴。 不过到了方宅,才知道方子茗昨天就跟着他爹去邻县北山县了,现在还没回来。 三人大为扫兴,留下自己的请帖后,就开始在县城闲逛了,可看来看去都没什么好玩的,最后不由自主地走到书肆消磨时间,直到下午才意犹未尽地乘牛车回家。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在大摆酒席这一天,天公作美,秋高气爽。 林溪村村尾的顾家可谓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院内和院外的空地上都摆满了向村里人借来的桌椅,榕树下还搭起了一个简单的草棚,里面临时砌了几口大锅,正在做饭煮菜,旁边有一堆妇人在择菜洗菜。 顾莲夫妻俩前一天就过来帮忙了,正被老陈氏指挥忙得团团转。 顾青云不需要帮忙干活,他只需站在门口和顾季山、顾大河一起迎接客人即可。 其实他们家的亲戚也没多少,老陈氏和小陈氏的娘家都不知在何处,就只有二婶李氏的娘家在邻村,所以基本上来的亲戚除了本村人,就是二婶的娘家、还有大姐顾莲的婆家何大夫夫妇,除此之外,就是何秀才、赵玉堂等人。 不过除了这些人外,还是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客人到来。 方子茗前几天人虽然在外县,但这一天却坐着牛车出现在他面前,让顾青云惊喜不已。 两人相互行礼后,顾青云捶捶他的手臂,笑道:“你不是外出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子茗也是满脸笑意,道:“昨天正好回家,看到你留的请帖,想着今天没事就上门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顾青云看了眼正在上礼的方管家一眼,点点头,赶紧先把他迎进去,再让他站在外面,就会引起交通堵塞了。 旁边的村民见和顾青云同科的小秀才来了,都议论纷纷,特别是方子茗还长得如此俊美,更是惹得周围的大娘小媳妇小姑娘脸蛋红红的,眼睛都紧盯着他。 方子茗早被人注视惯了,不以为然。只有顾青云觉得众人的眼光太过于火热,这才想赶紧把他带回屋内。 在庭院里见到二姐,顾青云就忙道:“二姐,你再给堂屋加多一套碗筷。” 顾二丫看了一眼方子茗,脸倏地红了起来,忙低头细声道:“好的,稍等。” 顾青云忍不住瞪了一眼方子茗。 方子茗正摇着扇子,眼睛看向庭院,对角落的靶子颇感兴趣。 庭院里也是人来人往的,顾青云忙把方子茗带到里面。 堂屋那里还摆着一桌,顾伯山在作陪,何秀才等人都是坐在这桌。 之后就是家里附近的一些小乡绅和商户,基本上就是来送个礼露个面,不说礼物多贵重,就为了和顾青云混个脸熟。毕竟他现在的地位还不够高,如果是举人的话,估计都有人直接送房子了。 其中何秀才的儿子何林也代表镇上的书肆来了,这是顾青云第一次见到何智的父亲,何智的容貌和他有几分相似,人长得不错,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很是儒雅。 何秀才当时还在一旁介绍,主要是想让何林在府城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就照顾一下顾青云,这让他很是感激。 顾大河之前在府城和何林打过交道,两人就走到一边说起话来了。 还有今年同一科考上的另外两个三十多岁的同年也派人来送礼金。 顾二河和顾青明在门口记账,谁送了什么礼都要记下来,方便以后回礼。 顾申河和顾青亮父子俩帮自家到何谦竹、赵文轩家里送礼去了。到了这个时候,顾家才发现人丁稀少的难处。 总之,办一场喜酒让整个顾家都忙得人仰马翻,到了下午才陆陆续续送走客人,只留下一地狼藉,不过自有请来帮忙的人打扫。当然,还有一些人要赶场的,自然就中途走了。 在早上开祠堂时,顾伯山把顾青云的事写进了族谱里,只有区区一行字就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奋斗目标了。 最后,顾二丫取名为顾荷,三丫为顾蓉,让两人都很高兴。 摆完喜酒后,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地度过了。 顾青云感觉生活没什么变化,他每天照样要在家读书,不过这次重点就放在律法书上。 本朝有六律律法,即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与朝廷的六部相对应。顾青云之前没有学这些,而是学《名例律》,它位于六律之上,是律典篇首,其内容是关于刑名、刑等、刑之加减、恤刑、赦免、共犯、自首、类推等方面的原则性规定,以及关于律典中使用的词语的解释,相当于名词解释。 相比现代的法律法规,本朝的律法规定少了许多,正文部分只有480条,但正文部分外还有很多是律注或律解,是各条正文的必要注解,一般以小字夹编在各律条相应的文字之间。它的作用是弥补了正文因语言太简略而带来的缺漏,或消除由简约而产生的歧义。 现在顾青云还没有买六律律法的书籍,这个据说是要考进士的时候才会学习,他只有一本《名例律》,通读后发现里面体现了儒家的“三纲五常”、“亲亲尊尊”、“矜老恤幼”、“亲亲相隐”等伦理原则。 自汉朝独尊儒术以来,中国的儒学就一直贯穿着历史,就是到了后世也没法消除它的影响力,所以即使顾青云对这些“三纲五常”、“亲亲相隐”等看不过眼,他也不会明着去反对,反而还要去熟悉它、掌握它。 先前考院试的时候,出的律法题比较简单,毕竟事先没跟大家说过,只在朝廷上露出过风声,如果出的题目比较难的话,本身就已经惹得众人议论纷纷、群潮汹涌了,再出难一点那不是让人更是不满吗? 顾青云提前看了几遍书,在院试中占了这个便宜,现在不行了,以后出的题会更难,自己要把书本背下来才行。 他发现,虽然自己觉得有些词语和段落不明白,但只要自己背下来,每天至少背一遍的话,日子久了,就好像明白了一点,再被别人一点拨,就可以明白个大概,这样学习起来就会比较快。 不知道这是不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反正他挺高兴自己能找到个适合自己学习的方法。 这天,顾青云正在构思自己的话本小说,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没有声音传出了。 他转头一看,就见二弟顾青平正在猫着小身子准备从他右手边悄悄溜出去。 “咳!”顾青云轻咳一声。 顾青平小身子一僵,接着头也不抬,就蹑手蹑脚地走回专属他的草席上,拿起顾青云做的小木片,似模似样地念道:“天、地、人、木、顾、青、平、狗、爷爷、奶奶……”他说的是官话,而不是本地的土话。 大概是穿越者皇帝留下来的福利,这个时空的官话和前世的普通话相似程度比较高,所以顾青云读书的时候学起来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顾青云此时正斜眼看着他。 顾青平大眼睛偷瞄了他一眼,又继续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夜来风雨声,花落,花落知多少。” 顾青云静静听着,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小孩子,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所以他就采取了这样的一个办法,先让他背诗,再认字,认字也是从周围常见的事物先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自己和亲人的名字了。 也不知道是否有效?以后他有孩子了,也这样教吗? “大哥,我会念了。”顾青平脆声道,眨着大眼睛,打断了顾青云的思绪。 “把写有你名字的卡片找出来。”顾青云不理会他的卖萌。 顾青平看着眼前的一堆卡片,想了想,才把“顾”字和“青”字挑出来,“平”字却挑错了。 “不是说都会念了吗?”顾青云严肃地看着他,道,“把自己不认识的字告诉我,我再教你,你学会了才能去玩。” “可是大哥,已经好久好久了,我肚子都饿了。” 第42节 “饿了也不行,你先前答应过我,今天一定会认出这些字才出去吃饭的,男子汉大丈夫,做人不能说话不算数。”又没要求他会写,只是认出来而已,难度下降。 顾青平撅起嘴巴,见他爹出现在窗口,眼睛顿时一亮,嘴巴就扁起来。 顾青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他二叔顾二河尴尬地笑笑,摆摆手赶紧离开了。 顾青平见救星走了,这才认命地把自己不会的词语挑出来,又开始跟着学起来。 …… 晚上的时候,顾青云就对他二叔解释道:“二叔,不是我严格,实在是二弟太调皮了,你现在不压着他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以后就很难让他坐定了。上次我好友方子茗来,人家家里出过进士,自己爹还是举人,就这样的书香门第,他还不是三岁就开始启蒙了?我们家是寒门,老师方面已经比不得人家了,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刻苦努力,要不然以后二弟凭什么去和别的孩子竞争秀才?” 这两年他参加考试,一路上是打败了多少考生才进入这一百八十个名额的?其中肯定是刻苦和努力占了大头。 “我知道你做的是对的,但我就是对他狠不下心。”顾二河脸色有点尴尬,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男孩,又是健健康康长那么大,根本就狠不下心。 李氏很是赞同相公的意见,这几天她见顾青云对自己儿子严格要求的样子,早就心疼坏了,要不是公婆在旁边看着,她还真想不让儿子跟着他大哥读书了。 此时,她没有了之前顾青云说要教顾青平读书的喜悦。 顾青云看看顾大河。 顾大河轻咳一声,道:“老二,你要为狗蛋儿考虑,宠溺是不行的,你看以前,栓子读书的时候,无论刮风下雨,天冷天热,我都让他做完功课才能休息,要不然现在他哪能考上秀才?”至于其中的事实,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二河当时虽然不是很关注顾青云,但他的刻苦也是看在眼里的,闻言就若有所思,好大一会,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以后一定要对自己儿子狠点!没道理都是一家子兄弟,哥哥能做到的,弟弟做不到。 正在熟睡的顾青平和顾青安绝对没想到,他们父母的态度从这一刻起就变了很多。 在中国,无论古今,望子成龙的父母从来都是不缺的! 一转眼,就到了顾青云离家去府学报到的时间。前一天晚上,小陈氏很是不舍,在他房里把行李看了又看,生怕缺少什么东西没装上。这可不是去县学,离家近,在府城,感觉远在天边。 “娘,你都检查那么多遍了,不会缺少什么的。”顾青云笑道,其实也没带很多东西去,就带了书本、笔墨纸砚、换洗衣服,还有木桶、棉布巾、棉被、席子等个人生活用品,但看起来就是一大堆东西了,毕竟都不想在府城买,那里的东西太贵,还不如把家里的直接带去呢。 “我就是不放心,总觉得还缺少什么。对了,我给你做了几件新衣服放在这个包里,你记得去那里就穿这个,不要穿旧的,省得那些秀才看低你。”小陈氏充耳不闻,絮絮叨叨道。 顾青云只能无奈一笑。 “还有你放心,你房里的兰花我每天都来看,会帮你浇水的。”见顾青云看向长得茂盛的兰花,小陈氏就忙说道。 顾青云想起这两年他总是外出求学,留在家里的时间不是很多,想到他不在家时,小陈氏肯定经常来打扫自己房间,所以自己每次回家,房里都显得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了。 “娘,你放心,我在府学会好好照顾自己,过年的时候肯定回来。不对,十月份割稻谷的时候,还有十天的田假,那时候我一定会回家的。”他走到小陈氏身边,搂着她的腰柔声道。 小陈氏被儿子的举动弄得心都软软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顾大河不耐烦过来了才分开。 毕竟现在已经是有点晚了,不能影响顾青云明天早上去桃江码头坐船。 顾青云刚送走他娘,没想到门口就出现了顾荷的身影。 “二姐,是有什么事吗?”顾青云把自己手中的书本抚平封面,心里颇为好奇。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到你明天要去府城了,就想过来和你说说话。”顾荷双手紧握在一起,扭捏地走进屋。 顾青云看着她的样子,颇觉得好笑。从小到大,两人因为要喂养鸡群,讲的话和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自己的房间她也经常进,但第一次见到她那么扭捏的样子。 “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带什么东西回来?是胭脂水粉吗?”顾青云笑道,因为大姐出嫁了,现在家里很多家务就落在她和三丫身上,做家务、喂养鸡群、割猪草、织布什么的都要轮着做,所以顾荷的肤色同样不怎么好,不过她的五官比大姐好看一点,就是身高也比大姐高一些,她现在才十四岁呢。 “不用不用。”顾荷忙摇头,她沉默了一会,看到顾青云摆放在桌面的《古文释义》,眼睛一亮,道,“栓子,你在看书?” 顾青云摇摇头,道:“我一向不在夜晚点灯看书,怕对眼睛不好,我是想把这本书带去府学。”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带。 “这本书是方公子以前送给你的吗?” “是啊,作为谢礼送的,当时一共送了三本,这三本书都让我受益匪浅,以后重点就要读一读《资治通鉴》了。”顾青云叹道。 “方公子挺好的,栓子,我问你,他定亲了没有?”顾荷突然问道。 这话让顾青云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只见顾荷的眼睛在油灯下看起来炯炯有神,亮得吓人。 第44章 心结 “二姐, 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好半响,顾青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呐呐开口。 顾荷紧盯着他, 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栓子,你还没回答我呢。” 顾青云看着她, 没有说话。 “栓子,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顾荷紧盯着他。 “我不知道。”顾青云皱皱眉,为她此刻的咄咄逼人,这几年她的温顺和内向也误导了他。骨子里,顾荷还是那个胆子很大、很早熟的女孩。 “你和他不是好友吗?怎么会不知道?又一起读书那么久。”顾荷有点不满了。 顾青云闻言, 也有点不高兴了,他想起小时候的事, 好不容易强迫忘却的记忆现在又回想起来, 想起那时候的无助和恐慌,他就冷声道:“我怎么就一定会知道?这是他的私事,我们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问题。不过即使没有,他家和我们家也是门不当户不对, 我知道他长得好看,但是我们两家实在差距太大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发生奇迹?可是奇迹是那么容易发生的吗? 他决定以后大家一起商量事情的时候, 就向爷爷提议让已经足够大的、不会出去乱说话的女孩也旁听,这样可以让她们参与其中,知道一些事。 似乎被顾青云的态度吓到了, 顾荷终于冷静下来,她低下头,双手绞着上衣的衣角,轻声道:“栓子,我刚才说话有点急了,你不要在意。呵呵,他长得那么好看,我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所以才好奇问问,其实我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一种妄想,只是有点不甘心,就想问问你,好让自己能马上死心。” 顾青云的眉头再次皱起来,因为他发现顾荷的态度转变基本上都是针对他的,如果不是小时候的那件事让他记忆深刻,估计他现在一定也觉得没什么,还会很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前世他在读书的时候也曾经对某个男生有过好感。只要不发生什么出格的事,完全可以不在意,反正等成亲后,以前少女的情怀就会慢慢褪去,生活中关注最多的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顾荷很了解他,这个事实让他有些不安。 “那你可以死心了,方家和我们家差距非常大,不要看我们都是秀才,我比他还小两岁,可是他的成绩比我好,家里父亲是举人,据说家里还有人在京城当官,反正他以后考中举人、进士的几率比我大好几倍。说个最形象的,他家房子的门口造价都比我们家加起来的财产都多。” 顾荷愕然地抬起头来。 顾青云面无表情,点头道:“我去过他们家几次,就是这样,他家不是一般的秀才家,也不是普通的富裕人家。” “可是你们是好朋友……”顾荷呐呐说道,脸色变得苍白。 顾青云苦笑,如果顾荷和他一样接受相同的教育,可能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吧?或者她旁听了前几天晚上的讨论,以她的聪明,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是层次相等的人才能成为朋友的,我和他是有特殊原因的。先前我救了他家的表弟,又在县学重逢,加上我们比较谈得来,我们才能相处得不错。他家里有人在京城做官,他父亲是本县的教谕,先前我没和你说过,你不了解也不足为奇。”顾青云再次强调,他知道顾荷会明白的。 “栓子,我明白了,我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顾荷定定神,苦笑道,“二姐这段时间都是在胡思乱想,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了,既然知道不可能,我肯定不会去做的。唉,只当做了个美梦,现在梦醒了,但日子还要继续过。” 顾青云点点头,垂下眼睑,没有做声。 “不要告诉娘亲这件事,否则她一定会生气的。”顾荷拉拉他的手,软声道。 顾青云点点头,终于开口道:“你放心吧,二姐,我不会说的。” 等顾荷离开,顾青云躺在床上想起今晚的事,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知道方子茗长得俊美,容易招惹小姑娘喜欢,没想到竟然连顾荷也上心了。要不是这是古代,女人走错一步就不能回头的时代,他可能还会鼓励顾荷去追求真爱,反正即使最后不能结婚,也可以试试看适不适合在一起。 可这是古代,他只能把事实告诉他,残忍打破她的念想。不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放弃了? 反正,他对二丫的感情从这一晚起,又重新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方子茗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一点也不喜欢男的,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变得接近男性的心理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外面星星的陪伴下,顾青云慢慢入睡了。 一觉醒来,还没有天亮,估摸着才凌晨三点到四点的样子,顾青云就再也睡不着了。也许是因为今天要启程去府城的缘故,他昨晚睡得并不好,一晚上都在做噩梦,中途睡睡醒醒的,最后就是辗转反侧,现在干脆就起来了。 外面依稀能看到地面,天空还挂有一轮弯月,点点的清辉洒落人间。顾青云没有点油灯,他披上外衣走出房门,在庭院内仰望天空,除了弯月,只能看到几颗稀稀疏疏的星子,耳边传来让人烦躁的虫鸣声。 他以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起早,没想到顾荷竟然早已经站在庭院里了,那树下的阴影要不是他对她太过于熟悉,真的会被吓死。 顾荷也看到他了,她慢慢地树影下走出来。 在月光下,两人都看向对方,距离稍远,对方的面目也是模糊的,基本上看不太清。 “二姐,你怎么没睡?”顾青云轻声问道,“还在想我昨晚跟你说的事?” “没有,我没有想那件事。”顾荷的声音传来,低低哑哑的,似乎哭过。 “二姐,你哭了?难道真的对方子茗有那么重的好感?”他皱眉。 “不,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怎么没去睡觉?” 顾荷没有回答。 大概是月色太好,或者是现在的气氛让他忍不住问出了隐藏在心中的问题,或者说他现在藏着一股想报复的心态。 反正一时冲动之下,他问出来了!问出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问题。 这是一根刺,不把它拔掉,以后他和顾荷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姐弟,他永远会对她有防备之心。 “二姐,你还记得我两岁时和二娃子同时生病的那件事吗?那时我已经记事了。” 这句话似乎是一道惊雷,静默站立的顾荷猛然打了个寒颤,双腿一软,就瘫倒在地上。 顾青云一惊,幽幽叹道:“原来我们都没有忘记。”才刚刚起了个话头,顾荷就是如此反应。 他能记得很正常,没想到当时才四岁的顾荷也一样记在心里,要不然她现在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顾荷双手捂住脸,伏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瘦削的肩胛一耸一耸的。 顾青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毕竟是相处了那么久的家人,他把顾荷拉起来,把院门打开,低声喝道:“你想把其他人都吵醒吗?” 顾荷一听,哭声顿时止住了。 两人走出院门,在大榕树下停下。他们家住在村尾,最近的人家离他们都有二三十米远,不怕被别人听到。 “栓子……”顾荷猛然抱住他,又呜呜地哭起来。 顾青云挺直脊背,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她。 “对不起……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似乎是有人告诉我没有你,爹娘就会很疼我,鬼使神差的我就做了那件事,小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等我懂事一点,才知道自己竟然做了这么可怕的事!呜呜……我经常睡不着就是想起这件事,我一直害怕被人知道,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说出来。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你对我还那么好……栓子,我后悔啊,我妒忌爹娘疼爱你,关心你,我以为是你的到来害死了大娃子,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那么做,呜呜……栓子,我悔啊!悔啊!”顾荷一会说话一会哭泣,有些语无伦次的。 顾青云苦笑。 顾荷紧紧地抱住他,顾青云能感觉到她的泪水已经浸湿了自己肩膀白色的里衣。他心情更复杂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或者是该不该相信她。 “二姐,你别哭了,当时你还那么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或者真的是有人在唆使你,我现在已经不怪你了,只恨当时身体不争气,让爹娘把全部心力都放在我身上,从而忽视了你,你那么小,没有是非对错观念,没有人教过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只是一念之差而已。而且这些年你对我非常好,如果有补偿的话,早就已经补偿了,你以后不必愧疚,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想到顾荷做饭时经常会把鸡蛋或几片肉藏起来,没有给二弟和三弟,而且偷偷留给他,等他放学后让他吃。想起了他以前提出养鸡,她跟着自己忙里忙外,几乎一手操办了所有的活,不想让他干活的好心。 顾青云的眼眶微热。 第43节 不知为何,今晚听到顾荷的哭诉,他对她的芥蒂似乎已经消失了。这大概是因为同样一件事,他惴惴不安,有所防备,可是当事人也不好过,一直在受煎熬,她过得也不好,还知道愧疚。 而且她当时也太小了!估计是凭本能行事吧?而且可能真的是有人在旁边说一些玩笑话,可是小孩不懂事,就当真了。在现代看了太多的新闻,顾青云见过类似的事,只是轮到他自己身上,这才觉得膈应,才觉得难受,这也是他一直在粉饰太平的原因,他无法对一个四岁的小孩做下什么判断。 他觉得这大概已经被扯平了。而且在未来,他不想背负着这样一件事过一辈子,太累了。 再说了,他和顾荷有很亲密的血缘关系,他以后肯定要和她继续打交道的。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既然已经把事情捅开了,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论。 “栓子……”听到顾青云的话,顾荷的呜咽声更大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关你的事,是我太恶毒了,是我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可是我一直都想不起来是谁跟我说那些话的,是我的错……” “别哭了,待会把人都吵醒就不好了。二姐,以后我们都好好努力,把自己的生活都过好。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过得好好的。”顾青云终于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继续道,“至于方子茗的事,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惦记了。” “栓子,你放心,比起你的谅解,方子茗的事根本就不算事,我只是一时被他的外表迷住了,毕竟我在村里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顾荷放开他,用袖子使劲地擦干眼泪,破涕一笑。 顾青云苦笑,心里却觉得松了一口气。少女情怀总是诗,有些事情女孩们为了感情总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现在好了,顾荷能自己想通就好。 等顾荷止住哭声了,两人这才偷偷进门,各自回房前顾青云说了一句:“二姐,记得明天早上用热鸡蛋敷眼睛,消肿的。” “我知道。”顾荷拍拍他的肩膀,声音低哑。 不知为何,把事情说开了后,顾青云觉得自己浑身轻松,顾荷以后如何那时再说,起码现在他觉得心里舒服了。当然,他现在对顾莲的感情肯定比对顾荷的深厚,他和顾荷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姐弟,就看以后的发展了,现在还说不准。 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好像没过多久就被他爹弄醒了,此时天还没亮呢。 等顾青云要离开的时候,家人也纷纷早起来送别。 他和顾荷就好像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顾荷的脸色除了有点苍白,眼睛看不出多少红肿的痕迹,两人照常互动,就是她脸上的笑容明亮起来,不像之前,脸上总带着点阴郁,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 这边老陈氏和小陈氏把顾青云叮嘱了一遍又一遍,那边的顾青明也享受同样的待遇。 没错,这次顾青云去府学读书,府学规定可以带一名书童,经过大家的商量,顾青明就以“书童”的身份跟着他一起去。 也不是说在何秀才那里学习不好,只是现在既然顾青云已经考上秀才了,那说明他的水平和何秀才是差不多的,而且一对多和一对一哪个效果更好不言而喻。 另一个原因就是顾伯山想让顾青明跟着去府城,算是见见世面,而且在府学如果书童也可以在学堂里听课的话,那授课的就是举人,能听到举人的教诲是多大的运气? 反正在桃花镇是找不出一个举人的。 两家人算是一拍即合,顾季山他们其实对顾青云这么小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有点不安,现在见顾青明也跟着去,相互之间可以有个照应,都高兴得很。 这算是双赢吧。 顾季山在一边等着不耐烦了,就催促道:“还不快点,再磨蹭下去船都要开走了。” 老陈氏和小陈氏这才放开顾青云的手,依依不舍地把他送上牛车。 那边顾青明也小心爬上来,牛车上装满了他们的行李,都几乎没有地方坐了,他只能和顾季山一起坐在前面的车辕上。 两人朝亲人们挥挥手。 “栓子,你记得好好照顾小明啊。”陶氏一边挥手一边叫道。 顾青云点点头。 顾青明一听,很是不好意思,说:“别听我娘胡说,我哪用得着你照顾?羞死人了,我比你大那么多。” 顾青云把手臂放下,闻言就翻了个白眼,道:“说到在外的经验,你可没我丰富,反正到了府学,我们第一件事就是把府学的规矩学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样才能游刃有余。” “放心吧,栓子,我会的。”顾青明很是赞同。 两人相视一笑。 顾季山就道:“你们兄弟俩在外面要相互扶持。” 两人都应诺。 在牛车的摇摇晃晃中,顾青云睡意又起,很快就不顾牛车的晃动,睡着了。 到了码头后,商船已经在一旁等待了。顾青云环视一周,就看到方子茗已经提前到了,他们一家人站在一起,有方子茗和王氏在,非常引人注目。 牛车刚停下,顾大河就出现了,他是走小路来的,老陈氏留在店里卖东西,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忙搬东西上船。 “爹,我们三个男的自己搬行李就行,哪还用得着你来帮忙?”顾青云埋怨道。 顾大河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做,方家都弄好了,就差我们了。”顾季山沉声道。 顾青云跳下车,想了想,就走到方子茗那里,和方举人、王氏等人一一见礼,方子磊也在这里,他看起来很是乖巧,老老实实的,没出什么幺蛾子。 方举人看着顾青云点点头,说了一句:“不错,到府学要好好读书,不要浪费光阴。” 王氏态度很是和蔼,微笑道:“上次你来县城怎么不到家里吃顿饭?我听门房说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顾青云一听,有点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笑道:“我们一听子茗不在家,就留下帖子离开,真是太失礼了。” “你和子茗难得有缘分,他从小就没什么好朋友,现在有你在一起,你们合得来,我就放心多了,你们俩记得在府学要好好相处。你以后不要客气,就当是我的侄子一般,有空就来家里看看我,我一般在家没什么事做的。”王氏很是亲切地说道,让顾青云颇为受宠若惊。 他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方举人干咳一声。 王氏脸色不变,又介绍站在她身后身姿婀娜、戴着帷帽的少女,笑道:“这是子茗的同胞姐姐。”现在的世道,大户人家的未婚少女上街都是戴着帷帽的,但一旦成婚,就可以不戴。 “见过方姐姐。”顾青云赶紧行礼。 少女上前一步,还礼道:“舍弟有些时候不懂事,还请你多包涵。”声音清脆,非常动听。 顾青云只能微笑了。 方子茗在旁边听到了很不满,“哼”了一声,双手抱胸。 方家人都没理他。 “这是你家的什么人?”王氏看向不远处搬行李的顾季山等人。 顾青云照实说了。 “你怎么不早说?”王氏忙叫自家的下人去帮忙。 很快,顾季山和顾大河就过来了,方举人就主动去和他们搭话,都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顾青云看到自家的爷爷和爹都有点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 不久,船上的其他乘客也开始陆陆续续上齐了,船主已经在甲板上等待,眼睛望着这边。顾青云五人这才和家人告别,开始上船。 方子茗这次跟来的小厮就是上次去郡城的那个,名为知棋,大约十六七岁,很机灵。除此之外就是方管家了,他也跟着去,不过只要帮方子茗办完手续,安顿下来后,他就会回林山县。 船慢慢开动了,朝着和郡城相反的方向。坐牛车陆地去府城需要一天半,坐船时间少了一些,现在是早上八点,据说要傍晚才能到临阳府。 顾青云他们都是两人一间,顾青明和方管家他们进房了,尤其是顾青明很是兴奋,自己去折腾了。 顾青云和方子茗没有进房,两人站在甲板上聊天,毕竟几天都没见面了,积累了很多话题。 顾青云就抱怨这些天家里的热闹,幸亏家里人都替他挡住了,要不然他都不能清净读书。 方子茗似乎也满腹苦水。 两人说着说着就不知为何说到张修远身上去了。 第45章 府学 “这次去府学, 张修远去不去啊?他拜了梁学政为师,难道他在越阳府的府学读书?不回咱们临阳府了?还是他回到他爹任期的地方去读书?”顾青云真的很好奇, 就问出这个问题。 “他在越阳府府学读书, 不和我们在一起。”方子茗撇撇嘴。 顾青云“哦”了一声,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在越阳府学的, 毕竟离自己的老师近,容易请教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顾青云很是疑惑地问道。 “知道我们前段时间去北山县做什么吗?就是去他家了。”方子茗不知道是不是压抑久了,就开口道,“我家和张家是世交,张修远他爹和我爹一起考上秀才、举人, 两人当时都觉得很有缘分,又是好友同年, 一次喝完酒后就约定两家互结为亲家, 当时都交换信物了,那时年龄合适的就是我姐姐和张修远,张修远比我姐大两岁,所以大家都默认是他们俩。没想到张伯父第二年会试的时候金榜题名, 我爹却……你现在都看到了。从这以后,两家的婚事就没再提起过, 我爹也不好意思去问。” 顾青云点点头, 现在方举人屡试不中,张修远他爹都做到从六品的同知了,两家的差距比起以前就有点大了。 不过这情节好熟悉啊, 貌似在哪里看到过一样。看来艺术来源于生活,没想到他认识的人中真的发生这一幕。 顾青云再次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喝醉酒,省得弄出一些无法收拾的场面出来。 这边,方子茗仍在继续说。 “现在我姐姐一年比一年大,他们家也没个说法,我娘觉得这样子下去不行,就想让我们去问。行不行就一句话,这样我们也好做打算,毕竟女子的青春有限,不好拖下去。”方子茗语气愤愤不平的。 顾青云一听,感同身受,皱眉道:“就是,想履行婚约就早点说清楚,早日下定,不行的话更要早点说,要不然以后拖累你姐姐。” 方子茗握住他的手,猛点头,道:“我娘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这次张修远连中‘小三元’,他爹回来一起祭祖,我们这才赶过去祝贺,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 顾青云理解地点点头,难怪先前方子茗一直看张修远不顺眼呢。 “那现在他们家怎么说?”顾青云想起刚才在码头见到的少女,觉得和张修远貌似也挺配的,不对,不是同胞姐姐吗?怎么方子茗和她都是十四岁?毕竟张修远今年十六岁了。 “张伯父同意了,说再过不久就来下定,把这门婚事正式定下来,等我姐姐再大一点,最好张修远考中举人后,他们再成亲。”方子茗松了一口气。他虽然看张修远有点不顺眼,但说实在的,两人从小也算是认识,对方除了爱出风头点,其实方面也算是很不错的,起码学识很好,这次能中“小三元”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先前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现在对方即将成为他的姐夫,他就觉得顺眼多了,虽然还是觉得不舒服。 顾青云自然发现他的这种变化,心里暗暗一笑。不过一想到张家拖这么久才松口结亲,就忍不住问道:“他家有没有说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下定?”话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了,毕竟人家都快是亲家了,他这么问是不是不好呀。 “据说是因为他家老太太不同意,现在松口了。”方子茗看来也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情。 顾青云一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他不了解真实情况。 “你和你姐姐怎么同岁?”顾青云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揣测。 “我和姐姐是龙凤胎,只是她比我早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方子茗笑道,“我娘和我舅舅也是龙凤胎,所以他们的感情特别好。” “你和你姐姐的感情也很好。”顾青云笑道。 方子茗点头同意。 两人相视一笑,感觉说出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又亲密一些。 江风轻抚,顾青云感觉很舒适,嗅着江水潮湿的气息,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方子茗见状,就朝不远处的知棋示意。 不久,方子茗就接过知棋递过来的竹箫,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听着耳边传来的悠远音色,一曲完毕,顾青云只觉得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这更坚定了自己要跟着学吹箫的决心。 傍晚,船只准时到达临阳府。 他们很幸运,赶在城门关闭前就进城了,只是请的牛车价格让顾青云和顾青明都肉痛不已,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第44节 今天太晚了,不可能去府学办理手续,他们就在方管家的带领下找了家客栈暂时住一晚。 第二天上午方管家就带着他们到府学办理入学手续,顾青云发现,有了他的帮忙他们要省心很多,先做什么该做什么,他好像事先都打听过了。 很快,他们就办好入学事宜,开始正式在府学就读。 临阳府府学有廪生名额四十人,今年这一科能得到府学廪生名额就只有顾青云和方子茗,张修远不在这里入学,就不占用名额。 整个府学,包括他们,现在有四十二个廪生,因为超出了四十的名额限制,所以到年底岁考的时候,就会踢掉两人为增广生。 增广生有三十六人,附学生现在暂时没有。 这样一算,相当于整个府学也才七十八人,增广生的名额还没占满呢。 据说府学是没有童生的,不像在县学,他们以前是童生时还可以去蹭课。这里没有让童生进来,因为府城有几家私塾,都是秀才开设的,水平都很不错。 顾青明听到方管家说到这个消息时颇为不安,就问道:“那青云和方兄进来挤占名额,他们会不会不高兴啊?” 方子茗闻言眉毛都挑起来了,“哼”了一声,冷声道:“怕他们做什么?这是靠能力的,没有我们也有其他人。” 顾青云点头赞同道:“没错,这不是我们的错,担忧这些做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有真才实学,岁考是不怕的。 府学的住宿条件和县学的差不多,都是一名秀才一间房,里面分为里外两间,里面的那间是卧室,还隔开为一明一暗,可以让书童入住,外间就是书房和待客的地方。 秀才们住的地方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分为几乎大小相等的院落,一般都是八人一个院子,顾青云他们这个院子才住了六人,还没满。 现在见他们搬进来,其他四人从外面背着书箱回来时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顾青云和方子茗就在方管家的带领下一一拜访他们,因为还要忙着收拾行李,所以大家没有聊多久,只是略略寒暄几句,问问对方是哪一年的秀才、籍贯是哪里的之类的问题,再一人送上一小包茶叶,说一会儿话就完事了。 通过交谈,顾青云知道其他四人除了黄秀才是北山县来的,其余三人家里都是府城的,是上一科考中的秀才,年龄在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他们对顾青云和方子茗的态度都挺好的,纷纷释放出善意。 特别是那个黄秀才,他全名黄言成,今年才十六岁,长得文文弱弱的,细眉长眼,皮肤白净,为人腼腆,还动不动就脸红,跟个小姑娘似的。要不是他说话声音低沉,有明显的喉结,顾青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据他自己说,他家里三代单传,身边跟来的书童有二十岁了,长得五大三粗的,站在黄言成身边,更衬着他身材瘦弱。 他刚一说自己家里三代单传,方子茗就马上说出对方出身黄家,黄家还是当地有名的望族。 顾青云于是明白,估计黄家就像方家在他们县的地位一样。 “其实我家只是旁支的旁支而已,有出息的都是族长那一支。”面对顾青明的久仰,黄言成脸都红了,忙急急摆手道,“现在张家更厉害,像今年和你们同科的张修远,就连中‘小三元’,大家都觉得他考中举人的希望很大。” 一说起张修远,大家都有共同话题,就表达了一通对对方的佩服。 总之,比起其他三人,顾青云觉得这个黄言成更为真诚,是可结交之人。 拜访回来后,顾青云很不好意思,对方子茗说道:“我家都没想到要准备东西送给他们,这次就借你的光了。” 方子茗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这都是我娘让管家准备的,我也不关心这个。” 顾青云看到方管家正在指挥知棋把行李中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就笑道:“你娘很关心你。” “当然关心了,她是我娘嘛。”方子茗叹了口气,道,“我以前有个大哥,年龄比现在的这个还要大上一岁,只是他两岁时出痘不在了,因为没到三岁,就不能序齿排行,所以方子磊才成为我大哥。我娘现在就只剩下我和我姐了,她对我们都很紧张,恨不得把家里的人都派来照顾我,要不是我爹不同意,就不止一个知棋跟来了。” 顾青云一听,恍然大悟,他还说方家怎么会允许出现个庶长子呢?原来他排在第二。他觉得自己想当然了,只听方子茗介绍方子磊是他哥,又没见他说起其他哥哥,就自以为方子磊排在第一,还觉得方举人不讲究,私德不太好。 没想到是自己不知道内情。 他早就知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犯了这个错误。 “哎呀,管家,这个玉壶春瓶不是放在这里的,我不喜欢,你放在右边上,不要放左边。”方子茗眼睛一看,发现一处不妥,赶紧开口道。 顾青云寻声望去,仔细看了又看,还是不明白放在左边和右边有什么区别。 不过方子茗很满意,点头赞道:“对,这样放,看起来才好。” 他这才转过头来假装埋怨道:“反正我娘就是不放心我,他老觉得我还小呢,去哪都要管家跟着。” “应该的。”顾青云很是赞同,“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娘和奶奶都恨不得跟来照顾我了。” 方子茗一听,他上次去过顾青云家里,知道他在家中的地位的,于是忍不住一笑。 两人说完后,顾青云就离开方子茗的房间,回到隔壁,准备整理自己的房间。 “大哥,你放开,让我自己来整就行。”一回来就看到顾青明在帮自己整理东西,顾青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忙阻止道。 “我来就行,爷爷让我好好照顾你呢。”顾青明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 顾青云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阻止了。两人齐心协力,把房间整得干干净净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 房子的空间比在县学大不了多少,不过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顾青云已经很满足了。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顾青云发现自己的书箱底下有一个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五两银子。 看到这些银子,顾青云心里又酸又甜:他爹娘这是把他们几乎一半的私房钱都给自己带来了吧? 他自己身上只有抄书和写话本挣来的二两私房钱,还有公中给的三两银子,加起来自己一下子有了十两,虽然和方子茗肯定不能比,但这已经是他长那么大拥有的最大一笔钱了。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报答自己的家人。 他开始拿着刚才报到时训导交给自己的府学手册,认真研读。 手册上把府学的布局都印得很清楚,还有府学的规矩、他们可以去的地方都一一说明,相当于现代大学开学的学生须知。 难怪刚才训导不需要多讲,只说让他们把府学手册看完就懂,原来如此!没想到府学还会如此地人性化,省了他们好多事。 仔细研究后,顾青云发现自己在府学基本上不用花什么钱,学费和住宿费是不需要交的,廪米每个月有三十七斤左右,直接领了交给食堂,每个月只需交菜钱即可。 顾青明是他的“书童”,只用交伙食费和住宿费,住宿费不贵,每月象征性地收两百文钱。 当然,如果你觉得在府学住得不自在,或者离家较近,也可以不在这里住,这个随意。 和顾青明讨论完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在府学的花费还能承受。 安顿下来后,顾青云就叫上方子茗,大家一起去逛了一圈府学。 顾青云发现府学比县学要大上三倍,里面布局合理,隔段距离就有一个个小花坛,现在是金秋九月,里面就种植了一些不知品种的菊花,此刻正在竞相开放,隐有花香,点缀着一个个院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琴院、棋院、画院,挨近他们洗澡房那里的一片空地,竟然还有一个蹴鞠场! 哈,竟然还有个蹴鞠场!顾青云见蹴鞠场上寸草不生,觉得场地被使用的频率还是很高的,看来大家都注意锻炼身体了。 也不知道踢球的规则如何? 他还注意到,蹴鞠场边上种植了两排的行道树,他只认出其中一种是樟树。树木都已经有四五米高了,绿树成荫,顾青云觉得自己以后可以在这里散步或跑步了。 方子茗也看到蹴鞠场了,他眼睛都亮了,很是兴奋地说道:“以后我们来玩蹴鞠吧,很好玩的。” 顾青云点点头,道:“好啊,不过我还不会,你教我。” “放心,我可是踢蹴鞠的高手,你等着瞧吧,肯定能把你教会。”方子茗拍拍胸脯,很是自信,“蹴鞠在唐宋和前朝就很受欢迎了,宋人早就说过‘蹴鞠成功难尽言,消食健体得安眠。本来遵演神仙法,此妙千金不易传’,所以青云你一定要学才行。” 顾青云只能面露期待之色,不过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踢球,他还是比较喜欢散步或跑步。不过不喜欢也要学,起码要懂得规则吧?要不然以后和同窗都没有话题聊了。 蹴鞠场旁边就是射箭的场地,只见有几个靶子竖立了原地,没看到弓箭和箭支,估计是收起来了。 看着靶子,顾青云心里一喜,虽然和扔石子不一样,但总比踢球容易学吧? 几人逛了一圈后,都颇为满意府学的环境。 逛完后,方管家就要离开了,无关人员不能在学内留宿。 他们的府学学习生涯也正式开始。 顾青云和顾青明本以为在府学花不了多少钱的,但没过多久,通过和其他秀才的交流,他们就很郁闷了。原来除了这些花费外,还有应酬方面的,你参加聚会总不能每次都是别人出钱吧?有时候是大家集资的,有时候你总要回请别人吃一顿才行。 只要吃饭,就需要到外面的饭馆或酒楼,起码要有点档次的,这样一来,花费就多起来了。 最主要的是,秀才们只要经济条件还允许的话,每年过年前还要给管自己的训导、教自己的教授去送礼,不指望他们在岁考和科考时放水,只需他们公正对待自己就行。 岁考是每年府、县学秀才都需要进行的一场考试,它决定你的待遇水平,是廪膳生还是增广生、附学生就靠这个了。 科考是你想参加乡试时事先进行的考试,只有考试成绩合适了,才有机会去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当然,其中未取者还有录科、录遗两次补考机会。 顾青云暗想,那时也不知道是否还需要送礼? 所以说只要有一定上进野心的秀才,一定会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府学或县学上,按时来报到的,虽然他们都要受到官府的管束,但不来,你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这个现象很奇怪,顾青云觉得本来不必送礼的,因为岁考和科考都是学政在出题,不关教授和训导的事,可是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又的确在管着他们,学政那里不能送礼,他们也只能送给教授和训导了。 这和后世有些地方给老师排队送礼何等相似? 经过一个月的适应,顾青云通过对比,还是觉得府学比较好,这里单是教授就有四人,基本上都是年纪在五十至六十岁之间的,他们已经不会去参加会试了,一心就扑在教学上,所以教学经验丰富,还可以天天见到他们。 不像在县学,教授每个月才能见一两次。 其次,这里管理比县学严格,每天早上都要去训导那里点名签到,然后一上午都是课,万一教授不在的话,一般也要在那里坐到下学。 不过每天只需上半天课,下午就自由活动,晚上你夜不归宿也没关系,反正你只要每天早上出现在训导面前就行。 像他们院子里的那三个家在府城的秀才,就每天中午回家,第二天早上再来。因为他们都成亲了,肯定不会在这里过夜的,宿舍就相当于一个放书的地方,或者偶尔才来住一晚。 顾青云才来这里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将近三十的秀才晚上来宿舍过夜,是因为和娘子吵架了,脖子处被挠了几条血丝,他还拉着隔壁院子的秀才诉苦,让他回来的时候偷偷听到了。 很尴尬,幸亏对方没发现他的存在。 所以院子里一般都是只有顾青云、方子茗和黄言成黄秀才,加上顾青明、知棋、黄秀才的书童黄钟,一共六人,算是比较清静的。 下午其实是学习兴趣爱好的时候,府学还开设有琴棋书画等课程,其中还有射箭一门课,不过这些都是选修的,由秀才们自己选择。 顾青云就选择了射箭、吹箫这两门课,其中吹箫是归到琴院那里的。 方子茗全部选了,反正他在家都学过了,用他的话说,想看看府学的水平是否很出色,到时就会选择一个最好的老师来跟着学,提高自己的水平。 顾青云听了,只能翻白眼,跟这种从小就上兴趣班的童鞋没有共同语言。 不过他暂时只能去学射箭了,因为教他们吹箫和琴艺的老师去访友了,请假一个月。 请假一个月……顾青云无语,就是这么任性,看来真的是不重视选修课啊。 第46章 日记 在府学, 顾青云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晨卯时四刻(六点钟)起来, 洗漱完毕, 运动差不多半个时辰,回来后就整理房间,顺便叫顾青明起床, 两人吃完早饭才慢慢地走去学舍,基本上可以提前二十分钟到学舍,这个时候顾青明就不能跟着进去了,不过他们一帮子书童可以在学舍后面的小房间或者搬张凳子坐在走廊上,那里也是可以听到教授讲课的。 顾青云提前到学舍, 就可以事先检查昨天老师布置的功课自己是否还需要修改,还有整理自己今天要提问的问题, 这些都是自己有疑惑的、不明白的地方, 不过有时候问教授的人多,就轮不到他,得看他运气是否好了。 之后8:00-12:00就是上课的时间,半个时辰可以休息一刻钟, 当然,一般不会严格规定, 都由着教授自己安排, 他自己不想讲课的话,让秀才们自己读书读一个上午也行。 教授们教的内容有经义、律法、杂文、算学、策论等,四个教授每人教授一科, 除了算学是几个教授轮着来的,但他们算学的水平……以前他们考举人的时候都不要考多深的算学的!所以基本上都是靠他们自学,或者相互请教。 策论,是指部分涉及到当时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方面的问题,命题形式和现代语文考试中的论述题或命题作文相似,没有明朝传说中的八股文要求那么严格,那么变态,但也需要遵守一定的格式。 好的策论文要针砭时弊、观点明确、言辞犀利,因为涉及面广,十分考验一个人的学问和见识,又因为它主要针对历史和现实的社会问题,所以也考验一个人的处世能力和应变能力。 第45节 来这里才差不多一个月,教授只说到策论的格式,教他们怎么破题、接题、原题、小讲、大讲、结题,还没有让他们正式动笔写。 据说策论还要用到文字组织之法、情感表达之法等,比他前世学过的议论文难许多。 不过顾青云觉得比起经义,策论对他而言,会容易一些,他心里放松多了。 十二点后就下学了,下午和晚上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基本上这个时候,府学里的宿舍就会空出一大半,大家有家的回家,不能回家的各有各的活动。 府学里什么样的学子都有,因为上课的内容都是一年年重复的,所以有些秀才已经在府学过几年了,他们早已经听过课,向训导请假就可以不必常来,只需岁考和科考的时候出现即可。 特别是那些已经娶妻生子,更是一年到头很少能看到他们的人影。 顾青云和方子茗都是新晋秀才,请假比较难,必须先在府学接受统一管理。 基本上,府学的常住人口只有三十几名秀才,这些秀才一般都会在下午有选修课,学个琴、吹个箫、下盘棋等等,吃晚饭之前还可以踢一场蹴鞠赛,业余生活非常丰富。 顾青云觉得比以前上大学还要自由,因为如果明年八月不参加乡试的话,就有四年的准备时间,大家就会觉得还有很长时间呢,急什么? 所以顾青云就发现,在府学,有一些人很刻苦,一直坚持努力,有些人就比较贪玩些。 下学后,顾青云一般不轻易接受别人的邀请,他在府学,除了方子茗外,只和同个院子的黄言成关系最好,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基本上可以在一起讨论问题,但很少一起出去玩。 当然,人家也很少叫他出去就是了,毕竟有些场合实在不适合十二岁的顾青云去,就是方子茗,刚开始还碍不住情面去了两次,之后就婉拒了。 顾青云没有其他活动的话,就会吃完中午饭睡个午觉,中午两点半就起床,在院子里走一圈后才开始读书、看书、做笔记。之后五点半吃晚饭,散步半个时辰。 这个时间段是顾青云留给顾青明的,顾青明每天只有这个时间可以随意问他问题,他会耐心解答,其他时间因为都有事情做,他一般都不回答,因为这会扰乱自己的学习计划。 晚上七点一刻左右,他已经洗漱完毕,就开始把今天学习的内容在脑海里复习一遍,不会的再翻书看,具体方法和以前背四书五经的一样,对他而言,方法不在老,有用就行。 府城卖的蜡烛虽然贵了一点,但点起来很明亮,顾青云有时候就会在灯下写话本,或者抄书,这是他的生活费来源,基本上是由当天的学习内容决定的,如果任务重就不写,任务不重的话就写。 除此之外,他每天还会自己记日记,把自己一天中的所见所闻所思都写下来,有时候只有几行字,有时候就几百字,在写日记的同时就当是练字了,而且写话本的素材有些时候都可以在里面找到。 顾青云的人缘不错,一个是他年纪小,大家觉得他前程远大,但暂时没有威胁性;另一个就是他脸上经常带着笑容,不怎么爱说话,能沉得住气,善于倾听,听完后从来不和别人嚼舌根,基本上当事人没在其他地方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议论。 于是,爱找他说话的人就多了,从某某同窗太吝啬,每次出去都不肯付钱,到某同窗又去找谁送礼了,发展到最后,连自家的事都说出来了。 再说了,顾青云上课多认真啊,做的笔记非常齐全,缺课的时候找他就行。 顾青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所以大家把他当树洞来吐槽,他也认了,起码这也是一种交流吧。 不能和其他人说,他又怕把自己憋出病来,就只好把它们写下来。因为怕不小心遗失稿件,或者被人翻到,他们的名字,顾青云就用拼音字母替代,以防万一。 写多了,等到有一个月,顾青云就打算用麻绳装订起来,收藏好。 顾青明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一张就差点笑抽过去了。 “哎呀,栓子,你竟然还把今天吃的一个肉包子写上去了,还说是三文钱一个,略贵,味道不好,肉不新鲜。”顾青明笑得不行,指着他说。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把自己的稿纸拿回来,怒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这是练字,又不是写经义做题,当然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再说了,万一我这张纸保存到几百年后,后人就可以根据它来推测现在的生活水平、经济状况,多真实啊!” 说到最后,顾青云就若有所思了,他看着窗棂,呆呆地出神。 嗯,决定了,以后就要隔一段时间,出去了解一下物价水平,就写在日记里。 顾青明见他呆呆的样子,还是觉得好笑,摇摇头走出房门,准备去找小伙伴聊聊天。 以顾青明的交际能力,他在伴读书童的圈子还是可以很快交到朋友的,顾青云的消息来源之一就是他了。 基本上,顾青云一天的生活就是这样。他老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对于那些还要一边干农活或者做其他事情,一边读书的人,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难道是他不会利用时间吗? 为了省点时间,顾青云的衣服洗涤、打饭之类的都让顾青明承包了,美其名曰锻炼。顾青明也不以为然,因为基本上只要带有书童来的,都会帮忙做这些。 书童也大致分为两个圈子,一种是那些有钱读书人家里的下人;另一种是像顾青明这种伴读,都是秀才的兄弟啊、族人啊之类的,基本上都有亲属关系的。而无论是哪个圈子的,基本上去饭堂拿饭菜回来吃的、帮忙洗衣的都是他们。 其实顾青云他们院子还有间厨房,可以自己买菜买米买柴回来做饭,可是顾青云不想做,嫌浪费时间和精力。至于顾青明,别指望他会做了,能帮他洗衣服已经尽了他很大努力了!他在家里也是不用干活的主。 两人就只好吃饭堂了,反正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当然,有些时候顾青云还会有其他事要做,比如出去参加某个文会,或者和方子茗讨论某些问题等,不过大致的日常就是这样的。 时间如流水,顾青云觉得自己刚适应府学生活,时间就到了十月上旬,府学可以放假十五天,这比顾青云预计的要多上五天,估计是有些秀才家里离得较远,要留出花在路上的时间。这个假期是给大家回去帮忙收割稻谷的,基本上相当于现代的农忙假。 顾青云事先跟他娘承诺过要回去的,顾青明则是早就想家了。第一天晚上在府学入睡的时候,他还睡不着,兴奋过后,就是想家,还跑过来和顾青云躺在一块说了半宿的话。 至于方子茗,当然也要回了,他家人都在林山县呢。 不过在船上时,方子茗跟他说的一件事却让顾青云很是犹豫。 “事情就是这样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就推荐你去,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方子茗摇着扇子,靠在栏杆上,一派闲适的样子。 顾青云望着江水沉思。 原来方子茗的舅舅老家是在府城的,府城这里有地有宅子,这几年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来了,他的布庄生意做得颇大,一不小心就做到郡城去了,结果今年交税过多,超过了朝廷划分的界限,差点被打成商籍。 他们不想被朝廷编为商籍,还想保留乡绅的地位,于是赶紧把生意结束掉,只保留一家布庄就行,准备把一些商铺卖给同族的人。 可是他家的老账房前段时间去收账的时候,回来的路上被路上的小孩把马弄惊了,很倒霉地伤到了身体,小腿和右手都骨折了,车夫也同样受了点伤。老账房年纪大了,要在床上躺几个月才行。可是现在官府那边又催着急,方子茗舅舅急着找人来帮忙做账,想知道哪家铺子是赚是亏,这样才知道该如何卖出去。 这事不难,可是一时半会的,又找不到可以足够信任的人,他舅舅就想到了方子茗。 现在的秀才和以前的秀才不一样了,基本上个个都对算学有所研究,他舅舅认为,这些秀才们做账是可以胜任的,是轻而易举的,这才找到了方子茗。 方子茗在家是被教过怎么看账本的,主要是怕他以后顶门立户的时候被人给骗了,但是他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而且他会看账本,不代表他会做啊!本来他还觉得自己舅舅找错人了,可一想到顾青云,他就先打算问他是否有兴趣。 顾青云当然有兴趣,他本身就缺钱,家里的底子太薄了,连病都不敢生。 虽然这会影响到他的学习时间,可是他又不打算明年八月参加乡试,打算十六岁那年才入场,那样的话,还是有时间可以做点副业的。 他本来就不想一直脱产读书,毕竟现阶段还是以改善家庭条件为主。 “我同意了,可是还来得及吗?我现在都要回家了。而且你舅舅是让我去郡城,还是府城?”他在琢磨着府学那边是否可以请假。 毕竟,这份活的工钱很不错,按日算,每天一两银子,比平时的行情多出十倍! “先不急,我舅舅还得把家搬回府城,到时我们回府学正好赶上,我早就替你算好了,时间正好合适的,而且这个活对你根本就不累。反正又不止你一个人去帮忙,我舅舅还请了另外一个账房,所以时间不需要很久,半个月足以解决了。” 顾青云一听只需要半个月,还可以上半天课,就更是满意了,于是忙对方子茗道:“太感谢你了,等我做完这件事,我就请你到饭馆吃一顿,地点随你挑。” 方子茗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取笑道:“难道我还缺你那一顿饭不成?不过你放心,你那么诚挚邀请,我一定会去的。”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 之后两人就不说话了,顾青云看着岸边快速后退的青山绿水,叹道:“这次回去是顺流而下,估计下午就到家了,虽然才离开差不多一个月,但感觉都过很久了。” 这话方子茗深有同感,连忙点头:“是的,感觉都过去很久了。不过也还好,都习惯了,又不是小孩子。” 知棋提着饭盒正好从旁边经过,就说了一句,道:“顾少爷,我家少爷昨晚知道今天要回家,一个晚上没睡着,兴奋激动得不得了。” 顾青云一听,哈哈大笑。 方子茗俊美的脸顿时变红了,他拿着折扇指着知棋,怒道:“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棋嘿嘿一笑,马上道:“少爷,该吃中饭了。”他根本就不怕,两人一起长大,他早就摸清楚自家少爷的性格了。 方子茗恼怒地撇过头,道:“你放着吧,我现在不想吃。” 顾青云无语,就摆摆手,踱着方步道:“你不吃,我就去吃了,你慢慢看风景吧。”说着就不理会恼羞成怒的某人,径直回舱房。果然,顾青明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 “又是吃鱼,我坐多少次船就吃多少次鱼。”顾青云拿起筷子,叹道,“虽然鱼挺好吃的,可是厨子不是专门的厨子,都是一大锅地煮熟,姜都没放几片,盐太少,腥味太浓了。” “腥味浓?这是江中的鱼,腥味很淡啊,我怎么闻不出来?”顾青明不以为然,道,“你这是生活好过了,尽出幺蛾子,小时候连黄鳝你也经常吃呢,那可是有泥土味,就是我捉的小鱼你也要我给你拿回家去煮汤。” “那是因为我大姐和我娘的手艺好,我才吃那么多的。”顾青云有点不服气,大概是今天太高兴了,他就有兴致和顾青明斗嘴了。 “这次回去,你不许和你娘说,你帮我洗衣服了,要不然她肯定来找我算账的。”顾青云仔细观察顾青明的脸色,见他脸色红润,身板也依然壮实,这才放心。 “放心,我不会说的。”顾青明也不想闹出什么风波来,赶紧点头。 顾青云赶紧夹了一筷子的鱼肉给他,放缓声音道:“明年二月你下场吗?”现在是十月初,明年的二月就是一年一次的县试了。 顾青明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我想去又不想去,说实在的,在你身边一个月我觉得比我之前两个月学到的东西都多。我还想在府学多待一段时间,到时候一次性就把府试给过了。嗯,我再考虑一下。”当然,还有更隐秘的理由他肯定不会说出口。 不同于以前的雾里看花,现在他和堂弟是朝夕相处,两人基本上是同一间房,对方做什么另一个人也知道。所以这段时间,他是很佩服堂弟的,佩服他从小到大都是那么有自制力,似乎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一样,为了完成目标,可以心无旁骛地一直朝着目标努力。 他自己就很难做到。 学得很认真,玩得很开心。顾青明观察府学内的秀才,发现大多数的秀才都没有自己堂弟那么从容,对自己的学习规划得很好。 说实在的,他都没见过他堂弟这种人。他不像方子茗那种,基本上拿起一本书扫个几遍就知道个大概,再看多几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堂弟背书的速度也只比他快那么一些,但他记得非常牢固。 有时候,他觉得堂弟可能会比方子茗记得更清楚。通常他问他问题,堂弟总会说,“哥,这个问题你看我的《易经》第四页,左上角那个笔记就行了。” 方子茗那种天才一般人都没有条件达到,但顾青明觉得就是堂弟这种相对普通的,他认为学起来也不容易。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种人,自己很难做到,所以才格外佩服。 顾青云自然不知道顾青明的想法,他不说话了,开始专心吃东西。 果然,顾青云的说法是对的,因为顺水,他们下午就回到林山县了。 和方子茗告别后,顾青云两人就背着随身神器——书箱走到顾家的小食铺。 “奶,二叔,我们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老陈氏和顾二河正收拾东西,顾青云就忙叫道。 身后的顾青明也跟着打招呼。 老陈氏和顾二河看到两人都很高兴,连忙问他们是否吃东西了。 顾青云两人连连点头,他们把书箱放下,赶紧挽起袖子帮忙扫地擦桌子。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就忙完了。 顾青云掀开蒸笼,发现他们家的东西都卖完了,对面的两家小店还在营业,就忙问道:“奶,你真的做那什么鱼肉包子了?” “做了,挺好卖的。”说到这个,老陈氏就双眼放光,道,“按你说的做,除了一点素菜包子,其他都放有点肉,三文钱两个,大家都买两个,酸菜包子也很好卖。” 顾青云一听,也很高兴。 顾二河则笑道:“我这几天看了下,发现我们只卖点吃食的话,根本就不用占那么大的地方,这些桌椅可以放少几张。就想着是不是把店铺隔开,把另一半租出去,现在码头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又不能整天都待在这里,铺子闲着就很可惜了。” 顾青明一听,赞同道:“小叔这个想法好,我家隔壁就是,隔成两个店铺,都租出去了,我看他们地方都够用。” “就是看到你家那样做我才想到的。”顾二河一听有人赞同他的意见,就笑得更开心了。 顾青云也没意见。 老陈氏就跑到隔壁去看了下,觉得还是大房子宽敞,容下的人多,就道:“那后院呢?怎么办?” “后院也分成两半,反正我们平时都不在这里住,有几间房就够用了,还可以让人家给我们看房子。”顾二河似乎早就考虑过了,胸有成竹。 “今晚和你爹、大哥商量后再说。”老陈氏总结道。 一时无话,四人把东西都一一归置好,就准备回去了。今天没有赶牛车过来,需要走路回家。 回去的时候,老陈氏和顾二河是要走山间小路的,顾青云本来也打算跟着走的,可是顾青明不同意,说要到镇上去买东西。 顾青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就同意和他一起走了。 第46节 为此,老陈氏把他身上的书箱拿下来让顾二河提着,并叮嘱他在镇上买点猪肉和猪大骨回去,还给了他一把铜钱,让顾青云推都推不掉。 “说吧,你昨天偷偷跑出去是买了什么东西?真的是要在镇上买东西才走这边的吗?”顾青云神情严肃地问道。 顾青明眼睛躲躲闪闪,耳根红通通的,就是不看他。 顾青云噗嗤一笑,就不追问了,心里其实早有答案。 第47章 报酬 果然, 到了镇上后,顾青明就提出要去要去赵玉堂家里。 顾青云没问什么, 他自己先去买肉, 然后才到镇口去等。 没过多久,顾青明就跑过来了,看他脸红红、一脸兴奋的样子, 顾青云暗笑,却也不忍心取笑他。 “青云,你怎么买那么多肉?不是说只买两斤吗?”顾青明习惯性地伸出手把东西接过来。 “肉铺东家太热情了,我就买多点了,这是两份, 待会你拿一份回家吧。”顾青云苦笑,拒绝他的帮忙, 他现在身上都没有背书箱了。 郁闷, 他以后都不想去镇上买东西了,大家对他的热情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经常见面还好,问题是他偶尔才出现一次, 就容易引起众人的围观。 顾青明没多问就答应了。 两人脚步轻快地回家,最后走得越来越快, 却不觉得累。 这次回家, 家里正是收割晚稻的时候,顾青云这次也坚持要跟着下地,家里人本来是不同意, 可是顾青云强烈要求,无奈之下就只好同意了。 顾大河耐心地教会他使用镰刀,还一再叮嘱不许把自己的手给弄伤了。 顾青云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保护自己手的重要性。 顾青云主要是觉得自己已经十二,快十三岁了,也该干一些农活,不能像以前那样,像个女孩子那样在家做家务,带小孩。 不过显然的,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前世他在现代都没下过地,这一世投胎在乡下,只看过家里人做,自己一直没做过。 他们一家人要先用镰刀一点一点的收割稻谷,再把一捆捆水稻担回晒谷场。 顾青云只需要用镰刀收割,但不说比不上他娘和二婶,就是顾荷也比不上。别看顾荷只比他大两岁,可她已经跟着下地两年了,现在割起稻谷,刷刷刷的,动作非常熟练,速度比他快了不止一倍。 顾青云干了一会,直起腰,看着头上高高挂起的太阳,捶捶腰部,只觉得汗流浃背,黏在衣服上很难受。他把草帽拿在手里使劲地扇风,还是觉得热。 明明都十月份了,太阳还是那么大。现在大家为了能在下雨前收割完稻谷,都是争分夺秒的,一天忙到晚,舍不得多休息,很多时候都是在田埂上吃饭。 “栓子,赶紧回家去,这活你干不了。”老陈氏干活的时候一直关注着顾青云,见他如此就赶紧叫道。 “我再割一会,不用劝了。”顾青云想试试自己的极限在哪。心里再一次庆幸,自己以前的决定是对的,干农活真是太辛苦了。 “娘,别理他,也该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干活的辛苦,这样读书才卖力。”顾大河阻止道,心里想得很远。 万一以后儿子当官,起码要知道怎么收割庄稼吧?不懂农桑,怎么做官啊? 好累啊!顾青云休息了一会,见别人还在忙,不好意思了,只能赶紧弯腰又忙起来,可惜没过多久,他觉得又累了,就再次直起腰来。 手掌也是火辣辣地疼。 几趟下来,感觉身体就已经吃不消了,而且水稻上有细微的稻毛,让他的手背和脸部都觉得非常痒,还有点刺痛。 “二姐,你怎么回来了?”顾青云正埋头苦干呢,就看到顾荷从前面返回来。 本来是一人一列的,可是他割得太慢了,就一个人落在后面,其他人早就在他前面很远的地方了。 从他们田里经过的村民都看着他笑,还有几个要帮他忙,被他拒绝了。 “你太慢了,我来割,你快休息吧,你是读书人,本来就不应该做这样的活,你看大爷爷就从来没有下过地。”顾荷说着就弯下腰就开始刷刷刷地割起来。 顾青云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就说:“那辛苦你了。”心里却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是不是不应该把那件事说出来?现在见面都要装得若无其事,略尴尬啊。 不过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过去吧。 顾荷站起来擦了擦汗,笑道:“我都做习惯了。” 顾青云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弯下腰,又开始慢慢干起来。 到了中午休息时,顾青云就没再喊着下地了,这种体验,有一个上午就行了。而且也因为他的手和脸都起了一些小红疙瘩,痒得厉害,怕留疤,他也不敢挠,只能用冷水洗了又洗。 小陈氏一看,更不肯让顾青云下地了。 老陈氏更是说他瞎胡闹,还在添乱。 顾青云也觉得自己不争气,看来没有被逼到绝境,他是发挥不了自己潜能的。干农活真的很累,他还是乖乖回去读书吧。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顾蓉洗衣做饭,他就帮忙喂养鸡群和猪、打扫院子之类的,活儿比较轻松,还有时间读书。 十天后,方子茗传来消息,说他舅舅已经从郡城回到府城了,问他是否可以提前启程。 顾青云当然同意了。 和家人说过后,他就提前四天和顾青明、方子茗一起回到府城,顾青云就跟着方子茗去见他的舅舅。 王家的宅院位于府城西边的杏花巷里,这里住的人都是小有资产的,算是府城的中产阶级,街面都是青石板铺就而成,道路两边的宅院都是白墙黑瓦,看起来整齐干净,偶尔会有哪家的树枝从里面探出头来,给整条巷子增加了几分绿意。 两人先去给方子茗的舅母请安。 王舅母也是个性情和善的中年妇人,容貌秀丽,她对顾青云的态度也很好,尤其是知道顾青云曾经救过她的儿子后,更是一直带着笑意。 坐在她怀里的小孩现在才四岁,相貌精致,正在昏昏欲睡,脸蛋红润,额头上有些汗渍,衣裳有些凌乱,估计是玩累了,乳母在一旁站立。 两人不敢多待,生怕把小孩吵醒了,忙告辞去见方子茗的舅舅。 方子茗的舅舅名为王锦,他的相貌和王氏有六七分像,本来应该是个俊美的中年人的,但他的腹部犹如怀胎五月,身材较为富态,即便如此,他看起来竟然也是一个好看的胖子,且他气质温和,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放松戒备,心里一点也不紧张了。 他对顾青云的态度非常好,还提起了几年前的拍花子事件,感谢顾青云的帮助。 顾青云一听,很不好意思:“你们已经感谢过好多次了,我觉得你们的帮助和谢礼早就足够抵消我的这点小忙了。” “呵呵,应该做的,应该做的。”王锦笑眯眯地摸摸自己的肚子,问道,“既然都是熟人,我就不客气了,青云,你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看账本?” 顾青云也想快点开展工作,毕竟接下来的三天他都不用上课,就开口说:“如果方便的话,就现在吧。” 王锦一听,他是一个行动迅速的人,就先对方子茗说:“家里你已经很熟了,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带青云到隔壁。” 方子茗本来就觉得有点无聊,闻言就跟顾青云打声招呼,这才离开了。 王锦很快就把顾青云带到左边的房间,里面空间颇大,已经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在拨算盘了,几张大桌子上还放着一大堆账本,看起来都是按着顺序把账本分成一份份的。 “李掌柜,我给你带一个人帮忙来了。”王锦刚进门就笑道,把顾青云介绍给李掌柜。 顾青云听王锦说李掌柜是其中一家布庄的掌柜,以前是账房出身,现在只是暂时捡回老本行。 听说顾青云是秀才,李掌柜不敢托大,连忙走过来行礼。 顾青云也忙回礼,说道:“我算账可能还不太熟练,请多指教。” 李掌柜见顾青云的态度不错,面色放缓。 王锦在一旁笑眯眯看着,见两人相处得不错,就说:“我就不在这里妨碍你们了,有事找管家帮忙,管家决定不了的再问我。对了,等会那三个布庄的掌柜来这里,有什么要对账的找他们即可。” “东家慢走。”李掌柜赶紧送他出去。 接下来,顾青云就开始跟着李掌柜干活了。 王锦一共开了四家布庄,其中有两家在郡城,两家在府城。刚开始他只在府城开一家,可慢慢的,生意就越来越好,最后连郡城都开分店了。结果就被官府盯上,或者说是被竞争对手举报了,官府准备让他转入商籍,最后是走通了关系后才可以在限定日期前整改完毕,这样就不用入商籍了。 顾青云听李掌柜这么一说,觉得做生意也不容易,做得太好了,超出界限,就有强制入商籍的危险,除非是你本就想入的。 说实在的,虽然商户可以科考,但在官场上真的有隐形的歧视,升官发财之类的基本上没你的份,背黑锅倒是常有——除非你的后台足够强势。 不过有些背景强大的皇商混得比一般的官员好太多了,所以说好不好得看具体情况。 像王锦这些祖上做过官,家族的嫡支有人考取功名,自己家有上千亩田地的人家,还真的不想转为商户,长久的观念下,还是认为做一个地方的乡绅社会地位更高,更受人尊敬。 现在顾青云两人只需算清楚四个店铺的帐,因为是从今年开始算起,所以工作量真的不大,只是时间卡得很急而已。 顾青云自己做一间商铺的帐,把他从老书吏那里学到的知识运用过来,再加上偶尔可以请教李掌柜问题,说实在的,这些帐算起来真的不难。 就是李掌柜也觉得他一点就透,还说他不亏是秀才公,学起东西就是快。 顾青云有点尴尬,这要是学经义什么的,肯定没那么快了。 看来自己还真是实干型人才啊,他暗忖。 三天后,他开始上午到府学上课,下午到王家干活,晚上七八点才回府学休息,其余课外活动都暂停了。幸好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五天就结束了,他和李掌柜已经把账本反复算了三次,有疑问的也和客栈的掌柜对过账了,基本上没什么错误,这才向王锦汇报。 王锦大喜,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要少几天。 当然,他的满意就是给多奖励了。 顾青云拿到十两银子的时候还觉得不可置信,才八天时间就赚了那么多,怎么那么容易?想想前不久收割晚稻的辛苦,家里十亩水田收的稻谷,如果都卖出去的话也才能赚十两左右,这还是不用交税的,其中的人工费、农家肥、种子费还没算进去呢。 虽然这是特殊情况,比平时的行情要高,不能按常理算。不过不管怎么说,顾青云都高兴得很。他忍不住想起之前回镇上时,何掌柜当初还想着请他帮他侄子做账,如果都像这种的话,那也太容易赚了吧? 回到府学,顾青云就请方子茗去一间羊肉面做得很好吃的面馆吃了一顿。别以为羊肉很便宜,这可比猪肉贵许多,起码顾青云这十几年来都没吃过几次。 府学的日子还要继续按部就班过的,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教吹箫这门课的老师终于回来了,他赶紧去报名。 学吹箫的成本很小,他和顾青明去店里挑选了一支价格中等的竹箫也才300文钱,考虑到他们的经济条件,这就很适合他们了。 教他们吹箫的夫子是个秀才,姓欧,三十多岁,身材修长,总是踩着一双木屐,衣着飘逸,宽袍广袖,走起路来吱吱作响,很是潇洒的样子,就是审美有点奇特。 他喜欢穿红衣,虽然欧夫子长得不错,唇红齿白的,看起来是那种俊逸型的,但他衣服的颜色让顾青云不敢恭维。 大红、正红、胭脂红、桃红、浅红……大概所有的红色他都收集完毕了吧? 于是学生们每天的话题又多了一个,见面就问:今天欧夫子穿什么红? 这人到底对红色有多执着啊?就是自己颜好也不能这样糟蹋啊! 不过夫子的私生活他管不着,幸亏欧夫子吹箫的水平高。顾青云形容不出来,但他真的觉得比方子茗和何谦竹吹的箫声好听多了,特别空灵悠远,就是偶尔会让人听着听着就心里难受。 吹箫他学得一般,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天赋,不过顾青云不以为意,他学箫是为了陶冶一下情操,培养一下气质的,不指望学得多么精妙,只需能完整地吹出一曲即可。而且据说笛箫的学习有大量共通之处,顾青云觉得自己只要会吹箫了,那吹笛也应该可以的。 “你身材矮小,手短,买的竹箫太长,不适合,可以买短一点的。”第一堂课上,欧夫子就直言不讳地对他说。 跟着一起上课的其他秀才们都笑了起来,有人叫道:“夫子,顾兄不是矮小,他还是个小孩呢,不能强求的。” 顾青云脸一红,赶紧问道:“可是夫子,短箫会不会影响音色啊。”郁闷,又拿他的身高说事。 “不会。”欧夫子回答后就先教他如何正手持箫,怎么用指尖按孔、用指肚按孔,最后说道,“初学者最好是上把位指尖按孔,下把位指肚按孔,总之,要尽量让你的双手及手腕感到舒服。” 顾青云照做了,整堂课都在学着吹箫,按照欧夫子教的,初学吹响先不要按孔,直接吹,能能吹响之后,再依次从从下往上挨个儿按孔,直到全部孔都按住。 第47节 据说吹响筒音是初学的难点,只要这关过了,以后就容易一些了。 断断续续练了半个时辰,顾青云觉得这还是需要一点肺活量的,很适合他。 期间欧夫子把大家指点了几轮,整堂课就结束了。 过了几天,听方子茗说欧夫子的瑶琴也弹得不错,本来顾青云不想学瑶琴的,因为瑶琴比较贵,一把平平常常的至少都要十几两银子,那些名琴更是有价无市。 不过听到他的箫声后,顾青云就觉得他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就去跟着听了几堂课,那些早就学会的人开始弹奏,他们这些初学者是坐在另外一边的,从头学起。 府学里有几把琴,他们可以免费使用,虽然不算太好,但已经足够顾青云凑活着学习了。 自从学会吹箫后,顾青云每天都会练习,方子茗住在他隔壁,经常听得血脉偾张,无奈之下只好跑过来指点指点。 这天再次指点后,顾青云很是感激,道:“子茗,谢谢你教我,我再吹奏一曲感谢你吧。” 方子茗一听,脸色都变了,忙摆手道:“别别别,不用感谢我了,你最近对吹箫太狂热了吧?天天吹,腮帮子不疼吗?” “不疼,一天只吹一会,没事。”顾青云满不在乎,继续说,“你放心,现在我已经稍稍入门了,我打算每天饭后去蹴鞠场那里吹,不会影响你的。” “原来你还知道影响到我。”方子茗白了他一眼。 顾青云微微一笑:“谁知道你这个时候还留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下午又出去了。”最近几天,一到下午大家就不见人影,就是黄秀才也跟着出去了,只留下他自己一人,当然会在宿舍里吹了。 方子茗的活动比他丰富多了,偶尔要去拜访父亲的好友、亲戚家,还要去参加文会等,他用在学习的时间比他少多了,不过功课还是比他好就是。 他早就学会不去计较这个了,要不然在府学他会一直被打击的。 “最近不出去了,岁考即将开始,我要在房里努力读书。”方子茗摇摇扇子,很是认真。 说到岁考,顾青云就很理解了,发现最近府学夜不归宿的人也少了。 吹箫这里进展顺利,弹琴那里倒是刚刚开始,还不能成曲,不过顾青云已经很满意了,毕竟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吹箫的练习时间也比弹琴的时间长,现在能这样,他已经觉得很有成就感了。 现在岁考来临,他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又多一些。俗语说得好,“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秀才们一年中除了科举考试外,最怕的就是岁考了。 “岁考分为六等,一等前列者,视廪膳生有缺,依次充补,其次补增广生。一二等皆给赏,三等如常,四等挞责,五等则廪、增递降一等,附生离开府学,六等黜革。”这是训导明明白白说过的。 顾青云刚开始还觉得岁考是针对他们这些在府学和县学读书的秀才,没想到是针对整个临阳府的秀才,就是何秀才他们也要考。不过往年的学政,像何秀才他们,一般只要你给点钱,基本上都可以过了,保持三等水平,毕竟像他们这种不准备参加乡试的人,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这么大年纪了,有些秀才年老体衰,脑子都不灵活了,万一考不过,难不成还真的把他的秀才功名革除不成? 所以约定俗成的,只要秀才过六十岁,就不用去参加岁考了。 何秀才还没到六十,即使现在天气寒冷,也得赶紧过来。 岁考由学政主持,梁学政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他就要求一定能要见到全部的秀才亲临考场考试,就是那种实在是走不动路的、或者病倒的,都要有当地教谕的证明才可以请假。 除夕来临前,梁学政终于巡回来到临阳府,开始对整个临阳府的秀才进行岁考。考试地点放在府学,所以临阳府下辖的五个县的秀才都要往府学这里聚集。 接到何谦竹的信后,顾青云赶紧到府学附近的客栈定了三间上房,等到岁考的前一天,就和顾青明租了一辆牛车到码头去等。 还有半个月就到除夕了,天气很冷,虽然没有下雪,但早上起太早了,在外面转一圈,手指可以冻得红肿。顾青云这段时间早上都不敢出去跑步了,现在的天气可比后世的冷太多,他只能在室内转圈,做做俯卧撑之类的。 顾青明还冻疮复发了,让他很无语,明明之前为了预防冻疮,他们还用去看了大夫,按照大夫的吩咐,每天用桂枝干姜、红花等药材煎水趁热熏洗浸泡易发部位,每天一次,一次两刻钟。 平时有事没事还用姜片反复擦拭往年生冻疮的地方,就这样,顾青明还是中招了。 等了两刻钟,在顾青云两人觉得自己都快冻僵了,船终于到了。 第48章 岁考 顾青云见到何秀才的时候真的吓一跳, 他身穿厚实的棉袄,下穿棉裤, 头上还戴着棉帽, 就是这样,也被冻得嘴唇发紫。 顾青云赶紧跑过去扶着他道:“夫子,您没事吧?”他连忙把自己袖里的铜制手炉塞进夫子的手里。 手炉是这个时候富裕一点人家的取暖器, 价格小贵,是暖手用的小火炉,呈椭圆形,里面可以放火炭或者尚有余热的灶灰,炉外还加罩, 显得精巧玲珑。像顾青云他们,都是身穿宽袖大袍的, 可以将手炉放在袖里暖手。 “没事, 就是有点冷,老夫冬天久不出门,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带着棉套的手接过微微烫手的手炉,一股暖气袭来, 何秀才感觉舒服多了。 他旁边站着何谦竹和赵文轩,两人也是全副武装, 身形格外臃肿。 “赶紧先回客栈, 喝碗热水。”顾青云也顾不得和何谦竹、赵文轩寒暄了,忙扶着何秀才上车厢。 接着才回头和后面的顾青明三人一起搬行李上车,都是他们的棉被什么的。 路上行人较多, 一路上牛车都是缓慢行走,顾青云在车厢里问:“怎么感觉你们好像很冷的样子?船上没有木炭吗?而且你们还来那么迟,明天就要岁考了,其他人早就来了,要不是方子茗帮忙,我都订不到府学附近的客栈。” 何谦竹也是一肚子的苦水:“消息来得太迟了,本来想到何叔家里住的,可去信一问,才知道何叔何婶前些日子去郡城了,要过年才回来。没办法,就只好赶紧给你寄信了。本来我们见天气寒冷,以为学政大人会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开始岁考,没想到大人想考完过年。接到消息后我赶紧回家传消息,幸亏有水路,要不然走陆地的话,实在是够麻烦的。不过现在也很麻烦,等了两天才有船过来。” “走陆地,我这把老骨头都不能要了。”何秀才终于缓过气来了,笑道,“这个梁大人……唉,万一有几个秀才出了什么问题,估计就有弹劾他的折子了,不体恤。” “还是在规则之内的。”顾青云却不同意他的说法,“律法上说秀才每年一次岁考,现在他想在过年前考也不算是错,我们这是最后一个府了,其他府的早就考了。” 何秀才闻言,只能点头了,叹道:“咱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照做了。” “可是坐船好冷,上船的时候太匆忙了,有些人都忘记带木炭了,无奈之下,夫子就分出去一些。”赵文轩补充道。几个月没见,他脸上终于长点肉了,可能是搭船的关系,精神萎靡不振。 “夫子就是那么怜惜贫弱,乐于助人。”顾青云笑道,引得何谦竹等人纷纷赞同。 “几个月不见,你好像会说话了。”何谦竹笑道。 顾青云笑而不语。 “他会说吗?不过青云在府学的人缘很好的。”顾青明有荣兴焉。 众人又是一笑。 “赵三怎么不来?”顾青云转移话题,怎么只见他们三人,都没人跟来伺候,尤其是何秀才。 过后他一问才知道,师娘回娘家了,把何伯父子都带走了。而且有何谦竹、赵文轩在,其实不用下人都行的。 “他受了点风寒,来不了。”赵文轩微微皱眉,见顾青云面露关切,就说道,“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好。” “哦,现在的确容易得风寒,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顾青云感叹。 过了两刻钟,他们终于到客栈了。 等他们都放好行李后,顾青云赶紧让店小二把早早就熬好的姜汤和肉汤端上来。 果然,大家都喝了一碗姜汤后,他们感觉舒服多了,这才慢慢喝羊肉汤。 “这汤不错。”何秀才赞道,“你不喝?对了,青明去哪了?” 顾青云摇摇头,放下瓷碗,道:“我们不饿。我请大哥去办事了。” “行了,你们也忙了一天,赶紧回府学休息,明天还要岁考,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大问题,也要早点休息。”何秀才忙赶人。 正在这时,顾青明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名大夫和药童。 “夫子,你说了不算,要大夫说了才算。赵大夫,这么冷的天还麻烦您出诊。”顾青云对着来人说道。这是他经常打交道的赵大夫,医术不错。 赵大夫摇摇头,微笑道:“这不算什么,大夫就是这样,常有的事。” 说完赵大夫就给他们三人一一把脉,赵文轩和何谦竹意料之中的,没什么问题,就是何秀才虽说年纪最大,可问题也不大,最后只开出一副驱寒安神的药汤,一一说明煎药的要求后就被顾青明送走了。 赵文轩之前偶尔生病,自己也会煎药,就自告奋勇去做了。 见天色已晚,何秀才又一再催促,顾青云等顾青明回来后,再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 何谦竹送他们下楼,在楼下就要把银子给他。 顾青云很不高兴,忙拒绝道:“夫子好不容易来一次,我给他出一次房钱有什么要紧?我不要,我现在能挣钱了,你就让我有一次孝敬的机会。” 何谦竹不同意:“就是夫子的房钱你出,可我和赵文轩的呢?你一定得收下。” “你们请我吃过那么多次饭,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反正我不管,这钱我不收,又没有多少,我只订了三天。”顾青云坚持不肯。 顾青明也在一旁帮腔。 何谦竹无奈,不想推来推去的,最后只能把银子收回了。 回到宿舍,顾青云就问道:“大哥,赵大夫怎么说?你的冻疮要怎么医治?”他因为经常锻炼,又经常用手摩挲脸部,还按摩身体,加快血液循环。早上还用冷水洗脸,所以一直没生冻疮,也就没这种麻烦,不过他听说冻疮基本上是很难治愈的。 “还不是那样,很难治好,只能缓解症状,给了我一瓶药膏。”顾青明不以为然。 “都事先让你预防了,你那时偷懒不照做,现在就复发了吧?哼,这就是不听话的结果了。”顾青云见他只是手部和耳朵有冻疮,也不再唠叨他了,“记得按时擦。” 顾青明其实也后悔了,忙点头。 两人开始吃晚饭。 冬天来临后,顾青云和顾青明就合伙买了木炭放在宿舍里,因为从食堂拿回来的饭菜都是冷掉的,就是在食堂吃也觉得不热,所以就干脆拿回来在炭火上煨热才吃。 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用不着顾青云去搞发明创造,他们在铁匠铺买回来的烧炭盆子上面已经有了支架,外面还可以加上一个箱形透气的笼罩,可以防止失火或者掉进其他东西。支架的高度可调节,上面可以用来烘干衣服,也可以把一个小锅放在上面,慢慢炖汤,所以加热饭菜不在话下。 今天顾青云就意料到他们会回来迟,饭堂肯定没有饭菜,所以早早就把肉和米一起慢慢炖上,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足够把肉粥熬得很浓了,还一回来就可以喝。 方子茗这时过来了,他关上门后就问道:“都安置好了?” “嗯,安置好了,你喝粥吗?”顾青云问道。这段时间太冷,方子茗就去他舅舅家住了,那里一天到晚都有炭火。 “不喝,我刚从舅舅家回来,已经吃过了。”方子茗说起明天的岁考,“据说考场内有几个火盆,暖不暖和就不保证了。” “还是得靠自己穿暖和,幸亏我们这里是南方,磨墨不成问题,在北方,估计水都冻成冰了。”顾青明很是好奇,“青云,你说在北方是不是冬天就只用读书,不用写字了?” “应该不会。”顾青云看了他一眼,道,“他们那里冬天烧坑,屋内也会比较暖和的。” “这鬼天气,本来都可以回家过年了,没想到还要留下来岁考。”方子茗发牢骚。 两人喝了肉粥后,顾青云就用草木灰把碗给洗了,最近顾青明手上有冻疮,都是他在做这种事,幸亏现在天冷,外面的衣服两人都不换,要不然肯定麻烦。 怀念现代的方便啊,特别是洗衣机。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方子茗就回房了。 顾青云在房内踱了一圈,把日记写完后也赶紧吹灭蜡烛睡觉。 第二天就是岁考,天公作美,竟然有太阳出现,虽然温度依然很低,但大伙儿都松了口气。 因为人数众多,有两百余人,府学的学舍装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年纪大点就在屋内考,还有火盆。像顾青云这种年纪轻轻的,就只能在蹴鞠场那里考了。 顾青云他们早就有了预感,因为昨天早上就见有衙役在蹴鞠场上摆放桌椅了,现在只是证实而已。 像南方这种冬天的天气,虽然比较阴冷,但只要有太阳,没风,不下雨,其实也不算难过。顾青云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在室外考试的。 秀才们个个抱着手炉不放,拿着考号牌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等待发卷。 这次就不用搜身了,大家都坐在一起,一目了然,周围有衙役和捕快看着。最主要的是,秀才们的书童或家人都可以在不远处围观,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你还能作弊的话,那说明你的手段已经非常高明了。 岁考,一般的人肯定不会现场作弊的,万一被抓到了,那就被革除功名,身败名裂了,整个家族都抬不起头来。 发卷,做题,交卷。 大家都久经考验,尤其是那些已经考过很多次的秀才,更是心无旁骛,低下头就刷刷刷做题。 第48节 顾青云拿到卷子审题后发现,这些题目和考院试的时候差不多,只是经义题比重有所增加,不过总体而言,题量少很多,很多还是常识性的内容,只有十道题有点难度而已。 看来岁考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保持学习的状态,不能一考上秀才就什么都忘记了,连书也忘了看。 顾青云一边磨墨,一边暗忖:看来这次只要一个半时辰就可以写完了,如果以后的岁考都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一个学政有一种风格,三年换一次,以后的学政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题?不过至少后面两年,估计梁学政就是这种风格了。 他开始做题,写得很顺利,就是诗赋那里,也很快写好,因为之前已经储存有关于“雪”的诗句了。 一个半时辰后,顾青云交卷。此时,已经有一半的人提前走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 顾青明赶紧迎过来,和他交换手炉,一叠声地问道:“青云,怎么样?没事吧?题目难吗?” 顾青云看看周围侧耳倾听的书童和家长,说道:“去学舍再说。” 路上的时候就知道方子茗早就交卷了,估计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 顾青云苦笑,他也早就做完了,可怕出问题,要细细检查几遍才敢交卷。毕竟他还是很在乎这个成绩的,虽然说一般的人只要不是很懒都可以保持在三等,最差的一般也是四等,最多被学政当众打十几下板子,事情就过去了,秀才功名还是可以保住的。 如果是五等的话,现在府学的秀才都是增广生以上,最后被降一等,也依然是秀才。 所以府学的秀才们对岁考没压力。 只有他们这四十二个廪膳生有点压力,毕竟大家还是想保持住身份的。当然,其中也有家境好的不在乎这点补助,可是有补助还是很有面子的,不在乎多寡,只在乎面子。 顾青云更想保持廪生的地位,这样明年县试他可以替人作保,可以有收入,而且考一二等,府学还会发赏钱。 “我都做完卷子了,秀才功名肯定可以保住的,现在就看具体名次了。”在路上的时候,顾青云说道,让顾青明心情放松多了。 “对了,刚才我考试的时候你熬好姜汤了吗?”顾青云又问道。 “熬好了,待会准备结束的时候,我就回去提一碗姜汤过来,用棉衣裹住,就不容易冷了。” 顾青云点点头。 两人在学舍门口等,何秀才可能会迟一点才出来。 他们刚到不久,赵文轩和何谦竹也来了。 三人开始等待,他们的身边,也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年轻的秀才,大家小声交谈,才发现很多都是来等自己的夫子,有些甚至是来等自己的爷爷或爹的。 “一门两秀才”,那些长辈是秀才的人心里也颇为骄傲,脸上显现出来了。 等考试结束的钟声敲响后,年长的秀才一一走出考场后,外面等候已久的人一拥而上,基本上都是几个人围着一个转。 顾青云看到这种情形,想到儒家的教育思想还是很好的,尊师重道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现在他们还是秀才,没多大威力,等到他们都是进士的话,只要他们想,那就有一大帮的师兄弟,或是同窗同门同年同乡,分帮结派的,难怪每朝每代都会有党争呢。 何秀才喝了顾青明递过的姜汤后,众人就赶紧簇拥着他回客栈休息去了。 何秀才自己也很疲惫,很久没坐那么久了,就说道:“题目不难,你们做得如何?” 顾青云三人都说好。 他这才放心,道:“老夫做得也不错,就是速度慢点,那卷子上的字印得小了点,看题都有点费劲。” 三人也忙说是字体太小了,不够大。 这个时候没有牛车,所幸客栈不远。 把何秀才安置好,大家约好明天早上一起回林山县。顾青明下午就会去码头打探是否有回林山县的船只,不过一般会有的,毕竟商人们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肯定有人知道这天秀才们有岁考,有一帮人要回家。 因为早早就给训导和教授们送了年礼,所以顾青云第二天就可以直接回去了。方子茗也一起,不过他带的东西很多,都是他舅舅给他家的年礼,现在他正好在府城,就可以顺便带回去。 回程一路顺畅,就是何秀才心里不太高兴,毕竟他儿子现在还没回家,还留在郡城,不过一想到他的学生们现在都能照顾他了,一路上把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又觉得欣慰。 顾青云正在和何谦竹他们聊天呢,就被何秀才叫到隔壁船舱了。 “夫子,是不是手炉不够暖和了?我再去叫人加点火炭。”顾青云一进门就说道。 “找你不是说这个,给老夫过来。”何秀才招招手。 顾青云慢吞吞地走过去。 何秀才微微一笑,道:“知道老夫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顾青云点点头,自从考试后,他就知道逃不过。 “怎么想起写话本小说了?”何秀才没有发怒,只是很好奇。 “想到就写,而且比抄书可以赚钱多。”顾青云理直气壮。他自从来府城,写了话本后就去找何林,毕竟何林是书肆的掌柜,又是何秀才的儿子,有这层关系为何不用?当时他的打算是,如果何林看不上,他再去找其他书肆。 没想到何林一下子就看中了,于是他们就开始合作,用的还是顾青云上次在郡城用过的笔名“一枕黄粱”,除了第一次,以后的两次都是顾青明去的。 “你糊涂了!你有这个时间还写什么话本?把时间留出来读书不好?你以后想写,可以写诗文与经史,此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写得好的话可以让未来的路走得更通畅。”何秀才痛心疾首。 顾青云摸摸鼻子,看着自己的脚尖,很无奈:“夫子,我当然知道些诗文和经史对我有好处,万一写得好的话还可以青史留名。而写话本不仅于仕途无补,反而会带来负面影响。可是您也要看看我的水平啊,我现在哪能写得出什么好的诗文和经史啊?” 何秀才顿时语塞。 “而且何叔不会把我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的,反正我又不用真实姓名,别人不会知道我在写话本的。”他连方子茗都没告诉,每次都是顾青明偷偷摸摸去和书肆联系的。 在时人眼里,编写话本是下层文人的一种谋生手段,看话本的都是只上过几年私塾的人,他们也有阅读的需求。他们读不懂艰深的经史子集,也没兴趣去读,只有话本这类通俗小说最适合他们的口味。 其实那些闺阁女子和一些文人也喜欢看,但只能偷偷看,一般都不会说出去。 所以才说写话本上不得台面,可偏偏又有一批文人靠着它谋生。 “那你小心点。”何秀才想起儿子回来偷偷跟他说起的事,他没想到顾青云这么小的年纪,写出的话本竟然还有一大堆人追捧,忍不住叹道,“老夫还真老了,不管你这个,不过你要记得自己读书的目的才好。” “夫子,您就放心了,我会的,我还想考个举人回来呢。”顾青云见他松口了,心里也高兴。他现在一共写了四篇话本小说,如果以后写更多的话,何林还说可以合在一起出版印刷,到时又可以得多一笔钱。 他现在写的都是市井小说,以普通人为视角,里面加一点人生哲理或心灵鸡汤之类的进去,再加上他的文笔朴实自然,没什么生僻字,何林说貌似读者反映都不错。 现在真的没钱啊,官府每月的补贴刚好够他的生活费和伙食费,这还不包括他的棉袄和棉被呢,这都是之前在家做的。 他现在正在发育期,饭量大增,也会逐渐长高,以后估计每年都要做新衣服,那又是一笔钱。郁闷,一件好点的棉袄都要一两不止的银子。 加上过年前送礼给训导和教授,又是一大笔支出,他在王家挣的钱都搭进去了。平时笔墨纸砚的支出还得靠自己抄书写话本来挣,幸亏府学里有藏书楼,可以免费借读,要不然花费更多。 钱永远不够用呀!顾青云感叹。 到了桃花镇,正好遇到他爷爷在搭客。顾青云和顾青明都很高兴,把行李都放在牛车上,不顾顾季山的反对,决定自己走路回去。大冬天的,牛车没有车棚,实在是冷啊,还不如走路暖和呢。 第49章 死亡 在路上行走的时候, 顾青明还问顾青云何秀才把他叫去的事。 顾青云把事情说了一遍。 顾青明一边甩着手臂,一边道:“读书可真花钱啊, 青云我支持你继续写, 反正我觉得你写的比别人的好看,可是别人的文字看起来比你的更有内涵,好奇怪, 我问过阿智他爹了,说还是你的话本卖得好。” 顾青云微微一笑,说:“其他人的文字是很好,可他们的文字有些不适合读话本的人的口味,你看那本什么遇仙女, 里面景色的描写是绘声绘色的,用词很典雅。” 他背了一段, “每至春时, 红绿间发,宛如西湖胜景。沿湖遍插芙蓉,湖中种五色莲花。盛开之日,满湖锦云烂漫, 香气袭人,小舟荡桨采菱, 歌声泠泠……你看, 这句子是很美了,可是不符合人们的口味啊。”当时他抄写过这话本,觉得作者描写的景色很引人入胜, 所以就背下来了。 顾青明恍然大悟:“难怪,看到这些我都是跳过去不读的。”他现在读书很努力,话本偶尔才看一次,也不再沉迷。 毕竟他都快是要成亲的人,得有个功名才能给娘子更好的生活。 “就是这样。”顾青云耐心解释一遍就不说了,心想:问得那么详细,莫非大堂哥还想着以后自己创作话本? 回到家后,顾青云就度过了一个忙碌的假期,单是春节要帮别人写对联就忙了几天,再加上过年了,家里要给何秀才、亲戚们送年礼,当然,除了涉及到他的同窗同年外,其他的都是家里在安排。 大年初一去拜见顾伯山时候,他说的话让顾青云深以为然。 “宁可不要这保费,也不可胡乱出具。”顾伯山叮嘱道,“你远在府学,不明情况,我这里就先替你筛选,凡是不符合规定的,都不会让你出结作保。” “那就麻烦大爷爷了,我没问题,这样做最好。”顾青云一听,心下放松,这些天他在家,也遇到一些人上门想让他出结作保的,可他不明底细,不敢轻易应承,为此还得罪了一些人。 不过顾家可不怕,做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妙,现在顾伯山主动把事情揽过去,顾青云当然高兴。 顾伯山是一村之长,和别的村也有来往,加上他们顾家的其他人,只要是这桃花镇的人想让他作保,他们都能把对方的家庭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不过出了桃花镇,顾家就不敢轻易应诺了,除非是认识的人家。 大年初二,顾莲回娘家。 得知大姐顾莲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因为未满三个月,所以还不能宣扬出去,不过家里人挺高兴的。 “你现在终于有孕了,娘就放心了,之前八、九个月都还没有消息,可把娘给担心坏了。”房内,小陈氏放心地说道,拉着顾莲的手仔细把她看了又看。 顾青云看着顾莲依然扁平的腹部,想到八个多月后就有一个小孩子出生就挺高兴的。 “娘,你就放心了,之前没怀孕的时候,婆婆也没说什么话,没给过我脸色看。现在大嫂生了个男孩,我就没负担,无论生男生女都好。”顾莲的脸色红润,怀孕暂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还是应该生男娃好,这样你婆婆会更高兴,你在何家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小陈氏满怀期待,“对了,他们家是大夫,有没有什么偏方可以生男孩的?” “娘,你这是什么话?这生男生女都是天意,如果能随意决定男女性别,那我们桃花镇不是早就全部是男娃了?何大夫他们家早就被奉为神医了。姐,你可不能听娘的,随便吃什么生男的药,待会把身体搞坏了就不好了。”顾青云一听,马上反驳道。 “那你二婶不是说吃了那什么药,才把你二弟、三弟生出来的?怎么就不能吃了?”小陈氏一听,就反驳道。 “她那应该是补药吧,反正这事得听我的。”顾青云皱眉道。 “你是男娃,还来这里作甚?赶紧的,到堂屋去。”小陈氏想了想,就赶人。 “爷爷、爹和大姐夫他们在喝酒,我又不喝,就跑出来陪你们说说话都不行吗?”顾青云很是委屈。 见自家儿子这样看着自己,小陈氏的心又软了下来,不再说什么。 “娘,我都听我相公的,叫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顾莲朝顾青云眨眨眼。 顾青云于是放心了。 “娘,二丫的婚事如何?可说人家了?她一过年就十五了,看到有好的,也可以先定亲了。”顾莲赶紧转移话题。 “是有一些人来提亲的,其他那些不可能同意,现在就只剩下三户人家,我和你爹还没决定,你也帮着打听打听。”小陈氏一听到这个就来劲了,赶紧说了起来。 顾青云也集中注意力。 第一家是附近的小地主家的独子,才十六岁,念过两年书,现在在家帮忙,家里有两百亩地,爷奶爹娘都健在,两代单传,上头有三个姐姐,都嫁出去了,还嫁得不错。 “这家人是邻镇的,据说都是和善人家,和周围的乡亲都相处得挺好,不过也不容人欺负,跟我们一样,也是逃荒过来的,估计是有点家底,要不然不会置办得了这么多地。”小陈氏评价。 第二家是县城的,家里有个宅子,前面是卖豆腐和卖早点,后面住人,家中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前面两个儿子已经成亲了,女儿也早已出嫁,这次是替小儿子提亲的,十八岁,今年考上童生,在近郊只有十几亩地。 “我听说他们家住的地方比较小,不过家中老人非常疼小儿子。”小陈氏其实不太满意,不过一想到男方已经是童生了,又觉得有潜力,否则她也不会留下来。 第三家是顾青云的同年,一起考上秀才的李同年,他虽然三十多岁了,但还有一个才十七岁的幼弟,只读了两年书就不读了,家中除了一个娘,就只有他们两兄弟,人口简单,在县城有一座宅子,一间铺子出租,乡下还有三十亩地。 “我听说这家的老太太非常疼爱幼子,现在他不读书了,就管着家里的庶务。”小陈氏有点犹豫,“也不知道这些媒婆说得真不真,所以我这才让你爹去打听打听。” 顾青云一听,他觉得第一家就挺好的,如果真的是性格和善的话,就是嫁过去生子压力大,可是这年代,你嫁到哪里都有生子压力。 第49节 “栓子,你怎么说?”顾莲觉得三家都不错,就问顾青云。 “这种事你问你弟弟作甚?”小陈氏笑道,“他又不懂。” 顾青云眨眨眼,看了一下窗外,微笑道:“娘,大姐,我觉得这三家都不错,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李秀才我接触过,他是一个很稳重、人品不错的人,没有酸腐之气,他家幼弟如果不出差错的话,应该也不错,不过这个要仔细打听。” 他见小陈氏和顾莲陷入思考,就继续说:“不过我觉得,娘,你最好让二姐自己选,反正我觉得无论哪一家,她都能过得很好的。”说着就低下头,手指轻抚桌面,低声道,“是的,她会过得好的。”情商高、智商不低,只要不走歪路,顾荷肯定能过得好的。 “哪个姑娘家会自己选的?”小陈氏笑骂了一句,催促道,“赶紧去堂屋,和你大姐夫说说话。” 顾青云应诺,到了堂屋后,见他爹、爷爷和大姐夫还在喝酒,从中午喝到现在,饭菜是顾荷热了又热的,不过仔细一瞧,发现都是他爷爷和爹在喝,大姐夫喝得很少。 二叔今天和二婶带着三丫他们回娘家了。 “大姐夫,听说你要种血参?”顾青云坐下来问道,他知道血参是田七的别名,当地人都叫血参。 何常春脸上微红,眼睛明亮,他眨眨眼,点头道:“是有这个准备,血参具有散瘀止血,消肿定痛之功效,现在山上的血参越来越难找了,我家的药铺也很难收到,所以我才想着是不是可以种植。” “如果可以的话倒是一个法子,不过你懂种植方法吗?”顾青云觉得种植药材可能比种粮食还要赚钱,不过前提是会种。而且何家是开药铺的,应该不愁没有卖药的地方。 何常春点点头,很自信,道:“我见过外县有人种,我也特意去看过了,再加上我平时上山的时候有观察过,所以应该能成,即使不成,也可以记录下来,多试几次,总能成的。” 顾青云一听,大加赞赏:“姐夫这个法子好,开始可以先用一小块地试试,等积累经验了,再大面积种植。” 何常春见他同意,也很高兴,忙点头道:“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血参种植要的时间长,估计要三四年。” “慢慢来不急。”旁边的顾大河大着舌头道。 “把你爹扶回去休息,这酒量……”顾季山摇摇头,倒是很清醒。 一顿饭就这么散了,何常春即使没喝多久,脑袋也有点晕,家里不放心他驾牛车,就让他在顾青云的床上休息了半个时辰,等酒醒后才让他们夫妻俩回去。 顾莲走后,顾季山就看着院子说道:“一转眼都19年了,以前还觉得家里很大,现在一看,家里孩子越来越大,房子都不够住了。” “等还完债,咱们就攒钱建房子。”老陈氏开口道。 “不先买田?”顾季山犹豫。 “先建房吧。”老陈氏却很有信心,他家的那一半店铺也租出去了,每月都有租子,自己也有卖鸡蛋和小食铺的收入,今年应该可以还完债,所以把房建好,住得舒服点有什么不好? 顾青云也同意,反正他们家还有副业,可以先改善居住环境,要不然以后姐姐们嫁了想回来住一晚都不行。 假期过后,顾青明留在家中读书,等待二月份的县试。 顾青云独自一人回到府学读书。可出乎意料的是,方子茗请假了,当时到他家宅子找的时候,发现只有一家下人在守门。听门房说老太爷病重,一家子都赶着到京城去了。 老太爷?顾青云平时和方子茗聊天,很少聊到他的家人,所以对他家的情况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爷爷和大伯在京城。不过顾青云毕竟是八卦小能手,他还是在府学知道了方子茗的家庭情况。 方子茗家里只有他大伯和他爹两兄弟,他的大伯在京城做官,具体几品不知,他爷爷跟在身边,现在既然他爷爷病重,都要叫小儿子一家子去了,那说明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 顾青云现在也不能帮忙做什么,只能祈祷他爷爷早日康复了。 刚开学没多久,岁考的成绩就下来了,顾青云排在一等,一等十个名额,二等三十个名额,他依然能保留廪膳生的身份,还得了五两银子的奖赏,让顾青云高兴不已。 没想到古代也有奖学金发,真是太好了。 方子茗的成绩和他的一样。 不久,他接到何谦竹和赵文轩的信,两人也通过岁考,成为县学的廪膳生,而现在赵文轩已经在备战乡试了。 春去秋来,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时间又到了金秋九月。 这一年,顾青明和赵玉堂一起去参加科举考试,成绩出来后,两人都考上了童生。 为此,大爷爷他们高兴得很,起码以后考秀才就只需考院试了,只有这一关,就省了好多麻烦。 院试三年两次,今年不能考,只能等到明年。 顾青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毕竟顾青明考府试都是住在他这里的,他也非常高兴,说不定明年的院试就考上了呢?就是不上,两人这么年轻,总有一天会上的。 考上童生后,顾青明照样跟在顾青云身边,他不想去县学,即使他们家现在已经可以找关系到县学了。 而在这天,顾青云终于有了方子茗的消息。 他爷爷去世了,他大伯就要丁忧,按规定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现在已经扶棺回乡,所以他才能捎信给他。 自己既然已经收到讣告了,顾青云就向训导请教两天,连忙赶回林山县,在船上正好碰到方子茗的舅舅王锦,他也是去吊唁的。 “看来老太爷这一去,子茗他爹明年就不能去参加会试了。”王锦见顾青云独自一人,就来找他说话。 顾青云默默点头,父母去世,官员丁忧,儿子不能应考是朝廷有规定的,肯定要遵守。方子茗作为孙子辈,也要守孝一年,不能来府学读书了。 两人到达林山县就分开了,顾青云去县学,王锦先到方家。 和何谦竹、赵文轩汇合后,相互检查衣衫是否得体,三人这才准备好礼金,到方家吊唁。 这次方家办丧事是在乡下祖宅,方家村离县城不算很远,他们坐牛车也才两刻钟。 刚一进到方家村,就看到一座白墙黑瓦的四合院,大门敞开,人来人往,远远的,就听到和尚们的木鱼声和念佛声,夹在人们的说话声,显得格外嘈杂。 顾青云他们停牛车的时候,发现村里的空地几乎已经停满了牛车和马车。顾青云还见到了刘县令,此时他已经从门里出来,上了马车后就走了。 其他人他大多数都不认识,不过应该都是林山县有头有脸的人。 在下人的引导下,顾青云三人走进灵堂。 在灵堂再次见到方子茗,他身穿孝服,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脸色苍白。他身边的方举人和王氏也是如此,神情疲惫。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男人神情哀伤地跪在一侧,他低着头,顾青云没有看清长相,不过看他待的位置,应该是方子茗的大伯了。 “节哀顺变。”顾青云三人看着他们一家子,也只能这样说了。 死亡,永远是很沉重的话题,除了这句话,顾青云也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家属了。 方子茗看着他们三人,木然地点点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简单说了几句,留下来吃饭后,就可以走了。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回到县城后,何谦竹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临阳府?” “我请了两天假,打算明天就回,今晚我和你睡吧。”顾青云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回家,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他是今天下午才到林山县的。 “我猜也是。”何谦竹当然同意,两人都大半年没见面了,即使平时有书信来往,也有很多内容不便在信上说的。 一旁的赵文轩神情郁郁,他今年八月参加乡试,前不久放榜,他名落孙山,如今受了打击。顾青云和何谦竹也劝过,可惜他自己看不开就没办法了。 晚上和何谦竹一起睡觉的时候,两人没有躺在一张床上,何谦竹屋内还有另一张床榻呢,这是县学给书童睡的,何谦竹没有书童,现在就正好适合顾青云。 “师兄,这段时间文轩师兄还是这个样子?”顾青云裹着一张薄被问道。 “是啊,整天阴着脸不说话,我都快受不了他了。”何谦竹的声音闷闷的,“不就是落一次榜吗?不可能每次都那么顺利的。他还那么年轻,三年后再去考呗,偏他心里郁郁,我现在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顾青云很理解,赵文轩就是有这种传染负能量的能耐。不过很奇怪,只要他们不理他,他过一段时间就自己恢复正常。相反,只要他们对他百般劝解,百般安慰,他就会越来越难过。 几年的相处,他们已经掌握这个规律,所以现在都不稀罕劝他。 “对了,今天我看灵堂的设置,似乎方子茗的大伯是一个五品的官。” “是的,工部的郎中,正五品。这次丁忧,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能起复。方家在本地虽说是望族,但大部分都是靠方大人撑起来的,除了他就是方举人了。方家其他族人大都是普通人,而且他家在前朝也是元气大伤,人丁不旺。” 何谦竹在县学待的时间久一点,而且他还有里正可以问,所以对各家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不像顾青云,即使听八卦,也只能听到些众所周知的,或者很浅显的,一般的人也不会和他说方子茗的事,都觉得他和方子茗是好朋友呢。 所以顾青云才对方家一知半解,先前他也没在意,不过今天看到方子茗爷爷下葬的规格,才想起这个问题。 “一进士一举人一秀才,他们家的人也太聪明了!”顾青云感叹。 “家学渊源吧,前朝他们家也是当地的书香门第,不过最多考到举人就考不上了,没想到新朝初立,方大人就一路考中两榜进士,当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呢。”何谦竹很是羡慕,“十几年前考科举多容易啊,我估计以我的水平,在十几年前都能考上举人了。” “别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题了,我觉得,方大人回到林山县,他要守孝二十七个月,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变化吗?对我们有影响吗?”顾青云问道,他也是刚刚脑中一个灵光,突然想到的。 何谦竹一听,良久才说道:“大概教谕会请他出山来县学上课吧。”朝廷鼓励教育,鼓励办学,和前朝一样,鼓励丁忧的官员到县学或府学教书,有一定的补贴,不提倡什么都不做,只能宅在家里。 这是对人才的一种浪费。当然,想要去教书只能过了一周年后。 不过,吃素、孝期不能生子、不能成亲、不能做官等规定还是在的,只是朝廷鼓励大家不仅行为上孝顺,最主要的是认为最大的孝顺就是保重自己,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让地下的老祖宗安心。 不用想,这肯定是穿越者皇帝的手笔。 顾青云越和这个世道接触,就越觉得穿越者皇帝的厉害,他真的能改变一些东西。 “他应该会去县学吧,这里离家近,那样的话就有进士给你们上课了。”顾青云一想到这里,真是妒忌极了。 第50章 火爆 何谦竹一愣, 呐呐道:“不可能吧?县学有什么能打动他的?” 顾青云翻了个身:“不用打动他,只要他想造福乡亲, 他就会出来。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方大人根本就没这个想法。”他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去探探方子茗的口风, 如果对方教得很好的话,他就转学回县学! 从县学到府学难,从府学到县学就很容易了。 现在他在府学学那么久, 觉得给他们上课的教授们也就那样,学来学去都是这一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年纪大了,言语中总是很鄙夷算学和律法,对于乡试中策论占的比重越来越大有些不满, 觉得朝廷在脱离圣贤之道,在走歪路。 顾青云觉得自己现在只能从他们身上学到经义的理解, 对于他未来要走的路没有多少好处。 他们鄙视算学和律法, 偏偏顾青云这两科学得最好,面对他们苦口婆心的劝导,一个劲地劝自己把精力都投到经学和诗文上,他觉得很是无奈。 他未来又不想做一个思想家和学问家, 钻研那些经学有什么用?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能考上举人、进士, 在这个世界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然后做官,尽自己的能力做个好官。所以经学那些只是他的敲门砖,反而算学能让他找到自信, 律法和策论他还觉得实际点。 他挺想老师能讲一些官场上的潜规则啊、现在朝廷的形势啊,最主要的是考举人需要注意的问题啊之类的,可惜他不能听到,这大概是大庭广众之下,教授们不敢讲吧? 因此现在出现的方大人就让顾青云眼睛一亮,不过对方是进士,即使方子茗是自己的朋友,估计也不会起多大的作用,他知道整个林山县想当他弟子的人一定有很多。 自己该如何从中脱颖而出? 自从考中秀才后,顾青云原以为找个老师是很容易的事,加上他年纪这么小,应该会有人来收他为弟子,结果他想得太美了,一个都没有!后来他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些举人们忙得很,年轻的不想收徒,年长的精力不足,单是教自己族里或亲戚家的小孩就够忙了。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不是真正的天才吧。要知道刚开始到府学的时候,还是有一两个教授对自己是比较感兴趣的,但后来就没下文了。教过他的老师都知道他只是自制力强,读书能刻苦认真而已。在府学里,天资比他高的不止一个。 顾青云正在床上自己琢磨呢,就听到何谦竹说话了。 “如果方大人真的来县学,那你就转回来啊。”他建议道。 顾青云一笑:“我刚刚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黑暗中,两人默契一笑。 “对了,今年没听到张修远去考乡试啊,他怎么不考?你知道原因吗?”顾青云又问道。对于这些才子他如果时机合适的话,总会关注的,毕竟只要大家没考上举人,就是竞争对手。 “应该是不够有把握吧,也许他想得个解元,以后是会元、状元,那就是连中六元,足以让他青史留名了。”何谦竹不以为然,猜测道。 顾青云一听,也觉得可能是这样,就像方子茗一样,本可以提前成为秀才,可因为想名次高点就会押后考试。 不像他,根本就不管名次,只求能上榜就行。 这就是层次的不同! 第50节 第二天顾青云就按时回到府学,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然很努力学习。同时,他的策论写作成绩不错,不像经义和诗文,他的成绩在府学里还是上等的,教授说他言之有物,就是文采不足,干巴巴的,不够吸引人。 顾青云于是就去藏书楼多借书,想看多点史书,还要去书肆看往年乡试写得优秀的策论,学习别人的写法。 洪正二十年,八月,顾青云已经满十四周岁了。因为在府学吃好睡好,注重锻炼,此时的他身姿挺拔,他估计自己已经有一米六了,虽然还不够高,但还有继续生长的希望。脱掉衣服,身上的肌肉不明显,但肉很结实,而且不是他自恋,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这具身体身材比例挺好的。 照铜镜的时候,发现小时候的圆脸也变长了,轮廓不再圆润,已经有了棱角。总之,任谁现在看到他,都不会把他看成是孩童,而是少年了。 八月五日,他决定把学籍转回林山县。 训导对他的这个决定并不惊讶,因为顾青云已经在这里学习将近两年了,现在教授们讲的内容又重新开始。到了这个时候,下属县城的秀才一般都会回到自己的户籍所在地,可以自己在家备考乡试或者找个老师接受单独指导,特别是那些书香门第的秀才,可以回去接受专门的指导了。 又或者,他们有些人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成亲后,一般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吃住都在府学。 像黄言成,他早在几个月前就转回他们北山县了,理由是回去成亲。 说起黄言成,顾青云觉得他们俩挺有缘分的,因为他二姐顾荷的未婚夫就是黄言成的表弟林耀祖,就是那个在邻镇的,家有两百亩地的小地主之子。 说实在的,对于顾荷最后选择这个林耀祖,他非常惊讶。他刚开始还以为对方会选择那个童生呢,或者是李同年的弟弟,没想到她会选择一个农户。 不过了解情况后,顾青云觉得顾荷还是很聪明的,她的选择很理智。 林耀祖虽然是家中的独子,但他性情好,老实能干,人长得不错,仪表堂堂,识字,有一门技艺,他种的果树生长得特别好,会给果树看病,现在他家里有一个几十亩地果园都是他在管。 他家虽然人丁单薄,但他的三个姐姐嫁得都不错,有一个还是嫁到县城老书吏家里,而林耀祖的姑姑就是黄言成的娘亲。 加上林耀祖的双亲性格和善,基本上顾荷嫁进去不会受到什么磋磨。 顾青云知道的时候也被这七弯八拐的关系给搞蒙了,再一次感叹,以前觉得桃花镇小,现在发现林山县也不大啊。 办好手续后,顾青云收拾好行李,最后要走的时候,一帮同窗都来相送,大家帮他把行李搬上牛车,送到码头后,约定以后书信联系。 顾青云朝他们挥挥手,来府学读书两年,他在这里学到了许多,学会了吹箫弹琴踢球射箭,可以说,除了藏书楼,府学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了。不对,还有那个总是穿红衣的欧夫子,可惜两个月前他就辞职了,要不然他怀念的对象还会多一个。 “顾兄,分别在即,你就作诗一首吧。”有个同窗叫道,递给他一根折柳。 顾青云正伤感呢,闻言瞪了他一眼,说:“你这是故意踩我的痛处吧?”声音粗嘎,他到变声期了,所以最近都很少说话,特别是顾青明去郡城考院试后。 众人大笑,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哈哈,顾兄,这两年你在算学碾压我们,我们说一下有什么要紧?一吐被你压在底下的怨气啊。”有人笑道。 “你不知道教授说他在诗文上现在还没开窍吗?” …… 顾青云听到这里,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再次挥手道:“我真的上船了,以后去林山县记得去找我,一定好好招待。” 众人一听,也就停止说笑了,看着他登上船只。 最后,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顾青云握着手里的柳条朝他们挥挥手,就这样分开了。 两年的同窗之情,除了假期天天见面,现在冷不丁分别还真舍不得呢,不过这是必经的过程,他之前也这样送别过几位同窗了。 下午到了林山县,刚想请码头的帮工帮他把行李搬到家里的店铺时,就听到村里苗大朗的声音。 “苗叔,你怎么在这?”顾青云寻声望去,看到眼前一身短褐麻衣的苗大朗很是惊讶。 “呵呵,这不是刚种下苞谷,有点空闲吗?我就来这里接个零活,正好我家大孙子出生,给他攒点钱,以后让他读书。”苗大朗憨笑,脸上和身上都有汗水。 顾青云点点头,道:“这个消息我还不知道呢,恭喜苗叔。” “嘿嘿,我就指望他以后跟村长认识几个字,到城里做个伙计都满足了。” “肯定不止这样的,也许还能给你考上个进士呢。”顾青云微微一笑。在林溪村,现在只要家里有点余钱的,都会送小孩到顾伯山家里上学,即使只是认识几个字都好。 苗大朗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忙摆手说不可能。 “你要搬到哪里?”苗大朗问道。 “到我家的店铺就行。”顾青云自己也弯下腰来背起自己的书箱。 他的这个书箱虽然还是用竹子和木头做的,但比以前的大,因为他长高了,以前那个小书箱就不合适了。 这时,其他林溪村的男人都聚拢过来,二话不说,上船扛起顾青云的行李就走。 “哎……”顾青云刚想制止,没想到被苗大朗阻止了。 “大郎,快走吧,这里很近,耽搁不了我们的,不费什么功夫。”自从顾青云考上秀才后,除了年老的,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叫他的小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郎”就是对他的称呼了,他们貌似不愿意叫“青云”这两个字。 顾青云只能随他们意愿了。 因为事先和家里人商量过了,所以当顾青云带着一大堆行李出现在店铺的时候,老陈氏和顾大河也没有觉得意外。 感谢过苗大朗他们后,老陈氏就拉着顾青云的手连声说道:“几个月不见,都瘦了那么多,现在回来就好了,在府城那么远,我们都照顾不到。你回来后可要好好休息,我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子。前不久刚接到你的信说你不在府学读,我也不懂这个,不过你不是说明天才回到吗?早知道你今天回来,就叫你爹去码头等你了。” 顾青云微微一笑:“有苗叔他们帮忙也行了,他们在码头看到我了,就主动过来帮忙。至于府学,我本来以为办手续要很久,没想到提前办好就回来了。” 视线一转,见顾大河在整理自己的行李,顾青云就忙说道:“爹,不用管它们,明天上午我去县学办手续,这些行李就要搬到县学放了。” 说着就转回话题,对着老陈氏说道:“奶,不用担心,我现在回到县学,以后回家的时间就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陈氏拉着他仔细看了一通,摸了摸他的手臂,眼睛都红了,哭道,“我的乖孙哦,真的瘦了好多!看你,骨头上都没几两肉,你写信老是说自己过得好,我看都是骗我的!” 顾青云苦笑,安抚道:“奶奶,我这是长高了才显得瘦的,你看,我都比你高了。” 最后,在顾青云的安抚下,老陈氏才破涕为笑。 第二天去县学办好手续后,顾青云就正式在县学读书了,但县学的管理比府学宽松多了,他也不用天天到县学报到。 比如此时何谦竹和赵文轩现在就不在县学,何谦竹今年五月已和他表妹成亲,何家为他们俩在县城买了一套小宅子,小两口带着两个下人在县城里过得很滋润,让他不好意思去打扰。 赵文轩似乎最近有事,也几个月没有跟他通信了,何谦竹说对方正在议亲,毕竟他都十九岁了,都快成为大龄青年了。 顾青云把方子茗约出来,两人在茶楼的雅间相聚。 “青云,没想到你会约我到这里来喝茶。”一年的时间,方子茗又长高了些,外形更加俊美,气质优雅,刚才他在窗外看的时候,只要看到有小媳妇频频看向某个方向,就知道是他来了。 “你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出孝吗?我当然不敢约你去酒楼。”顾青云微微一笑,帮他倒了杯茶,自己吃点心。 两人一直有通信,顾青云假期回来的时候也会约他出来见面,没有什么生疏感。 方子茗端起茶杯,看着他,摇摇扇子,说道:“真的转回来了?” “学籍都办好了,不可能再变了。” “你怎么想到回来的?在府学不是很好吗?反正你的年龄还小,又不愁成亲。”方子茗很是纳闷。 顾青云低低一笑,道:“这还不是怪你,你说你大伯被刘县令说动,准备孝期一年后就到县学教书,这不,我就眼巴巴地回来了。进士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一名进士做老师而不可得呢。” 方子茗恍然大悟,他思忖了一会,俊美的脸上满是为难,摇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事我可能帮不上忙,我大伯那人我知道,除非他乐意,要不然不会被别人说动的。” “没关系,我不要你帮我,反正在县学的时候我们会见面的。”顾青云没想过找方子茗帮忙,毕竟他是小辈。 方子茗一听,来了兴趣,收起折扇,连忙问道:“你想怎么引起我大伯的注意力?” 顾青云微微一笑:“先不告诉你。” 方子茗一僵,没好气地说道:“你可知道,守孝这一年,有多少人上门请求我大伯收弟子吗?就是不收,指点一下也好啊,我大伯都不理会,除非是世交,最多指点一下,但收徒从来没有松开口,他好像没有收徒的意思。” 顾青云闻言,也觉得头疼,不过他还是说道:“算了,到时再说,反正我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万一你大伯一见到我就讨厌,那就可以洗洗睡了。” 接着,两人又谈起了别的事。 “对了,最近一枕黄粱出的新话本你看没?”不知不觉中,两人从经义谈到诗文,从诗文谈到策论,现在突然说到了话本小说。 顾青云一僵,赶紧端起茶杯喝茶,低声道:“他又怎么了?” “他写的《李林修仙记》啊,我都看了四本了,他迟迟没有出第五本,往常是一个月出一本的,现在都过去三天了,还没出,我都急死了,你说一枕黄粱是不是不写了?那李林怎么办?他到底能不能筑基啊,会不会被仇家找到影响他啊?”方子茗满脸懊恼,“还是老先生家里有事,不能更新?我问过了,府城那里也没出新的。” “大概是他家里有事不能更新吧。”顾青云干咳一声,道,“反正又不是多好看的话本,不看也行的。或者,你可以去找其他人写的看啊。” 筑基什么的,从方子茗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让他觉得那么别扭呢? “哎呀,跟你说说不清楚,你已经落伍了,你不知道他写的话本多好看啊,里面光怪陆离的世界,可以长生不老,那些法宝很好玩的,情节又跌宕起伏,我敢保证,你只要看下去,就一定会追着看。”方子茗一副“我们没有共同语言”的样子。 “小心让你爹发现,一旦让他知道你看话本……” “他不会发现的,我照常读书,只是有空的时候才瞄一眼。”方子茗收敛表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故作正经。 顾青云暗笑。 《李林修仙记》是他写的,刚开始他都是写短篇小说,但写着写着就不知道写什么了,貌似有意思的脑洞和梗都用过了。于是试探性的,他想起前世他看过的修仙小说,问过何林,知道不犯忌讳后才开始动笔。 这是长篇,他又不是全职的,只能在空闲时间写,因为都不记得前世小说的内容了,只记得升级的梗,要有五个阶段: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所以都要自己慢慢设定、慢慢琢磨,每个月只能写出五万字。 刚开始第一本的时候还是手抄本,没引起多大的关注,没想到从第三本开始,这本话本就突然火爆起来,人们争相阅读,抄都来不及。 说实在的,人们现在看的那些妖魔鬼怪话本都是说爱情之类的,大多数都是一种套路,顾青云写的升级流,里面有各种各样、功能繁多的法宝,各式各样的美女,各种威力极大的法术,因为新颖当然会比一般的话本有吸引力。 书肆看到这种情况,就把前面三本都做成印刷版的,在整个越阳郡开始销售,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顾青云本来还以为会水土不服,没想到能火爆起来。他自己也挺意外的,但有钱赚,他当然会继续写。也幸亏何林和他直接联系,何林自己也是读过书的,以读者的身份给了他一些建议,所以他才能写的更适合这里的主流思想。 起码主角就不能是随便杀杀杀的人,那不是想让官府列为不能读之书吗? 为此,顾青云的稿费现在已经上升了,之前三本是千字100文钱,印刷后他就变成了千字400文,这样算下来,他每月的稿费就从五两上升到二十两,书本卖得好的话,据说过年还会给他包一个红包。 钱是多了,但顾青云可不会因小失大,幸好是何林联系他,何林没有怂恿他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到话本上,反而让他有空才写,最重要的是读书。 前段时间因为转学的事情,第五本就迟了点,前几天才把稿件交给何林。 到目前为止,顾青云已经从里面赚了五十五两银子,他很满足,好不容易找到一条适合他的财路,就想着就继续写下去。今年三月份他家终于还清外债了,现在正准备把老房子推倒,重建砖瓦房。 只是对于方子茗会喜欢《李林修仙记》,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一开始没说是自己写的,现在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这才分别了。 一个月后,顾青云在县学又见到了方仁霄方大人,他年近五十,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五六岁,身材修长,相貌普通,肤色微黑,要不是他身上的文人气质明显,顾青云他们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农呢。 想到一年前见到的方仁霄,虽然那时候他没见到脸,但貌似没现在这么黑啊,难道这一年他回家种地去了? 在县学,他每个月教五堂课,主要教策论,但问他经义、算学等都可以,可以说他是整个县学学识最渊博的人。为此,在府学读书的秀才都想转回来,就是邻县也有人想过来读书。 可惜县令早就下令不许再收学生了,除非是本县的秀才和举人才有点希望。 通过一个月的接触,顾青云打听清楚情况后,觉得方仁霄就是他要找的老师了。只可惜,想要对方收自己为弟子,目前看来很难。 方家只有方仁霄和方仁礼两兄弟,方仁霄今年49岁,比方仁礼——方子茗的爹大15岁,他母亲早逝,方仁礼的母亲是继室,是方老太爷特意等长子长成后才娶的。据顾青云观察,兄弟俩貌似没多大矛盾。 这个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方仁霄没儿子!多么不可思议!在古代越久,顾青云就知道一个家庭没有儿子是不常见的,尤其是方仁霄还有钱有势,他的夫人连氏家世不显,虽然当初两家是门当户对,但后来灾难发生,早就破落了,如今也只是地方上的一户有两百亩地的小地主而已。 据说是连氏生了女儿后伤了身体,不能生育,方仁霄也没想过纳妾,就一直守着她,为此老太爷当然不愿意了,所以就跟在大儿子身边洗脑,可惜一直没成功。 如此情深义重,顾青云很是佩服。不过他总算是理解方子茗当初的尴尬了,原来方仁霄既然没儿子,那就需要过继,可是他的亲弟弟也只有两个儿子,还是一嫡一庶,这样的话,过继哪个都不合适,旁支的族人中虽然有合适的,但老太爷生前就不同意,所以现在就僵持下来。 第51节 第51章 卖力 顾青云为何知道如此隐秘的事?当然是因为他死缠烂打, 经常到方家村骚扰方仁霄,所以才从其他方家族人口中知道了。 刚开始在县学认识方仁霄后, 顾青云还不知道该如何和他搭上线, 只能趁着他来上课的时候向他请教问题,从算学到律法,从策论到经义, 方仁霄有些回答得很详细,有些就回答得比较简略,需要顾青云自己回去找答案。 慢慢的,多了几次后,方仁霄貌似就对自己面熟了, 这时顾青云还不敢问他是否收徒,就开始问他算学问题, 什么难问什么, 没想到这方面方仁霄反而兴趣大增。 知道他对数学有兴趣后,顾青云就放心了,他问的问题逐渐加深,方仁霄对他的印象也逐渐加深。可惜方仁霄只有一个, 不止他一个人对他有企图,其他人也有, 所以两人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多。 两个月后, 顾青云和方仁霄还是处于认识的状态,每次他来上课,上课前下课后都会跟着一堆人, 基本上很少有人能单独和他相处,总是处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不好问其他私人的问题。 最后他觉得这下子下去不行,自己还是应该脸皮厚点,于是就借着找方子茗的名目,出入方家老宅。 没错,就是方家老宅,方仁霄根本就不住在县城的宅子里,而是住在方家村。而且方仁霄在家守孝的时候竟然真的自己亲自下田种植水稻,除草施肥放水都一样一样做,顾青云既然想拜师,就厚着脸皮跟上门来,他下地他也跟着下地,他除草他也跟着去除草,反正就是方仁霄做什么他就帮忙做什么。 除此之外,方仁霄在收割稻谷后,还要用犁来翻地,明明家里有牛,还要用人力来拉,没办法,顾青云只能帮忙了,经常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背痛。 之后,顾青云还看见方仁霄一边做一边还记录着什么。 顾青云隐约猜到他在做什么,不过他没问,不久,方仁霄又开始设计水车。 这个是对农民有好处的事啊,顾青云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跟着帮忙,借助现代资讯的方便,他隐约对水车有点印象,就说了几下,也可以起到一点点作用。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清明后,方仁霄对自己上门问问题从一开始的爱答不理,尽量简略,到最后的尽力解答。与此同时,顾青云觉得自己的学识大涨,基本上很少到县学露面,除非是有教授和方仁霄的课才会去。 他每天只回县学的宿舍睡觉,早上都是一张开眼就往方家村跑,从县城到方家村走路要大半个小时,其他季节还好,冬天真的比较冷,不过有去桃花镇上学的经历,顾青云一点也不觉得累。 有这样一个肯回答问题的老师哪里找?刚开始还有十几个人和他一样坚持来帮忙干活,但坚持到最后的,只有他。 其他人看到不帮忙干活,方仁霄也会解答问题,慢慢的,就不跟着一起做了。和顾青云有同样行动的人中,有富家子弟,他们实在是干不了农活,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个苦,即使猜到方仁霄可能在考验大家,还是做不到。 有和他一样是农家子的,其中也有在家下过地干过活的,可是他们受不了其他秀才的冷嘲热讽,别人异样的目光,就慢慢退缩了。 顾青云脸皮厚点,别人当面说他“有心计、心思重”,他也不以为意,脸上还带着笑意,充耳不闻。久而久之,大家就不会再说了,于是他跟在方仁霄身后的举动就更理直气壮了。 这天,顾青云从方家村回到县城,就从门缝里捡到何谦竹留给自己的信笺,看了后才知道赵文轩来县城了,现在正在好运来酒楼等自己。 看了下时间,差不多开始了,就抓紧时间洗澡,换下满是泥土的长衫。 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顾青云低头看了看,前几天刚过了生日,自己都十五岁了,该发育的也发育起来了,他对自己的身体非常熟悉,随着发育期高峰的到来,也许某个凌晨,他就会正式成年。 很奇怪的是,顾青云觉得自己的心理非常平静,似乎在静待某一时刻的到来。 他穿上衣服,站在镜子面前,得益于前朝的发展,这里的镜子清晰度较高,虽然比不上前世,但已经可以把他整个人照得很清楚了,就是价格贵了点,还不能普及。 嗯,貌似自己又高了点,顾青云很满意自己的身高,半年长高了六七厘米。 快步走到好运来酒楼,在掌柜的带领下找到包厢,推门进去后,看到大家都到了。 “玉堂,你也来了,何师兄怎么没提前告诉我呢?”顾青云埋怨道,拍拍赵玉堂的肩膀。 何谦竹摇着折扇笑而不语。 赵玉堂哈哈一笑,眼里都是兴奋,道:“我在街上走着,被谦竹看见了才拉上来的。” 顾青云眼睛一转,坐到唯一的空位置上,就说道:“你是不是来县城采买东西的?”顾青明都二十岁了,赵玉堂的妹妹十七岁,不能再耽搁下去,所以即使赵父很舍不得,也要敲定婚期,嫁女儿。 现在赵玉堂应该是在采买嫁妆。 反正顾青云知道顾青明在婚期定了后,整个人都非常兴奋,不同以往。 “什么都瞒不过你,没想到你天天往方家村跑,竟然还会记得我妹妹和青明的婚事。”赵玉堂惊呼道,就是脸上的表情太夸张。 顾青云死缠烂打的行为他们几人都知道了,所以这半年来见面的时候总会拿出来取笑一番。 “只要能成功,就是死缠烂打我也甘之如饴,可惜我连死缠烂打的机会都没有了。”一直没有出声的赵文轩酸溜溜地说道,眼睛直接看向顾青云。 “谁叫你没有我的好身体?”顾青云反唇相讥,刚开始他还会小心翼翼维护和赵文轩的关系,后来见他老是酸自己,他就不惯着他了,结果这样一来,赵文轩酸他的次数下降,和他的关系反而更好。 顾青云对此很是无语。 “这个我可不妒忌,这是青云自己努力得到的,当初我和赵文轩都跟着他一起行动,那时候方大人对我们可是一视同仁,但只有青云自己一个人坚持下来。我觉得我要是方大人,也会对青云好点,毕竟去哪找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劳力?还不用工钱的。”何谦竹摇着折扇笑道。 众人看向他的折扇,现在才三月份,天气还有点冷,他还扇风,让在坐的人佩服不已。难怪他的风度最好!想要潇洒就要对自己狠得下心。 赵文轩当初身体素质不过关,下田去干活,才干不到一个时辰,又热又累,他还想坚持,可顾青云见他脸色惨白,还冒冷汗,就赶紧找方家村的郎中来,结果一诊断,竟然是中暑了!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了。 之后他还想坚持,可身体素质不是靠意志力能提升的,该晕倒的还是晕倒,最后他被方大人派人送回县学,这才死心了。 何谦竹同样是受不了这个苦和冷落,加上他们也猜到方大人的意思,方大人想找的人要对农田水利有兴趣的,算学还不错的,他想了想,以后不想往这方面发展,万一以后能中进士,他觉得自己对礼部比较感兴趣。 于是何谦竹坚持了几天,也坚持不下去了,主要是看不到希望啊,方大人对他们这十几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看不出什么,久而久之,慢慢的,他们就不去了。 何谦竹说完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就对顾青云说道:“我们已经点了自己爱吃的,你喜欢吃的咸鸡蛋和清蒸鱼也点了,你看还要什么?” 顾青云经常来这家吃饭,对他们有什么菜都已经很清楚了,也不用看墙上挂着的竹条,就道:“再加份大骨汤,最近我晚上睡觉小腿老是抽筋,经常半夜醒来,我估计我还有长高的可能,所以要多喝点骨头汤,好让我再长高点。还有,我现在不吃咸鸡蛋了,吃太多咸的不容易长高。” 他拉响铃声,让小二进来报了菜名后,为自己倒了杯水,抬头一瞧,就见其他三人都瞪着自己。 “怎么了?怎么都看着我?” “人家说女大十八变,轮到青云身上就变成男大十五变,你说要不是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眉毛中的那颗小痣还在,我敢保证,五年前看到你的,现在走到大街上,还真的不敢认你了。”何谦竹吐出一口气,感叹道。 顾青云一听,抿嘴笑笑。 赵玉堂则直接道:“反正青云现在都差不多和你们一样高了,就比我还差点,我待会要多喝点骨头汤,指不定我还能长高点呢,不能让他追上来。”他遗传了赵父的身高,身材高壮。 何谦竹和赵文轩默默点头。 “以前还觉得是谦竹最好看,现在看来,应该是青云最好看,刚才我仔细观察了下,青云走来的路上,很多小媳妇都偷偷摸摸看着他呢。”赵玉堂坐在他隔壁,就摸摸顾青云的手臂,再捏捏道,“瞧这结实的肌肉,都是干活干出来的。如果不是太黑的话,肯定不止小媳妇喜欢看他,很多小姑娘更会喜欢看他,青云,你要注意一点,不要晒那么黑。” 顾青云打了个寒颤,一把把他的手给打下来。 赵玉堂也不以为意,他说完后,三人就闷笑,一边用古怪的目光看着顾青云。 顾青云瞪了他们一眼,假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敲声,店小二开始把汤、菜、饭一一端上来了,他开始盛汤喝。 四人一起喝汤,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说实在的,他们说自己晒黑了,这的确是事实,即使做了防晒工作,可是在农田里干活还是防不胜防,太阳太大了,他的皮肤比何谦竹黑了两个色度。顾青云刚开始在田里割稻谷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去,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坚韧。 上次在家收割稻谷,他觉得很累,才坚持了半天就坚持不下去了,结果在方家那里,他竟然可以坚持到底。 看来,真的到了一定的境地,他的潜能总能逼出来的。因为他太渴望做方仁霄的弟子了,所以他能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 大家喝完汤,开始吃饭,他们几个一般是不会喝酒的,主要是顾青云不喝,久而久之,大家聚会的时候就不喝了。 吃到半饱后,赵文轩才说起自己的事,原来他准备成亲了,成亲对象是县城林家的女儿,这次来是想请他们去他家喝喜酒。 对方的女孩有十八岁了,所以这门婚事比较急,走完整个程序只用了三个月,下个月初就正式成亲了。 “林家?这家好啊,在县城他们家的地位和方家差不多,也有族人在外地做官。”顾青云笑道。貌似赵文轩的婚事很是波折,期间他和他娘争执不断,他们都有所耳闻。 因为有时候赵三会找他们去劝劝赵文轩,可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不好深说,但一直都关注事件的发展。 赵文轩苦笑,脸上没有准备做新郎的幸福笑容,他尴尬地笑笑,道:“不是嫡支,是旁支二房。” 顾青云内心惊讶地看向何谦竹,见他也是很惊讶的样子。 只有赵玉堂笑道:“好啊好啊,这房人和我爹有生意来往,他家的生意做得挺大的,很有实力,我爹说那家的家主很精明的。他家好像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文轩,看来你未来的妻子嫁妆肯定不错啊。” 一般大家族中,总会有些人不擅长读书,那他们一般就会被安排去经商,经商得来的钱就分一部分给会读书的族人,只要读出名堂了,就可以做他们的靠山,别人也不敢欺负,两者互惠互利,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只是虽然都姓林,但家里经商的那户人家肯定是社会地位低一点的,不过他们有钱啊,所以有时候也能和一些读书人家联姻。 商户们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读书人,万一这个读书人读书读出来了,那就是投资成功了。 这种事在这个社会屡见不鲜,只是没想到赵文轩竟然会娶商户人家的女儿,毕竟他之前在读书的时候不太看得起商户的。 赵玉堂说完后就遭到顾青云一个狠踩。 “嘶——”冷不丁的,赵玉堂倒抽一口冷气,见大家都望着他,就忙道,“刚刚青云还说腿抽筋,我现在就抽了,好疼!我是不是还可以继续长高啊?” “那也不用那么大声啊。”顾青云皱眉道。 赵文轩看看他们,没有说话。 “文轩师兄,不是我说,既然已经确定下来了,那就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这婚事如果没有你的同意,我相信你娘是不能做主的。其实林家小姐的风评很好的,虽然是商户出身,但林家的教育肯定不差,她应该是有教养的姑娘。”顾青云劝道,“你们俩以后和和美美的,你就能把全副精力放在读书上了。” 何谦竹也在旁边敲边鼓说了几句。 赵文轩在他们的劝说之下,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刚开始想结亲的对象其实都是那些举人之女、最好是官员女儿之类的书香门第,可是他本身的条件又不是多好,乡试又落榜,加上他娘和他有不同的意见,就很难找到合适的人家。 其实最主要的是,赵文轩也知道他爹虽然是本地人,但很久之前就迁出去了,他现在回来,大家虽然接纳他们,但还是有人觉得他们只有娘俩,来历有些不明,怕他们以前惹来什么麻烦,所以赵文轩婚事才比一般的秀才艰难些。 他又不想和那些秀才之女结亲,再加上这一年年,他娘的眼睛逐渐模糊,看东西都快模糊了,他有点怕了,这才松口可以和商户结亲。 他本身是秀才,考上秀才的年龄又小,加上人长得不错,正好是白面书生型,所以还会有大把的商户想把女儿嫁给他。 最后考虑许久,才选定林家的旁支,虽然这家是商户,但就像顾青云说的,风评不错。 顾青云听何谦竹和他念叨过这些,只是想起赵文轩之前对商户隐约的鄙视,顾青云觉得这世事挺奇妙的。 这一顿饭就吃了一个时辰,大家很久没聚在一起了,都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其中何谦竹和赵玉堂都已经结婚生子,他们之前正处于新婚期,不太乐意出来。 赵玉堂现在甚至已经是一个一岁多小男孩的父亲了,他的妻子现在已经怀第二胎。 只有何谦竹,现在还没当上父亲,其实不是没当过,是刚怀上没多久就落胎了,为此他们夫妻俩伤心不已,直到最近妻子又有身孕,这次都六个月了,怀像很好才通知他们,何谦竹的气色这才恢复过来。 顾青云知道这也许是近亲结婚的结果,可这时代,近亲结婚的事情比比皆是,除了要小孩难点外,其他的好像也没两样。当初知道他们是表兄妹结婚,顾青云也不敢去劝阻,也没有立场去劝阻。 包括他自己也是近亲成亲出来的,他只能庆幸他娘的血缘关系和奶奶不是那么近,起码隔了两三代。 饭局快要解散之前,赵玉堂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今年还要去参加院试,这次一定能中。 对此,顾青云等人只能祝福他了。 唉,去年顾青明和他还是没能考上秀才,这不能不让顾青云感叹科举的难度。他觉得顾青明平时学得挺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考场上,有时候就是记不得那些知识,平时能答对的竟然在考场上答不出,一出考场就后悔不已。 只能说这是考场焦虑症,他太紧张了。 顾青云今年给他做了特训,像他以前做的一样,把顾青明关在屋子里三天,不和他说话,也不知道今年考试的时候会不会有用? 何谦竹的宅子离县学不远,散场后两人就一起走回去,顺便消食。 在路上,何谦竹就问道:“刚刚在饭桌上不好问你,怎么样?方大人准备收你为弟子吗?有透露这方面的口风吗?” 顾青云一听,苦笑不已,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他好像真的没那个意思,不过我觉得已经很值了,他教会我一些东西,现在我的经义水平比以前提高一些了。”这是顾青云最感激他的地方。反正他是不会怨对方的,因为他早就言明自己不收弟子,是自己硬凑过去的,就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是自找的。 不过他觉得自己挺幸运的,现在方仁霄偶尔会讲一些他当官时遇到的人和事,骂骂朝廷的大员和上官,说某个政策狗屁不通,简直是为难他们这些下属等,虽然只听了只言片语,但顾青云觉得还是有一定收获的。 第52节 起码他知道现在的皇帝陛下励精图治,提拔人才讲究实用性,不喜欢用那些书呆子,想用科考考出一些能干实事的人。 不过内阁的阁老们却有几个有不同意见,觉得应该维持原样,经义的比重要加大,让考生们多读点圣贤书,德比才更重要。 对此,顾青云还真有点担心,生怕他明年去考乡试的时候,主考官正好是传统的代表,那经义、诗文的比重会增加。 除此之外,顾青云还可以看方仁霄的邸报,里面的内容有皇帝的起居言行、诏书、朝廷的法令公报、各级臣僚的章奏疏表和边防驻军的战报等,虽然只是抄写版,但没有一定门路的人想看都看不到。现在朝廷对邸报的发行还是控制得比较严的。 起码通过邸报,他知道现在太子位置稳固,太子和皇帝的观念一样,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有利于他科考了。 顾青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啊,他觉得自己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那也挺好的。”何谦竹的话把他的思绪拉回来,只听他说,“只要他不赶你,你就继续去呗,反正在县学一个月也没几堂课,其他人对你冷嘲热讽,那是他们妒忌你,不必在意。” 顾青云点点头:“我知道,不过当面他们也不会说什么酸话,除了刚开始有点失态,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一件事说久了,当事人不当一回事的话,其他人就会慢慢失去兴趣。 “我还要去点心铺买点心,你自己先回去吧。”走到一个街道口的时候,何谦竹开口道。 顾青云了然,笑道:“你还可以长高的,只是记得不能吃太多糖。” “又不是我吃。”何谦竹脸一红,白了他一眼。 顾青云嘿嘿一笑,自己就走回去了。他没说错啊,想长高,发育期间最好不要吃太咸和太甜的东西 第52章 考虑 几天后, 顾青云接到帖子,方子茗请他有空到他家一趟, 说有本新的诗集和一幅画, 想请他一起欣赏。 顾青云想起方仁霄看过他写的诗,之后的表情他永世难忘。 “怎么写出来的诗像打油诗?你这秀才的水平还不如我家九岁的小孩!”一副“你怎么那么蠢”的嫌弃样子,让顾青云心塞不已。 比不上九岁的小孩?这难道是他乐意的吗?他也想写好一点啊, 可就是没有那个脑细胞,而且他的时间有限,他把很多时间都放在经义和策论上,在诗文上花的时间就会变少。有付出才有收获,所以他的诗文不好是有迹可循的。 主要是, 他真的不喜欢作诗啊。 亏他还以为方仁霄也是那种不喜欢作诗的人呢,没想到人家还是个才子, 而且还出了一本诗集。 心塞。 现在方子茗找他欣赏什么诗集和画画, 顾青云当然要去了,找了个空闲时间,他就走到长平街上的方宅,没有事先约定准确的时间, 这次方子茗就没有在门口等。 顾青云也不以为然,先问清楚方子茗在家后, 才跟着门房进去, 在二门处就见到主人了。 “子茗。”顾青云作揖行礼后就赶紧问,“是什么样的诗集让你把我叫来?” 方子茗回礼,微笑:“我们不是好些天没见面了吗?这次得到一本好书就赶紧叫你过来了。还有, 我爹买了一幅画,我觉得画得很传神,让你也瞧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院走去,准备先去拜见王氏和方仁礼,结果方仁礼不在家,只有王氏在。 行礼过后,和王氏寒暄了一会,顾青云就被方子茗拉出去了。 “哈哈,你怎么又黑了?”方子茗大笑,眉毛都飞舞起来了,道,“你再不小心防晒,待会就和我大伯一样黑了,嘿嘿,大伯母可是很嫌弃的。” 顾青云摸摸自己的脸,无语:“我这是小麦色皮肤,很健康的,算黑吗?” “反正比以前黑,比我黑。”方子茗又仔细打量他一番,继续笑道。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很是妒忌他白皙的皮肤,他这才停止了。 “你娘挺好的,都几年过去了,好像一点也没老,还是那么好看。”顾青云转移话题,想起小陈氏,最近两年他每次都从府城带回一些胭脂水粉,特别是冬天的护手霜和润肤露之类的护肤品,都给家中的女人用,效果好像是有一些,但没那么明显,不像顾荷和顾蓉,估计是年轻,效果很显著。 “这话你应该刚刚就跟我娘说,她一定很高兴。”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突然一愣,说道,“咦,你好像又长高了!” 顾青云一听,很是高兴:“那可不行,对着你娘,我就说不出口了。嘿嘿,我的确长高了一点,不过还是没你高,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 方子茗正在说什么,正在这时,有个身穿青衣的小丫鬟走上前来,行礼后说道:“二少爷,小姐有事请你过去一趟。” 方子茗闻言,就对顾青云说道:“你先去书房等我,我去去就来。” 顾青云点点头,这里离书房不是很远,他来过几次了,很熟悉,所以也不用下人带路,自己朝这边走。 经过一座假山的时候,他看着那一树盛开的桃花,忍不住驻足,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哎哟!”听声音是个少女。 顾青云站在原地,左右张望,没发现有其他人。 “疼。”那个声音又传来。 顾青云寻声找去,转过几丛青竹,绕过假山,才看到另一边的假山下正斜坐着一个粉衣少女,她梳着双髻,大约十五六岁,皮肤白皙娇嫩,面容娇媚,此时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她的手在捂着脚踝的位置,裙摆遮不住露出的绣花鞋,身边有几枝含苞欲放的桃花掉落在地上。 估计是扭到了。 “你是谁?”顾青云没有靠近,就站在不远处问道,他四处看了下,这个小花园一向很少有人经过。他来过几次方宅,还没见过这个女子,她的发式是丫鬟梳的,可是她身上又穿着粉衣,貌似方宅的丫鬟一向都是穿青衣的呀。 “公子,请帮帮忙,我的脚扭到了,好疼!”少女哀声请求道,眼泪从脸颊上滑落,看起来楚楚可怜。 顾青云打了个寒颤。 “你等等,我去叫人。”想了想,他看了一眼那个少女,丢下一句话后,二话不说转身就疾走,走出小花园,到达方子茗的书房外,今天正好轮到知棋在外面值守,他就赶紧说,“知棋,在假山那里有个女子摔伤了,我正好经过就看到了,旁边没人,我才走过来找你们,你赶紧找人过去看看。” 知棋一愣,看了看顾青云就招一旁的小厮过来:“小四,你去跟管家说一下这个事情。” 那小厮点点头,朝顾青云行礼后才离去了。 顾青云见有人接手了,也就不再关注事情的发展,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走进书房,顾青云就见到梨花木桌面上摆放有一本崭新的雕刻版书籍,他估计这就是方子茗请他看的诗集了,至于画画,不知道他放在哪里。 拿起来翻阅了一下,大概读了读,顾青云不得不说,水平的确不错,用词精准,结构合理,或大气磅礴,或朴实自然,感情或含蓄或奔放,读起来是一种享受。 他撑着下巴暗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写出这么一篇好诗文呢? 正在想着呢,方子茗就进来了。 “这是我大姐姐让人捎回来给我的,是刚刚在京城发行的。”方子茗的语气暗含着得意,下巴微扬地看着顾青云。 “知道了,知道你厉害,可以买得到这么新的诗集。”顾青云撇撇嘴,这不就是去年那一批新科进士举行文会时流传出来的诗词吗?结集出版他们又有一笔润稿费,全国各地的举人和秀才一般都会买来看看,再对比一下自己的水平,就好像他们要买历年的考题看一样。 顾青云这么一说,方子茗有点不好意思了,就摇摇折扇道:“我大姐夫在京城附近的县城做教谕,他那里离京城近,可以很快知道各种消息,所以我这里的很多书都是他买了后让人捎回来的。” 大姐夫?那应该是方仁霄的女婿简志远了,他也有功名在身,是一位举人,年龄也是三十几岁,和方仁礼差不多大。据说简志远小时候逃荒时失去父母,那时天下还没大乱,正好被方仁霄捡回来养,最后竟然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顾青云很佩服方仁霄,因为他考虑到简志远的前途,最终没有要求对方入赘,反而尽心尽力教导对方,最后让他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成为朝廷的举人,还把女儿嫁给他。 简志远的人生现在看起来是非常励志的。 “看来你们的感情很好。”顾青云感叹道。 “我小时候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当时我们都跟在大伯身边。后来我爹考科举要回原籍,这才一起跟着回来,我大堂姐家还有一双儿女,外甥女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大,小时候都是一起玩的。”方子茗手中翻阅着书本,脸上的笑容因为带着回忆,显得格外地真诚和温暖。 顾青云一听,很是理解地点点头。 两人聊了一会,品鉴诗文后,又赏了他说的那幅画,顾青云只觉得这幅水墨画好漂亮,画得很好,其他的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听方子茗滔滔不绝地讲述其中的妙处。 最后,在方家吃了午饭后,顾青云这才离开。 又过了几天,顾青云刚跟着方仁霄去田里看了水车回来,正在水井这里冲洗木屐上的泥土时,就听到下人说方仁霄找自己。 顾青云很是纳闷,如果有事的话,刚刚怎么不说?还把自己带去后院?不过他没问什么,还是擦干净自己的手,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衣着,跟着下人走进后院。 说实在的,来这里几个月了,顾青云一次都没有踏入过他们家的后院,一是后院有方夫人连氏在,不方便;二是主人家都没有邀请,他当然不敢进去了。 方家老宅的占地面积很大,院落不少,有几间院门都是被大铜锁锁住的。一路走来,都可以看到生长得很茂盛的花木,看得出是被人精心伺候的,特别是那一丛丛的山茶花,花团锦簇,更是盛开得热烈,给安静的院子增添了不少人气。 到了待客的花厅后,在下人的引导下,顾青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很快就有丫鬟上茶,茶香袅袅,可他不想喝,脑子里想着待会发生的事。 难道方大人准备收自己为弟子了?这是顾青云最想要发生的事。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气血就往上脸上涌。 镇定,镇定,即使是真的,也要冷静,万一方大人在隔壁偷偷看自己呢?要稳住。反过来说,万一方大人是找自己摊牌,让自己以后都不要来骚扰他,让他赶紧滚怎么办?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觉得自己呼吸正常了。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木屐走路的声音,顾青云已经听习惯,就知道是谁来了,就赶紧垂首站起来,态度恭谨。 “青云不必拘束,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这是内人,你喊她一声连奶奶即可。”方仁霄见到顾青云拘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顾青云这段时间已经和他熟悉了,也不害怕他,但对于他的夫人连氏却是第一次见,他连忙行礼说道:“拜见宜人。”连氏身上可是有正五品宜人的诰命,他一个小秀才当然要行跪拜礼了。 毕竟秀才的特权是见县官而不跪,超过七品的就要跪拜了,古代等级森严,对于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来说,不存在什么自尊不自尊的,只需服从规则而已。 “起来起来,不用多礼。”连氏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顾青云很实诚地跪下去了,忙把他虚扶起来。 旁边的丫鬟又快手快脚地把蒲团收走。 顾青云重新坐下后,瞄了一眼首座的两位,这才真正看清连氏的模样,只见她大约四十出头,身穿素淡的灰白色布衣裙,除了头上的一根银簪,全身上下都没戴什么首饰,只是手腕不经意露出一串檀香木佛珠。 再看她的脸,只见她面如满月,不施脂粉,眼角有着明显的皱纹,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即使年纪大了,头发仍旧是黑色的,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候的秀美风姿,此刻她眼里带着笑意,显得格外亲切和善。 “不必叫什么宜人不宜人的,你的年纪和老身的外孙一样大,叫老身连奶奶即可。”连氏笑眯眯地说道。 不知为何,即使她的脸上是笑着的,顾青云还是觉得她给自己的压力很大,就乖乖叫了一声:“连奶奶。” 连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接下来,三人就一起聊天,方仁霄大多数时候都在一旁喝茶,偶尔才说一两句,连氏在和顾青云就一直在聊。 她的声音温和悦耳,不急不缓的,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而且她懂得很多,还可以和顾青云讨论诗文和经义,偶尔他们还谈论到家人。 不知不觉中,顾青云发现自己快要把自己的老底给说完了,包括他家里的其他人,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迟了,因为该说的都说了,不过顾青云也不惊慌,反正他们家也没什么事不可对外人言的。而不能说的,他根本就没说。 这时候,方仁霄就开口了。 “你在家可帮忙干过活?可下过地?” 顾青云老实回答:“帮忙喂鸡扫地做饭带小孩,至于下地,只做过半天,当时觉得稻谷上的毛刺人,就不干了。” “那你在老夫这里怎么就能一直坚持?” “因为学生想拜您为师,所以就一直激励自己要坚持住,不能丢脸。”顾青云当然要趁机把自己的目的说出口了。 “那你可知如今大米多少文一斤?鸡蛋多少钱一个?” “还未完全脱去稻壳的大米一般是五文钱一斤,完全脱壳的大米要七文钱一斤,鸡蛋一般是一文钱一个,不过每次鸡瘟过后,视当地的情况而定,学生记得有一年最贵的一次是三文钱一个鸡蛋。”这些问题完全难不倒自己,虽然不懂方仁霄为何会问自己这么浅显的问题。 “那你可给令祖母、令堂、令姐送过什么东西?” 顾青云看着方仁霄严肃的样子,不敢多想,就继续道:“买过胭脂水粉和头钗之类的。”心跳又加快了,他问自己这些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53节 “夫人,你看这?”方仁霄听到顾青云的回答后,仍是笑眯眯的样子,他侧头看向连氏,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连氏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要问的了。 方仁霄于是就说道:“老夫知晓你想拜师,说实在的,你天资不是最聪颖的,作诗也没有灵气,但老夫不看重这个,暂且不提。像你这样对自己的学业规划得很好,有强大自制力的学生老夫也见过几个,十岁的秀才老夫也见过,不足为奇。本来老夫是不打算收徒的,但你这段时间的行为让老夫觉得错过你会很可惜。”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茶。 顾青云的心砰砰砰地直跳,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的茶杯已空,忙把茶杯斟满。 方仁霄眉毛都不动一下,看了一眼茶杯,继续道:“其他的老夫不在乎,但你对农田水利算学方面有兴趣,又能自己真正去动手做,这才是老夫真正欣赏的,因为老夫最擅长的是这个。” “老夫问你,你现在还想拜老夫为师吗?” 顾青云忙不迭地点头,说:“学生非常乐意。”心里犹豫自己是不是马上要跪下去磕头拜师,造成既定事实才好?不过还没等他多想,就听到方仁霄继续说话了。 “你知道的,老夫只有一女,当初许配给简小子,约定如果生有两儿,就过继一个回来让他姓方,结果不巧的是,现在只生了一儿一女。外孙女和你的年龄相当,老夫问你,你拜老夫为师,如果老夫想把外孙女许配给你,你可乐意?如果乐意的话,那以后你们生有两个以上男娃,可否让其中一个姓方?当然,如果只有一个男娃的话,这话就当老夫没说。”这话一出,本来一直笑眯眯听他们说话的连氏也坐直了身体,紧盯着他看。 顾青云被他一连串的话给弄蒙了。 “老夫一向都是丑话说到前头,如果你乐意的话,那老夫就会收你为弟子,尽心尽力教导。如果你不乐意的话,也不用担心得罪我们,你仍然可以有疑问的时候问老夫,老夫会尽力解答的。” 顾青云很快把事情串联起来,开口问道:“大人,不是学生多嘴,学生只想问一句,过继的事您的族人同意吗?”要知道方仁霄可是正五品的京官,他们这一支是整个宗族中最有影响力的,也是最有钱的,如果随便过继小孩的话,那其他族人没有意见? 不知为何,大概是在古代久了,顾青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娶妻乐不乐意的问题,他首先想到的反而是方家族人的反应。 “呵呵,这个你不用担心,老夫已经和族长谈好了,没问题的。”方仁霄笑道。 “大人,学生是男人,能娶您的外孙女对学生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在这个世道,男人怎么样都不吃亏,学生当然同意,可是您的外孙女同意吗?她乐意吗?”顾青云忙问道,万一对方不乐意,那不是害了大家吗? 方仁霄一听,垂首沉吟不语。 “夫君,我看这事太匆促了,还是以后再说吧,青云的人品很好,我很喜欢。”一旁的连氏开口道。 方仁霄点点头,说:“那咱们先不说拜师的事,你今后就来跟老夫学习,等考完明年的乡试再说。老夫也不是老顽固,你说得对,要你们两小看得顺眼才行,否则岂不是成就一对怨偶?哈哈。” 顾青云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之后方仁霄就让他回去了。 顾青云一听,心里虽然有点失望今天不能拜师,不过一想到那附带的婚姻条件,又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虽然没有弟子之名,但有弟子之实,说到底,还是他们吃亏,自己占便宜了。 回去的路上,顾青云拿着连氏给自己的见面礼仔细看了看,是一方砚台,质量极好,他只在方子茗的书房见过差不多的,据说要十几两银子。 不过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一想到刚才方仁霄说的话,他就一阵头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拜师拜出个老婆来?难道自己真的要成亲?说老实话,真的要成亲的话,方仁霄的外孙女绝对是他现在能娶到的条件最好的妻子,可是自家的情况自己知道,配不上人家啊。 人家起码是一个举人之女,还有一个做官的外公,自己家,要不是有他,根本就称不上什么耕读之家,现在虽然经济状况好转了,但比起他们家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天降馅饼,这世上,外人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自己又不是天纵奇才,可以让人抢着来收徒。而且为何是外孙女生的小孩过继,而不是外孙的小孩? 想来想去,顾青云回到县城后,就走到家里的店铺那里,决定和家人说说。 老陈氏和顾二河正在忙着,现在虽然是下午了,但还有零星的客人在。现在码头的人越来越多,竟然到了下午还有生意,不像以前,下午就可以收摊回家了。 顾青云打过招呼后,挽起袖子就帮忙收拾桌子。 旁边的一位中年客商打扮的人一直看着顾青云,见他把碗筷端进后院,这才对着老陈氏问道:“这是你孙子?真是一表人才,还很孝顺。他现在在哪里读书?” 老陈氏一听,双手擦擦围裙,脸上笑开了花:“就是我那大孙子,他在县学读书,农家子嘛,总要干点活的,不能惯着他。”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秀才公,你们真是教导有方。”他恍然大悟,面上也露出欣羡之色。 老陈氏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出来,笑道:“县学里秀才很多哩,他不算什么,还要继续读书才行。”哼哼,反正只要夸她孙子的,她都高兴。 在后院的顾青云自然不知道这段话,他婉拒了隔壁老板女儿递过来的点心,开始摇井水上来清洗餐具。 嗯,每次他一出现,隔壁的姑娘都会找他说话,把店铺租出去就是不方便,一个好好的成衣铺竟然给他点心?他要是猜不到是什么意思,那他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想不到自己也有被人爱慕的一天,顾青云决定以后少来店铺,有事回家再说也行。 还有,县学住得越来越不方便了,这两年秀才多了几个,环境越来越吵,文会越来越多,趁着他现在手头还有钱,他打算在县城买下个宅子。 第53章 诗文 虽说他们家码头这边还有宅子租给客商, 可码头这里越来越繁荣,人流量一多, 就开始鱼龙混杂, 三教九流都有,实在不是一个理想居住的好地方,还是在城里买比较好, 有城墙挡着,比较有安全感。 当天傍晚,顾青云跟着老陈氏、顾二河从小路走回家。 他们的新家已经建好了,是一座比之前占地面积更大的农家院,五尺多高的泥围墙把后院的竹子、金银花藤、刺树等都圈进来。 现在大门的两边就是一排倒座, 都是房子,门口朝里, 以后家里来客人了就可以在这里住, 再进去就是一个大的庭院,之前种植的果树还在,顾青云的靶子仍然竖立在角落,只是那些农具杂物都放进门口的小房间里了, 显得整个庭院干净整齐。 之后的布局和以前的差不多,只是都推倒重建, 泥瓦房变成了青砖黑瓦, 左右厢房变成了两个小院子,每个小院子都是由七八间房围起来的,这样就不担心不够地方住了。 顾季山他们住的地方和以前一样, 只是多了几间房,粮库和他们的卧室才得以分开。后院除了留下一角地种菜,就全部是动物们的天下,还开了个后门,牛车一般是从后院入。 这座房子盖好的时候,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大家都争先来围观,议论纷纷。不过如今顾家已经今非昔比,没有人会说酸话,只是羡慕而已。 青砖黑瓦,意味着坚固,意味着以后每年上房顶检修一次瓦片和横梁就可以住很久了,基本上几十年内都不会重新再盖,所以包括家具一共花了八十多两银子,顾季山也觉得很值。 他这一辈子能盖上这么一座院子,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 只是这样一盖,基本上就意味着以后如果分家,顾大河和顾二河就是一房一个院子,所以大家对建设自己的地盘都很有兴趣。不过目前大家还是一起吃,一起干活,没有分家的打算。 晚上吃过饭后,当顾青云提起要用自己的钱在县城买一套小宅子的时候,大家都没意见。之前顾家就有过规定,只要小陈氏她们做完自己该做的活,就可以打络子、织布去卖,允许各房藏点自己的私房钱。至于顾青云,老陈氏说过他自己挣的钱就由他自己用,不过后来他的稿费越来越多,达到了每月二十两后,他就主动每月上交五两银子,一直到现在,已经持续九个月了。 因此家里现在的新房子应该有一部分钱是他上交的。 他没说这是自己的稿费所得,只说是抄书和为别人做账赚的。 顾季山看了看大家,说:“这样也好,在县城有个宅子,栓子也能安静读书,明年就要考举人了。还有,这宅子公中不用出钱,那就记在栓子的名下,以后就是他的了。老二,你有意见吗?” 顾二河摇摇头,憨笑道:“爹,我没意见,这是应该的。”他想到正在房里熟睡的两个儿子,心中发狠,一定要使劲督促他们读书才行,看侄子只是考中了秀才就那么能赚钱,比他们地里刨食强了几十倍。 老陈氏看着李氏。 李氏正研究顾青云刚才送给她的脂粉,听到自己相公的话,想了想,就抬起头来,看到婆婆还在看着自己,就忙表态:“没意见。”有意见也不敢提啊,反正只要不用公中出钱就行。再说了,侄子还是很会做人的,只要他娘有的东西,自己也会有一份。 现在自己家还有仰仗他,人家自己又会赚钱,自己哪好意思反对?以后自己的儿子还要不要大哥提携了?她可不能拖后腿,这些考量她家男人早就在被窝里跟她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她可不能把关系给弄僵了。 整件可能引起家庭矛盾的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顾青云有点惊讶,不过只要一想现在的日子比几年前好那么多,大家生活好过,心胸就会相应开阔些,有些事情就不用斤斤计较。 说到底,有时候的斤斤计较都是穷闹的。 最主要的是,只要家里有爷爷和奶奶在,他怎么样都不会吃亏的,难怪刚才他爹告诉自己可以直接提出。 大家说完要紧事后,顾青云回到自己的房间。现在他自己单独拥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 跟顾荷聊了几句后,见她离开,就让她帮忙请爹娘来书房,他年纪大了,不好老是进父母的卧室。 正在观察他的兰花呢,爹娘就过来了。 顾青云干咳一声,把方仁霄和他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顾大河一听,简直是狂喜。 “栓子,这真的是大好事啊!方大人可是咱们林山县建朝以来的唯一一位进士,有他老人家提携,你以后的前途就有了。”顾大河在煤油灯下左看右看自己的儿子,觉得自家儿子真是优秀,竟然可以让方大人收徒。 不说别的,只要方大人收他为弟子,儿子几乎可以在林山县横着走了。至于娶妻?虽然他觉得娶一个大家闺秀回来,自家要捧着她,不过只要自己的儿子好,这一切都是没问题的。 小陈氏也很高兴,只是兴奋过后就是犹豫,她瞪了顾大河一眼,说:“你没听清楚吗?以后栓子的儿子要跟人家姓方,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顾大河却觉得很正常,有这要求他才觉得这不是坑自己儿子的,否则就轮不到自家儿子娶人家姑娘了。再说了,方大人的外孙女还能差去哪里吗?如果能成的,自家真的高攀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方家好还是咱家好?人家方大人已经这把年纪了,以后孙子还不是在儿子身边长大?”顾大河却看得很开,他想到自家的情况,叹道,“而且又不一定会过继。反正现在拜他为师,是对儿子有很大好处,我同意。依我看,你爷爷肯定也会同意的,他不是那种死板的人。” “我们家同意,跟大伯家一说,他应该也会同意,但方家那边同意吗?”小陈氏还是不舍得自己未来的孙子。 “肯定能同意的,方大人不是说了吗?他都打点好了。”顾青云看过律法书,基本上是延续前朝的,是能过继的。 因为前朝有一任皇后父母只生了两个女儿,家族中有些人为了她家的钱就各出奇招,把家中搞得乌烟瘴气,最后不知怎么的,皇后的母亲被气死了。 那一任皇后正好是皇帝的心头好,一番哭诉后,皇帝一怒之下,开始研究过继法。最后规定,除了有爵位的勋贵和皇室外,从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可以让女儿嫁出去后,再过继一个孩子回来,不过必须得是女儿生的,还得双方家族同意。此外,要过继小孩的家庭需要把家中八成的财产无偿献给族里。 因为当时立法的都是高级官员,这条律法对他们很有用,特别是那些家中只有独苗苗的,更是奉为金科玉律,所以很快就通过了,接着就昭告天下。 在古代,有权,基本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到的。 前朝后期,还出现过一家子都是将军,最后在和异族作战的时候,全家的男人都战死沙场,家里只剩下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当时皇帝就把家中的爵位给她继承了。 在前朝,大多数时候,女人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只是现在初建国,本朝的皇后看不惯女子抛头露面,上行下效,女子这才渐渐窝在家里,地位逐渐低下。 “明天我就和你爷爷偷偷说一下,现在还没定下来,还不知道人家那边的意见,我们谁也不能透露出去,免得恶了方大人。”顾大河叮嘱道,“你之后就要去跟着方大人学习,那我们该准备什么谢礼?” 他有点头疼,之前儿子老是去方家村打扰人家,自家虽然过年过节都送礼过去,但方大人对自家儿子帮助太大了,总觉得礼物价值太轻,拿不出手。 顾大河这么一说,小陈氏也开始跟着烦恼起来。 顾青云在旁边看了,只觉得无语。他还以为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的爹娘呢,没想到他们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看来是方仁霄的名声太大了,他对自己的好意,相当于现代一个中央部委的某个部门司长对一个小科员,或者副科级公务员的垂青,搁在现代,那真的是天上掉金馅饼了。 大概是想到了娶妻问题,这天晚上他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却比平时醒得还要早。 他默默地躺在床上,良久,终于长叹了口气。 呼——该来的还是来了,看来他的功能没有问题,男性激素实在是太强大了,本能实在是太强悍了。就好像痛经,你以为自己可以用坚强的意志忽略它,可该疼的还是得疼。 他起床收拾好床铺,换下亵裤,趁着现在天还没亮,开始偷偷摸摸地到庭院的水井处洗。 刚刚洗好,拿回他们大房的院子准备晾时,就听到顾荷的房门开了。 顾青云对上顾荷睡眼朦胧的脸。 顾荷今年已经十七岁,身材苗条,面容清秀,肤色比之前白皙了些,这一年都不用下地干活,因为每次农忙的时候,顾家都会请短工来帮忙。 码头那里的小食铺比种田的收入高多了,浪费一天就是浪费一天的钱,老陈氏精打细算,觉得还是请短工合算。相应的,小陈氏她们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因为林耀祖即将迈入二十岁大关,所以林家那边就商量着秋收后成亲,已经看过日子了,顾家这段时间开始给顾荷准备嫁妆。 “栓子,你怎么自己洗衣服?留给我洗就行了。”顾荷打了个哈欠,看了看他,很是纳闷。 顾青云尴尬一笑,道:“刚刚出去跑了一圈,出汗了,所以干脆就自己洗了。” 顾荷也没在意,迷迷糊糊地用咬软的杨枝蘸上盐就开始刷牙。 顾青云松了一口气,把事情抛到脑后。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顿早饭的功夫,大家都好像知道他的事情了,一个个神情还很高兴。 第54节 顾大河还一脸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直呼他长大了。 “我之前还一直担心着,没想到转眼你就长大了,看来是可以娶妻了。” 顾青云一听,很是窘迫。在这个小院子,真的没什么消息能隐瞒得住的。 接下来的日子,顾青云和往常一样,开始每天步行到方家村,接受方仁霄每天一个时辰的指导。 这一天,在看过顾青云的诗文后,方仁霄叹了口气:“知道老夫为何要紧盯着你的诗文吗?” 顾青云摇摇头,不解地问:“老师,学生觉得诗文对以后做官治国都没什么好处,为何大家一直以来都会如此重视呢?就是诗文不好,学生万一可以考中进士,以后和您一样,到工部之类的部门干活,应该也用不到诗文吧?” 他是真的很纳闷,诗文虽然能看出一个人的文采,但做官又不是靠文采来做的,实际能力不是更重要吗? 方仁霄虚点他的额头,摇头笑道:“你啊你,知道什么叫文人士大夫吗?光读书没做过官的叫做‘士人’,做过官没做读过书的那些武官、医官不是,只有那些既读书又做过官又有一定名声与政绩的才叫‘士大夫’,这些人天然就是一个圈子的,其他人想融进去很难,但只要你融进去了,你就会发现,当官做事好像变得容易了。而文人之间最常用的结交方式是什么?是相互赠诗!” 见顾青云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就继续说道,“这是属于应情应景必须会的事,等你以后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参加很多聚会都要作诗。老夫听说你在县学专注于读书,不怎么出去参加文会,这是对的,在县学可以不必理会。可是以后只要你做了官,必要的交际肯定是要的,有时候上官请你,难道你还能不出去?有时候上官诗文做得不好,或一下子想不出来,难道你不能替他捉刀一次?” 他这么一说,顾青云想想,的确如此。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就像他前世只是一名小科员,上级领导来了,领导叫你过去端茶倒酒,难道你还能不做?那不是等着穿小鞋吗?要知道,在机关单位,领导虽然很难开除你,但要为难你一个下属有的是法子!还能让你有苦说不出来。 “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人吗?”方仁霄又问。 顾青云摇摇头,据说北宋时期,当时的首都开封府就有一百万人。 “有几十万人!京城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官多,这样一来,每年过节需要送礼的地方就多,而且京城大居不易,想维持和别人的关系,就需要你付出。如果你的诗文出色,就可以直接送诗文,这就省了好大一笔花费,否则就只能用钱了。不过一般人的诗文都是大概过得去就行了,不必每首都是精品。如果是非常出色的诗文,那就会价值千金,那等人才,很少有的。” 方仁霄似乎想起了在京城的日子,摇摇头道,“刚开始老夫的诗文也不是很出色,只能不断花钱,后来钱越来越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这才努力钻研诗文,在诗文有了一定的造诣后,之后的花费就少了,否则你今天看到老夫的家中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他又仔细说了其他情况,这些潜规则都是唐宋之后一直延续下来的。顾青云觉得可能是没有经过元代异族的摧残,所以文人士大夫们还保留着这种传统。 他很是受教地点点头,心里颇有点惴惴不安。听老师的意思,似乎诗文就相当于自己的一个标签,可以决定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果他诗文不好,以后即使工作再出色,别人也会轻视自己,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能吏”而已,想想官与吏的区别,顾青云就知道这个差别有多大了。 而且文人之间相交,相互赠诗文是很常见的事。他估计,这就相当于现代的两个销售经理见面时,第一件事就是交换名片。 这样一想,顾青云就对诗文重视起来。 “只要你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不是考上进士就万事大吉了,还有很多方面要注意,以后老夫会一一跟你说明,现在你乡试还没考,说这个太早了。” 顾青云一听,觉得也对,自己举人都还没考上呢,担忧这个太早了,还是等自己考中进士再说吧。 “来,下面老夫给你讲讲策论,像这篇宋人的策论就写得很好,好在哪里呢?你看这一段,‘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这短短几句话就表明了观点,把宽容与界限说得很清楚,整篇策论短短六百字……”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方仁霄低沉的声音响起,他讲的内容深入浅出,通俗易懂,顾青云犹如一棵小树饥渴地吸收着养分,想让自己成长得更高、更强壮。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方子茗才觉得不对,就跑过来试探。 “我怎么觉得大伯最近对你好得过分?还有,你的诗文水平怎么好像提升了一些?” 顾青云暗自翻翻白眼,有进士亲自教授,背了很多书,传授了一些技巧和经验,能不提升一点吗?虽然比起他的策论,进步的程度小多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他和方仁霄的约定,毕竟现在人家还没决定,不好坏了姑娘的名声,就道:“你才知道呀,老师一向对我很好的。” 方子茗不相信地摇摇头,想了想,就道:“既然你都有进步了,我就有紧张感了,看来我明天也要开始去向大伯请教问题了。”先前他有问题都是直接问他爹的。 “好啊好啊,一起去,明年就要考乡试了,得抓紧时间,只望老天保佑,不要让保守派的主考官来考我们,否则诗文和经义的比重会增多,我就倒霉了。”顾青云还指望着算学、策论和律法来拉分呢。 平静读书的日子悠悠而过,除了认真读书,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写话本,继续保持修仙记的连载,其他能挣钱的活都不接了。 期间,顾青云还在县城买了一套一进的宅子,因为带有水井,还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就花了六十两银子,和当初赵玉堂买的宅子价格差不多,这还是优惠价呢。 有了自己的宅子,顾青云赶紧从县学里搬出来,宅子虽然面积不大,只有两百多平方,天井小小的,有四间卧室一间厨房和杂物间,但它周围住的都是秀才、小吏、乡绅等中产阶级,挨近府衙,经常有捕快巡逻,治安极好。 旁边没有商铺,所以宅子很安静,很适合读书,他非常喜欢。不知为何,在接到这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契时,顾青云觉得自己的心很踏实,不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没有安全感。 有了房子他很高兴,可八月份,赵玉堂和顾青明还是院试落榜了。顾青明把试卷能记得的答案都默出来给他看过,顾青云觉得答得不错,可中可不中,没想到最终还是没中。 大概是被打击惯了,顾青明没有最开始的消沉,仍然信心满满。 特别是他准备当父亲了,把落榜的烦恼丢掉后,就把全副心思放在未出生的小孩身上。 顾青云看到这里,也不用劝说了。 只是明年,顾青亮也要开始下场了,他今年已经十六岁,大爷爷说他学得一般,小聪明是有的,可是不够刻苦努力,但不管如何,明年都要下场试试,万一能过了县试,这样也好说亲。 看到这种情况,顾青云原本以为只要学个上十年,在古代考个秀才还是比较容易的,结果现实告诉他,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总有人就缺了那么一点运气,老是考不上。看看现在外面街道上摆摊替人写信的老童生就知道了。 自己还需更努力才行。 想到这些,顾青云继续投入到学习中去。虽然学习很枯燥,有些知识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到,甚至很难理解,但他已经比一般的人幸运太多,之前科考一直都很顺利,不用经历煎熬之苦,现在又有一名进士为师,这就是很大的金手指了。 而且他现在经济压力大减,家中店铺的租金逐渐增多,咸鸡蛋继续增收,田地又免税,这段时间,家里说等他考完乡试后,就开始攒钱买田,这样出产会多一点。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过去了,时间到了金秋八月,顾青云已经十六岁。 八月初一这天,他在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后,就开始背着书箱和行李,准备搭乘家里的牛车,到桃江码头坐船到郡城,参加八月初九的乡试。 第54章 凶险 这次考试他本来打算自己去的, 因为他已经这么大了,不好再让他爹跟着一起跑, 又不是前几年, 那时他还小,大家担心他的安全。而且他爹这几天估计是太激动了,他回来住的这几天, 他爹老是半夜起来看他睡得好不好,结果把自己弄得受了点风寒,只是咳嗽了几下,就被大家严禁他靠近自己,生怕传染了, 为此他只能乖乖喝药。 不过顾青云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全家人的强烈反对,万一他生病了怎么办?没有个人跟着, 大家都不放心。这次考试可是要在考场内待九天, 顾大河怀疑到时他儿子还有没有力气走出来? 顾青云想想,觉得也对,于是就默许带一人去照顾他。 顾二河本来是自告奋勇的,可没想到顾青亮站出来, 强烈要求自己跟着去。 大家仔细一想,也就同意了。毕竟这两次, 顾青明去科考都是他跟着去照顾的, 郡城他也去过两次,顾二河没有出过远门,比不得他有经验。 顾青云是无所谓, 看着顾青亮高兴的样子,也就同意了。这几年,顾伯山要教书和处理村务,顾青明要安心读书,大伯顾申河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不知从何时起,顾青云就发现大爷爷家的店铺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顾青亮今年十七岁,是一个见人三分笑的人,和顾青明一样,可以轻易和人打成一片,交际能力强,别看他老是笑眯眯的,但办事很靠谱,据他哥说,每次都能把他照顾得很好。 “青云,你只需好好在客栈读书复习,其他杂事让他去做就行了。”顾青明拍拍他的肩膀,很是自豪。 顾青亮嘿嘿一笑,忍不住拿起荷包,倒出一颗糖放进嘴里。 众人不忍直视,都这么大了,还吃糖,从小吃到大,他那口牙齿还能好好的,算他注意保护牙齿了。 这次顾青云去郡城参加乡试,离开的时候,基本上全村的人都来送他,要不是他家不肯收钱,那村里人肯定会捐钱给他的。 坐上牛车要走的时候,顾青云和家人告别,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期盼的脸,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尤其是顾家这一族的人,脸上更是满怀热切、充满希望地望着他。 “青云,不必多想,只需尽力考即可。”顾青亮注意到他的情绪,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爷爷背对着他们,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顾青云不想让他们担心,就露出笑容。 八月初二,顾青云和何谦竹、赵文轩、方子茗等人一起到达了郡城。这次他不缺钱,但不打算住客栈,因为考试时间就要九天,再加上他们提前来,还要等放榜,需要一个月不止。时间太长了,四人商量过后,就在贡院附近合伙租了个小小的四合院,布局和他在县城的宅子差不多,只是天井比他那里大一些,还种了几丛青竹和一棵桂树。 这是专门出租给考生的,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拎包就能入住。因为方子茗带来的人多,就占据三间,其他三人每两人一间就够了。 算了算,厨师由方子茗家的小厮充任,伙食和房钱之类的由四人平分,价格比住在客栈还要便宜些,且这里的环境更加安静。要不是方子茗事先派人来提前租好,他们肯定租不到这么合适的地方。 顾青云和顾青亮住在同一间房,他睡在大床上,顾青亮睡在小一点的床榻上。 “青云,你这段时间感觉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是不是因为要考乡试啊?”顾青云正在仔细整理自己的书籍呢,就听到顾青亮的问话。 “没有,有什么不一样的?”顾青云转头看着他,莫名其妙。 “反正就是不一样了。”顾青亮仔细打量他一番,自顾自地点头,“好像更自信了,精气神更好了。”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顾青云白了他一眼,他觉得自己每天都这样啊,不过更自信可能是真的,毕竟他觉得自己现在比一年前学到的东西更多,对乡试有一定的信心。 经过方仁霄的教导,他对经义的理解大幅度上升,感觉作诗没有以前那么难了,轻松多了。还有策论,也知道该怎么写,就是用的词句还不够华丽,引经据典做得不够,现在暂时只能走质朴风格。 即使有老师教导,不过要跟上老师的思路,自己也付出了很多。方仁霄博闻强记,他有时候讲解一道题就会突然转到另外的内容上,内容会不断地加深拓宽,没有一定的知识量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所以顾青云这一年来,除了每天晚上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外,还要不断地阅读新的书籍,充实自己,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量。 第二天一大早,照样办好乡试手续后,顾青云等人就走回暂住的院子。 想起刚才的场面,大家都心有戚戚焉。单是和他们同一天去办手续的秀才就有上百人,让他们从早上等到中午才办好,这还是他们去得早,去迟一点,估计都要排到晚上了。 “好多人……”何谦竹感叹。 “能不多吗?像我们府就有秀才两百多人,除去一些不来考的,都有将近两百人。整个郡有十个府,有些府比我们还大,人更多,这样算来,就有两千余人来考。基本上,只要有点上进心的,能走动的都会来。”顾青云感叹。 其他人一听,心里暗暗算了下,赞同地颔首。 “反正乡试很麻烦的,要在里面住九天,上次我在里面时,到了后面两天,感觉已经神志不清了,做题都是顺着感觉走。还有,到了最后一天,我带去的馒头不知怎么的,都已经发霉,最后只能自己煮粥喝,煮的粥味道怪怪的,出考棚后,我已经倒在赵三身上了。”赵文轩吐槽,想起三年前的事,一脸苦涩,脸都发白了,看起来心有余悸的样子。 顾青云等人一听,顿觉头皮发麻。 上次院试的三天已经够难熬了,这次要九天,想想就可怕。 “文轩师兄,你们上次录入的名额有多少?”顾青云问道,他以前关注过,可现在还想再确认一遍。 按规定,每个省(郡)的考生录取名额都是有定数的,大致按各省文风的优劣,人口的多寡和丁赋的轻重制定的。一般大省有一百几十名、次省百余名,再次的有七八十名,最小的省只会录取四五十名。 他们越阳郡往年的录取名额是五十到八十之间,视情况而定。 “上次正榜录取名额有七十人,副榜有十四人。”赵文轩记得很清楚。 何谦竹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有八十四人,但副榜我们基本上是上不了的,而且也不想上。” 众人默然。所谓的正榜就是正统的举人出身,副榜按道理是录取那些排在七十名之后的考生,但他们还不是举人,没有举人的待遇,但上副榜有个好处,可以知道你排在第几,估摸一下自己的实际水平,也许三年后就是你上正榜了呢。 这相当于现代“种子选手”的性质。 副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去京城国子监入学,那里大儒多,教学水平高。如果你之后还是考不上举人,还是上了副榜的话,那连续两次上副榜的你,可以直接有资格参加会试,只要考上了,照样是进士出身,和别的正统举人没有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副榜是朝廷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的福利,一般而言,贫寒学子是很少出现在副榜上的,除非你的确考得很比其他副榜的人都出色,人家不得不给你,可是科举阅卷的弹性太大了,很难说清。 像这种福利,张修远、方子茗等人都享受不到,更别提顾青云他们了。 所以他们能争的想争的就是那七十个名额,也许今年会多点,最怕的是名额比上次还要少了。 两三千人中录取几十号人,每三年还会多出两批秀才,所以越到最后,科举考试就越惨烈。难怪有人考到老都考不上呢。 乡试的正副主考官是由朝廷直接下派的钦差大臣充任,他们都是翰林、进士出身的部院官,除了这两个主考官外,还有四个同考官,一般由本郡巡抚、总督等官员充任,还有其它官员若干。等改卷子的时候,官府还会把整个郡的大儒或退休的高级官员(三品以上)请来一起阅卷,减少作弊的可能,所以副榜偶尔会录取一两个的确学问优秀的秀才,以示公平。 回到住所吃了方子茗家中下人烧的午饭后,顾青云正在天井这里散步消食呢,就看到方子茗来找自己了。 “他们两个呢?”顾青云瞧瞧后面,没见到何谦竹和赵文轩。 “他们睡下了,今天忙了半天。”方子茗回答。 两人开始绕着几丛青竹散步,闻着桂花树的淡淡清香,顾青云估计,过上半个月,桂花就可全部开花了,那时的香味更浓郁。因为这里挨近贡院,大多数都是出租给秀才们,所以整条巷子的住所几乎都种有桂树,深受考生们喜爱。 第55节 包括顾青云,也很喜欢桂花树。 “过段时间,我大姐就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回来了,我家的孝期已经结束,大伯还没有起复,所以大姐就回来探亲。”方子茗说完就神情复杂地看着顾青云。 顾青云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知道点内情了,他自己也有点尴尬,尤其是事情还没定下来的时候。 忍不住挠挠脑袋,顾青云赶紧转移话题:“老师已经给友人去信了,可能过不久就有起复的消息吧。”不过他觉得方仁霄似乎根本就不急着起复,之前他在家守孝期间,还与外界有交流,比较规律。但近段时间他心情特别不好,和别人的通信似乎频繁起来,到了最近一个月,竟然就不联系了。 就这样,方仁霄的心情反而好起来。 顾青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现在掌握的信息有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加上乡试时间将近,就没再观察了。 方子茗点点头,他突然说起了张修远:“张修远张兄这次参加乡试,我看他势在必得,他跟着梁学政学了三年,学业上肯定会更进一步。上次被压了三年,这次厚积薄发,是我们的一大对手。” 顾青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似乎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问道:“难道你不想他上榜?” “没有,我只是想排在他前面。”方子茗回答得很直率,“这样我姐姐嫁过去会更好。” 顾青云想起那个声音好听的少女,心里暗暗点头。的确如此,现在看起来,张家比方家门第要高一点,所以方子茗担心他姐姐很正常。 “你姐姐和张修远什么时候成亲?日子定了吗?”顾青云觉得张家还是很有诚意的,几年前说了下定,过不久就来了,要不是方家老太爷去世,孙子辈要守孝一年,估摸着方姐姐早就嫁过去了。后来是方家舍不得女儿早嫁,就约定等张修远考完乡试后再成亲。 而且张修远那边也不方便,主要是梁学政三年期满后,已经返回京城,张修远就到了他父亲所在的地方读书,距离林山县太远。 “定了,十月中旬,到时你要来我家喝喜酒。”方子茗笑道。 顾青云当然点头同意:“那是一定的。” 见消食得差不多了,顾青云和方子茗说一声,就回房午休。 接下来的几日,顾青云都待在院子里不出门,需要什么都是顾青亮出去买。 顾青亮一到郡城就出去熟悉环境了,贡院和当初院试的考棚不是同一个地方,所以他还需要到周围看看,起码知道附近买卖吃食的地方,还有医馆药店之类的,免得到时候需要找人找不到地方。 何谦竹等人都会出去散散心、拜拜庙,或者会会友,交流一下信息,对于顾青云宅在家里的行为很不解。 顾青云只推说自己不想出去。他一个人在房里自得其乐,读书复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当然,最重要的当然是准备好下场的东西了。除了必备的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外,顾青云还要准备打火石、棉布巾、替换的三套里衣、抹布、雨伞、防蚊虫的药、棉花做的耳塞、枣酒、煤油炉等,因为考场不提供伙食,八月份的天气又热,准备好的饭菜会很快发臭,他除了携带大量干粮外,如果还想喝点热水,就得自己煮点东西吃。 煤油炉也叫五更鸡,是一种以铜铁或竹木制成外罩,中置油灯,便于夜间煮食的小炉,适合考场煮热水或煮点饭菜,因为考场内不能烧柴火,他们只能用油为燃料,有钱的用茶油,没钱的用桐油也可。 带的食物有豆角、大米、腊肉、干蘑菇,除了前面两样是在郡城提前一天买的,其他都是从家里带来的。 一般的考生都是富家子,平时都是由别人伺候自己,他们并不会煮东西,而且也嫌麻烦,答题的时间不够用,不会浪费时间去煮,所以很多人都是直接吃干粮。 所谓的干粮,其实就是包子馒头烧饼之类的面食品,都是很少水分的,其中馒头占了大头,那是一点水分都没有,是切成一条条,然后晒干水分,这样才可以维持九天不发霉。 这样的干粮当然难吃,可到了考场上,认真答题的时候,据考生说根本就不觉得难吃,都没空嫌弃它们没有味道,只需它们能填饱肚子即可。 像方子茗,他家条件较好,还会带上人参和枣酒,这是提神用的。 八月初七,顾青云正在检查自己带入场的东西时,就听到何谦竹推门进来的声音。 顾青云被他的动静打扰,抬头一看,见他神色不安,额头上冒着细汗,气喘吁吁的,忙把手中的清单递给顾青亮,让他仔细清点,这才低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何谦竹看到他,舒了一口气,说道:“青云,知道我刚才听到什么消息吗?我到悦来客栈和县学的同窗闲聊时,就听说张修远走在路上的时候,差点被二楼掉下来的花盆砸到脑袋!” 顾青云一听,表情一凝,赶紧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身边有两个随从,其中一个随从眼疾手快,把他推开了,张修远一点事都没有,那个随从的肩膀被砸中了,流了点血,整个肩膀都青了。” “真是……”顾青云憋出一句话,“真是凶险啊,张修远运气不错,那个随从很尽责。” 何谦竹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掏出绣着青竹的手帕擦擦汗,说:“的确凶险,也不知道是谁干的,那些人的妒忌心也太强了,连张修远也敢招惹!基本上名声最盛的几个这两天都陆陆续续遇到点问题,虽然他们不敢太过分,不过也很恶心人。青云,你不出去是对的,你也有一定的名气,那些人指不定把脑筋动到你头上去呢,这种事防不胜防啊。” “发生这种事很正常,每次考试都有,只是一般的人都以为是自己倒霉所致。所以说,我们都需要好好保护自己。”顾青云沉默了一会,想起四年前考院试的那个拉肚子的考生,自从那次后,他就知道,不仅要在考场上奋斗,自己还需要在考前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对他而言,深居简出就是最佳的防范手段。 之前他也提醒过他们,何谦竹和赵文轩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小心点就行了,别人不会注意到他们的,毕竟有两千多人呢,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秀才。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摸清主考官的喜好,所以依然每天出去。 事实也是如此,他们这几天一直都很顺利。只是现在突然发现认识的人遭到这种危机,这才有些慌张。 方子茗不用担心这种事,他身边是随时有两名小厮跟着的,相信他家中长辈肯定和他说过类似的龌蹉事。 “后天就要进场了,你不要出去即可。”顾青云安慰他。 何谦竹点点头,突然说道:“真想快点考完,我想我家儿子了。” 顾青云一囧,怎么就突然想到他家儿子了?不过想想他家才一岁多的小孩儿,正是好玩的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的确很可爱。 不久,赵文轩和方子茗也回来了。饭桌上,大家说起张修远的事情,各抒己见,只觉得对方幸运,又交换了其他信息。 听到是姓景的大学士作为主考官,顾青云的心就是一沉。他现在跟在方仁霄身边学习一年,方仁霄也曾经说过朝堂上所谓的守旧派,知道这个姓景的大学士是守旧派的活跃分子,主张要加大四书五经的题量,重点考察考生们的道德修养,以德取才。 现在是他出题,总之,顾青云已经预测到自己的这次乡试不会那么顺利了,他现在只祈祷,经义和诗文占的比重不要太大。 八月初七,编好座位号,出榜通知。顾青云等人去领了自己的考牌号,回住所安心等待,大家都不打算出去了。 本次乡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每隔三天才举行一场,每场考三天,一共是九天。 因为人数过多,所以要分批次入场,有些人半夜三点就要点名进场了,顾青云他们县城的在八月九日黎明听到炮声后才进场。只要一进场,就要到十八日早上才能出考场。连同考官们也是如此,都要在里面关上九天。 为确保考试顺利进行,只要开考后号舍就会上锁,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发生火灾,烧死考生也不能开锁。 顾青云没想听说过本朝乡试时出现过大的火灾,但当主考官宣布这条规定时,他仍然觉得胆战心惊。万一他们这一科的考生有哪个考着考着就糊了,出现一个神经病,放火把他们都烧了怎么办? 不过想到考官们肯定也会有防火准备的,这才安下心来。 走完程序后,顾青云跟着士兵走到属于自己的号房。 贡院内的号房一律南向成排,长的有上百间,短的也有五六十间,相当于一个个小巷子,巷口门头写有某字号,还备有号灯和水缸,这是方便考生晚上走路上茅厕和白天饮水之用。 只见号房内长十尺、宽八尺,比当初考院试的号房大一些,起码可以趟直身体了。里面只有一桌板、可以当凳子坐的床板、一碗清水,嗯,还有一小块地方是可以让他做饭的。 这个都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号房离厕所实在是太近了!只隔了一间房,顾青云已经想骂人了,这不是所谓的臭号吗?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倒霉! 第55章 乡试 在士兵的注目下, 顾青云面无表情地掀开桌板,走进属于自己的号房。 号房里有点阴湿的感觉, 昨天晚上刚下了几滴雨, 难道是漏雨?顾青云抬头望了望用树皮做成的屋顶,感觉很不靠谱。 官府财政有那么缺钱吗?连个瓦片都不给,省钱省到这里了。 不再多想, 把考篮等东西放下后,顾青云首先脱下身上的厚衣服,为了防止夜晚突然变冷,一般有经验的考生都会带一件厚衣服。 放好衣服,擦擦汗后, 他挽起袖子,开始擦拭灰尘, 至于那些颜色发黑的污迹就不理了, 擦不掉。擦完一遍后,他就开始仔细检查号房里的边边角角,成果是踩死小蜈蚣一条,蟑螂几只, 赶走老鼠一只。 再三检查后,这才把买来的雄黄粉散在四周, 用以驱蛇、蜈蚣和老鼠。 老鼠他不怕, 他怕的是蛇和蜈蚣,据说往年还有考生被蛇咬死的,家人再伤心又如何?只能自认倒霉了! 在床板上铺上一块麻布, 这块麻布已经皱得不成样了,可没办法,经过士兵的手检查就是这样子,就好像他带来的食物一样,已经很碎了,被人摸了摸,捏了又捏,生怕他在食物里夹带纸张。 顾青云把东西都一一归置好,趁着现在隔壁的隔壁还没有人上茅厕,还没发卷子,赶紧先去盛水煮好腊肉饭。他有预感,接下来他吃饭肯定不会香了。 这时候大部分考生已经入场了,顾青云看了看对面,两排号房之间的过道没有院试的宽,所以可以看清对面人的表情。 这次他的对面不是张修远了,是不认识的人,不过斜对面是熟人黄言成,两人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真是有缘。不过此时不敢说什么,因为他们号房外还有士兵在把守呢。 当右边臭号的考生在小声哀嚎时,顾青云已经用葫芦装水回来,把煤油炉点上火,把水、米、腊肉都一股脑地放进去,开始煲。这才把毛笔、笔架、砚台、墨锭、镇纸等小心拿出来,按自己的习惯一一放好在桌面。 做完这些后,顾青云觉得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分到臭号的不爽和厌恶总算是压下来了。这些情绪对他考试毫无益处,所以要在考前排解一下。 不久,试卷发下来了。他数一数,有二十张,上面有十二道题,题量很大。与试卷一起发的,就是一叠草稿纸。顾青云检查无错漏,又大概浏览下题目内容。 这次乡试已经没有墨义和帖经这种送分题了。第一场考试只有八道经义题、两道算术题、两道诗赋题,其中经义主要是出四书的内容,分值方面,算术只占了十分之二,剩下的经义和诗赋平分。 顾青云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不奇怪。他开始磨墨,准备趁着自己现在精力充沛就答题。 毛笔沾上墨水后,他首先填写卷头,写下自己的姓名、籍贯、年龄、形貌,在形貌这一栏,顾青云停了一下,还是写“面黑无须”吧,他现在还没有白回来呢。 继续写,问自己有没有犯法行为?当然没有。最后一列,才写下自己曾祖、祖父、父亲三代人的名字。 接下来正式做题,先做经义题。 第一道题就是出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一道乍一看非常简单的题目,但越是简单越是不好答,因为前人已经做过很多次,自己要写出新意很难。 不过这道题方仁霄给他讲解过,难不倒他。写完这道题后,顾青云信心大增,继续做,左边的小炉已经冒出一点香气了。 到了中午,他刚做完三道题,饭已经熟了,他决定先吃午饭。 腊肉饭很香,他耳朵里塞着棉花,稍稍可以屏蔽点声音,可是此时已经有考生来上厕所了,所以在茅厕旁边吃饭的滋味……他不想说! 即使塞着棉花,他还是能听到隔壁臭号的考生在狂躁地走来走去,还把试卷翻得哗啦啦响。这样一想,貌似他不是最倒霉的,他敢保证,隔壁的考生即使才华横溢,估计也坚持不到最后。 现在天气那么热,还这么多人窝在同一个地方,太阳一晒,暑气一蒸,整个号房就会变得更加闷热,那这些臭气……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吃完饭后,顾青云冲洗一下餐具,很豪放地脱掉衣服,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特制的大短裤和一件背心,就这样,汗还是不停地流出,让他擦了又擦,尤其他的头发是又浓又密,放下来脖子很热,都卷起来又觉得脑袋很重,很不舒服。 恨不得能剃光! 斜对面的黄言成在啃着馒头,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顾青云看着对面的士兵,没敢和他视线交流。他开始慢慢在号房内来回走动,消消食。半个小时后,顾青云不敢午睡,塞好棉花,戴上特制的口罩——上次院试把他吓坏了,生怕自己下一次考试被分到臭号,所以这次才提前准备,没想到真的能用上。 这还不如不用上呢。 他赶紧坐下来开始答题,等到傍晚的时候,他才做了三道经义题,加上早上做的,一共六道。转转已经僵硬的颈部和肩膀,顾青云看了一下对面,发现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颜色深浅不一,大家是把鞋子和衣裳给脱掉了。 晕,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顾青云只觉得好笑,在外面衣冠楚楚的读书人,在号房里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科举那么难,可还是一波波人涌进来,包括他自己也是,现在的辛苦,等中举了,那就有了回报! 难为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兵了,看到这一幕还得维持表情。 顾青云把草稿纸晾干后就仔细放进考篮里,他知道今晚他不可能挑灯夜战的。事实上也是,此时已挨近傍晚,蚊虫非常张狂,嗡嗡嗡直响,特别是他们这些挨近厕所的,更是臭味弥漫,令人窒息。 堪比生化武器的威力!刚才他专心做题,没有注意到已经有蚊子在叮咬自己,现在赶紧点上艾草,自己吃下防暑的药。 很快,整个考棚里开始弥漫着各种驱蚊草的味道,烟熏火燎的,加上晒了一天,室内温度升高。 顾青云举起“出恭”的牌子,去了一趟茅厕后,他已经吃不下饭,更别提煮东西了。可是不吃又不行,最后只能强迫自己草草吃了条状的馒头,再在号房里转悠大半个时辰,穿上衣服,倒头便睡。 今天一天做题都很紧张,加上中午没有午休,顾青云也不管天气炎热和臭味了,扯下口罩,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有人来清理过粪桶,空气稍微清新了一点,但残留在原地的味道还是久久不散。顾青云这次抓紧时间,给自己煮了开水,就着吃了馒头,再用热水泡了一竹筒的薄荷水,这才开始煲腊肉蘑菇豆角饭,豆角现在还算新鲜,估计后天就不行了。 摊开试卷,赶紧做题,没多久就把二道算学题做完了,算学题一道比较简单,只是简单的平面几何和四则运算,另外一道有点难度,用的知识点比较多,不过这难不倒他,他恨不得算学题越难越好。 做完后,顾青云没有理会剩下的两道经义题和诗赋,他开始拿出试卷誊写前面做好的题目,一直到了中午才誊抄好。 第56节 晾干后,小心翼翼地把试卷放回考篮,用油纸盖住。 中午很艰难地吃完味道难言的饭,顾青云小睡了一会,下午再战经义题。这两道题很有难度,起码他都找不到下笔的地方。 所以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题目,审题有难度。因为考官找不到出题的内容,就开始来折磨他们了。主考官把四书五经里完整的句子截头去尾,或者将几句内容互不关联的话凑在一起,将本来不当连的地方连起来,就像“举头望明月,花落知多少”一样,这样连起来的题目出给他们做。 先前方仁霄就跟他讲解过类似的题目,这几次的乡试和会试已经出现了这种趋势,所以大家才叫着要改革,加多点实际内容,因为很多考题都是被人考了又考,主考官为了不重复题目,就会出这种题目,还美其名曰“截搭题”,种类还分出了什么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隔章搭。 见鬼了,考这些都快赶上明朝的八股文了,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 顾青云面无表情,心里却在狂吐槽。 比如这一道题:“君夫人阳货欲”。看起来很香艳,很让人想歪,其实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而四书里根本就没有这句话! 顾青云皱眉苦思,即使他对四书五经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还是想了半天才知道此句话的来处。 “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邦君之妻”章末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阳货欲”出自“阳货”第十七首句“阳货欲见孔子”,这是隔篇截搭而成。 终于审到题目了,顾青云松了口气,这才开始做题。 知道是这样,最后一道经义题也难不到他了,就是花费的时间长了点。一个下午才做完这两道题,等誊抄完后,已经是晚上了,蜡烛都烧掉了一根。 顾青云摸摸肚子,根本就不饿,不过还是强逼着自己吃下馒头。 第三天,午时要交卷了。顾青云只剩下两道诗赋题没写。冥思苦想后,他好不容易才写出来,改了几次后,自我感觉还不错,比以前进步多了,就誊写上去。 中午交完卷后,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活动了。据说前朝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出考场,明天再进来,可惜本朝不行,还得在贡院里憋着。不过因为试卷都上交了,没有作弊的可能,所以就可以在巷子里活动,只要不出这个范围即可。 这是中场休息,其他人交了卷子后,大部分人都是倒头大睡,只有他们这些挨近臭号的人跑到远离厕所的巷口,直接挨着墙根睡下。 顾青云没有睡觉,他抓紧时间,把做饭的工具都端去巷口,好好煮了一顿粥,把豆角都放完进去,补充点维生素。 当他在大口吃饭时,就看到黄言成赤着脚、穿着里衣就踱步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脸色青白。 顾青云不好视而不见,就问他:“你吃了吗?” 黄言成神情木然地摇摇头,低声道:“吃不下,好恶心,呕——”他连忙走到一边吐出一口酸水。 顾青云赶紧站起来,把碗筷放好,扶他到一边坐下,倒一杯热水给他喂了下去。 黄言成喝了水后,觉得好受多了。 “好恶心。”黄言成缓过一口气后,望着自己号房的方向,神情带着嫌恶。 “没办法,还有六天就可以出去了,忍一忍吧,谁叫我们倒霉呢。”顾青云叹了口气,这贡院的环境比他们村还险恶,他们村虽然是乡下地方,但人畜的排泄物都不会随意出现在村里,村里人知道这是可以肥田的,就是到邻居家聊天吹牛,想方便了都会跑回自家茅厕解决,只要是大一点的孩子都会被大人们教育这么做。 像他们家的牛,每次拉的粪便,如果他们家不捡的话,就会有村里的小孩或老人们很高兴地捡走。 乡下所谓的污水横流,也只有在下大雨时,茅厕里的水满出来造成的,平时都是比较干净的,加上他大爷爷比较注重这个,就一直都督促村民在大雨来临前疏通好水沟。 所以林溪村整体而言还是很清洁卫生的,现在让顾青云一下子挨近臭号,他的确受不了,不过只要专心做题,加上有口罩和耳塞,还是可以勉强适应的。 不是说“久在其中不闻其臭”吗?现在就指望自己能达到这种境界了。 “你们的确挺倒霉的。”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有点耳熟。 顾青云和黄言成抬头一看,竟然是张修远。 只见他身穿一件月白色长衫,头发梳得还算是整齐,面如冠玉,神情略带疲惫,但还算是精神的,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光鲜。 顾青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忍不住叫道:“你不热吗?”本来觉得自己穿着大短裤和背心还不错,没想到和他一比,自己简直就是衣衫不整啊,太邋遢,太令人自卑了。 “热。”张修远撩起衣衫下摆蹲下来,打开折扇猛摇。 “你在哪个号房?”顾青云忙问道。 张修远指指他们这个巷子的中间处。 顾青云和黄言成一脸的羡慕妒忌恨,那个地方比起他们的臭号,好太多了。 “我昨天就做完题目了,没事做就把半边风干鸡给吃了,现在我那还有半边,你要吗?”张修远看着顾青云和黄言成。 顾青云摇摇头,端起自己的碗筷就继续吃。难怪昨天下午他闻到了一股鸡肉的香味,原来是他在煮东西,不过后面香味变成了焦香。 张修远一脸的遗憾,如果顾青云要的话,就可以顺便请他帮自己煮东西了,这两天他煮的饭和粥都不成样子,完全没有他煮的那么好看和好吃。 张修远是本届考生中的名人,大家都认识他。他出来不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来了。 看着被众人围着的张修远,顾青云对对方的交际能力很是羡慕,不过自己不是这种人,肯定就不耐烦应酬。 他转过头问有气无力的黄言成:“你吃了没?没吃我帮你煮。” “我不想吃,太恶心了。”黄言成摇摇头,闭着眼睛,准备就挨着墙角睡觉。 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顾青云没理会他的话,给五更鸡加了桐油,给他煮了一碗热粥,里面放有撕碎的香菇,再放点腊肉,还有一小块姜。 黄言成被摇醒时,看到这一碗粥,眼睛一亮,马上就接过来吃完,把刚才说过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个个觉得肚子饿,那些带有大米的人还好,可以自己煮,有一些只带有干粮的,就只能恨恨地啃着干粮了。 顾青云看着这情景,莫名地觉得可笑,如果这里不是贡院,那多像是野餐的地方啊。 吃完东西,洗刷完毕后,顾青云终于可以盛点清水,给自己擦擦脸和身体了。两天多都不洗漱,亏他吃东西还吃得津津有味。 傍晚,黄言成拿了一瓶枣酒过来,问他要不要喝。 顾青云本来摇头的,可见他期盼的样子,就点点头。 黄言成带来的枣酒色泽金黄透明,一打开就有一股红枣的香气,顾青云一闻到就知道比他自己买的那瓶质量好,于是欣然喝下。 人参和枣酒据说可以补充体力,一般参加乡试的人有条件的话都会准备。 两人不敢喝多,虽然算是果酒,但也怕影响明天的考试。 晚上,即使挨近臭号,顾青云还是得在士兵的要求下捏着鼻子回到自己的号房睡觉。 第四天早上,开始了第二场考试,是策论和诗赋。策论只有两道题,诗赋也是两道,题量比第一场看起来是少了,但策论的要求高多了。 其中有一道题大意是要求说说本朝的兵制优劣,这要和以前的朝代相比。顾青云庆幸自己关注过本朝的兵制,以前的史书也看了一下,记得几个朝代的兵制,可以拿出来对比一下。 和考秀才相比,乡试更关注时事,有时候出的题目还会是当前热点。 还有一道水利方面的题目,这道题他会,方仁霄跟他说过类似的,这毕竟是他的本行了,所以顾青云自我感觉答得不错。 不过在草稿纸上写完后,他修改时,还是觉得自己的文藻不够华丽,引经据典方面有缺失,可是自己的水平目前就只能达到这个程度了。 第二场考试终于考完,顾青云觉得自己又熬过去了一关,还有最后三天就胜利了。 这次在巷口碰到张修远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光鲜了,也是灰头土脸的。说的也是,任谁几天不洗澡又处在这个环境都没法光鲜得起来,要知道他们林山县不缺水,大家夏天时都是每天都洗澡的,现在几天不洗澡,感觉整个人都馊掉了,看到对方都觉得邋遢。 “乡试真是折磨人啊。”只穿着里衣、两边裤腿一上一下卷起来的张修远见顾青云又拿着他的炉子在煮东西,叹道,“还是你最有精神,还有心思在煮东西。” 他说着就把插在背后的折扇拿下来,开始扇风。 现在刚交了卷子,大家都在呼呼大睡,顾不得肚子饿了。 顾青云看到他雪白的里衣已经泛黄,就眨眨眼,说道:“你也有精神,对了,你要不要来一点?”他心里想得很开,如果这次不过的话,他今年才十六岁,下一科再考也行,反正他已经是秀才了,没有之前考院试的那种紧迫感。 这次考不上又死不了人,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最重要,活着才有未来,反正他现在每餐都是按时吃东西,中午按时午休,没有像第一天那样中午不休息了。 张修远点点头,蹲在他身边,说:“我就厚着脸皮蹭一顿了。我喝了参汤,要不然也顶不住。” 顾青云心有同感,两人同时叹了口气,望着不远处的炉火发呆,也没有心思说话了。 外面,已经狂风大作,天色暗下来,看样子,快要下雨了。顾青云根本就不敢待在号房里,那里现在蚊子一大堆,幸亏他吃的东西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否则他估摸着自己会食物中毒。 这三天他在号房基本上不煮饭了,都是吃干粮,只有交卷的这天中午和晚上煮。五更鸡都是用来煮开水,泡茶喝,这样才好受一点。 两人一起把粥喝完后,天色越发昏暗,雨真的快下了。 张修远回号房休息,顾青云收拾好东西也回去了,他怕屋顶漏雨。 回去后,顾青云赶紧拿出油纸盖住考篮和床铺,此时雨已经下起来了,不久,顾青云仔细搜索了一遍后,发现自己的号房中间竟然真的有雨滴下。 我靠!他赶紧把伞撑开,真的漏水了! 把地上的东西都拿起来放在床铺的内侧,顾青云想躺下都不行,正好漏雨滴在床的外侧,都不够地方睡了,而且还要撑伞呢。 他这还不是最倒霉的,他对面的号房不止一处地方漏雨,看那仁兄欲哭无泪的样子,顾青云也只能无奈一笑。大家一起蹲在号房里撑着伞,只有寥寥数人点蜡烛,不过过道上的号灯还是比较明亮的,大家听着雨滴声,都是沉默不语。 不过黄言成的运气挺好的,他那里没有下雨,睡得正香,从交卷后睡到现在,下雨都没能吵醒他。 这天晚上有点冷,顾青云披上厚衣服,等雨停了后才躺下去睡觉。不过睡之前,因为雨水把地面弄湿了,他怕雄黄粉失效,赶紧再撒了一遍才放心。 早上起来没有下雨了,大家都松了口气,现在宁愿热死人都不愿意下雨。 第三场考试是杂文、律法、经义和诗赋。 杂文是关于官场上下往来的公文,这个难不倒他。律法是根据提供的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这个他也答出来了。可是他一点也不高兴,因为这两种占的分值比例少,重点还是在经义和诗赋上。 看到两道出自五经中的经义题,一难一易,一道是常规题,一道是长搭题,审题还是可以审出来的,只是看到最后那要求写三首诗的诗赋题,再闻着戴口罩都遮挡不住的冲天臭气,他只觉得一股烦躁直冲头顶,恨不得把眼前的试卷给撕了! 冷静,冷静,顾青云手抚着胸口,特别是看到他隔壁臭号的仁兄终于顶不住了,被士兵抬出来时,他一个劲地安慰自己,起码你还能坚持呢。 第56章 出榜 顾青云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还不到家, 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生气呢?只是看着这要求一首又一首的诗赋,他只觉得脑袋似乎都疼起来了。 他站起来来回踱步, 就看到隔壁的考生昏迷着被士兵抬出。他之前还在巷口看过他, 是一位身材微胖型的秀才,当时觉得对方还是很坚强的,虽然面无血色, 黑眼圈严重,身材比第一天瘦了整整一圈,但起码还可以和别人说话,没想到这才短短一天,对方就顶不住了。 在考场内生病是很倒霉的事, 因为你即使晕倒了,也不能开锁出去, 还是得留在贡院里, 这里有一个单独的地方让生病的、弃考的考生住,还有大夫给他们诊治。可是他们病得再严重,也一定要等到考试结束后才能一起跟着出去。 顾青云刚知道这个规定时,觉得封建社会真的很不近人情, 万一那个考生病得很重呢?在贡院的大夫不一定能医治,或者能医治, 有足够的药治疗吗?性命攸关的大事都不能打开大门, 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个时候,命简直是不值钱。 可是想想往年被火烧死、被蛇咬死的考生,又觉得这个社会的规则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皇帝是唯一的主顾, 他们只有被挑肥拣瘦的份了,谁叫功名人人想追求呢? 想远了,顾青云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其他事情的影响,开始想着该如何答题。 先易后难,杂文和律法他一个上午就做好了,誊抄完毕后,他就开始用开水泡着馒头填饱肚子,觉得脑袋有点昏沉,赶紧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天中午他比以前睡的时间都要长一些,不过醒来后就觉得头不怎么昏沉了,于是脸都没擦,趁着精神好,赶紧先做经义题。 说实在的,他要精读背熟四书五经这些书籍,字数大约有四十多万。此外,他还要看相当于原文几倍数量的注释,还有其他非读不可的律法书、算学、杂文案例、史书、文学书籍等,再加上有时候还得关注历年来的乡试题目和新出的诗集。这样算来,要记住的内容还是挺多的。 所以现在这道所谓的长搭经义题,他还得想好大一会才知道是出自哪里,才能继续思考该如何答题。 越到后面,他的思考速度就越缓慢,感觉脑子都沉重起来,思维没有前几天那么活跃了,才两道经义题,就让他做到了晚上。 最后还剩下三道诗赋,顾青云干脆就不做了,还有一天半呢,不急,休息再说。 第57节 今天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家和家人一起度过,刚开始他们家还舍不得买月饼,觉得浪费,就自己做一些糕点应应景,后来经济条件提高了,就可以买月饼回来吃,或者干脆自己做。 想到家人,顾青云就更睡不着了。 顾荷秋收后就要和林耀祖成亲了,对方是一个老实的男人,以顾荷的精明能干,肯定会过得不错,而且林家有两百亩地,其中有一个果园,每年的收入都不低。顾荷还会养鸡,她的养鸡技术比自己还好,以后嫁过去了还可以在果树下养,能省省心呢。 她应该过得比大姐还好,大姐嫁给的毕竟是次子。 在这个时空生活十六年,顾青云才了解到,这里的人对长子是很看重的,以后分家也是长子占据七成的财产。当然,这是绝大多数的情况,如果幼子受宠的话,父母的私产还是可以多得的。 不过大姐现在生的小男孩也快满三岁了,她在何家算是初步站稳脚跟,这个不用担心。 想到何家就想到何秀才,想到何林,他家对自己的帮助挺大的,以后自己出息了,有需要帮忙的就可以帮。还有师弟何智,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不算年幼了,何夫子说明年就让他下场考试,争取从县试考到院试,一举考中秀才。 唉,四年前的中秋节就是在郡城度过的,这次的中秋节竟然是在考场上。 不由自主的,他想到了这次考试,自己到底能不能中呢?他一会想到自己中举后会如何高兴,家人会如何兴奋;一会又想到落榜后自己该如何失落,该如何开口告诉自己的家人。不知不觉中,就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再看看别人,还有人在点蜡烛奋笔疾书,还有人和他一样已经躺在床上。 还是赶紧休息吧,先把最后两天度过再说,其他都不能再想。 慢慢的,他还真的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顾青云自我感觉精神不错,直到他在写出一首诗后,才觉得精神不怎么好,总是犯困,可自己昨晚的睡眠时间已经足够了。 说到底,还是这几天太难熬,现在后遗症已经出来了。难怪赵文轩说他上一次考试到了最后两天已经是顺着感觉做题了。 他站起来走了几圈后,精神还是萎靡不振,最后用冷水刺激一下脸后才觉得精神一点,又勉强写了一首词出来,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可这三首诗词他都没有储备有类似的内容,都靠临场发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一直在琢磨着诗句,一直到了最后交卷的时候才把最后一首诗誊抄完毕。 试卷交上去后,还得把草稿纸也上交,因为草稿纸可以证明这些试题都是自己写的,不是抄袭别人的,最后还要在草稿纸上注明自己的正文中涂改几字,添加了几字。 据说这是为了防备阅卷的人作弊,替自己把卷子改了。 顾青云听到这条规定时,唯一的感觉就是乡试真的很严格,对他们这种寒门学子是有用的。 除此之外,他们交卷后填写姓名、籍贯的这一部分要和院试一样,要糊名、弥封。就好比前世的高考、研究生考试及公务员考试等重要国家考试,都会采用弥封卷的形式,以保证公平。 现在看来,这种形式就起源于科举制。 最后一场考试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落山才结束,结束后还不能出去,要等到明天早上贡院的大门才会开锁。 没有考试了,三年一次的乡试就这样结束了,顾青云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兴奋,可是他没有,大家也没有。 交完卷子后,众人都是有气无力地坐在自己的号房,只有臭号附近的人才会挪到巷口那里瘫坐下来。 疲惫,是大家共同的感觉。 顾青云觉得难怪大家都讲究什么同年关系,除了想抱团取暖外,估计也是这九天一起考试的经历让大家有共同语言,还见过各自最邋遢的一面,所以才觉得很亲切。 黄言成坐在顾青云身边,无力地问道:“你还有吃的吗?” “还有啊,你没有吗?”顾青云很奇怪,貌似对方还有一大包馒头吧。 “我现在看到馒头就想吐。”黄言成想把头靠在顾青云的肩膀。 顾青云连忙阻止他,因为他鼻子竟然还没有失灵,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厕所的味道,相信自己身上也这种味道了,于是决定还是要稍稍振作一下,就从号房里搬来棉布巾和葫芦,开始给自己稍稍擦擦脸,然后煮开水,准备泡茶喝。 这三天都没有吃过青菜,很不习惯。 他不想再吃馒头了,一看到它就觉得反胃。 当晚,两人一起喝了几杯茶,顾青云还把茶叶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吐出来。 大家又聊了会后,就把号房里的床板拿到巷口这里,开始睡觉。 一夜不得安眠,顾青云不断地做噩梦,老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赶自己,有一次,自己跑急了,就从高处一跃而下,结果自己的脚就抽搐了一下,猛然醒来。 醒来后还不知道身在何处,但周围嘈杂的人声还是给了他安全感。定睛一看,发现有些人已经睡了一觉,休息好了,正在聚众聊天呢,大家都在等待天亮。 顾青云也睡不着了,他擦擦背部的冷汗,见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赶紧回号房收拾东西,穿好衣服,然后才和别人坐在一起。 大家聊的话题几乎都是这次考的试题,有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咒骂考官出的试题,有人待在角落里默默流泪,也有人和顾青云一样,神情平静,看不出考得好还是不好。 张修远问顾青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之后才回答:“已经考出了我的水平,能不能中就看考官怎么评判了。” 这是顾青云最满意自己的地方,他在参加科举考试时,基本上不会犯那些低级的错误,比如错别字、犯忌讳的字等,基本上都考出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当然,因为考场环境的因素,有时候只能发挥出百分之九十的实力,另外百分之十还是受到了环境的影响,比如这次,后面两首诗的质量应该不会很高。 这还是他绞尽脑汁才做出来的,想想就郁闷,自己怎么就没有灵机一动、灵光一闪、一气呵成的时候呢?说到底还是积累不够,不过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以后应该会在这方面有所进步的。 “你呢?”顾青云反问。 张修远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顾青云于是就明白了,这次的试题正好对他的胃口,他估计也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张修远永远是不愁落单的,很快就有人上来攀谈了。 众人聚在一起闲聊,终于等到了贡院大门的开启。 为防止发生踩踏事故,他们出去的时候还是要排着队。但因为有些人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这些人是让士兵们扶着出去的。 外面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担忧着急的人们,他们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还不时听到哭喊声。 等顾青云排着队走出来时,即使太阳还没有出来,但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还是让他精神一震,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怎么就那么像囚犯被释放的感觉呢?这九天,对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考验啊。 “青云!”顾青亮终于挤了过来,准备扶着他,可刚一靠近,条件反射的马上退后几步,惊呼,“怎么那么臭!” 顾青云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顾青亮尴尬一笑,赶紧把他的考篮等东西都接过来,扶着他慢慢地走到大街上,直到找到他雇来的轿子。 回去后,顾青云只觉得特别疲惫,也顾不得去打听其他好友的情况了,赶紧先用热水匆匆忙忙洗了澡,再刷牙后,喝了一碗白粥,就赶紧爬在床上睡觉了。 这一觉就从早上睡到了晚上,顾青云出了一身汗,等他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顾青亮一直在他床边守着,头还枕在他的床沿处。 此时他刚一坐起来,顾青亮就听到动静,猛然睁开眼睛, “二哥。”顾青云轻叫一声,“我吵到你了,你怎么不回自己的床榻休息?” “我能睡得着吗?你都瘦了一圈,睡觉的时候还呼吸沉重,我怕你晚上发烧什么的,听说很多考生都这样,就只能守着你了。”顾青亮摸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真是太吓人了,你们考试真的好辛苦,我哥是这样,你更是这样,要关在里面考九天,要是我,肯定受不了。你不知道,你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一块臭豆腐。还有你带出来的衣服,那洗衣服的大娘还要我加钱才肯洗呢。”顾青亮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去,“知道你们可能半夜醒来,厨房还温有肉粥,我给你端来。” 顾青云摸摸肚子,真的觉得很饿了,忙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好。 他伸了个懒腰,全身的关节发出噼啪的声响。 等顾青亮端着肉粥给他的时候,顾青云就问道:“他们三个怎么样了?”这肉粥都快成小孩吃的糊糊了,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总比馒头好吃。 “何谦竹和方子茗都挺好的,精神和你差不多,就是赵文轩有些发热,赵三现在正在照顾他,找大夫看过了,已经吃过药了,没什么大问题。”顾青亮忍不住说,“青云,你不知道今天全城的大夫多么抢手!赵三去请大夫都要等很久才轮到他,要不是赵文轩的病不严重,估计他早就急死了。” 顾青云听到前面一段话时已经放下心来,毕竟何谦竹和方子茗两人的身体是不错的,尤其是方子茗,注重锻炼,还拿有人参进考场,只要不和他一样倒霉分在臭号旁,精神应该不错的。 至于赵文轩,他的身体虽然已经有意识地加强锻炼,可到底比不上他们这些从小锻炼的,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现在有点发热,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现在都深夜了,顾青云没有过去看他们,嘱咐顾青亮不必再守着他。他洗了个澡后,困意又袭来,忍不住也继续睡下了。 第二天和平常的生物钟一样,一早就醒来。 等他出去逛了一圈,用日记把这九天的事情记录下来后,方子茗等人才陆续起床。 大家一起去看了赵文轩,见他已经不再发热,都松了一口气。 可一个早上的功夫,顾青亮就给他们带来了坏消息。 这科的考生中,有几十个正卧病在床,其中有几个最是严重,生了重病,现在正吊着命。还有一个差点就去了,幸亏他家是官宦人家,有良医抢救和大把的药养着,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往年总有一些身体弱的人出考场后去世,现在只要保住性命,在床上躺几个月也是可以的。 他们认识的黄言成,在考场还看不出什么毛病,出来后却上吐下泻,现在正躺在床上养着,不敢下地。 顾青亮说起这些的时候,心有余悸,一个劲地说道:“科举真是太可怕了,你们为了考试连命都不要了,我可不要这样。” “明年就轮到你了。”顾青云白了他一眼。 顾青亮撇撇嘴,没有说话。 方子茗和何谦竹坐在一旁,精神还有点萎靡不振,懒懒地不想说话。 总之,一场乡试让大家都好像病了一场一样。 大家去看了黄言成后,也不想去哪闲逛,就直接回到住处。 “太佩服你了,青云。”大家对完答案后,方子茗由衷地佩服,“你离臭号那么近,竟然还能把试题答成这样,真是不容易。我们巷子,有一个臭号的秀才才三天就坚持不下去了,离开号房不再考。” “我身体好点,才能坚持,不过这没用,一切以成绩为准。”顾青云见方子茗神色轻松,知道对方考得不错。 至于何谦竹,他的脸色看不出来是好是坏。 “我们那里的倒是坚持了九天,交卷完后就昏迷了,据说当时都病得快不行了,还是那些士兵看着不对劲,赶紧把他抬走,这才捡回一条小命。真是的,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还强撑到这个时候,也不怕出事。”何谦竹脸上带着不赞同。 “功名动人心啊。”顾青云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只是他不会把功名看得比自己的身体重而已,万事以自己的身体为准。如果他像那个考生一样,肯定是宁愿弃考,也不愿意煎熬下去。 生命那么宝贵,还是小命要紧。 三人说了几句后,也不想再说了,除了算学之类的考题可以直接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其他的经义、诗赋和策论,还是主观居多,就看考官怎么评判了。 接下来,秀才们开始等待放榜。 考官们也在紧张阅卷中。 顾青云参加科举考试后才发现,本朝的乡试阅卷也是有一套标准程序的。 除了糊名、弥封之外,为了防止考官识别考生的笔迹,对认识的考生给以照顾,乡试的考卷是不允许跟考官直接见面的。每次乡试都会雇佣专门的誊录人员,用朱砂把考生的墨卷誊录一遍。 为了防止誊录出错,那些誊录人员胡乱抄写考生的试卷,朝廷还会派一批秀才充当“对读生”,也就是拿朱卷跟考生的原始墨卷相互校对。如果誊录错误,则用黄笔改正。 像前一次乡试,他就收到官府的消息,让他来当对读生,当时他正忙着,就婉拒了。据说做这个还是有一定报酬的。 弥封、誊录、对读完毕,要有官员用印,表示负责。其中与阅卷工作有关的各种文字,墨色各不相同。主考官、副考官用黑色墨汁,其他担负不同责任的考官用紫色或蓝色,试卷誊录用红色,对读人员用黄色。 这套墨分五色的繁琐程序,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公平公正,可是最终排名,还是得靠考官们给你的评价,这取决于他们的喜好和偏向。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到时考官会把他们乡试的试卷都送到京城的翰林院,让那里的官员复核,最大限度地确保没有人作弊。 不过顾青云觉得比起现代的考试,这里的考试主观性还是最重要的,所以他现在才忐忑不安。 八月三十日才能出成绩,在等成绩的十几天里,四人简直是茶饭不思,不止他们,其他考生也是,见面就问乡试的情况,都指望着从别人口中知道什么秘密消息。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本朝对科举考试看得非常严格,考官们此时正被关在贡院里批改卷子,他们要等到放榜那一天才能出来,现在如果有人知道成绩的话,不用说,肯定是科举舞弊案,没有一堆人头落地朝廷和考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秀才聚集的地方气氛就越来越狂躁、压抑,大家心里忐忑,这关系到自己的命运,由不得大家不重视。虽说考完乡试后就可以回家等通知,但除了特殊情况,其他人是不可能回去的,在家里哪有在郡城知道消息的时间快? 第58节 越接近放榜的时间,大家就越紧张,就是方子茗和张修远也开始表露紧张,顾青云可以明显看出他们的行为举止已经和平常不大一样了。 顾青云觉得自己这次做题虽然都做出来了,策论的质量可能比较好,但结果可能中也可能不中,如果主考官稍微放宽一点的话,应该就能中,如果他做的卷子恶了主考官,那就可能会被黜落。 千盼万盼中,八月三十日这天,终于到了放榜的时刻。 才刚刚天亮,大家就围在贡院门口等待。 顾青云等人不打算挤进去,他们在旁边的空地等着,顾青亮他们进去挤。 等到榜单粘贴出来的时候,顾青云就看见人群像疯了一样,都挤去看榜,周围还有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他静静地站在原处,看着疯狂拥挤的人群,时不时有人大喊大叫,就克制自己想挤进去的欲望,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对他而言,这十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等顾青亮从人群中衣衫不整地钻出来时,顾青云就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 顾青亮的表情似是狂喜又似难过,复杂难言。 顾青云一愣,看着跑到他前面的顾青亮,干咳一声,开口道:“没中吗?”声音嘶哑,心下却一沉,只觉得茫然若失,心里空荡荡的。 “青云,你上榜了,是副榜,排在六十一名,这次乡试只取前六十。”顾青亮扶住他,似乎怕他承受不住打击。 第57章 名额 顾青云一听, 不由得愣住了。 前面几个字让他高兴,后面的话就让他呆住了。 只差这么一名?他有吐血的冲动了, 这还不如让他排在最后一名呢, 起码心里会舒服点。 看到顾青云呆住的样子,旁边的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青云, 你没事吧?” 顾青云迅速回过神来,见何谦竹和赵文轩都关切地看过来,就扯扯嘴角,事已至此,他虽然恨不得自己挤进去再去确认一遍, 但终究还是选择接受这个事实,就回答:“有事, 挺失望的, 不过我事先已经有预感了,我已经尽力了,这次录取这么少人,能上个副榜已经是很好了。”说到最后, 顾青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次他能考成这样, 真的不错了, 他还年轻,还可以再考。 方子茗呼出一口气,他着急地看向拥挤的人群。 赵文轩按捺不住了, 忙问顾青亮:“顾贤弟,你看到我的名字了吗?” 其他人也回头看着他。 顾青亮正在整理的自己的衣裳,闻言顿了顿,就道:“没有,我站的地方在榜尾,没能看到全部的榜单,而且我一眼就看到青云的名字,着急之下,就赶紧挤出来,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快?” 顾青云自认还算是了解顾青亮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赵文轩估计是考不上举人,所以他才不肯说。 赵文轩等人一脸的失望。 顾青云虽然知道自己的成绩了,不过也没走,还站在原地。 这时就听到人群中爆出一声欢呼,有人叫道:“解元!解元!解元是张修远!” “哄——”人群顿时变得骚动起来。 解元啊!连中四元了!那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吧? 顾青云也很激动,他没在现场找到张修远的位置,估计他留在客栈里没有出来,不过只要一想到他竟然是解元,就觉得对方好厉害。 “子茗,二十岁的解元!”他抓住方子茗的手,“他真是太厉害了!”心里虽然有些酸溜溜的,有些妒忌,但想到张修远以后和方家结亲,是方家的姻亲,这对方家是有好处的,心里就舒服点。 方子茗也很高兴,他矜持地笑笑。 “亚元是白子君!”又有人爆料。 ……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人群中不时有人哭有人笑,顾青云就亲眼看到一个老秀才知道自己不中后就拿头使劲撞墙,被旁人拦住后就蹲在角落涕泗横流。 没有人嘲笑他,这个时候有人狂喜,有人流泪,这张榜单的魔力就是如此强大,操纵着考生们的喜怒哀乐。 这时,知棋、赵三和何叔他们也终于挤出人群了,想知道中不中,看看他们的表情即可。 这次方子茗中举了,排在第四十名,按理说方子茗应该很高兴才对,但顾青云见他兴致并不高。 顾青云刚开始还觉得不解,转念一想,想到张修远也就理解了,这是对排名不满呢?而且这次方子茗貌似答题答得不错,事先大家估计他能排在前面,没想到会是后面。 不过只要一对比这么多没中的人,顾青云觉得方子茗也应该高兴才对。 何谦竹没中,他连副榜都没上,只是他似乎早就有这个预感了,失态了一会,被何叔安抚几句后,就镇定下来。 赵文轩的待遇和自己的一样,他也在副榜,这次副榜录取十二人,他排在第十一。 赵文轩似乎是不敢置信,他拼命地追问赵三,赵三仔仔细细说了几遍,他才失魂落魄地呆住,不过最后他还是不死心,就自己挤进去,在里面死死盯着名次看了许久,才被赵三扶出来。 方子茗见状,摇摇头,先打发知棋回去,待会他们的住所肯定有官差去报喜,得回去准备喜钱。 四人一起来考乡试,一个成为正式的举人,两个是副榜,有去京城国子监读书的资格,还有一人落榜。 对于国子监,顾青云估计自己是不会去的,所以整个副榜相当于没用。 国子监,里面是有大儒,据说管理比较严格,衣食住行都有规定。 里面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监生”,他们没有经过科举,都是权贵的后代,或家中有爵位,或家中有高官,偶尔官员品级不够,但只要你办的事让皇帝满意了,还可以给你奖励,恩荫一子,这时就可以送孩子进国子监了。 这些监生是候补官员,只要能从里面毕业,就可以直接派官。他们和科举出身的清流不同,属于贵族一派,虽然当官容易,但要晋升到三品以上比较困难。所以有些监生就会直接出来考会试,如果过的话,就是进士出身了,再以他们的背景条件,基本上很容易度过三品这个坎。 不过当朝为了压制权贵,平衡寒门和权贵之间的关系,规定监生只有一次考会试的机会,一次不中就不能再考了。 国子监除了监生,还有一种就是去读的秀才,每年府学都会推荐一名优秀的学生去国子监入学,或者是像顾青云这种,考乡试时上副榜的,也有机会去。 至于举人?那就不用再去读了。成为举人,在世上已经可以被人尊称为“老爷”,可直接候补去当官。 顾青云不打算去,不说国子监权贵多,他只是一个小秀才,那里的水太深,他根本就顶不住,就是京城的花费他都受不起,虽说在国子监吃住免费,但交际应酬会特别多,没有钱会过得比较辛苦。 一个小秀才在京城就像一只小蚂蚁一样,踩死他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大事。说实在的,顾青云承认自己有点胆小,但他真的有点怕。 身份不够高。 他自己又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不懂得怎么奉承人,万一不小心惹到哪个官二代、皇亲国戚怎么办? 想到方仁霄跟他说过的情形,顾青云此刻就已经打定主意不去了。 知道自己的成绩后,大家就一起走回去。 赵文轩极为失落,一路上都不开口说话。 刚回到住所,就看到有官差在等方子茗了,确定是本人,给了喜钱后,官差才喜滋滋地走了,连房东都来贺喜。 至于顾青云和赵文轩,不是举人,是不会有这种报喜待遇的。 众人一起向方子茗道喜了,又聊了几句后,何谦竹明天打算回家,就借口回房收拾行李。 赵文轩借口身体不舒服,也回房了。 顾青云看只剩下他们两人,就问道:“要不要去酒楼吃一顿?庆祝你考上举人,有当官的资格。”考上举人就很好了,现在官员还是缺少的,举人就可以直接派官,当然,还是要有点人脉。 不过以方子茗的家世,想去某个偏僻的地方当个县令或主簿还是能办到的。 方子茗摇摇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好庆祝的?又不是前面的名次,我这个成绩,去考会试没有把握。” 顾青云很是无语,说:“你想得太远了,明年就是会试,也许到时你的学问就长进了呢?而且考试真的要有一点运气的,万一到时出的题目你都会做,考出个会元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你说得太夸张了。”方子茗忍不住笑了笑,很关心顾青云,就问道,“你去国子监读书吗?” “不去,我在县学继续读,等三年后再来考就行。” “不去也好。”没想到方子茗沉吟了一会,却说出这么一句,让顾青云极为惊讶,他还以为对方会劝说他去呢,毕竟国子监那里有很多博学之人,可以受到很好的教育,最重要的是,可以结交人脉。 看到顾青云惊讶的样子,方子茗笑道:“很奇怪吗?在国子监没权没势是很难读下去的,我了解过这方面的信息,在那里读书的平民秀才,不是后来回到府学继续读,就是变成吃喝嫖赌、荒废学业的人,还被国子监赶出来,要不然就是生病死了。” 最后几个字,方子茗加重了语气。 顾青云一惊。 “那里的人,其中有些无法无天的,国子监根本就管不住。”方子茗轻声说,“我刚考上秀才的时候,我爹就想通过大伯让府学推荐我去国子监,没想到被大伯制止了。青云,以你的性格,你真的不是很适合在那里混。”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不久,张修远派人来请方子茗去茶楼庆祝,还叫上顾青云。 顾青云见他们都是正统的举人,人家庆祝自己凑什么热闹?就婉拒了。 回房的时候,顾青云正摊开纸笔,准备写修仙记,这两个月他为了备考,都断更了,得快点补上才行。之前不知道乡试结果,他虽然每天都写,可到底是心不在焉,这才写了两万字。现在知道成绩了,虽然心里不高兴,不过到底是尘埃落定,生活还得继续,生活还需要银子,所以得继续努力。 顾青亮在一旁看着他欲言又止。 “青云,你都不伤心吗?”见顾青云真的专心在写字,顾青亮忍耐不住了,直接问出口。 貌似像赵文轩那种反应才是正常的吧? 顾青云用毛笔蘸上墨水,头也不抬地回答:“是有点,不过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事实上,能考到这个成绩,我真的挺高兴的,说明我这段时间进步很大,这次不行,我三年后还是有点点把握的。” 顾青亮听他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就道:“你既然没事,那我就出去逛了,这几天我在郡城逛了几次,已经看好货,我打算进一些货回去,林山县的商铺肯定乐意买下,我就能赚点跑腿钱。” “去吧去吧。”顾青云没好气地挥挥手,道,“小心让大爷爷知道。”顾青亮是个钱串子,从小就因为长得胖被人拉去当滚床童子,每次能挣点零花钱,可以去买糖吃,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金钱的概念。长大后,财迷的样子显露无疑,每次来郡城都会带些货物回县城,挣点差价,自得其乐。 顾伯山一心想让他考科举,肯定不同意他从商的,所以他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去做。 “我又不耽误照顾你,又不是真的从商,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顾青亮咕哝一句,准备换衣服。 “等等。”顾青云想了想,放下笔,去拿出自己的银钱,递给他四十两,道,“这是我剩下的钱,我也出资,到时有一成是你的跑腿费。” 顾青亮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嘴里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好吧?我怎么能赚你的银子呢?” “少废话,快去吧。”顾青云催他。 顾青亮嘿嘿一笑,赶紧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文轩和何谦竹没出来吃饭,顾青云看着空荡荡的位置,叹了口气。 “不用留饭菜给他们了,他们不会吃的,到了晚饭,他们自然会出来。”见赵三和何叔担忧的样子,顾青云继续说,“让他们静一静也好,他们现在也吃不下。” 他们几个都是小县城的佼佼者,现在落榜,肯定有点不好受,又不像他,前世大大小小的考试都不知道经历多少,只要不死人,都能看得开。 “可是,可是少爷他今天早上一口水都没喝就出去,等到晚上,他不会饿坏身子吧?待会太太和少奶奶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赵三还是很担忧。 几年过去,在赵家估计过得不错,赵三比之前长高一些,起码是正常男人的身高了,脸色红润,没有第一次见面的蜡黄,他对赵文轩极为忠诚。 “没事,一天不吃不喝不会怎么样的,你越劝着他,他就越难受。”顾青云已经摸准赵文轩的性子了,越劝他,他自己就会越觉得委屈,就越能作,跟个小孩子似的。 赵三想了想,就没说话了。 何叔在一旁也是若有所思。 第59节 两人看着顾青云和往常一样好胃口的样子,颇为惊讶,又不好说什么。 果然,晚上那顿饭时,何谦竹和赵文轩都出来吃饭了。两人的情绪虽然还是有点低落,但毕竟年轻,过不久还是能想得开的。 “我明天就和何谦竹一起回家。”赵文轩放下碗筷后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回去?还是想等方子茗?他还要参加鹿鸣宴,没那么快的。”鹿鸣宴一般是放榜后第三天举行。 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你会去国子监读书?” “应该是,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说到家人,赵文轩的脸变得柔和。 顾青云想了想,觉得以赵文轩妻子的财力,的确可以支撑他去京城。 “那你在国子监要注意点。”顾青云点到为止。 两人讨论过类似的话题,赵文轩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在林山县学东西太慢了,去京城学业会进步快点。”尤其是这次,顾青云竟然比他的排名还要靠前,想当初在镇上私塾读书的时候,他的学问还不如自己呢。 由此可见一个好老师是多么重要啊,在林山县他找不到,那还不如去国子监找。 “青云,你不去吗?”何谦竹一直在默默地听着,此时才开口。 “不去,那里的花费太大了,现在还不能支撑我去读。在林山县我也能继续学,还有很多东西我没学会呢。”顾青云微微一笑。 当天,他们还听说有秀才闹事,说这次的举人名额太少了,主考官对他们越阳郡有歧视,结果被主考官压制了,据说还差点让学政剥夺他的秀才功名。 顾青云一惊,今天中午还有人来找他串联呢,可他当时写话本太累,就直接睡觉,怕有人找自己出去喝酒,就事先请知棋告诉别人自己出去了。 当晚,方子茗第一次喝得醉醺醺回来,知棋和两个随从照顾他一夜,顾青云睡的正香,都听到隔壁的动静了。 第二天,方子茗还没醒来,何谦竹和赵文轩见状,要赶时间,也只能不辞而别了。 于是,整个院子就只剩下顾青云他们几个。 顾青云为何不跟着回去?因为他不去国子监的话,他的名额就可以卖出去啊。他不想去,有的是秀才想去,只要流程办好,转让名额是可以的。 这种事情都是潜规则,官府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一个人不能从别人手中买两次名额,因为你第二次上副榜的时候,官府肯定会查你第二次的卷子,这关系到会试的资格,不能马虎。 像顾青云这种家境平常的人家,很多时候都会选择把名额转让,回收一笔银钱。他就听说秀才中有一个奇人,每次乡试都上副榜,每次都不去国子监,都是选择把自己的名额转让出去,结果他的家境本来是最差的,家中的妻子和老母亲平时都是靠给人洗衣服和刺绣为生,可慢慢的,卖了三次后,竟然成为他们当地的富户,一般人都是越考家境越差,他反过来,简直励志极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果然,这天上午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找到他,想要他手中的名额。不过这种事情他不好亲自出面,就交由顾青亮记录下名字,他还要想想才能决定。 方子茗精神不振走出房门的时候,顾青亮刚送走一位客人。 顾青云正对着几家人的名字思考,方子茗在他旁边坐下,随意瞄了一眼,问道:“选定哪家了吗?” “你帮我选一家吧?我怕待会得罪别人。”这次寒门学子只有四人上副榜,所以他的名额还是比较抢手的。 顾青云听说,要不是这次的副考官是寒门出身,肯定不会有四个寒门秀才上副榜,估计只有两个而已。 “就这家吧,他们家大方,能压得住别人。”方子茗看了看,就指了指其中一个姓名。 顾青云点点头,让顾青亮第二天去通知对方。 “你昨晚去哪了?大半夜才回来。”顾青云随意说了一句。 方子茗没说话。 顾青云收好纸张,见没有回应就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见他脸色微红,眼睛躲闪。 晕,顾青云想起传闻,忍不住问道:“不会是青楼吧?”貌似每次出榜后,那些新晋举人都可以免费去青楼吃喝,还可以免费过一夜。 方子茗抿嘴不语。 天啊,顾青云扶额,大舅子和姐夫一起去青楼,那画面怎么就那么奇怪呢?即使这几年见多了读书人的所谓“风流”,顾青云还是觉得不可理解。 “你还小,等你下次中举,你就明白了。”方子茗拿出折扇扇了扇,辩解道,“我可没留在那里过夜,我和张修远都没有,只是喝酒而已,那里都是庸脂俗粉,俗。” 顾青云不想和他说话了,他突然发现一直以来洁身自好的方子茗原来也有这种需求,不过转念一想,他已经十八岁了,貌似在古代,也应该是有妻子的人了,他现在没有妻子,所以…… “朝廷不是规定,官员不能去风月场所吗?”顾青云很不解。 “那是针对官员,我们现在还不是官,而且这种事是禁止不了的,我们去的又不是青楼,是茶楼,表面不是即可。”方子茗不以为然。 顾青云觉得他们有很深的代沟。 当方子茗去参加鹿鸣宴时,顾青云已经把名额转让出去了,一共到手三百两银子,其中的手续不用他去办,产生的费用也不关他的事。 三百两银子,足够他去京城参加会试,再舒舒服服回来了。 从他们这里到京城,去京城赶考一次少的要上百两银子,这是走陆地的,很辛苦,要两个多月才到京城。如果走水路的话,赶考一次要两三百两,不过会比较舒服,时间也会短一点。 所以不是每个举人都能去参加会试的,一般都是攒够钱才去一次,或者,干脆就不去,直接补官,做官去了。 现在他手中多了这笔钱,顾青云还是比较满意的。 等方子茗忙完后,两人就收拾行李回家。在船上的时候,离林山县越近,顾青云就越觉得为难。 他这次不中,回去的时候怎么和家人说啊?一想到来之前家人期盼的眼神,顾青云就觉得有点难受,压力很大。他总算是理解那些去京城赶考,落榜后不愿意回老家的举子了,估计一方面是囊中羞涩,没钱,觉得京城找活容易,机会多;另一方面未尝不是觉得自己丢人,辜负了父老乡亲的期待,没面子。 唉,都怪自己不争气,学业不精。 顾青亮很不理解他的想法,他正在看自己的货物清单,看完才开口说:“不中就不中,反正你还那么年轻,三年后再考一定上了。”他对自己的堂弟很有信心,这次都差点能上了,那三年后还得了? “三年后,估摸着形势就不一样了。”顾青云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容易?” “反正比我考县试容易。”顾青亮偷偷摸摸地看了下四周,低声道,“这次那个张修远考上了,方子茗也考上了,厉害的都中了,三年后你可能就是第一名了!如果考中解元的话……”开始无限遐想中。 嘿嘿,举人的堂哥啊! “哪来乱七八糟的?”顾青云把他的头推开,没好气说道,“这三年你以为不会有厉害的秀才冒出啊?不是每次都是同一批人的。” 顾青亮想了想,于是不说话了。 顾青云其实担忧的还有一个,他现在考不上举人,那方仁霄还会收他为徒吗?至于娶妻之类的,他倒是不关心这个。 第58章 拜师 对他而言, 娶妻肯定是要娶的,但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 回到县城码头, 和方子茗分别后, 顾青亮找村里的人帮忙扛货物到顾青云的宅子放好,自己则去找铺子转卖。 送走村民后,顾青云四处看了看宅子, 发现除了天井地面有些落叶外,自己房里的桌面都是干干净净的,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个月,家里人肯定来打扫过了。 他站在桂花树下思考:刚刚村民们对自己的态度还和以前一样,难道是大家还不知道自己落榜的消息?不过一想到按照常规来看, 现在还没有官府去家里报喜,那就说明肯定是考不上了。 自己爹娘不知道, 大爷爷总会知道的。 这样也好, 省得自己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这件事才刚过了没一个月,正当顾青云奇怪老师什么时候能起复时,有一个消息传来:皇帝他老人家驾崩了,太子继位。 等顾青亮找人来看货、再转卖出去的时候, 天色还没黑,加上现在算是昼长夜短, 所以两人决定走小路回家, 省得家里的人知道他们到县城了,晚上不回去会担心。 从顾青亮手中接过四十三两银子,顾青云忍不住赞叹:“二哥, 你很厉害啊,一转手就是几两银子的收入,比家里种地强多了。” 顾青亮嘿嘿一笑,挠挠脑袋:“我这不是沾了你的光吗?一路上衣食住行都是你在出钱,你还没把路费算进去呢,而且搬货都是叫村里的人,他们比别人少收一点,这是成本啊。”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山中穿过,因为桃江码头的出现,现在他们村附近的几个村落都走这条小路,慢慢的,走的人多了,路就逐渐加宽,路上也没有横生的树枝挡路,加上两人都是年轻人,体力充足,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林溪村了。 回到村口,天色刚刚暗下来,村里炊烟袅袅,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他们一路上时不时就碰见其他村民,大家照常打招呼。 顾青云见此松了口气,看来有时候你觉得很重要的事,在别人的世界根本就不重要,最多就只是一个谈资。 顾青亮在旁边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状就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大家不会说你的,再怎么说你都是我们村唯一的秀才,人家怎么敢得罪你?谁知道你三年后是不是能考上呢?大家才没那么眼皮子浅,你啊,杞人忧天。”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 “秀才公,你回来了?”对面走来的李三伯看到他就叫道。 顾青云快走几步,应答道:“是的,您刚从田里回来?”他看向他扛着的锄头和他脚上的泥。 “是啊,地里的草再不锄,就长得比苗都高了。”李三伯脸上笑眯眯的,“秀才公,这次考不上举人老爷不要紧,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机会呢,这日子哪能都那么顺利的?总有些磕磕绊绊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青云一囧,猝不及防就吃了一碗心灵鸡汤,忙说道:“我知道的,谢谢三伯。” 李三伯见顾青云受教的样子,很是高兴,摸摸胡子就催促:“快点回去吧,你奶奶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你呢。” 顾青云应了一声,和顾青亮加快脚步。 和顾青亮分开了,顾青云很快就到家了。 即使事先从去码头打短工的村民口中知道顾青云已经回到县城,但家里人对他的归来还是很高兴。 “我的乖孙,都那么晚了,你们就不能留在县里住一晚吗?这么晚了还走小路,万一路上有蛇怎么办?”老陈氏把顾青云检查了一遍后,心疼极了,“天啊,瘦了那么多!” 被老陈氏抱进怀里揉搓了一顿后,顾青云终于钻出来,刚在整整衣服,就听顾季山说道:“老婆子,栓子都那么大了,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把他抱在怀里,他又不是小娃儿了,万一被外人看到,影响不好。” 老陈氏一怔,随即瞪了他一眼,道:“我是他亲奶奶,抱抱有什么要紧?是吧,栓子?” 顾青云还能说什么,只能违心点头。唉,他爷爷还是不给力啊。 “奶奶,没事,我们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而且我想你了,连一夜都等不了。”顾青云很是嘴甜。 这话让老陈氏的脸又笑成了一朵菊花。 “是啊,怎么瘦那么多?看来乡试真的是太吓人了!”旁边的小陈氏摸摸他的手,非常心疼。 “这次都怪我学业不精,没能考上举人。”顾青云这才有机会说出这一句话。 “没事,没事,我们只要你平安就好,这几天听你大爷爷说那些考不上就自杀的秀才和病死的秀才,你现在能平平安安回来啊,我们就满足了。”老陈氏毫不在意的样子。 众人一起点头。 “是啊,你看那镇上的李秀才,都几年过去了,他四十岁都没考上,咱们栓子这么年轻,着什么急?身体最重要。”小陈氏接着安慰。 “对,身体最重要。”二婶李氏也跟着开口。 顾青云闻言,心里很是感动。虽然知道大家不会因为他一次考不中就让自己放弃科举或对自己失望,但现在听到他们这一说,心下更放松了。 看来是大爷爷事先说了什么,所以家人才这个反应。 既然这一关已经过去了,顾青云就有了心思说别的。 “在考场不怎么吃得下东西。”顾青云趁着大家都在,把一直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三弟顾青安抱在怀里,把乡试经过说了一遍。 他发现自己貌似还有点说书的天分,瞧他把乡试的经过说得情节那叫一个曲折,把家人说得一愣一愣的样子,颇有成就感。 “大哥哥,你在臭臭旁边都能吃得下馒头,你好厉害啊。”顾青安一脸的崇拜。 第60节 顾青云低头看着他,对着他的眼睛道:“狗剩儿,你这是在说反话吗?” “人家不叫狗剩儿,我叫顾青安。”顾青安抗议,“什么叫反话?我说的是实话。” 毕竟是七岁的小孩了,顾青云觉得自己已经快抱不动他了,就把他放开。 “今天的功课写完了?”顾青云说了一句,又看了顾青平一眼。兄弟俩早已经入学,听大爷爷说学得不错。 两人一怔。 李氏似乎想起了什么,马上叫道:“你们这两个泼猴,今天下学就去河里摸鱼,肯定没写,赶紧的,吃完饭就去写。” “写完了,都写完了,写完了才敢去河里捉鱼的。”顾青平为自己辩解。 李氏的话却提醒了大家,该吃完饭了,顾荷和顾蓉忙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顾季山看了桌子上的菜一眼,就道:“再杀只鸡,好不容易栓子回来了,得补补。” “好嘞,我马上去。”顾荷马上应道。 “爷爷,明天再杀吧,现在已经晚了。”顾青云忙阻止道。 顾季山想了想,就同意了,决定明天早上再杀。 大家开始吃晚饭,期间照常聊天。 等小孩们都去睡觉后,顾青云才说起自己用名额换了三百两银子的事。 顾家人一阵惊喜,顾季山就笑呵呵道:“原来你还上了副榜,副榜还有这个作用,你怎么不早说?” 想了想,他又很忧虑:“去国子监不好吗?那是京城啊。” “不好。”顾青云把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大家于是就不说话了,权贵多难惹,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但县衙的衙役有多难惹,他们以前实在是太清楚了。 “既然是这样,那这三百两的事情大家就不要出去乱讲。”顾季山威严地看了一眼儿子和儿媳们。 众人点头称是。 “我明天早上要放爆竹,六十一名也很好。”老陈氏笑眯眯地说道。 顾青云忙阻止,好说好歹才把副榜的意思解释明白。 他拿出银票后,一家人看到那张银票就更高兴了,一一在手中传阅,看了又看。 “这钱不能乱花,等栓子以后去京城赶考,到时再用。”老陈氏想了想,一锤定音。 大家都同意了。 顾大河和小陈氏都高兴得很。 顾二河和李氏也高兴,尤其是李氏,虽然恨不得这张银票是自己的,但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这个家,还是得靠侄子,侄子这么小就有这种本事,那以后还得了?必须得打好关系。 顾二河想的是,读书人挣钱真的是太厉害了,自家的两个孩子一定要督促他们好好上学。 顾荷和顾蓉更高兴,家里有钱她们以后嫁出去才能有底气啊。 不知不觉中,顾青云在家中的地位再次拔高,以后在家说话,也基本是一言九鼎,家人都很信服。 “爷,奶奶,把钱放着不好,还不如拿出来买多点田地,如果合适的话,还可以在县城买一个铺子,以后也有租金。还有,奶奶年纪不小了,该享清福了,不能每天起早贪黑到县城忙活,现在的店铺可以租出去。”顾青云劝道,现在他们家是有点银钱,算是富农,但还不够多,这次难得有这笔钱,可以用来积攒家业。 至于自己科考的费用,以后他写话本的收入都会自己放着,就不会交给家里了。 顾大河和顾二河等人一听,事关自己的娘亲,忙劝说老陈氏,她今年都已经五十八岁了,的确不好每天奔波。之前也说过类似的问题,但老陈氏热情很高,平时让她不去县里她都不肯。 现在听顾青云这么一说,大家这么一劝,她竟然同意了,只是坚持要留下一百两银子一定不能动用,要留给顾青云科举。 第二天顾青云又被大爷爷叫去,好好安慰了一番。 顾青云只能无奈消受他的好意,他自己说这次落榜对他没多大影响,大家都不相信,还以为他在强颜欢笑,家里人也小心翼翼注意他的脸色,让他哭笑不得。 在家里住了两天,顾青云就按捺不住了,连续吃了两只鸡,他怕自己再住下去,家里的鸡就没有了。 到了县城后,他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去方家村。 很轻易的,顾青云在书房见到了方仁霄。 “老师,学生给您丢脸了!”顾青云见到方仁霄那熟悉的眉眼,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眶就湿润了。 “终于敢过来见老夫了?”方仁霄合上书籍,看着他,面无表情。 顾青云的眼泪顿时被吓了回去,他掏出手帕擦擦,懊悔得要死,自己怎么泪窝子就那么浅呢? “嘿嘿,老师,学生这还不是心虚吗?知道自己给您丢脸了,就在家磨蹭了一会,这次过来还是鼓足勇气才敢过来的,我怕您不要我了。”顾青云笑笑,跑到他身后去捏捏他的肩膀,继续说,“老师,我以后会继续努力,相信下一次乡试肯定考得更好的。” 咦,一个不留神就自称“我”了,惯性啊。 方仁霄没出声,不过也没拒绝顾青云的举动。 顾青云心里就有底了,手越发地卖力。 方仁霄长期伏案工作,应该有点什么肩周炎、颈椎病的毛病,之前他就见过他老是摸和捶打自己的背部,于是投其所好,他就去找大姐夫的爹何大夫学习怎么按摩穴道,不说能根治,起码能让他舒服点。 后来证明他这一招是有用的,所以方仁霄一直都很耐心教自己。 “你呀,嘴巴一下子变得那么会说了?”方仁霄任由他给自己打溜须,闭眼享受了一会。 顾青云眼睛不经意看到他桌案上的纸张,一看,觉得很眼熟,又仔细瞧瞧,忍不住叫道:“老师,学生乡试的答案怎么跑到您这里来了?” “这是老夫请人把你的试卷答案抄回来的。”方仁霄示意他站在前面,一边翻阅着试卷,一边说道,“老夫已经听阿茗说了,你能在臭号旁把卷子答成这样,是很不错的。老夫之前有个朋友,才华横溢,比老夫还厉害,他像你一样,会试的时候也在臭号附近,可他没你能忍,被熏了三天就受不住了,出考场后大病一场,差点把小命给丢了。之后他就视会试为危途,直到几年后才去考,一考即中,比老夫晚两科,可是他的官运比老夫好。” 顾青云一听,觉得能让方仁霄赞扬对方是“才华横溢”的,那说明对方学问一定非常好。不过他不明白方仁霄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至于抄答案回来看?这也可以吗?不过想想都已经出成绩了,应该可以的。 “他就是你们这一科的副考官夏尚,他说在水利这策论题上,一看到你的答案就知道和老夫有关系,本来想让你中的,没想到景大人不肯,说你文采不够,还想黜落,幸亏他不能一手遮天,还有其他人帮你说话,这才把你放在副榜,为了安慰你,还把你排在副榜第一。”方仁霄看了一眼顾青云,见他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就继续说下去。 “景大人毕竟是皇后的族人,又是主考官,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方仁霄手指点点他的答案,“这次你的经义题做得还不错,审题很正确。至于其他的算学、律学、杂文老夫就不说了,你做得不错,基本上都对了。” 顾青云心中一喜,他觉得自己跟着方仁霄学习,的确学到很多,这次考试就体现出来了。还有,没想到方仁霄竟然认识夏大人,还和对方颇有交情。 “不过这诗赋就……”他沉吟了一会,“其中有一首你算是超出水平发挥了。” 顾青云更高兴了。 方仁霄瞄了他一眼,翻开其他纸张,继续说:“不过后面两首诗词就很差,是科考的中下等水平。” 顾青云的高兴之情就立马没了,面无表情。 “老夫把你的答案都批改过了,你待会拿回去仔细看看。”方仁霄吩咐道。到底还是年纪小,喜怒形于色。 顾青云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之后方仁霄就考校他的功课。 顾青云见状很是奇怪,老师已经很久没考过他背书和回答问题了,一般都是出题给他做,然后讲解。 不解归不解,他没时间再思考,还是得乖乖回答问题。 半个时辰后,顾青云已经口干舌燥了,他也不敢喝水,只看到方仁霄的脸色很严肃,一直在沉吟不语。 “青云,你可愿拜老夫为师?”方仁霄突然说了一句。 顾青云心跳了一下,他抬头看向方仁霄,见他微笑地看着自己,条件发射地,他马上下跪,行了大礼,动作利索极了。 “老师,学生当然愿意,欢喜至极!”顾青云抬头,跪在他面前。 “你啊,老夫还没说完呢,你就跪下了。”方仁霄摸摸他通红的额头,即使上面没有泥沙,心里却对这个弟子很满意,实诚着呢。 顾青云此时只顾着嘿嘿傻乐了,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真是太高兴了! “老师,那拜师礼什么时候举办?”顾青云忙问道,要坐定事实啊。 “老夫看过了,三天后就是个好日子,等阿茗中举庆祝那天,老夫再带你认识几个好朋友即可。”方仁霄把他扶起来。 顾青云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要正式拜师的话,就要请他爹娘来,在众人面前正式磕头才行。 “那……”顾青云高兴过后,突然想到方仁霄外孙女的事情,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方仁霄却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道:“你们成不成都不影响老夫收你为弟子。” 顾青云一怔,却不好表露出来,心里却高兴不已。 接下来,方仁霄又把他的试卷答案评点了一次,让顾青云受益匪浅。 他觉得自己的答题技巧又增强了点。 没想到这次自己不中,竟然还能被老师收为弟子,真是太幸运了。这年头,进士这么少,想找一个人肯教导你得有很大运气才行,尤其是方仁霄和自己的三观基本相同,他人又靠谱,自己真是走大运了。 决定了,以后一定要对方子茗好一点才行,他简直是自己的幸运星。 师徒俩的话刚告一段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 方仁霄同意后,进来的人是方仁霄的长随常山。 “老爷,夫人和姑奶奶已经从桃山寺回来,说现在该用膳了。”常山行礼后才说了一句。 方仁霄和顾青云赶紧看书房里的沙漏,发现已经到午时了,他们刚才说得高兴,都把时间给忘记了。 堂屋内,这是顾青云第一次见到老师的女儿方氏和外孙女简薇,方氏年龄三十出头,长得比较像方仁霄,没有师娘连氏那么好看,容貌只能说是清秀,但她气质不错,说话爽利,似乎是那种直来直去的脾气。 简薇具体岁数不知,但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 方仁霄介绍的时候,顾青云只敢匆匆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名容貌清秀,皮肤白晳娇嫩,但气质非常文雅的姑娘。 大家相互行礼后,就分男女桌坐下吃饭,中间用屏风隔开,期间不发一语。 吃完饭后,简薇已经回避,但顾青云还不能回避,他还得陪师娘和方氏说话闲聊呢。 大约是知道了方仁霄准备收自己为弟子,所以连氏和方氏的态度都极好,对顾青云而言,他们的谈话应该是比较愉快的,反正她们俩都是一直笑眯眯的。 她们的重点放在顾青云的家庭上,偶尔问一下和方子茗的趣事,或者学习上的事,三人还聊起各地的风土人情,最后一点主要是方氏在说,她从京城回来,经过很多地方。 顾青云明白她们的意思,凡是涉及到家庭情况的,都会老老实实回答。 不久,方仁霄就过来救场了,顾青云心底松了一口气,这才告辞离去。 回家后,顾家知道自己能拜方仁霄为师,极为高兴,二话不说,就开始准备拜师礼。 顾伯山也很兴奋,开始过来指挥。 三天后就在两家人的见证下,顾青云正式拜方仁霄为师。 再三天后,顾青云参加了方子茗庆祝中举的喜宴,这下子,整个林山县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老师是谁了。 第61节 第59章 亲事 皇帝驾崩, 这个消息对于顾青云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 说真的, 当今是一个长寿的皇帝, 从他出生后他就在那里,一直活到现在六十几岁才驾崩,对于皇帝来说, 是极长寿的。 这是开国皇帝,百姓对他的感情应该是感激居多,毕竟他结束了乱世,而且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收成好, 家里有了点余粮,就更乐意把功劳算在他头上了。 所以他的驾崩, 影响极大。 按规定, 家家户户在门口绑上了白布条,民间百天之内不能办喜事,不能穿红衣,一年内禁止一切娱乐活动。 而对于官员来说, 新旧交替之时,就有大文章可为, 可这些都与顾青云无关。 唯一值得关注的是, 老师之前不起复是不是他事先知道了点什么?还有,他什么时候能起复?可惜这些问题他不能问。 对他有影响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新皇登基, 明年是不是会开恩科?他们考乡试是不是可以多一次机会? 而对他们家有影响的是顾荷的婚期延期了,本来打算秋收后就成亲的,现在看来要等到明年一月份才行。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 国丧期间,什么都不能做,他们这帮同窗好友也不敢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读书。 顾青云自己住在县城,他每天要到方家去接受方仁霄的教导。 自从拜师后,方仁霄对他就严格很多,每天都会布置很多功课,不断地指导他写策论和经义,尤其是写诗,背声韵、诗集之类的,更是从没断过。 可诗文的写作能力还是没能得到显著提高。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笨呢?老夫看你脑子里就缺少了一根名为‘作诗’的弦!”方仁霄看着顾青云交上来的诗作,恨铁不成钢,就差点着他的额头骂了。 顾青云赶紧给他倒茶,笑道:“老师,消消气,您别气坏了身子,为了学生是不值得的。不如您看看我的策论和经义?”他忙递过自己写的经义和策论。 晕,才拜师两个多月就想让自己作诗脱胎换骨?这怎么可能?自己有这个能力吗?作诗还是得慢慢来才行,想一步到位那真是异想天开,顾青云对自己的能力了解得很,只要有一点进步,其实他自己就很高兴了。 方仁霄接过来看了看,脸色才稍缓下来。 顾青云暗松了口气。 之前没拜师,他觉得方仁霄的性格挺好的,虽然不苟言笑,但对自己还算是有耐心。没想到一拜师,是自己人了,就对自己横挑眉毛竖挑鼻,好像看哪都看不上眼,明明之前对自己还算是欣赏的啊。 他突然想起恩科的事,于是就忙问方仁霄:“老师,明年会有恩科吗?” 方仁霄很肯定地点头:“肯定有的,新皇登基,现在全国的官员还不够多,不止是会试,就是乡试也有,你又多一次机会了,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 顾青云点头。 “等你明年考上举人,就该娶媳妇了。”方仁霄突然慢悠悠说了一句。 顾青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方仁霄干咳一声,拍拍顾青云的肩膀道:“你呀,长得那么俊,太招人喜欢了。” 顾青云恍然大悟,这是简家的小姑娘看上自己,现在老师在暗示自己如果同意的话,出孝后就可以找人来提亲了。 如果不同意,相信他也不会逼迫自己,因为前不久方氏刚被诊出有孕,为此老师那天高兴得很。毕竟一晃这么多年,自己的女儿还能再生一个,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当时顾青云知道这件事时,还以为他和简姑娘的婚事不成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对方还能看上自己。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老,老师,我和简姑娘差着辈分,可以成亲吗?”律法书没写有,他还想问清楚。 一想到方子茗成为他的堂舅舅,他就郁闷,不过貌似大家都是各论各的,因为古代都是大家族居在一起,姻亲众多,辈分很混乱,甚至各个朝代的皇家都会出现成亲辈分相差的情形,所以自周朝以来,法律上只强调同姓不婚,其他的只要没有血缘关系,辈分相差是可以成亲的。 明明知道这种情况,但他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方仁霄一听,虚点他的额头,笑道:“你呀,当然可以,否则老夫当初就不会想到收你为徒了。” 顾青云于是放下心来,只是接下来的听课,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方仁霄见状,也不理他的小心思,直接用尺子狠狠打了一下他的手心,继续讲课。 顾青云手一疼,很不好意思,这才认真起来。 这天,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在老师家又蹭了顿午饭后,顾青云背着书箱准备步行回县城,没还走出二门,就看到一名身穿青衣的丫鬟在等着自己。 “小桃姑娘。”顾青云微笑着打招呼。小桃是师娘身边的丫鬟,他见过几次。 小桃抿嘴笑了笑,行礼后把手中的书籍递给顾青云,说:“顾少爷,这是我家夫人让奴婢交给你的。” 顾青云一脸懵逼,不过还是接过来:“帮我谢谢师母。”上午刚刚被老师骂了一顿,这么快就传进师娘的耳里了? 小桃应了一声,就快速离开了。 顾青云看着手中的诗集,不是新的,看样子被翻阅过很多次,再看,上面有些注释和感想,字体似乎是方子茗写的。 他灵光一闪,想到了几年前在方子茗翻看诗集时看到的素笺,上面的字迹就是这个样子的! 顾青云突然知道这个诗集的主人是谁了。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对方已经知道有这门婚事了? 如果说之前顾青云还有点担忧简家姑娘的性格,那这段时间偶尔的见面和接触,就已经打消了他的这点担忧。 毫无疑问,老师家的家教是值得称道的。 他甩甩头,不再想这个问题,自己现在是男人,娶妻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能逃避。现在最重要的是,等出国孝后,就和家人商量什么时候来提亲。 在顾青云走后,方仁霄就回到后院,见家里的女人聚在一起聊天,就站在门外听了一下。 连氏问女儿:“真的决定是他了?” 方氏点点头,她抚着微凸的肚子,笑道:“我观察了那么久,娘你又试探过,青云是个好孩子,他不喜女色,不出去胡混,突然有了大笔银子,也没有出去乱花,可见是个沉稳老实的。” “可是他家在乡下……”连氏搂着简薇,还是舍不得外孙女受苦。 “没关系,我们给多点嫁妆就是了,而且他家现在家境也不错,又不用薇儿下地干活。我去细细打听过了,顾家虽然没咱家条件好,可家风不错,都是老实人,就是有点小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但对外还是很团结的,且我爹收青云那孩子为弟子,他肯定要对薇儿好的。最主要的是,现在薇儿都十六岁了,再去找,一下子都找不到合适的。” “唉,都怪之前提出的条件把她给耽误了,怪娘不好,想过继你的孩子,才让薇儿耽误到现在,别家的姑娘从小就该物色好对象,一般十五、六岁就该定亲了。”连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先前嫁过来的时候和继婆婆发生矛盾,为此她还落下了一个男胎,虽然没有证据是继婆婆做的,但她敢肯定,一定与她有关。 所以她才那么厌恶二房,即使不关相公二弟的事,还是忍不住迁怒他们,坚决不肯过继他家的儿子,只想着过继自己女儿亲生的,为此不吝付出大半的家财。只是没想到自己女儿和她一样命苦,生薇儿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大夫说很难有孕,结果只能捡一个妾生的种来养,虽然那个妾已经死了,但还是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委屈。 自己女儿遇到好的大夫,一直坚持调养,现在竟然开怀了,幸好是一路从京城坐船回来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谁能想到她会突然怀孕呢? “现在你有孩子就好了,我这几年也看开了,还是你们的幸福最重要,这胎无论是男是女,都不用过继了,我和你爹到时死了,让阿茗帮我们摔盆就是了,或者以后阿茗的孩子多,就看能不能过继一个过来。” “娘!”方氏震惊地看着她,就是简薇也抬起头来。 “夫人!”方仁霄听到这里,按捺不住了,忙走进来。她执着了那么多年,怎么现在就突然看开了? 连氏看着方仁霄也不震惊,继续说:“相公,这些年是我执着了,像你说的,我们死后哪管得了身后事?我现在只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生下这一胎。”三十二岁算是高龄产妇了,要好好保养才行。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外婆耽误了你啊。”连氏摸摸简薇的脸,很是愧疚。 简薇摇摇头,恬静一笑:“外婆,这样很好,薇儿还不想嫁那么早呢。”想起那个身姿挺拔、神情温和、眼睛黑亮的人,她的脸微微一热,忙低下头来。 * 三个多月一晃而过,出了国孝后,顾青云连续参加了两场婚礼,一场是自家二姐顾荷和林耀祖的,这次婚礼,他已经长成,可以背着二姐出嫁了。 顾荷的嫁妆不错,林家的聘礼全部都照搬回去,自家还陪嫁了床、梳妆台等家具,和大姐顾莲的嫁妆差不多,只是压箱银达到了十两。 因为之前顾莲出嫁的时候,压箱银没有这么多,所以这次也给她补回去了。 这已经是顾青云能争取到的条件了,因为这段时间,顾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已经没有多少现银了。 自从上次顾青云说了要买田地和商铺后,顾季山和老陈氏不知道怎么商量的,就用这些钱买了十二亩水田,都是上等良田,这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这样加起来,他们家就有三十亩地了,正好是顾青云可以免税的额度,其他顾家族人挂在自己名下的水田在此之前就转回去了。 接着,他们又在县城寻访了大半个月,买了一个临街的商铺,花了七十两,现在已经租出去,每月可得租金一两左右。 剩下的十两银子,又买回一头驴,可做劳动力,也可出租出去。 就这样,一下子两百两银子就花出去了。 在过完年后,顾季山和老陈氏竟然决定在内部先分家,只是在官府登记还是一家人,也在一起吃饭。 这个决定在顾家简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把大家都弄蒙了。 就是顾青云也惊诧不已,一般是父母在不分家,现在顾季山和老陈氏还活得好好的呢,怎么就突然想起分家了?而且自己还没说要和方家结亲的事啊,怎么如此突然? 顾季山却很淡定:“我前不久生了一场急病,虽然现在好起来了,但一想到如果我那时突然走了,只剩下你们兄弟俩,万一兄弟阋墙,我就是到了地下都会死不瞑目啊。” 前段时间,顾季山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整个人就不省人事,幸亏何大夫来得及时,养了一段时间后就基本恢复了,让家人很庆幸。 “爹!”顾大河和顾二河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我们怎么会?” 顾季山摆摆手,示意他们住嘴:“兄弟阋墙的事我还见得少吗?就是咱们村都有几户人家,为了一点家业就争得你死我活,兄弟情分都没有了。我相信你们可能不会和他们一样,但我觉得还是得趁着我现在脑子清楚,就先分了,做好最坏的打算。” 大家静默下来,面面相觑。 “就听你爹说吧。”老陈氏缓缓开口。 最后经过商量,村里的五亩水田、码头的那个食铺和出租的院子都给二房,这是他们自己要求的,因为顾二河觉得种田不能赚什么钱,就打算接着开食铺,他不想再种田了,分得的田地也给大房帮忙打理,得到的粮食就四六分。 而林溪村的二十亩田地和县城里的那个新买的商铺,都是大房的。 顾季山和老陈氏不想管家里的其他事情,他们留下五亩水田作为养老田,让大房帮忙耕种,他们只需顾着养好鸡,咸鸡蛋的收入就是他们老两口的,每年大房和二房还会给一定的养老钱。此后,三丫顾蓉出嫁,还是公中出钱。至于顾青平和顾青安的学费,就一直出到他们十二岁,之后就是由二房自己支付了。 顾二河和李氏相互看了一眼,想到顾青云是十二岁考上秀才,之后就不用公中出什么钱,于是也没借口反对,只能同意。 “至于我们手中的这点私房钱,到时肯定会平分为两份的。”顾季山想了想,加了一句,“那一百两是栓子的,不算在里面。” 顾青云听了,哭笑不得。 “还有,这头驴主要是二房在用,牛就留给大房,要耕地。”老陈氏补充道。他家的牛前几年生了头小牛,就给了顾伯山家,所以现在这头牛的所有权就是自家的。 大家都同意了。 最后,顾季山就把顾伯山叫来,大家签了一份私下的文书。 顾伯山虽然很惊讶,不过这毕竟是弟弟家的家事,而且有时候提前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大家的感情反而更好。 果然,接下来,顾青云就发现爹娘和二叔二婶的感情更好了,大家都干劲十足。又因为二婶和二叔要到码头开店,一般会在县城过夜,几天才回来一次,所以家里的小孩都留给爷爷奶奶照顾,他们回来的时候就会特别好说话。 之前小陈氏还在私下念叨自己家亏死了,觉得这大半个家当都是他们大房挣下的,认为二房捡了个大便宜,但事情已经决定,她改变不了,顾大河也改变不了,就只能认命。结果现在一看,自己能当家做主,感觉很好。加上二房有意维持关系,想想毕竟是最亲的兄弟,要相互扶持,这才平复心中的不甘。 顾青云自己对这个分家的结果没什么意见,反正他现在自己能挣钱,去年过年的时候,书店的何林给了他一份大红包,足足有三十两,加上他每个月的稿费,和偶尔为考县试和院试的考生作保的保费,他现在的小金库已经达到两百两,要不是他每个月的纸张费消耗太多,还有维持人际关系的花费比较多,他能存下的钱就更多了。 第62节 他打定主意了,未免发生变故,一定要存下足够的钱,能让他舒舒服服去郡城和京城科举考试,靠人不如靠己,自己不能把压力都放在父母身上。 咳咳,成亲的钱最好也能挣出来,不过依老师的意思,即使是订亲了,也是留多两年才成亲。 说实在的,这正合他意,他还没做好准备呢。 至于第二场婚礼,就是张修远和方子茗姐姐的婚宴,顾青云因为和方家的关系密切,和张修远又认识,所以肯定会参加的,还作为娘家人一起送新娘子到达隔壁的北山县。 看到张修远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旁边的人羡慕得很。 新郎面如冠玉,新娘身姿婀娜,两人站在一起拜堂的时候非常相配,堪称一双璧人。 的确,现在的张修远风头实在是太盛了,在整个越阳郡,他应该是最受欢迎的女婿人选之一,记得当初在郡城出榜后,旁人打听他已经定亲了,还有很多人很可惜呢,恨不得他马上退婚。 第二天一早,顾青云和方子茗等人从客栈后醒来,就要回家了,他们的送亲任务到此为止,接下来要看到新婚夫妇,就得等他们三朝回门。 一路上,在马车上的方子茗神情都极为失落。 顾青云打了个哈欠,半躺在软垫上,昨晚的酒宴闹到很晚,他没休息好。 “怎么了?是不是胞姐出嫁,你舍不得?”顾青云取笑道。两人一辆马车,说话极为方便。 方子茗的哥哥方子磊在另一辆马车里,他前两年已经娶妻,妻子是林家的庶女,现在孩子都生一个了,因为一直考不上秀才,到现在还是一名童生,加上可能是成家生子的缘故,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成熟许多,不像以前,看到他都会挤眉弄眼,现在两人见面,只是淡淡之交。 这让顾青云不得不说,时光催人老,时光催人成熟。 再想想以前一起玩耍读书的小伙伴,现在只剩下方子茗和自己没有成亲了。 “是舍不得,不过……”方子茗靠近他,低声说道,“我担心姐姐在张家过得不舒服,可我又无能为力,毕竟是出嫁女了。” 顾青云点点头,深以为然:“是啊,我的两个大姐出嫁后,如今一回来,感觉和以前不一样,我娘也会担心她们在婆家过得好不好。不过她们有了相公,以后应该会以自己的小家为主,就好像我们,成亲后,肯定是先顾着小家了。张修远为人不错,他有才华,你们两家基本上是门当户对,又是正经娶妻,只要你姐姐不是软柿子,一定能过好的。” 方子茗瞪了他一眼,挥挥手说:“哎呀,跟你说,你不明白。” 顾青云一听,很是不服气:“我怎么可能不明白?不要小看我。” 方子茗想了想,就小声道:“其实我姐姐长得和我不一样。” 顾青云一愣,他看看方子茗这张俊美的脸蛋,又想想王氏,再想想他们亲爹方仁礼那普通的容貌。 “我们虽是双胞胎,可我长得像我娘,我姐长得像我爹。”方子茗很是苦恼,“我平时都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昨天听到大家对我姐长相的议论,我才意识这个。” 顾青云这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一直都以为方姐姐是大美女来着,毕竟只要一看方子茗的容貌,再想想他们是一对龙凤胎,大家肯定以为弟弟长这样,姐姐也差不到哪去。 “没关系的。”好半响,顾青云才出声,他自己就是男人,虽然前辈子是女人,但现在身子一发育,有时候会受到生理的影响,偶尔在大街上看到有女子走过,总会下意识地看看别人的脸,看到长得好看的女子也会多注意一下。 这似乎就是本能。 “娶妻娶贤,张修远肯定知道你姐姐长什么样,相貌不重要,重要的是德行和会持家,而且我不相信你姐姐能丑到哪去,气质那么好。”顾青云忙安慰他。 方子茗想了想,觉得也是,他对姐姐还是很有信心的。 两人开始说起会试的事。 “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去京城赶考了?”新年过后,开恩科的消息就传来,因为今年有会试,和恩科的时间撞在一起,所以就正科、恩科合并,会试时间不变,还是在三月份,只是录取的人数会多一倍,所以这次婚礼后,等三朝回门,方子茗父子加上张修远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 机会难得,既然录取人数多一倍,当然要试试了。 至于顾青云一直关注的乡试,也会举行恩科,时间是今年的八月份,因为和院试的时间有交集,综合各种情况考虑,今年院试的地点就放在隔壁的府城,不在郡城举行,这也是合乎规矩的。 第60章 定亲 “是的, 这次正科、恩科并举,考中的机会大增, 很多人都会去。”方子茗听到顾青云的问话, 把对姐姐的担忧暂时按下,叹道,“依我看竞争会更激烈。” 顾青云可以理解, 有时候看似录取的名额多了,但考的人反而更多,人人都觉得机会多,本来这一科想不考的也去考了,竞争是非常惨烈的。 “我听何师兄说县学的教谕都蠢蠢欲动, 准备去考。”顾青云有点担忧,“可能全国各地大部分的举人都会去。”到了举人这一步, 在各个县城中, 地位就已经处在中上层,只有听说过穷秀才没有听过穷举人的,他们到京城的路费一般咬咬牙就能支付,那到时去京城的举人就会非常多。 没见县学的庞教谕都心动吗?他之前已经两次没去考了。 “你担心我考上同进士?”方子茗了然, 两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文章,时常交流, 他当然明白顾青云的看法, “放心,这次我就是去凑凑热闹,如果真的能考上同进士, 我也认了。” 顾青云想了想,十九岁的少年进士?虽然方子茗是天才,但能考上举人的就没几个简单的,他们中有些学习时间更长、更努力,家中有大儒或进士教导的肯定也有,就是他们,也不敢说进士必中。 虽说是“同进士如夫人”,不怎么好听,那也要看和谁比了。全国各地还有这么多举人和秀才,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考不上同进士。相比之下,同进士已经是他们仰望的一座高山了,很多人求而不得。 “这次我去见见世面,下次再和你一起去。”方子茗拍拍他的手臂。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兴许你能考上呢。” 方子茗撇撇嘴,道:“我敢说,就是张修远,嗯,我姐夫也不一定能考上,你别看他在我们郡那么厉害,在京城,什么样的人都有,解元都有几十个,他想得会元?我看还要再压几年才行。这次他去京城,我看他老师不一定让他下场。” 顾青云猜也是。 两人一路交谈,中午才回到林山县。 因为乡试的日子已定,还有半年时间准备,顾青云刚想着要住在县城,然后找老师教导。没想到刚和家里说了要和简家定亲的事,一段时间后,他就成为有未婚妻的人了。 主要是双方年龄都到了,都是十七岁,特别是女方,不好耽误太久,成亲可以迟点,但定亲就得早点,省得别人笑话。 双方父母都有意,纳采、问名、纳吉,三个步骤走下来,顾青云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回过神来,他和简薇已经过了小定,到了这一步,基本上亲事算是定下来了,没什么意外是不会悔婚的。 问名后,顾青云才知道简薇和自己同岁,只自己是三月份的生辰,她是年底十月份,正好大了她半年。 这些流程他参与的不多,都是家人替他准备的,除了那双大雁是他亲自送上门。 他大姐二姐出嫁,嫌六礼繁琐,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仅行四礼,省去问名和请期,轮到他这里就不能这样,都是按照六礼一一实行。 可以说,这段时间家人的重心都在他的定亲礼上,而顾青云的重心仍在学习上,大家都有默契不去打扰他。 简家在县城有宅子,这段时间她们母女俩都回到简宅入住,没有碰面的机会,顾青云仍然可以偶尔到方家村去向方仁霄请教问题。 期间,简志远竟然回来了,而且还是主动辞官回来的,连会试都没有参加。从他十一月份接到这边寄过去的信后,他就开始辞官、交接工作,因为中途过年,好多地方的船都不走,因此一直等到二月份他才回到,这让顾青云知道后,大吃一惊。 不过也因为他回来了,他们定亲才那么顺利。 顾青云事先和他见过面,谈过话。 对方对自己的印象如何他不知道,但顾青云对简志远的印象还不错,刚开始知道他有妾——即使那个妾室已去世、有庶子的时候,还不太喜欢他,没想到一见到他的人,顾青云就明白为何老师把自己的独女嫁给他了。 简志远年龄和方氏差不多,都是三十岁出头,但他保养很好,身材修长,方脸阔嘴,眼睛炯炯有神,下巴留着的胡子修剪得很漂亮,一派稳重温和的风度。 这个人可以让人信任!看到他的第一眼,顾青云就有这种感觉,很有正气感,笑的时候竟然看起来很憨厚,看向方氏的目光情意绵绵的,反正他形容不出来,就是觉得两人的行为举止很有默契。 顾青云觉得这应该不是装的,如果是装的,那能装一辈子也行啊。 他身边跟着的庶子简琼才十岁,小小年纪就很老成,教养得很好,待人接物很有礼貌,比起他第一次见到何智的时候表现得还要早熟。当然,在古代,十岁已经不算小了。 顾青云和他交谈过,也交流过读书心得,发现他学习很认真,就是太认真了,几乎按照书本上的话来要求自己,一板一眼的。 这应该就是典型的儒生吧?感觉小小年纪就透着一股酸气。 顾青云纳闷,他未来的岳父简志远不是这种人啊,相反,和对方说话简直是如沐春风,非常舒适。 总之,这一家四口看起来相处得很融洽。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没有再关注。 因为等他们定亲后,方仁霄就接到吏部的诏令,他起复平调到户部,官职是户部郎中,仍是正五品。 方仁霄很满意,毕竟五品和五品是不一定的,相对而言,户部比工部的权力要大得多。 顾青云等人都为他高兴,但因为要按时到任,刚接到诏令不久,四月初,方仁霄就得带着连氏一起离开林山县,北上京城。 “老夫先到京城,你这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定能中,到时和薇儿成亲后,你们小两口就可到京城找我们了。”在码头这里,连氏叮嘱一遍后,方仁霄又接着叮嘱顾青云。 顾青云重重点头:“学生明白。”他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这不就是让自己跟在他身边学习吗?虽然离家里远了点,但也方便以后直接在京城参加会试,反正老师和师母身边除了下人就没有其他人了,他们跟在身边尽孝也是可以的。 就是要和家人分开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今年八月能中举。 方仁霄见状就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又对着另一边的简薇说道:“你娘就快生了,你在家要好好照顾她。” 有亲人在场,未婚夫妻是可以见面的。 “薇儿记下了。”简薇的声音轻轻响起,长长的睫毛眨了眨。 方仁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对少年少女,郎才女貌,呃,的确是郎才女貌,看起来很般配,面上不由得露出欣慰的表情。 “爹,您就放心吧,家里还有我呢。”简志远忙道。 方仁霄瞪了他一眼:“有你在,老夫当然放心。不过你们打打闹闹这么多年,现在又准备有孩子,也该安分下来好好过日子了。”方氏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走路不方便,所以这次送别就没让她出来。 简志远脸一热,低下头来,不敢再说话。 顾青云不知道内情,只是他感觉到身边的少女在注视着自己。当然,不是说简薇在看他,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抬头,但他就是觉得对方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有周围的人看着,顾青云自己屏住呼吸两分钟,不知不觉中,脸就变红了。 顾青云觉得心机狗就是他这样了,没办法,和未婚妻见面,都不害羞一下,怎么表现得出自己的欢喜?可是他目前真的没有感觉。 他只是初步对简薇有好感,这种好感是浅薄的,是建立在对方作诗很厉害,让他佩服的这种程度,至于其他的感情,现在暂时没有。 他心里非常苦恼,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无法改变。无论如何,简薇都是自己这辈子的妻子了,想培养感情,只能等婚后再说。 不自觉的,顾青云看了简薇一眼。 简薇的耳朵更红了,其他人看到他们两人这样,忍不住笑出声。 顾青云无语,赶紧转过头来。 “阿琼,好好读书,早日考上秀才。”方仁霄最后对简琼说道。 “谢外公教导,阿琼一定会的。”简琼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行礼。 方仁霄一一叮嘱后,离别的时刻终于来临。 看着甲板上方仁霄和连氏站在一起的身影,在灰白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地孤寂,隐约还看到连氏用手帕擦拭眼睛的动作。 顾青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经常去打扰方仁霄,他嘴上总说他来得太勤,打扰到他,但都很耐心回答自己的问题,还经常留自己吃饭了。 船只离开码头,荡起一波波江水,顾青云等人静立许久,直到看不到船只的影子了,这才迈步离开。 顾青云送简志远他们回去后,自己才回家。 唉,剩下的几个月,自己又换老师了,从方仁霄换到简志远。 虽然两家只隔了两条街,但顾青云没有每天去找未来的岳父教导他。他这段时间跟着方仁霄学习了很多新的内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吸收掉。 大概是估算到自己上京的日期,这几个月方仁霄下了大力气教导他经义和策论,顾青云也连着啃了几本书,感觉这些知识记得还不牢靠,于是就开始在家安静学习,偶尔遇到问题才去请教简志远。 第63节 因为小院子只有他一个人住,吃饭什么的都不怎么方便,他偶尔会去二叔二婶那里吃,但城内离码头还是有段距离的,吃一顿饭走那么远,他觉得浪费时间,自己煮的话,更花时间。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非常快,每天四顿饭都不够他吃,不像以前,还可以去方家蹭饭。 他去饭馆点餐,让人按时送到他的住所,可才吃了几天,就觉得不好吃,不合胃口。 没办法,他只好向自己爹娘求助了。 没想到顾大河和小陈氏一听就非常激动,二话不说,小陈氏就搬到县城来照顾他了,整天为他洗衣做饭,打扫院子,看起来还乐在其中。 老陈氏本来也想来的,可她都这个年龄了,顾青云怎么可能让她劳动呢?只好一再婉拒,说了好多甜言蜜语才哄好她。 小陈氏在县城适应得不错,偶尔有空了,还会到简家去串串门,主要是方氏怀孕,没人陪着说话,知道小陈氏来了,过一段时间就会邀请她上门。尤其还听说顾青云是早产儿,再看看他现在健康的样子,方氏非常动心,认为小陈氏育儿很有经验,就向她请教。 对此,顾青云很是惊讶,没想到她们俩还有共同语言。 正当他安静读书的时候,顾伯山给他送来了一个小孩。 “大爷爷,你说让我收留他?”顾青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低着头,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麻布衣,面黄肌瘦的,别说是十二岁,就说十岁都有人信。 顾伯山叹了口气,轻声道:“三元,抬起头来。” 小孩这才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充满了哀求、希冀和绝望,他的声音颤抖:“我能干很多活的,吃得不多,阿叔,让我留下来吧,我会好好听话的。” 顾青云心里一惊,问道:“大爷爷,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三元吗?我记得他小时候身子很圆润,很活泼的,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四岁就开始读书,之后就很少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最多是见面打声招呼,而且可能是因为他性格的缘故,其他小孩一见到他就跑开,很少有人和他说话聊天,不像他四岁前,还有小孩敢叫他“病秧子”。 特别是他十岁考中童生后,村里的小孩基本就不敢靠近他,慢慢的,他也不大认得他们。所以他现在咋一看,还真的认不出顾三元,如果他不是自己的族人,没听到他的名字,顾青云不一定能记得他。 “你久不在村里不知道,三元的娘六年前生病去世,三元他爹就娶了一个女人回来,那女人不贤惠……”顾伯山后来的话没有再说。 顾青云已经了然。 “虽说是同族的,但我们毕竟是外人,不了解他家的情况,每年祭祖的时候,我也没仔细瞧他,只看了几眼,见他都是好好的,还穿着新衣服,谁知道那女人暗地里欺负他呢。这次要不是三元跑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他受的罪。” “我照看弟弟,弟弟的时候,弟弟摔倒在地,我娘,她就说要卖了我,我害怕,就找族长了。”顾三元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 “还不算太蠢,知道找对人。”顾青云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愿意了。 这就是同族之间的牵扯了,能帮一把是一把。 “三元性子老实,先跟在你身边做个跑腿的,不用给他钱,给他吃饱饭就行,等他十六岁,也该能养活自己了。”顾伯山可不会找一个惹事精过来,要知道栓子可是他们全族的希望,只是他想到别的秀才都有个书童在身边伺候,自家的没有怎么行? 主要是三元的这个名字起得太好了,让他一下子就想到栓子这里。 顾青云点头同意,按照辈分,他比三元大一辈,使唤他跑腿是可以的。别的不说,跟在他身边,肯定是能吃饱饭的。等三元长大一点,就按照他的意愿,给他一笔钱,或者介绍他到哪里做活,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陈氏回来知道这事后,也没有反对:“这娃儿性子不错,我和他娘还有点交情哩,就让他先留在咱们家吧。”之前不管,是当事人没有提出来,又是别人的家事,不好管,现在既然提出了,当然可以帮忙。 三元家里肯定是没有意见的。 才几百人的村子,其实很多事情都瞒不了这些家庭主妇。 就这样,顾青云身边多出了一名族中的侄子顾三元,基本上就是帮忙跑个腿什么的,不过他非常勤快,洗衣做饭都会。 小陈氏不知道想到什么,就认认真真教他怎么把汤煲好,怎么把菜做好,要适合顾青云的口味。 顾青云有空就教他认字,因为要带出去的,所以还要教他一些礼仪。 他不得不承认,有人帮忙跑腿真是太方便了。像以前,他想找何谦竹定下个时间一起去酒楼吃饭,都得亲自跑一趟,或者他有时候送东西给简家,自己跑一趟也不像话,有些麻烦,老是要进门去请安,小题大做。 现在好了,有了顾三元,他读书的时间就多了一点,很多琐事都不用自己做。 特别是他写话本的时候,还有人帮忙磨墨,节省了他不少力气和时间。 如今他的《李林修仙记》已经接近尾声,写完这五万字,顾青云就打算暂时不写,等过了乡试再说。 为此何林虽然很遗憾,但也能理解。他只是可惜,这么赚钱的一本书竟然就这么快完结了。 顾青云觉得是该完结的时候了,他都已经写了两年,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他的跟风之作。 据何林说,他“一枕黄粱”的笔名已经有一批簇拥了,现在只要他开新话本,肯定有一大帮人掏钱买。 这让顾青云很高兴,看来写话本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 时间过得很快,顾青云每隔两天写一篇策论、一首诗去给简志远修改,他给自己讲解后,再出题给自己做,反反复复的,不知不觉,等简家小儿满三个月的时候,时间就到了八月,该启程去郡城了。 八月份,顾青云认识的人很多都要参加科考,何谦竹、赵文轩和他去参加乡试,顾青明、赵玉堂、何智去参加院试。 顾青亮这次县试通过,府试没通过,他只能跟着顾青明去临近的府城照顾他了。 至于顾青云,这次就由他爹和顾三元一起跟着去,主要是家里人不放心顾三元,他还太小了,到时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这次到了郡城,他们先去找赵文轩,他从京城国子监回来就在郡城住了,已经租好房子,还事先写信告诉过他们地址,这就免去了他们住客栈的不便。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赵文轩,顾青云都快不敢认了。 大家相互行礼后,其他人进屋去收拾东西,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在天井里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文轩师兄,一年不见,你变了好多!”顾青云使劲地拍拍他的肩膀。 “那是变好还是变坏?”赵文轩微笑道,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顾青云仔细打量他,如果之前的赵文轩是文弱中带着阴沉,那现在的他是文弱中带着深沉,总感觉一下子成熟几岁。 何谦竹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当然是变好了。”两人异口同声。 赵文轩扯扯嘴角。 三人在堂屋坐下,开始聊国子监的事。 说到国子监,赵文轩微微皱了皱眉,说:“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我现在还不能理清,我的层次太低了,只能当跑腿的。在那里,要想安下心来读书比较难,刚开始的时候花钱如流水,现在才好一点。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吧。” 顾青云和何谦竹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不想说,也不想逼他,反正背井离乡的,肯定有困难,过得不容易,但见他现在精神状态还好,顾青云两人就稍微放下心来。 一年没见,顾青云二人都和赵文轩有好多话题要聊,各自说了自己的情况。 顾青云已经定亲。 赵文轩现在还没有孩子。 何谦竹念叨他的大胖儿子。 叙旧过后,时间紧急,大家又进入了复习状态。 八月初九,他们再一次进入贡院。 这次顾青云在看到自己的号房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一排号房的中间,离水缸这边比较近,不是臭号。 说实在的,去年的那次乡试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弄得他现在都有点洁癖了,手总是洗了又洗,洗澡的时候恨不得能搓下一层皮来。 这次照样要在里面呆九天,顾青云装备齐全,又不是在臭号这里,心态极好。 第一场开始,试卷一下发,顾青云快速扫了一遍题目,心总算是回到肚子了。 第61章 名次 第一场竟然没有诗赋!没有诗赋!顾青云吓了一跳, 看着这些经义题和算学题,两者分数比重七三开, 这让他很是惊喜。 看第一道, 是四书里的经义题。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 焕乎其有文章。”这道题出得中规中矩,看似非常普通,来自《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片段。 顾青云想了想,这是孔子称赞尧的话语,是对尧功绩的赞美。结合现在的恩科, 他微微一笑,知道该如何答题了。 答题时先务必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 指出尧为百姓干了哪些事, 用了哪些贤人,然后表扬本朝陛下的英明神武,顺便表表忠心,说自己今后一定要励志辅佐当今陛下为人民做番大事业等等。 顾青云灵感如泉涌, 洋洋洒洒间就写了几百字,只是检查的时候, 忽然觉得自己写得是不是太谄媚了?要不要改得含蓄点? 他眼睛看了下对面, 发现大家都在认真答题。 微微一皱眉,他想起了方仁霄和自己说过的话,当时他们刚刚听到先皇驾崩的消息。 “老师, 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几岁了?”说来郁闷,他连当今最高国家领导人的具体年龄都不知道。不过等现在的新皇帝过一次万寿节后,以后全天下的官员都会记住他的岁数和生辰的。 “陛下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方仁霄顿了顿,继续说,“作为原配长子,能在这个太后的手下活得长久,当了足足二十二年的太子,还能顺利继位,你说他能是一个简单的人吗?” 顾青云默然,现在这个景太后可是先皇得天下后娶的世家女,在前朝家世就不凡,他们家族眼光精准,把宝压在先皇身上,还押对了,为此获得了巨大的政治回报。当时先皇的原配刚刚登上后位不久就因病去世,景太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继后。 景太后还生下一子,就是现在的晋王,刚刚满二十岁,而新皇已四十岁。 “新皇能在诸王的夹攻下保住太子的位置,还能顺利登基。”方仁霄说到这里就拍拍顾青云的肩膀,“他从小到大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为人有勇有谋,能隐忍,以后咱们做官,就老老实实做,不要想着搞小动作。” 顾青云一听,对这个皇帝佩服得很,须知多少太子都在成功登基前被人干掉,一个二十几年的活靶子竟然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实在是令人佩服和恐惧! 嗯,这次自己能多一次机会,还是托新皇的福。顾青云想了想,还是没有改,就当是拍拍新皇的龙屁吧,反正自己又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才干,做不了那种恃才傲物的天才,咱还是老老实实做普通人吧。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放下第一道题,开始看第二道。 这次的题目出得很符合他的胃口,不知道是他的学识大涨,还是出的题目真的容易,反正顾青云在第二天下午就把全部的题目都做完,速度比去年快多了。 接下来就是睡觉、做饭,养精蓄锐。 第二场考试是策论和诗赋,诗赋只有一首,顾青云觉得不是很难,能写得出来。 策论就需要费点心思了。 第一道策论题的大致意思是问现在县学、州(州比府小比县大,相当于现在的县级市,分布在全国各地,有些地方是没有的)学、府学的秀才管理是不是太宽松了,要不要加强对秀才的管理? 顾青云一看到这道题,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精神就更加集中。他的观点当然是现在的管理方式非常好,非常妙,符合实际。 想想把他们这帮秀才当做前世高三生一样管理,顾青云就觉得不靠谱,都宽松了那么久才想着严格起来,这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兵丁,而且秀才的年龄参差不齐,人家家里都有老婆孩子,还想让人家住宿不成?那国家的繁衍大计谁来完成? 如果刚开国的时候就严格管理,那当然可以实行,但现在都开国那么久了,县学等地方又没出现过什么乱子,而且县学的老师都不够多,把大家拘在一起有什么用?还不如让大家回家各找各妈。 也不知道主考官怎么想的,竟然出这道题目,难不成还真有朝廷的大员提出这个问题不成?这次自己一定要考上举人,否则万一朝廷脑抽了,像他前世看过的明朝那样,管得那么严格,自己就抓瞎了。 写完后,顾青云颇为满意,想了想,赶紧再填上一些典故和经典话语,好好润色一番,这才把它誊抄到试卷上。 做完这几道策论后,顾青云发现,这些考题内容多涉及到如今的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等内容,都是十分具体而现实的问题,而且还要他们这些考生给出明确的解决方案。 非常务实。 对此顾青云心里颇为高兴,貌似这对自己是有利的,尤其是涉及到基层方面,更是他的优势之处。 像这道要不要继续和北方边境的游牧民族开放互市的策论题,顾青云的观点当然是肯定的。他还列举了互市开放后,他们林山县牛马羊的增加情况,价格从一开始的有价无市到现在每头牛和驴的具体价格,而且有了牛等耕田工具后,他们每亩水稻投入的人力减少多少,这些解放出来的人力又可以去打零活,增加家庭总收入。 第64节 顾青云写到最后,又增加一段,认为还是要防备游牧民族的狼子野心,既要防备又要拉拢。 写到这里,顾青云也不知道这些游牧民族是不是前世的“大清”,历史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能想当然了。 因为心中有数,顾青云写得非常顺,没有抓耳挠腮的苦恼,就是那首诗文,也写得很顺利,写完后,自我感觉应该是中等水平。 反正绝对不是打油诗! 顾青云想起被方仁霄嘲笑的情形,突然想到了来郡城赶考前,简薇给自己送过来的诗集,都是手写版的,全部都是她这些年自己作的诗句,里面还标注了一些没有被别人看过的诗文,让他好好看看。 他当时看到后惊为天人,觉得自己未来的老婆真是太厉害了,竟然写的诗文那么好!虽然其中有些是女儿家的一些小心思,但还有一些格局比较大的,如果不是早知道是简薇写的话,他还以为是哪个二三十岁男人写的呢,一点都看不出脂粉气。 现在他突然想到简薇那句“没有被别人看过的诗文”,似乎意味深长,尤其是现在考场要求写的这首诗,其中她写的一首诗非常符合要求。可以说,如果他卑鄙一点的话,完全可以直接改改就套用,绝对比他自己现在写的这首好。 而且除了他们两个知道,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抄的。 顾青云摸摸下巴,发现一阵刺手。 郁闷,自己竟然长胡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他摸自己下巴的时候就发现有绒毛状的胡须了。为此他还特意去询问何谦竹和方子茗是否需要刮掉,他们还说不用刮,一般要等长到二十岁行冠礼后再刮。 而且胡子的生长因人而异,他们几个小伙伴中,赵玉堂的胡须浓密长得快,有长成络腮胡的潜质,方子茗、何谦竹、赵文轩是只在下巴和嘴唇上面长,他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不过嘴巴上面的胡须可以忽略不计,最主要的是下巴上长有,但也只是绒毛,还不成规模,摸着刺手,远看就没有。 就因为这样,他还有点忧心忡忡的,生怕是自己心理影响生理,分泌的雄性激素不够多,万一自己变成不男不女,以后没有生育能力怎么办?虽然自己每天早上都会是一柱擎天,看似没有问题。 可没有使用过,就是不靠谱,不放心。 不过他到底有点医学常识,后来就回去问顾大河,知道他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胡须不盛,顾青云就放心了,这大概是遗传吧? 回归正题,顾青云看着自己写的这首诗,再想想印象中简薇写的那首,如果自己的是中等水平,那她的就是上等水平。如果自己抄的话……他相信,简薇不会说出去的,而且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毕竟一般的乡试试卷是不会外传的,即使外传,她也不一定能看到,而那时候,她已经成为自己的妻子了,两人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想她的话,貌似是想让自己把她的诗作当做储备库吧?应该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顾青云闭上眼睛思考,心里做着剧烈的斗争。 慢慢的,他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气,这是他刚才煮的腊肉香菇酸菜饭,已经熟了,可以开始吃了。 对面的考生正一边捂住自己的鼻子,一边磨墨,还恨恨地瞪着自己。 顾青云瞄了对方一眼,决定还是用自己写的。 算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事关小命的话,还是少做点亏心事好,这样才能活得坦然啊。 “吾日三省吾身”,看来这种良好的习惯必须保持。 顾青云感觉自己战胜了一关,心里非常愉快,干脆就不做题了,开始吃中饭,睡觉。 第三场考试照样是杂文、律法、经义和诗赋。 和去年的乡试相比,杂文和律法的题目增多,经义只出了两道五经书上的,诗赋也只有一首。 想到前两场考试的顺利,顾青云看到第三场的题目后,觉得自己这次能中的几率是比较大的。 八月十七日中午,顾青云正式做完全部题目。 交了试卷后,他和黄言成在聊天,这次他们还是在同一个巷子里,算是非常有缘分的。 黄言成仍然是有气无力的,得靠顾青云在煮东西给他吃。 “这一年来我在家日日走三公里的路程,自觉身体不错,可为何都是同样的考试,你仍然有精力做饭,我却还是只能啃馒头?”黄言成喝了粥后才恢复点精神,就对顾青云抱怨。 顾青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次因为不是在臭号,他不用花精力抗拒那种臭味,心里不压抑,加上题目做得比较顺,心情就好,而且他一直都有锻炼身体,所以能撑过九天是正常的。 虽然也很累,感觉身体被掏空,但比起上次,真的好多了。 “这次你应该能过吧?”黄言成用手肘撞撞他的手臂,“大家都说这次你一定能过,上次你是副榜第一,差一点就上正榜了。” “不一定。”顾青云摇摇头,“这次是恩科,去年没有考的人今年会考,照样是人才济济,你看临水府的那个院案首宋寅,他就很厉害。” 黄言成想了想,认为很有道理。 “你考得如何?”顾青云又问道,两人这一年来只在顾荷和林耀祖的婚礼上见过一面。 想到婚礼,顾青云就想起了顾荷,这次他来参加乡试,她竟然给自己送来了十两银子,自己不缺钱,不肯收,她还非不让,还说她不缺钱。 看来她已经在林家站稳脚跟了,要不然不会一下子能拿出十两银子。 “能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也写上去了,刚刚够时间写。”黄言成苦笑一下,“可能火候还不到。” 顾青云默然。 两人挨在一起坐等天亮,不知为什么,虽然很累,可脑子一直在不停地思考,就是睡不着。 “三年一次就这么考下去,屡试不中的话,有时候真是绝望啊。”黄言成叹道。 顾青云点点头,看着一个浑身光溜溜的中年人大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身后有两个巡逻兵在追,不一会儿中年人就被士兵逮住,披上一件衣袍,口里塞着一块破布,就这样把他拖走了。 这是第几个了?顾青云想起这两次的乡试,考到最后都会有人发疯,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心窍被暂时迷住了,总有人会做出惊人之举。 他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现在的镇定自若,从一开始看到有人不穿衣服就面红耳赤到现在开始有闲情去看别人的身材,还暗自对比。 貌似自己的鸟儿比较大?他暗忖:这几个都没有自己大。 转眼又觉得自己太无聊,还会比这个,简直是魔性!自己一定是考试考得神志不清,绝对不是自己心里猥琐。 出考场的时候,顾青云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这次他的待遇极好,被顾大河找到后,就被背着,不用自己走路,身边的顾三元还从怀里拿出用葫芦装的热水,让他喝了一口。 这就是亲爹啊!顾青云见顾大河好像没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直接把自己背在身上。 “爹,你对我真好。”顾青云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不要说话,赶紧休息。”顾大河暗暗咧嘴一笑,又忙说道。 顾青云抿抿嘴,安静下来。他多想这次能过啊,这样他爹就不会再次失望了,他想让家人为自己骄傲。 等待成绩的时候,顾青云就开始构思下一本话本,赚钱永远在路上。上次是修真,这次是仙侠,带点神话,应该不会水土不服。 俊美不凡又专情的主人公,貌若天仙的女主角,可爱强大的宠物,精彩多姿的世界,主人公一路冒险,一路收获亲情、友情、爱情的故事。 嗯,应该会有人看的,先写完大纲,再写五万字出来试试水,名字就叫做《傲天仙侠传》。 想到之前他断更几次,他周围小伙伴们对“一枕黄粱”的声讨,顾青云就一阵心虚,一定要捂好马甲。没想到不止方子茗,就是已婚人士何谦竹和赵玉堂也喜欢看。 明天就要出成绩了,顾青云把这五万字誊抄好,就对一直磨墨的顾三元说:“三元,不用磨了,我已经写完了。我爹呢?还有,何师兄和赵师兄在吗?他们在做什么?” “老叔公和何叔出去逛夜市了。何少爷和赵少爷在的,他们都在外面赏月呢。”顾三元眨眨眼,准备清洗砚台和毛笔。 顾青云一愣,伸头出去看了看天色,发现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这个时候赏月? 他挑挑眉,对顾三元说道:“待会墨迹干后,你就按顺序把纸张叠好,记得不要弄乱。” 顾三元郑重点头,现在他已经能认得简单的大写数字了。 顾青云甩甩袖子,转转脖子,一边走到天井处,果然见到何谦竹和赵文轩相对而坐,他们中间有一张圆桌,上面摆有一壶清茶和几个杯子,除此之外,还有一盒月饼。 顾青云坐在空着的凳子上,闻着身后传来的驱蚊草的味道,笑道:“又不是十五、十六,今晚是二十九日,天上会有月亮出来吗?” “应该有。”何谦竹笑了一句,把月饼推到他面前,“我让何叔买回来的,我们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顾青云看一眼,摇摇头:“我晚上不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事实上,他吃过晚饭后,一般不会再进食。为了保养好身体,他是不会贪图口腹之欲的。 赵文轩微微一笑,对着旁边的赵三吩咐:“你去给他倒杯烧开的水。” 顾青云忙笑道:“谢谢赵师兄,还是师兄懂我,感觉你从京城回来后,体贴多了。”以前他很少会这么关照自己的,竟然还记得自己最常喝的是白开水。 赵文轩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何谦竹也很委屈:“我这还不是怕你肚子饿吗?” 顾青云嘿嘿一笑。 三人说是赏月,其实心思根本就没有在月色上,大家心情是一样的,都是焦躁不安。 “如果这次能中的话,三年后的会试你们去参加吗?”赵文轩突然开口。 顾青云想了想,摇头道:“到时再看,会试是和整个夏朝的举人竞争,咱们郡一向没什么竞争力,没有江南那边的举人厉害。”本朝的国号是“夏”。 两人默然,想起了方子茗,他们父子俩今年三月份去京城赶考,本以为多了一倍的录取名额,可能有很大几率考中,没想到他们两人都落榜了。 就是张修远,据说被梁大人压着,没有让他去考,如果考的话,估计也很玄。 整个越阳郡只有三个人考上进士,其中还有一个是同进士。 想想这录取率,就觉得绝望。 顾青云就是觉得现在自己学问有所长进,也不敢保证自己三年后的会试能考中。当然,如果这三年他去京城接受方仁霄的教导,那也许有点可能,现在这种程度应该是不行的。 不久,顾大河和何叔结伴回来了,两人买回来很多小吃。 顾青云抵制住诱惑,没有跟着吃,眼不见为净,准备回屋洗澡。 刚洗完澡在擦头发呢,就见顾大河推门进来,颇为焦躁地走来走去,在顾青云等着不耐烦了,才开口说:“栓子,我又去买你中了,刚才一时冲动,就买你能中解元,一比三,我押了五两银子。” 顾青云一听,瞪大眼睛看着他,低声叫道:“爹啊,你五年前不是说过再也不赌吗?现在你又来了,爹,你太厉害了。”这不是屡错不改吗?被爷爷知道会被揍的! “买你中的比例是一比一,大家都认为你能上榜,所以不挣钱,我一见人家认为你不可能是头名,我这不是急了吗?一急就买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很冷静的,才买了五两银子。”顾大河也有点尴尬,搓搓手回答。 顾青云努努嘴,没理他。他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中,但要中解元,那就需要一定的运气,而他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运气,能够有前十名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天晚上,顾青云一夜没睡好,中途睡睡醒醒的。 天还没亮,他们相约去看榜的时候,顾青云困得很,干脆就不去了。 迷迷糊糊间,他就听到一阵嘈杂声和脚步声传来,离他越来越近。 顾青云勉强自己睁开眼,就看到门“砰”的一声被粗暴地踢开,他爹披头散发地跑进来,一见到他,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只听他喘着粗气叫道:“栓子,栓子,你是头名,你是解元了!是解元!” 解元?!顾青云一咕噜地爬起来,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第62章 夜宴 “爹, 你没看错吧?”似乎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顾大河的嘴已经咧开老大, 闻言就猛摇头:“不可能!我看错谁的都不可能看错你的, 而且不只我一个人在说,别人也说你的名字,就是你中了解元!”他说话的时候还喘着气, 额头上还出了细细的汗。 顾青云一听,心中充满了喜悦,他双手紧握在一起,屏住呼吸,好大一会才呼出一口气, 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上,他觉得这个结果虽然很让他意外, 但让他接受起来似乎也不难。 把身上的薄被掀开, 下床,顾青云开始穿衣裳,一边还说道:“爹,辛苦你了。你赶紧回房梳好头发, 待会会有报喜人到来,我们的喜钱准备了没有?” “放心, 我已经准备好了。”顾大河赶紧回房, 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不行, 我得多加一点银钱进去,毕竟是解元。” 第65节 他的话音刚落,顾三元就从门外蹬蹬跑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根木簪,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叔公,你跑太快了,木簪都掉下来了。” 顾大河一把把它拿过来,催促道:“你赶紧也整一下衣服,待会就有人来了。” “三元,我还要吃早饭,你去厨房看饭菜还热不热。”顾青云又叫道。 顾三元欢快地应了一声。 三人开始各自活动,空气中流动着欢快的气氛,顾大河甚至开始在天井处转圈,不断地抚着胸口,嘴里哼着含糊不清的小调,手舞足蹈,兴奋激动得脸都涨得通红。 顾青云兴奋过后就有点手脚发软,他穿好长衫后,一下一下地梳好头发,在这种按摩头皮的机械运动中,逐渐平复心情。 要稳住,要淡定,不能跟爹一样喜怒形于色。 顾青云暗自催眠自己,慢慢的,心情真的平复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等他洗漱完毕,才发现自己比平时起迟了一个时辰,他一向自律,很少有那么晚的时候,只能说他对乡试的结果太在乎了。 一考完他知道自己应该能中,当时做题做得很顺利,但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名次,加上他爹这么一下注,他就有点心事,没想到昨晚竟然没怎么睡着,竟然破天荒地起迟了。 现在他爹这么早就能回来,估计是最早看到榜单的一批人,他一定挤得很用力吧? 顾青云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粥,一边想着。 “对了,爹,何师兄和赵师兄他们考上了吗?”顾青云看到顾大河进进出出的,终于开口问道,刚刚一直沉浸在喜悦中,都忘记问了。 顾大河停下无法自控的脚步,敲敲脑袋,想了半天才说道:“爹真的不记得了,爹一眼就看中你的名字,再看籍贯都对,就兴奋得不行,加上旁边还有人在说你是解元,高兴之下就赶紧挤出来,跑回来找你,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顾青云一听,觉得应该也是这样。不过现在看何谦竹他们两个还没回来,估计是还没看到名字,还在找。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中? 顾三元则坐在他对面一直傻笑。 “你笑什么?”顾青云看了他一眼,才三个多月,顾三元就像一个发面馒头一样,膨胀起来,比起之前的瘦小,他现在脸上已经有血色了,人也长胖一些,性子没有之前那么沉默。 顾三元捂嘴笑道:“老叔公说我的名字起得好,待会给我赏钱哦。”他觉得青云叔这次能考中举人,那自己在这个家就能一直待下去。 自从他亲娘不在后,他就很少能吃饱饭。现在在这个家,他每天能吃饱饭,偶尔还可以有肉吃,青云叔虽然是他们村最有学问的人,村里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但他对自己很好,他认字那么笨,他都不打他骂他,他就想着一辈子都在这个家。这样,他娘就再也不能欺负他了。 为此,这几天他都去和何叔套近乎,看看要留在青云叔身边需要做什么。 现在青云叔成为举人老爷,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以后的路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云叔,你好厉害,竟然可以考中头名!”想到这里,顾三元星星眼地看着顾青云,在这之前,他对乡试会试什么的没什么想法,这离自己很远,只一直在家听说考中的就是举人老爷,这才觉得很厉害。原本他以为举人老爷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没想到青云叔一下子就考上了。 “行了,不用在这里给我灌迷魂汤,你出去看我爹还有什么事要帮忙的。”顾青云听到堂屋那里传来他爹哼的乡间小调,忍不住一笑。 顾三元响亮地应了一声。 顾青云稍微加快地速度,把早饭吃完后,就在天井这里走动消食,还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锣鼓声,越来越大,知道是报喜人来了。 果然,举人的待遇就是不同,还分有一报、二报、三报,三波人马的到来,加上周围邻居的涌入,让小小的天井显得格外拥挤。 “捷报贵府老爷顾青云高中越阳郡乡试第一名解元”等字样悬挂在门外,路过的人群也会好奇地探进头来,议论纷纷。 “恭喜老太爷,你儿子真厉害,这么年轻都成为举人老爷了!”一位邻居羡慕地跟顾大河感叹。 “还是头名解元!”另一人补充。 “老太爷,你们家是给举人老爷吃了什么东西才那么聪明的?”有人好奇问,“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给我儿子吃。” 顾大河正乐陶陶地听人奉承呢,闻言就赶紧澄清:“没有,没有,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和我们一样,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 顾青云也不知道自己收到了多少声“恭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笑着回礼。不过让他郁闷的是,他的手臂和腰部都不知道经过多少人不经意的磨蹭了,人群太拥挤,让他觉得空气都浑浊起来。 他赶紧挤到他爹那边,拍拍他爹的手臂,给他使个眼色。 顾大河会意。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把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再和房东说了几句话后才能把门关上。 顾青云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问何谦竹和赵文轩:“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人太多了,他没注意到他们几个什么时候回来。 “刚刚回到没多久。”何谦竹脸上带着笑意,“恭喜你高中解元!呵呵,你中解元,我们也跟着沾光,房东还说这次的房钱不用给了。” 赵文轩也跟着说了一句“恭喜”,接着就扯扯嘴角:“房东也不亏,下次乡试这院子绝对能租出大价钱来,大家都说风水很好。” 见他情绪不对,顾青云也不好当面问他的成绩,就看向何谦竹,他应该能中吧,要不然怎么会面带笑容? 何谦竹看出顾青云的意思,不过他没说话,只是拿出折扇摇了摇,抬头望天。 另一边,顾大河在和何叔聊天,赵三和顾三元开始打扫院子,刚才房东买了爆竹来放,加上有邻居进来,他们出去后就留下一地垃圾。 “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就是没考上吗?”赵文轩放低声音,“我一考出来就知道不太好,不过还是抱着指望,指不定自己答得不错、让主考官看中呢?说实在的,这一年来,我在国子监花在读书上面的时间都没有在林山县的多,所以不怪别的,只怪我自己。” 他难得这样剖析自己,让顾青云和何谦竹都很惊讶。 赵文轩说完后,颇为落寞地叹了口气,又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还丢下一句:“我昨晚没睡好,困了,待会午时不要叫我起来吃饭。” 于是,原地只剩下顾青云和何谦竹面面相觑。 何谦竹用折扇打了一下手心,低声道:“我们两个都上了副榜,这次乡试录取五十人,副榜录取十人,我们分别排在副榜第二和第十,反正赵文轩不满意他的排名,我是满意了,我觉得自己有进步,指不定下一次就能过,要知道我们何家还没有出过一个举人,我是唯一一个能进副榜的秀才了。” 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何谦竹觉得只要看到自己有进步就行,不必和别人相比,比也比不过,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一味攀比只会让自己失去平常心。像青云,几年前谁能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还头顶两个发髻、才十岁的他有一天能中解元,还能拜一名五品官为师? 只能说,人的命运实在是太不可捉摸了。 他生活幸福美满,所以此刻他的心态很平和。 顾青云听他这么一说,忙笑道:“那也恭喜师兄,对了,师兄会去国子监吗?” 何谦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一会才说道:“现在还不知道,我自己是想去的,但我家其实没那么多银子,而且京城的水太深,你看赵文轩,才刚去一年,学业就退步了,整个人都有改变。我应该不会去国子监,但可能去府学。”进了副榜的人还可以去府学读书。 “两年后赵师兄可以和我一起去参加会试,他过了两次副榜,国子监的考试对他来说,应该不难。”顾青云轻声道,赵文轩之所以不高兴,估计是因为即使他以后考中成为进士,也不是两榜进士,会觉得出身不正统。 凡是通过乡试中得中乙榜(举人),再通过殿试中得甲榜(进士)的人,叫做两榜进士。两榜进士和进士实际上是一个意思,可讲究一点的人会在乎到底是不是。 大家都认为两榜进士更好。 对于何谦竹,顾青云也不好说去国子监到底好不好,毕竟京城离他们太远了,坐船都需要一个多月,中间还要转陆地,来回一趟不方便。 “那你再仔细想想吧。”顾青云觉得何谦竹应该不会去,他不是赵文轩那种有冲劲的人,加上他有娇妻幼子,肯定不放心家里,一起去的话,需要的花费又多。 说到底,何家的家境还比不上现在的赵家。 中午休息的时候,顾大河还留在顾青云的房里不肯走。今天一堆人围着他恭维,他的兴奋劲还没过呢,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别人夸他的话。 “爹,你快回去休息吧,你上午忙了半天。”顾青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他爹很少这么情绪外露。于是就把书放下,催促道。 “我中午不用休息。”顾大河背着手走来走去,突然靠近他,低声道,“这几天我们收敛一点,他们两个没考上,我们不能表现得太欢喜了,免得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顾青云一惊,看了一眼顾大河,没想到他爹竟然有这种想法,难怪今天上午他那么快就把其他人送出去,中午用膳的时候都很镇定,没有流露出多少喜悦,原来是顾虑到这个。 “我明白的,爹,有你在我身边真好。”顾青云真心实意说了一句。 顾大河一听,非常高兴,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以为你爹很傻啊,我这把年纪又不是白活的,人情世故总会懂一点。今天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很多人都在谈论你,我可不能给你抹黑。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黄言成没中。” 顾青云点头表示知道,事实上,他刚才已经让顾三元去买一份中举的名单回来了,他得知道自己的同年有哪些人。 不过现在他爹说起这个话题,他就趁机道:“所以才说有你在,咱家才能不把尾巴翘起来,以后万一我能当官,家人是很重要的,只有族人和家人守规矩,我的官才能当得稳当,否则我在前面卖力,有亲人在后面拖后腿,比如强买民田、作奸犯科之类的,那就算我真的能千辛万苦考中进士,这事一出,也得丢官。” 他在未雨绸缪,说了一些官场上的例子,这些在史书上都有的,当时他看到了,就暗自引以为戒。 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考中进士,好不容易当上个官,就被亲人牵连,丢官还好,最怕的是流放之类的,全家遭殃。 顾大河听了深以为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畅想一下家中亲人听到这个消息的喜悦,过了好大一会,见顾青云都打哈欠了,顾大河这才离开。 下午,顾青云拿起手中的帖子,内容是邀请他去清河坊清乐茶楼喝茶的。 清乐茶楼,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去年方子茗也去过,想到他喝得醉醺醺回来的样子,顾青云觉得自己应该事先做好准备。 不去是不行的,这是一种交际应酬,还是第一次和同年联络感情的机会,只要你还能爬得起来就得去,要不然明天大街小巷就会传出新科解元恃才傲物的话语,不利于个人形象的塑造。 而且多认识几个人,以后万一能用上呢?大家估计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一般很少人会拒绝,除非是那些还躺在病床的。 这次是清乐茶楼出钱,免费招待并只新晋举人一个晚上。过了今晚,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顾青云叹了口气,还真不想去那种场合,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去之前他就先吃了一碗饭、一个馒头、两块油腻的蹄髈,先垫垫肚子,要不然他真怕自己顶不住。 他有些惴惴不安,说是茶楼,肯定有酒的,自己这一世还真没喝过什么酒,考乡试的枣酒不算,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为了防止自己出丑,他就交代道:“爹,你记得如果我戌时没回,一定要到茶楼外面等我啊。” 顾大河不明白自己儿子有什么好担忧的,大不了就是喝醉了,别人肯定会送他回来的。 顾青云不想告诉他,清乐茶楼其实还是一座青楼,有很多姑娘在的。 “三元,你跟我去,记得我趴下去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我扶回来。还有,在里面你不要乱走,也不要乱看。”临走之前,他再次叮嘱,看着顾三元的小身板,怀疑他到底能不能扶得动他。 顾三元见状,就挺胸抬头:“云叔,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你扶回来的。” “嗯,我暂且相信。记住,一定要好好看住我,不能让那些姑娘占我的便宜。”顾青云再次叮嘱。 “为啥会有姑娘?”顾三元不解。 顾青云干咳一声,轻声道:“那是茶楼,有女人在,明白吗?” 顾三元想了想,恍然大悟,他在乡下也知道有这种地方,知道去这种地方的都不是好人,可是青云叔要去……难道读书人和他们不同? “什么女人?”顾大河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顾青云一僵,转头看了他爹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郁闷,刚才他爹不是出去了吗? “难道你们还去勾栏院?”顾大河的眉头皱得很紧,“栓子,你可不能得意忘形,去那种地方不好,你年纪还小,不要对不起人家简姑娘。” “哎呀,我的爹啊,我根本就没那种念头,只是同年都约在那里庆祝,我有什么办法?你放心,我喝酒后就会装醉的。”顾青云忙安抚道。 于是,在顾大河忧心忡忡的叮嘱下,顾青云和顾三元赴宴去了。 他们聚会的清乐茶楼位于郡城的清河坊,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周围都是一些高档的酒楼店铺,现在天还没黑,人流量不多,据说到了晚上,人流量却会增加,到时这里会是一片灯火通明,人气极旺。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算是比较迟了,里面已经有二三十人在。 众人一见到他,大多数人都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其中有认识他的人就会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顾兄,你来了!” “呵呵,咱们的新科解元来了。” …… 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主要是顾青云身为这一科年纪最小的举人,加上还是解元,大家一看到他的脸,基本上就能认出他了。 “顾贤弟,久仰久仰,在下宋伯虎。”排在第二名的亚元宋寅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作揖行礼道。 第66节 宋寅家是郡城的,出身官宦之家,刚刚顾青云没来之前,众人就是围着他说话。 “伯虎兄。”顾青云回礼,叫他的字,笑道,“在下是否迟到了?”没错,宋寅,字伯虎,顾青云刚知道的时候还以为唐伯虎呢,不过一想到唐伯虎是明朝人就淡定了。 “没迟到,是咱们来早了。”宋寅身穿绯色的锦衣长袍,长身玉立,他大约二十五六岁,相貌俊朗,皮肤白皙,通身的富贵做派,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 两人站在一起聊了几句,很快,其他人也围过来了。 顾青云参加过几次文会,还算是应付自如。 不久,其他人也一一到齐,宋寅作为组织者,站起来说了几句话,并预祝还躺在病床上的六名举人早日康复,接着大家就可以开始聊天喝茶吃点心了。 顾青云发现清乐茶楼和一般的茶楼貌似都是一样的,只是店小二换成了容貌清秀的侍女,不过举人们都很矜持,大都是和别人在聊天。 茶楼的大堂很是宽敞,他们可以随意走动。 顾青云基本上是和左右的人聊天,其实这种场合也只能谈谈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不可能说什么私密话。 “新皇登基,把口赋的缴交年龄提高到七岁,真是一大仁政啊。”他旁边的这位唐举人说道。 顾青云点头同意:“这样每家每户都可以少交点银钱,减少百姓负担,的确是仁政。”以前是三岁就要交人口赋,估计是现在财政好转,把年龄提高了。 “吾皇英明!”宋寅也加进来。 三人相视一笑。 顾青云开始和宋寅闲聊,可渐渐的,他发现宋寅的话开始往个人私事上引。 顾青云有个猜测,就不动声色地说明自己已有未婚妻。 这话一出,看得出宋寅有点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大家照样说说笑笑。 顾青云舒了口气,今天下午就已经有媒人在打探自己是否成亲的事了,幸亏自己已经和简薇定亲,否则会很麻烦。 时间过得很快,等大家都聊到一定程度,因为有共同的考试经历,大家熟悉得比较快。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大堂前面的帷幕突然被拉开,里面露出的竟然是一个比他们所在地方低几个台阶的舞台。 顾青云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清乐茶楼的茶不错。”宋寅笑道。 顾青云点点头。 茶楼里的姑娘们开始上酒,灯光也暗了下来,在发黄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地迷离。尤其舞台上还有身姿曼妙的女子在载歌载舞,她们隐隐露出一双玉臂和白嫩的肌肤,更显得气氛暧昧。 顾青云有点坐立难安,仔细看了看,发现都没有人提早离场,顿觉郁闷。 “这楼里有一个名叫乐儿的女子非常不错,她跳的舞尤其好看,是当地一绝,特别是那小腰……嘿嘿,反正你试过就知道了。据说她已经发出话来,今晚只会接待你,谁叫你的解元呢。”大概是喝了几杯酒,宋寅的脸开始发红,和顾青云说话也随便起来。 顾青云一囧,忙摇头表示不要,以为他在说笑,不过还是赶紧说:“伯虎兄,在下不胜酒力,先退场了。” “不行,顾贤弟,你还没醉呢,不能退。”这话刚一开口,左邻右舍的人都不同意,拦住他,又灌了他几杯酒。 顾青云抵挡不住,只恨自己的身材不够高壮,无奈之下只好端起酒杯喝了几口。 好辣,这酒的度数还是比较高的,让他一下子接受不了。不过喝了几口后,发现还有点甜滋滋的。 咦?头一点也不晕。 顾青云开始考虑自己什么时候装睡,他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很认真地看表演。罢了,就当是看文艺演出吧,反正这些女子的水平非常高,让他这个土包子看得津津有味。 大家都在欣赏歌舞表演,可慢慢的,场中的女子就多了起来,等顾青云定睛一看,只见已经有猴急的举人在搂着女子喝酒了。 妈蛋,怎么他才低下头一会世道就变了?这也太快了吧?他还没装睡呢,顾青云忍不住嘀咕,看了一眼顾三元在的地方,他此时正在角落那里,见自己看过去,还朝自己露出微笑呢。 顾青云见他没有被歌舞迷住,心下微松。 “你看,那乐儿找你了!”宋寅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不知何时他的手臂上已经搂着一名浓妆艳抹的美艳少女了。 顾青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具软香温玉偎依过来。 仔细一看,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娇滴滴地看着自己,顾青云非常惊讶,还没看清她的面目,就忙推开她,跳了起来,低声喝道:“你是谁?” “奴家是乐儿啊。”那女子内里穿着红衣,外面罩着薄纱,脖子和手臂的肌肤都露了出来,很是委屈的样子,眼睛眨啊眨,直勾勾地盯着顾青云。 顾青云忙不迭地挥手道:“不行,你不要靠近我,你身上的香味太浓了,我都过敏了。”他掀开自己的衣袖,里面露出几颗红点。 “奴家不信,不信。”那乐儿却很是彪悍,话刚说完整个人都跳进他怀里,全身都挂在他身上,不断扭动摩擦。 一股香味袭来,顾青云整个人都僵住了,反应过来后赶紧拉扯她的手臂让她下来。郁闷,要不是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他肯定会手段更加粗暴。而且,在摩擦中,他竟然有反应了!妈蛋!好恶心! 第63章 地位 对于自己身体的反应, 顾青云非常嫌弃,小二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 愤怒之下, 顾青云见挂在他身上的乐儿不为所动的样子, 脸一沉,就用力把她拉下来,嘴里则说道:“你身上是什么味?我闻着不舒服, 下来!”手中的动作却毫不客气,他经常锻炼,几乎每天晚上都做俯卧撑,手臂的力量还是很大的,刚才只是一下子懵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 现在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她的力量就无足轻重。 乐儿毕竟是一个弱女子, 力量不足, 所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推到一边的椅子上。 不知何时,唐举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哎哟,顾公子,人家不依, 你把人家的手弄得好疼。”乐儿可怜兮兮地撩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手腕上的一圈红痕清晰可见。 顾青云没有看她, 他弹弹衣袖,低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宋寅,面无表情:“伯虎兄, 在下先走一步,身上有些不舒服。” 宋寅呆呆地点了点头,见顾青云转身就走,忙推开身上的女子,追了出去。 “顾贤弟,不再留一会?”宋寅走在他旁边,笑了笑,“你不喜欢这个乐儿,还可以有其他清纯的姑娘啊,的确,这个乐儿是大胆风骚了点,据说去年也扒着张解元不放。不过你不喜欢这个调调,还可以留在这里看表演。” “这些我都不喜欢。”顾青云说得很直接,他觉得自己今晚既然已经出现过了,该做的都做了,之后的活动参不参加就是自己的自由,而且大家都是举人,没道理为了其他人委屈自己。 他这么努力读书,一直想往上爬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不想让自己活得太委屈吗?不想自己以后对着一个县衙的小吏都得点头哈腰,不想在古代活得朝不保夕,不想有病都不能请大夫。 现在这个场合,他可以随心一点。 宋寅一怔,为他话里的直接。 “行,随你吧。”到底是场面人,宋寅不想闹得太难看,就笑道,“在下还以为顾贤弟会喜欢那个乐儿呢,今晚没有让你玩得开心,是在下的失误。” 顾青云颇为奇怪他会说这句话,这座茶楼又不是他家开的。不过他没有深究,只是苦笑道:“也不知道这楼里的酒加了什么东西,我现在只觉得头有点晕,手臂上也生起了红点,我得快点去看大夫。” 他说着就走到门口的角落处,叫道:“三元,过来!” 顾三元正看着舞台上的姑娘目眩神迷呢,就听到顾青云的叫声,寻声一望过去,见顾青云黑着一张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小跑过来,乖巧地问道:“叔,我们回去了?”他扶着顾青云。 顾青云点点头,和宋寅告辞。 宋寅见状,忙低声道:“顾贤弟放心,这酒里就加了点助兴的药,没想到你会反应强烈,放心,这个不伤身的。” 他看了一眼顾青云的下面,忍不住笑道:“顾贤弟如果对这个都过敏的话,以后就会少了很多乐趣的。” 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都快烧起来了,即使他穿着淡蓝色长衫,宽衣广袖的,但也不怎么掩饰得住他底下小青云的变化,尤其是他们现在站在门口,夜风吹来,衣衫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形状明显。 麻蛋!这具身体真是太敏感了,被个不喜欢的女人磨蹭一下都能起反应,明明他很讨厌那个女的,怎么身体就那么不争气呢? 不过看着别的男人投来的妒忌眼光,不知为何,顾青云只觉得有一种诡异的自豪感,胸脯忍不住挺了挺。 随即一想,顾青云赶紧侧过身,也同时阻挡别人的眼光。 “我对这里的女人没兴趣,比起这些,我更乐意在家多看几本书。”顾青云重申,想让以后的同年找他出来聚会,不要约在这种地方。 宋寅顿时肃然,两人这才友好告别。 顾青云提着衣衫下摆遮掩一下,让顾三元走在他前面。幸亏清乐茶楼这里停有几辆马车,他很快找到一辆车,谈好价格后就让车夫送他们回去。 一路上顾青云都没说话,顾三元感受到这个低气压,缩成一团,忐忑不安地偷偷瞄他。 顾青云其实没有怪他,毕竟几个月前顾三元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男孩,一下子跟他到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难免会被迷花眼,而在他被纠缠的时候没能及时出现,可能三元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他还没有养成这个判断力。 只是他仍然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自己这是不高兴了,那他就会记住这个教训。 他认为未来几年内,顾三元都会跟在他身边,相当于一个书童,那就要多学习一些东西。 这些思绪都只是顾青云快速闪过的一点感想而已,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自己身上。 撩起车帘子,被夜风一吹,过了一会儿,顾青云就觉得自己身体的骚动已经平息下去,一如他每天早上的处理方式,都是可以自己消下去的。 他舒出一口气,回到住处,就见他爹还在天井这里等着自己。 “爹,我回来了!”顾青云叫了一声,见何谦竹和赵文轩的房间都没有亮光,以为他们在睡觉,就低声道,“爹,你怎么不在房里等?现在是深秋,夜里也有点凉,有露水,小心着凉。” 顾大河却很高兴,笑道:“我这不是睡不着吗?你今晚怎么回来得那么早?还没到你说的时间,我刚才还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接你。对了,何谦竹他们今晚也出去了,有人请他们喝酒。” “我们坐马车回来的。”顾青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准备洗澡。 “等等,你先别洗,先喝了这一碗的解酒汤。”顾大河跟着他进厨房,端出一碗汤,“这是邻居的大娘给我的,她知道你今晚要喝酒,就拿过来让我煮了,说是什么酸枣葛花根,解酒效果很好的,她家儿子常用这个。” 虽然今晚没喝多少酒,自己一点没醉,不过他爹的好意顾青云还是领了,直接端过来一口气喝完。 嗯,还有点烫呢。 “三元,你过来,我跟你说说话。”外面,传来了顾大河的声音。 * 在浴室里,顾青云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还有几个红点,这是他用朱笔点上的,没想到最后真的用上了这个借口。 视线一转,他低下头,刚才不小心磨蹭到了木桶边,大概酒劲还在,小二就这样立即站起来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无视它,这次,他想了想,最终选择用五指姑娘解决。 隐忍的喘息,在慌乱中,顺着感觉,顾青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 这都是本能,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必担心新婚之夜的问题,之前的隐忧一扫而空。 罢了,前世都没和男人有过什么,这世做个男人有何不好?起码他现在觉得很好,很自由。 不再思考这种事,顾青云只觉神清气爽,洗完澡回到房里后,他点起蜡烛,开始看起《全唐书》,等看完这一节,顾青云觉得自己的心思有点烦乱,不想看这种烧脑的,就拿起自己新写的话本,仔细斟酌了一下,发现了一个失误。 书名写错了,“傲天”这个词语不能随便用,幸亏主角的名字没叫龙傲天,要不然这五万字的稿件都得重写了。 估计自己内心深处是羡慕那种龙傲天式的人物,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们,总有敌人的智商是不在线的,所以才一下子就想起这个名字。 这里是古代,“天”代表皇帝,顾青云暗自警醒自己,以后这种低级错误不要再犯。 想了半天,他决定把名字改为《仙剑》,这绝对不是自己的起名能力差,只是他觉得自己的笔名既然已经出名了,那书名貌似也不是那么重要。 算了,如果不合适的话,可以请何林帮忙,他已经从府城调回县城了,离家近,毕竟他是何秀才唯一的儿子,总要在身边照顾。 三天后,顾青云这一批的新科举人参加了由巡抚主持的鹿鸣宴。 第67节 地点是在本地乡绅开放的一个园子,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绿树红花,一步一景,景色非常优美,让大家好好欣赏了一回。 所谓的鹿鸣宴只是地方官员和新科举人的一场交流会,免不了要酒宴庆贺一番,顾青云知道宴会上应该要喝酒,事先已经在家里吃过一点东西,只求护住胃部。 按照传统,席间大家要一起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顾青云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被巡抚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 在知道他是方仁霄的弟子后,他对顾青云的态度就不自觉地冷淡下来。 顾青云也不奇怪,有对他态度冷淡的,但也有对他态度热情的。他无欲则刚,反正他老师有了,老婆有了,只要他自己不犯错,自己的功名就不会被剥夺。而且相对这些官员,他只是一个小虾米而已,人家也犯不着对付他。 因此,他在宴会上也算是自得其乐。 整个鹿鸣宴没举办多久,这相当于乡试的最后流程,一个时辰后,音乐停止,大人们走后,就只剩下他们这帮举人了。 大家那天晚上已经混得比较熟悉,也不用客气,稍微说了几句话,大都急着回乡,也就这样散了。 这让顾青云颇为失望,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鹿鸣宴。不过一想到可以回家,就非常高兴。等他回到住所的时候,发现顾大河已经在打包行李。 现在整个院子只剩下他们三人住着,何谦竹和赵文轩早在昨天就回去了。 “爹,咱们回家吧。”顾青云叫道,他知道下午还有一艘船回府城,经过他们林山县。 “好,回家!”一个多月的时间,顾大河早就想家了。 两人相视一笑,衣锦还乡的喜悦充斥在他们心中。 * 简家。 一名行色匆匆的青衣丫鬟走进简薇的闺房里。 “小姐,奴婢刚得到消息,顾少爷从郡城回来了,现在正在码头那里,大家知道他是举人,都在说他的事呢。” 简薇一听,放下手中的书本,想了想,又觉得急切,就拿起书籍,随意翻翻,问:“真的回来了?” “当然,外面的小厮都看到了,现在正跟太太在说这件事呢。”小丫鬟很是高兴,脆声道,“顾少爷回来,婚事就要继续,小姐明年就要出嫁了。不过顾少爷那么出息,人又长得俊,对小姐又好,咱家的老太爷真是太有眼光了,小姐以后一定能过得好好的。” 简薇闻言,忍不住抿嘴一笑,白皙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她摸摸手腕上的檀木手串,陷入了沉思。 她倒是不在乎他到底得不得解元,她只在乎他在中举的那一夜到底有没有在外面过夜。想起堂舅舅说的话,她幽幽叹了口气。 那小丫鬟见状,脸上露出笑容。她要告诉小桃姐姐去,小姐又在摸顾少爷送给她的手串了。 * 果然,顾青云回家受到了家人的热烈欢迎,老陈氏和小陈氏喜极而泣。 老陈氏更是嚷道:“我的乖孙啊,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风光的一天,那天真是敲锣打鼓,比别人成亲还热闹,大家都来恭喜我们,可把大家都乐坏了,村里人都很高兴。刚开始我们还不信呢,那天晚上你爷爷一宿都没睡着,第二天就去上香,昨晚睡到半夜还笑出声,把我吓了一跳。” 顾青云已经在郡城高兴了一遍,这次还能端着,可见他奶奶和娘亲那高兴的样子,心中的自豪感却是前所未有的增加。 身为桃花镇开朝以来的第一位举人,还是解元,顾青云一时之间,在整个镇的知名度大增,就是在县里,也有很多人想与他交好。 和考上秀才相比,顾青云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地位的改变。 他一跃成为了本地的乡绅之一,社会地位大幅度上升,以前见县官要先递名帖,县官见不见都无关紧要,现在他成为举人了,只要他想,县官一般都会见他的。尤其是现在的县官,是由举人担任,不是本地人,对他们这些举人更是客客气气。 之前的刘县令已经升官,在府城做官,现在还因为他考上举人的事,特意写了一份帖子回来,让人送了一份礼。 在他们家大摆筵席庆祝的时候,不止是刘大人,其他的地主乡绅也一一送东西过来,比起他考中秀才送的礼,这次的礼就贵重多了。 事后清点,有房、有地、有两位容貌姣好的妹子,最后一项,顾青云当场就送回去了,没收。 还有一家商户送了一家三口连带着卖身契,老陈氏见到后忙摇头,说自己不需要人伺候,也当场就退回去了。 顾家以前还没达到过这个高度,所以对这些交际应酬都不太懂,就连那些礼物也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不知道收了是否有麻烦。 顾伯山也只是懂一点而已,不敢拿主意,生怕惹人笑话。 顾青云于是向方氏求助。 方氏很乐意帮忙,喜宴那天她不止来了,帮忙招待别人,事后还派来了一位老嬷嬷教导他们,跟他们说说县里大户人家的具体情况,还有一些礼仪,以及穿着打扮等方面。 当然,顾季山和老陈氏不用学这个,他们都这个年龄了,只要没出林山县,去哪里都会受到别人的尊重,不用一把年纪还要学什么礼仪,记什么东西,二老还觉得自己身体还硬朗,不想让别人人伺候,觉得家里多个陌生人不习惯。 顾青云想了想,决定等他们年龄再大一点,那时就请人回来照顾他们。 顾大河和小陈氏却学得很认真,简直是求知若渴,生怕以后出去丢了儿子的脸。 总之,随着顾青云地位的上升,顾家人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为了不被人笑话,顾家开始变得讲究起来了,更加爱护名声。 方氏跟他们说了一些潜规则后,顾家就决定把一些贵重的礼物记下,以后用同等价值的礼物还回去,不过只要家中有举人的,不会送多贵重的礼物,都是一些文房四宝,这些礼物以后还可以回礼。 至于那些商人送的房子和田地,他们就酌情收下一部分,只要不超过线,是没问题的,其他举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们收了他们的东西,那以后他们叫栓子为他们办事怎么办?”小陈氏忙问方嬷嬷。 方嬷嬷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她衣着整洁,行动规矩,一直跟在方氏身边见过世面,懂得人情世故,所以方氏才把她派来。 “太太,不用帮他们做事的,他们也不指望我们伸手帮忙,送东西过来也只是想让我们不去打扰他们。”方嬷嬷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很耐心地解释。 顾青云在旁边看书,听了后恍然大悟。 这些商人给他送钱,其实就相当于孝敬一样,只要他收了,就有点情面,双方可以各自平安无事。不过只有这么一次,以后没什么特殊情况,他们是不会再送的,除非他们想和他保持联系,想把交情建立起来。 顾青云了解后,觉得商人果然不易做,虽然挣钱挣得多,但花出去的也多。 自己小时候的想法是对的,还是读书人的地位最高。 清点过后,顾青云发现自家的财产大增,在县城多了一座三进的宅子,田地多了五十亩,还有布匹、其他贺礼若干,其中的十亩水田是县衙的李书办送来的贺礼。 顾青云理解他的意思,就收下了。其实他不说,自己早就忘记他曾经想逼迫自家卖地的事情,没想到李书办还记得,并且在他中举后会送来十亩的地契算作道歉,要知道这可是七十两银子啊,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慨就是做一个小吏也有钱赚。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让他非常无语。 现在他的房间已经大变样,里面的文房四宝上升了两个档次,先前的那些毛笔、笔架、镇纸之类的都被人抢走了。 没错,就是抢走了。那些人拿着价值更高的东西换走了他那些都快要写秃头的毛笔、竹子木头做的笔架、石头磨成的镇纸,至于他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更是大受欢迎。 小陈氏还得意洋洋的:“我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把你小时候穿的开裆裤和尿布收起来,留给你两个姐姐,要不然还真轮不到她们。你不知道,想要的人有多少。” 这天,在顾莲和顾荷走了之后,小陈氏颇为满意自己的先见之明。 顾青云听了,扶额叹息:“娘,我那些尿布什么的你还留着做什么?那布还没烂吗?” “有什么烂的?当初是补了又补,厚厚几层,哪有那么容易烂?我还每年翻出来洗洗晒晒,当时还想着留给我的大孙子穿,没想到你这么争气,以后就用不到了。” 顾青云郁闷,自己以后的小孩还要用自己使用过的尿布?想想就可怕。 “娘,我们县里的那座宅子,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住?”顾青云提醒道,距离宴席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家人都没提起那座宅子。 “我们去那里住做什么?我们和你爷奶商量过了,以后还是在乡下住,等明年开春,你和简家的姑娘成亲,你们就在县里住,偶尔我们想你了,就去县城。”小陈氏心不在焉的,用别人送来的绸缎在他身上比划。 “栓子,你又长高了,你现在都比你爹、二叔他们高了,没想到你还能继续长。”小陈氏确定这不是她的错觉。 儿子的衣服都是她在做,长高长胖一点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顾青云抿嘴一笑,的确,他貌似还在长,现在估计有现代的一米七五到一米七七之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长到一米八?身为男人,一米八会比较好看吧?起码以后去京城,不会觉得那些北方人人高马大,比不上人家。 “娘,我明天就要到县城住了,你也跟着去吧,到时方家会到县里的宅子量地方,我们家得有人在那里啊,房里还得布置布置。”县城的宅子是林山县几户商人合起来送的,地段不错,和方子茗家里离得不远,以前的主人一直都在府城没回来,里面没有人住过,家具之类的当然也没有,但里面的绿化做得不错,起码顾青云很喜欢院子里的那颗桂花树。 不知为何,自从开始读书后,他就很喜欢桂花树,一是为了它的意蕴好;二是因为桂花糕很好吃。 小陈氏一听,觉得有理,就打算和孩子他爹一起跟去县城。过年之前,就要把房子布置好,还要和亲家商量,他们家陪嫁的家具有哪些,自家就可以不必重复再买。 没错,顾青云和简家的婚事继续进行下去,已经商定了成亲日期。因为顾青云一时半会不可能马上到京城,他还要在林山县完婚,再住一段时间,所以他就接受了县令的邀请,准备到县学教一段时间的书。 如果是这样的话,简薇就会跟他在县里住,所以那座三进的宅子就相当于是他们的婚房了。 第64章 成亲 听到小陈氏让他和简薇一起住县城, 他们住在乡下,顾青云虽然觉得这样很正常, 但还是舍不得, 就说道:“娘,你们和爷爷奶奶都不和我一起在县城住,那我想你们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 一直偷偷在门口处徘徊的老陈氏就按耐不住了,直接小快步走进来,伸出粗糙的手拉着顾青云,摩挲他的手道:“奶奶的乖孙啊,那你就回来住, 不要在县城,反正咱家离县城很近, 你想在县城教书就教书, 让你爷爷每天送你到县城。” 顾青云笑笑,他其实早就看到他奶奶的身影了,就回握着她的手笑道:“奶,你放心, 我会经常回来的,我又不是每天都到县学, 以后我应该是每月回来住半个月。”其实他也舍不得在县城一直住啊, 毕竟过个一年半载他就要到京城跟着方仁霄读书了,那里离家远,想回来一趟都不方便。 尤其是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 至于让他们跟着他一起去?那是不可能的, 不说那里的消费有多高,父母不可能跟着自己一起住进老师家,就是爷爷奶奶也不会同意的,故土难离,两老年纪大了,不好再奔波,而父母身为长子,就得一直在家服侍老人。 老陈氏和小陈氏一听这话,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也不知道你媳妇好不好相处,她外公是你老师,还教你读书,以后她嫁到咱家,咱家捧着她是应该的,我就担心她以后欺负你。栓子,你可不能软下来,得好好撑起来,虽然要对你媳妇好,但也不能让你媳妇压你一头。这夫妻啊,还得男人的主意正。”老陈氏想起简薇,就絮絮叨叨念了一通。 顾青云颇觉得窘迫,就忙道:“奶奶,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她压着我的。” 老陈氏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她总觉得自己的孙子性子太软了,很容易被人欺负,不过还是得给孙子点面子,就点点头:“奶奶说错了,咱家栓子怎么做都对。唉,人家是大家闺秀,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嫌弃我们是乡下人?”说到最后,她又颇为忧虑。 顾青云看了看小陈氏。 “当然不会,他们家的态度很好的,那天亲家来咱家喝喜酒,你不是见过么?人家很好说话的。”收到儿子的暗示,小陈氏会意,就忙安抚老陈氏去了。 顾青云看着她们两个相携出门的背影,暗叹一口气。这还没嫁进来呢,他家奶奶就开始担忧简薇好不好相处了,一会让他好好对待人家,能让则让;一会又让他拿出大丈夫气概,不能让媳妇牵着鼻子走。 顾青云不得不说,在县城和林溪村两头住,实在是有效解决家庭矛盾的最佳方式之一。 他奶奶和娘亲对他非常好,不意味以后对简薇也很好。相反,简薇刚嫁进来,大家都会用挑剔的眼光盯着她,尤其是简薇的家世比他家要好,家人更怕他在媳妇那里被压着抬不起头来。 相信在简家,他们家也会怀疑他们家会不会薄待他家女儿。 唉,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女儿家是弱势群体。 顾青云继续给他的兰花浇水,兰花中,有几盆种的年份很长了,中途还被他娘分开来种,有些养着养着就莫名其妙枯萎了,就得去找新的兰花重新移栽进来,一直到现在,他书房里的这几盆都活得很好,看起来生机勃勃,千姿百态,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娇嫩。 现在他仔细看了看,想把窗台这盆花挪到令一个位置时,就看到顾三元直冲进来,一脸着急。 “云叔,咱家老太爷打老叔公了!” 顾青云一惊,老太爷就是他爷爷,自从他中举后,别的乡绅地主都称呼他爷爷为老太爷,顾三元觉得好玩就跟着这样称呼。 “他们不是去督促别人建祠堂了吗?怎么我爷爷会打我爹?”顾青云露出震惊之色,心里却有了猜测。 当初他考中秀才,祠堂就修了一次,这次中举,祠堂还得找那些看风水的人看过后再修一次,扩大一点。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顾三元。 果然,顾三元正低着头,双手紧紧扭在一起,只见他低声说:“是我不小心告诉老太爷,老叔公去赌场换银子回来。”他这不是说漏嘴了吗?老太爷一直问他们乡试的事,多问几次,他就不小心说出来了。 第68节 顾青云了然,他爹在他等成绩的时候去下注的事就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他当初特意没要求顾三元保守秘密,就是知道等他们回来,顾三元也许会不经意泄露出来,就看他爹的运气好不好了。 而且他爹这次太兴奋了,去换了银子回来后,还沉浸在他中举的气氛中,没注意要求别人保守秘密。这不,就被他爷爷知道了。 哎,他怎么就那么坏呢?不过一想到之前第一次时,他爹还郑重其事答应过他再也不赌的样子,就狠下心。 他爹运气那么好,一买即中,多来几次肯定会上瘾,尤其是他家现在生活好过了,他手中的银钱变多,万一被有心人一怂恿,很容易染上赌瘾,这样一个家都毁了。 “走吧,我们赶紧去看。”顾青云心里也颇为担忧,生怕他爷爷下手重了,就大步走出去。 出了大房院子的门,刚走到堂屋,就看到他爷爷已经丢下手中的木棍,在气喘吁吁。而他爹则整个人趴在一条长凳上,正摸着臀部小声喊痛。 他娘亲正在旁边心疼地看着,捏着手帕,不敢碰他,束手无策,又不敢去阻挡顾季山。 顾青云该庆幸顾青平和顾青安今天不在家,他奶奶出去和人唠嗑去了,否则家里肯定是一团乱。 “爷爷,小心气坏了身子。”顾青云忙跑过去扶住他,转头看向他二叔。 顾二河苦笑,摸摸脑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我们还在祠堂那边干活,等回到家的时候,大哥就趴下来,爹抓起木棍直接就打。”他还一头雾水哩。 顾青云无奈,就吩咐顾三元:“快去请大夫来。” “不许叫,就让他疼!让他长点教训!省得以后他出去给家里招祸!”顾季山本来看到孙子脸色就已经缓和下来了,没想到一听到这话就再度暴怒,“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去做的事,没想到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还真敢去!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 顾三元刚走出几步的腿就只能慢慢地收回来。 顾季山说到这里,更加愤怒了,手中的木棍再度扬起来。 顾青云没办法,只能动作非常利索地扑到他爹的背上,嘴里则叫道:“爷爷,您消消气,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指望他爷爷看到是他不要打下来。 可惜顾季山的动作太快了,所以顾青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 “哎哟!”他大叫一声,虽然觉得很丢脸,可他的屁股真的好疼,毕竟他貌似都很久没被人打过了,除了被老师打手心外。 “啊,栓子,你没事吧?”顾季山一看,吓了一跳,赶紧把棍子扔下,快步走到他跟前,满脸着急。 “栓子,你没事吧?”小陈氏也忙凑过来。 顾青云只觉得自己是自找的,就直起身来,揉揉屁股,勉强笑道:“没事,爷爷,一点也不疼,我皮粗肉厚的。” 见他爷爷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还想脱自己的裤子看,就忙转移话题,“爷爷,您别气坏了身子。我爹这次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错,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顾大河见打到儿子身上,也顾不得装疼了,就准备起身。 顾青云忙按住他的动作,说道:“爹,我没事的,放心。”还走了几步,证明他很好,大家这才放心。 的确,虽然一开始很疼,但现在那疼已经过去了,就觉得没什么,主要是他爷爷的力道并不是很重。 顾季山想了想,要给儿子留下点脸面,有孙子看着呢,就说道:“他该打,不务正业的混蛋!好了,不许去找大夫,让他受点教训。” 顾大河的叫声顿时更大了。 顾青云苦笑,又哄了几句,顾季山顺着台阶下,气哼哼丢下几句话才出去,看方向,大概是找大爷爷说话了。 剩下的人这才忙起来,顾青云和顾二河一起把他爹抬回房间,他娘赶紧去找伤药。他大姐夫事先把一些药送给他们家,常见的止血药和棒伤药还是有的,要不然他爷爷也不会说不准请大夫。 顾青云和顾二河退了出来。 “二叔,平平和安安呢?怎么今天都没见他们?”顾青云没话找话说。 “他们跟你二婶回娘家去了。”顾二河笑笑,“栓子,这段时间你在家,教他们两个功课时,他们不听话,你就狠狠打,二叔不会怪你的。” 顾青云微微一笑,摇头道:“二叔,你小看平平安安了,他们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都很懂事,学习很认真,我教给他们的知识都能比较快速领悟。”他知道,平时只要二叔二婶一从县城回家,就会过问两小的功课,还会经常找大爷爷交流。 父母认真对待,所以二小的功课做得不错,学习还算刻苦。加上有他的榜样在,其他村里的小孩也会高看他们一眼,这样一来,他们有压力,就会不自觉地学习,投入在学习上的时间也会增多。 顾青云觉得他们堂弟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但前世的经历让他知道,这种小时候的聪明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一直保持这种努力的态度,以后才能在科考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虽然大家都觉得他脑子聪明,但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成功来自于刻苦自律和一点运气。 顾二河一听,脸上的笑容更是大起来。 两人刚说了一会儿,小陈氏就走出来道:“栓子他爹的伤势不重,爹下手都有分寸哩,没下狠手。” 顾青云和顾二河都松了一口气。 把顾二河送出门后,顾青云回来,看到他爹趴在床上,臀部这里盖着一块大的棉布巾,就道:“爹,是不是爷爷知道你赌博的事了?”刚刚他爷爷还算是给他留面子,没有说他去赌的事情。 顾大河“嗯”了一声,头埋进枕头里。 小陈氏把顾青云拉出来,低声道:“你爹这是不好意思,要我看,你爷爷打得好,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再不制止,你爹万一上瘾了怎么办?那天他拿回十两银子,我就有点不安了,亏他还一直吹嘘自己的运气好,还保证不去下注了,可这种话能听吗?几年前他也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别人一说,他就下注了。” “娘,我爹也是觉得别人看不起我才下注的。”顾青云说了一句。 “不管了,反正有了这次,这事就算是过了明路,你爹以后再也不敢了。”小陈氏松了口气。 “让爹不用担心,爷爷打他的时候都特意回到家才打,这事肯定是不会传出去的。”顾青云暗暗一笑,听到外面顾青明叫自己的名字,这才走出去。 “大哥,你找我?”顾青云把他带到书房。 顾青明随意看了看布局,感觉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不过也没在意,就说道:“栓子,你觉得我还适合继续科考吗?” 顾青云一愣,他仔细打量顾青明,见他下巴上的胡须已经成型,面部棱角硬朗,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可他总觉得他还是个少年。 大堂哥比他大五岁,今年已经二十二,可他今年八月去考院试还是不中。顾青云这一个多月也教过他,他认为顾青明的学识已经可以考上秀才了,但不知为何,却屡战屡败,包括赵玉堂也是如此。 相反,何智一次性就成功了。 “当然适合,你现在还差一个院试就是秀才,为何不继续呢?就是不想继续科考,也要考上一个秀才后再说。”顾青云很不赞同,“你读书这么多年,没学过其他手艺,大爷爷身体还硬朗,村长也轮不到你做,还有你爹在呢,难不成你还想下地干活?” 基本上,以后他们林溪村的村长还会是大爷爷这一房的。 顾青明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苦笑:“我这是脑袋发热,只是我弟今天跟爷爷说不想再读书,想出去做生意,我在想是不是我花的钱太多了?” 顾青云一听,心中了然,知道顾青亮已经忍不住向家人坦白。 “算了,我还是继续读下去吧,像你说的,不读书,我还能做什么?”顾青明似乎想到了什么,振奋一下精神,就匆匆告别了。 顾青云皱皱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过了几天,他爹的伤好了,整个人还跟没事一样,他还拉着顾青云说:“栓子,你爷爷小时候经常打我,这次他打我,我真的感觉到他老了,力气都没有以前大,唉。” 顾青云沉默下来。年龄是一个人永远无法回避的问题,看着自己的亲人一天天老去,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想,自己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以后最好能长命百岁。 纳征、请期,接下来他和简薇的婚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亲迎就可完成了。 他们家的聘礼就是他在县里买的那套一进的宅子和若干聘金、绸缎布匹、银饰等等,除了田地不能动,其他能动用的都用了,以示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当初送出去的时候,小陈氏还有点心疼,可一想到顾青云老师对自家儿子的帮助,就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 婚期已定,就在明年的三月份,这是一个好日子,算命的说那天的日子对他们两家都最好,于是两家都同意了。 婚期既定,顾青云就不好再上门,这段时间两人不能再见面,所以他只能拿自己作的诗文送进去让简薇帮他批改,或者两人诗文相和,有时候他去逛街,也会送点小礼物给未来的妻子,力求在她那里留下好印象。 除此之外,他开始到县学教书,可县学也不用每天都去,和方仁礼、庞教谕以前一样,他在县学的时间也不多,最多一个月教四天,教的还是算学,这个对他没难度。 当然,如果秀才们拿其他的题问他,他会的话就会认真回答,不会就老实说不会。 在县学教书并不难熬,大家都基本上是成年人了,即使刚开始他还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前几个月他还是他们中的一员呢。没想到那些秀才们反而比他更想得开,对他的态度都很恭敬,没有之前那么随意。 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慨:这个世道的确是等级分明,阶级分明。 除了有课的那天,他自己不是回村里住,就是在那三进的院子住。这座被命名为“顾宅”的三进院落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大了,他在前院随便挑一个房子就够住了。 院子的其他地方,顾家在里面按照顾青云的要求,种上竹子和果树,至于其他家具摆设就由他爹娘决定,力求简洁大方即可。 顾青云在县城最多和何谦竹聊聊天,但没想到他在一个月后就一家三口跑去府学读书了。还有赵文轩,他也早已回到京城继续在国子监念书,毕竟他想参加下一次的会试就得先在国子监考过试再说。 方子茗没有回来,他和方仁礼都留在京城,据王氏说,他们在京城和方仁霄住在一起,而且方仁霄的一个好友看上了方子茗,因为是在京城,所以就准备在那边成婚。 王氏准备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就上京去筹备婚事。 顾青云听了非常高兴,方子茗比他还大两岁,他为人这么出色,只要在京城晃一圈,肯定能找到妻子的好人选。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了,王氏没有说出来,而方子茗的书信也没说,大概是不好意思,或者还没正式下定。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顾青云成亲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他是心怀忐忑的,结婚的前一天他还想着是不是要去买点什么药回来,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心都很健康,就觉得不必这样。倒是他爹吞吞吐吐跟他说了洞房的事,让他哭笑不得,就他爹那个春秋笔法的解释,他如果什么都不懂能会做才有鬼。 不过为了不出丑,顾青云还是去买了一些小册子回来认真研读。读完后他觉得,还是靠本能发挥吧。 成亲的前一天,简家的嫁妆就抬到了林溪村,一共有四十八担,他们送过去的聘礼简家也全部送回来了。 这些嫁妆在林溪村引起的轰动自不再提,只是顾青云看着这些嫁妆,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对简薇好,人家带了这么多东西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多不容易啊。 这天晚上,顾青明的两岁儿子当了他们喜床的滚床童子,顾青云看到他白白嫩嫩的样子,很是高兴。 真希望以后自己的孩子也会这么可爱。 一夜几乎没睡着,但第二天他的精神依然非常好。 在锣鼓、唢呐的敲锣打鼓中,当顾青云身穿着大红喜袍,带着花轿里的新娘回来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媒人说怎么做就做什么,心情一直紧张不安,他相信,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很僵硬,可大家都以为他高兴坏了。 等听到一句“送入洞房”的喊声时,顾青云只觉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尤其是他用条红布包着的秤杆挑开新娘头上的喜帕时,更是紧张得手都在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把新娘的喜帕挑下来。 周围的人都在笑,尤其顾青明更是笑得非常响亮。 在灯火下,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娘此时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看到简薇那血红血红的嘴唇、白得不自然的脸,娇羞的眼神,顾青云神情僵硬,脸上还得勉强露出笑容。 怎么办?新娘的妆一点也不好看,要不是他曾经看过简薇的面容,他真的不怎么认出来。 见鬼了,他好紧张,很害怕,他今晚到底能不能成功啊?他想去找大姐夫了。 第65章 洞房 “新娘子很好看!” “是的, 弟妹长得好!” …… 这是房里女人们的赞叹声。 男的就是保持安静,没有对新娘评头论足, 这是本地的风俗。 媒婆则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对新人, 高声喊道:“新人喝合卺酒哟!” 于是,在大家的注视下,顾青云和简薇坐在一起。 第69节 “青云, 不行,你离弟妹太远了,得靠近点。”何谦竹不满了,就把顾青云往简薇这边推。 众人哈哈大笑,顾青云抬头看了大家一眼, 男人这边有请假回来的何谦竹、黄言成、赵玉堂、顾青明、顾青亮等人,女人这边有他的大姐、二姐和小伙伴们的媳妇, 还有简薇带来的两个丫鬟。 “上次何师兄成亲, 我一点歪点子都没出。”顾青云很是不满,他每次去参加他们的婚礼,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何谦竹刚想说什么就被他娘子狠狠掐了一把腰部,于是不说话了, 只是摇着扇子嘿嘿一笑。 赵玉堂哈哈一笑,说道:“赶紧的, 快坐过去, 弟妹都等急了,小心她今晚不理你。”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声音里带着暧昧。 顾青云看了一眼简薇, 只见她头低低的,白皙的小手紧紧握着一个苹果,没有说话。 他想了想,就坐得靠近她一些,没想到简薇竟然吓得远离他。 耳边听到那帮子无良亲朋好友的笑声,顾青云就厚着脸皮再靠近,低声道:“别怕,喝了这杯酒就行。” 简薇低着头没说话,不过不再远离了。 于是,在媒婆的主持下,他们喝了合卺酒。两人靠得极近,近到顾青云能闻到简薇身上传来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淡淡的,不刺鼻,只是一看到她脸上那厚厚的妆容,就觉得这古代的新娘妆真可怕。 至于那酒是什么滋味?他一点也没尝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往脸上冲,心跳得飞快。 “新人同心结发。”媒婆又叫道。 顾青云接过媒婆递过来的剪刀,把两人的头发都剪下一小段,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里,系好。 “祝新人永结同心!新人礼成!”媒婆一声高呼,就转身看向其他人,继续道,“好了好了,各位少爷公子,赶紧出去吧,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还是你们想留下来闹洞房?” 众人一听,跃跃欲试,但见顾青云虎视眈眈的样子,只能识趣地退下,走之前还对他挤眉弄眼的。 简薇的两个丫鬟走之前还很担忧地看着自家的姑娘,让顾青云很是无语。 喜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虽然这段时间,两人的书信来往都比较多,但都是通过简志远转交的,都在正正经经地讨论诗文,两人的私事几乎没在书信上表露过。 “先把你的凤冠拿下来吧,这个很重的。”顾青云率先开口。 简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头戴凤冠,肩披霞帔,内穿一件正红色的袄子,腰部系着一条宽宽的流苏腰带,显出不盈一握的腰肢,下面穿着一条绣着精美图案的彩裙,裙子盖住双脚,只稍微露出绣鞋的头部,整套喜服看起来非常精致。 这大红衣服穿在她身上看起来很喜气,尤其是简薇身材苗条,身高适宜,比他娘都高出半个头,可顾青云只看她那顶凤冠,就知道重量不轻,尤其是从县城到他们林溪村,还走了一个时辰,脖子肯定不舒服。 来古代这么久,顾青云知道这里的百姓身高两极分化比较严重,如果是从小营养就好的话,很容易和现代人的身高差不多。如果从小就挨饿,营养不良,那男子的身高也会很矮。当然,这还和遗传因素有很大关系。 顾家人的身高都不错,他们家不是南方人,加上顾家以前也曾经是个小地主,所以他爷爷、爹这两代的身高还是中等偏上,比一般人要高,到了他这里,从小就开小灶,一直锻炼,加上他发育期来临后一直在合理安排膳食,所以他现在这个身高几乎可以说是在林溪村鹤立鸡群,是全村最高的人。 顾青云最满意的是简薇的身高不算矮,估计有现代的一米五八左右,对这个时代的女性而言,这个身高很好,穿起衣服也好看。 见简薇取下凤冠比较困难,顾青云赶紧帮忙,把凤冠放在梳妆台。 接下来顾青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他不开口说,简薇更不会说。 自己可是男人!当然要主动点。顾青云暗示自己,终于鼓起勇气。 “你饿了吗?”顾青云知道新娘一般很折腾的,像他两个姐姐出嫁当天就基本上不吃什么东西。 简薇摇摇头。 顾青云不信,不过他不再说这个,只道:“我现在要出去敬酒,你先在房里休息一会,可以先洗漱,这些你待会问我姐姐就行,我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简薇点点头,见他准备走出去,忍不住叮嘱一句:“你,你注意身体,少,少喝点酒。” 顾青云一惊,回头一看,见她坐在床沿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双手却绞在一起,让他不自觉地点头,露出笑容道:“好,你放心,我会的。” 他推开门,见这两个丫鬟还守在门口,就吩咐一句:“进去照顾好娘子。” 那两个丫鬟福了福身,道了声:“是。” 顾青云暗叹一口气,看了一眼胸前挂着的大红花,事到临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现在先向别人敬酒再说。 顾家的院子里外,此刻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基本上全村的人都拖家带口来了,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在大人中间跑来跑去,咯咯咯的笑声时不时地响起。 太阳还没完全西下,天色还亮,大家已经开始吃酒席了。 院子外是村民们在吃饭,院子内坐的就是顾青云的亲戚、一些同窗好友和地位较高的乡绅。 他先找到大姐顾莲,让她拿东西去给简薇吃,这才开始在顾青明的陪伴下敬酒。当然,这不是真正的酒,里面约定俗成地掺水了,所以最后顾青云只感觉到肚子涨而不会醉。 第一个当然是刚到不久的沈县令,他是穿着常服来的,没有打出名号,要不然院外的村民非得下跪不可。 顾青云对于县令的示好心知肚明,这是冲着他老师和方家来呢,不过他没在意,只和沈县令聊几句,两人喝了一杯酒。 沈县令道喜后就和随从匆匆离去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轮到何秀才的时候,顾青云忙笑道:“夫子,怎么今天不见师娘?”接着看一眼旁边微笑的何智,赞道,“师弟越长越高了。” “你师娘她前晚吹了风有点着凉,老夫就不让她来了。”何秀才拍拍顾青云的肩膀,感慨道,“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个子小小的,没想到一转眼你就娶妻了。”那么年轻就考中举人,真是想不到啊,明明他当初的资质不是三人中最好的一个,没想到竟然是他最先考中。 命运这东西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想起家中的老婆子,当初还觉得人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没想到顾青云这孩子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一转眼就成为了解元。如果当初他起的那个念头可以成功的话,眼前的青年才俊就是他们家的了。 说到底还是没这个命,有时候时机一过就彻底过去了。想到这里,就是一向自认豁达的何秀才都觉得有些遗憾,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青云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以后的前途肯定会非常光明,没看见除了方家,连县城的林家、县衙的官员都有人来亲自道贺吗? 家中的孙女如今快及笄,正在寻找人家,可家里的老婆子总觉得不是这就是那不满意。今天本来可以一起来贺喜,她偏偏觉得拉不下脸,不好意思来。要他说,从头到尾青云这孩子都懵懵懂懂的,而且心宽,根本不必在意,偏她事多,老想着当年的那点小事。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何秀才几个呼吸间脑子里就转了这么多念头,他听说师娘不舒服就关切道:“那师娘可要好好休息才行,等我有空了,再去拜访您。” 何秀才一笑:“不用,她这风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吃几服药下去就好了。” 顾青云点点头,和何秀才喝了一杯,又见何智端着酒杯跃跃欲试,就搭着他的肩膀说:“你年纪还小呢,不和你喝。”才十五岁的小屁孩,喝什么酒? 何智顿时失望,脸颊鼓起无奈地低下头。 顾青云微微一笑,又去敬其他人了。 一圈走下来,顾青云只觉得肚子里灌了好多水,想想外面还有一村的村民,就再也不想动了。 成亲不止女的累,他们男的也累啊,尤其今晚来了那么多人,都得好好安排好,先敬谁到谁,都不能出错。 现在先去后院。结果等他刚从茅房出来,就见他爹歪歪扭扭从他面前经过,忍不住叫道:“爹,你去哪里?” 顾大河今天晚上非常高兴,他都快喝疯了,此时见顾青云,就抓住他的手道:“栓子,你成亲了,爹就放心了,爹高兴啊,有你这个儿子爹死而无憾了。” 顾青云一囧,忙扶住他:“爹,大喜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对了,您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就醉成这样?” “我没喝多久,我清醒着呢,我今天就是高兴,我就要当爷爷啊,哈哈,准备当爷爷了。”顾青云见他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醉了,正好这时大姐夫何常春来了。 “大姐夫,你帮我看看我爹,他应该是喝醉了。” 何常春找到顾大河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刚刚我就见岳父喝了很多酒,一直注意着,结果别人刚找我说几句话,他一转眼就不见了,我觉得他应该来这边,没想到真能找到。” “爹今天太高兴了,要不然他不会喝那么多酒的。对了,我爷爷是不是也在和人拼酒?”顾青云颇为担心,他爷爷年纪大了,还是那么喜欢喝酒,平时少量喝没事,但大量可不行。 “是啊,都在喝呢,大家都来敬,不喝不行。不过不要紧,耀祖在旁边照顾呢。”何常春笑道。 顾青云点点头,林耀祖是个稳重的正经人,有他在旁边看着,他爷爷也不会喝醉到哪去。 让大姐夫扶着他爹去醒醒酒,他回到吃酒的地方,又被眼明手快的顾青明拉住去敬酒了。 “我的好大哥,你就不能让我缓口气吗?”顾青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我这不是为你好?听哥哥的,赶紧敬完赶紧回房,不能耽误洞房花烛夜,这可是‘小登科’,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你还不快点敬完?我这是为你好,这是过来人的经验。”顾青明陪着他一起,今晚都要帮他挡酒,他喝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酒,现在说话就已经有点大舌头了。 不像顾青亮,只是帮他们倒酒,现在还神色清明。 顾青云真想白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还想多磨蹭点时间呢。 “二哥,大爷爷和你爹同意你去经商了?”顾青云关心道,要不是两家早已分家,他还不能成亲,毕竟长幼有序。 “还没同意,不过他们不同意,我就不成亲。”顾青亮很有主意,说道,“反正我也不想娶媳妇。” 顾青云在心里加了一句:我也不想,可人活在这个世上,就得照着规则来。 即使顾青云一再磨蹭,但有顾青明和顾青亮的大力支持下,加上他奶奶和老娘都在看着他,恨不得立即把他推进洞房,明年就能生出个白胖胖的小娃儿出来,所以顾青云还是在快散场的时候就进入了新房,此时天色夜已深。 新房里,一对大喜的龙凤红烛仍在燃烧。房内的简薇换了一套绣衫罗裙,看样子已经洗漱过,皮肤清透,没有刚才的浓妆艳抹,头发还有着微湿,看起来顺眼多了。 顾青云看了她一眼,简薇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简薇忍不住低下头。 “娘子,你吃晚饭没有?”顾青云只能想起这种话题了,“我已经吃了。”自己是不是已经语无伦次了? “吃过了。”简薇满脸羞涩,随即想起了什么,就介绍,“相公,这是妾身的两个丫鬟,自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叫慧香,一个叫迎香。” 顾青云看了两人一眼,都是穿青衣,梳双髻,大约十六七岁,一个模样娇美,一个相貌普通。 两人忙向他行礼。 顾青云点点头,就道:“我先去洗澡,你等等。”他看过简薇的嫁妆,知道她陪嫁有四名下人,其中有一对中年夫妻被送到他们县城的宅子里看家。 他想找自己的衣服,结果新房里摆满了简薇带来的家具,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收到哪去了,最后还是靠着简薇才找出来。 等他在水房磨磨蹭蹭洗了又洗后,他娘都来催他了,这才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新房。 唉,虽然本能很厉害,可到底靠不靠谱啊? 迎香和慧香都退出去后,房里就只剩下他们这对新鲜出炉的新婚夫妇。 顾青云心跳如雷,简薇也只是坐在床沿低着头不说话。 自己是男人,得先开口。 顾青云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好大一会才开口:“我见你写的诗很好,你是怎么练习的?我做的诗老是被老师讽刺是打油诗。”先聊一会再说。 简薇声音细细的,低声道:“妾身三岁习字,等稍大一点,就学属对和韵律,待认有千字,这时外公再教以四声、虚实、韵部、双声、迭韵,之后才学习诗文写作,第一就是学填诗,然后才是模仿前人所作,慢慢的,就会作了,不比相公,还要学四书五经,分在诗文的时间少。”[注] 顾青云突然发现简薇的声音很好听,低柔悦耳,娓娓道来,让人忍不住专心倾听。 这像谁呢?他突然发现师母连氏就是这样的人,说话好听,口齿清楚,虽然只是平平常常的话,但也让人忍不住一直想听下去。 “你不用称呼自己为妾身,直接说‘我’就行。”顾青云有点不习惯,要求道。 简薇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眼睛水汪汪的。 “你的眼睛很好看。”顾青云脱口而出。 顾青云原以为简薇的容貌只是清秀,但她的皮肤白,眼睛水汪汪的,现在看来也是很好看的。 简薇的脸倏地一红,又低下头去,手指把手帕都扭成麻花状了。 顾青云想打一下自己的嘴巴,怎么能说出这么轻浮的话呢? “相公的箭术很好,也是常练习吗?”简薇又问。 今天在新娘子下轿之前,顾青云还得拉弓朝轿门射出三支红箭,据说可以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当时他的箭射得很准,还引起了围观人群的喝彩。 第70节 估计她在里面听到了。 “是的,有空就练习,你以后想练的话,我们一起练。”顾青云柔声道。 简薇顿了好大一会才低声应了一声。 两人继续聊天,安静的新房里,只听到他们的轻声细语,还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一两声轻微噼啪声。 等聊了半个时辰后,顾青云自认为他们已经比较了解对方了,他准备去喝酒,然后借着酒意凭本能冲动一番,可一想到以前参加的婚礼,就走到窗边,仔细聆听。 果然,窗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那么久?栓子和弟妹在新婚之夜竟然还聊怎么作诗?我终于知道我为何考不上秀才了,瞧栓子多努力!”这是顾青明的声音 “你说栓子是不是不会做啊?”顾青亮的声音透着怀疑,“他不会以为只是聊聊天就能生出小娃娃吧?” “不会吧?我听族叔说青云去过书店买了一些书回来研习的。”何谦竹不相信,他知道青云一向很正经,平时走在大街上都很少看小媳妇,也不去那种场合,但以他的聪明,都买书来看了,那肯定该懂的都懂了。 “什么?他竟然还买书回来?那我一定要借来看。”赵玉堂的重点在这。 “大哥哥们,我想回去了,这里蚊子好多。”看起来很乖巧的何智低声道,声音透着困倦。 “雏儿就是雏儿,行,你快点走吧。”何谦竹低声笑道,“我们先等等。” …… 顾青云已经无语了,以前他们几个成亲的时候,他可是一次都没听过墙角啊,都是帮忙把人赶走的那个,没想到现在他们几个竟然那么无良,都半个时辰了还不死心,真是恩将仇报,世风日下。 不过也只有他们几个才那么大胆,他们村的那些小伙子是不敢的。 他看了看放有木盆的架子,记得那里有一盆简薇用过的洗脸水。 于是他小心地打开木窗,朝着墙角就是一泼! 可惜大概是他开窗的动作惊到了他们,几乎没有一个被泼中。 “青云,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远远的,传来了几人的窃笑声。 “你们给我等着!风水轮流转。”顾青云喊了一声。 他放好木盆后,发现简薇的脸已经红得像一块红布了。 顾青云偷偷地深吸一口气,眼睛看到桌子上还剩有酒,是刚才他们没喝完的,就大步走过去,拿起酒瓶和两个酒杯,沉声道:“娘子,我们再喝交杯酒吧。” 简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同意了。 两人此时经过交谈,已经比较熟悉了,顾青云又喝了酒,觉得自己可以下手。他知道,如果今晚他没有特殊原因,不和简薇同房的话,那就是对她的一种羞辱,对两人的未来都不好。 马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迟早要做的,自己从小到大也自我暗示了,之前在茶楼也有反应,只要有本能在,他不相信不成功! 于是,酒壮人胆,顾青云抱起简薇就亲下去。 接下来,趁着酒劲,顾青云完成了两人的第一次,其过程之惊心动魄,惊险刺激就不必说了,反正到了最后,他心想,男性的本能实在是太强大了。 还有,酒里是不是放了什么? 第二天,天还没亮,生物钟的准时让他准时睁开双眼。他觉得胸口有点沉重,低头一看,是他的新娘子正挨着他睡。 顾青云觉得很不习惯,他自己一个人都睡了那么久。不过一想到这年代有点权势的夫妻都会分房睡,就是不分房,也是一人一个铺盖,心里就松了口气。 从今往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该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努力读书,考中进士,成为能让妻子和儿女依靠的男人。 他小心起床,就听到简薇“嘤”了一声,他大吃一惊,赶紧看她,见她皱着眉头,翻个身还继续睡,这才放下心来。先是帮她把被子盖上,心虚得厉害。 轻声轻脚下床,衣服昨晚上叫水的时候都整理好了,没有扔得满地都是。 顾青云推门出去,只见整个顾家院子都是静悄悄的,地面还是一片狼藉,昨天闹得太晚来不及打扫,都是准备留在今天早上清理的。 他洗漱完毕,只觉得神清气爽,就开始沿着村子快步走,舒展筋骨。走完一圈后,就到院子的角落那里搬出自己的靶子,开始练习射箭。 自从他在府学学会射箭后,他就不再扔石子了,改成练习射箭。 半个时辰后,家人开始陆陆续续起床,顾青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但心里舒服极了,无论心里多么惊涛骇浪,经过这些动作后,他都能快速镇定下来。 如果是在修仙小说里,他觉得自己的心境似乎又更上了一层。 第66章 回门 顾大河一大早看到顾青云满身大汗回来的时候还很惊讶, 他儿子怎么能和平常一样早起呢?难道昨晚没洞房?还是那天他没教会?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不用教都会的吗? “栓子, 你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顾青云一笑, 拿起挂在竹竿上的棉布巾擦擦汗,道:“习惯早起了,每天不出去走一圈我都不习惯。” 顾大河笑着摇摇头, 想了想,没说什么。反正他看到儿子脖子上被抓出来的印痕就放心了,看来孙子过不久就会到他家的。 顾青云没有发现他爹奇怪的目光,一边擦汗一边走回房,准备洗个澡。自从他定亲后, 他爹就把他的卧室隔出一个小房间用作洗漱,加上还有左右两间耳房, 其中一间正好给简薇带来的婢女住, 另一间就是他的书房。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了简薇的身影,不过洗漱间传来了简薇的声音,顾青云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床铺, 已经收拾过了。 他的脸忍不住一红。 “相公,你回来了。”顾青云正在找替换的衣服, 就听到身后传来简薇悦耳的声音。 顾青云转身一看, 见她身穿一袭大红色的烟水百花裙款款走来。 他忙迎上去,笑道:“娘子,你怎么不睡多一会?” 简薇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 却忍不住娇嗔道:“相公,你怎么弄得满身大汗回来了?” “我出去练习射箭了。”顾青云老实回答,见她脸色还有点苍白,就关切地说道,“昨晚我弄疼你了,后来还上了药,现在还疼吗?” 简薇的脸倏地一红,看了一眼已经退下去的慧香,摇摇头,细声道:“不疼,你不用担心。” 顾青云也颇为尴尬。 “相公今天早上怎么不早点叫我起床?幸好我让慧香她们提醒我,否则今早的膳食还不知如何做好?”简薇的话里带着埋怨,语气却很是亲昵。 顾青云想起成亲的第一天女子一般都要亲自下厨做早餐给夫家人尝的,于是忙安慰道:“不要紧的,我家人今天会起得比较晚。而且,我爹娘根本就不在意,你有丫鬟在,哪用得着亲自动手?难道你已经起来做饭了?” 一想到方家对自己的帮助,顾家人是不会对简薇挑刺的。 这就是现实。 “起了,经过院子的时候还没见到你,估摸着你出去了。对了,相公,我有人伺候,可祖父祖母和公公婆婆都没有丫鬟使,这样下来我一个作晚辈的也不好使唤。你说咱们能否出钱请厨娘回来给祖父祖母做饭洗衣?还有爹娘这边,是否也要请?”简薇忙问道。 顾青云看看她的纤纤玉手,也不忍心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到了他们顾家就做粗话,加上想让家人不那么辛苦,于是就同意了,道:“爷爷奶奶那里需要,至于爹娘那里,他们不肯的,等过段时间再说。” 等他们家的家业大了,估计就得有点摆场。不过以小陈氏的样子,兴许她是不乐意的,觉得浪费银钱,只要自家能做的就不想请人来做。 这是观念问题。 顾青云没意见,反正没人规定成为举人后就得呼婢唤奴,不过他觉得有人伺候挺好的,很多事情都不用自己动手,节省很多时间,地主阶级就是容易腐蚀人的意志。 “可是……这样不好。”简薇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无事,到时我们劝劝他们,也许他们就接受了。”顾青云安慰道。 简薇点点头,帮顾青云把衣服找出来,低声道:“这是我为你做的长袍,你看是否合身?” 顾青云看着这锦衣长袍,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又上一个新台阶,试过之后,正好合适。 “做得很好,我很喜欢。”顾青云赞道。 简薇抿嘴一笑,神情很是欢喜。 等顾青云洗澡换好衣服后,两人才相携走到正院的堂屋。这时候,顾家人都在这里等着了。 “来了来了。”老陈氏老远就看到顾青云两人,笑得很开怀,大声道,“就等你们了。” “爷,奶,让你们久等了。”顾青云打招呼,心里颇觉得不好意思,今天他练习射箭的时间长了点,都迟到了。 简薇跟在他身后,向大家行礼。 有顾青云作介绍,加上昨天晚上聊天的时候已经说过家人的情况,简薇记性又好,所以很快就把顾家人记住了。 顾家人忙摆手,很是慌乱。毕竟大家在乡下,都习惯大大咧咧了,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习惯,除非有大事要不然都不会行礼之类的。 所以简薇现在突然给他们来这一下,大家都紧张起来,连忙回礼。 顾青云忙道:“都是自家人,娘子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不介意。”这就是生长背景带来的不同了,在乡下一切都随意得很,礼节之类的也只有过年才做。 老陈氏忙接着说道:“对对,孙媳妇,咱们庄户人家,不用那么多礼的。” 简薇抿嘴一笑,低声应“是”。大家这才按自己的位置坐好,两个丫鬟开始上菜吃饭。 早餐简薇做得很简单,就是白粥、咸菜、一大碟青菜和煎鸡蛋,非常适合他家的风格。老陈氏和小陈氏看了后,一尝,都很满意。 即使知道这可能不是简薇亲手做的,可人家的态度都摆出来了,那就不需要深究。反正,有丫鬟帮忙也是一种本事,他们家又不是那种故意想折腾人的。 顾青云看向简薇,觉得她真的很聪明,昨晚她才问了自己家人一般吃什么,现在她就照着做了。 在饭桌上,顾青云就说起要给爷爷奶奶聘请厨娘的事情。 老陈氏不同意,道:“栓子,不用请吧?我不是说过,我身子骨还硬朗着,自己都能干得动,哪用得着请别人给我们做饭洗衣?这些我们都会做,请来的人还要给工钱,多浪费啊。” 顾青云看了一眼顾季山。 顾季山一瞪眼,道:“请就请,享享清福不好吗?我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孩子们想孝顺有什么不好?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就这样定了。” 老陈氏看了看他,只能同意。 顾青云很是满意,就是顾大河和顾二河也高兴,自家爹娘有人伺候有什么不好的?家里多一个人干活也不错。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顾蓉尤其高兴,如此一来她就不用煮饭了,可以空出时间织布和做针线,这样她的私房钱会变多的。 李氏也是同样的想法,她现在是想明白了,看栓子这样子,是有大出息的,连媳妇的身份都这么高,反正她打定主意,以后栓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大房现在的境况,他们越是有出息,自家就能沾光,以后老两口养老生病之类的,兴许都是大房一手包办,他们二房都不用出钱。 说完这件事,大家就安静吃饭,就是顾青平和顾青安也是老老实实的,只是大眼睛时不时瞄一眼简薇,满是好奇,可也不敢乱说话。 待吃完饭后,这才开始正式敬茶。 顾大河夫妇很满意简薇,敬茶进行得很顺利。 走完程序后,这时候村里的几个妇人开始到他家来帮忙收拾东西了。昨晚的剩饭剩菜老陈氏早就已经让村里的人带回去,所以今天只需要洗干净碗筷,然后送回去给别人即可。 看到那些妇人对简薇暗地里的打量,顾青云知道她不自在,就带着她一起到大爷爷家拜访,大爷爷以前帮了他很大忙,这次是上门认人的。 第71节 在聊天的时候,顾青云还和顾伯山商量着等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开祠堂把简薇的名字加到族谱上。 两人离开的时候,简薇是带着笑容的。 “大嫂挺好说话的,我们两个能谈得来。” “她是我同窗赵玉堂的妹妹,也是认识几个字的,你们能谈得来就好。在林溪村,你可以随意点。”顾青云不觉得简薇能和村里的三姑六婆聊得来,大家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的。 当初他考中秀才时真的觉得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是不错的,起码大家有共同的生活背景,但没想到他竟然能拜方仁霄为师,还娶了简薇回来。 去顾家其他三房认完人后,顾青云就和简薇回家了。他先带着简薇熟悉家里的环境,和他说说他小时候的事。期间不断有妇人上门,借故想看看简薇。 顾青云怕她觉得不自在,就和她到书房,两人聊天。 “娘子,你对写话本怎么看?” 简薇看了看他,脸一红,捏着手帕低声道:“我挺喜欢看的,之前在闺中偶尔也看一下。” 顾青云松了一口气,道:“你不嫌弃就好。”事实上,他知道很多闺中女儿都会看话本的,她们被拘在一个宅子里,能用来消遣的就是这些话本了。 想了想,他把自己前不久完成的话本递给她,道:“娘子,这是我写的话本,你有空的话就帮我看看是否有什么不恰当的,然后我再改。”《仙剑》已经正式印刷售卖,第一册就卖得很不错,他现在每个月的稿费升到二十五两,比他在县学做老师的月俸高多了。 简薇一惊,随即一喜,接过这一叠的白纸准备细看,刚看到署名就非常惊讶,道:“相公,难道你就是‘一枕黄粱’?” 顾青云很奇怪,道:“难道你知道这个名字?” “当然知道,堂舅舅喜欢看,他还介绍给我看。”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简薇的脸更红了,继续道,“他说一枕黄粱写的话本新鲜有趣,没想到竟然是相公你写的!” 看着简薇欢喜崇拜的眼神,顾青云也颇为高兴,就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子茗,否则那家伙肯定会生我气的。” 简薇见自己这么短时间内就得到顾青云的信任,心里高兴得很,马上答应了。 于是,一个在看话本改错字,一个在认真学习,两人一人占据桌子的一头,气氛倒显得格外静谧柔和。 小陈氏在不远处张望了下,这才悄悄退出小院,到正房和老陈氏报告:“娘,我看到了,栓子和他媳妇在看书,两人偶尔说一句话,其他时候都不说,栓子也一直认认真真的,没见他不专心。” 老陈氏抚抚胸口,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那就好,我还怕他们小两口相处不来,没想到两人这么相配。读书人的女儿就是好,还能督促咱栓子念书。” “娘,我们栓子行事有分寸,肯定不会因为娶妻就荒废学业。”小陈氏笑道,“这媳妇娶得好,对咱们也没有看不起的地方,看得出很敬重咱们,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 不单单是简家担心顾家薄待他们的女儿,顾家也怕简家的女儿仗着家世飞扬跋扈,不把他们这些长辈看在眼里,那夹在中间的儿子(孙子)不就难做了? 俗话说娶妻娶贤,他们也担心齐大非偶啊。 现在看来,小两口相处得还不错,她们就放心了。 接下来,三天时间转眼就过,这天就到了简薇回门的日子。只有回门后,他们成亲的程序才算是走完。 简宅用来住的地方还没有他们新房大,他们家人口少,虽然同样是三进的院子,但简家把第二进改成了花园,里面的景色布置得非常漂亮。 顾青云来过几次,记忆犹新。 拜见岳父岳母后,小两口就分开,简薇就和方氏在一处说话,顾青云跟着简志远到书房。 简琼也跟在一边。 顾青云和简志远其实也没什么聊的,但说说闲话还是可以打发时间。 “岳父,您说您不准备去京城,准备留在县衙做教谕?”顾青云很是惊讶,没想到简志远竟然会和他说这个。 “嗯,庞教谕到隔壁的县做主簿了,教谕的位置就空缺下来,县令这才找到老夫。而京城太远,加上你小舅子还小,老夫不想再奔波,就想留在家乡这里安安静静过一段时间。”简志远叹了口气,望着顾青云道,“老夫是不想参加会试了,一个是年纪大,另一个是实在没把握,老夫能考中举人已经是运气极好。” 对于看起来才三十出头,实际上快四十岁的简志远自称“老夫”,顾青云已经习惯了。 此时一听,他不禁想起方仁霄对简志远的评价,说他的心思太杂,不能专注,大多数时间都用在维持应酬方面,自从考上举人后对学业就懈怠下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基本上不可能再考中进士。 “相信岳母一定很高兴您的决定。”顾青云微微一笑。 简志远点点头。 “你和薇儿打算何时上京?”简志远又问。 顾青云喝了一口茶,见杯子已空,刚想给自己倒茶,没想到简琼就手快地帮他添上。 顾青云忙向他道谢,简琼抿嘴一笑,看起来很是乖巧。 顾青云笑了笑,这才回答:“我们刚刚成亲,还得在家住一段时间,估计得明年开春才能出发。”起码得等简薇的名字上族谱再说,这个祠堂不是随便能开的,一般都是年底祭祖时才会把这一年内的族中人口变化统一写上。 现在方仁霄那边虽然已经在催促了,但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时间。 顾青云觉得等自己把该看的书看完,学识很难长进,那时再去跟方仁霄学习,效果会更好。而且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一个六十一,一个六十岁,已经是耳顺之年,在这个时代,算是长寿的,他想留下来多陪陪他们,省得以后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会后悔。 自己现在已经是举人,进士虽然是他的目标,但不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目标,他不会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会试上,生活中还有其他事情值得他花心思和珍惜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里住,看得出家里的爷爷奶奶和爹娘都是非常高兴,整天笑眯眯的。 听到顾青云把理由这么一说,简志远大为赞同。 * 这边,方氏把下人都叫出去后,就追问简薇:“你嫁过去他家人对你好吗?可难相处?” 简薇摇摇头,搂着方氏的胳膊笑道:“娘,你放心,他家人都挺好相处的,祖父祖母慈和,公公管不着女儿,婆婆也很好说话,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粗鄙。” “那那个二婶呢?他们家还没分家,这么一大家子……” “您放心,二婶也很好相处的,对女儿很客气,还有小姑子也乖巧,这几天女儿指点她刺绣,她的态度就更好了。”简薇摇摇她的手臂,“娘,你不是早就暗查过了?他们家早就暗地里分家,一家人的感情不错,没有发生什么大的龌龊。” “那就好,娘担心自己看走眼,害了你。”方氏看了一眼正在小床上睡着正香的儿子,低声问道,“最重要的是,女婿对你可好?” 简薇脸一红,点头道:“相公对女儿挺好的,他大概除了姐妹就没和其他女孩相处过,看起来特别正经,但对女儿很体贴,很多事情都考虑到了,就是太勤奋了,整天钻进书房读书。” 方氏松了口气,道:“女婿就是这样的人,你外公说他稳重可靠,虽然以后可能给不了你多大的荣华富贵,但起码可以一心一意对你,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简薇点点头。 “对了,你们夫妻方面……”方氏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你们在床上可合得来吗?女婿这方面没什么问题吧?” 简薇的脸更红了,声音低低,道:“挺好的,就是相公估计也没有经验,第一个晚上折腾了好久才成功,后来女儿太痛了,就忍不住扑打了他几下,还把他挠出血了,没想到他第二天跟没事人一样,没有说过女儿。”她和娘亲两人无话不说,虽然有点羞涩,但还是讲出实话。 “那就好。”方氏摸摸她的秀发,“女婿洁身自好你才能有福。” “嗯,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个族中的侄子三元,人还小,什么都不懂,慧香去跟他一套话他就说了,说中举那天晚上,相公也没有乱来。”想到这里,简薇心中就是一阵甜意。 自从懂事后,她就羡慕外公外婆的感情,羡慕外公对外婆的专一,想着有朝一日她也能有这样一个专心对自己的夫婿就好了,没想到竟然真的让她等到了! “那就好,对了,他对迎香可另眼相看?”方氏面授机宜,“虽说迎香看起来是个规矩的,但不可不防,女婿年纪轻轻就是举人,加上他长得俊,也不知道迎香会不会一时糊涂做错事,你得注意点。” “娘,你放心,女儿观察过了,相公对迎香根本就没那个想法,他呀,就好像一个书呆子一样。”简薇的话里带着甜意。 “那这两天晚上呢?你是不是还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娘这里还有药。”方氏心中满意,转而又担心其他方面。夫妻之间不就是那点事吗?只要这方面合得来,女儿过得好的几率就大些。 简薇懂她娘的意思,只轻轻摇头:“相公他似乎不重欲,很注重养生,女儿在书房就见过他读书时偶尔会念一下《心经》和《金刚经》,说可以平复烦躁的心思。至于那个……他说怕再伤了女儿,想缓几天。” 方氏一愣,一个年轻小伙子好不容易开荤了,竟然没有食髓知味?反而可以忍耐住,难道是自家女儿没有吸引力?不过一听说他常念佛经,大概是那种不重欲的。想想,这样也不错。 “没事,只要他不出去招惹其他人即可。”方氏觉得念佛经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爹也念呢,说在考场上有时候会非常烦躁,这个时候就需要心静,念佛经就是一种很好的手段,估计是她爹教给女婿的。 只是没想到女婿平日里也会念而已。 只要女婿不像薇儿她爹就行,嘴里说着多爱重自己,可想留后的时候还是照样不客气,不就是仗着自己喜欢他吗?幸亏他还顾忌到她爹,和自己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到底是有感情的,所以他们家才有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没有花花草草,至于外面偶尔的逢场作戏,一向好强的她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现在她只希望女婿能够一直对待自己的女儿专一才好,这样女儿会少很多心烦事。 “薇儿,过日子难免有一点磕磕碰碰,只要不是太过分,可以忍耐一下,一旦过分,你就不要忍,娘当初让你低嫁,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不是让你嫁过去当受气包的。”方氏摩挲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别像林家的女儿,低嫁了还被婆家人骑到自己的头上。” 简薇重重点头。 * 在书房的顾青云可不知道岳母和妻子谈话的尺度如此之大,他现在正在和简志远下棋,只是他的棋艺不精,是当初在府学才学会的,平时很少下,所以对上简志远简直就是输得惨不忍睹。 旁边的简琼看不下去了,两人合力才堪堪输得比前面那一局好看点。 简志远到最后已经不想和他们两个玩了,就道:“薇儿下棋不错的,你回去后得好好琢磨才行,老夫老是赢没意思。” 顾青云和简琼对视一眼,无奈地点头。 第67章 融洽 顾青云等人一直在简家待到傍晚, 吃晚饭后才回林溪村。 上了牛车后,顾青云见简薇依依不舍的样子, 就安慰道:“等我们在家住满一个月后, 就可以搬到县城住,到时你想家的话可以随时回来。”他们家的牛车现在早已加了车篷,改头换面, 颇为体面。 简薇闻言,很是感激,但还是摇头道:“哪有嫁了人的女儿经常回娘家的?就是相公你同意,其他人看了也会笑话的。” 顾青云无语,只摆手道:“这是人之常情, 不会有人说的,说的那些人是羡慕你。而且明年我们要去京城, 到时见到岳父岳母的机会就少了。” 简薇听罢就默默点头, 只是脸上的笑意加深,酒窝都露出来了。 顾青云见状,忍不住鼓起勇气亲了她的脸颊一口。 简薇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捂住脸颊, 脸红得厉害。 等顾青云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无语了,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举动? 于是, 一路上,简薇都头低低,没有理他, 不过顾青云脸皮厚,一直和她说话,不久就逗笑她了。 在本地有“新婚一月不空房”的说法,所以这一个月顾青云都是和简薇在林溪村居住。两人还处于磨合期,朝夕相处,要相互适应对方的生活习惯。 比如简薇,洗脸洗澡用澡豆、刷牙用牙刷,脸上还得每天涂护肤品。 像顾家,一般都是用杨柳枝刷牙,家里都是提前把杨柳枝泡在水里,要用的时候,用牙齿咬开杨柳枝,这时候里面的杨柳纤维就会露出来,好像细细的木梳齿。他们小一辈的人就用这种方法,顾青云用杨柳枝一直刷到他考中秀才。 而他爷爷,等家中银钱渐多后,早上就用浓茶来漱口。 他们家没有用牙刷的习惯,只有顾青云等自己有钱后赶紧去买回来。这些牙刷是用骨、角、竹、木等材料制作成的,在头部钻毛孔两行,上面植有马尾,和他在现代用的牙刷非常接近。让他有一种亲切感。[注] 现在看到简薇用牙刷和自制的牙膏,顾青云就忍不住说道:“娘子,我在书店看过一本名叫《类纂诸家养生至宝》的书,上面说‘早起不可用刷牙子,恐根浮兼牙疏易摇,久之患牙痛,盖刷牙子皆是马尾为之,极有所损’。依我看,早晨可用青盐,晚上用牙刷即可,我就是这样做的。” 简薇很奇怪相公怎么会和她交流这样的小事,但无疑的,这让她非常高兴,就打算照做了。 顾青云每月逢五和月底就去县学讲课,都是早上去,下午回。没有课的时候,顾青云就开始在村里和木匠一起研究怎么安装水车。 现在他一口气在村里的河边上安下三架水车,可以惠及他家及旁边的田地。此外,他还惠及村里,让人在村中多挖一口公共水井。 水车的作用很大,它可以灌溉地势陡峭无法开水塘的地方,能低水高送,使得旱地的作物产量增加。 林溪村除了平原的水田,那些丘陵地和山坡地也种有庄稼,有了水车后,能减轻村民担水上山的负担,且水车不仅可以在于旱时汲水,在低处积水时也可用来排水,非常方便。 为此,顾伯山很是高兴。 第72节 “前朝的时候,我们家也有一架水车,当时灌溉多方便啊,没想到现在这里也有。”顾伯山感叹,“都怪这世道太乱,很多农具都被毁坏了。之前新朝建立,百废俱兴,连找出一个能做水车的木匠都没有,没想到现在方家村倒是出了一个。”他虽然不怎么通农事,但对于水车的作用还是略知一二的。 “栓子让人做的水车和我们家以前的不一样,以前还得让佃户在翻车脚踏板上踩,很费力。现在栓子做的这个,可以用水来转动,水力和畜力都行,节省人力,挺好的。”顾季山不愧是木匠,水车刚架好后,他看了几眼就可以说出重点。 “爷爷,你的眼睛好厉害。这水车是老师从京城那边学的,当时我不是天天往方家村跑吗?这水车就是我看着老师做出来的,的确是节省了人力。”水车自从东汉三国时代发明以来,一直停滞在人力的运转,直到前朝末年才出现水力和畜力的改进,可战争把这些都毁了,直到现在民间才又开始出现研究水车的人。 方仁霄见京城那里已经有人做出来,就跑去学会,丁忧后,这才回到方家村实验。 “我身为木匠,当然懂一点。”顾季山颇为骄傲,对孙子的称赞受用无比。 “那爷爷,你可以做出这样的水转翻车吗?”顾青云笑道。 顾季山摇摇头:“我只会做家具方面的,这个还得仔细拆开看过才行。”顾季山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家具了,现在以他的身份,去帮人做家具影响也不好。 他现在吃喝不愁,但心里还是有一点不乐,那就是他的木匠手艺以后估计就不能传下去了。想当初这门手艺还是从祖上传下来的,现在在他手中断掉,总觉得有一点惋惜。 可他的三个孙子也不可能去跟他学。 毕竟木匠的名头不太好听,比读书人差远了。 顾青云经常和他爷爷聊天,当然知道他爷爷的心思,就道:“爷爷,除了家里人,咱们村还有其他三房人,都姓顾,如果他们家的小子乐意的话,可以来跟你学习,你只要偶尔示范一次就行。”他爷爷现在处于退休状态,还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再说吧。”顾季山没有表态,不过却跃跃欲试。 “大爷爷,这水车可以用水转,也可以用牛和驴拉,可以依风土地势交互为用,这一架可不便宜,得让人好好爱护才行。”顾青云笑道。一架水车就是十几两银子,要不是这三架都挨近他们家的田地,而他想看看安装的过程,否则他还真不想装。 顾伯山点点头:“他们肯定不敢破坏的,林溪村也没有偷鸡摸狗的人。” “等以后水车在咱们这里普及了,每架水车的价格就会下降。”顾青云看着水车翻转的样子,露出笑容。 把水车弄出来后,顾青云回去就把其中的心得体会写下,留待以后做参考。 在家里住了一个月后,他和简薇就搬到了县城。 在这一个月里,他们家多了一位四十多岁的苏厨娘,她是从外地来的,相公儿子都得疾病去世,只剩下她一人,就自卖自身,正好被方氏碰到,就让简薇买回来,基本上就是每天做饭洗衣,帮忙喂牲畜之类的。 这样下来,其实就是解放了小陈氏和顾蓉,两人开始有时间和简薇一起做针线了。 顾大河却趁着这段时间手头上有点闲钱,就去买了二十亩荒地,准备雇人一起开荒。毕竟顾青云身为举人,可以有两百亩额度的免税,他们家的田地还没有填满这个数字呢。 简薇也在这新婚的一个月内安排好自己的嫁妆。 顾青云看过她的嫁妆,要说价值最大的就是那一百亩水田了,挨近县城,已经有佃户在种。除此之外就是桃江码头的一间面积一亩大的商铺和他送过去的那座小院子。 现在她的商铺和宅子已经租出去了。 除了水田、铺子和宅子,陪嫁的金银首饰还是有几套的,其他布匹之类的更不用说了,至于压箱银,这个没在嫁妆上显示,顾青云自然不知道。 不过知道了也不在意,反正他从来没想过要打老婆嫁妆的主意。 至于那一百亩水田,简薇和他商量的时候,两人觉得现在暂时挂在他名下,毕竟可以免税,等以后顾家的水田多起来了,再回到简薇名下也行。 当然,如果他能考中进士,可以免税的额度就更大了。 在县城居住的日子无疑是美好的,这里闹中取静,几乎很少人打扰,顾青云可以安静读书,不像是在村里,偶尔会有亲戚或村民上门,大家都以和他说话为荣,还没稀罕够他这个举人,弄得他经常得借口读书才能摆脱。 加上到底是几百人的村子,经常会弄出一些小矛盾出来,偶尔有村民的鸡被黄鼠狼吃了,那家的妇人会整整咒骂半个时辰才停歇。 村里有什么喜事都想请他去,这样一来,顾青云不好拒绝,大大影响到他的读书计划。 所以在县城这种安静的日子顾青云才觉得舒坦,因为每天该做什么事都在他的计划中,他觉得很安稳,心里很安定。 慢慢的,随着相处时间的拉长,他和简薇的感情也渐入佳境,不会像刚开始那样生疏客气。 当然,到了这里,他们也要应酬,但终究很少,除非是哪家办喜事他们才去,一般的文会偶尔才会去一趟。 相比之下,他的岳父大人交际就活跃多了,基本上只要是他出现过的场合都可以见到他。顾青云仔细观察,发现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好,大家也乐意给他一个面子。 顾青云想起方仁霄对他的评价,觉得非常准确。 这天,阳光明媚,花园的花儿热烈开放,顾青云正好有空,就应简薇的邀请在花园里听她弹琴。 一曲完毕,顾青云忙鼓掌,赞扬道:“薇儿,弹得非常好,很优美,听得我一点睡意都没有。” 简薇瞪了他一眼,娇声道:“就会贫嘴!好了,轮到你了。” 顾青云苦着脸,忙摇头:“有你的珠玉在前,我怎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不行不行。” 简薇不理他,一个劲地摇他的手臂。 顾青云受不了了,忙笑道:“好好好,我马上弹,娘子有命,相公怎敢不从?别说叫我弹琴,就是让我马上跳下池塘我也乐意。” 简薇开怀一笑,点点他的额头,摇头道:“你就会哄我,油腔滑调的。”这才半年,自己的相公怎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在她前面都是沉默寡言的,没想到熟悉之后,竟然变成这样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感激自己的丈夫,哪个女子刚成亲不是在家里伺候婆婆的?她还能跟着来县城,那绝对是丈夫帮忙说了话,加上公婆和善才行。 现在她在这里生活得很自在,不说经常可以回娘家,就是身边没有公婆在,也足以让她的小姐妹们羡慕不已。 想到这里,简薇决定这次回村,一定要再给婆婆买几件首饰。 顾青云不依,道:“被你这么一抱,全身软绵绵的,我早就被迷住了,跳进池塘简直是件小事,就是叫我翻跟斗我也乐意。” “坏人!”简薇推了他一把,“就会说话来哄我。”心里却甜滋滋的。 顾青云嘿嘿一笑,笑得很是无赖。 两人笑闹过后,顾青云这才撩起衣摆,坐在古琴前,宁心静气,开始弹奏。 以他的水平,堪堪能够把一首曲子弹得完整流畅,至于把自己的感情蕴含其中?那是什么?顾青云不懂。 一曲完毕,简薇点评后,就开始教他一些弹奏技巧。最后他吹箫,简薇弹琴,两人合奏了一曲《凤求凰》。 具体水平顾青云不知道,不过他心里是比较满意的。以前只有他自己的时候,他很少会练这些,也只有烦闷的时候才会玩一下。现在娶了老婆,有她的督促,他练习的时间就多了。最近参加文会,大家都说他的水平比以前提高一些,就是作诗水平也有所长进。 加上简薇对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冷了热了都有人问,他又不是木头人,简薇对他如此用心,顾青云也不自觉地想对她好。 顾青云知道这不是什么爱情,但他的确对简薇有好感,觉得两人一直生活在一起也不错。 这天,何谦竹在府城有田假放,就回家了,路过林山县的时候就来找他,两人几个月没见面,趁着有机会,正好可以交流感情。 顾青云把他请到花园的凉亭里。 等慧香上茶退出后,何谦竹就笑道:“娶妻了到底不同,以前我去你那里时,只能喝白开水,现在竟然可以喝上茶。” 顾青云不理他。 何谦竹也没在意,他站了起来,四处看了一下,笑道:“你这里真不错,那丛美人蕉长得好,还有,这池塘是种有荷花吧?可惜我没看到它们开放的时候,一定很好看。”他看着那枯黄的茎叶,猜测道。 顾青云点点头:“是荷花,年底莲藕就可以吃了,到时都不用再买。” “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池塘的莲藕肯定是用来吃的。”何谦竹用扇子点点他,“人家只会想到风雅。” “要不然我还留着?你别总是想到荷花盛开的时候很美丽,还得想到有这个水池在这里,夏天的时候蚊子特别多,就是种了很多驱蚊草都不管用。”顾青云不想留池塘在家里的,毕竟不是很安全,尤其是以后他们有了小孩后。 说到小孩,顾青云就笑道:“你儿子长得真好,很像你。” 这话一出,何谦竹顿时得意了,道:“这小子就皮相好一点,其实顽皮得很,两个大人都看不住他。不过你也不用羡慕我,你家的孩子也快了吧?” 顾青云一听,颇为不好意思,低头道:“还没那么快呢。”心里却奇怪,简薇怎么还没怀孕呢?不过一想到他们成亲才六七个月,很多夫妻都是成亲几年后才有孩子的,就不急了。 顾青云又赞了几次,回到正题:“明年是乡试之年,你要参加吗?” “当然,这次中的几率应该大吧?”何谦竹语气颇为自信,“如果中的话,后年我就去京城和你们汇合,到时你们可得提供住宿给我,据说每次会试,京城的房租都非常贵。” 他倒是不怎么担忧钱财,毕竟他家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让他去京城赶考的钱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加上他舅舅家有钱,只要他中举,不愁没银子。 “你就放心吧,到时直接住在我老师家里,大家是同乡,每年都有越阳郡的举子去找老师。最不济,可以去越阳会馆啊,那里也是比较方便的。”在京城做生意的商户会把一处地方作为会馆,参加会试的举子可以免费在那里住。 京城的米价、盐价等日常生活消费都只是中等水平,但它的住所、娱乐等方面非常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在京城买得起房子的。 顾青云估计,把他家和简薇的嫁妆都卖了换成银子,估计也只能在京城偏僻的地方买下一个院子而已。 何谦竹这才放心,道:“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还真怕到了京城会露怯。” 顾青云点点头,可以理解。 “今年陛下打下了南方那一片南蛮之地,改名为南州,和咱们越阳郡接壤,准备并入郡里,到时咱们郡面积增大,据说会改为‘郡’为‘省’,这个你听说了么?” “知道,县学里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这是好事啊,这样以后你们的乡试名额就会增多,就是不知南州那边会不会有很多读书人,多的话就会和你们争抢名额了。”顾青云虽然已经考上了,但还是很关注乡试的,谁叫他身边还有一堆亲朋好友以后要考呢。 “我听说有,毕竟那里有很多和咱们同宗同源的汉人,有汉人的地方肯定有读书人。”何谦竹刚才还觉得信心满满,现在一说到这个就有一点忧虑,道,“虽说好像离咱们很远,但如果动作快的,明年就可以合并了。” “我只知道这陆将军挺厉害的,才一个月就让南蛮俯首称臣,而且据说他才二十出头,即使出身将门,也算是年少有为了。”顾青云对这个陆将军很有好感,毕竟对方的速战速决,对他们这里影响不是很大,除了今年的秋税要交早一点外,朝廷也没有再征税。 这是顾青云第一次觉得战争离他很近,想当初刚听到朝廷要攻打南州的时候,他还很害怕,还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准备点粮食搬到山上,没想到他刚听说这个消息,人家陆将军就把它打下来了。 他知道开国以来,其实这么大一个国家,边境处总会和其他势力有点摩擦,偶尔会打几场小规模的仗,但他没想到朝廷设立在南边的那个军队,会突然间说打就打,等民众反映过来后,南州就已经跪下了。 何谦竹点头赞同:“现在才建朝二十几年,那些勋贵的权势还很大,上次赵文轩不是说了吗?他们在京城可是嚣张得很。唉,文臣武将勋贵,以后你真当官了,可得小心翼翼,不然惹到人家就会很麻烦。” 顾青云默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何谦竹在他们这里吃了午饭后才告别离去。 第二天,顾青云想起这个月的月俸还没领,就打发顾三元去官府帮忙领回来。他在县学的地位相当于是从九品,岁俸只有三十一两,到了年底时,官府还会下发一些名目繁多的过节费。这个数量顾青云就不知道了,他还没领到过。 目前,他除了月俸就只有写话本的收入了,说实在的,除去花费的银钱,结余的银钱还真比不上他妻子的地租和房租。 顾三元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一个消息,说是顾青亮离家出走,嗯,还走来他家了。 看到跟在顾三元身后的顾青亮,顾青云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说离家出走了吗?怎么不干脆走远点?” 顾青亮一听,立马掉头就走。 顾青云见状,忙快走几步拉住他:“我不就是说说吗?怎么那么大气性?”这是迟来的叛逆期? 顾青亮一屁股坐下来,非常生气,就道:“不是我气性大,是我爹和爷爷,他们老顽固,气坏我了。” 顾青云了然:“还是你想经商的事?” “不是那件事还是哪件?”顾青亮很不满,“我又不是读书的料,现在一看到书本就头疼,爷爷还想压着我读书,这怎么可能?经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在这林山县的一亩三分地,你还是能护着我的,怕什么?” 顾青云不想说话,大爷爷事先已经严禁他帮助顾青亮。 顾伯山对他的恩情更大,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顾青亮发发牢骚。不过他觉得,大爷爷家迟早会妥协的。 “对了,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你娘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发完牢骚后,顾青亮才说起正事。 “明天我们就回。”现在是农忙时期,要不是何谦竹说要来拜访,他们昨天就应该回了。 其实顾青云真的不太乐意回家,因为现在每次回家,他奶奶和娘亲都会问简薇有没有怀孕。她们不好意思问简薇,就只能逮住他问了。 可是她们不问,村里的三姑六婆也帮着问。每次看到简薇尴尬的样子,顾青云都很心疼和无奈。 为此,顾青云颇为不高兴。这女人不怀孕,这不是男人的问题吗?伤到他自尊了,明明他偷偷去给大夫看过,他的身体很健康,完全没问题的。 而简薇估计也偷偷回娘家看过了,身体同样没问题,因为没见她熬过什么药吃。 第73节 他现在想的是,是不是过了年就提前去京城,要不然处在这个环境,他和简薇压力都很大。 第68章 离别 “你今天来县城到底是为了何事?”顾青云问道。 顾青亮不语, 手中只撕着树叶子闷闷不乐。 “真的不打算考上秀才再不读吗?你考上秀才了,大爷爷他们肯定不逼你的。”顾青云一边说着, 一边心疼地看着他的石榴树。啧, 要不是它长得太好,树枝都伸进凉亭里,顾青亮想撕扯都不能。 “我能考上的话还会那么发愁吗?”顾青亮瞪了他一眼,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的,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没有谁是天生的,只看你想不想。”顾青云暗叹了一口气,说又说不通。 “你看我哥,他读书也够刻苦了吧?可今年还是没能考上秀才, 他都考不上,更何况是我?” 顾青云一听, 也不好再说了。顾青明今年初就被他弄进县学, 按理说学问应该大涨,能考过院试才对,但他今年八月仍旧没过,让他忍不住唏嘘。 对于顾青亮, 该说的他早就劝过了。的确,不读书也可以有其他出路。 “等你什么时候说服大爷爷, 我可以先介绍你到何家的书肆做伙计, 你识字又会算数,人家应该很欢迎的。这何家书肆在县里、临阳府、郡城都有分店,管理正规, 很有发展前景,你在里面应该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顾青云觉得以自己和何家的关系,让何林安插一个伙计进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我不想去做伙计,我从郡城拿一趟货回到县里,都可以挣几两银子,做伙计的话,整天被人呼来喝去,月钱又低,我可受不住。”顾青亮不是很高兴。 “那我就不理你了。我看就因为你这种态度,大爷爷才不肯的。你才多大?家里怎么敢给你几十上百两银子?你不是每次运气都那么好的,总有买到不合时宜的货物的时候。” 顾青云觉得自己即使是个门外汉,也知道从商不是那么好混的,“难不成你总是做二道贩子,帮人运货回来?车船费和住宿、伙食费也要算进成本。而且即使你开店子,你还得和其他人打交道,小吏、地痞流氓、各种主顾,即使有我撑着,别人也不一定卖我的面子,须知人外有人。” 顾青亮脸上的不喜之色这才收敛住。 “经商?你想得太简单了,还不如先找个靠谱的地方学习几年,看人家掌柜是如何和别人打交道、如何管理伙计的,等你觉得翅膀硬了,再出来单干不迟。”顾青云只听说顾青亮想从商,还真没仔细问过他的计划,现在一听,就觉得他这是被那几两银子给刺激了,觉得银子容易赚。 顾青亮若有所思。 “你现在经验不足,万一被人骗了呢?这世上骗子的花样多得是。反正我觉得大爷爷考虑得对,不放你出去是正确的。”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顾青亮顿时怒了。 “谁有理我站在谁一边。”顾青云很是镇定,见慧香端上来一碟热乎乎的糕点,就把糕点推到顾青亮面前,“中午在我这里吃吗?” 顾青亮想了想,还是鼓着脸颊,点头同意了。 “让娘子多加两个肉菜。”顾青云这才侧头对慧香吩咐。顾青亮不吃,他自己也要吃的,反正他中午一定要吃肉,晚上才吃少点,一般是吃素。 天知道,他已经受够以前老是吃素的日子了,吃素还不要紧,做菜几乎是不放油的,这让前世无肉不欢的自己忍受了许久,现在好不容易生活条件改善,当然想吃好点。可为了身体健康,他晚上还是不敢吃太多肉。 “是,少爷。”慧香福身后才离开。 顾青亮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道:“这个慧香容貌普通,根本没有迎香好看啊,我怎么老是见她出现在你面前?” 顾青云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自己则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嗯,又香又甜,热乎乎的,能隔三差五吃到自己最喜欢的点心真是太幸福了。 顾青亮看着他嘿嘿一笑,也不要筷子,直接用手抓,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青云,还是娶妻好啊,以前你哪有这种点心吃?想吃都得去点心铺买,又贵又不好吃。”他就喜欢吃甜的。 “那你快点娶妻吧。”顾青云提议。 顾青亮忙摇头:“我不行,我还不想娶,再等等。” 顾青云没理会他的话,还想等?怎么可能,自己今年十八,他十九,都快二十岁的人,他听娘亲说大伯娘陶氏已经急坏了,最近都是在找媒婆,打听姑娘的品行。 反正他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不过这个悲伤的消息就不必告诉他了,让他再高兴一会吧。 “行了,不许再吃,再吃就更胖了。”顾青云打量他仍旧微胖的身材,把桂花糕端过来自己吃掉。 这举动惹得顾青亮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顾青云修长结实的身材,只得干瞪眼。 顾青亮在他这里吃了一顿午饭后,再发发牢骚就自己回家了。 顾青云就喜欢他这种脾气,通常生气都不会生很久,过不久就会乖乖回家。 第二天,顾青云和简薇就雇了一辆牛车坐回去。 家里人对他们回来一如既往地高兴,特别是顾青平和顾青安,两人看到那些零食点心就欢呼一声,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顾季山看到自己有一小瓶枣酒,觉得量虽小,但已经非常满足了。 老陈氏则埋怨道:“我都半截身子埋入土的人了,还给我买什么首饰?这不是浪费银子吗?”只是她脸上的笑容不是那么大才有点说服力。 “祖母肯定能长命百岁,那就还有四十年,现在还很年轻呢,怎么就不能戴了?”简薇笑道。 “我要真能活百岁,那不就成为老王八了?”老陈氏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 小陈氏收到一对银手镯,心里很高兴,晚上却对顾青云说:“你们小两口有这个孝心我就很满足了,但过日子可不能大手大脚,老是买东西送给我们作甚?”还连二房也送,儿媳有银钱也不是这个花法啊。 “没事的,娘,你就放心吧,我和娘子心中有数,不会乱花的。而且送东西给你们,哪是乱花,这是应该的。”顾青云浑不在意,自己拿起书架上的书,翻了翻,嗯,今年晒过书,现在还没发现有虫子。 “你就是嘴甜。”小陈氏一听,心里美滋滋的,转念一想,赶紧低声道,“栓子,你媳妇怎么还没有身孕啊?小明他媳妇这个月又怀上了!” 顾青云一听,停止手中的动作,把书本放回书架,无奈道:“娘,你太心急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不能比较的。咱们才成亲半年,急什么?况且现在不怀孕是我的意思,明年开春我们就要上京,到时娘子怀孕,那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怀孕了当然不去了。”小陈氏的语气理所当然。 “她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找老师?娘,娘子跟着去是最好的,老师是她外公。当初人家还说要过继我们一个孩子姓‘方’呢,现在师母放弃了,但我们也要拿出诚意啊。我相信,比起看到我,师母肯定更乐意看到娘子。”顾青云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这简直是个好借口。 对,就这么办,说他现在不想要孩子,免得旅途奔波,还是到了京城再说吧。 顾青云觉得自己已经被现在的环境同化了,在十几年前,他会认为十八岁生小孩真是太小了,应该等到二十几岁生才是最好的,但现在他会认为十八岁生孩子不早也不晚。如果真到了二十几岁的话,那肯定有一大堆人来关心他们,烦不胜烦。 时间的力量真是强大,可以不知不觉改变一个人,如果不是今天突然说起,可能他真的没想到简薇今年才十八岁,其实晚一点生孩子是更好的。 小陈氏闻言,想了想,觉得对,就道:“你说得对,那以后娘就不催你们了。”只是想到孙子在皇城根下出生,又是不舍又是高兴。 “娘,你真明理。”顾青云忍不住俯身抱抱她。 小陈氏被吓了一跳,打了他背部一巴掌,声音里带着笑意,道:“你这家伙,就会灌我迷魂汤,从小到大就会用这一招,现在都长得比我高了,还改不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娃儿啊?” 顾青云挠挠脑袋,嘿嘿一笑。 晚上的时候,顾青云和简薇说起怀孕的事,把今天晚上和小陈氏的对话说了一遍,总结道:“所以咱们根本不急,等到了京城再说,你不用有心理压力。” 简薇听完,轻轻“嗯”了一声,忍不住偎依在顾青云怀里,柔声道:“相公,你对我真好。” 顾青云爽朗一笑,轻拍她单薄的肩膀,低声说道:“谁叫你是我娘子呢?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了,当然要对你好点。” 一时之间,小小的卧室里,气氛格外柔和。 这次他们回来,其实也不是去帮忙收割稻谷,这些都有顾大河请人来做,他和顾季山唯一要做的就是指挥。 只是以顾大河的性格,自己肯定是参与进去的,他就是闲不住。 即使是这样,顾青云也放心些,毕竟现在干活和以前干活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是不干也得干,现在是可干可不干,心态和力度自然不同。 顾季山是完全不用干了,他都是每天背着手出去,专门看人干活,不怎么放心的样子。 他们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参加三丫顾蓉的定亲礼。话说,自从他中举后,他们家唯一没有出嫁的就是顾蓉,她的身份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当时有很多人来提亲,包括有秀才、地主乡绅的儿子之类的,身份比之前向大丫和二丫提亲的人家高一点。 李氏刚开始非常高兴,接着就挑花了眼,觉得这个不错,那个也好,后来竟然还被她娘家嫂子说动,想把顾蓉嫁回娘家。 为了这事,她被顾二河臭骂一顿。 小陈氏也不高兴,曾经在顾青云面前念叨过:“你二婶真是昏了头,以前对咱们防得紧,就只听得下她那个娘家大嫂的话,嫁回去?李家只有那么二三十亩地,一大家子人,四个兄弟都没分家,刚能吃饱饭,三丫头嫁过去,这不是日子越过越差吗?真不知道三丫是不是她亲闺女,就是不攀高枝,也不应该这么糟践啊。还有,她那个娘家大嫂嘴巴也太厉害了,竟然能把你二婶说动,不就是想要三丫带多点嫁妆回去吗?” 小陈氏和李家有点矛盾,之前顾青云还年幼的时候,李家为李氏撑了几次腰,她都还记得。 顾青云当时听了哭笑不得:“娘,你的话太夸张了,这也不算是糟践,只是最好不要嫁回去,血缘关系太近了,人家说‘姑血不回流’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以后生小孩不好。”想了想,还是没有举何谦竹的例子,说他们夫妻俩这么多年就只得一个儿子的事。 当然,也许何谦竹夫妻正好比较倒霉才这样,毕竟很多表兄妹成亲都可以生下一大串小孩,还都很健康。但顾青云始终认为,后世的天朝法律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话你得对你二婶说,也就是你二叔脑子清楚,要不然这个家非得让她搅得不可安宁。”小陈氏觉得娘家再重要,都没有自己的孩子重要,要分得清亲疏远近才行。 顾青云回忆起顾蓉婚事的波折,忍不住笑笑。他其实很惊讶,没想到到最后,还是顾二河做主,把顾蓉许配给一个地主之子,名为高颂,家有良田两百亩,在县城也有一家铺子出租,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两兄弟,两个姐姐已经嫁出去。 高颂是老大,十七岁,听说念过几年书,现在家里的田地和铺子都是他在管。他家中的弟弟高良今年刚考中童生,才十五岁。 听二叔说这家人很有诚意,加上打听过高家是和善人家,家风好,家里很近林山县,处在林溪村和林山县的中间位置,所以就同意了。 顾青云其实很赞同二叔的选择,毕竟那些直接来提亲的秀才基本上都是二婚,年纪比顾蓉大个七八岁,即使对方没有小孩,当继妻名声也不好听,更何况顾蓉的条件并不差。 至于年轻有为还未婚的秀才?的确有,可是人家没有看中顾蓉,人家有更好的选择。 这次顾青云回家,高颂来下定,顾青云就和他交谈过,大概是前几年就在家独当一面的缘故,高颂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没有一般小年轻的浮躁,对自己的未来也很有计划。 顾青云觉得和他的二姐夫林耀祖性格较为接近。 这次高良也来了,顾青云考较他的学问后,觉得他和何谦竹是同一种类型的,天分是有的,基础很扎实,性子很灵活,但很听他大哥的话。 顾青云想了想,就问他是否乐意去县学读书,他可以推荐他进去。 高家人大吃一惊,随即就是大喜,忙不迭地答应了。 顾青云觉得高良是个好苗子,尤其是他在算学方面学得不错,让他有好感。当然,这也是看在二叔的面子上。 下定后,顾家和高家就算是正式结亲了,约定明年秋收后成亲。 而在家住了半个月后,顾青云和简薇就回到县城。只是这次,他们的心情更加愉快,毕竟没有人再问他们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顾青云觉得,只要他想,还是可以有多种方式做到不让简薇怀孕的。 时间如流水,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三月份,人家是“烟花三月下扬州”,他们是上京城。当然,途中会经过扬州、苏州等地。 因为前朝几条运河的开凿,现在从南到北,从他们郡城到京城,几乎全程都可以坐船,只是中途要转船只而已,但时间只需一个多月,比走陆地快捷方便多了。 嗯,就是价格贵了点。 新朝建立,政治清明,皇帝雄才大略,就下了死命令让人疏通和整修运河,这样京城的命令就可以很快达到各处,有利于皇朝统治。 顾青云读过史书,知道这么一个道理:在国家富强,政治清明的时候,运河一般是畅通的,可起到积极的作用;在国家穷途末路的时候,运河基本上是不能通航或部分湮废的,这说明皇朝出了严重的问题,严重时甚至会导致皇朝的灭亡。 前朝覆灭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所以现在看到运河通畅无阻,河上百舸争流,心里很是高兴,毕竟他处在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而且运河还可以给路过的城市带来生机。他们一路上京,要经过宁波、绍兴、杭州、苏州、扬州、淮安、沧州等地,直到天津。 据简志远说这些城市都非常繁荣,有很多可看之处,只可惜他们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只在码头处停留一会,根本没有到当地游玩。 顾青云决定趁着这次难得有机会,在码头转船的时候,在当地住个几天,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增长一下自己的见闻。 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反正他们又不赶时间,如果现在不去看的话,顾青云觉得自己以后很难再有这样悠闲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这次他们又不用和方子茗的娘亲王氏一起去,她早在去年就等不及提前上京了。 和简薇一说,她也高兴不已。 第74节 两人要去京城,顾家和简家就跟着忙起来。 顾青云打算只带顾三元去,简薇还是带上慧香和迎香,她们两个曾经去过京城,有经验。至于简薇的嫁妆,顾青云没有同意由顾家打理,这种事情还是让方氏管理较好。 “我爹娘不住在县城,不比岳母方便,她又是管理惯的,还是让岳母帮忙吧。”顾青云劝她,这也是顾大河和小陈氏的意思。 照看儿媳的嫁妆,总归不太好,别人还以为他们家要侵吞儿媳的嫁妆呢? 简薇思考了一会,才同意下来。 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带多点银子,顾青云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带上,一共有五百多两,这是一笔巨款,可一想到京城的房价,他就觉得这些银子不算什么。 家里老陈氏给了他一百五十两,虽说其中有一百两是上次他把乡试副榜名额卖了后给她的,可那五十两估计也基本上把老两口的老底给掏光了。 他不想要,自己的私房钱已经够用了。不过他的意见不重要,老陈氏一边哭一边把银票给他,生怕他在外面饿得没饭吃。 他爹娘私房钱不多,毕竟刚买了二十亩荒地,不过还是挤出了五十两。 他二叔给了十两。 顾青云最后看着手中的七百多两银子,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这才考中秀才几年,就有这么多银子了。当然,如果他没有写话本,话本没有出名的话,顾青云相信,他手中最多只有两百多两,堪堪够来回京城的路费。 感谢那些喜欢自己话本的人们,顾青云想到自己已经完结的《仙剑》,心中颇为不舍。何家书肆在京城没有分店,自己以后到京城想重操旧业写话本,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得出去。 而他卖给何家书肆的那些话本是不可以再贩卖一次的,顾青云还是得遵守行规的。 这次他在京城应该会住个几年,要重新找到一条生财之道才行。 简薇在收拾行李,顾青云在擦拭自己的弓箭,这是他买的弓箭,平时就用来练习和打猎。 是的,打猎。这一年来,他在家里住的时候,有空总会跟着顾大河和顾二河上山。虽然他家已经不愁吃了,但每年的秋天,村里组织村民上山采集山货的时候,顾青云也会跟着去。 他现在已经可以精准地用箭射中奔跑的兔子和野鸡了,几乎是十发九中,成功率极高。 相比之下,其实他扔石子似乎更厉害,这是他从小练到大的一项技能。以前是为了等他上京赶考时以防万一,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上京赶考的一天。 想到小时候自己的担忧,顾青云不觉得好笑,如果走陆地的话,真的得小心点,因为国家这么大,某处地方总会有土匪路霸之类的。 现在他们坐船,危险会少很多,但为了防止出意外,顾青云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弓箭带上。秀才就可以佩戴剑出游,更别提他是举人了。 反正他会偷偷带上的。还有,他到了郡城会雇佣一名镖师一起跟着去。 他看着简薇收拾出来的行李,什么都觉得有用,就是他劝阻无效后自己动手再三精简,还是觉得很多。 两名男性,三名妙龄女子,顾青云觉得还是有镖师比较安全,最不济可以帮忙扛行李啊。至于那五十两银子的保镖费,用来买安全感是很合算的。 毕竟小命那么宝贵。 对此,顾家和简家都非常赞同他的决定。 清明过后,扫完墓,顾青云他们终于准备离开了。 桃江码头,看着哭得涕泗横流的老陈氏和小陈氏,还有偷偷抹泪的顾季山和顾大河,顾青云拍拍她们的肩膀,眼睛不禁一酸,也顾不得别人会不会笑话自己了,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他这一去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几年,得看他的学习程度。虽然现在有朝廷的驿站可以传递书信,但一来一回也要两三个月,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家里人才会那么不舍。 小陈氏早在家时就偷偷哭过好几次了,顾青云本不想他们来送别,没想到他们还坚持到桃江码头这里,而现在一看到那艘船,还是忍不住流泪。 旁边的方氏也是如此,和简薇两人不断抹泪。 顾青云掏出手帕擦擦眼睛,又好言安慰一番,见船主已经在一旁等了,不好让其他乘客久等,就准备上船。 “青云,记得一路上好好照顾薇儿。”方氏用手帕捂住脸,声音带着哭腔。 顾青云点点头:“放心吧,岳母,我会的。” 于是,在不舍中,顾青云和简薇告别家人,踏上了去京城的路程。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明年他能考中进士,那就可以回来祭祖;考不中的话,就得等几年了,一切未定。 这让顾青云再一次怀念后世的便利交通。 每次当他想忘记前尘时,总会有一些事情会勾起他的回忆,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第69章 途中 一天半后, 他们到达郡城,先到客栈住下来, 再去买船票。 此时去京城有两条路线可选, 一条是从郡城乘海船出发,沿途经过松江府直抵天津,然后才到达京城, 这样的行程较快,差不多只需一个多月;另一条是走内河航线,即从郡城北上,经长沙到汉江,或沿长江到扬州, 由京杭大运河直接到达京城;或从汉江北上,经由南阳、洛阳北上到达京城, 这样行程时间较长, 大概需要两个月。[注1] 其中第一条线路的价格比第二条高一半。 第一条线路花的时间少,但问过他们雇佣的保镖李三后,顾青云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原因是这几天有小道消息传出, 据说东南沿海一带有倭寇横行,好像已经有一船的人被倭寇杀害, 官府现在还没有出来说话, 但消息传得满天飞。 宁可信其有,顾青云一听,立马就否决这条路线, 安全第一,他们还是按照原计划来吧,内河航线虽然时间较长,但其中经过很多地方,便于他们游玩。 跟简薇说了后,她很赞同,只不过她很是纳闷:“上次我们从京城回来时是坐海船,当时还没有听说有倭寇,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出现。” “如果是真的话,朝廷肯定派人来清剿的。”顾青云别的皇帝不敢确定,对这任皇帝倒是有点信心,他应该不会让倭寇放肆的。 “唉,也不知何时会开海禁?”顾青云叹了口气。 前朝皇帝曾经制造过宝船下西洋,还带回大笔财富,就好像平行时空的明朝一样,这里同样有内侍奉皇命下西洋的记载,和明朝相同,皇帝吃独食,天下人不能分享出海的利益,最终出海不了了之。之后天下大乱,新朝初立,因为内陆上还和其他势力有纠葛摩擦,夏朝就没有再开海禁。 如果开海禁的话,现在的郡城应该会有很多外国人来吧,郡城肯定比现在繁华。 “开海禁?”简薇听到他的嘀咕,有些不解,“开的话是不是有那些白皮肤蓝眼睛和绿眼睛的异族人过来?我看过游记,上面描述有,不过我还没有见过真人。” 顾青云见她对外国人有兴趣,就忙稍微普及了下知识,说着说着他就笑起来,道:“薇儿,我知道下一本话本该写什么了,就写出海寻宝的冒险故事!” 顾青云想到这里,非常兴奋,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着自己在京城该靠什么为生,抄书之类的不可能去做了,去教书?也要有人肯请才行。思来想去,还是琢磨话本,只是他的脑洞已写完,目前处于枯竭的状态。 现在好不容易想到个主题,当然兴奋。唯一遗憾的是,他的笔名在京城毫无知名度,事实上,出了越阳郡,几乎就没有名气了。 不过他可以重新开始。 简薇一听,也很高兴,两人开始兴奋地讨论着故事情节。 “这段时间我们去游玩的时候,如果见到异族人就可以跟他们交谈,这样故事会显得真实些。”顾青云认为即使有海禁,那些港口城市还是会有外国人居住的,虽然他已经不怎么记得说英语了,但对方应该会说官话吧?总能交流的。 等他写完冒险故事,以后就可以写写各国的风土人情和各国的地理、历史、科学技术发展等情况。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没有一点影响力,写出来估计连冒个水花的能力都没有。起码要等到开海禁后,和外国的交流增多,这样才能自圆其说,要不然他怎么解释自己知道其他国家的事情? 他们在郡城等了两天才有船北上。 万幸的是,除了顾三元,其他人都没有晕船。而船上的人身份各异,除了他们这种一看就是读书人的,还有商人、乡绅、官员家眷等,顾青云没有发现有认识的人,如果是过几个月,估计就会有很多人上京赶考,到时才会有熟人同行。 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到达杭州,却遇到了宋寅。 “顾贤弟!”看得出来,在异乡能遇到认识的人,宋寅非常激动。 顾青云同样如此,两人作揖行礼后才问清对方的情况。 “这么说我们比你们早出发十天。”顾青云算了算时间,道,“我们在长沙、汉江等地停留过几天,这才被你追上,” 宋寅点点头:“在下一路上是不怎么停留。” “难怪伯虎兄瘦了那么多!赶路很辛苦吧?”顾青云很是同情,和上次相比,现在的他显得清瘦了些,眼睛还有黑眼圈,皮肤比之前粗糙,看起来休息得并不好。 不过他仍旧身穿黑边白色交领长袍,身披皮毛大衣,腰悬玉佩,手持玉箫,打扮得风度翩翩,富贵逼人。 顾青云虽然对宋寅提前一年上京赶考很是惊讶,但这与他无关,不好多问。 “是啊,在船上在下不怎么能睡着,待久了还会晕船,这才想提前上京,还可以找到好的地方住,否则就得住寺庙了。”宋寅笑道。 顾青云一听,点头表示的确如此。他们这边,顾三元也晕船,一路过来都是边睡边吐,幸好有李三照顾,现在已经好很多了,顾青云觉得他过不了几天就会不晕,小孩子就是适应得快。 船只开始顺着京杭大运河走,顾青云见河面上川流不息,千帆如帜,百舸争流,觉得这条古老的大运河仍然充满着活力,这流淌着的就是一堆堆银钱啊,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个传说中的漕帮? 他正在感叹的时候,宋寅已经在吟诗了。 顾青云郁闷,自己还是没有所谓的文人情节,他看到这些船只想到的朝廷会有很多银钱,京城的粮食、布匹等各种生活物资大都是通过这条运河运输的,这样才能让京城的物价不那么高,才能养得起这么大的巨型城市。 宋寅似乎看出顾青云的心思,笑了笑,两人就开始聊一聊路上的风景。因为刚过杭州,顾青云主要说了下自己在杭州的经历,主要是去看看西湖,品尝当地的美食。 如果是以前,他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肯定舍不得花钱上酒楼吃东西之类的,也不会在中途停留这么多天,但现在不同了,他有身份有地位,还有技能,大不了花完钱再去挣,就是不写话本,不教书,他可以去给人做账,怎么都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 如此一来,他就不吝惜钱财,到达一个地方,就会去看看当地的风景名胜,或者用方仁霄的名帖拜访一下当地的书院或大儒,有时候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顺利和当地的书院交流,或者得到某些饱读诗书的人的指点。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去找当地的小吃。 宋寅听到他描述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们这么悠哉,竟然这么有兴致。” 顾青云微笑:“难得一次和拙荆出来,正好合我们的意。而且对于明年的会试,在下也只当是去见识一番,不指望能过。” “顾贤弟不必自谦。对了,到下一站到苏州,你们应该尝尝松鼠桂鱼,当地的青松书院院长极为推崇这道菜,你不知道吧?这鱼最后做出来的是昂首翘尾呈现松鼠状,尤其现在是三月份,正是桂鱼最肥的时候,据说色泽鲜艳,肉质鲜嫩。自从这道菜出名后,很多游客都慕名前去品尝,你们可不要错过。” 顾青云很想说自己几百年后已经吃过了,不过想想能吃到这个时候的松鼠桂鱼也不错,就点头同意。 “那伯虎兄吃过了吗?”他忙问。 宋寅拿着玉箫的手一顿,摇头道:“没有,只在游记里看过。” “那到时我们一去吃。”顾青云发出邀请,即使先前他不太喜欢他,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遇到同年也是一种缘分。 “在下没有胃口,这段时间除了粥和酸菜,其他的都不想吃。”宋寅一脸的不堪回首,“在船上吃得最多的就是鱼,现在已经吃不下了。” 顾青云闻言,就不好再说什么,貌似顾青明也说过类似的话。 宋寅再和顾青云聊了一会,两人主要说说其他同年的近况,猜测一下明年三月初的会试策论题目,只要是两个志在科考的举人聊天,最后总会说到会试方面的内容。 之后宋寅就说自己有点晕船,顶不住了,和顾青云告别后,就在小厮的服侍下回房休息。 顾青云见甲板上没有人陪他聊天,就没了兴致,转身走回舱房。他们夫妻住在中等房,其他人住在下等房。 “你还在看书?”顾青云见简薇还坐在窗边拿着一叠白纸看,就道,“先休息一会,多看看窗外的绿色风景对眼睛才好。”貌似他刚才出去的时候她就在看了吧? 简薇一听,抿嘴一笑,顺势放下稿纸,笑道:“我在看你写的游记,明明和你一起经历的,怎么你写的文章读起来那么有趣好玩?让人忍不住一直想看下去。” 顾青云扬扬眉,眉宇间洋溢着得意,道:“没办法,这就是天赋。” 没想到简薇却很赞同地点点头,一脸的崇拜。这让一向脸皮厚的顾青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就把遇到宋寅的事说出来。 “那他家的女眷可一同跟来?”简薇马上问,心里颇为高兴。如果对方的妻子跟来的话,就可以一起聊天闲坐。 “没有。”顾青云皱眉,仔细回想,“应该没跟着来,他是来参加会试,妻子应该是留在老家的,我只见到他身边跟着一名小厮和侍女。” 简薇一听,神情就淡下来:“这人好不正经,哪有上京赶考都带侍女的?相公,这种风流作派你可不能学。” 顾青云忙点头:“我肯定不学。”貌似,他发现自家老婆是个地地道道的醋坛子。 前几天他在杭州逛街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名少妇带着一帮下人从他身边气冲冲路过,因为她的面容较为美貌,脸上的神情又太过狠厉,顾青云猜测是去打人还是抓人,心里八卦,就特意注意一下,估计是看的时间长了点,结果腰部就遭到简薇的毒手,被狠狠掐了一下,要不是他腰部有肌肉,肉肯定会被旋转扭几下的。 这是顾青云第一次知道简薇是会吃醋的,还表现得非常明显,虽然最后她嘴硬不承认,只说是手误。 第75节 过了没几天,船只终于到达苏州。对于苏州,顾青云和简薇早已久仰大名,当然会停下来住几天。至于宋寅,他也停下来,只不过他晕船,头一天只能待在客栈里,后面几天就说出去访友了。 顾青云也不奇怪,毕竟官宦之家认识的人应该有很多。 他去拜访了苏州当地的书院,里面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秀才,因为本地文风鼎盛,府学已经塞不下,就建立了这个半官方的书院。这里的教师大多数都是举人,还有几名进士。 顾青云名不见经传,有些人是见不到的,但方仁霄的同年或好友还是可以去拜访一下,联络一下感情。 这种事情也花不了他们多少时间,剩下的时间他就和简薇一起去吃了宋寅推荐的松鼠桂鱼,还在店家的推荐下,吃了所谓的“鼋菜”。 他本来还不明白这道菜是什么,但店家一说,才知道是甲鱼,也就是俗称的鳖。顾青云还特意去厨房看了看那十斤重的野生大甲鱼,倒吸一口气。 好大! 甲鱼可是食物中的大补之物。那店家还介绍了大概的烹饪方法,说是将甲鱼切成块儿,再和山药、笋、葱、姜、酒、香菇、盐等调料一起煮熟。 顾青云不得不感叹,店家很会做生意,他在给他们描述的时候,他就已经口水直流了,等店家退出门后,忙迫不及待吃了起来,一放进嘴里,唔,好吃!这道菜的汤汁浓厚香醇,有咸有甜,滋味非常鲜美,让他和顾三元吃了个肚圆。 简薇只尝几口就饱了。 吃得太饱,顾青云就打算不坐车了,直接散步回去。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顾青云看着两旁热闹的商铺,再看看脚下铺着青石板的宽敞街道,不得不感叹苏州的繁华。 “比咱们郡城还要人多。”顾青云笑道,“风景也是极美的,难怪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是名不虚传。” 简薇点点头,因人群拥挤,顾青云就挨近她,免得走散了。他们的身后跟着顾三元和慧香,迎香和保镖李三在客栈看行李。 “看,前面有捏面人,我们去捏一个吧。”走到一条人较少的街道后,顾青云突然看到前面有人在捏面,只见那老汉手中的面团几经捏、搓、揉、掀,再用小竹刀灵巧地点、切、刻、划,塑成身、手、头面,再披上发饰和衣裳,没过多久,就捏出了一个孩童形象的面人。[注2] 顾青云觉得他技艺很好,就就忙道,“请照着我们的模样,捏一对出来。” 简薇脸一热,低低应了一声。 面前还有两个小孩在等,顾青云和简薇没办法,只能站在孩子们的身后等候。 “前面的人让让!前面的人让让!”突然,一阵大喊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马蹄声。 顾青云皱眉,在闹市还有人骑马?也不怕人群闪避不及。 他忙环住简薇的肩膀,一边说道:“赶紧站到两边去。” 顾三元和慧香忙跑到他们身后,身边的人也是同样的动作,那捏面人也慌忙把他的摊子往后移动。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人群一阵喧哗,不过大概是有了经验,还是怎么的,反正大家都慌忙散开,只有那些摆东西摆出街道的小贩在手忙脚乱收拾东西。 顾青云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匹马奔来,当头一匹枣红色的马看起来非常神俊,跑动起来长鬃飞扬,四个马蹄有一圈白毛非常显眼,它身上的玄色衣服主人气势惊人,一身煞气。 顾青云一惊,好惊人的气势!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如此有气势的人,让人不敢直视他面容。 他仔细一瞧,发现这人很年轻,猿臂蜂腰,估计二十五六岁,眉目俊朗,只是脸上有块疤痕影响了他的容貌,却更显得凶恶。 马跑得比较快,几乎是顷刻间,两匹马就从他们身边快速经过,顾青云没得到再多的信息,不过他知道这两人应该是上过战场的人。 他们的后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左右两边是巷子,巷子里没有人摆摊,人就少了。 顾青云在听别人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事,就发现后面传来一阵惊呼。他转头一瞧,只见从左边的巷子正好钻出一位担着蔬菜的老农,马匹正好要左拐,老农因为闪避不及,眼看着就要和马蹄相撞。 那老农已经吓得傻住了,不过他反映还算快的,知道双手抱头,直接蹲下,肩膀上的扁担掉落下来,畚箕已经侧翻,里面的蔬菜散落在地。 周围的人都反应不及,大多数人都是捂住眼睛,眼看着老农就要受伤。 顾青云离有几米远,加上旁边有人群阻挡,根本就不可能过去,就是能过去,他也没那个本事在马蹄下救人。 “嘶——”马上的玄衣人拉紧缰绳,让马的前蹄高高扬起,之后调转方向,从老农身边擦过。 顾青云呼出一口气,幸亏这马跑得不是很快,马上的人骑术高超,才能避过一场危险。 玄衣人身后跟着的马匹见状,速度也缓了下来,从老农身边过去了。 “相公,太危险了!不是说不能在闹市骑马吗?”简薇抓住他的手臂,刚才她紧张得都闭上眼睛了。 “这只是针对一般人,有紧急军务的话谁还管这个?”顾青云低声道,拍拍她的胳膊,心里却在暗忖,难道这几天哪里出了什么紧急事务? 他没再多想,见那老农愣在原地,看着一地被马踩过的蔬菜叹息。 旁边好心点的人也只能劝他自认倒霉,说幸好人没事,不幸之中的大幸。 那老农蹲下来,一一捡起蔬菜,摇头道:“这是家里好不容易长成的菜,家里还有人生病等着吃药啊。” 周围的人闻言也只是摇摇头叹息,都是小老百姓,没能力慷慨解囊,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顾青云也觉得遇到这种事情,只能默默忍了,还得庆幸没有被马撞到。 “相公,看那老人的样子,日子过得很贫苦,现在是三月,难得有这么水灵灵的青菜出来,估计是费了很大的劲,要不咱们就给他一点补偿吧。”简薇见那老农满脸皱纹、衣衫褴褛的样子,心生同情。 顾青云点头,他正有此意。不知为何,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他爷爷。于是就和简薇走上前,正准备弯下腰帮忙收拾,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两人大惊,忙转回头一看,却是刚才第二匹马的人回来了,他看起来极为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只见他骑在马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下来,还叫了一声:“老头,拿好,补给你的,下次小心点,有马来赶紧闪开!” 说完后,那人就调转马头,迅速离开了。 顾青云见状,颇为惊讶。这些年他也曾经在府城、郡城见过在闹市纵马的人,那些公子哥就喜欢看百姓惊慌躲避的样子,往往是路过后就仰头大笑,觉得有趣。就是那些不小心撞到百姓,让人损失财物的人,一般也不会特意赔偿,过了就过了。 他知道这骑马的两人肯定是有急事,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心思转回头补偿,这让他不由得生出好感。 因为出了这件事,顾青云等人都没有兴致再逛了,就拿着几个面人回客栈去。 两天的时间,他们把苏州出名的小吃尝过后,又开始坐船,这次宋寅没跟他们在一起,他已经提前两天走了。 顾青云颇为遗憾,少了个可以聊天的同伴。 等他们到达扬州后,正好是深夜,因为不安全,他们就没打算下船,准备先在船上等到天亮再说,船上的人大都是如此。 此时已经是四月初,他们整整在路上走了一个月。 顾青云见简薇睡得正香,就没吵醒她,起来方便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就打算到门口转转。 四月的扬州夜晚天气还带着一点寒意,顾青云拉紧大衣,他抬头一望,天上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甲板不远处挂有风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杜甫的那句诗句“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 好吧,他是想家了,人在旅途,总会怀念自己的家乡。 顾青云望着泛着一点亮光的江面,还有隔壁几艘安静的船只,寒风一吹,就打算回船舱去。但就在这时,水里突然有了动静。 第70章 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标有[注]字的来自于百度,查了资料才发现,古代出行要准备的东西真多,出去一趟不容易啊。 顾青云听到扑通一声, 很轻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岸边的石子不小心落水, 但夜晚安静, 一点点动静就放得很大。 他一皱眉,转身看着江面,只见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因为有几盏风灯,水面上的涟漪荡漾开来都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是石子?顾青云暗忖,又转身回来,准备睡觉。 “扑通”、“扑通”、 “扑通”,连续三道声音再次传来, 顾青云背部一僵,立马就加快脚步走进舱房, 又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他想了想, 还是觉得这不是石头意外落水,应该也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虽然他现在有点迷信,但想看到水鬼还是觉得不靠谱。 应该是人, 而顾青云最害怕的就是人。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旅途中,顾青云见识到太多的人和事物。不说其他, 在这时代要出门, 除要带路上换洗的衣服外,雨伞和药品更是必不可少的。雨伞就不说了,作用大家都知道, 而药也是非常重要的。 在路上,大家最害怕的就是生病无人照顾或没有药医治,尤其是在偏僻之地,连个大夫都难找到。 简家有走长途经验,这次上京就让他们备了不少药丸和药材,比如治疗斑疹的紫雪,治疗痰证的小半夏汤、枳实丸,治疗霍乱的丸方及大豉汤,治疗腰痛的药棋子,治疗妇人疾病的万安丸,以及治疗耳、口、牙齿等病的赴筵散、细辛散,等等。[注1] 种类多样,顾青云当初看到简薇准备这些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太夸张了。没想到事实一点也不夸张,起码这些药材就治好了路上遇到的一些旅客和顾三元本人。 也是他和简薇的身体好,两人又注意休息,从不喝生水,自己煮东西吃,这才没有生什么病。这种种准备手段,都让顾青云感叹古代出行的不便,难怪他临走之前,家里还为他烧香拜神,保佑他平平安安。 他知道,在旅途中,如果是走陆地,那餐风露宿是很正常的事。整个国家那么大,各地语言不通、习俗不一,很容易产生矛盾。而且不是每个地方的民风都好,万一倒霉碰到那种当地的地痞流氓、豪强恶霸,他们柿子挑软的捏,最容易欺负外乡人,那即使你告到官府,地方官员也不一定会帮你……这一切都使得旅途中意外频发,困难重重。 据他所知,从湖南到京城,走陆地的话,一般要半年时间,期间会遇到多少事,这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历史上才有这么多倒霉的举子在赶考时客死他乡。 在客栈的时候,他总会遇到一些读书人和商人,和他们交谈的时候,可以得到很多信息。 比如有书生学子赶考落第,回来的时候很容易产生颓废甚至绝望的心理,甚至有人会因此生病,接下来运气好的可以病愈,运气不好就直接病逝了;还有的人因为涉世不深,旅途经验少,容易被骗子、娼女之类的人诱惑、敲榨勒索,最后失去钱物,从而使自己陷入窘境;还有的人困为各种意外错过饭馆客栈,有时会遭到风雨之苦。[注2] 顾青云在听到这类事情时,都会暗暗记下,回来都会把它们写进自己的日记里。偶尔回头翻看一下,不得不感慨旅途的艰险。 之前他在家也不想去远的地方,现在他有功名在身,才敢在各地稍稍逗留。这次去京城,也是选择价格更高的船,就是怕惹来麻烦。 但乘船同样如此,也不是很安全,偶尔倒霉的时候,也有碰到风浪和触礁的危险,万一倒霉,就会船翻人亡。顾青云在路途中就撞到有人乘舟触礁,当时船上的十来人全部落水,幸亏他们的大船正好跟在后面,可以帮忙施救,就是这样,也依然死了四个人。 除此之外,就是遇到盗贼,或者说是水贼了。 现在顾青云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当然会小心和害怕。他没有大喊大叫,那样的话,船上的人即使被喊醒了,迫于水贼的淫威,也会躲在房里不敢说声,而他这个出声的人就会被人杀鸡儆猴。 世态炎凉,这一个月,他已经看过太多次了。人在旅途,大多数的人都是明哲保身,不敢轻易惹上麻烦。 他雇来的保镖李三住在他们底下的下等房里,但他也只有一个人,顾青云当初雇他来,主要是他们和当地人打交道的经验少,让他帮忙看着点,现在真遇到水贼了,他还不一定肯拼命。 毕竟银子再重要,总不会有自己的命重要。 顾青云曾经听路过的旅客说过,夜晚在一些偏僻点的码头停靠时,有时候会遇到水贼,凶残点的话,一船的人都会被杀害。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他见那旅客风尘仆仆、精明沉稳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没有说谎。 可现在他们在扬州城啊!扬州城那么繁华,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胆的水贼才对,船主也说扬州码头很安全。 可不是水贼,那现在那些下水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他自己吓自己? 顾青云不解,心跳如雷,他没有叫醒简薇,自己把放在床底下的弓箭摸出来,悄悄地来到窗户,偷偷地往外看。 外面只有一些亮光,江面上依然有波纹不断扩散。 里面有东西! 顾青云紧张起来,做好随时把弓拉开姿势,眼睛则紧紧地盯着江面。 慢慢的,水纹变成了水花,水面下有东西在剧烈翻滚,偶尔露出的人头让顾青云知道他窗外的江面下的确有人,是有人在水中搏斗! 他们从水中打到船舷边,顾青云仔细看了又看,是四个人,还是一对三。 应该是追杀之类的,不是水贼。 顾青云觉得这应该不关自己的事,就准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管他们谁胜谁负,只要他们不丧心病狂地想杀害船上的人即可。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把弓箭放下,端太久了手臂也会不舒服。 他隐在暗处,静静地观看,发现那势单力薄之人身手很厉害,其他三个黑衣人都奈何不了他,可渐渐地,他的动作逐渐放缓,似乎力气没有之前那么充足了。 顾青云很奇怪,为何他们在这边打得这么厉害,水声不断响起,但他们却没有大喊大叫,都是在沉默打斗,似乎不想惊动其他人一样,而他们这艘船甚至都没有人起来看个究竟,周围还是那么安静,难道大家都没有被吵醒? 其实他以为很长,但时间其实很短,等顾青云借着船上的风灯看清被围攻的人的面容时,他就再也镇定不了了。 第76节 郁闷,竟然是他前几天在苏州街道遇到的那个身穿玄色衣裳的骑马人,如果是其他一面之缘的人,顾青云可能还认不出,但那人给他留的印象非常深刻,毕竟是脸上有疤的人,也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么有气势的人。 尤其是在如今昏暗的灯光下,那人正在厮杀,更让他脸上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 看到是刀疤男,顾青云就犹豫了,他的身份很好猜,是军中之人,而且有官职,毕竟有气势又有煞气,还能有一匹宝马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如果他今晚死在这里,自己不知道有没有麻烦是一回事,但他上过战场,杀过敌人,而且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随从回来给老农补偿金的举动让他心生好感。 到底要不要惹这个麻烦呢?顾青云左右为难。 正在为难的时候,他们这艘船的一楼正走出一男人,只见他脚步踉跄,走得东倒西歪的,他走到船舷处,开始解开裤腰带,估计是想方便。 可惜,他的运气太不好了,他们的船只吃水深,舱底放的都是货物,所以甲板上的这层离水面很近,那起夜的男人,很倒霉地到了厮杀现场,被那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个拉进水里。 那人落了谁,终于清醒过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啊!”声音不大。 可惜,他的叫声没有换来生机,顾青云只看到把他拖下水的黑衣人捂住他的嘴,手举了起来,手中的匕首寒光闪闪,刀起刀落。 刀疤男见状,扑了过去,制止了那人补上第二刀的举动,几人又缠斗在一起。 那些人不是善茬!罢了,还是得帮忙,就当日行一善好了。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拉开弓箭,从箭筒拿出箭支,调整角度,凝神静气。 “咻”的一声,他射出一箭,箭支精准地射中捂住男人嘴巴的黑衣人身上,那人闷哼一声,顾青云没看结果,再快速拿起一支箭,见下面的几人好像还没发现自己,又非常迅速地射出一箭! 这一箭,终于让水下的人发现有人在偷袭,其中仅剩的黑衣人不管不顾,仍旧在和刀疤男厮杀,另外两名黑衣人似乎被顾青云射中了要害,在水中不断挣扎,最后,慢慢地沉下水底。 掉进水里的倒霉鬼还算机灵,挣扎黑衣人的辖制,正在剧烈地咳嗽。 顾青云射了第三箭,前后夹击之下,最后一名黑衣人同样沉在水底。 “有鬼啊!救命啊!”那倒霉鬼终于缓过神来,大叫道。 刀疤男顿了顿,就钻进水里,顾青云看到他往岸边那里游了。 倒霉鬼的叫声似乎并没有惊醒其他人,但顾青云发现,其实已经有人被吵醒了,但大家都没有打开门观看。 “嗯……”身后的床铺上,传来了简薇的声音。 顾青云一惊,赶紧把自己的弓箭和箭支收进行囊里,自己则快步走到床边,安慰般地拍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简薇,低声道:“不要出声,下面是个醉鬼,他掉进水里了。”却发现自己的气息不稳,声音都有点颤抖。 简薇迷蒙地看着他,打了个哈欠,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我去看看。” 顾青云又去窗边观看。 “着火了!救命啊!”那人似乎体力不支,不断地在水中扑腾。 顾青云估计他是泡在水里久了,又受伤,体力流失造成的,而且水性不是很好。 活生生看到一个人被淹死,顾青云做不到,其他人又没动静,于是就推门出去,叫道:“你是谁?大半夜在叫什么?” 那水里扑腾的人看到顾青云,眼泪都流出来了,叫道:“救,救命!”又沉下去喝了一口水。 “你等等,我马上下去!”顾青云说着就跑到一层,直接把里衣脱掉,动动手脚,就跳了下去,一番努力之下,终于把那人托在船边。 身为一个怕死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掌握游泳技能?更别提他前世就会,这世七八岁就开始在河边练游泳了。 那人紧紧地巴在顾青云身上,不过这时候,人们已经被吵醒,见顾青云带头,终于有大胆的人出来,大家一见有落水的人,这才七手八脚地帮忙拉人起来。 顾青云装作体力不支,就沉下水去。 水底有尸体!本来他没想到要去捡回来的,毕竟他的箭支是非常普通的竹箭,是他爷爷帮他做的,用的竹子质地很坚硬,箭头很尖,平时他都可以用来射兔子之类的。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箭支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沉下水,水底很黑。一想到里面有三具尸体,他就心里发毛,最终还是忍耐住,想下去搜索,结果一时半会搜不到,又怕上面的人看出什么来,顾青云就赶紧浮上来。 “夫君!”简薇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头探出船舷,挥手大声喊道,“快上来!” 顾青云想了想,还是没有再下去,就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攀上船,只见简薇正拿着他的衣服在等着,一见他,就赶紧把衣服给他披上,埋怨地叫了一声:“夫君,你可吓坏我了!”自从过了杭州后,简薇就不叫他“相公”,改叫“夫君”了。 好像是过了长江后,这边的人都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夫君”。 顾青云见她身披大衣,头发凌乱,知道是自己突然跑出来了,她才跟着出来的。 “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性不错的,你赶紧回去。”顾青云护着她,这时候慧香和迎香也跑出来了,两人赶紧簇拥着简薇回房。 简薇不断地回头看他。 “先回去,待会再和你说。”顾青云摆摆手,这时候一堆人围着他呢。 “公子,你没事吧?”李三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衣衫不整的顾三元。 顾青云摇摇头,打了个寒颤,道:“没事,被人吵醒了,下水救了个醉鬼。” 那倒霉的男人正躺在地上捂着肩膀喊痛,船主此时也出来了,准备送他到岸上去治疗。 “兄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名为谢长亭,等我这边料理好了,再向你道谢。”谢长亭从围观的人群中找到顾青云,忙叫道。 顾青云摆摆手,推开人群,在李三和顾三元的簇拥下回到房间。 身后还传来了谢长亭的声音:“真倒霉,下水竟然被什么东西刺到我的肩膀了,好疼,都出血了!” 顾青云一愣,脚步仍旧不变,慢慢走回自己的舱房。 “你们先回去吧,我没事。”见他们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青云没时间和他们说话,他得赶紧换衣服。 “那阿叔,你好好休息,我先用五更鸡给你煮姜汤。”顾三元忙道。 顾青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简薇已经把衣服都准备好了。 顾青云擦干头发和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见简薇就要扑进自己的怀里,就忙道:“别,我身上脏,明天要到客栈洗澡才行。”在船上基本上是不能洗澡的,只能从船家那里用钱买点热水擦擦身子。 见顾青云拒绝他,简薇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哭道:“我不怕脏,刚才你吓死我了,呜呜……你逞什么能?我不管别人,我只想你没有危险。” 顾青云见状,也顾不得什么了,忙安慰她一通,并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些冒险的事了。 今晚实在是兵荒马乱,为了防止他得风寒,顾青云先喝了一碗姜汤,不久又喝了慧香和迎香做的预防风寒的汤药,直到天亮,确定他没有一丝得风寒的可能,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天亮了,似乎因为发生昨晚的事,大家开始匆匆忙忙下船,但暗地里,众人对昨晚的事偷偷议论,对外却讳莫如深,都不敢多说。 顾青云等人也是如此,忙把行李搬下去。 离开码头的时候,江面上如云团一般的烟雾冉冉升起,笼罩了整个江面,江水带着一点浑浊,非常平静,就好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顾青云深深地看了一眼江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找了当地一家中等客栈住下,等顾青云洗完澡出来,他们三个男的才聚在一起议论昨晚的事。 顾三元昨晚睡得死死的,直到有人叫“救命”才醒来,据说慧香和迎香也是如此,旅途多疲惫,她们睡得很香,只有李三知道点动静,不过他没有出来。 “有人在厮杀,估计是当地的仇杀,他们有意不惊动其他人,那谢长亭估计是太倒霉了,晚上自个喝醉酒,正好碰到了这场祸事,被人捅了一刀,不过他命大,没被斩草除根。”李三低声说道,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昨晚以为他是不小心落水才去救他的,那要紧吗?会惹上麻烦吗?”顾青云假意问道。 “应该不会,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作证。”李三皱皱眉。 “那你们马上去买船票,有最近到京城的船就买,我们马上就走,免得麻烦。”顾青云吩咐道。 顾三元和李三答应了,觉得昨晚出了这样的事,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很幸运的,他们买到了第二天早上的票。 当天晚上,顾青云和简薇在房里各自忙活着。 顾青云在写日记,简薇在收拾行李,过了一会,她突然问道:“相公,你的弓呢?怎么不见了?”因为他们的房间较大,所以自己贴身的行李都会放在他们的房间,包括顾青云的书和衣裳之类的,都是简薇在整理,所以她很容易就发现了。 看了她一眼,顾青云见墨水没有了,就再次磨墨,笑道:“你忘了?我没说吗?昨天夜里,我不小心把弓箭掉进水里了。” 简薇一愣,就走近顾青云旁边,低声道:“这样也好,我听说那个叫谢长亭的伤口是刀伤,咱们身上还是不带弓箭才好。”反正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自己带了弓箭,连下人都不知道,因为这是放在顾青云的书箱里的,都是他在亲自收拾。 “嗯,等到了京城,我再买一把就是了。”顾青云其实今天一天都是心不在焉的,他担心这件事的后续发展,生怕牵连到自己。可让他意外的是,大家都猜测是谢长亭倒霉。这消息只在小范围传播,没有人想过要去官府举报。 而尸体还在水下,暂时没有浮起来。 在惴惴不安中,顾青云很是懊悔自己多管闲事,可是不管,又觉得过不去。在这种状态下,他还得装着若无其事。 他现在只能庆幸那晚的灯光不明亮,水下的人离他有几米远,没有让他真正看清楚黑衣人临死前的面容。也多亏了他这一路上见过太多不幸的人,所以那晚的事情才没有真正吓住他。 再者,他觉得自己做得对,那三个黑衣人不是善茬,自己帮忙是正义的。只有这样想,他才能在夜晚做噩梦时渐渐安抚自己。 所幸,第二天,他们顺利离开了扬州。 接下来,顾青云等人见时间差不多,也不想再转悠了,就抓紧时间赶路。 只是在赶路的过程中,简薇对于顾青云时不时从半夜惊醒非常忧心,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后,她就开始给他煲安神汤了。 又要喝这汤药,顾青云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忍不住问道:“这味道很熟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方子?”说完就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喝下去。 简薇一笑,递给他一颗蜜饯,轻声道:“是来之前婆婆给我的,说这是你从小喝的,对你有效。” 顾青云一听,默然。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安神汤的效果好,反正这晚之后,他可以一睡到天亮,没有再做噩梦。 再几天后,顾青云就基本上摆脱了那晚的影响。心里暗自告诉自己: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京城。 第71章 京城 他们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当看到京城那高大巍峨的城墙时,顾青云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心中涌起了一股喜悦。 这两个多月的旅途的确是不容易的, 能平安到达京城还没病没灾他们都很幸运。 “终于到了,咱们现在就去长安坊吧。”大家交了入城费后,顾青云看着他们这一堆行李, 觉得走去不靠谱,还是直接雇马车去才好。 简薇当然同意。 不过到这里,就可以直接和李三分别了,讲真的,有李三在, 他们一路上少了很多琐碎的麻烦,跟他学到了一些旅行的经验, 顾青云觉得物有所值, 付钱付得很痛快。 李三他们镖局还在京城有总部,所以他还是有去处的。顾青云知道他是越阳郡城本地人,还要回郡城的,就把自己事先写好的两封家书和银两递给他, 道:“还要麻烦你回到郡城的时候,帮我托人带回家里。” 两个月的时间, 家里人一定很担心, 他们平安到达京城,也该写封信报平安。 “顾老爷,您放心, 咱们镖局也有走林山县的镖,一定能安全送达。”李三接过家书小心地放好。 顾青云这才放下心来。 和李三告别后,顾青云想到从城门口到方仁霄住的长安坊,简薇说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准备雇车。 第77节 不过现在不用了,当顾三元准备去和车夫砍价的时候,顾青云看到了方管家。 “姑爷,小小姐,你们终于来了。”方管家看到他们顿时大喜,就小步跑过来,行礼后才说道,“老爷和太太都在家里等着咧,自从十几天前收到姑爷的信后,太太就算着日子让老奴这几天日日在城门口这里等,现在姑爷和小小姐到了,主人一定非常高兴。” 看得出来,方管家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喜悦。 顾青云微微一笑,道:“麻烦管家在这里等候了。”方管家是方仁霄的心腹,已经伺候他二十几年了。 见到他,顾青云就想起方子茗家的管家,也姓方,以后那个估计就得称呼为“小方管家”了。 “应该的,应该的。”方管家忙惶恐地弯腰。 简薇再和方大管家说了几句,大家就开始上马车。方管家这次一共带了二辆马车,有一辆是租的。 上了马车后,顾青云和简薇都侧躺下来,他们就是一直坐船也觉得疲惫,特别是现在,好像因为到了目的地一样,感觉格外累,尤其是他们这一趟可不太平。 不过一听到车外传来的热闹的声音,顾青云就有点忍不住了,问道:“薇儿,你在京城可以经常出门吗?” 简薇摇摇头:“京城这里未婚女子一般很少出门,能出门的机会较少,除了到京郊的寺庙礼佛,或者参加诗会和宴会,其他时候都不能出去,只有成亲后出门的机会才多点,可以偶尔去逛街,还得婆母同意才行。” “这是皇后……不对,是太后的意思?”顾青云忙问道。 简薇点点头,叹了口气:“我们都好羡慕唐朝的女子,就是前朝也好啊。可惜当今太后当时可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上行下效,大家都得效仿。” 顾青云一听,对那皇太后一点好感都无,不过以他的级别,他的喜怒对于上位者无足轻重,改变不了什么。 “我相信,你们以后一定可以越来越自由的。”顾青云握住她的手。之前太后是皇后,开国皇帝看重她,现在风水轮流转,他就不信当今陛下和皇太后是一条心。 “嗯。”简薇的脸微微发红,手没有抽出来,心里却想,夫君越来越爱对她动手动脚了,这还是大街上呢。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简薇的暗自嘀咕,他休息一会,就道:“我出车辕这里坐坐,看看京城的风景。” 他对京城非常好奇,说完后就推开车门,见管家回头望,就笑道:“我想看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 方管家一笑:“上次老奴来接二少爷的时候,二少爷也是如此。” 见他提起方子茗,顾青云颇为想念,毕竟他们已经两年没见了,现在一想到待会可以看到他,心里就很高兴。 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放在前面,只见街道两旁都种有一排榆树或槐树,阳光下,为行人撑起了一片绿荫。而街道非常宽大,两边是行人走路的地方,中间是四辆马车可以并行的道路,大家还遵循着相同方向的同一条路,这样就不会塞车。 除此之外,就是各种各样的商铺了。看着那绿瓦红墙的两层或三层房子,各式各样的商铺招牌和旗帜,还有这川流不息的行人、马车和牛车,顾青云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看了,这古香古色的街道,这带着京味的吆喝声,比起有十万人口的苏州繁荣程度有增无减。 “管家,这里不是最繁华的吧?”顾青云笑道,这里挨近城门口,终归是停车不便。 “这里一般,最繁华的还得去南区的富贵坊,那里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很多平民都在那里居住,晚上逛夜市的人非常多。”方管家一边赶车,一边指点路边店铺卖什么,哪些价格公道,哪些质量好。 顾青云点点头,这里的城市大同小异,除了内城,一般都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据方管家介绍,他们现在去的地方就是西区,那里居住的大都是官员。 而那些亲王、郡王、有爵位的人家和高官们大都是住在内城,其中皇宫就是内城中的内城。 顾青云还想再多看看京城的街道,可惜一路上总有人好奇地盯着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回车内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方仁霄住的地方。 看着门口的“方宅”二字,简薇激动不已。 两人从东南角的大门进去,顾青云听简薇和他详细说过方宅的布局,知道这座宅子是方仁霄的产业,虽然只有二进,但这是在京城,宅子价值不菲。据说要不是方仁霄当官的时间较早,他还很难买到地段如此好的宅子,因为这周围都是当官的,环境和安全方面非常好,经常有士兵巡逻。 现在要买到这样的房子,就得有运气才行。 至于称呼为“宅”,这是因为朝廷有规定,亲王、郡王、有爵位的人家的住所,才可称之为府。其他人的住所,即使做了高官,也不能称“府”,只能称“宅”或“第”。在产权上,“府”和“王府”都是皇产,“宅”或“第”属于私产。 另外,如果你得到皇帝的喜欢,他赐予你一座宅子,那就可以称为府,比如如今的丞相府。当然,这座府邸的产权是否属于你,取决于皇帝对你的恩宠程度。 顾青云想到这些时,就想到自己以后买房子,也许只能买一进的四合院。特别是这次上京,因为有六个人,中途车船费和食宿费加起来一共都花了将近四百多两,这还是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自己做饭,尽量节省的缘故。 只恨自己住的地方不挨近京城啊!顾青云一想到那花去的银子就一阵肉疼。前段时间他还觉得自己很大方呢,现在暗中一数银子,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视金钱如粪土,清高不起来。 顾青云发现,他们刚到门口,门房见到他们后,就赶紧派一人跑进内院,接着,整个宅子都动了起来,一路上都是下人行礼的声音。 顾青云见顾三元拘束的样子,就笑道:“管家,你帮我照顾一下三元。” 方管家点头应是,他当然知道顾三元和顾青云的关系,知道不是寻常的主仆。 顾青云和简薇这才进了大门,穿过一进的院子,上台阶,进入二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就看到正房门口有两个身穿青色衣裙的丫鬟笑盈盈地迎过来,笑着福身道:“姑爷和小小姐来了。” 顾青云和简薇忙走进去,刚撩开帘子,就看到连氏已经站在门口等待。估计要不是因为长辈的身份,可能早就出来迎接了。 “外婆!”看到连氏的一刹那,简薇就扑过去,投入连氏的怀里,哭起来。 顾青云也跟着叫了一声,见方子茗的母亲王氏在旁边微笑地看着自己,赶紧打招呼。 连氏和简薇哭了一阵,在王氏和顾青云的安慰下,这才渐渐止住哭声。 下人放下蒲团,顾青云两人磕头行礼坐下后,连氏这才缓过神来,她用手帕擦擦微红的眼角,道:“你们可来了,自从收到你们的信后老身就开始担心,这段时间,咱们在京城都听说东南沿海那一带有倭寇,生怕你们不知情选择坐海船,幸好十几天前接到你们的来信,说你们还在路上,否则可把咱们担心坏了。” “让外婆担心是我们的不是。”顾青云有些尴尬,他来之前就先写了一封信通过官府的驿站传递,这个比他们坐船快。之后他们在杭州、苏州等地游玩时,也没想过要寄信,毕竟一封信都要几两银子。接着等他们快到京城,这才又寄了一封,说一下大约抵达的时间。 “我去年来的时候,都是坐的海船,那时还没听过有倭寇。”王氏心有余悸,“我和我弟看来运气很不错。” 几人又交谈一番,顾青云这才知道方仁霄还在衙署没有散值,应该是工作较忙,否则官员平时都是申正(约下午四点)下班的。 至于方子茗,那家伙去未来的岳父家献殷勤去了。因为他未来的老婆明年才十七岁,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成亲,要等到明年他参加完会试再说。 顾青云掐指一算,明年方子茗就二十二岁了,大龄青年一个,是他们这帮小伙伴中最晚成亲的,不过没办法,谁叫他未来的老婆是夏尚的老来嫡女呢? 夏大人是他第一次参加乡试的副考官,听老师说,这次新皇登基,他就成为了正五品的吏部郎中,这可是炙手可热的部门,据说很得皇帝信任。 要不是方仁霄和夏尚是好友,这门婚事还落不到方子茗头上。 见顾青云两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连氏不好拉着他们多说,赶紧让他们到西厢房先洗漱,晚上再给他们办接风宴,准备把方子茗他们都请来。 在小桃的指引下,顾青云和简薇到达西厢房。因为是二进的院子,一进那里有客房、客厅、门房、车马房等,偏房和耳房住着下人,二进才是方家主人的活动场所,正房是方仁霄和连氏住,左右厢房就留给他们这些小辈了。 大家都在同一个院子,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树木,其中的树已经很高大,足以挡住各自的隐私,相隔较远,应该住得是比较舒服的。 看到这熟悉的摆设,简薇里外看了看,笑道:“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对面东厢房以前住的是二外公他们一家,后来他们回老家了,我爹也在乌山县谋了个教谕的缺,我们就搬出去,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好像对面没有人住。”顾青云说了一句,貌似方子茗他们没在这里住。 “二外公他们应该是不久前搬出去了,毕竟堂舅舅快要成亲,他们在外边买了新房。”简薇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就大概猜测道。 顾青云打算到时再问方子茗,现在最主要的是收拾好他们的行李。 他看着他们住的地方,和正房一样,也是一明两暗的格局,正中一间为起居室,两侧为卧室,他们只有两个人,连氏在他们来之前估计就收拾过了,把南边这间卧室变成书房,只是里面的书架还空无一物。 “薇儿,你先收拾行李,我先把书放出来再说。”顾青云见到那空落落的书架,就想到自己的书。这次他来京城,把家中所有的书籍都带来了,其实也不多,就三十五本,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慢慢积累起来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手抄版。 当然,他写的话本不算在内。 “你又在担心箱子里有湿气。”简薇见他猴急的样子,捂嘴笑道,“这是樟木做的书箱,可以防虫,你又在里面裹了油布,肯定可以防潮的。你先去洗澡吧,让迎香帮你摆好书籍就行。” 顾青云不好意思笑笑,大概是读书不易,在前世他对书本没有多大的珍惜之情,但在这里,每本都是他花了大价钱或者花了心血小心翼翼抄写而成的,就对此颇为看重。 再说了,他这几十本书卖出去估计都能有上百两,当然要好好保护起来。 明年的会试,就靠它们了。 “我自己来。”顾青云暗暗叹了口气,忙拒绝。 简薇知道他的性子,只是说说而已,于是两人开始各做各的。 等他们洗完澡后,顾青云也到院子大致了解一下方宅的布局,知道在南北、东西房形成的角落中,盖的就是耳房,顾青云大概看了下,有用作库房和厨房的,西南角那里才是厕所。 晚上,等方仁霄回来和方仁礼他们一家三口到的时候,整个方宅彻底热闹起来,大家饭后言笑晏晏,聊得好不开心。 顾青云和方子茗这么久没见面,两人都格外兴奋。 “哈,一知道有恩科,我就知道你这次肯定能考上,果然,还是解元。”方子茗见自己大伯和爹在说话,没注意这边,就捶捶顾青云的肩膀,语气颇为妒忌,“哼哼,如果和你一起考的话,解元说不定就是我了。”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道:“你想得美。”还仔细打量一下方子茗,发现他除了长高了一点点,身材还是和以前,非常标准,仍旧是个俊美的少年,颜值看起来却更高了。 “赵师兄就可惜了。”顾青云叹道,“不过两榜进士和进士也没什么区别。” 方子茗依旧不怎么喜欢赵文轩,就点点头,转移话题道:“今年的八月何谦竹不知是否能考上举人?能的话,他明年也应该来京城,到时我们就可以再次见面。” 一说到这个,顾青云也充满了期待。 方子茗开始问他们途中遇到的事,听到他们在各个地方停留游玩,羡慕极了。 顾青云当然隐瞒下那天晚上发生的厮杀事件。 “当初我要来这里赶考,时间紧,我爹就一个劲地催,都不敢停留。” 顾青云见方仁礼看了一眼这边,就笑笑:“参加会试不一样的,当然赶得急,我们这次有充足时间。”心里却觉得明年的会试可能很难考。他刚才问过方子茗了,上次参加会试的举子和监生有将近七千人,最后只录取五百人,竞争非常激烈。 明年估计也有几千多人参加会试,按照惯例,一般只会录取两百到三百人之间。顾青云觉得这还算是好的,毕竟才开过二十几年,累积的举人还不够多,等到了二三十年后,举人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录取比例就只有百分之一了。 所以他庆幸自己生在一个好时候,正好是开国前期。 接风宴后,方子茗见顾青云在此,就搬了回来,两人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每天一起完成方仁霄布置的功课。 而顾青云刚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方仁霄就开始考较他的功课,还是从最基础的考起,幸亏他在船上和客栈里也没有忘记读书,这才没有出丑,否则肯定会被老师打手心。 别怀疑,顾青云娶了他的外孙女后,他觉得老师对自己更严格了,打起来照样不手软。 八月份的一天,顾青云满脸笑容地回房。 简薇正在堂屋里给他缝制衣袍,他们来到这里后,要入乡随俗,京城衣服流行的式样都要跟上,他是男的还好,像简薇,连首饰都要重新打过。毕竟他们偶尔还得跟方仁霄夫妇去参加宴会,为此他还认识了几个可以交往的朋友。 “你做这个干啥?对眼睛不好,让丫鬟做就行了。”顾青云见状,就说了一句,“现在还是秋老虎,在屋内还是很热的。”说着就掏出手帕给她的额头擦擦汗。 “我不觉得热,还是亲手做比较好,而且我只做这一两件。”简薇满足地笑笑,夫君穿在里面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外衫或外袍偶尔才做一次,一般都是交给丫鬟做。 “你今天怎么那么高兴?难道今天外公没骂你?”简薇好奇地看着他。 说起这个,顾青云就笑道:“老师怎么可能骂我?最近我的策论大有长进,老师说我写的内容空洞的地方比较少,有实质内容,他还好奇我怎么进步的。” 顾青云当然把自己的方法说出来,来京城的那两个月可不是白费的,他除了每天固定的读书练字时间外,其他时候,他都会在船上找一些人聊天。那些客商见他是举人,可是很乐意和他聊天的,而到了当地,住进客栈时,他想了解事情的渠道就更多了。 理论与实际相结合,让他对世情有了更深的了解,所以涉及到民生等方面的策论一般都难不倒他。 现在就指望明年的会试多出这类的题目了。 听到顾青云这么说,简薇很是高兴。 “不过我最高兴的是,家里来信了。”顾青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晃了晃才递给她。 简薇一喜,赶紧接过来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两封,心中了然,肯定有一封是自己爹娘写的。 等简薇看完后,见她是乐悠悠的样子,顾青云自己也高兴,毕竟家里现在一切都好,没发生什么达事,就是二姐顾荷生了个女儿,婆家看起来也很高兴,没说什么不好的。还有就是,大姐又怀孕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方仁霄的一个下属给他送来几斤大螃蟹,此时正是螃蟹膏香肉嫩的时候,晚上大家都兴致勃勃的,没想到简薇刚吃几口,就捂住嘴欲呕。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这螃蟹出了什么问题,慧香和迎香忙活起来,其他人都很关切,只有顾青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 “你这孩子,还待在那里做什么?”连氏正着急,见顾青云一动不动,就喊了一声。 第78节 顾青云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是不是怀孕了?”他怎么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呢?只要一有女人吃饭的时候捂着嘴想吐,他就想到是怀孕了。 这似乎是条件反射。 众人一愣。 “真的?”连氏大喜。 简薇一听,想吐的欲望顿时没有了,她望着顾青云,很是迷茫,眼里流露出来的却是喜悦和不信。 顾青云却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去叫大夫。”刚才他在心里快速算了一遍,貌似这个月妻子的例假迟了十天,这几天简薇都在帮忙准备中秋节礼,估计是忙得忘记了。 “老奴马上去叫。”方管家喜滋滋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五十多岁的人了跑起来竟然还是很快。他知道,自家老爷和太太可是很想看到下一代的。 一时之间,整个方宅又动了起来。 第72章 怀孕 大夫来后, 确诊简薇已经怀孕一月有余,现在只是被腥味刺激了一下, 还不算是动胎气, 连安胎药都不必喝,而且还说简薇的身体算是比较健康的,能不喝药就不要喝。 众人一听, 顿时大喜。 顾青云此时已经完全懵住了,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走起路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青云,你傻了吧?”方子茗站在他身边, 见他又愣住了,忙推推他, 语气颇酸地说道, “你年纪比我小,竟然要当爹了!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顾青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夫君。”简薇的叫声终于让他清醒过来。实际上,自从他到达京城开始不避孕后, 他就知道简薇迟早会怀上,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他好像一直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他赶紧蹲下来, 握住简薇的手, 低声道:“薇儿,有孩子真是太好了!谢谢你,还有你要辛苦了。” 众人一愣, 还是连氏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这孩子,女人生孩子有什么辛苦不辛苦?这是应该的。”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自从她和女儿因为生孩子不顺利后,她们对薇儿就小心翼翼看护,费尽心思让她身体比一般的女娃都健康,可之前小两口都成亲一年多了,薇儿还没有动静。 她嘴上不说,心里是颇为着急的,现在好了,终于有了动静,也算是放下一直提着的心。 “好好好,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又正好是中秋佳节,喜上加喜。”方仁霄抚着胡子笑道,这两年,他的胡子开始留长了。 “刚刚薇儿还吃了螃蟹,这不要紧吧?”王氏赶紧提醒。她心里颇为羡慕,自己儿子都二十出头了,媳妇还没娶到手,更别提当爹了。 一想起老家那个庶子生的孩子,她心里就不好受,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将来娶的媳妇身份比庶子的高一大截,完全没法比,这才安定下来。 简薇抚着平坦的肚子,收起脸上的笑容,摇摇头道:“没有,我没吞进去,刚吃下嘴就觉得很腥,马上就吐出来了。” 连氏点点头,她也看到了。 因为简薇肚子有点不舒服,所以今年这场中秋宴就草草结束,不过大家还是很高兴的,家中即将迎来了第四代。 晚上的时候,顾青云正在和简薇畅想以后小孩会多可爱,以后该如何教导他懂事,就看到连氏身边的李嬷嬷送了一本孕妇须知的册子过来。 顾青云忙接过来仔细翻阅一下,看到里面的禁忌事情和注意事项都列得清清楚楚,比如上面就写有孕妇不能吃螃蟹、甲鱼、薏米、马齿笕等,里面连吃什么对孕妇好都列出来,这让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当然,即使没有这个,让他说怀孕的事,他其实也不太了解,毕竟两世都很少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现在有这本册子,就省了他们小夫妻的好多事。 他打算把这本册子抓紧时间背下来。 “让嬷嬷多走一趟了。”简薇笑眯眯地说道,“以后还请嬷嬷多指点。” “小小姐说哪里话?这是老奴该做的。老爷和太太今晚高兴得很,老爷刚才还自己小酌一杯。”李嬷嬷见烛光下,眼前这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很是相配的模样,心里高兴极了。 想了想,她还是接着说,“咳咳,老奴这次来,还想问外面那张床榻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搬进书房?” 顾青云颇为疑惑:“为何要多加床榻?我那里已经放有一张躺椅了。”这是他午休小睡时躺的地方。 简薇一听,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闷闷不乐。 李嬷嬷很是无语,不过还是小心解释了一遍。 听说不能和简薇同床,顾青云这才想起大户人家是有这样的规定,按理说这样也对,毕竟孕妇比较脆弱,他睡觉不比简薇老老实实的,他不怎么老实,万一他再梦到那晚的厮杀情景,手脚不小心打到或踢到简薇的肚子,那真的不好。 可是现在简薇怀着自己的孩子,自己还搬出去住,这不是很渣吗?他可是知道怀孕的辛苦的。 “夫君,你还是搬出去吧。”简薇低声说道。 顾青云一眼就看出她在故作大方,想了想,就说道:“就把床榻放在这个角落吧,我睡在这里即可。” 李嬷嬷一听,犹豫了一下,不过觉得挺好,反正规矩不是死的,只一再强调两人不许胡闹,还让慧香晚上睡在他们卧室的前厅。 顾青云有点不习惯,他一向不喜欢丫鬟为他们值夜,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同意了。 第二天顾青云就想写信回去,可刚写好就收起来,决定还是等满了三个月后再寄。 于是,简薇的养胎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顾青云刚开始还想帮忙,但他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什么忙,连氏还觉得他在胡闹,把他赶去读书了。 简薇也是如此,明年三月是春闱,在她们看来,这是大事,至于怀孕?有连氏帮忙看着就差不多了。只要顾青云每天记得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在简薇想吃东西的时候能跑出去买,怀孕期间拒绝丫鬟的服侍,这已经是好男人了。 顾青云再一次觉得自己和她们有代沟,他才做了这么一点事就是好男人?那说明她们的要求太低了。 可是连方仁霄也是这样的想法,认为他目前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争取明年考上进士,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 顾青云一听,觉得也对,他现在身上的银钱不断减少,他们还一直住在老师家的,不好给生活费,自己还有月例领,这样多不好意思啊。所以现在每月除了给顾三元发点月钱,出街的时候看到合适的东西就会买回来,即使不怎么值钱,但起码是他的心意。 以后自己的孩子出来,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吧?就是住,也得有能力随时可以买到房子给他。 看来自己的责任重大,顾青云这样一想,读书就更加刻苦了,自己还私下学习《史记》、《全唐书》、《宋史》、《资治通鉴》等书籍,只觉得学习的劲头更足,进度也随之加快。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整天苦读,毕竟他不是那种人,总要有休息的时候,这时就可以写写话本调节心情了。 等他列好大纲,写好《出海冒险记》前面的五万字后,让顾三元拿去投稿时,这些有名点的书肆价格都压得很低,不到他之前稿费的五分之一。习惯了之前的高收入,现在让他一个月三四两,他觉得不值,毕竟他认为自己现在的文笔比以前好多了。 而且这部冒险记有冒险、俊男美女出没、藏宝、异域风情等因素,应该是有新意的,他在市面上没见过此种类型的书。可惜他对于这个京城的话本市场是个陌生人,所以那些人压价是很正常的事。 “三元,你确定已经走完这四家最大最有实力的书肆了?”顾青云再问多一次。 顾三元很是苦恼,挠挠脑袋:“是啊,阿叔,我都问过了,他们就是这个价格,相差不到一两,明明我见他们都很有兴趣的啊,其中一个二掌柜还看入迷了,可他说价格的时候就压得很低。”他很清楚之前阿叔在越阳郡写话本的收入的。 顾青云沉思不语,指肚摩挲着字迹整齐的稿纸,欣赏了一下字体,暗忖:不行,价格太低了,还是得缓缓,不用那么急,自己先存稿再说。 “那你再去打听打听其他再小一点的书店,看哪家对这些写话本的文人好,哪家给稿费准时。”顾青云见顾三元愤愤不平的样子,笑了笑,“不用觉得难以理解,在京城,我这个笔名属于陌生人,没有丝毫名气,书肆压价是正常的。”何家书肆不同,它和自己总归是有点交情,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才会对自己一直都比较大方。 顾三元精神抖擞地点点头。 “对了,三元,你这段时间老往外跑,可要小心点,万一被我发现你有学坏的迹象,我就立刻送你回林溪村。”顾青云仔细打量他,只见他身上穿的衣服颜色和方府下人的不一样,都是慧香和迎香给他做的,还算合身。 经过这几年跟在他身边的耳濡目染,才十四岁的顾三元长得很结实,虽然皮肤黑了点,但眉清目秀,还识文断字,据他所知,在方家的丫鬟里还是挺受欢迎的。 现在放他出去打听书肆的事,手中就有点银钱,就怕他惹出事情来。 顾三元一听,头摇着跟拨浪鼓似的,发誓般说道:“阿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干坏事的,上次他们几个小子都是胡说的,我可从来没想过去找什么姑娘。” 顾青云其实也不信顾三元能做出什么坏事来,他只是时时敲敲边鼓而已,不能因为信任就不闻不问。 像上次,隔壁的一名官员竟然有欢场女子抱着小孩上门认亲,当时闹得很大,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毕竟他们这片地区住的都是官员或有背景的富豪,大家虽然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看八卦,可还有下人啊。那些下人为了探听消息,就跑出去旁听了。 那女子唱作俱佳,容貌甚美,门房和几个小子在描述的时候就开了点暧昧的玩笑,让正好经过的顾青云听了个正着,还看到顾三元一个劲傻笑的样子。 这事的结果顾青云知道,明眼人都看到是有人想整他,可因为那小孩长得太像那名官员了,还拿出了证据,最后那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就被御史以“品德有问题、触犯朝廷律法”的理由疯狂参了一把,即使有人想力保,还是从正三品贬到湖南某个县做县令去了,级别堪称是急速下降。 那天搬家的时候,那家的女眷哭哭啼啼的,很是不舍京城,对去湖南充满了恐惧。 方仁霄还拿这个例子给他解释一遍,让他知道那些御史有多疯狂,逮住你的弱点就往死里参,非得把你弄倒不可,要不然他们的业绩从哪里来? 固然里面有政治斗争的缘故,这官员只是新皇和景太后派系相斗争的棋子,但这件事的缘由还在于那个官员私德不修,被人钻了空子。而此事的经过,也再一次证明,在道德管制的社会里,官员自身道德形象的重要性完全可以左右官员的晋升与降黜,古今近来皆是如此。 在古代,你今天可能还是一个三品以上的高官,明天你就有可能成为某个偏僻地方的小官,甚至是阶下囚。 顾青云最近在读宋史,其中苏轼、范仲淹等人的例子就说明了这一点。不像后世,基本上只要你升了级别就不会降下来,如果犯的错误并不大,没有碰到红线,最多是从领导职位转到非领导职位,工资还会一分没少。 这天,顾青云和方子茗被同乡的人邀请到酒楼吃饭,是宋寅做东。大家都是同年同乡,都是越阳郡的人,不好拒绝,所以即使现在将近过年了,他们还是得出去一趟。 在这里,顾青云碰到了张修远和赵文轩。 和赵文轩已经在京城已碰见几次,这次遇到也不意外。 “师兄,你在国子监的考试通过了?”顾青云坐在他旁边,低声问道。 赵文轩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道:“当然。” “师兄,你最近可是遇到什么好事?”顾青云见他面带笑容的样子,颇为好奇。他相信,单单通过可以参加明年会试的资格考试,赵文轩是不会这么高兴的。 赵文轩摸摸下巴,想了想,就低声道:“我娘给我纳了一门妾室。” 顾青云一惊,他赶紧暗暗算了下,赵文轩四年前才成的亲,仔细算一下时间,才成亲三年多一两个月,可他妻子林氏好像一直没听怀有小孩,所以这才三年,就要纳妾了吗? 看赵文轩现在的神情,很是高兴的样子,可他有没有想过,他妻子用嫁妆供他在京城读书这么几年,就不能再等等吗? 席上的宋寅耳尖地听到了,笑道:“恭喜赵贤弟,这是好事啊,一定得喝一杯。” 赵文轩见状,就端起酒杯仰头喝下。 众人也一起跟着恭喜,只有顾青云僵笑着,内心只觉得格格不入,面上还得露出一团和气的样子。 他暗忖:看来今晚又要和简薇吐槽了,他和赵文轩是好友关系,两家女眷也有来往。 席间,大家说说笑笑,主要是挨近过年,大伙儿被大街上的热闹勾起了思乡之情。期间大家行酒令的时候,顾青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宋寅怎么老是找自己说话?还说了不少晋王的好话? 顾青云不傻,即使他说得再隐晦,他这段时间被方仁霄狠狠补充了一通官场的常识和潜规则,现在从一个小白勉强过渡到老白,这才大概听懂了宋寅的暗示。 看来出来吃顿饭都不能安心,顾青云只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装傻卖愣,搪塞过去。 大概他不是宋寅的重点目标,宋寅很快转移了目标,转到方子茗和张修远身上。 明面上,方仁霄和张修远的老师梁大人都是中立派,但暗地里,梁大人他不知道,方仁霄大概是倾向于皇帝。 顾青云也不知道先皇是不是怕当今陛下把皇太后和晋王弄死,现在的左丞相是景太后的同族,虽然关系很远,但毕竟同一个姓氏,而左丞相在朝野的评价都很好,开国以来立了不少功劳,出了名只听皇帝的,但他到底姓景,这才让景太后觉得有倚仗。 顾青云虽然觉得皇帝肯定会赢到最后,但中间肯定有炮灰,他只希望,自己的亲朋好友不要成为炮灰才好。而且他现在才是举人身份,他本来以为这些朝廷斗争离他很远,没想到现在就遇到了。 这晋王是不是形势不好了?竟然连他们这些举人都不放过!顾青云思考了一会,假装喝多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是他惯用的招数,反正他装睡,绝对是非常真实。而在座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要不就不肯喝酒,只要喝多几杯就睡着了。 等到散场的时候,顾青云被方子茗叫醒,这才在顾三元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出酒楼,爬上马车。 回到家后,顾青云和方子茗就把今晚宋寅的异常告诉方仁霄。 方仁霄闻言,冷哼一声,道:“你们以后和他减少接触即可,他爹才是山东下面的一个知府,这是让他当马前卒。” 顾青云似懂非懂,只觉得官场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似是而非,真真假假的,他真的是雾里看花。 第79节 自己是不是缺了那根当官的弦?顾青云暗忖,觉得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有点伤自尊,于是不再思考,等洗漱完后,让顾三元闻闻自己身上还有没有酒气,见没有了这才去堂屋那里见连氏和简薇。 晚上,照样对着简薇微微鼓起的肚子念了一遍《诗经》,反正他是轮流把他学的书念一遍,力求让肚子里的宝宝出生后对他的声音感到亲切。 如果他出生后是一个聪明的宝宝,那就更好不过。在这个时代,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终究是最好的出路之一。 “夫君,你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简薇再次开始了每晚的例行一问。 “女孩,我想要女孩,先开花再结果。”顾青云闭着眼睛都不会答错。 简薇这次放过他,说起了其他话题。 半个月后,又是一年除夕,吃完年夜饭,守夜的时候,顾青云看着简薇已经熟睡的面容,再次想起了远在南边的家人,尤其是他爹娘和爷爷奶奶。 唉,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收到自己寄回去的信?如果知道简薇怀孕的消息,他们一定很高兴吧?今年祭祖的时候他爷爷和爹肯定在求祖宗保佑自己了。 听娘说,在他两次考乡试的时候,他爷爷奶奶每天早晚一炷香给祖宗上香,这让他听完后哭笑不得。 二月底的时候,顾青云早些时候接到何谦竹的信,知道他这几天就会到京城,于是就和顾三元在城门口等待。 等了两天才见到他,当看到何谦竹的时候,顾青云大吃一惊。 “何师兄,你……受苦了!”顾青云看着他下巴的胡渣没剔,脸色苍白,身上的棉袄臃肿,但仍然看出瘦了一大圈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马上扶着他进马车。 他身边还是只跟着何叔一人,只是何叔虽然看起来很疲惫,但脸色要好看一些。 何谦竹勉强一笑,半躺在软垫上,低声道:“失礼了,我实在是受不住了,一路上赶过来,生怕迟到,幸亏是坐海船。” “你先别说话,来,喝点热茶。”顾青云端给他一杯茶,二月份的京城还很冷,他在这里等的时候,马车里可是烧有热水的。 见他乖乖喝完,顾青云就问坐在对面的何叔,这才知道何谦竹在路上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发生腹泻,怕出大事,何叔就强迫何谦竹在天津停留几天,直到彻底好了才赶路,因此比之前说的时间迟了些。 而何谦竹还有点晕船,一路上身体都不怎么舒服,能在这个时候到达这里,已经是顺风顺水了。 “何叔做得对,身体最要紧。”顾青云把自己看的书本收拾好,继续道,“这次我没给你找客栈,你就在老师家住就行了,这里方便,还可以和我们一起讨论问题。” 顾青云掀开车帘,对赶车的顾三元说了一句:“三元,记得待会回去后请个大夫回来。” 顾三元应了一声,口中呼出一团白气。 “会不会太麻烦了?”何谦竹有气无力的。 “一点也不麻烦,老师这里每次会试偶尔会有几个同乡的人来借住。”顾青云摇摇头,叹道,“你们真大胆,虽说朝廷已经派军队去剿匪,可搭乘海船的人还是很少的,大家都不敢。” “我们这是听说朝廷把倭寇打得落花流水,又见已经有人从京城安全回来,这才敢的。”见何谦竹在闭目养神,何叔就开口解释。 “我去年虽然中举了,但名次在榜尾,本来不打算来参加会试的,可在家里想想都觉得不甘心,过了年后,就不顾家人的劝阻,打算来试一试。”何谦竹慢吞吞地说着,“只有搭乘海船才是最快的,还不结冰。” “行了,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先休息,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呢。”顾青云拨动一下炭盆。 何谦竹应了一声。 等回去后,让大夫给何谦竹把脉看病,留下一副方子,给他吃了几天的药后,三人就彻底投入到读书中去。 这个时候,简薇的肚子已经七个月,可以说,这段时间顾青云的精力都被简薇和会试占据着,其他的事都暂时先放在一边,就是那天晚上落水被他救上来的谢长亭找到自己,想帮自己出版话本也暂且不提。 第73章 进场 谢长亭是在二月中旬的时候找上门的, 当时顾三元去寻摸书店情况的时候,正好碰到谢长亭在松竹书斋看书。 是他先看到顾三元, 认出后主动攀谈。 见谢长亭问起顾青云的情况, 顾三元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出来。可谢长亭是什么人?非要亲自上门道谢,最后没办法, 顾三元就回来向顾青云禀报了。 顾三元跟他说起这事的时候,顾青云还非常惊讶,他对谢长亭是有印象的,毕竟是同一艘船的人,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同程, 但因他喜欢在甲板上找人聊天,所以见过谢长亭几次, 两人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 记忆中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 穿着细棉布,但针脚很好,身边有一名仆妇模样的中年嬷嬷跟着,让人猜不透他的家境, 毕竟有下人的人家,一般家境都不错, 可他竟然住在一层的下等房里, 这就让人不解了。 而且这个少年容貌秀丽非常,显得略微阴柔,嘴唇微翘, 一双桃花眼,似乎随时带着微笑。要不是他的气质特殊,否则真会让人以为他在男扮女装。 顾青云对他印象深刻,一是因为这人的容貌让人深刻,二是他讲话略有些油腔滑调的,还总喜欢和年轻的貌美女子搭讪,又不是那种色鬼。 像迎香,就被他借故搭讪好几次,但他举止很有分寸,点到为止,不会惹人厌烦。 顾青云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此了,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起夜时倒霉被牵连落入水中,他从水里把他救出来,他相信,自己不会再想起他。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陌生人而已。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有缘分,在偌大的京城都能遇到。 对于他口中说的报恩,顾青云那天晚上没有当真,也没想过要回报,当时的他心惊胆战的,恨不得那艘船上的人都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现在听说谢长亭找上门来,他本来是想避而不见的,但仔细一考虑,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于是就决定见一次面,通过交谈,这才知道谢长亭生母名下的嫁妆有一间书斋,前面十几年在京城略有名气,这几年才慢慢衰败下来。 谢长亭看来是做足了准备,自报家门后,竟然还知道他想投话本,还说愿意找人帮忙抄书卖出去,等有了名气后再出版印刷,到时除了成本费其他的一文不取。 谢长亭还坦然自己现在身上暂时没多少银钱,欠自己的救命之恩以后再报。 顾青云对他身为永平伯府的二公子混成这样很是惊讶,但此时已是二月,顾青云心中惦记着三月份的会试,不想分心其他事情,就好言婉拒了。 谢长亭见状,很是善解人意,说等他考完会试再来拜访。 对于顾青云来说,谢长亭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他的重心还是放在怀孕的简薇和会试上。 何谦竹到来时已经是二月底了,喝了几天药后,就赶紧赶在三月初四之前到礼部投文报到,否则就没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顾青云领回考牌后,就安心等待会试的到来。 会试由礼部主持,考试内容与乡试大致相同,考中者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因考期在春季三月,故称春闱。 会试和乡试一样,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和乡试不同的是,会试不用在考场内待九天,每场考试只需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即可,相当于九天内可以在家睡两夜,比乡试轻松一点。 这让顾青云等人松了一口气,乡试那九天真是太可怕了,不管经历几次都觉得很疲惫。会试如此,大概是举人较少,朝廷不想折损太多吧,毕竟三月初的京城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在一个窄小的号房里待九天,肯定会有不少人病倒,目前朝廷培养一个举人不容易。 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猜测,他没和其他人说过,只是无聊时想一下而已。 三月份,似乎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在会试上,特别是关注主考官的人选。由于会试是较高一级的考试,同考官的人数比乡试多一些。主考、同考以及提调等官,都是由较高级的官员担任。 而在本朝,主考官一般是由进士出身的大学士或三品以上的高官担任,由礼部提名,皇帝再钦命特派。主考官称总裁,又称座主或座师。 会试的主考官有一正三副,同考官有八人,基本上都是翰林出身。 方仁霄也非常关注主考官的人选,这影响到家中三个考生的考中几率。 三月初六,主考官的名字在朝会上公布,刚公布后这些考官就得立即携带行李到贡院就职,并断绝与外界的来往。 当听说是礼部左侍郎温衡做主考官时,方仁霄的表情很复杂。 “大伯,这有何不对吗?”方子茗和顾青云相视一眼后,首先开口问。 方仁霄看了他们一眼,沉吟一会才道:“很出乎意料,温大人平时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简直就是先皇的应声虫,其主张无为而治,遇到事情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推给下属,能力不明。” 顾青云给方仁霄续茶,还是不解:“然后呢?”他只知道温衡出身世家大族温家,有着“一门三进士”的美誉。 “我明白了。”方子茗恍然大悟,“温大人还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叔叔,我记得大伯说过,先皇还在世的时候,温大人都是听从先皇的命令,还坏了当今陛下的几件好事。没想到现在陛下还让他做主考官……” 方子茗一说,顾青云也记起来了。他发现,这种事情貌似真的靠天赋,方仁霄只在他们面前说过一次,他只是有点印象,不放在心上,而方子茗就可以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情况记得清清楚楚。 顾青云忍不住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方子茗,难道这家伙以后会是一根金大腿?那他现在要不要对他更好点? “想来陛下是想立太子。”方子茗继续说道,“可皇后生的太子才三岁,会不会太早了?”三岁对于一个幼儿来说,还是相当危险的年龄。 这话一出,顾青云就想到皇室小孩奇葩的成活率。当今陛下今年四十三岁,先前因为在战场没顾着个人私事,直到二十出头才成亲,婚后生有六女四子,其中皇后生有二男一女,可现在成活的只有五女二子,皇后的长子在八岁那年夭折,唯一的嫡公主今年十五岁,二子才三岁多,是皇后在三十八岁拼命诞下的嫡子,他刚出生不久,皇帝就登基为帝。 皇帝还有一名据说身体很不好的皇子,生母身份不高,他今年十岁,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现在皇帝已登基三年,看来他是想立下太子,已安人心。 “只要皇帝需要,多早都不算早。”顾青云咕哝了一句。 方仁霄点点头,抚着胡子道:“老夫和温大人没什么交情,他平时写文章四平八稳的,很难看得出他的喜好。这几天你们不如多看看他以前出的诗集或写的文章。老夫之前还真没关注过他的书籍。” 他这话一出,顾青云和方子茗离开书房后,就找何谦竹一起出去买书看。结果等他们到了几家大的书肆后,才发现温衡早年唯一出版的一本书已经被抢光,再去小一点的书肆,早就没有了。 三人失望而归。 “我们聪明,别人也不笨,估计消息刚一出来,马上就有人来买了。”顾青云颇为泄气,不过还是打起精神来,说道,“这只是温大人早年出版的书,这些年他的想法肯定变了。” “只能这样想了。”何谦竹颇为不甘。 在路上,他们还碰到赵文轩派出的赵三,他也没买到,看到他们还特意过来询问买书情况,知道他们也没有后,失望而归。 他们几个走到大街上,偶尔能看到几个读书人匆匆走进书肆的身影,在得知没有卖后,那流露出来的失望如出一辙。 顾青云只觉得大家都不想错过这丝成功的希望。 回去的时候,顾青云忍不住悄声询问方子茗:“你爹会不会买有啊?”他发现方仁霄和方仁礼虽然是亲兄弟,可两人很少凑在一起说话,方仁礼到方宅的次数屈指可数,关系还不如方仁霄和方子茗的关系亲近。 “应该没有。”方子茗想了想,道,“要不我待会回去问问。”他就不信他爹的消息有大伯的灵通。 他打算待会还去问问他姐夫,也许他老师那里有。 经过一家书肆的时候,顾青云看到有一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来,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执着这本书了?又不是看了书后就能把文章写成和主考官相似的风格,而且谁知道他现在的风格是否还和年轻时的一样? 他这是本末倒置了,还有三天就要考试,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在家安静休息,或者看看简薇呢,她最近的肚子越来越大,还不爱动弹,每天都得让人三催四请才肯去散步。 据说多走走对生产有好处,这段时间,每次饭后,他都会拉着她一起在院子散步。以前没怀孕的时候,他记得简薇最喜欢和他一起饭后散步,可是现在还得哄着她走。 唉,怀孕的女人真辛苦,看到简薇的腿变得水肿,顾青云再次感叹女人怀孕的不易。 回到家后,顾青云没在堂屋见到她,听连氏说她在房里,这才转回房。 刚一进门,就看到简薇正在起居室里慢慢地喝着鸡汤。 “怎么只有你一人?慧香和迎香呢?”顾青云颇为不满。孕妇身边应该随时有人照应才对。 “我让他们给你缝制衣袍去了。”简薇看到他,眼睛一亮,忙回答。 “你还想吃什么?我去买。”顾青云坐在她对面,仔细打量她的脸色,见面色红润,放下心来。 简薇放下瓷碗,用手遮脸,怒道:“不许看!”脸上都长斑了,丑死了! 顾青云无奈,摊手道:“好好好,我不看,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读书太用功,眼睛看东西都模糊了。” 简薇一听,不禁扑哧一笑,道:“你呀,油嘴滑舌的,明明刚成亲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子的。” “我这算什么油嘴滑舌?”顾青云不承认,他认为自己还是嘴笨的,再看到他坐的位置桌面上有一杯茶,颇为诧异,“刚才是有谁来过吗?” “是林姐姐。”简薇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包括老师吗?”顾青云不服气。 第80节 简薇一窒,气势就缓了下来,低声道:“外公不算。” “是说赵师兄纳妾的事?”顾青云还是关注这件事的,毕竟这是他认识的老朋友中第一个有小妾的人,像赵玉堂、顾青明、何谦竹等人,都没想过纳妾。 方子茗没有老婆,最近过得清心寡欲,早在定亲前,身边的通房就已经打发出去了。 “不是这个是哪个?如今林姐姐也只能来找我说说话了。”简薇叹了口气。 顾青云不语,自从第一次乡试,赵文轩考上副榜后,他就到国子监读书,妻子和老娘都跟过来陪读。毕竟留她们在家的话,都是女人不好顶门立户过日子。平时赵文轩都住在国子监,除了每年有两个月的假期,其他月份只能回来五六天,这样一来,不知道是谁的原因,成亲三年多了,林氏一直没有怀孕。 就因为这,赵母前段时间就给赵文轩买了个身体好的丫鬟,说是纳妾,其实赵文轩还不是正式的举人,这丫鬟是没有纳妾文书的,顶多是个通房丫头。 “林氏怎么会同意?这事不能开头,一开头后面就会越来越多类似的事。”顾青云想起他听过的见闻,皱眉道。 “林姐姐的婆母说她现在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如果在死之前还没看到孙子,那会死不瞑目。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林姐姐还能怎么说?这事的确是她不占理,这么久没怀孕,说破天去都没人同情她。”简薇皱皱眉,又慢慢说起其中的隐情。 通过简薇的一番解释,顾青云这才明白赵家的纠葛。说来好笑,他和赵文轩认识这么久了,他一直不清楚他们母子俩搬回桃花镇的原因。没想到简薇才嫁给他没多久,和林氏接触几次后,就知道原因了,这让他不得不感慨简薇的交际能力。 可能是因为她的声音很好听,抑扬顿挫,咬字清楚,有一种让人想倾听的欲望,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吧。 而赵文轩之所以要从临阳府开阳县搬回桃花镇,是因为他家的财产大部分都被族人给占去了。想当初赵文轩的父亲才十三岁就考中秀才,为此被左邻右舍称为“神童”。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会很快考中举人的,没想到一直到二十几岁都没中,慢慢的,赵父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古怪,别人看他一眼就觉得别人在嘲笑自己,不爱与人接触,最后竟然被人发现投河死了。 赵文轩的爷爷奶奶早逝,他们这一房人几代都是人丁单薄,当时家中只有赵文轩一个男丁,偏偏他家留下的财产颇多,他父亲生前又不会做人,经常口出狂言,爱讽刺别人,还狠狠得罪过族长的儿子等几人,于是等他去世后,孤儿寡母守着偌大的产业怎么不让人眼红?为此族人小动作不断。 当时赵母还年轻,赵文轩才几岁大,或许是为了保住财产,赵母就提出想改嫁给当地的一名书吏,人家也不嫌弃她成过亲,毕竟两人小时候还是青梅竹马,那书吏还承诺会把赵家的财产一分不少留给赵文轩,财产还会在赵母手中。 赵文轩自小颇为聪慧,见母亲要改嫁,当然不肯,使劲哭闹,说如果她改嫁,母子关系断绝。 赵母见状,在儿子和男人之间选择了儿子,当机立断地把剩余的田产半卖半送给族中的另一房有实力的人,总算能保留一部分财产,这才和赵文轩搬回桃花镇居住。 顾青云得知事情经过的时候,恍然大悟。难怪赵母和赵文轩之间的关系总感觉怪怪的,一般而言,孤儿寡母的感情总是非常好的,只有他们俩的气氛有些别扭。 原来以前不是他敏感。 得知缘由后,顾青云就理解赵文轩为何要使劲往上爬的原因了,他大概是想让赵族的人看到他的能力,想让赵族的人有一天会恭恭敬敬把他迎回去吧? 赵族这几年有举人和秀才,想让他们刮目相看,要考到进士才行。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不作数。具体的,只能问赵文轩了。 而他是不可能问赵文轩的,毕竟赵文轩的态度很明确,不太喜欢说家事。 顾青云很想告诉简薇,赵文轩夫妇没有孩子,可能是赵文轩的问题。他以前的身体就不是很好,这几年来虽然注意锻炼,但到底还是不太康健。 可想了想,又没说。毕竟目前赵文轩还是自己的好友,不好深说他的隐私。而且这是别人的家事,暗地里吐吐槽就算了。 “现在唯一好的就是,赵母说等丫鬟一生下孩子就把那丫鬟发卖。”简薇想起自家的庶弟,颇有些不自在。 当初他爹还想把庶子记在她娘名下,认为这样说出去名头好听,还把她娘哄住了。当时她才七岁就已经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于是就跑到外婆家说明情况。 结果是外婆立即就把她娘叫过去臭骂一顿,她娘才坚决不松口的。 好像这事被她爹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从此就不复以前亲密,这让她怅然若失,却不后悔。 别说不是同一个肚子出来的,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感情的话,争夺家产打得你死我活的还少见吗? 自己以后的孩子要好好教导才行!简薇下定决定。幸亏自己嫁了个好丈夫,目前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但如果夫君以后想纳妾…… 她看了一眼正贴在她肚皮上倾听的丈夫,微微一笑。 顾青云只觉得背部突然一寒,想了想,道:“不行,我今天出去逛了半天,被冷风吹到了,得赶紧去厨房让人给我煮碗浓浓的姜汤,我怕着凉了。”万一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受风寒,可真的是欲哭无泪。 他这么一说,简薇顿时就急了,赶紧让他去喊人。 两人的悄悄话就这样告一段落。 三月初九,刚到丑时,顾青云觉得还没到两点钟,他们就要到贡院门口等候了。因为各省的举人及符合条件的国子监监生皆可应考,今年参考人数达到五千余人,三年前没考上的举人们有很多干脆就不回家,打算再战一回,因此这次格外多人。 会试的搜身非常严格,花费的时间长,故而就需要按照考牌号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现场,以鸣礼炮为准,分批进入,免得过于拥挤发生意外。 这些信息在报名的时候就被告知,顾青云他们还不算早的,最早的一批是刚过半夜十二点就得赶到考场外了。 顾青云和方子茗父子是一起去礼部投文的,所以他们入场的时间安排在一起,当然,入场后他们的号房肯定不会连在一起,礼部的人才没那么傻。 顾青云看着方仁礼严肃的脸庞,再看看方子茗俊美的面容,想到万一他们两人同时考中进士,那“一门两进士”的头衔就非常荣耀,还会成为一段佳话。 想归想,轮到自己身上顾青云就觉得有点不自在,大概这是思想观念的问题,他暗自决定:一定要努力考中,最起码要在儿子考进士之前考中,千万不要沦落到和儿子一起参加会试的地步。 前面的考生进去后,就轮到顾青云他们了。 想到如今的天气,和他们穿的单衣,里面不能夹带棉花的悲凉,顾青云只觉得自己又要经受考验了。 唉,考一次试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74章 会试 会试的考场纪律比起乡试严格不少轮到顾青云时, 他把身上的棉衣脱下,丢给顾三元收着。 刚脱下棉衣, 就一阵冷风吹来, 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叔,你行不?”顾三元颇为忧虑地看着他,觉得这些大人们真是太苛刻了, 为了考会试,举人老爷们这么冷的天都只能穿单衣,不能穿棉袄,这不是想活生生冻病他们吗? “男人不能说不行。”顾青云挺起胸膛,说出经典之语。此时又一阵寒风吹过, 觉得身上一寒,忍不住缩了一下。 郁闷, 枉费他刚才还笑方子茗在发抖, 没想到自己也是这么不争气。 他身上连着套了五件单衣,这是会试能允许穿衣的最多件数。所谓单衣,就是没有夹层的衣服,只有一层, 为此连氏和王氏她们绞尽脑汁,才找到一种比较保暖的布料做成衣裳, 可相比棉袄, 还是觉得单薄,尤其现在是夜晚最冷的时候。 “顾青云!”立即的,士兵唱到自己的名字。顾青云朝顾三元挥挥手, 先在外面被人搜检一遍,没发现夹带后,这才进入一间房间,开始脱掉衣衫检查,主要检查自己是否会把字写在身上。接着,连头发都要打散开,看里面是否藏有小纸条、小纸团等。 这种搜身举动非常侮辱人,尤其执行搜身行为的是地位低下的小吏或士兵。在前朝,有很多举人曾经就此事向朝廷提出强烈抗议,当时的皇帝也觉得这样是把堂堂的举人当成小偷防范不好,有辱斯文。 结果文人的节操不可相信,只要利益够大,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科考几次过后,舞弊之风愈演愈烈,无奈之下,朝廷只能恢复这一制度。 本朝从一开始就延续了这种搜查制度。 顾青云只觉得很难熬,幸亏这四个检查的士兵都是面无表情的,旁边监视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否则他会更加郁闷。 一一检查过自己的衣衫和带来的考篮后,确定没问题,可以过关后,顾青云穿上衣服和鞋子,扎好头发,在一名士兵的带领下,直接进入贡院。 排在他前面的方仁礼和方子茗早已经不见踪影。 贡院很大,它的围墙长满了荆棘,长得很茂盛,从外面几乎是不能进入。贡院还设有大门五间,称“龙门”。中三门设匾,中门题“天开文运”,东门题“明经取士”,西门题“为国求贤”。中路有明远楼、公堂、聚奎阁和会经堂等。东西两旁则是低矮考棚,又称“号房”,共计九千余间,两排号房的入口处,和乡试一样,置有两口大水缸。 贡院四角还设有望楼,以便巡查人员可以看到考棚的情况。 会试的号房比乡试的号房狭窄多了,只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这相当于一个笼子。顾青云估摸着占地面积只有两平方米多一点,像他这样的身高体长,只能蜷缩着睡觉,连伸直身板都不行,想在号房里来回走动一下都难,估计会非常难受。 唯一的好消息是,新皇登基后,用了三年时间把以前木板屋号舍改为砖瓦屋,不说防止漏水等问题,还可以有效防止火灾的发生。 要知道之前每次会试几乎都有被烧死的考生,情形惨不忍睹,前朝最惨的一次是烧死上百余名举人,本朝是有十余人。 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叹,考会试真的是个危险活,比乡试还惨烈。起码乡试的时候,他们的号房可以看到其他人,万一起火了,大不了不考,逃出号房还是可以的。 所以历来,乡试都比会试发生意外的情况要少。 相比之下,现在他只能被关在这么一个笼子里,其他人都看不见,连让他看别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一路在路灯的照明下,顾青云走到属于自己的号房,等他进去后,号门马上关闭上锁。他知道,门外还会有一名士兵在把手。 听到落锁的声音,顾青云苦笑一声,真的像在关犯人。 只是落锁后,号房内的光线就昏暗下来。他借着过道的灯光稍微打量一下号房,见打扫得还算干净,大概是刚建好的,角落还没有生出青苔,很干燥,看来不用撒下雄黄粉之类的。 再仔细打量,里面有两张木板,一张是当桌子用,另一张当床。 顾青云想起方子茗告诉他的,知道可以把桌子拆下来一起当做床板睡。 除了木板外,还有一碗清水,三支蜡烛,一个炭盆,里面有三斤木炭,最后一个就是放在角落的有盖子的马桶,马桶上还贴心地放着几张草纸。 是的,这次没有臭号之类的,因为大家的吃喝拉撒都只能在自己的号房内进行,幸亏现在是三月份,天气不热,要不然和在臭号身边差不多。 虽然是自己排出来的,但也很恶心啊。 古代人真会玩,顾青云暗忖。 开始干活了!顾青云放下自己的考篮,开始拿起抹布擦擦擦,这是每次考试的第一步。 擦完后把考篮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里面只有笔、墨、砚台、笔架、镇纸之类的,还有一盏油灯,一瓶枣酒等,其他东西不能随便乱带。考场内只发有三根蜡烛,这是不能随便点燃的。 一一摆放妥当后,先点上油灯,顾青云这才推开门板右边墙壁上的一块木板,只见墙壁上出现一个小窗口,小心地往外看,外面没什么,只看到一堵墙。 把小窗口的灰尘擦干净后,顾青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几天他的饮食和试卷就是从这个窗口递进来的。 这么一忙完,顾青云就无事可做,看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他环视一周小小的号房,未来三天内他只能在里面答题,晚上也在里面休息,连出去串门的机会都没有。 天还没亮,外面继续有人进来,周围不断有落锁的声音,还不时听到考生们低低的抱怨声。 顾青云想了想,就费劲把火盆点上,没放多少木炭,怕一下子烧完了,往后两天的夜晚会冷。他裹紧身上的衣裳,把油灯吹灭,确认窗口留有缝隙,这才安心蜷缩在木板上睡觉。 睡梦中,总觉得身上有点冷飕飕的,幸亏这号房四面都有东西挡着,要不然会更冷。他是被木板的敲击声惊醒的,顾青云一听到声音,赶紧一咕噜地爬起来,只见他的窗口木板已经被推开,里面放有两卷纸。 顾青云赶紧把卷纸小心拿下来,顾不得其他,展开一看,一卷是草稿纸,一卷是试卷。 考试内容和乡试的大致相同。 第一场第一天考的是四书里的经义,顾青云看了下题目,只有四道题,今晚就要上交,得抓紧时间。 刚审完题目,又听到了木板的敲击声,他抬头一看,只见窗口这里已经递进两个碗。摸摸肚子,再看看天色,原来太阳已经出来了。 太阳出来,温度会上升,他低头看了一下炭盆,不知何时,里面的木炭早已经烧成灰了。 再看两个碗,一碗装着清水,另一碗装着两张烙饼,这是所谓的考场餐,免费的,简单易做。据说这张烙饼还是用上等的素面和素油做成的,里面还放有鸡蛋。 没有放荤腥,估计是怕他们拉肚子或者荤腥太贵了。 等顾青云吃烙饼的时候,已经冷了。 再喝一口水,谢天谢地,还有点温热,赶紧趁热吃了。郁闷,这烙饼真的放有鸡蛋吗?自己好像吃不出来,要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吃鸡蛋长大的,里面有没有鸡蛋,他一闻就知道。 和官府是没法说理去,反正是免费的,只此一家,你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 吃完后,把碗放回窗口,自会有人来收走。 吃饱喝足后,顾青云没有马上做题,而且站起来,虽然不能走动,却可以跺跺脚。这地方狭窄,长期不动一下的话,他担心腿部会发生水肿,引起不适。 一边站着,一边思考着试卷上的经义题。 第一道题目是“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顾青云看到题目后,马上思考它的出处,脑子快速转动,想了想,很快就知道这道题出自《尚书?大禹谟》。很好,知道出处就容易一点了。 这道题比之前乡试的第一道稍微难一点,不过难不倒他。 第81节 先解释意思,意思为“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而这六样东西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之后所谓的“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就写上圣人之德在于体现在处理好政务方面,把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东西都安排好,那就叫惟修,这样才能把百姓养好。 顾青云站立两刻钟后,把答题内容想得差不多了,就坐下来,展开草稿纸,开始把清水倒入砚台,慢慢磨墨。 一切准备就绪,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后,再把孟子的“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等一长串的王道的经典名段写下来。最后在草稿上检查,调整一个语句的顺序,让对句整齐,使其结构平衡,义理通顺。 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回答虽然不是创新,但非常扎实,应该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四平八稳的。 写完后,开始看下面几道,发现除了最后一道是截搭题,审题费力外,另外两道题目都不算很难,就是要答得出色比较难。 等吃完午饭,他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起来的时候,手脚都麻了。 听到隔壁传来大力翻阅试卷的声音,顾青云竟然有一种欢喜感。 真好!不是自己在玩单机,原来还有人在啊。今天早上真是奇怪,隔壁的人半天都不出声,动静非常小,让他非常诧异。 毕竟他以前考过这么多次,有几次隔壁邻居都会很狂躁的,没想到这次换了个性子安静的邻居。顾青云的号房在巷子的最里面,只有左边这里有号房,右边是一条小的过道。 不管邻居了,继续做题。 在太阳落山前,顾青云终于写完题目,又把四道经义题的答案都抄到试卷上。见自己的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字体圆润有筋骨,看起来很漂亮,但他内心却有一种忧虑:他的字很久没进步了,和去年相比,看起来都差不多,尽管他还保持着日日练字的习惯,就是在船上也趁着船只平稳的时候继续练字,但还是觉得进步不大。 方仁霄说自己的字体已经到达一个瓶颈,他能指导的已经指导了,剩下的就靠自己顿悟。 顿悟?这传说中的东西,他只听过没亲身体验过。 把试卷晾干后,顾青云没有点蜡烛。因为他已经把试题做完了,如果没做完的话是可以点蜡烛,蜡烛的光和油灯的光区别很大。原则上太阳落山就要交卷,但点上蜡烛的话,可以推迟到蜡烛燃烧完毕才交。 可以说,三根蜡烛燃烧的时间就相当于可以比规定的时间多出一部分时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顾青云当然不会随意浪费,万一他明天的考试不顺利呢? 他把试卷放在窗口,没一会,就有人来把试卷收走。此时天色渐黑,他这里是巷子的最里面,光线暗得比别人快。 站起来跺跺脚,感觉温度又开始下降了,有点冷,今晚该怎么过?顾青云看着那木炭,肯定不够烧的。 不久,晚饭送来,照样是烙饼和清水,这次的清水竟然已经冷了!顾青云不想喝冷水,就点起油灯,把瓷碗放在油灯上面熏一下,起码要让清水多点温度。 好不容易把冷掉的烙饼用温热的清水就着塞进嘴巴,顾青云就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睡觉。这次可是要睡到天亮,差不多五个多时辰,都得蜷缩在一起,肯定不舒服。可看来看去,还是不行,都直不了身体。 没办法,整个夜里睡睡醒醒的,一会换一个姿势。顾青云早晨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酸痛,因为太冷而使劲缩在一起,他的骨头都疼起来,尤其是肩膀。 赶紧起来跺跺脚,不久上完厕所后,他把炭盆的灰倒入马桶,这才觉得舒服点。 郁闷,别人可能三天都不方便一次,可他的生活习惯规律,每天早上固定是上厕所的时间,一想到要在这间号房里度过一个白天和晚上,就觉得恶心。 不过一想到那次乡试靠近臭号的体验,他觉得这一点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心情就舒畅了。 第二天,是考算学和诗赋。他看了下题目,发现现在的算学都是考察考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比如打仗的时候有多少人,每人每天消耗口粮多少,而各地有多少存粮,距离打仗之地的距离是多少,如果你作为一个负责粮草的官员,应该怎么调粮才能让士兵们不断炊? 还有关于水利的题目,都是涉及到实际问题,让考生写出实际算法和做法的。这让顾青云松了一口气,反正,算学的题目越难越好,要不然他怎么和别人拉开差距? 只可惜,对于他而言,这些算学题都不算太难,他很顺利答出了,这让他颇为失望,还不如难一点呢。 下午就只剩下一道诗赋题了,大概是因为在第一场,所以他觉得不怎么难,虽然还是要抓耳挠腮一番才作出来,但起码觉得自己水平在提高。 看来,娶个好诗文的妻子还是可以受点熏陶的,自己在船上和她日日相对,在他的主动求虐下,两人开始连诗。这不,在妻子面前丢脸,在考场上就不会丢分。 傍晚,顾青云点起一根蜡烛,再把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后,觉得没什么错误了,这才把蜡烛吹灭,把试卷放在窗口。 蜡烛刚一灭,立马就有人来收试卷。 等吃完晚饭后,顾青云开始在原地跺脚。他发现今晚的温度比昨晚下降得快,现在才入夜没多久,就已经感到冷了。 不久,他发现似乎整个考棚的考生都在跺脚,声音很大。大家交了试卷,这第一场就算结束了,等明天一大早,大家就可以出场回家,半夜再进来。 “好冷啊!隔壁的兄台,你还有木炭吗?”顾青云正在跺脚呢,就听到隔壁有人在使劲踢他的墙壁。 “还有一点,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又不能给你!”就是他乐意给,想找地方递过去都没地方,更别提他不会给了。 “好冷啊!”那人很是羡慕的样子,扯着嗓子道,“今晚在下肯定睡不着,不如咱们聊天吧。” 顾青云忙拒绝:“不好,我不想扯着嗓子叫。” “那不勉强兄台,在下找隔壁君去。”那人也不强求,顾青云又听到他在踢隔壁的声音。 这一晚,大家都在大声和隔壁的人说话,偏偏还说得津津有味。而他隔壁大概是一个学霸,他和邻居讨论问题的时候,邻居大概做错了,一时之间没心情和他闲聊。 为此,学霸还想重新找他聊天,可顾青云当做听不见,不理他。 晚上,即使他烧上木炭,半夜还是被冻醒了,喷嚏打了一个又一个,缩头缩脑都不能抵御寒冷了,无奈之下,他把所有的木炭都点上了,最后还是觉得冷。 我靠!顾青云掏出手帕擦擦鼻子,自己是不是快感冒了?怎么温度一下子下降这么多?这还是三月份呢,如果是前朝的二月份考试,那该多冷啊? 现在他完全睡不着了,冷冰冰的墙壁和木板让他坐立难安,只能把木板都竖立起来,自己在窄小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最后没办法,见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他就把剩下的两根蜡烛点上了,用来暖手,即使这样,也只能支撑一小段时间。 顾青云知道,肯定不止他一人觉得冷。 喝酒吧,喝酒就不冷了!顾青云把带来的枣酒喝下一口,冷!在嘴巴里含了好大一会后,才吞下去。顷刻间,肚子才热起来。 舒服! 顾青云叹了口气,幸亏还有这神器在。难怪方仁霄叮嘱自己一定要记得带上枣酒。要不是官府规定了酒的定量,他还真想带多几瓶。 估计有些人会带人参酒,啧啧,年轻力壮的,喝多人参酒会好吗? 之前在贡院外排队的时候,他发现大家带的酒不一样,有些人带浓度高的白酒,估计就是为了取暖。 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终于天亮了,他们这才按顺序在士兵的带领下出了贡院。 门外,照样是等待的人群,只是这次,几乎都是马车在等,把空位都停满。 “叔!”顾三元眼尖地找他,立马就把手中的棉袄给他穿上,一边说道,“家里人急死了,昨夜开始起风变冷,大家担忧坏了,今天半夜我们就来这里等了。你没事吧?” “还好。”一阵暖意袭来,顾青云舒服地叹了口气,赶紧在顾三元的带领下找到自家的马车。马车里何谦竹已经在里面了,方子茗父子在另一辆马车上,这是事先已经说好的。 他定睛一看,只见何谦竹裹着棉被躺在软垫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见他进来,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睛,连话都不想说。 顾青云也不理会他,他现在困得很,赶紧躺下去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家了。 刚一进门,整个方宅就沸腾起来。 “薇儿,这两天还好吗?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闹你?”顾青云看到简薇快步走来,吓了一跳,瞌睡虫都跑了。 简薇看着蓬头垢面的夫君,都快哭了。从认识到现在,夫君的外表一向是整洁干净的,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邋遢的样子?她知道,夫君的五官算不得俊美,但整张脸是耐看型的,越看越好看,而且他身量高,身姿挺拔,稳重有礼的样子,在很多场合都不会失色。 这样的夫君她当然满意,可现在看到他眼底发青的样子,心就忍不住疼起来。 “我在家样样都好,你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她心疼地扶住他。 顾青云忙小心避开,道:“不行,我身上脏,等我洗澡后再靠近我。” “行了,赶紧先让大夫给青云看看。”连氏见大夫已经看完其他三人了,就赶紧打断小夫妻的闲聊。 还是身体要紧。 家里已经重金请了相熟的大夫在家等候,可以肯定,这个时候大夫的热门程度,他们能抢到一个是非常幸运的事。 大夫看了后,说出诊断的结果。 谢天谢地,大家都松了口气。 顾青云没有得风寒,不过还是被灌下一碗药汤。 何谦竹是轻微风寒,吃了药后就在何叔的服侍下睡着了。 方仁礼和方子茗都还好,和顾青云的程度差不多。 四人精疲力尽,这只是第一场,还有后面两场,想顺利度过又谈何容易? 第75章 结束 顾青云一觉醒来, 只觉得被子里暖洋洋的,舒服得根本就不想起来。 他张开眼睛, 翻身, 看了一下房间。 他们的卧室是比较小的,只放得下衣柜、床架、梳妆台等,和客厅是用墙壁隔开, 而不是用屏风,只有门是用布帘子遮挡。 这里的人讲究住的地方大,但起居之所要小,不过是斗米大小,不追求大卧室。因为从风水上说, 屋大人少,是凶屋。 所以他一眼就可以把房间看到底, 见到这熟悉的摆设, 顾青云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考场上的寒冷真像是做了一场不好的梦。 窗户紧闭,室内光线较为昏暗,顾青云不知道时间,想了想, 还是决定起床。 穿好衣裳,掀开帘子走出去后, 顾青云就看到简薇坐在客厅, 一边轻柔地抚着肚子,一边轻轻地翻阅着书籍,她的腿下, 慧香正在按摩。旁边,迎香正在做针线。 顾青云轻微的脚步声让她抬起头来,一见到他,眼睛登时一亮。 “夫君,睡得可好?”简薇在慧香的搀扶下撑着腰。 顾青云忙快步走了几步,扶住她另一边手臂笑道:“不用着急起来,我睡得很好。” 简薇抿嘴一笑,白皙的脸上不施胭脂,虽然有几颗斑点,脸蛋也从鹅蛋脸变成圆脸,浮肿一些,但在顾青云看来,她比以前更好看。 “无事,我已经坐够时辰了,该起来走走。”简薇脸上的笑意更深,脸颊的酒窝也露出来,看得出心情很好。 “迎香,你去厨房看干姜肉桂羊肉汤是否煲好。”简薇很快吩咐。 “是。”迎香蹲下身子福了福身,看了一言简薇,眼神不经意地撩过顾青云,随即就小步走出去。 顾青云微微皱眉,他看了看简薇凸起的肚子,把心中的话咽下去。 “这干姜肉桂羊肉汤是我们问过大夫后给你们熬的,羊肉是今天一大早就去早市买的,非常新鲜。干姜是生姜烘干而成,比生姜多了温暖脾阳的作用。现在将干姜、肉桂与羊肉一起做成药膳汤水,大夫说有暖脾胃、补元阳、散寒气、通血脉的效果。你们在考场遭冻,吃这个正好。”简薇一边走路,一边开口慢慢解释。 顾青云挥手让慧香退下,自己扶着简薇在屋内走了一圈,听着她娓娓道来的话语,心中涌起了一股温暖。 “薇儿,万一我这次考不中,你会不会很失望?”顾青云见他们对自己这么好,颇有些压力。 简薇却是一笑,道:“夫君,如果我这次生女孩,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当然不会,生男生女我都不强求。”顾青云马上摇头。但说心里话,他其实是想生男孩的,毕竟在古代,女孩没那么自由,没有男孩活得快活。 “所以,我们尽力即可,夫君你今年才二十岁,还有好多个三年可考呢,当初我外公也是将近而立之年才考中进士的。而我爹……”她顿了顿,微笑道,“考了几次都没中,大家都说考进士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夫君,无论你考得如何,我都不会感到失望的。” 顾青云释然地点点头。 不久,羊肉汤端上来了。闻到香气,顾青云此时肚子也犹如雷鸣般响起。今天早晨他回来后只喝了一碗白粥和几口素菜,再喝下一碗药汤就直接睡了。此时已将近午时,那点白粥早已被消化完毕。 第82节 喝了一口羊肉汤后,香、微辣,却正合他胃口。 见顾青云吃得香,简薇很是高兴:“本来外婆还想买牛肉的,黄芪牛肉汤也是可以驱寒,还不燥热,没想到今天没有牛肉卖,采买的人跑了好几家肉摊都没有找到卖牛肉的。” 顾青云点点头:“买牛肉得有点运气。”牛又不能随便杀,就算是皇帝,想每餐吃牛肉估计都会有御史说他奢靡。 因羊肉汤颇为性燥,简薇怀孕后很少吃,甚至不吃,所以顾青云就不客气地把它都吃光了。此时,迎香又端上一碗白饭和几碟精致的小菜,顾及到他的肠胃,都不是大荤的。 吃完饭后,听慧香回来说方子茗等人还没醒来,顾青云就和简薇说一声,自己走到隔壁的书房,把第一场考试的答案写下来,打算等考完试后再给方仁霄看。 至于现在?还是算了。他肯,方仁霄也不肯,而且方仁霄现在还在官署上班。 等到下午,其他三人才一一醒来,大家陆陆续续吃午饭后,顾青云等三人这才聚在一起聊天。方仁礼早就回房了,他一向和他们没什么话题聊,偶尔说几句,就会训斥方子茗,让他们颇为尴尬。 何谦竹的脸色苍白,即使睡了一觉,看起来还是精神不振。 顾青云见状,颇为忧心,就劝道:“你现在有一点受寒,万一在号房里再发热什么的,说句你不爱听的,到时最好放弃考试,反正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下次还可以再考,还是身体最重要,要好好保重身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年的考试纪律比以往要宽仁一些,只要举人们主动要求放弃考试,是可以提前从号房出来,到达指定地点等候贡院开门的。 新皇的这一举措,让广大举人对其感恩戴德,更别提他把木板房改成砖瓦房了,更是被夸为仁政。 顾青云已经决定,后面两场考试自己的身体真的不舒服的话,就会提前弃考。他可没有那种带病上场的精神,还是小命最重要的。 归根结底,考取功名始终比不过他好好活着。 以往考试时,有考生考到昏迷不醒,等出来后不乏高热不退的,如果能病愈还好,算是有价值,万一直接去世,那真的给家人带来极大的痛苦。 这种坚持的精神他虽然很佩服,但绝对不会跟着学习。方仁霄和他的想法相同,考前他就反复跟他说过身体的重要性,宁可弃考,都要保重身体。 何谦竹此时穿着一件厚厚的大棉袄半躺在椅子上,他头发乌黑,两鬓有发丝垂落下来,更显得他脸色苍白。闻言,他看了一眼顾青云,沉默地点点头。 他身后的何叔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朝顾青云拱拱手。他家侄子刚长途跋涉而来,身体刚养好,又碰上现在天气变冷,身体很容易受寒,可把他担心坏了,就怕他一时倔强,非要争那口气。 大家聊了一会后,其他人回房休息,顾青云睡了一上午,现在精神很好,就没打算再睡。 他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正在寒风中盛开的梅花,再回房看看诗集,和简薇说说话,心情颇为平静。 很快,刚过凌晨,他们又得拿着考篮去贡院门口排队了。 只是这次,他的衣服除了外面和里面那两件,其他都是原来的。毕竟现在天冷,不好洗,而且不可能为了一次考试,就做出十五件衣袍来。 他们家还没那么富裕。 这次他换了一个号房,不过都是同样的格局,顾青云没察觉有多大差异。唯一的不同,估计是他的左邻右舍比较活泼了,经常窸窸窣窣地弄出点小动静,偶尔还打断他的思绪,让他颇为苦恼。 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自我调节了。 第二场第一天,考的是策论,有三道题,算是题量大的,毕竟只有一天的时间作答。策论很注重实际,有两道是从官府里直接把真实案例改头换面让你作答,主要考察举人们的实际执政能力。 说真的,这非常有难度。可能那些官宦之家的举子会有优势,毕竟他们耳濡目染,总会听父辈讲过类似的事情。 顾青云觉得自己这方面的积累可能还不够,方仁霄平时指点他,也很少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但他在市井听过一些类似的传言,绞尽脑汁,总算是磕磕碰碰做完两道题,之后检查一遍,觉得还行,自己已经尽力作答了,就是不知是否合乎考官们的心意。 郁闷,前世他看到所谓的官场文学,都是绕道走的,也根本没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现在的很多知识,都是靠这世的积累。 最后一道策论题,是关于是否开海禁的。 顾青云的观念当然要开海禁,平时就思考过,有了思路,不大一会就洋洋洒洒写下上千字,再仔细修改,删删减减,调整句子的顺序,使其结构完整,观点清晰明确,最后一算,删改成几百字,又从头读了一遍,心中非常满意。 这道题,貌似自己超水平发挥了。 前面两道题花了很多时间,这天晚上他是点了一根蜡烛后才做完交卷的。 第二天是律法和诗赋,这两样都难不倒他,只是有一道律法题让他颇为犹豫。 题目的大概意思是某地有一文人嘴巴厉害,什么话都敢说,时常得罪人而不自知。有一次他得罪一名官员,官员不忿,就设计害他,关进大牢,打算秋后问斩。文人十几岁的儿子知道这件事后,就持刀闯入正在办宴会的官员家中,刺杀官员成功,之后少年坦然自首。 题目很简单,顾青云理解起来非常容易,可就因为这样,反而让他苦恼。因为夏朝的律法规定,除了过失杀人、误杀等不用判死刑外,其他都是杀人者偿命。 毫无疑问,少年杀人的目的非常明确,尤其还是杀官员,他父亲还没死。 按照律法来说,这道题最多是把律例写出来,按律法来判刑还是很容易做的。可中国又是一个讲究孝道的地方,“百善孝为先”,甚至皇帝还“以孝治天下”,这道题算是涉及到孝道。 如果这个少年是个女子,顾青云也不会如此纠结。古往今来,翻开史书,如果是为了孝道杀人的女子,一般都可以法外开恩,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甚至还有杀害仇人的女子可以得到官方的赞赏,最后赐她田宅,送她嫁人。 男子的话,就会苛刻一点,但大致相同。这道题的唯一在于,他父亲还来得及没被害死,他就先刺杀官员。 想起邸报中皇帝流露出的“依法治国”倾向,顾青云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不是殿试,他的试卷不会到达皇帝的手上,而是主考官的手中,他要揣摩的是主考官的意思,不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的想法和主考官的一样吗?这就是他想知道的事了。如果他平时和主考官有过接触,还比较熟悉的话,他现在就知道怎么答题,但他没有,根本没见过考官,这就很令他苦恼。 考场之险,在于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不同的后果。顾青云此时深刻理解这句话,一个不同的选择就可能导致不同的结局。 或是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或是名落孙山,黯然退场。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了,都各自有理,难以下决定。 最后眼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顾青云还是决定按照律法来裁决。 这次他用完两根蜡烛才把试卷做完,等上交试卷后,才发觉自己的脚都已经冻僵,变得麻木了。 见状,他赶紧喝下几口枣酒暖下身体,跺着脚等待晚餐的到来。 不过一想到那冷食冷水,他就一点胃口都没有。幸好,明天早晨就可以出去。要不是现在是夜晚,有宵禁,其实他们早就可以回到温暖的家了。 说实在的,他还真有点不适应北方的天气。阳春三月,在家乡已经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只需穿一件薄薄的袄子就可以很好地度过,但在京城,却还是没见到多少绿意,连青菜都非常贵,棉袄还得穿在身上,尤其是现在的天气比后世冷很多,更是如此。 这两天的寒冷,让他现在感到自己的头都有点昏沉了,思考的速度已经减缓,尤其是手不灵活,即使左手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手套,右手为了写字方便,还是不能戴,这让他颇为不安。 千万不要受寒才好。 第二天出去的时候,发现何谦竹全身发热,已经陷入昏迷,这还是考场的士兵帮忙抬出来的,据说已经吃了药。何叔对此是急红了眼。 为此,跟来的方管家当机立断,让何谦竹自己坐一辆马车,何叔上车照顾他,其他人挤在一起。 车内,方子茗等人面面相觑,颇为焦躁,都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回去再请大夫一看,果然是染上风寒了,于是何谦竹就被隔离开来,送到方子茗的家里,力求不让其他三个考生感染上。 何叔已经决定不让何谦竹再去考了。 顾青云很是不安,毕竟古代的风寒可是能死人的。 “青云可是担忧何谦竹?”两人睡醒后,正一起在室内烤火时,方子茗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口问道。 这年代,男子二十而冠。何谦竹和方子茗等人的年龄早已超过二十岁,也已经取字。按照惯例,一般的人会称呼他们的字,只有长辈和亲密的朋友才会直接呼其名,所以顾青云等小伙伴也一直没改称呼,毕竟已经叫了上十年了,早已习惯。 顾青云知道自己也快有字了,方仁霄早就在上个月开始琢磨,只等他三月二十一日的生辰一到,就赐下。 “是的,风寒谁不怕?”顾青云只恨自己是乌鸦嘴,竟然说中了。 “他的程度还算是轻的,请的大夫医术精湛,何谦竹人又年轻,只要精心照料,一般是不会有事的。”方子茗安慰道,“这次考试直接考倒了上百人,我听管家说今天被抬出来的就有几十人。对于会试,不止考学识,还是对身体和意志的双重考验,身体是非常重要的。你看那些世家弟子、书香子弟,他们从小就锻炼身子骨,泡汤药强身健体,骑射都很不错,加上考会试前还会特意把作息调整得和会试差不多。” 见顾青云认真倾听,方子茗喝了一口茶后才继续说,“他们还在每年的三月初到三月十五,就只穿单衣,一年年下来,他们考会试就不受天气的影响,加上他们世代积累,总有些考试的技巧,还有主考官喜好方面的便利……总之,你看每次寒门学子的上榜比例就知道了。” 顾青云默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都是他们的不传之秘,要不是我运气好,听到两个世家子在吵架,也不会知道,可我知道的时候太迟了,之后几天就是会试。”方子茗俊美的脸上也流露出不甘。 方家其实也算是寒门,比不上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或书香门第。 顾青云暗暗感叹,他怎么就那么笨,没想到这种法子呢?虽说去年的三月他还没到京城,而这段时间心思又放一部分在简薇身上,但其实这法子一说出来,他就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没点破之前,他真的忘记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会试不像乡试,要关九天,他觉得每场考试正式考的只有两天,觉得比较容易度过,就忽略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们都是一有空就抓紧时间读书,很少想到考试之外的因素,就像他,也只是想每日锻炼,好让身体健康,有个好身体科考而已,没想过特意调整作息等手段。 人家能成功不是随随便便的,顾青云想起那些鲜衣怒马的举子们,很是佩服。 不久,他们三人又被灌下了预防风寒的汤药,顾青云喝药后就干脆再睡一觉,他真的觉得脑袋有点晕,又不敢说出来让简薇担忧。 幸运的是,等他一觉醒来后,觉得自己的头脑非常清醒,一点也不晕了。 顾青云忍不住露出笑容,心底松了口气。 寒窗苦读十年,他能接受学识不够考不中,却不想因为身体原因才不中。 第三场考试,也就是会试的第七天,考的是经义,题目出自五经。里面的截搭题就比第一场考试的经义多一道,让他冥思苦想才好不容易想到,当晚点燃两根蜡烛才写好。 这次他的运气不是很好,左邻右舍都是咳嗽和打喷嚏的考生,就算他已经带上口罩,还是觉得不安。 在古代,选择春秋两季考科举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时候天气不是很冷,也不是很热,只要不是天气反常,天气就较为适宜,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的考生都容易适应。可是这有一利就有一弊,那就是春天容易发生疫病,而往往一发,就会感染一大片。 就连风寒也是如此,有些风寒就容易感染人,相当于现代的“流行性感冒”一样。这不得不让顾青云胆战心惊。 之前几届的例子就说明了这一点,所以很多人入考场都会戴着口罩,可就怕防不胜防。 顾青云觉得自己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考试啊,你自己不出错也不行,还要你的运气够好,你的邻居不出错才行,起码不会有发生火灾、感染风寒等事情牵连到你。 到了考进士这一步,顶尖那一部分人的学识其实差不多,而影响成绩的总会有运气这一说,所以才说考中进士有时候得靠命。 顾青云先前不信命,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一点点道理的,他已经颇为悲观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夜,第二天就是会试的最后一天,明天傍晚交卷后,会试就结束了。 这一晚上,顾青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睁开眼睛,就赶紧摸摸自己的额头,貌似不热,就是鼻子有点塞,忍不住一惊。 我的身体很好!非常好!顾青云自我暗示一番,试图弄个精神胜利法,精神战胜肉体。 今天考的是杂文和诗赋。顾青云想了想,就先把杂文快速答出来,只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就答好了,心里颇为满意。 吃完中饭后,却感觉脑袋比上午昏沉,忙深呼吸,镇定下来。 自己这是快感冒了,趁着还没到那一步,一定要答完卷子。 当他看到最后一道题时,顾青云的脸都绿了。 题为:李白月夜著宫锦袍,泛舟采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为韵。 这道题不是作诗,是作赋,虽然字数不算,但每段最后一句必须用“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八个字作韵脚,还必须写八段,要把诗仙在采石矶夜里泛舟、醉酒捉月的风彩展现出来。 耳边听着邻居的咳嗽声,那快要把肠子咳出来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不止是他,就是旁边也有考生受影响,在不耐地发出一些声响,被门口把手的士兵敲门警告后才安静下来。 除了那些生病的,非人力所能控制,只能这样了。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道题给做出来了。等他的最后一根蜡烛燃烧完后,看着被收走的卷子,只觉得背部竟然有点汗湿了。 竟然出汗了!这是太紧张导致的。 顾青云苦笑一下,考一次会试的压力真大。现在终于考完,就看成绩如何,等待命运的安排了。 第76章 成绩 第83节 三月十七日清晨, 当顾青云随着人流走出贡院,慢慢地从这十步一岗的士兵前面经过时, 他观察其他人的表情, 喜怒哀乐皆有,平静者有之。 此时贡院外边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春雨贵如油, 但这场雨却让刚出考场的举子们狠狠地感受到春天的寒意。 顾青云隔着口罩感受空气中湿润的水汽,轻飘飘的细雨扑在他的头发、脸、肩膀,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用看考篮都知道,他没带伞。 等顾三元找到他时,顾青云身上的衣衫已经有点湿了。 “三元, 有热水吗?”顾青云快速钻进马车,拉下口罩后马上问了一句, 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麻蛋!自己一定是感染风寒了, 估摸着是被别人传染上,明明他一年到头都很少生病的。嗯,马车内好暖。 “叔,你受寒了?”顾三元大吃一惊, “有的,里面一直都不停炭火。” 顾青云用手帕捂住口鼻点点头, 道:“嗯, 你快去看子茗他们出来没?” 不久,方仁礼和方子茗也是全身微湿回来,大家都认为考场干净不漏雨, 都没带伞,现在就很容易被淋湿了。 大家都是男人,见马车里备有干净的衣服都直接大方换了,再灌下一杯热水,直接捂着手炉坐在软垫上怔怔地发呆。 大家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三人轮流来打喷嚏,眼神碰到一起时都是满满的无奈。 顾青云注意到,方仁礼面无表情,眼神没有焦距地盯着车门。方子茗眼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小的马车里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等回到方宅,大夫已经确认他们得了风寒,需要卧床休息时,顾青云忙阻止简薇来要照顾自己,毕竟她是孕妇,抵抗力不强。 简薇虽然觉得身体强壮,但在连氏和王氏的强烈反对下还是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夫君,你在里面好好养病,记得一定要好好吃药。”隔着一道门,简薇叮嘱道。 “我会的,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一向壮得跟头牛似的,肯定会很快好的。”顾青云打了个喷嚏,又连忙高声回应,“倒是你,要保重身体。”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离别,只是一个小病而已,青云肯定会很快好的。只是他现在要好好休息,薇儿你赶紧回房才是正经事,只要你好好的,青云肯定也是好好的。”连氏见状,就笑道,“家里这么多人还愁伺候不了你夫君吗?” 简薇一听,很不好意思,就在慧香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 顾青云他们三个的养病之所就在一进的客房里,毕竟需要大夫经常出入,住在内院不好。 养病的日子颇为无聊,尤其是顾青云心情不爽。大概是因为等待成绩的日子太过于难熬吧。 会试时的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等手续与乡试一样,而发榜之日要等到四月中旬,此时距离发榜之日还有将近一个月,顾青云只能在客房里转悠。在顾三元的看管下,不能出去吹风,连开个窗口都得小心翼翼,再加上苦涩的药汁,让他颇为无奈。 简薇等人却如临大敌,因为这次他的风寒好得并不快,中途眼看快好了,又加重,大概是因为他不经常生病,这次一生病愈的时间就长了点。如果是在现代,他还能到处溜达工作,现在就不行了,必须得在家好好养着。 养病的时候,方家父子早已回到自己家买的房子,所以前院就只有自己住,只能偶尔和老师说说话。 等方仁霄看完他和方子茗默写出来的答案后,私底下就对他说道:“这次你的卷子答得不错,已经发挥你的水平,这几道策论题尤其好。” 顾青云默默地看着他,没有流露出喜意。对于老师的表情,他自认还是比较了解,见状就心里一沉。 “只是这道律法题就得看主考官的倾向,还有最后一道赋,要在短时间内作出来还是有困难的,你能按时填完已经出乎老夫的意料,看来这段时间的学习还是有效果的。”方仁霄翻阅着顾青云写出来的答案,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比起那些惊才绝艳的考生就不如了,这次会试后,有士子的答案流传出来,其中有几篇赋写得不错,有几篇策论也写得很好。但每人都有擅长的一面,你能把卷子答成这样,已经是发挥你的实力了。” 见顾青云低下头,方仁霄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不用沮丧,须知很多人明明才华横溢,偏偏到了考场就答不出来,发挥不出自身学识的一半,只能遗憾落榜。像你这种,即使到了最后身体不舒服仍然能发挥出八、九分实力的人是很少见的。以后你就知道了,这是很有好处的。” 对于方仁霄难得的温柔,顾青云吓了一跳,面上还不能流露出来,只能点点头,心里认同他的说法。 虽然他答到后面有点头昏脑胀,但还是能勉强做完,这几天他仔细把题目和答案看了几遍,认为还是能发挥出自己真实水平的。 “这卷子如果运气好的话,能中个三甲,运气不好就直接黜落。”方仁霄又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还年轻,老夫倒是希望你这次不中,毕竟会试中得了三甲,殿试很难挽回,以后一辈子都是同进士,终究在进士中矮人一截。” 顾青云默然,哭笑不得,原来自己还得祈祷自己不要中吗? “当然,也许老夫说错了,老夫虽然每次都会关注会试,但总有看走眼的时候,万一你中二甲以上,那就是天大的惊喜了。”方仁霄哈哈一笑,见弟子脸色不好,忙说道,“既已考完就不要多想,这非人力所能扭转,如今你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是,老师,我会的。”顾青云笑笑,“我现在比较期待孩子的到来,这次不中,三年后再考也行。” “就是得这样想,自有科举制度起,多少人考到白发苍苍都不改其志,你这才考一次而已。你再积累三年,等下次肯定能中,许还能名列前茅。”见弟子想得开,方仁霄也很高兴。毕竟考科举是比较折磨人的一件事,中途很多人容易对自己产生失望之情、厌憎心理,不能调整过来,情绪会影响身体。 他就见过有些人明明身体康健,但考出来就病倒,硬是久久不见好。 久而久之,身子骨就慢慢变弱,成为所谓的“文弱书生”,让旁人叹息不已。 他对这个弟子最看重的就是他遇到事情能想得开,心胸开阔,即使事情不顺,也不会钻牛角尖。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方仁霄走后,顾青云就把窗户关上,在室内来回走动。他看着门外的连绵细雨,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还记得那天他们从村里出来,要离开时,即使天还没亮,所有的族人,连同老弱妇孺在内,只要在家的,都自发出来相送,除了不懂事的幼儿,其他人一个个都目光殷切,让他受到很大的震动。 他是很想这次能考中进士,但如果结局不如意的话……罢了,他还年轻。在内心深处,他赞同方仁霄的说法,比起同进士,他更想考中进士,起点不一样。同进士按照惯例,基本上是不能留在京城,只能下地方磨勘。 比起下地方,当然是在京城留任更好,可以拓展人脉,还可以学习怎么做官,了解当朝的做官制度和政治环境。 现在他倒是希望不要考中同进士了。 顾青云苦笑一声,觉得根本轮不到他在挑挑拣拣,于是不再想这个问题,这些都是自个儿在胡思乱想,成绩如何又不会按他的心思来。 他又低低捂嘴咳了一声,只觉得今天的后脑袋疼痛减轻,心下稍松,看来病情在慢慢减轻了。 午时,顾三元回来了。 “阿叔,赵公子病得比你还重,我到的时候就进屋远远看了他一眼,见他还盖着大被子在昏睡。听赵老太太说,赵公子的病差点转为肺痨,很严重。”顾三元心有余悸,“赵公子第二场考试就生病了,可他吃了药后还强撑着进去,结果出来后就开始咳嗽,幸亏医治及时,我见他家人都憔悴得不行。” 顾青云微微皱眉,从考场出来后,等他身体稍好,就和交好的几个朋友相互保持联系,大家相互交流自己的近况。这次他生病,就让顾三元代他去看看其他人。因为他听说本次会试,因后面几天天气突然变冷,参加会试的举子们有很多都卧病在床,加上其他着凉的民众,京里的柴胡、大青叶等治风寒的药材一时之间竟然脱销了。 听说赵文轩生病了还强撑去考试,这科考一去就是几天,简直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顾青云叹了口气,道:“你回去跟你婶子禀报,让她送几样药材过去。” 顾三元应了一声,又问顾青云吃过药没,这才出去了。 不久,各方信息汇到顾青云处,他知道方家父子和自己一样,仍在病中吃药,不过有所好转,据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康复。 至于何谦竹的病因为医治及时,现在已经基本康复,只是这次科考不利,他已经心生离意,现在就等出榜,看他们的成绩如何了。 从越阳郡到京城,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再加上金钱……顾青云算了一笔帐,难怪说赶考容易把一个家拖垮,每三年花费几百两银子,再加上路程的遥远,都会对人的健康造成很大的损害。 何谦竹这么年轻都生病了,更别提那些人到中年或老年的举子了,他们一般都会提前大半年上京,就是为了保持好的身体状态。 “夫君,今日可好?”门外,传来了简薇轻柔的呼唤声,打断了顾青云的思绪。 顾青云回过神来,不再思考这些事情,转而和简薇说起话来。 等到三月二十一日,正好是顾青云的二十岁生辰。一般的年轻人是不过生辰的,但因为这个年龄特殊,标志着顾青云正式成年。 古人有二十而冠。《礼记·冠义》里也解说了冠礼的含义:“成人之者,将责成人礼焉也。责成人礼焉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 说明行冠礼者,将转变为正式跨入社会的成年人,要履践相应的德行,但从唐宋开始,冠礼就日趋废弛,到夏朝除了皇室仍然为皇子举行冠礼外,民间已经普遍不重视冠礼,最多是在男子二十岁生辰那一天,为他取字,这还是士子才有的待遇,一般的百姓从不讲究这些。 到了这一天,是自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因顾青云三人都还在病中,不能吃大荤佳肴,只能吃点清淡的,大家也就男女分开聚在一起坐坐聊聊天罢了,大家还有意识不说会试的事。 最后,方仁霄为他取字“慎之”,还说道:“老夫知你平时谨言慎行,但似乎对皇帝总有漫不经心的心理,故为你取名为‘慎之’,希望你以后在外为官要保持谨慎,须知祸从口出。” 这话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说的,顾青云听了后心里一惊,忙垂下眼睑,默默无语。 心里却在赞叹方仁霄的敏锐,如他这样的穿越者,对皇帝想要保持发自内心的敬畏是很难的事,只能做到表面恭敬而已。就是这样,和方仁霄时常相处,竟然被他察觉到了! 其他小伙伴可没见他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谢谢老师,我会的。”许久,顾青云才回答。他没有辩解,可能他平时的确表露出来这方面的倾向,在方仁霄面前辩解无意义。 二十岁的生辰就这样平淡而过,顾青云安下心来养病。大概真的是病去如抽丝,他好得格外慢。顾三元得了简薇的吩咐,连书都没有拿多一本给他,还不许他劳神,百般聊赖之下,顾青云只好吹箫弹琴,提高自己的弹奏水平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和简薇的交流不能面对面,两人就开始写信交流,这让顾青云找到一种新奇的感觉。而且用纸来传递,嘴上不方便说出的话,纸上却可以轻易写出来。 一来一往,两人的感情更好了。为此两人乐此不彼,只苦了中间来回跑腿的顾三元。 足足养了大半个月,顾青云身体终于好全。本来以为自己会比方子茗好得慢的,没想到他都能到处走了,方子茗还没能出门。 谢长亭的消息真够灵通的,他刚出街去逛了一圈,第二天他的帖子就到了,约自己在松竹书斋见面。 想到自己生病时他送来的药材,顾青云打算去赴约。 * 松竹书斋二楼。 “我这个笔名在京城没什么名气,你真的乐意出高价买我的书?”顾青云觉得自己不能坑了别人,虽然他对自己的这本小说很有信心,“我知道你感谢我救过你,可当时即使我不出现,总会有人下水的,大家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在水下挣命,而且你送给我家的礼已经足够抵消那次相助之情。” 这段时间,顾青云也大略知道了谢长亭的信息,知道他今天十八岁,是永平伯的二儿子。 在夏朝开国之初,皇帝分封异性功臣时定封爵之制,分公、侯、伯三等,没有子、男这一爵位。受封而又有铁券者,为世袭封爵,否则为流爵。袭封则还其诰券,核定世流降除之等。爵位世袭,或降等以袭,如封侯而世袭伯。 开国时夏朝有八公十二侯十六伯,其中有世袭罔替的,也有三代后降等的,或者只封一代的流爵。现在二十几年过去,有几家因为犯事被除爵或降等,现在只剩下六公九侯十伯,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永平伯是开国功臣,前朝是个小地主,几乎不识字,据说为人粗鲁,但靠着天生神力、作战勇敢和对皇帝的忠诚,一路往上升,熬到开国之初就受封为伯,三代后才降等。当然,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克妻。 永平伯的原配在战争期间去世,只留下一子,就是现在的永平伯世子。开国后,永平伯心慕那些书香世家的小姐,就求娶了欧家的女儿。欧家是前朝较为出名的书香世家,几乎每代都有家族子弟中进士,在朝在野颇有影响力。 到了本朝,他们时运不济,元气大伤,对于永平伯的求娶就应了。 谢长亭的娘和永平伯相差十三岁,两人的感情好不好不知道,谢长亭倒是很快出生了,只三个月后,谢长亭的娘亲就病逝。 之后永平伯再续娶妻,第三任妻子在生下一个儿子后,竟然大出血死了。 此时永平伯的克妻之名已经隐隐传出。 但有权有势就不愁妻子,过了一年,永平伯就续娶了第三任妻子的庶妹,这次的妻子活得好好的,还生下一子,今年刚十岁,因为灾星都走了嘛。 没错,谢长亭就是所谓的灾星,被大师说是克父克母克兄弟的人,他三弟被生出来后就被家人远远送回乡下老家,直到他十八岁这一年才把他叫回来。 顾青云觉得很奇怪,刚开始人家还说永平伯克妻,到谢长亭出生后不久,就变成了他克父克母克兄弟了。 难怪谢长亭混得这么惨!啧啧,这宅斗水平,谁掌握力量谁就掌握舆论。 不过自从谢长亭回来后,永平伯的家事就成为了京城人们饭后茶余的八卦。谢长亭不怕露丑,说话口无遮拦,很多次都让永平伯夫妇下不了台。 顾青云听完这些信息后,恍然大悟。 此时谢长亭听到顾青云的话,摇摇头,桃花眼都笑得眯了起来,道:“我认为它值这个价,而且我的小命可是无价的,区区一点薄礼怎能抵消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而且那薄礼还是伯府出的,不是我出的。我不管,反正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是我现在没多少钱,我还想免费帮你出版。” 免费出版?顾青云暗自摇头,那是非常贵的,他怎么好意思让他破费? 顾青云无奈,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还是没能说服他,最后只好默认了。 两人约定顾青云的钱按书的销售额来算,谢长亭找人来抄书,除去成本,所得利润两人四六分,顾青云四,谢长亭六,这是他坚持的。因为他什么都不用管,不好意思要太多。 这相当于靠书的质量来赚钱了,顾青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对京城的市场他是陌生的,不知道自己的话本能不能得到人们的喜爱。但毫无疑问,京城能识字的人非常多,市场比越阳郡大多了。 这件事情说定后,两人有了聊天的兴致。 顾青云发现谢长亭虽然是勋贵子弟,但没摆什么架子——当然,可能是摆不起来。他性情直率,有什么说什么,让人不必猜测他的喜怒,非常容易相处,而且他说出的一些观点颇为独到。 两人聊得很是愉快,等天色渐晚后,顾青云告辞的时候还觉得意犹未尽,觉得自己在京城又多了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 顾青云回去时经过一家新开的首饰店,想了想,就进去买了两件精巧新奇的首饰。不得不说,他的眼光挺好的,买回去的首饰连氏和简薇都非常满意。 第84节 忙完话本的事后,在等待会试放榜的日子里,顾青云压力颇大,除了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写话本,其他时候都在努力读书。除了读方仁霄的藏书,他还会到松竹书斋找书来看。 经过这一次会试,他发现自己的阅读量还是小了,尤其是历史方面的,这方面的阅读量不够,有些历史人物的事迹或者朝代时间记得还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认为他这次会落榜,让他有一种想拼命读书的补偿心理,不想浪费时间。顾青云很清楚自己的行为不对,因为读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幸运的是,因为简薇有孕在身,他不能忽视她,还要每天和她交流。面对她的时候,要强迫自己保持好心情。慢慢的,他焦躁的心情就真的平静下来,对于会试的结果已经能够平静看待了。 四月十五日,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方仁霄照常去官署办公。简薇早早就醒来,还把顾青云叫醒了。 “现在名次已定,榜单没出,我们起再早也没用。”顾青云打了个哈欠,想了想,还是比平时早起来。 “我就是有点激动。”简薇捂住胸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其实我这是睡不着了,孩子压着我,我先去如厕。”说着就把慧香和迎香叫进来。 顾青云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叠好被子,穿好衣服,束起头发,带上银冠。 等他在院子里打了几套拳,快步绕着抄手游廊走了几圈,直到身上出汗了才停下来。这时候,连氏也早已起来,已经让管家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出去看榜了。 顾三元更是早早就等候在一边,跟着出去了。 顾青云虽然有压力,但心理已经调适过来。 在堂屋里等待的时候,连氏和简薇正在前言不搭后语地聊天,顾青云则在修改自己的游记,他最近看历史书,对自己去过的地方又有了更深的感悟,于是决定再修改一遍,这样才能早日把手稿交给谢长亭。 十多天过去了,他那本名为《冒险记》的话本被抄写上百本,现在开始一边卖一边继续抄写,目前销售额非常少,市场还没有什么反应。 顾青云也不急,又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还有一件事让他非常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突然开窍了。他竟然觉得自己读书读出了乐趣。以前他只是把四书五经作为考取功名的敲门砖,最近他再从头到尾慢慢精读一遍后,竟然觉得有些书非常有道理,有些观念就是到了后世还是不落后。 对此,他兴致大增,觉得以前他读书只是读出最浅的一层,死记硬背,现在竟然能从中感觉到乐趣了。 等管家和顾三元带着人回来的时候,顾青云看到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落榜。此时他倒是不伤心,心情竟然很平静,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他只是怕简薇太过于激动,伤身。 他知道,简薇口中再三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在意他的成绩的,这是人之常情。 第77章 将军 “太太, 姑爷,小小姐。”方管家把其他人留在门外, 自己走进来行礼后, 却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连氏人情老练,已明白内情, 顿了一顿,低声问道:“情况如何?” “回太太,老奴没有找到姑爷的名字,兴许看漏了,请太太责罚。”方管家说完后就垂手站在原地, 静默不语。 连氏脸色一变,随即收敛起来, 她转而看向顾青云和简薇。 顾青云心中早有预感, 此时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一窒,失落之情无可遏止地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 对着管家说道:“呵呵,管家为人细心谨慎, 我这是落榜了。” 说着脸上就颇为沮丧, 道,“外婆,薇儿, 这次让你们失望了,是我学业不精。” 简薇忙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扯扯他的袖子。 “你还年轻,你老师也和老身说了,这次不中,以后你再努力,下科的机会就大了。”连氏见顾青云还算是神色如常,暗松了一口气,又给顾青云灌了一碗心灵鸡汤。 顾青云这才装作释然,微微一笑,问道:“管家,我认识的赵师兄和张兄可中了?” 方管家这才道,“没找到赵公子的名字,不过张姑爷中了,是二甲五十五名。” 顾青云一笑,转头对简薇和连氏说道:“我就知道张兄才华横溢,定能中的,他上一科不去考,有了积累,这次必中的。”心里却颇为遗憾,张修远不是会元,那连中六元的佳话就没有了。 基本上,只要张修远能中会元,那在殿试里,他只要做得不差,皇帝肯定会钦定他为状元。但现在基本上是没希望了,不亏是会试,有才华的人到处都是。 也是,能在人才济济的会试里取得第一名,那该有多困难!他们越阳郡的这么多举人,考了两次,才有一个张修远考中。 之后顾青云又问起宋寅,听说他也没考上后就不再多说。自从上次宴会,察觉到他和晋王关系密切,顾青云就不再和他主动联系了,他约自己出去,自己也借口要读书而拒绝,慢慢的,两人的关系就淡了下来。 也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年而已,本来交情就不深。 此时,顾青云等人算过简薇的预产期,估摸着是在五月份生,于是就扶起简薇道:“薇儿,咱们去院子散散步吧。” 简薇一愣,忙笑着同意了。 连氏挥挥手让他们自去,看着小两口相携而去的身影,忍不住一笑,圆润的脸庞上皱纹都跟着舒展起来,连知道方家人一个不中的郁气都消散了。 和简薇在院子里散步,看着院子中吐露新芽的绿树,两人心情舒缓下来,又聊了一会,见简薇已不再纠结会试的成绩,顾青云就回到书房。他现在读书进了一个境界,正是要奋发努力的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正在书房读书做笔记时,就见方子茗直接闯进来。 “青云,我愤怒啊!气死我了!”他快步走过来,一手拍在顾青云面前的梨花木书桌上,让他桌子上的笔架都轻微震动了下,怒道,“我竟然连三甲都没上!” 顾青云慢条斯理地抚抚书页,抬起头看他:“成绩早在今天早晨就出了,你现在才来愤怒?”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而且他又不是第一次不中。 “我这不是……”方子茗在桌子面前来回转了几圈,道,“其实这次落榜我也认了,但我爹他……他知道消息后,现在又躺下了,刚叫大夫开了方子吃药。” 顾青云一惊,忙道:“很严重吗?那明天早上我去探望。” 方子茗闻言,忙摆手道:“你不必去,他现在不想见人。” 顾青云暗暗皱眉,方仁礼现在才考了三次会试而已,他才四十出头,对于进士来说还是很年轻的,还有几次机会的,大可不必如此作态。而且今年是大比之年,本来竞争就很激烈,不中也在意料之中,这么多人都没中。 “你的愤怒不单单是落榜吧?”顾青云站起来,见迎香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自己就要一杯温开水,慢慢喝下。 “还是瞒不过你。”方子茗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低声道,“虽然落榜我很失望,不过还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我有道题做错了。”他说的是那道律法题,是偏袒孝子还是依律判决,出来后大家讨论时,双方各执一词,顾青云和方子茗的选择完全相反。 事实证明,现在答案已经流传出来,是顾青云做对了。不过没用,还是不中。 “那你又是因何发怒?”顾青云很是好奇,方子茗一向很有风度,脸上很少出现明显的喜怒,除了在亲近的人面前。 方子茗打开扇子,看着扇面上龙飞凤舞的题字,沉默着没有应答。 顾青云也不以为意,算了算,他刚才坐有半个时辰了,就站起来来回走动一下,伸伸懒腰,看看院子的绿树。 “张修远接下来要参加殿试,他的名次应该还会在二甲行列,那就可以参加翰林院考试,合格的话就能成为翰林院庶吉士,他老师梁大人现在是督察院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他应该能考中的。”方子茗微微叹了口气,神情平静下来,又恢复了身为俊美青年的翩翩风度。 “那很好啊,你们是姻亲关系,他好了,你也好。”顾青云很纳闷,张修远好了,对大家虽然不一定有好处,但肯定没坏处。 “你不懂。”方子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盯着扇面,“他留在京城,那我留在北山县的姐姐怎么办?我姐姐这几年膝下只得一女。” 顾青云一听就不说话了。方姐姐这些年都要留在北山县照顾太婆婆和婆婆,因张修远大多数时候都留在京城跟着梁大人读书,要不就是要参加科考,据说回北山县的时间不多,这次如果张修远留京的话,家里的太婆婆可能还会阻挡方姐姐一起来京团聚。 即使方姐姐把家中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又如何?即使她在张家族人面前贤惠大方又如何?只要一个“孝”字,她代替丈夫留在老家照顾老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顾青云觉得自己虽然不管后宅之事,但他也知道目前这处境对方姐姐是有些不利的。 “他们家老太太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哪有扣着人家小夫妻不让人团聚的?这孩子还没生几个呢。”顾青云愤愤不平,“这才三年就借口不生儿子让张修远纳妾,还是老太太做主,真是乱来!” 张修远是默认的。 “我娘现在都悔死了,早知道方家老太太有个姐姐家的孙女居住在方家,和张修远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娘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方子茗“刷”的一下把手中的纸扇合起来,怒道,“今天不是听说张修远金榜题名吗?我就去恭喜,没想到那贱人竟然敢以女主人的姿态来招待我,我一怒之下就把茶杯给摔了,结果那女人竟然还敢含沙射影地告状!” 方子茗说着这里,脸上的怒气又涌了上来,重新打开扇子呼呼呼地扇起来:“不就是打量着我和我爹都落榜了吗?不懂规矩的家伙!” 顾青云一听,眉毛都皱起来了,在京城这段时间,他还算是了解张修远的,知道他喜好美食华服,才华横溢,交游广阔,风流倜傥,对人温和可亲,在京城的举子中颇有名气。 他只知道张修远有一个妾室算是他的远房表妹,那表妹全家被山贼杀死后,被方家收留,最后还被张修远纳为妾室,跟着一起上京照顾他,据说容貌甚美。 顾青云去过张修远在京城的宅子,但从未见过那妾室。 “那张修远就眼睁睁看着?”顾青云怒道。 “没有。”方子茗脸色稍霁,道,“他把那女人训斥了一番,只是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顾青云明白,明面上张修远不会偏袒妾室,但还是让人觉得膈应。 方子茗也没想过要顾青云说出什么建议,就自己和他发了一顿牢骚,之后恢复冷静,连午饭都不吃,就径直走了。 中午午休时,顾青云就向简薇问起方子茗姐姐的事。 “小姨丈夫虽上进,可她家的老太太很难缠,她人老成精,对小姨挑剔起来都没处说理去,这段时间二外婆经常找外婆聊天就说到这个。”简薇侧躺着面对隔壁床榻上的顾青云,继续说,“二外婆埋怨二外公喝醉后轻易把女儿的终身许出去,一直在念叨着,两人前段时间还互相不搭理。” 简薇又仔细说了一遍,顾青云这才知道方仁礼的那个妾室也是他的表妹,是方仁礼母亲的娘家侄女,当时方仁礼虽然对正妻很尊重,但对表妹也很宠爱,一度让王氏在后宅处境艰难,幸亏方仁礼的妾室生下孩子后没几年就去世了,要不然如今的方子茗家绝对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顾青云听完后,细细想了一遍,猜测着连氏和王氏能合得来的原因。 “相公,这些都是内宅之事,你怎么会如此关注?”简薇很好奇。 顾青云摸摸鼻子,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脖子,闷声道:“关注后宅很正常,能得出很多信息的。”难道说他很喜欢听这些恩怨情仇的事?说他其实很八卦?自己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不过他说的是实话,通过内宅的确可以知道很多信息,以便他及时调整自己对张修远的态度。 过了没几天,当落榜的阴霾已经离方宅远去时,顾青云收到了一封令他一头雾水的帖子。 “靖勇侯府?”顾青云拿着烫金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靖勇侯陆泽明天要来方宅看自己?自己区区一个举人,竟然说要来找自己?不会是弄错了吧?不是应该他一封帖子把他叫上门去吗? 简薇也很好奇,问道:“夫君,你是如何认识侯府的人?” “我也想知道。”顾青云很是纳闷,虽说京城里流传着一则笑话,说随便扔块砖,都能砸到或三品大员,或开国王候,这话当然是夸张,但整个皇朝的机要部门都聚在一起,这里的官阶的确最不值钱,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但这不意味着一个侯府不值钱,尤其是相对于他们这种品阶不算高的京官来说,侯府就像是另一个天地的人。 在京城有大大小小的圈子,主要分为文官圈,武将圈,勋贵圈等,靖勇侯府属于勋贵,和方家一向不搭边,根本没多少交集。 尤其是顾青云,他只是在举人圈里略有些名气,还是以算学最佳出名的。 顾青云迅速从脑子里调出靖勇侯府的信息,知道现在这个靖勇侯是新继承侯府的,今年才二十四五岁,官职为从三品的定远将军,姓陆名泽。 顾青云为何如此关注他?因为陆泽就是他在家乡听过的陆将军啊!就是他把南蛮之地打下来的。 自家人自知自家事,顾青云认为自己没那个本事去打仗,所以对于能打胜仗的武将都颇为佩服,尤其是名字耳熟的陆泽,更是费了一番功夫记下来。虽然说在京城混,这些基本的信息他都能记住,但记得最清楚的无疑是这位陆泽。 傍晚方仁霄回来的时候,顾青云就和他说起这件事。 方仁霄也很是纳闷,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毕竟陆将军的风评还不错,没听说过有欺压百姓的事发生。尤其他在军事方面的天赋很出众,打了几次仗,都胜得干脆利落,麾下士兵对百姓秋毫不犯,在民众中的声望很高。 第二天早上,顾青云早早起来,在镜子前开始好好打扮自己,以示礼貌和重视。 只见他头戴银冠,身穿靛蓝色的交领长袍,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的祥云宽腰带,上面挂着一只绣着几丛兰花的荷包,脚踏皮靴,显得整个人身材修长,神采奕奕。 仔细检查一遍,颜色都很素净,没有什么犯忌讳的。 “夫君!”简薇在旁边指挥慧香和迎香给他穿衣打扮,此时看到他的样子眼睛顿时一亮,脸倏地一红。 随即又看到镜子里面自己臃肿的身影,忍不住暗暗皱眉,就慢慢地走到一边。 “这样很好看。”让慧香和迎香出去后,简薇撑着后腰走到他面前。 顾青云也觉得自己这个形象不错,身高够了,自己五官虽然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但身材比例好啊,肌肉结实,不枉费他天天锻炼。 “我现在就去前院等待,你在后院记得不要动什么针线了,我们宝贝女儿穿不下这么多衣服的。”顾青云告诫道。 “你放心,人家早就不动针线了,你还老是说。”简薇娇嗔地拍拍他的手臂,又道,“记得和陆侯爷见面时要谨言慎行,不过他主动上门,应该没有什么恶意的。” 第85节 “我知道。”顾青云点点头。 因为是靖勇侯要来,今天方仁霄也告假在家接待,整个方宅要接待贵客,从收到帖子后昨天就开始角角落落都打扫一番,务必让陆侯爷感受到方宅的干净整洁,厨房采买那里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就好像他前世在基层政府工作,每次有大领导下来检查,都要把卫生搞一遍一样。同样的道理,古代也适用。 巳时一刻,陆侯爷准时到来。经过一系列的行礼寒暄后,大家才开始进入正题。 事实上,顾青云在见到陆侯爷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只见陆泽轻车简从,穿着便服只带着几个下人。看几个下人令行禁止、身有煞气的样子,顾青云就知道他们当过兵。 陆泽和方仁霄在说话,不经意看了一眼陆泽脸上的刀疤,顾青云心里五味杂陈。 原本以为那晚的事这么久没动静,就已经过去了,还会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现在竟然会被陆泽找上门来。 说实在的,他还真不想他找上门来,宁愿他查不到。现在他被查到了,就意味着这世上有权势的人有很大的能量。 陆泽大概是个冷场王,方仁霄和他说几句话就说不下去了,对方只用几个字来回应你,久了是一件很疲惫的事,因为你要不断地寻找新的话题,力求让场面不要太冷清。 偏偏两人一个武将,一个文官,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青云不忍看老师擦汗的样子,毕竟陆泽的气势还是很有压迫感的,就主动道:“不知大人这次前来是有什么要学生效劳的?” 方仁霄此时就表示还有事忙,主动离开。 陆泽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起来,他客气一下,就让方仁霄离开了。 接着才看向顾青云,轻声道:“这次前来的确有事请你帮忙。”说着拍拍掌。 门外的下人就抬着两个樟木箱子进来,轻轻放在地上,打开。 顾青云好奇地看了陆泽一眼,再定睛一看,箱子里面全是书,眼睛霎时一亮。 “你是读书人,这些书应该合你心意,这是对你的谢礼,务必收下。”陆泽紧盯着顾青云的眼睛。 顾青云一愣,想拒绝,又觉得在这么强势的人面前拒绝无用。 “不行,学生不能收,无功不受禄。”顾青云忙摇头。 “你能收的。”陆泽却很是强硬,“这是你该得的,本来想送你金银的,但听说你们读书人嫌金银有铜臭味,某就把库里的书找出来送给你了。” 顾青云一囧,郁闷,他就是那个不嫌弃铜臭味的读书人啊,不过能得到两箱子的书也好,省得他去买了。 陆泽又拍拍手,只见一直站立在他身后的男子走到陆泽面前,奉上一把弓。 顾青云看到那弓,心里已经死心,知道人家已经知道自己救过他了,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这弓是老木匠用柘木做的,弦是用牛筋做的……”陆泽详细把弓的材质介绍了一遍,问道,“你看看是否喜欢?不喜欢,某再送另一把来!” 顾青云当然不挑剔,忙点头如捣蒜,道:“很好,学生非常喜欢,多谢大人!”说着就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对着空地拉开试一试。 嗯,正好适合他的力气,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用起来很舒适。 自从他那把弓丢进河里后,顾青云来京城本来打算买新的,后来想想,就打算先不买,等过段时间再说,结果很快就到会试,当时还想着等会试过后再买,没想到现在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主要是方宅场地小,又不是在自己家,买了弓箭都没地方练去,他早上在走廊那里快步走,就已经让那些下人们议论纷纷了,大家都很好奇他的举动,只是因为连氏管理得当,没有人对外说过而已。 顾青云只觉得有代沟,他这还没开始跑步呢。 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说出送谢礼的原因,又聊了一会,顾青云才知道陆泽本来早就想来找他了,可这段时间他自身很忙,抽不出空来。第二个就是正好碰到顾青云要会试,所以就没来打扰他。 顾青云明白,知道是因为前任靖勇侯去世,他要袭爵,当然会很忙。而且他能考虑到不影响他参加会试,这已经让他很感动了。 毕竟上位者一向很少考虑到下位者的难处。就算是他救过他又如何?有多少上位者觉得你能救他是一种福气?能给你一点赏赐就不错了,更别提那天晚上那么黑,他其实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青云觉得陆泽面上虽冷,其实内心还是很体谅人的。 见陆泽喝了几杯茶后,本来以为他就要走了,还想着要不要留他吃饭,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自己大吃一惊。 “什么?您说让学生去教令郎读书?”顾青云只觉得不可思议,以他家的权势,找一个好老师不是轻而易举吗?而且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不太乐意请年轻的举子去教书,觉得还是年纪大一点的老师学问比较好,尤其是给蒙童启蒙的,更是如此。 对于陆泽的邀请,顾青云不觉得对方是认为自己学问好才邀请的,自己学问真那么好的话,早就可以中进士了。 “嗯,宝儿年纪幼小,才五岁,性格怯弱,本来想让他去族学的,没想到才去几天就让别的小孩欺负得哇哇大哭。”想起自己的儿子,陆泽的脸变得柔和一些,随即又颇为恼怒,“本将军的儿子怎么能如此窝囊?!本来想找个年纪大的教他先在家念书,又怕年纪大的迂腐,就想到你,你是举人,教一个幼儿绰绰有余,又英勇,文武双全,你看,这样是否可行?” 说着就很期待地看着顾青云。 自己文武双全?顾青云一囧,看了一眼陆泽脸上狰狞的刀疤,暗自思考起来。 第78章 生产 顾青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一个相对他来说是大人物的口中, 听到对方称赞自己“文武双全”,虽然觉得名不符其实, 自己离文武双全还很远, 但不可否认的是,心里还是很爽的。 没想到这陆将军还是能说好话的。 不过请自己去教小孩子?顾青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同意。虽然他有点把握自己不同意, 陆泽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能有这个机会与一位有实权的侯爷拉上关系,那无疑是非常好的一件事,不说狐假虎威,单是这样就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目前他还没遇到麻烦, 更别提他和陆泽还有一段渊源了。 对于陆泽的性格,虽然目前他们只接触很短的时间, 但他对陆泽的为人还是比较相信的。 这大概就是个人魅力吧? “大人, 学生是非常乐意的,求之不得,这是您对学生的看重。只是,只是学生的妻子即将临盆, 就想着能不能等她生下孩子后再到侯府,大约需要一月有余, 令郎能等吗?”顾青云没有考虑多久, 就马上问道。 陆泽挺直的脊背稍稍放松,点点头道:“可,等你忙完到侯府门口报上你的名字, 就能进府。”他想了想,又道,“还有,在某面前,不必拘束。” 顾青云于是嘴角翘起来,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后,见陆将军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想了想,就忙问出自己早已好奇的事情。 只见他一连串地问道:“大人,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实在的,我非常佩服您,我本身是越阳郡人,想知道您当时是怎么在短短一个月内打败那些南蛮之人的?不是说他们那里是深山密林,很容易逃掉,难以追击吗?我们的将士是如何适应那里的地形的?” 陆泽一听,微微皱起眉头。 顾青云马上道:“如果是机密的话,不必说,是我孟浪了。” 陆泽摇摇头,道:“事先做好准备,之后包围、奋力杀敌就行。” 顾青云“哦”了一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泽也看着他,面无表情。 晕,难道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就说完了?不详细说一点?不过想想他刚才和方仁霄的聊天过程,顾青云只能认命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之后顾青云又和陆泽说了一些话题,但两人终究认识不久,在顾青云绞尽脑汁想话题的时候,陆泽就主动提出离开。 顾青云暗暗松了口气,忙请他留下来吃顿饭,还说饭菜都是素菜,没什么荤菜。 陆泽还在守孝。 陆泽看了看天色,刚想答应,没想到从门外进来一个男子,他靠近陆泽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顾青云就看到陆泽的脸色一变。 “某还有急事,就不吃了,下次某请你。” “大人,急事要紧,您先忙您的。”顾青云马上说道,朝旁边站立的顾三元使了个眼色。 之后,顾青云就送陆泽出去,等快到门口的时候方仁霄也从书房里走出来了,两人一起把陆泽送到门口,直到陆泽骑着马,带着一辆马车走远后,才转回家里。 “老师,刚才陆将军出去的时候,旁边有人看到,这不要紧吧?”顾青云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方仁霄摇摇头,笑道:“这有何要紧?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好了,该说说你了,你和陆侯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怎么突然上门送谢礼了?” 顾青云见状,回到书房后只好先请罪,再把那天晚上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方仁霄听完后,用手抚抚胸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顾青云,喃喃道:“没想到你这孩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顾青云腼腆一笑,低下头道:“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到这一步,幸亏那些人离船有段距离,要不然我肯定睡不着觉,就这样,还做了几天噩梦。”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内心深处认定那三个黑衣人是坏人,心理负担才没有那么重。 “以后不可再如此冒险了,老夫知你心地善良,但做好事之前要看是否会给你惹来麻烦,免得有时候吃力不讨好。”方仁霄停了一会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诫,“特别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要小心。” 顾青云连忙点头,口中称是。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很麻烦的事情,他又看对方顺眼的话,就会主动帮忙。像之前他在船上碰到一位旅客生病,带的药已经吃完,顾青云见状,就把自家准备的药直接给他。 这件事情他们事后已经忘记了,毕竟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到了绍兴后,有一天他们在游玩时却被那旅客认出,硬是拉着他们去酒楼吃了一顿,之后还带着他们在当地游玩。 因为有当地人带路,那几日他们玩得很开心。 可见有时候帮助人也不全是坏事,当然,有些白眼狼不算。 “那老师,等薇儿生完孩子,我就去靖勇侯府教小孩读书去了。”顾青云忙请示道。 “你都做决定了,还要来问老夫?”方仁霄瞪了他一眼,随即笑道,“去吧,有点事情做也好,免得每天在家都是读书读书,时间久了,脑子就变呆,这样不好,会读不进去的,就像老夫那弟弟……”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方仁霄顿了顿才继续道,“而且你孩子准备出生,也该赚钱养家了,难不成你还想让老夫养你一辈子?不害臊吗?等以后老夫老了,你都不能让老夫依靠。” “我就知道,远香近臭,您现在是嫌我烦了,哼哼,我告诉薇儿去,说您嫌弃我!”顾青云嘴里是这样说的,脸上却笑着走到他身后,用手稍微出力地捶着方仁霄的肩膀。 方仁霄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嘴角翘起来,说道:“没错,老夫现在天天在家看到你都烦,恨不得你赶紧出去才好。” “我不高兴了。”顾青云和老师斗嘴,过了一会才把陆泽送自己的礼物说了一遍,遗憾道,“唉,据说那些开国公侯之类的非常有钱,打仗的时候抢了很多银子,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陆将军怎么就没想到用银子来砸晕我?我一点也不嫌弃银子有铜臭味。” “你啊你。”方仁霄哭笑不得,转而指指右肩膀,指使道,“这边这边。” 顾青云乖乖照做。 方仁霄既然搞清楚陆泽来的原因,心里就踏实了,转而兴致勃勃说道:“等等,你刚才说陆侯爷送你什么来着?两箱子书?还是从库房找出来的?” “是啊,我还没打开看过。”顾青云心里跃跃欲试。 “走,去看看。”方仁霄率先站起来。 于是,两人忙走到顾青云的书房,此时礼物已经被抬到他们厢房里,简薇正让人放到书房。 见顾青云和方仁霄匆匆走进来,她还吓了一跳。 “外公!夫君!”她叫了一声。 “薇儿,老师和我是想来看看这些新书。”简薇即将临产,顾青云当然不会把那晚血淋淋的事情说出来。 简薇点点头,见外公兴冲冲翻书的样子,就催促道:“那你们快点,快到吃午饭的时辰,哎,那陆侯爷没有留下来吃,今天的菜就可惜了,家里的厨师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做的。” “没事,他不吃,我吃。”顾青云随口应了一句,就蹲下来,两人一本本地翻。一连看了几本,发现有几本是四书五经中的,翻阅一下,上面竟然写有批注,字体还很好看,风格很独特。 顾青云很是诧异,就随便翻开一页仔细阅读,发现那人对经义的理解很是到位,和方仁霄说的差不多,再翻下一页,咦?这句话原来还能这么理解吗? 顾青云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东西。 他看向方仁霄,见他神情颇为严肃。 第86节 “老师,蹲着不好受,坐着看吧。”顾青云忙把他扶起来。 方仁霄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椅子上坐下,目光不离书页。 顾青云先把桌子上的东西移到一边,这才把两箱书都一本一本地放在宽大的书桌上。 方仁霄这时才放下手中的书籍,开始一本本地看,过后才说道:“这些书……有些还是颇有价值的,甚至有几本是前朝或宋朝的孤本,你都可以看看,相信会对你有帮助。这些书中应该有两本是前朝一位儒学大家注的书。”他说完后就抽出两本。 顾青云看了书名,是《尚书》和《左传》,刚才他翻到的就是《左传》。 “明白了,我会认真看的。”顾青云如获至宝。 “至于其他书,虽然有一两本价值不菲,但这些书不能卖出去。对了,老夫估计靖勇侯府的人都是些粗人,不懂得这些书本的珍贵,不过咱们也不能占人便宜,你把这两本抄完后,就把原本还给人家。”方仁霄又翻出两本。 顾青云点点头,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其中一本手抄本,是前朝早期一位名臣写的一本书,那人在华朝史上留下了浓重的笔墨,与宋朝的王安石地位相等,这是他的手写书稿,有极大的价值。 另一本竟然是唐朝书法名家柳公权的字帖《金刚经》!柳公权是唐朝非常有名的楷书书法家,他的字体结体遒劲,而且字字严谨,一丝不苟。在字的特色上,史上对他的评价是,“以瘦劲著称,所写楷书,体势劲媚,骨力道健,非常精妙”。 现在能有一本他的字帖,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老师,这字帖我怎么还啊?”顾青云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觉得陆将军真是善解人意啊,他前不久还在想自己的字体进步空间不大,正在暗自琢磨呢,没想到现在就看到这一本字帖,相信自己好好临摹揣摩一番,会有所收获的。 “你不会等以后再还给他的小孩吗?”方仁霄恨铁不成钢。 顾青云嘿嘿一笑,明白了。 这本字帖就暂时放在他这里存个几年,到时再还给他家好了。 经过清点,两箱书一共有三十二本,只是有些书保存不当,被虫蛀了几个洞,让顾青云两人可惜不已。 “侯府那帮大老粗,拿了人家的书还不好好保存,老夫听说侯府老夫人是村妇出身,目光短浅,难怪如此。”方仁霄暗自嘀咕,看着那蛀虫的页面,一脸的心痛。 顾青云也很是可惜,心里暗暗记下方仁霄的话,打算好好去粗查一下侯府的内宅之事,毕竟他以后要和侯府经常打交道,那就需要事先知道他家的详细信息了,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人。毕竟陆泽虽是侯爷,但上面还有长辈之类的。 “外公,夫君,吃午饭了。”门外,传来了简薇轻柔的呼唤声。 顾青云忙提醒方仁霄去吃饭,道:“老师,赶紧走,免得待会外婆亲自过来。” 方仁霄一听,忙放下书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老夫待会来借走几本回去看。” “行,您随意。”顾青云当然同意了。 出来后,简薇正在一棵盛开的杏树下等候,只见杏花艳态娇姿,颜色深浅不一,衬着花树下的简薇皮肤粉白,在顾青云眼中,显得格外娇美。 顾青云愣一愣才走上前去,见不远处是慧香在等待,还是说了一句:“你让慧香她们来叫我们就是了,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简薇微微一笑,道:“这段路又不远,大夫还说让我多走动走动。” 顾青云只好不说话了,扶着简薇沿着抄手游廊走到饭厅。 方仁霄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他们一眼,微微一笑。 没想到第二天,何谦竹就来找他告辞了。 “师兄,这么快你就要回去了?”顾青云很是不舍。 何谦竹点点头:“我已经出来够久了,想早点回去。”说着就叹了口气,道,“以后再来参加会试,一定要提前一个月到达,免得和这次一样,时间太紧。”都怪自己想在家过年,犹豫不决,没有趁早做决断。 “可是师兄,你在林山县没有老师教你啊,以前还有一个刘县令是同进士,现在整个县里都没有一个进士,你留在老家进步空间不大,何不把嫂子和孩子接到京城?反正你是举人,找个活干很容易。”他知道这几天何谦竹在方子茗那边住,病好后经常到街上逛逛,应该了解一些行情的。 而别看每三年会出来两三百个进士,其实分配到各地的话,是非常少的。在民间,很少会看到有进士,进士都当官去了,也只有京城这地方进士多,官员多。 “真的,师兄,你留在京城,找人讨论学问都能多几个。”顾青云继续劝道。 何谦竹一听,神情颇为犹豫,道:“其实我也想过类似的事,这几天我出去看了下,发现那些举人不是开私塾,就是到大户人家教学生,或给人做门客,的确有混得不错的,可京城大,居不易,我认为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在乡下还不如,压力很大。如果只有我一人不要紧,但让你嫂子和孩子一起过来受苦,我不愿意,自家的银钱又觉得不经花。” 虽然他表妹有嫁妆,但不好一再用啊,而且在京城,他们那些银钱,在林山县可以活得很好,在京城就显得紧巴巴了。 “算了,我还是觉得留在林山县比较好,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我在家乡,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何谦竹笑了笑,“我还是积累不够,下次会试就不一定上京了,等我做好准备再说。” 顾青云于是也不再劝说了,就道:“挺好的,人各有志,在京城生活的确压力大。”他身上本来还有三百多两的,可因为简薇怀孕的事,总不能都是方家出钱吧?那简直是花钱如流水,现在只剩下两百多两,这才一年呢,消费水平比在家乡高太多了。 主要是和别人出去交际的应酬花费多,单单一顿饭,两三个人吃就要一两多,这还是朴素一点的,奢侈的什么样的价格都有。 何谦竹拿出纸扇摇摇,自嘲道:“我这是守家之犬,离不得家的。” 顾青云闻言,忍不住一笑,他在抽屉里摸出两封厚厚的信来,递给何谦竹,低声道:“这是给我爹娘、岳父岳母的家书,麻烦你帮忙带回去了。” 心里却很是失落,本来他已经平静下来,很淡定地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没想到昨晚上写信的时候,提起笔却怎么都写不下去,墨水凝成一滴滴地往下滴,纸上还是没能落下一字。 这次不能金榜题名,真是愧对自己的亲人,脸皮厚如他都觉得有点难为情。 最后还是再三做好心理建设,先说他落榜的事,然后才把简薇准备生孩子的事情说了下,后面才是他自己的日常生活,比如现在自己和简薇的胖瘦高矮,生活得好不好之类的,还告诉他们自己找了份活干,肯定有月钱领的。 他知道,其实爷奶父母看到他后面的那些句子一定很高兴的,毕竟比起考会试,他们更关心自己的身体和生活状况。 信后还问今年八月份有院试,大堂哥顾青明是否去考。 此时,何谦竹把信接过,道:“放心,我一定会亲自送到你家的。” 两人接着说了一会儿话,还没分别,顾青云就已经依依不舍。 第二天,把赵文轩叫出来,顾青云、方子茗和何谦竹四人一起吃了顿饯行饭。 这是会试后顾青云第一次见到赵文轩,只见他似乎恢复到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样子,脸色苍白,衣衫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没有之前有神,显得没精打采的。 三人吓了一跳,之前大家都病了,都是派遣亲近的人或下人过去看望,后来他们病好了,还想亲自过去时,就接到赵文轩的信,说他病情未愈,不用他们去看了,免得他劳神。 大家想到如果他们去的话,他要整理衣着发型之类的,很耗心神,而且人来人往的确不利于养病,也就只派人送药材,没想到都这么多天了,他竟然还没好。 赵文轩见状,似乎看出他们的疑问,就解释道:“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精神不振。” 何谦竹假装埋怨道:“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出来了,都怪我,该让你好好养着才对。” “你不叫我,我才不高兴。”赵文轩白了他一眼。 顾青云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十年前他们认识的样子,一起读书的日子,忍不住一叹。时间过得真快,把他们雕琢成如今的模样,或是更加亲密,或是渐行渐远。 大概真的伤感了,那天下午,顾青云第一次不用人劝就自动喝酒,幸亏他还有理智,否则真得喝醉了。 吃完饭的第二天,何谦竹和何叔就背着行囊离开了京城,这一别,可能就是要三年后才见面,或者是更多时间。 何谦竹走后,日子还得照样过。 距离简薇的产期越来越近,顾青云心里越发焦躁不安,还不能表现出来,同时又怀着一股期待。自己的孩子会是男是女?会有多可爱呢?他(她)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了吗? “夫君,你又在傻笑了?”简薇很是不满地看着他,哪有读着读着就愣住了。 顾青云一愣,回过神来,忙接着往下读。嗯,胎教还要继续下去。 现在家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产房、稳婆、小孩的尿布衣服之类的,都一一准备好了,就等着孩子的到来。 除了每天和简薇一起期待孩子的出生后,顾青云开始准备教材。听陆泽说过,他儿子今年才五岁,性格胆小怯弱,自己要根据他的特点因材施教才行,免得教不好人家的小孩,耽误到人家的前程,在陆泽面前也没面子。 毕竟以陆泽的作风,他肯定是有月俸领的,还只会多不会少。拿了人家的钱就要负起这个责任来,为此,顾青云绞尽脑汁写下各种各样的教案,再仔细回忆起前世听过的、看过的教小孩的只言片语,指望着能从中得到什么妙法。 除此之外,还得花一定的时间继续写《冒险记》,貌似他的这本话本,这几天销售额有点起色了。 五月初十,等顾青云出去和谢长亭见面,听他说自己的话本供不应求,抄写不过来时,他正高兴着,没想到一踏进家门口就见平时安静的方宅,下人们正在走来走去忙碌着,一见到他,就说简薇刚进产房。 顾青云一惊,忙冲进后院,劈头就问道:“外婆,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三天后才生的吗?今天早上我离开时薇儿还好好的。”没听说她阵痛啊。 连氏正站在院子门前等待,见到顾青云及时回来特别高兴,就道:“不会特别准的,提前三天也是常有的事,你先别急,你这孩子,老实在这里待着,不准进去添乱!” 于是,站在产房外,慢慢的,听到里面传来简薇的哭喊声,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腿软得跟面条似的,都想直接趴在地上了。 第79章 洗三 “外婆, 薇儿要多久才生啊?”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飘飘的。 “刚进去还没有半个时辰, 时间还早着。”连氏脸色颇为着急, 自己琢磨着要不要进去帮忙,又担心自己碍手碍脚的。 “请来的是附近最好的几个稳婆之一,应该没事的。”顾青云安慰自己。 古代女子生孩子真是一道鬼门关, 总结起来不外乎是因为宅斗风险高、怀孕后不爱运动身子差,或者滋补太过导致胎儿营养过剩,容易难产等等。简薇怀孕后都很注意这方面的问题,身子也养得很好,她今年已经二十岁, 身子骨已长成,现在生孩子不算特别早。 至于宅斗, 他没有其他女人, 就是那个迎香曾经动过一点心思都被他无视和警告过,现在已经偃旗息鼓,还知道躲避他。 所以这次简薇一定能顺利生产的! 顾青云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呆呆地站在门外等着。 产房不是他们的卧室,是用耳房布置成的, 在他们房间的隔壁。 “少奶奶, 现在不能喊,免得泄了力气。”很快,刚刚还有喊声传出的简薇现在估计嘴里已经塞进软木了, 没发出什么声音。 顾青云吃力地挪动自己的双腿,几步走到门外听了听,没听到简薇的声音,只听到稳婆叫她“呼气、吸气”的喊声,想了想,把耳朵贴着木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才隐约听到简薇的闷哼声。 “不行,少奶奶,宫口还没开够,您得站起来走走,来扶着她起来走走……躺着不好。”里面又传来稳婆的声音,他曾经去跟稳婆约定时间,还送过东西给她,所以认出她的声音。 不久,里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简薇的脚步声。 想起生产的难度,顾青云心急如焚,他不禁想到了他认识和听说过的妇人,现在想来怎么很多都是难产而亡之类?当时听了就听了,现在那些传闻却一个劲地往自己脑袋里钻,越想越害怕。 那么多女人!包括他前不久去调查的靖勇侯府,陆泽的妻子就是难产,生下小孩后身体不好,最后受寒去世。还有其他女人…… 恐惧如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心,让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青云,赶紧回来!待会人家要进出,你在那里阻碍到人家了。”连氏的声音突然犹如炸雷般响起,惊醒了陷入思绪中的顾青云。 “外婆……”顾青云挪着自己的脚走到她面前,小声说道,“薇儿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吗?” “当然!”连氏的声音斩钉截铁。 …… 不知过了多久,简薇终于开始生了,厨房有人在烧热水,热水一盆盆地往屋里送,不一会儿又一盆盆血水往外倒。 顾青云看着那血水,自认为不怕血的他现在却觉得可怕极了。 他呆呆地站着,汗流浃背,中间连氏让他坐下来也不坐,只觉得这样站着心里才好受点。直到慧香请他吃晚饭,他才发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此时方仁霄早已回来,正在和他们一起等待。 “我不想吃。”见方仁霄和连氏都在等待,忙回过神来,道,“老师,外婆,你们先去吃吧,我现在没胃口,实在是吃不下。” 连氏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这孩子,都站一下午了,连口水都没喝,薇儿这是头胎,女人就是这样,不会生那么快的,先吃点东西下去,你再慢慢等。” 顾青云却吃不下,耳边听着简薇偶尔发出的一两声惨叫声,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倒是觉得口渴,勉强喝了几口水。 夜幕降临时,里面点上蜡烛,外面挂起灯笼,把整个院子都照得亮堂堂的,这晚上方宅的人都没睡着,此时,简薇终于大喊出声,传来的声音越发惨烈。 “啊!夫君,好痛!外婆,好疼!” 第87节 听到简薇的哭喊声,顾青云再也忍不住了,就想冲进产房,正好被出来的李嬷嬷拦住,叫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是男人,不能进去!不吉利!对产妇不好!” 顾青云一听,知道自己不能进去了,赶紧转头跑到窗外叫道:“薇儿,你听得到吗?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生了这个我们再也不生了,你再努力一把!” 大概是听到顾青云的喊声,里面的简薇哭得更厉害了。 “你这孩子,不许在这添乱!”连氏让人把顾青云拉开,自己终于忍不住了,就走进产房。 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不知为什么,顾青云的眼泪忍不住默默地流出来。自从他在这里转世二十年,除了小时候哭过外,其他时候都很少再哭过,这次也忍不住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下来。 他不止在心疼简薇,还有另外一种复杂的情绪夹在其中,让他情不自禁。 此时院子外有方仁霄、顾青云和王氏在等待,周围也有下人在待命,但顾青云顾不得出丑,只一个劲地流泪,想止都止不住。 方仁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似乎吓了一跳,忙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哭,薇儿会没事的。” 顾青云抽噎道:“老师,我就是情不自禁,薇儿生得好痛苦。” 方仁霄看着他俊脸上眼泪狂飙的样子,无语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呐呐道:“女人都这样。” 总之,顾青云的大儿子是他娘在里面卖力生,他爹在外面使劲哭中才终于呱呱落地的。 小婴儿“哇”的一声啼叫犹如天籁,让等候在院子的人精神一震,当稳婆抱着小孩出来恭喜他喜得贵子时,顾青云还没反应过来。 “好好好!赏!”方仁霄抚着胡子大笑,吩咐道,“管家给大家多发三个月月钱!”说完就凑近去看那小婴儿,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抱抱。 “是,老爷。”方管家喜气洋洋地应道,周围的下人们也是喜笑颜开。 “我娘子怎么样?她可好?没出什么事吧?”此时,顾青云的思维此时无比敏捷,他一个快步窜上来,连忙开口问道。 稳婆一愣,忙摇头道:“少奶奶很好,生产得还算顺利。”这家的举人老爷怎么眼睛肿成这样? 顾青云闻言,松了口气。 见简薇没事,顾青云就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现在见方仁霄喜滋滋地跃跃欲试,忙阻止道:“老师,小孩子身子弱,现在是晚上,还是先抱回房吧,免得被夜风吹到!”说着就痴痴地看着那皮肤有点皱巴巴的小猴子一眼,在周围明亮的灯笼下,只觉得他特别特别可爱,瞧那蠕动的小嘴,红通通皮肤,那浓密的头发,那紧闭的眼睛…… 真是太好看了!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好看的小猴子呢?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胸膛充满了喜悦,塞得满满的,让他恨不得想大喊大叫发泄一番,索性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克制住自己。 “这孩子真好看。”方仁霄笑道,也怕着凉,赶紧道,“青云说得对,你赶紧把孩子抱进去,不要吹风。” 那稳婆一听,不由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好,那老身马上抱进去。” 顾青云点点头,催促她:“赶紧进去,辛苦你了。”说着就直接解下腰间的荷包塞给稳婆,一脸乐呵呵的,还小心不要让荷包碰到他儿子。 得了赏钱,稳婆就更高兴了。 “赶紧的,快出去在门口挂上弓箭。”方仁霄见孩子被抱进去了,顾青云仍在傻笑,就忙催促道。 顾青云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从管家手里拿起一副小弓箭就跑到门口,这个时候他觉得脚不软心不疼,就是觉得眼睛快睁不开了。 生男孩要把小弓箭悬挂在大门口,是这个时代的风俗,从古到今一直流传下来,标志着他家生了个儿子。此外,月子里,产妇和婴儿是不见生人的,外人见到这种标志和信号,就会回避,不会轻易上门。 等挂好弓箭,里面的人收拾好产房后,顾青云终于可以进去见简薇了。他可不相信男人进产房不吉利的说法。 只是为了安全和卫生,顾青云还是洗了脸,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一套新的,这才进去。他绕过屏风,轻轻走近一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曾散去,只见简薇闭着眼睛睡着正熟,旁边的儿子也在熟睡着,眼睛还没睁开。 连氏此时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小猴子,见顾青云过来就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两人又看了一会,见李嬷嬷和慧香迎香都在,心下稍安。 怕打扰到简薇休息,顾青云在连氏的示意下又轻手轻脚地出来。 “孩子刚出生,现在还没喂奶,得先喂点温开水,等他醒了再吃。”连氏解释道。 顾青云点点头,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肿得厉害,此时已经有心情用鸡蛋敷眼了。如今理智回笼,一想到刚才自己吓得流泪的样子就郁闷,不知道这会不会毁了他一世英名?不过大人小孩平安就好。 到了半夜,简薇醒来一次,见到是男孩,还是忍不住满脸喜悦,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夫君,是男孩。” 顾青云点点头,把她额头的留海往后拨,柔声道:“我知道,薇儿,辛苦你了。”心里很高兴,第一个是男孩以后简薇的压力就不大了。之前他们成亲一年多都没小孩,他可是知道她内心的压力,就是这次怀孕,她也是想要个男孩。 顾青云没觉得两人不喜欢女孩,只是世情如此,谁能脱离社会单独存在?第一个是男孩,对大家都好。 当天晚上,顾青云一晚上没睡着,他痴痴地看着小猴子,要不是被连氏压着回房,觉得他在产房会吵到小孩和大人,他肯定是想在产房睡觉了。 后来回到房间,还是辗转反侧,只觉得心里乐滋滋的,一想到自己有了儿子就激动无比。于是开始想儿子的名字,大名要问过家里,小名就是他们自己取了。 老师已经说过不干涉他取名,而他早在简薇生产之前他就想过好多小名,但现在一看到儿子就觉得那些名字一点都配不上他,土死了,又难听! 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地就挂着两个黑眼圈,幸亏他年轻,精力还是很充沛的,一夜不睡几乎没什么影响,更别提他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起床早一件事就是去看简薇和儿子。 小孩子的一切都让他和简薇觉得可爱无比,真是百看不厌。他们还雇佣了事先说好的奶娘给儿子喂奶,顾青云知道一点常识,知道孩子吃母亲的第一口初乳好,就跟简薇说了。 他事先已经和简薇商量过这个事情了,所以等简薇出奶后,进行得很顺利。即使如今的大户人家婴儿都是让奶娘喂,但两人还是约定,白天让简薇喂,晚上让奶娘来。 毕竟在营养上,顾青云还是相信简薇会比所谓的奶娘好。 连氏刚开始还不同意,后来见小两口早已商量好,还坚持要做,只能妥协。 等到第三天,就是新生儿的“洗三”之日。所谓的“洗三”就是在孩子出生三日时,“产婆以槐条、艾枝水洗之”。大家认为这样可以洗去婴儿从前世带来的污垢,使他今生平安吉利。 他们没叫外人,只叫了近亲来贺,所谓的近亲,其实就是方子茗一家,赵文轩一家和张修远等,还有方仁霄的几个好友。 洗三仪式是吃完午饭后才进行,正好是午时,气温温度较高,顾青云这才放心。 对于顾青云来说,洗三礼是极为繁琐复杂,他记得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举办这个。也是,当时他在乡下,自己身子又弱,加上他的大哥刚夭折,家里是没心思办的,生怕他被风吹到。 他儿子就不同了,此时正是五月,刚过端午节不久,还把大夫请来看过了,说儿子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很健康,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喜气洋洋地准备办洗三礼。 五月十三日上午,请的几家人都来了,大家一般都是送给自家一些油糕、桂花缸炉、鸡蛋、红糖等食品或者送些小孩所用的衣服、鞋、袜等作为礼品。 众人一见面就是好一通恭喜。 顾青云出面接待他们,男人就留在前院,女人就到后院看看小孩。 方仁霄的好友其中就有夏尚等人,等他们都进书房后,顾青云几个年轻人才放开心情在前院的客厅分主宾就坐聊天。 赵文轩此时非常羡慕,怂恿道:“什么时候抱你儿子出来给我们瞧瞧?” 顾青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正在睡觉,急什么?待会洗三的时候总会出来的,他还小,不好老是折腾他。” “当了父亲就是不一样,瞧他那一直傻笑的样子。”方子茗低声道,瞄了一眼顾青云。 张修远摇着扇子笑而不语,这里面就只有他也是做了父亲的,此时又因为已经考中进士,很是意气风发。 “张兄,你是确定留在京城,那何时朝考?”顾青云满面春风,不理会他的酸话,就忙问张修远。四月二十六日他们已经进行殿试,张修远的名次和会试时相比,前进了几名,最终排名是五十名。 所谓朝考,就是再参加一次考试,最终按成绩,结合殿试名次,分别授翰林院庶吉士、主事、中书、知县等职。 “过几日朝考才开始,还没到时间。”张修远微笑道,“再考这次以后再也不必考了。” 方子茗此时已经和张修远表面上和解,就道:“我们倒是还要一直考,不知何时是个头?” 这话说得顾青云和赵文轩都起了共鸣,赵文轩还神情黯然。 顾青云看了一眼风度不减的张修远和方子茗,两人前段时间还闹了一场,那天方子茗气冲冲地来找他吐槽,大骂张修远一通。 没想到第二天张修远到方家二房拜访时,就主动提出这次回乡祭祖要把在林山县的妻子接到京城一起生活。 他这话一出,方家二房的怨气就被迅速抚平,两人现在的关系都是挺好的。 顾青云觉得张修远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单是他此时没弄出庶子就知道他的态度了,还是以嫡为重,没有什么都听家里两个女人的摆布。 这才是他认识的张修远,顾青云感叹,大家都不傻。 才聊了没两句,就听管家说靖勇侯府派人送来洗三礼。 顾青云一惊,顾不得跟其他人解释,就先告罪一声,忙出面招待,发现是上次站在陆泽身后的男子吴达送来的,两人寒暄一会,他还想留对方吃饭,吴达忙拒绝了,只说府中还有事做,放下礼品就告辞走了。 顾青云也不在意,侯府能记得送东西就非常好了,他都没通知他们,毕竟门第相差太大,而且他还没正式教小孩读书,也不是正式拜师。 等他重新回到客厅后,赵文轩等人都很惊讶,就忙问起情况。 “青云,你竟然认识靖勇侯府的人?”赵文轩大吃一惊。 顾青云当然不会说他帮助过陆泽,就忙道:“是啊,不知为何他家请我去给靖勇侯的公子启蒙。”因为宝儿还没请封世子,只能这样称呼了。 张修远眼光一闪,笑道:“这差事做得。” 赵文轩忙追问缘由。 方子茗早就知道,忙岔开话题道:“肯定是不知什么时候青云入了贵人的眼,哎呀,他就有这种运气,从小到大运气特别好。” 这话一出,顾青云就不服气了,道:“说起运气,难道不是张兄最好吗?” 于是,大家的话题就转到张修远身上,对着他隐晦恭维一番。毕竟进士和举人差别还是非常大的,而且人家就快是朝廷命官了,他们现在还是白身。 后院内,众女眷看过产妇后,就直接奔去看孩子了,房内只留下林氏。 “薇儿妹妹,你现在真好,很美满,儿子都生出来了,以后都不用愁了。”林氏很是羡慕,摸摸自己的肚子。其实她最羡慕的是对方得夫君爱重,夫君没有沾花惹草,就是妻子怀孕期间也没收房,身边的两个丫鬟还是姑娘身,现在又生了儿子,对方更是大功臣,就是以后有什么也不怕了。 而且还可以在亲人身边住着,连生产都是在外家,外家也不嫌弃,一切都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简薇此时已经坐起来,仔细听着屏风外传来的声音,一边含笑道:“孩子还要精心养护和教导才行。林姐姐,你不用着急,你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你的身子又没问题,肯定是太紧张了。”而且现在赵文轩还没考上进士,照样要到国子监继续读书。 “我都比你大几岁了。”林氏一想到家里那个妾就眼睛微眯。 简薇就和她说起了悄悄话。 不久就到了中午,大家吃过“洗三面”后,才开始正式的“洗三仪式。” “洗三”仪式在午饭后举行,由给简薇接生的稳婆主持。 顾青云只见稳婆在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香炉里还盛着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插一对羊油小红蜡,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 简薇卧室的炕头上还要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摆放有三碗油糕作为供品。 整个仪式非常繁琐,这些都做完后,才在前院的堂屋将盛有以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以及一切礼仪用品均摆在桌上。今天正好有太阳,顾青云和稳婆商量后就打算在温度最高的时候进行洗三,汤也是温热的,免得把他儿子给冻着了。 在孩子放到盆里前,就由方仁霄带头往盆里添一小勺温热清水,再放几个金银锞子,谓之“添盆”。众人一一添上,让稳婆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孩子终于可以抱出来了,这才过了三天,他家的小猴子皮肤看起来平滑了些,可以稍微看出个人样了,只是看着他在铜盆里挣扎着大哭的样子,大家都笑得说孩子很健康时,只有顾青云觉得心疼极了。 儿子,你再忍忍,很快就好的。顾青云心里暗暗鼓劲。 等洗完后,他儿子重新被包上大红色的襁褓,顾青云赶紧让人抱回房。 洗三过后,送走诸位宾客,顾青云赶紧回产房,见儿子呼呼大睡,看起来没什么不适,这才放下心来。 连氏笑道:“放心吧,孩子没事。”说着就把顾青云在仪式上的心疼模样描述一遍,让简薇笑得伤口都疼起来了。 顾青云却不管,只觉得这个刚出生的小猴子非常有魅力,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他的心。 洗三礼过后,顾青云没什么事做,带小孩轮不到他,喂孩子更用不上他,除了每天可以看看外,他只好把精力放在取名上。 方仁霄说他再不取名,他就要帮着取一个了。 第88节 第80章 陆煊 顾青云冥思苦想好几天才终于把名字想出来。 “圆圆、蛋蛋、铁蛋、黑蛋、小石头、小猴子……你是孩子他娘, 功劳最大,你选一个吧。”顾青云对着简薇说道。 简薇头上包着一块布巾, 半躺在床头, 脸上还是很圆润,还有几个斑点没能消除,比没怀孩子前胖了一些。她现在每天可以下地走动一下, 只是因为是在坐月子,不能吹风,不能开窗,屋里还很闷,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小猴子?不行, 都不好听,非要选一个的话。”简薇抿嘴一笑, 看着呼呼大睡的儿子, 声音放得更低,“就选小石头吧。” “好吧,反正小名也叫不了多久,大名要等老家那边定下才行, 得按照辈分来,不过咱家底蕴薄, 之前堂兄弟排名都是随意选一个字。”顾青云当然没意见, 反正都是他起的。 于是,小猴子就正式叫小石头了。看着儿子毫无知觉,仍旧呼呼大睡的样子, 顾青云嘴角翘起来,起码他没叫他狗蛋、狗剩之类的,这些都被他的叔叔们用过了。 “夫君,你能不能帮我开开窗?”简薇低声要求道,眼睛眨了眨,“我觉得有点闷。” 顾青云手指动了动,摇摇头道:“不行,我不敢,被外婆知道了一定会说我的,老师也不会帮我。”之前他也觉得室内的空气太浑浊了,不利于身体健康,可努力争取后,也只能在大中午的时候开一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简薇生了孩子的缘故,连氏对他是越来越随便,关系比以前更亲昵,现在经常见她唠叨自己了。 只有老师的态度没变。 有孩子和没孩子真的不一样,包括他和简薇,反正他看对方都觉得感觉不同了。 “哎呀,就开一会吧,不开的话你就不要来看小石头了。”简薇威胁道。 顾青云假装左右为难,过了一会才回答:“那不看就不看吧,我来看你就行,小石头哪有你重要?没有你就没有他。” 简薇的脸一热,慢慢地红起来,连忙低下头,手指扭着被角。 顾青云见状就是一愣,都老夫老妻了,还害什么羞?不过他很识趣地没有问出口,轻声道:“等过个几天,你身体好点,再把开窗的时间延长一点点,估计外婆也会同意的。” “嗯。”简薇轻轻应了一声。 气氛正好的时候,小石头醒了,没立刻就哭,只是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竟然想哭?是不是饿肚子了?”顾青云研究了一会,见他张开嘴巴准备想哭的样子,连忙把他抱起来。 简薇忙用热毛巾擦擦,才接过来给他喂奶,刚开始有顾青云在还会害羞,要求他出去,现在已经不会了。 顾青云看着儿子吃得香甜的样子,笑道:“他刚生下来才六斤,现在才八天就胖了一圈,开始皮肤还红红的,现在都慢慢变白了,非常好看!”虽然大家都说新生儿会很丑,之前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顾青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儿子非常好看,一点也不丑。 现在小石头吃奶的样子,落在他眼中都觉得特别机灵。 “要不还是让奶娘来喂吧?你晚上要起夜太辛苦了。”顾青云想到夜晚吃奶的问题,就忙建议道。 之前他们想得很好,白天简薇喂,晚上奶娘喂,晚上涨奶的时候挤出来就是了,没想到挤奶也是个技巧活,两人折腾很久都没挤干净。 顾青云以前听说过一点常识,知道夜晚貌似没挤干净奶容易得炎症还是什么病,反正对简薇不好,所以最后还是靠儿子帮忙,这样一来,简薇即使不用换尿布和抱着孩子哄睡,也辛苦很多。 这就是连氏反对她亲自喂奶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简薇正是母爱爆棚的时候,根本就不答应。 果然,见顾青云提起,简薇忙摆手道:“不行,小石头更喜欢喝我的奶,等过了三个月再说。” 顾青云一想也是。 两人开始讨论儿子长得像谁的问题。 “嗯,的确很像你,他是你生的,不像你像谁?”顾青云完全没意见,的确,现在的小石头还是像简薇多点,特别秀气。 简薇看了看顾青云的脸,低声道:“我还是希望小石头像你,好看。” 顾青云嘿嘿一笑,摸摸自己的下巴。咦?今天早上又忘记刮胡子,每天做完运动,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儿子,都没来得及刮。 这时,慧香和迎香端着简薇的早饭进来了,连氏走在前面,见到顾青云就道:“你这孩子,一大早就跑来这里,难怪刚才见不到你,赶紧去用早膳,都做好了。” 顾青云点点头,这里已经用不到自己了。 “小石头,爹爹先走一步,待会再来看你。”顾青云朝儿子打招呼。 小石头没理他爹,自顾自地埋头吃奶,看得出是用了大力气的,额头上还微微出汗。 顾青云最后只能失落地离开了。 简薇见他依依不舍的样子,等他走出房门后,扑哧一笑:“外婆,你看夫君他那个样子,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变成这等模样。” “儿子是他的,他高兴很正常,这男人,有儿子和没儿子有很大区别的。”连氏不以为意,掏出手帕给小石头擦汗,笑道,“决定取名叫小石头?还不错,我还以为青云会起名叫铁蛋狗蛋之类的。对了,你是不知道,在你生产那天,他还掉眼泪了,把你外公吓了一跳,晚上还一直跟我说起这事。” 简薇没说话,她看着怀里的孩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等顾青云吃完早饭,又转了一圈后,进入书房开始读书。 他从书房里抽出一本《唐纪》来看,这是《资治通鉴》中的一本,因《资治通鉴》有两百多卷,三百多万字,他现在刚刚收集好完整的一套,包括之前同窗或同年送的,自己抄的和买回来的,通过各种手段才收集齐全,实在是不容易,花费他很多精力和金钱。 等收集完后,前段时间顾青云就把它们通读过一遍,现在要开始精读,其中《唐纪》按照方仁霄的建议,要多读几遍。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认真起来。 等过了几天,见家里已经用不上自己,顾青云想到儿子出生,要给他挣奶粉钱,还有以后读书的钱,要给他攒下家业,就打算早点去侯府教书。毕竟现在奶娘和顾三元的月钱都是他在支付,生活中还有其他花费,只出不进是不行的。 等顾三元用马车把他送到侯府后,顾青云拿起自己准备的教案和书本,就先让他回去,下午再过来接他。 在侯府的侧门,顾青云报上自己的名字后,门房马上就让他进去了,看来是陆泽事先叮嘱过的,要不然不会反应这么快。 “顾公子,您先在这里喝茶,小人先进去禀报。”年轻的门房把他迎进来后就开口说道,他态度不过度热情,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了觉得充满诚意。 “嗯,劳烦你了。”顾青云觉得能当门房的应该是陆泽信任的人,按照方仁霄教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打赏。 那门房见了,忙摇头拒绝:“不行不行,二管家知道小人收您的赏钱会挨板子的,咱们这里按规矩是不能收的。” 小费都不收?见他说得诚恳的样子,顾青云很是诧异,但还是从善如流,把荷包收回怀里。 “那你怎么称呼?”顾青云忙问道。 门房咧嘴一笑,道:“公子叫小人小武就好了。” 顾青云点点头。 看来这靖勇侯府家规还算是严格正派,据说很多有大户人家的门房都会收赏钱的,有些你不给甚至拖时间才给你通报。 等小武进去禀报后,就有一名小厮端茶进来,给他倒完茶后就站在角落里不说话。 顾青云也不以为意,打量着客厅的布置,非常简单,就是几套桌椅,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等他跟着小厮去见陆泽时,他故意观察了一下,发现侯府的布置还是以简洁朴素大方为主。而且大概是在守孝期间,没有穿红挂绿的。 此时太阳高挂,照得地上一片明媚,一路走过来,和寻常的大户人家一样,都是四合院的布局,最多是一个四合院套一个,占地面积大。只有装饰、布局等和普通人家不同,极为气派,他往不远处看了一眼,那里亭台楼阁建的极为精巧,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他要去的地方只是在一进左边的院子,后院是不能进去的。 顾青云曾经想过陆小宝的样子,想象中一定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孩,尤其他的父亲没有刀疤之前颜值不低,又听说他性格怯弱,估摸着会有些胆小,爱哭,内向,刚开始和他打交道应该会比较困难。 在现代他只教过十几岁的孩子,五岁这么小的孩子没教过,不过想到他二弟和三弟,还是有一点信心的。 没想到这比他想象中的困难。 和陆泽没说几句话,陆泽就进入正题:“我叫人把小宝送来。” 不亏是军人,习惯速战速决,顾青云当然没意见:“仅凭大人吩咐。”心里却奇怪他怎么不自称“某”了?天知道他来古代后最不习惯的就是自称了,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自称,有时候还南北不同。 不过一般的是都是自称“我”或“吾”,京城有小道消息流传,皇帝有时候也自称“吾”或“我”。 陆泽身后的吴达接到命令后就马上出去。 “小宝他娘早逝,我当时要带兵去打仗,小宝就留给他太奶奶带,养得像个姑娘似的,一点都不爷们,你一会看到就知道了。”陆泽神情复杂。 顾青云了然,脑子里暗自回忆起这一家的事。 靖勇侯府是陆泽的老爹立功后受封的,前靖勇侯夫妇生有多少个孩子不知道,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陆泽,所以爵位一下来,就马上请封陆泽为世子。 前靖勇侯还是个孝子,夏朝建立后就把他老娘和唯一的弟弟接到身边来照顾,这是人之常情,特别是等封爵后,更是和他弟弟一直住在一起,只要他有的,都会给他弟弟一份。 具体的情况顾青云不了解,不过当时京城的很多人都对先侯爷的行为进行赞扬,觉得他这个兄长做得好,实实在在的“长兄如父”。 六年前陆泽的母亲去世,他父亲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一直缠绵病榻,于是就把陆泽推出去,没想到陆泽打仗很有天赋,屡次立下功劳,官职很快升到从三品的定远将军。 去年,顾青云见到陆泽那次就是他飞回去奔丧的时候。算一算,他们家已经守孝一年多了,所以目前陆泽应该是闲赋在家,难怪他一求见就可以马上见到他本人。 守孝在家都出门去方家请他来教他儿子,看来这个陆侯爷很看重他儿子,而且不拘小节。 顾青云正和陆泽说完自己大概的教学计划,开始没话说、大眼瞪小眼时,就见到了陆泽的儿子陆煊陆小宝。 陆煊身穿一套素净的靛青色小衣裳,身子骨有些圆润,有点胖乎乎的,他头发梳成两个小团,就像两个小角长在头顶上,长得红唇齿白,的确是非常俊俏,看起来和陆泽有六七分相似,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直让最近父爱爆棚的顾青云有种强烈亲一亲的冲动。 “爹。”陆煊慢吞吞地走过来,两只小手直直地放在身侧,他怯生生地看顾青云一眼,开始一板一眼地行礼,最后开口叫了一声。 声音有点含糊,还带着一点小奶音! “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点,来,这是为父给你找的夫子,他是来教你读书识字的。”看着儿子慢悠悠的举动,陆泽的浓眉已经高高挑起,刚刚柔和起来的表情又板了起来。 陆煊仰着小脑袋又看了一眼顾青云,磨磨蹭蹭地走到陆泽面前。 不是自闭就好!顾青云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自己最柔和的微笑,看来陆煊还是正常小孩的反应。 不过很快,他就被打脸了,因为陆泽把陆煊叫到旁边,让他跟自己打招呼,陆煊行礼后定定地低着头站着,就是不说话。 陆泽哄了几句,还是拿他没办法,就看了一眼顾青云,把陆煊抱进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谁惹到你了?告诉爹,爹去揍他。” 陆煊摇摇头,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脖子里,愣是不开口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了?不是和爹说好了要好好念书吗?现在夫子都来了,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说吧,你想要干什么?”陆泽都有点火气了。 顾青云忙开口道:“小公子是不是怕生?”对比他家二弟和三弟五岁时候人狗都嫌的样子,这样的陆煊内向得不像话。 陆泽叹了一口气,道:“他一两岁的时候还是很调皮的,后来我常年累月在外地,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不爱和人说话,特别是不熟悉的人,就喜欢一个人待着,自己一个人可以在树下看一天,你问他在想什么他也不说,问急了就开始哭。前不久送他到族学里念书,那些小孩不懂事,没轻没重,把他打哭了,现在回来就不肯再去族学。” 难得见陆泽说这么一大段话,顾青云感叹。 “哇哇哇……”两人正说着呢,似乎知道他爹在嫌弃他,一直窝在陆泽怀里的陆煊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捶打着陆泽,嘴里叫道,“呜呜,我要奶娘,我要奶娘……爹,爹,你叫她,叫奶娘回来。” 陆泽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忍住怒气说道:“你奶娘已经回自己的家,不在这里,我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再哭我就揍你!” 陆煊的哭声顿了顿,随即声音就慢慢小下来,只听他小声抽噎,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不读书。” “不读书?哪个小孩不读书的?”陆泽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之前不是和你说好了,你当时都答应要读书了,现在又反悔,人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听到这话,顾青云满头黑线。 他知道其中奶娘的事肯定有隐情,不过他不会去问,就道:“大人,要不您有事先去忙?可以留我和小公子在这里的,我们先处处,看合不合适?”看到吴达刚刚出去一趟回来后就面露急色,他提议道。 陆泽也看到吴达的脸色,知道有事发生。可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实在是没办法,这么小,说道理他也不听,不懂,只要一不合他意就会大哭,还全身软绵绵的,又不敢打他,想到他早早没了娘,就更舍不得打了。 “那行,你先试着和他相处,可以的话,以后就在这里教他念书,小家伙就先交给你了。”陆泽被他儿子弄得头大,他宁愿上战场去杀敌都不愿意面对他儿子的哭声。 第89节 “好了,小宝,你跟夫子在这里识字,爹先出去一趟,待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陆泽还是好好安慰了一番。 于是,等陆泽把陆煊从怀里拉下来,带人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顾青云和陆煊,角落里还站着一名小厮,门外有两个大汉守着门。 陆煊望着陆泽的背影,瘪瘪嘴,嘴巴张了张,见顾青云蹲下来盯着自己,就没敢哭出来,只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掉落。 顾青云掏出手帕小心地给他擦擦眼泪,放低声音问道:“小宝,是不是舍不得你爹爹?” 陆煊退后一步,把头撇到一边去。 顾青云看着他矮墩墩的小身子,一副倔强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好可爱,忍不住笑出声,赞了一句:“小宝,你长得很可爱,你爹一定很疼你,很喜欢你吧?”本来气势惊人的陆泽一看到自己的儿子气势都收起来了,一脸的柔和。 之前他还以为陆煊会很怕他呢,毕竟陆泽脸上的刀疤实在是有点可怕。 陆煊还是不理他,不过大眼睛偷偷瞥了他一眼。 顾青云见他终于肯看自己,心里松了口气。真是不容易,还以为一到这里就可以开始讲课,没想到还得让学生肯听讲才行。 见他刚才抵触读书,估计是在学堂学得不愉快,有点心理阴影,于是就牵着他的小手,见他抗拒自己,小手使劲挣扎都没有挣脱,就瘪瘪嘴就想哭的样子。 “你还想哭?你爹可不在这里。” 陆煊想了想,还没决定哭还是不哭,就被顾青云牵着小手走出房间。 这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不算名贵的花草树木,种的位置放得错落有致。此时是五月下旬,正好有月季花盛开,只见眼前的小花园花红柳绿,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让人看了精神一震。 “你想玩什么?”顾青云蹲下来,指指小花园。 陆煊鼓起脸颊,把头撇到一边。 “你不玩我玩了,我喜欢用草编小动物,你等等,看我给你编个小兔子出来。”说完顾青云就在花坛里找到几丛野草,幸亏树下的野草没有被下人清除干净。 拿到草后,顾青云就在陆煊面前快速地把草编织成一只小兔子和蚱蜢。两世生在乡下,他早已经学会这个技能,虽然已经好几年没编过,刚开始有点生疏,但慢慢的,记忆就找回来了。 陆煊偷偷地转回来,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小嘴微张,一副惊讶的样子。 顾青云偷偷瞄了他一眼,嗯,也不是特别内向,对自己也不是特别讨厌,他们应该能相处得下去的。 “小宝,你帮我拿着这只小兔子好不好?我还要编蚱蜢。”顾青云和他对视着,抓起他的小手,把活灵活现的小兔子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上。 陆煊没拒绝,他平举着小手不动,眼里有着好奇,看看小兔子又看看顾青云。 顾青云一边编织,一边问道:“小宝,你见过小兔子吗?” 陆煊没回答。 “你看,这是小兔子,这是小蚱蜢,小宝,你喜欢哪只?”顾青云编完后,就把两只都放在自己的手心上,让他选择。 陆煊看了他一眼,用小手点点兔子。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了,我就把这个给你。”顾青云微笑。 陆煊抿抿嘴,看了一眼门前的两个大汉,又看看角落笑眯眯的小厮,低声道:“我叫陆煊,爹爹叫我小宝。” 顾青云松了一口气,只要孩子肯和他说话,他就有办法和他慢慢相处下去。相信,教他识字读书的日子不远了。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是什么样的环境把陆煊养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第81章 教学 不管陆煊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顾青云作为一个外人,都没有质疑的余地。如今他最重要的是要让孩子接受他, 进而接受他的教导。 “乖孩子, 喏,这是给你的,喜欢吗?”顾青云把手中野草编织的小兔子和蚱蜢递给他。 陆煊乌黑的大眼睛瞄了他一眼, 粉红的小嘴抿了抿,伸出小手快速地把他手中的东西拿走,之后就低着头自己一个人玩,不再理会顾青云。 顾青云不以为意,蹲着对他说道:“小宝, 你今年几岁了?可以告诉我吗?” 陆煊不回答,小身子扭转了个方向。 “那你爹几岁你知道吗?”顾青云随着他移动了下, 又问, “难道你也不知道?” “我五岁。”陆煊突然抬起头,眨眨眼,又道,“爹爹二十, 二十五岁。” “真棒!小宝你记得真清楚!”顾青云忙不迭地表扬他。 陆煊的脸突然红了,大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又一眼。 于是,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他们没学习什么内容, 顾青云和陆煊在小花园里到处逛,陪他看蚂蚁、看树叶、看花朵等等,教他编制简单的手工作品, 只要他有一点进步,就会赞扬他。 大概因为他还是陌生人,这天上午陆煊竟然一直都没哭,中间他们还一起吃了顿点心。 通过观察,顾青云发现,陆煊虽然不爱说话,但动手能力和模仿能力很强,他教他编织小动物他都能很快就能学会。而无意识的,通过顾青云的引导,出现在他口中次数最多的是爹爹、二爷爷、叔叔、大哥、奶娘等,其他人很少出现,其中他口中出现过几次的“大哥”引起了顾青云的注意。 估摸着是这个大哥是陆煊二叔的大儿子,为人很优秀,很会读书,太奶奶老是拿两人做对比,小孩子虽然不懂什么,但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大哥,连说到他都会很快转移话题。 中途陆煊去方便的时候,顾青云和站在角落里的小厮聊天,才知道他叫吴文,是陆泽的亲兵,只要出了后院就是他跟着,后院另有丫鬟陪伴。 吴文的前任书童因为护主不利,早已被革职。 顾青云理解地点点头,道:“应该的,小公子年幼,是应该有人跟着。”听他的意思,是陆泽回来才实行的。 顾青云突然觉得侯府虽然人口简单,但事情一点不少,很是复杂的样子。所幸他是相当于家庭教师的存在,这些事情应该不会找上他。 等陆煊玩累被抱去午休后,他今天的课就算结束了。 这天顾青云要回去时,侯府的大管家找到他,和他说起束脩的事。 每年有八十两银子、四季布匹等,一般半年结一次,可随他的意。上课时间暂定为上午两个时辰,每上六天可以休息一天,上课内容由他自己安排,每天有马车接送。 顾青云当然没意见,这束脩虽然不算特别丰厚,但在整个京城的举人圈子已经是上等水平了,一般的举人教学生都是每月一、二两银子,不过如果他们自己开私塾的话,可以通过多收几个学生来提高总额。 而如今的正从七品官员岁俸才四十五两银子和俸米三十石。 顾青云现在想想,他之前在林山县时每月写话本有二十五两银子真的是非常高的待遇了,如今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银子还是很难挣的。 可他那是特殊情况,不能一概而论,不是每次都有。 下午方仁霄回来的时候,顾青云就和他谈起靖勇侯府的事。 “侯府的陆权老夫认识,他以前是工部的正六品主事,能力不行,但人缘很好,会做人,大家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通过恩荫进来的,老夫和他没有什么来往。”方仁霄摇摇头,语气淡淡的,道,“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人,还是干的坏事多被人报复,端午节时,被人在巷子里抓住暴打一顿,一条腿被活生生打断,听说接好后走路也不会利索,约莫过不了多久就会上书辞官。” 朝廷不会要形象有问题的人当官的,这代表着朝廷的颜面,除非你是那种有逆天才华,统治者非常喜欢才行。 本朝出仕主要通过三个方式,分别为科举、国子监、恩荫。科举和国子监自不必说,恩荫就是你的地位够高,立有功劳,皇帝有恩典下来,可以有一个或几个名额给你,你可以选择某个人直接做官,一般都是自己的亲戚,这可谓是一步登天。 比起顾青云等人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十几年才有可能当上个七品官,恩荫无疑是入仕的最佳途径之一,可这很不容易,一般人想有这个机会非常困难。 “老师,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顾青云回忆了下,记得当时他出去逛街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嘴,还听说兵马司速度很快地把犯罪的小混混抓了回来,才知道是误会一场,那些小混混死活咬定是自己认错人,才导致打错的。 因为这事,大家还说陆权实在是太倒霉正好撞上。当时简薇快要生产,顾青云听了后不再关注,没想到陆权的腿竟然还跛了! “你好好教,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认真,京城很大,其实也很小,你做事就会留下痕迹,大家都会喜欢一个做事认真负责的人。”即使知道顾青云的性格,方仁霄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 “我会的,老师。”顾青云老老实实应道,“您放心。”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青云每天都会按时到侯府教陆煊读书,他用了三天时间才让小家伙熟悉他,不再排斥他。之后,顾青云才开始教学。 他没有从《三字经》开始教起,反而从身边常见的动物、植物、人名入手。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陆煊的兴致颇高,但只要他一念《三字经》,就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当陆煊第一次能完整认出超过十个字后,顾青云特意请陆泽来观看。 “做得好,小宝!”陆泽虽然不觉得能认出几个字有什么好表扬的,这不是应该的吗?但见儿子仰起头来看着自己,满是期待的小脸,还是按照顾青云事先叮嘱过的,把儿子大大赞美一遍。 小陆煊一听,大眼睛眨啊眨,小胸脯下意识地挺起来,他抿了抿小嘴,嘴角微微翘起,脸蛋红扑扑的。 只见他快速把其他卡片拿过来,用手指指着它,念道:“兔子、老虎、花、树……”全部都念对了,念完后,又看了看陆泽。 陆泽福至心灵,又开口表扬了一通。 小陆煊更高兴了,等陆泽走后,他那天的学习特别认真,连饭都不想去吃了。 总之,经过陆泽的赞扬后,小陆煊的学习兴趣提高很多,加上顾青云从不骂他,就是他做错事也是心平气和地鼓励他,告诉他下次该如何做,还老是赞美他,小家伙显得极为高兴,每天都兴冲冲来上课,不像前段时间,每次都是板着一张小脸,一脸的不情愿。 慢慢的,顾青云就摸到了陆煊性格形成的原因。他应该是受家庭因素的影响。母亲早逝,父亲常年不在家,爷爷常年卧病在床,围在他身边的只有奶娘和丫鬟。没有大人特意教的话,他肯定不会天生嘴甜。加上他的太奶奶更疼小儿子家的孙子,对于小陆煊肯定会有所忽视。 小陆煊身边只有丫头婆子,大家应该对他千依百顺,什么都不让他去做,什么都帮着做,估计连走路都一直有人抱着,久而久之,小陆煊就会变得胆小怕事,没有自信。 如果常年被拿来和比他大三岁的堂哥相比较的话,那肯定更打击小陆煊的自信心,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脾气也变得不好,容易暴躁,一言不合就哭闹。小孩子一哭闹,丫鬟婆子肯定会满足他的需求,时间长了,他就懂得用哭闹作为手段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有一次他不想读书,想着去花园玩,顾青云不肯,按他的规定,是学习三刻钟才能休息一次,时间还没到。小陆煊当时见他不同意,就立马哭闹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的,活像他虐待他似的。 吴文都在门外探头探脑了,顾青云不为所动,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哭,自己翻书看。 小陆煊见顾青云无动于衷的样子,哭声就慢慢停下来,老老实实坐着。 为此,下课后顾青云还专门找陆泽来说明情况,主要是为了告诉他,自己不是特意虐待。 和家长经常保持沟通,双管齐下,顾青云相信效果会更好。 据陆泽说,他去年刚回来时,小陆煊都不肯亲近他,反而更亲近二爷爷他们,还是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和他慢慢相处,这才变成如今这样的。 顾青云暗暗叹了口气,这都是内宅手段,和简薇说起,简薇立马就看出来了。 “大人,当务之急,不是让小公子学习变得多好,能认识多少字,最主要的反而是慢慢纠正他的性子,让他变得自信,能控制自己的脾气。等做到这一步后,才谈学习的事,到时我会重点培养他主动学习的能力,就是做一个武将,学习能力强的话,也是一种才华的表现。”顾青云耐心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还猜出,以后陆煊应该不会往科举方面发展,那这么早学习四书五经有什么用?培养孩子的好性格更重要。 此时陆泽听了顾青云的话后,若有所思,想了想,就点头道:“那小宝的事就由先生安排,你照你的做,你现在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不知为何,这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儿子就对他亲昵了一些,表现比以前大方多了。以前他很少带儿子出去,因为每次他都不肯开口说话,让他叫人他也不理,就是行礼都得压着,让他颇为暴躁,现在儿子表现好多了,起码沟通起来不费力。 对此,他不怎么懂这个,但看到儿子的变化,觉得这个年轻人做得不错,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灵活,他想了那么多方法都无可奈何,只能让儿子和他亲近一点。 看来自己是请对人了。 “想要培养孩子的自信心,大人有空的话可以把他带出去逛逛街,多看看人,或者让他多动动。”顾青云建议道。和方宅不同,侯府非常大,有一个练武场,顾青云偶尔会带陆煊到练武场动动身体,不能老是坐着。 期间他还遇到过侯府的其他人,包括小陆煊传说中的堂哥,才八岁,看起来很安静,斯文有礼,顾青云接触不多,只和他碰过一次面,没有深入了解。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陆清,陆泽的堂弟,他大约二十三四岁,是侯府唯一的读书人,只是这个读书人现在才是童生身份,看见顾青云的时候,满脸不屑几乎都要溢出来,他草草打了个招呼,直接扬长而去。 顾青云算了下,这是十六岁左右就当爹了。 顾三元在一旁看见了,中午回到家时终于按捺不住,嚷道:“叔,那个侯府的二老爷是怎么回事?我都看出来了,这么明显,你看他那脸色……哼,有什么好骄傲的,侯府又不是他的,是陆侯爷的,关他什么事?还瞧不起你,他还是个童生,有什么资格瞧不起?” 顾青云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笑道:“何必和他一般见识?这种人我见多了,自认是勋贵弟子,身份高贵,见到我们这样的寒门学子有这种态度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总有人的教养非常好。”顾三元这段时间都跟在他身边,起码要每天帮他拿书本之类的,有时候他教学也要他参与进来。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他的态度。”顾三元低着头嚷嚷。 第90节 “十年后你再看他,就知道了。”顾青云微微一笑,把东西摆放好,准备去看他家小石头,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侯府老太太还能撑几年?顾青云就是一个外人,也能察觉到侯府现在的诡异气氛,而陆泽占据绝对优势。 老太太除了一个“孝”字,已经没多少拿捏陆泽的手段了,偏偏陆泽是那种手段简单粗暴的人,他反过来拿捏着二房的人。这些天顾青云在侯府,即使是在前院,也免不了不小心听到一些八卦。 不过等陆泽的守孝期过,估计就要娶继妻,毕竟他还那么年轻,这么大的一个侯府没有女主人怎么行?他能拖这么多年不成亲已经算不错了,听说陆泽和亡妻的关系很好。 只希望未来的侯爷夫人能对小陆煊好一点。 顾青云也只是想想,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自家身上。 “小石头,爹来看你了!”顾青云回到后院他们的房间,第一个就去找他家大胖儿子,声音还不敢大声,生怕吵到他。 小石头现在已经两个多月,长得又白又胖,整天除了睡就是吃,要不就是哭,长得很快。如今他的地位在方宅里已经是稳稳的第一,一举一动都受到大家强烈的关注,就是方子茗都来看过几回,念叨着以后他生的小孩肯定更好看之类的。 这话顾青云还是信的,六月初方子茗终于成亲,娶的媳妇他们闹洞房那天都看见了,大家都说新娘子长得好。 顾青云不置可否,脸上刷那么厚的脂粉都能看出新娘子长得好不好。不过认亲的时候,夏氏的确长得娇美可爱,看向方子茗的眼神都是羞涩和喜悦。 “夫君回来了?”简薇迎了上来,“用过午膳了?” 顾青云握住她的手相携进去,笑道:“嗯,在侯府吃了,小石头睡着没?”儿子好是好,就是大多数都在睡觉。 “嗯,刚睡着。”简薇抿嘴一笑,她身穿石榴色的折枝堆花襦裙,身材微胖,脸上的斑点终于淡了下去,就是对身材很不满意,为此天天早起跟着他打拳和快步走,要不是喂奶,肯定会减少饭量。 顾青云一听,颇为失望,但还是放轻脚步,趴在摇篮旁边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子的睡相,直到简薇催促了,这才躺下来午休。 午休后,顾青云起来读书,小石头还没醒,一直等到他中途休息喝水时,才听到隔壁传来他咯咯咯的笑声。 顾青云赶紧跑过去,等奶娘给他换了尿布后才抱在怀里,逗着他:“来,小石头,看这里。” 小石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咧出一个无意识的笑容。 顾青云才不管两个多月的小孩会不会笑,他只看到儿子是对着他“笑”就行。 “你看,他看着我笑了!”顾青云忍不住叫道,大概是因为小石头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老是听顾青云给他念书,现在生出来了,还算是给他爹面子,顾青云抱他时他很少哭闹,都是乖乖的。 顾青云看到后更加兴奋。 唉,这就这个时候他能抱了,早上是连氏的天下,等下午方仁霄散值回来,那谁也别想抢他的,除非他有事要忙。 “夫君,二外公他们准备过几天回林山县,咱们要不要送点东西回家?”简薇正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他们回家?不留在京城吗?子茗他们刚成亲啊。”顾青云大吃一惊,方仁礼和王氏要回林山县?想起前几天方仁礼过来找方仁霄时,书房里传来的争吵声…… 顾青云若有所思,事后他隐约听连氏说过,方仁礼过来问举人候官的事,方仁霄告诉他最近有大批举人滞留在京城,有门路的早就当官去了,他说得太迟,现在剩下的官职不是县主簿就是县教谕,还是地处偏僻之地,问他要不要去。 方仁礼当然不肯去,他想做好一点地方的县令,不想再继续考下去了,可这样的位置根本轮不到他,大把的人盯着。 方仁霄的官职在京城根本就不算大,可没能耐给他找到好地方。 为此,两人好像发生了争吵,连氏颇为愤愤不平,说不满意的话为何不去找他的亲家,让对方给他找官做?亲家还是吏部的。 现在方仁礼想回家?难道是不想当官了?这事顾青云不好问方子茗,不过现在听简薇说起,顾青云知道,他大概是想回去了,在林山县一个举人还是颇有分量的,特别是方家还有进士在京城当官,唯一的嫡子又是举人,娶的儿媳身份在林山县算是高的,方仁礼回去,肯定受人尊敬。 顾青云接触过方仁礼,知道他是那种板正的人,颇有些迂腐,对老师这个亲大哥总是态度别扭。方仁霄是何等人?肯定不会惯着他。 “听说是二外婆劝说的,反正二外公同意了。”简薇觉得回去也好,林山县也是不愁吃不愁穿。 “罢了,他们要回去,方便的话我们就买点京城的特产让他们帮忙带回家,顺便写封信。”顾青云想起小石头刚出生时,他已经送信回去了,现在可以再写一封,正好省路费。 “好,我去办。”简薇微微一笑,见小石头正在吐泡泡,就小心用吸水的棉手帕轻轻擦拭。 “对了,记得给我大姐和二姐准备一份,二房那边也要有。”听说方仁礼他们准备回家,勾起了顾青云的思乡之情。现在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爷爷奶奶是否身体健康?他现在都有回家的冲动了。 只是一看到怀里的大胖小子,再想想侯府的差事,就按下这个念头。 “等孩子再大点,我们就回家一趟,走海路,顺风顺水,一个月多点就到家了,儿子这么大,也该见见爷爷奶奶。薇儿,待会你给小石头画一幅画,再把他的手脚图上墨水,盖上几个印子一起送回去,我爹娘他们肯定很高兴。”顾青云提议。 “好的,我待会就画,小石头总要回去的,还得上族谱。”简薇赞同。论画画,丈夫最近才开始学,还没开始入门呢。 * 顾大河刚到酒楼送完咸鸡蛋,虽然现在咸鸡蛋的收入对于家里来说已经算是少了,但家中两位老人还是坚持要做,咸鸡蛋的味道也越来越好。 他赶着牛车准备到儿子的房子那里收房租,自从儿子上京后,那三进的宅子就空出来,他们一家都习惯住乡下,不会到县城来。为了不让宅子荒废,就把前面两进租出去,只留最后一进放东西,他每次来县城就会到那里帮忙擦擦灰尘,顺便落落脚。 结果走在街上就听见路上的行人说方举人他们从京城回来了,还带回很多行李,让码头上的短工赚了一笔,大家还感叹不愧是举人,就是有钱。 方举人回来了?顾大河大喜,那栓子肯定有信让他们带回来! 顾大河想起上次信里说的大胖孙子,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二话不说,就赶着牛车往方家的方向驶去。 第82章 节礼 顾大河本来已经走到半道了, 仔细考虑一会,却右拐来到儿子的宅院。因为他突然想到方家刚回来肯定很忙乱, 现在应该没有空闲接待自己, 还不如先到宅院这里把事情忙完,快回村的时候才到方家去。 先到前门去敲门,和租房子的商人说了几句话, 顾大河把房租收好,绕回后院,从后门进入第三进。 看着这花树繁茂的样子,顾大河脸上不由得露出骄傲的神情,这些花树都生长得非常好, 很少有枯萎的,这都是他每隔几天就来看一次的成果。 这里原本有一对中年夫妻是看房的, 是儿媳带来的下人, 去京城的时候把他们留下看家,主要是帮亲家打理儿媳的嫁妆,这部分有亲家管着,顾大河没有理会。但自从他把前面两进租出去后, 这两个下人就自动回到村里,在他们家干活。 刚开始他还有些不自在, 他们家有一个厨娘就够了, 还用什么下人?但时间一长就习惯了,起码多个男人田地也好管理,他还从对方身上学到不少管人的知识, 现在那王顺已经是他们家的管事,他婆娘也跟着做一些杂活。 本来送咸鸡蛋来卖和收租轮不到他,可以让王顺来做的,可顾大河觉得老是窝在乡下不好,再加上这毕竟是儿子住的地方,他想自己亲自来打扫。 顾大河把牛车卸下放好,把牛拴在一棵桂花树下,就拿出钥匙开门,从厨房里拿出水桶和抹布,到水井这里提水,开始每隔几天都需要进行的擦拭。 其他房间都锁上了,家具都用油布盖好,这些不用擦拭,只有一间客房才需要打扫一遍。这是他偶尔留宿的地方,有时候来县城办事下大雨或天气不好时,他就会在县城住一晚,这房间还留有他一套换洗衣服。 把房间擦干净后,顾大河就开始拔草,此时正是八月份,草木生长得非常茂盛,明明前几天刚拔了,现在又长起来,不过正好可以把拔掉的野草给牛吃。 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喂牛喝水后,顾大河就再也坐不住了,刚才有事忙还不觉得,现在手头上没事做了,就想起儿子的来信,猜测着信上会有什么内容,抓心挠肺的,很不好受。 他看了看天色,现在过去方家应该已经整理好行李了吧?一定会的,太阳都快落山了。 想到这里,顾大河无视天空中离下山还有一大段距离的太阳,直接锁好门走出去。 方家离这里不远,他自己走路过去就行了,让牛在院子里歇息。 等顾大河站在方家门口时,门房认识顾大河的脸,就一溜烟地跑过来,躬身笑道:“顾老爷,您来了!” 顾大河点点头,笑道:“我找你们家老爷。” “好哩,您先在厅里等一会,小人马上就找人进去禀报。”那门房说完就转头对着后面的小厮挥挥手,“小六,你赶紧进去,就说顾老爷来了。” 小六点点头,看了一眼顾大河,转身快步走进去。 顾大河这才跟着门房到客厅里等着,不过他没有等多久,方仁礼很快就出来了。 两人相互行礼后,寒暄几句,之前大家见过一两次面,没什么话聊,方仁礼就问一下这三年来林山县的天气和粮食收成等,等这些安全的话题说完后,他才问顾大河的来意。 顾大河其实早就不耐烦了,只是他到底不是以前的乡下农民,知道有些场面话是必须要说的。儿子地位的提升连带着他也跟着提升,现在县里的大户人家每次有什么喜事都会下帖子到他们家,儿子不在,栓子他娘不想出去,他爹娘就更别提了,无奈之下,有些实在是推辞不过的,只能由他亲自出马。 几次过后,顾大河已经明白该如何应酬,只要把以前跟人学过的内容展现出来,基本上就可以撑过整场宴会,就是一不小心做错了,也不会有人取笑他。 方仁礼这边也是暗自感叹,之前他们偶尔在码头见面,当时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村民,这才几年的功夫,举手投足间就变得有些样子了,古人云“潜移默化”、“居养气,移养体”是有道理的。 “是的,慎之的确有中秋节礼给你们,你等等,老夫让拙荆整理出来,刚还在说明天就派人给你们送过去。”方仁礼淡淡一笑,说完就侧头对旁边站着的下人点点头。 那下人一行礼,就快步走出去了。 之后方仁礼就问顾大河怎么把东西拿回去,是否需要他派人送。 顾大河当然摇头,道:“我自己在之前的宅子里放有牛车,如果东西不多的话,自个儿拿到宅子里就行。如果东西多,找两个人帮我扛到院子就行。”想了想,他还是厚着脸皮问道,“就是不知我儿子现在变得如何了?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瘦?” 方仁礼嘴角抽搐了下,摇头道:“慎之身体很好,长没长高倒是没注意,嗯,应该没瘦。”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注意这些问题,更别提别人家的儿子了! 顾大河见状,颇为失望,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觉得问不出什么了,就识趣地告辞。 唉,这个方举人不像何谦竹这么细心,人家可是把栓子的一点变化都描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毕竟关系不一样啊。 顾大河忍不住暗自感叹。 等方家的下人帮忙把属于他家的东西都搬到自家的牛车上,顾大河谢过后,就锁好院子的后门,扬起鞭子,驾着牛车开始回家。 一路上,顾大河按捺不住首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拆开看。 信非常厚,因为这次带信不用钱,顾青云就一口气写了十几页,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这让顾大河看得开心不已。 知道儿子在侯府教侯爷的儿子读书,顾大河颇为担忧:也不知道那些权贵欺不欺负人?小公子听不听话? 再看到白纸上大孙子的小脚印和小手印,还有儿媳画的孙子画像,顾大河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用手量了量,嗯,看起来很壮实。还有,这画像上的胖小子怎么就那么好看哩?整个村子都没有一个小孩有自家孙子好看! 顾大河非常肯定地想。 真想见见啊!顾大河感叹,放任老牛自己走,自己转头回去看看两大箱的东西,都是儿子和儿媳买的礼物,上面都贴有标签,礼单他已经看到了。 回到家后,顾家人争相围观小石头的画像,还有手印和脚印,纷纷猜测他现在的身长和体重,一个个都对着远在京城的小石头流口水。 “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也不知道栓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都一年多了。”老陈氏被这封信勾起了对孙子的思念之情,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这老婆子,孙子又不是去玩,是去考进士,现在孙子有这条件多好,别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你可不能拖后腿。”顾季山吹胡子瞪眼。 老陈氏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拖过后腿了?我这不是想他吗?说说都不可以?” 顾大河眼看着老两口又要吵起来,赶紧道:“爹,过几天我打算写封信,看谁去京城让人帮我们带去,你们想想要写什么内容,有什么话对栓子说的。”他们写信给儿子一般都不会通过驿站,那个要价太狠了,要十几两银子呢,还不如等等,看谁去京城顺便帮他们带去,花的银钱会少很多,有时候甚至免费。 “写什么都行,我就琢磨着,什么时候找个可靠的人送一次钱给栓子才行,这样栓子就可以早点在京城里买房,老是住在别人家里不方便。”顾季山闷声说道。 这话小陈氏赞同:“爹说得对,只是现在咱家的银钱还不够多,把银票给其他人带着我可不放心,还不如等三年后何兄弟去京城赶考,再让他帮忙带去。” 众人一想,就赞同了,这个主意好。 “来,把栓子给我买的药酒拿来,这可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一般的人见都没见过,我要赶紧看一眼。”说完这些琐事后,顾季山就想起了顾青云托方家带回来的礼物。 “行,我这就找出来,里面还有二弟他们一家的,还有大丫和二丫,明天得空就让人送过去。”顾大河弯腰下去,打开箱子开始分礼物。 顾荷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收到顾青云送给她的节礼,本来想把王顺留下来吃饭再走的,可王顺说还要送东西给三丫,她只能作罢。 “阿荷,你家里送东西来了?”林耀祖的大姐看着王顺远去的身影,就问道。 顾荷定定神,转回到堂屋里,回道:“是我弟弟从京城托人给我带点东西回来,要我说,路那么远,还带什么东西?有封信我就心满意足了,别看这么一小箱东西,肯定是托了人家好大的人情。” “从京城带回来的?”林大姐虽然自诩见过世面,但对于京城的东西还是很好奇的。 顾荷微微一笑,她扶扶头发上的银簪,直接打开小箱子,只见里面有一个银制的长命锁和两对镂空的银手镯,一对蝴蝶鎏金耳环,几支样式新颖的头钗,里面还有一封信。 顾荷把信拆开大致看了下,摇头笑道:“弟弟也真是的,非让弟媳给我买什么京城流行的头钗,我自己都有。还有这长命锁和银手镯,说是给大妮儿两姐妹的,两个小孩子还戴什么银?小妮儿还没到一岁,有这个钱还不如自己留着考进士,再过三年就要再考了。要不然,留给小石头也好啊,小石头都三个月了。” 第91节 成亲四年多,顾荷只生下两个女儿,目前还没有第三个。她知道三个大姑姐对自己有意见,就是公婆也有点急了,一天到晚催促他们赶紧再生一个,可她相公都没说什么,其他人着什么急?她又不是不能生! 想起村里那些小媳妇暗地里对自己的嘲讽,顾荷就一阵愤怒。那些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整天盯着她瞧,不就是羡慕她嫁给过来不用干活,不用下地吗? 唉,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如果弟弟那时候没活过来,那她娘和她们姐妹俩最后的命运会如何?虽然他爹很好,可没有男娃终归是不一样的。她现在娘家得力,有靠山,即使这样,四年没生出男娃,还是有些风言风语传进耳里,就是一向和善的公婆都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以为自己不能生吗?可是一想到小妮儿还没满周岁,大姐说太频繁生孩子对身子不好,她这才想等周岁后再怀上比较好,没想到这几个月的功夫三个大姑姐都等不及,时不时就回家一趟,还老是用挑剔的眼光看着自己,要不是她还有点手段,非得被她们气死不可。 羡慕大姐,两个都是男娃,没有她这种烦恼。 林大姐则望着那些礼物满脸的欣羡,决定这次回家就不和娘说弟媳迟迟不能生男娃的事了,有这么一个关心姐姐的举人弟弟,可不能把情分给坏了,生男娃的事还可以再等等的,反正弟弟和弟媳还年轻。 幸好她之前只是暗暗和娘亲嘀咕,没和弟媳公开说过,还有挽回的余地。至于其他两个妹妹?这次回去肯定要和她们说说,免得她们做错事。 远在京城的顾青云自然不知道他的中秋节礼让顾荷化解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危机,这次顾荷的礼物是简薇挑选的,他自己却亲自挑选礼物给顾莲。 简薇见状,还颇有些意外,就问起原因。 顾青云当然不会把小时候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会说这是他的一点小心眼,这不是影响他的形象吗?就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过了中秋节,到年底的时候,谢长亭突然来家里找他,给他分钱了。 看着手中的银票数额,顾青云大吃一惊,忍不住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谢长亭,问道:“长亭,你不会是把你的利润分给我了吧?” 正在喝茶的谢长亭差点忍不住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他赶紧吞下去,把翘起来的腿放下来,指着他笑道:“慎之,我是那种人吗?我可不会自己吃亏,说四六分就四六分。” 顾青云哈哈一笑,仔细打量他一会儿,道:“的确,是我多想了,你的确不是那种人。”就是因为自己救过谢长亭,他才同意这种利润分成的,要不然随便一个陌生人他不可能搞这种分成,自己没参与经营,被合伙人骗了都不知道,即使查出来也要一通扯皮,毕竟不是每个人在利益面前都值得信任的,稍微动一下手脚,就能让他有苦说不出。 他的时间有限,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扯皮上,还不如和在林山县的时候一样,直接用稿子换银子呢。 “就是嘛。”谢长亭一袭红衣,笑起来非常好看,尤其是现在天冷,他的喉结被衣领挡住,更显得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目光流转间跟个姑娘似的。 “听说你昨晚上在听风楼又上台唱戏,还被你爹追着打?”顾青云把银票收进怀里,很是感兴趣地开口。 谢长亭回京后除了因为男生女相的容貌和心直口快经常让他爹下不了台外,最近又因为喜欢戏剧,老是男扮女装上台唱戏而受到众人的瞩目。 这年头什么样的爱好都有,右丞相据说还喜欢有事没事和别人赌两把,皇帝还喜欢微服私访呢,所以谢长亭喜欢亲自上台唱戏也不奇怪。 京城的奇葩多,还是有几个勋贵子弟和他有同样的爱好,可人家没谢长亭那容貌啊!想当初谢长亭第一次登台时,轰动了整个喜好戏剧的圈子,大家都知道听风楼来了个正旦,长得特别特别好看!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看得整个人心都跟着酥软了! 开始大家都怀疑是哪里来的美貌娘子扮演的正旦(剧中女主角),一大票公子哥儿对他念念不忘,都想快人一步找到她,为此京城掀起好大一股风波,没想到最后找出来的竟是谢长亭! 可想而知当时那些公子哥儿的表情,估计连吐血的冲动都有了。 经此一次,谢长亭就更有名了,之后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就传播得特别快。 顾三元经常被他派出去收集京城的八卦,顾青云当然能及时知道。 谢长亭一听,对着顾青云摇摇手掌,没好气地说道:“没想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你都听说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反正他打我又不是第一次!” 顾青云不好意思再笑,就道:“你唱戏归唱戏,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啊,你唱得太好,那些人就找你麻烦。” 谢长亭一听,一张秀丽非常的脸顿时扭曲起来,怒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恶,我不就是有这个爱好吗?以前在老家我都唱的,什么事都没有,没想到京城这么多变态。” 顾青云忍不住一笑,用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喝了一口茶,又给他斟满一杯,这才开口道:“你别说人家是变态,这只是断袖而已,大家见你长成这样,又没成亲,没有说亲的消息传出,就以为你喜欢男人。” 这年头,断袖从来不少,不过一般都是遮遮掩掩的,就是被爆出来最多是个风流韵事,人家妻子照娶,谁都不会当真。因为古代有皇帝喜欢男人,所以大家不敢明说是变态,但很多人还是看不惯断袖。 如果因为断袖不肯成亲,非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话,那一个家族的男人都会被人说嘴,被人指指点点,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所以谢长亭现在被男人缠上当然会不开心。 “老子喜欢的是软绵绵、香喷喷的女人,不是那些硬邦邦、臭烘烘的男人!”谢长亭面露嫌恶,皱眉道,“我是想说亲啊,可现在我只拿回我娘的嫁妆,嫁妆的很多东西都被人用了,毕竟是我老子和名义上的娘,他们说其他嫁妆用来养大我,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口,不撕破脸皮的话,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除了自认倒霉我还有什么办法?幸亏我回来早,还留有一家半死不活的书斋给我。” 顾青云暗叹了口气,那家松竹书斋的地理位置很好,面积颇大,包括里面的书,总体价格大约有一两千两银子,但这点钱对于伯府来说是非常少的,难怪那家人肯还给他。而别看谢长亭和他爹现在闹得比较僵,到底是父子,还没跌破伯府的底线。 所以谢长亭现在还能得到伯府的庇护,在京城混得不错,要不然他的话本也不会卖得那么好,盗版很少,一发现盗版就会强烈打击。 顾青云想想怀里的二百两银票,这才七个多月就赚这么多钱,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罢了,看在钱的份上,他决定今天不再戳他的痛处。 “那你爹什么时候给你说亲?过年翻过去你就十九岁,老大不小了,上了二十人家就会嫌你老。”顾青云赶紧问道。谢长亭虽然是伯府的二公子,但有“灾星”之名,身上又没有功名,还真不是个好的成亲对象。 当然,估计伯府夫人没有给他说亲是另外一个原因。 “先等着吧,我不急,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看吧,我总有一天会娶到一个温柔可人、貌美如花的娘子。”谢长亭的情绪一向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就抛却烦恼,开始得意洋洋地说道,“慎之,你有空就抓紧时间写话本,最好能写多点,当然,实在不行,一定要每个月五万字,这是不能少的,你等着瞧吧,明年我们会有更多钱!” 他已经和越阳郡的何家书肆联系上,准备把顾青云另外两本话本拿到京城来卖,把“一枕黄粱”的名气往上推,现在正在抓紧印刷中,元宵节就可以正式推出。 见谢长亭是来催稿的,顾青云就觉得无趣起来,现在挨近过年,大家都忙,于是没说几句话,谢长亭就告辞走了。 等他走后,顾青云算算自己的银子,决定是时候买个小宅子了。 “什么?你想买房子?不行,老夫不同意!”晚上吃饭的时候,顾青云和简薇商量后,刚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方仁霄就提出反对,情绪难得激烈,让大家都愣住了。 第83章 买房 “外公!”简薇轻叫了一声, 疑惑地看着他,很是不解。 方仁霄干咳一声, 没有解释, 只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 他这个一家之主都这样说了,没办法, 大家只好沉默下来。因为家里只有五位主人,其中一个还在吃奶,所以平日里四个人都是在一张饭桌上吃的,认为这样有食欲。 一般而言,在饭桌上方仁霄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气氛很轻松,绝对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默。 顾青云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是他首先提出的话题。 连氏似乎有些不高兴, 她闷闷地喝了一小碗骨头汤,又吃了几口饭菜,很快就放下碗筷,欲言又止。 “外婆, 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简薇忙小声问道,看了看桌面, 平时都是这样吃的呀, 每人喜欢的菜都各有一样。 简薇心里暗自纳闷,在这里住,她会帮着管家, 特别是小石头出生后,外婆花在小石头身上的时间很多,出月子后很多时候都是她在管。 方宅主人少,下人加起来才十来个,外公不是那种喜欢交际应酬的人,家中很少有宾客前来,基本上是每月才有一两次,一般都是直接在外面酒楼吃。 家里人少,喜事就少,除了小石头洗三满月那两天,其他时候都很少举办宴会邀请其他人来参加。这样一来,管家就轻松多了。 连氏摇摇头,道:“刚才用膳前吃过几块点心,晚上不好吃太多。” 简薇点点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通草猪蹄汤,顿觉一阵腻味,她想了想,就把碗里的猪蹄肉夹到旁边顾青云的碗里。 顾青云正在琢磨着方仁霄突然冷下来的态度,他脑子转得快,又对方仁霄有很深的了解,几个念头闪过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正想着该如何说话时,就看到一块肥瘦各半的猪蹄肉落到自己的碗里。 顾青云侧头看了一眼简薇。 简薇微微一笑,眨眨眼,眼里带着恳求。 这通草猪蹄汤是补血、通奶的,是厨房特意煲给简薇喝的,现在自己一个男的吃了算什么事?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顾青云把头侧过去轻声说了一句。他晚上一向比较克制,不想吃太多肉,一般都是吃素居多,肉只会吃一两块,有时候甚至不吃。 “知道了,人家都吃腻了嘛,这段时间天天吃。”简薇见他直接夹起来吃掉,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咳咳!咳咳!”对面的方仁霄又咳了几下,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他们。 顾青云和简薇顿时不说话了。 连氏却开口说道:“青云,真的要去买房子?” 顾青云点点头,望了一眼方仁霄,笑道:“是的,外婆,我现在手头上有点闲钱,就想着赶紧买个房子,现在当然不住,先租出去也好啊。我想以后京城的人会越来越多,好的地段好的房子价格应该会越来越高,等过几年再买就不合适了,还不如趁着现在有点钱就赶紧买下来,免得一不小心就乱花出去。” 他这话是真的,他现在出去逛街,一碰到合适的东西总喜欢买,像那些面人、手工木雕、泥塑、剪纸等手工艺品,他就很喜欢,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买太多回来又没处放,也是一个浪费。其中最大的支出就是书了,碰到一本好书就想买,只有字少的时候才会借回来自己抄一本。 还有笔墨之类的,碰到好的墨锭就更想花钱买下来了,容易冲动。 还有一次,他在一家卖琴的店子看到一把古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急匆匆抱来卖的。顾青云注意到那把琴外表美观,竟然有梅花断纹!这有断纹的琴一向比较难碰到,他一看到就上前攀谈,还第一时间就试过了,发现琴音透澈,音色沉厚又不失亮透。 当时他见猎心喜,虽说他的琴技不是特别好,但简薇弹得好啊,很有收藏价值和使用价值。最重要的是,现在买应该会便宜一点,只是一问价格,听到这把琴就要上百两,他思来想去,只好歇了这个心思,眼睁睁地看着店家买去。 所以当然要趁着现在手上还有钱,赶紧买房置产,至于置地就比较难,没有碰到好的机会是很难买到好田的,京城附近好的田地都被那些权贵占据了,哪还轮得到自己?就是方仁霄在京城居住二十几年,也只是买到连成一片的上百亩地和十亩坡地,在那里建了个小庄子后,平时就种些粮食和蔬菜瓜果,还养有鸡鸭供应自家,剩余的才卖出去,只求不用每天出去买菜罢了。 果然,顾青云的话一出口,他就敏锐地发现对面老师的脸色变得好看了,连吃饭的样子都不一样,吃得格外地香。 顾青云心里暗叹一口气,两位老人对自己是非常好的,当做自己的孙子或儿子一样看待,可自己到底姓顾不信方,迟早要买房的,他还想着万一家里的爷爷奶奶、爹娘肯来京城居住的话,那他们住在哪里? 没有自己的房,他们肯定是不会来的。 可老师他们又不能不管,老师只收了自己这么一个弟子,这年代都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特别是老师没有亲生儿子,以后老了由他来奉养绝对是可行和应该的,更别提他们还有一层亲戚关系。 “老师,以后等有合适的机会,咱们就买两个相邻的院子,把中间打通,这样就更方便了。”顾青云笑道。他爹娘和老师外婆是不太好在同一个屋檐下的。 方仁霄“嗯”了一声,又道:“吃饭吃饭。”嘴角却微微翘起。 顾青云松了口气,端起饭碗吃起来。 他不知道,连氏心里也暗松了口气,笑眯眯说道:“老身还以为你们想搬出去,对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搬可以,小石头可要留下来,老身现在一天都离不得他。” 简薇此时终于知道刚才为何气氛诡异了,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又道:“好久没见阿瑜了,也不知道小石头长得像不像他小舅舅?”她的亲弟弟简瑜今年才三岁多一点,母亲的来信是满篇的抱怨,说他实在是太顽皮了,家里的花草被他祸害不少。 “外甥像舅,像也正常。”连氏说了一句。比起远在天边,出生后没相处过的外孙,当然是眼前的小石头更惹人怜爱了。 好吧,即使方仁霄一再表示要好好吃饭,最终这顿饭还是在偶尔的交谈中结束。 饭后,方仁霄才有心思问顾青云具体的买房事宜。 “这样做也行。”方仁霄本来还奇怪顾青云买房自己不住,租出去什么时候能把本钱赚回来,现在一听到他的计划,知道他不是脑袋一热就买的,就不在意了。 “日南坊那里不错,虽说僻静点,但周围该有的都有了,老夫去过那一带,有士兵和捕快巡逻,比较安全。”方仁霄慢慢地捋着胡子,一本正经。 见方仁霄赞同自己的决定,顾青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早就有买房的念头,出去逛街的时候总会留意,他知道日南坊那里有地要卖,位置离贡院不是特别远,走路只需两刻钟,坐马车就更快了,一刻钟即可。 顾青云想在那里买一块地,自己直接建房,不是建那种标准的四合院,外表是,里面是接近现代那种一房一厅,或两房一厅,房子面积会小,最多加个厨房,院子里最好有地方能挖出水的,要挖一口井,这样用水就方便了。 一亩地已经可以盖十几间房,合起来就有七八套,房子一小,价格就便宜,容易租出去,相信这样比单独租给某个人能赚更多钱。 像他爹写来的信说,县城的那套三进院子出租前面两进,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租,租金才每年十五两。 为了节省空间,他还可以把床做成上下铺,或者床底是抽屉式的,可以放东西……反正,对于怎么建房子顾青云是充满了热情。 “不过你哪来的银子?”方仁霄冷不丁问道,对于自己的弟子突然拿出一笔钱来买房,他当然会好奇。 侯府那边的束脩他可是一清二楚,虽说几十两银子也可以在京城买到几间房,或一座很小的院子,可那都是地理位置不好,或者不怎么安全的地方,青云想买的日南坊,单是买地,没有每亩一百两可拿不下来。 更别提他还要建房买家具了,至少需要花两三百两银子吧? 青云的行踪他基本知道得一清二楚,没见他去哪里挣钱。 顾青云一惊,忍不住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按住眉毛,低声道:“老师,您的眼神那么好,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方仁霄瞪了他一眼,挑挑眉,直接问道:“难不成是你写的话本?” 顾青云点点头,他一直没有特意掩饰,也想试探一下老师对他写话本的反应,因为老师偶尔会进他的书房拿书看,如果留意一下应该早就知道了,之前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他就当老师默认。 第92节 “最近有一本叫什么冒险记的话本,是不是你写的?”方仁霄没想到自己一猜即中。 顾青云点点头,紧张地看着他的神情,也不知道老师对自己写话本是什么意见? “老夫猜就是,遣词造句很像你的手笔。”方仁霄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让别人知道即可,你还没有考中进士,现在传出去不好听。” “嗯,我会的,为我出书的谢长亭您也见过,会为我保守秘密的。”顾青云忙解释道,等他考中进士,那时他写什么都不要紧了,毕竟很多文人都会有一些小爱好或者说是小癖好,甚至有些还登不上大雅之堂,像他这种喜欢写话本的,根本就不出奇。 不过老师猜到是自己的手笔,难道他看过?不知为什么,顾青云只要一想到方仁霄看过自己写的话本,心里就涌出一股羞耻感。 郁闷,太别扭了!这就是掉马甲的后果了,虽然是他故意的,但只要他想把钱拿出来花,总要说出来历的,免得让人误会他乱来。 “好了,你赶紧去做你的事,老夫去看看小石头,刚刚好像听到他的哭声,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没见到曾外公?”方仁霄颇为得意地捋捋胡子,背着手慢慢地踱出书房。 顾青云望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小石头才三个多月,还不会认人,谁抱他都是笑呵呵的,这样的他能认出你? 买房子的误会解决后,顾青云就准备明天开始着手办理。只是他上午还得去侯府教书,就让顾三元和方家经常外出的二管家一起到他说过的地方看,先了解价格和地段,最后由他来决定。 有人手帮忙,顾青云当然不会亲力亲为,轻重缓急,抓大放小,他已经能拿捏清楚了。 回到书房,顾青云开始继续读书,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要抓紧时间。 当他读到一句“七十而致仕”后,不由得陷入沉思。 老师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等过了年就是五十六,虽说朝廷明文规定七十岁才致仕,可精力不足的话,也可以提前申请退休。 老师的身体目前看来很好,应该可以撑到七十岁,可官场的事很难说,一不小心就需要提前致仕,而且身体状况很难预计,总怕有意外发生。 老师也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题,虽说是点到为止,但顾青云明白,自己最好在下一次会试直接考中,这样他还可以帮到自己。如果迟了,到时老师提前致仕的话,那就很难帮到他,毕竟官场上的“人走茶凉”不要太有名。 耳边听到堂屋那里传来儿子“咯咯咯”的笑声,顾青云忍住想跑过去逗弄的冲动,把书房的门轻轻掩上,回来继续翻书。 不久,就再也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了,估摸着他们是怕儿子吵到自己,把他抱到正房去了。 等把这本书读完后,顾青云开始对着柳公权的字帖练字。半年的时间,自己的书法更上一层楼。上次方子茗来看小石头时,还说过自己的字可以卖得几个钱了。 想起方子茗的评价,顾青云忍不住一笑。 慢慢的,时间一点点过去,等书房暗下来后,顾青云拿起火石点起蜡烛,烛光下,他的影子被拉长,面容显得格外地柔和。 晚上他很少挑灯夜战,把今天的事情写在日记本上后,顾青云就结束今天的学习。他走回卧室,果然见儿子正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偶尔还睁开一下眼睛,小脸蛋肉乎乎的,红润白嫩,样子娇憨可爱。 顾青云不敢逗他,只看着他很快就陷入沉睡,这才蹲下来,仔细看着他沉睡的小脸,心情甚好。 时间如流水,等过完年,元宵节也很快过去了,京城的元宵节无疑是非常热闹的,顾青云和简薇把孩子留在家,两人出去逛了一圈,感受一下过节的气氛,吃了一碗汤圆,因惦记着家中的小石头,很快就回来了。 不过有小道消息说陛下在元宵节那天出现过,老百姓说得煞有介事的。这个时代,掌握力量的朝廷官员不敢乱说话,朝廷对读书人的管制也很严格,只能在县学等地方发表对国朝的言论,在外面可不行,不能胡乱诽谤编排。 不过现在渐渐放松,京城开始有小报了。 至于平民百姓?反而可以对朝政指指点点,尤其是对皇帝的事,他们非常感兴趣,这次的小道消息就传出几个版本。 顾青云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皇帝过节不在宫里跑出来做什么?没想到谢长亭的到来却让他觉得这小道消息有时候还真不是乱说的。 “什么?你遇到陛下了?”顾青云大吃一惊。 谢长亭却有些精神萎靡,他只提了一句就不肯再说,反而催促他拿稿出来。 顾青云挑挑眉,知道这其中应该是发生什么事让他不想谈,不过他不着急,谢长亭在合适的机会总会说出来的。 等顾青云的修仙话本在京城的市民圈里掀起一股风潮后,时间来到了五月份。 这天,顾青云带着小陆煊到南区的一家私塾玩。这是一家占据面积颇大的私塾,这里相当于一个小学校,是本地一位老举人开的,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平时有三个举人和三个秀才在这里教书。 方子茗就在其中,他每天来这里上课,只用花一个上午或下午的时间,教的学生都是家中颇有资产的,所以他的月俸不少。 顾青云之所以带陆煊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和这里的孩子进行一场蹴鞠比赛。在侯府,小陆煊只有一个人,下学后玩伴倒是有七八个,可都是仆人之子,只会顺着他,哄着他,至于其他府的同龄小伙伴,貌似很少。 “来,小宝,待会你就下场去和他们蹴鞠,你在家踢过的,还记得规则吗?”空地外,顾青云帮他整理一下衣裳。 陆煊一身利落的湖蓝色劲装,怀里抱着鞠的样子更显得他唇红齿白,此时他小脸上很是严肃。 “我知道,踢球不要用手,要把鞠踢进那个球门……”说着小手一指空地上的简陋球门。 “真棒!记得就好,好了,准备一下,记得你是红队。”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帮他在腰间系上一条红布,“现在先跟着我热身。” 陆煊把鞠放下来,开始跟着顾青云热身,动动手脚,一板一眼的。 旁边的小孩子和一些家长在他们身边好奇地看着,窃窃私语。孩子们大都是七八岁的样子,是附近几个私塾的学生,平时要蹴鞠就会合起来一起玩,其他几个私塾没那么大的场地。 陆煊的小脸涨得通红,他抬头看向顾青云,见先生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就安定下来。人家这才不是在跳舞呢,这是在热身,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 “先生,我……我……”热身过后,陆煊抱着鞠,吞吞吐吐的,大眼睛瞄向正在打闹的孩子们。 “去吧,和他们一起玩,他们的鞠被踢坏了,现在用你的这个。”顾青云蹲下身,鼓励道,“你在家也踢过的,我认为你踢得很好,不用在乎胜负,只要玩得开心就行。”好吧,侯府里的练武场都被他们一帮子小孩子占据了,天天在家练习蹴鞠。 方子茗此时带着一个大约八岁的孩子过来,相互介绍后,就指着陆煊道:“杨浩,你待会记得在场上和陆煊多配合。” 那叫杨浩的小孩看起来身体很强壮,比一般的八岁小孩长得要高一些,只见他拍拍胸脯大声道:“夫子,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小弟弟的。” “去吧,跟大哥哥去。”顾青云推推陆煊。 陆煊看看杨浩,又看看顾青云,跟着走几步后,又蹬蹬蹬跑回来,仰起白嫩的小脸蛋,大眼睛专注地看着顾青云,确认般问道:“先生,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是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顾青云笑笑。经过差不多一年的学习,陆煊和之前相比,性格开朗太多,否则他不会带他来这里和别的小孩玩耍的。 方子茗开始走到场中,把二十二个孩子都集中起来,说了一遍蹴鞠的规则,然后就宣布正式开始。 顾青云一直重点关注陆煊,见他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不过有杨浩带着,很快就和同队的小孩打过招呼,之后开始踢球,孩子们在场上你争我夺,来回奔跑。 刚开始陆煊还接触不到球,也一直在努力跑动,中间有一次被某个小孩子不小心撞倒,本来瘪瘪嘴想哭的,可一看到别的小孩跑去抢球,就赶紧爬起来。 有其他夫子在场边做裁判,方子茗就抽空来到顾青云身边。 “你不是去教他读书,怎么还把他带出来了?侯府的小公子这么精贵,你也敢?”方子茗双手抱胸,笑着问。 顾青云眼睛盯着场内,回道:“问过侯爷才出来的,小孩子终究要和同龄人一起玩耍才高兴,他府里的小孩对他太过于恭敬,什么都顺着他,这样不好。” “他倒是长得挺高的,身体看起来不错,和别的小孩相撞,大多数时候都是其他小孩摔倒。”方子茗看着看着突然说了一句。 场上的小孩基本上都比陆煊大一至二岁,可他们的身高相差无几。 “那是当然!”说到这个顾青云就很自豪,这一年来,他每天很早就到侯府,先和陆煊晨练后才开始上课的,跑步、练拳、射箭……加上陆泽偶尔会和他们在一起,每天早上都会练习得大汗淋漓。 顾青云还为此得了便宜,跟陆泽学到一套拳法,虽说是杀敌用的,他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到,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记下来,回来自己努力练习。 这样的拳法平时他想学都没地方去学,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抓紧了。 最令他高兴的是,论起射箭,他虽然力气不如陆泽大,拉开弓的强度不如他,但他的准头比陆泽还要好一些。不过也不值得太高兴,他毕竟学了十几年,准头早就练出来了,人家陆泽学的可是刀法和枪法,射箭只是兼修。 “咦?踢得不错。”方子茗微微眯起来。 “我教的,在府学的时候我的球技就不错。”顾青云很是自豪。不过他没说的是,陆煊几乎每天都会在家踢球,比起别的小孩,他的技术和熟练度当然更好一些。虽然在他们这些大人眼中,都是一堆小孩子在胡闹,但基本的章法还是有的。 大家都遵守蹴鞠的规定。 顾青云开始专注地看下去,还把吴文等人聚在一起,等到陆煊触球时,就会欢呼,特别是当陆煊踢进一个球时,更是大声欢呼。 “好球!陆煊真棒,红队必胜!” “必胜!”他身边的几名大汉见自家的小主子如此给力,也跟着喊道。 场上的陆煊似乎听到了,抽空看了这边一眼,小脸上因为运动而显得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非常兴奋。 他们几人的声音非常洪亮,吸引了场外其他家长的注意力。 于是,为了不让他们专美于前,很快,其他家长就学会喊“必胜”或自己孩子的名字,要不是大家穿的衣服不对,顾青云还以为回到现代的操场上。 第84章 孩子 一场蹴鞠比赛让在场的小孩子踢得很尽兴, 中间却因为一点小摩擦差点发生冲突,两队的小孩有几个已经打在一起, 幸亏做裁判的夫子经验丰富, 很快就呵斥他们分开,接着比赛继续进行。 这让顾青云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方子茗。 方子茗却见怪不怪, 笑道:“这很正常,他们经常这样做,没事的。” 顾青云一听,就不担心了。小孩子貌似都是这样的,只是他以为这里的小孩会斯文一点, 不会像他小时候在村里见到的那样,一言不合就开打。 一场比赛结束, 陆煊所在的红队获胜, 小家伙显得极为兴奋,和同队的几个小孩说完后才小步跑回来。 “先生,你看到了?”陆煊的脸蛋红通通的,额头上有汗珠, 神情显得极为高兴。 “看到什么?”顾青云故意问。 “就是,就是看到我踢球啊!”陆煊的眼神暗淡一下, 很是失望, “先生没看到我把球踢进去了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提醒道:“先生, 我踢进两个球了!然后我们赢了!” 顾青云忍住笑,只觉得他此时双颊鼓起来的样子可爱极了。 “哦,我看到了,我们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踢得很棒!”顾青云不忍心逗他了,赶紧大大夸奖他一通。 陆煊的大眼睛顿时笑得眯起来,弯成月牙状。 见陆煊的后背衣服都湿了,顾青云赶紧和吴文一起为他擦汗。 吴文一边擦一边道:“顾公子,下次带小公子出来得带个婆子出来才行,她们比较细心。”来之前本来想带丫鬟的,但顾公子不同意,只能几个大男人一起出来。 “嗯,我没意见。”顾青云打量一下陆煊,就问道,“小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现在口渴也要等一会才能喝温水,先忍忍。” 陆煊点点头,知道这是先生的习惯,每次跑出很多汗都不能马上喝水和沐浴,要等一会才行,他已经习惯了。 见陆煊的眼睛还看向其他小伙伴,顾青云却知道不能放他去玩耍,天色不早,他要带他回去了,就道:“你喜欢的话,下次我们还来玩。” “真的?”陆煊眼睛一亮,很是期待地看着他,“还能来吗?” 顾青云肯定地点点头,多运动对他性格的塑造很有好处。只是下次他会选一队实力较弱的队伍来让陆煊加入,总不能老是胜利,也得有失败才行。 和方子茗说一声后,他们就准备返回侯府。在马车上给陆煊换上干净的衣裳,这才给他喝水。一路上,陆煊的话极多,话题都围绕着刚才的蹴鞠比赛,还点评某个小伙伴,指责他做了哪些拖后腿的事。 “都怪那个小胖子,他太胖了,到后来快跑不动,只会站在那里挡路。”陆煊说着就比划一下小胖子的身形,很是不耻。 顾青云刚才很认真地看了,对那个小胖子有印象,就问道:“那他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做其他事来帮助你们?先生不是告诉你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你不仅要看到他不好的地方,还要看到他好的地方。” 陆煊一愣,点点头,皱着小眉毛想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想起来了,小胖子人胖,他曾经撞倒过一个人,然后我旁边没人,我就直接射门了!” 顾青云点点头,道:“我看到了。” 陆煊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胸脯却忍不住挺了起来,把水杯放回固定的位置上,腼腆地笑笑,接着又开始评论其他小伙伴,中间夹着他自己的感激。 顾青云在一旁倾听,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有意识地发问。他教过小陆煊,看一个人的时候,要看到对方的缺点,也要看到优点,现在他又提一次,陆煊接下来就有这个意识。 第93节 他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小家伙,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骄傲。 小陆煊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只是一想到他的未来,顾青云就有些担心。 还有两个多月陆泽就出孝了,他的婚事大概就要提上日程,这样一来,陆煊就会有后母。如果是个和善的还好,最怕的是那种心眼小的。毕竟侯府有个爵位,这可是一笔财富。 通过和陆泽的接触,他隐约猜到等一出孝,他就会为陆煊请封为世子,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确认他继承人的位置,但与此同时也断绝了后母的念想。 最好是他杞人忧天吧,只希望小陆煊能应付得过来。 大概是太兴奋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侯府时,陆煊已经在路上睡着了。 今天的课就这样结束,顾青云见吴文把陆煊抱进门,望望天,直接坐侯府的马车回家了。 刚一进后院的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小石头“啊啊啊”的叫声,让他忍不住会心一笑。 小石头前两天刚满周岁,他们举办了一个简单的抓周仪式,当时他抓到的是书籍,这让大家都很高兴,觉得这预示着小石头长大后会聪颖好学,能写锦绣文章,必能三元及第等。 顾青云虽然觉得抓周礼表现出来只是一种美好的向往和祝福,不能代表孩子的将来,但即便如此,还是很高兴。不过他心知肚明,一家人中,大家都喜欢有事没事拿本书看,婴儿也会模仿,他看多了肯定会学。 所以小石头选择书籍一点也不惊讶。 顾青云绕过影壁,直接从院子石子铺就的小径穿过。 “夫君,你回来了?”简薇此时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第一眼就看到他。见夫君身上的衣衫又换了一套,知道他早上在侯府洗过澡了。 “嗯。”顾青云应了一声,微微一笑,“现在日头未落,怎么出来了?”虽然晒不到。 简薇站起来,看到顾青云的笑容,长身玉立站在杏花树下俊挺的样子,不知怎么的,脸突然有点发热,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正寻声望去的小石头,定了定神,低声道:“还不是这个磨人精,不肯待在屋里,怎么哄都不行,非要出来。” “爹!”顾青云刚看向小石头,就听到他一声响亮的叫声。 “爹!”认出是爹爹,小石头眼睛一亮,本来坐在席子上的,现在马上趴下去,小短腿一动,小身子就爬得飞快,迅速靠近顾青云。 顾青云吓了一跳,连忙走快几步在席子边沿蹲下来,挡住他的去向。 “咦?”见前头有人挡住了,小石头停止自己的爬行,疑惑地抬起来,见是自己的爹爹,立马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六颗小白牙。 顾青云也忍不住回之一笑,不是他自夸,他儿子长得的确非常非常可爱,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一节节的,小短发浓密乌黑,五官非常像他。 小石头养得很精心,加上他是足月才生的,一向很少生病,身体很好。 记得他出生时大家都说小石头长得像简薇,顾青云也觉得,但不知怎么回事,小石头后来越长就越像他,到了如今,已经有七八分相似了,五官比他的要精致一些,是一个好看的宝宝。 看着他那张和自己相似的小脸,顾青云只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只要他对自己笑一笑,就总忍不住去宠爱他,想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可又怕自己养出个纨绔,养不好孩子,对孩子以后的前程不好,于是在小石头越来越大时,就只好控制自己,不该做的就不做。 再加上家中简薇和连氏对他的宠溺,惯得他最近越来越霸道,顾青云无奈之下,只好唱起白脸,对他严格要求,没想到小石头虽然有点怕他,但还是喜欢亲近他。 “爹爹!”见爹爹不理自己,小石头又大声叫了一声,咧着小嘴笑,小脸跟花朵一样,就是口水横流。 “小石头,今天乖不乖?”顾青云低头打量他,见他穿着开裆裤,脸色红润,身上没出多少汗,这才放下心来,忙柔声问道。 “乖!”小石头被问习惯了,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现在才一周岁,只会说简单的几个词字,会叫“爹、娘、外外、婆婆”,曾外公和曾外婆还不会叫,只会叫一个字或叠字。 语言方面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天分,是正常的,但在身体方向却比较强壮,爬和走都比一般的婴幼儿快一点点,现在才一岁,就可以站起来走几步了,扶着东西的话可以走一小段路,小腿很有劲。 只是顾青云隐约在前世听说过,小孩子太早学走路不好,对骨骼发育有影响,应该顺其自然,最好是能让他多爬行,这有利于智力发育。所以在小石头不想走,想爬的时候顾青云也没强求,反而鼓励他去爬。 小石头是很喜欢爬行的,他的腿脚很快,一会儿工夫就爬不见了,相比走路颤颤巍巍的样子,目前来说,小石头还是喜欢爬行。 一说这个连氏就会很郁闷,小石头自从会爬后,就喜欢在铺着地毯的房间里到处爬,连氏还不一定能跟上他,一个闪神他就爬远了,幸亏有丫鬟奶娘看着。 “抱!”小石头伸出小手,口水又流出来了。 “你又流口水!”顾青云接过简薇递过来的软绵手帕轻轻替他擦擦湿润的下巴,又把他脖子上挂着的口水兜解下来。 一旁的奶娘赶紧接过口水兜,又递上一个新的。 等顾青云帮小石头围上口水兜后,这才抱起来他亲了一口,赞道:“不错,今天很乖。”之前替他换什么衣服一直都动个不停,有时候还得追着他走,后来被顾青云打过一次小屁股后,就乖巧下来,现在换个口水兜都很安静地坐着不动,当然要表扬一下了。 “爹,爹!”小石头顿时兴奋起来,嘟起小嘴就要在顾青云脸上亲起来。 顾青云刚回来没有洗脸,只好用手挡住他的热情,说道:“小石头,等爹爹洗脸了再亲,现在脏。”即使他不一定听得懂,可也要解释清楚。 果然,小石头安静下来,躺在顾青云怀里笑呵呵的。 简薇看了后笑起来,道:“夫君,小石头这么小,可是很懂得看大人眼色了,我们替他换衣裳,他还到处乱爬,手脚乱动,就是不肯乖乖配合,没想到你一帮他换,他就静静地坐着不动。” “那是因为我打过他。”顾青云坐在慧香搬过来的凳子上,笑道,“不能老是惯着他,他做得不对就要和他说。” “他还这么小,怎么听得懂?”简薇哭笑不得,每次看夫君和儿子一本正经讲道理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怎么不懂?久了就懂了。不能因为他小就什么都惯着他,要跟他讲道理,他总有一天会听懂的。”顾青云反驳,怀里的小石头又不安分起来,不肯躺着了,开始站起来在他膝盖上蹦跶。 顾青云看了老实本分的奶娘一眼,道:“最近要戒奶了吧?”简薇只喂了六个月就不喂了,都是奶娘在喂。 不过从六个月开始,顾青云他们就开始给小石头喂辅食,一般都是喂果汁、菜汁等液体的食物,或者是米粉、果泥、菜泥等,等他稍大一点后,就会喂煮得很烂的米饭、面条,还有切成很小块的水果、蔬菜等。 因为奶水不是小石头的唯一口粮,他活泼好动,奶水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食欲,最近更多是在吃辅食,所以顾青云觉得戒奶的时候已经到了。 而且他的牙齿长出来了,已经可以咬人。在六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咬,当时顾青云才决定不让简薇喂的。 “夫君,不能再吃多一段时间吗?”简薇不舍得,别人家的小孩都吃到两三岁的。 “你认为呢?”顾青云微微一笑。他不觉得这么久了,奶水还有多少营养,还不如辅食呢。 奶娘不是他们家的下人,家里的下人这段时间没人生产,只好从街上请一个回来,约定等小石头周岁后就解除雇佣关系,现在已经满一年了。 想起孩子对奶娘的亲近,简薇一怔,虽说他们故意请外头的奶娘是为了防止以后奶娘仗着奶过哥儿倚老卖老、作妖什么的,可现在的这个奶娘老实本分,姿色普通,到家里一年多来,除了回家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很细心,对儿子照顾也很好。 罢了,奶娘也有自己的孩子,就让她回去团聚,多给些银子就是,迟早要离开的。 果然,当天晚上简薇和连氏商量后,第二天就和奶娘解除雇佣关系,把她送回家,除了工钱还给了赏钱。 对于奶娘的依依不舍,简薇只能硬起心肠了。 要戒奶的小石头之后几天脾气都很暴躁,把四个大人都弄得人仰马翻。 “青云,要不然就再等等?先把奶娘叫回来?”方仁霄抱着哇哇大哭的小石头哄着,用尽手段才让他停止哭泣,只是眼睛哭红,正在抽噎的样子显得可怜兮兮的。 连氏已经是一脸的心疼和着急了。 “老师,您的原则呢?是您说不能太惯着小石头,免得以后惯成一个小霸王的。”顾青云忍不住笑道。 当初方仁霄见他老是抱着小石头,就说他太过于溺爱孩子,而且这时人们讲究“抱孙不抱子”,加上小石头对他这个做爹的特别亲近,他就妒忌了,一度说不让他对孩子太过于宠爱。 这让顾青云暗自吐槽,论起对小石头宠爱,是他自己吧?连自己的宝贝胡子都肯让小石头抓着。 就连简薇都暗地里说她小时候,外公绝对没有这么喜欢她。 “好了,吃这个蛋黄酱吧。”顾青云见慧香端上一小碗蛋黄酱,心下微松。这蛋黄酱是把蛋黄研碎、再过滤,加上肉汤、淀粉煮成的,闻着香气扑鼻。平时他还会让厨娘加点蔬菜,现在看儿子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把蔬菜去掉了,还加了一点点盐。 要知道小石头一岁之前的辅食可是没有添加任何调味品的。 于是顾青云就对着正在躺在方仁霄怀里正在抽噎的小石头叫道:“来,小石头,吃饭了。” “奶,奶娘!”小石头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了看他,又撇过脸去,“奶,奶。”手脚乱蹬。 “不想吃就算了,让你饿一饿!”顾青云慢慢地把这句话说了几遍。 大家一脸的不赞同,不过事先有过约定,在教训孩子的时候,大家要统一意见,特别是等他大点的时候,更是如此,不能父亲赞同,母亲反对,有意见私下再提,免得小石头不知道听谁的,无所适从,不利于教导。 小石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不过他的手脚已经安静下来了,他把脸埋进方仁霄怀里,把穿着开裆裤的小屁股对着他们,嘴里这不知道嘟嚷着什么,含含糊糊的。 方仁霄突然哈哈大笑,见饭桌上的饭菜还没冷,就道:“好了,好了,我们先吃吧。” 最终,小石头还是抵抗不住饥饿的召唤,乖乖让别人给他喂蛋黄酱了。 看得他吃得香甜的样子,大家都松了口气。 奶娘回去的第一天,还可以忽悠一下他,没怎么哭,第二天就开始要喝奶,从早上折腾到中午,现在终于肯吃东西了。 大概是知道家里没奶了,小石头戒奶后偶尔哭几声以示反抗,之后喂他吃东西时还是乖乖吃的,偶尔才耍一次脾气,七八天后,终于不再吵着吃奶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时候有羊奶可喝的,只是这个年代的羊奶没有后世的杀菌处理技术,婴幼儿对细菌没有抵抗力。顾青云不敢拿小石头去赌,就想着等他再大点,就给他喝羊奶。 反正羊奶对孩子非常有好处。 几天后,收到家里的一封信,顾青云连忙拆开来看。 简薇忙问道:“夫君,里面可说了小石头的名字?”之前小石头还小,按照规定是暂时不上族谱,也不取名的,现在小石头周岁了,身体一直很健康,家里人也知道,肯定会把名字取上的。 顾青云点点头,笑道:“自从去年八月大堂哥考中秀才后,大爷爷一直很高兴,就把取名的辈分给改了,以前我家都是随便挑一个字作为辈分,然后才取名,现在大爷爷讲究起来,说希望家族能一直延续和昌盛,就排了‘永传昌盛,兴延继承’八个字,以后咱们的后代就会按着这八个字排下去。” 顾青明终于考上秀才,当时顾青云知道的时候高兴极了,家族中总算出现第二个有功名的人。 就是赵玉堂还是没考上,这次他终于不倔了,愿意到县学去读书,以前他想安排他到县学他都不肯,还是乐于待在家里。 “我们儿子是‘永’字辈的,我爹找人去算过后才取名顾永良。”他爹虽然在信里说不合适的话他们可以另取,但长辈的一片心意怎么能拒绝?没有意外的话,小石头就是这个名字了。 “顾永良……”简薇念了几遍,点头道,“还行,以后小石头的大名就是这个了。” “还有,二堂哥终于要娶亲了。”顾青云看到最后,忍不住笑道,“他可真够可以的,竟然拖到二十二岁才成亲。”先前顾青亮是在何家书肆干活,现在已经是账房了,娶的妻子是临阳府某个商人的女儿。 顾青云看了顾青亮给自己的信,知道这个妻子是他无意中认识的,对人家死心塌地,费了很大的劲才娶回来的。 “现在我们不能回去参加婚宴,真是太可惜了。”顾青云叹了口气,路还是远点。 当天晚上,顾青云正在地毯上做俯卧撑,他的背上正趴着小石头。 小石头随着顾青云的动作一起一伏的,开心得他“咯咯咯”直笑,小手偶尔拍一下他爹的肩膀。 顾青云感受着他滴在自己背部的口水,郁闷极了,幸亏他还没洗澡。 简薇正在烛光下算账,今天正好是收房租的日子。 “夫君,这个月房子全部都租出去了,预收三个月,有房租三十二两。”简薇一边说着,拨弄了下算盘,很快就算出本月他们小家的收入和支出。 过年后,顾青云在日南坊买了一亩地,上个月已经建好房子,基本上是按照四合院的格局,只是里面的厢房正房耳房之类的都有墙壁隔着,里面按照一房一厅,或两房一厅的样子来建造,有一些还会建一个厨房。 一共建有十套房子,可以同时租给十户人家,有各自的隐私和空间。总共花了差不多三百两银子。 京城的下水道修得不错,院子中央挖了一口井,是公用的,院子还建有几个小花坛,顾青云都种上了桂花树和几丛花草。 这是投资型房子,以后他们应该不会住在那里,不过周围环境好,安全干净,刚一建好,就让顾三元去管理,这个月已经全部租出去了。 “不错,过几年就可以回本了。”顾青云气喘吁吁说了一句。自己现在手里还有一百多两,想再买就不行了,得留着钱以防万一。 简薇转头看着不断起伏的顾青云,见他只穿着背心和短裤,露出强健修长的身体,额头上有着汗水,忍不住问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再生一个呀?”自从生下小石头后,夫君似乎真的不想生了,让她着急不已。 顾青云一听,差点就直接趴下去。郁闷,他只觉得自己快不堪负重了,背上那个小肉墩好重,还想再来一个? 第85章 庄子 第94节 “爹!”见顾青云不动了, 在他背上的小石头眼睛忽闪忽闪的,他歪歪头, 想探头去看看, “爹?” “小石头坐好,爹要开始了。”顾青云继续缓慢起伏。 “啊啊啊……”小石头见动了,就开始乖乖趴在顾青云的背上, 嘴上却叫了起来,自己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婴儿语言。 这是他最近喜欢的活动,只是苦了顾青云,小家伙不算重,但一把他放在背上做俯卧撑, 久了才感觉到什么叫沉重如山,到最后会变得很累。 至少达到锻炼效果了, 顾青云苦中作乐地想着。 “夫君!你到底有没有听到人家在和你说话?”简薇见那父子俩自得其乐的样子, 不禁怒了,瞪着眼睛斜睨着他们。 顾青云呼出一口气,吃力地说道:“你至少等我做完再说。” 简薇定睛一看,见他身上已经出汗, 在烛光下手臂和脸部都闪着光泽,脸一红, 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只好自己走出去,让迎香叫厨房把热水先提到洗澡间。 等顾青云好不容易结束今晚的锻炼,正在擦汗时, 小石头已经换完衣服准备睡觉了。 让他们欣慰的是,小石头算是比较好带的宝宝,不怎么爱哭闹,只要有爹爹和娘亲在,就很少哭。只是他有一个习惯,要顾青云或简薇一直看着他,他才能睡着。 此时就是如此,顾青云和简薇都围着他的摇篮,两人小声说话,小石头在自己的小床上玩弄自己的手指,偶尔啃一下,又看看顾青云他们。 “你看小石头这么小,现在再怀一个忙不过来,而且上次都说不生了,生孩子那么痛苦。”顾青云轻声解释,盯着简薇的脸。 此时她的身材已经恢复苗条,脸蛋依然白皙粉嫩,除了气质成熟一点,依然文雅,好像和刚成亲之时没什么区别。 这让顾青云很高兴,起码说明简薇嫁给自己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咦?小石头?”小石头听到自己的名字,把小手放开,抬头看看他们,大眼睛闪着好奇。 “睡觉,不是在说你。”简薇点点他的额头,轻轻抚摸他的小肚子。 小石头咧嘴笑了起来。 两人看着他可爱的笑容,只觉得怎么爱都爱不够,恨不得把他抱起来狠狠亲一口。 顾青云和简薇相视一笑,两人不再说话。 很快,小石头睡着了。 等简薇帮小石头盖好小被子后,顾青云才继续话题:“上次生孩子那么疼,你不是说不生了吗?”当时她在产房都同意了。 “夫君,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当时我那是痛得厉害,当然是不想生,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多生几个,你看小石头这么可爱,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多不好。”简薇只能给出这个理由,难不成她说自己不生,让其他女人替自己的夫君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顾青云当然知道在他们这个家,只生一个是不大可能的,因为古代婴幼儿的夭折率太高了,只生一个不保险,更何况他们两个的身体都很好,不生是不现实的。 “至少要等小石头两岁多或三岁再生,到时他可以带着弟弟或妹妹玩,现在他还太小了,我们的精力还得放在他身上。”顾青云搂着简薇的肩膀,笑道,“咱们要贵精不贵多,孩子不是庄稼,越多越好,我只希望以后咱们的孩子个个都能成才,不求他们一定要走上科举之路,只求他们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一生平平安安才好。” 顾青云暗叹口气,想一生都平平安安也是要有运气的。在京城,他看过太多昨天还是官宦子弟,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今天就被抄家流放,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再说了,两个孩子间隔时间长点生对你的身体也好,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终究是一道鬼门关。”顾青云摸摸她的秀发,闻到一股幽香。 简薇顺势偎依在顾青云怀里,低声道:“那我听你的。”丈夫为自己着想,只要他不急,自己就听他的吧,只是不能生孩子,就苦了相公。 “那今晚……”简薇顿了顿,脸颊如火般红艳起来,柔声问道,“你还是睡在书房?” 顾青云想了想,暗自算了算简薇的安全期,加上还有其他手段,怀孕的几率会降低,实在怀孕了那没办法,现在拒绝他就是傻瓜,忙摇头道:“不,今晚我在这里。”好吧,刚开始小石头夜里吵闹,他每天早起,加上他晚上读书晚,第二天起得比其他人都早,不好相互影响。再者,短时间里顾青云还不想再生第二个,很多时候就直接睡在书房。 在这里有下人在,顾青云是很少用半夜起来带孩子的,简薇也不允许,生怕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还有读书学习。 等到小石头稍微大一点,夜里不会动不动就醒来几次,他这才搬回卧室,只是偶尔读书晚了,还会在书房入睡。 “我先去洗澡。”顾青云嗅嗅他的手臂,取笑道,“亏你不嫌汗臭。” 简薇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夜无话。 日子仍如流水般流淌而过,一个月后,简薇突然跟顾青云说要给慧香和迎香找婆家。 顾青云当然没意见,这是主母的分内事,他不用管。只是想到慧香和迎香都够年龄嫁人,就想到顾三元,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顾青云连忙找个机会和顾三元谈话。 “三元,你是想回家,还是想继续留在我身边,或者去做什么营生?”当初和大爷爷说好了,让顾三元留在他身边,直到十六岁算成人才放他离开。 现在的顾三元不是四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的乡下小男孩,他已经变得强壮高大,比顾青云矮半个头,能识字算账,待人接物都有章法。 起码在顾青云身边没犯过什么大错,说实在的,放顾三元回去,他也舍不得,毕竟他已经用习惯了,两人已经磨合好。 “叔,你想赶我走?”顾三元惊慌地看着他。虽然在这里,阿叔没有惯着自己,自己的待遇除了没有卖身契,和一般的下人相比,只好了那么一些,但终究是不同的,自己是良民,没有人会欺负他。 虽说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可他把自己当做阿叔的手下来看待,所以心里没有什么不平衡。 没有阿叔收留,他自己都不一定能长大。 村里和族里多少人羡慕自己的位置啊,他敢肯定,只要他从这里离开,族里肯定有人想过来,他才不走呢,而且家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后娘肯定巴不得自己不回去。 他现在已经不是村里的井底之蛙了,他想一直跟在阿叔身边,不想离开,跟着阿叔比在外自己打拼好太多了。 “阿叔,我不想回去,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顾三元想到这里,忙不迭摇头。 “可是你跟在我身边跑腿不会委屈吗?”顾青云问了句,见他还是摇头,又思考了一会儿,劝说几句。结果见顾三元咬定要跟着自己,就作罢,反正用生不如用熟,三元的办事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起码这次他帮自己去买地建房、租房和收租,都办得井井有条,没有从中中饱私囊,事情和他查到的一样,没有试图欺瞒他。 “那你就相当于咱家的管事吧。”顾青云想起何谦竹家的何叔,同意了。心里提醒自己,要记得跟简薇说把三元的月俸提一提。 顾三元脸上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心里的大石头可以放下了,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自从到十六岁后,他就一直担心自己被赶走,现在知道可以一直留下来,高兴极了。 顾青云见他如此,心里颇有成就感,就笑道:“那你要抓紧时间找媳妇了,年纪快到了。” “我还小,不急。”顾三元却毫不在意,道,“那叔,我去日南坊那里瞧瞧,前几天有个书生说有要延长租期,我去看看。”四合院内有公共地方,其他人一般不会主动打扫,顾三元不同,为了更好租出去,他偶尔会去看看,帮忙把花草树木浇浇水,拔拔草之类的。 顾青云看着他兴冲冲的背影,摇摇头,他这是还没开窍呢。 等到九月九日重阳节这一天,大家都会到京城郊外去爬山。家里不止是顾青云不用去侯府上课,就是方仁霄也放假了。 他们事先已经和方子茗夫妇约好一起到方家城外的小庄子度过,那里虽然没有什么名山大川,但找到一个小山坡还是可以应景登高的,离京城近的山实在是太多人了,去那里爬山绝对是人挤人,还容易出意外。 初九一大早,天还没亮,大家就都起来了,整个方宅很快就亮起灯。出行一次不方便,要带很多东西,单是小石头的小衣服就一大堆,最近他很坏,每次都是尿了后才告诉大人,有时候甚至不说,一天要换好几条裤子,让顾青云都想揍他的小屁股了,可想到他话都没能说全,加上方仁霄和连氏在旁边虎视眈眈,就暂且放过他。 方家只有一辆马车,还有一辆是租的,正好可以装得下他们这些人。 等到城门口后,方子茗已经到了,他们人少,只需一辆车即可。 应方子茗的要求,顾青云下车和他一辆,两人的妻子一辆。 坐在马车里,顾青云熟门熟路地拉出抽屉拿一块桂花糕出来吃,一边问道:“咱俩有啥好说的?非要我换车。”他还想和简薇说说话呢,就是和小石头也行啊,两人还是能聊得来的,虽然是鸡同鸭讲。 方子茗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我娘子要求的,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坐吗?” “你怎么那么大火气?你姐姐不是刚怀孕吗?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啊。”顾青云谁啊,和方子茗认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他是否生气,自己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这次本来想叫上张修远他们家的,没想到方姐姐正好检查出怀孕,那就不能去了,没叫上他们。 “还不是你家小石头,那小子胖乎乎的,又长得白白嫩嫩的,特别招人喜欢,我家娘子非常喜欢他,整天想自己生一个,可咱们刚成亲不久,就不能迟一点吗?”方子茗摇摇头,道,“我觉得现在挺好,暂时不想要孩子,一想到你家小石头当初那个折磨人的样子,我就觉得要缓缓才行。” 顾青云“哦”了一声,看不出方子茗有这样的想法,还想着过二人世界,不过他和夏氏的感情好,加上父母都不在身边,现在多出一个孩子的确不方便,就道:“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反正有丫鬟婆子在,有孩子也不用担心有麻烦,夏大人也在京城,他们总会帮忙的。” “再说,你都成亲一年了,这不叫‘刚成亲不久’,是已经很久了。”顾青云又补充一句。 方子茗没理他,自顾自地摇着扇子。 顾青云也不在意,自己斜躺下来,京城周边的路还是很好走的,但终究没有减震弹簧,坐马车还是不怎么舒服,这还不如骑马呢。 他是在侯府学会骑马的,侯府有个可以跑马的地方,他抓住机会跟侯府的亲兵认真学习,现在的骑术不错,让他颇为自豪。 唉,可惜自己的钱不够,养不起一匹马。 “你不是说准备回一趟林山县吗?”方子茗见他斜躺在软垫上,从抽屉里抽出自己的书,津津有味翻书的样子,就忙问道。 “不回了,买房子后路费都不够。”顾青云想起自己还剩下一百多两的银子,就很是难过。计划不如变化快,本来还想着今年回家一趟,没想到家里都没有两百两银子,那就不能回了。 至于让他爹娘上京城来?即使有人陪着他们也不肯,那个路费就足以让老两口摇头。 “当初你要买房,我还以为你要搬出去住。”方子茗说了一句。 “我脸皮厚,在老师家蹭吃蹭喝。”顾青云把这本书草草翻完没有认真看,书页的质量不不咋地,纸张有些发黄,不过为了控制成本,只能这样了。 “等等,这是我最喜欢的话本,你别乱放。”方子茗一直都盯着,见顾青云敷衍的样子,很是生气,就把书接过来,小心地放好。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里面的内容有谁比他更熟悉?这是他自己写的冒险记,没想到方子茗还喜欢看。 他直接问出口了。 “青云,不是我说你,你已经落伍了,这本话本如今在京城很火的,很多人喜欢看。反正‘一枕黄粱’写得很好,很适合我胃口,我不觉得话本低俗。不过说真的,作者到底是哪里人?怎么在越阳郡有他的,在京城也有?”方子茗皱眉沉思,很是不解。 顾青云打了个哈欠,不想和他说。 不久,马车停下来,顾青云和方子茗对视一眼,就见车夫在车门外说前面似乎发生纠葛,太多人堵在那里,现在大家都得等着,不能前进。 “估计又是哪两家人在吵架吧?这条道多人走,放心,很快就有人出来解决的。”方子茗说了一句,掀开车帘,只见他们的左边是麦田,右边是另一辆马车,看了下,没有明显的标志,不知道是谁家的。 顾青云点点头,的确如此,在京城人多车多,容易发生冲突,尤其是那些二代。特别是这种全民参与活动的日子,更容易发生矛盾。幸亏他们出来得早,否则在城门口就得排很久的队才能出得来。 对于这种事不关己的冲突,他们已经习惯了,一般这种时候都不会去出头,也不会去看热闹,都是安静地等待。 在等待的时候,张修远却在车外敲门,上了他们马车。 顾青云和方子茗很是惊讶。 张修远却笑道:“你姐姐在家没来,我是和老师一起的,你们掀开车帘,我正好看到你们,就过来和你们说话了。”他是骑马来的。 顾青云两人恍然大悟。 张修远却突然低声问道:“知道前面是谁和谁在发生争执吗?”神情颇为神秘。 “是谁?”顾青云和方子茗好奇地问。有人自动提供消息,他们当然也想听听。 “是永平伯府的二公子谢长亭,你们肯定听说过的,很火的那个,长得……嗯,很有特点,让人过目难忘。还有,他名下的松竹书斋最近出了几本好看的话本,很多人都在偷偷看。”张修远生怕他两人不知,忙细细解释。 “原来是他,我曾经在酒楼远远见过一面,印象深刻。”方子茗恍然大悟。 顾青云嘴角抽搐下,两人都长得俊美,偏偏此时神秘兮兮地说着八卦。看来,八卦是人类共同的爱好,无论男女。 难怪以前有人说中国人就是喜欢看热闹。 不过涉及到谢长亭,顾青云忙问:“那和他发生冲突的是哪个勋贵子弟?”他好像没和方子茗说过自己认识谢长亭的事。 “不是,如果是,早已有人出来主持,大家就不用得着塞在这里。”张修远打开扇子摇摇,用扇子掩住嘴巴,低声道,“是安乐公主!” 顾青云两人大吃一惊,安乐公主可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嫡公主,今年好像是十六还是十七岁来着? “你怎么知道的?”顾青云又问。 “刚刚老师打发我去前面看看情况,而我在殿试时见过陛下一面。”张修远接着说了一句,“安乐公主虽然很低调,没有摆出排场,但我远远就看见了。” 第95节 顾青云想起坊间传言,安乐公主和皇帝陛下长得非常像,相似度达到九成。大家都知道,陛下是皇二代,基因还没有来得及优化,所以长相是路人级别,那和他相似的公主……只能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本朝规定驸马不能掌权,做官也是做一些清闲的官职,没有上升空间。这样一来,公主一般都不会下嫁给传说中的状元榜眼探花之类的,毕竟这些读书人好不容易寒窗苦读十几年,刚刚金榜题名,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尚主,肯定意难平。 所以本朝的公主一般都是下嫁给勋贵子弟,或者是那些不想进入仕途的读书人。 永平伯是超品三等爵,谢长亭是嫡子,身份上勉勉强强配得上公主,毕竟那些出色的国公或侯府公子肯定想进入仕途,不能当官的那些几乎都是纨绔,实在是拿不出手。 本朝公主没有封地,只能每年从宗人府领取俸禄,权力比起唐朝的公主差太多。 想想谢长亭的美貌,顾青云觉得安乐公主能看上谢长亭实在是真爱啊。 想起元宵节过后谢长亭难看的脸色,顾青云撇开他不乐意的原因不谈,如果这门婚事能成的话,那谢长亭算是开展主角模式,已经是人生赢家,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下次见面一定要问问当事人的感想!顾青云暗想。 没等太久,冲突就解决了,张修远连忙下车。 顾青云在马车开动的时候,从车窗往外看,正好看到谢长亭骑着马往回走,脸上面无表情。 顾青云所见到的谢长亭一般都是嬉皮笑脸的,现在突然看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感觉很不习惯。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辆马车,顾青云也不好和他打招呼。 从京城到方仁霄的庄子,大家整整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刚一下车,就看到远处青山浓绿,近处有河流蜿蜒而去,顾青云就看见一排排水车建在岸上,只有两架开着,其他都不动,此时轮叶转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不远处的田里种着冬小麦,有村民在田里劳作。 方家的庄子离村子有段距离,颇为安静,没有村民来打扰。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嗯,非常清新,又很亲切,好像回到了林溪村。 庄头早就带着人在门口等着,一番安顿不提。 顾青云看着院子里的几棵梨树,只见上面挂满了梨子,这让他食指大动,只有小石头不明所以地跟着他抬头,一起看着梨子,懵懵懂懂的样子非常可爱。 在庄子里心情无疑是愉快和新鲜的,还没到午饭的时间,大家就先到附近的小山坡去爬山,山坡非常矮,不过大家都不介意,来乡下也只是转换一下心情罢了。 不过在这里竟然还能碰到其他官员,是礼部的左侍郎谭大人,正三品官员。 大家一介绍,顾青云知道隔壁是谭家的庄子,才会如此凑巧。 方子茗走到顾青云身边,低声道:“谭大人身后的少年郎就是谭子礼,两人是叔侄关系。” 顾青云望过去,只见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站在谭大人身后,他长相英俊,剑眉星目,身上一袭白衣,拿着扇子,却显得锋芒毕露,少年的锐气显露无疑。 谭子礼和方子茗的俊美不是同一种类型,但两人无疑都是极吸引人的,周围的丫鬟有意无意都在看着两人。 谭子礼,苏州的解元,和顾青云是同一年考上的,比他小两岁,只是苏省的解元和他们越阳郡的解元分量是不同的,那里文风鼎盛,人文荟萃,每次考上的进士数量排在全国前几名。 上次他没考,据说是年龄太小了,家里压着不让考,而谭家是苏州当地的书香世家,顾青云相信,后年二月的会试,他一定会参加,而且还是冲着会元去的。 本朝还没有出现过连中三元的壮举,每个解元都想当第一个,偶尔顾青云也会想一想,当然,只是想一想。 顾青云还隐约听说,谭家和靖勇侯府正在议亲,议亲的对象好像就是谭子礼的姐姐,对方因为连连守孝错过花期,但素有德行,名声很好。 第86章 讥讽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自于百度百科。 方仁霄和谭侍郎说了几句话后, 就把他和方子茗拉过去介绍。于是,接下来就是男人一堆, 女眷一堆地聚在一起。 其中顾青云、方子茗和谭子礼在一起, 有下人在,也不用他们年轻人提东西,三人就落在最后, 本来顾青云还以为他们会很有话题聊的,没想到谭子礼似乎没什么兴致和他们说话。方子茗起了个话题,顾青云接着往下说,对方却惜言如金,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读书人之间的对话, 一般都是问起对方是哪一年的举人。 顾青云就恭维道:“子礼真是才华横溢,才十五岁就摘取解元, 这等成就从古到今都是少有的。”为表亲近, 他就直接称呼对方的字了。 老实说,他的确是非常佩服对方的,他都已经是他们越阳郡年纪最小的解元了,没想到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谭子礼比自己还厉害多了, 十一岁秀才, 十五岁举人,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有的。 谭子礼一听,面有得色, 却只是矜持地摇头:“还得看下一科能否金榜题名,不能的话一切休提!” “以子礼的才华,下科定能中的。”方子茗在市井里听过他的传言,知道对方的确是天资不凡,有大儒为师,这次肯定有很大几率考中,所以也不介意赞他几句。 谭子礼扯扯嘴角一笑,点点头,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顾青云和方子茗面面相觑,等了等,发现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顾青云心里暗笑:按照惯例谭子礼应该也恰当吹捧一下他们俩,读书人之间就是如此,我说你的好话,你说我的好话,大家表面上其乐融融,相互吹捧,一起出名,没想到对方没有按照套路来。 于是他们有点傻眼了。 好吧,不说学业,咱们说说京城的事吧。 结果谭子礼还是兴致缺缺,这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就以为他刚来到京城,不熟悉京城的事物。 顾青云上次来京城,经过苏州时可是正经下去游玩过几日,现在知道谭子礼是苏州人,说道:“子礼,你们苏州城的松鼠桂鱼味道不错,前两年在下路过苏州时正好是桂鱼肥美的时节,可是饱了一通口福。” 这次,谭子礼终于有点精神了,他看了一眼顾青云,回道:“没想到顾兄还到过我们苏州城。” “来京城时路过,在苏州停留几日,苏州城实在是太大了,在下和内子也只是走马观花,不能完全领略其风光,实在遗憾!下次有时间还想着去游玩。”顾青云的确很可惜,他实在想念那里的美食,尤其是甲鱼汤。 “确实,苏州城哪是区区几日就能看完的?”谭子礼打开扇子摇摇,颇为自豪地看了一眼顾青云,道,“又不是乡下小地方。” 顾青云愣了愣。 方子茗干咳一声,道:“子礼可看话本?” “话本?那种低俗之物登不上大雅之堂,在下本以为你们是专心学问之人,没想到连话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也看。”谭子礼皱了皱眉,用扇子遮住一边脸,望向另一边。 一副不想和你们作伴的样子。 顾青云一听,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他看了一眼方子茗。 方子茗俊美的脸也跟着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薄怒。 “存在即合理,既然有这么多人喜欢看话本,话本就有存在的理由。”顾青云硬梆梆说了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和方子茗默默对视一眼,接下来的路程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一路欣赏着山坡上的野菊花。 他们没有奉承他的义务。 所幸他们走在最后,大家没有发现他们的沉默,加上这座山只是小山坡,没过多久就爬到了。一路上还碰到其他村民,只是他们去的是更高的山,秋天正好是收获的季节,他们还背着箩筐准备到山上采摘山货。 等他们一到达山顶,顿觉秋高气爽,秋风吹拂,扫去了登山时的燥热,众人只感觉精神一震,心旷神怡。 顾青云走去抱着小石头玩。 在夏朝,重阳节有登高避灾、佩戴茱萸辟邪、饮菊花酒驱疾、远游健身等习俗。此时大家的臂上就佩带有插着茱萸的布囊,小石头就很是好奇,老是想把布囊扯下,顾青云干脆把布囊系在他的腰间。 果然,小石头的注意力就不在布囊上了,开始好奇地看着四周,他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山顶的景致不错,顶上有一块面积不大的平台,一路上来都是好爬的草坡,山坡上有或发黄或青绿的草、矮矮的灌木从、怒放的野菊花,有什么危险一目了然,正好合适他们这种携老带幼的家庭,这也是方仁霄选择这里的原因。 “来,小石头,跟爹学,这是山楂树。”顾青云指着一棵不大的树慢慢说道,上面结有几个山楂,可惜他不爱吃。 “山楂树。”小石头对这种学舌活动很不热衷,不过还是给亲爹面子,懒懒地说了一句。 顾青云额头和他对碰着,恐吓道:“小石头,爹怎么觉得你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就喜欢到处乱爬,不怎么喜欢学说话。 “爹!”小石头咯咯咯直笑,伸出小手摸摸顾青云的脸,白嫩嫩的笑脸一瞬间就把他的心俘获了,让他想保持严肃都不行。 方子茗在旁边看到了,也羡慕得很,他摸摸小石头的头顶,道:“一看到这小子,我就想早点当爹了。” “那就快点生,你年纪大了,不生的话你们俩都会有压力,我不信你没有收到你娘的来信。”顾青云把小石头想抓树叶的小手拨开。 在古代想迟点再生?一大堆人会时不时来关切你,还会好心给你介绍不孕不育的大夫。 “爹?”小石头一直锲而不舍地想抓树叶的动作被顾青云破坏,他也不恼,只是本来一直乐呵呵的,现在却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顾青云和他对视一眼,想了想,赶紧把他放在地上,脱下裤子,开始哄着他尿尿。 看着小石头放水,顾青云松了一口气,差点就尿在他身上了,幸亏他熟悉他的小动作,就点点他的小鼻子道:“下次想尿尿一定要告诉爹,真想打你的小屁股。” 小石头只顾着“嘎嘎嘎”直笑了。 方子茗在旁边看了非常无语,许久才憋出一句:“你的动作真熟练。” 顾青云不理他,这年代的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很少有人会和他一样这么哄小孩,觉得这是妻子和下人该做的事,外面的事才是大事。 对于顾青云来说,小石头是他血脉的延续,让他对这时空的归属感更强。 在山顶,大家登高望远,远处有红叶似火,山下有阡陌田野,风景如画,让顾青云这种画画刚入门的人都有提笔的冲动了。 此间的习俗不论文人百姓,都喜欢登高后在山上野餐、烤肉食用。有些富贵人家还会带上幕帐、烤具、车马、乐器等登上高台或土坡,接着架起幕帐、桌椅,大吃烤羊肉或涮羊肉,还有人唱戏奏乐,听歌看舞,简直是活动多样。[注] 他们两家都是从简,只带了重阳糕上来,大家盘腿喝水吃花糕,方仁霄和谭侍郎还起了吟诗作对的兴致,两人一唱一和,中途还让顾青云等三人加进来。 对付这样的场景,顾青云已经熟练,做出的诗文虽说不是上佳,但也中规中矩。 其中他特别注意到谭子礼,他的诗的确有股灵性,想到对方考试还那么厉害,加上长相英挺,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叹上天厚爱于他。 嗯,包括他身边的方子茗。 太阳渐烈,山顶上没有遮荫的大树,加上双方都有幼儿,不好晒太久。于是,大家吃完花糕后就开始下山了,等走到山脚,两队人才分开。 中途方仁霄一直和谭侍郎说话,顾青云等人就静悄悄的,双方说话不投机,没什么好说的。 等回到庄子就可以开始吃午饭了。 庄头难得见主人家来一趟,费劲心思给他们整治出一桌菜肴。 野鸡汤、肉末豆腐、香菇炒鸡肉、白切鸭肉、酸辣白菜等,菜色虽然不算精致,但很合他们胃口,加上今天很早就从京城出来,除了小石头,其他人都没能好好吃早饭,只是用几块点心垫垫底,又跑去爬山了,现在当然食欲大开。 吃过饭后,小石头被连氏抱去哄着睡午觉,顾青云和方子茗就走到外面的大路上,两人在树荫下聊天。 首先说的当然是谭子礼。 “他好像对我有很多意见。”顾青云想起今天的交流,本来以为会多一个小伙伴的,没想到双方气场不和,让他极为郁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他明确表露出不喜之色的人。 以往大家气场不和最多是互不来往,很少有人当面表露出来。而且不是他自夸,以他的为人处事,虽说做不到人人喜欢,但起码绝大多数人还是能和他相处愉快的。 现在冷不丁遇见这么一个人,他当然会有些郁闷和不解。 方子茗也很纳闷,对于谭子礼贬低话本尤为不满,这不是把他骂进去了吗?亏他还以为少年人都喜欢看话本,才说起这个话题的。 “他是上个月到京城的,刚到不久就在状元楼闯出好大的名头,此人写诗作画样样出色,一举成名,有一堆人捧着他。前几天还和姐夫杠上了,幸亏姐夫已进入翰林院,最近在修身养性,否则那天他们非得斗诗不可。”状元楼据说是出过状元的酒楼,在京城有很大的名气,是读书人经常聚在一起的地方,里面环境优雅,后台强硬,加上中等的价位,很受读书人欢迎。 张修远自从来京城后就是那里的常客,即使现在已经考中进士当官,还是会在休沐日到状元楼,现在偶尔还指点那里的举人和秀才,很受别人欢迎。 “那他为何看我不顺眼?难道是因为张兄?”顾青云很是纳闷,难道他知道张修远和他们的关系?是他们受张修远牵连了? “应该不是,他心胸应该没那么狭窄,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方子茗也很是不解,不过他对谭子礼没有好感,尤其是他看不起自己心爱的话本,要知道话本里面新鲜有趣的故事是很吸引人的。每天除了读书教书,偶尔看一下话本转换心情是一种享受。 “不过大家都说他不太好相处,心高气傲,我本来以为是传言,今日才知传言不虚。”方子茗说了一句。 第96节 顾青云点点头,想起在侯府听到的传言,据说已经在走程序,基本上陆泽未来的妻子差不多定下是谭子礼的姐姐。关系到小陆煊,他决定等他回去后就去打听一下。 即使以后可能会有交集,顾青云两人还是不再谈论谭子礼,这样的人他们见过不少,不出奇。 “我最近看到一本对《大学》的经注,我看有些观点说得很有新意,等我看完后借给你。”方子茗说起读书的事。 顾青云很感兴趣,就忙问道:“是谁写的?” “本朝大儒白致远白大人。”白大儒是本朝的名人,已经致仕,但他曾经担任太子太傅,教过当今陛下,所以即便致仕,仍然很受众人的追捧。 “竟然是他?那一定要认真研读。”两个月前,顾青云在国子监曾经听过他讲的一堂课,很有水平,当场就让他解开几点疑惑,现在他出书了肯定要看的。实在好的话,就会去买来收藏。 想当初白大人要在国子监讲课的消息一传出,大家各显神通,都想挤进去听,顾青云和方子茗经过方仁霄的关系才能进去,事后只觉得不虚此行。 想起在国子监遇到的赵文轩,顾青云的眼睑低垂下来,低声道:“你最近还和赵师兄联系吗?” “没有。”方子茗愣了下,摇摇头。 顾青云苦笑一下,也是,方子茗和赵文轩关系一直都不太好,想让他主动联系是不可能的事。不知为什么,自从小石头的洗三礼见面后,两人的关系就渐渐地淡下来,明明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先前他还以为是赵文轩在国子监不自由,空闲时间不多,可两个月前在国子监见面,大家的感情真的生疏一些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之后他特意下帖子到赵家,想找他出来聚会,可几次赵文轩都说没空,顾青云不知道是否是事实,还是想躲避自己,但一想到两人疏远,心里就不好受。 罢了,不想这些了,顾青云打算到周围走走,看看村民们的生活状况。 方子茗不喜欢看这些,自己走回院子去了。 这个小村里的人大多数都佃有方家的田种,随意问了几个村民租子的情况,再旁侧敲击他们的生活情况,顾青云很感兴趣。 这里挨近京城,人们的生活水平比他们林溪村还要好一些,而且村民不怕人,他们经常利用农闲时候到京城找活干,和他说话也只是稍微有点拘束而已。 等他在村里走完一圈,回到院子时,小石头已经醒了,顾青云正要逗弄一下,就被方仁霄扔下两道策论题,让他明天下午就把答案写给他,还加上不在场的方子茗。 和方子茗一说,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颇为郁闷,出来玩还得写功课,不是已经很久没给他们出过题了么? 只有顾青云知道原因,不就是怕他们和他抢着逗弄小石头吗?他不得不感叹,小石头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众人在庄子待到下午,简薇和夏氏还拿着篮子出去摘菜。 看天色不早,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大家只好依依不舍回去了,带了一箱的梨子、核桃和板栗等,可谓是收获满满。 在京城住久了,偶尔来一次山野之地看看,会觉得很新鲜。顾青云觉得就好像前世的城里人一样,周末去农家乐玩玩,有助于转换心情,保持心情愉快。 重阳节过后,日子照常过,如同一条平静的河流一直在流淌,偶尔才泛起几朵浪花。 当顾青云听到谭子礼的消息时,已经是入冬了,温度已经下降,可他还穿着几层单衣,就为了适应和会试同样的温度,这事他从今年二月就开始做了。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他还是想试试,万一因为适应环境,做题有灵感就考中了呢?上次方子茗可是到了最后一天病得稀里糊涂的,做题靠感觉,估计就因为这个才没中,他前面答得很好。 反正上次会试的寒冷让他很不适应,习惯了南方的温度,刚开始不适应。受此教训,当然要好好准备一番,对于方子茗的取笑不以为意。 “哈哈,我终于明白谭子礼为何看你不顺眼了。”这天,方子茗兴冲冲地跑来找他,二话不说就先扔下这么一句话。 顾青云听说他到来,正拿着一本书从后院走到前院的书房,刚想问他问题,猛然听到这话就愣了愣。 等顾三元端上茶水,方子茗直接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后才解释道:“谭子礼在和人私聚时,估计是喝多了,开口说你攀附大伯,从一介小小的农家子到如今的解元郎,还娶了恩师的外孙女,可谓是心机深沉之辈,还说不屑与你为伍。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人把话传给我,以为在座的都是他的好友。哼,岂不知隔墙有耳?” “原来你说的是这事。”顾青云愣了一会,苦笑着摇摇头,无奈地回道,“陈兄昨天已经写信告诉我,还问我是怎么得罪谭子礼的。”他认识的人中有一部分和方子茗重叠,人家既然告诉他,也会有人告诉自己。 其中固然有真心询问的,也有唯恐天下不乱、不怀好意的。 “不用理他,这种道听途说之辈以后少交往就是。”方子茗闻闻茶香,道,“他七岁失怙,家中虽有亲族依靠,但小时没有表现出天分,在书香世家,最看重的就是读书天分,没有天分地位会下降。没想到他父亲去世后,他在族学苦读三年,竟一举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成为秀才,此举造成很大轰动,引起家族的重视,苏州有大儒亲自收他入门墙,精心教导。结果他刚考上秀才,才拜大儒为师,日子刚好转,母亲又去世了。” 顾青云默然,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不过没有方子茗说得那么清楚。 “他的姐姐因此错过花期,我算了下,谭娘子今年少说有二十出头,和我年纪差不多,据说先前是有一门婚事的,还是他父亲的学生,可惜谭娘子连接守孝,人家退亲另娶。两姐弟相互依靠,谭娘子为了照顾谭子礼,婚事一直没成,但在苏州素有德行,名声极好。这次和侯府结亲,大家都很惊讶。”方子茗娓娓道来。 顾青云恍然大悟,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嚼过舌根,说他心机深沉,攀附方家,好像他这么多年都靠妻子养活一样。 他当然愤怒,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这种事真的不好辩解,他也不可能到处去说自己是通过写话本得来银钱。 “不用理他,谭子礼为人孤傲,颇为愤世嫉俗,同样的才华,他比起我姐夫可差远了。”方子茗见顾青云低着头的样子,以为他在难过,就安慰道,“不必听他胡诌,只要相处久了,谁不知道你的为人?你如果真是心有城府就好了,大伯就不会老是骂你不开窍。”不知为何,青云就是在权谋上不大开窍。 在方子茗看来,顾青云最多在拜师的时候耍了点小心机,可最终还是靠自己的诚恳和努力打动大伯,他大伯当官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青云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在他面前掩饰得了本性? 至于青云娶了薇儿后,大伯的财产以后给谁,他们二房也不惦记,大伯爱给谁给谁。 顾青云却摇摇头,道:“我并没有难过,只是愤怒,我已知道该如何应对。罢了,以后远着他点。对了,这里有道题你瞧瞧,是道天文题,也不知道下一科会不会考?最近钦天监预测到明年一月会有一次天狗食日,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就看这次准不准。” “你……”方子茗一惊,低下头看向白纸上那一手圆筋光黑大的小楷,只见上面写着,“天文之学,古重占验,《黄帝》、《巫咸》、甘、石 《星占》 何不见于 《艺文志》? 《灵台秘苑》、《开元占经》 犹可循览欤……” 在方子茗思考题目的时候,顾青云走到书房的近窗处,这里除了设有一个洗砚池,还建有一个盆池,里面养有五条带着一点金色的鲤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水下还有几丛碧绿的水草,此时鱼儿正在欢快地游动。 顾青云静静地看着,缓解一下疲惫的双眼。 旁人的讥讽和误解,更让他浑身充满了斗志。他决定接下来的一年时间,自己除了去侯府,都要全身心投入学习,比以前更努力。 第87章 分别 “青云, 来,我们讨论一下这道题。”等顾青云想给锦鲤鱼喂食时, 身后传来方子茗的声音。 顾青云应了一声, 把烦恼都暂时忘却,转身投入到讨论中去。 晚上,顾青云和简薇说起赵家的事, 就问道:“这么说你还和林氏保持联系?” 简薇正坐在梳妆镜前拿着黄杨木梳通头发,闻言就很是奇怪,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泡脚的顾青云:“有什么不对吗?林姐姐在京城认识的人很少,我们又是同一县的,自然会有联络。” 她这么一说, 顾青云更觉得很纳闷:既然赵文轩真的不想和自己交往的话,那为何不制止林氏和他们家的来往呢? 顾青云知道简薇聪慧, 就把事情和她说了一遍。 简薇的神情凝重起来, 她点点头道:“夫君,你放心,找个机会我会试探一二的。”她虽然不耻赵文轩纳妾的行为,但赵文轩和夫君是多年好友,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应该保持联系, 毕竟赵文轩的才学不差, 以后大家都考上进士,可以互为援助。 当然,实在合不来就罢了。 没过多久, 简薇就回复说,林氏那边一切正常,赵文轩应该没有和她说过他们之间的事。 “我见林姐姐没有察觉他夫君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简薇有些纳闷,认为这是赵文轩私下的行为,“唯一的不同是最近林姐姐没有和我抱怨了,以前她还会偶尔流露出伤感,现在没有了,听她的意思是赵文轩对林姐姐很好。” 赵文轩对林氏突然好起来了?顾青云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算了,不想了,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整明白再说。顾青云决定暂且放下深究的念头,如果有心的话,两人总会再见面,以后应该也会知道原因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青云基本上都推掉其他人的邀约,除了每天上午到侯府教小陆煊读书,其他时候都宅在家里读书。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过完年,春天到了,褪去厚重的棉袄,换上轻薄一点的薄袄,顾青云此时已经二十二岁,小石头已接近两周岁,小家伙的成长情况喜人,整天在后院乱跑乱叫,精力非常充沛,嗓门大,经常制造噪音。 后院右厢房的书房他已经待不住了,经常被小家伙偷偷跑过来骚扰,无奈之下他只好搬到前院的书房去。 这一天,四月中旬的温度已经逐渐回暖,顾青云受邀去参加陆泽的婚宴。即使是娶继室,婚礼的排场也很大,侯府宾客盈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新娘子正是谭子礼的姐姐谭氏。 陆泽出孝后,皇帝立即升了他的官,从三品的定远将军升到正三品的昭勇将军。顾青云琢磨了下,这个职务一般授予边疆守将及地方军政一把手,相当于现代的某个军区司令。当然,同样的昭勇将军,得看是否有实权。 不到而立之年就到达如此地步,难怪今天这么多人来道贺。文人和武官的晋升速度完全没法比,不过武官要拿命去拼,晋升速度快就正常的。 陆泽无疑是有实权的,等他成亲后就会到越省,也就是顾青云的家乡越阳郡去任职。 顾青云前不久知道这个消息时,就明白他快要和小陆煊告别了,毕竟平时和陆泽聊天时,他曾经透露出要带儿子一起上任的念头,现在已经报给皇帝,没什么意外的话,确定不能改了。 因此即便今天是陆泽的大喜日子,顾青云心里还是有着浓浓的不舍。 在这一天,顾青云再次见到了谭子礼,对方身穿锦衣长袍,一脸喜气,身材比他们上次见面还要瘦削一些。 两人见面时,照常打招呼,神情都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谭子礼偷偷闪过的不屑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顾青云知道对方为何要如此,因为谭子礼在私底下吐槽后,他的言行就被谭侍郎知道了,身为他的族叔,谭侍郎直接把他叫回去关禁闭,对外宣称是苦读诗书,备考会试。 顾青云得到消息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谭子礼情商低,谭家可不会,虽说他顾青云的身份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子,但在世家大族眼里,能不树敌就尽量不树敌,如果成为敌人要么隐忍,要么找准机会一棍子打死,让敌人没有翻身之地。 而顾青云和谭子礼的矛盾说穿了只是少年人的酒醉之言,可以说是当不得真,在谭侍郎和方仁霄隐晦地说了几句,谭家事后给他补上一份见面礼后,这事就算揭过了。 整个过程反应非常快速,谭家本来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最后还是给他这个“受害人”补偿,任谁也说不出不对来。 顾青云就是如此,只觉得当初听到谭子礼大放厥词的不快,现在已经被抚平,反而觉得谭家处事公正。 这让他不得不感叹世家的处事手腕,自己好像又学到一点。 当他和方仁霄说起时,方仁霄却取笑道:“处于蒸蒸日上的家族手段都这样,谭家身为一个大家族这点手段都没有怎么可能?” “老师,我只是觉得我的身份比起谭家来说,还不够瞧,谭家‘一门两进士’,除了谭侍郎,还有一位在外地做知府,他们对我的态度也太好了点,我有点受宠若惊。”顾青云只感叹这个,在京城官太多,有些权贵的管家连七品官的县令都看不起,更别提他们这些还未入仕的举人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小世子的启蒙先生,有这层关系在,很多鬼魅伎俩就不能用在你身上。”方仁霄拍拍他的肩膀,觉得自己这个弟子傻人有傻福,随便救个人都能救到知恩图报的陆侯爷身上,只要陆侯爷不倒,青云又不主动作死,日子还是可以活得比较滋润的。 陆侯爷是武将,管不到文官头上,可能对弟子以后的官途帮不上什么忙,但起码有陆侯爷在,别人算计青云时也要好好想一想。 比起他以前刚入京时的如履薄冰,青云的运气比自己好太多了。 听方仁霄这么一说,顾青云恍然大悟,难怪当初陆泽没有直接给他一大笔钱了结恩情,反而让他做小陆煊的启蒙老师,原来还有这层考虑在。 霎时,顾青云对陆泽起了很强烈的感激之情。当然,他更庆幸的是自己之前的英明神武,能一直坚持练习扔石头和射箭,十几年不停歇的结果让他能在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能救想救的人。 否则结果如何自不用说。 哼哼,想到家里活蹦乱跳的小石头,顾青云决定等他大一点后就要教他练箭,并以此传下去,以后只要是他的子女都要学习。 顾青云给小陆煊一直上课到六月底才结束,眼看着要分别了,他最后一次带着小陆煊到方子茗所在的私塾,让小陆煊和小伙伴们踢一场蹴鞠比赛。 痛快地踢完一场后,陆煊出了满头大汗,七岁的他比起五岁当然长高许多,只见他皮肤虽然没有之前白嫩,但也不算黑,而且身体健康,脸色红润,脸上的婴儿肥未褪去,看起来仍然是一名可爱的小孩子。 可从神态上,陆煊已经算是一个小小的少年郎,比起两年前的幼稚,如今的他似乎成熟得太快。特别是当陆泽决定成亲时,陆煊在他面前偷偷哭过几次,知道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后,就好像一下子长大许多。 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慨孩子的成长速度,稍微一不留神,他们就偷偷长大了。 可惜对于陆泽的续娶他们都无能为力,也不能去阻止,这是应该的。 此时,陆煊一边用布巾擦汗,一边和顾青云站在操场中央说话,他们的周围没有人,吴文等亲兵都站在远处,没有凑过来。 “先生,我舍不得你。”陆煊眼圈微红,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眨眨眼就能流出水来,“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顾青云摸摸他的头顶,微微叹了口气,记得刚开始见面时他的身高才到自己的大腿,现在已经到半腰间了,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才一眨眼,两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不用做小儿之态,你这次去的越省,那里是先生的家乡,万一明年先生金榜题名,那时我肯定会回乡祭祖,说不得到时可以和你见面呢。而且三年一轮换,侯爷可能三年后就会回京,一辈子这么长,你还没长大,以后我们肯定还会见面的。”顾青云说着最理想的情况。 “那先生明年一定要考上进士。”陆煊拉拉顾青云的小手指。 “好吧,我尽力。”顾青云和他拉钩。 两人相视一笑。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顾青云拿过布巾替他擦后面颈部的细汗,低声道,“记得到了越省后要听侯爷的话,对侯爷一定要孝顺,对侯夫人要尊敬,以后你也许还会有弟弟妹妹,记得要对他们好,要有兄弟情,尤其是在侯爷面前,不可产生想独占侯爷的心态,不过你可以适当表现出对侯爷的依赖或对弟弟的嫉妒之情。记住,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第97节 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会不会教坏陆煊,可他还是说了,有所防备总好过傻白甜。如果谭氏真是个好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两年的相处时间,他和陆煊几乎天天见面,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陆煊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猛地点头,把头埋在顾青云怀里,小声抽噎着,道:“先生,如果我娘在就好了。”如果娘亲在的话,太奶奶、二叔二婶他们就不会说这个后娘会害自己,生下来的弟弟会抢走自己的爵位,爹爹以后不会喜欢自己,只会喜欢小弟弟。 即使知道不能相信二叔二婶他们的话,可是他听到了还是好难过,好想哭。 顾青云闻言,不禁一叹。是啊,如果小陆煊的娘亲还在的话,他应该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吧?陆煊的舅舅家被贬官,已经败落,现在回山东老家,基本上依靠不上,反而是舅家要依靠陆煊。 而谭氏虽然没有爹娘,但族人强大,弟弟目前还算争气,她自己又懂得做人。 据陆煊说,自从嫁进来后,谭氏对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面上没有对他很亲热,从不插手他的教育问题,但在生活上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 两个月下来,任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后母对继子太亲热,人家觉得你在巴结,可能有坏心;对继子不好更被人嚼舌根,谭氏却做得让人称赞。 顾青云觉得谭氏这种处理方法才是最佳的,起码陆泽表现出对她的满意了。 “记得有空多看史书,特别是汉史,上面有很多这类的例子。”顾青云再次提醒道,“我知道你以后不考科举,多半是要读兵书,跟着侯爷学习,不过有时间多读点书是没有坏处的。” “我会的,先生。”陆煊从顾青云怀里抬起头来,掏出手帕擦擦眼泪,道,“先生,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回我。” “好的,我记住了,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顾青云哭笑不得,自从知道自己要去越省后,陆煊就一直念叨着要保持通信。 陆煊念书两年多一点,他很聪明,常用的字早已经学会,自己写一封信是完全没问题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该说的早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替陆煊整理好仪表后,两人又若无其事地走回人群。 等回到侯府,看到陆煊进门后,吴文很是好奇,这才问道:“顾公子,刚刚世子哭了?” 顾青云点点头,老实说道:“就是有点难受,小孩子一想到以后不能在那里玩蹴鞠就伤心,当然,还有舍不得我。” 吴文笑着点点头。 两天后,顾青云到城门口送别陆泽一家。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谭氏的相貌,她看起来很年轻,神态沉稳,落落大方,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可看出对方肤白貌美。 也是,谭子礼长得英俊,他的同胞姐姐一般而言不会差到哪去。除非像方子茗姐弟那样,方姐姐的运气就比不上方子茗。 让他意外的是,谭子礼在谭氏面前很是乖巧,完全没有在他们面前的那副高傲模样。 等陆家人都上车后,送别的人群才慢慢散去。 顾青云和谭子礼视线不经意对上,顾青云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在下家中有事,就先走一步。” 谭子礼“嗯”了一声,面无表情。 顾青云突然觉得谭子礼这种能把喜怒之色直白表现出来的人其实也不错,前提是你不是他讨厌的人。 现在自己是他讨厌的人,所以顾青云一点也不喜欢他。 接下来,从七月份开始,顾青云就不用再去侯府上课了,他花在读书上的时间也相应地增加。 在连续推掉几个邀约后,方仁霄却主动来找他谈话。 “青云,是不是最近外面有人在说你,你才不出去的?”这段时间是年中,户部要做总结,方仁霄最近都非常忙,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来,顾青云没想到他还会注意到自己的交际情况。 “老师,何出此言?您放心,我不是那种被别人一说就急吼吼要证明自己的人,别人说就说吧,我又不会少块肉。目前我是不会搬出去的,即使要搬,也要等我考中进士再说。”顾青云心里一暖,忙安慰道。 他可不会觉得方仁霄老是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反正觉得这是老师对自己的爱护,这京城的水太深了,注意一点总没错。 方仁霄点点头,赞同道:“那些人是无事找事,你这个时候一定要沉住气,不出去也好,好好静下心来读书,等你考中进士别人就不会嚼舌根了。” 顾青云明白,只要自身够强大,其他人不敢再说什么。等他考中进士后,别人只会说方仁霄有眼光,自己有前途。 话说,他为何这么讨厌谭子礼?就是因为他那张嘴了。这家伙没来京城之前,虽然人家偶尔会嘀咕一下他,但不会表露出来,也没能形成气候,毕竟这年头读书人娶自己恩师的女儿、孙女儿、亲戚家的女孩都是很正常的,没道理只会盯着自己。 至多是他比较年轻,其中有人怀有妒忌之心才偶尔在私下说一下。结果现在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颇有名气的谭子礼,他姐姐现在又嫁给陆泽,谭家在文人中还素有名声,就有人捧他的臭脚,着实让顾青云困扰一番。 当然,其他人没有谭子礼那么直白,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说,但含沙射影总是有的。不过顾青云这两年也不是没有交到好友,总有人替自己说话。 但平白无故惹来一身骚,顾青云就是自认心胸开阔,对谭子礼也喜欢不起来,尤其还是在准备会试这一关键时刻。 只能说有些人就天生气场不和吧。 这一年夏天的天气非常热,大概是城里太多人了,京城的温度高,比往年更热一些。顾青云在书房读书,即使打着赤膊也是汗流浃背,中午要午休必须得洗澡后才能躺下,每次睡醒都是一身汗。 家里去年的藏冰都不够用,偏偏此时的冰块价格升高,还很难买到,就是想买硝石自制冰块都难,买到的价格还高。幸亏方仁霄是官员,朝廷每年都会在此时赐冰。 最后,家里能用上冰块的就是两位老人,因为不能多用,这才勉强够。 顾青云和简薇是年轻人,可以忍忍。 小石头晚上睡觉被热得直哭,扇风扇出来的也是热风,不凉快,又不敢给他多用冰块,生怕他生病。 目前京城的街头上最高兴的就是出售冰制冷饮和冷食的商贩们,他们用硝石放入冰水作为制冷剂,以牛奶或羊奶为原料,边搅拌边冷凝,而后加入各种不同口味的果汁或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水果,这样做出来的就是冰酪。 这种冰酪一般的富户还是买得起的。 此种制冰的方法是从唐朝开始流行,宋朝逐渐成熟,到华朝后,大家已经知道可以掺入奶油、牛奶、香料等做成半固体的甜品,颇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冰淇淋,非常受人们的欢迎,不过一般只有权贵之家才能享受。 以顾青云的家底,只能去买冰酪。 有一天中午,实在很热就上街买一碗回来准备尝尝鲜,他把冰酪放在桌子上,自己去找简薇。结果一个不注意,就让小石头偷偷搭着凳子爬上去偷吃了一点,这举动可把他们吓坏了,生怕他年纪幼小吃冰的有什么不妥。 他们是吓坏了,小石头却一点事也没有,还被这种冰凉凉的美味给征服了。小家伙现在小嘴巴能说,整天吵得要吃,被顾青云打了几次屁股都不消停。 晚上睡不着就哭着要吃冰,还偷偷地跑去方仁霄的房里把盆里的冰块抓起来,幸亏有下人跟着,否则他非得吞进肚子里不可。 最后没办法,看着小石头肥嘟嘟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两人又不可能给他吃冰,只好把他带到乡下,打算直接度过这个夏天再说。 住在乡下,温度果然比在城里下降一些,大概是通风透气,晚上睡觉的时候,小石头终于不再吵闹了。 顾青云跟着睡了个好觉,读书也渐入佳境,不受酷暑的折磨。 在乡下的日子无疑是悠闲的,顾青云很奇怪自己怎么没想到要早点到来,相比京城的嘈杂闷热,庄子这里安静悠闲,读书的效率都跟着提高。 他们在庄子住了一个多月,中途回京看过一次方仁霄和连氏,之后又重新到乡下。一直到九月九日重阳节,方仁霄和连氏来庄子过节时,大家才决定一起回京城。 对于小石头晒成黑猴子,两人完全没法接受。 “我的小石头啊,你怎么晒成这等模样?这是去做苦力活了吧?”连氏看到黑了几圈的小石头,大吃一惊。 顾青云苦笑:“不是正好方便吗?我就在河里教小石头游泳,结果他非常喜欢,学会后每天下午都和三元去河里游,就被晒了一下。当然,主要是他大中午的有时候不睡觉跑到院子里偷偷玩耍。”皮肤没被晒伤就该满足了。 顾三元单是每天和他捉迷藏就够忙了,小家伙的动作非常灵活,一转眼就不见了。 小石头知道他爹说他,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小牙齿,一个劲地在连氏怀里亲她,一边叫道:“太姥姥,小石头好想你。”惹得一旁的方仁霄皱眉不已,直到小石头主动扑进他的怀里,这才展开笑颜。 顾青云和简薇相视一眼,忍不住一笑:这小家伙,聪明得很,知道这个家里谁说了算,很会说甜言蜜语。 回到京城后,方仁霄稍微检查下顾青云的功课后就满意地点点头。事实上,最近这几个月他已经不教顾青云什么知识了,都是让他自己看书,不会主动布置功课给他,只偶尔会和他讨论一下当前朝廷的热点问题。 然后顾青云再把讨论的内容用策论的形式写出来,拿给方仁霄看,让他指点修改一下。 此时方仁霄脸上露出笑容,却不知想起什么,很快就收敛起来,忧心道:“俗话说‘大热之后必大冷’,虽说不一定准确,但万一今年冬天太冷的话,明年三月初的春闱也会跟着冷,到时你们就受罪了。” 顾青云一怔,想起刚刚过去的酷热,虽说大热之后必有大冷不一定有直接的对应关系,有时候大热之后未必大冷,大冷之后未必大热,但万一呢?还是得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想到会试时那坑爹的单衣制度,顾青云就非常郁闷:就算提前知道又如何?还是得靠自身的身体素质扛过去。 只希望明年的春闱真的不冷。 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等顾青云等人在贡院门口排队时,那呼呼的寒风让大家紧紧地揪住棉袄的领子,个个脸色惨白。 第88章 再考 寒风瑟瑟中, 顾青云等人正在排队,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因为现在的天气很冷, 即使现在是三月初九, 仍然是春寒料峭。 其实前几天的天气是很好的,春日融融,温暖宜人, 当时大家的心情舒爽极了,一大帮举人相约到郊外踏青。说是踏青,其实是去寺庙里占卜问卦,想求个上上签。这个时候,大街小巷的算命摊子生意特别红火, 特别是那些据说比较灵验的道士或和尚,可以说是开张吃三年了。 做这些并不丢人, 事实上, 不止他们考生在做,考生的家人更是从正月就开始做了。 这次他和方子茗都要考,简薇和夏氏就天天乘车到寺庙,等到了山脚下, 再一步步地爬上寺庙烧香拜佛,不知捐出多少香油钱。连氏要不是要看着小石头, 也会亲自去的。 那天他们一大帮人就是去拜祭文昌帝君, 有些人则会祭拜魁星,尤其是福建省的考生,更是会在考试之前买青蛙或乌龟放生, 以此方式祭拜魁星。 当然,考前两天拜祭孔庙是一定的。 顾青云见自己宅在家里太久了,就和他们一起出去散散心。虽说祭拜这些都是一种心理安慰,应该不准,但你不祭拜别人祭拜,那自己的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万一因为不去做,本来可以中的偏偏不中呢? 大家都是一样的心理。 顾青云按例祭拜完后,终于有心思四处逛。这才发现,春天已经不知不觉来临,迎春花开始绽放,路边的麦田里也长满了嫩嫩的青草。 众人都很高兴,还吟诗作对抒发一下振奋的心情。 结果还没高兴几天,三月初七前明明天气还很温暖,可一转眼,风就变得凛冽起来,北风一吹,冬天华丽转身,早晨竟然还有雪花!于是气温直线下降,恍若仍在寒冷的冬日中。 朝中的大臣一看不行了,家中有子侄要考的非常担忧,就上奏折请求皇帝让考生们穿暖和一点,起码穿个皮衣啊,这个比较难夹带。 事情结果如何如今看他们惨白的脸就知道了,有一帮子大臣强烈反对,说前朝可以穿皮衣和毡衣进场,结果舞弊之风愈烈,坚决反对开这个口子。 本朝规定四品以上的京城官员都必须上早朝,四品以下以及地方官必须得到皇帝的传召才能上朝。 以方仁霄的品级当时是不知道早朝发生的事,可这种消息等一下早朝就传得人尽皆知,那些家有考生的人气坏了。 方仁霄就是如此,回来就吹胡子瞪眼,怒道:“这么冷的天就几件单衣怎么能御寒?”说着就一一数落那些反对的大臣,最后总结道,“真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轮到他们自己就该跳脚了。” 顾青云暗自忍住笑,很少见到方仁霄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干咳一声才说道:“老师,以前你们考的时候都不能穿皮衣,我们不能也正常。”估计有些人是担心夹带作弊问题,有些人就纯粹有那种隐秘的报复心理。 凭什么我考的时候抖得像条狗,轮到你们这帮后辈们就可以穿暖和了?不公平!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才是至理名言啊。 “老夫之前考的时候可没那么冷,这是二十几年来最冷的一次了。”方仁霄捏捏顾青云结实的胳膊,叮嘱道,“这次一发觉身体不舒服,就停止考试,不可硬撑,身体最重要,你还年轻,下次还可再考,老夫就不信下一科还会这么冷。”按他的推测,这次弟子只要能正常发挥,就应该能中的,只看名次前后而已。 可偏偏是如今这个鬼天气,就增加更多的不可预测性。 “老师,您放心吧,我肯定是以身体为重的。”顾青云不用别人叮嘱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最终在会试开考前,朝廷颁令:“凡考试举人入闱,皆穿五件以下拆缝衣服,单层鞋袜。其马褥厚褥,概不许带入。至士子考具,卷袋不许装里,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镂空,水注用瓷,木炭止许长二寸,止带篮筐、小凳、食物、笔砚、风炉、木炭等项。考篮一项,如京闱用柳筐,柄粗体实,每易藏奸,今议或竹或柳应照南式考篮,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其余别物,皆截留在外。如违,治罪。”[注1] 和往年不一样,这次可以携带的物品规定得非常详细,特别是对他们考具规定更是细微,比如卷袋不许装里,砚台不许过厚,笔管要镂空,注水入砚台要用瓷的,木炭只许二寸大小,考篮也开始统一规格等等,不过大概是因为天冷,允许带风炉和木炭进去。 所谓的风炉和五更鸡功能类似,但风炉是专用于煮茶的炉子,像一只鼎一样,有三足两耳,炉内有厅,可放置炭火,炉身下面有三孔窗孔,是用于通风的。风炉最上面有三个支架,用来承接煎茶的。炉底还有一个洞口,可通风出灰,其下有铁质的底座用于承接炭灰。[注2] 有风炉就可以烧热水喝了,万一生病还可以用来煎药,比上次会试好很多,不用喝冷水。嗯,有希望撑过考试。 还记得规定刚一出来,京城马上就有符合会试规定的考篮卖,还卖得特别贵,让顾青云不得不感叹商人消息的灵通。 真的怀疑背后的老板就是皇帝他老人家的亲戚,要不然怎么那么及时就推出考篮了? 第98节 虽有炭火,只是一想到这天气,这温度,众考生霎时就郁闷了。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京城各处的寺庙香火又突然旺盛起来,大家开始祈求天气赶紧变暖,不求和前几天一样,和三年前一样也行了,标准下降。 可惜没用。 没办法,顾青云只能暗暗调试好心情,保持心情平静等待考试。在考试前一天的下午,他是什么事都不做,更不会外出放松,主要就是躺在床上睡觉,因为这次他进考场的时间被安排在子时,即半夜时分。 这天下午,就是小石头也被勒令不能打扰顾青云休息,小家伙感受到家中凝重的气氛,竟然一直安静地玩着自己的积木和七巧板,没有蹦蹦跳跳地大声吵闹。 顾青云醒来后听到连氏的赞扬都惊奇不已,想不到小家伙还会看人脸色,竟然这么乖巧,让他忍不住把他抱起来举高,耳边听着儿子无忧无虑的笑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 本次会试的主考官是内阁大学士、大理寺卿白烨,他的父亲是大儒白致远,此人是皇帝的死忠。 当主考官的名单公布后,顾青云等人马上去找白烨的著作看,重点是看他是否写有怎么判案子之类的,毕竟人家的主职是大理寺卿,掌刑狱案件审理。但遗憾的是,白大人从来没有出版什么书籍。 好吧,这次他们只好又死心了,不了解就不了解,和上次一样,只是又把律法书复习一遍。 方仁霄对白大人的印象只有“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深入一些的就不能知晓,毕竟没有交集。 不能走捷径,只能靠实力了。 “青云,到你了!”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顾青云的回忆。 顾青云点点头,今年方仁礼没有来京赶考,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还是等下一科?不过他觉得方仁礼不会轻易放弃的,毕竟坚持了那么多年,很多时间都耗在这上面,不考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肯甘心?除非方仁霄或谁帮他候补到一个好地方做县令,要不然他还是会继续考下去。 照旧要经过搜检,只是顾青云觉得这次检查非常严格,想起去年江南某个省考乡试时发生的科举舞弊案,难怪现在他们考会试会如此严格,什么都只能穿单层,包括他头上戴的帽子。 这次进考场前同样要经过头门、二门共两道门,有士兵排成两行进行搜查,比三年前增加一倍的人手,他们检查得非常仔细,顾青云几乎全身脱光,还要被检查口鼻和头发等。 考篮里装着的东西更是被反反复复检查好几遍,明明他的木炭尺寸是符合规定的,那些士兵还恨不得把它们都剁碎,还有他用装水的葫芦,很想把水倒出来一寸寸地摸,一直到最后,确定没有夹带了才让他进入二门。 到了二门检查还是很仔细,不过没有头门花用的时间长,毕竟朝廷有诏令,如果二门搜出夹带,头门没有搜出的士兵就要倒霉。 等搜检完后,顾青云已经冷得直哆嗦,牙齿咯咯响,不用看都知道自己面色发青、嘴唇发紫。 好不容易缩头缩脑地走到自己的号房,顾青云第一件事不是去擦灰尘,而是马上点起炭盆,等木炭开始散发出热量时,一股暖意终于袭来,要不是还有理智在,他几乎想把炭盆抱进怀里了。 呼——好舒服!顾青云把双手放在炭盆上方,恨不得贴在木炭上,感受着暖意,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冷气。 等身体稍微暖和后,顾青云把东西一一整好,接下来就无所事事了。 郁闷,自己这次还是那么倒霉,每次都是子时入场,现在估计才半夜两点钟,此时正是最冷的时候,实在是睡不着啊。 算了,先把风炉烧起来,煲一碗姜汤喝吧。 虽然天气寒冷,但顾青云觉得,只要有木炭和风炉在,还是可以勉强忍受的。他想起之前春游或和其他认识的举人见面时,大家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交流使用风炉的心得,还有个无聊的友人把怎么点燃炭火、怎么合理使用风炉、怎么节省木炭写成一篇几千字的文章,结果竟然受到众人的追捧。 以后谁跟他说读书人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他一定要反驳。只要经过乡试和会试,这些举人几乎个个都是烧炭小能手,相信都能做出可以勉强饱腹的食物来。 好不容易等小小的号房有点点温度了,顾青云喝完姜汤后,看了看床铺,暗自思考一会,就把炭盆放在床脚那里,他睡觉还算是比较安分的,应该不会把脚伸进去吧?应该吧。 结果等他蜷缩在床上开始睡觉时,却发现向往温暖是人类的天性,他的脚真的不知不觉就凑到炭盆边,冷不丁把他烫了一下。 我靠!万一睡着了不小心把自己的脚烤熟了怎么办?顾青云没办法,看了看地面,才三年时间,号房的角落就已经生起苔藓。不说有没有蜈蚣、蟑螂之类的,单是地面冷就足以让他打消把床板铺在地面的念头。 罢了,安全第一,还是放在床底下比较安全。 这么一搬动,顾青云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就是感觉冷。不知睡了多久,等感觉更冷的时候,赶紧爬起来重新把炭盆点上,这才又躺下去。 第二天早上,他全身酸痛地醒来,精神有些不振。这一晚上都听到别人的脚步声,睡得很不踏实,骨头缝里都觉得有一股冷气往里钻。穿得不暖和,离炭盆又有段距离,顾青云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早饭毫无意外是冷的,两张烙饼已经变硬,幸好有风炉在。啧啧,真该感谢朝廷对他们的体恤,要不然该怎么吃啊? 顾青云发现自己有受虐的倾向,官府稍微对他们体贴一点,就觉得对自己真好,难道自己被洗脑了? 他没再想,试卷来了。 第一天考的是四书里的经义题,他赶在交卷截止时间前做完了,题目难不倒他,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学业长进了,还是这次的题目比上次简单,反正顾青云觉得自己写得很顺,要不是因为寒冷,手写一会儿就冻僵不灵便,他肯定能做得更快。 顾青云突然觉得即使大家都有火盆,可因为衣着单薄,该冷的还是得冷,这次考试最大的困难除了抵御寒冷外,其实还要看速度! 是的,思考的速度,做题的速度!要求他们脑袋灵活,能很快想出答案,然后把答案工工整整地抄到正式的试卷上,字迹一定要尽量写到最好。 尤其因为天气缘故,他们得时不时地站起来跺跺脚,搓搓手,还不能让脚边炭盆里的炭火灭掉,得时时注意,及时添加木炭。 加上考试题量大……大家经常得分心,顾青云突然觉得前景不妙。 有些人可能越冷就越精神,脑子转动得越快,思维敏捷,有些人正好相反,只要一冷,就恨不得冬眠,脑子就跟冰块一样被冻住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着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 看来这次南北两边的录取名额应该不会相差很大吧?貌似北方的人更抗冻一些,不过南方很多人都是学霸啊。尤其是苏州的谭子礼更是如此,书香门第出身,大儒的弟子,苏省的解元……一连串的头衔让人赞叹不已。 苏州自宋朝以来就是出进士、甚至是状元最多的地方,有“状元窝”之称。这次会试前大家都认为谭子礼肯定能中,还会名列前茅,也许还会是第一名的会元,毕竟苏州的文风实在是强盛,谭子礼本身的实力也足够。 祈祷那小子也被冻成狗吧?顾青云暗暗想着。 随即很快就抛却这些无用的情绪,只要自己能保持思维活跃,头脑清醒就好,自己要竭尽所能做到最好才行,别人的事不用想。 别人不能控制和影响,就只能控制自己的言行。 顾青云这么一想,就努力把自己刚才的想法灭掉,开始默念《金刚经》和《心经》,慢慢的,心情就真的平静下来。 没有和隔壁君聊天,顾青云喝了一口枣酒后就开始睡觉。 第二天是算学和诗赋,这都难不倒他,虽说算学的题量增加,但还是很顺利做完。只恨算学出得不够难,没有完全发挥出自身的优势。 倒是诗赋题自认做得不错,只是看到这道“望终南山余雪”就不好受,本来天气就够冷了,还要他们写这种有关“雪”的诗,虽说是身临其境,但一直在抖脚的自己心情是悲愤的。 第一场考试顺利度过,大概是他的抵抗力增加,顾青云发现自己只是流点鼻水,脑袋没发热,没有其他受寒的迹象,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在承受的范围内,不过想到接下去的六天,他就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撑到最后。 只希望自己锻炼十几年的身体抵抗力再好一点。他这次是把一瓶枣酒喝光了才能御寒的,要知道上次会试九天都没喝完一瓶。总的来说,这次比上次冷很多是肯定的,尤其是昨天和今天,好像真的处在冬天一样,温度下降了。 三月十一日早上出场的时候,顾青云才发觉有一部分人在不断地打着喷嚏,还有人已经受寒了,面色潮红,双眼朦胧,走路都要士兵搀扶着。 不过外面竟然有个好消息在等着他们。 朝廷今日又下了诏令:“今年会试举人,进场时天气尚寒,皮衣可任选其一带用,只皮衣去面,毡衣去里。其所需大小板凳俱准带用,但只可用单层板凳,不许用双层夹底。其他搜检之人仍照例搜检。” 天啊,太好了!可以穿皮衣了! “陛下圣明!” 众举人个个不顾体统地欢呼起来,好吧,虽然规定皮衣要去面,毡衣要去里,但可以穿皮衣或毡衣啊!虽只说能穿一件,但比起以前只能穿单衣真是暖和多了。 大伙儿真心地朝着皇宫的方面拜拜。 皇帝体恤咱们啊,感动。 只有那些病得昏昏沉沉的举人泪流满面,怎么就不早一点公布?要是早三天他们就不会生病了,所以现在到底是继续硬撑着考还是不考?真是太折磨人了。 出来后,被冷风一吹,再一兴奋过后,顾青云就变得昏昏沉沉的,直接从马车里睡回方宅。 这情况让家人看了吓一跳。 结果大夫看过后,说顾青云的身体还好,只要按时吃药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大夫还感叹他的身体健壮,问题不大,如果是其他人肯定要多吃几天药。 简薇一听,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去张罗着饭食和煎药。 方仁霄赶紧派人去看方子茗,知道他情况也不错后,大家才放下心来。 “老师,陛下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顾青云换下衣服,喝完药汤后,就抱着汤婆子全身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中。至于洗澡?这么冷,当然不洗了,受寒了怎么办? 事先就说过,他住在前院,怕自己感染风寒会传染给小石头,所以方仁霄才会坐在他床前。 方仁霄微微一笑,看了简薇一眼,道:“昨天天冷,陛下还到御花园赏梅,结果被风一吹,龙体微恙,今天早朝打了几个喷嚏,接着就下旨了。这事你们知道就行,不要传出去。”只要宫廷不特意封锁消息,皇帝的一些言行很多大臣都会很快知道,然后开始揣摩皇帝的心思。 特别是这次皇帝没有掩饰的情况下。不过也不知道谁给他出主意,提出皮衣去面,毡衣去里。这样的确可以有效防止夹带作弊。 顾青云听说皇帝有风寒的预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情很爽! 实践出真知啊,你穿那么多在御花园站站就感冒,想想他们在号房的环境,还能活得出来真是不容易。 当然,这也说明他们活得比较粗糙,这样的折磨都能活蹦乱跳。 三个晚上都没睡好,顾青云强撑着说了几句话,再问起小石头,知道除了想念自己外,一切都好,他就呼呼大睡了。 好累! 这一觉直接睡到傍晚,中午被简薇叫起来喝了一次药,吃了一碗肉粥后,他又继续睡。现在是傍晚,还是被简薇叫起来,要吃晚饭了。 大概是药的作用还是睡足了,顾青云发现自己的精神很好,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心情就好起来。 他先和小石头隔着门说几句话,连氏在旁边看着小石头。 “爹爹,你这几天都去哪了?”小石头奶声奶气地问道,吐字清楚。 “爹去考试了。”顾青云耐心解释了一遍,怕他在外面冻着,赶紧让他回后院去。 “夫君,你先来试试这个皮衣合不合适?”简薇怕他又开始睡,连忙说道,“现在城里好一点的皮衣都被抢光了,我们往年都是穿棉袄,没有穿皮衣的,好不容易才抢到一件好的。” 顾青云试了试皮衣,竟然还大了点。 “我是按照你半个月之前的尺寸做的,没想到夫君竟然瘦了,这才半个月的时间!”简薇眼睛微红,道,“会试真的太折磨人了。” “想成为人上人就得如此。”顾青云看得开,细看那皮衣,没有外面一层布会有些透风,不够保暖。 不过比起单衣还是好多了,他已经满足。 结果第二场入场搜检时,竟然有人被搜出夹带! 被发现的老年举人已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看着那一张写满字的密密麻麻的纸张,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袖珍书”,纸上这些小楷字每个字都没有三毫米高,可以用“小如粟米,笔细如悬针”来形容这些字的大小。 虽然不关他的事,可是顾青云还是觉得很难受,举人的功名已经算高了,一般可以衣食无忧,可考会试时还是会有人铤而走险,想走捷径。 本朝对会试作弊的查处非常严厉,按照本朝律例,科考舞弊者,轻者罚款,重者要戴枷三个月示众,杖责一百,剥夺功名,最后发配到边疆充军。如若发现有印刷与科举考试有关的“袖珍书”者,则会株连三族。[注3] 看着那袖珍书,顾青云知道又一批人头将滚滚落地。 皇帝这才刚体恤他们受寒,让他们穿皮衣进场,转眼就被打脸,顾青云只觉得寒风吹过,全身变得更冷了。 第89章 考完 顾青云和方子茗对视了一眼, 面无表情。 排队的人群很快静默下来,喧哗声不再, 大家默默地看着年老举人被两名士兵拖走。 这种作弊现象他们已经见多了, 从县试一直到现在的会试,总有人想走捷径,心怀侥幸心理。 这时有一位官员从里面走出来, 转了一圈,严重警告大家不可夹带,现在把纸张丢掉还来得及。 第99节 等官员进入贡院后,人群就立马响起嗡嗡嗡的声音,大家都在偷偷议论刚才作弊的考生。 “……都五十多了, 再不中就没希望了……” “铤而走险,活该!” “真让他作弊考中, 对我们这些老老实实的岂不是很不公平?” “可怜那些被牵连的人。” “哪有跟着贼吃肉不跟着贼挨打的?所以说, 还是得小心谨慎,咱们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啊,宁可考不中,也不能作弊。” ……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还有些人离开队伍,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顾青云侧耳听到几句。 “子茗, 你说这次有人作弊, 可会影响第三场?朝廷不会不准我们穿皮衣吧?”顾青云小声问道。 方子茗摇摇头,眨眨眼道:“陛下心胸宽广,必然不会不准的。” 顾青云了然, 两人相视一笑。 须知当今陛下昨天的诏令在读书人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家都觉得他仁厚英明,是个好皇帝,现在即使再多出现几个人作弊,也丝毫无损于他的名声,所有的谴责当然还是落在作弊的考生身上。 所以诏令当然不可能收回。 “叔,喝口热水吧。”此时顾三元终于从车里把热水提过来,给了一杯方子茗后,才低声问道,“叔,刚才我在那边看到有人把自己身上的皮衣换了,有些人还把鞋子换了,这是为什么?” 顾青云接过来喝了口水,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把水喝完后才说道:“你少管别人的闲事。”当然是那些自认手段高明的人被震慑住了,赶紧跑回马车或牛车那里毁尸灭迹啊。 顾三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终于轮到他们进场了,大概是因为穿有皮衣,这次搜检比上次的时间又长了点。 第二场的考试是策论、杂文和诗赋,出的都是非常实际的题目,其中有两道策论题需要用到的知识点很多,包括算学、律法、天文学等知识,算是一道综合题,考察考生们的实际解决问题能力。 因为有木炭,身上穿得多,比第一场暖和多了,除了手有点僵硬外,顾青云觉得精神很好,自己答得还不错,把应写的都写上了,写完还细细润色一番,自认为已经发挥出自己的水平。 其中有一道策论题他还和方仁霄讨论过,事后他还专门写成策论让方仁霄看过。现在一看到这道题,心里就一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虽然还是有一些不同,不过只要把他自己的那篇策论修改一下就可以套用,要知道考场的文章和平时精心修改的文章是完全不同的,质量上总会差一筹,毕竟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了,能答对重点就不错了。 以后要叫老师为押题高手,竟然被他押对了一道题。 一时之间,顾青云对方仁霄的佩服程度又往上升了一个档次。 不过最后一道策论题让顾青云吓了一跳,相信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 顾青云就听到隔壁君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当然,也许人家不是在看这道题。 策论的题目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顾青云把这道题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反反复复,想了又想,确定自己题意没理解错误。 这道题翻译成白话,就是要他们“试述专权的优劣”。 专权?题目是说当今陛下专制吗?顾青云想起邸报的内容和方仁霄偶尔跟他说的时事,皇帝已登基六年多,三年前他想立太子,有些大臣反对,没了下文,最近他又重新提起,这次没有大臣反对。 而且皇帝好像还和景丞相合作得非常愉快,事先别人认为会面和心不合的事情没有发生。反正他是看不懂这些,只听方仁霄略微提过几句,说左丞相基本上很少反对皇帝的话,非常顺从,一时之间让围观群众都看不懂了。 前几天的皮衣事件是难得朝臣反对皇帝的一件事,后来当今还是顺利下旨了。 这是出现专制的苗头啊!那主考官出这道题是什么意思呢? 顾青云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他不明白主考官为何出这样的题目,传说他可是皇帝的心腹,难不成这是假的?不可能!这朝中,除了皇帝还有谁是最大的靠山?最大的靠山就是当今啊。 可是这道题明明是暗指皇帝太过于专制,侵犯了相权。要知道,自从宋朝以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口号深入人心,文臣们都希望皇帝乖乖地垂拱而治,天下让士大夫们来治理就行了。 即使后来宋朝灭亡,穿越者皇帝上位,华朝依然很重视读书人,也是依靠读书人治理天下。一直延续到现在,读书人的地位都很高,个个都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理想,尤其现在是和平年代。 试想,如果这时出现一个很独裁的皇帝,中央集权都在他手里,让他们生就生,死就死。 顾青云只要一想到平行时空的清朝那些口称“奴才”的官员就打了个哆嗦,我靠!好不容易都混成官员了,还得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动不动就跪下,还全天下都是他的家奴。 要知道他们现在的官员在皇帝面前是不用动不动就跪下的,能上早朝的大臣都不是站着的,都是有位置坐的。 这叫“坐而论道”,朝廷对官员挺体贴的。 等等,自己的思维跑太远了!顾青云赶紧拉回自己的思绪,把题目又重新看了一遍,仔细思考。 这道题的意思应该是想引导他们对君相“独断”时局的注意与思考。嗯,应该是这样子没错。那自己该如何答题呢?是支持皇帝专制,把权力集中起来,还是维持君权和相权的平衡? 他的脑袋顿时疼起来,只要一想到白大人是皇帝的心腹就有些犹豫,虽说屁股决定脑袋,在士大夫和皇帝之间的根本利益发生冲突,白大人很可能会选择站在士大夫这边,就好像他看过的历史,如果皇帝的政策侵害到大多数官员的利益,即使是皇帝的心腹,也会反对你。 还是说这道题是其他考官出的?白大人只是不反对? 按照他如今的身份,当然是君权和相权平衡比较好了,什么都由皇帝说了算,太没有安全感了,屁股决定脑袋,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做题。 想想自己名下免税的两百亩田地,再想想考中进士免税的一千亩田地,如果以后取消了,要官绅一体纳粮……虽然知道这个对国家好,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自己还那么辛苦考取的功名。 想太远了,现在他是在考试,应该以得分为重点,那就需要揣摩主考官的意图了。 思来想去,顾青云还是觉得这也许是皇帝的试探,更大的可能是代表士大夫利益的白大人的试探,是对皇帝的试探。 唉,考会试就得是这样,有些题目都是在不断权衡,不断琢磨自己的政治立场,自己的答案代表着自己的立场。如果他选择皇帝的话,可能他会中,更大的可能是不中,毕竟改卷子的是官员,不是皇帝。而且之后还可能会有官员看他不顺眼,这是后遗症。 如果选择相权这边的话,皇帝那边就不能讨好了,他老人家现在才四十六岁。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顾青云不禁想起这句话。 他呆呆地坐着,直到感觉手脚都冻僵了,自己打了冷颤,这才低头一看,炭盆里竟然只有点点火星,木炭烧完了自己都没察觉。 顾青云赶紧把木炭重新点上,在窄小的号房里不断跺脚,心里不断地衡量得失利益。 最终,他见天色不早了,怕不够时间写,就坐下来,把毛笔蘸上墨水后,开始写下答案。 “学生闻公道在天地间,不可一日壅阏,所以昭苏而涤决之者,宰相责也。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责,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权,则公道已矣。三省枢密,谓之朝廷,天子所与谋大政、出大令之地也……”点明主题,他就是要支持相权。如果所有的权力都归于皇帝,那大臣们岂不是皇帝手中的木偶? 自己是读书人出身,考上的话就是文臣,当然站在士大夫这一边。至于以后皇帝对自己的感官?先不管,自己首先要考中再说。 写完这一段,定了定神,顾青云重新添加清水磨墨,这才又继续写下去。 举例子,再润色,最后思考举的例子是否合适。 等顾青云写完这道题时,考场上已经是灯火通明,他交完卷子后,只觉得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汗! 还在这么冷的天!顾青云赶紧掏出手帕擦汗,觉得压力很大,不知道这道题是不是已经决定他以后的官场生涯。人生处处是抉择,但他不想在考场上做出这样的选择啊! 主考官真是太可恶了!竟然为难他们这些小小的举子。 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不再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多以后自己不做官罢了,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行。 顾青云觉得,这道策论题可能是整个会试的重点,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的名次高低了,如果他做的不符合主考官的意图,其他做得好的话,可能名次会排在后面;如果做得好的话,可能会排在前面。 当天晚上,大概是考得艰难的缘故,还是天气太冷了,考生们都很少扯着嗓子说话了,考场内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不时听到人的咳嗽声。 从第二场考试出来的时候,顾青云面上平静,其实心里很是复杂,只是还不能表现出来。他看着门外的细雨,寒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又一阵风吹来,顾青云喷嚏连连打起来,一不小心撞到右边同样在排队出去的人。 他一手提着考篮,一手掏出手帕捂住鼻子嘴巴,擦了擦才说道:“兄台,在下失礼了,不小心撞到你。”抬眼一看,郁闷,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谭子礼! 只见他也是身穿皮衣,正提着考篮昂首而立,头发扎得还算是整齐,不像别人那么凌乱,在一干都是缩头缩脑的人群中,他的身姿显得鹤立鸡群。 谭子礼仔细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顾青云把手帕放好,微微一笑,道:“好巧。”仔细观察对方的面色,发现还不错,眼神清明。 谭子礼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顾青云也没想着要和他说话。 两人顺着人流往外走,到了外面要分别的时候,顾青云看见谭子礼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液体四处飞溅,让周围本来木呆呆的举人们条件反射般避开。 顾青云忍住笑,装作什么事都没看见,赶紧穿上棉袄,跟着顾三元走了。 好吧,他心里平衡了,看来大家的身体状况差不多,他也没比自己强到哪去。 这次回去,顾青云和方仁霄偷偷说了他猜中试题的事。至于另外一道题他没说,免得自己做错了对后面的考试有影响。 方仁霄很是兴奋,捋着胡子的频率都加快了,他笑了笑,道:“这道题老夫还和阿茗讲过,他当时没写成策论,不过怎么答题他应该也知道了。” 因为方仁霄一有空就会和他们讲朝廷发生的大事,有些是邸报上有的,有些是没有的,方子茗不像他,每次都会把他们议论的事情写成一篇文章,还会好好保存,有时候会拿出来阅读。 方子茗的记忆力比他强多了,听过的一般都会记得,不用像他这么仔细,很多事情都会用纸张记下来。 说穿了,他这是勤能补拙呢。 顾青云回来又长长地睡了一觉,喝了三次汤药后,考第三场时又是精神百倍。让他奇怪的是,简薇的心情也特别好,对他笑得很甜美。 顾青云以为她知道自己有道题猜中了,就没细问,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考试上,连小石头的撒娇卖萌都忍痛不见。 等考完最后一场考试再详细问,至于儿子,只能等爹爹考完才有空理你了,暂时忍耐。 第三场考试如期到来,这次考的是律法、经义和诗赋。 看到律法题,顾青云先扫了一遍试题。果然,白大人身为主考官,身为大理寺卿,出的律法题非常切合实际,前面几道都是在生活中容易遇到的,如果平时有关注民间的话,就很容易答出来,如果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话,就只会泛泛而谈,空洞无用。 老实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特别是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律法书上有些刑罚的判断弹性较大,很容易过于严苛或宽和,这要看官员是怎么把握一个度。 合格的官员能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做出让大多数人满意的判决,符合世人的价值观。 前面这几道题没有难倒他,后面有一道大题却很复杂,难度比三年前的会试大了不少。 顾青云几乎把脑海中的律法知识都翻了一遍,再结合他在市井中听到的各类信息,终于赶在最后时刻交上试卷,他还把整整三根蜡烛都用光了。 差点时间不够用,顾青云吐槽,仗着他是大理寺卿,出这么难的题好吗?最后时间不够用,他写字的速度加快,感觉没有之前写的那么好看了,只能保证字迹清晰,大小差不多一致而已。 这天晚上,他吃完晚饭后就把木炭添加一些,一边坐着烤火,一边想着明天的经义难不难。 耳边不断传来大家打喷嚏或咳嗽的声音,顾青云擦擦鼻子,双手又不断摩擦发热,如今外面一直在下着雨,幸亏他的号房没有漏水,否则就更冷了。 不过空气湿润,夜晚寒风呼啸,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听起来让人烦躁,尤其是他今天下午差点做不出题目的时候。 天气如此寒冷,即使有皮衣,也觉得冷气侵袭,这样一来,生病的人就有很多。顾青云想起他昨天回去时就遇到三位举人派书童过来借钱,都是他们越省甚至临阳府的举人,他们或是向方仁霄借钱,或者和他借,其中有两个只是点头之交,有一个却是他熟悉的人。 没办法,盘缠不够,只能向他们借了,毕竟是同一个省的,有香火情,这是很正常的事。 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慨,到京城赶考真是费钱。他们几个家境都算是不错的,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带的钱都不够,主要是预算不足,还要买皮衣之类的,还有天气寒冷,很多人都病了,即使是小病,请大夫、吃药都要好多钱,更别提今年考试要买的木炭了。 为了保证自己暖和,哪个不是买足官府所能允许的最大量?偏偏好的木炭又特别贵,尤其是卖给他们这些举子的,不偷偷宰一笔怎么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奸商? 胡思乱想一番,顾青云见时候不早了,赶紧躺下来,准备睡觉,就是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 慢慢的,等他默念完几遍《心经》后,不知不觉中,他还是睡着了。睡着后,还是蜷缩成一团。 第100节 三月十六日,这是最后一天考试,题目是五经里的经义题和诗赋题。 快速把题目阅读一遍后,顾青云非常惊讶,回想这次会试,出的经义题都没有之前几次考试中出现过的“截搭题”,都是直接从四书五经里摘抄下来,最多是偏一点,然后就直接让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发表自己的政治见解,比以前苦苦思索主考官的题目出处好太多了。 那种截搭题真是太恶心了,单是找出题目的出处都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还没什么实际意义。 感慨完毕,顾青云开始看题: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略一思考,嗯,出自《周易》,开始磨墨,想着怎么答题。 …… 等顾青云把最后一道诗赋题的答案抄上试卷时,他看着这工工整整、大小一致的字体,干净整洁的卷面,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长气。 终于让他给答完了,会试的三场考试九天时间,明天就全部结束。 事实上,等他把桌面上的试卷交上去,他的会试就算完结了。 回想这几天,虽然中间有些小波折,但自认为做得还算顺利,可以说是发挥了自己的真实水平。有些客观题他知道自己肯定都做对了,至于那些主观题,就得看自己的答题符不符合考官们的想法,如果符合的话,就有很大可能中,如果不符合的话,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三年后从头到来。 人生还有几个三年呢?顾青云想起这一世自己从四岁开始读书,一直到现在二十三岁,虚岁二十四,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自己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书上面,比做任何事都刻苦。 如果这次能如愿的话还好,如果不能的话,还要继续奋斗下去。 大家都说“穷经皓首”,这个词实在是形容得太贴切了。 虽然他现在读书已经有感触,可他真的不喜欢考试啊,尤其是会试,每次都这么冷的话,多来几次,不说花费,自己的身体肯定会扛不住。 前世二十三岁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是他进入社会的时候,多希望这一世自己也能在这个岁数进入一个新的人生阶段啊。 见天色昏暗下来,顾青云连忙停止自己的臆想,赶紧把晾干的试卷仔细卷起来放在窗口。 等吃完晚饭后,大家都在自己的号房里大喊大叫,或痛哭流涕来发泄情绪时,还有一部分人和顾青云一样,正默默地看着火盆,总结得失。 考过那么多次,考生们的情绪反应已经激不起他丝毫的好奇心了。没办法,见怪不怪。他如今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不过,他很久没想起前世的事了。似乎他现在就只是大夏朝的一名农家出身的举人,是当地土著,穿越前的事都深埋在他心底。 可大概是如今的气氛,让他不禁想起前世的事。 看了看那瓶枣酒,本来想喝酒的,可自己现在鼻塞头有点疼就不敢了,生怕加重病情。 第二天早晨他们终于可以出去了,顾青云和顾三元匆匆远离人群,回到家后,发现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顾青云很是纳闷,成绩还没出来,大家就这么高兴?还是有其他喜事? “什么?”顾青云大吃一惊,“薇儿又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天啊,看来自己所采用的避孕方法不是百分百安全的,总会有漏网之鱼。 顾青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第90章 贡士 等他反应过来后, 顾青云就是大喜! 他又要有孩子了!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虽说这个孩子是个意外,但对他们而言, 是个美好的意外, 反正他们准备过几个月就要了。当时想的是万一这科考中可以一起回乡,简薇怀有孩子的话会不方便,但现在既然有了, 就高高兴兴地迎接他的到来。 “薇儿……”顾青云握住她柔软的双手,嘴唇微动,想了想,终于挤出一句,“你辛苦了!” 简薇见他惊喜的样子, 心下微松,丈夫一直不怎么想要孩子, 这次无意中有了, 她还怕他不高兴,现在见他这样的反应,终于能放下心了。 其实她前几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那天早晨她闻到鱼片粥就觉得很腥, 有种想吐的冲动,她不是第一次怀孕了, 忙算算自己的月事, 发现已经一个多月没来。 她因为忙着帮夫君准备考试的东西,加上心理紧张就一直没注意。现在既然已经注意到就知道大概是有了,因为是科考期间, 不想影响夫君的情绪,就一直忍着没说。 直到今天早上正好大夫来了,就请他为自己把脉,这才真正确定。 顾青云却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简薇天天去烧香拜佛,忙问道:“你前些天天天去爬山,身子没事吗?” 简薇心里一甜,摇摇头道:“无事,夫君放心,大夫说我的身体很好。”自从嫁给夫君后,他总喜欢在饭后拉着自己散步,来京城后,每月总会带她去拜佛,所以她的身子骨一直都很好。 “好了,赶紧先让大夫给青云把把脉。”连氏终于找到机会插了一句话,她夫君现在不在家,要去官署办公,否则他在的话会更高兴,毕竟他暗自嘀咕很久了。 简薇也反应过来,忙请在隔壁烤火的大夫过来瞧。 大夫给顾青云看过后,只留下一副方子让他们去抓药就带着书童急匆匆走了,他还有很多病人要瞧。 知道顾青云只是患了轻微的风寒后,连氏和简薇都放下心来,连氏就张罗着去抓药煎药。 顾青云几天不洗澡,之前都只是随便擦擦身子,现在好不容易考完,顾不得眼困和疲惫,非要洗个澡才肯喝粥睡觉。 简薇说不过他,只能满足他的要求,不过还是唠叨道:“都受寒了还非要洗澡,真搞不懂你。” “叫立春帮我拿衣服来就行,你怀孕了就别忙活了。”顾青云阻止她,又问,“小石头还在睡吗?”立春是他们从牙婆手里买来的丫鬟,前段时间一共买回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另一个叫谷雨。 还有一名十二岁的小厮小满,国家那么大,每年总有某些地方不是发生水灾就是发生干旱,总有人流离失所,牙婆手中才有这么多小女孩和男孩。 至于之前的迎香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她本来就是京城下辖某个县的人,现在年龄到了,恰好她的父母来求,连赎身银子都不要就放了她的卖身契,让她回家发嫁。 慧香是孤儿,没有家人,就和方管家的小孙子成亲,现在已经升级为管事妈妈,专门调教两个新来的小丫头。 “当然,小孩子觉多,昨晚他还闹着要见你,好不容易哄睡的。”简薇笑道,“我的肚子还没大,身子很好,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了,找个衣服有什么难的?” 顾青云这才不吭声。 洗澡、喝粥、喝药后,顾青云再也忍不住满身的疲惫,很快就盖上棉被睡着了。 * 越省临阳府林山县林溪村。 顾季山一晚上没睡好,早早就爬起来。 他的动作虽然很小,但人老了本来就浅眠,老陈氏很快就被他惊醒。 老陈氏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道:“老头子,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起来作甚?现在又不用你去插秧。” 顾季山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道:“今天早晨就是栓子考完试的日子,那些大人们肯定在改卷子,我得早起给老祖宗们上一炷香,保佑栓子考中进士,身体健健康康。” 老陈氏一听,也连忙跟着爬起来。 老两口相互搀扶着打开房门,此时厨娘刚刚起来,正在厨房忙活呢。 到了堂屋,站在祖宗的牌位面前,二老点起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又拜了三拜,这才把香插在香炉上。 他们刚弄好,顾大河和小陈氏也来了,两人都是一样的动作。 等他们上完香后,大家才坐下来说话。 “也不知栓子现在怎么样了?咱们这里还好,这几天日头都出来了,只穿一件薄薄的棉袄就可以了,可我听说京城那里很冷的,上次就是,栓子还得了风寒。”小陈氏第一个开口,满脸的忧虑。 这九天的考试,她是一直都没睡好,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的,心里煎熬得很。 其他人求的是儿子金榜题名,她只求儿子平平安安,身子骨健康。 “现在都三月份了,京城不一定冷,你看吧,等不久就能收到栓子的来信了。”顾大河心里也担忧,但在妻子面前还要露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顾青云每两个月会给他们寄一封信,不是给镖局带回,就是通过驿站或友人,合适的话,还会托人带点东西回来。 “栓子身体好,一定不会有事的。”老陈氏瞪了小陈氏一眼,“你别乌鸦嘴。” 小陈氏顿时不说话了。 “祖宗肯定能保佑咱们栓子考中进士的。”老陈氏很想念孙子,特别是去年知道孙子不回来后很是失望,如今就指望着孙子今年考中进士,到时肯定会回来祭祖,这样就能见面了。 “肯定能,上科不中这科肯定能中。”顾季山端起厨娘送上来的浓茶漱口后,很是肯定地说道。 三月初九那天早上,他们顾家可是开了祠堂祭祖的,顾家的男丁都参加了,就连住在县城的二儿子一家他都把他们叫回来。 有祖宗保佑,栓子这科肯定中,他家栓子还这么聪明,如果不中的话……啊呸!肯定是中的时间还没到,下一科肯定中的。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沙沙沙的声音,这是陈管事的娘子陈婆子起来打扫庭院了。 “今天该插秧了吧?”顾季山问顾大河。 顾大河点点头,心不在焉的。 顾季山也不在意,心里叹了口气,喃喃道:“唉,我们顾家现在改换门庭,不愁吃穿了,村里人都羡慕我,一个老头子老了老了,还被人称为‘老太爷’,可我们家也有苦处啊。你看,老二他们一家都搬去县城住,平平和安安都在县里的私塾念书,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栓子又在京城,远在天边,几年都难得见一次面,连曾孙子三岁了还没见过一次,这日子啊,让老头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陈氏听着听着就“呜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栓子是什么时候回来啊?该不会是我死了他都不能回来吧?”这几天她胃口有些不好,人老了就容易想到死的问题。 顾大河和小陈氏都吓了一跳,两人忙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安慰他们。 顾季山本来还在感叹的,见状就怒了,道:“你哭什么哭?晦气!现在哭不吉利,待会影响到栓子怎么办?” 老陈氏一听,赶紧擦干眼泪,醒悟过来,忙道:“是了,我都糊涂了,竟然这个时候哭起来了,都怪你,说这些什么话!” 她说完后,连忙又给祖宗上了一炷香,试图消除刚才的影响。 “什么叫怪我?我只是随口说说。还有,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东想西想了,也不想想现在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没有栓子,现在你还能有闲工夫在这里哭?不是下地插秧就是去村头捡牛粪了。”顾季山吹胡子瞪眼,“栓子如果能考中进士的话,咱们顾家这才是真正改换门庭!” 他们老顾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文曲星,多少人羡慕他们啊,他们可不能拖后腿。 想起现在每次到村里散步的时候,村里其他老家伙盯着自己看的那个羡慕妒忌的小眼神,顾季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他坚决不承认他刚才其实也很想孙子了,有一瞬间,他觉得孙子一直考不上的话,会不会像两位亲家举人一样回乡读书?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错。 不过想到栓子的年纪,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而且相比起回乡,他更乐意栓子能考中,在京城当官,反正,栓子怎么乐意怎么来! 顾大河和小陈氏对视一眼,苦笑起来。 老两口这阵子情绪变化得很快,让他们每次都措手不及。 不过想到栓子,他们其实也想啊,如果不是有爹娘在林溪村的话,他们早就去京城住了。栓子来信说过几次,如果他们去京城的话,他就立马买房,他能养得活大家,可爹娘年纪大了,肯定不会上京城。 现在就只能指望栓子这次考中进士,早日回乡了。 “爹,娘,你们还有大把的福气可享,明年平平就可以下场科考,到时咱们家又会多一名秀才,大把的人羡慕你们。”顾大河忙安慰道。顾青平今年十六岁,私塾的夫子说火候还不够,明年下场比较好。 小陈氏点头赞同,道:“平平读书不错,明年肯定能考中秀才。”二房两口子对儿子的学业很重视,总见他们逢年过节有事没事就去拜访夫子,夫子肯定用力教,这样的话平平就有可能考中秀才了。 以她现在的想法,她还真希望二房能有儿子孩子考中秀才、举人,反正大家都分家了,就是二房缺钱,他们大房宽裕的话也是可以直接借钱的。 顾季山和老陈氏一听,脸上也露出笑容。 儿孙辈有出息,这是他们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了。 * 第101节 远在京城的顾青云自然不知道家里的争论,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终于慢悠悠醒来。 刚一醒来就察觉到不对,自己的怀里怎么好像多出什么东西?一时之间,顾青云脑洞大开,睡意顿时不翼而飞,忙睁眼一看,却见小石头正靠着他睡得正香。 顾青云一怔,只见小石头圆鼓鼓的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微张,隐隐有口水流出,此时他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小小的身子很是依恋地靠着他。 低下头亲了一下他的头顶,顾青云闻到一股奶香味,只觉得心中涨得满满的,一股强烈的感情喷薄而出。 从窗户往外看,应该是下午了,春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连续几天,让人心烦不已,此时他却觉得心旷神怡。 大概是他的举动惊动了外面的小丫鬟,等小丫鬟离开后不久,简薇就进来了。 “小石头怎么进来和我一起睡了?”顾青云看着还没醒的小石头,埋怨道,“还不如等我身体彻底好了再和他在一起。”小石头两岁后就不和他们同一个屋了,都是睡在隔壁,开始几次他还不肯,后来肯了总会逮住机会就钻进他们的被窝。 “他今天早晨醒来后知道你回来就折腾着来前院看你,好不容易劝好他了,没想到中午午睡时间一到,他就偷偷钻进你这里,还自己把小棉袄给脱了,直接就睡在你旁边,紧紧巴着你。没办法,就由着他了。”简薇哭笑不得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顾青云知道小石头的性子,小家伙经常可以使用调虎离山之计把看守他的下人调离开,所以能甩掉下人跑到他屋里,对他而言,一点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小家伙竟然可以一直忍到中午才来,这让顾青云刮目相看。 当然,可能是他看待自家的儿子总爱带着过滤镜,喜欢把小石头的一举一动解释为“聪明、机灵”之类的,也许这只是小孩子的灵机一动。 顾青云的风寒本来就不重,加上他身体条件较好,好好吃几天药后就彻底好了。 在等待成绩的这几天,他把自己默写的答案给方仁霄看了。 有些题一看就知道他做得对不对,有些题就需要看主考官的意思了。特别那道专权的题目,方仁霄看了后很是赞同他的想法。 整体而言,方仁霄还是认为这已经考出他的水平,如果那道题符合主考官的意图应该能中贡士,反之就看运气了。 顾青云一听,和他估算的差不多。 读书告一段落,他在等待成绩的时候就把冒险记的结局写好了。连载两年多,一共一百多万字,可以称得上是大长篇,他如今已经把所有的脑洞都写完了,终于可以完结。 万一他考上进士就得开始进入另一个人生阶段,要慢慢适应,可能没有时间再写,所以还不如现在就趁机结束掉。 谢长亭却很是可惜:“你不写了?这篇话本现在吸引很多人看的,只要看话本的人没有不知道‘一枕黄粱’的大名,这可是每年两百多两的利润啊。”其实应该可以分到更多的,只是话本出名后,为了保护自身权益,他就花了一些钱给衙门的人去打击盗版,否则他们收入会更多,当然,也可能更少。 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起码顾青云已经很满意。加上之前不用教小陆煊念书后,侯府还给他一笔“遣散费”,加上束脩也有一百多两。 他现在手中一共有五百多两的银子,对他而言,这已经是一大笔钱了。 “现在市面上不是有很多跟风之作吗?有些设定和我很类似,大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天天来追着问你下文了。”顾青云笑道,一篇话本出名,总会有人写跟风之作,他们的文笔有些甚至比他的还好,只是因为他是最先连载的,已经有了一批忠实读者,才能一直赚到钱。 谢长亭也是一笑,刚开始他很是恼怒别人跟风写,不过心里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就只能暗暗放下。只是一想到顾青云以后不写后,就不会有人追在他背后要看下文了,这让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 要知道靠着这篇话本,他在京城打入了二代的纨绔圈子,很是受他们追捧的。 “对了,你和公主的婚事确定下来了吧?”顾青云突然想起这事,就忙问道。前两年,谢长亭和安乐公主经常纠缠在一块,不过后来就没传出什么消息,但顾青云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知道他们之间有联系的。 只是事关公主,他之前不好意思问。 听顾青云说起这个,谢长亭脸上的笑意就忍不住了,他偷偷靠近顾青云,低声道:“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就下圣旨了。嘿嘿,我爹已经得到消息,这几天他把我娘的嫁妆能还的都还我,已经用了的没办法。我爹就这样,别看他粗人一个,还是很敏锐的。” “那挺好的。”顾青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只能这么憋出一句。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即使永平伯做得再不对,谢长亭也不能抱怨,子不言父过,只能憋着。 “我一成亲就搬到公主府,这样我爹也不好管我了。”谢长亭嘿嘿一笑,很是开心。 顾青云突然想起谢长亭抱怨过公主长得太像陛下了,对着她很有压力,以后肯定会夫纲不振。 夫纲不振?顾青云觉得他尚了公主就不用想这个词了。而且公主长得那么像陛下,那新婚之夜谢长亭到底能不能顺利办事? 哈哈,不行,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脑洞大开,他不能想象了,免得以后无法面对谢长亭和公主。 虽然很可惜,但谢长亭知道顾青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就不再劝了,反而让他有空再写一篇话本,他会随时等着的。 “你用这个笔名写一篇话本出来,比你当官一年的俸禄还高,所以我才劝你继续写,你有写话本的天赋。”这是谢长亭的心里话,当然,他也知道以顾青云的出身,肯定是当官好过一切,所以说了这话就不再劝说了。 顾青云只能先答应下来了。 之后他可以出门了,就抱着小石头到方子茗家里看望他,考完会试后,方子茗就病倒了,比他病得还严重,现在还在家里养病。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今天终于停止了,顾青云看着明媚的阳光,感受着上升的温度,心里很是郁闷。 考试的时候是那个鬼天气,考完了它却出太阳了,一下子由冬天转变成春天,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暗自骂一声。 相信和他一样想法的举人有很多,特别是那些生病的。 方子茗家里离方宅不是很远,走路过去用不到半个时辰。因为天气很好,顾青云觉得自己快发霉了,就带着顾三元,牵着吵着要出去玩的小石头一起走路去,没有坐马车。 小石头刚开始还能自己走路,后来就走不动了,扒着顾青云的大腿不放。 “爹,爹,抱抱,抱抱小石头吧。”小石头大眼睛眨啊眨,圆嘟嘟的小身子抓着他的大腿就想往上爬。 顾青云没办法,受不了他的撒娇大法,只好把他放在肩膀上,人有点多,还是放在自己身上比较好。 “不许扯爹的头发,弄乱就自己走路。”顾青云警告道。 小石头当然答应了,他一下子居高临下,高兴坏了,忍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尤其是每次看到别家的小孩在地上走路时,都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好不容易到达方子茗家,看到他们家竟然是兵荒马乱的,一问才知道夏氏终于怀孕了! 看着方子茗那狂喜的样子,顾青云只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估计他现在肯定没心思和他讨论会试的试题。 啧啧,当初还不知道是谁说想迟点生孩子呢,现在那个笑成傻子的是谁? 日子在等待中度过,极为难熬。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四月十五日,杏花开放,又是一年会试放榜的日子。 整个京城有无数的人关注着这场会试的结果。 一大早的,全家都早早起来了,就是小石头也跟着爬起来。 大家都在堂屋里静静地等待,气氛压抑,虽然大家都在极力寻找话题聊天,但成效不大,总是说着说着就埋怨管家他们怎么现在还没回来的话题。 顾青云自己待不住了,觉得心里紧张得厉害,就回到书房练字,其实自己写的是什么根本就不知道。 “中了,中了!姑爷中了,太太,中了第八名!第八名啊!”远远的,传来了方管家响亮无比的声音。 顾青云全身一震,随之涌上来的就是狂喜! 中了!他终于成为了贡士! 第91章 排名 自己竟然考中了!顾青云耳边传来众人的欢呼声, 脑袋却一阵空白,半响没反应过来。 自己真的中了吗? 而且名次还这么靠前!真是不可思议!虽然他这次考完就有预感自己应该能中, 毕竟他答题答得很顺利, 身体方面只出现一点点小状况,几乎没影响到什么,但他没有想到名次会那么高, 高得出乎他的意料。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顾三元的,他人未到声音已经嚷出来:“叔,你中了!你中了!第八名!第八名!” 顾青云把不断滴着墨水的毛笔放入莲花笔洗处,把宽大的衣袖慢慢放好, 他干咳一声,定了定神。 “叔, 大家都高兴坏了, 你赶紧出去,阿婶都在叫你了。”顾三元第一次不敲门就闯了进来,满脸的兴奋激动,几乎手舞足蹈了。 顾青云看着他摇摇欲坠的发髻和不齐整的衣服, 笑了笑,道:“赶紧先把你的仪容整理再说, 你们不是坐马车去的吗?” “太兴奋了, 在马车里都很高兴,根本就没顾得上整理衣裳。”顾三元嘿嘿一笑,“还是叔镇定。” 顾青云没好意思告诉他, 要不是他及时闯进来,自己还在发愣呢。 他一撩衣摆,率先走出书房:“先出去吧。” 到了正房的堂屋,管家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着看榜的经过。 “太太,人那叫一个多啊,老奴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子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瞧,老奴到的位置是中间,当时没敢多想,就从中间往后看,结果到了结尾都没见到姑爷的名字,老奴当时那个心啊,凉嗖嗖的,没想到三元却在右边那里大叫‘中了中了’,老奴这才知道姑爷的名次。”方管家老当益壮,他两次看榜都亲自去,一是因为他识字,二是他想第一个知道,难为他这么大年纪每次都进去挤,幸亏有两个高壮的小厮护着。 连氏和简薇听得满脸兴奋,两人一看到顾青云出来了,就笑开了花。 “夫君,恭喜你!”简薇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停止过。 这时大家见正主来了,都涌过来纷纷道喜,从简薇到连氏,从管家到所有的丫鬟们,众人的面容都洋溢着自傲和兴奋之色。 二门那里同样有着男性仆人整齐划一的道贺声。 一时之间,整个方宅都是喜气洋洋的。 “好好好,今日主家有大喜事,管家,本月的月俸每人多发三个月!”连氏笑得合不拢嘴,忙吩咐道。 下人们见状,赶紧行礼拜谢,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这可是实实在在到手的好处啊。 一番热闹后,管家去准备鞭炮和喜钱不提,堂屋这里让下人退下后,顾青云这才把自己关心的事情问出来。 “子茗呢?他是第几名?刚刚我听见管家说他也中了。”顾青云把一头雾水的小石头抱在怀里,刚刚在等待成绩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今天早晨起太早了,他趴在连氏怀里昏昏欲睡,现在醒来估计是被众人的声音吵醒的。 小家伙懵懵懂懂跟着傻笑的样子极为可爱,让顾青云又忍不住把他抱起来了——即使方仁霄屡次说过要抱孙不抱子,可他做不到啊,谁让自己生的儿子如此聪明伶俐可爱活泼? “他也中了,呵呵,是四十二名。”连氏笑着答道,“以他这个成绩,二甲是不成问题的。本来以为他在前你在后的,没想到你这次这么争气,竟然考中前十名。你老师当初是一百七十多名,差一名就掉到三甲成为同进士,当时你老师可是吓了一身冷汗。” 对于连氏的爆料,顾青云微微一笑,他刚开始只知道老师是哪一年的进士,至于名次如何根本就没问,也不好意思问,后来去国子监听课,下课后就到国子监附近的孔庙去看进士题碑,这才找到老师的名次。 “这次你的名次这么靠前,现在就看殿试了,等等,老身先去看看管家把喜钱准备好没,待会就有报喜的差役来了,得撒喜钱。”连氏说着说着就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顾青云他们一家三口。 不知何时,简薇正静悄悄地用手帕捂住眼睛流泪。 “薇儿,别哭了,你看小石头都被你吓住了。”顾青云把小石头放在地上,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我这是太高兴了!”想到丈夫这么多年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简薇觉得自己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忍都忍不住,“公公婆婆现在不在这里,要不然他们更高兴。” “爹爹,娘亲。”小石头已经被吓得懵住了,大家又哭又闹又笑的,让他一头雾水,没有了平日里的机灵,他紧抓着顾青云的衣摆,瘪着小嘴巴就想哭。 简薇见状,立马停止哭泣,拉住小石头的手细细安抚。 经过一番解释,小石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喜极而泣”,而这个成语也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过了好大一会,门外才传来喧闹的敲锣打鼓声,有人高呼,“恭喜贵府顾青云丙戌年四月十五日得中会试第八名!恭喜!”声音洪亮,拉长声调,传得很远。 “你和小石头在门口那里看着就行,不要出去,现在外面太多人了。”顾青云担忧简薇的身子,现在才两个多月,正是危险的时候。 小石头太小了,他怕待会拥挤的人群会吓到他。 简薇忙点点头,催促他:“你赶紧出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果然,顾青云大步走出去的时候,方宅的门外已经围了一大群人,这里的宅子虽然大多数都有官员居住,可还是会有平民从这里经过,加上周围人家的下人,此时乌泱泱围了一大群。其中更是有很多小孩子在哄抢撒下去的喜钱。 有些不顾体面的大人也跟着蹲下来捡,想沾沾喜气。 第102节 看到顾青云出来,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看起来真是年轻啊,有二十了?” “看他的神态应该有了,正好二十出头吧。” “太年轻了,我儿子和他一样的岁数现在才是秀才,人家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点岁数就考上进士了呢?” “新科进士好俊,又高又好看!不知道成亲没?没的话我可以给他介绍几个好看的小娘子。”那大娘的声音让顾青云想故意忽视都不行。 “算了吧,杨大娘,人家这是方家的外孙女婿,连孩子都有了,我还见过他抱着儿子在我摊子上买过臭豆腐。”有一名中年男子不以为然。 “什么?新科进士还到你那里吃过臭豆腐?你的臭豆腐在哪里卖的?我去买给儿子吃!” …… 没一会儿,人民群众的话题就歪楼了。 顾青云应付完报喜的差役,又团团感谢贺喜的人群,还没松口气,第二批报喜人骑着马来了,等他们走后,第三批报喜人又来了,一堆人挤在一起,极为热闹。 撒完一筐的铜板后,人群终于散去,只留下满地鞭炮残余物。 这时方子茗家的小厮才跑过来道喜,双方都喜气洋洋的,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大家约定今晚在方宅好好吃一顿庆祝。 顾青云却想起了刚才报喜人带来的消息,主要是殿试的考试时间。刚才那些人称呼自己为“进士”不算正确,他现在才是“贡士”。 会试考中者叫“贡士”,第一名称“会元”,顾青云此时就是一名贡士,他要参加完殿试定下名次后才能称为进士。 本朝的殿试名次排列分为三甲,一甲共有三名,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 殿试是四月二十一日开始,只考一天的时间,但顾青云并不担心落榜,毕竟会试既然已经过了,那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一名进士,最多是运气不好,或者碍了皇帝的眼被放在三甲,成为同进士。 之所以不淘汰人是因为唐朝曾经有一次殿试淘汰了一名考生,这给了后世帝王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被淘汰的那个考生,叫做黄巢。所以从唐朝之后的殿试就没有淘汰过考生,除非你是真的不学无术,那个贡士是作弊得来的。 顾青云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名次,加上发挥正常的话,如果真的被踢到三甲,那以后的官员生涯就不必想着什么升官了,前途暗淡是必然的。毕竟得罪了最大的领导,自己只能等他驾崩,看下一个皇帝还记不记得这笔账。 不一会儿,这还没到散值的时间,方仁霄就提前回来了,一回来就捋着胡子望着顾青云笑。 这是顾青云第二次见到方仁霄这么高兴,第一次是在小石头出生的时候。 “好好好!”方仁霄使劲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面色潮红,“没有丢老师的脸!今天在户部办公,可是让老夫好好出了一番风头。” 顾青云只能咧嘴一笑了,今天他已经不知笑过多少次了。他只知道,过不久,他终于可以脱离每三年的科考,他的科举之路即将走到最后一站。 “老师,大家都恭喜您‘一门两进士’吧?”顾青云笑道,“子茗和您都是进士,真是太厉害了!” 顾青云是由衷地佩服方家的基因,两名进士一名举人,想起方家村普普通通的方家族人,方仁霄发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考上秀才,否则只要有苗子可以造就,估计方仁霄都会帮助的。 整个方族的精华都在他们家身上了。 顾青云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好运,方家除了方子茗就没有其他杰出的后辈子弟,结果最后便宜自己,让自己得到方仁霄的全心教导。 方仁霄听顾青云这么一说,笑而不语,但脸上自得的神情却出卖了他。 “大家也恭喜老夫收了个好徒弟。”方仁霄最后拍着他的肩膀,叮嘱道,“还有几天就要殿试,你这几天不要出去参加什么聚会,好好待在家里读书,不要临门一脚了却出状况。” 顾青云点点头,应了声:“我明白的,老师。” 估计就是他想参加,也没有人陪他,考上的贡士们一般都会在家复习,特别是那些名次落后的人,更是想把名次提前,千万不要是同进士。 虽说考试之前很多人都放言,即使考上同进士也好过落榜,可一旦真的考中贡士了,谁也不想落到三甲去,都想拼一拼。 顾青云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你这次的名次出乎老夫的意料,看来你那篇策论得了主考官的青眼。当然,兴许还有其他缘故,但无论如何,现在名次已定,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等殿试的时候,陛下只会看前十名的卷子,如果你正常发挥的话,很可能殿试还会是前十名,那时你的名字就可以进入陛下的眼里,对你以后的仕途有好处。” 顾青云连连点头,虽然他觉得可能皇帝会讨厌他,毕竟观点不同嘛,但也许根本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呢?反正无论如何,都得竭尽全力去考。 方仁霄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一变,顿了顿,才说道:“罢了,你尽力就行,无论如何,只要有进士的身份,即使你以后不当官,也可以随便到全国任何一家书院教书,只要没有被陛下表现出明确的厌恶,什么府学、州学、县学都可以任由你选择,总能养活自己的。”而且陛下不会那么小心眼的。 方仁霄只能这样想了,弟子他们这一科的贡士可能大部分都是和弟子一样了,陛下哪有这闲工夫关注他们? 至于养活自己?一想到这个徒弟写话本的能力,方仁霄就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 顾青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师,当初我那样做题就想过了,陛下心胸开阔,肯定不会和我这样的人计较的,即使真的有万一,不做官我也不怕。”这时代,文人是很受优待的,不犯什么大罪,一个有进士功名的读书人是能活得比较滋润的,皇帝都不能随便杀。 这就是他一直追求的安全感。没办法,在皇权的社会,对于他这个穿越而来的人来说,安全感真是太重要了! “你现在既然考中贡士,老夫这就让管家去隔壁询问黄家,看他们到底卖不卖?”方仁霄最后淡淡说了一句。 他一说起这个就有一种失落感,自从知道外面在传青云的谣言后,他就意识到他们一家三口迟早要自己住的,不可能一直住在他们家。只有反过来自己住的是弟子的房子,才会成为美谈。 可现在不是,虽说那些流言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但久而久之,就容易抹黑一个人的名声。人活在世,一张脸面是很重要的。为了青云好,即使他真的不在意,他还是派人在附近找房子,力求能住近一点。 再说了,青云的父母迟早有一天会上京的,毕竟青云家里只有他一个独子,总要一起住的,这就要求青云有自己的房子了。特别是青云考上进士后就更是如此,如果没考上在他家住多久都没问题,考上了最好有自己独立的房子。 这些事情方仁霄早已经想得清清楚楚,只是想归想,每次只要一想到他们夫妻俩住着空落落的宅院,没有小石头的笑声,就觉得寂寞和难受,所以他们才想买房子离小石头近一点。 迟买不如早买,本来还想着买两座院子,一家一座正好挨着——这是他们本来的想法,至于现在住在这座是卖是租还没想好,没想到这还没找到合适的,就听说隔壁的黄家黄大人致仕,准备迁回祖籍,还有出售他们房子的念头。 黄家除了黄大人这个从五品致仕官员,后继无人,在京城住不舒服,这才想着要回祖籍。 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前几天趁着青云去考试,就立马让管家去和对方谈,可黄大人犹犹豫豫的,在另一个买家和自己之间还没拿定注意。 现在青云的成绩一出,相信黄大人肯定能很快拿定主意的。 “好,如果黄大人肯卖给我的话,那咱们就能住近了,到时在中间的墙壁开一道门,就好像和现在一样,反正就多走几步路。”顾青云一听,很是高兴,这是他想过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两全其美。 黄家的院子格局和方宅的差不多,只不过他们那里靠近大路边,总有马车经过,可能会吵点,但相比之下,这里的地理位置优越,又是住熟悉的环境,还是买下来好。 其实这个坊的另一头也有一户人家要出售房子,只是顾青云嫌离方宅太远,不合适,他们想要找的是那种连在一起的两座院子。当时他还想着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个好一点的地方买两块地,自己盖。 现在好了,听说黄家的消息,他们都高兴得很。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搬走,要等下一个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尤其还是在方宅的隔壁,位置正好合适。 顾青云几人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好运气 没过多久,顾三元就从外面买小报回来了。 顾青云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看,他其实早就想问其他人的名次了,只是大家都在对他的成绩反复提起,没说其他人的,他这才让顾三元出去买消息回来。 对于会试这样的大事,京城很多人关注的,消息肯定出得很快。 他摊开手中的华京小报,这小报和朝廷的邸报差不多,只是面向民间。顾青云觉得这就是报纸了,和后世的报纸很类似,上面说的是一些朝廷政策,还有一些官员或勋贵改头换面的八卦,不过圈内的人自然知道是在说谁,老百姓就看个热闹。 京城有几份发行的小报,其中这份华京小报最为出名,上面的内容比较靠谱,据说后台很大,不过没人知道老板是谁。 顾青云和谢长亭曾经是小报上的常客,谢长亭自不必说,顾青云就是因为“一枕黄粱”那个笔名了。在《出海冒险记》这篇话本最火热的时候,那些小报都在猜测一枕黄粱是谁,讨论得不亦乐乎。 幸亏他的马甲捂得好好的,很幸运没有被扒出来,或者说是谢长亭的保护得力。 顾青云迫不及待地寻找会试排名,果然,在最显眼的地方印有他们的名字和名次。 他首先草草看了一遍,想知道自己熟悉的人的名次。 谭子礼第四名,赵文轩榜上无名。 看到谭子礼的名次,顾青云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现在还没有人能完成连中三元这一壮举,毕竟这里面的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第四名,顾青云叹了口气,不得不感叹苏州学子的厉害,谭子礼这么年轻,还在这种寒冷的环境下能考出那么好的成绩,的确是名不虚传,有他自傲的本事。 他继续看下去,除了他们的名次外,小报上还有寥寥几句话的点评,顾青云重点关注前十名的情况。 会元,楚瑜,吏部左侍郎的嫡长孙,为人风流倜傥,天资不凡,三岁识字,六岁能作诗,乡试亚元,年二十五岁,是状元的人选。 第二名,钟闵,山东书香世家出身,聪明好学,刚到京城没多久,具体情况不知,年三十五岁。 第三名,孔繁忠,山东孔家旁支出身,低调聪颖,实力不凡,年三十一。 第四名,谭子礼,苏州谭家出身,天资不凡,年二十一,是所有贡士中最年轻的,未婚。 第五名,庞喜林,湘省谭州府农家子出身,少时家境贫穷,此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拜大儒为师,年二十三岁,未婚。 …… 第八名,顾青云,越省临阳府农家子出身,少时家境贫穷,此人天赋极好,勤奋努力,目前是户部郎中方仁霄的外孙女婿,年二十三岁。 …… 顾青云看到二十名后面的就不看了,小报上只草草列了众人的一些特点出来,让他不由得仔细看了一遍。 他突然发现一个特点,排在前面的人大都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那些五十多岁、将近六十岁的人很少录取,即使录取也是排在后面。 这难道是进士年轻化吗? 第92章 殿试 不过想想也是, 录取年轻人的理由肯定有一大堆,自不必提, 当然是年轻好。 看看名次排在他前面的人, 顾青云只觉得个个实力非凡,尤其是庞喜林,竟然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这技能用在背书上实在是太好了, 节省了很多时间,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不过这世上真的有过目不忘吗?难道随便看点东西都会一直不忘记?那他的脑袋会不会塞满很多不必要的信息,不会觉得很困扰妈? 顾青云非常好奇,不过这世上应该没有绝对的过目不忘,应该是记忆力非常强, 然后遗忘的速度比别人慢一些罢了。但即便这样,有这个技能也足以让大多数人羡慕了。 顾青云对这个庞喜林最为感兴趣, 两人的家乡临近, 又是同样的出身,应该能相处得来的。只可惜他在考前很少出去,错过了和他相识的机会,没有交集。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顾青云微微一笑, 对着一直站在他身后跟着看的顾三元说:“过两天的小报相信还会有有更详细的消息出来,你再帮我买一份回来。”今天为了赶时间, 这些消息比较粗糙, 几天后的消息肯定更为准确,连他们擅长什么、有什么出名事件都会报到出来。 三年前的会试就是如此,顾青云当时也看了, 清楚这一套。 顾三元响亮地应答一声,又问道:“叔,那你要什么时候才回乡祭祖啊?” “等考完殿试,知道在哪里任职就可以了,大约是六七月份,怎么?你想家了?”顾青云笑道。 顾三元撇撇嘴:“我爹有啥好想的?我这不是高兴吗?不想我爹,我就想林溪村。”衣锦还乡啊,虽说他不是主角,但只要一想到到时回到村里,以前那些小伙伴看到自己羡慕妒忌恨的眼神,心里就一阵舒爽,几乎是迫不及待了。 “这次回家你爹肯定说你要成亲的事了。”顾青云想到顾三元已经十八岁,的确该成亲。可现在去哪找合适的对象?家中的丫鬟是有的,方家有几个长得都不错、性情都不错的,可她们都是婢女,有卖身契,而顾三元是平民,良贱不婚是铁律,即使给婢女放了卖身契影响也不好,所以只能能娶平民。 “哎呀,叔,你别说这个了,我都不急。”顾三元脸一红,忙开口道。 顾青云微微一笑,就不再说他了。 下午,陆陆续续送走来贺喜的人家,这时候方子茗夫妇终于来了。 两人一见面都很是高兴,忍不住相视一笑,互道恭喜。 夏氏去了后院,顾青云和方子茗来到书房。 “我大伯呢?”方子茗选了一张椅子坐下,随口问道。 “下午又去了户部。” “你说你怎么名次比我高那么多?来,咱俩对一下答案,我不服气。”方子茗对于顾青云排名在他前面有点纳闷,毕竟之前的考试都是他比较好。虽然会试说不准,主考官的心意更重要,但自从前朝改革科举考试后,有了分值比重,本朝又加入算学、律法等内容,这些的答案几乎是固定的,容易估算分数,比以前全凭考官心意好太多了。 第103节 “对就对,我可不怕你。”顾青云斜睨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不服气。 “天啊,这道题你竟然做对了!”半响,书房里传来了方子茗惊讶的声音。 顾青云忍不住爽朗一笑,道:“那天我不是和你在这里讨论一道天文题吗?你做完就走,我后来无聊,觉得算日食时间很有趣,就抽空算了下,没想到真的会考。”去年钦天监说今年一月份有日食,结果京城地区根本就没看到“天狗吃日”,也许是其他地方才会看到。 即便这样,皇帝还是龙心大悦,大臣们也纷纷拍马屁说皇帝“德行出众”,至于钦天监啥事都没有。这种事情算错了不要紧,大不了虚惊一场,只有算不出来才会获罪。 “考官也真是的,要求我们推算下一年日食、月食的具体时间,还有上个季度水星在日落或日出的时候所在的位置。这种题目这么偏,我们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专门学这个的。”方子茗愤愤不平地嘀咕,亏他还以为自己的学问还不错,没想到栽倒在这道题上了。 须知在会试,人才济济,差一道题没做好,名次就会差很多。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青云的名次这次为何如此高了,只要有固定答案的,青云都做对了,其他的才全凭靠考官的意思。 估计这道题就拉开距离。 “我也没想到会试会出这种题,主要是当时小石头老是缠着我问什么叫‘天狗吃日’,我这才想到要算下一次日食的。”顾青云提起小石头就满脸笑意,当时就想着要带他看一次日食的。 小家伙自从一岁半被带出过一次后,就非常喜欢出门散步或逛街,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为此吃完晚饭后,他都会缠着方仁霄或顾青云,非要他们带他出去不可。 方仁霄对他和方子茗严厉得很,对小石头却软得跟水一样,每天总会带着小石头出去散步。久而久之,小石头就记得外面的人说的话,回来就学舌给他们听,语言能力大增。 一说起小石头,方子茗就露出笑容,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小石头,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现在即将有孩子,父爱都有点泛滥,只是自家儿子没出来,就只能看看小石头解解馋。 顾青云和他一起并肩往后院走去,一边笑道:“那天我们去找你时,你笑得都合不拢嘴,亏你当初还说不想要小孩那么快。” 方子茗夫妻的感情极好,两人经常到京城附近的一些县城或出名的地方去游玩,要不是他还要读书,顾青云觉得方子茗肯定会去更远的地方。 难怪当初他还不想要孩子。 “嘿,我当时是不想要,现在有了就觉得很期待。”方子茗嘿嘿一笑,也不在意顾青云的取笑。 当晚,一家人自是开心庆祝不提,方仁霄已经喝到微醺的状态了,晚膳才结束。因有宵禁,方子茗夫妇吃完饭就很快就回家了。 晚上,顾青云正泡着脚,一边在和简薇讨论方家的问题。 “现在子茗考中进士,以后方家在林山县的影响力会进一步扩大。你看着吧,以前方家在林山县是县望,现在影响力肯定已经扩散到临阳府了,毕竟不是每个家族都能出两名进士的,尤其还是连续两代。”顾青云说道。 方仁霄现在年纪大了,到时致仕回去,如果方家没有读书人再考取功名的话,可能就会慢慢没落下去,即使方仁礼是举人,那也只是一般的乡绅家族,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官宦之家、书香门第。 方家有出息,简薇也高兴,毕竟这是她的母族。 “你更出息。”简薇看了一眼正在地毯上专心致志搭着积木的小石头,面色羞红,低声夸赞道,“夫君,在我心中,你最出色了!” 顾青云一听,心中舒爽,但还是摇头道:“我这是运气比较好,回想起来,一路的科举都考得较为顺利,即使第一次不上,第二次肯定能行。”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经历过三次、四次的打击,更没有屡试不第的绝望。 他自己清楚,这是很多因素造成的,他自己的勤奋苦读是一方面,但方仁霄的作用不容忽视。没有方仁霄的精心教导,他要摸清考试的一些门道需要他自己去亲身实践,花的时间肯定不是现在能比的,可能要三四十岁才能考中,还得运气好才行。 他和赵文轩、何谦竹就是明显的例子。 “说起来老师的眼光很好啊,你看你爹和我,哈哈,都能考中举人。”顾青云由衷佩服,别看方仁霄的官职不算高,但他的眼光真是极好的,不说其他的,他偶尔会带他去参加聚会,方仁霄的那几个朋友都是性情中人,在坊间的名声很好,家中子弟没什么劣迹。 顾青云认为方仁霄的官之所以不高,这是因为他本身的升职欲望就不强烈,没见他散值回来后都很少去参加聚会吗?也懒得去跑关系,毕竟他想跑关系的话还是可以的,他的一些同年现在已经升到二三品高官了。 外人猜测方仁霄是没有儿子,才懒得在仕途上奋斗。 顾青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反正方仁霄花在琴棋书画上的时间较多,尤其是下棋,更是经常出去找人下。最近又迷上钓鱼,每次休沐日都会和其他好友出城去河里钓鱼。 “眼光好也得你们资质好才行,否则一切休提。”简薇在顾青云对面泡脚,笑道,“当初要不是我爹资质好,外公怎么可能收养他?” 顾青云默然,说得也是,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不是简志远资质好,方仁霄凭什么收养他,待他如亲子?有很多人捡到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儿,都是当下人使唤的。 就这样,你还得感恩戴德,否则你就得沦为乞丐,估计连小命都保不住。 顾青云觉得水不热了,就拉铃让人进来把水倒掉。 “小石头,太晚了,该睡觉了。”见小石头还在搭着积木,顾青云就走到他身边蹲下去哄道。 小石头抬头看了顾青云一眼,露出一个萌萌的笑容,圆嘟嘟的小脸精致可爱,可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可爱了。 “爹爹,小石头想再玩一会。”小手紧紧抓着一块积木,他的房子刚搭到一半,怎么肯现在就睡觉?他一点都不困。 “不行,都已经超过酉时,你明天再起来玩。”顾青云眯起眼睛看他,小孩子要早睡,这都超过八点了,他中午又只睡了一会,现在还玩那么晚? “不,我不,我想再玩一会儿。”小石头扭扭胖乎乎的小身板,撅起小嘴道,“爹爹不喜欢我,不让我玩。” “不行!现在睡觉,明天再玩。”顾青云低声喝道。 “爹爹,小石头喜欢你。”小石头愣愣地看了会顾青云,突然放开手中的积木直接站起来搂着顾青云的脖子,在他的脸上连续亲了几口,涂上一层口水,奶声奶气道,“爹爹,这样小石头可以继续玩吗?” 顾青云顿时哭笑不得,他看向一直在忍住笑的简薇,纳闷道:“这是谁教他的?”因为科举考试,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和他好好相处了,尤其是前段时间怕影响到顾青云休息,小石头就到正房和方仁霄夫妇一起睡。 简薇忙摆手道:“应该是外公和外婆吧。” 顾青云直接把他抱起来,板着脸道:“你不睡我和你娘要睡了,你不乖我就不理你。” 小石头还是不理,哭闹一番,在顾青云承诺今晚和他睡在一起后,他这才肯休息。 于是,当天晚上,一家三口睡在同一间房里,简薇睡在大床上,顾青云和小石头睡在小床上。 顾青云今天心情激荡,许久都没睡着,前面二十几年的往事浮光掠影般从他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管家那一声“中了”的喊声中。 他忍不住苦笑,原来自己也不淡定啊,白天还能勉强端着,现在夜深人静了总忍不住想起。 耳边传来小石头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小家伙趴在他怀里兴奋了好大一会现在终于睡着了。 等考上进士,小石头的教育问题要提上日程,他快三周岁,也该慢慢念书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会背几首唐诗和几句三字经,但这还不够,而且他现在越来越顽皮,得好好管管才行,万万不能成为一个不学无术之人。 睡得正香的小石头并不知道,他美好的幼儿时代即将结束。 四月十五日顾青云成为贡士,四月十九日,他们这些贡士还得到皇宫的保和殿去再考一次试,这次考试称之为复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只有经过磨勘复试合格后,贡士才能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所谓的复试并不难,大家聚在一起排队等候,在礼部尚书等官员面前抽中一道题目,有一炷香的准备时间,时间到就当场口述答案。 这些题目都不难,主要是考察考生们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毕竟殿试皇帝会出现,他能看到考生们的答卷,万一出现一两个文章写得狗屁不通的贡士,那礼部和考官们都得跟着吃挂落。 顾青云认为这相当于一场面试,因为这些官员会仔细打量他们的容貌身材等,虽说本朝为官没有明文规定一定要长得好看,但长得太丑绝对不行,万一吓到皇帝怎么办?而且他们认为官员太丑会影响朝廷威严。 本次录取的贡士一共有二百三十名,从早晨到下午,复试才结束。不过还不能回家,礼部的官员接着就教他们礼仪,如见到皇帝怎么参拜、见到高官如何行礼等等。 顾青云想起前世看到的电视剧,里面的大臣下跪的姿势一样,行礼的动作一样,连口中说的话都是一致的,原来根源就在这里。 每位预备官员都会经过这种培训,这让顾青云深有感触。在古代越久,就越能感受到这种等级森严的氛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角色,只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活动,不能越雷池一步。 否则就是逾越,是犯罪。 学习这些礼仪并不难,大家能进入这里说明学习能力都不差,而且这关系到自己的小命,更是不敢记错,即使一天下来已经很疲惫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认真学习。 毕竟学习机会就这么一次,过时不侯。 等他们能出宫时,已经是太阳西垂,大家饿得饥肠辘辘,虽说都想和其他贡士聊天结交,到这个时候也没心情了。 除了一些来过皇宫的权贵子弟,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进入到传说中的皇宫,心情紧张得很,一整天都是神经紧绷的,现在放松下来,都觉得很是疲惫。 于是大家草草打个招呼,个个找到自家的马车就回去了。 晚饭的时候,方仁霄就问他是否学会礼仪。 顾青云当然应是。 饭后,顾青云和简薇在院子里散步,方仁霄照样牵着小石头出去逛,宵禁是九点钟,他们不会回来那么早的。 “夫君,皇宫是什么样子的?”简薇难掩好奇,“中午在皇宫吃的那顿午膳如何?” 顾青云捶捶自己的肩膀,摇头道:“当时我们都非常紧张,不敢多看一眼,多走一步,只觉得太和殿高大宽敞,里面的太监和宫女气质与众不同,个个都很沉默,能少说一个字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午膳?一碗肉汤一筐的馒头,任由我们吃,可大家都不敢多吃。”生怕要多上厕所。 说起午膳,顾青云回想起来竟然都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味道好像还不错,只是当时的气氛太紧张,都没有好好慢慢品尝,也不敢吃多。 明明皇宫里有很多太监和宫女来来往往,可环境非常安静,大家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很沉默。 顾青云觉得如果在那里住的话,久了他肯定受不了,寿命都会减短。 接下来几天就是紧张的复习,顾青云一直闭门读书。 四月二十一日,终于到了殿试的日子。 殿试是科举考试中最高的一级,也是最后一场科考,地点也在那天复试的保和殿。且殿试只考策论题,时间只有一天,到了下午就要交卷。 为了以防在皇宫上厕所,顾青云早上都不敢多喝水,不敢吃葱、蒜等味道重的食物,早餐只敢吃七分饱,还吃了有缩尿之功的白果。 他和方仁霄一起出去的时候,连氏和简薇在他们身后一直看着,力图表现得不紧张。 到达皇宫外,两人就分开,六部不在皇宫内办公,方仁霄还得继续走。 “青云,放心考,最差也会是同进士,没什么的。”方仁霄安慰他后这才晃悠悠走了。 顾青云其实不算很紧张,但被气氛感染,变得有点紧张了。 此时皇宫外已经有贡士在等候,大家都是各自相熟的凑在一起,几乎所有的人都早到了,大家不敢踩着时间点来。 顾青云特意注意一下庞喜林,他此时已经来了,此人容貌普通,脑袋比常人大一点,身高中等,身材适中,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非常好,和他们穿着统一的衣衫,人显得文雅大方,没有传说中的小家子气。 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读久的人,只要不是书呆子,气质都不错,和普通老百姓站在一起,气质完全不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终于,进场的时间到了。他们在宦官的指引下,自黎明开始进入,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后终于来到属于自己的书案,开始考试。 刚才当顾青云跪下,口中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时,他的心情非常激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见到一国的统治者,古代的皇帝。 只可惜不能抬头看。 “平身。”当时皇帝低沉厚重的声音传来,可能是因为有皇帝光环在,顾青云只觉得很是威严。 大家这才站起来,接下来就可以开始考试了,皇帝要接着去上早朝,只有等下朝后才来这里。 毕竟和国家大事相比,他们的殿试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特别是他们要考一天,总不能让皇帝在这里坐一天看着他们吧? 二百三十名贡士坐在一起就是一大片,他们考试的书桌和现代的类似,中间只留一条道让人通过,可以让人一览无遗。 周围有御林军在看守,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有人敢作弊,你抖一下脚别人都可以看到。 等试卷终于发下来时,顾青云开始审题,题目只有一道策论题,题长有两百多字,要求他们写两千字左右的策论。 顾青云赶紧看题目,内容是:“朕恪谨继述,于兹有年。然犹田里未皆给足,风俗未底刑措。……何其效之未臻欤?抑别有其道欤?” 看到这个题目,顾青云心里一紧,这题目的意思是说,我继承祖宗治国之传统已有数年,国家还未能完全强盛,为何国家不能达到大治?还有没有别的治国之策? 郁闷,这种题目不算奇,他们这些人随便可以说出一堆治国之策来,可要写出水平,不能夸夸其谈就比较难了,没有点新意或干货怎么能脱颖而出?试题的范围这么宽泛,怎么才能有所侧重?他看过以前的殿试题目,那些题目都只是说某一方面的或对某一件事发表看法的。 顾青云开始磨墨,心中暗自打腹稿。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都可以写,可这些他知道的,朝中大臣和皇帝肯定也知道,他能厉害过他们吗?不可能!没有新意怎么行?靠文采取胜?很难。 抬头不经意看了前面的人一眼,大家都没有开始动笔。 第93章 策论 第104节 作者有话要说:  题目和答案皆是历史上有的。 夏朝现在才建国不到三十年, 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的生活水平不断好转, 人心思定, 根据他看过的史书,相信只要后面的皇帝不乱搞,到建国五十年后应该会有个盛世的, 国力达到顶峰。 难不成现在皇帝就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皇帝看起来很心急啊。 顾青云脑海里闪过一条鞭法、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等改革办法,可现在夏朝还没有到需要改革的那一步,他也没有勇气和智慧去进行改革,所以这些有“新意”的内容都不能写。 提高商人地位和工匠地位?商人地位现在已经算高了,而且在古代经济不发达重农抑商是正确的。至于提高工匠地位这个的确可以有。 说来说去还是得回到土地上, 劝农桑兴教育,只有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 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 比如纺织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效率会提高,为了利润,需要的工人越来越多, 农民就会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这才叫“解放生产力”。纺织又需要很多女工, 到时女性会出来做工, 有了家庭收入,在家中的地位也会跟着提高。 到时你就想把她们关在家里不出来,资本也不会答应…… 一炷香的功夫, 顾青云把墨磨好后,心里就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唯一比别人好的地方在于,他曾经在一个资讯异常发达的地方生活过的,容易知道一些高屋建瓴的知识,只是要把它们改成这个时代的人容易接受的内容,需要他慢慢琢磨。 不知为何,顾青云很害怕自己的行为会出格,即使这个朝代不因言获罪,不会大搞文字狱,他仍旧会害怕。 他们的位置是按照会试的成绩坐的,一排十个人,顾青云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前面都是考生,他们之中已经有人开始动笔了。 他没往左右看去,虽说这个距离他看不见别人的卷子,可他怕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说他作弊。 不看别人,他开始在草稿纸上把自己的想法列出来。想来想去,顾青云先述说历朝历代为何都是开国时政治清明,政通人和,到了几百年甚至几十年就会灭亡,皇朝不断轮回的原因。 皇帝昏庸,权臣夺位、党争、祸起萧墙、内耗、土地兼并等等都是朝代灭亡的原因,但终归到底还是农民的问题。 从古到今,这个国家都是一个农耕民族,国家的强盛取决于中央集权程度,取决于中央对地方的控制程度,只要能直接控制尽可能多的农民,这个国家就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而对于农民来说,只要能养活自己,能温饱,就能继续活下去,农民失去土地,很有可能会变成流贼,或成为当地豪绅的隐户,国家就直接失去对农民的控制,失去土地的农民一多,国家就会乱起来。 所以控制农民关键在于培养尽可能多的官吏,直接下到乡间,总体来说就是兴教育劝农桑。这些内容顾青云没有写太多,尽量用最精简的词组写出来。 接下来顾青云就开始写人口是不断增多的,可是国家的土地是恒定的,为了让增加的人口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国家就应该去寻找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在陆地,他们的范围已经够大了,北方的游牧民族现在被他们打怕,可以更进一步去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把内陆的失地农民用优惠的政策吸引到北方的草原,养牛羊马也是一条出路。 顾青云接着就提出自己的海上发展战略,认为帝国应该从海上发展,外面还有更广阔的田地,足以找到可以耕种的土地,此外,海上还有丰富的鱼肉资源。 其实还有什么石油资源,可惜这些不能写出来,只能写鱼肉了。 他提起前朝时期,当时的统治者派太监下西洋的事件,当时因为前朝面临极为严峻的边防压力,重点都在边防上,国家重农轻商,将所有的物资征集起来,囤积在仓库,剩余产品很少能作为商品流通,所以下西洋缺少必要的商品支撑,加上前朝的手工业、商品交换较之南宋要大为逊色,航海获得的利益不多。 一旦他们带回来的利润不够多,满足不了人们的期望,航海就只能拦腰斩断,其航海人员所获得的珍贵资料也被当时有历史局限性的官员直接销毁。 顾青云当初读书读到这一段时,想起平行时空的明朝也是如此,让后人大为心痛和遗憾。 三年前的会试题目就出现过解除海禁的内容,国家在打击海盗后,好像没有明显的动作,只知道东南沿海一带百姓出海已经没有人拦截,看来国家是采取默许的态度,暂时没有更大的动作。 写到这里,顾青云见砚台没有墨水了,就加了些清水继续磨墨,看了看角落放置的五轮沙漏,时间还早,没到午时,继续写。 要想商品丰富能出海贸易,只能靠工匠对目前的各种生产工具进行革新,顾青云提到水车、牛、犁田的工具、纺织的工具等,先进的生产工具才能节约时间,节省人力,所以就需要提升工匠的地位,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简而言之就是发展科技。 貌似自己写的都是老生常谈,会不会太没有新意了? 顾青云说这些的时候知道会有文人看他不顺眼,不过他觉得这点没什么,最多是说说而已,动不了他,毕竟更激进的言论都曾经出现过。 在市井中和别人聊天时,顾青云早就明白哪些线可以踩哪些红线不能动了。 把这些都写在草稿纸后,顾青云就开始写自己的干货了。他认为前面的朝代太缺乏海权观念,大家关注的重心一直都在大陆上,缺乏对海洋战略价值的重视,没有重视制海权。此外,就是自以为是天朝上国,没有了解清楚外面的世界就直接把其他国家当作蛮夷,沉醉在这种危险的世界中心地位。 顾青云此时就用事例佐证,说他曾经在很多城市和外国人交谈过,他们有些是意外流落在这里回不去的,有些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他们来自各个国家,有些实力也非常强大。 在这里,顾青云首先提出了海权的概念,指出人类在海上的机动性超过了陆地,比如从京城到他的家乡,乘坐海船时间就短了一半。 中央政令能在越短的时间到达,那能控制的地方越多。而商船队是海上军事力量的基础,他认为想要控制海权,就需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海军还必须积极出击,不能消极防御。 写到这里,想到万一以后自己的国家能在海上肆无忌惮横行的样子,顾青云就一阵激动,脸上都觉得一阵阵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继续写。 什么海上力量决定国家力量,谁能有效控制海洋,谁就能成为世界强国。什么要控制海洋,就要有强大的海军和足够的海军基地,以确保对世界重要战略海道的控制……这些都一股脑地写在草稿纸上。 等他终于把自己想说的内容都写完后,顾青云听到一声钟声,知道是午时到了,该吃饭了。 低头一看,嗯,不错,自己已经写好一篇策论了,就是好像字数多了点。 这时候,盯着他们的军士开始换班,等他们换好后,他们才能开始用膳。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是在自己位置上等着,小心地把自己的卷子和草稿移开。不久,就有太监和军士送来馒头和清水,只是大家胃口都不佳,惦记着考试,加上周围有一圈人在盯着自己,大都是草草吃完。 顾青云这次有心思慢慢品尝了,发现皇宫里的馒头和外面的馒头吃起来除了口感细腻,里面竟然还加了鸡蛋,他还没吃就闻出鸡蛋味了。 哼哼,其他的他可能闻不出来,但对于鸡蛋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郁闷,难得来一趟皇宫,两次都是吃馒头,上次还有碗肉汤,这次只有一碗热水了。不过有热水他们也不敢喝多,免得要去方便。 实际上按照殿试的纪律他们是可以去方便的,只是全程都会有人盯着,想想你脱下裤子都有人盯着怕你作弊……未免麻烦,大家干脆就憋着。因此白果是必须吃的,这是方仁霄等人的经验之谈。 这次他和方子茗考中贡士,张修远也过来给他们传授经验,其中的重点就是早上在家里一定不要忘记吃白果,不要在皇宫里方便,尽量少喝水。 对于顾青云这个经常喝水的人来说,今天是特殊日子,少喝一点是完全能办到的。 看其他人,不是吃很快,就是吃很慢,还有和顾青云一样不急不缓的。事实上,能走到殿试这一步的人,大家的心理素质都是很强大的,毕竟科考的环境决定了再恶劣的环境他们都待过。现在能在遮风挡雨的宫殿里考试,环境又通风透气,实在是一种享受。 当然,前提是周围不要有这么多人高马大的大汉在虎视眈眈,很容易消化不良。 等太监们收拾完东西后,顾青云看了看其他人,都开始继续埋头写字。 唉,想踱步站立一会都不行,顾青云其实也怕时间不够,就只好继续考试。 大概数了下,发现字数严重超过两千字,顾青云不死心,他一点都不想删除,觉得自己写得不错啊,都是重点,可再把题目审几遍后,确定字数要求是两千字左右,而他写的已经有四五千字了。 这大概是写多了话本的后遗症吧?洋洋洒洒间就写了这么多字出来,因为是打草稿,速度很快。 于是,接下里的时间里,顾青云开始努力精简文字,梳理其中的义理,删删减减,再润色一番,估摸着字数差不多了,赶紧抄写。 “致治之道,必以教养为先,而教养之道,当以得人为要。”接着,一下笔,他就先论述重农桑、兴学校的重要性。 “盖农桑所以养民,学校所以教民。是二者,衣食之本,风化之源,而君人者不可不以此为先务也。昔孔子之论治道曰:‘既富矣,而必教之。’孟子之论王政,必以均田制、兴学校而为说者,夫岂无征之空言哉?然非得人,亦无以行之。故又曰:‘为政在人焉’。” …… 正在顾青云专心抄写的时候,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如今安静的考场出现这么大的脚步声,顾青云知道是皇帝来了,往前不经意瞄一眼,发现大家都转头看过去。 顾青云也跟着看过去,除非是真的专心到一定境界,要不然听到声音去瞧瞧是人的天性,不能装得太过。 等他定睛一瞧,竟然是皇帝带着一帮子重臣过来视察来了! 顾青云为何知道是皇帝?因为全天下目前只有他能穿明黄色的龙袍啊!而且他身后的那帮子大臣,不是穿绯色的官服就是穿紫色的,本朝规定官服一品至二品是紫色,三品至四品是绯色,五品至七品是青色,八品九品是绿色。 他赶紧收回视线,收回之前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左边,发现会元楚瑜和谭子礼一直没受影响,都在写。 顾青云暗自惭愧,看来自己真的不够专心。 他定下神来,继续抄写。 抄着抄着,顾青云突然感受到了一道视线在关注自己,犹如实质般,紧接着眼角就出现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心里咯噔一下,顾青云的手差点就抖起来,幸亏他眼明手快,直接把手中的毛笔放到砚台里重新蘸上墨水,有了这个缓冲,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写字。 很好,自己的手没有颤抖,写出来的字依然很稳定。 顾青云知道,殿试其实很大一部分看的是书法,书法不好,你答得再好也会被扣印象分,因为这次的殿试只会糊名,不会有誊抄,直接就呈给八个读卷官打分的。 好像感觉过了很久,皇帝终于从他身边经过,去看他前面一位考生了。 顾青云能感觉到大家都在偷偷地关注皇帝的行踪,不乏有人惊得腿脚颤抖的,更有倒霉的,被皇帝吓得字都写不好或不小心写错了,只能抽出这张废纸,再重新写。 当然,有人心惊胆战,也有人镇定自若,态度各异。 顾青云还是比较激动的,毕竟第一次离皇帝那么近。如果以后他的官途不顺的,估计这是他一生中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 不是他胆小怯弱,也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实在是近距离接触一个国家的领导人——特别是封建皇朝的皇帝,真的让他这种几辈子的平民激动不已。 好吧,幸亏有多年的养气功夫在,顾青云还能勉强端着住,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写好这篇策论。 “然是道也,我国家列圣相承,二十余年之间,天下太平,四海宁谧,出作入息,怡然于饱食暖衣之余,父慈子孝,蔚然于礼乐教化之内。其治效之隆,固也方驾唐虞,而超轶三代矣……”最后一段照例要拍拍今上的龙屁,这是政治正确。 等顾青云写完最后一个字时,这才发现周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交卷离开了。 他们这次殿试是可以提前交卷的,他仔细一看,位置都空了三分之一,而皇帝一直都端坐在他们前面看着他们,偶尔自己还低下头写东西。 其他大臣则早已离开。 他暗自佩服,皇帝表现出来的是,他非常重视他们,能在这里坐一个时辰,真的算是他亲自主持了。难怪他下令考试及第后,考生们不准对考官称师门,或自称门生,所有及第的人都会成为天子门生。 顾青云看着自己的卷子,再重新审读一遍,发现该避讳的地方已经避讳了,结构合理,字数也符合要求,两千字多一点点,认为还算是完美,完全发挥出自身的水平。 等所有的卷子都晾干后,他想了想,抬头一看,一大半的人都交卷离开了,特别是前十名的早就不见人影,看看时间,还剩下不到两刻钟。 他的速度竟然这么慢?应该是刚才修改的时候用的时间太长了,毕竟要压缩,还要留有侧重点,花费的时间比别人长。 仔细把草稿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不好或不该出现的文字,顾青云这才收拾好自己的笔墨纸砚,整齐地把东西放入考篮,最后举手示意自己交卷。 见太监在自己面前把试卷糊名后,顾青云这才提起考篮,不敢看前面的皇帝,忙安静地在一名太监的指引下退出保和殿,一直走出宫门。 宫门外不远处停有几辆马车,其中一辆就是方家的。 “叔,你出来了。”顾三元看了一眼守门的军士,小声说道,“我们赶紧回去吧。” 顾青云点点头,钻进马车,放好考篮后就疲惫地半躺在柔软的垫子上。 顾三元跟着钻进来,他对这段路不熟,怕惹麻烦,赶车的是方家的车夫。 “叔,你今天有点迟啊,日头都快落山了,我见很多人比你先出来,都把我们给急死了。”顾三元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顾青云摇摇头,道:“先不喝,赶紧回家。”一天都没方便过了,现在一点都不想喝水。 顾三元没有说什么,只好把水倒回去,忧心忡忡说道:“叔,你考得怎么样啊?”是不是出来的越快考得就越好?那阿叔到底考得如何?他本来很有信心的,可一见到那些提前出来的老爷们就觉得心有不安。 “应该不怎么样。”顾青云好半响才回答。当他走出宫门的那段时间,他仔细想了想,貌似他提出的海权观点太超前了,当前的人们根本没有海权的观念,可能阅卷官和皇帝根本不会重视,那名次就不会高。 他穿越前对这些军事之类的根本就没兴趣,只是或多或少都被动地接受过这类信息,其中的海权论他有点点印象,这才用自己的理解写下海权的概念和看法,只想着能让国家更加重视海洋,他不想让自己的国家经受平行时空所受到的那些屈辱。 可现在看来,自己写的东西可能不会引起重视,还不如等他以后有一定的影响力再写出来呢。 失策了!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就后悔得很,不知道他当时在考场上是怎么想出来的,还觉得自己写得很有新意,一定能得高分。 顾三元顿时不敢说话了。 第105节 顾青云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心里很是难受,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考砸了。 临门一脚出现这种事情,让他很不舒服,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 此时内心后悔的他并不知道,三百多年后,他的这篇策论得到了后世史学家的高度评价,大家一致认为他对海权这一概念的创建,体现出巨大的理论价值,对当时的世界和后世历史均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甚至可以说,他的理论后来成为了夏朝海军发展和海上扩张的理论根据。 即使后来顾青云出版自己的书籍,这篇策论就在其中,还扩展写成半本书,但最终入选高中语文课本的还是这篇策论,并成为学生必须背诵和理解的课文,让无数高中考生欲生欲死,又爱又恨。 为此,他还坑苦了他的后人,因为他的后人还留有他的日记,大家都知道写这篇策论的前因后果,先入为主之下,做阅读理解时第一次都会做错,这让被扣分的孩子们郁闷不已。 明明我们掌握的才是最准确的答案,为什么和标准答案不一样?老师,先祖这段话不是这么理解的!可惜他们还不能说出来,说了也没用。 现在的顾青云看不到也不知道以后的事,他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靠自己的努力和一定的运气成为可以影响到别人的人,做着他该做的事。 此时他心里苦恼得很,偏偏好不容易回到家,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脸上还得照常露出笑容。 看着无忧无虑在院子里玩弄小虫子的小石头,顾青云觉得对他的教育应该开始了,他自己考不上状元,那就培养一个状元吧。 顾青云不负责任地乱想着。 “爹,你回来了?”小石头见有人挡住他的光线,刚抬起头来就见是自己的爹爹,小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爹,你去哪了?小石头好想你!”说完后就在他亲爹的脸上亲了一口,小脸跟朵花似的。 第94章 金榜 顾青云摸摸自己脸上的口水, 再看看小石头的脸。 红扑扑的脸蛋白嫩嫩的,黑溜溜的大眼睛, 唇红齿白的小模样笑起来非常可爱, 加上他被喂出来的胖乎乎的小身板,更是招人喜欢。 起码小石头跟着大人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逗他。 “爹?”小石头好奇地伸手摸摸他的耳朵, 撅起嘴巴就想去亲。 顾青云忙阻止他的口水洗礼,叹道:“不知从哪学来的习惯,总是动不动就扑上来亲。”还有他的手,刚才貌似在玩什么蚂蚁和蛐蛐,现在又来摸他的脸。 “啊?”小石头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有听没有懂,见他爹阻止自己亲近他, 有点不开心了, 红润的小嘴巴都撅起来。 看着他那懵懂可爱的样子,顾青云的心又软下来了,罢了,让你再逍遥一个月。到了今年五月他才三周岁, 虽然以京城的风俗算,已经是四岁了。抓得紧的家长现在已经开始让他们念《三字经》或《幼学琼林》, 但他总觉得小石头还小, 就只用玩乐的方式教他背诵唐诗和算术口诀。 主要是他这段时间都忙于考试,教小石头的事情都是简薇或方仁霄在做。 顾青云把他抱起来,柔声问道:“你娘呢?怎么今天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好吧, 一直在看着他的谷雨被他暂时忽略了。 家里没有和他一样小的小孩,一般都是下午或傍晚和方仁霄出去时,小石头才有同龄的小伙伴,那些小伙伴可能是方仁霄同僚家的孩子,也有可能是街上的小孩,他们不太注重这个,只是要仔细看着不让他乱抓东西吃即可。 小石头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道:“娘,娘在睡觉觉。” 顾青云了然,简薇正是怀孕初期,这段时间特别嗜睡,请大夫来看过后知道是正常现象,这才放下心来。 让丫鬟谷雨带小石头下去洗手洗脸后,顾青云忙弄好自身的个人卫生,换了一套常服才进入卧室,见简薇果然睡得正香,问慧香知道她睡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就把她叫醒过来,免得影响晚上的睡眠。 “夫君?”简薇迷蒙地睁开眼睛,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考完殿试了?” 顾青云点点头,把她扶起来,笑道:“考完了,现在身体难受吗?” 简薇摇摇头:“就是有点困,你知道的,孕妇都这样。夫君,你考完就好,今天外婆还去隆山寺礼佛呢。”说着就慢慢起身下床。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顾青云这才到隔壁的书房把自己写的策论默写下来,此时方仁霄还未回,听管家说今晚有人宴请,不在家吃饭。 等顾青云把自己的策论答案都写下来后,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突然又觉得自己写得不错了。刚才在马车上他认为自己写得很差劲,后面海权的观念超前,但现在又觉得这正好合适,指不定有人的观点和他的相同呢。 真是矛盾!也不知道子茗考得如何? 等到戌时(晚上七点)刚到,方仁霄就回来了,身上还带着酒气,就这还让顾青云把自己的策论拿到前院的书房给他看。 “老师,这也太晚了,您明天散值回来再看?”顾青云见他脸颊通红的样子,就忙劝道。 “你看老夫这是醉的样子吗?”方仁霄瞪着他,“只是老友相邀,在席上喝酒随意,老夫没醉。” 顾青云没办法,见他眼神真的清明,书桌上还有半碗解酒汤,只好把手中的纸张递给他。 方仁霄坐下来仔细阅读,书房内一时之间就静悄悄的。 顾青云把蜡烛再点燃一根,让光线更亮一点。 “好!”方仁霄一拍书桌,笑道,“不错,不错,前面这段写得好,劝农桑兴教育,就该这么写,利害关系写得简洁又利索。”把烛火都拍得晃动了下。 顾青云正在他对面翻看上一科进士们的殿试策论题合集,这是礼部出版的,每次都很好卖,除了京城的举子们会买,还有一些大户人家会收集,全国各地家有考生,或想往科举方面发展的人家只要有钱都会买。不过因为只印刷一万五千本,成本较高,价格就跟着上升。 此时他听到方仁霄的赞叹眉毛都不动一下,这要看到后面才行。 果然,一会儿后,方仁霄的声音就迟疑起来:“你后面写的这段话……海权?” “老师,你见过有人和我的观点相同吗?”顾青云忙抬头问道。 方仁霄捋捋胡子,慢慢地摇摇头,道:“历朝历代,个个皇朝都是大陆国家,虽说春秋时代就有了海上运输和海,但也是直到前朝中后期才开始派人出海远行,可出海的结果是耗资太大,又得不到回报,大家这才死了出海的心。” 顾青云默然,前朝就相当于元明时期,而他们现在的时间和平行时空相比,应该是清朝初期吧?只是现在当政的是汉族。 “其实还有一个人和你一样很重视海洋,那就是前朝的开国皇帝。当时华太祖想大力发展海军,说那边还有很多国家,可他想投入银子的时候发现要用银子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就暂缓下来。之后他驾崩,后世的皇帝就没有理会。直到前朝太熙帝时期才派人出海,只当时大家都认为航海队已去到所有国家,花费太大,就不愿意去了解那些地方,而在海上也没有发现能与华国抗衡的国家,大家就认为保留海军没有必要。”方仁霄又看了一遍策论,“航海进行不下去的原因你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顾青云即使清楚这段历史,还是认真听了,没有插话。 “不错,你的字进步了,单是你这卷面就容易赢得读卷官的好感。”方仁霄摸摸胡子,脸上带着赞赏。 因为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所以殿试只设读卷官,没有主考官。 “内容也很重要。”顾青云嘀咕了一句,“我真担心自己落到三甲去。”刚开始得第八名的喜悦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还是殿试的名次最重要,这才是一考定终身呢。 至于自己的字,自从陆泽把字帖送给自己后,每天不断练习,自己又不算笨,舍得下苦工,再和别人交流学习,楷体字体算是有些成就了。起码他之前去外边参加文人之间的聚会时,都是别人在吟诗,他最后负责写出来的,这说明他的字得到大家的认可。 搁在前世,打死他都不相信自己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来,几乎可以在前世自称书法大家了。 “老夫认为你的观点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没有证实的事情谁也不能说错。”方仁霄却不担心,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以你这手字和前面的答案,加上你在会试的排名,不会落在三甲的,否则不是打了会试考官们的脸?这八名读卷官里头可是有两名是你们会试的主考官。至于后面的观点,你都能自圆其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其他人的观点比你激进得多,你看看你手中的合集就知道了。” 顾青云一听,心里好受多了。的确,他手中的合集里面的策论题什么样的论点都有,几乎个个都是嘴炮大能,说得头头是道,虽说有些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或很难实行,可看起来还是热血沸腾的。 “那老师我回去了。”顾青云了却一桩心事,就想走人,他中午没睡午觉,现在困得很,要不是要等方仁霄回来,他早就休息了。 “去吧去吧。”方仁霄挥挥手,加了一句,“明天你让阿茗拿他的答案过来,可不能破罐子破摔。”以方子茗会试的名次,想进一甲非常困难,除非他写的卷子是逆天的好。 顾青云忙应了,见方仁霄没有和他一起回后院的意思,很是无语,还是劝道:“老师,您放心,您今晚又没喝醉,刚才又喝了解酒汤,外婆肯定不会说您的。”连氏很不赞同方仁霄喝酒,觉得他一把年纪了正是该好好保养的时候,最好不喝酒。每次一喝酒,老两口就会闹点别扭。 “去去去,你翅膀硬了,敢看老师的笑话!赶紧回去,别以为老夫这一年修身养性就不敢打你手心了。”方仁霄老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了。 顾青云憋住笑,连忙快步走出去。 一夜无话自是不提。 第二天早上,顾青云牵着小石头到方子茗家里,刚到门口不久,知棋就迎了上来,他从前是方子茗的书童,现在是方子茗家的二管事。 两人早在林山县就认识,大家都很熟悉,顾青云就问道:“子茗可在家?老师让我来看看。”一般考完试,没出什么状况的话,方子茗都会主动到方家去报到的,和他一样,也会写下答案给方仁霄看看,顺便让他提提意见。 昨天方子茗没去,顾青云就以为他是觉得太晚了想今天下午再去,毕竟他昨天比他晚交卷,方仁霄今天还得去办公。 可现在一看到知棋的表情就觉得有点不对,瞧他那如释重负的模样。 “少爷当然在家,只是他昨天从宫里回来后就心情不怎么好,今天早上话也少了,连少奶奶都不敢多说,云少爷你来了就太好了!”知棋看到他非常高兴。 顾青云很是纳闷,难道他也考砸了?可这种题目想考得出彩难,但想考砸也不容易啊,一大堆的套话,足以写得中规中矩,尤其方子茗的文采很好,比一般人还好。 按下心中的疑问,顾青云在知棋的带领下,绕过影壁,来到前院的小花园里,就见方子茗正半躺在一张竹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他的面前还有一张小几案,上面摆着三碟点心,桂花糖蒸栗粉糕、水晶冬瓜饺、吉祥果等,都是两人爱吃的。 “子茗,你可真够悠闲的,这么早就起来晒太阳。” 方子茗早有下人通报,此时又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张开眼睛,站起来,苦笑道:“我这是苦中作乐。” 顾青云一愣,见他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就忙道:“昨天只考一天,比起乡试和会试,一点困难都没有,你怎么好像精神不好?” 方子茗叹了一口气,把视线对准小石头,就要伸出手来抱。 顾青云怀里的小石头看到点心,眼睛一亮,早就眼巴巴地看着方子茗,此时见他如此,忙双手张开,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方子茗,小嘴巴说得很是甜蜜:“舅公,小石头好想你!” “你啊你,就会说甜言蜜语,见谁都是这句话。”方子茗点点他的小鼻子,见他一直盯着桌面上的点心,就对着顾青云问道,“要给他吃吗?” 顾青云犹豫了一会,今天早上小石头已经吃过早饭,一路上走过来,还买了一个包子给他,可现在见他渴望的样子,就只能道:“只准吃一个水晶冬瓜饺,要不然肚子会痛。” 小石头一惊,小手赶紧捂住自己的小肚子,脸蛋皱成一团。上次他跟方仁霄出去吃太多东西,消化不良,肚子还疼起来,可把大家吓坏了。 同样也把小石头吓坏了,一说起这个他还有印象。 方子茗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给小石头洗手后,塞给他一个饺子,正好后院的夏氏过来说要请小石头进去,顾青云就让人把小石头带走了。 “你总是这么谨慎,我们之间说的话有什么好避讳的?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想他听到。”方子茗自己用筷子夹起一块点心吃起来,他刚才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看到小石头渴望的样子,食欲就来了。 “你别看小石头还小,他记性好着呢,上次我和他娘在房里说话,结果他在旁边听了,就跑到外婆那里学舌,让我们哭笑不得。”顾青云没说的是,方仁霄每次带他出去,回来问他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东西,曾外公说了什么话,他都可以把事情说个五六分。 方子茗又笑了起来,半响才平复下来:“有孩子就是好,总能给我们带来许多乐趣。” “还有烦恼。”顾青云补充一句,“你也快有了。对了,刚才你心情不好?” 方子茗不意外顾青云能看出来,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是殿试的事?你的答案呢?拿出来给我瞧瞧。” 方子茗朝不远处的小厮作了个手势。 不久,顾青云就拿到方子茗的答案。 不错啊,文采飞扬,观点还算新颖,这篇策论没犯什么错误,起码在他看来,肯定能进入二甲。 “这道题我写得中规中矩,我的名次应该就这样了。”方子茗颇为沮丧,这道题他自认为答得一般般,想让名次前进很难。 “可单是殿试,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顾青云没有被他的话迷惑,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方子茗点点头,苦笑,道:“青云,你想过以后纳妾或收通房吗?”以青云现在的身份地位,和时下人们的态度,他想纳妾是谁也不会说错的事。 顾青云刚喝下一口热水,闻言差点就呛着,幸亏他心理素质好,稳住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他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摇头道,“没想过,有薇儿就够了,女人越多越麻烦。而且不是我说,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肯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表面上肯都是世俗的礼教造成的,一般都不是心甘情愿。” 他心里很是纳闷:难道是夏氏现在有孕,就按照惯例想给他安排通房,他不乐意?那也不必摆出这副有烦恼的样子来啊,直接说不要就行。 夏氏应该不乐意才对,他们俩的感情那么好。 不过也有些世家主妇,怕自己生孩子过不去这道坎,只要自己有三个以上的孩子就会把夫君推到别的女人那里,自己不想生,这是简薇告诉他的。 这让顾青云很惊讶,没想到古代也有这种女人。 方子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是这种内宅话题,两人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开始说起考试的事。 第106节 “还要几天才能出名次,真难熬。”方子茗叹了口气,他看着顾青云腰间的配饰,上面是蟾宫折桂的图案,而他自己的挂饰也绣上独占鳌头的图案,就为了取个好彩头。 顾青云点点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金榜题名……应该是我们读书人都向往的事了。”要到四月二十六日才能知道名次,现在才二十二日,的确难熬。 两人沉默下来,想到自己的试卷正在被人评审,就忐忑不安。毕竟这次的名次会跟着他们一辈子。 此时,皇宫内的某一处封闭的宫殿,读卷官们正在改卷。 读卷官一般是由翰林大学士及朝臣中文学优秀的人做,一共有八人。本次殿试是由大学士二人,院部大臣六人充任。这些读卷官必须得确认参加考试的贡士里没有自己的亲属、弟子等,如有的话应该回避,否则会获罪。 自从得知自己是读卷官后,他们几人就被看守起来,一应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就是不能出去,直到贡士们的名次决出。 此时他们正在忙碌着,每人一桌,试卷在他们之间轮流传阅,一共有二百三十张。二十六日要决出名次,相当于每人要在二十五日前就得看完两百多张卷子。 他们看完后会在卷子上写下各种记号,分为五等,有圈,尖,点,直,叉等五种符号,再写下评语,盖上属于自己的官印。其中得圆圈最多者为佳卷,而后在所有试卷中,选圆圈最多的十份进呈给皇帝,由他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注1] 因为身边有几名内侍在旁,几位主考官很少聊天,即使有话说也不涉及到考卷的内容,不发表对某张试卷的看法,尽量保持公平公正 。 于是,在装饰低调奢华的宫殿里,只有翻阅试卷的声音。 等到了二十五日晚上,他们终于改完卷子,就把其中画圈最多的卷子挑拣出来,这十份卷子都是要呈给皇帝看的。 四月二十六日,顾青云等一干贡士早早就进宫,此时正按照春闱的名次分成两列排队站着,身上都穿着朝廷统一发的进士服。 太和殿里的皇帝和四品以上的大臣正在议事,今天早上的重点就在于新科进士的排名情况,尤其是前十名的排列更是由皇帝亲自指定。 顾青云颇为忐忑,待会他们就会进到殿内,皇帝会宣布一甲三人的名字,其他人的名次就由二甲第一名传胪宣读,这就是所谓的“传胪大典”。 接着就是读书人激动不已的金榜题名了,因殿试发榜用黄纸,表里二层,分大小金榜,小金榜进呈皇帝御览后存档大内,大金榜用皇帝之宝。等举行传胪大典后,就由礼部尚书奉皇榜送出太和中门,至东长安门外张挂在宫墙壁,所以考中进士者称之为金榜题名。[注2] 发榜他们不用去看,那是给别人看的,他们会在传胪后,直接从皇宫出去跨马游街。 这才是最引人注目的活动,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 从昨天开始,顾青云就知道已经有很多人在新科进士经过的地方事先预定位置准备观看了,简薇和连氏也是如此,两人早已在一间茶楼定好位置,准备和夏氏一起去看他们游街。 这让顾青云心里不安,也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如何? 他看向其他人,因为是按照成绩排的,他的前面只有六人,左边有一人,大家都在安静地站着,没有人敢说什么话,可他清楚地看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人在频频擦汗。 只有站在第一排的楚瑜镇定自若,站他左上角的庞喜林似乎也颇为忐忑,大脑袋左右张望了下。 至于谭子礼,他们中间隔了一个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此时的宫殿内,等读卷官把十份卷子都读完后,永安帝面前就放着十份已经拆封的试卷,他们的名字和籍贯等可以看着清清楚楚。 永平帝抬手示意,问:“诸位爱卿,哪三份最为出众你们说说。” 群臣面面相觑,半响没说话。卷子都读过,的确是一时瑜亮,不好做决定,而且如何决定一甲三人是陛下的权力,其余人的名次就由他们这些大臣决定。 “陛下圣明,这十份卷子都是一时佳作,臣难以分高下,请陛下定夺。”左丞相率先站起来,一如之前,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 永安帝见状,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眼睛带着一丝笑意,看向第一份卷子,道:“这楚瑜答得不错,只可惜乡试只得亚元,否则就是连中三元的佳话了。” 下面的大理寺卿白烨等会试主考官一惊,难不成陛下觉得他们徇私不成?一个吏部左侍郎的嫡长孙还不足以让他们丢掉节操,没见其他高官家的孩子都被他们丢到后面去吗?现在谁敢作弊? “孔繁忠可点为状元,楚瑜为榜眼,至于探花……”永安帝的眼睛从后面几张试卷上扫过,沉吟不语。 先前考试内容改革,让很多自称儒家的人暗自反抗,这孔繁忠会试能排在第三,说明不是死读书之人,可堪一用。 “这顾青云如何?”永安帝把目光放在第九份卷子上,看在他救了陆泽一命的份上,使得陆泽平安地从南蛮带回消息,让国家多出一座银矿,朕就稍微照顾一下好了。 “陛下,这名考生的卷子的确答得不错,可后面的内容有些不符合实际,这样贴出去别人恐会不服。”礼部尚书忙出列反对。到时可是要把这些内容印刷出来的,有个什么不好都是他们礼部背锅。 “回禀陛下,臣等认为顾青云写得好,往外开疆辟土又是一条出路。”白烨出来反驳。昨晚选出十份卷子拆封后,刚开始这篇策论也引起他们的注意,还想着是不是换一篇,可后来一想到他会试的名次,就没换。 人家答得有理有据,写的字好看,会试排名又靠前,尤其是户部的一名读卷官,更是力求放在前十。 而且白烨知道皇帝对顾青云有一定的了解。 果然,他猜对了。 “朕倒是觉得这策论写得颇有新意。”永安帝看了下面坐着的群臣一眼,不容置疑道,“那就排在二甲第一吧。”终究是年轻了点。 第95章 传胪 群臣听到永安帝这么一说, 有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您的语气都这么斩钉截铁了,我们还能怎么样? 不过还是有大臣站起来反对:“陛下, 顾青云的卷子排在第九名, 这样对其他贡士不公平。”说话的是左副都御史。 众人都转身过去看他,特别是那些勋贵和武官,个个兴味盎然, 反正进士科一般都不关他们的事,只有武进士才和他们有关,因此每次殿试都是他们在旁边看热闹的时候。 那大臣被众人的瞩目吓了一跳,他只是习惯性地想反对一下,而且也看不惯皇帝那么护着顾青云。 “何爱卿, 刚才丞相都说这十份卷子都难分高下,既然你反对, 那你说说顾青云的卷子不好在哪里?”永安帝脸色不变, 语气和煦。 何御史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幸亏他刚才有认真听,就忙道:“海权论不好,这不是胡乱说的吗?不符合实际。我朝是天朝上国, 其他蛮夷哪有资格称之为对手?”这是中国中心论的坚定支持者。 礼部尚书斜睨了他一眼,哼, 捡自己的话说。 “何大人, 现在都上百年过去了,海外的世界发生何种变化大家都不知,你怎么知道顾青云说的是错误的?不是亲身看到就不要想当然。”白烨很是看不惯他, 自己的一点小错误都被他喷了好几次,就是看他不顺眼。 尤其顾青云这名考生是他在会试录取的,又是他选进前十名的。哼哼,昨晚他送试卷给陛下的时候,陛下可是把十份卷子都看完了,还让他找来其中几个人写的草稿,一一读完。 虽说陛下一向比较重视新科进士,但他还是感觉到陛下很关注这个顾青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永安帝点点头,又道:“既有疑虑,让前十名进来。” 于是,在外面等待的顾青云等人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唱喏:“宣孔繁忠、楚瑜……顾青云……进殿!” 一声接着一声,到了他们这里,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了,被叫到名字的人不明所以,这十人不全是贡士的前十名,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众人还是很快就理了理早已穿戴齐整的衣服,在引路太监的指引下爬上台阶,走过丹陛,进入太和殿。 顾青云等十人进到金碧辉煌的太和殿行礼后,就站在中间,他们的左右两边都坐着身穿朝服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 众人的注目让顾青云感受到一种压力。以前他不懂什么叫气势,也很少见到,方仁霄身上最多是一种文雅的气质,不压迫人。直到他遇见陆泽,才真正知道什么叫煞气和气势。 现在在场的人,职位高,权力重,居养气移养体,个个都是一番好气度,尤其当他们注视自己时,更是感觉到有一股实质上的压力。 非常像那天皇帝在旁边看他誊抄试卷时的压力,让前世今生都是小人物的他心砰砰砰地直跳,脑袋有点充血,双腿有点发软。 镇定,镇定,千万不要御前失仪! 将近二十年读书的养气功夫终于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镇定下来,这让他松了口气。此时永安帝已经和孔繁忠、楚瑜交谈过了,都只是问一些很家常的事。 “哪位是顾青云?” 听到永安帝饶有兴致的问话,顾青云屏住呼吸,出列,朗声道:“学生顾青云拜见陛下!” “你的官话说得很正,朕记得三年前有一名越省的新科进士说的官话朕听得有点吃力。”永安帝仔细打量一下顾青云,见他身姿挺拔,五官端正,眼睛明亮,神态很是沉稳,没有一般年轻人的跳脱,心里暗自点头。 “回禀陛下,学生已在京城居住将近四年,口音自然会发生变化。”这时代都是这样,在家乡都是说方言,只有他们这些读书人和有需要的人才特意去学官话,要不然和皇帝大臣都没法沟通。 呃,三年前那位仁兄顾青云知道是谁,和张修远是同一科的,据说殿试那天,皇帝见他长得顺眼就招他说话,没想到他刚到京城没多久,还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皇帝交流不畅,让皇帝大为扫兴。 事后,那位年兄惊惧懊悔之下就生了场大病,没有考上庶吉士,现在在某个县当县令。 顾青云说话的时候,是要抬头的,虽然不能直视皇帝,但还是可以瞄到皇帝的模样。 永安帝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今年是永安七年,算起来他现在是四十七岁,身材不瘦不胖,保养得不错,方脸宽额,脸上没有胡子,鼻梁挺直,眼睛炯炯有神,面容称不上俊美,但他周身的气势摄人,让人不由自主忽视他的容貌,只知道他长得很威武,很有威严。 接下来皇帝还问他平时除了读书还有什么爱好。 顾青云一囧,当然不会说自己喜欢写话本,连琴棋书画都不能说,毕竟自己的水平不高,思来想去就只能说自己喜欢练习射箭,毕竟这是自己擅长的。 这时候的读书人不是个个都是书呆子,有些人的确是文武双全,骑射都非常出色,不像顾青云这种骑在马上就射不了的冒牌货。 顾青云看到皇帝微笑地点点头,没看出他到底信还是不信,满意还是不满意。因为前面的几个人都是如此,看不出他对何人另眼相待。 顾青云能说的话就只有这几句了,接下来就轮到其他人,一圈下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谭子礼,皇帝让他当场做了首诗。 谭子礼文思敏捷,平时又有积累,很快就做出来了,皇帝点评几句,微笑地点点头,赞了句“不错”。 顾青云注意到谭子礼的脸都涨红了,他很是理解,毕竟他们几个几乎都是如此。 不过,最让人惊叹的还是庞喜林。 看着他那比常人大一点点的脑袋,皇帝就很感兴趣地问道:“你的脑袋从小就比旁人大?” 庞喜林估计没想到皇帝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不过到底是大儒的弟子,愣了愣,很快回答:“回禀陛下,是的。” “都说大脑袋的人聪明,朕听说你能过目不忘,趁着今天有空,朕想见识一下。”说着就拍拍手。 “任凭陛下吩咐。”庞喜林神态很是沉稳,看不出丝毫紧张。 众人一听,都非常感兴趣,毕竟有过目不忘这种技能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虽说大家都在书上看过或听人说过,但不是每次都能碰上,过目不忘又不是大白菜。 顾青云全程围观,见皇帝让太监拿出几本市面上很少见的书籍,让庞喜林特意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其中的几页纸看一遍,然后再让一名大臣抽查,他说出上句,庞喜林说出下句。 连续几本都是如此,庞喜林都回答得分毫不差,即使让他倒着来回答,他也能答出。 这让大家惊叹不已,就是两边坐着的王公大臣都面露惊叹之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青云看着神情平静的庞喜林,佩服不已,这种技能他也很想拥有啊,传说中的过目不忘啊,真的不是忽悠他们的。 他和旁边的楚瑜不经意对视一眼,两人都一愣,又不约而同朝对方露出微笑。 “你能记住多久?”皇帝好奇地问道。 “陛下,学生的过目不忘其实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只是在短时间内能记住的东西较多,但时间一长,不特意去记的话,学生也会慢慢忘记的。”庞喜林面露微笑。 永安帝看着他站在那里侃侃而谈的样子,容貌也不差啊,之前觉得他的脑袋有点大,但现在看来是聪明的象征。 他又看看他身边的谭子礼,年轻俊朗,锋芒毕露,朝气勃勃。 群臣很快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探花就在他们两个之中挑选了。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一个是世家出身,一个是寒门出身,两人都有大儒为师,也不知道皇帝会怎么选? 谭子礼和庞喜林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身子都紧绷起来。 顾青云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知道他们十人中,谭子礼和庞喜林算是在皇帝面前挂上号了,都暗自羡慕不已,小眼神一个劲地往他们身上瞧去。 “朕宣布本次新科进士的一甲排名,状元为孔繁忠,榜眼楚瑜,探花庞喜林。”皇帝过了半响,终于开了金口。 众人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站起来拜道:“臣等谨奉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青云一听,觉得这个名次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几个的才学都是极好的,谁排在前面都可以服众,只是到底很是羡慕。因为接下来皇帝就可以在传胪大典后颁发上谕,一甲第一名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第二名、第三名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不像他们这些人,还要经过朝考才能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俗称“馆选”,三年后才能成为翰林,比他们要晚三年。 接着他们就出去了,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外面的人眼神各异。 顾青云等其他人都向他们三人小声道喜。 第107节 孔繁忠等三人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喜色,因是在这里,不敢多说。 钟闵露出失落之色,他本排在第二名,可既然孔繁忠成为状元,他身为山东人,就不可能排在前面。 顾青云正在等待,不知道自己的排名如何?刚才他能进去说明他在前十名,即使掉也掉不到哪去,这让他又惊又喜。 只要不是三甲,随便在哪里他都很高兴了,哈哈,还以为自己会考得很差呢,没想到竟然还能在二甲,真是太好了! 顾青云心里高兴,面上还要端得住。 他们没有等多久,估摸着里面的名次已经排好了,接下来就是举行传胪典礼,地点还是在太和殿。太和殿是俗称的金銮殿,场地极大,是用来举行各种典礼的场所,比如皇帝登基即位、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此外每年万寿节、春节、冬至等三大节,皇帝都在此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向王公大臣赐宴。[注] 除此之外,就是举行新科进士的传胪大典,皇帝平时上朝不在这里。 不久,他们就听到响亮的奏乐响起,整个太和殿就一下子活动起来。 这时有一名司礼者从里面走出来,只见他手执一丈余长的皮鞭,在他们面前的阶下挥舞着皮鞭,抽了三鞭,一共鸣鞭三响,鞭声清脆悦耳,非常响亮。 等鸣鞭毕,太和殿内传来了群臣的参拜声。 这时候,他们就听到一声:“宣新科进士进殿!” 众人一惊,知道这是开始传胪大典了。 在奏起的乐章中,他们排着队跟在一名鸿胪寺的官员身后走入侧殿内。这时候,就有一排排太监捧着衣服进来。 听这名鸿胪寺的官员说他们已经是进士,可以穿上正七品的朝服和戴上一顶三枝九叶顶冠,也就是俗称的乌纱帽。 真正的正七品朝服是青色的,他们这帮进士不算是真正的七品官,所以衣服是红色的。 大家看到官服都暗暗激动,毕竟这意味着大家以后就是官了!多年的刻苦读书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快手快脚换上衣冠后,此时音乐转换,他们就在官员的指引下到达大殿内,只见殿内的情形又和刚才顾青云他们进来的不一样了。 只见皇帝换了一身礼服在龙椅上端坐着,下面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各着朝服在丹陛之下左右序立,中间空出一条宽敞的御道,气氛严肃。 在鸿胪寺官员引他们分两排,站在文武大臣的后面。奏乐停止,就听到有一名二品官宣读制诰:“朕于丙戌年四月廿六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众人激动不已,这是从贡士变成进士,这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接下来就是隆重的传胪典礼。 于是,在乐声中,只见鸿胪寺的官员开口唱名:“第一甲第一名孔繁忠。”他刚说完,就看到孔繁忠在指引下出班跪于御道左侧。 再唱:“第一甲第二名楚瑜。”接着是楚瑜引出班跪于御道右侧。 “第一甲第三名庞喜林。”引出班跪于孔繁忠身后。 古人以左为尊,状元跪于御道左侧,榜眼跪于右侧,探花跪于状元之后,二甲第一名跪于榜眼之后……依次类推。 一甲前三名,每一人都会唱名三次,且有一名鸿胪寺的官员亲自引三人出列,以示隆宠。 接着他又继续道:“请传胪官顾青云出列,唱名。” 顾青云大吃一惊,不仅是他,就是旁边的几人都不禁侧头看他。 自己竟然是传胪!顾青云惊讶极了,见鸿胪寺官员在严肃地看着自己,他连忙按捺下惊喜,赶紧出列行五拜三扣头,动作是长跪,拜三扣头,俯首至手五次,叩头至地三次,然后起身,拱手侍立,开口道:“微臣奉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在这时,丹陛大乐又奏起,顾青云定定神,恭敬地接过黄榜。幸亏他们学礼仪的时候礼部的人跟他们说过胪该做什么,当时他不认为自己会得二甲第一,也就是第四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认真学习了。 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第二甲第二名谭子礼。” 他转身面对群臣,依次而唱,每人的名字只唱一次,且无鸿胪寺官员引路。 “第二甲第三名钟闵。” …… 顾青云开了第一次口后,接下来,他的内心就淡定了,他口齿清楚,声音洪亮,越到后面,唱名的速度就越快,可大家还是能听清楚。 这次唱名,持续了快半个时辰,一共二百二十六人。顾青云看了下黄榜,一甲三名,二甲七十七名,三甲一百五十名。 唱名结束后,顾青云的嗓门已经有点嘶哑。此时已经临近正午,传胪大典即将结束。 之后,鼓乐大作,大学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进士均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中和韶乐奏《显平乐章》。典礼完毕,皇帝就乘舆还宫。 这时礼部尚书用云盘将放在黄案上的黄榜接好,在礼乐仪仗下下,出太和殿中门、午门,经承天门穿过广场,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新科进士要随黄榜走在后面,一路出长安门外,张贴黄榜于宫壁之上。 其中新进士左出昭德门,右出贞度门,一甲三人随榜亭由午门正中出。由于丹陛中石只有皇帝才可以踩践,所以午门的中路除非皇帝出行从不开启,殿试传胪后准许文武一甲进士由此门出,这是连亲王宰相也不能享有的隆遇。 这让他们这些走在两边的新科进士暗暗羡慕,可这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了。两百多人中,最显眼的终究还是一甲三人。 没有特殊待遇,怎么显出他们的难得? 顾青云看得很开,反正他能得到二甲第一名,心里已经高兴极了,这出乎他的意料。 至于方子茗,在二甲第三十五名,比会试的名次前进了几名。 围观黄榜,大家找到自己的名次。 此时,礼节方成。 顾青云看着这张写着他们姓名和名次的黄榜,它会在宫墙上张贴三日,三天之后,会将黄榜送到内阁,又内阁转送到国子监,将众进士姓名刻碑,随后黄榜会被保管在国子监内,以供后人查阅。 他想到了方仁霄他们的名字就被刻在国子监的进士题名碑上,如果不毁于战乱的话,后世一定能看到。 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在此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新科进士们最荣耀的时刻终于来了。 正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所谓的状元游街,是指皇帝在金銮殿传胪唱名,钦点状元、榜眼、探花和进士后,状元领诸进士拜谢皇恩后,到长安左门外观看张贴金榜及回家的过程。从金銮殿到长安左门,要经过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到大明门。 新科进士门中途经过的地方都会有民众出来围观,此时整条街道仿佛过节一般,敲锣打鼓声,唢呐声,人说话的声音都汇集在一起,热闹非凡。 顾青云等人都按照名次骑在马上。 只见走在他们最前面的是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御林军骑马开道,紧接着是拿着各种乐器的队伍,最后才是二百多名骑着马的进士,而且朝廷还很细心,为了防止马惊和安全,每匹马前还会配有一名马夫牵马。 能考中进士的,大家都会骑马,毕竟谁不想体验跨马游街的那一刻?此时大家都兴奋不已。 顾青云发现,等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道路两边都有很多民众在站着看热闹,二楼那里还有人开窗看,大多数都是不好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 朝廷办一次游街要很多银子吧?不过为了表示对读书人的敬重和吸引天下人对科考的向往,夏朝也是拼了! 顾青云有点不自在地摸摸披在自己面前的彩花,好像又重新做了一次新郎。 他看着身边的探花庞喜林,大声笑道:“探花郎,你小心不要被果子砸到。”此时民众都争先恐后地出来看热闹,连平时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来,大家都想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不过一般最受关注的还是探花郎,这可是才学和颜值的代表。 为了表达对新科进士的喜爱,大家开始扔鲜花、香囊、手帕,有些事先没准备的,就直接扔果子。 幸亏没扔臭鸡蛋。 庞喜林却苦笑:“榜眼长得比我好,你看那些小娘子,手帕香囊都朝他扔。还有你,朝你扔的人也不少。” 顾青云一看,果然如此,状元和榜眼容貌都不错,状元就罢了,留有胡子,看起来比他们老一些,但榜眼可是风流倜傥的楚瑜啊,才二十五岁,那春风得意的样子格外引人瞩目。 “你比他年轻啊!还是未婚!”顾青云安慰,闪过一个不知道是朝他还是朝庞喜林扔来的香囊。 庞喜林用手接过了,脸上一喜:“我就知道,我长得不差的。” “啊啊啊——扔错了,我要扔给传胪的!”旁边的酒楼里传来一名少女的尖叫声。 顾青云一囧,和惊愕的庞喜林对视一眼。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地说出来? “看我看我!”等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边传来一阵尖叫声。 顾青云没看清是谁,他吓得转过头来,对着沮丧的庞喜林说道:“现在的女子都这么大胆吗?” 似乎是听到顾青云的话,前面的楚瑜转头道:“这几年是比以前大胆多了。对了,你们记得簪花。” 顾青云和庞喜林一瞧,只见楚瑜的头上插着一朵不知名的花,再看着他的脸……顾青云只觉得一阵别扭。 两人再看前面的状元郎,也是头上簪花,再回头看后面的进士,大多数都接过民众扔过来的花,戴在头上。 “赶紧的,我们也戴上。”庞喜林兴致勃勃地催促。 顾青云点点头,左右张望,看着旁边酒楼的名字,他记得简薇他们预定的位置就在附近。 “夫君——”刚想到简薇就似乎听到她的声音。 顾青云吓了一跳,虽说已经怀胎三个月,胎儿已稳,可叫这么大声好吗? “爹,爹,爹!”很快,小石头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顾青云循声望去,只见小石头被顾三元抱在怀里,此时他正兴奋地看着自己,身子不断扭动,小手紧紧地攥着一枝开得红艳艳的花。 好吧,他要戴的花来了! 第96章 荣耀 小石头和顾三元在二楼, 他虽然骑着马,可还是离他们有段距离。 “爹!爹!花, 花……”小石头手里紧紧攥着花往他的方向晃动, 小脸露出着急之色,尤其是顾青云逐渐从他眼睛底下过去。 顾青云看到了窗内满脸笑容的简薇和连氏,因为有顾三元在, 她们都离得较远。 他朝他们挥挥手,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爹,爹,抱抱,抱抱。”小石头眼睛一亮, 小身子一扭,挣扎着就想往顾青云的方向扑去。 顾青云看得吓了一跳, 幸亏顾三元把他抱着稳稳的。 “三元, 扔过来。”顾青云再做了个手势,怕他儿子没力气扔过来。 不过他这手势一出,又引起一波尖叫和欢呼声,一大堆的手帕、香囊、绢花、鲜花不要钱地往他头上扔。 天啊, 我都已婚了,连娃都有了, 怎么还有人这么不理智的?顾青云就看到小石头隔壁窗户的小姑娘看了一眼小石头后, 还是义无反顾地摘下自己头上的绢花直接往他这边扔。 “爹!”看到他爹被这些东西掩住,小石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忍不住叫了一声, 瘪瘪嘴,就想哭了,“爹爹不见了。” 顾三元忍住笑,见顾青云真的快走过去了,后面的简薇和连氏在催促,就连忙对着怀里不断挣扎的小石头说道:“小石头,来,快点,把花花丢给你爹。”说着就握住他的小手。 小石头一听,连忙把花松开,这是事先说好的,小石头的力气太小了,肯定扔不到顾青云的面前。 顾青云闪过一波攻击后,眼睛一直盯着小石头,见他手中的花枝扔过来,忙倾斜身子小心地接过。 呼!终于接到了!不容易啊! 第108节 顾青云对着手中的花朵仔细观察,发现竟然是一枝红艳艳的石榴花,想起家里院子里种的石榴现在正是盛开的季节,这花的来源不言而喻。 他仔细地把花枝插在帽子上,也不忍心关注自己现在是何等模样。不过这年代男人头上簪花是正常的,有些文会就是如此,尤其是赏花的时候,偶尔兴致来了,赋诗一首,顺便就摘下一朵花簪在头上,人家这叫“风雅”。 他已经见过几次,承受能力大大增强,这不是还没有涂脂抹粉吗?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顾青云看向左边,只见庞喜林的头上不知何时已经簪上一朵娇艳的芍药,此时他正在笑眯眯地朝观众挥手。 他的举动引来两边民众一片片的欢呼声,庞喜林兴奋得脸颊通红,他转过头来说道:“慎之,老师说对了,这种感觉的确很美好,难怪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追求金榜题名!” 顾青云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在众人的瞩目中,他们成为视线的焦点,他们的一举一动让人热切关注,只是随意一挥手就让人群发生一阵骚动和引起一片欢呼声。 这场景比他前世见过的明星排场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吸引一批批的人往读书这条路上走。据说武进士跨马游街时也一样热闹,只是终归没有他们文进士这么深入人心。 毕竟穷文富武,能考得起武进士的人一般都是家中豪富的,对于底层的民众来说,门槛高太多了。而且现在军队的待遇很好,如果真想往这方面发展,还可以去投军,依靠杀敌也能晋升,运气好的话,也能当官。 “是啊,金榜题名!”顾青云喃喃说了一句。不在这个时代,不知道世人对这四个字的追捧。不说现在,就说后世还是如此,中考、高考、公考……各种考,哪个人不希望自己能金榜题名? 他们的队伍仍在继续,顾青云特意注意了下,有楚瑜、谭子礼和方子茗经过的地方,人群特别狂热。即使方子茗在他后面,离他还有段距离,可他还是时不时听到从背后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尖叫声。 以方子茗的颜值,顾青云觉得这很正常。他现在这个排名,人气就和榜眼楚瑜差不多,如果他是探花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会为他疯狂。 正想着呢,一着不慎,自己脑袋被一个野果给打中了。 不疼,他看了下滚在地上的小野果,忙正一正帽子。 “不许丢果子!”在道路两边维持秩序的士兵脸黑黑地吼了一句。 顾青云在马上一惊,不敢再分神,生怕待会有谁看自己不顺眼扔个臭鸡蛋、石头什么的过来,他现在只能庆幸有人维持秩序,他们离人群还有段距离了。 相对于他的左躲右闪,庞喜林显然放开多了,只要从他身边经过的,他都想抓住,可是他的眼力劲太差了,十个都有六七个抓不住,这让旁边看着的顾青云忍不住摇头。 “探花郎,你的运动协调性太差了!”顾青云说了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庞喜林正忙得不亦乐乎,没听清。 顾青云微微一笑:“没什么,专心接你的鲜花吧。”虽说你的脑袋比别人大一点,可也不能插上这么多花啊。 见庞喜林有空就往自己的头上簪花,还面带笑容,一副乐滋滋的样子,顾青云觉得他是性情中人,暗自决定有机会的话,以后要和他多交往。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回到状元的住所,整个跨马游街总算是结束了。 虽然结束了,但新科进士们仍然激动,意犹未尽。 今天的跨马游街是一种荣耀,足以令他们终生难忘。 让牵马人把马带回去后,顾青云看看这里,嗯,原来是山东会馆。 这里是繁华地带,大家可以很容易找到轿子或马车送自己回去。 不过他们暂时没有解散,开始找合适的人聊天。毕竟从考完会试后,大家就窝在家里继续复习,之后是殿试,要等成绩,更是没心情去结交同年,也不敢去一些什么场所搞庆祝,免得你做得太嚣张了,有人看你不顺眼,给皇帝打小报告,名次降到同进士就太可惜了。 这可是有真实例子的。 现在名次已经公布,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家这才有心情和其他人结交。 同年就是一种人脉,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自己的忙。其中又以状元榜眼探花周围最是热闹。 顾青云仔细观察,发现榜眼楚瑜比状元郎还要受欢迎,毕竟榜眼楚瑜的祖父是吏部左侍郎。还有其他一些父辈是大臣的新科进士身边也围了一圈人,看来受欢迎的程度不是按照名次来的。 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家即将踏入仕途,明白此时的名次不代表什么,二甲第一和二甲最后一名,家中有实力的人会升得更快。 其中的道理顾青云早已明白,所以也不会觉得失落,不过他身边还是有几人聚集在一起,大家在一起简单说说聊聊。 只是地方到底不方便,加上现在都下午了,大家从早上到现在,没用午膳,精神亢奋抵不过肚子的召唤,于是大家相互说出自己的住址,约定有空联络后,就各自告辞。 顾青云和方子茗一起租用一辆马车。 马车里的坐垫虽然看起来很干净,但顾青云和方子茗还是直挺挺地坐着。 两人从早上忙到现在,如今放松下来,都是无精打采的。 “青云,恭喜你,这可是传胪啊,本朝以来,我们越省还没有哪个进士有这么高的排名,这次真的是光宗耀祖了!”方子茗打起精神道贺。 顾青云下巴微抬,斜睨他一眼,道:“同喜同喜。”要不是方子茗做错一道天文题,他的成绩应该比自己更好一些。 两人相视一笑。 “总算考上了!”顾青云叹了口气,只觉得全身心放松,一想到以后不用受考场的折磨了,就觉得天高地远,神清气爽。 “还有朝考。对了,你想留在翰林院么?”方子茗问道。之前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考试上,现在考上了就想问问对于未来的看法。 顾青云一想起朝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想放松一下,你倒是说起这个。” 朝考会在传胪后五日,在保和殿举行,目的是选拔翰林院庶吉士,称为馆选。朝考的考试内容为诏、论、疏、诗、赋等形式,成绩分为一、二、三等。 庶吉士的录取要综合复试、殿试和朝考三次考试的成绩,但以朝考的成绩为主。一般说来,考四数者(即复试、殿试二甲、朝考一等)肯定可以录取。 往年朝考只能是二甲的进士有资格考,不过从今年开始,无论是同进士还是进士都要一起考,因为朝考成绩会是进士授官的依据,所以朝考一定要考好点。 最终,他们这批进士是根据成绩来决定自己的未来。综合成绩好的话,会择优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即俗称的“点翰林”,其余人则会按照成绩来授予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推官、知县、主簿等职位。[注] 此时方子茗一说,顾青云脑里就闪过一长串的朝考注意事项。 “当然想,我现在还年轻,即使给我一个县令当,我也不会,县里的关系太复杂了,我这些年一直读书,怕自己做不好。”顾青云觉得这就是不好的地方,刚读书几十年,等考中后就让他们直接去做一县的父母官,没有从政经验啊。 基层的关系非常复杂,不是那么容易理清的。难怪很多人怕自己做不好,还要带一帮人去帮忙,师爷什么的更是不可少。 “你呢?”顾青云反问。 方子茗当然点头。 “那好好努力吧。”顾青云笑笑,见他帽子上还插着一朵蔫蔫的花朵,想起自己脑袋上也有一朵,就赶紧把这一枝石榴花摘下来。 看着手中这朵失去色泽的石榴花,顾青云没打算随手丢,这可是他儿子送给他的,很有纪念意义。决定了,回去就把它制成干花,好好保存起来。最好是等小石头长大以后,他能去游街的时候,自己也给他送花。 一定要是红艳艳的石榴花! 他认为,这是对小石头未来最美的想象了。 “对了,今天你注意到谭子礼看你的眼神没?”方子茗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顾青云摇摇头:“我一直忙着,没有关注过,怎么了?”他不禁一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谭子礼了?子茗应该知道自己不喜欢他啊。 “哈哈,你没关注,可是很多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帮你关注,他们还告诉我。咳咳,当宣布你是传胪的时候他都惊呆了,哈哈!”方子茗一说起这个,精神就来了,“可惜当时我站在后面没有见过,真是太可惜了!” 顾青云打了个哈欠,无奈说道:“虽然我是和他有一点矛盾,可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关注他?再说了,现在我的名次比他高,他先前说的话就是假的。大家都是聪明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力,相信我的自然会相信,不相信我的自然会想办法抹黑。” 其实他对于自己能成为传胪都是稀里糊涂的,怎么皇帝只问他几句话就决定下来了?这让他很纳闷,可这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就不必深究,也深究不了。 方子茗一愣,想了想,随即说道:“可是,以后你们很有可能都是庶吉士,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在一起打交道。” “很正常,只要不死,我们总会打交道的。谭子礼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得罪的人多了,总喜欢骂人揭短,估计是未来的御史了。”谭子礼恃才傲物,偶尔有不符合他标准的事情出现,就会开口骂,嘴巴很毒。 见他如此,顾青云就放心多了。 最起码不是针对他一个人。 两人不再说他,今天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他们都想快点回到家,和家人团聚庆祝。这种时候,当然是和家人在一起才高兴了。 等到家后,一进门,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见到他连忙行礼,嘴里说着贺喜的话。顾三元更是喜滋滋的,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顾青云一一点头,脚步匆匆地进入后院。 连氏和简薇正在聊天,见他进来,自是一番欣喜不提。 简薇看着夫君穿着一身官服英气勃勃的样子,只觉得心跳得极快,激动之下又是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顾青云连忙轻柔地帮她擦去,哭笑不得:“这是一件高兴的事,你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其实自己是知道的,大概是怀孕的缘故,简薇这段时间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而伤感或高兴,现在因为他的成绩哭泣是正常的。 简薇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推推他道:“赶紧去沐浴,我已经让人把热水烧好。你洗好后去看看小石头,他刚刚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还有,你喜欢的冬瓜排骨汤我已经让人煲好了,要不你先吃了再洗?” 顾青云一愣,看着一直含笑的连氏:“小石头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连氏脸上的笑意更深,掩着嘴笑道:“之前在大街上,本来小石头还笑呵呵的,可你接过他的石榴花后就骑着马走远了,他喊你的名字,你都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头看他,这不,他以为你不要他,就哇哇大叫,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越想越伤心,自己就哭起来了。” 顾青云一囧,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 在简薇的催促下,顾青云迅速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常服后,就先到小石头的卧室里瞧他。 果然,只见小石头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的眼皮微微肿起来,长长的眼睫毛上还很湿润,都黏在一起了,小手紧握成拳头放在自己胸前的小被子上,红润的小嘴微张,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睡得正香。 顾青云低头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嗯,闻到一身的奶香味,最近他都在喝羊奶,小家伙很喜欢喝这个,身上的奶香味散不去。 等顾青云喝下一碗汤后,方仁霄就春风满面地从户部散值回来了,一见到他就高兴不已,大声道:“今晚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要喝酒。”今天真高兴啊,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好像腿脚都有力了。 “老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顾青云当然没意见,“老师,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怎么就成为传胪了?”总觉得他们这一科的考生都是人才济济的,论学问他貌似排不到前四啊,他的名声也没有其他几人大,只在算学和书法上略有点名气。 当然他也知道,从今天开始,会有更多的人认识自己。 这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老夫也很意外,不过你肯定是有什么能入读卷官或陛下的眼。”方仁霄不以为意,道,“你会试的成绩这么好,没有意外的话不会把你放在三甲。至于传胪,在陛下眼中,名次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能让他记住自己。”很显然,他的弟子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陛下貌似已经记住他了,这是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方仁霄想了想,又道,“明天你记得送一份薄礼到你的座师白大人那里,虽然天子说不准你们对考官自称门生,但约定俗成,白大人能点你为贡士,总归是有一份香火情,你去坐坐,再感谢一番。如果他不见你是另外一回事,这种事你要先主动去做。” “我知道的,可是明天白大人还得上朝啊。”顾青云算算,明天还不是休沐日。 “他们读卷官被关了几天,这两天可以休息。” 顾青云一听就同意了,至于带着薄礼是怕别人说自己贿赂考官。而且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即使他敢送厚礼,白烨也不敢收。 至于之前在会试成绩出来后没有去和白大人联络,也是怕别人说闲话,毕竟谁知道殿试的读卷官还会不会是白大人呢。 现在殿试结束,排名确定,自然可以去了。 等快吃饭时,小石头终于醒过来,一看到顾青云就高兴不已,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嘴巴忍不住嘟起来。 “爹爹,你不理我,不理小石头……”小脸满是控诉,“爹爹,你是不是不要小石头了?” “当时爹爹没听到小石头的叫声啊,周围是不是有很多人,他们的声音太大,爹爹没听到你的声音,抱歉,是爹爹不对。”顾青云把他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他的脸蛋,“爹肯定会要你的,你看,你送给爹的红花现在还留着呢。”心里却很高兴,小石头睡一觉起来竟然还能记得中午发生的事,看来他的记性不错嘛。 “那好吧,那小石头就原谅爹爹吧。”小石头在他膝盖上站起来,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道,“等小弟弟出来,爹爹也要最喜欢小石头才行。” 最近简薇不能抱他,肯定会跟他解释有弟弟或妹妹的事,所以小石头也知道自己要有弟弟了,尤其是他的小伙伴们家里都有一个小小的弟弟或妹妹。 这么小就会担心这种事情了。 顾青云亲亲他的脸,道:“只要小石头一直都这么乖巧听话,爹爹肯定是最喜欢你的。”说完后就送给他礼物——一支精致的、最小号的毛笔,适合儿童练字。 这是他前几天上街买回来的。 小石头很是高兴,拿着毛笔翻来覆去地看。尤其是听说以后自己也可以和爹爹一样,用笔写字,只要写对,爹爹就会表扬他了。 反正小石头觉得吧,每次爹爹夸自己的时候,自己总会特别高兴。 顾青云又忽悠他一通,见小家伙一脸地坚定地说自己想成为状元时,忍不住暗笑。 第109节 希望你以后还能一直这么想,这么坚定。 晚膳时,方子茗夫妇来了,大概是解决了夫妻矛盾,两人的关系很是和谐。 顾青云挑挑眉,没想到他们俩这么快就和好了,上次貌似还闹着别扭呢。 晚上大家都非常高兴,因过五天还有朝考,顾青云和方子茗也不敢多喝,只方仁霄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就这样还颇有兴致,幸亏最后被连氏阻止了,否则非得喝醉不可。 第二天上午,顾青云和方子茗结伴去白大人府上拜谒。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位同年在等了。 他们递上帖子,就只能先在门房这里等候,看白大人是否会见他们。 不过没让他等多久,不久顾青云就被叫进去了。 …… 他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毕竟他是方仁霄的弟子,不可能再拜白大人为师,估计这次是看在自己的名次上,白大人才浪费一点时间接见他。 他现在心里很复杂,白大人说的几句话被他反复思考、反复斟酌。 难不成自己这次能中二甲第一名还沾上陆泽的光?不过想想也有道理,陆泽毕竟是皇帝的心腹,他对陛下说起自己也不一定。 即使真是如此,顾青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这十几年来,他一路考,一路见过太多的考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非常有才华,可因为时运不济,总会落榜。在他看来,他们这些能考中进士的,肯定运气都是非常不错的。 包括他自己。 从白大人府上回来后,顾青云收到赵文轩的一封信。 第97章 朝考 顾青云很是奇怪,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赵文轩联系过了,他以为两人的感情会慢慢淡下来, 最终形同陌路, 或者无意中遇见时只是淡淡一笑。 毕竟和小伙伴决裂的过程都是如此,只因为赵文轩是自己十岁就认识的人,十几年过去, 已经有了感情,这才显得十分难过。 现在接到他的来信,顾青云颇有点忐忑:也不知道他信上写的内容是什么? 顾青云没再多想,急忙把信拆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良久,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信笺,眼睛不经意间看到垂挂在墙壁上的古琴, 忍不住直接把它取下来, 走到书房合适的位置,将古琴放在桌子上,右手拨弄琴弦,左手按弦。 立即的, 一曲《秋风词》的音符在这幽静的空间里缓缓地流淌出来。 一曲完毕,顾青云只觉得心中的郁气减轻了一些。 简薇在他弹奏到一半的时候就出现在门外, 此时见他停止, 就缓步走到他身边,柔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心情不好?”明明今天早上都一直很开心的,昨晚还因为太兴奋了一直很晚才睡。 她睡在对面都听到他半夜翻身的声音。 顾青云拉住她的手,点头道:“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弹奏一曲觉得好受多了。” 赵文轩在信中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原来他之前有段时间时常去一家酒楼喝闷酒,结果无意中和谭子礼结识。两人有一次在一起喝酒时,赵文轩喝醉后口无遮拦就发了几句牢骚,其中有涉及到顾青云自己的。 赵文轩唯一没想到的是,谭子礼是属于那种我看不惯你就要表现出来的人,结果他在某个场合借着醉酒把对他的嘲讽表现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为了这事,顾青云和谭子礼不可能相处愉快。 他只是没想到原来事情的源头在赵文轩身上。 顾青云忍不住回想起当时的流言,难道在赵文轩眼中自己真的是那个心机深沉的人吗?他不否认自己在“追求”方仁霄为师时用的小心机,也不否认自己当初一口答应可以娶方仁霄的外孙女的确是出于讨好老师的想法。 可他没想到的是赵文轩对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意见,如果没有的话,他不会酒后吐真言。而且这还不是他最气愤的,令他伤心的是,在他深受流言困扰时,他一直没和自己说起这件事,反而单方面切断和他的联系。 顾青云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赵文轩的为人了,之前他虽然认为赵文轩有点小心眼,心胸有点狭窄,容易钻牛角尖,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也不是说他那种性格的人不好,只要没有对自己不利,没有对别人不利,其实都可以和谐相处的,这没什么。 在何秀才的私塾认识他们开始,顾青云就知道何谦竹和赵文轩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到了读县学时,方子茗和赵文轩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好。这些顾青云都没在意,起码在他的面前,他们几人表现得都不明显,没有明显的排斥,亏他还一直以为他们四人都是好朋友…… 见顾青云愣愣地出神,简薇脑子一转,看到梨花木书桌上的那张展开的信笺,若有所思。 “是赵文轩来的信?” 顾青云点点头。 “我能看吗?”简薇反握住他的大手,不经意间感受到他经常握笔的手指有一层茧子,摸起来硬硬的。 “你看吧,记得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顾青云没意见,夫妻一体,他的交友情况简薇都需要了解,特别是他准备进入官场,更是如此,免得不小心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事。 而且他觉得简薇很聪明,还是方仁霄小时候教导出来的,对某些事情很有见地。唯一的遗憾是,她不轻易发表言论。不过不管如何,有些事情他是非常乐意和她说的。 “他要回乡了?”对于前面的内容简薇只是草草扫过一眼,看到最后却颇为惊讶。 顾青云心情复杂:“是的,他说在京城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好不如回乡好好静下心来读书,这次他不想在国子监读书了,想真正靠自己的能力中举,成为真正的举人。”当然,赵文轩在信中还说起自己的娘亲,说他娘的身体不太好,想落叶归根,这才下定决心回乡的。 对于他信中的道歉,顾青云只能无奈接受了。罢了,以后就和现在这样逐渐疏远吧。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虽然少了一个从小到大的伙伴,但现在他们走到这一步也不可惜。 “夫君不必伤心,你还有其他好友呢。”简薇重新走到他身边,无奈道,“只是我以后和林姐姐就不好那么亲密了。”说实在的,对于赵文轩的离去和疏远她是很高兴的,之前她就不太喜欢他,不止因为他纳妾,还因为他用的是林姐姐的钱来纳妾,这让她觉得恶心。 虽说她曾经和夫君说过这事,可夫君一叶障目,总认为赵文轩不会是那种人,且赵家肯定还有钱,毕竟他的亡父还留在财产给他们,只是不知道有多少而已。 到底是夫君的好友,又是认识十几年的,她只说过一次后就没再说了。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嗯,以后总算不用再看到他了。 只希望林姐姐能态度强硬点,要注意保护自己才好。 赵文轩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顾青云知道他明天就要回桃花镇,可他没想过去送别,也没想过要请他帮忙带信或东西回家。 虽然他是很想家里人快点知道他的成绩,但是他不乐意再和赵文轩接触。而且他认为官方的渠道会更快,起码会比赵文轩带回的信快。 “夫君,你赶紧先去用膳吧,下午你还有事要忙。”简薇见他没受到多大的影响,放心后又赶紧提醒。 “知道了。”顾青云一囧,想起下午要干的事。 今天一大早,他就接到礼部的通知,要他们这帮新科进士下午去鸿胪寺演练明天恩荣宴的仪式。对此,他已经无力吐槽了,每次都这样,只要涉及到他们集体行动的,都要事先彩排过才行。 这让他联想到表演节目时的彩排。不过也是,他们就是在表演节目,在皇帝或其他大臣面前表演,每个人都试图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第二天,也就是传胪大典后的第三天,皇帝赐“恩荣宴”于礼部,顾青云等新科进士都要去参加。 恩荣宴,宋代又叫“琼林宴”,此宴为天子恩赐。按照夏朝的惯例,到时皇帝会派一名身份为开国功勋的武臣主持宴会,除了他们新科进士外,读卷官和一些在殿试帮忙的主事也会参加。 对于能够有资格出席恩荣宴,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新科进士,大家都觉得十分荣幸。 这是皇帝对他们的一种恩典。 顾青云等人按时去参加了,恩荣宴主要是以宴席为主,其实就是吃吃喝喝,顺便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在这个宴会上,其实也是大臣们相看女婿或孙女婿的地方,甚至是皇帝相看驸马的地方,只是现在以夏朝皇室的惯例,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让新科进士们尚主,起码本朝从未出现过。 不过这事与他无关,顾青云只是略微关注那些未婚的进士,见他们的胡子刮着很干净,精神抖擞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很重视这次宴会。 嗯,包括大头探花庞喜林。 自从跨马游街后,庞喜林就有了一个绰号,名为“大头探花”。 他们这些参加宴会的人,无论是新科进士还是读卷官,都要在头上簪花一枝,花上还得挂上一面牌,牌上镂刻有“恩荣宴”三个字。 顾青云此时正仔细观察自己手中的牌子,是铜牌,再看看花,嗯,花很新鲜,不知道是刚从哪个花园里直接采摘下来的,娇嫩欲滴。只是一想到这是插在一群大男人头上就觉得郁闷,还还不如给他们直接戴绢花呢。 他记得恩科那年的进士,因为人数过多,加上天气暖得慢,找不到这么多鲜花就直接用绢花代替了。 不过不是所有的进士都是如此,他注意观察一下,发现状元的是银牌,簪花枝叶等也是银饰的,其他进士和他一模一样。 只有状元是例外。 顾青云再次感叹朝廷对状元的优待。 等吉时到,在宁远侯的带领下,大家举行仪式后,传说中的恩荣宴终于开始了。 众人按照身份地位就坐,状元一席,榜眼、探花一席,其余进士四人一席。 好吧,顾青云和谭子礼挨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默然。 “子礼,你先坐?”顾青云做了个手势。 “顾兄,你先来。”谭子礼猛摇头。 顾青云没再谦让,他的名次比他靠前,按理说的确是应该他先落座的。 两人若无其事地等待上酒菜。 这场宴会的酒菜也是按照大家的身份来上的,有上桌、上中桌、中桌之分,前面两种菜品之类的多几样,大家都有鱼、羊肉、汤品等,只有中桌少了凤鸭这道菜,不过多了牛肉。 顾青云见状就很好奇凤鸭的味道,毫不客气夹起来吃了,一入口,只觉得味道的确鲜美,有种微辣的辛香之气,吃起来还不觉得油腻。 这就是皇宫的御膳?想起前两次考试的馒头,顾青云只觉得现在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完全符合他对皇宫御膳的想象。主要是,案上有几道菜是热的,趁热吃很好吃。 这次皇帝没有出现,宁远侯频频举杯,大家只能跟着饮酒,气氛还不错,就是身后还有人奏乐,觉得有些不习惯而已。 本朝的恩荣宴比起唐朝和宋朝少了活泼的气氛,多了一份庄重。宴会后,朝廷还给每位进士颁发牌坊银三十两,这个银两是让他们在家乡修建进士牌坊的。 银两虽然不多,但众人还是颇为兴奋。 这可是修碑坊啊!在古代修牌坊是一种非常高的荣誉,可不能随便想修就修的。修牌坊必须经过皇帝的批准,比如一般常见的什么贞妇孝子的碑坊,就要地方官员向上面申请,最终要皇帝同意后才能修建。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某个官员做出突出贡献,向皇帝申请,批准后也可以修建。 而且牌坊上必须写明是什么牌坊,比如写“进士”、“贞妇”之类的。 看一个家族是否强盛,可以看他们的家族聚集地是否有碑坊。有些家族厉害的话,几块碑坊立在那里,任谁都不敢小看。 顾青云等人考中进士就可以在家乡那里修一座碑坊,这是皇帝已经审批过的,他们已经拿到审批文书。 顾青云已经开始想把碑坊修在哪里了,不是在村头就是在自家的祠堂外。 恩荣宴后,他们还有一系列的流程要走。 四月二十九日,皇帝于午门前赐状元孔繁忠六品朝冠、朝衣、补服、带、靴等物,还赐给进士每人银五两,表里衣料各一份,这是让其他进士自己去做官服。 四月三十日,状元孔繁忠率领诸进士上表谢恩。 五月初一,状元孔繁忠率诸进士到国子监附近的孔庙行释褐礼,易顶服。同时,由礼部奏请,请工部给建碑银一百两,交国子监来立题名石碑。 最后一项让他们这帮新科进士十分高兴,只要石碑一立,他们的名字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与日夜同辉。 五月初二,朝考来临,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在保和殿参加朝考。 殿试不是终点,后面还有朝考,万一真的被选入翰林院做庶吉士,三年后他们散馆时还得再考一次试,到时再次根据庶吉士们的成绩安排职务。 即使如此,顾青云还是觉得比起会试和殿试,朝考容易多了,只需一天就完成。 和殿试一样,周围都有御林军和翰林院的官员监考,考试内容是写诏、论、疏、诗、赋等内容,这些都是翰林院经常要写的内容,相当于考杂文和诗赋。 翰林院的主要职责是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备皇帝顾问,主官为翰林学士,下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修撰、编修、检讨等官员,另有作为翰林官预备资格的庶吉士。 顾青云觉得翰林院就相当于现代的中科院、中央秘书处等,属于人才储备机构,里面的人基本上都是本朝的知识精英分子。 第110节 此次朝考就是由翰林院主办的,题目也是他们出的。 杂文顾青云并不担心,做得很顺手,他这几天还抽空把方仁霄找到的资料看了一遍,资料上都是这两年翰林院写的诏、论、疏等,结合他以前学过的杂文格式,他很轻易就完成了。 至于诗赋,虽说他现在还称不上是文采飞扬,但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好一首诗赋是可以的,水平一般是中等,偶尔有灵感的话,会变成中上。当然,有时候想不出来只能变成勉强及格了。 朝考的成绩分为一、二、三等,等他考完试后,顾青云估摸着自己没有意外的话会是一等,即使是二等,应该也能勉强进入翰林院。毕竟他的复试成绩是一等,殿试是二甲。 庶吉士的录取要综合复试、殿试和朝考三次考试的成绩,但以朝考的成绩为主。一般说来,考四数者(即复试一等、殿试二甲、朝考一等)肯定可以录取的。 他这么有信心是因为朝考还非常重视楷法,书法不好的话,很难得到一等的评价。顾青云自觉自己的书法水平在同科的进士中还不错。 考完试后接下来就是等待成绩了。等成绩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已经习惯了,那些没有指望进入翰林院的进士开始在京中频频活动,力求争一个好位置。 如果他们外放出去的话,可能会得一个七品的县令,如果留在京里,可能会是正八品而已。这个要看个人的选择。 顾青云没有去找关系,实在进不了翰林院的话,他去哪里都行。 方仁霄在问过他,见他颇有信心的样子,就不再说这个了。 两人说起房子的事,隔壁的两进院落已经从黄大人手中买下来,顾青云已经去看过,因为一直有人住,所以房子维护得挺好,只是有些地方不合他和简薇的心意,还需要再修缮一下。 这座院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在这里住几年,以后即使离京也不会随便卖出去,只会当成在京城的落脚点来经营,所以他们夫妻俩都很重视,力求符合他们自己居住的习惯。 院子的格局和方宅差不多,里面图案之类的会改一下,还有院子里的花草要多种几种他们喜欢的,尤其是顾青云喜欢的桂树更是被他栽下两棵。 为此,顾青云的五百多两花得干干净净,幸亏他最后一笔稿费到手了,现在手中只有将近一百两而已。嗯,只能指望他的租金赶紧收上来了,否则就得花简薇的嫁妆。 顾青云不得不感叹自己荷包的干瘪,一不小心就回到解放前。 就这样,他在京城一下子有了两处固定房产,其中有一座院子还可以源源不断产生租金。不过他再想买房的话就很难了。 本朝律法的规定,决定了几乎没有人会特意去囤房的,其原因就是“找房款”制度。顾青云刚开始知道这条规定的时候还非常诧异,没想到朝廷也懂得控制房价,尤其是在京城,更是控制得严格。 这条规定对他们这些外地人是非常有好处的,否则那些有钱有势的权贵们肯定会买下一大片土地等升值之类的,大家都不傻。 所谓的找房款,举个例子,就是有人手中有一座房子,现在卖给他,需要给房主一百两,等过几年后,房价已经涨到三百两了,那房主在一定年限内拥有一次让他“找补”房款的机会。到了这时,他还得给房主一部分银钱。 顾青云估摸着自己的这座房子以后黄家可能还会来追讨一次房款,自己还得出一次钱才行。而且朝廷明文规定,一个人拥有园林宅地的面积是有限的,如果购买的面积超过指标,那么每超一亩就得挨十大板。 他仔细算了算,发现自己房子的占地面积还没超过个人可以拥有的面积,只是也差不多了,以后不能再买,想买的话就得挂在其他人名下,或者买商铺、土地之类的。 在等待成绩的时候,顾青云除了和同年们出去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文会外,他最大的行动就是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以及为家人购买礼物等。 如果这次他能考上庶吉士或被放在京城为官,那他就有一个假期可以回乡祭祖。朝廷是根据路程的远近来安排假期的,顾青云家在最南端,给的假期会是最长的,估摸着除去来回时间,在家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有一个月,这让他兴奋不已。 而且一路上的花费都是朝廷买单,这让囊中羞涩的他实在是太满意了! 简薇见顾青云在高兴地写下带回家的物品清单,忍不住一笑:“夫君,你这几天也太兴奋了吧?”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难道你不高兴?”顾青云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对我而言,回家的确是一件高兴的事,而且我们都四年没见过家人了。”这次回乡他本来还犹豫带不带简薇回去的,毕竟她有身孕,怕危险。 可简薇也想家啊,觉得自己身体好,这一胎没受什么罪,就想跟着回去,而且是坐船,如果是在陆地坐马车的话,她肯定不要求回家。 方仁霄和连氏却强烈反对,认为一个孕妇来回奔波实在是不妥。 顾青云此时正在犹豫不决,他想去问问其他人,看坐海船会不会对孕妇有影响。 方子茗当初是坐海船来京城的,只是他是男子,没注意这方面的问题。此时他也和自己有同样的烦恼,毕竟他妻子也怀孕了。 不过小石头是一定要带回家的,他都这么大了,也该见见家中的老人。而且他最近总觉得小石头性格活泼可爱,撒娇能力娴熟无比,但养得娇气些,偶尔一不如意就会哭闹,偏偏大多数时候都是连氏和简薇在带,方仁霄对他又宠爱得很,总是护着他。 为此,他还专门和方仁霄、连氏谈过话,可他们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看到小石头的眼泪,就什么都忘记了。 顾青云无奈得很,没办法,只能指望这次回家能纠正小石头的一些不好习惯了。 第98章 狂喜 在等待朝考成绩出来的空闲时间里, 顾青云出去购买礼物的时候却犯了难,京城的东西的确很多, 琳琅满目, 让人目不暇接,可他荷包有限,要带的东西又太多, 实在是有选择困难症。 其实有些东西简薇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他总想给他爹娘和爷爷奶奶亲手买礼物,这才觉得为难。 顾青云正站在银楼前思考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慎之!” 顾青云转头一看,竟然是谢长亭! “长亭, 你怎么在这?”顾青云仔细观察他,见他身穿锦衣长袍, 美貌不减, 依然唇红齿白,一副满面春风的模样,就是玉冠上插着一朵盛开的芍药,显得有点违和。 旁边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地看着他, 甚至有些男人都走几步远了,又赶紧退回来重新瞄他一眼, 紧盯着他的喉结看了又看, 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我今天无事就出来逛逛,这附近正好是松竹书斋,对了, 你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还不进去看看我?”谢长亭加快脚步靠近他,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把折扇,姿势优美地扇了扇。 顾青云嘴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他头发上的芍药移开,干咳一声才说道:“我今天出来买点东西,不打算买书。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在书店?”谢长亭又不是每天都会在书店。 自从永平伯把他母亲的一些嫁妆还了后,谢长亭的资产就迅速上升,不止有松竹书斋这一处产业。 “那你要买什么?”谢长亭看了看银楼的招牌,豪气地挥挥折扇,道,“你要买什么尽管买,记在我账上,老子现在不差钱。” 顾青云摇摇头:“我现在还没决定,不一定在这里买。再说了,你不差钱,可也没人会嫌钱多,你年底就要成亲了,到时要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得省着点。” 之前他殿试的名次出来后,认识的人都纷纷送来贺礼,谢长亭就送了一次礼给他,礼物中有很出名的徽墨,这是顾青云心仪已久,却久久才会买一次的。 大概是考虑到他的回礼,他的礼物价值加起来并不大,但很贴心,都是顾青云平时想买,又觉得太贵不怎么舍得买的文房四宝。 不过前天皇帝下了圣旨,正式确定谢长亭和安乐公主的婚事,让京城的人大吃一惊,大都摸不着头脑,怎么偏偏就是谢长亭这个名声不好的伯府儿子可以尚主呢?而且皇后竟然也没有反对。 大家都认为,现在有了七岁的太子,作为太子的姐姐身份就更加尊贵,怎么都应该嫁给那些权贵之子啊,怎么就嫁给无权无势的谢长亭?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一度这个猜测成为京华小报上的头条,到现在几乎所有的小报都在讨论这门婚事的来龙去脉,隐含的深刻意义,其中的一些猜测让顾青云捧腹不已。 “没事,婚事有宗人府办理,我已经留有足够的钱了。对了,现在快正午,我请你去状元楼吃饭。”谢长亭满脸笑容地发出邀请。 顾青云看了看天色,的确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就道:“不要去状元楼,那里我认识的人多,而且这几天的文会都在那里举行,我已经吃腻了。我们去李二胡同那家小店子喝羊肉汤吧。”最近他忙得团团转,想去补补元气。 “那家小店子……行,还算干净,做的羊肉汤滋味的确不错。”谢长亭眼睛一亮,折扇一合起来,扶扶自己头上的芍药花,笑道,“怎么样?我戴这个好看吗?” 顾青云只觉得眼睛好疼!被他的举动辣疼了,他忙摇摇头:“你怎么想起戴这个了?” 一说这个,谢长亭就颇为幽怨地说道:“还不是你们这帮新科进士带起来的风潮?之前你们跨马游街,有一部分进士都很年轻,未婚的都有好几个,偏偏还有几个长得不比我差。这不,你们在头上簪花的举动让大伙儿觉得很有意思。结果今天一大早的,公主就从宫里剪下一支花送给我。这是我未来的媳妇第一次给我送花,你说我能不重视吗?” 至于公主给他送花是干什么的,他猜来猜去,就认为公主想让他簪花了,谁叫最近京城流行这个呢? 顾青云一听,恍然大悟,难怪这段时间出来总看到一些男子头上簪着花。他深感佩服,京城人民追赶潮流的脚步是他怎么都赶不上的。 和谢长亭去吃了午饭,再接受他给小石头买的一盒玩具后,顾青云颇为忧心忡忡:连谢长亭都惦记着给小石头买玩具,小石头能不被惯坏吗? 小家伙记性不错,谢长亭只抱过他几次,下一次再见面时,小石头竟然还记得他,会甜甜地称呼他为“长亭叔叔”,难怪谢长亭会喜欢他,连吃个饭都想给他买礼物。 他甩甩头,打算先不考虑这个,自己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买好一点的药材回家,毕竟家中的老人健康最重要。至于他娘和姐妹们,就是买首饰了。 等他回到家,把一支镂刻精美的步摇送给简薇时,简薇的眼睛顿时红了。 顾青云吓了一跳,通过询问才知道简薇已经决定不和他一起回去了,想到要分别这才控制不住情绪。 听到这个理由,顾青云默然,前两天他去打听时知道海船有时候运气不好会遇到风浪,在船上也不怎么平静,建议孕妇最好不要长途跋涉。 顾青云也是这个想法,现在简薇已经怀孕三个半月了,他们来回要三个月,万一她在船上晕船或者孕吐之类的,就很难找到大夫。而且旅途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她一个孕妇出行,想想就觉得危险。 简薇十分想念亲人,不想和顾青云父子分开,就一直在闹别扭,没想到今天突然想通了。 “才三个月而已,我们很快回来的。”顾青云轻抚她的背部柔声安慰。 没有等太久,五月十日,顾青云的朝考成绩出来了,排在第一等。方子茗、谭子礼、钟闵三人也在第一等,四人没有意外地成为庶吉士。 他们这一科的进士不包括一甲前三名,一共只有十位进士成为庶吉士,可见庶吉士不是那么容易考的。 庶吉士是翰林院内没有品级的官员,他们要在翰林院内学习三年,等三年再经过散馆考试后才能成为真正成为有品级的翰林官。 顾青云等人成为庶吉士后,就到翰林院去请假回乡,这是正常的手续,掌院学士很痛快地批准了! 他看着手中的文书,凭着这个就可以免费乘坐朝廷的官船,不过只有进士回乡祭祖这一次,以后他去哪里都需要钱了,只是如果是官员乘船的时候,他的一家人就不用收过路费。 从他们越省到京城,如果通过内陆的运河来行走的话,中间会通过很多关卡,关卡会收过路费,虽然每次都很少,但积少成多,总能省下一笔可观的费用。 这是顾青云在和别人聊天时知道的信息,本朝读书人的待遇的确没有前朝的好。前朝的读书人如果功名是举人的话,关卡费早就不用收,不仅如此,他所在的船也不会收,所以每次举人上京赶考,总会有船主很乐意搭乘举人,这样就可以免掉关卡费。 甚至举人上京赶考还可以到本地的府城官府去申请路费。嗯,本朝好像真的没有银钱上京的话,貌似也能由申请路费,只是要经过一系列的手续,而且面子不是很好看,一般的举人除非真的不够钱,否则是不会去申请的。 拿到文书后,顾青云就回家收拾行李,这次他没带很多人回去,除了他、小石头、顾三元外,就还带了两名小厮,谷雨和方家另一名长得人高马大的小厮。 本来想让慧香的丈夫小方一起回的,毕竟他是方管家的孙子,办事很利索,但慧香这个时候正好怀孕,就不好让他跟着了。 “夫君,你不多带点人吗?”简薇只觉得人太少了,“总得有一两个丫头吧?要不然你们在船上谁做饭?” 顾青云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丫鬟在麻烦,做饭有什么难的?他们不会做,我做。”在考场上他都能做,更别提在船上了,起码比考场方便。而且有五更鸡在,最多是费点桐油,很方便的。 简薇见他自信心满满的样子,当然不会怀疑他的做饭能力,只是他怀疑小石头到底能不能吃得下他爹做的饭?毕竟小石头在这里一直是娇养着的,用的吃的都是家中最好的,外公和外婆得到点什么好东西都眼巴巴地送来给他。 想起船上一般都吃鱼,那个腥味处理不好的话……她看着儿子正坐在席子上板着一张小脸认真学习卡片上的字,想起过几天他就要受苦了,内心就一阵纠结。 顾青云不知道简薇的内心活动,此时他心情非常好,恨不得马上高歌一曲。可当他想开口的时候却发现貌似自己已经不知该怎么唱前世的流行歌曲了,倒是现在的小曲他能哼几句。 嗯,那就吹箫弹琴去吧。 三天后,五月十三日,有一艘官船要到越省,他和方子茗就上船了。这次夏氏会跟着回去,一个是她的月份比简薇小,第二个是她从来没回过方家老宅,必须得回去一趟。 因此,方子茗是如临大敌。 除此之外,他们越省还有另一名陈姓的同进士也一起回家,船上大多数都是新科进士,他们的家乡在船经过的地方。这时候如果没有倭寇海盗的话,大家还是更乐意坐海船的,方便又快捷,还比陆地安全。 当顾青云抱着小石头朝岸上的方仁霄等人挥手时,小石头还兴奋地东张西望,不断地发出惊呼声。 “爹爹,好大的船!这是船!” “请用临阳府方言,要不然爹爹就不和你说话了。”为了让小石头和家里的人交流方便,顾青云一知道自己可以回家后,就立马让小石头学习说临阳府方言,还要求方仁霄和简薇等人也一起说,包括家中会说家乡话的下人,力求给他营造一个良好的语言环境。 其实顾大河和顾季山是能说官话的,虽然说得不标准,可还能听,只是老陈氏和小陈氏就不是很能听懂官话了,会非常吃力。 小孩子学习语言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这不,才十几天的功夫,一口正宗官话的小石头就会说一点临阳府方言了。 “爹,船,大船!”小石头从善如流,这次能和爹爹一起回家见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真是太高兴了,他们一定很疼他的,每次来信爹爹给他读的时候,里面都有他的名字。 一旁的方子茗忍不住一笑,他佩服地看了一眼顾青云,也开始和小石头用方言聊天,偶尔夹杂着官话,倒也能聊得热火朝天。 等小石头兴奋过后,意识到要离开简薇等人时,他忍不住哭了两场,但见他爹还在身边,慢慢哄他的样子,小石头就不哭了,开始掰着手指数着三个月是多少天,他才刚会数到二十啊。 此时的小石头并不知道,这只是顾青云给他最后的温柔和纵容,接下来的旅程令小小的他非常难忘。可能是印象太深刻了,或者是他的记性太好,他对小时候的记忆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 第111节 在顾青云还在海船上飘荡时,他金榜题名的消息就已经在传胪大典举行后被朝廷快马加鞭地送回到他的家乡,比他回到家的时间还要早个十几天。 这天,刘通判照常在临阳府衙门办公,他一向勤勉,这几年临阳府发展得欣欣向荣,尤其是开通码头后更是如此,加上当地百姓民风淳朴,很少有上衙门的时候,所以他还算是有空闲。只他忙碌惯了,还是会照常每天到衙门值班到散值时间,不像其他官员,早上来点卯签个到,没什么事的话就会离开。 在地方官府,办公时间总是比京城的要求低点。 “大人,郡城有急件!”他手下的小吏给他送来一封公文。 刘通判接过一看,就知道是科考的报喜信息,难不成今年的临阳府有人考中进士了?想到这里,他立马来了兴致,赶紧拆开看。 天啊,不得了了,小小的林山县竟然考上两名进士!还都是二甲,其中有一名还是传胪! 刘通判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急,那是妒忌的! 林山县那个举人县令运气就是比他的好,这么好的功劳都能自动送上门来!他当初在林山县当县令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个能考中进士? 虽说没有考中秀才的政绩来得直接,可辖下有人能中进士那也是文风好,教化好的表示啊。 刘通判越想就越郁闷,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自己临阳府的人,也能分到一点功劳,这才罢休。再仔细一看名字,咦,怎么这么眼熟? 仔细一回想,他就知道是谁了,毕竟顾青云和方子茗的名字还是在这些官员中有一定知名度的,主要是他们的年纪很轻,尤其是顾青云,更是整个越省本朝以来最年轻的举人。 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孩童,刘通判感慨万千,这才没几年,小孩子就长大了,一下子就成为了进士,现在还是清贵的翰林院庶吉士,以后目测前途会比他好,毕竟留在京城嘛。他自己这几年却一直待在正六品的通判上不动弹。 他没再多想,就叫人进来,道:“赶紧的,去请知府回来,就说郡里有急件。” 于是,消息一层层传递,从临阳府传到林山县,又从林山县传到桃花镇。 当林山县的县令接到消息时,真是高兴极了。 “额的神啊!这方家要发了!家族又多了一名进士!还有那顾家,小小的一个林溪村竟然能出一名进士,难道是那里的风水很好?”县令惊诧极了,高兴得团团转,半响都在喃喃自语。 “他们之间还是姻亲关系!那以后方家和顾家不是在林山县只手遮天?幸亏他们以后都在外地为官,否则本官这县令不是很难做?头上多了几尊大佛。”县令一想到自家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之前出过一名进士,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就再也考不上进士了。没办法,只能靠着之前的人脉补缺来到这里做县令,本来还觉得自己算是成功人士,没想到人家年纪轻轻就考上进士。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大人,现在是不是马上去通知方家和顾家?”旁边的师爷小心翼翼地提醒。 “对对对,你说得对,快去点起人马,立马敲锣打鼓去顾家和方家报喜。”县令回过神来,很快就下达命令,又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师爷,你说我是不是该亲自去道喜?顺便看望一下方仁礼或者顾青云的家人?” “老爷,不必如此,如果没猜错的话,新科进士是一定会回乡祭祖的,到时您再去贺喜就行。而且,在下估计不错的话,他们到了桃江码头肯定会先来拜访您的。”即使他们是清贵的翰林院庶吉士,这不是还没有品级在身吗? 加上县令是林山县的父母官,他们先来递帖子拜访是该有的程序。 县令一听,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终于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他喃喃说了一句:“这是自动送上门的政绩啊,我这是什么运气啊。”须知,这个时代如果不是那种科举强县的话,其他县是很难出一名进士的,有些县甚至一两百年都不会出一个。 像他们林山县,自从方仁霄中了进士后,直到现在都快三十年了,才又出了顾青云和方子茗两人。 “我科举的运气不好,看来我的官运倒是不错,有一得必有一失,古人没有骗我啊!” 等师爷急匆匆走出去吩咐人办事时,他还听到自家老爷的自言自语。 * 林溪村。 六月的天气,还不到最炎热的时候,水稻在田里郁郁葱葱一片,稻谷正在灌浆,正准备进入成熟期。 河岸的三架水车正在滚动着转轮,白花花的水哗啦啦地响。 村子里炊烟袅袅,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大家从地里除草回来,就端着家中的饭菜在村里的几棵大榕树下吃饭,一边吃一边聊今天的收成。 今年虽然不算是风调雨顺,但还是个能过得去的年景,眼看着现在稻谷在灌浆,一天比一天饱满,大家觉得今年的收成即使比不上最多的一年,但也不错了。 再加上地里的玉米还有一个月就成熟,现在刚刚施肥下去,就指望着玉米能结大一点。 这时候,顾季山刚吃完中饭,正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准备到村里走走聊聊天,动一动自己的老骨头。 这是他孙子特意写信回来叮嘱的,让他们不要整天在家里窝着,不能干农活,但是要经常出来走走,这样对身体好。 他家老婆子也是如此,每次一吃完饭就喜欢和村里的老娘们说八卦。 孙子这么管爷爷,换成以前他肯定恼怒不听,但现在不同了,孙子这么厉害,他说的都是对的,都是有道理的!而且孙子这不是为了他们老两口好吗? 村民人见到顾季山,一个个开始打招呼。 “老太爷,你又出来逛了?” “可吃了午饭没?” “没吃的话我家还做有多的,今天我在河里抓了一条鱼,吃起来不错。” “我家小子上山抓了一只兔子,要不我送过去给你换换口味?” “……” 顾季山一听,老脸上笑开了花,忙一一回答他们的话。 “刚吃完饭就出来逛逛,就不去你家吃了。还有,你家打的兔子送给我算什么?自己留着吃还是卖都行。” 众人哈哈大笑。 又聊天打屁了一会,说完收成后,大家的话题就转到顾青云的科考上。自从三月份以来,这是村里最大的话题,一开始无论说什么,最后总会说到这里的。 毕竟顾青云成为进士后,他们也能跟着沾光,起码村里有人当官了,走出去说话都大声。有见识的人还知道进士是可以立石碑的,这样地痞流氓、小吏,甚至是县太爷都不能对他们村做不好的事。 虽说顾青云是举人也有一定的效果,但总不能比进士好吧,这可是官老爷啊!还是自己村的。每次一想到这里,大伙就兴奋得不得了。 村里的官老爷做得好的话,总会回报村里的,不说其他的,单是修路搭桥,挖井建水车……这些都可以惠及到他们啊。 不得不说,在古代中国,大多数的知识分子对窝边草还是比较宽容的,大多数人的名声都不错,不好做得吃相太难看。 所以村里人才有这么大的期待,特别是顾族的人,更是恨不得天天到顾家去问消息。 此时,大家就再次问起顾青云考试的事。 “这么久还没消息?如果考中的话,从京城到这里,一个多月也该到了。”有人算道。 顾季山心中藏着忧虑,口中却说道:“不急不急,官家的事咱说了不准。再说了,万一栓子这次考不中,没有消息也正常,他还年轻,大把的时间可以考。”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又照例安慰他一番,一个个说这科定然是中的,不中肯定会下科中。 虽然每天听到的话都差不多,但顾季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正准备说什么呢,就听到村头逐渐传来一阵锣鼓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众人很是好奇,赶紧站起来手搭凉棚看向远处,果然见有一群黑压压的人向他们村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谁啊?” “好像是贺喜的,你们看,还有人敲锣打鼓,前头的人身影看了眼熟,到底是谁啊?” “你们说……”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顾家一名老人小心翼翼地提出,“这像不像当初栓子考中举人时出现过的呀?” 众人一听,打了个激灵。 再看向顾季山,只见他正双手紧握在一起,眼睛紧紧地盯着来人,旁人的话都听不进耳里。 那队伍看到有人在这边,走得很快,前头一人更是快走几步,他第一个就看到顾季山,脸上的笑容极大,大声道:“顾老太爷,我给你道喜来了!你们家顾老爷考中进士了!” 这是何里正,这报喜他都来过两回了,和顾季山很熟悉,也不见外,第一个就开口说出来。 “什么?”顾季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箭步走到何里正的面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我家栓子考中进士了?” “是啊,还是二甲传胪,这么说吧,就是整个大夏朝的第四名啊!厉害啊,恭喜老太爷,你们家出了个文曲星!”何里正羡慕妒忌恨。 “栓子,栓子……”顾季山一阵狂喜,他激动地抓住何里正的手,刚想说什么,一口气没喘上来,却眼睛一闭,就这么倒下去了。 众人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见状都吓了一大跳。 有人就立马叫道:“不好了,老太爷晕倒了!” 第99章 团聚 何里正更是被吓得心惊肉跳, 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连忙指挥其他人办事。 “你们散开, 不要一窝蜂地涌过来。还有你, 赶紧把老太爷放在地上,记得头低脚高,小心点。”何里正迅速镇定下来, 叫两名腿脚灵活的后生,“你去近的地方找大夫,你去镇上找何大夫。” 几句话下来,何里正就控制住场面,他看到躺在路上的老太爷,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约摸是高兴过度迷了心窍,你们谁来掐一下人中?”何里正毕竟见识多广, 定定神后, 很快就给出解决方案。 村里的老人也见过这种欢喜过度的,只是刚才一下子被何里正震慑住,而且顾季山也倒得太突然了,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听何里正一说, 顾家的三叔公赶紧蹲下去掐顾季山的人中,还解开他的衣领和腰带。 何里正身后的人看到这边似乎发生什么事, 领头的人忙让身后的队伍停止敲锣打鼓, 走近一看,心中了然,忙让村民去倒一杯热水过来。 所幸的是, 没等大夫前来,顾季山很快就被掐醒了,他一张开眼睛,目光游移,一看到何里正,连忙抓住他的手,第一句话就是:“我家栓子呢?你是不是说他考中进士了!” 何里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没什么大碍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次因为自己的通报让老爷子出了什么事,他的内心肯定不安,可能还会惹上麻烦。 嗯,决定了,以后去报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点说话的方式,不能让人受到太大的刺激。 “是啊,你家孙子是考中进士了。”何里正满脸笑容地说道,“这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 顾季山的脸顿时涨红了,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半响才抹一下脸,在别人的搀扶下站起来,笑道:“劳烦里正你来告诉我,劳烦了。” 大家见危机过去了,才回想起何里正带来的信息,此时又听到一次,一时之间,村民们都兴奋起来,纷纷簇拥着顾季山,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的话,生恐自己被漏了去。 顾季山笑得合不拢嘴,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连眉毛都透着喜悦。 何里正本来还担心他的身体,见他如此,就先让他喝了碗热水,这才道:“其他人还不知道吧?是不是现在就到家里?” 顾季山一听,忙不迭地点头:“对对,还得告诉栓子他爹娘。”嗯,还有他家老婆子,这段时间他们晚上都睡不好觉,就是担心栓子的成绩,现在好了,考中进士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还有,必须得立刻回家上香,这次老祖宗估计也下了大力气了,都是祖宗保佑啊! 于是,何里正手一挥,唢呐、锣鼓声又重新响起来。 此时正是村民们吃午饭的时间,本来先前的锣鼓声就把大家吸引了。在乡下,一年到头没什么娱乐,农忙的时候甚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每天除了干活,就只能中午吃完饭这段太阳猛烈的时间有空闲聊。 现在大家猛然听到这么大的声响,就纷纷从屋内拿着碗筷好奇地探出头来。 顾季山和何里正一起走在前面,他们身边簇拥着一大堆人,身后的鼓乐队正在卖力地吹吹打打,还有人在村头的桃花树下开始放鞭炮。 “这是出什么事了?”村民纷纷询问。 顾季山身边的顾家族人很是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声喊道:“咱家青云考中进士了!当官老爷了!” “轰”的一声,这话就像是一颗大石头扔进水里,在村民们的心中荡起一阵阵涟漪。 大家反应过来后,也跟着兴奋起来,连饭也不吃了,跟在队伍后面议论纷纷,整个场面一下子变得又热闹又喜庆。 第112节 此时老陈氏正在自家院门前的大榕树下和村里的老娘子们闲唠嗑,大家正说着镇上似是而非的八卦,说到要紧处正拍腿大笑时,就看到村里的一个少年像踩了风火轮一样跑过来。 “四奶奶,四奶奶,青云哥考中进士了,里正来报喜了!” 老陈氏刚才就觉得自己心跳不知为何有点加快,聊天都不太专注,现在一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半响说不出话来,怔怔地坐在那里。 她身边的老娘子们反应比她快多了,一个老大娘反应敏捷地抓住少年,喊道:“小八,你说青云考中进士了?” “当然,里正待会就到!”那少年颇为骄傲地扬起下巴。 老陈氏一听,连忙站起来着急地等待,抓住少年一遍遍地询问,再听到村头那边越来越大的敲锣打鼓声,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 要不是为了面子好看,她早就迎上去了,就是现在都激动得不行,频频擦掉眼里的泪花。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她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这时候,自会有机灵的人去通知顾大河夫妇。 所以当何里正他们到顾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了。 顾大河强忍着激动地让家里的管事王顺撒喜钱,安排好何里正等人的茶水事宜。 小陈氏已经毫不顾忌地流泪了,大伙儿都知道她这是喜极而泣,自是围着她纷纷安慰不提。 “栓子这一考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家了。”小陈氏用手帕擦擦眼睛,哽咽了一会才说道。想到不久后就能见到儿子,她就激动不已。 村民一惊,随即就是高兴,这可是村里的从未有过的大喜事啊,青云能回来就更好了! “什么时候要办喜酒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来帮忙。” “就是,咱们就等着办喜事了,这可是咱们村的大喜事,一定要大办特办!” “还要请戏班子来。” 顾青云中进士的消息就像一阵风刮过林溪村的每家每户,村民们开始自发地拿出自家的鞭炮来放。 很快,一向安静的林溪村就噼里啪啦地响起阵阵鞭炮声,和过年一样热闹,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 等送走何里正他们,又把其他村民劝走后,屋内就只留下顾伯山和顾季山两房人。 大家给祖宗上香后,这才有时间坐下来商量事情。 几人又连续抒发一番喜悦之情,越说越兴奋。 “对了,栓子可能没几天就要回到了,他应该是走海船,那个很快的。”顾伯山首先开口,满面红光地大声说道,“到时肯定要办流水席,请全村的人都来喝喜酒。还有,镇上和县里肯定也有人来,你们这几天要去订好这些鸡鸭鱼肉,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他现在兴奋得不得了,脑袋里还晕乎乎的。他们顾家竟然出了一个进士!这么多么大的福气啊!必须得祖坟冒青烟才能有这等福分。 真是不敢置信! 身为一个老童生,他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他这是做梦都没想到栓子会这么争气!二十年前自己卖力劝说弟弟让栓子读书的事已经成为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这是自己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死后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大哥,我明白的。”顾季山的嘴巴就一直没合拢过,他刚才被何大夫诊断过了,只是一时激动才厥过去,大伙儿处置得当,没什么大碍。 而老陈氏一直处于晕乎乎的状态,现在还没平静下来。 顾青明插嘴道:“我看一会儿就有人送贺礼过来了,得接待一下。还有,爷爷,你看青云的进士石碑立在哪里?青云在家的时间肯定不多,我们得把事情先做好,免得阻碍到他。”自从他考上秀才后,性情就沉稳起来,如今在家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平时他都是在县学读书,这次在县学听到青云中进士的消息,这才赶紧回来,刚到不久。 “对对对。”顾大河点点头,知道县里的那些大户消息灵通得很,就吩咐了管事王顺一句,“王管事,你带厨娘他们把家里再打扫一下。”刚刚这么大一群人在他们家围着恭喜,家里肯定有些地方被弄乱了。 “好哩!”王顺喜滋滋地大声应下,脚步轻快地走出堂屋。主家有出息,他们这些下人才有希望啊。尤其是现在一想到少奶奶也要跟着回来,就更高兴了。 “进士石碑……”听他们一解释,顾季山就明白了,激动得想抽口旱烟,一时半会却忘记自己把它放哪了,就说道,“咱们请风水先生来看看,看是把它建在哪里才好。” 大家都同意了。 “哎呀,栓子一回来,那小石头不就回来了?”老陈氏终于清醒过来,大声道,“还得买一些小石头喜欢的东西回来,布置好房间。” 众人继续讨论事情,一边热切地期望顾青云的回来。 * 此时正在被家中曾祖父母、爷爷奶奶惦记的小石头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之一。 “爹,小石头不想吃鱼,想吃肉羹,想吃桂花糕。”小石头声音软软地给他爹提建议,强忍住眼泪。 这觉得现在爹爹一点都不疼他了,对他很不好,可是曾外婆和娘亲他们都不见了,这让他求救无门。 “可以不吃鱼,那你就喝粥和豆芽吧。”顾青云轻声细语地安慰道,“现在在船上,只有鱼了,要等船靠岸补充物资才有肉卖。” “我不想喝粥,不想吃豆芽。”小石头瘪瘪嘴,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小声哭道,“我想回家,我要娘,我要曾外婆,曾外公。” “我们现在就是回家啊。”顾青云把饭菜放在桌上,仔细给鱼肉挑刺,这都是海鱼,这种是没多少刺的,不过他还是很小心地把鱼肉又翻了一遍,确认没有鱼刺才把鱼肉放入小石头专属的碗里。 五更鸡不好做红烧鱼,这是向厨房买的,手艺一般。 “那什么时候才到家?”小石头不知道被忽悠了,又一次问道。 “还有十天就到家了。”顾青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再次问,“你不吃我就吃了。”在这二十天里,顾青云只觉得带孩子比他连续读几天几夜的书还累。 小家伙刚开始上船时还很高兴,可慢慢的,船上的物资和环境本来就比家里的差,加上他没惯着他,刚开始他不肯吃饭的时候还哄着他,几次过后,小家伙越发上脸了,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时不时就哭闹一番,还会在地上打滚撒泼。 顾青云狠狠心,饿了他一顿后,小家伙吃饭就乖巧许多,只还是时不时就发作一番。 现在就是如此。 见顾青云真的自顾自地吃饭,坐在对面的小石头摸摸自己扁扁的小肚子,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爹爹,你一点都不疼我!” “不疼你?不疼你的话就让你在街上乞讨,要不然把你送到戏班子去,被那些班头打骂。”顾青云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瞄了他一眼。 小石头一怔,想起前两天和他爹上岸时,在路边看到的小乞丐和小孩,就不敢再说了。 最后,见他爹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又见桌上的饭菜一点点地减少,他直起身子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爹,犹豫不决。 顾青云见他脸蛋上还挂着眼泪,小身子比刚出发时瘦了一圈,心里又软了起来,只是想到自己都狠心这么天了,现在是关键时刻,万万不能软下去,就狠下心不看他。 刚开始小石头是很难教,总是哭闹不休,可顾青云没惯着他,加上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疼爱,他就慢慢坚强起来。 小孩子都这样,只要有大人宠着就会格外娇惯,没大人宠着了,他自己小小年纪也会看人眼色的。 以前顾青云不理解这话,现在终于理解,他家儿子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小小年纪就会欺软怕硬。 “还不快吃,待会就不好吃了!”过了一会,顾青云才说了一句。 小石头有了台阶下,这才磨磨蹭蹭地捧起自己的木碗先喝汤,然后拿起自己的勺子开始吃饭。 鱼肉一吃进嘴里,他就觉得味道不好,可又不敢吐出来,连忙使劲地咽下去,瘪瘪嘴,看到他爹一直没看自己,又想哭了。 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好好吃,饭粒掉在桌上都要捡起来吃。”顾青云淡淡地说了一句。小石头都三岁了,之前在家还是让连氏或下人喂饭,顾青云说了几次后,小石头才会自己吃饭,可到底不熟练,他一撒娇,家里的女人们就顶不住了,抢着争着去喂他。 就是方仁霄也觉得小石头还小,等再大一点再慢慢教才行。 顾青云知道方仁霄等人抵不住小石头的攻势,早就不指望了,只要求有他在的时候就必须自己吃饭。尤其是在船上更是如此,除了刚开始那几天,怕小石头不适应,对他千依百顺,之后见他适应了,就开始慢慢教他。 现在他吃饭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也很少会掉饭粒,不过还是再次叮嘱一次。 小石头应了一声,动作又小心了一些。 等他们吃完饭后,小满走进来收拾碗筷,顾三元端了一小盆温水进来。 顾青云把小石头的脸擦一下,之后就牵着他去甲板上散步消食。 方子茗住在他隔壁,此时也在甲板上吹风,见他们父子俩出来,忍不住笑道:“终于吃完饭了。” 顾青云点点头。 “舅公!”小石头和他见礼,脸上的泪痕已经无影无踪,只是眼睛有些红肿,代表着他曾经哭过。 方子茗看着他矮墩墩的小身子,就蹲下来和他说了几句话,接着站起来说道:“青云,第一次发现你还真能狠下心。小石头哭的时候,我和我娘子都恨不得冲过去安抚了,你还能对着他吃饭。小石头是不是刚才又哭了?”这事他印象深刻,儿子在他对面哭得嘶声力竭,他自己倒好,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 顾青云见小石头的视线在大海上,没注意到这里就点点头:“他都是这样的,过几天就会闹一闹,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知道我不会惯着他。”其实小石头才三岁多,他也没想过要把他教得多乖巧,他只是想让他能独立吃饭,知道饿肚子的滋味,知道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靠哭闹和撒娇来解决。 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无原则地宠着他,总有人会不买他的账。 最令他高兴的是,小石头在他的精心养护下,在船上一直没有生病。这归功于小石头的身体本来就健康,也因为他很关注他的情况,晚上经常会醒一两次看看怀里的小石头好不好。 在船上,他都是和小石头一起睡的,丢给别人他不放心。锻炼归锻炼,这等安全的事还是自己亲自来比较好。 可能是因为晚上两人一直一起睡,所以小石头才能一直撑过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爹不要他了。 在船上,因为他事先叮嘱过,没有人来帮他,小石头就会慢慢死心,只能自己克服。现在看来,这样做还是颇有成效的,起码小石头现在可以独立穿自己的小衣裳,可以独立吃完一餐饭。 方子茗忍不住一笑,道:“你还真会带孩子,我娘子说现在小石头比以前更懂事了。” 见他提起妻子,顾青云就顺势问了一句:“小石头他舅婆还好吧?”毕竟怀有身孕。 “没什么事。”方子茗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咱们这次顺风顺水,一路上还算是风平浪静,她没受什么罪。” “那就好。”顾青云点点头,把紧紧扒着自己大腿的小石头抱起来,让他看得更高。 小石头搂住他的脖子,见自己一下子变高了,兴奋地叫道:“爹爹,海,海!” “是大海。”顾青云抱着他开始耐心回答他提出的各种问题。 “爹爹,海里面的水怎么那么多啊?” “万一小石头掉进去了怎么办?” “海里面真的有龙王吗?” …… 顾青云最后牵着他在甲板上走,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随着离越阳郡城(越省的首府)的距离越来越近,顾青云就开始逐渐兴奋起来,就快要到家了! 等他们终于在越阳郡下船时,顾青云看着这熟悉的景象,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方子茗也是如此,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只有小石头在好奇地看着码头上的事物,一边问道;“爹爹,娘、曾外婆、曾外公呢?” “他们在京城,我们现在在越阳郡,这次是回老家看你曾祖父和曾祖母,还有你爷爷奶奶。”顾青云耐心回答。 小石头一听没有娘亲他们,脸颊鼓起,不过这次没有再哭闹了。 在越阳郡,顾青云先把事先写好的信让驿站送去,这是给陆泽和陆煊的信,他们一直都有联络,现在他回到越阳郡了,就想着有时间的话就去看看小陆煊,这是他答应过的,不好食言。 几人开始回家,当天中午正好有一艘回林山县的船。顾青云和方子茗再也等不及了,直接就定下来,这样明天就可以到家了。 离家越近,两人就越激动。顾青云一想到家人,就恨不得船能开快点。 第113节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回到林山县。此时天色已晚,可他们的到来还是很快惊动当地的县令。 顾青云和方子茗递上自己的帖子,婉拒了县令的宴请,他们现在风尘仆仆,最想要的是赶紧回到家。 县令也知道他们的情况,匆匆赶来码头和他们聊了几句,约定好时间一起喝酒后就作罢了。 这时候,顾二河已经听到消息,赶到码头,等县令走后才敢凑过来。 “栓子,你终于回来了!”顾二河看到顾青云兴奋极了,说道,“这几天我都一直留意着,昨天你爹还上县城来,他还问到你呢。”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在顾三元怀里睡着的小石头。 顾青云和顾二河寒暄了一会,也顾不得已经是傍晚的时间,反正夏季一向天黑得慢,就道:“二叔,我现在就想回家,你看哪里有牛车?现在还能回家吗?”他现在是心急如焚,一刻都等不及了。 顾二河本来还想留他在县城住一晚的,见状就不好意思说了,忙说道:“我现在就马上赶车送你回家,你二婶他们都在家等着哩。” 顾青云点点头,一路上都没说话,恨不得牛车走得更快一点,连和二叔说话都心不在焉的,倒是顾三元和他聊得很欢。 小石头一直在睡觉。 终于,在煎熬中,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林溪村。 等他踏进村口时,没走多长时间,顾季山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等不及在家等候,都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迎接。 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顾青云立即跳下牛车,狂奔过去。 “栓子,栓子,我的栓子啊!”老陈氏和小陈氏也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爷爷,奶奶,爹,娘,栓子回来了!”顾青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扑通一下跪在他们面前,“我回来了!” 第100章 琐事 当见到这些亲人熟悉的身影时, 顾青云再也忍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跪下去, 眼眶一热, 热泪来得猝不及防。 “奶的乖孙哟!”老陈氏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大孙子,昏暗的天色下她老眼昏花几乎看不清孙子的面容,可还是一眼就认到他了, 不由得一把把他的头搂入自己的怀里嚎哭,“奶的乖孙哟,你可算是回来了!奶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青云感觉到有温热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脖子上,心里一阵难受。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几年了, 眼前的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原本以为不会有多想念, 没想到这次一回来, 思念之情再也忍不住。 一路上是近乡情怯,心中欣喜,却又颇为忐忑。 小陈氏站在一旁也是泪水不停。 顾季山很是激动,只是他到底还有理智, 心疼孙子,就喝道:“你这老婆子还不快让栓子起来?这地上有小石子, 磕到可不好。” 老陈氏和小陈氏一听, 连忙把顾青云拉起来。 “都是奶不好,还让你跪下这么久。”老陈氏埋怨自己,“膝盖疼不疼?” 顾青云顺势站起来, 握住她有厚厚茧子的手,摇头道:“没事,地上很平,一点也不疼。”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顾季山和顾大河,叫了一声:“爷爷,爹!” 顾季山应了一声,手有点颤抖,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大河拍拍他的肩膀,道:“瘦了,瘦了!”说完就低下头,试图不着痕迹地擦擦眼睛。 二婶李氏见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就擦擦眼泪,叫道:“爹娘,大哥大嫂,栓子现在回来就好了,咱们赶紧家去吧,天黑了都看不清楚。” 旁边一直在围观的村民也纷纷开口劝解。 老陈氏一听,觉得有理,就准备回去。 “哇哇哇……”此时,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哭声突兀地响起,“爹,爹,小石头怕……” 顾青云刚用手帕擦干眼泪,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儿子在哭。刚才他过于激动,都忘记熟睡的小家伙。 “爷奶,爹娘,这是我儿子小石头,他刚刚睡着了。”顾青云从顾三元怀里接过哇哇大哭的小石头,轻声哄道,“来,不哭,爹爹在这呢。” 小石头见自己回到熟悉的怀抱,这才抽抽噎噎地停止,刚才他被声音吵醒,睁开眼睛找不到爹爹,这才想哭的。现在一抬眼,咦?眼前好多人,怎么都在看着自己?他有点害怕地把头埋进他爹的怀里。 “这是咱孙子?”小陈氏眼睛发亮地看着小石头,忍不住想伸出双手。 “是小石头吧?”老陈氏也眼巴巴地望着。 “你媳妇呢?”顾季山早就把回来的人都看了遍,一直没看到简薇,此时就赶紧问。 顾青云拍拍自己的脑袋,刚才情绪太激动,都忘记和他们说了。 “嘿嘿,娘子又怀孕了,现在已经四个多月,孕妇赶路不好,我就做主让她留在京城,她本来还想回来的。”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恭喜。 顾季山等人闻言,那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能生多一个曾孙子(孙子)是多好的事啊!之前他们见生了小石头后,青云他们久久没有第二胎的消息,还暗自嘀咕过是什么原因,只是不好在信中问这个,现在既然怀上了,那就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顾青云看了看天色,柔声道:“奶奶,娘,先回去再说。” 于是,一群人簇拥着顾青云他们走回村尾的家。 顾青云一路上和熟悉的村民打招呼,偶尔回答一两个问题,人太多了,有时候根本听不清大家说的话,不过大伙儿也不在意,只要能和他离得近一点就很高兴了。 到了顾家后,村民们帮忙把行李搬下车后,就识趣地离开,知道这是他们全家人团聚的时刻,外人不好打扰。 顾伯山也是如此,和顾青云说了几句就带着家人离开了。 这时候,顾家院子终于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了。 老陈氏和小陈氏对着顾青云又哭了一通,直到小石头扁嘴想哭,大家这才平复情绪,纷纷落座。 顾青云正式给小石头介绍家里的人,之前在京城和船上一直和他用方言沟通,此时小石头也能听个半懂。 知道这是自己的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小石头就放心了,毕竟爹爹和他说起过。 小石头乖乖叫人,就是不肯给他们抱,自己紧紧搂着顾青云的脖子不肯离开。 顾青云知道他刚到陌生的地方,心里不安,也不强求,反正过几天就好了,以小石头活泼的性子,不会怕生很久的。 老陈氏他们虽然很稀罕小石头,但现在看他抗拒的样子,就不好强行要抱他,再加上,现在有顾青云在他们面前,也顾不得许多了。 大家激动地说了一会儿的话,顾青云看着长大许多的顾青平和顾青安,笑道:“平平和安安竟然都长那么高了!” 只见顾青平和顾青安都是一袭淡青色长衫,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两人今年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都长得眉清目秀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顾青安作为弟弟比哥哥矮点和胖点,顾青平大概是在发育期,身材瘦长,脸上还冒出几颗痘痘。 顾青平兄弟见顾青云的视线转向自己,脸不由得涨红了,颇有些手足无措,嘴巴半响没吐出一个字来。 顾二河看得都替他们着急,狠狠拍一下顾青平兄弟俩的脑袋,喝道:“还不快叫你哥?平时在家倒是挺能说的,还经常大哥长大哥短的,现在一见面就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是恨铁不成钢。 “就是,就是。”二婶李氏瞪了兄弟俩一眼,对着顾青云笑道,“栓子,你这两个弟弟就这样,人太老实了,一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讲,这还是对着自家的兄弟,放在外面我都不知他们怎么和同窗相处的。” “大哥。”这时,顾青平和顾青安终于开口叫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乖乖坐在他怀里的小石头。 “性子老实总好过奸诈,而且平平和安安什么样的性子我不知道?以后他们肯定有出息的,到时二叔和二婶就有福可享了。”顾青云笑道,看了一眼李氏的身材,继续说,“四年没见,二婶变得更有富态了。” 的确,二婶李氏身穿细棉料子的衣裳,身材比以前胖多了,人也好像年轻几岁。这时候的人,不以胖为丑,只要不是太胖的,大家都认为是有福气。 果然,李氏一听,圆脸霎时笑开了花,一个劲地摆手:“我也不指望他们兄弟俩怎么有出息,只要知道孝顺他们爷奶和我们就行了。” 顾青云心里颇为诧异,没想到几年没见,二婶比以前说话好听多了。看来每个人都在成长,她和二叔在县里做生意,嘴皮子已经是锻炼出来了。 老陈氏见顾青云和李氏说这么多话,有点不舒服,就抢过话题,问:“栓子,你们刚刚回来,现在一定还没吃饭,是不是先吃饭再说?”说着就看向小石头,声音放柔,“小石头,肚子饿不饿?太奶奶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小石头眼睛一亮,又看了他爹一眼,沉默地摇摇头。 “他在船上已经吃过点东西了,娘,你让厨房给他做碗鸡蛋羹就行,不要放葱花。”顾青云摸摸他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热,这才放心。 小陈氏一听,就连忙往厨房走去,道:“我去厨房亲自做,这个鸡蛋羹李婆子做的可没有我做的好吃。早知道你们今晚回来我们就不吃饭那么快了,最好能等着你一起。” 顾青云哭笑不得,但能理解小陈氏想弥补小石头的心情。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时候,顾青云就一一回答家人们的问题,包括京城的情况,考试的情况等。当听到他现在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时,大家更为高兴。 虽说不知道翰林院庶吉士是什么官,但只要是官,他们就高兴。 只有顾青平和顾青安读书知道翰林院的含义,眼中的崇拜之色更重。 好不容易,在大家的注视下,顾青云吃完一顿晚饭。本来他不想吃肉的,但最后在他奶奶和娘亲一个劲地劝说下,只能咽下几块腊肉。现在天已经黑了,想买新鲜的猪肉都没有地方买去。 顾三元他们在另一间房吃,他从京城带回来的两名下人自有管事王顺安排食宿等。 “你又说不要杀鸡,要不然咱家养了这么多鸡,随便吃都行。”小陈氏嘴里埋怨着,眼睛却盯着顾青云和小石头不放,只觉得自家的儿子和孙子长得真是太好了! 就是现在小孙子不要她抱,没关系,等熟了后肯定要的。 “要不,我喂小石头?”她再次不死心地提出,见小石头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挥舞着汤勺吃蛋羹的样子,跃跃欲试。 “娘,我不是说了吗?小石头都三岁多了,就该自己吃饭。哼,我记得我两岁就自己吃饭了,当时你们怎么没喂我?反正不行,他都这么大了,不许喂他,你们不许惯着他。”顾青云再一次申明。 小石头大眼里的亮光顿时暗淡下来,默默地给自己喂了一口蛋羹,连奶奶都不行吗?自己吃饭真费劲。 老陈氏以为他在吃醋,笑道:“都这么大了还和你儿子吃醋?也不害臊。” 顾青云挑挑眉,姑且就让他奶奶这么认为吧。 大家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怕顾青云两人太累,等他吃完饭后,顾季山就赶紧让他们洗澡睡觉去,有话明天再说。 顾大河和小陈氏当然同意了,儿子现在的皮肤白了不少,眼底的青黑色都掩饰不住,知道从京城一路回来肯定辛苦,加上天色已晚,巴不得儿子赶紧回房休息。 于是,和顾季山、老陈氏说了几句话后,顾青云就抱着小石头回他们大房的院子。 看着朝对面院子走去的二叔一家,顾青云忍不住问:“今天平平和安安真的不多话啊。”他记得顾青平以前很调皮的,没想到今晚和顾青安一样害羞,整个晚上都没说几句话。 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是讨厌自己,反而很喜欢,一直都在关注自己。 “他们这是太久没见你了。”小陈氏也是莫名其妙,不过她现在没空理其他人,注意力都放在自家儿子身上,忍不住把一直想问的问题说出来,“栓子,你这次能回来待多久?” 顾青云一怔,半响才回答:“有一个月的假期。”来回程的时间不算,他手中的文书上有行船时间的记录,蒙不了朝的,而且也不能骗,只能在家老老实实歇够一个月就赶回京城。 “这么短!”小陈氏惊呼,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虽说早已知道儿子不能在家留很久,可现在知道只有一个月,还是不舒服。 “有一个月就不错了。”顾大河比她理智,“栓子现在是朝廷的官,你以为还和以前一样啊,人家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 “爹,娘,要不然你们跟我去京城一起住吧?你看我都买房了。”顾青云再次发出邀请。 顾大河和小陈氏互看一眼,摇摇头道:“你爷奶还在家,我们怎么好去京城?”他爹娘肯定是不可能到京城的,他又是老大,当然要留在家里服侍。 此时已经走到顾青云的房间,里面已经点上蜡烛,屋内亮堂堂的,刚进门就闻到一股艾草的清香,这是在熏蚊子呢。 顾青云把一直听得认真的小石头放在地上,左右环视一眼,发现自己的房间非常干净,摆设没有变动,桌面上依然是一尘不染,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只除了自己房间里的几盆兰花依然长得茂盛,亭亭玉立,千姿百态。 见顾三元在把自己的行李拿出来挂好了,他就道:“三元,你不回家?刚才我见到你爹了。”因为顾三元一直抱着小石头,顾青云即使在和别人说话也会偶尔分神去看,所以很容易就看到顾三元他爹找他说话,只是三元一直都沉默不语,不爱搭理他的样子。 顾三元一听,看了一眼顾季山和小陈氏,撇撇嘴道:“我知道他想干嘛,好吧,我回去看看,待会我还要回来这里睡觉。” 第114节 顾青云点点头:“随你,你这么久没回来,还是回去看看才好,免得让人说嘴。” 顾三元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想搭理他爹而已。哼,就去见见他吧,免得给阿叔带来麻烦。 这时候,王顺和他老婆王婆子扛着一大盆热水高兴地走到门口了。 “来,小石头,洗澡了。”顾青云招呼一声。 刚开始小石头还不好意思在爷爷奶奶面前光溜溜地洗澡,只是他爹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反抗了。 顾大河和小陈氏自告奋勇地要帮小石头洗澡,顾青云想了想,就答应了,找出小石头和自己的衣服,就道:“小石头,爹爹自己去浴室洗澡,你在这里让爷爷奶奶帮你洗,可以吗?” 小石头很想说不可以,但看他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他这个月看多了,很熟悉,就点头,小声地说道:“那爹爹,你快点回来哦。” 顾青云给他一个笑容,安抚道:“没事,爹爹在隔壁呢,很快就回来。” 顾大河和小陈氏顿时兴奋起来,两人看向小石头的眼神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眼前这个白白嫩嫩、胖嘟嘟的小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孙子?比画像上的更鲜活。一看到他那和自己儿子七八分相似的小模样,两人的心就软成一团了。 可以说,小石头凭借着和他爹相似的容貌,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顾家人的喜爱。要不是顾忌他刚刚回到家不好吓哭他,加上小石头无声的反抗,大家刚才肯定抢着抱他了。 等顾青云洗澡回房,小石头已经洗好澡了,现在正在凉席上和他爷奶说话。 顾大河和小陈氏慢慢和他聊天,小石头偶尔才回一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在对着手指,就算这样,顾大河和小陈氏都高兴极了。 小石头一见到顾青云进屋,眼睛一亮,喊道:“爹爹!” 顾青云点点头,见他打了个哈欠,就准备哄着他睡觉。此时刚洗完澡,又是乡下,房间通风透气,还不算特别热。很快,小石头就睡着了。 小陈氏看着他熟练哄孩子的动作,眼角不由得湿润起来。 放下蚊帐,等他们从卧室走到书房,小陈氏就笑道:“没想到栓子这么会哄儿子。”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儿子好像还是当初小小的一团,可现在都为人父了,时间过得真快。 有种想跟在儿子身边的念头。 顾大河却没想那么多,三人开始在书房小声聊天,把自己的近况都说了一遍。虽说他们几乎每两个月就通一次信,但还是有很多事情在信中是不方便说的。 即使再激动,想和儿子多多相处,可心疼儿子的顾大河夫妇还是没说多久就赶紧让顾青云休息。 等顾青云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半夜。身下的这张床让他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心情却非常好,全身心放松。 决定了,明天早上就起迟一点,这么多年没睡过懒觉。 临睡前他突然想起今天自己没锻炼,也没练字,难怪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有种负罪感。 不过很快他就没想这些了,大概是环境或太累的缘故,这次他进入梦乡的时间特别快。 第二天一早,顾青云就按时醒来,低头一看,小石头还窝在他怀里睡得口水横流。他本来想起迟一点的,可还是睡不着,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蚊帐顶。 天啊,想赖床都不行!自己那二十几年养成的生物钟真可怕。 没办法,顾青云还是悄悄起床,在院子里快步走几圈,再看到前院的角落里依然竖立的靶子,他就拿出自己的弓箭开始练习。 这靶子是新的,看来是刚做不久,以前那个在风吹日晒下估计早就损坏了。 这天,顾青云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各路人耳里,等到上午的时候,他嫁出去的姐妹们个个都准备拖家带口地回来看他。县里有点脸面的人家开始把名帖送上门,有想上门请教的,也有想邀请他参加宴会的,来林溪村的牛车就几乎没停过。 * 此时,离林山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临西府,昭勇将军府。 陆煊正练完射箭,打完几遍拳,出了一身大汗后才停止今天早上的锻炼。他动作慢条斯理地擦汗,洗澡,刚准备看一会书时,吴文就走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叫道:“世子,顾公子来信了!” 陆煊一听,又惊又喜,忙接过信封,嘴里却说道:“夫子也真是的,这次信比上一次迟到几天,我一定得和他说说,下次要寄两封过来才行。”手却迫不及待地拆开。 “夫子考中进士了!还是传胪!”陆煊很是高兴,握住拳头用力挥了一下,“太好了!” 吴文作为他的贴身侍从,也跟着高兴,毕竟和顾青云接触过。 “走,到上房去跟爹爹和……母亲说一下。”陆煊站起来。 将军府很大,是由临西府以前的富商别院改建而成的,精巧有余,大气不足,不过对于陆煊而言,这样一步一景的江南风格他也挺喜欢的,只是没有跑马场,只能去郊外的庄子才能练习骑射。 等陆煊走到上房时,就见下人们都是喜气洋洋的。 “父亲,母亲。”陆煊见礼后,很是好奇地问,“弟弟今天还好吗?母亲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心里却早已知道,这是母亲的弟弟谭子礼考中进士,毕竟夫子已经在信里说过了。 谭氏微微一笑,抚摸一下凸出的肚子,柔声问道:“母亲很好,你用过早膳了?” 陆煊摇摇头,孺慕地看了一眼陆泽,轻声道:“我今天早晨想和爹爹一起吃。” 陆泽哈哈一笑,摸摸他的脑袋,道:“那就一起吃。对了,刚收到信,你那小舅舅考中二甲进士了。” 陆煊恍然大悟,忙道喜:“恭喜母亲,小舅舅真是太厉害了!” 谭氏一听,脸上的笑意再也止不住,转头对着陆泽道:“今天我们都这么高兴,侯爷,不如让下人们也高兴一下?” “你随意就好。”陆泽毫不在意这些内宅的事。 “来人,告诉管家,本月多发两个月的月钱。”谭氏笑容满面地吩咐,想了想,又道,“两位姨娘那里也是同样的待遇。” 下人们应是,脸上的喜色更浓。 陆泽却看向陆煊:“我刚刚见有一封信是你的,是你夫子那边有何事?”算算时间,顾青云是和小舅子谭子礼一起考的,成绩也该一起出来。 陆煊顿时咧嘴笑起来,兴奋地说:“夫子也考中进士了,是二甲传胪,他还说有空会来看我。”想起去年分别时夫子说的话,他就更加高兴,话就脱口而出,“要不我去看他吧?反正夫子的老家离这里只有大半天的距离,很快的。”他可等不及夫子来看他了,谁知道要多长时间啊,万一不来呢? 一年不见,他想念极了。 陆泽一听,思忖了会,就道:“好,我同意,你记得去夫子那里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陆煊小大人般握紧拳头:“父亲,您放心,我那么乖巧,肯定不给夫子添麻烦。” 陆泽见他自夸自擂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站起来摸摸他的脑袋,道:“你看看要谁跟你一起去,你还小,可不能骑马。” “我不,我想骑马。”陆煊不依。 旁边的谭氏见他们父子俩你来我往地说起一个陌生人,刚才对自己的弟弟都没有那么大的关注力,不由得眼神一暗。 第101章 打架 这个名为顾青云的人, 对于谭氏而言是陌生的,却又是熟悉的。说陌生是和她没有交集, 说熟悉是他的名字偶尔会在府中出现, 那每一个或两个月通过驿站来往的信,更是让她对他的名字熟悉起来。 尤其是他还和弟弟有一段恩怨。 谭氏深吸一口气,神色有点黯然, 她把手轻轻地放在鼓起来的肚子上,感受到肚子里传来一次颤动,忍不住“哎呀”一声。 陆泽和陆煊听到叫声就回头看她。 谭氏脸一红,忍不住低下头道:“孩子在肚子里踢我。” 陆煊反应过来,摸摸鼻子道:“弟弟看起来很健康。爹, 我先去饭厅等您,吃完饭我还得去收拾东西呢。” “去吧去吧, 用得着那么急吗?你夫子现在还没空理你。”两人刚才商量过了, 等过几天再去,现在顾青云刚回家,肯定要探亲访友,没有时间常和他在一起。 陆煊即使再心急, 也只能同意了。 * 顾青云回来的第二天,顾伯山终于找人算好日子, 决定十天后再开始立碑仪式, 他早就叫石匠做好石碑,目前还没完成。 至于庆祝顾青云考中进士的喜宴,大家商量着准备安排在三天后。 顾青云算算, 把送来的拜帖看了一遍,上面都只是表示贺喜或问候,有些需要回帖,有些则不必。通过这些拜帖,他就可以大概了解林山县的状况,拜帖上都写有主人们的名字和身份、籍贯等。 这些拜帖投递过来,不一定表示要和他们见面,这只是大家套交情、拉关系的一种做法。不过一般为了不得罪,顾青云有拜帖必定会回一份,反正又不用他去送。 等他把这些拜帖都处理好后,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顾青云见小石头已经被他爷爷奶奶打理得干干净净,就决定带他去办自己的事,如陆泽所想的,他还得去探亲访友。 “喜欢爷爷奶奶吗?”顾青云坐在牛车里,问坐在他膝盖上的儿子。 小石头眼珠子一转,点点头:“喜欢。”说话的时候口气还喷出一股奶味。这是家里人知道他还在喝羊奶给他准备的。 “那太爷爷和太奶奶呢?”顾青云又问。 “喜欢。” 顾青云一笑,今天一早大家都围着他转,说是“众星捧月”都不为过。他娘现在知道小石头的尺寸,现在估计已经在家给他做衣服了。 早上,他先到何夫子家拜访,结果他们都不在,到府城访友去了。顾青云只能留下礼物和小石头到简家,这是小石头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婆和舅舅们。而且连氏和简薇还有一堆礼物要带到他们家。 大家相互见礼后,一一落座。 方氏对顾青云父子俩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不过还是很高兴,抱着小石头就不撒手。 顾青云的嫡亲小舅子简瑜今年刚好六岁,已经开蒙两年,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之前简薇就说过他在家祸害花草的丰功伟绩。 刚才走进来时,顾青云还真的注意到了,简家院子的花草被人扯掉折断不少。 不过现在看他一本正经逗弄小石头的模样,又觉得他还是很懂事的,看不出有什么顽皮样。 仔细观察,简志远还是和四年前一样,方氏都能看出比以前老一点,他好像一点也没变。顾青云只觉得岁月对他还是很厚爱的,身材没有走样,依然是一派稳重温和的风度。 顾青云暗叹了口气,转向正襟危坐的简琼,他已经是十六岁、半大不小的人了,去年刚成为童生,院试的时候没通过。 大家寒暄几句,方氏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京城的事。 顾青云一一细说,时不时的,小石头还补充一两句,童言童语的,逗得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说完简薇的事后,方氏对着顾青云说道:“小石头长得和你真像。” 顾青云点点头,有一种诡异的自豪感:自己的儿子长得像自己不是很正常的吗? “有你和薇儿在我爹娘身边照顾,我就放心多了。”方氏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顾青云,想到父亲信中无意中对他流露出来的赞赏,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些酸溜溜的。 “岳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外公和外婆的。”顾青云郑重承诺。可以说没有方仁霄就没有现在的自己,一路从举人到进士,他知道有个好老师是多么重要。没有方仁霄的精心教导,哪有他这样的“少年进士”?也许他会是那种要考一辈子的老秀才吧。 简志远却是一笑,对着方氏道:“如果娘子想到京城和爹娘一起住,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方氏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好,夫君你还要在林山县做教谕。”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又是一起长大的,她心里是知道的,丈夫更喜欢在林山县,他教书教得很顺利,很受学生爱戴,不想再去京城的。 顾青云没有发表意见,只静静听着。 之后顾青云就和简志远到书房去下棋,一边聊得这些年林山县发生的变化。 小石头被简瑜和简琼带到院子里玩去了,有简琼和顾三元在,他还是很放心的。简琼都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迂腐了点,但看个小孩还是可以的。 这次顾青云的棋艺比前几年进步多了,起码输得不那么惨。说实话,他对下棋没有多大的兴趣,方仁霄刚开始还老是找他下棋,后来见他棋艺进步不大,就说他脑子不开窍,脑袋朽木不可雕,以后宁愿找简薇和连氏下,都不愿意找他玩。 顾青云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本来就不喜欢下棋,而且花在读书上的时间多了,分到其他地方的时间就少,更何况他还有话本要写,琴艺和画画要学,哪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看棋谱、学下棋? 第115节 这不是为难他吗?他又不是那种牛人。 在他身上,再次证明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在岳父岳母家用过午饭后,顾青云就和小石头到何谦竹家。何谦竹一家几口现在一般都住在县里,他还是县学的教授,不过经常会回桃花镇,毕竟离得很近,才需要半个时辰,做牛车的话,都不用半个时辰。 离开简家的时候,小石头还颇为依依不舍,看来一个上午他和舅舅们玩得很开心。也是,院子里的花草又被他们糟蹋了一遍。 因为事先递过帖子,所以何谦竹早已在家等候了。 两人见面都很激动,相互打量对方。 “青云,你一点也没变,不显老。” “哈哈,我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会老?我还在长身体呢,你没发现我又高了一点?”顾青云脸皮很厚地吹捧自己,“我又不像你,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不过他说的是实话,自己的身高的确够高,估计都上一米八了,和一些北方的学子比也不差什么。 反正他比方子茗还要高一点,为此方子茗还颇为愤愤不平,想不通小时候的小矮子怎么能变成这样。 “啊呸,什么而立之年,我才二十八岁好不好,你不要把我的年龄说老了。”何谦竹使劲捶一下他的肩膀。 大家分主宾坐下,何谦竹的妻子出来和顾青云见礼后就回后院了,留下两个孩子。 “这是你家两个孩儿?儿子何虚年?女儿巧巧?”顾青云看着何谦竹的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小时候见过,现在已经八岁,小大人一般,和他父亲长得很像。小的那个才两岁多,是个女娃儿,白嫩可爱,眼睛水汪汪的,紧紧地挨着她的哥哥。 何谦竹颇为得意地摇摇扇子,道:“怎么样?我女儿可爱吧?”他从京城回来后女儿才出生的。成婚这么多年,就这么一儿一女,爱若珍宝,不过现在他妻子又怀孕了。 顾青云点点头:“我女儿估计也在路上了。” 何谦竹闻言,忍不住一笑,斜睨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儿子?” “是的话我也不嫌弃。”顾青云嘴角微翘,等孩子们相互见礼,给了见面礼后就打发他们出去玩。 “年哥儿,你带小石头出去玩。”何谦竹吩咐道。 小石头偎依在顾青云的膝盖旁,大眼睛看了看顾青云,又看看对面那个小娃儿,眼里有着好奇。 “去吧,去和哥哥妹妹玩。”顾青云捏捏他元宝般的小耳朵,轻声哄道。 小石头今天早上已经和舅舅他们一起玩过了,所以现在也不怕生,想了想,就跑过去拉住小妹妹的手,奶声奶气道:“妹妹,一起玩。” 看着三个小家伙走出去的身影,何谦竹脸上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了,笑道:“你儿子长得真的很像你。”这是他第一次见小石头,四年前他回乡时,小石头还没从他娘亲肚子里出来呢。 顾青云笑笑应是,问道:“你三年后还去赶考吗?这次我在老师隔壁买下一座两进的院子,你下次去的话就住在我家,很方便的。” “那是再好不过。”何谦竹想了想,感叹道,“要去的,反正现在有海船,一个月多几天就到了,不算难熬。我觉得我再不去的话,就没有斗志了。你知道的,林山县的日子很安逸,在这里住久了,周围和你一样水平的人很少,慢慢的,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幸亏我在县学教书,有些秀才学识也很好,这才鞭策我不断地去读书钻研。” 顾青云点点头,提议道:“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游学,我在苏州停留过,那里的学风很浓,书院里的学子学识都不错。”不像他们这里,即使去府城,举子也没多少,大多数还是那种年龄大的,已经不想在举业上有进步了。 何谦竹还那么年轻,完全可以在科考上更进一步的,只是顾青云看他好像没什么斗志一样。不过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何谦竹觉得他这种生活方式适合自己,这是他的事,反正顾青云觉得他这样的生活自己倒是挺羡慕的。 老婆孩子热坑头,他自己又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算是很滋润的。 顾青云对此不予置评。 自己本来的理想就是像何谦竹这样了,只是现在各种机缘推动他走到目前在这一步,就只能不断地往前走了。 再说了,他现在也有点不甘心,总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空里留下一些什么。 这是他的野心。 “苏州太远了。”何谦竹摇摇扇子,笑道,“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是守家之犬,不太喜欢离开家里。” 顾青云就没再劝了,喝下一口白开水后,才继续说:“你在信中说你的画画很有进步?我去看看,估摸着你是在骗我。” 何谦竹一怒,伸手过来打了他一拳:“反正比你学得好,走,到我书房去看看。”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到书房,时间没有消磨两人的友情,反而更加醇厚。 此时的“画”是指水墨画,一般用毛笔以水溶性颜料在宣纸上作画,以描绘山水、器物、花鸟、人物为主,色调单纯明快、画风写意抽象。[注] 顾青云学的也是这种,他的画刚入门,还只会画人物,方仁霄评价他画得还算是传神。这让他暗暗自得,哼哼,比起下棋,他在画画方面还算是有一点点天赋的,决定以后等致仕后,他就专心学画画,万一他还能活个几十年,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呢。 只恨自己前世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读书和打工上,这些素描油画什么的一点也没学过,也不了解,只跟风看过几次画展而已。 相比之下,现在何谦竹的确比他画得要好,他主攻花鸟,笔触细腻,写意洒脱。 顾青云看了后爱不释手,要求赠送一幅。 何谦竹一口答应下来,满面春风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行,我拿画去裱好,一定在你去京城之前给你送过去。新科进士想要我的画,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出名了。”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不过他们没在他家待多久,他还准备回家的路上顺便去桃山寺上香。 “我给你带回来的书你记得有空就看一下。”顾青云把自己之前考会试前的资料送给他,叮嘱他,“下一科你还是早点到京城,不能像上次一样匆匆忙忙的,对身体不好。而且去早了,还可以知道朝廷现在发生什么大事,如今科考越来越注重实际,不像以前,在家埋头苦读诗书就行。” 何谦竹郑重点头。 顾青云等人告辞离开。 小石头不想和小伙伴分开,想着把小伙伴都带回家。结果被顾青云眼睛一瞪,这才委委屈屈地离开,一个劲地和他年哥哥和妹妹挥手再见。 等顾青云离开后,何谦竹的妻子翻看顾青云送来的资料,再一次叹道:“表哥,顾公子对你很好啊,没想到他那么细心。” 何谦竹点头:“当然,咱俩是什么交情?青云对朋友一向诚恳,有他这么的好友知己是我们的幸运。可就是有人不懂得珍惜!”他眼睛一眯,想到住在临阳府的赵文轩,难怪从京城回来只匆匆在桃花镇住几天就搬到府城,原来是不想和青云碰面。 想起青云和自己提起的事,何谦竹一阵厌烦,从私塾开始就知道他小心眼,没想到他还真有暗箭伤人的一天! * 去桃山寺上香,等他们回到家后,顾青云发现,家里嫁出去的三个姐妹都带着丈夫孩子回来了。 大家见面自是一番激动不提。 大姐顾莲生有三个儿子,二姐顾荷两女一子,堂妹顾蓉一子一女,看起来面色红润,都过得不错。 本来顾青云还想着和几个姐夫妹夫聊天的,可他们在自己面前太过于拘谨,就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大姐的三儿子今年刚是一岁多,正是好玩的时候,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的,非常爱笑,让顾青云很是喜欢,一直抱着不放,忍不住亲了几口。 在聊天逗娃的时候,顾青云没发现小石头和其他孩子玩时,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 所以这一晚上,小石头频频和其他孩子发生冲突,不是不理人家,就是抢小孩子的玩具。院子里孩子本来就多,其他小孩也不一定能和平共处,一时之间那是鸡飞狗跳的,哭声不断,让大人们焦头烂额。 顾青云很是奇怪,小石头一向和别的小孩玩得很开心啊,今天白天也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变得如此暴躁? 以为他生病了,顾青云忙把他抱在怀里摸摸他的额头,发现没发热。 “小石头,你怎么打表弟和表哥啊?”明明人家表哥比他大一圈,他还敢去和推人家,顾青云已经无语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小石头这么暴力?还敢和人打架? 小石头不语,只是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许久才闷声道:“爹,我想困觉。” 顾青云以为他太累了,就没在意,抱着他回房去了。 大人们都没在意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这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受伤就行。 顾青云晚上看着紧紧扒着他不放的小石头,若有所思。 第二天中午。 “来,小石头,今天爹爹和你上山。”顾青云抱起他,往他们的后山走去,身后是拎着柴刀的顾三元。说是后山,其实离深山老林还远着呢,是一个小山坡,这里经常有村民上山砍柴,走的人多了,就踏出了一条路来。 山上的草木并不茂盛,只有一些高矮不同的小树和灌木丛,稀稀疏疏的,地面是一层草皮,大树都被砍伐掉了。要不然顾青云也不敢把小石头往后山带。 “好哇好哇。”小石头高兴极了,这两天爹爹每天都见很多人,都没空搭理自己,现在突然要和自己在一起,他当然高兴了。 “只有我和爹爹,还有三元哥哥吗?”小石头确认般问道。 顾青云点点头。 他这次上山是准备一起寻找藤条。所谓的藤条是一种藤本植物,在山上有很多,村民一般用来编制藤椅、藤箱等日常用品,不过他们林溪村一般都是用竹蔑编制,很少费工夫上山砍藤条。 “爹爹,你在找什么?”小石头见顾青云在左看右看,还砍下一些东西,就颇为无聊地扯扯树叶子,直到把汁液挤出来了才咯咯咯地直笑。 顾青云见状就笑道:“爹爹这是找藤条啊,你见过藤条吗?就是打人屁股的那种。” 小石头一听,懵懂地眨眨眼。 顾青云做了个手势,在他肥嘟嘟的小屁股上拍了拍,道:“以后你做错事,爹爹就不用手打你了,就用藤条打。”小石头以前比较调皮,顾青云曾经打过一两次,小家伙没受过这种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此记忆深刻。 小石头一听,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屁股,猛地摇头:“小石头很乖,爹爹不打。” “你昨晚和今天就是不乖,不听话,爹爹不是说过让你把糕点给你表弟吃,你怎么自己都吃完了?还把表弟弄哭了。”顾青云怒道。 小石头的脑袋顿时低了下来,扭着肉乎乎的小手不说话。 “所以爹爹要找一根藤条来惩罚你,以后你做错事了,这根藤条就会抽在你的屁股上。”顾青云说完就开始找合适的藤条。 “三元,这几种藤条你有印象吗?哪一种比较好?”顾青云看着眼前的三种藤条。 顾三元到底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现在还有印象,他蹲下来摸摸扯扯藤条,道:“叔,这种麻藤比较软,中间这根杚藤也一样,只有右边这根青藤最合适,你拉拉看,看它是不是很坚韧?反正我觉得这种不软不硬,也不脆,很适合。” 顾青云一听,挨个试了试,觉得他说得有理,最后就选定这根青藤。 其实,藤条用来做打屁股的惩罚工具是很正常的,他所知道的一些家族族规都有用藤条打多少鞭的规定。主要是藤条有弹性,很柔韧,打在人身上会很痛,加上臀部这里的肉比较嫩,通常打一下就会淤青,再打几下,如果打在同一个地方的话,就会造成皮开肉绽的效果,那滋味,绝对令人难忘。 偏偏这种疼痛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即使是下手颇重,也只会对皮肉造成伤害而不会伤筋动骨。因此藤条就成为了打屁股的第一选择。 顾青云之所以带小石头来看他制造藤条的过程,就是为了他牢牢记住,免得他以后犯错误,主要是起到吓唬的作用。 当然,如果他现在真的调皮做错事,顾青云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用藤条打他的,下不了手是一回事,主要是他还太小了,还是自己的亲儿子,他还没到那种严厉的地步。 不过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 第102章 族田 顾青云把青藤慢慢削成一根藤条, 没用多长时间,藤条就基本制作完毕, 坚韧柔软, 手感很好。他甩了甩藤条,打到旁边的灌木丛中,只见”啪啪”声响, 树叶纷飞。 嗯,不错,很有手感,就好像赶牛的鞭子一样。 “哇哇,爹……”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哇哇大叫。 顾青云一看, 郁闷,都忘记要吓唬儿子了。结果小家伙此时眼泪汪汪的, 目光惊恐地看着藤条打落的树叶, 一副害怕的样子。 不知为何,顾青云反而觉得儿子极为可爱。 顾青云把藤条递给顾三元,自己抱起儿子,轻声哄道:“乖, 小石头不哭,只要你乖乖听话, 爹爹肯定不会打你的。” “小石头会乖乖的。”小家伙紧搂着他的脖子, 抽噎道,“会很听话的,爹爹不要打小石头。” “好, 只要你听话,爹一定不打你。”顾青云开始抱着他耐心哄道,“那你告诉爹,为什么要和表哥打架,还把表弟的糕点都吃了?” 第116节 好吧,经过他仔细询问后,顾青云才知道儿子这是吃醋了,是他抱其他的小孩造成的。这样的结果让他哭笑不得,小孩子的独占欲真可爱。不过小家伙憋了一天都没告诉自己,只会用这种手段来欺负别人,又让他很不理解。 再三保证再也不抱其他小孩后,小石头这才停止抽泣,只是目光总往身后的顾三元看,重点放在那根藤条上,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心理阴影的。 回去后,小陈氏看到小石头眼红红的样子,就拍拍顾青云的手臂,把小石头接过来,心疼地说道:“小石头怎么哭了?他还这么小,你带他去后山做什么?” “娘,没事,我们村的孩子两岁多就可以全村到处乱跑,后山那里没什么危险,又没让他自己走路,都是我抱上抱下的,你不知道他多重,我现在的手臂还酸着呢。”顾青云揉揉自己的手臂,转移话题,“我姐姐他们,还有孩子们呢?” “你爹让他们分工去买东西了,后天就办喜酒,这两天都要开始准备。”小陈氏见怀里的小石头乖乖听他们说话的样子,心里很是怜爱,笑道,“这你不用管,孩子们出去和村里的小孩玩了,他们在家里待不住的。” “好吧,有事再找我。”顾青云点点头,对着小石头道,“爹爹去书房看书,你去找别人玩吧。” 又对跑出来的小满和顾三元道:“三元你地方熟,你去问我爹还要办什么事。小满你看着小石头,让他去和别的小孩玩,不要打起来。”小家伙小小的一只,打起架来他怕他会吃亏啊。 顾青云现在知道,只要他不在小石头面前抱其他小孩亲,小家伙就不会有什么暴躁心理,和别的小孩就能相处愉快了。 之前在简家和何谦竹家里也是如此。 两人应是。 小石头虽然不情愿,还想跟着他,可一听到书房两个字就没再吵了。从小到大,只要爹爹进书房,曾外婆和娘亲就会告诫他,不能去打扰爹爹读书。 所以“书房”二字是他的禁区。 顾青云回房后继续看书,他以前总以为自己考上进士后就不用再看这些书籍了,可将近二十年的读书生涯,让他早已习惯每天读书,习惯翻阅四书五经及经注等,现在让他一天不看,总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 而且三年后还得参加翰林院的散馆考试,这些还不能丢掉。更何况,最近两天他走去哪里,家里有书生的都会问他问题,万一他以后不再复习,把这些知识都忘记了,那就不好办了。 尤其是以后小石头开蒙读书,自己作为亲爹,肯定要检查他的功课,教他知识等,那就更需要他继续读书,继续复习。 不过他还是相应地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其他书上,试图扩大自己的阅读面,不会像之前把精力全部放在考试内容上。 未来三年在翰林院,顾青云估摸着自己的主要任务就是跟着翰林院的前辈做事,或者跟着编纂史书打下手等。 据说翰林院的工作较为清闲,这样他就有大把的时间,这个时间不好浪费,顾青云打算利用皇家的藏书楼多读点书,多抄几本书回家,然后看是不是能把几本算学书研究几遍,自己用阿拉伯数字写一本算学书出来。 《左传》中说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立德立功离他还有点远,但著书立说可以努力一下。 他还是认为做账用阿拉伯数字更加方便和直观。就是不知道当前的人能不能接受? 顾青云总觉得官场很难混,这个时候,能当官的人几乎都是人精子,单是方仁霄跟他说起的一些官场事就让他一头雾水一身冷汗。 貌似自己真的没有那个能耐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很多官场的潜规则、别人话里蕴含的意思,他竟然需要琢磨一段时间才明白。即使明白了也没用,很多时候,都是说话时就要立即做出反应的,别人和自己交谈,自己怎么可能还有时间慢慢想,慢慢回答呢? 更何况伴君如伴虎,即使不是面对皇帝,就只是面对自己的上司,顾青云也怕自己会说错话办错事。 所以为了自己的前程,顾青云觉得自己可以往学术方面发展,一方面看是否能写出一本算学书引起重视——主要是想引起户部的重视,反正能进户部也不错,那都是与数字打交道;另一方面,自己可以通过看书、调查、实践来提高自己的种田技能,如果自己能把粮食的产量提高一些,或者做出什么有益于农业的事,这样好像也不错。 总而言之,他想把自己往技术官员这方面发展。这天下,总需要一些能干实事的人,这种人只要不乱掺和,无论是谁上位,都会需要他们。 据他观察,方仁霄就是这种人,他不拉帮结派,或者说是不明显?反正顾青云觉得他的交际圈子较为单纯,只和几个好友相处,很少去掺和别人的事,可别人也很少拉他下水,主要是他一心埋在工作上,工作能力在整个户部可以说是排在前几名。 加上他没有往上爬的强烈欲望,别人一般就会忽视他。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方仁霄的处事手腕在起作用。 这是顾青云自从知道自己考中进士后为自己设计的路,他还没和方仁霄说过,不知道他的意见如何,准备等他这次回京再跟他细说。 除此之外,顾青云就开始琢磨着自己挣钱的事。这人生在世,绝对离不开钱财,没有钱财想潇洒生活都不行。他在翰林院身份清贵是清贵了,可因为还不算是正式的官员,俸禄估摸着会比较少,可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就要来了,等他回去后就搬到隔壁去住,一应的人情往来都需要他们自己出钱,所以就更需要钱财的支撑。 别的翰林官还能卖个画写个字之类的来挣钱,美其名曰润笔费。他现在的名气比起其他翰林官还不够大,自己的字虽然自觉不错,可不知道其他人买不买账。 总之,靠卖字挣钱太不靠谱了,不是固定收入。 所以还是转回到话本上,不过他的那本游记,等他回去再修改一遍,就可以出版了。但游记不同于话本,受众不一样,可能很多人都不喜欢看,那样的话挣的钱肯定没有话本多。 看来还是得用话本挣钱。 顾青云苦笑,还以为当官后什么都有呢。原来无权无势的话,清水衙门也不好过啊。除非自己肯下到地方做县令去,可民脂民膏自己不能动,其他一些约定俗成的钱自己怎么敢拿?没有适应官场的规则之前,他可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小命不保,还连累家人。 顾青云一边想着一边磨墨,等墨水磨好了,就开始练字,准备把今天的练字任务完成。 他摸摸这些竹纸,质量还不错,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窘迫,当时的自己哪会想到有一天可以随意用这些纸张来练字呢? 小石头的条件比自己好那么多,以后一定要用力督促他读书。 好吧,在村里和别的小孩玩得正开心的小石头并不知道,他的亲爹又在琢磨着怎么教他了。 傍晚,顾青云教儿子学完今天的字后就放他出去了。 老陈氏和小陈氏还在等着给他洗澡。 * 顾家客房里,大丫顾莲一边拿起蒲扇给小儿子扇风,一边对着大儿子何丹参道:“你舅舅难得回来一趟,你已经读书,怎么不抓紧机会去请教他?” 何丹参放下手中的书本,挠挠头道:“娘,你说得倒轻巧,舅舅是进士,我读书还没几年,我怎么好意思问他问题?我想问的问题夫子都能解答。”天知道,舅舅考较他时,他手心都出汗了,心里慌慌张张的。 刚开始回答问题还吞吞吐吐,所幸舅舅人很温和,没有笑他,还鼓励他慢慢说。 事后他回想自己的回答,恨不得把那个愚蠢的自己一巴掌拍死!那么简单的问题,当时自己怎么答得一点都不流利呢?舅舅是进士,别人想见一面都难,更别提向他请教问题了,可自己愣是在他面前说不出话来。 真是浪费啊,明明自己在私塾都很机灵啊。 想起私塾的小伙伴知道自己舅舅中进士那羡慕的小眼神,何丹参就一阵郁闷,明明舅舅脸上经常带着笑容,可他就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连和他说话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旁边正在叠衣服的何常春看了他大儿子一眼,笑道:“你别说儿子了,就是我在你弟弟面前都不敢随便说话,人家可是官老爷啊,你想想,你敢在县太爷面前随便说话吗?”他对这个小舅子极为敬佩,反而怕说错话。 不过几次后就恢复正常了。 “可他是我弟弟啊,又不是别人。”顾莲白了他一眼,“现在不抓紧时间,等我弟弟去京城想见一次面都不容易。”说到这里,她就悠悠叹了口气。 “在京城不好吗?多少人羡慕。”何常春安慰她。 “可我爹娘在家里不好受啊,想跟着去带孙子,我爷奶又不乐意。”他爹孝顺,肯定不会丢下爷奶去京城的,偏偏她二叔一家都在县城,爷奶肯定也不乐意去县城住。 想起这两天她爹娘宠着小石头的样子,顾莲微微一笑,对着大儿子说:“这几天和小石头玩,记得不要顾着自己,得看着他,免得磕到碰到了。” 何丹参点点头,看向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二弟,道:“我肯定会的,就是二弟老是带着小石头到处跑,都不知道摔倒多少次了,幸亏小石头不哭。” “你放心,明天我说说他,让他斯文点。”顾莲说了一句。 他们隔壁的客房,二丫顾荷夫妇也正好说到顾青云的事。 “我见你平时在我面前倒是挺能说的,怎么在我弟弟面前就成了闷葫芦?”顾荷手指点点林耀祖的额头,无奈道,“算了,不说这个。”她知道自己丈夫的性子,老实憨厚得很,想让他说点好话都难。 “你有没有听高家那边说什么?”顾荷转移话题。 “高家?他们说什么了?”林耀祖不明所以,一边翻看着账本。他帮忙去采买办酒席的菜,得记好账。 “那我怎么听说,他们想让妹夫高颂的弟弟高良拜我弟弟为师?”顾荷想着这两天和堂妹说的话,怒道,“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不就是一个秀才吗?还以为多么天纵奇才,想让我弟收他为弟子?脸倒是挺大的。” 哼,要不是他弟弟把高良弄进县学,去年高良能考中秀才吗?就只比栓子小两岁,还想拜师?也不嫌害臊! 林耀祖摇摇头道:“你兴许听错了,高家不会这么做的,他们还没那么大胆。” “最好如此。你不知道,我弟弟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林山县,你看吧,等后天办酒席庆祝,肯定很多人上门来,还会带自己出息的孩子过来,就指望着让我弟弟指点一二了。”顾荷看着自己熟睡的小儿子,只恨他现在才一岁多一点,否则就可以让他舅舅教他读书了。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林山县很多人惦记着要拜他为师,或者想让他指点学问,更甚者想让他说出“如何快速成为一个进士”的成功秘诀。 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从来没想过要收徒的事。而且收弟子多麻烦啊,不仅要关心他的学习,还得关心他的心理、生活情况,有时候还要赔上自己的一个女儿。 想想方仁霄就知道了,万一他是个白眼狼的话,那真是血本无归啊。 他此时要去县城赴宴,县太爷的邀请,他不好不去。 在这次宴席上,方子茗也在。两人回来几天都没有见过面,各自有事忙。 方家的喜宴比他迟三天,两人正好错开。 席上没什么话好说的,他和方子茗的身份隐隐比县令还高,大家平等相交,席上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不会说什么扫兴和为难的话题,气氛都很融洽。 咳咳,当然,如果席上有他岳父简志远在的话,顾青云还得伏低做小。 和县令聚餐完毕,顾青云和方子茗一起走出来,两人席上喝了点酒,不想坐牛车,直接走回去就行。 顾青云就让顾三元在城门口那里等自己。 “明天我家摆酒,你记得去。”顾青云叮嘱道。 “我去喝杯酒就走,免得你说我抢了你的风头。”方子茗取笑道。 顾青云仔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很有可能,谁让你长成这样?”他还属于那种普通人的俊,方子茗就是特别俊美,加上他头上进士的光环,去的话肯定很多年龄不同的女人议论和偷看。 爱美是人的天性嘛。 两人聊了一会,到了城门口才分开。反正大家以后还有大把时间可聊,不急一时。 回到家后,赵玉堂早就到了,两人早就约好下午见面。 见到赵玉堂,顾青云很是高兴,说了别后的情况。 “你儿子和女儿呢?怎么没带来?”顾青云见只有他一人,忙好奇问了一句。 “他们外婆身子骨有些不爽利,内子就带着他们去外家服侍了。” “病得可严重?”难怪赵玉堂没有在他回来后就来找他,顾青云问,“我这里从京里带了些好药材回来,你看是否能用上。” “不用,她这是老毛病了,家里都有药的。”赵玉堂内心很是感动,他之前还有点不安,他们虽说是多年的好友,可顾青云已经是进士,身份差别很大,本来还以为两人之间会有隔阂,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点也没变。 想到这里,赵玉堂的态度就更加放松了。 “青云,你怎么就那么厉害呢?这么年轻就考中进士了!”赵玉堂今年已是而立之年,嘴唇上面已经留有胡子,身材看起来依然健壮,神态沉稳。 顾青云莞尔:“没办法,这是个人天赋问题。”说着就笑起来,继续道,“说笑的,主要是我运气比较好。” 赵玉堂摇摇头,中气十足地说道:“不,我就是觉得读书真的看天分的。你看我,都三十岁了,去年才在院试中考取秀才,名次挂在最后,差点就没上,要不是我去县学苦读几年,就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考中了。” “那你现在还想继续考举人吗?”顾青云又问。他考中秀才的事,自己早已知道,两人一直保持联系,每次他在京城写信回来,都是写几封一起,有他爹娘、岳父岳母、何谦竹、赵玉堂的,偶尔方子茗也寄信的话,两人就共同承担邮费。 “我现在不好在县学读书,我爹这几年身子骨不太好,加上我读书又花了一大笔钱,儿子也已经启蒙,过几年就可以下场,到时要花的钱就更多。”赵玉堂笑道,“我儿子的性子和我一样,喜欢学武多过习文,不过不管怎样,我都要摁住他考中一个秀才才行,我都能考,他怎么不能?” 顾青云点点头,知道他现在在接手家中的生意。 他还知道,虽说赵玉堂还会继续读书,可他要忙于生计,以后考中举人的希望很渺茫。不过没办法,赵玉堂是家中独子,他爹身体不好,家里只能由他来抗了。 等赵玉堂走后,顾青云就把他的两个堂弟叫来,开始考校他们的学业。 趁着他在家,赶紧教给他们一些知识,比如怎么在考场上让自己保持冷静,平时怎么学习,哪本书最重要等。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顾青云还是希望自己的堂弟们能在科考上有成绩的。 六月十九日,顾家办酒席庆祝顾青云考中进士。一大早就先举行了盛大的祭祖仪式,在外面的顾家族人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都要赶回来参加。 男人和男娃们在祠堂里面,女人们站在外面。 祭祖的气氛肃穆庄严,整个过程除了听到顾伯山的声音,其他人鸦雀无声。 第117节 看着顾伯山和顾季山等几个族中老人虔诚的样子,还有其他族人兴奋自豪的模样,顾青云才真正感受到古代一名进士对于一个家族的影响力。 只要一人有突出贡献或成就,其他族人就自然而然依附过来。再加上有族谱、宗祠、族田,宗法、血缘关系就能得以强化,族规、家训在族人眼中就具有权威性,可以约束子弟,力往一处使。 顾伯山在祭祖时就和几位老人商量,想把他办的私塾改为族学,让族中子弟免费读几年书,能识字会算数,之后有天分的就继续读,没有天分的就可以出去找活干。 只要能识字,找点活干还是比较容易的,不一定要困在林溪村种田。 其他林溪村的人想要跟着他读书,还要继续交束修。 大家都同意了。 “可是这费用……”三叔公颤颤巍巍地提出,“这是得买族田啊!” “对的,每家每户都要出一点银子,大家量力而为。”顾伯山慢悠悠说道。反正顾家现在只有五房人,除了他和弟弟家,其他三房都没什么钱,他也不指望了,只是告诉他们一声而已。 顾青云垂下眼眸,这些事大爷爷早已和他说过。 果然,大家都很赞同买族田。族田分为祭田、学田、墓田、义田等,顾名思义,祭田就是出产主要用于宗祠祭祀的族田,学田主要用于族学开支的,都属于族里的共同财产。 因为银钱有限,就先买来做学田,让孩子们读书才好,其他的族田等有银钱了再慢慢买。 买了族田后,顾家就能成为一个有凝聚力的家族。以后别人提起林山县顾家就是专指他们家,在整个县城都有极大的影响力。 第103章 酒席 大家都知道买族田的好处, 可这都需要钱。 钱从哪里来?指望其他三房是不可能的,而且约定俗成的, 一般都是由家族中最有实力的人出大头。总不能他们这边衣食无忧, 那边的族人缺食短衣吧?总归是一个老祖宗。 顾青云本来对这些祭祖之类的不怎么在意,只当是参加一个必须举行的仪式。对于顾伯山坚持要办的族学也没有多看重,可后来想想自己曾经遇到一些世家大族, 他们聚居在一起,有很强的凝聚力,家族中人才辈出,确保每一代或隔代有出色的人才。不说其他,起码可以保住家族的财产不被人吞并。 像他们顾家, 只是在一个小小的林溪村里,如果族里都是那种懦弱无争的人, 那肯定会被其他两姓欺负得死死的。 柿子挑软的捏, 十分正常。 这时候的人讲究人多势众,但顾青云觉得应该等他以后告老还乡或者作出一定的成绩后再买族田,起码那时候自己有钱了,不像现在这么窘迫。 他现在手里只有不到一百两的银子, 肯定是不能全部给完的,而且他在京城的花销大, 自己要留着用。本来还以为自己要大出血了, 没想到他大爷爷却说这次只买十亩水田和十亩荒地,加起来也才用一百二十两银子,还可以把地挂在他面下, 免税。 有这份族田,每年大概有二十两银子的收入,可以勉强维持族学的运转了。毕竟除了夫子的收入、孩子的书籍外,几乎没有其他支出。孩子们的笔墨纸砚规格和他十岁前一样,都可以自制,用的书籍可以抄写,反正前三年都是基础的启蒙,用到的书籍不多,只有那些真正有天赋的孩子才会得到进一步的资助。 这样一来,他们两房各出一半即可。 顾青云回来后,听他爹说过二堂哥顾青亮从何家书肆出来单干,做了一些生意 ,是挣了些银子,所以大爷爷家完全出得起六十两。 而且这钱大家坚持不用他出,他爹这四年在家挣的钱就足够了,顾青云有理由相信,他上京的时候,家里一定会把所有的流动资产给他带走。 其实顾青云认为自己还是很快就有钱的,为何?因为庆祝他考中进士、当官的酒席今天就开始了。想想他中举时收到的钱财,就可以估算出他这次收的贺礼了。 基本上进士们回乡祭祖都会经历这一遭,有些人在官场起步的钱就是从这里得到的。 顾伯山当场这么一说,其他族人当然没有意见,不过有几家家里日子好过点的,还是乐意捐点银钱出来。不说别的,这是族中的大事,可以增加以后自家的话语权,只要有能力,大家还是乐意慷慨解囊的。 只可惜,顾族大多数都是农户,有钱的不多,只有那几家有孩子识字出去打拼,或做伙计,或做小买卖,这才能有点结余。 最后其他三房的人捐出来的钱就只有五六两,刚够买三亩荒地。 三叔公他们还很不好意思。 顾伯山早已预料到,没说什么。大家开始讨论族规家训,这些早就有了,只是现在又重申一遍。 顾青云没有对族规做出什么改动,他现在头上还有一堆长辈呢,而且事实证明,他们顾家的族规到目前为止还是可以约束族人的,起码最近二十几年没有出现过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的人,有的话,不是被打过几次改了,就是已经被人死死看住,或者除族了。 咳咳,比如他爹,就被揍了一顿,幸亏次数不多,而且没有沉迷,他爹就摁下来,没有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大爷爷,我认为咱们教孩子读书,还应该加入一些内容。”顾青云见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就道,“等孩子们学完三字经后,就可以立刻学习朝廷的律法知识,主要是学习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让大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年代很容易一人做事,全家受牵连,甚至是全族。 顾伯山了然,这个话题顾青云也事先和他沟通过,此时提出来只是为了让大家商量。说是大家,其实是五房各出一人,顾青云属于多出来的,不过以他的地位,出席这种会议是理所当然的。 “说得对,是得学律法,免得以后给族里家里招祸。”顾伯山点点头,看了一眼顾季山,对着其他人道,“你们怎么说?” “族长,你说啥就是啥,咱都没意见。”其他人都占了便宜,怎么可能有意见?而且这么多年,顾伯山在村里和族中的威望都很高,加上是顾青云提议的,这是族中的荣耀,大家对他唯首是瞻,更不会反对。 好吧,那就这样决定了。顾青云知道,有大爷爷和他爷爷在,他们家以后不会出现什么仗势欺人之类的事情。 大后方不拖后腿,他在朝中才能立得稳啊。 顾青云再一次庆幸家中有顾伯山和顾季山在,他们经历丰富,人情世故都懂。顾伯山还读过诗书,眼界不低,不会在他中进士后有轻狂之气。而爷爷即使在家中再高兴,在外人面前也能端得住。 这是他回家后,让顾三元在县里悄悄打听来的结果,起码他这几天没有听过族中出现什么劣迹。 等商量完这事,大家就解散了。说是大家,其实妇孺早就去顾青云家里帮忙,中午酒席就开始,那时会陆陆续续有人来。 果然,顾青云估算得不错,他办酒席这天,来的人非常多。不单是他认识的亲朋好友,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也纷纷而至,其中大多数是商人,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对于本地的顾青云还能理解,毕竟他前几年中举的时候他们就来过一次,可外地的是怎么回事? 一问才知道,这些外地客商从他们桃花镇或林山县经过,听说这里有人中进士在办酒,就想着来沾沾喜气。 顾青云无语,这几年因为桃江码头的存在,镇上是比以前多人,可他们这种…… 毕竟上门是客,尤其是这种大喜日子更是不能往外赶客,特别是人家还送上贺礼。 一场酒席弄得热闹非凡,尤其是第二天还请有戏班子唱戏,更是把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吸引来了,这年头难得有娱乐活动,那简直是人山人海。还有精明的小贩弄些小玩意和吃食来卖,生意很好。 第二天的酒席,顾青云总算见到何夫子一家了。 “夫子,您终于回来了!”顾青云满脸笑容地搀扶他进屋,“不是说您到府城探亲访友吗?学生还以为您没收到消息。” “老夫本来是不知道的,可你金榜题名的消息都传遍了,老夫的好友听到后告诉我们,这才赶紧赶回来,总算不太迟。”何夫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看着身材颀长的顾青云,心里十分得意。 这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位了!想到老友知道新科进士中有一名曾经是自己的学生,那羡慕惊讶的表情,就足以让他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 顾青云远在京城,每年还会和何夫子他们通信,只是没有家人和好友那么频繁。他知道人的交情是要靠维护的,平时不联系,你还指望几年后感情一样好? “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一点也不迟,只是辛苦夫子了。”他看向何夫子身边的赵氏,忙打招呼道,“师娘,几年未见,您还是一点都没变。”两人脸上有倦意,看来是赶回来的。 赵氏用手帕掩嘴一笑,道:“你啊你,去京城几年,嘴巴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她看了看周围,忍不住问道:“小薇呢?怎么不见人?” 一提起简薇,顾青云就情不自禁笑道:“她在京城没有跟着回来,现在有身孕不好长途奔波。” 赵氏理解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有孩子得注意点。恭喜,对了,小石头呢?”她是知道顾青云生了个儿子。 “不知道和他表哥们去哪玩了,小孩子待不住。”顾青云四处巡视一眼,也没找到自己儿子的小身影,忍不住扶额,“夫子,师娘,你们不知道,这两天小石头都玩野了,整天不见踪影。”幸亏他吩咐小满一定要牢牢看住他,不让他去有危险的地方,这才安心。 本来很多人都想见见小石头的,可每次一见到他白白嫩嫩的样子,胖乎乎的小脸,那些女眷就不客气地捏一下,或者亲一下,小石头不耐烦了,每天一大早就跑出去和别的小孩玩,不到饿了是不会回来的。 顾青云也不想他受那个罪,说实在的,昨天见他脸蛋红红的样子,自己也心疼得厉害。小陈氏更是心肝肉啊哄着,今天干脆就让他自由放飞了。 “小孩子都这样。”赵氏看了一眼何智,笑道,“等阿智的孩子大了,可能也是如此。”她再次忍不住细细打量顾青云一眼,想到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心里有点怅然。 唉,差一点点这就是自家的孙女婿了,还是家里的老头子眼光看得准。这么多年,她早已知道顾青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这个人重情重义,单看每年的信件来往和送来的年礼就知道了。 可惜自己当初没看出来,原来不是每个农家子都是如此。只能说机会错过就是错过,赵氏想起自己的孙女婿,对方家世和自家相当,前两年刚考中秀才。这次他们去府城除了访友,就是去府城附近的镇上顺便看看孙女。如今知道他们小夫妻过得也是和和美美,最近还生下个刚过周岁的大胖小子,心中那一点怅然也就放下了。 赵氏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在碰到顾青云时才会冒出那么一点点不甘,不过许是年纪大了,她不会去钻牛角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孙女现在过得也很好,就不必再想。 想到这里,赵氏脸上的笑意更深,忙跟迎出来的小陈氏打招呼。 顾青云则看向搀扶着何夫子的何智,他只比自己小两岁,上次见面还是少年模样,此时已经是大人样,不过比他矮大半个头,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的,长大后也是相貌俊秀的青年,已娶妻生子,孩子还小,这次没来。 “师弟!”顾青云和他见礼。算算,何夫子今年已经六十岁出头,现在私塾还在开,不过教书的人换成他孙子何智。 何智虽说十四岁考中秀才,可之后考运一直不好,到现在还没有考上举人,只能接手私塾,一边教书一边读书,因为在县学挂名,每年还会到县学参加岁考,偶尔去听课。 不过大多数学业上有疑问时都是去问何谦竹。 “青云师兄!”何智也非常开心。 “好了,青云还得去招呼其他人,咱们不挡路了。”何夫子见前面又有一批人到来,就忙催促道。 顾青云点点头,笑道:“夫子,那你们先坐席,我待会就到。”让顾青平带他们进堂屋,自己则去迎接新的客人。 本来一般的客人他是不用亲自在门口迎接的,但何夫子不同,曾经是自己的老师,尊师重道是正理,自己得亲自来。 这次来的是和他同科的举人,有几个交情较好的都来了,有事来不了的话,还会派人送来贺礼。 像这种,如同县里的官员来到一样,他也得亲自迎接。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府城的官员派人送来贺礼,这让顾青云颇为惊讶。 忙碌混乱喜悦的酒席三天就结束了,可顾青云却觉得好累,因为人太多了,他和一些很久未见的人见面,想多聊几句都不行,毕竟想和他谈话的人太多了。 包括何夫子一家,他的几个同年。 送夫子走的时候,顾青云还颇为内疚,今天还没有时间好好聊。不过一想到两家离得近,随时可去看看,就按下不提。 热闹过后就是冷清,大家在忙着收拾东西。 晚上,小陈氏虽然很是疲惫,但见这三天都这么热闹就非常兴奋,道:“这辈子靠儿子风光了这么一回,我就是死也甘愿了。”想到其他妇人对自己的奉承,她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笑得腮帮子都不觉得疼。 顾青云正在小心地梳通小石头的头发,小家伙一整天都在外面疯玩,头上不知道去哪里惹了一堆毛茸茸的小刺球回来,得慢慢地给他摘掉。 “娘,你乱说什么?”顾青云闻言就不悦地抬头看着她。 小陈氏忙不说死不死的话,转移话题:“这三天的流水席真是太热闹了!这么多人来。”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这种盛况了。 “就是费钱。”顾青云说了一句,见小石头脑袋一点一点的打嗑睡,摸摸他的脸蛋道,“先别睡,等爹把你的头发梳通先。” 小石头不理,今天天气炎热,他洗完澡后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大红色肚兜,一条小裤,露出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 只是顾青云怎么看都觉得小家伙白嫩的皮肤似乎黑了一层。 算了,小孩子嘛,黑点是正常的。 “咱们收的礼金也很多。”顾大河在看账本,这是王顺和顾青平算出来的。 顾青云想起账本上的数目,发现自家办这场酒席还真是赚了。他还惊喜地发现郡城的几名举人派人送礼过来时顺便还了他们的欠债。 说实在的,当初在京城时,他们因为要买考篮、皮衣、生病耗费的银钱太多,无奈之下向他或方仁霄借钱时,顾青云很大方地借了,就没想过这么快收回来,毕竟路太远了,有些人可能还会忘记。 没想到这次他考中进士大家都还回来了,而且贺礼都是厚厚的。 他特意注意下,里面没有宋寅的贺礼,看来他们算是正式断交了。毕竟在京城大家就没有相互来往,他这次没考中,就更不可能来了。 除去不能变现的物品,还有以后要回礼的,顾青云发现自家还赚回五六百两。这笔钱已经很多了,毕竟现在的银子值钱,他在京城的那座院子也才这个数而已。 等顾青云办完自己的酒席后,方子茗的酒席就到了,这次轮到他去方家。 第118节 方子茗的酒席热闹程度比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方家是老牌的县望,人脉比他宽广。 等顾青云回过神来,自己的假期已经过去半个月。这些日子来,来拜访他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拜访的时候还会带上自家出色的子孙,想让他指点一下。 顾青云关系好的的话就说说自己读书的经验,不合适的话就找借口搪塞过去,连见都不见。毕竟他家亲朋好友中还有很多人要科考呢,自己的精力有限,他更乐意把精力用在他们身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拒绝了。 等一切都忙完后,顾青云就想着是不是去一趟临西府,陆煊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呢。想当初分别的时候自己还说有空会去看他,现在已经有空了,就该履行诺言。 他刚在考虑这事时,就见小石头浑身只穿着一条小裤裤、赤着双脚跑回来,肉呼呼的小肚子一抖一抖的,气喘吁吁。 “小石头!”顾青云眼一瞪,喝道,“你去哪了?是不是又去玩水了?不是说不能去吗?”裤子都湿透了!现在是大中午,太阳很大,温度很高,他真怕他晒脱皮。 小石头这才看到他爹,停下来小身子一抖,挨着墙角怯生生道:“爹爹……”大眼睛四处看了看,想看他爷奶他们在哪里。 这时候,老陈氏听到喊声,匆匆从堂屋走出来,见小石头那可怜的小模样,就忙道:“栓子,先别骂了,让他先换衣服。” 就在这时,小满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见到小石头在里面终于松了口气,道:“少爷,小少爷跑得太快了,一边跑还一边把鞋子扔了,奴才去捡时就用了点时间,就没跟上来。” 顾青云了然,小家伙是越来越顽皮了,看来单单一个小满还看不过他,小满虽然憨厚稳重,可不够机灵,还是三元能制住他,可三元今天有事要他去办。 他转身就回去拿出挂在墙壁上的藤条,此时正瞪着小石头。 小石头看着那藤条,脸色都变了,小身子只往墙壁上缩,看向老陈氏的眼泪汪汪的:“太奶奶……” 顾青云朝老陈氏摇摇头,只看着小石头,正等他在酝酿怒气,思考怎么惩罚时,一道熟悉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夫子!” 顾青云一转头,竟然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个个都牵着高头大马,为首矮小的身影正是他刚才想到的陆煊! 怎么这么巧! “小宝!”虽说如此,看到陆煊顾青云还是又惊又喜,扔下藤条连忙快走几步。 “夫子!”陆煊也是如此,狂奔过来猛地扑进他怀里。 顾青云哈哈大笑,把他抱起来,举高道:“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找你呢,刚忙完。”他看了看那六名大汉,朝他们点点头,道,“你父亲呢?怎么肯让你出门?你怎么来了?等我去就好了,你年纪还那么小!” 陆煊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着汗珠,他兴奋地看着顾青云,搂着他的脖子,道:“父亲他忙着呢,本来早就该来了,可家里又发生了点事,就拖到现在,我怕你没空去看我,就只能自己来了。”他说着说着还很委屈。 “是我的错。啊,你重了重了!又高了!”顾青云把他放下来仔细打量,见他脸色红润,眉宇间没有阴霾,心里很是高兴。 “爹爹!”小石头本来还想哭的,但一看到一个陌生的哥哥被他爹抱在怀里,就站不住了,忍不住叫出声,像一颗小炮弹般冲过来,用力气把陆煊撞开,自己扒着顾青云的大腿,抱着想往上爬,一边还说道,“爹爹,抱抱小石头,抱抱我。” 陆煊比他大,一着不慎被推了一下,虽然身子没移动,但还是吓了一跳。 他看着眼前几乎浑身光溜溜的小家伙,惊讶地瞪大眼睛。 第104章 叙旧 “夫子, 这是……小石头?”陆煊惊讶地盯着小石头,从他光溜溜的大脑袋一直看到他满是泥沙的小脚丫。 他只见过小石头几次, 都是在方大人的宅子, 当时小石头还在襁褓中,毕竟夫子去他家不会带着他。 “是的。”顾青云知道小家伙又吃醋了,就忙把只高到他大腿的小家伙抱起来, 对着陆煊道,“他今天中午趁着我午休自己偷偷出去玩水,走,你先进去洗澡换衣服,没吃饭吧?” 顾青云说完就转头对着老陈氏说:“奶奶, 这是我的学生陆煊,他来看我了。” 老陈氏有点老眼昏花, 但那几个高头大马的人还是能看到的, 知道他们来头很大。而且孙子的学生?想起以前栓子写回来的信,老陈氏知道这是谁了。 这可是侯爷的儿子啊!即使他现在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陈氏还是有些束手无措。不过为了不给孙子丢脸,她还是强撑着说道:“好好好, 是个乖孩子。” 顾青云安抚一笑,对着陆煊介绍道:“这是我奶奶。” 陆煊一听, 上前一步见礼:“老太太午安。” 老陈氏赶紧避开, 摆手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你是来看青云的, 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 顾青云知道他奶奶的性子,最不爱和高门大户打交道,就笑道:“奶,你先去看看厨房做好饭没?” 老陈氏一听,松了口气,就赶紧进去了。 此时管事王顺已经走出来站在一旁,顾青云就道:“王管事,帮忙安置好门外的人。” “是。”王顺应了一声。 这时候吴文已经把马系在院门前的马桩上,还让其他人拿着一堆礼品进来,咧嘴行礼笑道:“顾公子。” 顾青云看到他也很高兴,这六个人中就只有他面熟了。 见吴文说这是给他的贺礼,顾青云忍不住埋怨:“这么远的路,你们还是骑马,何必带什么贺礼?你能来我就很惊喜了!” “反正我就要送。”陆煊嘟起嘴。 顾青云拿他没办法,见他脸蛋红彤彤的,额头上的汗迹还在,就忙道:“小宝,先去洗澡换衣服,这大中午的你们都赶路。” 陆煊的确不舒服,身上都湿透了,即使再想和顾青云说话,还是决定先去打理好自己,跟着小满走之前再次看了一眼小石头。 小石头眼睛一直看着他,小胳膊紧紧搂住顾青云的脖子,居高临下的,小嘴巴抿得紧紧的。 “小石头,走,我们也去洗澡。”顾青云怕他感冒了,摸摸他的小裤裤,还有点潮湿。 他看着掉在地上的藤条,幸亏陆煊及时到来,要不然就要虚张声势吓唬他了。搂着他小小的身子,顾青云知道自己根本就下不了手。 厨房里随时备有热水,现在天气热,小石头经常出去玩得满身大汗回来,一天要洗几次澡。 “今天玩什么了?”顾青云一边帮他洗澡一边问道。他爹娘今天去县城买东西,要不然小石头可以让奶奶帮他洗澡。 小石头扳着手指算:“水、鱼、泥巴。” “你啊你,都晒成小黑炭了,黑了就不好看了。”顾青云想起有一年夏天和他去庄子度假时小石头被晒得很黑,被连氏和简薇连着念叨几天,现在小石头再黑下去,肯定又被说。 小石头“嘎嘎”地笑,小身子缩成一团,不让他洗胳肢窝。 顾青云开始慢慢地把话题引到陆煊身上:“刚刚的小哥哥是爹爹的学生,名字叫陆煊,小名叫小宝,待会你记得叫他小宝哥哥。” 一说起这个,小石头就不开心了,用力拍了一下水面,扭头气呼呼地大叫:“我不!” “乖,爹爹最喜欢的是小石头,只是小宝哥哥远道而来爹爹才抱抱他。还有,你忘记了?小宝哥哥曾经买过玩具给你的,家里的七巧板是他送给你的。”顾青云慢慢说着,知道他可能理解不了,就多说几遍。 小石头挠着下巴,一副沉思状,似乎在冥思苦想自己在京城的玩具。 “小石头要有礼貌,我和你娘教过你怎么待客,难道你忘记了?”顾青云擦干他身上的水珠,开始帮他穿衣服。 “好吧,和小哥哥好。”小石头在得到爹爹的几个亲吻后,终于答应了。 顾青云高兴地又亲了几下他的大脑壳,因为他们这里天气炎热,顾青云见儿子的头发长了,他又经常出去玩,还喜欢游泳,干脆就剃光,只留下前额的一小撮头发。 “儿子,你真乖!爹爹最喜欢你了!”顾青云又亲了他嫩脸颊几口。 小石头嘎嘎一笑,心里高兴极了,也抱住顾青云的脖子亲了他一脸的口水。 果然,等他们两人都洗好澡后,再次见面时,小石头就乖乖行礼,奶声奶气叫道:“小宝哥哥!” 陆煊刚开始是不太喜欢他的,尤其是刚才小石头还在老师怀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不过此时见他穿着大红色小褂和短裤,露出藕节似的胳膊和小腿,又想到他是老师的儿子,就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他。 “小石头。”陆煊拉拉他的手,觉得自己比他大,刚才不该生气。 顾青云在旁边看到了没有做声。 等陆煊和小石头吃完饭,两人已经聊在一起,虽然偶尔鸡同鸭讲,但貌似还挺开心的。 顾青云让人端来一盘洗得干净的紫色葡萄,推到陆煊面前,笑道:“小宝,你在临西府过得可好?”两人一年多没见,陆煊和之前相比,长高了一点,脸上的婴儿肥又消去一些。 陆煊吞下葡萄,感受到口中甜美的汁液,点点头:“好,有父亲在,我很好。”说着再次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忍不住问道,“夫子,这葡萄比我在府里吃的甜多了。” 顾青云看了一眼正挺着小肚子继续吃东西的小石头,嘴角翘起,道:“大概是这棵葡萄的品种好吧,这是我小时候种在后院的,经常施肥捉虫子,果子的确比一般的葡萄甜些。”他们村很多人都在春季时截一段回去扦插。 陆煊一听,这葡萄竟然是夫子亲手种的?二话不说,再吃。 “对了,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顾青云很想知道陆煊的生活情况,特别是继母对他好不好的问题。 陆煊拿着葡萄的手指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母亲肚子里的弟弟太过于闹腾,加上母亲很高兴谭家的舅舅考中进士,就动了点胎气。”所以他才延迟几日来。 怀孕了?顾青云左右看了一眼,整个堂屋只有他们三人在,他爷奶出来和陆煊说几句话就回房休息去了。 不过有小石头在,有些话还是不好问出口。 陆煊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低声道:“母亲对我还不错,能这样一直相处下去也挺好的。”对他而言,能做到表面上的母慈子孝即可。 顾青云欲言又止,都说继母难做,其实继子也为难,特别是当继母和父亲又生下孩子后,现在陆泽的心是向着陆煊的,要不然他不会在请封世子后再成亲,可以后的事情就难说了。人的思想变动很快,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不能保证陆泽的想法一直没变。 “夫子,您放心,这一年来我都跟着爹爹学习,爹爹还请了一位夫子教我读书,我有空就读史书,真的明白很多道理。”陆煊露齿一笑,随即又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地看着顾青云。 顾青云见他上面的牙齿掉了一颗,露出一个黑洞,面色不变,似乎没见到一样:“那你好好跟夫子学习,你爹请来的先生一定是有学问的。” 陆煊心下微松,嘴巴撇了撇,道:“还行吧。”心里却觉得比起夫子差远了,每次都听得他昏昏欲睡,幸好只需要每天上一个时辰的课,否则他非得闷坏不可。 同是举人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以前夫子的讲课生动有趣,让他学到很多知识,有些观点还很新颖,后来这个先生却照本宣科,说的内容大都是不符合实际。如果他真的做得和书本上一样,以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青云默然,见小石头吃得满嘴汁水横流,就给他擦擦,继续问:“那你应该等我去就行,你年纪小,骑马多不方便。还有,你父亲怎么允许你单独出行?” “在家正好无聊,我想早点见到夫子嘛。”陆煊垂下眼眸,“临西府离这里没多远,父亲见路上安全,就同意了。您看我们天还没亮就出发,现在就到了,骑马的速度很快,而且我和文叔骑一匹马,中途还休息,没怎么折腾。” “爹爹,吃。”一旁的小石头昂起小脸让顾青云擦干净后,就拿起一颗葡萄直起身子要塞进顾青云嘴里。 顾青云一笑,低下头一口吃下,笑道:“小石头好乖,嗯,很好吃,爹爹很喜欢。” 小石头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他还转头定定看了一眼陆煊。 陆煊竟然能从他眼中看出一股得意,他一怒,想了想,也拿起一串葡萄递给顾青云:“夫子,您也吃。” 顾青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好,大家一起吃。”二话不说就吃了。 虽然只是一盘普通的葡萄,可三人还是吃得很欢乐。 通过交谈,顾青云知道了陆煊的情况,知道他生活得不错就放心了。 “很好,只要你和你爹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你就稳住了。”他发现陆煊的变化真的很大,特别是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更是判若两人。 从一个软萌的、有点自闭的小团子变成如今的腹黑儿童,这让顾青云感叹,复杂的家庭很难出得了傻白甜,除非是有人故意护着。 他忍不住看向笑呵呵的小石头,小家伙在家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过几个月他的弟弟或妹妹出生,放在他身上的关注力肯定会分薄,小家伙能适应吗?虽然已经提前和他做过思想准备,可他很怀疑小石头到底能不能理解自己说的话。 “我明白的。”陆煊重重点头。 “走,不能再吃了,你们刚吃了饭没多久。”顾青云先让陆煊去休息,即使他是和吴文共一骑,肯定很累。 陆煊没有拒绝,乖乖休息去了。 傍晚,顾大河夫妇回来,见到陆煊都很高兴,又有点拘束,不过陆煊总归是一个小孩子,包括顾季山他们,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陆煊一共在林溪村待了五天,除了和顾青云聊天叙旧外,就是和小石头到村里玩耍。 第119节 当然,一般都是下午才能出去玩。早上两人还要跟着他读书识字。 即使顾青云已经不是陆煊的老师了,可他觉得学习不能断,所以就根据他的进度来安排他的学习。而小石头,一直在背诗和识字中。 这活脱脱就是城市小孩下乡嘛,看哪都新鲜,明明想要买鱼很容易,偏偏要和村里的小孩去河里抓鱼。怕他们出事,顾青云和吴文只能在岸边看着。 射箭、爬树、掏鸟蛋、游泳抓鱼、抓鸡斗狗……两人疯玩,感情越来越好。 顾青云很奇怪两人相差五岁,第一次见面时还互有敌意,这才几天的功夫,两人就好成一个人似的。小石头还对陆煊崇拜得很,一口一个“小宝哥哥”地叫,经常露出星星眼。 陆煊似乎也很喜欢他,走到哪都带着这个小跟屁虫,享受着他的崇拜。 看得出这一年来陆煊是下了苦工的,骑射、学业方面都比一年前有进步。他家是武将出身,跟着人练武,身手很好,表现出来就是动作很利索,爬树都比别的小孩快很多。 吴文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自家小大人般的世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皮猴子,让他大吃一惊。 分别的时候终于还是到来,陆煊能来这里住五天已经是极限了,再多陆泽就该催促了。要不是陆泽不能擅离职守,他肯定会亲自过来抓人。 陆煊还有功课要做,不能在这里玩野了。 离别的时候,陆煊拉着他和小石头的手依依不舍。 顾青云和他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约定会继续通信保持联络,陆煊阴沉的小脸这才放晴。 当陆煊骑在马上要走时,小石头一下子反应过来,哭得稀里哗啦的,一个劲地伸手叫:“小宝哥哥,小宝哥哥,不要走……” 陆煊从吴文怀里伸出头来朝后面挥挥手,叫道:“小石头,要记得我!”话音刚落,马就走远了。很快,六匹马就这样慢慢变成一个黑点。 出了林溪村后,吴文没有快马加鞭,只对着坐在他面前的陆煊轻声道:“世子不必伤心,以后顾公子肯定还会在京城任职,将军还有两年就任期满了,到时说不定会调回京城呢。”他也只能这样安慰了。 陆煊用袖子擦擦眼睛,“嗯”了一声。 他想起这五天在林溪村的日子,无忧无虑的,有夫子和小石头陪同,夫子的爷爷奶奶、爹娘都很和蔼可亲,村中的小伙伴很顽皮,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林溪村的山山水水……这一切是这么地美好。 不过他不可能待在这里一辈子,他的家不在这里。 “今天回府,将军一定很高兴,他肯定也想你了。”吴文又说了一句。 陆煊点点头,想到父亲也很是思念。随即,他握紧拳头,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学好本事,像夫子说的,学好本事谁也夺不走,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即使没有爵位,也一样能建功立业。只要自己真的有本事了,心就会稳,就不会患得患失。 他想起这几天,三人朝夕相处,夫子即使考中进士了,仍然每天早起读书锻体,傍晚练字,从不间断,心中有了一股明悟。 “驾!”吴文扬起马鞭,骏马飞驰起来。 身后的五名亲卫也跟着加快速度,马匹轰隆隆经过,徒留下一地烟尘。 * 陆煊走后,顾青云父子的心情都低落了一阵,不过没过多久,另一件事的到来就让顾青云转移了注意力。 那就是立碑。 顾伯山和顾季山一直为这事忙活着,好不容易吉时到,石碑又刻好了,就开始举行立碑的仪式。 这些东西都不用他去准备,他只要在立碑那天出席就行。 这块进士石碑最终决定竖立在村头这里,只要进出和路过林溪村的人都能看到,村里人对此也很重视,不管是不是姓顾的,都自动来帮忙。 顾青云特意注意了下,石碑上面的内容写有他的生辰、名字、籍贯、具体到哪一年中的进士,名次排在第几,这些都写上了。 看着高高耸立的题名石碑,还有周围村民的兴奋与自豪,顾青云心里也很兴奋。 二十年的努力,自己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立碑后,顾青云在家的时间就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这天,顾青云正在给顾青平和顾青安上课。回来的这段时间,兄弟俩都是在县城的私塾学习,不过隔个几天就会回来一次,向他询问有疑惑的题目。 后来二婶李氏觉得这样不行,见顾青云有空了,就向私塾请假,让兄弟俩都一起回来接受他的教导。 顾青云没意见,只要他们想学,他就乐意教,不想学的话,他也不强求。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好,这次就讲解到这里。”顾青云看了一眼墙角的漏壶,宣布下课。 顾青安一听,呼出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叫道:“大哥,如果你一直教我们就好了,你教的我很容易就明白,夫子教的我还得很久才理解。” 顾青平继续翻书,闻言就点头同意,颇为渴望地看着他。 顾青云看了他们一眼,笑道:“那你们跟我去京城?” 两人一怔,面面相觑,随即猛地摇头:“不,京城……太远了!” 顾青云笑笑没说话,开始收拾东西。顾青平的进度还是可以的,已经学完四书五经,内容掌握得不错,可还有一些边角的知识没有背熟,算学学得还行,只是不能灵活运用。 运气好的话,明年考上童生没问题,除非出题者出的题目太偏。 总而言之,二弟顾青平的基础还不够扎实。顾青云有些奇怪,明明顾青平很刻苦努力,可不知为何,他看书的效率很低,还比不上顾青安的。 小时候二弟比三弟活泼多了,没想到长大后两人的性子却反了。 顾青云想起二叔和二婶那望子成龙的心态,估摸着是给了两个弟弟很大的压力。 这应该和自己有关,自己是参照对象,所幸两个弟弟没有怨恨自己,毕竟这是一件很拉仇恨的事。 可对方是长辈,顾青云虽然觉得不该管,但还是决定要说一下,让二叔和二婶不要给两个小的太大压力。天天压着他们在家读书,想出去逛逛街都要再三申请,还限定时间,比后世的某些家长还有得一拼,别最后弄出两个书呆子。 正在暗自琢磨的顾青云并不知道,在县城的顾二河和李氏也说到了兄弟俩读书的问题。 “当家的,你说到底要不要让儿子跟青云去京城?”李氏见没有人来吃饭了,就开始收拾桌面。 “我听儿子说,青云讲的东西他们都很容易弄明白,这样的话,我就想着是不是让他们跟去京城。”李氏一想到这里就一阵激动,这可是京城啊!皇帝老子住的地方! 自己的儿子去那里就是转一圈回来,感觉都和别人不一样。 顾二河也在收拾东西,闻言就摇摇头道:“你哪来的想法?京城是想去就去的吗?那么远,来回要两个多月,儿子还那么小,去那么远你放心吗?” “那我们跟着去啊!”李氏脱口而出,“反正在京里青云是官老爷,肯定比在林山县强,到了那里我们还可以开小食店。”她也知道让顾青云一家养着自己不好,当家的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咱们的手艺只是一般,去京城不行,不能让侄子养着我们,你不怕丢脸我还怕。”顾二河猛摇头,瞪了她一眼,“你不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青云是去当官,你让平平和安安跟着去,那不是给他添麻烦吗?”反正他算是看明白了,侄子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人,他一定不能拖后腿,有青云在,他这个铺子和院子才能稳稳的,在林山县谁也不敢欺压。 “有什么好麻烦的?都是亲兄弟。”李氏嘟囔了一句。只要她儿子跟着他哥哥学,以后还愁考不中进士吗? 想到那天办酒席时,那些光鲜的太太少奶奶们对大嫂的奉承,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股股酸气,难受极了。 “亲兄弟也不行。”顾二河摇摇头,“平平他明年就要下场了,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他跟着去还能学多久?而且到时谁送他回来科考?这考秀才是要回原籍的。” 李氏一听,很是泄气,随即眼睛一转,马上道:“那就让安安去,他还有好几年才考啊。这段时间谁不羡慕咱家出了一个进士?有青云在,安安肯定比在林山县学得好。” 这话一出,顾二河不禁一怔。 第105章 上京 “当家的, 你到底同不同意?”李氏见顾二河一直在沉默,按耐不住了, 就推推他。 顾二河移开一步, 把碗筷沥水放好,摇头道:“不行,现在青云才刚当官, 他肯定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安安去了那里不好。”他刚才是有一瞬间的心动,但随即还是理智占上风,把这个诱人的念头压下来。 “等他们谁考上举人再去找青云, 这样才有底气。”顾二河想了想,继续道, “不能因为青云过得好、好说话就理所当然占人家便宜。”他环视一眼自家的店铺, 又想到另一座出租出去的院子,还是觉得人不可太贪婪。太贪婪了,反而什么都得不到。 有时候越想要某样东西,别人就越发不肯给, 你不要了,别人反而把它送到你手里。 这是活这么多年悟出来的道理。 他在县城码头这么多年, 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听了很多故事,有些感触。再者,他知道有爹娘、大哥大嫂在, 他们一定会阻止的。 “举人……”李氏见他脸色阴沉,不敢再胡搅蛮缠,只是嘀咕了一句,“林山县都没多少个举人,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你以为在京城很好混吗?想想青云说的吧,那里的东西那么贵,贵人又那么多,一个不留神得罪别人,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顾二河又说了一句。 李氏顿时不说话了,开始用力地擦着桌子,那架势恨不得把桌子擦下一层皮。 顾青云这次回来,见家人对京城的生活都很好奇,就详细说了一遍,他不会报喜不报忧,只单说京城的好处,连坏处也一起说了,他都是很客观的,好的不好的都说了一遍。 现在顾二河这么一说,李氏才想起京城也不是满地黄金,那里人多,出头照样很难。而且青云现在刚刚考中进士,根基不深,的确不是去京城最好的时机。 “我告诉你,你可别自己动什么小心思。”顾二河见她的动作,就以为她还有着怨气,就看了眼四周,低声道,“青云的人品你是知道的,只要咱们不乱搞事,好好和他相处,以后有好处的话还愁轮不到咱们吗?你看,大哥大嫂就青云一个儿子,咱们的平平安安就是他最亲的兄弟了!独木难支,以后他有出息,咱们肯定能沾光,所以你现在可不能拖后腿,不能因小失大。” 李氏一听,圆脸上闪过惊讶,再次打量顾二河一眼,忙不迭点头:“当家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想起这十几年来,每次当家的判断都不会错,李氏还是觉得听他的话比较好。 * 顾青云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一句“去京城”在顾家引起了一点小波澜,这句话正好被从书房经过的小陈氏听到了。 晚上给小石头洗澡的时候,小陈氏就责怪他不该说这话。 “你在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平平安安去那里有什么好的,那不是拖累你吗?”小陈氏低声埋怨,还瞪了顾青云一眼。 反正在她心目中,除了丈夫,就是儿子最重要。 顾大河也不赞同,沉声道:“你白天要去翰林院干活,晚上回来没多少时间,万一平平安安学得不好,这不是耽误他们吗?” 顾青云愣了愣,才想起他下午无意中说出的话,忍不住笑道:“爹、娘,你们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先不说弟弟们能不能适应远离家乡的生活,就是他自己的确没多少时间辅导他们功课。他们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县城的私塾老师都可以胜任,实在有问题可以回来问大堂哥顾青明,或者他修书一封,让他们去问何谦竹。 跟着他去京城的话,指不定都没有在林山县学得好。 小陈氏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才展开,轻声哄道:“来,小石头,给奶奶洗洗这里。” 顾青云视线转到他的儿子身上,见他还在大木盆里玩着木鸭子,似乎没听到的样子,就忍不住皱眉:“小石头,赶紧让奶奶给你洗完澡,穿好衣服,咱们就睡觉。” 小石头一听,连忙咧开嘴巴一笑,应了一声:“好吧,爹爹。” 顾青云满意地点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教导,小石头的确比以前听话了,要是在一个月前,他肯定会在水里玩多几分钟,你说他他还不乐意,肯定拍打水面表示不满。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随着离别日子的一天天到来,顾家的气氛就一天比一天阴沉。像顾大河和小陈氏,都恨不得抱着小石头不撒手,心中的不舍表露无遗。 就是顾莲和顾荷都带着儿女回来住了一天,大家都知道顾青云这么一走,又要很长时间才能见面了。 “爹,娘,你们放心,我三年可以回一次家的。”顾青云安慰他们。夏朝的放假制度有一些和唐朝一样,颇为人性化,比如说父母在三千里以外的,每三年有三十天的探亲假;五百里以外的,每五年有十五天。 他们家离京城就超过三千里,除去花在路上的时间,他每三年可以回家一次,一次待的时间是三十天。 “要三年时间!”小陈氏叹了口气,眼圈又红了。 顾青云在她旁边坐下,和顾大河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的早就说了。 他早就和爷奶、爹娘商量过一起上京,爷爷奶奶还是不同意,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客死他乡。不过可以让他爹娘跟着上京,只是顾大河不肯而已。 顾大河站起来转了一圈,低声道:“你爷奶的身子骨都不太好,我怕这一去就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而且我们跟栓子去了,别人会不会说我们扔下爹娘不管,直接去享福了?”后面一句话是对小陈氏说的。 小陈氏没吭声,这种大道理相公天天和她说,她都厌烦了。 她不想懂什么大道理,她就想跟儿子、孙子一起,更别提儿媳妇现在还怀有一胎,到时两个孙子出来,他们能忙得过来吗?就是有孩子的老师在一旁都不放心啊。 好吧,小陈氏已经选择性地忘记他们小两口肯定会请下人和奶娘了。 第120节 顾青云想起爷爷奶奶的身子骨,他们现在一个66岁,一个65岁,在古代而言,的确是不年轻了,算得上长寿,身上总有些病痛,很磨人,尤其是他们还经历过灾荒,年轻的时候身子损害很大,现在一老就发作起来。 他回来后还专门从邻县请回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夫到家里给他们看看,大夫只是说这是老人的毛病,只肯留下一个滋补身子的药膳方子。 万一在他们京城的这段时间,爷奶出了什么事,他爹孝顺,肯定会内心不安的。 “反正咱们还年轻,以后总有机会的。”顾大河拍拍小陈氏的肩膀,放低声音,“京城有栓子他老师在,我们不用担心。” 顾青云点点头。 “爹,娘,你们放心吧,等三年后我有正式品级了,到时肯定给娘向朝廷请封诰敕,这也是有俸禄的。”顾青云想起这事,连忙说道,就想让他娘高兴一下。 小陈氏一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随即脸又板起来,点点他的额头道:“你好好为皇帝干活才是正经,这些有没有我都不要紧。” 顾青云只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顾大河松了口气。 “对了,孩子他爹,你说弟妹他们说可以回家照顾爹娘,让咱们放心跟着栓子上京,这是不是真心话啊?”小陈氏想起今天顾二河夫妇回来时说起的事,忍不住就琢磨起来。 顾大河却觉得没什么,道:“二弟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顾青云见他们俩讨论得热烈,就回房去了。 回到房里,小石头还在骑他的小木马四处乱走,这是顾季山不顾自己年迈,亲自和顾大河一起动手给他做的。自从陆煊来后,小石头就很喜欢大马,尤其是那天陆煊离开时是骑着马走的,小石头就更喜欢了。 更别提顾青云还带着他在马上兜风兜了一圈,要不是他还太小,他肯定想自己去骑马。 没办法,他爷爷和爹极为疼爱他,就给他做了这么一匹木马,让小石头可以经常骑着玩。 顾三元正在旁边看着他。 顾青云看到他,就想起还有一件事没问:“三元,你爹怎么说?是不是真要给你说媳妇了?”这些天即使他深居简出,还是听说村里热闹了一阵。三元他爹想给三元说亲,连媳妇都找好了,是他继母的娘家侄女。 顾三元当然不肯,两人大吵一架。现在顾三元自己有本事,能识字会算账,加上有顾青云在,他底气很足,当然不肯听他爹摆布。如果是其他人选就罢了,可是继母那边的,他是万万不肯的。 “叔,连你也听说了?”顾三元有些尴尬地挠挠脑袋。 顾青云摸摸跑到他身边的小石头,点头道:“嗯,我娘跟我说了。” “哎呀,反正我不同意,我爹现在奈何不了我。叔,我还跟你回京城。”顾三元坚定地说道,想起京城自己管的那摊子事,咕哝道,“这次回去我得看其他人是不是涨房租了,其他人涨我们也跟着涨。” 顾青云莞尔一笑,他这次中进士,林山县的两套院子,一座是顾青云作为聘礼送给简薇的,一座是他们的三进院子,都租金大涨,起码涨了有一倍。 这都是顾青云住过的地方,尤其是那套小院子更是抢手,很多秀才、童生抢着租。这时候的人都迷信得很,觉得这是风水好的地方,可以跟着沾沾顾青云身上的“喜气”。 王顺跟他说的时候,他都难以置信,很是无语。 打发顾三元回去后,顾青云开始在草席上做俯卧撑,小石头骑着骑着,眼珠子一转,就扔下他的木马,直接跨坐在顾青云的背部。 顾青云被他突然的袭击搞得一震,幸亏他还有点力气,终于撑住了,没有直接趴下去。 “小石头,你……”顾青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小石头“咯咯咯”直笑,直接用自己的身子趴在他爹的背部,嘴里喊道:“驾!驾!爹爹,大马,驾!” 我靠!难道以后自己要为他做牛做马不成?顾青云心里乱想着,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小石头变重了! 顾青云心里想着,动作却没停止,一边吃力地说道:“小石头,手别乱动,要不然你就下去。” 小石头放在他爹胸前的手顿时就停止作乱了,开始乖乖地趴着,还给他爹背《三字经》。 顾青云听到他几乎能背完半本《三字经》,心里很是满意。小石头的记忆力比他的好多了,只跟着读过几遍就能记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孩子都这样,还是小石头的记忆力真的那么好,反正他现在教起来容易。 这让他开心不已。 想想他们顾家的人,顾青云这段时间琢磨了一遍,顾青明虽然已经考中秀才了,可考举人很悬,顾青亮就跟更别提了,早就从商,没有去考试,连童生都不是。 他还跟自己说,想让他儿子去考,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顾青云很是郁闷,中国就是这样,自己做不到的就想让后代帮自己完成。比如说他也是如此,教小石头背书的时候,小石头的记忆力明显比自己好一截,他的脑袋就活动开了。哼哼,自己不是状元,难道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吗?万一成功呢? 这都是同样的心理,所以他也不好说顾青亮的想法不对。 再说起自己的两个堂弟,资质一般,胜在肯勤奋努力,如果运气好点的话,可能会在二十几岁能考中秀才,举人的几率也是非常渺茫。 顾青云一路从县试考到殿试,见过的学子很多,也和很多人交流过,知道天才是什么样的,也知道普通人是什么样的。就比例而言,天才还是很容易在科考中出头的,普通人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考中。 当然,他不会把自己的判断告诉他们,毕竟这只是他的猜测,这世上的事情很难说,万一他们突然开窍了呢?历史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刚开始很驽钝,后来突然开窍,在科考上突飞猛进,一路顺顺利利的。 不过就平平安安的问题,他还是和二叔详谈一番,让二叔二婶不要逼得他们太紧,不能老是拘着他们在家念书,得让他们出去活动一下,身体健康也很重要。 顾青云谈了自己考试的经历,顾二河这才真正意识到,科考不止考书上的知识,还考考生的身体好不好。 他不知道二叔会不会改变,他已经尽力了,也跟两个堂弟谈过心。 一边想着,一边做运动,等顾青云觉得自己已经累得做不动了,这才停止,直接让小石头从他背上下去。 小石头滚下去后,他连忙仔细捏捏小家伙的小胳膊小腿,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小石头真的胖了好多!肉都结实了! 肯定是在家里经常被大人投喂,他们不能干涉他对小石头的教育,可他们能投喂小石头啊。每次小石头上课结束后,大人们心疼他,就给他做好吃的,加上各式各样的夏季水果,结果可想而知,他真的胖了! 虽然说小孩子胖乎乎的样子很可爱,可顾青云看着小石头黑了几圈的皮肤,头皮有些发麻。幸亏没有被晒破皮,他每天都记得给他擦润肤之类的东西,这是简薇特意交代的。 郁闷,后天就要上京了,现在想白都白不回来了,只能指望在船上那一个月小石头少晒点太阳,能白回来一点,否则简薇和连氏肯定会抓着他唠叨。 想起简薇,顾青云就开始愣神。 “爹,你在想什么?”小石头捏捏他的耳朵。 “想你娘了,咱们就快回京了,你想不想曾外公和曾外婆?”顾青云亲了他一口。 “想!”小石头大声叫道,歪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以往顾青云觉得小石头这个动作很可爱,可一看到他现在黑胖黑胖的样子,就觉得颜值下降,真的影响感官,咳咳,幸亏他是他儿子,还是一样可爱。 让小石头去睡觉后,顾青云对着他的睡相开始画画。他的画画技能是不怎么好,所以每次都要浪费很多纸张才能画到一张令他满意的画像。 除了画小石头的,他还画顾季山和老陈氏的,连他爹娘的也一起画了,这是他要带到京城的。 至于小石头的画像,则留在家里给他家人睹物思人。 两天后,当林溪村的稻谷变成金灿灿的一片后,即使顾家人再不舍,离别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临。 此时,他的姐姐们也带着孩子回来了。 在祠堂祭祖,祈求祖先保佑顾青云这一行平平安安后,顾族的人一起把他送到桃花镇,离别的话说了一筐又一筐。 顾伯山的眼眶湿润,握住顾青云的手道:“在京城好好干,不求你做什么大官,只希望你谨慎行事,自己的身家性命是最要紧的。”他们顾家就靠他撑着了,其他人还没能出头。 顾青云点点头,内心有些无奈。大爷爷总是担心他年轻气盛,在官场被人下绊子,被人害。这样的话这些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我明白的,大爷爷,你在家里也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活到八十岁我就满足了。”顾伯山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的牙齿已经掉了几颗,却显得格外慈祥,笑道,“我在家里一定会约束好族人,不会给你拖后腿,你在京城放心。”他知道当官后就不一样,族人犯事,总会有人把这事牵扯到青云头上,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那就辛苦大爷爷了。”顾青云很是开心。 过了桃花镇,顾族的人就离开了,只有他家里人跟着他去桃江码头。 到了桃江码头,大家又说了一大通的话,仍然拉着顾青云和小石头的手不肯放。 小陈氏和老陈氏相互搀扶着,眼泪直掉,泣不成声。 二婶李氏在旁边安抚,自己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他爷爷、爹和二叔他们眼眶都红了,转头看向江水。 小石头受到气氛的感染,不安地缩在顾大河的怀里,眼睛直看着他爹。 顾青云的眼睫毛快速眨动,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子茗,此时王氏也是在抓着方子茗不放。 “好好读书,孝顺爷爷奶奶和你爹娘。”半响,顾青云终于开口,拍拍眼泪直流的顾青平和顾青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会的,哥,你好好保重。”顾青平握住他的手。 顾青安年纪小些,已经泣不成声。 顾青云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姐二姐,此时她们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姐夫正在扶着她们。 “大姐,二姐,你们在家好好帮我照顾爹娘。”他看了一眼何常春和林耀祖,沉声道,“麻烦大姐夫和二姐夫了。” 两人忙不迭点头,道:“青云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经常回去看望爹娘的。” 见时间已经超过开船的时间了,船主虽然没有催促,可船上还有很多人在等。 最终,顾青云和小石头在顾三元铺的垫子上,给他爷奶和爹娘磕头后,站起来握住他们的手,低声道:“爷爷,奶奶,爹,娘,我要上船了,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老陈氏猛地哭起来,她抱住顾青云不放,嚎啕大哭,再也顾不得之前在家里给自己下的规定,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栓子丢脸。 “奶的大孙子啊,真舍不得啊,你不去了好不好?留下来吧。”她哭得极为伤心,总觉得孙子这么一去,自己就见不到他的最后一面了。 想到这是见到孙子的最后一面,老陈氏情感压过理智,再也顾不得什么前途不前途了,只想着留孙子在家里,不让他离开。 顾青云拍拍她的背部,细声安抚道:“奶,你放心,一有假期,可以放假的时候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老陈氏只是不理。 小石头强忍住眼泪,他爹说过不许他哭的。 最终,顾青云还是上船了。此时他怀里的小石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地叫着太爷爷太奶奶,还有爷爷奶奶之类的话。 这一个月,家里的老人们对他非常宠爱,小石头和他们相处久了自然有感情。 船只慢慢远去,顾青云还能看到一直站在岸边的家人,他们不断地挥手,他看到了头发银白的爷爷奶奶,他奶奶已经哭得倒在大姐怀里,他母亲也是如此,和二姐紧紧挨在一起。 “父母在,不远游。”顾青云喃喃说了一句,看了方子茗一眼,发现他也是双眼通红。 第106章 搬家 作者有话要说:  已改错别字,今天仍要加班,太悲催了。 对了,我今天有空就看前面的章节,顺便理顺关系,所以大家看到有更新不用点进来,那是我在修改错别字,或者加入[注]字声明,以防万一。 “父母在, 不远游,游必有方。”方子茗双手握紧栏杆, 跟着说了一句。 “其实你爹娘完全可以跟着你去京城的, 反正家里的产业有你大哥管理。”顾青云摸摸小石头的脑袋,安抚道,“乖, 不哭,走,咱们回房。” 方子茗听见顾青云的话了,可此时他心情不好,父亲不肯跟着去母亲想去也没办法。 第121节 两人直到看不见桃江码头了, 这才各自回到舱房。 小石头伏在顾青云怀里抽噎了许久,怎么劝都劝不听。 顾青云知道他这是被刚才的气氛感染, 情不自禁, 不过一个月的相处,肯定也是有感情的。 他按按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其实心里舍不得离开家人,可窝在家里又不现实。 “多情自古伤离别”, 到了最后,顾青云干脆就不劝儿子了, 抱着他默默无语。之后, 他还忍不住翻开包袱,找出里面的长衫,一一抚摸这些针脚细密的长衫, 这都是小陈氏在家里给自己做的。这段时间在家,她都是一有空就给自己制衣,认为简薇现在怀孕了,没有精力做他的衣服,固执地要自己做。 一片慈母心,顾青云劝说不得,只能作罢。如果这样做能让娘亲心里好受的话,他很乐意的。 还有小石头的衣服,都是他娘和大姐二姐抽空缝制的。这次上京,顾大河还想着把自己攒出来的银钱给他带来。 顾青云不肯,只拿了办酒席收到的那五百两,其他的银钱都让他爹买水田去了,现在家中的田地又增加了三十亩。 他名下有一千亩地的免税额度,到现在为止,加上族中所有人的田地都挂在他名下,仍然没有凑够。 看来积攒家业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不会一下子暴富。 良久,等小石头的眼睛哭肿后,顾青云才让小满到船上的厨房端来一小盆热水,开始为小石头擦脸和擦身子,天气炎热,他都哭出一身汗了。 “爹爹,我胸口好闷。”小石头拉着顾青云的手放在他肉呼呼的胸口,大眼睛眯成一条缝,打了个嗝又说道,“爹爹,我不舒服。” 顾青云本来还很伤感的,此刻都被他的童言童语逗乐了。前几天老陈氏说天气炎热,自己胸口闷不想吃饭。顾青云等人很是着急,想着赶紧去请大夫,没想到老陈氏死活不肯。 他们没办法,只能哄着她吃饭。几次下来,顾青云就知道她这是想到自己要离开,心里不舒服才折腾的。 没想到小石头现在就现学现卖了。 “嗯,爹爹知道,乖,不久就不闷了。”顾青云在他的脸颊上亲上一口。见窗户已经打开,这是在江面上,温度没有在陆地上那么高,加上行船的速度颇快,等久一点就会凉快的。 当天晚上,顾青云少见地失眠了。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如果不是有病痛在身,几乎是秒睡。当然,在考场里的不算,那简直是他的噩梦。直到现在,偶尔想起第一次乡试时坐在臭号旁边的经历,他都觉得鼻端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臭气。 据方子茗说,他的岳父大人夏尚也是如此,对那段经历闭口不谈。 今晚,他就睡不着了。对于爷爷奶奶的身体,顾青云很清楚,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明明知道他们身体不好,自己还要外出打拼,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只能暗自祈求爷爷奶奶真的能长命百岁。 日子终究要过的,顾青云和小石头即使再难过,第二天在江面上看到太阳从东边跃起的那一瞬间,见整个天地都变得明亮,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小石头睡一觉起来后,更是把昨天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给忘记了,整天吵着想出去看江水。 顾青云没有同意,把他拘在房内,不是给他讲故事,就是教他背诵《三字经》,他估计等他们到达京城后,小石头肯定能把《三字经》背熟了,还有唐诗宋词,他也捡一些朗朗上口的诗句让他背诵。 就指望着他不要和自己一样作诗无能,即使现在经过大量的、长时间的努力,他的诗赋水平达到中上,偶尔还是会觉得吃力。 方仁霄也老是说自己的作诗水平比不上简薇,没有灵气,只有匠气。 一天半后,他们到达府城,在这里等了两天才有海船上京。 当海船离开码头时,顾青云看着远去的郡城,意识到自己真的要远离家乡了。忍不住的,他又暗自伤感了一会。登船之前,他还是写了一封信寄回家,算是聊以安慰。 这天,顾青云正牵着小石头在甲板上吹风,就见方子茗也扶着夏氏出来散步。 双方相互见礼。 顾青云再次快速瞥了一眼夏氏的肚子,忍不住说道:“肚子里真的有两个孩子?”他知道方子茗有双胞胎基因,现在夏氏的肚子才六个月多,就跟简薇八个月的肚子差不多,那高高耸起的肚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在家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方子茗是喜悦中带着忐忑,毕竟这时候女人生孩子简直是一道鬼门关,双胞胎并不好生。像他娘,就因为生了他和姐姐才伤的身体,否则他肯定会多出几个弟弟妹妹。 夏氏眼睛一直盯着小石头,见他黑胖黑胖的模样,想起之前白白嫩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回京城后看到小石头现在的模样,薇儿一定很惊讶。” 方子茗视线转向小石头,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俊美的脸上绽开笑容,让甲板上零星几个女子眼睛都一亮。 顾青云很是郁闷,他摸摸鼻子,看着腿边不够一米高的小家伙。 小石头紧紧牵着顾青云的手,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夏氏的肚子,露出防备的表情。他爹说了,不许他靠近舅婆,不许他撞到她的肚子,否则就罚他吃不放油的菜。 “行了,不许幸灾乐祸,你们看有没有法子让小石头快点白回来?”顾青云皱皱眉,他这段时间都不许小石头白天出来晒太阳,只有像现在这样早晨和傍晚才能出来吹吹风,可即使这样,他都依稀觉得小石头的皮肤一如既往。 是不是因为在海上行驶的缘故?顾青云只能把原因归于此了。 夏氏捂嘴一笑,脆声道:“等冬天就会捂白回来的。” 顾青云一听,只能摇头道:“看来是没办法了。” 方子茗无语,不明白青云怎么这么执着于小石头白不白的问题。在他看来,小石头健康与否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现在小石头的衣服都是浅色的,方子茗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小石头根本就没穿过红色的衣裳了!他记得以前青云很喜欢给他穿红衣裳啊。 不过一想起小石头现在的肤色,方子茗了然,不由得暗笑起来。 夏氏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她很快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了。 顾青云和方子茗开始转移地方,一边和路过认识的人打招呼,两人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望着平静的大海,心里暗自祈祷接下里的行程能风平浪静,一路顺风。 台风出现的时间多是夏秋两季,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了,正好是台风的高发时段。幸好船长经验丰富,每次都会提前靠岸,等台风度过后再开船。这样是安全了,可花费的时间也多了。 即使如此,顾青云等人都不会有怨言,恨不得躲过每一次台风才好。特别是方子茗,他很是忧心夏氏的肚子,都想着是不是转从内陆,在运河上走,虽然慢点,可比在海上平静多了。 “我觉得可行,即使我们不能按时到翰林院报到,吴大人也不会说什么的,难不成他还能让我们做不成庶吉士?而且在路上的时间不算入假期内。”顾青云支持他从内陆上走。 吴大人是翰林院最高领导人,正五品,掌院学士。 “我刚去问过船长,他说越往北走,台风就越少,可是我还是忧心,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方子茗脸上的忧心显而易见。 两人想到前两天的那次台风,又商量了会,决定还是在杭州附近的码头下船,直接走京杭大运河到京城。 出行不易啊!顾青云再次感叹。 “赵文轩真的没再找你了?”下定决心后,方子茗心理放松了些,突然问起这事。 顾青云一愣,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的,我办喜宴那天,他是送我贺礼,人没有亲自到,不过事后我让人把贺礼退回去了。”他现在并不想见到他,也不想看到他的东西。 “你做得对。”方子茗捶捶他的肩膀,笑道,“我这次回乡祭祖,张家的人也来了,和以前流露出来的高傲不同,现在他们的态度变了,尤其是姐夫的娘亲,对我娘笑得很亲热。我娘即使心里不舒服,还是得面上和气,怕我姐姐不好过。唉,希望我这次能生男孩吧。” 大概是即将为人父,加上他姐姐的遭遇,方子茗发现自己竟然会想到这些问题。 顾青云很奇怪他怎么会把话题转到生男生女这里,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如果是男娃会好点,不过女娃都是自己的孩子,为了她们以后在婆家不受欺负,咱们就得努力点,起码地位高,孩子低嫁的话会舒服。”这是他的真心话。 两人又聊了一会,直到脚边的小石头不耐烦了,开始不断地变换姿势,在他身边绕圈圈,顾青云这才带着他离开。 为了不再提心吊胆,他们在杭州下船,直接改变路线,因此回到京城的时间比之前预计的时间多了七八天。 等他们到达城门口后,发现家里已经有人在这里等待了,是方管家的小孙子方忠,他还是慧香的丈夫。 一路无话,顾青云等人已经疲惫至极,幸亏一路上小石头和夏氏都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顾青云和方子茗精神还是比较紧张的,加上路途远,难免疲惫。 送方子茗他们回家后,马车过了一会才在方宅门前停下来,顾青云叫醒小石头:“小石头,快醒醒,到家了,你娘在等你呢。” 小石头一听,眼皮挣扎几下,懵懵懂懂地睁眼看着他。 等顾青云重复几遍后,小石头终于清醒过来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高兴,一个劲地问:“爹爹,娘亲呢?在哪?”那迫不及待的样子让顾青云颇为心酸。 小家伙这一个多月可真是辛苦啊,这么小就跟着他从北跑到南,又从南跑到北,花在船上的时间都有三个月了,幸亏他身子骨强壮,加上自己精心照顾,就这样,中途还生了一场小病,耽搁了两天,让他后怕不已。 刚一下车,就看到连氏和简薇已经站在大门那里等待了。 双方见面,自是非常激动,尤其是见到小石头的黑胖形象后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直盯着顾青云的眼神让他头发不禁一麻,最后只能无视,厚着脸皮下车了。 小石头看到他娘鼓起来的肚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他舅婆就是这样,知道这里面有他的弟弟妹妹呢,不过还是不太敢靠近,眼睛直盯着他娘的肚子瞧,满是敬畏。 简薇想弯腰拉住他的小手,却因为肚子无法施行,正郁闷呢,连氏就出马了,蹲下来和小石头说话。 小石头看到两人关心自己的样子,不知为何嘴巴一撇,突然大哭起来。 好吧,这下子连氏就激动了,不顾他的重量直接把他抱在怀里,心肝肉啊地叫起来,家中的下人也开始簇拥着大家走进院内。 “小石头怎么哭起来了?现在回家不是应该高兴吗?”简薇很是着急,偏偏肚子已经七个月大了,只能慢慢走。 顾青云看到简薇鼓起来的肚子,心疼极了,忙扶住她道:“辛苦薇儿了!现在身子怎么样?孕吐吗?晚上睡得好吗?” 简薇仔细打量几乎四个月没见的丈夫,只见他一袭青衫,长身玉立,俊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下巴胡子拉杂,略有一丝沧桑,却更显得成熟。 她的脸突然热了起来,任由他扶着自己走,低声道:“我还好,这个孩子还是不闹人,就是不能回家,不能拜见公公婆婆,觉得遗憾。” 顾青云莞尔一笑,低声道:“没事,我爹娘不会说什么的,再说了,你现在是功臣,你还怀着孩子呢。” “你还没说小石头怎么哭起来呢?”简薇没被他转移话题。 顾青云摸摸鼻子,不解道:“可能是久不见你们吧。对了,老师呢?还没有散值?”这好像快到散值的时间吧。 “约莫着快回来了。”简薇应付了一句,眼睛一直看着前面的小石头,只见他已经停止哭泣,开始告状了。 “爹爹打我!呜呜……拿一根大棍子打,还把它带回来了,放在三元哥哥那里,呜呜,太外婆,你让爹爹把它扔掉。” 顾青云:这绝对是污蔑!藤条做好后,一次都没打过他! “还有,爹爹还骂我,说我又黑又胖,说你们不喜欢我了,不让我出去晒太阳……” 顾青云:儿子,这是为了你好,可惜没效果,你只白回来一点点,比起出京前的白嫩,现在还显得很黑。 “爹爹还把人家的头发剃光了,你看,头发都没有了!是不是很丑?” 顾青云:这不是想让你凉快点吗?之前剃头前还问过你意见,你都同意了,完全没反对! “爹爹还让人吃鱼,很难吃很难吃的鱼,小石头都吞不下去了,爹爹还让人家一直吃一直吃,想吐……” 顾青云:后面你不是吃得很欢乐吗?我一说你就开始吃,我还以为你已经喜欢上吃鱼了? …… 连氏,连氏没能插得进话,小石头小嘴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一股脑把自己的委屈都倒出来,口齿伶俐得很,一路上就没停止过。 小石头在前面说得高兴,并不知道他身后的亲爹脸色那叫一个黑。 简薇抬头望了顾青云的黑脸一眼,因为怀孕而显得略圆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低声道:“小石头说话比出京前流利多了。”还是家里的方言夹杂着官话,不过一点都不别扭,转换流畅。 “他在家经常和那些小孩说话,还被村里的人抓着聊天,慢慢的,会说的词汇量就多起来。不过他小小年纪倒是很能忍啊,一路上对着我是‘爹爹爹爹’地讨好,一回来就马上告状,难为他还记得这些事。”顾青云其实对小石头的举动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儿子的记忆力算很好嘛,还算是能忍,竟然把这些话憋了那么久。 简薇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 等顾青云把胡子刮了,和小石头洗澡后,方仁霄终于散值回来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都非常兴奋。 看着小石头和方仁霄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即使小石头还在跟老师告状,顾青云还是暗自高兴:儿子回来都没和亲人生疏,这的确是件好事。 大家开始吃饭,饭桌上都是顾青云和小石头喜欢吃的菜。在船上吃了一个多月马马虎虎的饭菜后,两人现在看到什么红烧排骨,冬瓜排骨汤,水煮牛肉……都非常喜欢,几乎算得上是狼吞虎咽了。 “一路上都在赶路,在中途几乎没有停留。”顾青云抽空说了一句。 这世道,顾青云他们能平平安安到达京城,方仁霄等人已经很满意了,吃不好睡不好是正常的。 饭后,等顾青云把家里的状况都说了一遍,时间也到深夜了。 第122节 大家开始各自回房睡觉。 这天晚上,小石头就和他太外公太外婆一起睡,本来他还不肯的,可顾青云把脸一沉,他似乎想起自己下午说过爹爹不好的话,忙高兴地答应了。 大家心里暗笑,家中有个小孩子就是不一样。 方仁霄觉得今晚吃饭都比平时吃得香。 扶着简薇回房时,看着天上的明月,顾青云感叹自己回来迟了几天,今年的中秋节他们还是在船上过的。 “无事,明年的中秋我们一定能在一起过。”简薇握住他的手。 顾青云微微一笑,“嗯”了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顾青云第二天就和方子茗去翰林院销假,吴大人见后天就是休沐日,就让他们九月初一再来上班。 听到这话,顾青云非常高兴,这相当于他们有三天的休息时间,正好他要搬家。 “恭喜你搬家了!”从翰林院出来时,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要我去帮忙?” 顾青云扫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用,等搬完家,你明天中午记得来吃饭就行。” 方子茗应了。 顾青云想了想,低声道:“我刚刚特意注意了下,包括状元榜眼探花,我们十三个庶吉士,好像只有一半的人开始办公,其他人比我们还迟?” 方子茗摇摇扇子,不以为意:“当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住在内陆,能坐船的地方都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坐马车,别看他们的家比我们近,花的时间更多,尤其还有一位年兄,家是四川的,你看吧,肯定比我们迟一个月。” 顾青云想想,好像也是这样,他都没见到大头探花回来呢,他是湖南的。 等他回到家后,他们的行李已经开始搬了。他回家的这段时间,简薇早已让人把院子修整一遍,家具都让人打好了,所以他们是拎包即可入住。 加上有下人在,顾青云几乎不用亲自动手。 方仁霄和连氏也不伤感,毕竟就住在隔壁,他们的前院还开了一道门,直接从前院进入,而且现阶段,他们还会在方家吃饭,所以一点问题都没有,相当于他们住在跨院,没有搬家一样。 连氏见简薇挺着大肚子,就让她坐着休息,自己兴致勃勃地过来帮忙,指挥下人们把东西放好。 等东西都摆设完毕,顾青云带着小石头在属于自己的房子转了一圈,心里很是自豪,真真切切觉得在京城有一种归属感。 和方宅的布局一样,只有两进,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是客房、待客的书房等,倒房、耳房是下人的房间,院中还有一个马棚,里面已经有一匹马在悠闲地吃着青草。 这是简薇送给他的。 顾青云看着这匹马的时候很高兴,因为它长得很漂亮,眼睛有神,线条优美,毛发光滑,虽然有杂色,不过他不介意,他又不追求名马,只要能代步就行。 “这马一定很贵吧?”顾青云低声问。劣马可能就二三十两银子一匹,但好的马价格很高,甚至有价值千金的,这一匹他估计要大几十两甚至上百两。 简薇摇摇头:“不算贵,这是军中淘汰出来的马,我们抓住机会好不容易买回来的,夫君你喜欢就好。”脸上的笑容很是甜美。 顾青云摸摸鼻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很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简薇只觉得夫君的眼睛亮得吓人,她被看得脸一热,忍不住低下头去,心跳得极快。 心里却很是喜悦,甜滋滋的。 “娘,这是买给我的吗?”小石头早就看到马匹了,他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好喜欢!和小宝哥哥的马一样,都这么高!”比他的小木马好多了。 顾青云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个熊孩子,每次都会破坏气氛,他好不容易才和老婆说几句软话的。 第107章 暖房 顾青云正在那里瞪着小石头, 简薇却扑哧一笑。 “娘,这是送给小石头的吗?”小石头见没有人回答, 站起来又大声问了一遍。 “这是你娘送给我的, 你有意见吗?你有马高吗?”顾青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送给你,你能骑吗?” 小石头一看到他爹, 眼睛眨了眨,就呐呐地低着头不说话,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些天跟太外婆、太外公告状,爹爹都没被打屁股。 顾青云看到他心虚的小模样, 发出“哼”的一声。 小石头又忍不住摸摸屁股,昨晚被爹爹打了几下, 说他捏造谎言。 什么叫谎言?明明人家说的是实话啊。 不过小石头的内心也满是疑惑:这个家到底是谁最大啊?难道不是曾外公吗? 让小满看好小石头, 不让他去撩拨这匹马后,顾青云和简薇走到后院看,布局和一般的四合院差不多,有正房、东西厢房等, 厨房的位置放在大门和二门交界处的耳房,这是专供主人的。前院自有一个厨房, 是专门给下人们做饭的。 顾三元也在前院吃住, 只是他住的地方单独列出来,有自己一个耳房,自己在房内吃饭而已。 西南角那里是厕所, 前面种植有一排绿色植物,院子里还种有青竹、梅花、杏树、桂树、海棠、枣树等,都是很常见的花草树木,种植的位置错落有致,把一个不大的院子营造得跟个小花园一样。 尤其是种植在正房门口的两棵柿子树更是合他心意。 “这些树都是黄大人他们留下来的吧?”顾青云摸摸树干,除了桂树、柿子树是新栽下的,其他大树都是之前有的,“五月份才种下,这桂树竟然也能活,那花匠的本事很大。”他忍不住感叹。 简薇微微一笑,道:“都是在同一家店子买的树苗和花苗,那家的店主手艺很好,很多移植的花草都被他种活了,据说有大人物看中他的手艺想让他进府侍弄花草,他都没同意。” “这也许只是据说而已。”顾青云评价一句,在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手艺人,他经常出去逛街,看到过很多在现代已经失传的绝技,“不过的确很不错。” 简薇点点头,见顾青云把视线转去进门的左边角落,颇为羞涩地说道:“那是咱们晾衣服的地方,我栽下紫藤围起来。现在紫藤没有长成,就先用篱笆围成一圈。”免得让人看到不好意思。 顾青云了然,这时候有地位的女性,她们的内衣裤都是让贴身丫鬟洗了后放在屋内阴干,只有外衣才晾在外面。 顾青云知道后,认为阴干不太好,就建议简薇晒在有阳光照射的地方。虽然他们后院都是自己的亲人进入,可偶尔方仁霄和方子茗也会来,所以衣服一般都会晒在让客人看不到的地方。 方宅也是如此。 整个院子走路的地方都铺有青石板,只有中间的院落小径是由鹅卵石铺就而成的,院子中央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下搭建有一个小小的凉亭,里面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和几张圆凳,旁边栽种有几丛青竹,此时已经有一人高,长得郁郁葱葱的。 顾青云暗自满意,晚上乘凉就可以在这里了。而且这可是银杏树啊!让他想起自己考试时吃过的白果。不过现在有几棵高大的银杏树也不奇怪,树龄长的银杏树还没有后世那么稀少。 还有,他离开前和简薇商量过的跑道也做出来了,绕着院子一圈,用青石板铺出一条小路来,这是他早上快步走的时候用的。 总而言之,新家很令他们满意。五百九十两银子就能买到这样的房子,虽然比较旧,翻新改建用了上百两银子,可他们还是很满足。 毕竟几年后这房价肯定上涨。 一想到这是自己在京城的家,顾青云就很容易产生一种“家”的感觉。当然,如果他爷奶和爹娘能跟着一起住就好了。 现在东西厢房都没人住,除非等儿子长大两岁,才让他住过去。 “咱家以后生孩子,男孩住东厢房,女孩住西厢房,正好合适。等我爹娘来了,就把正房让给他们,然后让男孩住在前院的厢房里,女孩住在西厢房。”顾青云忍不住畅想,又看着简薇的肚子,继续道,“不过以后孩子成亲,又生孩子,人一多,可能家里还是不够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琢磨着是不是只生两三个就够了?贵精不贵多。 简薇暗暗一笑,只觉得为这事烦恼的相公很少见。 “算了,前前后后都有二十几间房,不会不够住的,我们这里都不够的话,那些住在大杂院的人家是怎么过活的?”顾青云咕哝了一句,“归根结底还是得赚钱,努力挣钱。” 他发现自从有了孩子,尤其是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后,他的想法就变了,总忍不住为后代考虑,和小石头在一起,也会情不自禁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小石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真正融入这个时空的最大关键,是小石头让他知道作为一个父亲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所以小石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特殊的,是不一样的,他对小石头的感情也最深,即使以后有再多的小孩,谁也比不上小石头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这是让他无可奈何的事,感情的事不能控制。以后有别的孩子,他只能让自己尽量在表面上保证公平,不能偏心。 因为偏心而导致孩子们离心的例子他们还见得少吗?单单是林溪村就有这样的例子,偏心容易出极品和不负责任的孩子。 顾青云认为他爷爷奶奶就做得不错,对待他爹和二叔,基本上能保持表面上的公平,对于孙子这一辈,即使他们内心对自己最为疼爱,可对二弟和三弟也很喜欢,常常给他们零花钱。 至于自己?咳咳,这次上京,他们私底下几乎想把自己的棺材本都给他带来,只是他不肯要而已。 这个话题他和简薇聊过,幸亏他和简薇的观点相同,达成一致。他们想过,以后无论男女,他们都一视同仁,不可太过于偏爱另一个,也不可太过于溺爱,一定要让孩子们有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或是刺绣,或是书法,或是种田都行。 他有时候脑洞大开,总怕自己在朝中不小心惹到皇帝,全家流放,那时候有手艺的人就会很吃香,能养活自己。 他忍不住偷偷摸摸数一下自己会的东西,读书就不说了,他能做账,能写话本,能养鸡(比一般人好一点),会种水稻、玉米和土豆等,还会腌制咸鸡蛋。 嗯,这样一算,即使真的被流放,貌似他还是可以养活全家的。 所以他的儿子和女儿也要学会一项技能才行。 “夫君,你说家里还需要添人吗?”简薇的话打断了顾青云的思绪。 “添人?”顾青云暗自算了一下自己家的下人。 小满是小厮,经常跟着小石头。谷雨和春分是小丫鬟,是伺候简薇的。慧香是管事妈妈,直接对简薇负责,至于他的丈夫方忠,连氏已经把他的卖身契给自己了,顾青云准备试用几个月,合适的话就提为管事。 外管事当然是顾三元了,他要跟着自己出去,还要出去收租。 包括顾三元的话,他们家有六个人干活,其实他觉得已经足够了。 太多人养不起啊。 “你觉得还缺的话就买人吧。现在就差门房没有专职的,不过有方忠和小满在,他们可以轮流在门口值班。当然,最好是多买一个回来,由你决定。”顾青云不想管这事,男主外女主内才是正理,不能越界。 简薇莞尔,笑道:“夫君,我明白,我们家现在这情况,我认为这么多人已经足够了。”她心里明白,自家家底薄,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好吧,我在考虑下一本话本该写什么,难道还是写神仙志怪?才子佳人?对了,我今天和子茗去翰林院,吴学士给我们大概说了一遍庶吉士要做的事,我才发现,原来我没有俸禄。”顾青云一想到这里就很郁闷。 庶吉士不是正式的官员,没有正式的官衔品级,是没有俸禄可领的,最多领一点生活补助。本朝的俸禄由正俸、津贴和生活补助构成的,生活补助一般是可以领的冬夏官服、绫罗绸缎、冬棉、茶、酒、米面等,这是每个官员都有的,而他们这些庶吉士没有正俸和津贴。 顾青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无奈,这不是要打三年白工吗?难怪当初考朝考的时候,有些进士考完后会主动放弃庶吉士的位置,他们宁愿下到地方,或者成为主事之类的有正式品级的官员,都不愿意成为庶吉士。 是他们目光太短浅吗?当然不是,是因为有些家境不太好的人不能负担京城的花费,只能理智一点,选择直接做官了。反正现在不是皇朝后期,现在官员的位置还是有空缺的,很少需要等缺。 像他知道的一位同年,考上后就直接把家乡的十几口人接到京城来住,这样一来,生活压力就很大了,所以当初他的朝考成绩很好,也一样放弃机会。 他们这一科才有十个庶吉士,之前的一科几乎都有二三十人,不过每三年的庶吉士名额本来就是不定的,由朝廷决定,只能说他们这一科特别少而已。 “没事,夫君,我还有嫁妆。”简薇笑着说一句。 顾青云瞪了她一眼,摇头道:“你就会取笑我,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靠你的嫁妆养了?有那一天的话,一定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不是那种迂腐的人,真有那么一天,他肯定会用简薇的嫁妆,然后等情况好转,再把钱还给简薇就是了。 反正他不打算纳妾,以后他们的钱都是留给简薇和自己的亲生孩子,顾青云觉得不差什么。不过按照现在的世情,用妻子的嫁妆终归不太好看,需要遮遮掩掩的。 当然,不讲究的话就不要紧。比如说一个寒门学子为了能继续科考就娶了一名商家女为妻,然后用妻子的嫁妆去读书科考,这样的事例很多。人们一般不会说什么,只要那学子最后不辜负商家女,保留她的原配位置就很少有人会说嘴。 简薇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道:“夫君,我和你是一家人,缺钱的话一定要和我说。”就是知道夫君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她才会把这话说出口,否则她绝对会闭口不谈。 “我知道。”顾青云握住她的手,看了看凉亭,道,“你都站这么久了,来,到这边坐坐,现在太阳还大着呢。” 在凉亭这里坐下后,有树荫遮着,颇为凉爽。 很快,春分就端来两杯放凉的白开水。他们夫妻都很少喝茶,在家都是喜欢喝白开水。当然,简薇是受顾青云的影响。 两人喝水后开始商量着顾青云这次从家里带来的银钱如何用。 在路上即使不用船费,可生活费还是要的,加上小石头路上病了两天,当时在苏州停留下来,加加起来,都用了将近一百两,还有在家花的,现在他手中一共还剩下大概四百五十两银子。 两人想买个庄子,这样可以不用每天买菜买肉。只是想到他们平时都不在家里吃,而且有方仁霄的庄子在,即使他们自己做饭,暂时也不会缺菜吃,方家那里肯定会送来。 第123节 至于下人们的饭菜直接去买就行,花不了多少钱。 还有一点,在京城买田地很难的,要有合适的机会才行。至于买房或商铺用来出租?这也是一条路,趁着现在有点余钱,还是赶紧买才好。 “可是夫君,你进入官场,上面的大人们过年过节你得送礼啊,这些钱留下来买礼物不好?”简薇突然提醒一句。 顾青云一怔,拍拍脑袋道:“我都忘记了!算了,这笔钱先不动用,我得仔细观察,看别人是怎么做的。”貌似他从来没想过要给上司送礼的事,身份还没能转换过来。 的确,在官场不想送礼似乎很难,这是常态。别人都送你不送,就正好显出你来,上司肯定给你小鞋穿。 所以清官才那么受人追捧,因为稀少啊。 顾青云想到记忆中大名鼎鼎的清官海瑞,嗯,虽然很佩服他,可日子过成他那样,自己真的受不了。 他只能保证自己不接受受贿,不做贪官。至于官场中的一些潜规则,他还是会和光同尘的,他没有勇气特立独行。 想到这里,顾青云突然觉得很羞愧。 原来自己的内心想法是这样的! 他望着仍然高高挂起的太阳,太阳底下,他右手边的青竹叶子绿得发亮,微风吹拂,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竹影婆娑,这是一幅很平常的夏日景象。他的心却一冷,脑袋里一片混乱。 “夫君,后天是休沐日,你还邀请谁过来暖房?”简薇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 顾青云愣了愣,回过神来,他甩甩头,答道:“我没打算请什么人来,就子茗和张修远他们夫妇吧。”他那些未来的同僚,现在还是先不请,得看以后三观能不能合得来。至于中进士之前交的一些朋友,都不算是特别亲密的朋友,而且大都不在京城。 他突然发现,发现自己少年时代交的好友才是最长久的。 再和简薇说了一些家事,大概女人对于布置自己家都有种非同一般的热情,她连门帘的颜色都问自己。 顾青云知道这情况,所以没有不耐烦,反而耐心回答。 于是,简薇就越说越兴奋了。 等方宅那边叫他们来吃晚饭的时候,顾青云和简薇的话才停止,两人鸡毛蒜皮的事都说了一堆。 顾青云于是意识到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真的没那么高尚的理想。 想到这里,他就心安理得了。 在官场上混,在不违背自己原则的前提下,自己不做贪官,保命要紧。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成为贪官的条件,他连俸禄都没有。 等到八月三十日这天上午,他们就在家里第一次生火做饭招待了方仁霄、方子茗和张修远等人。 饭桌上,顾青云等人聊起了翰林院的话题,张修远已经做了三年的庶吉士,在他们这次会试前馆选合格,现在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所以顾青云等人还是可以知道一些翰林院内的事。 大家都正正经经地先吃饭,聊一些趣事或八卦,大家都是先从京华小报聊起,然后才说起得到的官场消息。 这方面就是张修远和方仁霄说得比较多,顾青云和方子茗两人刚刚回京,还没了解情况呢。 大家说了一会,一身红衣的小石头就到饭厅来探头,脆声叫道:“太外公,你吃好了吗?” 顾青云看到他,微微皱眉:“你自己先去玩,太外公还没吃完,先等一等。” “好吧,那小石头先等等。”小石头对对手指,颇为失望地垂下头,慢吞吞地离开了。 方仁霄一见到小石头,想起自己答应过要和他出去逛街的,马上笑道:“老夫先走一步。”立马走了,那急匆匆的模样让顾青云微微叹了口气。 等方仁霄走后,三个年轻人才开始真正活跃。顾青云就让人来收拾饭桌,三人移步到凉亭就坐。 谷雨送来茶水。 “有大伯在,有些话都不好说出来。”方子茗呼出一口气。 顾青云点点头:“我老是想到老师打我手心的模样。” 张修远端起茶盏,用茶盖拨一拨,轻轻吹了口气,抿了抿后才盖上茶盖,笑道:“是该如此,我在老师面前也是不敢乱说话。” 三人相视一笑,顾青云就恭喜张修远喜得贵子。 说起这个话题,张修远和方子茗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们说那个大兴县县令的小妾真的如此彪悍,把当家主母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太不可思议了!这县令也太不讲规矩了。”说了一会儿家事后,顾青云摊开小报,看到头条,顿呼不可思议。 好吧,自从有了小报后,再也不用担心没有话题聊了。 “就是,如果是在穷乡僻壤还好,在京城附近都敢如此,没带脑子吗?”方子茗也开始喷,“你看吧,这事肯定引起御史的重视,也不知道那县令是得罪谁了,把这事爆出来。这京华小报不愧是‘民间御史’。” 张修远应了一声,瞄了一眼小报,道:“也不一定是真的,兴许是捕风捉影。” “有可能。”顾青云没有辩解,小报偶尔会出一两次错。他又看向下一页,见上面有谢长亭和安乐公主的花边新闻,不过都是说好话的,比如今天谢长亭和公主去哪玩了,谢长亭买了什么东西送给公主之类的。 真佩服那些小报的消息来源。 他回乡前皇帝刚下旨令谢长亭他们成亲,简薇还跟他说过,他们成亲时她已经派人去送贺礼了。 他记得刚开始谢长亭还不喜欢安乐公主的,没想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发展的,就对公主有感情了。现在看来,两人的感情很好。 顾青云很高兴,只是谢长亭和公主还在蜜月期,他不好打扰。 说完这些八卦后,三人就把话题移到翰林院去。 “你们应该听过,其实庶吉士就是起草诏书,有时候还会为陛下讲解经籍等事情。不过这种机会较少,毕竟能为陛下讲解经籍,除非正好轮到你值班,否则一般不会轻易让你去。”张修远直言不讳,“这种机会大家都抢着去,有时候要看谁和吴学士关系好。” 顾青云和方子茗理解地点点头,毕竟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确会很抢手。 “以前的庶吉士会选一些诗赋、书法绝佳的进士,当然外表也有要求,比如说我,三年前我本来还差点,后来就靠这副皮囊留下来了。不过现在要求就多了,死读书是不行的,还得会实务,起码陛下问到一些民间事宜要答得出来。”张修远看了一眼顾青云,低声道,“当初朝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必定会被选中的。” 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 “陛下很关注户部,偶尔会说起算学,你的算学不错,吴学士当初肯定是想留下你的。”张修远笑笑,犹豫了一会,又说道,“反正,你们刚进去,谨慎行事即可。不过有一名姓岑的侍读学士,他做了一辈子的翰林官,现在即将致仕,虽然资历老,但是我不太喜欢他,你们和他相处记得多出一个心眼。” 顾青云和方子茗一听,连忙点头。侍读?正六品官员。这么大年纪才是正六品,说明他性格或处事方面应该有点问题。 无独有偶,听完张修远的心得后,傍晚方仁霄也给他们上课了。 方仁霄称之为这是一名官场老人做官的诀窍之一。 第108章 上班 事实上, 方仁霄给他们说的做官诀窍很简单。之前他也曾经说过,只是现在又重申一遍。 那就是谨慎! “仕途犹如毒蛇汇聚的场所, 青云, 你为人心直,待人真诚,但进入仕途终究要谨慎。须知祸从口出, 人在官场,要三缄其口,不要随便议论别人的长短得失。”方仁霄很放心方子茗,他从小耳濡目染,但对于自己的弟子却很不放心。 “总之, 要慎言少言。”方仁霄再次叮嘱一遍,随即苦笑, “这些话老夫早已和你说过, 你平时做得也算好,此次只是再提醒你,就是在诗会上,还是不能随便放言高论, 不可掉以轻心。” “阿茗也是如此。”方仁霄转过头叮嘱方子茗。 “大伯放心,我明白的。”方子茗脸色凝重。 从方仁霄的书房出来, 顾青云和方子茗一起走出后院。两人都是庶吉士, 到时同一个部门上班,多少有个熟悉的人,其实内心也不是特别紧张。 在门口和方子茗分别后, 顾青云就右转从新开的小门回到自己家。 九月初一,顾青云第一次去翰林院上班。前一天晚上,要不是他做俯卧撑做累了,他肯定会辗转反侧,很难入睡。 他在脑中把明天要说的话、该说的话都模拟了一遍,特别是官场礼仪,更是要记得烂熟于心。看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行礼要求,官场等级森然,自己一定不能出错。毕竟如果超出自身的礼制叫“僭越”,属于大罪。 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来自后世的他当然知道,如果第一印象好了,以后做事就会事半功倍,否则相反。 一夜醒来,顾青云只觉得昨晚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后全都忘记了,精神觉得很疲惫,直到洗了一把冷水脸才振作起精神。 他起来活动身体,此时天地间万籁寂静,只有几盏烛火亮着,这是同样要早起上衙署的官员。 简薇现在怀孕月份大了,正是嗜睡的时候,顾青云没有吵醒她。他活动一下身体,穿好官服,走到隔壁的方宅和方仁霄一起用早膳。 “今天可起得来?”方仁霄拿起一只肉包慢慢吃着,一边仔细观察顾青云的脸色。 顾青云的脸上还残余着一点点睡意,他点点头:“是比我之前读书时起得早了点,不过没差多少。”他平时都是六点钟起来,现在是五点,早起一个小时而已。 而且他现在晚上除了读书练字锻炼,不能干别的有益身心的活动,所以晚上最多十点钟就睡下了。 睡眠时间绝对足够! 他和方仁霄都不用上早朝,早上卯时按时到衙署就行。卯时相当于现代的五点到七点,一般要求最迟七点钟到衙署。如果住得远,就需要四五点钟就起床,如果是要上早朝,可能三四点就要起来了。 翰林院位于东长安街玉河北桥附近,与皇城只有一墙之隔。此时的京城有内城、外城之分。内城又有城廓三重,从外到里分别是内城、皇城、紫禁城,走进正阳门就是最外面的内城,中央各部院衙署基本上都位于正阳门以内。[注1] 他们家这里骑马去翰林院,所需时间不到半个时辰。 翰林院和户部的位置离得不远,所以顾青云早上是和方仁霄一起去的。 顾青云有些新奇,哈,这可是和老师一起上班啊。在和何夫子一起参加考试后,他又和老师一起去上班了。 这时候的官员上班,年老体弱的,或是坐马车或是乘坐轿子,年轻力壮的几乎都是骑马上班。特别是那些武官,只要不是有病在身,或者走不动的,几乎都是骑马。 一路朝着衙署的方向走去,最开始的一段路没有路灯,此时天还没又亮,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天上有几颗星子点缀在夜空。晨风吹来有些凉,顾青云不敢骑快马,只能跟在方仁霄的马车身后借光,他的马车外有两盏风灯,赶车人熟门熟路,加上此时不会有人在街上乱走,所以直接沿着宽敞笔直的大路行驶即可。 等走完一段路后,就到了那些勋贵王公大臣的住所,这里就更安静了,但是光线很好。这些府邸的门口都挂有两盏灯笼,照得街道很亮。 一路上,他们还会陆陆续续地遇到其他官员,基本上各家的马车上有都着各自的标志,遇到比自己官大的就让一下,让官大的就先走一步。四品以上的官员已经先他们一步去上早朝,后面的官员都是四品以下的。方仁霄是正五品,很少谦让别人,就走得比较快。 大家都是沉默地赶路,几乎很少有人说话。 顾青云借着光,慢慢的,等到达正阳门的街道时,顾青云前后一看,就见一辆辆马车排成一队,蜿蜒而去。这时候,灯光已经很亮了。不过此时天色已白,不用灯光也能看到路。 卯时还没到,顾青云就到了正阳门,这时候顾青云左转,方仁霄右转。 分别的时候,方仁霄掀开窗门朝他点点头,说了一句:“好好做。” 顾青云挥挥手,微微一笑,道:“老师,您放心。” 翰林院没有顾青云想象中的高大上,房屋格局都是四合院的样子,只是用的建筑材料更高级罢了。 进门就先经过门房,那里有一名身穿绿袍的中年官员在桌子后面坐着等候。 那人看到他连忙站起来行揖手礼,口中说道:“下官梁唯,见过大人。” 顾青云一看他的行礼动作和身上穿的衣服,知道这是正九品的翰林院侍书,忙回了个答礼,笑道:“早,梁侍书,这是要签到吗?” 他很是郁闷,没想到这个年代当官也是要签到打卡的,还规定官员无故缺勤,缺一天打二十板子,每年凑够三十五天就判一年徒刑,官就没有了。 据方仁霄说,有些还没到致仕年龄的,偏又年老体衰的官员,平时上班那是拼了老命也不敢迟到。如果实在不行,宁愿提前致仕,免得到了最后没体面。 在梁侍书这里签到后,顾青云看了下已经签上的名字,只有几个而已,心里很是满意。 等过了卯时,所有人都到了。 第124节 自有翰林院的孔目(未入流官员)把他们这些庶吉士带到一间明亮的房屋,里面摆有十套桌椅,介绍说这是他们这些庶吉士办公的地点了。 顾青云舒了一口气,有个自己的地盘就好,虽然是集体办公。 他和方子茗两人找了个一前一后的位置坐下,他们报到的时间已经算是很晚,除了有一位四川的庶吉士还没来报到,其他七位都到了。 大家早就在殿试后聚会过,都是熟悉的人,所以现在一见到他们,打完招呼后,顾青云还算是放松。 一问才知道,他们都只是比他们来早十几天而已,不过已经各自分配有任务了,匆匆说几句后,大家还不太熟悉环境,不敢大声说笑,只好埋头忙活着。 顾青云看着桌子上摆放的笔墨纸砚,一一细看后,发现都是质量上乘的,这让他见猎心喜。 现在没人理会自己,顾青云只能随手在桌子上拿起一本诗集翻看打发时间。 翰林院是正五品的衙署,最高领导是正五品的学士,姓吴,顾青云见过他,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面无胡须,五官端正,是朝内外名声很大的名士。他和对方打过交道,知道对方说话简短有力,做事很干练。 据说吴学士的书法造诣非常高,还在诗赋、天文地理方面有所涉猎,知名度非常高。 他的手底下有四名从五品的官员,分别是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各有两名。 顾青云觉得,这就是他们翰林院的领导班子。此时他们正在开早会,等开完会,估计就是安排他们干活的时候。 没让他们等多久,吴学士就召集大家在庭院中开会,把顾青云、方子茗两人简单介绍一下,并指定一名苏姓侍讲做他的教习。 方子茗的教习是那名姓岑的侍读官,同样的正六品。 顾青云有些惊讶,这是张修远说过的岑侍读,据说他不怎么好相处啊。 至于教习,这是翰林院对庶吉士的培养,都是采取以老带新的方式,而教习是从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中选择学问优异者担任的。 他没时间惊讶,苏大人很快就把他叫到一旁。这是一个留有美须的中年人,大约四十五六岁,身材高高瘦瘦的,面容普通,很是和蔼的样子。 相互行礼,报了姓名后,顾青云知道面前的苏大人名字是苏秋意,非常有……诗意的名字。 “慎之,你擅长什么?”苏秋意很亲切地称呼他的字。 顾青云腼腆一笑,道:“学生只在算学方面好一点点。” 苏秋意点点头,捋了捋胡子,道:“你太谦虚了,能考中庶吉士的,各方面都是好的。” 顾青云只是笑笑,摸摸鼻子不说话。 “这样吧,这几天本官还有急事忙,你就先了解咱们翰林院的事,特别是修史方面的,等本官忙完再具体安排你做事。”苏秋意说了一句,脸上露出歉意。 顾青云点点头,只能应是。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顾青云只能自己找书看了。幸亏在翰林院内有藏书很丰富的皇家藏书楼,里面收藏丰富,外面难得一见的历代典籍和孤本珍本,这里大多数都有。 因为这个,顾青云看得不亦乐乎,没有人理会自己不要紧,有书看就行。反正他现在是新人,少说话多看书就是了。 至于苏秋意说的修史,这的确是翰林院的大事。事实上,这是整个夏朝的大事。 为前朝修史,主要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统的,是天下之主。除了这个,顾青云估计还有以史为镜的意思。 前朝的历史本朝来修,这是唐朝之后的惯例。 唐朝之前的史书似乎都是私人或史官编写,到了唐朝,第一次出现由皇帝组织参与,学者集体编写史书的情况。从这里开始,中国之后的官修史书都是集体编撰,这个习惯延续至今。 现在他们夏朝也是这样,要编撰华朝的正史,这个决定从洪正三年就开始了,到现在还没编撰完。 修史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由当朝丞相带头,其他几名大学士作为副手,地点放在翰林院,所以整个翰林院的人也要参与进去。此外,皇帝还会号召在野的博学之人参与进来。 顾青云估计自己以后也能参与,只是作为打下手的存在。他现在还是新人,这么严肃宏大的事还轮不到他,最多是校对一下错别字之类的。 只要一想到修史馆里的那些大牛,顾青云就很是激动。 如果他们能指点一两下,自己肯定会受益匪浅。 这就是翰林院的好处之一,而且必须是皇朝前期才会享受到的待遇,等修完《华史》后,那些人就会散去,就没那么好的事了。 即便他如此热切,可顾青云还是没能有机会接近修史馆。 晚上和简薇聊天时,顾青云说起这个就郁闷,道:“翰林院大大小小的官都有六七十人,那些名士大儒肯定很多人盯着,而且他们都忙于修史,估计没空理我。” “夫君,你这么好,一定有人能慧眼识珠的。”简薇握住他的手,柔声道。 顾青云想了想,突然一笑,道:“其实我只是被他们的名头镇住了,想知道名士和大儒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好奇而已。老师的学识已经够我学,而且我可以自学啊,这么好的条件!对了,我在藏书楼看到一本算学书,写得很好,可竟然没有在外面看到。” “这很正常,夫君,你有空找找前朝李丛云的诗集,现在流出来的诗集都是零散的,我想看看翰林院有没有。”简薇说了一句。她虽然也学过四书五经,可毕竟不用科考,所以钻研不深,平时都是在看诗集、游记和话本。 也就是她嫁给夫君,家中无公婆在侧,旁边又是自己的亲人,管家都没多少事管,有大把的时间让她消遣,才能如此悠闲,否则肯定连弹琴画画的时间都没有。 “好,我有空就去找一下。”顾青云点头答应,李丛云的诗在前朝很出名,他的风格自己也很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顾青云的仕途生涯波澜不惊,很是平缓。唯一的例外是,在闲了两天后,顾青云就被其他官员叫去干活了,都是做一些打杂的工作,或是帮忙找书,或是帮忙校勘文章。这些活很琐碎,容易消磨人的热情。 翰林院还有一个职责是要写祝文、册宝文(册立、册封后妃)、册诰文(册封王公)、碑文、谕祭文等。此外,还要纂修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其他书史等,这些事情或由翰林院承办,或由翰林院派编修、检讨参与纂修。[注2] 所以单单是其中的编辑校勘就有很多活。 顾青云见比自己地位低的官员都忙得团团转,只能跟着一起忙活。 张修远也在翰林院,只是他们不在同一个地方办公,大家不好在院内说话,只能等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才会聊一会天。 聊过天后,张修远说这是正常的过程,大家都经历过这一阶段。 顾青云一听就放心了,他校对这些东西,自己也能学到很多知识,了解现在朝中发生什么事。 在翰林院,中午是有一个时辰午休的,只是一般的人都不会回去,除非离家很近。下午散值(下班)时间,朝廷规定春分后是申正(下午四点),秋分后申初(下午三点)。 午餐顾青云等人都会骑马到最近的饭馆解决,当然,如果方便的话,还可以让家里人送午饭来,省了午饭钱。 方仁霄是由家里送饭的,只是他考虑到顾青云刚刚入职,还需要和其他同僚多接触,就没让人给他送。 顾青云只能心领了。 这天中午,他们正在云外楼的包厢吃饭,这次是土豪榜眼楚瑜请客,说是联络感情。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后面就说到翰林院的事。 “你们一甲真好啊,可以直接授官,不像我们,还要磨勘三年,我现在在翰林院都成为打杂的了,什么事都要我做,一点小事都要找到我。”二甲第九名的龚鸣凤抱怨道,他二十七岁,家是京城的,背景不知,不过家境肯定不错,平时出手阔绰,骑的马比他的好多了,第一天来上班,就引起大家的侧目。 这话一出,楚瑜就不同意了,摇头道:“咱们刚踏入仕途,都是新人,照样要磨勘三年,龚兄你做的,我们也要做。” “不可能吧?”龚鸣凤半信半疑。 …… 顾青云没开口说话,他现在饿得很,今天一天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忙得团团转。而且在背后吐槽抱怨这事,为了自己好,他还是不跟着掺和了。 不过他很佩服楚瑜的交际能力,几乎是面面俱到,和谁都能说上话,力图让人感受不到冷落。而且,他还把他们这一科的十二个人都请来了。 只有状元孔繁忠这次有事没来。 嗯,这个红烧狮子头好吃,这个菜心也不错。 一旁的庞喜林也同样如此,埋头苦吃。他现在来报到了,比他们迟半个月。 “喜林兄,你的婚事可定下日子了?”不知何时,楚瑜已经把话题转到这里。 一说起这个话题,大家就羡慕妒忌恨。 “恭喜恭喜,探花郎,你这是双喜临门,大小一起登科,羡煞人也。”大家纷纷恭喜。 顾青云也是如此,殿试名次一出来,进士中还没成亲的新科进士就成为人们眼中的香馍馍,特别是探花庞喜林和谭子礼,两人算是少年进士,年轻有为,长得也不差。 尤其是谭子礼,更是大受欢迎,他家庭背景比庞喜林好多了,而且人长得比庞喜林俊朗,更是在京城闺秀的圈子掀起了一阵热潮。 大概是因为回乡祭祖的事,谭子礼现在还没有敲定婚事,大家还不知道他和哪家结亲。不过庞喜林却是很快就敲定了。 他娶的是他们会试的座师白烨的庶女,说是庶女其实也相当于嫡女了,毕竟白大人只有三儿一女,儿子都是正妻生的,女儿是最小的,很受宠爱,从小在嫡母身边教养长大,相当于嫡女。 顾青云听说是庞喜林去谢师恩时,无意中和人家白姑娘相遇,然后双方一见钟情。 这话是庞喜林告诉他的,顾青云不知道真假,只是想到当初他们一起去白大人家拜访时,大家进去的时间都不同,有些是一个个进,有些是和别人一起进,所以庞喜林能遇到白姑娘是有可能的。 顾青云只奇怪,白姑娘怎么走到前院来了,还这么巧就碰到庞喜林? 他只能感叹现在礼教比前些年放松了,要不然被人知道的话,白姑娘肯定会被说嘴。 庞喜林闻言,就放下筷子,羞涩一笑,道:“都是白大人抬爱。” 顾青云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发笑。这家伙脸皮厚得很,怎么可能现在害羞?多半是装的。不过一想起对方刚毕业出来就娶了最高法院院长的闺女,就不得不感叹他的运气和实力。 这才是人生赢家的节奏啊!就比娶回一名郡主差一点点了。 “你还没说什么时候成亲?这样咱们好准备贺礼,到时咱们肯定跟着你去迎亲。”谭子礼插了一句,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口。 他最近和岑侍讲暗暗杠上,闹得很不愉快。今天楚瑜叫他出来吃饭,他都不太乐意,不过后来可能觉得不好,就同意了。 “就定在十月初一,到时肯定给你们发请柬。”庞喜林笑了起来,“我老师也会来。” 听到他老师亲自来参加他的婚礼,众人又一阵羡慕。这可是大儒啊!平时难得一见,不是窝在老家教书,就是隐居起来,没想到婚礼那天还可以见到。 而且这代表着大儒对庞喜林的宠爱,毕竟是最小的弟子。这样一来,庞喜林的师兄们也会对他照顾一二。要知道,他的师兄们有几个在官场混得不错的。 顾青云则把注意力放在迎亲上,只要一想,他们这一群人跟着去迎亲的话,新娘家里想为难他们都不行了,这帮人作诗绝对是其中的翘楚。 大家纷纷表态说一定会去参加的。 “对了,子礼兄,方兄,最近岑侍讲还为难你们吗?”楚瑜突然问道。 岑侍讲已经六十出头,如张修远所说,还有两三年就致仕,他一辈子都是翰林官,没做过其他官职。浸淫书中几十年,他的学识的确很渊博,是翰林院中资历最老的,可性子的确不太讨喜,喜欢训诫别人。 他总是动不动就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点苦都吃不得,想当初我们……”巴拉巴拉地把他当初的辛苦说了一通。 好吧,这是小事,顾青云也被他说过,这不要紧。只是他大概有文人的通病,什么都看不顺眼,只要他看不惯的,动不动就写诗骂人,要不就是写文章讽刺人。 他还是京华小报最受欢迎的作者,据说得到的润笔费很高。 可这样一来,他在翰林院和同僚的关系就会变得紧张,大家都不喜欢他。 他还有个毛病,他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年轻男人,见到年轻俊美的进士,就会开启讽刺模式。 第109章 构思 所以说想知道自己长得好不好, 就看岑侍讲对自己的态度。如果恶劣的话,恭喜你, 你绝对是美男子!如果他对你的态度很好, 好了,你应该相貌较为普通。 张修远、楚瑜、谭子礼、方子茗都受过他的攻击,包括顾青云自己, 也被针对过几次。不过顾青云谁啊,脸皮厚得很,就当做夸奖了。 这方面张修远深有体会。 不过他们这帮新科进士一到翰林院,张修远就得以解脱,现在轮到楚瑜他们。 第125节 但顾青云觉得这岑侍讲还是很有分寸的, 起码他很少说楚瑜,倒是方子茗和谭子礼经常会被嘲讽一番, 从发型到衣服, 还会作诗出来,把诗句写在翰林院的墙上。 顾青云从头看到尾,觉得他的诗才真的不错,脱口成章。 就是要麻烦翰林院的杂役天天擦墙壁, 不过看他们那熟练的动作,估计已经习惯了。 方子茗气了几次, 跟顾青云吐槽后就淡定了, 以后就无视。只有谭子礼,他的嘴巴也毒得很,经常作诗暗暗讽刺。 两人一唱一和的, 跟打球似的你来我往,只便宜了他们这帮围观观众。 顾青云突然觉得翰林院其实还是很热闹的,不说其他的,起码他认为自己欣赏诗文的水平又提高一成。 此时楚瑜问岑侍讲是否还在难为方子茗和谭子礼,想起岑侍讲的为人,大家忍不住暗笑起来。 “还好,岑侍讲不是每次都有空闲时间。”方子茗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习惯了。” 谭子礼却眉头紧皱,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家不再说什么,岑侍讲毕竟是他们的前辈,不好在这种场合说太多。 顾青云上了几天班后,还有两天就是九月初九,又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家里早已备好菊花糕、茱萸等物。这一天和往年一样,官员都可以放假,加上九月初十正好是休沐日,就是两天的时间连在一起,让大家非常期盼。 这次顾青云独立门户,已经有了要应酬的对象,起码这些节礼都要自己准备,而且还要提前。他现在交往的圈子很小,只是一干同年和同僚上司而已,基本上都局限在翰林院的圈子里。 最多加多一个谢长亭,这是一个意外。 和简薇商量好送节礼的对象,所幸简薇是接受这种教育长大的,只要知道他和哪个人的关系如何,就知道该如何增减礼物,让他不用发愁。 “薇儿,有你在真是太好了!”顾青云真心实意地说道,见她坐久了,就扶她站起来,轻声说,“辛苦你了!”虽然他也在旁边帮忙,但最多是写个名帖,怎么安排礼物都是简薇在忙。 本来慧香是个好帮手,可她现在也怀孕,简薇早已放她的假。 简薇一听,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柔声道:“这些还算容易做,你在衙署里才叫辛苦。” 顾青云摇摇头,接下来有方忠在,这些节礼他会安排人送去。 两人走到凉亭这边,简薇走动一会就觉得有些累了,就坐下来休息。 “今年的重阳咱们都不去爬山,老师和外婆还去吗?”顾青云说起闲话。 “去的,外婆说还要去庄子,主要是带小石头去,不过这次要小心不让他再晒黑。”简薇突然笑起来,道,“你把小石头带回家一趟,让他变得又黑又胖,偏偏他还喜欢穿红色衣裳。这不,上次外公带他出去玩耍时,有大人取笑他黑胖黑胖的,不好看了。小石头就很伤心,他年纪虽小,但总能分辨出大人们是不是在取笑他。” 顾青云一听,想起这两天闷闷不乐的儿子,也不由得莞尔。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估计过个几天就会忘记,特别是想带他去出去玩的时候。 两人刚聊没多久,小石头就从隔壁的方宅回来了。 现在正是下午申时,是小石头给简薇肚子里的孩子做胎教的时间。 只见小石头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凉亭里的顾青云和简薇,眼睛顿时一亮,叫道:“爹爹,娘,我迟到没有?”身后还跟着小满。 小满见顾青云和简薇都在,行礼后就出去了。 顾青云故意抬头看了看太阳,笑道:“没有,你很准时。” 小石头霎时咧开小嘴笑了,他用袖子擦擦汗珠,在简薇面前站定,头一歪,就贴近简薇的肚子开始听动静。 “弟弟没理我。”小石头颇为失望,又把小手放在圆鼓鼓的肚皮上,静静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了肚子里孩子的“拳打脚踢”。 顾青云也蹲在小石头身边,两人一起发出惊呼声。 “弟弟动了!” “他动了!”顾青云也很是惊喜,他刚才都摸了很久,可还是没有动静,没想到小石头一回来,肚子里的孩子就有回应。 这运气!顾青云都快妒忌自己的儿子了。 “兴许是个妹妹呢。”简薇这次怀孕怀相很好,皮肤红润白嫩,她觉得和怀小石头的时候不一样,可能会是个女儿。 “妹妹也不错。”顾青云随口应一句。此时他们已经有儿子,所以他也不用和上次一样,小心翼翼地避过一些敏感话题。 等和肚子里的弟弟打完招呼后,小石头心满意足了,开始背书,从《三字经》开始背起,还背完他会的所有诗词。 没错,这是所谓的胎教了。其实这是简薇给小石头找事做,主要是这段时间随着她的月份越来越大,家人的关注力不由自主地分一部分在她身上,特别是她的肚子上。 小石头一向是家里的中心,刚开始还会不习惯,有些委屈。商量过后,顾青云和简薇就用这种方法让小石头对肚子里的孩子怀有期待。 顾青云现在都有点后悔了,当初就应该等小石头周岁后就继续生,这样小石头就不会产生这么大的“独生子女”的独占欲,而且小孩子年龄差别很小的话,虽然可能会打打闹闹,但更有共同语言,一起成长,感情似乎会更好一些。 当然,当时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生了。即使生也会相隔很久,主要是简薇那次生小石头把他吓坏了。 生孩子真是太可怕了!他活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前世和今生,都没近距离接触过女人生孩子。知道是一回事,接触是另一回事。更何况,简薇是他的妻子,同床共枕的妻子,还是为他生孩子,情绪自然不一样。 小石头现在已经学完《三字经》,简薇开始教他《千字文》。 一说起小石头的教育问题,顾青云和方仁霄就颇为头痛,两人都是进士,按理说教一个小孩启蒙是绰绰有余,可他们的时间实在是少啊。每次散值回家都已经是下午,等用完晚膳,就该散步消食,该睡觉了。 虽说顾青云不会睡这么早,还会继续念书,可他不睡,小石头可要睡了。所以花在小石头身上的时间就很少。 顾青云忍不住感叹,难怪这么多官员的儿子都不是自己亲自启蒙,都是送到族学去,实在是没时间啊。 即使方仁霄比他空闲一点,可他对小石头那个溺爱的模样,小石头撒撒娇就笑呵呵了,哪能指望他对小石头严厉? 顾青云有了自己的儿子后,总算是明白为何很多官员看起来英明神武,在官场有一番作为,可家里却偏偏出现纨绔子弟或败家子之类的,估计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父亲没时间管教,家里的其他人溺爱造成的。 他不想小石头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从林溪村回京后就一直在琢磨着小石头的启蒙问题。 他们在京城势单力薄,没有族学,难道要送到外面举人或秀才办的私塾吗?顾青云想起前世的幼儿园,他现在也要开始物色好的私塾了。 想起自己认识的人,张修远的儿子刚刚落地,方子茗的还在肚子里,庞喜林的八字都没一撇,至于楚瑜,他家有家学,很方便…… 重阳节放假时,方仁霄和连氏带着小石头去庄子爬山了,顾青云和简薇留在家里度过,他婉拒同年们一起爬山的邀请,准备留在家里写话本。 是的,他又开始写话本了。一个是他现在比较闲,翰林院的工作他现在还能应付得过来,每天都能按时上下班;第二个是他自认为缺钱。 现在他唯一的收入就是那座日南坊的院子,但租金即使每户涨了一百文到两百文,每个月的租金还是远远不够用,特别是碰上年节的时候,单是送礼就是很大的烦恼。 幸亏他现在的作诗水平已经可以勉强应付,省了一笔,圈子里又都是文人,大家的水平差不多。只是一想到以后,顾青云还是觉得应该未雨绸缪。 这段时间没人来找他润笔,他的名气还不够大,所以还是得回归老本行。 这次他打算趁着自己笔名的热度还在,写一篇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为了让人印象深刻,还得是悲剧。 顾青云想起前世看过的虐文,嘿嘿一笑。 故事情节大概是这样的: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家庭背景都是乡绅地主,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很好,从小就指腹为婚。可在即将成亲的时候,天灾来临,无奈之下两家开始逃难,一路上经历了种种磨难,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小村庄定居下来。两家好不容易恢复元气,刚想成亲的时候,又发生了其他事情,导致还是没能成亲,到最后男主角竟然被抓壮丁,从军去了。男主为了不耽误她,临走前不肯和她成亲,可在他走后,女主角一直都坚持不嫁,直到天下太平…… 没错,这就是虐文,中途可以大撒狗血,情节转个十八弯,最后可以是个悲剧,不过看情况也可以是个大团圆结局。 顾青云还没想好结局,不过想来悲剧貌似会好一点,就打算按照悲剧来写了。 他为何写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容易写,花不了多长时间,而且逃荒之类的,直接把他们顾家逃荒的故事往上套就行。再说了,他在市井和很多老人聊过天,逃难的种种素材都有。如果话本受欢迎的话,他还可以顺便普及一下常识,路边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顾青云想起这时候的人赶路都喜欢喝生水,这是一种不好的卫生习惯,可以在文中写出来。此外,还有一些山林中的常识,这些也可以写。 这是一篇爱情小说,也是一篇通俗小说,反正看他书的人都是有点闲钱的市民阶层,他们应该会对这些感兴趣,而且可能女子也会喜欢。 等顾青云列好大纲,已经到他睡觉的时间了。 回到卧室,顾青云见简薇还坐在椅子上看书,没有睡,就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薇儿,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 简薇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笑道:“就准备睡了,我今天午时睡太长时间,晚上就睡不着。”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忙道,“我还在想小石头,他今晚和外公外婆在庄子里过夜,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我们?” 顾青云让谷雨出去,连忙扶她到床上,埋怨道:“你说谎,你这是等我呢。至于儿子,哼,他怎么可能想?我看他是乐不思蜀,估计都把咱们给忘记了。” 简薇摇头表示不信。 顾青云也不理她,见她坐在床沿上,就替她脱下外衣,还有脱鞋。她现在的肚子很大,不好弯腰。 简薇目光闪动地看着顾青云乌黑的发顶,感受到他轻柔的动作,心里很是柔软。 第一次夫君替自己脱鞋时,自己都被吓到了,只觉得不可思议,连忙想叫丫鬟进来替自己脱。可当时夫君却说什么,“你都在怀我的孩子,这么辛苦,我替你脱鞋很奇怪吗?” 这事情她谁都没说,连自己的好友夏氏也是守口如瓶。 “夫君!”简薇见他站起来准备脱下外衣,就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夫君,你想不想……”她张了张口,还是说不下去。 顾青云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脸涨得通红,目光不敢看自己,不由得奇怪,忍不住去摸摸她的脸,很热,再摸摸她的额头,貌似没发热啊。 “是什么事吗?”顾青云忙问,“吞吞吐吐的,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似乎这句话给了她勇气,简薇深吸一口气,放开他的大手,急促地说道:“夫君,你想不想那个?你都憋了那么久了!” 顾青云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听到这话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就随口道:“是哪个?”等他反应过来时就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这可不是胡说,自从我怀孕后你就一直没……呃,反正就是……可别憋坏了。”简薇的脸几乎是红得发烫了。不知为何,她可以和自己的娘亲、外婆谈论这些房中事,可一见到夫君的脸,就不敢说出口了。 她暗暗唾弃自己的退缩。 “那你想我怎么办?”顾青云突然想问她这个问题,难道主动给我安排小妾?想起方子茗遇到的难题,不得不说,他真的有些好奇了。 简薇一听就低下头来,声音细弱蚊声。 顾青云仔细听都没听清楚,忍不住笑道:“难道你想给我安排一个暖床的丫头?” “你敢!”简薇一听,顿时把矜持给吞下肚里,抬头瞪着他,“你想都别想!”她宁愿夫君自己偷偷出去打野食,不让自己知道,也不会亲自安排女人给他。 这不是受虐吗? 想到这里,简薇的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下来。 只要一想到夫君对着别的女人这样那样,她心里就难受得很,恨不得把那个女人给抓出来捶死。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她的脑补,见她说着说着就落泪,一副委屈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把外衫扔在椅子上,坐下来安抚她,柔声问道:“怎么了?”知道孕妇都是比较情绪化的,他对这个已经很熟练了。 简薇见夫君细声安抚自己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擦擦眼泪,摇头,低声道:“反正我不会安排人给你的,我心里难受。” 对于简薇近乎表白的话,顾青云有些喜悦,又有些为难,他似乎没爱上她。其实他对她所谓的好,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爱情,而是责任和习惯。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顾青云承诺道,“你看,前两天有人请我去风月场所我都推了,有你在,我谁也不要。” 简薇一听,脸就更红了,心里也安下心来。夫君说的这事她是知道的,因为那天夫君没去,堂舅舅和张修远都去了,为此夏氏还来她这里说了一通,虽说舅舅根本没做什么事。 至于小姨,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简薇做不到小姨的大度,所以对于夫君的主动回避,她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那……我们今晚……”简薇吞吞吐吐地说着,柔媚如水。 顾青云虽然有所异动,可他怕自己的动作太大,而且简薇都七个月了,似乎不可以吧。 他很是奇怪,明明他并不重欲,心里也很少想到这方面的事情,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年轻了,加上身体好,很容易起反应,有时还不受自己控制。 这让他烦恼不已,几乎每天晚上都得默念几遍心经才睡着。毕竟他的妻子睡在他对面,只有两人之隔,实在是太近了! 再一次,他感谢古代分床的习俗。 “这个不好吧,我怕……怕伤到孩子。”这次轮到顾青云吞吞吐吐了,他搓搓手,继续说道,“不过你想的话,我明天去问过大夫再说。” 第126节 简薇一听,刚刚的羞涩就变成了恼怒,她一推顾青云的胸膛,转过头去,怒道:“你才想呢!” 顾青云尴尬地搔搔头,看来自己会错意了。 “好吧,我是想了。”他把锅背在身上,反正他脸皮厚。 简薇这才转过头来,在他耳边柔声道:“我用其他办法为你解决。” 顾青云一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古人也会这么一招! 这一晚,两人都过得很和谐,第二天起来心情都很好。 等顾青云把自己的大纲给简薇看过后,她非常感兴趣,一个劲地鼓动他写这篇话本。 比起上一本出海冒险记,似乎简薇更喜欢这个啊。顾青云暗自嘀咕,只要他写的话本简薇喜欢看,那其他女子应该也会喜欢的。 不过他在话本中还有女主角做的诗,这个得让简薇来写。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顾青云散值回来后,除了把时间花在亲人身上,就是写话本了。 等他写好五万字,就送帖子到公主府,约谢长亭在松竹书斋见面。 当顾青云走上松竹书斋的二楼时,发现他早就到了。 “长亭,是我来迟了吗?”顾青云忙道歉。 “是我来早了。”谢长亭一见到他就很兴奋,站起来迎接道,“一听说你要和我商量话本的事,我早就等不及了,赶紧提前来。” 顾青云仔细观察谢长亭,发现他的精神面貌、衣着打扮和之前不太一样,似乎更……成熟?反正男子汉气息比以前浓,起码别人一看到就知道这是男人。 成亲了果然不一样,公主就是会调教人。 刚一落座,等店里的伙计上茶后,谢长亭就迫不及待地问:“你真的要出山了?不是骗我的吧?”说完就眼巴巴地盯着顾三元手中小巧玲珑的书箱,眼里带着渴望。 顾青云接过书箱,让顾三元到一楼等候,这才无语地看着他:“有必要那么夸张吗?你淡定点,好歹是当驸马的人了。” 谢长亭自己抢过来把书箱打开,果然见里面有一叠厚厚的稿纸,看到这熟悉的字体,他终于满意了,赶紧拿出来翻开。 “你的字又进步了!”他拿到手后定睛一看,忍不住赞道。 “还之前差不多吧,只是我在翰林院的藏书楼找到两本合适的字帖,这段时间一直在临摹,略有长进。”顾青云忍不住笑道。 谢长亭点点头,心思没在这上面,开始一一翻看,很是认真。 顾青云喝了口茶,随手拿起一本书在看,一边问道:“你现在是驸马了,是不是要进入朝堂?”驸马也是可以当官的,只是都是些闲职,不过名声可以好听些,起码有自己的工作。 谢长亭没理他,正看着认真。 顾青云见状也不在意,见他专心致志看稿件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随着书中的情节不断变幻,知道自己的这篇话本应该是有市场的,心里终于放下心来。 第110章 议论 在等待时, 顾青云盯着茶盏中叶子舒展的绿茶,虽说苏东坡有一句名言“从来佳茗似佳人”, 但他不怎么懂得品茶。茶水对他而言主要是用来解渴的, 想起翰林院那帮同僚,几乎个个对茶有研究,说起茶经来头头是道。 有代沟啊!顾青云只跟着方仁霄喝过几次茶, 听他说过泡茶的讲究,相对其他人来说,实在是太浅薄了。 对于谢长亭而言,五万字很多。等顾青云翻完整本书后,他终于看完了。 “很好看。”谢长亭白皙的脸上涌现出红晕, 兴奋地说道,“反正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我只知道很吸引我, 想一直看下去,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你把全部书都一次性写完。青云,你写得还是这么好。” 顾青云闻言, 心下稍松,道:“你不会觉得儿女情长, 更适合女子看吗?”他写出来后, 简薇更喜欢这篇,表达出明显的喜爱。 谢长亭一愣,随即摇摇头:“不会, 反正合我心意,我觉得你写的故事很真实,仿佛真的有这么一个故事发生。说实在的,这个故事有原型吗?” “没有,是我用素材经过整理而成的。”顾青云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好习惯,每天都会写日记,记录下当天发生的事,和周围发生的事。 自从他开始写话本后,就开始有意识地记录他有意或无意中听过的故事,这对他现在的写作有很大的帮助。 起码他在描写对话、语言、风俗方面都游刃有余,特别是人物性格的塑造,很是生动。 “我马上让人去印刷出来,先一次性印多一点,这样成本可以降低。”谢长亭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怎么卖书。 反正他这个驸马仪宾不过是一个领干俸的虚职,平时没什么事做,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亲自去监督。 “你的书斋还有其他写话本的人吗?”顾青云忙问,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过话本的市场。 说起这个,谢长亭的兴致就下降了,道:“因为有一枕黄粱在,倒是吸引不少文人来投稿,他们很多都会模仿你写的故事,可我看了,还是没有那个味道。其中有些卖得挺好的,可到底和你的书不同,不会形成人人讨论的风潮。”说到最后就有些失落了。 “而且还有其他书肆抢生意,现在各个书肆明争暗斗,除了前面三家最大的书肆看不上话本这点利润,京城的其他书肆都插手进来,现在有四家书肆都有较为出名的作者。”谢长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青云,“现在好了,你又继续写,肯定行的。”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这次的稿费不能和以前那样分法,要不然我就不写了。”顾青云把自己想了许久的话说出口,“你的书斋要养活一帮人,还要打点关系什么的,所以我和你的分成要降低,我认为二八分是很合适的。” 谢长亭当然不同意。 顾青云据理力争,他知道现在的大多数书肆都是买断话本稿子,根本没有分成之说,只有谢长亭因为惦记着自己的那点救命之恩一直搞特殊。 他认为自己还会继续写下去,所以就想把这个事情提早办成。 至于谢长亭的救命之恩,这几年来,他做得已经够多了,逢年过节的节礼极为丰厚,特别是和公主成亲后,今年的重阳节节礼更是让顾青云和简薇暗叹不已,都是吃用的,价值高。 送这么厚的节礼,这让他们两口子怎么回礼啊?虽说谢长亭不在乎这个,可他们不能不当回事。而且说句实在话,有谢长亭的身份在,以后他们家遇到麻烦了,他都是一个好的求救对象。说不定到时自己还要麻烦他呢。 这些年他送的东西早已可以抵消那次救命之恩。再说了,也许当时他不跳进水,谢长亭可能也会被其他人救出,毕竟总不会是每个人都见死不救的。 这些年来,顾青云在生活中也遇到过一些人和事,他讲究待人为善,举手之劳的忙能帮就帮,偶尔也会顺手救下一两个人,可那些人在谢过救命之恩后就再也没有来往,或者当时只是口头上表达谢意,过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同的坏境养出不同的人,相比之下,谢长亭做的这些事就让他升起很大的好感。所以现在再次出版话本,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谢长亭最终没能拗过他,论起说服人的口才,他甘拜下风,只能答应了。 见他终于同意,顾青云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胸都开阔起来,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一直以来,谢长亭对他的好,都让他有一种占便宜的感觉,现在好了,他觉得两人可以平等地交往了。 等到将近中午,顾青云就想和谢长亭告别。 “这么久没见面,你就这么急着回家吃?我请你去楼外楼吃饭,那里的清蒸鱼非常好吃,又鲜又嫩!我记得你很喜欢吃的。”谢长亭颇为幽怨地看着他。 顾青云打了个冷颤,摇头道:“不好,我都答应儿子回去吃饭了,昨天他做了几件好事,我说过要陪他一起的。而且难得一次休沐,不想在外面吃,我这段时间在翰林院,中午老是吃店里的,现在觉得很腻。”就好像现代吃多了快餐一样,还是觉得家里的饭菜好吃。 虽说古代的饭菜绿色无污染无公害,可饭店那里做菜都不怎么舍得放油,味道一般。至于大酒楼,虽说饭菜做得很好吃,可那个价格也很令人感动,一个月吃一次就罢了,天天吃荷包受不了。 这段时间,他最大的烦恼就是花在交际方面的费用太多了,不是这个同年的生辰,就是他儿子或女儿的满月礼、周岁礼等等,花样繁多,都需要送礼,让他头疼不已。 只觉得中进士前的那种只用专心读书的心情没有了,以前最多参加几次文会,常交的朋友就是这几个,现在是很多关系都需要维护,偶尔回请别人吃饭,三个人一顿饭就花了半两到一两的银子,这已经是乡下农家几个月的纯收入了。 难怪人家说京城居,大不易。幸亏他有自己的房子,不用交房租,相比之下好过一点。 见顾青云这么说,谢长亭虽然很失望,但一想到是要陪小石头,就按下失望,不再劝说。 两天刚起身准备下楼,就看到谢长亭的贴身小厮进来和他耳语。 立即的,谢长亭的脸上就露出笑容,只见他满面春风地挥挥手,说道:“公主找我,我回府去了,你慢走。放心,话本的事我会安排好的。” 顾青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拿起一叠话本就迅速地跑出去,那急切的样子,和刚才失望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亏他刚才还取笑自己离不开家,那他现在这副模样不是自打脸?公主一个召唤,他就兴冲冲地跑回去了。 幸亏刚才没和他一起出去吃饭,否则肯定是吃到一半就扔下他不管。 话本的事办好了,顾青云就下到一楼,准备看看现在有什么新鲜的话本。最近简薇在家很无聊,他还可以顺便买几本回去让她开心一下。 他扫视一眼书店,现在是中午了,还有不少人在看书,或站在书架前,或坐在后面的长椅上,气氛还算安静。 不过最多人的还是在话本这一个书架,大家看得如痴如醉,还不时有人发出“嘿嘿”的笑声。 他同样站在放有话本的书架前,只见上面摆满了不同内容的话本,有手抄本,有出版本,质量有好有坏。他特意注意了下,发现自己写的三本长篇话本还在销售中,旁边有一名富商模样的中年人在聚精会神地看,他的右手边还有两个少年也在看自己的书。 顾青云有些赧然,又有些骄傲。自己的话本能吸引到别人,那是再好不过,颇有成就感。 以前他除了交稿子给谢长亭,很少会来书斋这里,即使来了,也很少关注话本的情况。当时他的全部心思几乎都放在科举上。 带着一种新鲜感,正当他在挑拣话本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自己的耳里。 “谢掌柜,一枕黄粱先生有新话本了吗?” 顾青云心里一震,抬眼朝柜台望去。 “现在还没有新话本,黄粱先生还在写。”谢掌柜笑得满是歉意,嘴里吐出已经说过无数次的答案,“如果先生写好,我们会立刻和他联系,马上印刷出版。” “又没有!怎么那么久啊?”来人很是失望,骂道,“你们就不能催紧一点吗?” 顾青云仔细看了来人一眼,只见是一名十七八岁的、身穿青衫的年轻学子,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位穿着同样衣服的小胖子,衣服的料子极好,算算今天是休沐日,顾青云估摸着两人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此时两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 “黄粱先生两年时间写了一百二十万字,现在歇一会是正常的。不过咱们书斋还有君子玉写的《张贤出海冒险传奇》,也是同样类型。如果不喜欢的话,两位少爷,咱们这里还有其他修仙记,都是和黄粱先生写同一类型的。”谢掌柜很是熟练地说出其他推荐。 “算了。”小胖子无精打采地踢踢脚,嘟囔道,“那些都看过了,都看不下去,我一点都不喜欢!哼,想仿写都不写好点,写不出黄粱先生的韵味。” 谢掌柜只能温和地笑笑。 “掌柜,要不你干脆把黄粱先生的住处告诉我,我去催他,这样一定很快的。”年轻学子眨眨眼,快速地出了一个主意。 谢掌柜哭笑不得,道:“黄少爷,这可不行,除了咱们店主,连老朽都不知道黄粱先生的住所和真实姓名、容貌,实在是无能为力。”话说得非常诚恳。 黄姓少年一听就更为沮丧了,咕哝道:“谢长亭那个家伙,指望他开口告诉我,还不如指望我偷偷跟踪他,自己发现比较靠谱。”以前的谢长亭就混不吝了,身后还跟着一群喜欢上他容貌的纨绔,加上毕竟是伯爷的儿子,总要顾虑点面子,不好用强的。 现在就更不必说,都成为驸马了。虽说没有实职和权力,可到底是皇亲国戚,安乐公主的名头还是很大的,很受皇帝宠爱。 现在的公主可不像前朝末年的公主,只能嫁给平民或低级官吏的儿子,依靠太监来选取驸马,成亲后想和驸马见面都得贿赂公主府的嬷嬷,一个月只能见几次面,活得还没有一名低级官吏的女儿快活。 本朝的公主就自由多了,可以经常举办诗会文会等各种宴会,有皇帝那里吃得开的话,就会很受欢迎。比起悲惨的前朝公主,本朝公主处境实在是好太多。 他们现在可不敢得罪谢长亭,连以前偷偷取的诨名“兔爷儿”也不敢私底下叫了。 顾青云发现,在他旁边一起翻书的人也跟着鼓噪起来,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君子玉写得不错啊,这是另一种风格,我能看得下去。现在没有黄粱先生的话本,有他的也不错,否则我该如何度过这慢慢长夜?” “我和黄公子一样的想法,还是一枕黄粱的话本好看,好像里面的人物真的存在一样,冒险内容写得又惊险又刺激。” “对,我特别喜欢看他写的冒险记,尤其是发现宝藏的时候,特别刺激!”有人兴奋地加进来,“如果我是主角就好了,可以得到这么多宝物,还有美女相伴,还能和海盗打架!哈哈,每次消灭海盗都有一堆宝物,真好。” “在下倒是喜欢修仙记,如果真有修仙门派就好了,在下肯定去求仙。”有人一脸憧憬,“多辛苦都不怕!” “嘿,你傻啊,真有的话黄粱先生早就不写话本,直接去修仙得了。”有人讽刺道,“明明在首页就注明是虚构的,偏偏还幻想有修仙门派,你想太多了!” …… 很快,书斋里就响起了大家剧烈的争辩声,各有各的喜好,从话本到主角,从女主角到配角……各有一群簇拥,连本来冷眼旁观的顾三元都忍不住加进去,浑然不觉顾青云在后面看着他。 众人说到最后,声音大到让那些在长桌上读书的人都不耐烦了,频频看向这边。 第127节 谢掌柜叫了几次,大家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只是刚才安静的气氛荡然无存。 一位老人把这场争吵从头看到尾,他狠狠地盯了几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甩袖而出,嘴里则怒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黄姓少年正和人争赢了,心里跟打了胜仗一般,正得意呢,听到这话就撇撇嘴:“老古董,看看话本怎么了?小爷就不信他年轻的时候没偷偷看过!” 他身边的小胖子连忙附和。 顾青云好不容易选了几本流行话本,他拿到柜台结账,好奇问道:“每次都会引发争论吗?” 谢掌柜认识他,知道这是主人的好友,偶尔会来买书,就按照惯例给他一个最低的价格,一边答道:“现在还算是好的,黄粱先生话本连载的时候,每个月新的话本出来时,都会有一大帮的人在门口等候,每次都会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甚至打起来。现在还好点,热度已经比以前降低很多。” 顾青云点点头,付钱后,让顾三元拿着,两人就回去了。 一个月后,顾青云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时候,方子茗就兴奋地走进来,叫道:“青云,一枕黄粱出新话本了,你看!” 顾青云无语,方子茗一直都向他推销自己的话本,这让他很是无奈和尴尬,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想避开。 此时他就有逃避的冲动了。 “终于出了?”顾青云接过来看,果然是自己写的《将军传奇》,他想不到好名字,干脆就随便想一个作为文名。 为此谢长亭还很不满,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可他自己同样也想不出好名字。 “你看,你看!我的打赌赢了,我就知道,一枕黄粱肯定不会封笔的,肯定会继续写的。”方子茗很高兴,他认为是自己的推荐才让顾青云把一枕黄粱的三篇话本给看完了。 这很有成就感。 顾青云见他高兴的模样,头又隐隐作痛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可一想到以后子茗知道自己的马甲就是一枕黄粱时,到时的表现…… 难道是友尽的节奏? “新话本写得如何?”顾青云随手翻阅,不错,纸张的质量还行。 “挺好看的,笔力比之前更好,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人物的性格。”方子茗早已一睹为快。 “不明白你怎么喜欢看话本。”顾青云百思不得其解,方子茗这种优秀学生不是应该一直读正经书吗?怎么会有喜欢看话本这种不高大上的爱好? “你不懂,儿时父亲老是把我关在书房里读书,我心里苦闷得很,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一篇话本,突然觉得被关在书房的日子再也不无聊,从此就喜欢上了。”方子茗终于说出自己的理由,感慨道,“看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觉得一枕黄粱的书写得最好,里面的情节曲折动人,合情合理,可以自圆其说。而且他书上的主角很合我心意,都讲究有付出才有收获,没有其他人写的那种不劳而获就能获得成功的主角。” “一转眼就七八年了,我希望一枕黄粱能一直写下去。”方子茗感叹道,“把这本还我,你自己去买。” “我先回去了,娘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她都快生了,我可不敢离开太久。”说完就快步走出去。 顾青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目瞪口呆。 所以说,方子茗这次来,就是为了和自己说这几句话?不知为何,顾青云觉得浑身发冷,脑子里闪过一幕幕当他暴露身份时的悲惨景象。 时间一如既往地流逝,一转眼,就到了年底,他已经上班三个月。 顾青云在翰林院适应得还不错,自己已经可以帮忙做事了,就是一次都没见过皇帝,颇为遗憾。 只是后来想想,自己没有强烈的进取心,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自己还需要继续积累,以后即使真能见到皇帝,也不会发沭。 现在他有空就借藏书楼的书看,认真学习国家的规章制度,还有一些治国之策。不过他的重点还是放在算学书上,打算按照时间顺序把到目前为止的算学书都看一遍,这样才知道自己该如何写书,知道看的书中是否有所错误等。 这是公事上的,秉持着寡言少语、谨慎的性格,他目前没遭到传说中的陷害,倒是慢慢和同僚们混熟了。当然,也只是混熟而已。 至于家事,顾青云已经打听好附近一家私塾,这是一名举人开的,离家不远,听说教得好,打算过年就把儿子送过去,过年他就四岁了,可以开始正式启蒙。 至于简薇,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临近产期,产婆说就是这几天。 现在是过年的时候,即使大家再高兴,注意力还是放在她身上。原先大家都以为会在除夕前生,没想到都过了除夕了,孩子还没出世。 这都迟几天了!大家都着急不已,要不是大夫说还不着急,还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让他们安心等待,否则他们早就急得团团转了。 相比起顾青云等人的急切,简薇却不慌不忙,按照自己的作息来休息,还抽空安慰上火的顾青云。 顾青云能不急吗?夏氏十二月二十日就诞下一双孩儿,都是女儿。方子茗高兴不已,在他面前动不动就走神傻笑,俊美洒脱的形象荡然无存。 顾青云虽然很高兴,可自己的妻子迟迟没生,心里还是很着急的。 终于,大概是知道了大家都在等待,大年初三,简薇终于要生产了。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心就提起来。 所幸,大概是第二胎,简薇生得比较快,傍晚的时候就生下来了,比生小石头的时候快多了。 这次还是儿子。 顾青云这次表现得比上次好,起码没有再哭,就是非常紧张。等二儿子出来时,大冷天的,他却大汗淋漓。 看到二儿子的模样,顾青云心中一阵喜悦。 等他满月时,他却再次考虑这个问题:自己要把这个儿子过继给方家吗? 虽然老师早就说过不需要,可他总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占有的太多了。可用儿子去还,对他不公平。 第111章 为难 “夫君, 你在想什么?”简薇见顾青云正直愣愣地盯着小儿子看,偏偏眼神没有焦距。今天是儿子的满月礼, 即使有外婆的帮忙, 可要宴请夫君的朋友同僚,还是忙了许久。 加上自从夫君入职后,她几乎没有出去和其他太太们应酬过, 一直在家安胎。现在孩子满月,算是她第一次在夫君的圈子亮相,自然格外重视。 所幸一天都没出什么意外,就是太累了。 顾青云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 我只是刚刚想到一个问题。薇儿,你还记得咱们成亲前老师想让咱们的儿子过继给他们的事吗?”想想现在简薇都出月子了, 这件事不会对她的情绪造成很大的影响, 他这才说出口。 要不然他还想再等一段时间再说。 简薇一愣,良久,才点头道:“记得。”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因为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外公外婆从小就对自己非常好, 尤其是外婆,把未来传承香火的希望都压在自己身上。也因为有这个要求, 她的婚事从小看到大, 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不是有这样的不足,就是有那样的不好。 这才导致她已经进入花期,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幸运的是, 她的运气十分好,他们还是为自己找到了这么好的夫君。如今,她非常感激外公。 “那你的意见是怎么样的?”顾青云忙轻声问道。 简薇默然,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孩子可能会被过继出去,可当时他们成亲的时候,外婆已经想通了,说不必如此。这样一来,她就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现在夫君会突然提出来。 “外婆不是说不用了吗?”她看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小儿子,他的小名刚定下来,夫君说他是漏网之鱼,就称他为“小鱼儿”。 一想到这个孩子要被过继出去,以后不能称呼自己为娘亲,她的心里就非常难受。 “外婆是这样说的。”顾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在床沿边坐下来,和她一起看着小鱼儿,小声道,“可我总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老师给了我太多的帮助,没有他,可能就没有如今的我。”可是他认为对小鱼儿又有点不公平,毕竟他以后可能还会有儿子,小鱼儿长大后会不会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他被过继出去? 这世道,一般都是小儿子被过继出去的。 “我明白。”简薇握住他的手,知道他对外公很是感激,只是想了想,她还是问,“你问过公公婆婆他们了?他们可同意?” 顾青云闻言,点点头:“当然,这次回家他们知道你怀孕后都很高兴,我就趁着这次机会说了一下过继的事,除了我大爷爷有些不高兴,爷奶和爹娘都没意见。”毕竟这是一开始他拜师时,方家提出的条件,顾家人早就有心理准备。 只是后来他拜师,方仁霄从来没有用这个条件来绑架,到了成亲前,连氏更是宣布不会再有过继的事……就是因为如此,顾青云才会越发地愧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内心深处,他当然是不想过继的,谁乐意自己的孩子不叫自己为爹娘。而且古代的过继程序很严格,就是现代,你过继了,继续叫生父生母为爸妈都不好。在古代,涉及到财产分割、血缘继承,更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要不是方仁霄的地位在方家族人中最高,最有话语权,他想要过继一个外姓孩子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同时,他又希望自己能帮上忙。可这是他自己的人情,用儿子去还他心里又过意不去。如果师母没有说出不过继的话,他就不会如此纠结。 一时之间,顾青云郁闷极了,所以简薇一说,他才这么痛快地说出来。 顾青云把自己的顾虑说了一遍。 简薇默然,许久没有作声,最后只说了一句:“夫君,你想如何做,我都听你的。” “那我去问问老师的意见,没什么意外的话,就把小鱼儿过继出去吧,就当做履行我之前的诺言。”顾青云考虑良久,终于开口。事实上,自从简薇怀孕后,他就已经考虑很久了。 反正到时他们还会一直住在一起,即使儿子不能叫自己为爹,但等他大一点,告诉他就是了。只要有感情,叫什么都可以接受的。 夜已深,一时无话,两人这晚各自睡下。 顾青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简薇也是,他知道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接下来的几天,顾青云和简薇都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好,但方仁霄和连氏是谁啊,大家一起同住这么多年,加上他们人老成精,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面对方仁霄的询问,顾青云忙摇头:“没有,在翰林院都挺好的,没人针对我,我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也不是最差的,在那里我过得挺好的。”虽说他的殿试成绩排在第四名,可前十名中有几个的背景很深,就是方子茗,人长得俊美,岳父是吏部的官员,最近有传言说可以再升一级。 那就是从四品官员了! 四品是一道门槛,可以说是从中层官员踏入高级官员最关键的一步,毕竟从四品以上就可以天天上早朝,可以经常见到皇帝,这是绝对不一样的!很多人一辈子都会卡死在正五品上。 比如说方仁霄,他的品级已经卡在五品将近十年,现在已经是快致仕的年龄,没什么意外的话,不可能在最后几年晋升的。 所以怎么看都是方子茗比他的前途更远大,更别提比起他来,子茗的交际能力和说话办事方面都比自己要好一些。 再加上还有谭子礼呢,他虽然自傲,但在一些前辈前面还是很谦逊的,世家子弟的风度展现无遗。 方仁霄一听,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在算学方面有天赋,但又拉不下面子去钻营拍马,和老夫很像,这样一来,指望你以后位极人臣是很难的事了。从翰林院出来后,可以直接去工部或户部,这方面老夫有一点人脉。” 顾青云有些羞赧,拍拍脑袋道:“还是老师懂我。”不得不说,出身是一个人最深刻的烙印,他前世是一个普通人,出身农村,一路读大学,等到毕业直接在乡镇做一个基层的普通公务员。这一世,他的环境更差,虽说通过自己的努力,现在大大小小也是个官员,可有些东西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变,有些东西就很难改变了。 比方说他的身份地位可以通过读书来改变,他的礼仪风度也能通过学习来改变,可对政事的敏锐和对人心的揣摩,这方面他就不足了。 于他而言,对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自己的脑子好像缺那么一根弦,不怎么明白。不像方子茗,几乎是一点就通。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是不是最近还有其他事让你心烦?”方仁霄开始泡茶,风炉上的茶壶水已经烧开了。 顾青云想了想,还是老实说出口:“我这段时间在琢磨着小鱼儿过继的事。” 方仁霄一怔,放下手中的茶罐,皱眉道:“你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个事情了?” 顾青云用火钳把脚边炭盆里的木炭拨弄一下,低声道:“我这不是想起成亲前的事吗?现在我有两个儿子了。” 方仁霄忍不住欣慰一笑,捋捋胡子,道:“你还能想到这个问题,老夫就很高兴了。不过老夫是不介意这个的,介意的话,早就纳妾了,何必等到现在?是你师母一直放不下,她总觉得对不起老夫,不想让老夫这一脉的香火断绝。” 震惊过后,方仁霄重新开始泡茶,继续说:“老夫是不相信死后有什么阴曹地府的,也不相信香火能对老夫有什么影响,到时老夫都入土了,死后的事想知道也难。再说了,天底下绝对不止老夫一人断绝血脉,其他人能过老夫也能。再者,即使现在有子孙如何,万一子孙不肖,迟早有一天也会把自己玩完。” 顾青云沉默下来,他和方仁霄接触这么久,早已了解他的想法,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这时代的精英知识分子想法都很超前,很现代,特别是没有经过元朝和清朝的阉割和文字狱,大家的思想开放多了。 自己有时候更像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你师母既然已经在成亲前说过不要求过继,那说明她真的放下了。你现在重提这件事,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方仁霄笑得很是开心,为自己的弟子有那份心。 “不过老夫可说好了,以后老夫和你师娘的养老,就靠你们了。”方仁霄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提出以后的养老问题。 顾青云一惊,随即就是大喜,连忙应道:“老师,那是我的荣幸。嘿嘿,子茗知道了,非得生气不可。” 之前方子茗认为,如果方仁霄不过继的话,以后养老什么的可能都是他负责,他也一直做这样的心理准备。 顾青云知道他的想法,于是自己就时不时流露出以后和方仁霄一起住的想法。而方仁霄知道后,一直没有表态,就这么沉默着。 对于弟子显而易见的喜悦,方仁霄颇为欣慰,笑道:“至于过继的事,你们就不要提了。现在小鱼儿还小,得精心养护才行。” 第128节 不得不说,有一刹那,他还是有点心动的。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妻子。他相信,青云只要这么一说,妻子有可能会心动。 只是一想到他和妻子都是半截身子埋入土的人了,即使现在过继曾外孙回来,他又能陪他几年? 等他老了,到时可能还是青云他们抚养,这样一来,小鱼儿就是他们兄弟中的异类,毕竟是外姓人。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亲兄弟都是亲密无间的,婚前还好,婚后就要先顾着自己的小家,资源就这么多,你得了别人就不得。 至于把小鱼儿留在方家?他和他弟弟关系可不好,虽说阿茗和自己关系好,可他也有自己的孩子……一想到这里,方仁霄就把这个念头按下。 顾青云一听,明白他的意思。在古代,幼儿的夭折率实在是太高了,即使是小石头,他的身体一直养得很健康,可偶尔一个不注意,还是会生病。 即使真的要过继什么,还是先等小鱼儿过了最危险的三岁再说吧。 顾青云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又觉得自己虚伪,心里颇为难受,自我厌弃起来。 “老师,来,我给您倒茶。”顾青云收拾好心情,连忙献殷勤,准备接手泡茶的活儿。 方仁霄却不领情,啐道:“一边去,给你泡茶还糟蹋老夫的好茶。”说着还动手打了一下他的手掌心。 “那您泡给我喝。”顾青云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缩回自己的手。 又打人!唉,都怪老师,老是动不动就体罚自己,偶尔会被小石头看见过,难怪小家伙认为家里地位最高的人是曾外公了。 “你又不喜欢喝茶,给你喝是牛嚼牡丹,浪费。”方仁霄不理他。 最后,顾青云只能落寞地看着他忙得不亦乐乎,自己只能添加木炭。今年的冬天还是这么冷啊,幸亏自己不用再去参加会试,否则现在就得穿少一点衣服来抗冻了,怎么可能在这里烤火坐得舒舒服服的? 不过一想到在自己眼中天大的事,在老师眼中却不值一提,顾青云又哭笑不得。亏他们夫妇这段时间还为此寝食难安。简薇还差点就回奶了,把他们吓了一跳。 过继的事解决后,顾青云和简薇就把注意力投在小鱼儿身上,小家伙现在还看不出长得像谁,不过顾青云觉得肯定像自己。 除此之外,小石头也不能忽视,否则他非得不高兴不可。令他们欣慰的是,小石头对小鱼儿很好奇,很关心,每天都会来看过弟弟后才去睡觉。 顾青云就期望着小石头大一点后能更懂事,做一个好哥哥。 倒是方子茗的两个女儿非常可爱,这两个孩子比小鱼儿早出生一个月,因为天冷,不能抱到这边,可顾青云可以去看啊,两个玉团子长得白白嫩嫩的,相貌几乎是一模一样,和方子茗相似的面容让她们受尽宠爱。 顾青云不禁幻想她们长大后的面容,绝对好看。 二月底,顾青云这天散值后照样冒着小雪回家,京城的道路因为有人打扫,路倒是不难走,只是为了安全,他骑马的速度特意放慢,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现在还没到六点呢,天就暗下来。 顾青云让门房把马牵走,自己走回后院,简薇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呵呵,我的稿费有了!”顾青云拆开看了谢长亭送来的信,顿时兴奋起来。算了算,新话本才发表三个月,没想到现在就有稿费了,以前都是半年一结的。 “看来长亭还是很善解人意的,知道我最近缺钱。”顾青云喃喃说了一句,今年过年要花的钱更多了,他一个月就去参加了四五场酒席,连他顶头上司苏大人的父亲进京来看他,都请他们这些庶吉士去吃酒。 这样一来,他们就得随份子钱。 顾青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应酬,可没办法,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要不所有的邀请全部不去,要不就全都去,否则有些去有些不去,别人会以为你轻视自己,绝对会得罪很多人。 他现在还没有这种特立独行的勇气,也没这种地位,只能随大流了。 “有多少?”简薇一边给小鱼儿缝制肚兜,一边问道。 “刚过一百两,明天休沐日他就送上门来。”顾青云很是满意,这样一来,一年就有三四百两,一座小院子的钱就出来了。决定了,他年底还会继续去买房出租,不过房子要放在简薇名下。 不能只靠话本,这个市场的事说不准,还得有固定资产才行,细水长流才是王道。 像他的那本游记,写出来出版,一点浪花都没翻起。虽说看过的人都觉得好看,可传播的速度太低了,它不像话本,有这么多人喜欢看。 最主要的是,游记的署名他用的是另一个笔名,毕竟游记里面的有些内容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时代,文人有几个笔名是正常的。 “我听说很受欢迎。”简薇停下手中的动作,骄傲地看着他,道,“昨天我去参加一个聚会,会上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在看,大家都很喜欢。” 顾青云了然,这本书虽然女子很喜欢看,可一些男人就不喜欢了。谢长亭和他说过,有些老读者以为他的新书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是修仙就是冒险故事,没想到这次他的故事是这种较为平淡的,都纷纷说他江郎才尽,还写得太娘气。 谢长亭说的时候还义愤填膺的,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顾青云倒是不生气,前面的内容的确比较平缓,都是男女主角幼年的一些事情,都是写日常生活,不刺激,冲突不激烈,现在刚进入逃荒的副本,有些读者不满是很正常的。 而且这本的确和前三本不一样,他现在偶尔去书店,有时会遇到两方人马的骂战,有支持他的,也有反对他的,各占一半。 谢长亭为了收集大家对话本的意见,就在他店里留下几本本子,让大家把自己的意见写下来,结果渐渐发展成一个骂战的地方。 不过似乎因为骂战的原因,吸引更多人来看他的话本,所以即使现在分成降低,他的稿费还是比之前高一些。 话本的成功让顾青云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再担心收入了。现在,他开始把全部心思放在算学上。 想要升官,通过他自己的总结,主要有几个途径。 一是看政绩,他现在还不算是正式的官员,只能老老实实地适应官场规则,很难做出什么政绩。这个略过不提。 二是树立自己的形象,比如说孝子等道德楷模。这方面,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包拯。 顾青云最近在看宋史方面的书籍,他看完包拯的生平,觉得很有意思。 包拯中进士时已经二十八岁了,可他中了后没有去当官,反而辞官回家,说要赡养父母。等到他父母相继去世后,守丧结束此时他孝子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大家都知道他这种行为,对他很有好感。毕竟这种孝举是符合当时的道德标准。 于是,在父老乡亲的劝说下,包拯勉为其难出仕,第一个官职就是县令。当时他已经三十六岁,可他有政绩,当县令时做得不错,最后升官很快。 顾青云看到这些资料时,才真正了解包拯这个人,大为惊讶。 虽然他知道有这种方法,可他不会去运作,而且也来不及了。 除了有关系外,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展露自己的才华。这方面大家都在努力,尤其是皇帝偶尔驾临翰林院时,更是大家展示才华的最好机会。可惜皇帝来过几次,都是正副主官接驾,他们这些人都没机会近身。 顾青云觉得除了这种方式外,还可以向外界展现出自己著书立传的才华。本来那本游记他是寄予厚望的,虽说是用了笔名,可一旦仔细推敲,还是可以知道这是他写的。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没掀起什么水花。 而且游记不算有说服力,可写什么经注之类的,他又不感兴趣。他现在最想的反而是写出一本算学书,内容不用很深,主要是写给刚启蒙的人看的,或者说,是写给要考秀才的人看的,里面还会引进阿拉伯数字。 虽说现在没有闭关锁国,可和外海的交流还没有繁荣起来,在京城的外国人都非常少,顾青云得等待机会,找到一个精通数学的外国人,通过交谈后,他才能把这本书写出来,现在在积累中。 否则别人肯定会好奇自己怎么会懂得这些新的符号。 所以书先写,但不能发表出去。 翰林院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一转眼,两年多的时间就过去了。 第112章 踏青 现在是三月下旬, 顾青云在翰林院的“实习期”已经结束。昨天他刚考完散馆考试,等过几天就可以知道自己是留在翰林院成为正式的翰林官, 还是下放到地方或其他中央部门。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 他觉得自己在翰林院学到的东西还是很多的,这不单是知识方面的,还包括为人处世、官场规则等。 三月三十日, 顾青云休沐。事实上,从明天开始,他就暂时不用去上班了,要等待散馆成绩出来。 现在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为了抓住春天的尾巴, 顾青云决定去郊外踏青游玩,顺便散散心, 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这段时间为了准备散馆考试, 他忙了很久。 前一天晚上,烛光下,顾青云正在做俯卧撑,简薇在梳妆台前梳通自己的头发, 只见她乌黑光滑的秀发披散而下,在昏黄的光线下, 晕起一阵柔光。 离他们的不远处, 两个儿子正在毛毯上搭积木、玩七巧板等小游戏。 整个房间安静祥和。 “夫君,真的要去吗?”当顾青云做完俯卧撑,正拿着棉布巾擦汗, 跟简薇说起这件事时,她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顾青云笑道,“你在家里闷了这么久,前段时间的上巳节我都没空陪你出去。你想去吗?想去的话我们明天上午就去云河边,据说那里的风景不错,有河水有杨柳,还很干净。” 上巳节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节日,顾青云看资料,知道魏晋朝把上巳节定在三月初三这天,主要为了除灾祛病。当然,到了汉代已经没有那种秉执兰草、祓除不详的习俗,而是变成临水宴宾、求子习俗,到了晋朝更是曲水流觞,饮酒作诗,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是在上巳节写出来的。 到了本朝,上巳节已经演变成一个踏青郊游的活动,而这个时候不会只定在三月初三,只要是三月份即可,因为现在的三月份有时天气会非常寒冷,就不会有人出去踏青。比如顾青云他们考会试那一次,三月中旬还是寒风呼啸。 今年的会试倒是没有他们上次冷,甚至有几天称得上是春光明媚,让他们上一科的进士羡慕极了。 “我当然想去,可是,可是……”简薇的脸微微一红,道,“现在云河边都是未婚的男女,我们是不是去大觉寺?去那里礼佛似乎更好一些。” 顾青云一愣,随即了然。这些年随着皇后举办的几次宴会,还有她公开场合发表的一些言论,对女子的桎梏慢慢松动起来,上行下效,现在走到街头,也可以看到不少女子在外走动。而每年三月的郊外踏青更是那些未婚男女公开出现的场合,相当于相亲,非常受大家欢迎。 其中云水河边就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场所,加上明天是休沐日,肯定更多人。 “没事,我们去我们的,别人与我们何干?而且只有我们两人去,最多带一名车夫,儿子们就不要带去了。”顾青云觉得自从生了孩子后,似乎都没有和她有过二人世界,所以就趁着现在心情放松,出去游玩一番。 《黄帝内经》里有说道,“春三月,此渭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顾青云也认为春天出去踏青是非常好的一项活动,尤其是现在他们有钱有闲,更要学会享受生活。 简薇一听,非常兴奋。 只有她和夫君?她正要答应,可一想到儿子们就舍不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儿子们望去,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大一小两张相似度极高的小脸此时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听得很专注。 简薇吓了一跳,刚想提醒夫君,就听到夫君继续说道:“老师明天和人有约,有外婆在,他们两个留在家里就行。” “爹!”一道双重奏陡然响起。 顾青云转过身去,只见他家大儿子小石头睁着大眼睛,叫道,“爹爹,你们明天去踏青?”还不带我们去? 小鱼儿眨巴眨巴眼睛,把自己面前的积木推开,直接站起来,胖乎乎的小身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抱住顾青云的大腿,仰起白嫩嫩的胖脸,奶声奶气地说道:“爹爹,小鱼儿想去,想去。” 顾青云只恨自己失策,不过知道这事瞒不住,就点头道:“明天和你们曾外婆乖乖待在家里,爹娘出去办事。” 小石头也站起来走到顾青云身边,不要脸地直接抱住他的另一边大腿,叫道:“爹爹,这样不好,你们不是办事,你和娘亲是去玩,我也要去,我想放风筝。” “放风筝。”小鱼儿跟着大喊,死死地抱住顾青云的大腿。 顾青云很是郁闷,忙对大儿子说道:“小石头,你的功课做完了?”没错,在小鱼儿出生那一年的五月,小石头满四周岁,顾青云就把他送到离家不到半个小时的私塾启蒙读书。 “早就做完了,我做完才和弟弟一起玩的。”小石头撅起嘴巴,如今六岁的他长高了,身材还是圆滚滚的,只是没有小时候那么胖,皮肤也早已白回来。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小正太。 顾青云看向简薇。 简薇点点头,道:“我已经看过他的功课,的确已经做完了。” “乖,做得好。”顾青云摸摸他的脑袋,商量般说道,“可是明天天气还是有些冷,你弟弟还小,最好不出去,你不能留在家里陪他玩吗?” 小石头猛地摇头,道:“一点也不冷,大不了我和弟弟穿多点衣服。” 小鱼儿跟着学舌:“不冷,一点不冷。”头也摇晃起来,奶白色的小脸胖嘟嘟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渴望地看着他。 “爹,我想出去放风筝,学堂里的同窗上次都去过了,就我没去过。”小石头拉着他的手臂摇晃,一脸渴望。 看着两张和自己很是相似的小脸,顾青云的心终于柔软下来。 他不得不庆幸他们这两年没有再生孩子,要不然多来几个自己肯定受不住。 “好吧,那一起去。”顾青云暗暗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忍住笑意的简薇,不得不妥协。 第129节 “太好了!”兄弟俩欢呼起来。 “我去跟曾外婆说,问她明天去不去。”小石头叫道,说完转身就走。 “哥哥,哥哥,等等我,等等我。”小鱼儿见他哥走了,也急了起来,连忙摇摇摆摆地追上去。 “你慢点。”小石头不耐烦地停下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矮墩墩的弟弟,道,“怎么我去哪你都去哪?真麻烦!” 小鱼儿嘿嘿一笑,拉住他的手不放。 小石头没办法,只好陪着他弟弟一起慢慢走了。 顾青云和简薇相视一笑,他们兄弟俩的事就不掺和了,只要没犯什么大毛病,就任由他们兄弟俩自己相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兄弟俩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小孩子都喜欢和大孩子玩,小鱼儿就很喜欢跟着他哥哥,也喜欢模仿。小石头刚开始还不怎么喜欢,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随着相处时间的加长,慢慢地就变了。 顾青云看着简薇,很不好意思,握住她的手道:“本来只想和你一起去的,结果多了两个小家伙。” 简薇哭笑不得:“他们两个精得很,即使明天我们偷偷去了,他们也会知道的,到时肯定吵得我们不得安宁。”她见其他人的孩子都很怕父亲,可他们家的两个反而很亲近夫君,求情撒娇耍赖之类的都是朝着夫君使,很少会求到她头上来。 明明夫君大部分时间对他们都很严厉啊,尤其是小石头,去年读书时,仗着小聪明没有认真完成功课,投机取巧,被夫君发现后,真的用藤条打了一鞭。 当时可把他们给心疼坏了,本来想阻止的,可夫君和他们说过,教训小孩时大人们的意见一定要一致,不能在孩子面前争吵,也不能做出反复无常的处罚,要前后一致,坚决执行,这样孩子才会意识到错误,才容易改正。 那一鞭让小石头哭嚎了好几天,小屁股都肿起来。 最后夫君被外公外婆埋怨几天,即使夫君一再解释自己专门去找牢狱里的小吏学过怎么打人会痛,又不会伤到筋骨,大家还是不理解,觉得他下手太重。 当然,事后证明夫君还是有分寸的,小石头的伤看起来可怕,可没有发烧,涂了几天药就恢复如常。那次打过以后,小石头就老老实实念书,不敢再耍小聪明。现在已经学完四书,开始读五经,成绩比同龄的小孩都好多了,其他人刚开始学四书。 “真是惯得他们无法无天了。”顾青云感叹道,“我听何谦竹说他家儿子见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我家这两个怎么就这么大胆?”今年何谦竹来参加会试,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是一月份就到达京城,是在船上过的年。 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他们家,现在考完试又病了一场,现在身体刚好。 “你也惯啊。”简薇莞尔,取笑道,“前几天我还见你给小鱼儿当马骑呢。”而且前段时间还在前院特意空出一块地做什么跷跷板、滑梯、荡秋千,现在左邻右舍的小孩子都跑来他们家玩。 “我能不惯吗?”顾青云诉苦,“我刚刚打了小石头,老师就把我叫过去,随便说起一件事就骂我。他这是为小石头出气呢,唉,老师多睿智的人啊,一碰到小石头和小鱼儿,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幸亏他们还剩下最后一丝理智,任由他教子,否则两个小家伙可能就被惯成熊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的,整个顾宅就忙起来。 何谦竹已经和人有约,早就走了。方仁霄早已和好友约好去看什么古籍,连氏觉得外面还冷,不肯跟出去,只想待在家里。 孩子们的衣服、玩具、风筝、毯子、小凳子、点心、风炉、茶杯等都要带去,这样一装,就是满满一大箱。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麻烦,儿子,你们看,都是你们的东西。”顾青云笑道。 兄弟俩此时穿着一模一样的蓝白色相间的衣裳,再加上一件薄袄子,小脸白嫩,显得非常可爱。 “不麻烦,小鱼儿,不,不麻烦。”小鱼儿忙摇晃着大脑袋,他已经两岁,可说话吐字还不太清晰,但已经可以听懂大人的话了。 至于资质,顾青云觉得可能和小石头差不了多少。 好不容易,和连氏告别后,他们终于出发了。因为只有一家四口,就用一辆马车即可,前面是小满和顾三元在赶车,他们没带太多人。 主要是这样的日子,想出去租马车都不容易。 出了城门后,顾青云把马车的窗户拉开一半,让大家可以望外看。 “夫君,你看!”简薇拉住他的手。 顾青云一看,只见远处的田野绿油油一片,让人看了心旷神怡。此时阳春三月,风日晴和,草长莺飞,今天的阳光暖洋洋的,的确是一个踏春郊游的好时候。 一路上,出城的马车和牛车络绎不绝,排着队往外走,又在不同的路口分流。 走了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在云水河边下车。 刚一下车,顾青云就被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住。晕,难道全城的人都来这里了?怎么这么多人? 只见不远处的河岸两边,杨柳依依,芳草萋萋,莺歌燕舞,河岸边的斜坡上草地青青,不同颜色的野花竞相开放。大家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或是下棋,或是喝茶饮酒,还有人在岸边垂钓。 现在他还看到有少女把花摘下插在耳鬓,娇俏的模样让身边的少年眼睛都看直了。 这时候,少女身边兄长模样的青年就会狠狠瞪着少年,那护犊子的模样让顾青云不禁莞尔一笑。 “好热闹啊!”简薇感叹。 顾青云让小满去停马车,顺便看着,这才对顾三元说道:“三元,你记得多注意四周,虽说不一定有拍花子,可小鱼儿还小,还是得小心点。” 说完就转头对小石头严肃地说道:“小石头,记得一定不要乱跑,这里人太多了,你跑丢了爹爹就找不到你了。” 小石头也很严肃地点点头,握紧拳头道:“爹爹,你放心,我会看好弟弟的。” 于是,顾青云和简薇在河边散步,小石头和顾三元在放风筝,小鱼儿跟在后面,偶尔又会跑回他们这边绕一圈,才又跑过去。 河水清澈,有深有浅,水草碧绿,岸边杨柳低垂,随风摇曳,深吸一口气,都是满满的青草香味,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 来对了! 顾青云看着隔不远就有一名衙役或捕快站着,忍不住道:“现在的府尹做得不错,还知道在这种人多的场合安排衙役,起码可以起到震慑作用。”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有失窃、偷孩子等事情发生,所以带孩子来的家长都是一直看着自家小孩的。 顾青云他们也不例外,两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两个孩子。 简薇看到有衙役心里也高兴,觉得安全多了,不过她看着山坡底下那一片搭起的棚子,都是卖风筝、吃食等东西的,笑道:“即使只是为了那些小商贩。”要交一定管理费的。 “顾大人。”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顾青云定睛一看,只见有五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正在席地而坐,大概是见到他了,连忙站起来。 定睛一看,这是他们越省上京赶考的举子,考试之前还专门过来拜访过自己和方仁霄,顾青云还指点过他们。他们不住在他这里,越省有专门的会馆可以招待,费用很便宜。如果是第一次赶考的话,还可以免费。 “见过大人,太太。”五人一一行礼,看得出来很是高兴。 顾青云和简薇颔首。 “你们也来了。”顾青云和他们简单聊几句,就问道,“谦竹呢,他怎么不和你们一起来?”明明早上说要去会馆啊。 年纪有三十五六岁的举子态度恭敬地回道:“回大人,何兄留在会馆,正在和如海兄下棋,两人对郊游不感兴趣。” 顾青云恍然,道:“他们的身体刚好,难怪。” 几人一笑。 还是那个年纪最大的举子开口,问道:“大人,学生能不能把卷子默写出来给您指点一下?” 顾青云一听,四月份才放榜,知道他们这是着急会试放榜的结果,现在想让他帮忙看一下,看有没有机会中。就好像当初他一考完就马上给方仁霄看一样,心里会觉得好受一点。 至于何谦竹,他早就看过了,答得不错,不过他不知道其他人的水平,不知道何谦竹是否能中,只能去问方仁霄,说是可中可不中,得看运气。 “行,你们有空就拿来,我明天起都有空,实在拿不准的,我会问老师。”顾青云答应了,反正只会花点时间。 “多谢大人。”几人一听,大喜,忙作揖道。 见有一堆人围着他们,小鱼儿赶紧跑回来,默默地抱着顾青云的大腿。 几人看到小鱼儿,又是一阵恭维,见顾青云干咳一声,就识趣地告辞。 顾青云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次小鱼儿跑累了,顾青云只能抱着他走。 被他抛到身后的几人看着顾青云等人的背影,有人羡慕地说道:“真羡慕何兄,有顾大人这么一个好友,可以接受顾大人的指导,整整一个多月啊,我看他的策论比刚开始写得好太多了。” “羡慕不来的。”年纪大的举人豁达些,摇着折扇道,“人家是童年的好友,多少年了,感情是不一样的。真要羡慕的话,为何不羡慕顾大人?你们看,他年纪比我们在场的人都小,可人家已经是庶吉士了,听说前两天他们刚散馆,依顾大人的学识,肯定能成为翰林官。”庶吉士虽说比一般的进士要迟三年当官,可庶吉士以后升官快啊,而且非翰林不能入阁,多少读书人羡慕! “如果在下能入翰林院就好了,据说陛下还常去翰林院,亲自考校庶吉士的学问。”有人似乎消息很灵通,低声道,“据说陛下很喜欢考顾大人,都考过好几次了,每次必点顾大人。” “陛下?”众人一阵憧憬,他们还没见过皇帝呢。现在的皇帝风评很好,大权在握,太后一系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晋王已经没有实职,只能待在王府里成天寻欢作乐。 “虽说被陛下考试很紧张,可别人还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啊。” …… 这边,顾青云又陆陆续续碰到熟人,只能说人太多容易遇到认识的人,不过大家都是拖家带口出来游玩的,就只是打过招呼就分开。 这回,就分不开了。 “慎之!”对面的庞喜林挥挥手,大步走过来。 顾青云看着他脖子上的孩子,忙叫道:“你走慢点,走慢点,你儿子还在上面呢。” 庞喜林越发走快了,笑道:“没事,我儿子皮实得很。” 才一岁半就皮实了?顾青云一看,只见庞喜林的儿子正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一点也看不出害怕。 “还是抱着吧,他还那么小。”等简薇和他见礼后,顾青云劝他,“小心回去弟妹说你。” 这话一说,庞喜林只好把儿子抱下来,让他和小石头一起玩,一边问道:“你们也来了?” 顾青云点点头:“春光正好,不能辜负。” 两人相视一笑,简薇见他们要聊天,就走去前面看着小鱼儿他们。 “你准备下地方了?”顾青云看着他,想起听到的小道消息,现在见到真人,就赶紧问道,“还是到大县去做知县?你现在是正七品,到地方任职应该不止是县令啊,当个同知都可以。”按照惯例,京城下地方任职,会升一级任用。 庞喜林点点头,道:“连你都听说了。” “你在翰林院的势头很好,何不做多几年,等以后外放为知府岂不是更好?”这三年来,两人的交情很深,顾青云才会说这些。 庞喜林摇摇头,道:“总要到地方去的,对我而言,早比迟好。”现在朝廷有个潜规则,想入阁就得有地方经历,不像以前,只在京城这一地做官就可以一直往上升。 顾青云想起庞喜林的情况,隐隐有着猜测。 第113章 怨念 庞喜林和他一样是农家子, 是寒门,底蕴不深, 即使金榜题名了, 顾青云认为如果他没有其他额外收入的话,家里最多是一般的乡绅人家。 他听说庞喜林家人众多,同一个祖父下来的上上下下有二三十口人, 这样一来,应该不会有多富裕。即使他现在娶了白烨白大人的女儿,嫁妆多。可即便如此,以庞喜林的为人和自尊,定然不想动用妻子的嫁妆。 平时庞喜林都有兼职的, 他作为探花,有过目不忘之能, 在民间的名气很大, 偶尔会有商人来找他题字之类的,润笔费比他们这一科的进士都高。 他考中进士后,他家乡的爹娘哥哥嫂嫂弟弟妹妹等十几口人都一起跟来京城生活,日子据说过得颇为拮据, 而且妻子还和家人时不时有矛盾。 这是简薇在参加宴会时探听到的,听说后让顾青云叹息不已。 生活习惯不同的人挤在一个屋檐下, 如果不相互宽容理解的话, 的确很容易产生矛盾。就好像一开始他娶妻时想的就是门当户对。 后来他娶简薇为妻,一开始也会担心爹娘和简薇相处不来。幸亏他的运气比较好,爹娘和简薇都是和善之人, 加上一成亲没多久就分开住,直到现在都是如此,这才没闹出什么大矛盾来。 想到这里,顾青云对于庞喜林的选择很是理解,肯定是在京城生活有压力了,想下放到地方,当然,也是一种锻炼,于是点头道:“喜林兄,那你准备到哪个县?”喜林是他的字。 庞喜林看了一眼正在跌跌撞撞跟在小鱼儿身后的儿子,叹了口气:“现在没还有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穷乡僻壤。” 顾青云一笑,如果是穷乡僻壤的话,那就是被发配了。有白大人在,怎么都不会落在那些小县上,估计是哪个富裕点的大县,或容易出政绩的地方,总会有人为他参考的。 第130节 “慎之,我发现真正考上进士,也不能一切都好,还是有很多烦恼,人心易变。”庞喜林的神情有些烦躁,他正正一下自己头上的木冠,继续道,“这次我到地方上任,就让我爹娘就带着兄弟姐妹们回家。”这样的压力会小一些。 “这样挺好的,在京城居住可能他们也不习惯。”顾青云应和一句,他去过庞家几次,知道他的亲人都不会说官话,是到京城后才慢慢学会的。 “我在地方一定要好好做,起码要作出一番成绩出来才行,这可是我主动要求到县任职的。”庞喜林毕竟豁达,很快就把家事抛在脑后,开始兴致勃勃地憧憬自己作为父母官会有什么样的作为。 县令作为百里侯,是一县之地的父母官,的确可以让他一展才华,展现自己的治理能力。 顾青云平时和他交往,知道他素有大志,此时听他说这些也不觉得枯燥,频频点头。 两人站在杨柳树下,时不时有孩子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加上暖风吹拂,格外宜人。 “慎之,不知为何,有你听我说话,我都比平时话多。”等庞喜林说完后,时间快到中午了,他哈哈一笑,“你就是有这一种让人想倾诉的欲望,对着你,我们总是很多话。” 这话很多人说过。 顾青云摇头微笑道:“承蒙喜林兄看得起在下,不胜感激。”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露出笑容。 “我娘子还在山坡上等我,先走一步,我儿子该饿了。”庞喜林看看天上的太阳,又见他家儿子已经在地上摔了几次,小衣裳上都是黄一块黑一块的,想到回去后要面对妻子的唠叨声,不禁头皮发紧,赶紧抱着儿子郁闷地走了。 小鱼儿见小弟弟走了,心里还颇为不舍,一个劲地挥手。 顾青云看到他脏兮兮的衣服,也不嫌弃,直接拍拍灰尘,就抱起来。 “夫君,你再在这里待一会,我和小石头到马车那里烧点热水,他们肯定饿了。”见顾青云终于和别人说完话,简薇忙走过来说。她刚才也遇到几名好友,只是因为要看着小鱼儿,没多说几句话。 顾青云同意:“那你去吧,我又看到熟人了。”他见小石头跑那么久,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知道简薇想给小石头换衣服。 啧啧,小石头身材圆滚滚的,可他经常跑动,是一个身手灵活的小胖子。 “谭兄!”顾青云打招呼,两人在翰林院两年多,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到底两人之间发生过一点龌蹉,心里有隔阂,所以关系一直是不咸不淡。 不过见面还是得打招呼。 “顾兄。”谭子礼见到他,微微点头,视线扫过趴在他肩膀上的小鱼儿,不再发一语。 他一袭白衫,俊眉朗目,在人群中极为出色,要不然顾青云也不会一眼就看到他。只是他神情颇为倨傲,大概是自己戴着有色眼镜,认为他很不讨喜。 两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分开了。 顾青云很奇怪谭子礼怎么只带一名书童来春游,难道是和别人约好了?要知道这个时候一般是一家人出行的。而且谭子礼去年已经成亲,妻子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两人现在是新婚期,按理说应该黏在一起才对啊。 不再考虑别人的事,顾青云抱着小鱼儿再走一段路,一路听他说着幼稚的话,见不远处的野草逐渐浓密,人少,想了想就掉头,准备回马车那里吃午饭。 “爹爹,想尿尿。”怀里的小鱼儿动了动,突然叫道。 顾青云一听赶紧放下他,生怕他尿在自己身上,要知道这里人来人往的,真尿在身上就麻烦了。 在小鱼儿撒水进河时,顾青云突然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这《将军传奇》的结局到底是什么?真是急死人了。黄粱先生写的速度太慢了,你们大家谁知道他是谁吗?” 顾青云一愣,往左边转头看去,只见是几名贵族打扮的少女结伴从他对面缓步走来,她们的周围有一队丫鬟婆子小厮跟着,称得上是人多势众。 顾青云没敢细看,见小鱼儿尿完后还在玩弄他的小雀儿,赶紧给他拉上裤子,至于小手,现在没有水,这段河水太深,待会回去再洗。 谈话还在继续。 “到底将军和冯娘子能不能团聚啊?黄粱先生写得好可怕,一会团聚一会分离一会产生误会,让人恨不得跳进书里直接告诉他们这是误会,呜呜……冯娘子受伤那段我都看哭了,人家冯娘子一心为将军,偏偏将军失忆了,现在都记不得冯娘子!那个负心汉,亏人家刚开始还那么喜欢他!”一道还带着稚气的嗓音愤愤地响起。 顾青云颇为尴尬,脸有点红。他这是撒狗血撒得太高兴,连失忆梗都出来了。这篇话本他本来就打算写长点的,现在还没完结,因为这话本的开局不错,可渐渐的,那些男性读者觉得不刺激就放弃了,还有竞争对手的造谣,说他写的东西太娘气。之后收入下降,顾青云自己也颇为着急,只是自己这本书的风格就是如此,就慢慢冷静下来,继续按照大纲写。 结果安乐公主竟然很喜欢这本书,在她的带动下,京城的贵女、大家闺秀都跟风看,还给书籍带来了好大一波销量,几乎可以抵消男性读者的流失。 顾青云本来以为那些女子是因为安乐公主才那么支持的,没想到之后的每期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跟着买,还有人联系不到自己,就把打赏交给松竹书斋,让店里转交给自己。 谢长亭在问过自己的意见后就婉拒了贵女们的打赏。说实在的,当顾青云知道自己有价值上千两的打赏时心里都吓了一跳。这些女子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还无师自通地想通过打赏来要求自己改剧情,特别是他写一波虐的剧情时,更是千方百计想把自己找出来。 好几次,简薇参加聚会回来都会转述夫人小姐们对自己的怨念。 当然,还有某些少女的情书也跟着递过来了,为了她们的名节着想,顾青云只能交代简薇烧掉,不留痕迹。 每次一收到写得含蓄隐晦的情书,顾青云就得在家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家中葡萄架倒,后院失火。 前段时间写到男主角濒临死亡时,众人的怨念更是达到最大,松竹书斋的留言簿里写满了各种评论,其中有支持的,有感谢的,更多是威胁的。那段时间顾青云都不敢跟谢长亭联系,每次交稿都是让顾三元偷偷摸摸送去。 “就是,黄粱先生写的这本书太曲折了,我看了后觉得喘不过气来,心里好难受,有时候甚至睡不着,每次看完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恨不得马上看到大结局。伤心,万一他们两个不成亲,我可怎么办?黄粱先生藏得那么紧。” “哎,有公主护着,我们找不到黄粱先生,否则就可以把他抓起来专门写话本给我们看了。”有人感叹道。 “就是就是,我都没想到一篇小小的话本可以牵动人心,真的写得很好看啊,里面人物的性格很复杂,不像别人写的话本,不是好人就是坏人,难道就没有不好不坏的吗?” “就是,而且我还在里面学到不少知识,你们知道的,前几天忠勇侯府的远亲有个小孩不是落水吗?当时大家用以前的方法都不管用,以为他活不了,他母亲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结果他哥哥不信,愣是用话本仔细描写过的落水人工呼吸法救活了!” “真的?原来这件事是真的?我也听说了,我还以为是下人们乱诌的,没想到竟是真的!话说,人工呼吸是不是在第四册那里的?” “是的,我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就是在第四册,当时冯婉儿落水,聂文就是用这种方法救活她的,印象深刻。”聂文就是男主人公的名字。 “嘻嘻,为何印象深刻?是不是里面救活的动作……嘻嘻。” “人家不和你们说了,你好坏!先生写得很含蓄的。” …… 慢慢的,随着距离的拉远,顾青云就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了。不过她们留下的信息让他高兴不已,如果说他书上的某些知识真的能帮上人的话,那写的就很有价值了。 至于那个救活弟弟的小哥哥,顾青云不得不感叹对方看书的认真,虽说他在书中写了三次救活的经过,可他能学以致用,死马当活马医,真的救活弟弟,实在是很聪明和幸运。 顾青云想起最近自己已经在写的大结局,是悲剧,因为后来男主角的地位大大提高,而女主角已经家道中落,两人的家世不匹配,所有人都在反对他们结成正式的夫妻。男主人的家里也是如此,最大的让步就是让他娶女配,纳女主为妾。 女主当然不肯做妾,加上她的家人已经不在,就起了寻死的念头,最后的结局是男主出家,成为一代高僧。 这是顾青云仿写红楼梦的结局,认为也是最适合的结局。 一想到他发布新册时那些人的怨念,顾青云就有些头疼。他没想到这篇话本会那么受欢迎,连载两年,有一批固定读者,很多女眷和男子都喜欢看。 而且最近方子茗老是用诡异的眼光看自己,百般试探,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马甲。主要是,文中的思想总会和他本人相似,加上有简薇写的诗句,方子茗只要一怀疑,几乎就可以确定了。 可他这段时间按兵不动,让顾青云忐忑不已。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他真恨自己一开始没有坦白,弄得现在不上不下。 第114章 闹腾 真是太沉得住气了!顾青云不得不感叹方子茗的策略已经起效。没看到他今天出来踏青都没敢邀请他吗?要知道他们两家一向是同进同出的。 沿着来路走回去, 顾青云看着他前面的那群少女,忍不住微微一笑。 没想到自己的书能被其他人这么热烈地讨论, 这让他有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 同时又有一种紧迫感,生怕自己写得不够好,让他人失望。 “爹爹, 小鱼儿要高高……”顾青云正在想着话本的事呢,就听到怀里小儿子撒娇的声音。 “不举高,你衣裳都脏了,爹爹不想让你坐在肩头上。”顾青云拒绝。定睛一看,只见对面走来一位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 他的肩头上端坐着一名大约二岁的幼儿,那小孩笑得口水横流, 一大一小的父子俩正笑得开心, 父亲还吹着口哨。 顾青云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一般的平民,但观察他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生活得不错。 当今陛下治理有方,难怪他看史书时都说开国几十年是最好的时代,这时候的人们都是朝气蓬勃、锐意进取的, 这时候的国力最强,是呈上升趋势。 他想起自己参加散馆考试时提出的治国之策,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能看到?在翰林院做了将近三年的庶吉士, 他是见过几次皇帝的,也和他说过话。不过都是中规中矩的内容,基本上是皇帝问什么他答什么, 不敢乱说。 “爹爹,爹爹,小鱼儿想,想坐高高。”小鱼儿见对面的小孩笑得开心的样子,更急了。 顾青云把在他怀里乱动的小儿子按住,沉声道:“不许乱动,再动就自己走路去。” 小鱼儿一听,忙停止挣扎,他把自己的前襟拉来看了看,上面的确是脏脏的,忍不住委屈地瘪瘪嘴。 河边的人越来人多,大家脱下厚重的棉袄,穿上颜色鲜亮的春装,更有那少年只穿薄薄的春袍,手持折扇三五一群地招摇而过。 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想起“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诗句。 他看着怀里的小鱼儿,想起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少年时期的明快活泼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即使他现在外表看起来非常年轻,但比起从他身边走过的少年那充满活力的样子,他突然感觉自己老了。 不过再瞧到大树底下那荡着秋千的孩童和少女们,顾青云微微一笑,又觉得自己还是很年轻的。 带着突如其来的感慨,他走到马车这里。此时马已经被小满解下吃草,见他说简薇他们在山坡上,顾青云往山坡上一看,虽说上面坐了很多人,可他还是轻易地看到简薇他们。 牵着小鱼儿走上来后,刚靠近,就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 “夫君!”简薇端坐在席子上,面前是一个小巧的火炉,上面煮着粥,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顾青云看到所有的葫芦都拿出来了,心里放心。即使离他们不远处有溪水,他也不愿意用这里的水煮粥,水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毕竟现场这里有不止千人,谁知道小溪的上头有谁在干啥?小心点总会没错的。 “爹爹!”小石头眼睛一亮,丢下手中的风筝,迎上来拉住弟弟的小手。 “叔!”顾三元松了口气,和阿婶说话真不自在。 顾青云应了一声,见他们选择的地方离小溪不远,周围有野花,离其他人家有段距离,很是满意。 既然顾青云来了,顾三元就拿着几张从家里带来的薄饼和两葫芦的热水,直接去找小满。 顾青云看着他依然有些跳脱的背影,笑道:“等三元成亲,也算是长大成人了。” 顾三元今年年初已经定亲,对象是日南坊那片街道的人家,是一户和善的平民之家,因顾三元经常到日南坊为他收租,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这让顾青云松了一大口气,这几年为他的婚事操了不少心,顾三元之前是一点都不想成亲的,简薇提了几次他都不感兴趣。没想到他自己竟然会在外面认识一个姑娘,顾青云打听过对方的风评,还不错。 写信回去告知三元他爹后,此事就成了,现在就等着五月就可成亲。 简薇捂嘴一笑:“你呀,大不了他几岁说话还这么老气横秋。” “辈分大不一样的。”顾青云呵呵一笑,闻到粥的香气越来越浓,知道煮熟了,一看,里面放有红豆、香菇、现摘的野葱野菜、腊肉等,难怪喷香扑鼻。 顾青明忙叫儿子们吃饭,两个小家伙正手拉手专注地看着山坡上的草地,那里有人在荡秋千、放风筝、拔河、斗鸡等,草地平坦,绿草茵茵,似乎有人专门修整过,现在竟然还两队各穿蓝衣和白衣的少年在踢蹴鞠,周围有一大圈人在喝彩叫好,简直是一个天然的蹴鞠场。 “爹,我也想踢蹴鞠。”小石头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来,即使他很想到下面看,可他爹肯定是不肯的,只好要求这个。 “嗯,等回去后我就去买个蹴鞠回来,你先自己练一下,然后去找你的同窗玩。”顾青云看看他的小身板,觉得还是胖了点,多锻炼一下可能会瘦下来。虽说小孩子胖点可爱,可万一以后长大了瘦不下来怎么办?不可不防。 毕竟这也是一个看颜的世界,好不容易儿子比自己长得更好,当然不能任由肥胖糟蹋。 吃过中饭后,歇息一会,顾青云用布把四周围起来,里面还留有几丛盛开的野花,等他洒下雄黄粉后,一家四口就铺上毯子,直接睡下。 晒着暖融融的太阳,顾青云搂住小石头,觉得舒服极了。 这就是踏青啊,以后每年天气好的话都要来几次。顾青云觉得自己看着蓝天白云,心胸都开阔起来,连思维似乎都更为敏捷,一个下午就把话本后文的内容想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的郊游,顾青云等人玩得很是痛快,期间他又遇到几个好友,大家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直到下午大家这才不舍地离开云河。 回去后,顾青云在等待散馆结果时,就用这几天难得的空闲时间把话本的大结局写好,加上之前写的,一共十万字。 这天早上,他把顾三元叫来,让他一次性把稿件都交给谢长亭。 第131节 过两天就有旨意下来,万一他被分到地方或其他部门,新官上任,万一很忙,就没时间写了。而且写了两年多,也该完结了。 顾青云发现,自己引起了连载的潮流,以前很少有作者和他一样,每个月出一点的,大家都是写完后一股脑地抄写或出版,只有他是这样。不过自他以后,其他有名气的作者也是如此,没有名气的就一次性写完再卖给书肆。 下午,顾青云正在检查自己写的算学书,小石头在书房的角落那里做功课,他刚下学回来不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仔细检查后都没发现问题,觉得这本算学书可以拿去出版了。本来他打算以后再出书的,毕竟要推出阿拉伯数字,而前朝的穿越者皇帝不知为何没拿出来,估计是怕说不出来历。 可是后来仔细一想,还是一步步慢慢来,先在算学界打出一点名气再说。 刚整理好书稿,就听谷雨说驸马爷上门了。 顾青云一愣,都快吃晚饭的时候了他还上门?这里的人一般是上午才会去其他人家里做客的。 难道话本有什么问题吗?他看了一眼专心的小石头,走去前院。可走到书房门口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颇有点胆怯。 罢了,难道他还怕他不成?想到谢长亭那花容月貌,顾青云觉得自己打架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想到这里,他就干咳一声,脚步加重地走进去。 “长亭,你找我?是有什么事?”顾青云笑道。 谢长亭正在翻阅着书稿,见到顾青云,马上霍地站起来,几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立马哭道:“慎之,你害得我好苦!”说完眼泪竟然缓缓地从脸颊流下。 顾青云吓了一跳,他之前心里想过几种谢长亭的反应,但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如此作态! “长亭,你别吓我,出什么事了?”顾青云仔细观察他的脸,的确是眼圈微红,眼泪不是用水滴上去的。 “慎之,你怎么不听我劝啊!虽说早有预感,你早就说过,可你的大结局怎么会是悲剧?怎么能是悲剧?不能是悲剧!呜呜,你不改的话,我就活不了了,那些人绝对会撕了我!”谢长亭一边哭,一边拉着顾青云的宽袖擦眼泪,让他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难受。 “你别做如此小儿作态,都是当爹的人了,得稳重点,不要比你家几个月的女娃娃还爱哭。还有,不要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抹在我的袖子上。”顾青云使劲地想拉回自己的衣袖,只恨自己今天穿的是宽衣广袖。 “呜呜,虽说我早就知道你不听我劝,之前就有这个预感,可我还是心存侥幸,以为你不会如此无情,没想到……慎之,你好狠的心啊!我的婉儿啊,竟然死了!呜呜……”谢长亭充耳不闻,径直哭着,拿出唱戏的功力来,声音一波三折,让顾青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青云“哼”了一声:“你再不说人话,我就走了。” 见顾青云来真的,谢长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止,掏出手帕擦擦眼睛,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怒道:“你以为这是怎么来的?这是我家公主殿下打的!哼哼,你敢不改结局,我就住在你家不走了!” 真后悔当初见公主无聊,就推荐她看话本,没想到公主一看之下就入迷了,知道这关系到自己的收入,还把这篇话本推荐给别人。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的日子从此就不好过了,尤其是每次看完新书后,她总催着自己来找下一本。 天知道自己去哪找?在顾青云面前他好话说尽人家都不为所动,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想到每次自己催更失败回去,被掐得伤痕累累的腰,他就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他的辛苦谁知道? “我求之不得!”顾青云回了一句,见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还是坚决地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是悲剧了吗?我已经写好了,不改,坚决不改!打死都不改!”打不死再说。 “慎之,咱不说别的,单说银子,咱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银子过不去。你想想,你这篇话本为你挣了多少钱?我听说你在大兴县又买了二十亩地?是悲剧的话,别人还能心甘情愿掏钱吗?”谢长亭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顾青云默然,这篇话本目前为止一共为他赚了六百多两的银子,他用三百两在一所新建的书院附近买地,准备再建房。 现在皇帝越来越重视教育,今年初就下圣旨准备在郊外建立两家书院,招收的是蒙童、童生、秀才,有各种各样的课程,不算是官学,里面的夫子没有品级在身,可消息一传出,还是引起大家的议论,掀起轩然大波。 因为有一所学院竟然是针对女孩的,还挂在皇后名下。 顾青云只知道女孩能上学,这说明风气又开放了,心里非常高兴。 只是这举措却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纷纷上奏折让皇帝三思而后行,现在朝堂上正闹腾着。 第115章 授官 对于皇帝突然想起办一所女学, 顾青云觉得很诧异,但不会觉得怎么出格, 毕竟历史上也有人办过。他只是诧异皇帝现在就提出这个想法, 没有等多几年,有点急。 不管如何,这个政策他是支持的, 他在散馆考试的策论上就提出应该要办女学,认为女子的教育水平和素质对孩子有很大的影响,幼儿时期的潜移默化是非常关键的,如果孩子的母亲知书达理,学识丰富, 那她养育出来的孩子按常理来说,肯定比目不识丁的母亲要好。 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受朝堂众臣的影响和压力, 导致女学最后没能办成? 即使现在那两所学院还处于萌芽状态, 不知道是否能成功,顾青云知道大概的地址后,还是马上去学院附近买地。幸好还有人处于观望状态,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觉得学院附近的地值钱, 所以他才能花三百两就抢到一亩地。 至于消息的来源?是谢长亭主动说的,他说的时候还没意识到什么, 顾青云却想到那里的房子比较好租, 倒是可能会租给外来的学生,或者直接建成铺面。 谢长亭自己也买了,离书院更近。 顾青云总认为把地捏在手里总不会贬值的, 那别提那里的地理位置不错,以后京城要发展,肯定会发展到那片地区去的,现在城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至于最近在大兴县买二十亩地,这是他让人留意许久才买下的,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自己买米买蔬菜了。 因为地方离京城近,即使只是中等田,也要十二两一亩,二十亩包括手续费就花了二百五十两,现在他全身的家当又恢复到只有两百两左右了。 挨近书院的那亩地还没开始建房子,不过剩下的钱差不多够用,反正建好后会有租金,他们的日常花费用日南坊那边的租金可以支付。 “慎之!”谢长亭见顾青云一副思索的样子,很是满意,偏偏自己等了一会他还是没有回应,忍不住叫道,“你到底同不同意人家的话嘛?” 还人家?顾青云嘴角抽抽,低声道:“不改了,就这样,你爱要不要,反正我不改。”改成大团圆结局不符合这本书一直以来的风格,前面他埋下这么多伏笔,是大团圆的话,显得略为生硬,伏笔都白写了,前后不一致。 而且知道皇帝要办女学后,他就把女主自杀改成因为不肯做妾,直接到一家尼姑庵出家。为了不被男主角找到,还避到离男主角很远的地方。之后女主角因为医术好,在当地颇有名声,很得人敬重。可惜她最后因为生病,加上思念爱人,在病中郁郁而终。 等她死后,男主角终于找到她,可惜终究太迟,最后只能找到她的坟墓。 在书上的最后,顾青云还按照记忆写了后世的相思十戒,当然,这么长的时间,他差不多都忘记内容了,可根据残留的记忆,还是按照记忆中的格式写出来,至于是不是和原版一样,他就不知道了,可能还没有一句相同的。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等等他都直接写出来了。 “慎——之——”谢长亭拉长语调,脸庞扭曲,他郁闷地看着顾青云,扯着他的袖子道,“真的不行?你忍心看我被别人撕成碎片吗?你不答应改结局,我晚上都不知到何处安歇,呜呜……我好命苦啊!整个天下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吗?被自己的友人见死不救?” 顾青云不为所动,直接在椅子上坐下。 谢长亭说得口干舌燥,怎么卖惨都见他坚持不动摇,说到最后终于无可奈何了。 “到时看书的人对你有意见可不关我的事。”谢长亭喝了一大口茶水,刚一入口,就发觉早已变冷,忙给自己倒一杯热茶,喝下后才继续说,“我最多少出门,被殿下多打几下,唉,谁叫某人铁石心肠呢?” 顾青云哭笑不得,听了半天他的苦口婆心,他也动摇过,不过最后还是坚定下来。 “对了,还有戏班子找到书斋的掌柜,准备把这篇话本改为戏剧,你同意吗?”谢长亭突然想起这事,忙问道,“只要你同意,他们就马上排戏,会给钱的。不过我看不会出多少,我认识那个班主,他抠门得很,倒是戏排得很精彩。” 自己的话本改成戏剧?顾青云乐观其成,这样一来,自己笔名的影响力就会进一步扩大。 “我没意见,你看着安排吧。”顾青云全权放手,反正对于戏班子,谢长亭比他熟悉多了。他现在已成亲,不好意思上台表演,不过还是很喜欢到去看戏,几乎天天不断,完全是一个戏迷。 “如果不是怕影响到殿下,我肯定去扮演婉儿。”谢长亭的语气很是惋惜,“不过如果这事成的话,那京城的其他戏班子肯定会排着队来找我购买话本,哈哈,又可以赚一笔。” 顾青云一听,也很是高兴,这又有一笔钱入账,他正缺钱呢。 “对了,那边的戏班子还想着要改名,他们排戏的重点是放在男女主角的爱情上,对于战场的厮杀没兴趣,所以就想着改个名字,你看这样行吗?”说到这里,谢长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小了许多,“如果是其他人我就让他哪边凉快哪去,可那班主是我以前在老家认识的,我又常去他那里听戏唱戏,总要给点面子。” 顾青云觉得如果只是排感情戏的话,《将军传奇》的名字的确不太恰当,于是就同意了。 两人开始商量改名的事,最后决定把话本中一直贯穿全文的定情信物梅花四连环戒指作为标题,取名《梅花戒》。 在古代,未婚女子不会戴戒指,但用戒指定情的习俗由来已久,所以戒指一般是女子的未婚夫或情郎送的。 就如同《太平广记》中就记载有戒指的诗句,如“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等。 “好,这个名字不错,就这样定了!”谢长亭很是满意,反正他是取不出什么好名字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谢长亭见天色渐晚,怕因为宵禁回不了家,无奈之下只好先回去,不过他还没死心,准备大结局先不放出去,这样的话就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说服他。 顾青云对此不置可否。 谢长亭走后,何谦竹才回来,他见顾青云来后院就很是好奇。 顾青云不好说是因为话本的事,幸好何谦竹不是那种喜欢看话本的人。 “青云,你能顺利留在翰林院吗?”何谦竹一脸的向往,对于读书人来说,做个翰林的确是很荣耀的事,一般的进士都不够资格。 顾青云摸摸鼻子,笑道:“等过几天就有结果了。” 不得不说,何谦竹的到来让顾青云很是高兴,不仅仅是见到好友的关系,还因为他带来了家里最真实的消息。 虽说之前一直有通信,可顾青云总怕家人报喜不报忧,有事瞒着自己。这次何谦竹上京赶考,走之前还专门到林溪村一趟,特意拜访了自己的家人,亲眼见到他爷奶和爹娘。顾青云这才知道爷爷奶奶的身体虽说比三年前要差一些,不过还能吃能睡,有精神,暂时无忧,还对何谦竹说很想见到小鱼儿呢,见不到死都不安心。 至于他爹娘,身体很健康。 这些消息让顾青云高兴不已,三年前的那次离别,他一直都隐隐有着恐慌,生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两位老人。 即使在他幼年的时候爷奶曾经想放弃过他,可对于他三岁前无底洞般的药费,也一直没拒绝医治。后来他的身体好转,他们那是一心一意对自己好,这么多年下来,毕竟是自己的血亲,加上有前世外婆的影响,让他对两位老人有更深的感情。 就比他爹娘差那么一点而已。 现在知道他们还算是健朗,当然会高兴。 至于其他消息,比如说他的两位堂弟,现在是童生,都卡在院试这一步上,还没能考上秀才。 想起大堂哥顾青明考到二十大几才中秀才,顾青云再一次感叹秀才的难考,自己科考的运气真是好啊。 谢长亭的到来让顾青云颇为头疼,虽说他早就知道自己写出来的结局有人不满意,可他没想到会如此不满,对于他三天两头来说服自己,顾青云实在是顶不住了。 在头疼中,时间度日如年,终于在五天后,圣旨下来,顾青云正式授官,成为翰林院正七品编修,顺利留馆。 能够成为正式的翰林官让顾青云一家人都很是喜悦,以后无论他去哪里做官,翰林院出身都是他最大的烙印。而作为文官,翰林官的确是最好的出身之一,以后升官都会比别人升得快。 当然,前提是自己有足够的努力和运气,否则也可能像岑侍讲一样,一辈子都留在翰林院,品级较低,因为不会钻营,家境比起他人还很是清贫。 翰林院编修,按道理来说是要做三年才能往上升,不过有时也说不定,一切都有可能。 顾青云松了口气,不用去新的部门适应环境是最好的,留在翰林院他没有意见,这里能学到很多东西,更别提以后轮到自己值班,或者写诏书之类的,能经常接触到皇帝。 除此之外,他还打听到和他同一批的庶吉士情况。 方子茗和他一样留馆,他是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比他低一个品级。谭子礼和他一样,都是正七品编修。 只有龚鸣凤,他落选了,现在在选择官职。吏部这点颇为人性化,可以让庶吉士们选择自己想去的部门,如果选择的部门同意的话,就能如愿。 这算是对庶吉士的优待了。 知道授官的消息后,除去有人来贺喜外,按照惯例,自家人晚上会庆祝一番。 一个晚上,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方仁霄和连氏,更是喜上眉梢,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只是顾青云中途去小解时,方子茗跟着出来,一改席上的笑意,搂住他的脖子,颇为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问道:“青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 第116章 暴露 方子茗的话让顾青云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顾青云力求镇定, 觉得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你竟然还不承认?”方子茗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 第132节 顾青云挣脱他的手臂, 心跳得极快, 他觉得喉咙有点痒,忍不住干咳几声,摸摸喉咙道:“我肯定有事瞒着你, 这是不可否认的,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嘛。”说着就转身用棉布巾擦干净手。 “你还狡辩,说吧,一枕黄粱是不是你?”方子茗跟着转身站在他对面,双眼不放过顾青云的一丝丝异动, 眼里有着期待和激动。 顾青云一愣,他都这么明显地说出来了, 那就不可能再隐瞒下去, 无可奈何,他只能选择投降:“咳咳,你,你都知道了?” “竟然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听到顾青云亲口承认, 方子茗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很震撼。 “怎么会是你?竟然会是你?我为何如此笨拙, 如此显而易见的真相都视而不见!”方子茗绕着顾青云转圈圈, 嘴里喃喃自语,“我的眼瞎了,瞎了。” 顾青云摸摸鼻子, 熟悉自己的人应该很容易猜出一枕黄粱是自己的马甲吧?能瞒住他那么久都有些惊讶了。毕竟他在书中的有些诗句是简薇动笔,而且他自己还在后面注明是自己妻子写的。像方子茗这么熟悉他们夫妻俩,只要联想到这点就很容易猜到。 本来他还以为方子茗早就猜到了,毕竟他这么喜欢看自己的书。 “青云!”方子茗突然一把把他的肩膀搂住,力求镇定地说道,“我瞒得我好苦,为了脱罪,你老实告诉我,《将军传奇》这篇话本是不是悲惨结局?我今天中午去买回最新一册,上面的内容已经看完,毫无疑问,结局是不是不好?” 谢长亭的效率这么高,才五天就印刷出来了? 不过想到他和几家印刷作坊都有联系,又觉得这个赶工的速度很正常。 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很沉重,知道他是故意的,只是自己理亏,只好任由他使劲,无奈地说道:“你这么聪明,都猜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方子茗抱头发出一声惨叫,他激动地捶打一下顾青云的背部,“不可能!你骗我!我不管,你要补偿我,不许悲剧,我看了心里不舒服。” 疯了这是!顾青云赶紧闪开,见有下人撞见他们捶打的画面就急匆匆走掉,心里颇为不好意思,赶紧劝解:“你镇定点,这只是一篇话本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等吃完饭再慢慢说,不要吓到其他人。” “不行,我已经用完膳,你不许走,一定得给我一个交代。”方子茗只要一想到自己追了两年多的话本最后竟然是一个悲剧,心里就不想轻易接受。 要不然他肯定会收集多点证据才摊牌,只是今天中午新出的话本让他心神不宁。 “不行不行,我大结局都写好了,不能改。”顾青云猛摇头。一定自己要坚持住,不能被他一说就改。 方子茗见他坚决的样子,不由得一愣,随即转念一想,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喜欢一个人写的话本,这个人还是自己十几年的好友! 话说,他一开始还好奇地猜测一枕黄粱的真实身份,只是写这些通俗的话本都可以看出对方深厚的文字功底,遣词用字简洁通顺,表达意思清楚,历朝历代的典故信手拈来,读起来如行云流水,描写的人物栩栩如生,朴实生动,让人很容易沉迷进去。 尤其他在家乡时对方就开始写书,他到了京城,一枕黄粱也跟着到京城,当时亏他还跟青云讨论对方应该是自己家乡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他! 其实中途自己也怀疑过,毕竟自己长期和青云相处在一起,两人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很是相同,文以载道,一枕黄粱写的话本有些观点也和自己不谋而合,当时只觉得很合自己胃口。而刚开始他没注意到作者是谁,也不怎么关注,直到看第二本时才关注一下,不过一枕黄粱没有透露个人信息,他打听不到就不执着了。 之前他仔细琢磨过文风,觉得和青云颇为相似,只是暗暗一算,一枕黄粱是十四年前开始发表作品,当时青云才十二岁,刚考上秀才,又觉得太小了。 而且青云在他心目中是那种生活读书都很规律的人,言行举止一板一眼的,小小年纪就很老成,自制力很强,对自己要求很高,他平时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一心扑在科举上,怎么都想不到对方会跑去写短篇话本,最后写了四百万字的长篇话本…… 这可是四百万字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中途青云还要读书,加上他的出身背景……所以每次一转到青云这里,自己的脑子就自动排除了。 直到自己到了京城,竟然在这千里之遥的地方看到熟悉的作者,心里高兴之下,再次关注对方的信息,可惜他隐藏得很好,加上自己毕竟是理智之人,觉得还是神交为上,不必在现实中认识。 心里不渴求真相,自己也有事忙,就没再想。没想到自己有一次无意中知道青云和谢长亭竟然认识!这还是青云亲口说的! 想想谢长亭和松竹书斋的关系,再加上《将军传奇》这篇话本里那风格熟悉的诗句,方子茗这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等他猜到这里,再回想起自己每次提起一枕黄粱时青云那别扭的表情,快速转移话题的行动……于是,一切真相大白。 知道后,他还暗自琢磨着该如何对待青云,本来想拖一拖的,没想到自己买到最新的一册后,心里就有不详的预感。 这下子也顾不得考虑其他事情了,连忙找他算账。 想到这里,方子茗再次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欺骗,本来想生气的,可一想到这是一枕黄粱……不行了,根本气不起来怎么办?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很激动。 哈哈……不行,一定得憋住,这可是自己最好的时机了! 于是,方子茗的表情伤心极了,他难过地看了一眼顾青云,垂着头低声问:“青云,我们都十几年的交情了,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没想到你一直都瞒着我这件事,是不是我不值得信任?你是不是怕我会说漏嘴?” 顾青云一惊,见他神情黯然,忙否认道:“当然不是,我们都多少年的感情了,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吗?”自己的确做得不地道,明明中途有这么多机会说出真相,可因为自己的迟疑,就拖到现在。 “不好意思?”方子茗摇头表示伤心,“我之前一直向你推荐一枕黄粱的书,你是不是在心里一直嘲笑我傻?” 顾青云只剩下摇头的动作了:“当然没有,我心里既高兴又不好意思,绝对没有取笑你的意思。”脑子里飞快地转动起来,自己现在该如何安抚? “我不信。”方子茗双手抱胸,直盯着他,“反正我现在心理难受,我要求补偿。” 顾青云仔细看了他一会,毕竟是自己理亏,只能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吧,你要如何补偿?反正我不想改结局,谢长亭前几天都来吵过几次了。” “你先把剩下的话本给我看,我再提意见。”方子茗脸色紧绷。 顾青云答应了,反正自己还留在底稿。 见他答应,方子茗点点头:“算你有诚意。”再提出几点意见,顾青云见没让自己改结局,都答应了。 “爹爹,你们怎么去那么久?”这时小石头走出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顾青云和方子茗,继续说道,“曾外公他们都在找你们啦。” 顾青云两人这才发觉他们竟然在茅房外面说了许久……郁闷,哪里不能说,竟然在这里说?太傻了点吧? 回去后,方仁霄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了一句:“怎么出去这么久的?再不回来饭菜就冷了。还有,青云,你怎么出去一次跟斗败的公鸡似的?没精打采。” 他看着跟何谦竹低声聊天的方子茗,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可以让人轻易地感觉到他的喜悦。 “老师,我没事。”顾青云化悲愤为食欲,开始吃饭。嗯,今晚破戒,这块清蒸排骨很好吃,咸淡适中,不油腻,夹一块给儿子顾永良。 小家伙前几天跟自己说不能再叫他小名,自己是个尊重孩子的好父亲,就同意了。 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和别人淘换来的字帖要离自己而去了,而且以后自己写话本,要先给他过目,当时子茗的话是怎么说的? “提提意见?” 信了他才有鬼,只要情节不合理,那家伙肯定会骚扰自己的。 “爹爹是不高兴。”他家大儿子顾永良捧着自己的小碗,很肯定地点头,“舅公很高兴,肯定是欺负爹爹。”然后把他爹给自己夹的排骨一口吃了,再吐出一块骨头。 好香,不肥。 顾永良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笑容,自己最喜欢吃肉了。 何谦竹感受到饭桌的气氛,见顾青云面无表情,方子茗显而易见的喜悦,也跟着纳闷了一下,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埋头吃饭。 有方大人在,他不好问。 顾青云的预感是正确的,接下来的几天他遭到了方子茗的密集轰炸,对方强烈要求自己改结局,还提出各种建议,那说起来滔滔不绝的模样让他很是惊讶:这还是自己认识的翩翩公子吗?这是在耍无赖吧? 除此之外,因为已经出版到倒数第二册的内容,读者们一看预告说还有一册,再看内容,女主角出家当尼姑,男主角一直没找到她,这……这不是悲剧吗? 于是,小半个京城都轰动了,大伙纷纷行动起来,准备把一枕黄粱找出来,要求他给个“说法”。 听到谢长亭幸灾乐祸的转述,顾青云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请假回乡探亲了。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遁地术永远不过时。 第117章 可怕 当顾青云向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吴大人提出要请假回乡探亲时, 吴学士很是惊讶和不解。 “你刚成为编修就要回乡?” 顾青云坚定地点点头,他知道一般的人刚升官肯定不会这么快就请假, 起码要留在官署熟悉情况再说, 只是他原先就是庶吉士,翰林院的情况都已经熟悉,尤其顶头上司还是没变, 所以他还是决定请假了。 至于领导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影响升官?在他心目中,还是家人比仕途更重要。 “大人,下官家乡离京城有千里之远,祖父母和父母都在家,三年未见, 实在是不孝。” “为何他们不上京?”吴学士好奇地问道,他知道顾青云在京城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和产业, 完全可以把老人接过来。 一听这个, 顾青云就不由得苦笑:“下官很希望他们来,只是祖父母已将近古稀,故土难离,他们不肯的。” 吴学士恍然大悟, 捻着胡子道:“的确如此,有些老人家确实不愿意离开家乡。”他看了一眼正在等待自己答案的顾青云, 想到皇帝对此子的看重。 陛下来过几次, 每次都会考校他学识,加上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说明此子在陛下的心目中还是有分量的。 对于官员来说, 能被陛下记住自己的名字就是一种胜利。毫无疑问,虽然不知道顾青云是如何引起陛下注意的,但顾青云以后的前程还是有的。 想想他平日里在翰林院也算是任劳任怨,做事踏实勤快,心里就同意了。 “行,本官答应你的请求,只这段时间正好是会试放榜,之后有殿试和朝考,我们翰林院要去帮忙,你是院里的年轻人,要多学习,届时会忙,所以请假的事就等到庶吉士的名单出来后。”吴学士想了想,终于做下决定。 他都这样说了,虽然顾青云很想马上就走,但还是只能同意:“谨遵大人吩咐。”他知道每次殿试传胪后,礼部都会把新进士的名册送到翰林院,再由掌院学士奏请皇帝,在保和殿组织新科进士考试,综合成绩好的人才能成为庶吉士。 三年前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虽说他不知道考题,也轮不到他出考题,可作为翰林院的一员,还是得去帮忙,起码和礼部、兵部沟通协同,布置会场之类的,很多琐事甚至是进士们中午吃什么,都是他们这些底下的官员操办。 到时的确会很忙,幸好三年只有一次。 从吴学士的办公室出来后,顾青云在回自己办公的路上遇到了苏秋意苏侍讲,这是自己刚进成为庶吉士时吴学士安排给自己的教习。 “大人。”顾青云上身鞠躬四十五度,一丝不苟地行揖手礼。 苏侍讲斜睨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微笑道:“刚从吴大人那里出来?” “是的。”顾青云恭敬地回答,没有多说。 苏侍讲嘴角抽搐了下,随即笑道:“你现在成为编修了,好好干。” “多谢大人教导。”顾青云感谢。 见顾青云还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苏秋意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不想再多说,很快就甩袖就走了。 他刚走,方子茗就从后面冒出来,在顾青云旁边低声问:“你还肯和他说话?” 顾青云一看到他就觉得耳朵好疼,这几天他可把自己骚扰坏了,幸好这是翰林院。 “他是上官,见到他我不和他说话,我想找死吗?”顾青云从齿缝中憋出这话,“万一对他不恭敬,他肯定会把我的行为传得整个翰林院都知道。郁闷,翰林院青年才俊这么多,他怎么就偏偏看我不顺眼?” 一说起这事他就百思不得其解,刚开始吴学士把自己分配到苏秋意手下时,自己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比起嘴巴毒、喜欢讽刺人的岑侍讲,苏秋意看起来和蔼可亲,对自己的问题也耐心解答。 没想到有一次端午节,其他人都放假了,正好轮到苏秋意值班,作为自己的直属上司,顾青云是要跟着的,因此也留在院里值守。 他忍不住想起去年端午节那一天的情形。 “慎之,你过来一下。”苏秋意从宫里回来后就把顾青云叫到自己的办公房。 “大人。”顾青云进门,询问,“是要做什么吗?”难道是让自己抄什么? 苏秋意微微一笑,道:“今天早晨本官看到你骑的马了,是匹好马,多少银子买的?” 顾青云很奇怪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毕竟他已经骑马上班很久了,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这匹马是军中退役的,价格学生也记不得了。”顾青云没说实话,他打探过苏秋意的情况,因为翰林院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加上他是寒门出身,喜欢在青楼消磨时光,家里有三四个小妾,一家几十口人,孩子嫡庶都有上十个,家境不怎么样。 他的这匹马花了几十两银子,对于苏秋意来说,的确是一匹好马。 他见过苏秋意的马,是匹劣马,比他的价格低几倍。 第133节 这年代,马匹就好似现代的轿车,男人之间总会比较一下各自的座驾,遇到好马大家都会很羡慕。自己的这匹马只能说是中等水平,不显山漏水,就是不知道苏秋意现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秋意似乎只是随口问问,他笑道:“你的楷书最近有大长进了?本官听说修史馆的林大学士对你可是赞不绝口。” “呵呵,这是林大人对学生的抬爱,多亏有林大人和大人的指点,学生的字才稍有点进步。”顾青云摸摸前额,笑得很憨厚。 林大人是参加修史的大学士之一,书法的水平很高。顾青云在修史馆打杂时,经常帮他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擦桌子什么的,反正他放得下身段,最后终于让林大学士指点一下自己的书法,的确有所进益。 这让顾青云感叹,能够在某方面出名的人真是名不虚传啊。 自己的书法水平最多是在青年一代称雄,而且还是和别人并列,林大学士的水平才是在本朝独一无二呢。 “不用谦虚,来,刚刚陛下要本官起草密诏,你现在的楷书大有长进,这次你来写吧,本官在旁边看着。”苏秋意很是和蔼。 写诏书?说实在的,顾青云那一瞬间就心动了,毕竟自己的字能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展示是一件好事。当时他进入翰林院已经有七八个月,皇帝来过几次这里,可自己一次都没和皇帝说过话,现在有机会……而且起诏书也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按职责来说是可以的。之前和方子茗聊天时,知道岑侍读已经让方子茗写过一次诏书了。 总要练习才行。 想到这里,顾青云拿起毛笔,听完苏秋意的第一句话,刚准备落笔时,就是一惊。 “大人,这是密诏!”顾青云想起他说过的两个字,全身打了个冷颤,刚刚“密诏”那两个字他说得太含糊了,可这开头就有点不对劲…… 要知道皇帝的密诏乃可是国家机密大事,必须要先经过皇帝的批准才能写,一般的人是不能知道的,即使是顾青云。 苏秋意面无表情,见顾青云连笔都放下了,只能笑道:“哎呀,你不说本官都忘记了,罢了,既是密诏你就先出去吧。” “是,学生告退。”顾青云躬身退出,此时苏秋意的笑容在他心目中不再是和蔼,反而觉得瘆得慌。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笑里藏刀啊!要不是自己谨慎,今天自己写了密诏,那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只要自己的笔写下去,就落到实处,而未经皇帝批准擅自写诏,那就是密旨泄露。苏秋意有什么麻烦不知道,自己肯定是有罪。 熟读律法的他知道,泄露密旨罪将不赦。 一路上想着这件事,等他回到自己办公室时,顾青云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双脚还有些虚软,这么小小一段路,自己竟然大汗淋漓! 真是可怕,苏秋意怎么突然给自己挖坑,朝自己下手? 等散值后,顾青云回家和方仁霄说起这事,他也是不解,两人上下左右推敲,发现自己都没有得罪过他,反而恭敬有加,每次节礼都按时送了,这方面没出错。 这事现在也不好说他什么,他都已经轻描淡写地说是自己失误了,自己没有证据证明他用心险恶。 反正这次之后,顾青云有疑问就很少去问他,他宁愿私下问方子茗和张修远,同时对苏秋意也增加戒备。 不过那次之后,苏秋意照常指导吩咐他工作,两人力图粉饰太平,只是他让自己抄写的一些东西会打回来几次让他重新誊写,有一次让他连续誊写一篇五六千字的文章,从早晨写到晚上,手腕都写肿了才通过。 事后顾青云得知,那篇文章不是急件,只是他的手段太隐蔽,别人只会认为自己抄得不符合要求,不会说他。 之后一段日子,他偶尔会使些小手段,让他苦恼不已。不过在一次被皇帝考较学问时,大家见皇帝一见到自己就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对自己就客气很多。 连苏秋意也收敛了。 只是那一次的教训让他现在想到还是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自己不机灵,现在就有把柄落在苏秋意手中。难怪老师说官场如毒蛇汇集之地,他不犯人人家会犯自己,一留神就是一个陷阱。 从那次之后,他为人做事就更为谨慎。 此时见方子茗提起这事,顾青云就有些不快。 “你可请到假期?”方子茗知道触到他的痛点了,赶紧转移话题。 “等招收完庶吉士我一入可以回家。”顾青云知道这次方子茗不一起回,两人都在翰林院,请假得轮着来。 “其实你不用避开的。”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见周围没有人注意,笑道,“我尊重你的决定,我现在觉得,话本这个结局的确是符合情理的。” 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那这几天他为何老是骚扰自己? “哼,我这不是想报复你吗,谁叫你隐瞒我这么久。”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方子茗轻描淡写地解释两句,“我还是好的,谢驸马那里才是大事,万一他抵挡不住压力,你就得小心点。对了,近段时间你不要出门,待在家里好好写下一篇话本才是正理。” 第118章 意见 “多谢你的宽容, 我很高兴。”顾青云瞪了他一眼,解释道, “写话本只是我的业余喜好, 翰林院编修才是我的正职。至于新的话本,我现在还没有思路,暂时不写。” 方子茗一听, 很是失望,颇为沮丧地说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我怎么知道?写这个要灵感的。好了,作为堂堂的大夏朝官员,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是这个,还是想该怎么干活才好。”顾青云提醒他, 以后方子茗混好了,自己也有好处啊。 不是自己妄自菲薄, 方子茗的政治敏感性比自己强多了, 在翰林院的圈子混得如鱼得水,还和其他部门的人有联系,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此时听顾青云说起这些,方子茗点点头, 道:“行,我不逼你, 反正最近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只要青云还写话本,那自己绝对是最早一批拿到话本的人。 只要一想到其他人还在苦苦等待最新的内容,自己就能提前看到, 那种强烈的自得感就涌入心头。哈哈,一想到这里,自己也不能再说他,免得青云被逼急了,不肯再写。 和方子茗告别,顾青云回到自己的新办公室,这次他只和另一个人共用一间房。翰林院编修的编制无定员,每年有多有少,目前有十六人。 至于他的“室友”,很不巧,正是谭子礼,这让顾青云不得不感叹冤家路窄,怎么到哪都有他。 他估计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 房间不大,两人分左右各占据一半的空间,顾青云进门的时候,谭子礼正在搬东西过来。 两人打了声招呼,开始默默做事。 顾青云把自己的办公桌整理一下,再让小吏把属于自己的文房四宝拿过来。根据品级,他们所用的笔墨纸砚规格有所区别,品级越高,用的笔墨就越好。 至于他的工资,每年的年俸是三十六两,不过年底的时候有一笔养廉银,高达九十两,再加上每月发的一些茶叶、绸缎、纸笔等,日子还是可以过的。 顾青云和其他七品官聊过天,如果在京城没有房的话,可以到朝廷建的店宅务租房子,那里的房子相当于现代的廉租房,是从宋朝就开始有的。到了本朝,朝廷体恤官员,照样在几个地方建了这种房子,价格便宜,就是离皇宫远了点,每天骑马需要一个多时辰,有时候如果工作晚一点,回到家都已经是夜幕降临甚至是半夜,如果太晚,接近宵禁的时间,就得在衙门过夜。 不过因为其低廉的价格,店宅务还是受到很多低级官吏的欢迎。 顾青云算算,基本上七品官员的俸禄还是可以让一家六口人活得挺好的,只是京城交际的费用太高,这才显得入不敷出。 总算有工资了,顾青云觉得自己不是在白干活。 他们翰林院到底是个清水衙门,公使费很少,平摊到每个官员头上接近于无。公使费相当于现代的办公费、接待费等,每年都有一定的数额,用不完的话,约定俗成当然是大家平分。 只是他听张修远说过,基本上每年翰林院的公使费都堪堪够用,所剩无几,不用指望了。人家养马的部门外快都比翰林院多,起码马粪可以外卖,这也是一笔钱。 不知道自己还会在翰林院待多久?虽说能专心做学问,可自己也想去干点实事。 想到这里,顾青云不由得想起张修远,他现在已经不在翰林院,比他们早几天到礼部做正六品主事,算是升官了。 礼部算是一个清贵或清闲的衙门,顾青云不理解他为何到礼部,不过想想他的老师以前是礼部的官员,估计是有这方面的人脉才让他去的。 成为编修后,顾青云的工作内容几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以前庶吉士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只是苏秋意不再是他的教习,自己不再归他管。 当然,还是有一点变化的,成为正式的翰林官后,自己以后就要在院里分班值宿,以备皇帝顾问。所谓的值宿就是晚上都要待在翰林院里,万一皇帝突然要问什么问题,他们就得入宫。比如偶尔皇帝诗兴大发就得陪着吟诗作对,想了解某段历史或某个典故,你就得马上解答出来。 能面圣当然是一件好事,前提是皇帝问的问题能完美回答,万一碰到自己不会的,虽说皇帝有时候不会说什么,毕竟人有专长,总有自己不擅长的,可终究会受到影响。 只要多次询问都答不出来,那皇帝不说,其他官员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前途绝对不妙。 至于苏秋意,其实那次写密诏的事情发生后,顾青云和方仁霄讨论时,他们猜测过苏秋意应该是见自己家境不错想敲诈勒索,只是他们都认为做得太明目张胆了,想不通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师徒俩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可能有什么深意在里面,这才一再猜测推敲。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顾青云觉得那个不可能的猜测才是真的,要不然他后面怎么只是耍些小手段?亏他还一直如临大敌。 不过即使是真的,顾青云也不会送马。先不说这是简薇送给自己的贺礼,自己不会再送出去,就是他能送,也不会送,毕竟人的胃口是一步步养大的,万一这次送了,他尝到甜头,变本加厉怎么办?还不如一开始就绝了他的念头。 “顾兄,你知道靖勇侯他们一家何时回京?”正当顾青云在一边按照自己的办公习惯摆放东西一边发散思维时,突然听到谭子礼的问话。 靖勇侯?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点头回答:“前不久刚收到世子的信,下个月初就回来了。”陆泽他已经在越省待四年,本来一年前就可以调动的,可后来好像是因为银矿的事有变,就留下来,直到最近把事情办完了,这才调他回京。 “邸报上不是有吗?”这些高官的调动每个月的邸报上都写有,皇帝两个月前就下了圣旨。 “邸报上只说姐夫会回来,又没说什么时候回到。”谭子礼扯扯嘴角,“我以为你不知道,就想告诉你一声。” 顾青云“嗯”了一声,不太想和他说起这个话题。从小陆煊的信中得知,谭氏三年前生下一名男孩。陆煊在信中说母亲对他的态度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可顾青云知道,怎么可能没有变化?有了自己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必定是不一样的。 他自己对待小石头和小鱼儿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可因为小石头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内心深处还是最爱他,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连简薇他们都没有察觉。 他都这样了,那亲身的和原配的孩子能一样吗?所以对于谭氏的态度他持保留态度,毕竟这是正常人的心态,不能强求。 其实作为继母,只要谭氏没有害人之心就是一个好人了。现在小陆煊和陆泽的感情很好,加上早早册封世子,只要他没行差错,那地位绝对是稳稳的。 只是人心难测,顾青云不知道别人的想法,这才不怎么想和谭子礼深交,更别提以前他们还发生过龌龊。 一个下午都没事,到了散值的时间,顾青云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还特意经过松竹书斋,顾青云想了想,鼓起好大的勇气这才踏入书斋的大门。 他走到话本书架的隔壁,现在没多少人在店里,偶尔有人进来买话本,大都是拿起《将军传奇》,兴冲冲进来兴冲冲出去。 没有谢长亭说的那么夸张啊?顾青云心下微松。 不过他刚这样想,就看到有一名锦衣少年拿着一本书气冲冲地走进来,直接找到谢掌柜,使劲地拍桌子叫道:“谢掌柜,你说,这篇话本结局什么时候出来?是不是悲剧?”本来买回去很高兴的,可越看越不对劲,看到最后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这样一想,顾不得是傍晚,赶紧快步走过来问。 谢掌柜神情很是淡定,他放下停止拨弄算盘的动作,微笑道:“公子,结局下个月就出来,好不好老朽不知,只有黄粱先生才知道。”他说完就指指右边竖立的一块小木牌,只见上面写有两行字。 “结局不知,有意见请留言,一枕黄粱的住所直接问驸马。” 顾青云看到时忍不住一愣,郁闷,用得着挂出个木牌吗? 那少年一看到“驸马”两个字就沮丧了,如果驸马那么好说话的话,黄粱先生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捂得这么严实了。 “少年人,你问掌柜是没用的,掌柜都不知道,黄粱先生的身份神秘,连京华小报都查不出,还不如把想说的话留在本子上,这样黄粱先生看在大家万众一心的份上,结局肯定不会那么悲伤的。”店里两名顾客之一,一名胖胖的中年人指点道。 那少年闻言,一股气被阻,只能闷闷不乐地在留言簿上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在他写的时候,顾青云走过来开始翻看其他留言簿,一共有十几本,他大概翻了下,上面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催更的,有想直接结局的,有哀求不要是悲剧的,有赞同悲剧的……不过更多的是威胁的内容。 尤其是那些字迹娟秀的内容,更是疯狂,写的威胁一个比一个厉害,口气一个比一个严厉,这让顾青云确信,如果自己的马甲被暴露,肯定是顶不住的。 幸亏有谢长亭在!顾青云忍不住暗自庆幸,他还是比较靠谱的,一直顶住压力。 “你也喜欢看黄粱先生的书?”少年写下自己的意见后,见顾青云在认真观看,忍不住问道。 第119章 反响 顾青云没想到少年会和自己说话, 他侧头看他,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脸庞稚嫩, 五官秀气,下巴处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第134节 “偶尔翻翻。”顾青云轻声回了一句,继续翻阅留言簿, 见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大都是威胁之语,忍不住叹气。 真是危险,这些读者的情绪这么激动,真的怕他们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只希望他们只是打打嘴炮,说说而已。 “大人, 你们当官的都这样?竟然还看话本?哈哈, 我就知道,黄粱先生果然是最厉害的。回去和我爹一说,他肯定不会说我了,你们都可以看, 我为何不能看?他老是骂人,明明他自己也偷偷看的。”少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很是快活。 顾青云一听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公服, 见他高兴的样子忍不住泼冷水:“我可以看是因为我已经考中进士,你爹不用科考,而你还没考上, 当然不可以。事实上,偶尔无聊时可以翻翻,但不可本末倒置,要知道现阶段读书才是你最重要的事。” 少年一听,忍不住撇撇嘴,又是这些话,烦死人了。不过一想到眼前的人是进士出身,就不敢反驳,只能躬身行礼,闷闷不乐地走出门。 他家的下人见他出来,大喜,看了顾青云一眼,忙跟着走了。 顾青云见他不高兴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自己这是犯了说教的毛病,小孩当然不想听。 想了想,顾青云拿起刚才的留言本,翻看他刚写下的文字,只见他在上面写道,“黄粱先生,我看《将军传奇》就快写完了,目前看来是悲剧,大家肯定不喜欢,到时打扰到您就不好了,您可以加多一段话让聂文和婉儿转世,两人结成夫妻,这样大家就不会骂了。” 写的字体是行书,顾青云最近一年正在练习,明显可以看出他的字迹虽说有点稚嫩,但很有章法,看来是经过名师教导的。 这个少年应该是个读书人不过他竟然想出这个办法来教自己平息读者的怒火,是个理智的。刚才他见少年气冲冲进门还以为他会在留言簿写下咒骂的言语,毕竟有一些人接受不了结局,在本子上咒骂他祖宗十八代的都有。 其中一些是真正的读者,但谢掌柜猜测有些是竞争对手来搅混水的,现在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认为“一枕黄粱”这个招牌要被自己作死了。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顾青云仔细一看,没发现他留下名字,心里颇为失望。毕竟他的建议还是有合理性的,虽说他早就知道有这种办法。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萍水相逢,顾青云没再多想。 四月十五日,又是三年一度的会试出榜日。一大早,何谦竹就爬起来了,整个人坐立难安。 顾青云本来想请假陪他一起等待成绩的,可何谦竹不肯,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住就已经打扰到他了,再让青云请假岂不是影响到他?更何况青云刚升官,更是不好请假。 顾青云见他这么说,觉得这样也好。万一何谦竹不中,自己请假专门陪他岂不是给他太大的压力? 顾青云打了几套拳,活动开身体,就和何谦竹一起吃早饭。自从一月份他到来后,顾青云早餐就在家里和他一起吃了。简薇他们偶尔在方家吃,更多的时候也是在家吃。 “青云,我待会和何叔去看榜,不想在这里等。”何谦竹喝下一碗清粥后,终于开口。 顾青云看着他青黑的眼底,点点头:“行,去现场可以早点知道成绩。”真希望何谦竹能考中进士,这样他们就能在京城相聚了。 吃完饭后,顾青云回后院和早起的简薇说了几句话,又见儿子们在自己的小床上呼呼大睡的模样,笑道:“记得早点叫小石头起床,今天学堂不是有场蹴鞠赛吗?昨晚他说过要早起练球的。”自从春游回来后,小家伙就喜欢上踢蹴鞠,家里的场地有限,可还是让他找到一块空地经常练习,为此小鱼儿很是不满,觉得哥哥不理自己,不陪自己玩滑梯。 昨晚上小鱼儿还向自己哭诉来着,偏偏小石头的理由正当,让顾青云这个裁判员颇为苦恼。哎,家里有两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真是烦恼,希望他们下一个小孩是个乖乖巧巧的女娃儿。 此时简薇一听,忍住笑意道:“你当着良哥儿的面可不能叫小石头,上次他的同窗来家里玩,你叫了一声,别的小孩子都笑他了。”想到儿子事后和他们郑重其事商量小名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儿子当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圆润的小身子,鼓鼓嫩嫩的脸颊和黑亮的大眼睛,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让夫君笑了好久。 “放心吧,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顾青云知道小娃儿也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大儿子已经和他们商量过,他们又同意了,更会提醒自己不要再犯。于是就入乡随俗,跟着京城人的惯例称呼小石头为“良哥儿”。 在简薇脸上亲一口,成功让她脸颊羞红后,顾青云带着好心情骑马上班了。他现在很少和方仁霄一起去,因为他是年轻人,得去早一点,不像方仁霄,是官场上的老人了,只要不迟到,可以踩着时间点到达。 这天的翰林院大家都在讨论中榜的热门人选,顾青云旁听了许久,发现很少人说到何谦竹。事实上,要不是有方子茗和自己在,他们根本不知道何谦竹的名字。 不知道今年寒门出身的学子会有多少? 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到中午午休时,顾青云终于拿到了这科进士的名单。 没有,没有!顾青云从头看到尾都没发现何谦竹的名字,知道他又落榜了。 方子茗也在旁边看着,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相比他们的运气,何谦竹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点。不过想想他的豁达,顾青云两人又觉得庆幸,好友可不是那种一落榜就怨天尤人、寻死觅活的人。 晚上,等何谦竹沮丧的心情恢复过来后,顾青云老生常谈,还是想让他留在京城。这里有他和方子茗在,再不济还有很多举人在,可以共同探讨学问,是长进学识的好地方。尤其是何谦竹现在在学画画,更是可以和别人多交流。 何谦竹一听,还是坚决摇头,不想留在京城,出来这么久,他是归心似箭。最后没办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顾青云只能写好几封信让他帮忙带回家,遗憾地送走他。 送走何谦竹后,顾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刚平静几天,五月一日,他的话本最后一册开始进行售卖。 当顾青云听到顾三元转述,松竹书斋的门前被扔臭鸡蛋、烂菜叶时,不禁目瞪口呆,真的被吓住了! 他以为那些读者只是在留言簿上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们真的付出了行动! 有必要那么夸张吗?只是一篇用来消遣的话本而已。 “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那些人现在还围着书斋在闹,书斋已经关门,驸马早两天就和公主出去游玩了,我们该如何做?”顾三元急着团团转,生怕被人知道话本是阿叔写的,万一找上门来怎么办?自己家就这么几口人,根本挡不住愤怒的人群。 “叔,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写死婉儿,现在好了,大家都愤怒了,认为你欺骗了大家的感情。”顾三元忍不住埋怨,他也是忠实读者,自己私底下都哀求过好多次了,可阿叔铁石心肠,现在这样子,这么多人的愤怒怎么承受得起来? 顾青云很快镇定下来,见状就安慰道:“放心,自从我知道这部是悲剧后,每次让你交稿都是小心翼翼,一般的人不会猜出是我写的。”谢长亭放出烟雾弹,大家现在都认为一枕黄粱是个中年男子,还是个落魄秀才,根本没想到会是他这么一个有着光明前程的青年进士。 * 三百多年后,林溪村已经升级为林溪县,说起本地最著名的景点,那就是夏朝顾青云顾慎之的故居。这天,顾青云故居又迎来了一批游客。 “好了,刚才大家已经看过顾家的进士石碑,走过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大榕树,现在我们终于到达顾青云的故居。其实说是故居,里面最有价值的就是顾青云的手稿,这是他亲笔写的。”导游小姐带着一帮游客在故居面前介绍。 她身后跟着一群人,有老有少,其中的年轻人都在拿着手机拍个不停。 “顾青云好帅啊!这是他的画像吧?保存得真好。刚刚门口的铜像就是照着雕的吧。” “门口这棵小一点的榕树据说是顾青云小时候亲手种植的?” “不是榕树,据说里面的桂花树才是,还有一棵野生桃树,现在桃子被保护起来,听说是给顾家人自己吃的。” “导游,我想看《梅花戒》的原稿,我在网上看过它的照片,里面的字写得真的好好看。”有人叫道。 导游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此时见大家拍得差不多了,就拍拍手掌引起大家的注意,说道:“好,咱们现在就去看《梅花戒》的草稿,这是顾青云的后人捐献出来的,历经战火,保存得非常完好。不过在看之前,大家知道《梅花戒》最初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吗?” 没等大家说出口,导游就继续说道:“现在这个结局在学术界还有争议,大家知道,《梅花戒》展现了三百多年前人们的生活场景,作者对当时的社会、官场等场面都进行了深刻详细的描写,其中涉及到当时的逃荒过程、科举、婚姻、奴婢、等级制度及社会统治思想等内容,对封建社会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表达了对爱情自由的向往,本书成为了人们研究三百多年前生活的重要资料。据说当时顾青云化名为‘一枕黄粱’写出这部著作时,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反响,这些我们在一些资料上可以看到,有人还记载了《梅花戒》出结局时读者们的反应。据说因为其悲剧的结局,造成很大的混乱,引起读者们的强烈不满,最后迫使顾青云把结局改掉。”[注] 第120章 轰动 “导游, 那我们现在看到的结局到底哪一个才是顾青云写的?”有人忙问道。 “哈,都说现在学术界还有争议了, 你还问哪个是他写的?”旁边一名游客笑道, “当时《梅花戒》很出名,尤其是改编成戏剧后更成为一种流行。书本上是悲剧,戏剧是喜剧, 大家的争论点在于喜剧的结局是顾青云本人续写的,还是其他人写的。那些什么专家学者认为悲剧结局更好,更有艺术性,喜剧的话就没那么好了。” 导游闻言,点点头笑道:“那位先生说得对, 根据顾家后人给出的资料,顾青云的日记上没有写到这一点, 只说当时因为结局的事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至于那个喜剧的结局到底是不是他本人写的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作为一个写日记爱好者,他没有记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见大家都认真听讲,导游暗暗满意, 继续说,“当然, 因为有关于这部分的资料遗失, 事情的真相也许在遗失的资料里有记载。不论结果如何,我们不得不承认《梅花戒》本身的艺术性。好了,我们现在继续观看。” * 如果顾青云知道他的这篇话本还能流传到后世, 他一定会郑重对待,可惜他不知道。 现在随着结局的扩散,他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幸亏一直追看他话本的读者都是有点闲钱的人,他们不好做得太过,见松竹书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不敢再去捣乱。 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看在安乐公主的面子上,不能去打砸驸马的产业。 当顾青云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低估了大家对这篇话本的感情,两年多的时间让大家已经习惯每个月一日看到最新的一册,习惯看话本中的故事,所以大家的反应才那么大。 这是方子茗和他说的。 “青云,你没有发现你的这篇话本和之前的三篇不一样吗?”方子茗神情很是深沉,说道,“这篇话本写的是我们现实中发生过或听说过的故事,就好像故事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一样,而且你描述的人物和世界很真实,配角们都有完整的故事线,和其他话本不一样,很新颖,大家也容易当真。” 顾青云默然,心里却有种自豪感。他也认为自己的笔力在这篇话本中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如果说前面三篇话本总共三四百万字是练笔的话,那他这篇话本就是厚积薄发,文笔上了一个档次。 “我之前看话本不止看你的,还看其他人写的,但到了现在,能让我看得下去的就只有寥寥几个人,我在成长,你也在成长。”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理智上说结局就该如此,如此才是最合适的,可我还是不高兴。青云,我真想把你狠狠揍一顿。”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十分严肃。 “你能给我打一顿吗?”他很期待地问,合起折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拉开距离,上下扫视一眼他的身材,微笑道:“你试试?”自己每天都锻炼,晚上吃过饭后,都会散步或在院子里快步走,洗澡前还会做俯卧撑等等,手臂锻炼得很有力,还一直坚持练习陆泽教自己的拳法。咳咳,不害臊的说,他现在身高腿长,八块腹肌妥妥的。就方子茗这副瘦长的身材,还是打赢自己? 除非他不还手! 方子茗无趣地撇撇嘴,展开折扇使劲地摇摇,心里却有一股邪火在烧。尤其是想到家里的妻子最近因为结局的事情绪低落,自己偏偏还不能告诉她这是青云写的,只能百般安慰,还不奏效。 青云真是害人不浅,可自己对他还真的没有办法。 “你赶紧写新话本吧,写了新的,其他人就不吵闹了。”方子茗心里其实也颇为忧虑,因为他知道有一帮贵女在看,以她们的能量指不定真的可以找到这里来,那样的话青云的身份就暴露了。 不是说暴露不好,但能不暴露还是隐藏起来较好。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丧心病狂地在青云的话本里找出一些句子,然后说青云影射当朝。有些话秀才举人能说,当官的不能说。尤其是言论这一块,百姓可以骂朝政,骂丞相,甚至骂皇帝,官员却不行,因为百姓没有力量,官员有权力。 顾青云也清楚这一点,方仁霄已经提醒过他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弟子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勒令他最近少出门,也不要和别人谈论话本的事。 当然,他们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事实上,当今对待言论的态度还是很开明的,否则京城的小报早就生存不下去了。 最近顾青云买的小报,上面的头版头条都是“一枕黄粱”的信息,里面纷纷报道各地百姓对“一枕黄粱”的抗议和要求,唯恐天下不乱,让他恨得咬咬牙的。 要不是有小报在煽风点火,估计这事早已平息下去,不会闹得沸沸扬扬。 接下来,松竹书斋每天都会有读者前去抗议,大家的留言很是激烈,各种威胁、怒骂都写在本子上,让顾青云看了头痛不已。 这样的日子顾青云整整过了半个月,让他晚上都睡不好,要不是有简薇的劝导,有几次顾青云都想着是不是抛出个番外让读者的怨气平息算了。 而番外就是男女主角转世重生,结成夫妻的小故事。或者直接写男女主角从尘世中历练完毕,回到天上继续做神仙。 简薇对此却不同意,这篇话本她从头看到尾,其中的错别字是她校对的,里面有几首女主角的诗是她做的,夫君还和她讨论过情节的发展和人物的反应……想到夫君每天晚上在烛光下辛苦写作的样子,她就坚持保持原样,这才是最好的结局,顺理成章。 “夫君,不用把我们自己看得太高,大家每天都有一堆事,京城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只要时间一长,大家就会慢慢平静下来。”简薇劝道。 顾青云想想也对,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地球不是围着自己转,对于自己是天大的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是饭后茶余的一件谈资。 “薇儿,有你在我身边真好。”顾青云搂住她,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那咱们就不管它了,来,你来看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最近顶头上司生日,自己得送首诗过去。 “爹爹,娘,小鱼儿也要亲亲。”本来在玩玩具的小鱼儿看到了,大眼睛一亮,忙叫了一声,他还快速爬起来,朝这边走来。 顾青云无语,每次都这样,自己好不容易想和娘子独处,就会有儿子来捣乱。 “良哥儿,你把小鱼儿带出书房,让他去隔壁曾外公家。”顾青云吩咐道。大儿子看这么久的书,可以出去逛逛了。 顾永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继续低头读书,嘴里则说道:“我不去,我的书还没有看完。” 顾青云看他一本正经却强自忍耐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啥,和简薇对视一眼,两人忍不住一笑,二话不说,就走过去给儿子们一个亲吻。 小鱼儿就不说了,他是个亲吻狂魔,动不动就往别人脸上亲,经常把人的脸颊涂上一层口水。至于顾永良,他大了之后顾青云和简薇就很少对他搂搂抱抱,至于亲吻之类的更是少有。 所以这次一出马,小家伙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很是羞涩的模样,直接答应送小鱼儿过去。 这让顾青云忍不住想笑。在他的带头下,他们家的人都很喜欢亲对方。不得不说,这样的举动在别人家是少有的,可对于感情的促进却有好处。 话本的事在顾青云强迫自己忘却时,事情却得到了解决。 原来谢长亭这段时间隐身就是忙着去排练戏剧,他先前还问过自己如果是要给个喜剧结局,自己到底会怎么写。顾青云于是就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说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在排练戏剧时用上了! 也就是说,戏剧的结局是大团圆结局,话本是悲剧。 而事情能得到解决就在谢长亭和安乐公主身上。 在今年皇后的千秋宴上,谢长亭扮演女主角婉儿,安乐公主扮演男主角聂文,两人竟然亲自上场表演《梅花戒》,还演得惟妙惟肖,非常投入。这让身为戏迷的皇后娘娘高兴得合不拢嘴,认为他们有孝心。 第135节 即使太后私底下说两人不成体统,丢尽皇家的脸,也不影响皇后的好心情。 见皇后高兴了,皇帝也跟着开心。为此,谢长亭夫妻俩得到了大大的赏赐,这让他在顾青云面前炫耀了一番。 也因为如此,当第一场《梅花戒》在京城演出时,在京城地区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大家一听说这是一枕黄粱同意排练的,都认为这个结局是他改的,非常高兴,认为自己的请求得到一枕黄粱的重视。而且喜剧结尾让大家不那么伤心,心中的遗憾得到弥补,都非常捧场,导致戏班子场场爆满,一演再演。 尤其是传出皇后也喜欢看之后,更是捧场者和跟风者无数,本来不知道的也跟着看。京城的各家戏班子纷纷使出各种手段来求得顾青云授权,有谢长亭在,顾青云就有了一笔格外的进账,让他高兴不已。 事情得到圆满解决,顾青云这段时间走路都带风。当然,如果自己即将出版的算学书也和话本这样受欢迎就好了。 偶尔,这样的念头会一闪而过。 只是他也知道话本和算学书是不一样的,事实上,只要能帮助到别人,能有人看,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121章 刻书 顾青云的算学书最主要的目的是写给儿子顾永良看, 以后教授儿子数学就有教材了。只是他现在名声还不够大,即使谢长亭肯给他出版, 也一定会亏本的, 那样的话就不好了。 不过他自己可以自费出版,像其他人一样,为了名声自己掏钱也在所不惜。 毕竟有一本著作的读书人地位是不一样的。 只是顾青云左思右想, 还是暂时不去坑谢长亭。他决定找人来抄书,如果卖得好的话再正式出版。 “你这本算学书有六七十页,刻书费包括大青白纸、棕、墨、糊药、印背匠工食等,刻书一本一般需要十六两白银,刻印得越多每本书的成本就越便低, 这比刻印话本贵多了,尤其是这种算学书, 用的纸要上等, 至少要中等,还不能有丝毫出错。”和谢长亭在戏楼见面时,两人谈起出版的事时,谢长亭慢慢解释道。 顾青云点头同意, 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印刷越多书籍的成本才越低, 比如说他的话本, 有超过上万本的销量出售价格才低到一定程度,这是他的算学书肯定不能比的。 只恨自己不会铅字印刷术,前世没学过这类的知识, 否则如今改革印刷术会便宜一点。 “刻书吧,正式刻出一本书和抄写的书籍是不同的。”谢长亭一个劲地怂恿他出版,劝说道,“我名下有一间作坊,比你去外头找其他人刻书便宜又方便,这么好的条件你还犹豫什么?这么点银子不算很多的。”反正他是很乐意看到顾青云在学问上有名气的,在他看来,话本毕竟是小道,就是挣再多的钱都比不上文人写的一本诗集或经注文集等。 像这次皇后问起一枕黄粱是谁,他都担心说错话会给顾青云带来麻烦。 算学书虽说比不上诗集或经注文集,但现在科举都考算学,地位比之前提高,算是正经书。 顾青云和他相交这么多年,当然理解他的看法。想到这段时间这些梨园戏楼给自己的钱,差不多有将近两百两银子,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算了,自己写话本就是为了改善生活,是为了更好地帮助自己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 “行,那就出版,五百本,我自己留五十本,其他的你看着办。”顾青云和谢长亭算了下成本,终于咬咬牙决定出版,不就是花一百多两吗?这钱他出得起。 “放在书店里卖肯定是可以卖得出的,京城的读书人多,尤其是你的书针对的是院试,那些读书人为了能够考中秀才,只要有帮助肯定会买,一本书才几百文钱,不会舍不得。”谢长亭大为高兴,虽说他是驸马,可他的好友有出息他脸上也有光。 他自己交的狐朋狗友都是勋贵里的纨绔,没多大的出息,只能靠着恩荫混日子,哪像顾青云这种的,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又是翰林官,前途比其他人大多了。 他是驸马,一般的事不会求到顾青云头上,可自己的好友有出息,他在公主前面有面子啊,腰杆能挺得更直,省得公主老是说自己交的朋友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里,谢长亭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顾青云正在为自己的钱包暗暗肉疼呢,见他笑呵呵的样子,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以前没钱的时候一百多两都觉得很多,现在摇身一变成为驸马,就开始财大气粗,连上百两的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良哥儿,你不要吃太多瓜子,会上火。”顾青云把视线转到顾永良身上,见他一边看戏一边嗑瓜子,不禁劝阻道。 今天出来和谢长亭见面,没想到出门前被两个儿子看到了,两人窝在家里许久,都吵着要出来玩。没办法,小鱼儿太小了,今天出来的时间长,只能带大儿子。 幸亏有老师许诺带小鱼儿出去玩,否则他的腿脚肯定还被小鱼儿死死抱住呢。 顾永良仔细一看,见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小堆瓜子壳,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爹,笑道:“那儿子不吃了。”说着就把他面前的那碟瓜子推到谢长亭面前。 “有谢叔叔在你想吃什么都行。”谢长亭拍拍胸膛,见顾青云瞪着自己,只能拉铃让人多送几盘点心。 顾青云满意点点头,养孩子是件容易的事吗?什么都得注意,尤其是外面的吃食,有些不能多吃的就一定不要让小孩子多吃。 “好!好!”包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好声,声音几乎是震耳欲聋,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演完了?”顾青云只能大声问道,提高音量。他们今天看的就是改名为《梅花戒》的戏曲,一经推出就风靡京城,要不是有谢长亭的面子在,他还抢不到这里的位置,要知道现在可是位置难求。 这是演第二遍,刚才他们已经看过一遍了,顾青云不得不承认,这戏班子的表演很有张力,他虽然不喜欢看戏剧,刚才也认真看下去了,中途没有走神。 当然,也许是因为他是原作者的缘故。 至于小石头,顾青云见他跟着别人一起拍掌叫好的兴奋模样,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懂了。 “是结束了。”谢长亭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很熟悉流程。 见很多人都把铜板、银子、香囊、荷包之类的都扔到戏台上,有点身份的人直接让小厮给赏,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改编费用收得太低了。可没办法,这时代的规则就这样,这类改编的费用都是比较低的,他能拿到这么多银子已经是谢长亭尽力争取的结果了。 看完戏后已经是中午,三人就到隔壁的酒楼吃饭。顾青云和谢长亭说好出版的事后,了却一桩心事,吃饭都觉得香。 “慎之,你何时写新的话本?有灵感了吗?”吃饱饭,小二上茶后,谢长亭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顾青云摸摸小石头鼓鼓的小肚子,忍不住点点他的小鼻子,低声道:“即使是好东西也不能多吃,吃撑了不好,饭只能吃个六七分饱。” 顾永良嘿嘿一笑,把头埋进他爹的怀里蹭了蹭,撒娇般说道:“爹爹,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不是今天的饭菜很合他胃口,不小心吃多了点吗? 给儿子揉揉小肚子后,顾青云这才对着谢长亭说:“没有灵感,我先暂缓一下。主要是我下个月就回乡,来回需要三个月,即使现在写,中途怎么办?”老和方子茗一样催促自己写。 谢长亭一听,顿时垂头丧气,整个人都蔫下去了。就知道是这样,唉,慎之怎么就不懂得趁热打铁呢? 顾青云说的是假话,他其实已经有灵感了,打算下一次还是写爱情故事,他现在对这种故事得心应手。还有,前不久和别人聊天时,说到杭州西湖的风景,这让他想起了白娘子和许仙的传说。经过他调查,白娘子和许仙的民间传说杭州的很多人都听说过,可把他们的故事写成话本还没有人做过。 前世的记忆早已忘得差不多,不过却对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还有一定的印象。不过要想写好也不容易,他要多找几个本地人了解情况才行。 这只是他的初步计划,具体什么时候动笔到时再说。 这种妖怪和人类之间的爱情故事很多文人都写过,他不一定能写得很好,比如在《将军传奇》里,他写的相思十戒可能不是原版的缘故,或者大家不欣赏这种写诗的方式,竟然没掀起多大的浪花,只有少数人在讨论。 反倒是简薇写的几首诗词风靡一时,在女子中有很大的影响力。这段时间简薇出去参加聚会,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地回来,这让顾青云沮丧不已。 自己原本还以为根据前世的印象,按照那种格式好不容易写出的诗句会大受欢迎呢,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而以前他可以随便写,可现在随着“一枕黄粱”名气的大增,他的下一篇话本就得小心谋划了,如果质量下降的话,虽说不会伤筋动骨,对他本身造不成什么危害,可还是会对这个笔名有损害。 之后,和谢长亭聊过后,婉拒他要给小石头买玩具的举动。 “对对对,良哥儿不该玩玩具,他已经开蒙读书,我以后应该给他买书看了。”谢长亭恍然大悟。读书人的孩子嘛,就得如此。他舅舅家也是这样,小孩子小小年纪就得读书,还要很用功。 顾青云斜睨他一眼,自己儿子虽说已经开始读书,可到底是个六岁的小娃儿,玩玩具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不反对,只是一想到家里的简薇和方仁霄,就忍不住头疼。 老师以前是会宠溺小石头的,可自从小石头读书后,他就要求很严格了,尤其是最近小石头开始练字,更是要求严厉。小石头每天下午放学回来,还得接受老师的教导,最近练字都得写到要点蜡烛,要不是顾青云见他小小年纪,怕他学得太晚伤身伤眼,和老师商量不要留太多功课,否则非得和他一样挑灯夜战不可。 顾青云宁愿儿子早上起早一点也不愿意他晚上熬夜,即使现在是他打基础的时候,也不愿意给他太大的负担,万一以后儿子厌学,他哭都来不及。 幸亏老师明白事理,同意自己的观点。 顾青云只能暗自庆幸。 这次出来带上小石头也是让他放松的意思。 和谢长亭分别后,顾青云带着小石头,身后跟着小满,一行三人在繁华的街道逛了又逛,直到临近傍晚才回家。 看着小石头鲜活的笑容,听到他高兴的尖叫声,顾青云心里很满足。 等到五月初,朝考结束,新的一批庶吉士、总共有二十人被选出来后,陆煊他们一家终于从越省回来了。 知道这几天他们会很忙乱,顾青云虽然很想和小陆煊见面,但还是忍耐下来。反正他的帖子已经递过去了,有时间的话陆泽和陆煊总会见自己的。 三天后,令顾青云没想到的是,陆煊竟然会亲自上门。这时候已经是下午,顾青云刚刚散值,刚回到家不久。 侯府世子来访,这可是贵客,顾青云和简薇自然一起接待。 至于儿子们,只能让顾三元赶紧去隔壁叫他们回来。 大家相互行礼后,简薇想了想,觉得自己留在这里陆煊会拘束,就回到后院。 陆煊的随从也跟着退出堂屋。 “小宝!”大概是因为一直通信的缘故,顾青云和陆煊毫无陌生的感觉,两人见面都十分惊喜。 顾青云定睛看他,十岁出头的陆煊个子已经抽长,和他父亲陆泽长得是越来越像,小小年纪气质就很内敛,刚才还板着一张小脸,此时却笑得开心,眼睛都弯成月牙状。 “长大了,也高了。”顾青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感受到他的骨头咯人,眉头微皱,温声问道,“也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记得他小时候很挑食的。 “夫子。”陆煊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仰着脑袋笑道,“小宝什么时候有您这么高,这才算高。”眼里闪着光亮。 顾青云呵呵一笑,他这身高虽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算高的,可陆煊是将门虎子,从小营养丰富,加上陆泽的身高不矮,他以后应该能长这么高的。 “会长高的。”顾青云忍不住抱住他,这大概是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生,加上之前为了纠正他的性格,自己做了很多工作,付出很大的心血。尤其是这些年一直以来的通信,慢慢见证他的成长,感情是相互的,在感受到陆煊对自己的尊敬和依赖后,顾青云也特别喜爱他,总会关注他。 陆煊伏在顾青云怀里,不知为何,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进门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一直告诉自己要镇定,可如今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夫子,小宝一直都很想你。” 两人正在伤感的时候,一道尖叫声突然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顾青云和陆煊转头一看,只见小鱼儿正扒在门口,黑亮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们。 小家伙看向陆煊的眼神充满了敌意,连忙快手快脚地爬过高高的门槛,两条小短腿捣腾着快速地往这边跑来。 平时小家伙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摆摆的,现在竟然速度很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顾青云感叹,小鱼儿这是从隔壁玩够回来了,他还记得两年前小石头就不许自己抱陆煊,没想到现在小石头长大了,竟然轮到小鱼儿了。 抱着气冲冲冲过来的小鱼儿,顾青云暗叹了口气,对着陆煊道:“喏,这是小鱼儿,小石头的弟弟,我在信中说过的。小石头,你还记得你小宝哥哥吗?”最后那句话是对着一脸腼腆的大儿子说的。 他也是刚刚走过来,相比小鱼儿的敌意,小石头则是一脸的好奇。 第122章 未来 顾永良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 想了想,似有所悟, 忙快步走进来, 弯腰作揖道:“小宝哥哥!” 陆煊见他如此,很是高兴,回礼应了一声:“哎, 小石头,你竟然还记得我!” “怎么可能不记得?小宝哥哥我们一直有通信呢。”顾永良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他的玩具有一些还是陆煊送的。 顾青云在旁边看了,心里颇为欣慰。 陆煊看向小石头,再看看小鱼儿, 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道:“夫子, 我记得两年前小石头也是如此, 哈哈,小鱼儿和小石头长得很相像。” 顾青云摸摸小鱼儿滑嫩的脸蛋,笑道:“那是因为他们都长得像我,兄弟俩还经常混在一起, 性子方面都一定的相似。” 小鱼儿颇为享受地靠在顾青云怀里,抓住顾青云的大手玩, 他瞄了一眼陆煊, 又看了一下顾青云,突然呵呵一笑,胖嘟嘟的小脸上有着得意之色。 只要爹爹不抱其他人, 他是没问题的。 第136节 顾永良扑哧一笑,指着小鱼儿道:“爹,你看弟弟那个表情……”至于他爹刚才称呼自己小名的事,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两年前你也是如此。”陆煊伸出手拉拉他的手,笑道,“那时你的表情更加得意。”竟然还有嘲讽的表情,当时可把他给吓到了。 顾永良小脸一红,不由得摸摸脑袋,嘿嘿一笑。他记事还算早,四岁之后的事大都能记住个大概,更何况是有关于老家的。兴许是父亲怕自己忘记曾祖父、曾祖母、爷爷奶奶等人,在家每次有空的话总会说起上次回老家的事,那些话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 尤其是他娘亲老是取笑自己当初回京晒成黑炭的样子。 时间有限,陆煊只是仓促而来,顾青云就让小石头把小鱼儿带回后院,有他们在不好说话。 即使小鱼儿再不情愿,可一旦顾青云沉下脸时,他还是挺会看人眼色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哥哥拉着手走出房门,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着顾青云他们。 顾青云没理他,小家伙和小石头一样,撒娇能力运用得娴熟无比,很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顾青云没有打探陆泽回来后的职务,反正他是皇帝的信重之人,总有职位等着他的。 他主要询问陆煊的学习和生活等情况。 “夫子,我过得很好,在越省无事,父亲经常亲自教导我骑射。”陆煊坐在顾青云身边,慢慢地说起自己的事情,想到什么说什么,偶尔还会顺序颠倒,词不达意。 顾青云慢慢听着,见陆煊说得眉飞色舞的,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 不过他还是根据信息自己暗暗归纳,于是就知道自从幼子降生,陆泽的注意力总会分一半到他身上,但陆煊毕竟是嫡长子,目前最看重的还是他。 反正在陆煊的口中,他们一家几口人表面上还是过得其乐融融,子孝母慈。不过偶尔陆煊还是在不经意间露出口风,感觉每次有弟弟在的时候,总觉得父亲才是他们那一边的,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自己是多余的。 不过陆煊比以前开朗多了,性子也坚强,很快就自我排解,让顾青云没有用武之地。 这样也好,顾青云认为只要陆煊自己能立起来,保持平常心,不因为妒忌而对他弟弟做出什么事,这样下去就行。毕竟还有几年陆煊就长大了,到时娶妻生子更是尘埃落定。 “其实弟弟还是很好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只小鸭子,他长得肥嘟嘟的,笑起来很惹人爱。”陆煊在顾青云耳边偷偷说道,“母亲也不禁止我接近弟弟。”他在越省和其他小伙伴相交,知道这原配嫡子和继子的关系,虽说母亲很大方,可每次看到周围一大群下人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怕弟弟摔倒还是有其他原因,总之很不自在。 尤其是今天看到小石头和小鱼儿的相处,小鱼儿刚才不肯走,小石头作为哥哥还打了一下小鱼儿的手心。就这样的举动,他看夫子的表情,似乎跟没看到一样。 小鱼儿也没哭,照样笑嘻嘻地跟在小石头身后。 顾青云摸摸他的脑袋,鼓励道:“那很好,你把精力多用在学业上,其他的事就想得少了。”后面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陆煊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嘿嘿一笑,低声道:“夫子,你放心,我一点也不笨,只有父亲在场的时候才和弟弟好好玩,反正我会对弟弟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 又说了一会回京遇到的人和事,接着两人说到未来发展的方向。 顾青云认为现在天下承平,以后很难有武将的用武之地,未来陆煊在这方面可能很难有大的发展。 “夫子,你是说习水性,以后往水军方面发展可能更好?”陆煊很是诧异,道,“可我现在学的都是骑射方面的。” 顾青云沉吟一会,笑道:“陛下圣明,这些年陆地上的邻国都被压服,就是草原的胡人也是如此,我估计陛下以后会往海上发展。当然,这只是我的预测,不能算准,你回去问问侯爷,看他是什么想法。” 他觉得自己孟浪了,陆煊未来发展的方向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只是他这段时间看邸报,再加上听其他官员的议论,隐约知道皇帝已经准备派人出海,丝绸、瓷器、茶叶、布匹等东西都预备好,想去探索外面的世界。 这段时间他们这几个翰林官都奉命去故纸堆里找出前朝出海的记载,他这才隐隐串联起来,猜到皇帝意图的,问过老师后,两人都有同样的想法。 为此,顾青云这段时间心情都十分好。现在中国不是异族统治,没有闭关锁国的政策,边疆没有大的忧患,朝中有这么多聪明人在,只要出海有利可图,尝到甜头后,应该不会重演平行时空三百年后的耻辱。 经过他看书推算,认为自己现在的年代相当于前世的清朝初期,而西方英国的第一次工业大革命从18世纪60年代才开始,离现在还有上百年时间,他们夏朝应该可以追赶得上的。 之所以把这个时间段记得那么清楚,只能感谢前世的教育,最主要的是小时候有段时间他把自己能记住的有用的事情都写下来。 说起大海,陆煊想到回京时坐的海船,眼睛一亮,如果自己能指挥一艘大船那该多威武啊,尤其是那深邃无比的海洋……他回来的时候还看到里面有一只很大的鱼兽,船长说它从不伤人,偶尔有人落水还会救人。 现在跟夫子说起这件事时,夫子还说那是“海豚”。 “我会告诉父亲的。”陆煊跃跃欲试,不知道父亲和那些水军将领有没有交情?还有,自己也许该去找一些有关于海洋的书籍看了。 感觉还没说多久,时间就到了,陆煊的随从已经进来提醒。 顾青云知道他还得回家用晚膳,加上晚上有宵禁,就没有强留陆煊,反正大家以后都在京城,见面的日子多的是。 陆煊也想到这点了,相比上一次的依依不舍,这次很是开心地告别,大声道:“夫子,这次时间有限,下次有时间我要和小石头一起玩,你记得跟他说。” 顾青云当然答应。 陆煊走后,顾青云和简薇看着他留下来的礼物,忍不住苦笑。 每次都送这么多贵重的礼物过来,受之有愧。 接下来的一个月,顾青云到侯府拜访了一次,和陆泽见面。 陆泽还是和以前一样惜字如金,和他聊天真是难受无比,幸亏他提前准备好话题,没有冷场。 面对他关于水军方面的询问,顾青云只能把自己的推测说了。 陆泽听后没说什么,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除了这次后,他没再和陆泽见面,这段时间陆泽忙得厉害。 顾青云认为现在还好,自己只是个七品官,随着他或陆泽的品级越升越高,两人以后一文一武,可能交集会变少。 毕竟文武之间最好不要来往过密,当然,他们这种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的可能会好点。 期间,陆煊功课虽然繁重,但还是抽出空来和小石头出去玩耍。 顾青云见小石头一口一个“小宝哥哥”地叫,知道两人的感情已经又变好了。 慢慢的,等顾青云的算学书印刷出来后,他自己拿了五十本,准备把几本拿回乡下老家。 是的,他准备回家了,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几乎是算着日子一天天等的。 一想到回家,顾青云就兴奋起来,离家三年,想到能见到亲人,几乎是数着日子等待离京,夜不成眠。 这次他打算他们一家四口都回去,除了小鱼儿懵懵懂懂,简薇想到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也是同样的兴奋。 “夫君,不行,万一这几天怀孕了怎么办?”这天晚上,正当顾青云把手伸到简薇身上时,简薇第一次严词拒绝了。 顾青云大吃一惊,很是沮丧:“为何不行?我们这么小心,一直都没有,这次肯定也不会有的。” 简薇远离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已经七年没在公婆面前服侍,这次再怀孕的话就不好了。”她怕自己回到家被诊断出有孕,那样的话,自己可能就会留在老家待产。 想到把夫君一个人放在京里,想到自己每次去参加聚会时,夫君顺路的话都会去接自己回家,那些夫人小姐们或羡慕或妒忌的眼神,尤其是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偶尔还是会让她心惊胆战。 夫君不知道的是,他在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心目中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万一被人趁虚而入,那自己就欲哭无泪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被冲昏了头脑,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第123章 归乡 面对简薇的拒绝, 顾青云一副生无可恋状地摊在床上,见她离自己有一小段距离, 还是忍不住笑道:“放心, 我不动你,说到做到。”他又不是色魔,妻子不乐意当然不会强迫。即使身体有骚动, 其实冷静一下还是可以慢慢解除状态的。 主要是他现在年轻力壮,才容易冲动,相信等年纪再大一点就不会如此了。 简薇羞赧一笑,认为自己反应过度,忙挨过来, 两人偎依在一起闲聊起来。 一般而言,顾青云白天要去翰林院上班, 傍晚有时要去参加宴席, 不参加的话回来还得把时间分给两个孩子,自己还要练字读书,加上还有方仁霄夫妇,所以他和简薇交流感情的时间大多是放在晚上。 “回家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顾青云问道, 他们已经定了时间,出发时间是两天后。这时候回一次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要准备很多东西, 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要考虑到。 “已经收拾好了,现在是查漏补缺。”简薇颇为忧虑,“夫君, 小鱼儿真的要跟着我们回家?” 顾青云沉吟起来,他明白简薇的意思,小鱼儿才两岁多一点,还是太小了,带着他长途旅行先不说一路上是否会生病的问题,单是他偶尔的哭闹就让他们焦头烂额。小家伙可不会每时每刻都很乖巧,有时候会因为一些不知名的事哭闹,偶尔还会生病,船上没有大夫,总归是不放心。 “还是带吧,他出生后就没见过爷爷奶奶他们,难得回去一趟。”顾青云下定决心,“药材我们一定要准备好。” “你放心,我会的。”简薇对这个当然上心,想起旅途中要花的费用,就笑道,“这次正好跟王家的船回家,他们还说不收我们的船费,不过我没同意,虽说是亲戚,可到底远了几层。” 王家是越省的人,家里是富商,因为嫡支有一位姑奶奶嫁给宁远侯世子,这相当于有了更大的靠山,所以这王家旁支在越省做起生意来几乎是顺风顺水,现在都可以在京城开店铺了。 方子茗的舅舅也是王家的旁支,只是关系稍远,以前顾青云还是秀才时给他家算过账,王家舅舅是一心一意做乡绅的。 说起王家的姑奶奶,只要看看方子茗和他娘的容貌就知道王家姑娘的美貌程度了,即便王家嫡支也是做官的,但能攀上宁远侯实在是走了大运,当时大家都很惊讶。 至于宁远侯,顾青云他们考中进士参加恩荣宴时他就见过一面,恩荣宴还是他主持的,算是简在帝心。 来到京城后,顾青云发现这些大户人家的关系简直可以把人绕晕,大家生的孩子多,联姻的人家就多,其中的关系就像一张张大网笼罩着所有人,大家都身在其中。 加上他们和王家到底是同一个省同一个府的,这时候的人讲究同乡关系,所以他们搭王家的顺风船回去是正常的。 这还是王家主动找上门,顾青云估摸着是方子茗去给自己牵线的,要不然别人怎么知道自己要回乡? “给船费是对的,咱们可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顾青云手指弄着简薇泛着幽香的青丝,还是觉得离家远了点,每次回一次家就破一次财,难怪其他官员回家大都是搭乘同乡富商的船回,连车马费都不用自己出,只是以后富商求你办事时可能不太好拒绝。 当然,他确信这次的船费肯定很低。 “这次回家估计会比较舒适,没有这么多人混在一起,得病的几率也会降低。”想到这里,顾青云更是坚定了带小鱼儿回家的决心。 至于大儿子的学业,只能替他到学堂请假,自己在船上亲自教他了。 于是,两天后,告别方仁霄夫妇等人,他们一家四口就踏上了归途。这次顾三元也带着新婚妻子回家,要上族谱,除此外还带了下人和丫鬟,出门在外,带多点人较好,有两个孩子呢。 当简薇带着小鱼儿在和王家的女眷说话时,顾青云正在教小石头复习功课。 “……矩步引领,俯仰廊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小石头清脆的童音在房间里响起,他双手放在背后,摇头晃脑一阵,终于把《千字文》背完了。 “爹爹,我背完了。”小石头期待地看着他。 顾青云站在窗边,眼睛望着外面海鸟飞过的海面,闻言就回过头来,颔首:“对,一字不漏。”不论看多少次大海都不由得为它的宽广而震撼。 小石头一听,白嫩的脸蛋起了一丝红晕,眼睛忽闪忽闪的,亮得惊人。 接下来,顾青云就挑其中几段让小石头说明字句的意思。这些小石头已经在学堂里学过一遍,他现在只是帮他复习,没有急着让他学习新的内容。 一路上,通过教学,顾青云发现自己的儿子比自己的资质还要好,这让他又是骄傲又是自豪,同时也有一些心酸。 他想起了方子茗。以前两人在府学读书时,同样的功课,他看两三遍就可以全部背出来,理解经义也非常快,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玩。自己则要先理解意思,再读过十几遍,然后才能一段段地背诵。 他要花的时间是方子茗的几倍,靠的是勤能补拙。 后来考会试时,他的名次能比方子茗排名在前估计是因为那道天文试题,如果方子茗做对那道题的话,他的名次可能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是排在前面。毕竟在会试,大家都是精英,出一点差错都会差很多。 现在发现自己的儿子记忆力好,理解力也不错,顾青云再想想自己的二弟和三弟,总觉得小石头学习方面遗传到简薇那边的基因可能性大。 罢了,自己是不知足,儿子聪明总比愚笨好。 不过他还是发现小石头的不足,小家伙每次一学会某篇内容就马上丢开,很少回头复习,所以是记得快忘得也快,总的来说,是知识点记得不牢固,都是靠大人督促。 这次回家他就打算纠正他这一点。 “爹爹,我都会背了,为何还要隔一天回头看?”小石头很是不解。 “因为你爹以前也是这样读书的。”顾青云把他抱在怀里,摸摸他头上两个圆圆的发髻,耐心道,“不是说学过了就不会忘记,良哥儿,你不经常复习怎么能把这些内容记得牢牢的?要不这样吧,这几本书你随便考爹爹,爹爹都能把它背出来。”这些《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还有四书等等,他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考爹爹?”小石头一听,兴奋极了,自己也能考爹爹? 第137节 于是,他从顾青云怀里钻出来,自己翻书,让顾青云背。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石头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是崇拜地看着顾青云,把书籍放下后,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叫道:“爹爹,你好厉害!” “你是爹爹的儿子,以后也要和爹爹一样厉害,那就要好好读书。”顾青云点点他的鼻子,柔声鼓励。儿子既然有这个天分,那他就让他往读书这方面发展。不是说他不尊重孩子的兴趣,只是儿子还那么小,他现在不懂得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趁着年纪小,不读书还能做什么? 而且他以前这么拼命地读书不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吗?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考中进士,自己家后继无人,那家里的财产以后怎么能保得住?来到古代这么久,他知道要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的财产,这有一定的潜规则,多高的地位拥有多大的财富。没有权力,你家中豪富,那不是小儿持金过闹市,引人觊觎吗? 想想顾族,整个家族才这么七八十人,家中社会地位最高的就是自己,如果他现在突然去世,没有姻亲帮扶的话,他们家在京城的产业可能就会被人盯上。 “爹爹,我会的,一定会好好读书的。”小石头郑重地点头。 顾青云看着他亮晶晶的大眼,哈哈,小家伙现在年纪还小,目前自己是他最崇拜的人,等过个七八年,可能就各种叛逆,觉得自己把他管得严了,那时候自己的形象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高大了。 想到这里,顾青云不由得一笑,这些离他还远着呢,现在还是好好享受儿子崇拜的小眼神吧。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在船上的一个月,顾青云和小石头一起从《三字经》复习到四书,特别是四书更是重中之重,小石头现在还没有完全串讲过关,他打算先不教他学五经,一般的小孩子要七八岁才能学完四书,小石头已经走在同龄人前面,不用那么着急,慢慢打好基础才是正经。 特别是要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如果学习习惯好,那以后的学习也会变得事半功倍。比如他,虽说天资比不上张修远和方子茗等人,但自己凭着想上进的野心,想改变命运的决心,找到合适自己读书的方法,最后在科举方面也没有落后他们多少。 于是,在这样的想法下,小石头回乡的路变得水深火热起来。比起小鱼儿的傻玩傻乐,小石头辛苦太多。只是顾青云一直都关注他的精神和身体状况,没有让他太过于劳累,反而会因为他表现出色而买东西奖励他。 所以小石头这段日子是过得既痛苦又快乐。 等船只终于在郡城停靠时,顾青云看到那已经变得陌生的码头,心里还是一阵激动:快要回到家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否已经收到册封为朝廷命妇的敇诰?他记得自己刚一晋升为翰林院编修,就上书请封了。 那诏书还是他亲自看着同僚写的。 第124章 封赠 在古代, “妇人之荣,在夫与子”, 常人所说的荫子封妻差不多就是指这个。在夏朝, 对于文官而言,官眷的品级是从夫品级的,比如一品大员封一品夫人, 二品封夫人,三品封淑人,四品封恭人,五品封宜人,六品封安人, 七品封孺人。八品以下者只能称太太。[注1] 其中封赠一品至四品官员授以诰命,五品至七品官员授以敕命。 这些是“外命妇”, 与之相对的是皇宫里的嫔妃, 她们是“内命妇”。 目前顾青云是正七品官,所以他只能给简薇和小陈氏请封孺人,因小陈氏是他的母亲,以后别人在正式场合就会称她为“太孺人”, 与简薇的“孺人”相对。 命妇是要发证书的,这由吏部经办, 证件上的文字撰写, 也因级别而区分。不过这次封赠的人太多了,他们几个翰林院编修就过去帮忙撰写文字。 有了品级,就会有相应的待遇, 死后也会按照命妇自身的品级来布置灵堂和出殡仪仗,这些都是不能随意僭越的。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顾青云知道僭越是一个很严重的罪名。 因为官眷有相应的待遇,所以朝廷对于封赠也是有相应的要求。最起码要求官员担任官职达到一定年限,还要有一定的政绩,且官员不能有贪污腐败等违纪行为,否则其母和妻不可能得到封赠。除此之外,被封赠的妇女必须具备明媒正娶、良家出身等资格。[注2] 规定是如此,但一般而言,只要你不犯错,那你就算有政绩,基本上到了时间都可以获得封赠。这是朝廷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不会卡得很严。 尤其是封赠这些官眷花的银钱不算太多,朝廷有规定:夫人们皆食丈夫本秩三分之一。比如说顾青云的年俸是三十六两,那简薇和小陈氏每年的俸禄就各是十二两,其他养廉银之类的钱是不会算进去的。 这样的话朝廷的负担就会大大减轻。 顾青云做了三年的庶吉士,庶吉士是没有品级的,按理说这次还轮不到他请封,只是上个月皇宫有大喜事,皇帝年近五十再次有两位小皇子诞生,加上刚过万寿节,他老人家龙心大悦,就放宽条件,连他这种条件的都可以趁此机会请封。 于是人人皆大欢喜。 所以说,他们这帮京官最喜欢的就是皇宫里有喜事了,只要皇帝心情好了,总会有所赏赐。虽然大多数赏不到他头上,可只要赏到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头上就行,老大心情美妙,他们下面的日子总会好过一点。 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夫君,你怎么了?”简薇见顾青云望着码头一动不动,就低声问了一句,“这码头也变得太大了?比以前宽大。” 顾青云回过神来,点头道:“的确如此,这船只越来越多,码头不扩建不行。”他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不断有苦力上上下下搬货,比起三年前,人更多,好一副繁华的景象。 国泰民安就是好,顾青云很庆幸自己没有生在乱世。 两人没再说话,船已经停下,等有空位了,顾青云和简薇两人忙做好下船的准备。 顾三元对这些事情已经做得得心应手,行李租车什么的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顾青云只需抱着小鱼儿,让简薇牵着小石头的手就行。 和王家告别,对于他们热情邀请自家到王家别院住宿,顾青云婉拒了,笑道:“这次已麻烦府上,这次旅程是我过得最愉快的,非常感谢。”这是实话,坐王家的船,吃食住方面的都很周到,对方不愧是大商人,生意能做得这么大,不单单是有后台,他在为人处世方面肯定有过人之处。起码顾青云的感受是对方对人热情有礼,事事体贴。 王铂闻言,见顾青云说得真诚,清瘦的脸上就不由得露出更加真切的笑容。据他介绍,他和方子茗舅舅王锦是同一辈分的族兄弟。只是比起王锦稍微有点胖的身材,王铂的身材清瘦,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这都是从小读过书的,只是没能考取功名,转去从商而已。 他身后跟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五官秀气,下巴那里有一颗显眼的黑痣,此时他正直直地站在王铂的后面,面带微笑,只是眼神飘忽,不知神游去哪里了。 这是王铂的儿子王家骏,之前顾青云在松竹书斋见过他,还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他的留言让他印象深刻。 他们一上船就见面了,在那之后,王家骏就一直偷偷躲着他。 顾青云猜测少年怕自己把他偷偷看话本的事告诉他爹,他只能暗暗一笑,自己怎么可能这么无聊说这些事? “顾大人太客气了,以后有事鄙人能帮忙的尽管说。”这边厢,顾青云和王铂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毕竟是在甲板上,旁边有很多人看着,两人匆匆说了几句,他对着王家骏点点头,就带着家人下船了。 他的身后,王家骏看着他们的背影,纳闷道:“爹,我觉得这顾慎之一点也没有那些酸腐书生的官架子,不像那次我们和宋家的宋寅同船,他还看不起我。”他们家有人做官,不过那是嫡支,刚刚坐上知府之位,正四品。而他们家是旁支,是商籍,即使家中富裕,总有一些读书人看不起他们家,态度好的有时会流露出不自觉的鄙薄。 王铂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笑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爹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像顾慎之这种出身贫寒的农家子,最怕的就是发达后为了掩饰自己的自卑变得骄傲自大,或趾高气扬,难得遇到他这种保持平和心态的。不过也是,毕竟有方大人的教导。”他看着顾青云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顾忌地亲自抱着自己的儿子,没有让下人帮忙,不由得一赞。 说完这句话后,他劈头就打了儿子肩膀几下,怒骂道:“说的就是你!叫你不好好读书,你读书出息了,以后还有谁看不起你?你看人家顾大人,比你大不了几岁,人家几年前就是进士,十二岁成为秀才,你呢?现在都没给我考个童生回来,那些送给夫子的礼都可以养活几个你了!还有,下次再让我抓到你看什么话本,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一段话下来,书卷气质全无。 “爹,我以后再也不看了!我买给您看。”王家骏只恨自己嘴欠,作甚要提起顾慎之哦,这不是找打吗? 每次他爹一见到年纪轻轻的进士就妒忌得眼睛发红,转而就把希望压在自己身上,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年轻的时候考不上秀才才去从商,老子都考不上,儿子考不上不是正常?自己可是他的种! 王铂照例出气后,见周围没人注意,就低声在他儿子耳边说道:“还有,你以后少接触宋寅,他是有才华,可到现在都没有考中进士。现在晋王已经废了,他以后真的能走运考中进士,爹估摸着也没什么前途,谁让他们家当年急急站队,把自家的闺女抬进晋王府当小的?”从龙之功是这么好立的?还不如像他们王家一样安安稳稳发展。 这边,顾青云抱着昏昏欲睡的小鱼儿上了马车,小家伙在船上可是闷坏了,食欲不振,幸亏照料得很精心,没有生病,没有晕船,只是肥嘟嘟的小身子看着就瘦了一圈,让他们心疼极了。 在客栈安顿下来后,顾三元去订船票,顾青云等人赶紧洗漱。 在船上待久了,下来走路都有点晃悠,不踏实。还总感觉自己有一身海腥味,不洗澡不舒服。 等大家都洗漱后,顾青云正在轻轻地帮小鱼儿按摩脑袋和身体,见他舒服得跟小猪一样直哼哼,忍不住一笑。 那边,简薇正在给小石头擦干头发。 一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非常和谐。 “这次回家我娘肯定很高兴,她这次有诰敇在身,只是我奶奶没有,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顾青云突然想起这个,就跟简薇说起。 简薇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浓密的黑发微湿,长长地披散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脸不禁一热,不敢再看,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正在打磕睡的小石头身上。 “奶奶不会怪你的,这是朝廷的制度。” “可是,如果我足够出色的话,还是可以有特例的。”一般的封赠只限于妻子和母亲,只有品级上了三品后才能封赠到祖母。还有一种情况,你办了某件大事立下很大的功劳,或者你简在帝心,还是可以给祖母请封的。 这是顾青云翻阅了相关规定才查到的,目前他还做不到这个,让他奶奶失望了。像现在这种情况,儿媳有诰敇,婆婆没有,也不知道她们俩会不会起嫌隙? 不过想到奶奶和母亲的为人,顾青云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第125章 心虚 不管如何, 能回家顾青云还是很振奋的。 等谷雨端来一大盆肉粥和一碟青菜后,顾青云和简薇硬是阻止两个儿子直接躺下, 现在已是黄昏,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可不敢让他们两个现在就睡觉,否则到了半夜肯定会饿醒。这里是客栈, 半夜找吃食总归有些不方便。 “爹爹,我还要,还要摸……”见顾青云的大手停止按摩,小鱼儿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抓空之后, 就不满地睁开眼睛,渴望地看着他。 顾青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 又摸摸他的小身板, 很严肃地说道:“薇儿,小鱼儿还是胖点好,这不,眼睛都大了, 他要是不胖现在肯定瘦得不成样子。”小孩子还是白白胖胖比较可爱。 简薇忍住笑,先前夫君还嫌弃小鱼儿胖成球样! 小鱼儿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顾青云的话, 反正他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抓着顾青云的手就往自己脑袋上放。 顾青云没理他,摸摸他滑嫩的脸蛋,声音放低, 问:“小鱼儿,肚子饿不饿?咱们先吃饭。”说完也不管他同意还是不同意,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在凳子上,开始喂他吃饭。 在家里,吃饭时一家几口人都是在一起吃的,旁边不要下人服侍。就连方仁霄夫妇也是如此,他们还没有那等世家的规矩,不讲究排场,都是以自己舒服为主。 而平时都是让小鱼儿自己吃,可这里不是家里,加上小家伙已经够可怜了,顾青云就没舍得折磨他。 果然,见不用自己动手吃饭,小鱼儿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看简薇,见她面带笑容,就很欢乐地任由着人喂他,一边吃还一边得意地看着他哥,底下的小胖腿还晃悠晃悠地动着。 小石头披散着头发,乖乖地吃饭,对小鱼儿的眼神直接回一个蔑视的眼神。 注意到兄弟俩的暗潮汹涌,顾青云低低咳了一声,两人一惊,小石头不敢再分心。 他们刚吃完饭,在房里走动消食没多久,顾三元就回来禀告买船票的事,只说客船要后天才有经过林山县的。 “这样也好,明天我们可以出去逛一下,很久没逛过郡城了,我想去看看郡城的变化到底有多大。”顾青云虽然很想明天马上回家,可既然没能买到船票也没办法。 “叔,那我待会马上去打听最繁华的街道在什么地方,刚才我回来时还看到有几个蓝眼睛黄头发的蛮夷,差点吓到我了。”顾三元拍拍胸膛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顾青云摇摇头,道:“你在京城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还如此惊讶?还有,他们不是蛮夷,你可以称呼他们为‘外国人’。”暗自决定明天去和那些外国人交流一下。 只是想到自己几乎完全忘记的英语,顾青云就很郁闷,前世自己学了十几年的英语,现在都不记得,实在是太可惜了,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说汉语。 “天色昏暗,他们突然冒出来我当然吓到了。”顾三元嘀咕一句。 “你还没吃饭吧,赶紧去吃,打听的事不急。”顾青云打了个哈欠,昨晚上没怎么睡好,小鱼儿半夜突然哭起来,让他们一顿好哄。 从走廊回来后,顾青云脱下外衣,一家四口分两张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出去逛街时,顾青云见到有外国人就主动去攀谈,可惜的是自己只会说几句很简单的英语问候语,而他们说的话自己竟然听不懂,幸好陪同他们的是郡城刘家的管事,这场谈话才能继续下去。 通过交谈,顾青云了解到他们中有人是荷兰人,顾青云才想到这个时候的英国还没有崛起,现在荷兰还是海上霸主。 他没想到的是他们越省已经有人开始和外国人做生意了,貌似还发展得不错。 时间没多久,他们似乎急着去办事,顾青云又没有表露身份,所以还没聊多长时间,大家很快就分开了。 简薇对于顾青云的举动没有丝毫诧异,不知为何,夫君对外国人的事情总是特别关注,还特意写了一篇有关于出海的冒险记。 在郡城停留一天,顾青云他们隔天就直接坐船回家,再不走的话,来客栈找他的人会更多。起因是顾青云回到郡城,他考举人时结识的同年有几个是住在城里的,还有几个虽说不是同年,可朝他借过钱或住过方仁霄家里,这样一来,总要下了个帖子表明自己路过,顺便联络一下感情。 顾青云毕竟是官员,帖子一表露,接下来就闲不了了。等他们中午逛完街回来时,客栈早已有人在等侯,接下来客人是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当地的官员到来,虽说品级和自己一样,可应酬也是要时间的。 顾青云不喜这种官场应酬,第二天赶紧走了。 唉,如果不是要在郡城停留一天的话,自己根本就不用下帖子。 上船后,简薇见顾青云一直在拧眉思考,偶尔还在写写画画,就问道:“夫君,你在想什么?”难道是想到新的话本了? 顾青云回过神来,见桌子上已经放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忙放下毛笔,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在胡思乱想。” 他只是突然有点感慨,如果自己有那种指点江山、翻云覆雨的能力和手段就好了,现在西方正在进行文艺复兴,积攒实力准备崛起,他们夏朝却还在争吵科举考试的内容,一堆儒生对这几年科考中比重占得越来越大的算学、律法、杂文和策论争吵不休,认为应该加重四书五经的比重。其中很多人还自以为是天朝上国,周围国家的实力都不值一提。 可惜自己没那种影响力,也没那个手段。 这时,闻着饭菜的香味,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顾青云自嘲一笑,还是先填饱肚子吧,有多大的能力担多大的责任,相信只要不是闭关锁国,一直和外国人有交流,以中国人的聪明,肯定有人能想到办法,主动改革的。到时自己在一旁摇旗呐喊,助威加油就行。 第138节 “来,一起吃饭,让儿子们回来吧。”顾青云笑道,伸伸懒腰,自己一定要保重身体,活得长久才好。 一天半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林山县的桃江码头。 等来码头打短工的村里人认出自己后,一下子,似乎整个码头都轰动了。 “这是咱们林溪村的顾老爷,这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在京城做官!” “哦,我知道了,就是那个顾老爷!”有人恍然大悟。 …… 这边,有林溪村的人帮忙扛行李,顾青云等人都很轻松。 “李二哥,你还在码头这里干?”顾青云看了一眼简薇他们,见他们被下人们围在中间就放下心来,他自己则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见人群都是同村的人,就开始挨个询问。 李二见顾青云跟自己说话,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他只觉得身上的扁担一点都不重,定了定神,忙回答:“这水稻还没熟透,就趁着农忙前来挣点钱。” “李三伯还好吗?”顾青云问起他爹。 “我爹还精神着哩,一顿能造下两碗饭!”李二笑得嘴都咧得老大。 顾青云点点头,李三伯年纪和自家爷爷差不多,既然他都那么健康,那自家爷爷生活条件更好,肯定能活得更长。 于是,一路就在顾青云和大家的闲聊中度过,还没等他走到二叔的店铺,早就有机灵的人跑去通知了。 “青云啊!你可终于回来了!”远远地,就传来了李氏熟悉的声音。 顾青云精神一震,就看到前面二叔一家人快步走来,赶来迎接自己了。 好吧,每次自己回家乡,都像明星一样,总能得到人们的热情接待。顾青云不得不感叹,难怪这么多人想当官。 比起三年前,顾二河和李氏的形象变了一些,顾青云就看到李氏的头上、耳朵和手上都带有首饰,虽说只是银饰,可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明显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 这个顾青云知道,他们在信中已经说过,这几年家里的店铺生意很好。 周围店铺的人都在对着自己一行人窃窃私语,跟看珍稀动物一样,顾青云心急回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所幸顾三元办事得力,加上大家都知道他的作风,很快就找来三辆牛车,直接送他们回村。 顾二河直接把店子关闭,让伙计回家,他们跟着回林溪村。 简薇坐在牛车里感叹道:“二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真是不敢置信。” “人总会变的。”顾青云不以为意,却想起刚才短暂接触的二弟和三弟,两人还没考上秀才,看到他很是心虚的样子,眼神躲躲闪闪。 难道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否则怎么会是那个模样?不管如何,自己回家后一定要问问。 第126章 激动 不过看不出二叔二婶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顾青云没再多想,离家越近, 他就越激动, 几乎是坐立难安。 他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小鱼儿,对简薇说道:“刚才就在县城,差点就可以见到岳父岳母了, 你多年未见,我……”后面的顾青云不好意思说,满是歉意。不过这就是规矩,不管如何,都是要先回顾家。 简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摇摇头:“迟些天总能见到我爹娘的。” 一路无话,不到一个时辰, 他们终于回到了林溪村。 一家人见面自是无比亲热和激动, 尤其是老陈氏和小陈氏,感情丰富,抱着顾青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感染得周围的女人都跟着掉眼泪。 这坑爹的交通条件!顾青云安抚他奶奶和娘亲, 想到如果朝廷的海船速度能再次提升就好了,以后自己回来就能缩短时间。 等大家擦干眼泪, 发泄积累的情绪后, 这才开始洗脸擦面,有空聊天。 此时村里的其他人早就识趣地离开,连大爷爷他们一家也走了, 打算今晚再来吃饭。 一旁的小石头和小鱼儿早就被顾大河带到院子玩,主要是刚才屋里一堆人哭可把他们吓坏了,尤其是其中还有他们爹娘在哭。 现在老陈氏一停止流泪,就想起小重孙,忙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两个孩子去哪了?” 简薇用手帕擦擦眼睛,柔声回道:“和公公在外面玩呢。”话音刚落,外面果然传来小鱼儿嘎嘎嘎的笑声。 小孩子的笑声最是天真无邪,让人忍不住想跟着微笑。听到这个,堂屋内的众人情绪都舒缓下来。 顾青云暗自嘀咕:他爹只是匆匆看了自己一眼,就马上去哄着两个儿子了,看来有了孙子,儿子的地位就得下降。 这时,大家才开始述说这三年的情况,虽说经常通信,可很多事情都只能在信上说个大概,没有现在面对面交流详细,更何况有些事情还不好在信上说。 “谦竹那孩子比你回来早一个多月,他早说你快要回来探亲,我们这是在家里盼了又盼,之前每天都派人去码头等,你爹每次去县城都会到码头等到傍晚才回来,后来你一直不回,家里忙,就不等了。”老陈氏语气带着埋怨,握住顾青云的手却是紧紧的,看着自己的大孙子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顾青云语气带着歉意,笑道:“这不是正好撞上三年一次的会试吗?翰林院和这个有关,我要跟着忙,刘大人就让我推迟一些日子再回。像子茗,他就只能在我后面回了。”他可是靠着自己“一枕黄粱”的身份才让方子茗答应自己先请假的。 他仔细看着家人,发现顾季山和老陈氏看起来和三年前相比只是老了一点,精神还算好。至于他爹娘,总感觉更老一些,尤其是他娘,看着他几乎是不想眨眼,那头发都白了许多,样子让他看了心酸。 毫无疑问,这么多人中他还是对爹娘的感情最为深厚。这时候,顾青云就觉得自己还不如有一个弟弟呢,起码自己远在外地,家中还有个儿子陪着爹娘。这不是现代,男女都一样,女方随时可以回娘家。在古代,女儿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回来一趟不容易。 也就是他们家,顾家比姐夫家强势,大姐和二姐回来的次数比其他人频繁,可到底不能经常陪伴。 自己小时候的想法太过于自私了。顾青云心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这是正事,那可不能含糊,这是给皇帝老子做事,一定要认真。”一听说是这个原因,顾季山就开口了。 刚才他都找不到说话的地。 气氛更加舒缓,顾青云看向顾二叔,再看了一眼一直正襟危坐的顾青平和顾青安,笑道:“去年有封信说二弟已经找到媳妇了,二叔,二弟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顾二河一听,看起来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连牙齿都露出来了,道:“你二弟不争气,本来想着等考中秀才再议亲,可他上次没考中,今年八月还有一次,我就想着看看他这次能不能中,如果能中的话就等考中秀才再说。可这次的姑娘实在是适合,是你二弟同窗的妹妹,你二婶去看了,是好姑娘,这才想着先定下来。至于成亲,现在先不急,等过了八月再看,免得你二弟分心。这小兔崽子不争气,明明家里不缺钱,可他就是不上进,这都十九岁的人了,又没有一技之长,不读书能干啥?只能一直读下去了。” 这话一说,顾青云就看到顾青平的头越来越低,一旁的顾青安则对他尴尬一笑,低声道:“大哥,我去找小石头玩。”说完就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这臭小子,我还没说到他,他怎么就走了?”顾二河见他家小儿子这么不争气,恨恨地说了一句。 李氏终于找到自己说话的机会了,刚才她只能和简薇小声闲聊,此时见顾二河骂自己儿子,忙插嘴道:“平平他未来的媳妇我见过,是个大方的好姑娘,是县城庞举人家的姑娘,庞举人以前是咱们县的教谕。” 看来,李氏对自己未来的大儿媳是满意的,要不然脸上的笑容不会这么大。 庞教谕?顾青云对他还有印象,以前他还是童生时到县学读书,当时他和赵文轩拿着县令的推荐信找到他入学。有一年新皇登基,有恩科,会试录取名额增加,记得他当时还和小伙伴们讨论过庞教谕为了此次机会辞职,直接上京赶考去了。 就是因为庞教谕辞职,这才轮到他的岳父简志远接任。 他记得庞举人是个官迷来着,一边想着升官,一边想着考进士。他是本地人,庞家在本地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和自家一样,都是靠庞举人撑起来的。没想到世事这么奇妙,他家儿子竟然和二弟是同窗,现在两家竟然要结成亲家了。 这事顾青云早就知道,他爹在信中说过。 话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写信的缘故,他爹的文化水平越来越高,以前还找大爷爷帮写,从前年开始,就是他爹亲自上阵,虽说书法水平拙劣,但起码能把字写清楚。当然,偶尔还有几个错别字。 习惯使然,对着小石头的描红批改习惯了,顾青云每次都想着回信让他爹改正,后来想想这是他爹,怕他恼羞成怒,就不敢太过于直接。不过每次都会不着痕迹地把正确的写法融入信中,不知道他爹能不能领悟? 想到这里,顾青云看着他爹空空的位置,再听到院子里传来小石头和小鱼儿的尖叫声,心里酸溜溜地想着:他爹到底是看重孙子,这么久都没进来和自己说话。 真是的,有了孙子儿子就忘到脑后了。 “那就好,以后二婶就等着享福了。”简薇微笑地回答。 怕顾青云和简薇他们太累,这场谈话没有说太久,大家只是说了几件事,老陈氏就亲自跑去厨房盯着饭菜了。 热水已经烧好,顾青云他们想去洗漱,此时已是傍晚,如今正是六月份,正是炎热的时候,他们出了一身臭汗,刚刚大家情绪太过于激动就没在意,此时冷静下来,老陈氏和小陈氏赶紧赶着他们去洗漱了。 一出堂屋,进入他们大房的院子,就看到小鱼儿已经脱得光溜溜地在太阳底下洗澡了,此刻他坐在一个大大的木盆里,玩着一只木头做的拨浪鼓,正咯咯咯地直笑。 为他洗澡的正是顾大河,旁边站着拿着棉布巾和衣服的小满。 瞧他爹耐心哄孙子的样!顾青云看不惯,这也太娇惯小鱼儿,他爹就差给小鱼儿当马骑了。 小鱼儿抬眼一望,见是顾青云和简薇,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乐呵呵的,他尖叫一声,白嫩嫩的小身子站了起来,激动地叫道:“爹爹,娘亲!” 顾青云朝他挥挥手,沉声道:“爷爷给你洗澡,你乖点,不要闹。” 小鱼儿疑惑地歪着头看着他爹,直觉他爹的情绪有点不好,就坐下来,猛地点头,用一口小奶音回道:“小鱼儿乖乖。” “栓子,小鱼儿多听话啊,你不要说他。”顾大河回头看了顾青云一眼,再看看他小孙子,觉得心里非常满足。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孙子啊,长得这么像儿子小时候,还这么乖巧,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看着儿子萌萌的模样,顾青云的心顿时化了,刚才的一点小情绪顿时不翼而飞,让简薇自己回房先去洗澡后,他直接走过去,蹲下来问:“爹,小石头呢?”小家伙刚才在牛车上还打瞌睡,没想到一下车就生龙活虎了。 “刚才你们都在哭,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幸好他们肯跟我出来,要不然还得继续哭哩。”顾大河仔细看了顾青云一会,笑道,“你们父子三个长得都像,一看就知道是父子。现在小石头和安安去澡房洗澡了。” 顾青云想起三年前的夏天,小石头下午老是去河里游泳的事实,笑道:“也就现在刚回来还陌生,等过几天就玩野了,到时连洗澡都不愿意回。” 林溪村夏天的天气湿热,傍晚在河里洗澡实在是舒服,水温不低,温热温热的,正好如孩子们的愿,可以泡在水里。 他这么一说,顾大河也想起当年的事,脸上的笑意就不自觉地露出来,皱纹很是显眼,让顾青云心里又是一酸。 他爹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时间过得真快,真是岁月催人老。 “那倒是,小石头竟然还记得家里,他刚才还惦记着明天要到河里游泳。” “老师在京郊有个庄子,每年夏季,京城太热的时候,我们都去庄子上住几天,他经常在河里游泳,这不就是上瘾了?” …… 父子俩闲聊着,小鱼儿见爹爹在身边,比起熟悉的小满,当然还是爹爹在最安心了,尤其是自己最喜欢洗澡了,更是玩得不亦乐乎,嘴里说着童言稚语,和小鸭子说得很是热闹。 顾青云低声问起顾青平和顾青安的事,提出自己的疑问。 “心虚?”顾大河很是奇怪,不解地摇头,“他们都很乖巧,没见他们在县城惹出什么事来。”他经常到到县城,虽说不用他去卖咸鸡蛋和收租,可他有空了还是亲自去,顺便了解县城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偶尔还能知道哪里有良田要卖,只要地方合适,价格适中,他就会买下来。 现在他们家已经有两百五十亩地,虽说其中一些是中等田和旱地,但比起前朝他们家最辉煌的两百亩地,现在可是光宗耀祖,就是死后下去见到老祖宗都不怕。 事实上,顾大河觉得自己有栓子这个儿子在,已经心满意足。自己这一个儿子,可顶得上别人七八个,这是贵精不贵多。村里以前暗自嘲笑自己人丁单薄、差点绝户的人现在哪个不羡慕自己?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儿子离自己家太远了。 晚上,一家人吃过饭,怕影响顾青云等人休息,顾伯山他们很快就回家了,准备第二天有空再聊。 “爹,你说你和娘想跟我们到京城?”晚上哄睡儿子们后,顾青云出来上茅房见他爹娘房里的灯还亮着,就知道他们还在等自己去找他们。 下午有爷爷奶奶在,还是得顾着他们,和爹娘不能说太多话。 令顾青云高兴的是,大家对于小陈氏的敇诰是羡慕和高兴居多,就是二婶也只是酸溜溜地说了几句,转而就抓着二弟和三弟耳提面命,让他们好好读书。 经过他仔细观察,老陈氏和小陈氏之间没有起嫌隙,他娘对奶奶还是一样忍让,两人比他小时候相处得更为融洽。 他最振奋的是,他娘在奶奶面前能挺起腰杆,不像以前,总需要捧着他奶奶,顺着他奶奶说话,虽说现在也是忍让居多,可给他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此时听顾大河这么一说,顾青云兴奋极了:“爹,娘,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顾大河和小陈氏见顾青云这么表态,心里甜滋滋的,毕竟儿子欢迎自己嘛。 “是啊,今天你不是说回来时和别人顺路,船票不要多少钱?我和你娘就想着到时跟你们一起去,住个一年半载的,到时有顺风船,我们才回来。” 小陈氏贪婪地看着顾青云的一举一动,见状就接着说:“这两年你爷奶也常说起这话,说家里有你二叔在,他们身体还健朗,现在有两个孙子了,我们作为爷爷奶奶的总要去哄哄,不能老是麻烦你老师他们。”虽说有下人,可下人哪有自己的亲爷爷亲奶奶细心贴心? 第139节 特别是她心里非常想儿子,想得都快疯了。在家里不用她下地做活,以前还能织布做饭,现在都不用她插手,唯一能让她打发时间的就是给儿子和孙子做衣服。 顾青云心里一怔,原来他爹娘这是担心路费的问题,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酸,忙忍住了,低声说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路费,我现在在京城买了房子和田地,每月都有收入,加上有俸禄和写话本的收入在,出你们的路费绰绰有余。” 顾大河摇摇头:“不是路费的问题,只是以前你爷奶在家,我们不放心,现在你爷爷今年就六十九了,自从去年病了一场后,他就老是想让我们去京城看看你,说不放心。还有你奶奶,三年前你去京城后,你奶奶送你回来就生病了,差点就熬不过去,当时我们都想着是不是要写信让你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没想到你奶奶在病床上不知道听谁说,说她死后你就得守孝,不能当官。奇怪的是,你奶奶知道这事后,病很快就好了。” 顾青云是回来才知道这件事的,心里很是内疚,自己亲人病重都不能陪在身边,他们为了自己安心还一直瞒着,要不是自己回来肯定不知道。 而他奶奶竟然是因为这个才病好,一怔,又有点哭笑不得,连忙按按眉心,低声解释:“是父母不在,官员才需要丁忧三年,说是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至于爷爷奶奶等其他人,虽说仍旧要守孝,可不用辞官,只需守孝一年就行。这一年不能穿红戴绿,不能饮酒作乐,不能吃荤,不能生孩子,不能去赴宴。” 因为古代的亲属众多,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岳母岳母之类的去世后都要守孝,如果每个官员一名亲属去世都要守个一年半载,再加上自己爹娘的六年,那官员们就不用干活,只在家守孝就得了。 所以本朝规定只有爹娘去世才需要辞官,其他人孝照样守,遵从守孝的规定,但为国效力还是要的。 免得一个进士辛辛苦苦考出来,朝廷正要用你,你就得时不时回家守孝,那国家大事谁来干?这不是浪费人才吗? 听到解释,顾大河恍然大悟,哭笑不得:“这些朝廷的事我们都不怎么懂,县里很少人当官,我们没和其他人说过这些话哩。” “不是当官的去了解这些作甚?”顾青云很是理解。平头百姓很少讲究守孝之类的,饭都吃不饱,天天吃素,哪有什么荤菜吃?至于饮酒作乐之类的更是与他们无关。 最有影响力的就是父母去世,三年内不能成亲,可有些偏僻的地方根本就不怎么讲究这些,大不了热孝内成亲,朝廷也很少追究和管这些。 知道他爹娘要跟着回京后,顾青云心里极为雀跃,晚上回去和简薇说起这事,她也表示赞同。 “这样好,有公公婆婆在身边,我心里安定。”简薇虽然有些惊讶,觉得自己平静的日子以后会掀起波澜,说心里话,她认识的姐妹大都羡慕自己没有公婆在身边,可这毕竟是夫君的爹娘,夫君是独子,以后总要和他们一起吃住奉养的。 现在儿子们还小,大都在后院,正好有儿子们分散公婆的注意力,不会车老是关注自己,有时间慢慢磨合。 见简薇不反对,他还是能看出真心还是假意的,顾青云很满意。毕竟有婆媳关系嘛,虽说简薇和他娘都是好人,可好人不等于能相处好。 一夜睡得深沉,就是半夜小鱼儿醒来哭闹了下,闹着要回家,让一帮子人都起来哄了半天才哭着睡着了。 顾大河很纳闷,明明下午小孙子和自己玩得挺好的,一口一个爷爷,怎么晚上还闹着要回家?他这是把京城的家当成自己家了。 想到这里,更坚定了要跟着儿子上京的念头。反正只是去个一年半载。儿子已经答应了,只要他们想回来,就让他们回来。 第二天,顾青云早起锻炼,就顺路快步走到顾伯山家附近。 顾伯山也是早起,年老觉少,正在院子外面遛弯,两人遇到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说起族里的事。 “现在族学的小子们读书都很卖力,你开了个好头,小子们都想着要刻苦读书,将来考秀才。只是我看了下,资质好的几乎没有,不过没事,只要刻苦努力,天道酬勤,总有回报的。” 顾青云点头表示理解,天才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芸芸众生,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但只要学习方法得当,刻苦努力,再加上一点运气,往科举方面发展说不定能有成绩。 最主要的还是要有钱。 “族里的田地都挂在你名下,不用交税,这日子就慢慢好过了。尤其是现在县城越来越多人,村里的麻布和山货都很容易卖出去。”顾伯山感叹,“实在是没有读书天分的,我就让他们多认识几个字,送到酒楼书肆作坊干活,看在你的面子上,咱们顾族在县里还是能说上话的。” 顾青云一笑:“这不是还有大哥吗?大哥明年想去考乡试吗?” 说起顾青明,顾伯山老了,前几年还觉得恨铁不成钢,恨不得大孙子赶紧考上举人,如今心思就淡了些,只想着以后这个族长和村长之位留给儿子,以后传给孙子。最主要的是,孙子们要头脑清楚,要明事理,守好后方,让族人不惹事,不给青云招麻烦。 “这几年族中有些人仗着有你在外败坏名气的,我都从严处置了。我们顾族日子刚好过点,有些族人的尾巴就翘起来了,我可不惯着他们。”顾伯山说着就把其中惹事的几个说了一遍。 顾青云了然,难怪昨天回村时有几个族人不怎么敢看自己,原来是惹事了。 “大爷爷,这种事就该杀一儆百!既然有了族规,就按照规定办事。”顾青云平淡说了一句,赞同顾伯山的处置方式。 顾伯山的老脸顿时笑开了花,又继续道:“我看平平和安安两人还是有天分的,又肯努力,只是我隐约听到一点风声,知道他们老是被人拿来和你作对比,你有空开解一下他们。”免得以后兄弟阋墙,万一出什么不好的事连累到青云就不好了。 顾青云恍然大悟,提醒自己待会去和他们谈谈。 接着,顾青云就说起自己出版的算学书,他这次带了几本回来,肯定要给几本顾青明的,让他教给孩子们。 其中还有一本,加上其他书籍就准备捐给县学。 听到顾青云自己写出一本书籍,顾伯山激动得不知如何表达,团团转起来:“祖宗保佑啊,青云,你可真是咱家的文曲星!咱们得马上祭祖!我要上香去告诉老祖宗!” 顾伯山激动的样子倒是吓了顾青云一跳,只是一本算学书而已,有钱就能出版。 第127章 教育 即使顾青云认为出版这本算学书不是什么大事, 但在顾伯山眼里,还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大事, 值得去郑重其事地告慰祖宗。 不过在他的再三要求下, 顾伯山才同意在年底时祭祖再告诉老祖宗,顺便把小鱼儿的大名顾永辰记在族谱上,那时他就差不多三岁, 可以在族中序齿参加排行了。 和顾伯山聊过后,顾青云对目前族中和村里的情况大概了解了,知道他们顾氏还是一棵小幼苗,最有出息的是顾青明,目前只是秀才, 还不能帮上忙。 没办法,底子薄, 只能慢慢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回家的日子无疑是极为舒服的,呼吸着林溪村新鲜的空气,没有案牍之劳累,没有勾心斗角, 没有无止境的应酬,身心放松, 顾青云觉得自己吃饭都吃得香, 睡觉就更不用说了。 回家第二天,他们就先去简家拜访,简薇见到几年未见的父母, 大哭一场。 顾青云把自己写的书送两本给简家两位小舅子。大舅子简琼和顾青平同岁,已经成亲,为人板正,说难听点就是比较迂腐,他目前也是童生,比顾青平早一年考上童生,只是两人都倒在院试这一关。 收到顾青云的算学书后,简琼一向严肃的脸还露出一抹微笑,他就是在算学和杂学上成绩不太好。 至于小舅子简瑜,上次回来他还能和小石头一起在花园里祸害花草,活泼可爱。如今一见面,顾青云几乎认不出来,性子似乎变了,看起来就是一名老成的九岁儿童,行为举止很是规矩,据方氏说他读书很刻苦。 他们在县城住了一晚,还顺便去看了自家的宅子,前面两进有人住,后院没有,里面简薇陪嫁的家具因为有顾大河和小陈氏经常来擦拭,加上他们偶尔来县城参加宴席时顺便在这里住上一晚,这才显得有点人气,不至于让家具腐朽。 不过院中的那棵桂花树倒是长得很好,郁郁葱葱的。顾大河知道他喜欢桂花树,还在林溪村的老宅又种了一棵。 回家第三天,上午顾青云一家就到方家拜访,送上方子茗要自己带的信和礼物。 大概是看到小石头和小鱼儿活泼可爱的样子,又知道这次回京顾大河和小陈氏会跟着一起去,王氏也是蠢蠢欲动,在话里流露出这个意思。 顾青云知道方子茗是想让他娘去的,只是方仁礼不肯而已,父子俩的关系他这个外人都可以看得出不怎么融洽。估计是方仁礼心目中,跟着庶长子住比跟着当官的嫡子住还要舒服。 至于王氏的想法,肯定是相反了。 而且顾青云还通过谈话了解到,这些年他娘亲和王氏、岳母方氏都有联系,不说在大大小小的县里聚会上相见,就是因为顾青云和方子茗的关系,三人都有共同话题。 知道这个消息后,顾青云还真的想方氏跟着上京,这样他娘到京城就会有熟悉的同伴说话聊天了。 下午,回简家吃过午饭后,顾青云一家就去了何谦竹家里,不过大家刚在京城见过面,一点都不激动,倒是孩子们玩在一起,培养感情来了。 何谦竹现在只有一子二女,恨不得再生多一个儿子。 “儿子还是多的好。”何谦竹愁眉苦脸的,“我弟弟一连生了两个姑娘,现在我娘眼睛都盯着表妹和弟妹,弄得大家苦不堪言。如果我和弟弟儿子多,就不用烦恼。还有,我已过而立之年,表妹年纪和我差不多,还生的话就危险了。” 顾青云一惊,赶紧算了算,发现不知不觉中,何谦竹真的有三十一岁了,他保养得宜,不用风吹日晒,每天除了读书交际就是到县学教书,偶尔去踏青访友,府城和郡城都是常去的。外表看起来跟二十几岁的青年差不多,一时之间,顾青云真的没意识到他已经是而立之年了。 他还以为他们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想生个姑娘?”何谦竹见顾青云沉默不语,就笑道,“过个几年,我和你都得对着十几岁的学生自称‘老夫’了。”语气很是惆怅。 顾青云斜睨他一眼,冷声道:“我们两个大男人说什么生孩子的事?而且我比你小几岁,什么叫‘年纪不小了’?我还年轻得很。”这次回家,他奶奶和他娘,包括他岳母,都暗示他们年纪不小了,还是快点多生一个孩子为好,就是生个姑娘也好哇,正好有男有女,不用羡慕别人家的。 自己风华正茂,正是最好的年龄,怎么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已经步入中年?郁闷。 * 接下来的日子,顾青云拜访教过他的何秀才后,他几乎就是待在林溪村不动弹。相反,来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 像赵玉堂这种同窗好友和亲戚,当然是很乐意见面的。至于其他人,只能选择性挑选见或不见。 当然,本地的县令那是一定要见的,同样的品级,京官比地方官高半级,按理说他这个七品官比县令的七品官含金量高,可县令毕竟是本地的父母官,还是要搞好关系的。即使不能交好,最好也不得罪。 尤其是这个县令还是和他同一科的进士,只是他是同进士,两人在京城几乎没有什么私人交集。但同年就是同年,还是有一层关系的。 只要不是敌对关系,表面上还是可以聊得其乐融融。 之后还参加了几次县里举办的宴席,基本上都是冲着他来的。这是题中应有之意,顾青云去了几次后就不愿意动了。 比起应酬,他更乐意把时间花在二弟和三弟的学业上,加上姐姐家的孩子,更是占据了他不少时间。最主要的是,他有时间就会陪着他爷爷奶奶。 他知道简薇的心思,就让她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几天,自己在家陪着爷爷奶奶。 无论是听他们闲聊以前的事,还是说村里的八卦,顾青云都听得津津有味。 而在他回来的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姐妹们就带着丈夫孩子拖家带口地回来,大家好好说了一番别后的话,接下来,各家的孩子就会留一个在顾家,让顾青云教导一番。 顾青云主要是教他们学习的方法,鼓励一下他们,用自己的经验指出他们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这些年大姐夫何常春的血参种植经过几次失败后,终于种成规模,去年开始就已经有收入了。大姐顾莲如今是穿金戴银,只是行为还是比较低调,不怎么显山露水。 二姐顾荷自从生了儿子后日子更是好过,林耀祖一手果树种植技术,还会嫁接,更是在林山县有一定的名气。因为有水路运输,他的水果销售得不错,也积累了一定的身家。 至于堂妹顾蓉,日子过得很殷实,不愁吃穿。 顾青云的重点放在二弟和三弟的思想教育上,经过了解,的确有好事之人在县学和学堂嘲讽他们,拿他们和自己作比较。 顾青云十一岁成为童生,十二岁通过院试成为秀才,十七岁中举,二十三岁金榜题名成为传胪。相比之下,顾青平和顾青安现在才是一名童生,就有一点差距。 这样一来,兄弟俩肯定有压力,加上顾二河和李氏望子成龙的期盼,两人逐渐产生自卑和厌学的情绪。结果在一次李氏的照常唠叨中终于爆发了! 当时李氏是这样说的,“你大哥在你们这个岁数早就成为秀才了!当初家里还没有现在有钱,你们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都是一个祖宗下来,笨死了!你娘我还想有一天也成为诰命夫人,像你大伯母一样,有朝廷的俸禄拿,现在看来难了。” 连自己的娘亲都不看好他们,加上部分同窗的冷嘲热讽,两人就受不住了,那天晚上还和顾二河、李氏吵了一架,两人还学着顾青亮以前离家出走的样子,直接跑到临阳府的顾青亮家里去了。 幸亏顾青亮和他们有共同语言,最后把他们给劝回来了,否则家人得急死。 这是兄弟俩向顾青云透露的,让他哭笑不得,滋味难言。 在灌了几碗心灵鸡汤给兄弟俩后,顾青云做最后总结,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大哥是早产儿,前面几年只能养身体,稍大一点后,我会思考了,就想着我长大后不想种田,不会经商,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的前途才拼命读书的。你们出生后,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一些,所以你们根本没有体会过我小时候的日子,当时连油都少见,大部分时候吃的菜都没有油水。鸡蛋是唯一的美味,这还是因为我年纪小,爷奶偏心我才煮给我补身体的,像你姐姐们都没有。” “当时我能读书是一家十几口人勒紧裤腰带供的,为了不让大家失望,不让钱打水漂,为了能继续读书,没办法,我只能拼命了。读书需要刻苦,需要勤奋,需要努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可是没有一股狠劲是很难坚持下来的。很多次,我都想放弃了,你们以为我是天生能吃苦吗?能享乐谁愿意去受罪?可我又不甘心,因为我认识到我读书不是为了家人,是为了我自己!” 顾青云想起以前的岁月,那真的是寒窗苦读,刚开始都是咬牙坚持的,后来慢慢熬着,就习惯了。 “你们不是为了你爹娘,是为了你们自己。想想,我们这一代还好,我和你们的感情深,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互相帮忙,等我们的下几代呢?到时生长环境不同,加上长期不见面,感情就会越来越淡,最后和一般的族人差不多,现在能有机会做人上人,谁想做底下人?”顾青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毫不避讳。 顾青平和顾青安一听,深受触动,他们从来没想到过这些。大哥对他们好,他们是知道的,他会把京城的资料寄回来给他们,每次写信都会问他们的学业情况,回乡探亲总会检查他们的学业……可他们没想到那么长远,更没想过后代的事情。 “昨天北山县的黄言成黄秀才来我这里,你们看到了,当时我和他一起在府学读书,还在同一个院子一起住了两年,可现在他还是秀才,我已经是七品官,他在我面前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你们也看到,终归是不能放松。”顾青云最后说了一句,“北山县的黄家你们应该有所了解,黄家的嫡支如今在湘省当官,黄言成想过得好还是得靠他自己努力,别人是别人的。” “你爹娘可能对谁会不好,但对你们是真真好,爱之深责之切。”顾青云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你们看小石头就知道了,我对他是毫不放松,前几天还揍了他一顿。” “大哥,我明白了!”顾青平握紧拳头,脸上露出坚毅之色。 顾青安跟着猛地点头。 顾青云不由得露出微笑。人生是自己的,想活成什么样终究要靠自己奋斗。前世他有那样一双父母,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今世也是如此,还是自己的努力最重要,这才是他最大的底气。 等他们兄弟俩走出书房后,小石头从门外探头进来,扒在门框上,黑亮的眼睛眨了眨,怯生生地问道:“爹爹,那你打我也是爱我吗?” 这些日子小石头和小鱼儿在村里是玩疯了,每次读完书后就出去玩,有一次竟然带着小鱼儿去深水区游泳,小满劝他他都不听,认为自己会水,不会出事。 顾青云知道后,晚上就直接揍了他小屁股一顿,家里人谁劝都不行。要不是藤条没带回来,他的小屁股肯定疼得更厉害。 这两天小家伙走路都躲着自己走,估计还没消气。埋怨他在大家面前打他屁股,失了面子。 第140节 顾青云可不理他,他一回来就被村里的小孩捧着哄着,如果有尾巴的话肯定翘得老高。 不过打完后,顾青云晚上写日记时,想起自己没有孩子前还决定教育孩子一定不会使用暴力手段,一定要认真教导,用语言来“感化”孩子,没想到他会那么冲动,直接就上手揍了。 此时听到小石头的问话,顾青云不由得一愣,自己刚才的话被他听到了? “进来,扒在门框那里作甚?还有,我们大人说话,没有得到允许,你怎么能偷听?”顾青云故意板着脸。 于是,这天下午,顾青云又把小石头拎进来教育了一番。 这样安静的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一个月不知不觉中过去了,顾青云等人回京的日子已经到来。 这次离别,顾青云怎么都不许爷奶陪着去码头了,一路来回颠簸,终究是不舒服。 离别时的依依不舍自是不提,一家人上了船还是缓不过情绪,他爹在上船的前一刻还想着是不是留在家里不去京城,吓得顾青云赶紧收拾情绪,安慰他一番。 “爹,现在二叔他们的生意做大,还请有伙计,不用亲自去卖东西,已经搬回村里住,这样一来,爷爷奶奶就有人陪伴了。”顾青云安抚他。的确,二叔他们一家这几年的生意都非常好,码头的人流量大,东西好卖。 加上二叔在码头这里有人脉,就请人从比他们更深的村里去收山货,转手就卖给其他商人,中间的利润也不错。 这几年也是挣了一笔银子。 “要回你自己回,我自己跟着儿子去京城。”小陈氏倒是一门心思跟着儿子,虽然对京城有憧憬,更怀有一丝忐忑,但只要儿子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要不是为了陪伴公婆,她早就想去了。 娘子都这么说了,顾大河想想如果住不惯的话,一年半载就回来,那样也不错。尤其是他自己也想跟儿子和孙子在一起。 想到孙子,更是坚定了决心。 见终于安抚下来,顾青云和简薇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到达郡城,此时的顾青云已经结交到一定的人脉,所以很容易就找到顺风船,不用自己搭乘客船,直接跟着人家的船回京即可,更加方便、安全和干净。 在海上颠簸一个月后,顾青云带着爹娘,和依旧晒成小黑炭的儿子们回到京城。 方仁霄和连氏对顾大河夫妇的到来很是欢迎,他们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顾青云回乡之前和他们聊过。 特别是连氏,更是高兴不已。 多了小陈氏,就多一个人可以闲聊,在后院的日子实在是有些无趣,幸亏他们还有小鱼儿。 她的想法和简薇一样,既然夫君以后决定和青云一家常住,那他爹娘就是不能避开的,这还不如早些相互了解,相互磨合,找到适宜的相处方式。 而顾大河和小陈氏更是对方仁霄夫妇感激不已,对方仁霄非常尊敬。 顾青云看到他们相处的情形,心里放松下来。 反正不住在一起,吃饭轮流来,这样一来,矛盾会少一些。尤其是大家都有意相让,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他爹娘来了后,顾青云就把小石头每天的接送任务移交给顾大河。小石头的学堂距离家里走路需要两刻钟,以前每天都是顾三元或方忠亲自接送的,其他下人他可不放心。 他可是牢牢记住《红楼梦》中某个姑娘的悲剧,下人也不一定可信,接送的人选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对于这项任务,顾大河乐在其中,尤其是傍晚的时候,小陈氏也会跟着顾大河出去接孩子,接了孩子后有时还和小石头一起去买东西吃,臭豆腐和豆花之类的没少吃,祖孙间相处得和乐融融。 有时小鱼儿也会跟着去。 顾青云回京后马上去翰林院销假,没想到他们部门最高领导人吴学士却问起自己写的算学书。 “算学书?大人,是有什么问题吗?”顾青云很是不解,暗自观察他的表情,发现其面无表情,不知是好是坏。 他回来还没来得及和谢长亭见面,不知道自己的书卖得如何。而且算学书虽然署他的名字,可这只是一件小事,应该不会惊动吴学士才对。 除非有什么问题。 第128章 询问 顾青云脑子快速转动, 脑海里回忆起自己写的那本算学书内容。 没有问题啊!如果是什么经注文集之类的,可能还会有人来撕, 因为单是儒家内部就分成几派, 可他那是算学!而且他写完后还给老师看过,老师没说有毛病。 难道还能因言获罪?本朝的学风可是很开放,只要不是当街诽谤当朝皇室, 或者碰到严打,出版书籍之类一般都不会有问题,更何况还有人专门审核。 如果他穿在清朝的话,他早就夹着尾巴乖乖做人了,不会写什么话本、算学书之类的。 “慎之, 这本《算学初解》可是你独立完成的?可是你自己想的?”吴学士紧盯着顾青云的面部表情,眼神锐利。 顾青云眨眨眼, 坚定地点头:“是的, 大人,这是下官独立完成的,总共花了三年的时间。最后的审查还让老师看过了,没有问题才拿去刻的。” “你的老师可是户部的方郎中?”吴学士明知故问。 顾青云相信他肯定知道, 虽说平时吴学士有名士风范,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自己的副业上, 对他四个副手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只要能当上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他就不相信对方的消息会不灵通。 翰林院是朝廷的储才养望之地,没有点水平怎么能让如今的皇帝委以重任? “是的。” 吴学士问完这些话就不做声了,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击泛着光泽的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响没有开口。 顾青云坐在他下首,心里不怎么着急,如果有问题的话,他回来后方仁霄和方子茗肯定早就抽空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他们一般会关注这些事情。 他暗自观察吴学士的办公房,里面的摆设简洁大气,除了墙上挂着他自己作的一幅字画外,其他物品和他们的差不多。至于那幅字画,里面的那首诗可是吴学士的得意之作,算是他的成名作。 “慎之,你怎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写算学书?”吴学士突然开口,打断了顾青云的思绪。 顾青云一惊,想了想,终于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了。他的这本算学书和他前世学过的数学课本有些类似,都是先有定义和定理,然后写出推导过程,再详细解答一道例题,之后还会留几道和例题相比略有改动的练习题在后面。 像他很熟悉的《九章算术》是按类分章的,没有推导过程和理论说明,重视实际应用,基本上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而出现。 加上他看过的其他算学书,很少有推导过程,就只相当于一本数学问题说明书。也就是说,遇到问题的时候大家去翻例题,再把数据套进去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在算学上,从古到今大家都是重实际轻理论,有些大能的研究能达到世界水平,但这些成就可能是他们灵光一闪就想出来的,不能和西方一样形成一套一脉相承的理论。 这是顾青云看了很多书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不知道别人是如何看待,反正他写算学书时,就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写,针对的对象是初学者,一直到院试要考的算学。 “大人,下官认为这样更加通俗易懂,这是以前在家乡的县学教学生时遇到的问题,当初有学生问下官为何要这么解答,于是下官就一直考虑怎么教学生才能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掌握这些知识。”慌忙之中,顾青云还是给出一套说辞。 吴学士闻言,微微点头,没有再针对这本算学书问话,转而关心顾青云回家的情况。 顾青云照实说了,没想到最顶头的上司会和自己唠家常。不过吴学士风度极佳,和他说话是一种享受,前提是他不是自己的上级。 吴学士作为翰林院的最高领导其实还是比较亲民的,只是顾青云平时很少能和他搭上话,除非是像这种请假销假的事,因为要请的时间太长,才需要和他直接面对。 他的直接领导是正六品的陈侍讲,和苏秋意平级。比起苏秋意的阴险,陈侍讲似乎是个老实人,一心扑在修史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是他之前刚转到他手下一个多月就请假回家,相处的时间还不够长,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知人知面不知心,刚开始见苏秋意时自己还觉得他面容和蔼,为人好说话,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给自己下套,公然索贿。 对于现在的陈侍讲,顾青云肯定会留一个心眼。 唠嗑完家常后,吴学士站起来,绕过梨花木办公桌,他踱步过来,拍拍顾青云的肩膀,鼓励道:“慎之,本官听他们说过了,你做事不拈轻怕重,诚恳踏实,要继续保持下去,好好干。” 顾青云连忙跟着站起来,沉声答道:“谢大人夸奖,下官会努力的!” 吴学士满意地颔首:“下次再刻有书籍,记得上报到本官这里。” 顾青云背部挺直,连忙承诺道:“是,大人,这次是下官疏忽了。” “不怪你,之前还没有这个想法。”吴学士不以为意。 一场谈话就这么结束,等顾青云从吴学士办公房出来后,他走在长廊里,发现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顾青云暗自皱眉,文人相轻自古有之,尤其在翰林院这种学霸满地的地方更是如此,除了同一科的进士,其他人的交集是有,但很难有交情深的,大家平时都是各做各的事。 他没再多想,直接去陈侍讲那里报到,领回自己要做的任务。 回到办公室后,谭子礼正坐在位置上,见他进来就抬起头来,表情复杂。 顾青云微微一笑,打招呼:“谭兄,好久不见!”今天一大早他就等在刘学士门口准备销假,还没有见过谭子礼。 谭子礼站起来拱拱手:“顾兄。” 说完这句话,两人就没话说了。 顾青云见自己的桌椅很干净,知道有杂役过来擦过了,就直接坐下,开始翻看自己要干的活。 嗯,还是和之前一样,给修史的人查漏补缺,或寻找资料,或检查有没有明显的错漏。这些工作枯燥无味,只能让他们这些新人做。 至于谭子礼在他右边偶尔望过来的目光,顾青云自动无视了。 “顾兄,这是在下写的诗集,如有空闲,还请你指点一下。”正当顾青云仔细阅读书籍时,谭子礼低低的声音突然传来。 顾青云微微一惊,转过头来看着他。 谭子礼的神情带着一丝骄矜,他站起来,直接把一本书轻轻放在他的桌面,道:“这是在下写的!” 顾青云拿起来一看,《草堂诗集》四个大字映入眼帘,诗集的封面设计素雅,摸摸纸张,是上等的。 土豪啊,他的算学书才用中等纸,谭子礼的这本书籍比自己的算学书还要薄一些,但成本至少高一倍。 “谭兄的诗才是极为出名的,京城的人都知道,指点倒是不敢当,你是知道的,在下在诗赋方面水平一般,不过鉴赏水平还有的。你放心,在下一定会拜读大作。”顾青云定定神,直接回道。奇怪,这家伙什么时候写出一本诗集了?之前没听说有风声传出啊。 谭子礼听他这么一说,俊朗的脸上顿时露出愉悦的笑容,朝他点点头,负手就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顾青云怎么都觉得对方散发出一股得瑟的味道。转头一看角落的漏壶,已经是中午,原来到下班的时间了。 这时,方子茗已走过来找他一起去吃午饭。 两人走在饭馆的路上,偶尔和别人见礼,见少人了,顾青云忙问道:“大家今天为何都看着我?难道是因为那本算学书?不就是一本书吗?内容浅显。” 方子茗左右看了下,道:“你有点小瞧你那本书了,虽然浅显,但前提是你写得通俗易懂,你回乡不知道,这次有一名老童生买了你那本书,结果把院试出的算学题都做出来了。他之前考了很多次,每次都卡在院试上,几乎次次都是因为算学题做不好,没想到这次一举考中秀才,被人恭喜时,竟然说是看了你这本书。” 顾青云一听,直接愣住了,他停下脚步,歪头看他:“你这是在说书吧?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是自己的主角光环终于发挥作用了?他虽然对自己写的书有信心,可这效果也太夸张了。 不敢置信! “前天院试的结果刚出来,我们今天都知道,这还能有假?”方子茗恨恨地捶了他手臂一下,羡慕地说道,“你现在出了这本书,已经在吴大人心中留有印象,后年是乡试之年,兴许大人会派你到哪个省去当副考官。” 顾青云一听,慌忙摇头:“不可能,虽然我的品级够了,但资历尚浅,肯定轮不到我。”到各省去当乡试考官是一件美差,不说收获的人脉,单是有外快收入就是翰林院其他官员虎视眈眈的事。 谁叫翰林院是清水衙门呢?大家都过得很清贫。而且出京就是钦差,难得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出去,大家是非常乐意的,这一向是抢手的差事。 顾青云在翰林院三年,是知道这事的。 “你看吧,你年纪轻轻就写书受到大人的赏识,肯定有其他人跟风。”方子茗一副“相信我没错”的模样,他摸摸下巴,喃喃自语,“我要不要也写一本出来?” 顾青云嘿嘿一笑,看了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注意,就低声道:“早就有人写了。” 第141节 第129章 出书 “你是说谭子礼?”方子茗听顾青云这么一说, 反应非常快,话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顾青云颇为讶然。 “我当然知道。你的书在松竹书斋摆出来售卖后, 大伯就和他的老朋友说起这事, 圈子就这么大,其他人很容易知道你的动向,只是一开始看不出什么来。”方子茗见太阳太大, 就掏出折扇扇风,笑道,“之前我看过你写的,只觉得你写的书内容由浅入深,推导过程层层递进, 颇有新意,但对我而言, 这些内容太过于简单, 就没注意看,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怎么喜欢算学,没想到竟然对院试会起那么大的作用。” 顾青云默然, 他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这事件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 那位老童生的事迹十分巧合, 书籍刚印刷出来三个月,就有了这例活广告,之后的书应该不愁卖了。 看来自己先前印刷的五百本很快就不够卖, 应该会加印。京城在当代来说是个巨型城市,之前就统计过有五六十万的人口,现在几年过去,估计更多。 人多,就意味着商机大。 两人来到熟悉的饭馆用膳,跑堂的伙计一见到他们就热情地打招呼:“顾大人,方大人,还是老样子?” 顾青云两人点头。这店子的面积较小,胜在干净整洁,环境不错,尤其是这里的面食堪称一绝,让人百吃不腻,价格还适中。天天去酒楼吃一般小官的荷包受不了,所以这间小店子的生意非常好,就是位置偏僻一点。 “好嘞!两碗阳春面,一碗加辣,一碗不加辣!” 给两人倒了两杯凉茶后,方子茗左右张望了下,他们出来得比较迟,现在店子里已经没多少人,于是就继续低声说:“你的书刚一摆出来,谭子礼就知道了,接着他就开始跟别人说自己要写诗集,收录他从小到大写的诗赋。我半个月前已收到他的大作,不单是我,几乎整个翰林院的人都收到了。” 顾青云想起刚才摆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那本诗集:“……” “他岳父是国子监祭酒,认识的人多,加上谭家的影响力,翰林院还有几个人捧他的臭脚,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你看吧,文坛很快就有他的一席之地了。”方子茗语气不以为然,神态轻慢。 “大家都是同样的品级,何必矮他人一头?”方子茗只觉得不可思议。 顾青云清楚方子茗和谭子礼不大合得来,所以对于他的语气不以为意。 “同样的品级又如何?背景不同,前途不同,人各有志。”顾青云摇摇头,“那楚瑜就没动静?”这几年因为他们那一科的状元孔繁忠独来独往,只钻进书堆一心沉迷于做学问。他不管,楚瑜就显出来了,因为家世好,为人做事八面玲珑,很是笼络了几个人。 顾青云没有强烈的升官欲望,不想去讨好他人,就一直游离在这些小团体之外。事实上,他应该属于中立派,没有太大的野心,平时除了必要的应酬和工作,更多的时间花在写书、家庭上。 所以即使他对楚瑜没有什么恶感,也只是维持着一般的同年关系。 “他升官了,左赞善,去了詹士府。”方子茗语气淡淡的,“你今晚回去赶紧看邸报和小报,我把这三个月发生的事都整理好了,放在外书房那里。” 詹士府是负责辅助太子的机构,左赞善是从六品官员。 顾青云一惊,没想到楚瑜会去詹士府,不过想想他离京时楚家和太子母族联姻,就了然。 太子现在九岁,早已出阁读书,而大皇子依然默默无闻,加上皇帝对皇后的敬重,几乎所有人都看好太子的未来。 当今陛下就是依靠自己嫡长子的身份团结一帮人,并最终登基,他对嫡子有天然的好感。 所以詹士府还真是个热门机构,楚瑜选择那里是很多人羡慕的事,谁不想和下一任皇帝提前打好关系?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方子茗手持折扇,轻敲桌面,打断顾青云的思绪。 顾青云想了一会,道:“还会继续写算学书,我还没有写完,这次要花的时间没有第一本长了,写第一本时我首次写这种,花费了很多心思。现在有经验,以后的速度应该会加快。”趁着他现在的书有热度,自己又有精力,当然要继续写。 而且他还打算在今后的生活中努力寻找机会学各国语言,等以后航线开通,和外国有交集,他就把外国的一些书籍作品翻译过来。 想到要开始学英语、荷兰语、葡萄牙语等语言,顾青云的脑袋似乎就疼起来。即使他在现代学过英语,但现在的英语和后世的不同,那就相当于要重新学习。 唉,谁让自己不会造船设计武器之类的,连改进一下织布机和印刷流程都不懂,早知道自己能穿越,学农都比学计算机好。 “你的想法是对的。”方子茗赞同,不过转念一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话本呢?还写吗?什么时候写?”最近市面上的话本他都翻看过了,能让他买回来看的少之又少。 如此一来,休闲时间又变得无聊起来。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喜欢看话本?幼稚。” 方子茗的脸顿时沉下来,收起折扇,冷哼一声,故意不看他。 顾青云顿感失言,怎么能说出实话呢?于是忙赔礼道歉,伏低作小,方子茗这才假装原谅他。 两人相视一眼,突然哈哈一笑。 看到方子茗脸上露出的笑意,顾青云心里极为欢喜。能在这时代交到几个好友是自己的幸事,这让他忍不住想起已经算是绝交的赵文轩,有时心里面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怅然。 这时候,他们要的面端上来了。闻到这扑鼻的香气,两人没有再说话,不约而同地动起筷子。 顾青云不太喜欢中午到外面吃饭,打算明天就开始让下人送午饭过来,恢复之前的送饭模式。谁让昨天晚上老师说中午不用给他送饭,自己嫌麻烦就跟着说不要呢。 咳咳,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念店家的阳春面了,这面条劲道,味道醇厚,吃起来口齿留香,回味无穷,非常合他胃口。 吃完饭回到翰林院,顾青云躺在自己买来的躺椅上休息了半个多小时,等杂役把他叫醒后,额头和后背都出了一身汗。 天啊,已经过了中秋,天气怎么还那么热?家里的冰还不知道有没有? 没再多想,顾青云洗了一把脸清醒一下,刚坐下来,就看到谭子礼来上班了。他住的地方离这里近,每天都可以回家午休。 两人见礼后,各自办公。 谭子礼瞄了一眼自己的诗集,又看看正埋头查阅资料的顾青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下午散值时,顾青云把自己用过的毛笔洗好后,刚准备回去就见那本诗集还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桌面上,想了想,还是把它拿起来,准备带回家慢慢看。 万一写得好,对自己可能会有帮助。身处在这个文人圈子,诗词是要写到老学到老的,诗词相和就相当于现代的唱歌,谁不会唱一首?有时候还要和别人合唱。 回到家,顾青云马上去找爹娘,竟然没能找到他们。 “薇儿,爹娘呢?” 简薇正在指挥丫鬟分派礼物,闻言就笑道:“跟三元去接小石头下学了。” 顾青云这才想起,这是他们早就决定好的。 他又在后院转了一圈,发现他们卧室的摆设已经搬走了,正房现在留给顾大河和小陈氏,他们搬到左厢房,孩子们睡在他们隔壁。 这才一天的功夫,简薇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等下人退下后,顾青云挨着她坐下,摸摸她垂下的发丝,笑道:“薇儿,你真能干。”昨天他们回来,家里的下人不知道顾大河他们跟着上京,房子就没动。加上大家旅途疲惫,他爹娘坚持要在客房睡一晚。 简薇正在抄写礼单,一听到这话,忍不住转头白了他一眼:“就会油嘴滑舌,这算什么能干?你的标准太低了。” 顾青云嘿嘿一笑,想了想,就问道:“爹娘还习惯吗?” 简薇的笔顿了顿,思考一会才回道:“看起来还是有点不适应,不过公公在书房看书,婆婆一直和外婆在闲聊,有小鱼儿在,不愁没事做。” “小鱼儿也快长大了。”顾青云喃喃说了一句,想到昨晚简薇和自己说的话,她想再生一个孩子。 再生一个?说实在的,顾青云不太乐意,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再生一个的话,简薇要怀孕生产,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这日子过得好好的…… 想到这里,顾青云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乌鸦嘴!忙暗自呸了一声。 而简薇坚持还要再生一个,她对方子茗的两个女儿眼热得不得了,尤其是现在方子茗的妻子夏氏又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后,更是坚决。 最后没办法,两人通过商量决定顺其自然,怀上的话就留下来,好好抚养。 “夫君,你看看这些礼单。”简薇停下笔,把一叠礼单递给他。 “你办事我放心,这些都是亲密的朋友,不是很严格的。”顾青云说了一句,不过还是把它们接过来仔细翻看。 一般而言,只有涉及到他的上官和同僚等不熟悉的人,才需要他们两人共同研究决定。 他们这次回乡,带了一堆的越省土特产回来,肯定要分给其他亲朋好友,也昭示着他们已经回京,可以走动了。 他相信,只要他的特产送上门,明天后天谢长亭就会找上门了。 “这是我奶奶腌制的酸菜和咸鸡蛋,我记得小宝非常喜欢吃,回乡之前他还和我说起,要送上两坛子,”顾青云仔细看了看,就准备增加这些。 简薇皱皱眉:“这不好吧?”她总算是明白夫君为何要千里迢迢把家里的这些东西弄来京城了。 “没事,反正是土特产,指定给小宝的。”顾青云不以为意。 “好,夫君说了算。”简薇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拿礼单过来填上一行字。她突然觉得自己夫君脸皮挺厚的,想想侯府平时给自家的节礼,再看看自家给别人送的礼,总有一种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还有,把我带回来的那颗石头添上给谢长亭,上次我听他说在收集好看的奇石,我们这颗石头可是我在河里精挑细选,走了这么远带来的,相信我的眼光,哈哈,他应该会喜欢的。”顾青云不由得笑起来。 谢长亭的爱好还是挺广泛的,现在不能轻易公开唱戏了,就开始迷上其他东西。有段时间他还喜欢去买古董,被人骗了几次后就下定决心不再涉足。不知为何,现在竟然开始喜欢奇石,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他这种生活状态,顾青云心里是略微妒忌的,这家伙过得也太悠闲了。 他决定了,自己被娘子逼着生三胎,那下次和他见面,也要跟他说起生二胎的事才行。 两人说完礼单的事,顾青云这才有空闲翻看谭子礼写的诗集。 先草草看了一遍,顾青云暗自点头,谭子礼的确是有才华的,他写的诗集比自己水平高很多,尤其是其中的一首,水平更高。而仔细一琢磨推敲,貌似有几首诗是暗暗讽刺当前一些事情的,行为颇为大胆。 想到这里,顾青云赶紧细细再翻看一遍,这家伙不会在诗集里暗暗嘲讽自己吧? “薇儿,你也看看。”找了一遍只找到一首似是而非的诗句,他琢磨了一会,递给简薇,“你帮我看看,谭子礼这首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简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后仔细看了下封面,不解地问道:“怎么最近都在写诗集?小姨夫那里今天也送了一本过来。” 小姨夫?这不是张修远吗?难道他也写了一本?不过他想起这事张修远早就说过了,只是他说了有几年,没想到现在终于出版了。 郁闷,最近京城的官员到底怎么了?官员出书不出奇,可怎么大家都一窝蜂地出书?真是的,他好不容易才出了一本,其他人也跟着出了,难道最近出书是流行? 第130章 谱曲 这些想法只是在顾青云脑中一闪而过, 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张修远写的诗集上。 “张修远在礼部过得如鱼得水,他现在可终于把书籍刻印出来了。”顾青云嘴角微翘, “之前几次聚会他都说过此事, 可出版的日子一推再推,没想到我们才回乡三个月,他的动作就那么快。” 张修远是那种好美酒美食华服的人, 又喜欢在状元楼指点那些秀才和举人,好为人师,加上他的交际技能满点,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在京城特定的圈子很有影响力, 有人缘,可以想象的是他的诗集一出, 销售量肯定不错。 两人各自拿着一本诗集, 认真看起来。 “好!”顾青云看到其中一首,只觉得韵味十足,就指着这首词赞道,“前面的诗词我总觉得张修远写得太过于精雕细琢, 失之自然,后面这首不错, 很天然。”符合他的审美观, 他不太喜欢看那种语句华丽的诗赋。 简薇见他激动的样子,无奈一笑,道:“我看的这本也不错, 你说的这位谭子礼还是有才华的,至于说暗讽……” 顾青云期待地看着她。 简薇扑哧一笑:“这个我没看出来,倒是觉得作者有些愤世嫉俗,我敢说,这本诗集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会很讨厌。”她本来是很讨厌对方的,因他传过夫君的流言,只是对于对方的才华,她也不会昧着良心说不好。 愤世嫉俗?顾青云只觉得谭子礼搁在现代就是一愤青,心里还是有一腔爱国热情的,因为他工作很卖力,不怕吃苦。只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高,宽以待己,严于律人。 好吧,这是他的偏见。事实上,谭子礼是一位自身条件很出色的年轻人。 听简薇这么评价,顾青云摇摇头,只觉得因为自己不太喜欢对方,就用有色眼镜看待对方,这样很不好。 于是,接下里的时间里,趁着孩子们不在,偷得浮生半日闲,顾青云和简薇就一起鉴赏诗集。为了情调,他还故意和简薇坐得很近,两人共用一本书,能时不时开口讨论一下。 “夫君,我看到这首词有点灵感,我想为它谱曲。”简薇扬扬书籍,满脸期待。 第142节 顾青云一瞄,是张修远写的,就道:“改吧,只是我认为谭子礼那本有一首词也很适合改编成曲子。”这时代的文人写的诗词有些可以改编成词曲来传唱,知名度会大大增加。 虽说大多数都是青楼里的女子来谱曲传唱,但有些大家闺秀也会如此做,她们这种就属于自娱自乐,当做一种生活闲趣。 无论作诗词还是作曲,做得好的人都会受到众人的吹捧,这是从唐宋延续下来的,现在稍有减弱,但还是有一传统。 简薇就是其中作曲的爱好者,常常去买一些流行或出名的诗集回来,和她的好友们一起改编,只是慢慢的,随着大家岁数的增加,现在能有这个闲趣已经很少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简薇自己一个人玩,依然乐此不彼。 “不管,我先改编这首词,词牌名叫《蝶恋花》的那个。”简薇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爱怎么谱怎么谱,我都大力支持!”顾青云举起双手表态。 见简薇走到书房去用古琴或琵琶谱曲,顾青云知道未来的一段时间自己得当娘子的观众了,而且前面那段日子绝对会很难熬,那是曲不成调,足以让自己的耳朵难受一段时间。 刚这样想着,门口就传来一阵孩子们熟悉的嗓音。 顾青云连忙迎上去,果然,是他爹娘带着小石头回来,还有小鱼儿,正拉着小陈氏的手走在后面,小手还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在舔着,很是满足的样子。 “爹,娘,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一般而言,小石头的下学时间和自己散值时间差不多,甚至更早,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家才对。 顾大河的双鬓微湿,他一脸的兴奋:“栓子,京城好多人!街上卖什么东西的人都有,真是热闹!我听三元说中秋节更热闹,可惜当时我们在船上度过,错过了好时机。” 顾青云低头看向正背着小书箱的小石头,小家伙满头大汗,也是一脸的兴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爹爹,我和爷爷奶奶,还有弟弟一起去看人家胸口碎大石,还有耍猴子的,好好玩,我还打赏了三文钱。”他自豪地比出个手势。 顾青云扶额,自从小石头启蒙入学后,他们就每个月给他一定的零花钱,主要是想早早培养他的理财意识,让他学习如何攒钱和花钱,没想到小家伙每个月都能把零花钱花得干干净净,而且还喜欢给人打赏! 不过小家伙和同窗们相处得不错,在学堂能交到一帮小伙伴,能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玩具和食物,没有很强烈的独占心理。 他看向顾大河,果然见他一脸心疼,还把自己拉到一边。 “栓子,你每月给小石头多少钱?”顾大河很是小声地问道。 “爹,不是很多。”顾青云摸摸鼻子,“孩子不能太小气,养孩子不能什么都送到他面前,总得让他知道包子馒头鸡蛋一个多少钱吧?我就每个月给他五十文钱,就五十文。”在京城来说,是一笔小钱,只够小家伙去买点零嘴吃。 比起他每年春节存在简薇处的压岁钱,实在是不值一提。 顾大河一听,舒了口气,本来想说什么的,但想了想,还是不唠叨了。怎么教育大孙子就听儿子的,反正儿子从小就聪明,而且孙子和他们小时候不一样,不能用他们的老方法来教孩子。 这是他和县里一些大户人家的老爷们闲聊时听到的,他觉得很有道理。 想到这里,顾大河瞬间就心平气和。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顾大河的心理活动,他见顾大河没有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大家自是开始讲起大街上的见闻,手舞足蹈的。 顾青云见顾大河和小陈氏兴致勃勃的样子,异常高兴。他今天一整天在官衙里都想着爹娘能不能适应,他最怕的是爹娘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如今见他们表面上还是乐呵呵的,心情也跟着振奋起来。 他们回来没多久,简薇就赶紧从书房出来了。不久,方仁霄和连氏从隔壁过来等待开饭,这样一来,堂屋里人就多走起来,尤其有小鱼儿欢快的尖叫声夹杂在里面,更是热闹。 饭后,顾青云和方仁霄说起今天吴学士找自己的事。 两人分析了一会,觉得这不是坏事,应该是好事。 “老师,您说下次的乡试我是不是真的能出京?”顾青云在京城窝了几年,还是乐意出去走动一下的,免费游山玩水,虽然旅途累了点,但绝对能长见识。 方仁霄沉吟一会,摇摇头:“老夫和吴学士是相同的品级,但吴学士比老夫强,他终归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陛下器重。他是如何想的,老夫不能猜。不过你的资历虽浅,学识却是有的,这次大家有目共睹。”他为何鼓励青云出书?因为出书是一个人出名的最好方式,在翰林院这种地方,最能得到上官的重视。当然,前提是书籍要有质量,还要有名气的人捧,否则别人很难知道。 青云写的那本算学书在他看来,是非常不错的,角度新颖,几乎可以当成教算学的现成书籍。要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厚着脸皮推荐给好友,要知道先前青云出的游记自己就没有动用人情。 “可翰林院里有才华的人比比皆是,我不算太突出。”顾青云暗暗叹了口气,转念一想,道,“不够如今能引起别人的重视我就心满意足了。”写书的确是出名的最好方式之一,没点本事的人出不了,而只要扬名,让自己的上官记住自己的名字,绝对是利大于弊。 就像现代,本系统的某个人突然出版一本书籍,还获得别人的好评,那绝对会在系统内引起一定的关注或轰动,领导也会加以关注,以后想提拔人的时候,写书的人可能会占据一定的先机。 尤其在翰林院这种地方,他出名了对吴学士有好处,因为两人不是同一个层次的,自己不会阻碍到他的前程。至于那些和他年龄差不多、品级相差无比的同僚,这就不一定了。 现在和他一时期出书的人,可能和自己一样,到处找关系,如果有某个名人说一句写得好,那绝对会提高那个人的地位。 经过一下午的思考,顾青云已明白这个道理。 哪儿都有竞争,幸亏自己没有太强烈的野心,否则现在肯定会暗戳戳地诅咒那些和自己同一时间出版的人。 “不必担忧,老夫还有几年就致仕,你这次写的算学书给封尚书留下很好的印象,如果不是你刚升为翰林院编修,大人一定会把你调到户部来。”方仁霄突然说起这些。 顾青云一听,吓了一跳。嗬,户部尚书对自己有印象?这绝对是个很大的惊喜!至于进户部?除了吏部,户部是个热门的部门,这可是管钱的。 自己擅长算学,喜欢和数字打交道,进户部也算是对口,完全没意见。 “老师,这是您帮的忙吧。”顾青云挠挠脑袋,很是感激。 “不,这是你自己的努力。好了,老夫要去陪小鱼儿玩,你自己好好想想,脑子是个好东西,要经常动动。”听到小鱼儿在凉亭里咯咯咯的笑声,方仁霄不耐烦和顾青云说话了,衣袖一甩,就快步走出书房。 被留下的顾青云很是委屈,一个个都是如此,有了孩子都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去了,连和自己说话都不耐烦。 哎,人心易变! 装模作样想了一会,顾青云回过神来,绕过灯火通明的凉亭,打算去找简薇玩,她现在估计又在谱曲了。 当天晚上,顾青云睡得格外好。 意料之中的,几天后,顾青云出去和朋友聚会时,就听到各大酒楼在传唱谭子礼写的诗词,张修远写的词也是如此。除了他们,还有几个人也跟着出书,他们或是单独出,或是参加某个文会的人员合起来出,一时之间,大街小巷又多出几首流行曲,给诗词作者带来很高的知名度。 八月三十日,顾青云休沐,正准备和谢长亭见面,出门前却收到大头探花庞喜林给自己写的信。 算一算,庞喜林已经在扬州下辖的某个县当县令四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这次给自己写信会写些什么内容?只希望不是诉苦的才好,他就收到过几个同年隐晦的诉苦信。 要知道,当县令不是一件轻松事,多少进士初初当县令时被下面的官吏哄得团团转。 比起他们留在翰林院,做县令绝对是一件技术含量颇高的差事,没有点能力都搞不定地方,想要有点作为,更是如此。 方子茗是想去牧守一方的,这些事情他了解过,顾青云也跟着听过一耳朵,加上他本身在县里住过一段时间,更是知道得较为清楚。 第131章 急切 顾青云没再多想, 动作利索地拆信一看,只见一列列如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出现在他眼前。 “这家伙, 还是这么喜欢卖弄, 似乎比以前写得更好了。”顾青云眼睛微眯,庞喜林喜欢行书,只是科考和当官都要求写楷书, 因此私底下,他就特别喜欢写行书。 认真把信看了一遍后,顾青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 庞喜林去当地上任后,刚开始工作的确进展不顺, 当地的乡绅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但他感觉自己的政令几乎不能出县衙, 权力被架空大半。经过仔细思考后, 他把断案作为突破口。 经过这几年科考内容的实践,相比起前朝盛产书呆子,不得不说,如今能考中的进士没一个简单的, 起码那种生活不能自理、缺乏基层常识的人少很多,因此庞喜林选的突破口很巧妙。他熟读律法, 能独立断案, 没有被衙门的小吏蒙蔽,在解决几个积压已久的案子后,在百姓心中迅速打开知名度, 有了一定的信任度。 看到这些顾青云只是觉得庞喜林厉害,但后面的内容就让他佩服了。 庞喜林杀人了!在被一个书吏欺上瞒下后,他首先做的就是把书吏投入大牢,准备慢慢审理,没想到书吏竟然在他面前有恃无恐地叫嚣自己肯定能平安出去,认为庞喜林不敢把他怎么样。 事情的结果出乎顾青云的意料,庞喜林竟然直接抢过旁边捕快的刀,一刀就把书吏给削了! 削了!削了!竟然把书吏的脑袋给削下来了! 顾青云一阵恶寒,想起新科进士游街那天,庞喜林脑袋簪花对着自己笑呵呵的模样,再对比他信中的杀气腾腾,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庞喜林实在是很有勇气,很有决断! 自古官吏就不和,这和后宅的正妻和小妾一样,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两个阶层的不同注定了他们很难相处融洽。 这次庞喜林杀吏,还特意写信来说明…… 顾青云想了想,估计是怕京城出现不利于他的舆论,这才跟他们提前说。如果事情真是那样发展,自己肯定会力挺他的,毕竟自己现在是官。 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后,顾青云考虑了几个办法,觉得这件事也就这样了,只要书吏有确凿的罪证,庞喜林最后是一点事都没有,毕竟掌握权力的人是官。 “叔,马已经在等了。”顾三元见顾青云迟迟没有出来,就赶紧进来提醒。 顾青云看向漏壶,和谢长亭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刚才出后院和两个孩子歪缠一番,现在看信又耽搁了一点时间,的确得抓紧。 不要人跟着,顾青云自己骑上马直接就走。 “慎之!你可终于来了?”谢长亭看见顾青云终于出现,忙站起来打招呼。 “抱歉,迟到了。”顾青云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折扇,展开猛地扇了几扇,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路上行人多,我只能下马走来。”一边掏出手帕擦擦汗。 “今天是休沐日,荣华街那里今天一天都有蹴鞠赛,大家都赶过去看了,人多才正常。”谢长亭不以为意,仔细打量顾青云,语气怪异,“前几天我无意中在路上遇到小石头和伯父,小石头黑得只剩下牙齿是白的,你怎么一点都不黑?” 顾青云没好气地斜视他一眼:“你关注这个作甚?”他回来几天,没有人对他的容貌发表过意见,就他关注。 谢长亭一窒,撇撇嘴,不好再说了。 顾青云暗暗一笑,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谢长亭喜欢唱戏的缘故,或者因为自己的花容月貌,他非常关注自身的容貌问题,他们刚认识不久,顾青云就见到过一次,谢长亭因为自己额头新出一颗豆大的青春痘而心情欠佳。 他有些奇怪,谢长亭没有断袖之癖,很讨厌男人喜欢他,他喜欢的是女人,偏偏他对自己的容貌爱惜得很,如今成亲了,竟然还和公主一起捣鼓起胭脂等护肤品,每次送过来的节礼其中就有他们亲自做的护肤品,行为颇为矛盾。 “好吧,我不说,那我说你写的算学书吧。”谢长亭一说起这个,语气很快就兴奋起来,“这几天我没空和你见面,因为我都在作坊里盯着他们抓紧时间刻书出版。” 顾青云点点头,他们虽然没见面,但是当他们家的特产送到公主府后,谢长亭很快就来信,信中除了表达对奇石的喜爱,大部分内容在描述算学书的情况。之前三个月算学书的确是不怎么好卖,只断断续续卖出了几十本,后来八月份那个老秀才的事一出,剩下的四百本就被一抢而空,直到昨天新刻的书才上架。 意料之中的,在证明自己的算学书对科考有用后,京城的考生们爆发出非常大的热情。 如今京城的读书人有多少?处于最低一层的读书人有多少?谁也无法精确算出,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颇大的市场。谢长亭虽然有其他一些产业,但他的重点还是放在松竹书斋这边,一个是经营这行业的名声较好,另一个就是他个人的喜好问题了。 特别是他接手后,靠着自己的努力把入不敷出、频临倒闭的松竹书斋一举推到现在的高度,堪称是京城最大的书肆之一,那种成就感是其他产业所无法比拟的。 顾青云清楚这一点,也一直和他合作得很愉快。 “辛苦你了!”顾青云殷勤地给他倒了杯热茶。 “嘿嘿,不辛苦。”谢长亭大模大样地端起来喝了一口,接着展开折扇掩住口鼻,桃花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我喜欢这种感觉,看到自己店里的书受到那些读书人的追捧,这会给我非常大的成就感!” “对了,这次我加印了两千本,每本的售价是四百文,算了算,能够完全售出的话,成本就回来了。”谢长亭的语气带着佩服,“慎之,本以为你这次出书会亏本,没想到最后可能还会有点赚头,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他眼睛闪亮地看着顾青云,哈哈,自己还和公主一起研究过这本算学书,结果他们两个不喜欢算学的人竟然能看得进去!中途没有困意!而且还看懂了! 这可把他兴奋坏了,以后舅舅就不能说他是绣花枕头了。 顾青云心里也高兴得很,虽说他现在衣食无忧,但要说多宽裕也不算。他和简薇的俸禄只够一家人的日常开销,那座位于日南坊的院子的房租和二十亩田的收入,加起来每年大概只有六十两银子的收入。至于在新开书院附近的那亩地,现在还在修建当中,京城的人工和材料都比乡下贵,修好后估计至少要花两百两银子,这部分的钱他已经留出来,加上最近回乡中途的花费,还有印书的费用,顾家的账面上就只剩下一百三十多两。 当然,这是没包括简薇嫁妆的产出,她这次回乡把存在她娘亲那里的钱一次性带来,最近正琢磨着在京城买个小商铺出租。 论银子,简薇绝对比自己有钱!看她用嫁妆给他爹娘制衣买首饰的手笔就知道了。 不过简薇再有钱,那是她的事,养家还是得靠自己,现在账面上还剩这么一点钱,虽说早就习惯了,顾青云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如今听到这个好消息,他心中十分喜悦,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愉悦的笑容。 “走,咱们亲自去看一下售卖情况。”谢长亭突然站起来。 顾青云心里也急切,松竹书斋这段时间扩张,把隔壁的店铺买下来了,店面扩大后,为了隐私和安全,他这次是从后门上二楼的,没有从前门进。 两人兴致勃勃地下到一楼。 第143节 “掌柜的,有顾慎之写的《算学初解》吗?”两人刚走到一楼,就见到有一年轻学子从门外急匆匆地走进来,劈头就问,神情很是着急。 谢掌柜满面红光,大声回道:“公子,都有都有,不急,昨天刚上架。” “太好了!我找了这么多家书肆都没找着,幸亏问了同窗,否则还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年轻学子呼出一口气,平复下急切的心情,忙叫道,“给我拿三本!” “公子,怎么是三本?”让伙计把书拿过来后,谢掌柜有些好奇地问。 “不止我要,同窗们还要的。”年轻学子擦了把汗,眼睛盯着伙计的动作,见书本递过来,忙接过仔细看封面。 “顾青云,字慎之。对,就是顾大人写的!”他如获至宝,问清价格,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子付钱,把书抱在怀里,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顾青云和谢长亭站在一旁看着,短短的一刻钟内,就有三个人进来问起《算学初解》。 顾青云发现,有些不差钱的读书人会直接买,有些衣衫洗得发白的就留在书斋里抄书。自己抄书的话价格很便宜,抄两本自己可得一本。 看着书架后面那一群群认真抄书的士子,顾青云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时期的自己。那时只要是对自己科举有帮助的,自己都会抄一本留下来,到目前为止,他在翰林院看到喜欢的书还会选择抄下来,自己内书房的书架上如今已经有上百册书籍了,其中就有四五十本是他手抄的。 “掌柜的,这里还有一枕黄粱写的《冒险记》吗?”突然,一位身材微胖、身穿绸衣的中年人匆匆忙忙地闯入书斋,语气颇为急促地询问。 谢掌柜很奇怪,想了一会,忍不住问道:“还有几本,客官,这书已经写完很久了,是有什么不对吗?”很少人看这本书了。 那中年人满头大汗,不说,直到把书拿到手了,才回答道:“把你们店里有关于外海的书都给我找出来。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有人知道了。是南方那边有几个龟孙子出海找到一座银矿,重点是这座银矿的位置在这什么冒险记上写有!我靠!他奶奶的,那帮龟孙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祖坟上肯定是冒青烟了!”语气非常妒忌,透着一股浓浓的酸味。 第132章 面圣 中年男人这话一出, 站在旁边的顾青云和谢长亭一震,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大声了, 书斋的环境又较为安静, 所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尤其是那“银矿”两个字! 刷!书斋里听到声音的人都掉头直愣愣地盯着中年男人。 “银矿?”这下连头发花白的老掌柜都震惊了。 中年男子见大家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颇为得意,说话的兴致也来了。 “我有个亲戚在京华小报干活, 这是他告诉我的。说是南方有几个走狗屎运的小商贩运茶叶出海时找到银矿,消息传出只知道是从《冒险记》上看到的,鬼知道他们看到的是哪一段?”说着说着中年男子胖脸上的眉毛就皱起来,语气很不忿。 “大叔,你说真的有银矿?”其他读书人不好说, 放不下面子,正站在话本书架前挑书的少年却直接问出来。 “谁知道呢?兴许传言是假的, 银矿哪是这么好发现的?”中年男子似乎发现自己失言, 此时他看谁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于是嘴巴紧闭,任凭别人追问,不肯再多说。 等伙计把书找出来, 他大概翻了翻,买下几本书后不顾别人的追问, 连忙急匆匆走了。 “真是的, 挑起别人的好奇心就走了。”少年不满地嘟囔一句,又低下头来继续看话本。 其他人也只是半信半疑,有些人干脆就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京城的人太多了, 每天什么样的流言都有,半真半假、似是而非……各种各样的都有,久而久之,大家听到一件事就会慢慢琢磨,再过几天总会有新的作证材料出来,到时再讨论不迟。 谢长亭却马上把顾青云拖到后院,找了个偏僻的地,一个壁咚,直接把他压在墙壁上,作贼般问道:“慎之,你说那胖子说的话是真的不?”他看那胖子的神情,说的似乎是事实,他没骗人。 见他双眼放光的模样,顾青云翻翻白眼,打掉他的手臂,整整衣袖,没好气地回道:“我倒是希望是真的,只是这不关你的事吧?你又不缺钱,而且即使是真的那又如何?只是碰巧而已。” 其实心里也很是纳闷:这中年男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忍不住回想《冒险记》的内容,里面大多数内容都是说冒险,有藏宝、海盗等,其中还涉及到琉球、扶桑、身毒等地,还写到海洋中一些不知名的岛屿,里面自然少不了说什么银矿金矿之类的。 至于那些银矿和金矿的位置,他是根据现代所学的知识写出来的,他对那些知识其实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日本银矿很多,有个大的银矿能够持续挖掘四百年,还记得南美洲等地,那地方银矿储藏量也很大,至于金子?南洋那么大,肯定是有的。只要是他记得的地址都会写上去,至于是不是真的,他就不管了。 当时他之所以写这篇话本就是想描写海外资源的丰富,勾起别人的兴趣,只要有几个人能在海外找到有价值的东西,有利可图,那肯定会有人跟风,跟风的人多了,国家可能就会重视。 中国人对财富的渴求,他从不怀疑。 不过如果真的有人看了他的《冒险记》发现银矿,那绝对是他本人的运气爆棚,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能够从他语焉不详的书中找到银矿的所在地。 要他自己去找,他肯定找不到。 想到这里,顾青云决定以后有人问他这是巧合还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回答是“巧合”! “你不懂!”谢长亭在他面前转圈圈,脸上的表情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声音有点颤抖,“慎之,如果是真的,你就赚了!不对,是我们都赚了,哈哈,马上加印《冒险记》,马上!” 说到这,谢长亭一双桃花眼变得贼亮,面上的表情却很是严肃:“慎之,你老实告诉我,《冒险记》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吗?包括那些地名什么的。” 顾青云早有答案,他看了周围,见没人注意,就低声道:“你是知道的,我第一次来京城赶考时,在很多地方下船游玩,和很多外国人聊过天,这才知道那些地方,所以有些地名是真的,有些地方是假的。比如说身毒这个地方,稻子一年三熟,那里还长有一种面包树,当地的人很懒,每天只劳作一段时间就可以有收成,可以吃饱饭。这些都是那些外国人告诉我的,我觉得有趣,就把它们写进话本里。” “还有一些地方,当地的土著脖子上都戴着狗头金,这说明他们那里有一个露天的金矿,可以轻易得到金子,只是那里的土著太过于凶狠,那些外国人势单力薄拿他们没办法。至于这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顾青云一摊手,很是无奈的样子。 他这么一说,谢长亭兴奋的表情渐渐收起来,认真思考了会,觉得顾青云说得有理,毕竟他还没去过外海,话本是道听途说加工而成的,即使真的发现银矿金矿也只是巧合而已。 想到这里,谢长亭就觉得自己这是白兴奋一场了,顿时就有点意兴阑珊,慢悠悠说道:“咱们先不说《冒险记》,说说你的算学书吧。刚才你是看到了,卖得不错。” 顾青云心情有点激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点头道:“是不错。”而且这几天他还得到几个在算学上有研究的前辈的称赞,有三位前辈还专门找到翰林院和他探讨算学的事。 重点在于他对一些名词的定义,还有推导过程,顾青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其中有人有不同意见的,大家都是心平气和地辩论。 大概是因为喜欢算学的圈子太小,所以大家对于他这个后辈比较爱护。只是在讨论到当前的一些难题时,见顾青云都能一一解答出来,那些自认为是前辈的人脸上的表情又复杂起来。 不过还好,即使真有人觉得丢面子的,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来。 反正经过这几天的“战斗”,顾青云算是在算学这个圈子有了很大的名气。以前只是同一辈的人知道自己算学厉害,现在是那些前辈们全都知道了。 唯一让顾青云觉得可惜的是,喜欢算学的和他一样,品级都比较低,最高的才是四品,要不是有陛下的支持,科考中有没有算学的内容还不一定呢。 说到底,算学还是比较小众的。不过他相信,随着科考中算学难度的增大,以后研究算学的人会越来越多。 算学是其他理科的基础,顾青云打算等自己的基础再牢靠点,或者说自己的名气再大点,就把古代那些方士用来愚弄百姓的把戏都用科学的知识解释清楚,比如什么点金术之类的。 他在古代这么久,对这种骗人的行为早就不满,只是地位轻微,不好和那些方士打对台戏而已。 不过做之前,自己要在家里操作几次才行。幸亏自己是学理科的,还有点印象,打算慢慢研究清楚再做,免得贻笑大方。 “就是,你是谁啊?不可能比不上张修远和谭子礼,他们写的那些无病呻吟的诗词怎么有你写的算学书厉害?”谢长亭洋洋得意,打断了顾青云的思绪。 顾青云颇为无力,纠正道:“什么叫无病呻吟?他们写得很好,你这是不懂得欣赏。”否则他们的文名不会广为流传了,质量不好,也很难捧起来啊。 “你怎么和公主说一样的话?我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谢长亭不满了,公主也是这么说自己,哼,反正只要是被公主赞赏的小白脸,他都讨厌。 只有慎之例外。 顾青云不理会他幼稚的想法,心里隐约知道公主和简薇一样,很待见那些有才华的诗人。之前公主府曾经办过一次赏花宴,宴请京城中颇有才名的青年才俊,他们一家受邀,那时他就见过公主一面。 看样子,公主已经把谢长亭吃得死死的。 只是那次之后,安乐公主变得深居简出,很少再办宴席了。 “我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顾青云见有伙计进来了,就打算走出去。 谢长亭跟着他身后念念叨叨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当他们俩走回到书斋这里时,发现还有人来询问《冒险记》。 顾青云和谢长亭对视一眼,知道这事是泄露出去了!有多人知道。这么说,找到银矿这事是真的了? 立即的,谢长亭做出决定,他把谢掌柜叫到二楼,让他赶紧去联系书坊再印刷五千本《冒险记》。 顾青云和谢掌柜都觉得他的行为太大胆了。 “长亭,这是不是太冒险了?我听那人说是从京华小报处听来的消息,以京华小报的性子,唯恐天下不乱,明天小报上肯定会刊登,等消息确定了我们再印刷不迟。”反正谢长亭的作坊还留有以前印刷的刻板,现在加印很方便。 主要是,顾青云认为《冒险记》的潜力已尽,一下子印这么多,万一只是个流言,那不是亏本吗? 谢长亭却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有预感是真的,而且即便是假的,也不愁卖不出去,反正一枕黄粱的书细水长流,总会有人来买,最多是卖久一点。”最主要的是,他有银子! 顾青云于是不再劝说,他自己也希望是真的。 不过他还是叮嘱道:“加印没关系,一定要在封面写上几个字,叫‘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长亭一听,忍不住一笑,明白他的意思了。 加上也好,省得自找麻烦。 因为有这事的发生,谢长亭要去调查真相,顾青云想回去静一静,两人不打算去吃饭了。 他知道,如果这事是真的,他的话本大卖只是一个很小的影响,最主要的是,他本身可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要回去冷静一下,好好考虑后续的应对。 等他回到家,把马丢给下人,自己就快步走进书房,把自己写的《冒险记》从头到尾大概翻了一遍。 呼,很好很强大,自己写银矿的地方描写得一点都不具体,只是个大概的范围,但是因为剧情需要,那些地形、地名的之类的都设定得很详细。不过他敢肯定,这是他捏造的。 所以说万一有人真的能凭借自己的书找到银矿,真的是因为运气,绝对不是他的锅! 看到这里,顾青云放心了。他把顾三元找来,不顾他奇怪的神情,吩咐他这几天有空就去那些人多的地方看有没有关于银矿的流言。 等顾三元出去后,顾青云定了定神,自己只是个写话本的,这种事应该牵扯不到他身上,大家最多羡慕那个人好运。 结果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第二天,当京华小报把这事刊登后,不说多少人去找一枕黄粱的话本看。可惜这本书已完结许久,要找到它可不容易。 松竹书斋剩下的几套早就被一抢而空。不过没关系,总有人珍藏有的。那些藏有这本书的人个个得意得很,像个大爷似的,让人说尽好话才肯借给他人一阅。 更多的人偷偷藏起来,再次埋头苦读,寻找着里面是不是真的写有银矿的地点。 众人议论的焦点放在海外是否有很多无主的银矿、金矿等。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众人都认为如果自己出海肯定也会有这种好运气。 这下子,京城的几家小报也不再刊登那些家长里短的八卦了,他们的火力全开,开始刊登这几年有谁出海,有谁获利最大,谁谁谁出海经商卖了多少银子……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么一披露,虽说半真半假的,但还是让吃瓜群众大吃一惊,原来竟有这么多人在闷声发大财啊! 至于那些因为出海遇到台风和风浪的倒霉蛋,大家就自动无视了。 实在是获利颇丰! 财富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这话题一直吵得沸沸扬扬的,让一向清高的翰林官也暗暗琢磨,既然和那些蛮夷做生意这么挣钱,那自己要不要让族中经商的人去掺一脚?这可比他们辛辛苦苦赚取一点润笔费好太多。尤其是那些家中和布匹、茶叶、瓷器挂钩的,更是蠢蠢欲动。 本来这话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吵几天就算是落幕了,毕竟世上新鲜事多,流言中涉及到的人远在南方,没有人证明这事是真的,大家最多当个八卦来看。 可是,在事情即将平复时,真的有人在朝中说起这事。 原来发现银矿确有其事,是一户人家中的几兄弟在某个岛上发现的,可能他们本来是想私藏的,可他们只是商人,加上岛上有土著,自己知道银矿在那却无能为力,于是回来告诉族里,却不小心泄露信息,消息一下子传到京城,弄得满城风雨。 没办法,那家的家主是朝中大理寺右少卿,正四品官员,姓郑,官职不够大,怕被人抢先一步在皇帝面前进谗言,就主动把事情说了一遍。 皇帝一听,心情很好,颇有兴致,就派水军到发现银矿的地方去查看。 在朝中,只要发生过的事是很少能瞒得住别人的,除非是控制力强大的皇帝特意嘱咐过,否则一下子就会在官员间传得人尽皆知。 更何况还有京华小报这等报纸的存在呢,据说它们的后面可是站着某位大人物。 最重要的是,皇帝宣布,如果郑家发现的银矿属实,朝廷能从中获利的话,那发现的人可以封爵!不论身份高低! 封爵!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要知道自从开国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封爵了,现在竟然能封爵!即使皇帝没说封爵的大小,没说是否能世袭,但对于那些亡命之徒或者经常出海的人家来说,如果真的发现一个银矿或金矿的话,无论是自己暗暗取用,还是告诉朝廷,都有很大的获利。 第144节 这消息从皇宫,一步步扩散,等第二天消息在小报上出现后,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如果说前几天大家的讨论只是在小范围内发生,是小浪花的话,那如今就是惊涛骇浪了。 从大臣到百姓,从权贵到平民,这些天人们的热门话题都是海外的事,大家议论着海外是不是真的遍地是黄金,自家的东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卖,那些蛮夷是不是真的很蠢…… 在此过程,那些描写有海外事物的书籍成为热门,无数人指望着从书籍中找出海外的记载,最好是哪里有金矿的。 尤其是发现银矿的郑家小子是《冒险记》的脑残粉,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就是从《冒险记》看到那段地方描写,本来只是想着去看看,没想到真的有银矿! 这下子,京城凡是出现的《冒险记》一下子就卖脱销了。不止是谢长亭出版的那些,还有很多人瞅准这个机会,直接盗版出书,因为人数太多了,谢长亭管不过来,就只能有钱大家赚。 顾青云这个“一枕黄粱”的笔名也一下子名声大噪,大家都想找到真人,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可靠消息。即使松竹书斋说都是巧合,可那些人早就狂热了,根本不信。 见到这种情况,顾青云只能乖乖窝在家里,天天心惊胆战的。生怕真的有人找上门来,逼他再说出一两个银矿或金矿的地点。 这时候,顾青云非常感激谢长亭,因为要不是有他的掩护,自己的马甲这次真的会曝光了。当然,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住众人的热情,总有一些人的身份是谢长亭无能为力的。 慢慢的,他的马甲就曝光了,消息灵通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在小范围内流传。 对于那些官员在见到自己时有意无意问起海外的事,顾青云都斩钉截铁地回答:纯属巧合!纯属虚构! 本来他以为大家是理智的人,不会对他怎么样。事实上也是如此,大伙都是理智、矜持的人,有官职在身,身份比平民高一截,大家只是好奇而已,最多是遇到的时候问问。 像方子茗这样喜欢看话本的官员还是很少的。 可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来凑一脚。 这天,当皇帝驾临翰林院,在考过新进的庶吉士后,永安帝突然招顾青云前去问话。 “慎之,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冒险记》,可是你写的?” 顾青云出列,行礼后站在永安帝面前,他不敢直视,只能把目光放在永安帝的龙袍上,朗声道:“回陛下,是的,这是微臣几年前的游戏之作,至于里面的内容,微臣是通过询问那些外国人自己加工而成,是虚构的,当不得真。”心里颇为忐忑,也不知道皇帝的态度如何?会不会怪自己?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翰林院的同僚们都在紧盯着自己。 如芒在背,冷汗都出来了。 他心惊胆战好几天,现在皇帝垂询,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估计以后自己的麻烦都不会少。 “哈哈哈。”永安帝突然笑起来,他伸出手指虚点顾青云,笑道,“慎之啊慎之,你写的话本还是可以的,朕先前翻了几页,能看得下去。” 顾青云一听,脑袋“轰”的一下,感觉声音都离自己远去,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起来。 皇帝会看自己写的话本?竟然还说“看得下去”?天啊,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他的脑海里霎时出现一堆广告词。 皇帝都能看得下去的话本,你值得拥有! 能迷住皇帝的话本。 皇帝看了都说好的话本。 我和皇帝看同一本话本。 皇帝看了,今天你看了吗? …… 不由自主的,顾青云脑中出现种种不着调的广告。实在是,他太震惊了!不知为何,还有一点羞耻。 相信不止是他,大厅里站着的官员都很惊讶,大都是呆若木鸡,整个大厅里就只能听到皇帝舒爽的笑声。 话说,自从皇帝真正掌权,在朝中说一不二后,皇帝偶尔的举动真是随心所欲啊。 忍不住的,顾青云想着。 接下来的问话,顾青云都是老老实实回答,所幸皇帝没有深究,最后就问了一两句他写的算学书,鼓励他好好把后面的内容写出来,永安帝就开始问起其他人了。 顾青云浑浑噩噩地退到自己的位置,直到皇帝离开,他还回不过神来。 自己这是,入皇帝的眼了? 自己这是不是准备出任朝中大员,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 情不自禁地,顾青云脑中不着调的想法又一个个冒出来。 第133章 曝光 “青云!”方子茗叫他。此时永安帝已离开, 众人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一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一边时不时地盯着顾青云看。 顾青云寻声望去, 眨眨眼,没有动弹。 方子茗走过来,推搡着他往外走, 一边小声说道:“你懵住了?打起精神来,陛下没有骂你,反而是大有好处。”心里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呵呵,青云的小说陛下竟然能看得下去?这说明自己的眼光也是十分之好的。 刚才发生的事让顾青云大受刺激, 此时感受到方子茗手臂的力量,他狠狠地抹了把脸, 终于回过神来, 正正脑袋上的官帽,两人恢复正常的步伐。 “顾大人。” “慎之!” …… 走回办公房的路上,遇到的人都跟他打招呼。 顾青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神态颇为淡定, 一一回礼。还有人和他攀谈起来,说话的重点都离不开他写的话本。 如果不是永安帝说他也翻看过的话, 顾青云相信翰林院里的一些老学究肯定说他不务正业, 还会痛心疾首地告诫他不要误入歧途,一个堂堂的翰林官去写什么话本,这不是平白降低身份吗? 幸亏刚才永安帝定下基调, 现在即使有人妒忌或看不惯他,也不会说他是“不务正业”,最多当写话本是他顾青云的兴趣爱好。 顾青云现在对永安帝的好感蹭蹭蹭地直往上涨,几乎达到满值。 “大人。”看到迎面走来的苏秋意,顾青云和方子茗连忙行礼。 苏秋意微微颔首,他看了一眼方子茗,转而盯着顾青云,语重心长地告诫:“慎之,做得不错,只是你现在还年轻,要趁着年轻多学知识,把本职工作做好,今后才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力。” 顾青云恭谨站立,垂眸,拱手道:“多谢大人指点,下官谨遵教诲。” 见顾青云态度恭敬,苏秋意满意地点头,又看到其他人往这边走,就挥手道:“就这样吧。” 等他经过后,顾青云和方子茗这才继续往前走。 “那人真是道貌岸然。”方子茗嘴唇微动,细若蚊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是知道苏秋意和青云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 顾青云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这就是他佩服苏秋意的地方了,那次抄写密旨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好似得了失忆症,那天的事仿若春风拂面,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也没见他提起过。两人见面时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还是那个温和厚道的长者。 顾青云实在是很佩服他,这脸皮厚得子弹都打不穿吧? 心里即使把对方恨得要死,面上也得和和气气的。这些经验都值得他这个新嫩学习。老师教得再多,没有实践也枉然。 一路走着,不断地有人来和自己说话。 顾青云知道大家的意思,皇帝称呼自己的字,这说明他是彻底记住自己了。其他人都以为自己快要升官,都想来烧热灶呢。 他很想告诉别人,你们想多了,我这一官场的新丁,皇帝日理万机,之后不加深印象的话,指不定哪一天很快就忘记了。 而且现在的永安帝办事很讲规矩,很少破格提拔,大家都是在体制内熬着,按部就班,能被破格提拔的不是大才就是得皇帝的看重,而自己有什么?难道提拔自己去给皇帝写话本吗?事实上,皇帝能翻看他的话本,他就已经非常惊讶了,觉得很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他口水都说干了,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房,一进门就看到谭子礼正在他的位置上写写画画。 刚坐下,一位四十多岁的杂役很快就把一壶热茶端进来,他把热茶倒入顾青云的水杯,讨好地笑道:“顾大人,可还需要小人做点什么?” 顾青云暗暗一笑,往常也没见这些杂役这么讨好自己啊,每次他们想喝茶之类的,都要自己去茶房叫人。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微笑道:“不需要,这很好,劳烦你了。”小鬼难缠,而且人家之前只是懒了点,没对自己怎么样。 他只是觉得,这风向变得好快,让他心里头惴惴不安,很是忐忑。 “应该的,应该的。”杂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给谭子礼添上热茶后,很快就躬身退出。 “顾兄,我要向你道歉。”房间里很安静,谭子礼的嗓音却突然响起。 顾青云一愣。 谭子礼却郑重地站起来,朝顾青云鞠躬:“在下以前误会你了,以为你是靠……呃,其他手段过日子,因此才看你不起,现在……你是一枕黄粱,在下刚才已经算过了,你现在的产业完全是靠你的稿费,是在下有偏见,误会你,本人给你道歉!” 谭子礼这一番话让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顾青云吓了一大跳,又觉得莫名其妙,毕竟那件事早已过去几年,事情也得到解决,他现在突然又说起…… “无事,事情都过去了。”顾青云只能摆摆手,身子赶紧避开,眼睛却状若不经意间朝他桌子上瞄了一眼。 良好的视力让他还算清楚地看到谭子礼书桌上的那张白纸上的内容,上面的一串串数据让顾青云很是无语。尤其是联想到对方刚才所说的“在下刚才已经算过了”那句话,更是无奈。 他怎么就没发现谭子礼是个逗比呢?竟然在知道自己的马甲后立马就帮他算收入!也不知道那家伙是如何算出来的,那一串串大写的数据看得不是很清楚。 见顾青云不在意的样子,谭子礼似乎松了一口气,之后就板着脸坐下,两人的气氛和之前几乎一样。至于说马上就其乐融融?这很难,毕竟他们两人的三观不大相同,很少能说到一块去。 这一天上班顾青云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散值的时间,他忙和方子茗去马厩牵马,结果在马厩这里见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张修远。 三人一起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大道上,不断有官员从他们身边快速地经过。每次到散值时间,顾青云都觉得这地板都要震一震,因为实在是太多马了。幸亏有些部门的散值时间或早一点或迟一点,否则肯定会塞车。 “慎之,你不厚道,要不是今天听到有人传你是一枕黄粱,我还不敢置信。”没错,张修远之所以特意在马厩那里等候,就是为了声讨顾青云。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敢相信“一枕黄粱”会是顾青云的化名。在他眼中,顾青云是那种循规蹈矩、一本正经的书生,是喜欢算学,经常埋头苦读圣贤书的寒门子弟。 可如今呢?他虽然不看话本,可之前火爆京城的《梅花戒》却听别人说过,甚至他还去戏楼听过这一折子的戏。 最主要的是,他的妻子很喜欢一枕黄粱写的《将军传奇》,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听妻子说过几次,更别提他偶尔看京华小报,上面的内容还猜测过一枕黄粱的真实身份。 他知道在话本这一圈子,一枕黄粱的名字可谓是鼎鼎有名,如雷贯耳。 方子茗脸上顿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说:“他连我都瞒着,更别提其他人了。” 顾青云夹在他们两人中间,颇为苦恼地摸摸鼻子,回答道:“这种事情怎么好告诉你们?免得你们说我不务正业,好吧,我道歉。下次休沐日,你们选个地方,我请客。”他之前写话本就是为了钱,后来越写就越喜欢,尤其是有读者的追捧,更令他心情愉快。 毕竟有人喜欢自己和自己的作品总会让人心情好的,这说明自己写得并不差,让人非常有成就感。 “好,就这么说定了!让你这个财迷请我们去吃一顿也不容易。”见顾青云这么一说,张修远就心满意足了,要知道顾青云可是很节俭的。 顾青云翻翻白眼,知道他又想说自己节俭了。其实自己只是不乱花钱而已,他从不去烟花之地,散值后也很少和其他人去喝酒玩耍。比起张修远丰富的业余生活,自己的确是“节俭”。 三人到了前面的路口,在这里,张修远就和他们分开了。 方子茗和顾青云的家只隔了两条街,两人同一个方向,开始策马奔驰。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回到家。在路口分别时,方子茗却停马看着他,欲言又止。 顾青云也跟着停马,奇怪地回望。 “青云,有今天陛下的话,接下来的时间,你可能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你可要保持冷静。” 第145节 顾青云闻言,不由得一愣,他看向阳光下身穿七品官服,仍然显得俊美异常的好友,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猛地点头,道:“子茗,你放心,我会的。”心里似乎涌起一股热流,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 之后,两人告别。顾青云轻踢马肚,拉起缰绳,迅速地往家里跑去。他得抓紧时间和老师商量一下今天的事情,看如何应对。 当他回到自己家门口,却发现事情不太妙。 天啊!自己家门口这么会有那么多人! 看着自己家门前的大街上那排着长队的马车、轿车,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旁边还围着的观众,有人在指指点点,整个场面就跟在菜市场似的,还有他家那紧闭的大门……顾青云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懵住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自己家出事了? 想到这里,顾青云心里一紧,赶紧下马。 “顾大人?”突然,他前面一名小厮打扮的人不经意回头,看到顾青云后,眼睛一亮,就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顾青云眼睛看向自己家门口,皱了皱眉,忙问道:“嗯,这是怎么回事?你堵在我家作甚?”自己又没有突然升职加薪,人群聚在这里很反常,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大人,您可终于回来了!”这小厮的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叫道,“大人,这是我家主人送给您的礼物,请务必收下。”说着就招呼他身后一名壮汉把手中捧着的木箱子递过来,然后眼巴巴地盯着顾青云,神情很是真切。 顾青云一愣,忙摇头道:“你家老爷是谁?我认识吗?为何平白无故地送东西给我?”如果他现在即将成为丞相,那有眼前的阵势他能理解,可现在…… 那小厮霎时露出为难之色,跺脚摇头道:“顾大人,这个您就别管了,反正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略表一下心意。” “那我可不能收。”顾青云沉下脸,这是拿自己开涮吧? 见顾青云如此,那小厮表情都快哭了,忙低声道:“顾大人,这不是你写的话本太好看了么?我家主人特别特别喜欢,就想着略表心意。主人说了,请大人务必接着写话本,她会永远支持您的。” 这世界该不会是玄幻了吧?听到这个答案的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反应速度太慢了。 这是自己的……读者给自己送礼?我靠,这才多长时间,皇帝才在翰林院这么一说,怎么消息就传得那么快?似乎已经人尽皆知? 顾青云只觉得郁闷极了,前几天只是有身家背景雄厚的人从谢长亭嘴里得知一枕黄粱的真实身份,那些人还是很矜持的。没想到这才轻松没几天,皇帝就这么说几个字,就真的让自己的马甲彻底地曝光了! 顾青云情不自禁地想着曝光以后的生活,之后还觉得没什么,毕竟自己只是个写话本的,没想到他现在都把握不住人们的想法了……这又不是现代,竟然会有追星的人? “顾大人,看这里!”正当顾青云在沉思时,立即的,大概是小厮的声音提醒其他人,等候在顾家门口的人都往这边看,一见到顾青云身上的官服,顿时双眼放光,大声嚷起来。 “顾大人,这是我家老爷的心意,请收下!” “大人,这是我家少爷的小小意思,请一定收下!” “黄粱先生,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是吃的,请先生务必收下!感激不尽!” “顾大人,求您了,一定要收下,否则小人回去不能交差。” “黄粱先生,求您了,我们家的礼物一点也不重,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 一时之间,大家都往顾青云面前挤,各种乱七八糟、大同小异的话都直往顾青云耳朵里灌,犹如一群鸭子在嘎嘎嘎地叫,叫得他心慌意乱,烦不胜烦。 顾青云被众人簇拥着,见自己的爱马正不安地转动着脑袋,马蹄轻踏,忙大声喝道:“安静!本官身边有匹马。” 众人这才记起眼前模样好看的年轻人不止是一个写话本的文人,还是一个有品级的朝廷命官,而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奴仆的身份,于是纷纷安静下来。 顾青云松了一口气,安抚一下爱马,这才面对他们朗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从哪得到的消息,也谢谢大家对我的厚爱,但是礼物我不收,不能收,也请大家谅解我。如果真的那么喜欢我的话本,那下次我再出书,到时大家再买就是了。”说到后面一段话,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如果不是他们喜欢自己的小说,那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啊?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顾青云的态度也不好太过于恶劣。 众人一愣,见顾青云快发火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场面冷了下来。 顾青云干咳一声,继续道:“辛苦诸位,现在夕阳西下,天快黑了,大伙儿快点回去吧。这些礼物我真的不能收,大家的心意我心领了,替我谢谢你家主人。”说完就拱拱手。 “那大人……你不收的话,《将军传奇》能不能不要写死聂文和婉儿?”突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人群又变得骚动起来。 顾青云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说道:“《梅花戒》不是喜剧结局吗?大家何必如此执着?”他看向那位女扮男装,装得很不像的姑娘,看她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丫鬟,就缓声道,“这话本早已写完,现在不能改了。” 不等他们回话,这时候顾家的大门终于打开,顾三元和方忠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见到顾青云顿时大喜。 于是,接下来,就在顾、方两家男仆的帮助下,顾青云和自己的爱马总算是从人群中挤进家门了。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人群的配合,虽说有人不甘心,还想着要称心如意,可见顾青云板着脸的样子,再加上他身上穿着官服,到底不敢太过于放肆。 最重要的是,万一得罪顾大人,回到府里主人一问,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大家又不是敌人。 哼哼,有人想到自己以前被主人指使得团团转,满京城去找一枕黄粱的事,现在都知道他的地址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怕以后找不到他吗? 最终,大家面对着铁将军把门的顾家大门,只能怏怏地抬着礼物离去。幸亏是大家都不收,这还好交差。 而里面的顾青云,却是一身狼狈,在人群中推搡移动这么久,自己的官帽都戴歪了,差点就衣衫不整。 “叔,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何处知道您的笔名,您回家前就陆陆续续到咱家了,一直在门口等着,谁劝都不听,都说不收礼了,还非要等。还有一些不讲究的人,直接从墙外扔东西进来,都把婶婶和小石头给吓到了。” 顾青云朝着顾三元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张桌子上放有一小堆的物品,不是绣帕就是香囊,一看就是女子的随身之物。 “我检查过了,里面没有明显的标志,不知道是谁扔的。”顾三元加了一句,又看看顾青云的脸,好奇地问道,“阿叔,您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对了,阿婶现在很不高兴,您要小心点。”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怕被人听到。 第134章 推测 “为何不高兴?”顾青云微微一愣, 眉头皱了起来。 顾三元挠挠脑袋,很是不解, 粗声粗气地回道:“我也不晓得, 反正她就是不高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青云眼睛看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物品,心里有了猜测。 “就是,就是下午的时候, 当时阿婶和小石头在院子里说话,之后,后来外面突然扔进很多东西,我赶紧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顾三元心里其实颇为遗憾, 现在阿叔的笔名被人识破,那以后他去交稿就可以大大方方去, 这让他有点不太欢喜。想当初每次交稿都要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 那多刺激啊。 听顾三元这么一说,顾青云若有所思,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行,我知道了。对了, 记住,这几天一定要紧守门户, 你和其他人说, 不许接受别人的馈赠,无论是谁。”顾青云郑重地叮嘱。 顾三元成亲后,还是在顾宅住着, 他们夫妻俩在前院住,他妻子的厨艺不错,就留在厨房帮忙。目前小两口正在攒钱,想在京城平民住的地方购买一座小院子,正式在京城安家落户。 “嗯,叔,你放心,我会叮嘱他们的。”顾三元很严肃地承诺。他知道自己没多大的本事,但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阿叔吩咐的事一定要照做,还要做好。 反正阿叔让他做啥他就做啥,这总不会有错的。 进入二门后,顾青云绕过影壁,在游廊里慢慢走着,他想到简薇正在生气,不由得心有点虚。咳咳,虽说这不是他主动招惹,可到底人家是被自己的话本吸引来的,终归是自己来背锅。 左思右想,顾青云在游廊里来回踱步,没有再前进。 薇儿应该不会生气吧?这又不是自己的错,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不用怕。 想到这里,顾青云挺起胸膛,可转念一想,万一今天换成的事换成简薇,有一堆男人给她献花,那自己肯定会不舒服。 正在思忖门日,顾青云的目光无意中转到庭院的花坛里,乍一看到那怒放的菊花,眼睛霎时一亮。 嘿嘿,有了! 顾青云从拐角处走到庭院,打量着花坛里开得生气勃勃的菊花,嗯,颜色有淡黄色和白色的,他没理睬那些单瓣的,直接把目光放在有着重重花瓣的菊花上,好不容易,在花坛里翻找了一会才终于找到一朵与众不同的花儿,白中带着点绿,看起来与众不同。 他二话不说,直接采下一朵最大的,凑近鼻端一嗅,嗯,好香,薇儿一定会喜欢的。 顾青云把花藏在袖口,这下子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进屋。 刚到堂屋,就看到一家人都聚在一起,正在议论纷纷,此时见到顾青云回来,大伙都松了口气。 “栓子,这是怎么回事啊?咱们家怎么一下子来那么多人?真的是为了你写的那个什么话本?京城人怎么就那么玄乎呢?”顾大河一见到自己的儿子,一连串的疑问就脱口而出。 今天下午这架势可把他给搞糊涂了,也有点吓坏,他还以为自己儿子出什么事了。 小陈氏正坐在矮凳上看着凉席上的小鱼儿。 小鱼儿专心致志地搭着自己的积木,见顾青云回来,也只是回头看他一眼,咧开小嘴笑笑,接着就继续搭房子。 至于小石头,不见人影,算算时间,正是他写功课的时候,估计在书房。连氏没在,应该也在书房。现在小石头学习的内容浅显,连氏一般都会事先为他把功课检查一遍。 顾青云快速地扫了大家一眼,捂住自己的袖口,笑道:“爹,您放心,没事,现在他们回去了。” 他眼睛看向简薇。 简薇面露微笑,看着他点点头,柔声道:“三元出去询问后,我已跟爹娘解释过了。”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大家只是一开始激动而已,过不了几天就会冷静下来,可能都不用过几天,明天就淡了。”顾青云刚才仔细思考过了,不是很担心今后的生活会受到别人的打扰。毕竟这世界不会围着一个人转,大家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天天去关注别人? 他如今只能往好的方面来想了,希望是这样。 现在看这架势,他打算暂时先不写话本,让热度降一降再说。 “那就好,只要不是栓子你犯事就行。”小陈氏抚抚胸口。来京城这些天,他们老两口有空就和三元出去逛街,有一次还逛到菜市场,正午时正好看到有官员犯事被处斩,这可把他们惊住了。 他们这才明确地意识到,当官也是有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那种儿子考中进士,然后当大官的思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如今就只盼望着儿子以后平平安安终老,至于能不能升官都不重要了。 “栓子!”小鱼儿突然抬头叫了一声,小手里拿着一块积木,望着顾青云坏笑。 几人愕然,随即哄然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青云顿时无语了,他瞪着小家伙,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佯怒道:“小鱼儿,你叫谁栓子?” 小鱼儿顿时嘎嘎嘎地笑起来,口水都滴落下来了。 顾大河见小孙子这样,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笑道:“以后在家可不能叫青云小名了,这样不好。”他们叫习惯了,很难改口,偶尔在外面着急时还会脱口而出。 有了孩子的捣蛋,加上顾青云的归来,顾大河等人有了主心骨,不再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开始有心情说说笑笑。 不久,方仁霄从隔壁走过来了。 顾青云看到他,立马就问道:“老师,刚才门口的人没阻挡你吧?” 方仁霄摇摇头,嘴角微翘,道:“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人家要找的是年轻俊美的翰林官,又不是找老头子。” 顾青云微微一愣,顿觉无奈,连老师都来调侃自己了。 一一落座后,大家说起正事。 “老师,我总觉得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顾青云很是苦恼,“总觉得消息传得太快,有点夸张。”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眼花缭乱,事情又不受自己的控制,自己只能被推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被动迎接。 太夸张了!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人气吗?而且只是一篇话本而已,那些人为何如此狂热?虽说财帛动人心,可那是远在天边的财,不大切合实际。 而且皇帝对自己的好感来得让他受宠若惊。 方仁霄面上的表情依然轻松,他点点头,道:“老夫还以为你现在会很兴奋,原来还没有失去理智。”心里颇为满意。 顾青云干笑一声,每次和老师分析朝堂的事时,有时候老师总喜欢有意无意地贬低和打击自己,这不是看不起自己的智商吗?这让他很是无奈。 自己的政治敏感性的确不强,这是一件很悲伤、无可否认的事。 “放心,依老夫看,此事对青云没有多大的影响,起码是没有坏的影响。”方仁霄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倾听的众人,面色缓和,继续说道,“你只是遭了点池鱼之殃,人家应该不是特意针对你。” 他这么一说,顾大河他们就更加放心了。 第146节 相比顾青云,他们当然更加相信方仁霄的判断。 之后顾青云和方仁霄两人借口去书房谈公事,两人继续说起刚才的事。 “老师,这些日子朝中不是有人想扩军出海吗?兵部有些人总是鼓吹出海占地,我看陛下心里也有这种想法,只朝中有大臣不同意,认为劳民伤财,海外的地即使真的占了,很难管理,没多大用处。”顾青云马上联想到朝中的热点问题,推测道,“银矿那件事可能是真的,只是刚好涉及到我,顺水推舟的,我就被卷入其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否则我是一枕黄粱的消息怎么扩散得那么快?老师,您说是这样吗?” 主要是他写的《出海冒险记》里面的内容正好都是关于海外的,书里说到的财富众多,容易挑起人们的好奇心,就好像西方马可波罗写的游记一样,激起别人对东方的好奇心。 当然,他的书肯定比不上人家,没有那么大的作用。 方仁霄点点头又摇摇头,半响,捋着胡须道:“兴许是,兴许不是。老夫得到的消息还是太少,不过有很大可能。”他打算明天去找老朋友聚一聚,交换下各自的看法。 “只要没有危险就好。”顾青云颇为烦恼地摸摸鼻子,“这些读者太热情了。”吓了他一大跳,话本又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他们这样做让他很容易受宠若惊。 “如果一枕黄粱不是你顾青云,兴许就不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方仁霄却有不同的意见,他看着弟子年轻俊俏的脸庞,修长结实的身材,忍不住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 “这个世界也是看脸的。”方仁霄感叹了一句,“老夫年轻那会出版诗集时,也有很多人追捧。”语气颇为怀念。 顾青云一囧,他左看右看,老师的脸都长得很普通啊?不过到底是自己的老师,他只能违心点头表示赞同。 等和方仁霄谈完后,顾青云准备去找简薇说话,虽说她刚才的表情很正常,可自己和她生活这么久,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心里隐藏的异常呢? 现在只希望袖口藏着的花儿不要蔫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35章 作死 简薇正在厨房里指挥厨娘用刷子仔细清洗螃蟹, 今天方家庄子的庄头捉了几斤大螃蟹进上来。如今是秋天,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 适合吃螃蟹, 他们一家都很喜欢吃。 简薇对如何调制姜醋汁有一手,比厨娘做的还要好,所以每次有螃蟹吃的时候都是她亲自出马。 顾青云向谷雨问清简薇的位置后, 就直接往厨房走去。 厨房此时正是忙活晚膳之时,因为今天顾青云被皇帝夸奖了,方仁霄和顾大河很是兴奋,就宣布今晚加菜,如此一来, 更是忙得热火朝天。不过这种忙,众人还是高兴异常, 毕竟主家前途光明,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会跟着水涨船高,面上有光。 顾青云到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顿时一阵忙乱,慌忙行礼, “老爷”的称呼此伏彼起地响起。 在顾家,因顾青云顶门立户就被下人称为“老爷”, 顾大河是“老太爷”, 还在老家的顾季山就是“太老爷”了。 见状,在里面的简薇早就听到,她跟厨房的人交待一声, 洗手后连忙走出去。 “夫君,有事吗?”大概是厨房里有热气的缘故,简薇的脸蛋有些红,她不经意地撩撩刘海,斜睨了顾青云一眼。 顾青云探头仔细看了下厨房的布置,青石板铺地,地面没有积水,案几上摆放的蔬菜和肉食整整齐齐,很是满意,笑道:“厨房做得不错,看起来十分干净。”他对吃食一向注意,平时去酒楼或饭馆吃饭,有机会的话总会去厨房看看,如果发现不干净的话,第二次就不去那里吃了。 简薇扯扯嘴角,敷衍一笑:“我每天都来看。”入口的东西她当然关注,尤其是知道夫君的洁癖。 见下人们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他们,顾青云想了想,就拉着简薇的手走到庭院,有树木的掩映,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话就看不到他们。 “你是不是生气了?”顾青云握住简薇的手,没有理会她的挣扎。 简薇感受到从顾青云手中传来的热度,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更热了。 “我没有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又没有事让我生气。”语气带着一丝赌气的味道。 顾青云呵呵一笑,看着她的脸,摇摇她的手,解释道:“这不关我的事,谁知道他们消息那么灵通?对了,那些什么香囊手帕的你看着处理,我都没意见。”两人十八岁成亲,到现在已有八年时间,同床共枕,还共同育有两个孩子,是能感受到对方情绪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简薇的脸色就更好看了,她微微一笑,娇嗔道:“那我就拿去卖了捐出去,你也没意见?” “当然没意见。”顾青云语气斩钉截铁,“以后有类似的事情都随你处置。” 于是,简薇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她忙挣脱顾青云的手,柔声道:“赶紧放开,我还得回厨房去呢,她们做的姜醋汁味道还是不对。”她见顾青云的态度和之前一样,没有受到今天的影响,也就放心了。 这一放心,就想到今晚的晚膳,有点心急。 顾青云忙拉住她,慌忙从袖口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朵白中带绿的菊花,刚才他去厨房的路上检查过了,花儿还是很新鲜,他的袖口比较大,几乎没受什么影响,还是一样娇嫩美丽。 “来,这个送给你,是我摘的,我刚才在花丛中选了许久才选中这朵,你仔细看看,这花儿白中带绿,是不是与众不同?”顾青云献宝似的把花递到简薇面上,让她观看。 简薇本来还露出笑容的脸上顿时一僵,微微一愣,目光有些发直。 顾青云没注意她的表情,以为她惊讶,二话不说就把菊花插在她左边的鬓发上,衬着简薇清秀的面容格外娇美,尤其她皮肤白皙细腻,很是好看。 “好看,相得益彰。”顾青云得意一笑。虽说菊花在现代被赋予了另一种特殊的含义,但在这里,菊花还是高洁的象征。而且如今的时节,花园里除了菊花开得最为灿烂,其他的不是含苞欲放就是已经凋谢,所以只能采摘菊花了。 “在我心中,你也是与众不同的。”顾青云又加了一句。 看着顾青云一副高兴的表情,简薇也跟着笑起来,她扶扶头发上的花儿,点头道:“夫君,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简薇笑得意味深长。 晚上的饭菜很是丰盛,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没有分男女桌,吃起来也格外香。 小石头一边吃着一边看向简薇,好半响才赞道:“娘,你头上的花好好看。” “真乖,良哥儿,你很有眼光。”顾青云顿时露出笑容,直接把自己手中已剥开的蟹肉放在他碗里。 饭桌上,除了两个孩子大家都在吃螃蟹,但吃法还是分成两派。 简薇、方仁霄夫妇是用镊子等工具,吃起来动作优雅。 至于顾大河夫妇在试过后,干脆就用手剥了,觉得这样快一些。顾青云见状,也跟着用手。 简薇见外婆和婆婆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连氏看了她一眼,了然,随即定睛一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小陈氏看了儿子一眼,又看看儿媳妇,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 小鱼儿正挥舞着木勺子很专注地喝他的黄鳝粥,胖乎乎的脸颊上已经黏上几颗饭粒,此时听到他哥哥和爹爹的话就跟着抬头看了一眼,鹦鹉学舌:“娘亲,好看。”这话说得很敷衍,因为他马上把头探到小陈氏那边,撒娇道,“奶奶,要吃蟹。”因为螃蟹性寒,即使放有黄酒,大人们还是没有给他吃。 可越不给,他就越想吃。 “这个你不能吃,等你大一点再吃。”顾青云眉头一皱,视线扫了他一眼。 小鱼儿顿时不敢再闹了,委屈地撇撇嘴,挥舞着勺子喂了自己一口粥,其中的粥还有小半故意洒在饭桌上。 做完这个,小鱼儿的大眼睛眨啊眨,还斜视了顾青云一眼。 顾青云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小鱼儿悬空的小腿动了动,第二口粥就慢吞吞地放进自己的嘴里。 顾青云满意地点点头,道:“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记住哦,掉在桌上的饭粒待会得捡起来吃干净。”他小时候家里虽种有稻谷,却不能天天吃米,每次春黄不接的时候,还是得吃番薯和野菜混合而成的粥。 小陈氏从头看到尾,笑道:“还是听他爹的话。” 众人一听,觉得的确如此。家里六个大人,两个小家伙谁都不怕,就怕顾青云沉下脸,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天晚上,顾青云想起白天的事,心情还是较为激荡。一会儿想着自己的书这么受欢迎,自己接下来什么时候能写完第二本算学书,这些书以后会造成什么影响;一会儿又想到方仁霄的话,觉得自己“一枕黄粱”的身份这么受欢迎,是不是假的,是不是因为幕后有人在推波助澜才造成……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象。 激动之下,顾青云只能写日记抒发自己的心情了。 他看着自己书房一角那被锁起来的两个樟木箱子,其中一个箱子里放的是他写的日记,从他十二岁在府学读书一直写到现在,有时候没什么事的话,就只写下一句话,有时候甚至连着几天都不写,只有发生大事或他觉得有必要记录时才记下。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一般情况下,他会连着写。而且心情烦闷时,他就会翻看以前写的日记,觉得现在碰到的事终究会过去,再在日记中吐槽一番,心情会很快变好。 在翰林院做事,其实还是有压力的,这个圈子看起来相对单纯,但也好不到哪去,文人之间嘛,很微妙,尤其是他们的部门特殊。作为人才储备机构,皇帝偶尔会来晃悠一下,更是让本来就不平静的圈子时时掀起惊涛骇浪。 特别是太子两年前出阁读书,为了争抢太子太傅的名头,大家明争暗斗,几个学识渊博的翰林官亲身下场,加上在修史馆修史的大儒们,更是你争我夺。 为了能影响下一代帝皇,大家可谓是使劲浑身解数。 他没有资格掺和进去,但即便只能在旁边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些都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幸亏他当时还是庶吉士,没有涉及到他,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所以那段日子的日记是最多的,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顾青云再次翻开日记本,开始磨墨,准备书写。 至于另一个箱子,放的是他写的话本了,包括他的手写草稿和出版版本,从十二岁到现在二十六岁,他一共写了《李林修仙记》、《仙剑》、《出海冒险记》、《将军传奇》等四本话本,第五本似乎还遥遥无期。除了这些,还有几篇短篇的话本,是他早期写的。 至于游记和算学书另外放。 决定了,这些都是他这些年的心血,以后一定要好好保存起来,希望他老了后还能在阳光下躺在椅子上翻看。 正当他在奋笔疾书时,一声暴喝突然传来:“是谁摘了老夫的玉蟹冰盘?” 顾青云纳闷,什么叫玉蟹冰盘? 正想着呢,很快,方仁霄立马找上门来,他这才知道自己摘的那朵菊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就叫“玉蟹冰盘”,是京城新培育的品种,价值四五十两银子,还是方仁霄千辛万苦从老友手里赢回来的,因为方家那边没种有菊花,就放在他们花坛里一起养,还一一叮嘱过家里的人不要动,没想到偏偏没来得及告诉他位置,结果…… 要知道,前几天方仁霄就已经把他赢花的过程说了一通,不过当时他没注意,只知道是一盆菊花。 当晚,顾青云面对墙壁背了半个晚上的四书五经,非常刻苦,后半夜才灰溜溜地回房休息,让一直等候的简薇闷笑不已。 第二天早晨,顾青云白皙的脸上带有两个很明显的黑眼圈,吃早饭的时候都无精打采的。 相反,方仁霄整个人神采奕奕,就是不看他一眼。 顾青云觉得老师年纪越大,人就越能折腾,还常常模仿他说些略为现代的话语,他都快顶不住了。 难得浪漫一次,顾青云只觉得不作死就不会死,自己怎么就恰好摘到那一朵呢?只能怪自己手贱了! 不过能博妻子一笑,他也认了。 第136章 聘请 吃完早饭, 两人一起走出大门,顾青云耷拉着脑袋走在方仁霄身后, 当他把方仁霄扶上车时, 方仁霄终于开口说话了。 “下午散值后记得要帮老夫把那棵玉蟹冰盘重新标出来,它现在可怜,被你采花, 再不做标记,明年老夫就认不出哪一棵是它。” 见方仁霄终于肯搭理自己了,顾青云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忙大声应道:“老师,您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嘿嘿。”心里颇为委屈, 这么一堆花放在眼前, 谁知道哪一棵是你的?你也没做特殊标志,而且他来这里后,只对兰花感兴趣,还是那种山上随便长的兰花, 对菊花没有研究。 方仁霄满意地点点头。 等他的马车启动后,顾青云这才翻身骑上马。 白天照常上班, 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 同僚们对他的热度已经下降,只有修史馆的人偶有告诫他,要趁着自己年轻多学些知识和圣贤之言等, 就是把时间花在算学上,也比花在话本上好。 主流的文人还是看不上话本的,他们有那种想法,他并不觉得奇怪。 那些人不是内阁大学士就是在野的大儒贤达,个个地位比自己高,说的也是老成之言,是为了自己好,顾青云只能唯唯应诺,不想反驳。 下午回家,门口照常有人带来礼物在等候,只是顾青云依然坚决拒绝,大家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怏怏离去。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陆煊又带着随从跑过来了。 “不是在庄子练习水性吗?怎么跑回来了?”此时顾青云穿着一件旧衣衫,正蹲在花坛旁边给那棵娇贵的玉蟹冰盘松土除草抓虫浇水,还要小心地做好标志,免得和其他品种混在一起。 陆煊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不解这些花有什么好看的,还要夫子来做这些粗活。 顾青云苦笑,不好意思说明原因。 陆煊眼珠子一转,手里扬着一份小报,不满地嘟起嘴:“夫子,您怎么没告诉我,您就是黄粱先生?” 第147节 “呵呵,那是你没问啊。好吧,其实最主要的是夫子不太好意思说。”顾青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仔细观察,发现一段时间没见,陆煊比之前黑了,知道这是晒多太阳导致的,他现在年龄渐大,户外活动就变多了。 “可是,可是……”陆煊没话说了。之前夫子说让他先去找一些有关于外海的书籍看,自己去书肆时一不小心就买到《出海冒险记》,当时还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话本,一看之下就入迷了,惊为天人,就写信跟夫子说,跟他推荐,结果夫子只叫他多看其他书,一点都没透露过口风。 “要不是我今天看小报还不清楚您的真实身份呢。”陆煊呐呐地说了一句,“父亲也很惊讶。” “哈哈,这只是故事,故事情节是虚构的,不过一些地理知识倒是真的,只是你最好多看其他正规的书籍。”顾青云站起来,旁边就有丫鬟春分端来一铜盆的水让他洗手。 擦干手后,顾青云就和陆煊往堂屋走去,穿过二门还时不时看到有东西从院墙外被投进来。 两人连忙闪过,周围的下人赶紧把它们捡起来放好。 见陆煊身手敏捷地躲闪,还一脸凝重紧张的模样,顾青云不等他说话,就把事情解释清楚。 陆煊一听,握起拳头,双眼都在放光:“夫子,原来这么多人喜欢您!”说着就快手快脚地想去拆开那些香囊,刚拿起一个,就忍不住打个喷嚏,抽抽鼻子道,“怎么那么香?是不是把香水都喷在上面了。” 香水是舶来品,自从朝廷允许人们和外海通商后,一些外国的商品就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京城的铺子里,只是规模还不大。 但顾青云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商品就会越来越多。 顾青云提起他的衣领,没好气地说道:“小孩子不能管这事。” 陆煊刚想把里面的纸张掏出来看,只一见顾青云严肃的脸,就不敢造次了。 两人在前院的堂屋分主宾坐下,顾青云接过他手中的小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虽说顾三元早就把今天的报纸买回来了,可他还没来得及看。 果然,一枕黄粱的真实身份是今天所有小报中最大的爆点,各家报纸把他的情况都详细说了,包括他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年纪,写过哪些话本等,连他匿名写的游记都被曝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家庭地址报纸上没写出来。 几家报纸的内容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有些写得夸张,有些写得含蓄。 有些内容肉麻得让他忍不住站起来,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陆煊探头过来和他一起看,再次看一遍,心里还是喜滋滋的,兴奋地说道:“夫子,您看,上面的人把您说得多好!我觉得他们说得对,您就是这么好,长得好看,年轻有为,写的话本好看,吸引人。” 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是为了吸引人们的眼球,上面的内容大多数都较为夸张,或者不可信。咦?小宝,你又长高了!”这十岁出头的小孩长得就是快。 他这么一说,陆煊就高兴了,咧着嘴笑起来,摸摸脑袋道:“我最近被父亲训练,吃得比以前多。”他看看顾青云的肩膀,比划一下,羡慕地说道,“以后有夫子这么高就好了。” 顾青云忍不住想起六年前那个矮墩墩的小娃儿,又想起陆泽的身高,笑道:“你爹比我还高一点,你以后也会很高的,不过记得不要挑食行,多吃菜才能长得更高。” 陆煊一听,努努嘴,顿时就不想说话了,他的确是不喜欢吃一些蔬菜,更喜欢吃肉。 两人没聊多久,小石头就背着小书箱回来了。这下子,两小的一见面十分欢喜,立马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去了,时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有什么话好聊的,平时还一直有通信,有什么事在信中不能说完吗? 顾青云摇摇头,见书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他这才打开谢长亭给自己写的信。 看完后,顾青云总算对这事的来龙去脉有个大概的了解。话说自从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之所以发现银矿是因为他写的话本后,并且证实银矿确有其事,这事就不能善了。而自从谢长亭排演《梅花戒》,顾青云的真实身份皇后早已知晓,现在只是又让皇帝知道而已。 当然皇帝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无意中在翰林院这么一提,对于顾青云这小身板来说,就已经造成波涛汹涌,在读者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看今天就知道了,有些知道他不收礼物,就写信过来,那些信还得用一个竹筐来装。为此今天下午方子茗还取笑自己,说如果把这些信换成名帖,规模几乎可以和左右丞相年底收到的帖子一样多了。 不管此时的事闹得有多大,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总会平息下来。更何况这年月能看到他话本的人一般都是中产阶级以上,他们有一定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大都较为矜持,大伙也只是在前面几天激动,过后就该干嘛干嘛去,更何况顾青云有官身,一般的人不敢造次,这让顾青云又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除了经常收到一些读者催促他写新话本的信,还有简薇去参加聚会时人气比以前高,有一些女子跟她主动搭话。顾青云的生活倒是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即使他经常和友人外出,可能认出他的人没有几个。这年头又不是后世,没有网络,没有照片,鬼知道一枕黄粱长成什么样。 这样的情况让顾青云很是满意,他还在松竹书斋放出风声,最近两年都不会再写话本了。读者们自然不满,可是又无可奈何。 顾青云则专心写第二册的算学书。 谢长亭觉得很可惜,认为如果他再用一枕黄粱的名字写话本,肯定会创出新的销量,这段时间他的话本销量可是让他乐开了花。 就是他以前几乎无人问津的游记都卖光了,大家纷纷给出好评,让顾青云哭笑不得。 他高兴了,简薇就不大高兴,这段时间她常有约,还有一些好奇的姑娘总想她在家举办宴席。简薇对她们的目的心知肚明,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想应答。所幸,她在九月中旬时检查出再次怀孕,就趁此机会不再外出走动,预备在家安心养胎。 对于她而言,这个孩子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简薇再次有孕,最高兴的莫过于家中的四位老人。他们一直觉得家里只有两个孩子还是太少,现在能多出一个,无论是男是女,大家都高兴。而且已经有了两个男娃,大家很期待现在这个是女孩。 小陈氏最为兴奋,觉得自己来京是来对了,可以帮儿子照顾儿媳,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和连氏一起煲汤给简薇喝,连带着顾青云也跟着沾光。 正当他觉得自己腰身似乎变粗了一点时,皇帝下旨筹办的皇家书院建好了,正式开始对外招生。 这可是国内最好的书院之一,公布出来的老师都是学识渊博和素质高的,学生则要求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或者得是天纵之才才行,比如像庞喜林那种肯定行。 见招收的是六岁以上的孩子,顾青云想到小石头,非常心动。 那里开设的课程不止是文化课,还有什么琴棋书画骑射之类的,非常丰富,对孩子的未来大有好处。 只是看了下条件,似乎自家的条件不够。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去走后门时,他接到了皇家书院的聘书,想聘请他去做书院的算学课老师,算是兼职,还待遇从优。 第137章 答应 算学课老师?不是官学, 没有品级在身,顾青云有些犹豫, 这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本职工作呀?还有, 领导会不会有意见?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不能视而不见。 皇家书院,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家和皇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书院, 背景强大,师资力量雄厚,环境优美,从它落成之日起,京城就有许多人在盯着。 而且几乎是有官职在身的。 不止是京城, 连在外省的其他官员都在谈论这家书院,有几个封疆大吏早就把家中的孩子送进京里了。 这年月, 好的老师是稀缺资源, 即使是在人才济济的京城也是如此。除了皇家和少数顶级权贵,其他人想找个好老师得有个好运气和关系才行,毕竟有点追求的人都往仕途上挤。而当了官,谁还有那么多时间去教学生?他们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亲自教, 大多是委托到其他人门下。 顾青云相信,如果他现在宣布辞官, 要在京城开家学堂亲自教学生的话, 那以他现在的名声,生源肯定是不用愁的。而且几年前,在他教完陆煊后, 立即的,就有几户人家朝他递来橄榄枝,想让他到家中教书,待遇也很丰厚。 当时还有一年就是会试,顾青云心里还指望着中进士,不肯再教学生,为此那几家地位和靖勇侯府相差无几的勋贵还很是不悦,觉得他“不识抬举”。要不是他的老师是方仁霄,是文官,加上有陆泽在一旁,顾青云自己第二年又立马金榜题名,可能他还真会遇到一些麻烦。 这些事他当时是不知道的,还是和谢长亭熟悉后,他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由此可见好老师这种资源的稀缺,咳咳,当然,可能这是他自夸,自我感觉良好。 他家现在也缺好老师,即使有方仁霄和自己,他们还是两榜进士出身呢,连教小石头的时间都抽不出空,只能把他送到某个较为靠谱的举人门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傍晚时抽空考较小石头的功课。 他们是这样,其他官员大多数同样如此,只能把孩子托付给他人。因为大多数的官员籍贯都不在京城,有族学的话一般是放在老家。也只有那些家中有数人在京城当官,或有钱的世家,或者是勋贵们举族居住在一起,才设立有族学。 当然,顾青云可以把某个落榜的举子招进来给小石头单独授课,以他们的条件是完全可以的。可那样的话,顾家需要付出的束脩就比较多,一年至少要五十两,这相当于他们全年的大部分纯收入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老师的人品,万一那人是个迂腐的,把小石头教成简琼那样,顾青云肯定欲哭无泪。 像现在这样,顾青云每年只需要付给私塾的老师二十四两即可。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始终认为小石头最好和其他孩子多接触较好,把他关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学习,不利于他性格的塑造。 顾青云觉得与其让小石头变成一个只会考科举的书呆子学霸,还不如培养他自信、善于和其他人沟通的意识,提高他待人处事的能力,这样即使以后不能在科举上有所成就,也能在其他方面有发展,最不济总能养活自己。 这些年他仔细观察,发现张修远在外人看来是不思进取,年纪轻轻就躲进礼部那里,喜欢清谈,不大喜欢干实事,最喜欢的是在状元楼指点其他秀才、举人,有个“提携后进”的好名声。这样一来,就有很多人不喜欢他的做派。可是,还有更多的人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在人际关系方面处理得很好。比如这次出了本诗集,朝中有几位大佬对他表示赞赏。 相比之下,谭子礼诗集的质量在他看来,比张修远还要高上一些,可公开赞赏他的都是他们那一系的人。 由此可看出,性格的塑造是多么重要了。 顾青云有自知之明,自己是属于那种小心谨慎的人,说难听点是温吞,不擅长交际,不喜欢应酬,不想委屈自己,内心还保留着一点清高的人,做一地的主官可能不太适合自己,自己最适合的是应该是副官或技术官。 这是他的性格决定的,他本身就不是那种特别有魄力的人。 好吧,他想远了。 顾青云一手扶额,一手把玩着手中镶嵌着金边的信封封面。看吧,连个信封都做得如此土豪。还直接抽调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去任职,即使只是兼职,也是好大的声势。 谁让幕后的主使者是皇帝本人呢?就是这么简单任性。 晚上用膳后,等下人把残羹剩饭撤下后,顾青云就在饭桌上宣布这件事。 在做一些决定时,顾青云喜欢问方仁霄或方子茗,他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这就是他认为自己不够有魄力的表现了。 方仁霄表情十分惊诧:“选到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上下打量了顾青云一番。 顾青云黑线,难道自己很差吗?人家看重的是自己的算学能力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的老师,顾青云只能憋屈地点点头,道:“不止是我,翰林院还有十几个人被邀请。”不过最年轻的只有他一个,孔繁忠、谭子礼、龚凤鸣等人没收到邀请。 聘书从连氏那里开始,在其他人手里转了一圈。 在座的大人只有小陈氏不识字,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就把小石头和小鱼儿带出饭厅,去院内的凉亭里乘凉。 方仁霄很是满意:“不用考虑,一定要去。如果是其他书院,你不能去,皇家书院不同,陛下乐观其成,没有陛下的首肯,书院的院长怎么敢给这么多人发聘书?还有,小石头的条件不够,你去问问看能不能让小石头也进去读。”他还在琢磨着怎么让小石头进去读呢,没想到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方仁霄再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弟子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当初那么多孩子想拜在他名下,青云天资和家世几乎是垫底的,可因为他的毅力,当然,还有他觉得有眼缘和某些原因,这才选择他。 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的眼光是好的。就目前来说,在某方面,青云比阿茗走得还要远。虽说他不看好弟子的仕途,以后官职应该比不上阿茗,可弟子的眼光和运气比阿茗好,以后也差不到哪去。 “老师,您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顾青云忍不住笑起来,道,“应该可以的,总要给我们点特殊待遇吧?”前世他读书时教职工子女在本校会有一定的照顾,在这时代应该也能行得通。 “那咱们小石头不就可以到皇家书院读书了?”一直在旁听的顾大河按捺不住了,看着聘书的眼似乎都能放出光来,激动地说道,“这些天我出去走动时,大伙儿都在说这件事。” 皇家啊!单是这两个字就让一辈子是乡下老农的他升起无限的遐思。平时在家儿子和方老讨论大事时出现的“陛下”两字就让他觉得厉害,现在大孙子可以去皇家书院读书,儿子还能去教书,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顾青云笑着点点头,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不过儿子,你要去当夫子,那翰林院的官还做不做了?”紧接着,顾大河就颇为忧虑地开口。 “肯定可以一起做,否则其他人不会去。”顾青云耐心解释,“孩子们的课程安排很多,除了学习四书五经、算学、律法外,还有琴棋书画骑射兵书等等,我只需九天上四个下午的课就行,两天上一次课,翰林院的事不算太多,完全可以兼顾得了。”没见这次聘请的官员大多数是翰林官吗?不是的话也是那种闲职。 像在户部的方仁霄是几乎不可能被邀请的,他们那里忙得很。 众人一听,也就放心了。 去教书的事就这么定下,顾青云第二天就写了一封回信,正式接受书院的邀请。 方子茗知道这事时,忍不住露出妒忌羡慕的神情,使劲地捶着顾青云的背部,道:“青云,小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有这份聪明劲呢?不就是算学好一点嘛,连皇家书院都能进去。” 顾青云翻翻白眼,道:“你看不出的事多了,我这是内秀。” 方子茗瞪了他一眼,转而失望地说道:“可惜不是女子书院,要不然我家宝贝女儿就可以沾光了。” “她们才两岁多一点,你也太心急了。”没错,和皇家书院一起招生的还有女子书院,这大概是夏朝规模最大的首家女子书院,即使有些老学究念叨着世风日下,不成体统,还是没能敌过永安帝的意志。 “要未雨绸缪。”方子茗振振有词,想了想,又低声道,“听说皇太子也会到皇家书院读书?” 顾青云也跟着压低声音:“是有这种说法,不过传来传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何这么多人眼巴巴地想进皇家书院,即使家中有良好资源的世家大族也想塞人进去,不就是为了这份人脉吗?就是没有什么太子、王爷家的孩子,可是这么多官员勋贵的孩子挤在一起,会做人的话,以后的人脉还少得了?小时候同窗的感情还是最为真挚的。 即便皇家书院只是培养武将的一所书院,但十五岁之前可是不分文武统一学习的。十五岁之后,如果考核合格,就可以继续到国子监深造,也可以回家自便。如果想从武,那就继续读,这时授课的老师就变成那些将军了。 虽说孩子们学习的课程多了点,比不上从小一心只读科举书的人,但顾青云始终觉得多点其他知识又没有坏处,他唯一担心的是小石头可能会被其他小孩欺负,毕竟自己只是个七品官,地位低下。 这是他刚开始犹豫不决的原因了,如果他要走后门,还是较为容易的,因为有谢长亭和陆泽在,拉下脸面去请求应该能行。不过在接到教书的邀请时,他内心特别欢喜,早就暗暗同意了。 这下子,有他在旁边看着,小石头总不会遭到什么校园暴力吧?对于权贵家的孩子,顾青云总觉得他们大多数都不是普通孩童,小石头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得过来,毕竟自己家的环境非常单纯。 而且小石头实在是太小了。 顾青云再暗暗细数永安帝登基后一系列的动作,觉得他英明神武的同时,认为暗地里隐隐约约的传言是可信的。据说先帝在得到江山后,当今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皇宫某个隐秘的地方找到了前朝开国皇帝的手记。 第148节 如果是这样的话,顾青云觉得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前朝的穿越者皇帝写多点后世的事,让现任的皇帝更为注重实际,不务虚,让国家更为强大,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也希望自己的举动不要露出什么破绽。 因为兼职皇家书院的老师这事,顾青云在翰林院又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很是风光几天。 不过之后,一直沉寂的孔繁忠突然出版了一本名为《孔氏杂说》的书,这本书不是诗集,不是算学,而是属于思想学方面的著作。一经发表,就在整个文人圈子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比起算学的小众,这才是真正的主流学说!这本思想学著作对此时的士风有一定的影响,有大儒当即说出“其言与孟轲相上下”的评价。 这和宋朝时大家对王安石写的《淮南杂说》评价一样,让顾青云等人大为惊奇。 没想到他们这一科一向低调、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状元孔繁忠会突然爆发,扔出这么一个炸弹,果然能考中状元的人都不可小觑! 第138章 潮流 王安石在中进士第四名后, 被放到地方磨勘三年,就是那时写的《淮南杂说》, 当时他经济不宽裕, 这本书籍是手抄本,不能出版,加上战乱、保存不当, 所以有些内容至今已遗失,但此书写出二十多年后,还有司马光对其念念不忘,说明《淮南杂说》确实写得好,有价值。 现在有大儒对孔繁忠的新作大加赞赏, 这本书籍的价值就立即上去了。 一时之间,《孔氏杂说》成为了世面上的超级畅销书, 加上首次印刷只有一千本, 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买都买不到,更是有“洛阳纸贵”的趋势。 顾青云因为和孔繁忠是同僚和同科,有幸能得到他送的一本。 花了两天时间认真看完,顾青云不得不承认, 孔繁忠写的内容字字珠玑,思想深刻。 方子茗看得比他快, 就自动上门和他讨论。 “你怎么有空来了?”顾青云讶然, 两人的妻子又是差不多时间怀孕,夏氏早三个月,方子茗对这一胎很在乎, 如果没算错的话,现在夏氏已怀胎四个月,以方子茗的作风,这段时间他会经常窝在家里,轻易不出门。 往常都是自己去找他。 主要是他家没个老人在,方子茗总担心留她们母女三人在家,就算有下人,也觉得不可靠,会担心。本来轮到他请假回乡,就是因为夏氏怀孕,方子茗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回乡了,反而琢磨着把他娘请到京城来,现已经托人带信。 “还不是被这本书闹得?”方子茗很不高兴,拉开衣领,使劲地摇着折扇,气呼呼地说道,“你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本来大家都在讨论你的算学书和话本,还有你刚答应在皇家书院教书的事,结果孔繁忠的书一出,就抢了你的风头,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还不要脸地吹‘其言与孟轲相上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顾青云愣了愣,过了一会才说道:“可是人家的确写得不错,你到底认真看了么?” 方子茗重重点头,见顾三元端上茶水,就朝他颔首打招呼,这么一打岔,怒气稍减,深吸一口气才说道:“看了,认真看了,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还是儒家那一套。不过大约是被前朝和本朝天子暴打过一顿,儒家总算是有长进,没有前朝那种腐朽之气,还是有一点点新意的。” 顾青云默认,方子茗是实用主义者,虽说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可要说对儒家那一套有多喜欢和认同倒是不至于。 自己和他一样,三观差不多,没有被洗脑得厉害,所以他们两人才能成为好友,无话不谈一直至今。 “我倒是觉得状元郎写得好,引经据典恰到好处,又有一定的创新,内容对皇朝的统治有好处。他们如今不反对把算学、律法等加入科举,就这么同意了,还为陛下的作为找到理论依据,这一点最好。”顾青云本来对这书没什么兴趣的,只是大家都看,你不看的话社交就不过关,跟不上时代。 不过看完后不得不承认对方拍马屁拍到点子上,本朝皇帝开国后没有加封孔子后人让一些人不由得慌了神,在和皇帝对抗失败后,他们能屈能伸,立马就调转车头继续前进,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毫不犹豫地吞进肚子。 顾青云很支持这种行为,当然,如果工匠的地位能再提高一点就好了。不能老是往文科方面发展,科技进步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方子茗冷笑,想了想,不再说话。他沉默下来,开始喝茶。 顾青云见状,也从抽屉里拿出花茶来泡,一边冲着开水,一边想着书本的事。 不过这些学术上的争论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不感兴趣,两人的师长方仁霄也是明哲保身,没有过多地掺和进去。 “你这是哪来的茶?”方子茗调整心态,见顾青云没有和往常一样喝白开水,就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这是菊花茶,这朵菊花值五十两银子。”顾青云端起茶杯,拿出自己的扇子扇了扇,语气很是感慨,表情颇为复杂。这算是物尽其用吧?不把它吃进肚里他都觉得自己亏大了。 方子茗斜睨他一眼,一脸不信。 顾青云撇撇嘴,没有解释,不信就算了。 “唉,多好的机会!这年头,有名气的人做事比没名气的人方便。”方子茗还是感叹。 “子茗,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跟我说过,说我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还让我保持冷静。现在状元郎的事一出,不就正好合适吗?而且花无百日红,别人不可能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不是状元郎还有其他人。”顾青云安慰他。心里颇为感动,当时他的算学书被人称赞,自己也因为话本被广大群众知晓,知名度大增,只有方子茗告诫他。 只有真正为自己好的人才能在自己得意的时候,给自己泼冷水,告诫自己。 方子茗是如此,方仁霄也是如此。 听顾青云这么一说,方子茗也镇定下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既然你自己都不生气,那我也不必担心了。对了,你的第二册算学书写得如何?” 顾青云摇摇头,道:“还没写到四分之一,写这个最重要的是不能有错误,要求严谨,我要慢慢磨,免得以后出问题。”见茶水凉了点,就抿下一小口。 嗯,郁闷,没发觉味道有多好,白瞎了那五十两。 他不敢再喝,虽大夫说喝这茶应该没事,不过为了身体着想还是不要了。 “放在哪了?我看看。” 顾青云抬抬下巴,指向桌面。 方子茗站起来,走过去一一看过后,见找不到修改的地方,就放下草稿,叮嘱道:“不错,和前一本一脉相承,继续努力。”模仿岑侍读的语气。 两人大笑,笑过后又开始说起闲事,没过多久,见天色不早了,顾青云刚想留他吃晚膳,方子茗说什么也不肯,去见过方仁霄后,提着一罐酸梅,又一阵风似地骑马离开了。 顾青云站在门口送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从他家门前经过的轿子,颇为纳闷:貌似最近自己家门口的人流量大增,让他都想在这里开店了。 不过好消息是,大概是知道他们不收礼物,还会把落在院子中的不明之物卖掉,得来的银钱都捐给京城西侧的养济院,家里突如其来的礼物就少了,这让顾家人松了口气。 实在是好端端地在家走着,一个不留神就被东西砸到,走路都得挨着抄手游廊的内侧走,这种日子可不大好过。 至于养济院是古代儿童福利院和养老院的结合体,由官府出钱设立的,主要是收容无家可归的老幼残疾之人。像顾青云等人,有钱除了去捐香火钱外,每月还会定额把钱送给养济院。他捐的那家养济院,还特意让方忠和顾三元两人分批去探访过,确定那里的管理人员没有克扣才捐的。 自从顾青云三岁记起前世的全部记忆,认定自己穿越后,他就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他不了解的力量,以他知道的科学无法解释。加上他如今在这个时空生活得很好,尤其是考中进士当官后,为了自己的这份好运,他每个月都会把自己俸禄中的一部分捐出去,不多,每个月只有二两银子,有时多点,有时少点,但求心安,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中国的版图大,每年不是这里发生旱灾就是那里有洪涝,所以总会有一些人境遇困难,自己现在衣食无忧,最好还是回报社会。用迷信一点的说法来解释,这是一件积德的事,万一自己这辈子做好事,下辈子还能穿越呢? 想到这里,顾青云暗暗自嘲,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不过今天从方忠这里知道他联系的那家养济院最近经费增多,心里很是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文人圈子的热门新闻还是聚焦在孔繁忠出版的《孔氏杂说》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辩论,不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本书的核心是正确的,是政治正确,除了那些不甩皇帝、坚持自我的人外,其他人大都是说好话,把这本书吹得天花乱坠,让顾青云等一干观众叹为观止。 期间,顾青云还接到谢长亭的信件,他和方子茗的态度一样,颇为愤愤然,认为孔繁忠这本书出得不是时候,影响到算学书的销量。 顾青云连忙回信安慰一通,心里一暖:毕竟好友们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 不得不承认,这年头也是有炒作的,本身书本的质量是有的,再加上有那些名人背书。于是,《孔氏杂说》卖得更火了!现在文人之间见面就说起这本书,这已经成为一种时尚潮流,没有看过的人就觉得跟不上时代。 与此同时,孔繁忠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起码现在大家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接着,皇家书院的院长就把聘书发到孔繁忠手里。在孔繁忠应承后,顾青云知道,自己在皇家书院又多了一位同事。 这是自己的熟人,而且孔繁忠不难相处,顾青云颇为高兴。 书院仍在招兵买马,顾青云和书院沟通后,知道小石头可以入学,心里就放松下来。尤其是到时陆煊也会入学,虽说年龄不同,不能在同一个班级,可到底有个照应。 第139章 入学 波涛汹涌后终究还是会风平浪静, 顾青云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每天照常上下班,休沐日不是在家陪家人, 就是出外会友。 十月中旬的一天, 顾青云在皇家书院附近买的地终于建好房子了,这房子是从他们回乡就开始建,一直都现在, 总共花费几个月的时间。顾青云特意去看了下,用料做工都不错。他这次只把它盖成四套小院子,每个院子的面积不大,依然是四合院布局,院里有正房、左右厢房, 大约六七间房。 比起以前,如今书院附近这边的房子不是推倒重建, 就是在荒地上直接建房。街道宽敞, 房屋俨然,完全看不出一年前这还是贫民区,地价和房价涨了好几倍,甚至十几倍。 顾青云知道, 有皇家书院和女子书院在,这一片地区很快就成为京城的繁华之地, 围绕着书院服务的商家已经进驻。只是那里的商住地他插不下手, 早有其他人占据,否则建个商铺出租也是不错的。 他这是买对了,可惜实力不够, 自己的房子离书院较远,走路需要一刻钟,以小石头的小短腿,需要的时间还更长。 没错,这次小石头需要住在他们自家的小院子,因为顾宅离书院太远,坐马车需要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不说每天接送麻烦,单是现在的马车没有橡胶,减震装置不好,每天坐马车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要起得早,他还能愉快学习吗? 顾青云看过学院的课程安排,不像他以前在县学和府学里,那时他们只需上半天课,下午一般就是自学了。小石头不同,要上一整天的,下午下学的时间比他们这些上班的人还要迟一刻钟。 这还是小石头年纪小,等他到八岁后,就得住校。 这类似于现代的寄宿学校,孩子们吃住在一起,很容易培养感情,也更能减少外界的诱惑,可以专心学习。 托这个政策的福,顾青云另外三套小院子没多久就全部租出去了,都是外地的官员,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来这边买到房或者已经买到,现在还没建好,只能选择租住。 租金比起日南坊那边的贵一些,每月五两银子,这样一来他买房建房花费的将近七百两银子没几年就能收回本金。 大家交流后,顾青云才发现,租自家院子的这些人家不是外地知府的孩子,就是某个地方豪绅的孩子,都是在京中有过硬的关系才能得到这个入学名额。 “爹爹,我不想去。”小石头坐在门槛上,一边用小手抹着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哭诉。 顾青云刚从书院坊回来,和家人商量后,大家都一致赞同小石头在那边住下,离校近,每天可以多睡一会,顾大河和小陈氏也自告奋勇地去那边照顾小石头。加上有小满、方忠和慧香夫妇跟着,五个人已经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妥帖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当他们商量好再和小石头说时,小石头竟然不同意!在抗议无效后,知道事情不可挽回,小家伙还在地上打滚撒泼大哭!那动作开始还有点生疏,可没过多久,小家伙就已经熟练掌握了此项技能,瞧他那翻滚的利索样,幸亏青石板的地面上每天都有下人扫洒,还算干净,否则非得成为一个小泥猴不可。 顾青云等人目瞪口呆。 随即,方仁霄就大怒:“良哥儿是从哪里学来的泼妇手段!果真,近墨者黑,都是在外面学坏了,老夫就说过,那学堂的举子今年收这么多良莠不齐的学生,最后还是害了孩子。” 连氏一听,瞪了他一眼,怒道:“这不是什么泼妇手段,小孩子都这样。” 顾大河点点头,看了一眼顾青云,只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林溪村的小孩子大都会这一招,只是随后就会被大人揍一顿而已。 小陈氏早就心疼得不得了,只是看顾青云面沉如水,不敢动弹,只能着急地捏着手帕,让春分去端一盆清水候着。 至于简薇,她现在怀孕未满三个月,这一胎孕吐得厉害,精力不济,如今正在房里躺着。小鱼儿上午在前院的游戏园玩累了,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时之间,小石头在地上打滚,几个大人站在那里看。 顾青云气得几乎浑身发抖,大喝道:“你再不起来,小心家法伺候!”这一言不合就撒泼的样子到底是跟谁学的?此举不可纵容,否则以后孩子一个不如意就哭闹不休,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小石头的哭声一顿,睁开眼睛朝顾青云看去,见他爹凶神恶煞的样子,想到藤条打屁股的痛处,还是乖乖爬起来。 方仁霄不满地瞪了顾青云一眼,赶紧把小石头扶起,轻声细语地问道:“良哥儿,你到底为何不想去皇家书院?” “不想和小胖他们分开,我想在云夫子那里读书,继续读。”小石头委屈地对对手指。 “那你刚才为何不先说?”顾青云皱眉。 小石头抽抽鼻子,仰起小脸任由春分帮他擦手擦脸,吞吞吐吐道:“爹爹又不同意,爹爹,我知道错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顾大河等人偷偷看了一眼顾青云的脸色。 顾青云脸色稍霁,想了想,还是耐心地和儿子解释一遍,重点说明在那里还是可以交到好朋友。 他觉得如果说在云举人那里接受的是普通的科举教育,在皇家书院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了,综合素质肯定有提升。 可惜,小石头还是不肯答应,尤其一听到还得去那么远的地方住,几天才能见一次娘亲、太外公他们,更是不断摇头,死活不肯去。 为此,大家都急了,此时小石头的名字已经报上去。而且大家都认为去皇家书院才是孩子最好的选择,于是就一一上前去轮流劝说。 第149节 顾青云坐下来垂眸静静思考,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封建大家长作风,没有问过小石头的意愿就替他做出选择,可现在他的选择和小石头的选择是不一样的,这是他们的矛盾所在。相比之下,小石头更喜欢在熟悉的地方就读,那里他读了两年,有熟悉的夫子和小伙伴,还能天天回家…… 那边,小石头还在哭哭啼啼的,不断地抹着眼泪,坚持自己不要去。 顾青云看着他衣裳散乱、全身脏兮兮的,眼皮已经发红,涕泗横流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心疼极了。 不过没办法,还有三天开学,顾青云只能暂且搁置不提,打算晚上再和他好好沟通。 于是,他瞄了一眼小石头,就径直走进左厢房,不打算搭理他了。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心肝、肉啊”等心疼的呼声。 果然,刚走进卧室,就看到简薇正在穿衣服,见他进来忙问道:“小石头不乐意去?” 顾青云看了一眼谷雨,点点头,道:“你不要急,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简薇只能同意,柔声道:“你不要太着急,跟他慢慢说,他会懂的。良哥儿聪明着呢。” “养孩子真是不容易啊。”顾青云突然感叹了一句。生怕他学坏,想把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的一切捧到他面前,想为他铺平前面的道路…… 简薇深有同感。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在和小石头经过几次沟通,在知道顾青云会去那里教书,还有陆煊也一样去后,又被迫答应一堆条件,小石头终于勉强同意去皇家书院。两人还约定,如果一个月后他还想着回来,他们就回。 顾青云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小石头会有这么大的抵触心理,现在能忽悠他进去就算成功了。 三天后,小石头就开始在皇家书院全新的学习生活。 书院把孩子们按照年龄分到甲乙丙丁四个院子,像丁院一般是八岁以下的孩子,不是刚启蒙就是刚学《三字经》之类的幼童;丙院是八岁到十岁之间,学习四书、律法和兵书,乙院是十岁到十三岁之间,学习五经、兵书地理和杂文;甲院是十三至十五岁之间,就是融会贯通,哪一科学得不好的话,可以补上。 除此之外,算学、琴棋书画、骑射等始终贯穿整个学习生涯,除了算学大家都要学外,其他课程至少需要选修一门。 十五岁之后,留下来的就是决定从武的孩子。可以说,这些孩子文武兼修,要比一般的孩童辛苦得多,可到底师资力量不一样,他们可能会更优秀。 期间如果孩子们的学习进度快,随时可以升到上一个院子。 学生们的休息时间是逢五和十休息一天,相当于他们每个月可以休息六天,比他们这些官员多一倍的休息时间。 这样一来,小石头就是四天回一次家,大家还可以接受。 顾青云见小石头人年龄还小,仔细考虑后,就把他放在丁院,如果小石头觉得没有挑战性的话,再升到丙院去不迟。 而且他相信这里六岁的孩童不识字很少,很多孩子都和小石头一样,从四岁起就开蒙了。 陆煊在乙院,他要住校。为此他还很不高兴,恨不得转到丙院去,要不是顾青云和陆泽坚持,他绝对能做得出来。 顾青云教的是丙院的孩子,教科书用他自己的写的算学书和《九章算术》即可,几乎不用备什么课,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而且这不是他第一次教算学,以前在县学教过,只是他之前教的是童生和秀才。 他每两天上一次课,刚开始怕小石头不适应,顾青云前面半个月每天都是到书院那边吃住,直到半个月后,见小石头慢慢适应,他这才回到顾宅。不过这边还有顾大河和小陈氏,所以顾青云有课的那天晚上都会在书院坊留宿,为此顾大河等人高兴不已。 “好了,孩子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今天我讲的内容还有谁不明白的?有的话请举起你们的手。”顾青云站在前面,看着他底下的三十名孩童。 孩子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布料极佳,裁剪精致,颜色是白色和蓝色的结合,再加上他们个个营养丰富,养尊处优,大部分都是白嫩嫩的模样,很是可爱,除了有几个晒得黑一点,皮肤略微粗糙,那是武将家的孩子,从小摔摔打打的。 每年一百二十两束脩,书院肯定会对孩子们好,就这样还别嫌贵,还有大把的人挤破头想进来。 孩子们面面相觑,摇摇头,没有人举手。 “既然大家都懂了,那我就放心了。好,现在下课。”顾青云放下戒尺,开始收拾东西。他们的基础不错,顾青云又刚从头讲起,这些内容不难,以后的就不一定了。不过他决定,以后两个月测试一次,帮助他们尽快掌握这些知识。 孩子太多了,丙院分成两个班,名字简单粗暴地称呼为一班和二班,他一个下午每个班上半个时辰的课,早上中间休息的时间,一个多时辰就搞定,工作量算是很轻松。 得到的月钱按照上课的次数来算,每月来十五次或十六次,一次一两银子,这是他的算法,至于其他老师的束脩他就不知道了,大家没有交流过。 反正这么一来,他的月钱足以抵消小石头交的束脩,还略有剩余,对此,顾青云很是满意。 这时候,银子的购买力还是比较强大的。 一宣布下课,孩子们站起来,鞠躬,大声道:“先生,再见!”说完就呼啦啦地往外跑,这是最后一堂课,大家都抢着去吃饭呢。 “先生,我最喜欢上你的课了,不拖时间。”有个小胖子从他的讲台上经过时,大声说了一句,说完后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被其他孩子拖走了。 顾青云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以前上学的时候貌似也不喜欢老师拖堂,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还会有孩子这么说。 等孩子们都走后,顾青云拿起书本和戒尺,刚出门口就看到陆煊在门前的树荫下等着。 “怎么不去食堂?”顾青云看到他,很是开心。 陆煊站着笔挺,伸手帮顾青云拿着书本和戒尺,笑道:“夫子,我想着两天没见小石头了,就想去看看他。” 顾青云没有拒绝他的举动,笑道:“可惜学院不许你们出门,否则就可以到我那里用膳了。” 陆煊也很是可惜,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起学习上的事。现在刚开学没多久,大家还有点陌生,还在小心翼翼试探。不过顾青云相信,等孩子们熟悉环境后,肯定有一帮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出现。 像他教的班级,就有孩子上课时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屁股跟装了弹簧一样不断挪动,要不是顾青云板着脸,一副很是严肃的模样,估计都想闹了。 至于传说中的太子,如果是按照年龄段来算的话,正好是在丙院,只是顾青云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哪一个太子。 这应该只是传言而已。 顾青云不再想,此时,不远处的小石头正背着小书箱在树下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 第140章 升官 看到顾青云和陆煊并排走来, 小石头眼睛一亮,忙双手拉着书箱的把手, 蹬蹬蹬地跑过来, 喊道:“爹爹,小宝哥哥!” 顾青云见状,忙快走几步, 叫道:“慢慢走,不用跑。” 小石头咧嘴笑笑,这才停下来。 等顾青云和陆煊走到他面前,顾青云第一时间就去看他背部的书箱,见里面的砚台和毛笔都好好地放着, 放下心来,轻声提醒道:“良哥儿, 下次见到我们不用跑, 在这等着就是。还有,把这个给我。”这里离大门还有段距离,书院规定下人不能入内,所以都是孩子们自己背书。有些孩子一下课就往外疯跑, 往往到了大门才记起自己没拿东西,于是又灰溜溜地回来收拾笔墨书具。 当然, 也有孩子不在乎这个, 等到明天来一看,一般而言,东西还会放在原位, 没有人会拿。 小石头从小就养成良好的习惯,每次都不用人叮嘱,自己就会收拾东西背回来。 帮小石头拎起书箱后,顾青云微微一叹:这重量可比之前在云举人那里重多了。 小石头牵着顾青云的手,抬头挺胸地走在宽敞的道路上,一路上碰到认识的小伙伴就大声打招呼。 “顾永良,这是你爹爹吗?”有孩子眨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顾青云一会儿,然后和小石头一本正经地讨论,“你爹爹长得和你好像。” 顾青云:“……”明明是我儿子长得和我很像好不好? “是我爹爹!他是教丙院的。”小石头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神情骄傲地说道,“我爹爹也是先生。” “打人的!”那小孩瑟缩了下,很快就应和着不远处的小伙伴的喊声,连蹦带跳地跑远了。 一旁的陆煊从头看到尾,忍不住露齿一笑。 “小宝哥哥。”小石头不解地仰头看他。 陆煊朝他安抚一笑,对顾青云说道:“夫子,小石头好可爱。”这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家的弟弟,如今不到三岁,白白胖胖的,每次回家,会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老是“哥哥哥哥”的叫,看起来很好玩。就是不知道,等他以后长大几岁,会不会和小石头一样可爱了。 顾青云明白小孩子的炫耀心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紧接着,陆煊就和小石头聊起来。 一直走到大门口,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大门处停满了装饰豪华或低调简朴的马车,还有着急等候的人群。今天有他的课,顾大河和小陈氏就没有来接小石头。 顾青云牵着小石头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商铺已经开业,其中谢长亭就把松竹书斋的分店开到这里了。 正在这时,前面走来一位身穿红衣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出头,相貌俊逸,身材修长,穿着宽袍广袖,脚下踩着一双木屐,缓缓地从对面走来。 顾青云停下脚步,恭谨地行礼,道:“欧夫子。”没错,这是他十二岁时在府学读书时遇到的欧夫子,教他吹箫的老师。此人让他印象深刻,因为他喜欢穿各种红色的衣裳,性子洒脱孤傲,时不时就请假十天半个月,甚至请一个月出去访友的都有。在当时府学的一干夫子中,欧夫子可谓是风姿卓越,卓尔不群,给府学的秀才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这不,他和方子茗一提起,他就马上记起来了。 包括顾青云也是如此。当时他要转学回县学时,欧夫子已经比他快一步离开府学。那时他还好奇过他的去处,只是欧夫子几乎没公开谈论过他的家世,大家不得而知。 顾青云曾经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和他见面,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此再次见到他!而且欧夫子还是皇家书院教吹箫和弹琴的先生。 从他们临阳府的夫子到皇家书院的先生,距离很大,但中间只隔了个谢长亭。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不知道欧夫子是不是通过谢长亭的关系进来的。对他而言,欧夫子的技艺是非常棒的,完全够资格教这些孩子吹箫。尤其是欧夫子弹古琴也很厉害,他一人就可以教授两门课。 是的,欧夫子是谢长亭的母族堂舅,谢长亭的母亲和欧夫子是同一个祖父,关系算是十分亲密。顾青云记得谢长亭曾经说过他的母族是书香门第,在前朝颇有名声,每一代都有子弟中进士,只是到了本朝,时运不济,元气大伤,算是落魄了。 顾青云先前在书院见到他时还真是吓了一跳,但欧夫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见到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直到谢长亭和他说起时,他才知晓两人的关系。 身边的小石头也跟着行礼:“欧爷爷好。” 欧夫子朝顾青云微微点头,接着蹲下身来和小石头对视,声音柔了好几度:“良哥儿好,喏,这个给你。”说完就从袖口拿出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往小石头手里塞。 顾青云刚想拒绝,前不久见面,他已经给过见面礼了。 “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良哥儿的。”似乎知道顾青云想说什么,欧夫子眼睛扫了他一眼。 顾青云一怔,终究没有拒绝。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话,在知道顾青云这么多年很少吹箫后,欧夫子就对顾青云没有好脸色看了。 等大家分别后,小石头看着欧夫子送给他的木雕,咯咯笑道:“爹爹,我喜欢欧爷爷,这是不是我呀?” 顾青云接过来看了一下,只见木雕只有半个手掌大小,颜色深紫,雕刻的正是小石头的衣着容貌,做工精致,栩栩如生,木头一入手就觉得手感很好,外表有光泽。他这些年耳濡目染,知道这是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 “嗯,刻的就是你,你好好收藏,不要乱丢。”顾青云点点头。 不知为何,欧夫子对他看不上眼,倒是对小石头另眼相待。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比起十几年前,现在的欧夫子气质似乎偏向阴冷。 还有让他羡慕的是,欧夫子十几年前看起来就有三十多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容貌看起来只是成熟一点,依然唇红齿白,好看程度不减。 不过想想谢长亭的花容月貌,顾青云就觉得这样不算什么。 “爹爹,我会好好放好的。”小石头思考着,自己回去后一定要把它好好放进自己的百宝箱里,不能让弟弟看到,要不然会被他啃坏了。 想起弟弟,小石头又暗暗算了下时间,想到要等后天才能回家,就有点闷闷不乐。不过一看到爹爹牵着自己的手,想到今晚可以和爹爹一起睡,又觉得其实来这边上学也是不错的。 “爹爹,欧爷爷是教弹琴和吹箫的,我以后要跟着他学。” “随你,你喜欢就去学,爹爹不强求,只要你感兴趣。”顾青云当然没意见,毕竟欧夫子的水平他是信任的。 花费了一盏茶的时间,顾青云和小石头终于到家,两人一路说起学院里的事。听到小石头活泼的声音,知道没有人欺负他后,顾青云就放下心来。 小石头一回家,和顾大河、小陈氏黏糊了一阵,吃下几块点心,就乖乖地去书房写功课了。 顾大河感叹道:“小石头和你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一下学回来就知道读书做功课,不用人催。比起你二弟和三弟,乖太多了,小石头以后肯定会有出息。” “还得慢慢教才行,小孩子一定要好好教。”顾青云想起儿子前不久的撒泼行为,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放更多的精力在儿子身上。 “肯定能教好的,你小时候我们都不如何教你,你都能长成这样,现在家境更好,还有你和儿媳一起教,就更不用说了。”顾大河对小石头的未来很有信心。 顾青云一囧,自己又不是普通的小孩。不过以这段时间看来,如果自己不是穿越的话,他觉得小石头比自己强一些。以前在家还难说,那时还需要连氏或简薇催促。自从他到皇家书院入学后,不用人催着读书,之前隐隐的小骄傲也没有了。 第150节 据顾青云观察和了解,小石头班里有两个孩子各方面和他差不多,甚至还比他优秀一些。以前小石头在云举人的学堂时,他算是最优秀的,和他一起上课的都是比他大一两岁的孩子,并且他的功课还名列前茅,经常得到云举人的赞赏。 没想到这次他来皇家书院,有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知道的知识比他还多。这下子,小石头就找到了奋斗目标,知耻而后勇,每次下学回来就主动去复习和预习功课,不再用家人催促,乖巧得不得了。 这是变被动为主动,让顾青云颇为骄傲,这就是自己的儿子,遇到优秀的人想的不是退缩,而是迎难赶上。这也说明了自己的教育算是成功的。 在某些方面,小石头的确会犯一些错误,还有孩子气,不过只要在大事上不犯错就行。 顾青云想到以后该如何教小鱼儿了。 不过如此一来,又轮到他担心儿子会不会太过于用功,万一伤到身子怎么办?所以刚吃完晚饭,顾青云就拉着他去散步、打拳。 顾大河和小陈氏在院子里坐在,眼睛一直看着他们一大一小打拳的样子,不由得相视一笑。在他们看来,在这个比顾宅小很多的院子,让他们更有归属感。在顾宅,有儿子老师、师娘在,再加上儿媳,总让他们有点不自在,生怕自己举止不妥当,见识浅薄,给儿子丢脸,虽然儿子不在乎这个,可他们还是觉得没有这里放松。 而且在这里,他们还可以在院子里的花坛里种菜,儿子一点没反对,反而鼓励他们去做。目前他们的目标就是争取以后每天早上不用出去买菜。 “当家的,小石头要在这里上两年的学,那咱们明年还回林溪村吗?”小陈氏忙问道。对于她而言,虽然很想念住了二十几年的林溪村,但她更想待在儿子和孙子身边。 顾大河收敛脸上的笑意,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皱起眉头,道:“还是写信回去说推迟一段时间吧,咱们等小石头住校后再回去,要不然谁陪他住在这里?把小石头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想到这段时间大孙子对他们的亲密,顾大河还是决定先等一等。 “就是,你看隔壁那家的孩子,和小石头一样的年纪,家里陪着的人不是亲人反而是下人,这孩子的爹娘也舍得!”小陈氏不赞同地摇摇头,心里却是一喜,能多留一段时间就是好的。 等顾青云打完拳,让小石头自己在院子里玩耍后,他突然说起一件事。 “爹、娘,我在书院认识一位姓张的夫子,他有亲戚在鄂省做知县,我就想着是不是托他去信让人帮忙找找姑姑和外婆家的消息。” 顾大河和小陈氏一愣,随即大喜,道:“好,不麻烦的话就去找,栓子,如果真找到的话,你奶奶一定很高兴。” “娘,我明白的。”顾青云点头。 老陈氏还有一女,二十几年前逃荒时,不小心失散了。还有老陈氏和小陈氏的娘家,当初他们那一带的人都是整个村甚至几个村一个镇的人一起逃荒,只是中间发生很多事,大家都失去联络。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是没有去找过,甚至顾氏在林溪村安顿下来后,还回家乡一趟把先祖的牌位请回来。只是他们的老家已经被泥石流和山洪淹没,没有人住,附近回来定居的人即使有以前认识的,也不知晓亲人的消息,至于其他不认识的人想向他们打听亲人的消息很难。 之前他们没办法,平民出去一趟不容易,而且各家有各家的生活,最多托人顺带找一找,效率不高,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其实大家认为他们可能已遭遇不测,只是还心存一点希望,不肯死心罢了。之前还没什么好办法,但自从顾青云当官后,大家又开始重燃希望。 顾家人认为顾青云当官了,这找人总会好找一些吧?事实的确如此,官员的能量的确比一般的百姓要大许多。顾青云有了人脉后,就会顺便请人帮他找。像庞喜林,他去做县令,可以看到当地人的户籍,在知道姑姑姑父和外婆家的姓名后,在县里找找不算一件难事。 这些年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有很多,都是在逃荒和战乱中失散的。 顾青云对所谓的姑姑和外婆没什么感情,但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最主要的是,这次回家,他奶奶和他说起这件事时都哭了,大概是越老越心软,老陈氏以前多刚强的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还重男轻女,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算多好,可现在她老了,日子又好过,就特别想在临终前见女儿一面,想知道女儿过得好不好,为此还特意跟他说起这事。 至于小陈氏,对于自己的娘家,她也惦记,只是很少在顾青云面前表现出来。顾青云了解到,他外婆家和奶奶一样,对女儿的态度一样,算不得虐待,该教的一样教你,只是比起兄弟们来说,女儿永远是最受忽视的一个。 大概是婚后和顾大河的感情好,加上已经生儿育女,所以小陈氏更惦记着他们这些孩子,很少说起自己的娘家,大约是认为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大概已遭遇不测,就不想再说。 “真找到你外公外婆的话……”小陈氏恍惚笑笑,“他们已经很老了,你两个舅舅都是老实人,能找到也好,有一门亲戚走动,就是不知道他们日子过得好不好?当时我家有上百亩地,逃荒的时候都丢了,真是可惜了。” 顾青云默然。在古代,他最怕的就是天灾人祸了,幸好他没有经历过。不过这些年他托过很多人去帮忙查,都没有动静,这次其实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如果能找到倒是一件好事,了却家人的心愿。不过,他希望对方不要是那种极品亲戚。但转念一想,极品又如何?又不会住在一起,而且只要他家地位没有自己高,总有能制住他们的地方,就看他想不想干而已。 而且他相信,只要阻碍到他的前程,家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让他们乱来的。转生到这里,顾青云最庆幸的就是他没有遇到不着调的家人和族人,大伙儿有劲往一处使。 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这世道生存竞争这么激烈,对外保持团结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等小石头被叫去洗澡后,顾青云查看过炭盆后,点上三根蜡烛,就着明亮的烛光,拿出自己的草稿,又开始写起自己的算学书。现在已经十一月,天气已经冷下来,头脑变得更清醒,更有灵感,他要争取两年后书能出版。 这次的内容比第一册更进一步,之前是代数和方程,这次的内容就有函数等,几乎是如今算学界最高的水平。等他的名气进一步巩固后,到时就可以找机会翻译一下外国的数学,正式推出阿拉伯数字。 数学是很多学科的基础,有了阿拉伯数字,对顾青云来说,以后用来做账都会方便一些。除此之外,在经济、统计、建筑、机械方面也会有影响,用数据来分析,更为直观。 不知过了多久,等顾大河再三来催促后,顾青云不忍让父母跟着挨冻,终于放下笔,吩咐小满清洗毛笔后,自己赶紧洗澡上床睡觉。 刚一躺上床没多久,小石头就滚到他怀里,暖烘烘的,笑呵呵说道:“爹爹,我们一起睡。”这是当初答应他的条件之一了,在顾宅,小石头是和小鱼儿睡一张床的。 顾青云抚着他的头发道:“乖,明天还要早起,快睡吧。”他从这里到翰林院,骑马要差不多一个时辰,明天更要早起。不过被窝里暖暖的,这是有儿子暖被窝吧? “爹爹,你觉得和我睡好,还是和娘亲睡好,还是和弟弟?”小石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欧夫子送给他的木雕,一边把玩一边问道。 顾青云闻言,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背部,笑道:“当然是和你娘了,我怕你尿床。”好吧,这么一说,他就想简薇和小鱼儿了,也不知道简薇今晚睡得好不好?肚子里的孩子还闹腾吗? 比起小石头和小鱼儿的乖巧,这个孩子最为闹腾,不知道还是不是男孩?毕竟这么活泼。 “爹爹坏,我才没有尿床呢。”小石头嘟起嘴巴,“我最喜欢和爹爹、娘亲一起睡了。” 顾青云微微一笑,把他手中的木雕拿开放好,把他的一双小手放进被窝里,又看了一眼快要燃尽的蜡烛,道:“快睡吧。”等他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突然一个激灵。 他终于明白欧夫子的那股阴冷的气质像谁了!顾青云想到内卫的那些人,是广大官员最为痛恨的,他们是天子的爪牙,暗地里的眼睛。内卫直属于皇帝,只有皇帝能调动,全国各地不知道有多少内卫的探子或下线。当初能建立新朝,内卫就立下大功,建朝后还继续存在,只是由暗转明。 内卫相当于现代的情报局或国家安全局,这让顾青云想到平行时空的锦衣卫,幸亏这些内卫只有监察职权,没有抓捕的权力,否则就和锦衣卫、东厂西厂差不多,那样的话更吓人。即使他自认为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可他还是怕被牵连栽赃、怕一不小心就触雷。 这些年被查出有问题的官员,有小道消息流传,据说大部分都是内卫查出来的,这更让官员们对此机构讳莫如深。 顾青云进皇宫时,偶然见过内卫的头子,对方不苟言笑,阴气深深的,气质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欧夫子的气质有点点相像。 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仔细思忖一会,还是觉得太过于敏感,应该不是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方面来了。 而且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自己还是得当做不知道。 想到这里,顾青云不再想欧夫子的事,开始平心静气,争取早点入睡。 * 一年后,顾青云升为从六品史官修撰,分到自己手中修史的任务加重,不再是打杂了,而是可以一定程度地参与进去,这让他比以前忙了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得每两天去皇家书院上一次课。 让他失望的是,他接到同事张夫子的消息,说还是没能在当地找到姑姑和外公外婆家的信息。 有了失望,还有希望。他再一次当爹,这次简薇生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儿。 顾青云看到这个女儿时,心里很是高兴,却又开始担忧她的未来。 简薇取笑他:“女儿还那么小,你就想到她嫁人的事了。” 顾青云摇头:“女儿不同于儿子,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女儿嫁人是一件大事,不说我们现在就要为她准备嫁妆,单是她以后的夫君就得好好找。”脑子里却把自己认识的人家想了一遍,看他们家的小郎岁数合不合适,性子如何,上不上进之类的。 “子茗家生的儿子好看又乖巧,可惜差了辈分,还是近亲。至于庞喜林家的孩子,我已经两年没见,不知道性子如何?以前他可是个泼猴。还有谦竹师兄家里的孩子,大了几岁,离得远……”顾青云拿出一张纸,列出自己好友们的家庭情况后,总觉得不是这个不合适就是那个不合适。 唉,还是儿子好啊,不用担心他以后的婚事。至于女儿,虽说要宠,可不能宠成傻白甜。顾青云想起某些事,觉得女儿教导得腹黑一点更合适。 简薇见状,和连氏说起这事的时候还哭笑不得:“夫君也太着急了,囡囡还不到六个月,他就开始折腾,等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连氏这些年有孩子绕膝,心情甚好,看起来更是慈眉善目,一听简薇的话就笑道:“青云做得对,可以的话,囡囡的夫君从小就看好,长大后就不用着急了。这年头,好的小郎君大把的人盯着。最好是青梅竹马,以后夫妻的感情好。”她和夫君就是如此,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经历过兵荒马乱,好不容易才安全活下来,感情极深,要不然夫君不会在她生不出男孩时,不想让她伤心,无论他爹怎么逼,都坚持不肯纳妾。 她看看囡囡的五官,和外孙女长得很像,以后应该也是清秀佳人。 只是一想到小石头和小鱼儿精致的五官,集合父母的优点,她还是觉得有点遗憾:这孩子如果长得像她哥哥们这么好看就好了,女孩子还是长得好看一点更吃香,更得夫君宠爱,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不过一想到她自己的女儿和简志远,又想想青云和外孙女,她又开始怀疑:其实万事无绝对。 * 又两年后,顾青云二十九岁,这时,方仁霄已六十四岁,如今朝廷的律法有修改,规定二品以下的官员六十五岁就得致仕,如果身体不济的话,通过申请,还可以提前致仕,不像前朝,可以做到七十岁。至于二品以上的,可以延长到七十岁。 方仁霄的身体保养得不错,不过他也渐渐觉得精力不济,加上今年生了一场小病,通过认真考虑后,想到顾青云和方子茗都已出仕,不想再在官场打拼,就转到礼部去,相当于养老,等拖过一年,再正式致仕。 为何现在不致仕?因为致仕后没有俸禄领,除非是皇帝特别关照,否则是一点退休工资都没有的。 顾青云知道这事的时候很是郁闷,难怪有些官员会晚节不保,如果之前没有多少积蓄的话,致仕后不单单权柄不保,生活水平更会下降,除非本身就是大财主、大地主,或者经营有道,如果后辈弟子出息还好,否则真的会担忧自己的晚年生活。 对于方仁霄转到礼部去的决定,顾青云举双手赞成。毕竟户部太辛苦了,事情太多,很容易做错事,方仁霄在户部时经常下班很迟,尤其是年中和年末时更是要加班。他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转到礼部会轻松一些。 唯一让方仁霄可惜的是,他的品级依然没变。大家都知道他去礼部几乎不用干什么活,就等着致仕了,所以没打算去走关系。 等方仁霄到礼部后,五月份时,顾青云发觉自己已经在翰林院待满六年。又一批庶吉士要参加闭馆考试,等顾青云等人忙完此事后,他发现自己又升官了。 顾青云直接升为正六品的户部主事,此时和他同一批的二甲、三甲进士,最高的就是正六品了,其他人还在正七品上待着,三年一考评,目前大家都在各显神通,想往上升。 当然,和庞喜林一比,他的进步就不明显了,探花郎那才叫升得快呢。 第141章 出京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bug,时间已过三年,顾青云29岁。 庞喜林如今已经升为从五品的知州, 他在县令的位置上作出政绩,以精明能干闻名, 破了几件大案, 加上有岳父白烨的支持,他又是翰林出身,考评都是优, 这才在二十九岁的年龄升职到知州。他如今还是一方的父母官,州是比府小比县大的地区。 顾青云和方仁霄说起这件事,还感叹道:“喜林兄升得真快。”话刚说出口,心里却暗道不好,老师都快致仕了还是正五品, 自己现在还在感叹别人升得快。 不过老师是方家的第一个出仕者,没有背景没有后台, 本人又没有去刻意钻营, 加上没有做过地方官,致仕前爬到如今的地位已经不错了,比翰林院的岑侍读高。 于是忍不住嘿嘿一笑,摸摸鼻子。 方仁霄颔首, 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而是看了他一眼, 问道:“你打算何时下地方?” 顾青云摇摇头:“如今我要去户部, 最少要待三年。而且子茗都下去了,我就不想下了。”今年考评时,通过运作, 方子茗准备到杭州府当正六品的通判,他岳父夏尚是吏部官员,找到这个缺也不是一件易事。 杭州可是个好地方。 两人一个在地方一个在京城,顾青云认为这比较好。之前老师也是同意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好吧,顾青云承认他追求安定,如果他到其他地方当官,就得和孩子们分开,最起码是要和小石头分开。皇家书院的资源这么好,他不可能让小石头从这里退出的。 这年头,出京容易进京难。 方仁霄似乎知道顾青云的心态,忍不住摇头笑道:“你啊你,让老夫怎么说你才好?”不过转念一想,弟子没有强烈的功利之心,在官场上就不会因为急功近利或被人利用,或踏入圈套,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顾青云只能呵呵一笑,故作憨厚状。 * 之后,顾青云升入户部为主事,要求半个月后再到户部报到,他还要在翰林院和其他人交接工作。 这时候,方子茗出京去杭州上任了。这次出京,他是带着一家人出去的。 从京城到杭州正好可以走京杭大运河,直达目的地,比起一般官员的上任,可以走水路,无疑是方便和舒适很多。 五月二十日,正好是他们的休沐日,一大早的,大家都赶到码头为他送别。 “子茗,你放心,你家的房子我们会好好看着的。还有,你在杭州要经常写信回来给我们。”方仁霄和连氏是长辈,没有来送行,只有顾青云和简薇代表,还有方子茗的一干好友到场。 等其他人都和方子茗告别后,终于轮到顾青云。 想到好友即将远行,三年甚至更长时间不能相见,顾青云很是不舍。 “嗯,有你在我放心。”方子茗一袭长衫,俊美依旧,显得意气风发。 顾青云看向旁边和简薇说话的孩子们,笑道:“其实我最不舍的就是姝儿和媛儿,这一去很快她们很快就长大,下次见面都不知道还能否认得我了?” 这话一出,方子茗顿时露出笑容,两人的视线一起投在小姐妹身上。 第151节 顾青云说的是真话,两个小家伙继承父母良好的基因,小小年纪就长得十分可爱貌美。虽说用貌美形容一对五岁的女娃儿比较夸张,但只要看到她们的人都不会怀疑她们长大后的容貌。 对此,方子茗十分紧张,很少带她们到公共场合去玩,每次去都是带着一堆下人,前呼后拥,很是谨慎。 该说的其实他们早就在前几天说了,顾青云把时间留给张修远一家,那边的方姐姐已经满怀不舍,眼泪不停了。 张修远正在安慰她。 顾青云走到简薇身边,和她一起蹲下来看着两姐妹。 “表姐夫。”姝儿拉着顾青云的手。 “你要来看我们呀。”媛儿也拉着他的另一只大手。 接着两人又异口同声地用小奶音说道,“我会想你的。” 众人哈哈一笑,两姐妹说话很有默契,两人的相貌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妹妹的左边眉心有一颗小痣。性格方面,姐姐文静,妹妹活泼。 大概是因为顾青云的眉心也有一颗小痣,加上他经常到方子茗家里和她们见面,很是熟悉,所以小姐妹对顾青云很亲热。 至于方子茗的儿子,此时正在奶娘的怀里睡得正香,如今天刚亮,小家伙还在呼呼大睡。王氏在旁边看着他,偶尔和简薇说话。 是的,去年王氏就上京了。当时方仁礼也跟着上来,参加完今年的会试,榜上无名后,前段时间就和何谦竹一起回家了,只王氏不肯回林山县,借口要照顾孙子。 这下子,老两口算是一人一处地方,为此方子茗还很是无奈。 顾青云觉得他应该不怎么高兴。可没办法,他爹不肯跟他去杭州上任,又不能强迫他。 至于何谦竹,这次又一次来京参加会试,还是榜上无名,让顾青云暗暗叹息不已。幸亏何谦竹的心态不错,在沮丧几天后就恢复过来,否则顾青云还真不放心他回乡,毕竟如果心情不好,心情忧郁的话做长途旅行对身体不好。 幸好两人是结伴而归,相互间有个照应。 “好,有空我一定去看你们,你们好好长大。” “好,好好长大,长高高。”姐妹俩又是异口同声。 不久,登船的时间到了,即使再不舍,也要分离。 在灌了方子茗一杯离别酒,大家诗词相和,折柳相送后,方子茗一家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船只,大家挥泪告别。 和其他人说过话后,顾青云和简薇就一起坐马车回去,两人在车上没事闲聊起来。 “姝儿和媛儿长得真好看。”顾青云开始例行的赞美,又想起张修远的儿子,比他家的小鱼儿大一岁,如今正好是六岁,刚才见过了,举止有礼,大人们在说话时能一直站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简薇此时眼睛微红,对夏氏最不舍的就是她了,两人可是多年的手帕交。 “嗯,不过我看舅舅他们倒是对此很烦恼。” “他们这是担忧得太早了,而且只要他以后出息,这还愁什么?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普通百姓,不会有人强取豪夺的。”顾青云不以为然,“最主要的是,她们还这么小,以后长得如何还不确定呢。”这是很正常的事,有些孩子小时候长得很好看,长大后变成普通人也不出奇,相反的例子也有。 当然,以姐妹俩和方子茗的相似度,顾青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只她们现在还是小萝莉呢,方子茗就老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让他很是看不惯。 他觉得小孩子就要趁着她们年纪小,可以经常出门,多出去接触人群,养成开朗、自信的性格,多接受信息,免得以后上当受骗。偏偏方子茗紧张过度,老觉得有人贩子盯着自家的宝贝。 他这么一说,就遭到了简薇的毒手,只听她不满地说道:“夫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姝儿和媛儿以后会长得丑不成?” 顾青云冤枉:“我可没那么说,我只是觉得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反正我家小丫,我认为她长大后一定很好看。” “你又看得出来?她现在才两岁多点,还没张开呢。”简薇斜睨他一眼,“再说了,小丫和我长得像。”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我敢肯定一定是,没道理娘亲长得好看,女儿长得不好看的。” 简薇一听,忍不住扑哧一笑,娇嗔道:“就会贫嘴!”不过手还是从顾青云的腰间放开,反正夫君的腰有肌肉,想捏都难捏得住。 “对了,薇儿,你看到了么?咱们这下一代的孩子个个都开始长,有几个已经开蒙,用不了几年就要下场科考,那时我们这帮人比的就是孩子了。”顾青云想到自家的儿子们,觉得还是不用愁的,只要他们两个不变成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其他的他都能接受。 不过现在小石头在皇家书院越发上进,每年年末考试都是名列前茅,性格也没有长歪,未来还是有前途的。至于小鱼儿……想到他家二儿子那个调皮的性子,顾青云就忍不住扶额。 他这是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节奏啊。 “嗯。”简薇想到两个儿子,觉得他们还是很乖巧的,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不过一看到夫君线条分明的侧脸,不由自主的,她就伸过去握住他的手。 顾青云侧头看她。 简薇用另外一只手撩撩耳边的发丝,柔声道:“夫君,你什么时候写话本?我出去参加聚会,大家都问我了。” 顾青云摇摇头,道:“现在哪有时间,我的主要精力还放在算学书上,前几天刚完本,我准备拿去给几个算学大家看一看,问他们有何建议。”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还可以帮他作序。这年头,已经有名人帮忙作序了,也是润笔费的一种,只是有些人收有些人不肯收,要看交情和书本的质量,爱惜羽毛。 之前本来以为两年就可以写完算学书,没想到最后还拖了一年,直到现在才写完。 “那我就这么回答她们了。”简薇颇有一股甜蜜的烦恼,先前她因为怀孕就退出社交圈,没想到她生了女儿后,在参加聚会时,还有女子关注自家夫君的事,这让她的感觉很复杂。尤其是夫君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很是年轻。特别是夫君如今气质越发的成熟内敛,格外地吸引人。 自己和他一样的年龄,女人似乎总是显老些。 前几天夫君散值后顺便去接自己回家,看到有女子大胆掀开车帘看向夫君的眼神,简薇有了一股浓重的危机感:自己一定要好好保养,难得碰到夫君这样的人,她是绝对不会把夫君让给别人的! “夫君,明天我也起早和你一起运动,你一定要记得叫醒我。”简薇想到这里,忙叮嘱道。 顾青云一愣,往常他叫简薇早起锻炼,她总是推辞,一般都是傍晚和他散散步而已,不过他没意见,高兴地应答:“好的,我跟你说,运动多点好,不容易生病不说,还对身体好。” 简薇看着他的脸,听着他说着的话,想到夫君在其他女子面前木讷的性子,很是高兴。 他们没高兴多久,刚一回到家,就听到小丫那里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 顾青云和简薇面面相觑,忍不住一愣:“小丫怎么又哭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连氏抓狂的声音传来:“小鱼儿,你又把你妹妹弄哭了!” 第142章 教子 听到连氏响亮的声音, 顾青云和简薇大吃一惊:能把外婆逼成这样提高音量说话的人除了小鱼儿还有谁? 顾青云皱起眉头,赶紧快步从抄手游廊中穿过, 直接进到左厢房的耳房, 这是小丫睡的地方,在他们卧室的隔壁。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道小身影像小猴子似的窜了出来。 顾青云不做他想, 眼明手快地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喝道:“站住!” “爹爹,是我!”小鱼儿忙叫道。 捉的就是你!顾青云没有应答,提起他的后领,不理会他张牙舞爪的乌龟动作, 几下就把他夹在腋下,直接走进房内, 轻声问道:“外婆, 小丫是不是醒了?”他的视线朝房内看了一圈,只见耳房内的窗户大开,窗户前的案几上放着一盆绿色盎然的野兰花。 在窗户的左边,雕花核桃木的大床上小丫正在哇哇大哭, 只见她盖着一张小被子一边哭,一边还闭着眼睛, 小脸皱成一团。她的哭声极大, 中气十足,顾青云说话的声音都淹没在她的大嗓门里。 房内只有连氏在,春分正端着一铜盆的温水在他身后走进来。 “乖囡囡, 不哭哦,咱们不哭……”连氏轻抚她的小身子,一边低声哄道。 大概是听到熟悉之人的声音,小丫的哭声渐渐地低下来,等简薇进来,又慢慢安抚一番,再用软和的布巾擦拭她的小脸时,小丫又呼呼大睡起来。 从头到尾她的眼睛就没睁开过。 顾青云仔细一看,见女儿的脸蛋上有两个大大的红印子,在她白嫩的脸上显得很是清晰,颇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中间小鱼儿想挣脱顾青云的束缚,顾青云都无情地镇压了。 几人一起退出小丫的房间,转到堂屋。 顾青云见连氏目光的不赞同,忙中途把小鱼儿揽入怀里,一边赶紧问道:“外婆,是不是小鱼儿又把小丫给弄醒了?” 连氏很是无奈,看了一眼小鱼儿,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鱼儿老是去挨挨碰碰小丫,刚小丫在午睡,老身一个错眼,小鱼儿就钻进房里,不知怎么的,把小丫给弄哭了。”见小鱼儿把头埋在顾青云的怀里,连氏忙劝道,“青云,小鱼儿不是故意的,你好好和他说道理就是了,他脑瓜子灵活,肯定能明白的。” 顾青云“嗯”了一声,见简薇也是目光殷切地看过来,都是一副生怕他惩罚小鱼儿的样子,想了想,长腿就转了个方向,丢下一句:“薇儿,我中午想吃鸡丝面,你记得吩咐厨房去做。” 说完就不顾她们的反应,直接把小鱼儿带入书房。 被留在堂屋里的连氏和简薇对视一眼,满是无奈和担忧。 “薇儿,要不你去看看?青云会不会打小鱼儿?”连氏心情颇为忐忑,虽说她刚才恨不得打小鱼儿一顿,可现在看青云的脸色,又觉得不安。 要知道自从小石头去皇家书院后,小鱼儿可是和她经常在一起,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极深。 她忍不住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叫出声了。 简薇忙摇头:“外婆,刚刚夫君都说要吃鸡丝面了,这不是不想让我插手吗?”小鱼儿越来越顽皮,这段时间老是弄哭小丫,屡教不改,她还真怕夫君会揍他。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想起之前几次自己要教训小鱼儿,都是他们拦住的,就决定远离他们。 到了书房,顾青云在椅子上坐下,径直把小鱼儿放在自己面前,板着脸问道:“你太外婆说得对不对?你为什么要弄哭你妹妹?她的脸是不是你捏的?” 小鱼儿一路上挣扎不断,如今一看顾青云严肃的脸,两只小手就紧握在一起,捏着衣角,大眼睛不安地瞄了他一眼。 “没有,不关我的事,是妹妹自己哭的。”小鱼儿连忙辩解道,理直气壮。 顾青云拿起书桌上的戒尺,随手轻轻拍打在左手手心上。 果然,小鱼儿的小身板瑟缩了下。 顾青云仔细观察,只见他穿着一身鲜亮的绸缎衣裳,上面是窄袖的衣,下面是裳,裳相当于裙子,里面肯定还穿着一条长裤,因为刚才的挣扎,衣裳就有点凌乱,再看他的脑袋,头发被梳成两个小发髻,圆圆的一团,一左一右,像两只小角。定睛再瞧他的五官,和自己长得极为相似,除了肤色比小石头白一些,几乎是小石头几年前的翻版。 书房里的气氛极为安静,几乎是针落有声。 如此一来,受气氛的影响,小鱼儿不安地瞧着顾青云,感受到他那边传来的压抑之感,眼睛情不自禁地左看右看,发现没有其他大人在时,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你妹妹睡觉一向很熟,不轻易哭。说吧,你为何把你妹妹弄哭?”许久,顾青云终于开口。之前有数次,兄妹俩一起玩时,小丫不是摔倒哭了,就是被小鱼儿从院子的小花园里抓来的蛐蛐、虫子吓哭,他说过几次,可有其他人护着,小鱼儿每次都认错认得很是爽快,顾青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放过。 今天他正好有空,就打算审一下小鱼儿的行为,弄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 刚开始他是很生气的,可慢慢的,走路过来时,伏在他怀里的小身体传来一阵阵温热,还有一阵不明显的颤抖,顾青云的心又软了下来, 小鱼儿如蒙大赦,一连串的话就脱口而出:“爹爹,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喜欢妹妹,我见她长得好看,就偷偷亲她,可她……她哭了,不关我的事。” 顾青云皱眉:“你只是亲亲她,她就哭了?” 小鱼儿忙地点头:“就是亲亲她,很轻很轻的,我没打她,她可是妹妹,这么小一只,我可不敢。爹爹,你要信我,我没有撒谎。”要知道他小人家在学堂可是打架很厉害的,他想打妹妹的话,妹妹肯定哭得更大声。 顾青云朝他招招手。 小鱼儿眼睛一亮,忙小步跑过来,得寸进尺地抱住顾青云的膝盖,撒娇般说道:“爹爹,小鱼儿知错了,爹爹,不要生气。” 顾青云本来的怒气一见到他的小脸,就不由得消去大半,他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前几天不是和你说过,妹妹睡觉的时候你不要去打扰吗?” “可是,可是没人和我玩,我就想去看看她。”小鱼儿有点不高兴,控诉道,“哥哥不理我,他今早一起来就出去玩了,都不肯带我。”嘴巴都撅起来了。 “你哥哥是去他夫子家探病,当然不好带你去。”今天是休沐日,正好是皇家书院休息的日子,小石头去年九月份就升入丙院,按照规定,要住校。他昨天下学后才回来,本来今天早上要跟他们一起去码头送别的,可方子茗不愿意,一是孩子们要起得太早了,二是小石头早已和同窗们约好今天一起去探望他们的夫子,不好失约。 这个夫子用现代的话来说,相当于他们班的班主任,管理他们的生活和学习。 顾青云想起小丫脸上的红印子,就道:“你妹妹的皮肤嫩,你以后不要用力亲她。”说完后,他把小鱼儿搂在怀里,在他的嫩脸狠狠地亲了几口。 他下巴的胡茬刺得小鱼儿嫩脸疼起来,很快就嚷道:“爹爹,小鱼儿疼,呵呵,疼……”一边挣扎一边嘎嘎地笑起来。 顾青云叫门口等候的谷雨拿一块巴掌大的镜子进来,给他看了下,道:“你看,你控制不住力量,你妹妹脸上就有红印子,爹爹明明用很轻很轻的力道,可你还是觉得疼。” 第152节 小鱼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捂着脸颊,恍然大悟。 接着,顾青云就耐心和他说了一通力道的问题。 有此现身说法,小鱼儿很快就知道是自己的力量把握不好,于是就乖乖道歉,承诺不再犯。 顾青云见他知错了,也只能暂且放下。二儿子比大儿子更为顽皮,简直和小时候的小舅子简瑜有得一比,家里的花草树木经常被他糟蹋,除了方仁霄那株金贵的菊花和其他价值大的花草,就没有其他小鱼儿不敢下手的。 而且他还常常招呼其他小伙伴到自家的游乐园去玩,家里经常有孩子们的尖叫声和笑闹声,甚至偶尔还会有哭声。 顾青云被他们吵得脑袋都疼了,去年等他满四岁后,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到以前小石头读过的学堂。尽管如此,他们家每次还得被云夫子叫去,不是他今天打其他小孩了,就是其他孩子打他了。 之前几个月还好,每次要叫家长,都是顾大河和小陈氏从学院坊那边赶回来,后来小石头住校后,顾大河和小陈氏就再也待不住了,吵着要回林溪村。 顾青云知道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年,的确很想念林溪村,加上村里毕竟有爷爷奶奶在,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委托王家的商船顺路捎他们回去,顺便让顾三元陪着。 之后,每次去学堂里领人的就变成方仁霄。 云举子学堂里的孩子们身份地位有高有低,但至少都是附近官宦人家的孩子,虽说很少有比方仁霄品极高的,云举子也只是实事求是地说明情况。尽管这样,方仁霄每次都是磨蹭一会、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出门。 顾青云对此都无语了,小鱼儿从小就跟着他打拳、练习射箭。当然,他是射箭,小石头和小鱼儿是玩弹弓,在他的教育下,他们还是有分寸的,可下手还是很准,加上他身体壮实,同龄的小孩子打不过他,甚至比他大一岁的孩子同样如此。 现在,事情雨过天晴,父子俩和好如初。 顾青云开始检查他功课。 这下子,小鱼儿就认真起来。受家庭的影响,顾青云和简薇是没事就拿书看的人,小鱼儿虽然顽皮,但看书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加上启蒙早,他的功课和小石头一样,也是在学堂里名列前茅。 而且小鱼儿还有一股表现欲,特别喜欢大人们考较他功课。尤其是顾青云的同僚或好友们见面时,例行考较功课更是小鱼儿的拿手好戏。 一般而言,他表现得越好,大人们给他见面礼或奖励就越丰厚。 等顾青云发觉时,小鱼儿已经养成财迷的性子,让他哭笑不得。 不止是他,凡是他教过的学生,有部分孩子同样如此,从以前的不识物价变得“斤斤计较”起来,花钱没有以前的大手大脚。幸亏家长们没有找他的麻烦。 想到明天又有一堂算学课,自己上次布置的功课他们估计已经完成。 顾青云算算时间,自己到了户部后,也许就不能在皇家书院兼职了。 第143章 入职 等考较完小鱼儿的功课后, 了解到他这段时间学得不错,知识掌握得很牢固, 顾青云就表扬道:“很好, 就这么学下去,你要玩可以,一定要做完功课再玩。” 小鱼儿一听, 咧开小嘴笑起来,爬上顾青云的膝盖,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爹爹,小鱼儿知道,做完功课再玩会更开心。爹爹, 你教我读书好不好?” 见还没到午饭的时间,而且儿子这么求知若渴, 顾青云很是欣慰, 当然答应下来。 于是,他就开始教他复习和预习功课,讲解原文的意思。有时候他教的内容和云举子说的不一样,每次小鱼儿都会坚定地用自己教的, 回家还会和顾青云说起。 顾青云就和云举子相互印证,几乎绝大多数都是他理解得更为到位和准确, 云举子只能根据他改的内容来教。有时候, 其他家长也会有不同意见,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他就和对方相互书信探讨, 为此还拓展了人际关系。 顾青云没想到他都考中进士了,现在还要重新再理解四书五经这一套,还能有进步。 果真,活到老学到老才是至理名言。 如此一来,云举子的教学水平就蹭蹭蹭地直往上升。 顾青云想到小鱼儿是次子,他不能进皇家书院,云举子的水平提高了,对他也大有好处,于是对云举子的请教就更为热心。 这边,简薇吩咐厨房做了鸡丝面,自己和外婆在着急地等候消息。 “二少爷没哭?”简薇问春分。 春分点点头,笑道:“是的,奴婢去书房询问老爷用膳的时辰,就看到二少爷正在老爷怀里读书呢,有说有笑的,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顾家的主子并不是严苛之人,不会拿下人撒气,所以下人们不会在主子面前战战兢兢,有话也敢说。 “那老身就放心了。”连氏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简薇也是如此,夫君对孩子一向教育得严格,尤其是孩子们做错事时。不说两个儿子,就是女儿也是如此。他虽然很疼女儿,可女儿之前有次吃饭时一个生气就推倒碗筷,小小年纪就耍起小性子,当时夫君还一本正经地给女儿讲道理,从女儿嚎啕大哭一直到不敢再哭才算完。几次下来,女儿就没有再犯同样的错误。 今天小鱼儿又把女儿弄哭,她还真有点担心夫君会打小鱼儿屁股——之前就打过,还不止一次。幸亏他没有用藤条,一般而言,藤条只起到吓唬作用。 不久,方仁霄和小石头回来了。这下子,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九岁的小石头比起三年前,身高已高了一大截,脸上的婴儿肥几乎消失不见,不是小时候那胖嘟嘟的样子,小石头如今身材瘦下来,五官越发分明,和顾青云长得越发相像,见过他的人都能很轻易地猜出两人的父子关系。 小石头见到小鱼儿,忙走过去摸摸小鱼儿的脑袋,笑道:“小鱼儿,今天早晨哥哥要去看望生病的夫子,没法带你去,你可不要生气。这样吧,等你做完功课,午休后,今天下午我们去杏花街那边蹴鞠,你要一起去吗?到时你可以在旁边的球场上踢。”受顾青云的影响,有条件的话,两个小家伙总会在吃完午饭后休息两刻钟到半个时辰,这样下午才有精神学习。 小鱼儿一听,顿时双眼发光,今天早上的郁闷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忙抱住小石头的胳膊,叫道:“哥哥,我去,我要去。” 顾青云等人相视一笑。 这下子,除了大名顾景,小名小丫的女儿还在呼呼大睡外,一家子人都到齐了。今天是休沐日,没有意外的话,大家都会尽量在一起吃饭。 中午的鸡丝面很合顾青云胃口,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饭后只能延长消食的时间了。 吃完饭后,顾青云等人在凉亭内聊天。 “老师,您的脖子如今感觉如何?大夫怎么说?”顾青云关心地问。去年开始,他就注意到方仁霄的颈椎和肩膀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因为他老是转动头部和捶打肩膀。 在为方仁霄按摩后,顾青云只感觉到方仁霄的脖子有些僵硬,想到他经常伏案工作,就找了几个大夫到家里给他看病。 刚开始方仁霄还不肯,觉得自己没病,弟子是大题小做,但经过顾青云的耐心劝说还是同意了。事实上,他也有点怀疑自己的颈椎有点问题,只是之前一直没抽空去看,觉得只是个小毛病。 最后大夫说了一通医学用语,按照顾青云的理解,和颈椎病差不多。这种病很难根治,只能靠平时的注意和锻炼,所以针灸、热敷、拔罐、按摩等手段轮着来,一段时间后,方仁霄终于觉得病情好转,脖子不再疼痛,松快多了。 相比之下,顾大河和小陈氏的身体就保养得不错,大夫没检查出什么大点的毛病,让顾青云极为高兴,即使花了一笔钱也不能掩饰自己的好心情。 此时顾青云这么一问,其他人也转过去看方仁霄。 方仁霄对几人的关心很是受用,笑呵呵道:“比上次好转一些,没什么大碍,那大夫的医术有目共睹,你们放心,要不是青云已经交了银子,老夫都不用去了。” 众人这才放心下心来。只要是休沐日,方仁霄都会到医馆里按摩针灸一番,主要是顾青云已经把半年的费用预先付清了,为了不浪费,他只好按时去了。 *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顾青云再次到皇家书院教学,如今小石头已经升到丙院,遗憾的是,今年他没有教丙院,反而下到丁院,教六岁到八岁的孩童。 相比上一期的,如今他教的孩子几乎都是刚刚到六岁。 比起丙院的孩子,丁院的孩子无疑更为难缠,熊孩子特别多,索性他们都知道来皇家书院的机会珍贵,家里还有一大帮兄弟在盯着他们的位置,所以即使是熊,也熊得有特色,熊得恰到好处。 顾青云只相当于一个任课老师,见面的机会不多,不像专门负责他们各种杂事的夫子,被他们折腾得焦头烂额,三十多岁的人了,几年下来,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至于传说中的太子,他在书院几年,一次都没见到过,他被保护得很好,毕竟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不过今年初顾青云倒是在皇宫内匆匆见过一次太子,当时轮到他值守,皇帝有个问题要询问,正好是关于算学方面的,所以他就有这么一个机会,还恰巧见到太子一面。 太子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和皇帝只有五六分相似,面上严肃正经,颇有威仪。父子俩相处得很融洽,顾青云作为父亲,可以观察到他们父子俩还是很有感情的。 看到太子的面容,顾青云就知道坊间传言太子在皇家书院读书是无稽之谈。 令他高兴的还有一件事,太子地位稳固,说明局势不会动荡,对他们这些人就不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毕竟他如今官职低微,又身处热门部门,很容易受夺嫡的影响,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皇权能顺利交接,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这天的课堂,顾青云问起上次布置的功课。 学生们顿时兴奋起来,纷纷举起双手,还些性急的都快站了起来。 顾青云微微一笑,点名:“谭子茂,你来回答。”这是谭子礼的小堂弟,极为活泼。想到谭子礼还在翰林院待着,顾青云就点他来回答问题。 这次的题目是如何用一百文钱买食物让二十个人活两天。他们学算学不久,题目出得不难。 抢到这个机会,谭子茂得意一笑,环视一周才站起来,清清喉咙,口齿清楚地回答:“先生,昨天学生到集市用一百文钱一共买到了二十个肉包子,花了六十文钱,还有四十文,还买了馒头,和店主商量,两个馒头三文钱,便宜一文钱,一共买了二十六个馒头,最后还剩下一文钱。馒头和包子很好吃的,他们肯定喜欢吃。”说完后还从怀里掏出一文钱,左右展示,洋洋得意。 “二十只肉包子和二十六个馒头,够二十个人活两天了吗?”顾青云赶紧问,内容都是简单的数学问题,主要是考察学生们的算数能力,顺便实践一下。 “够了!”底下一帮孩子拖长了音调回答。 顾青云再叫另外一个孩子来回答,听到他的答案是买什么稻花村的点心,其他孩子都认为不对,只能买五块点心分着吃,肯定不饱。 那孩子一听就撅起小嘴,跺脚道:“我平时吃一块点心就饱了!” 顾青云一笑,这就是不联系实际的结果了。 之后,他认真第听着他们的讨论,或是赞同,或是否决,忙得不亦乐乎,课程气氛很是热烈。 * 等顾青云和翰林院交接好工作后,他就正式调入户部。 户部主管的范围是全国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注1] 户部的最高领导是户部尚书,正二品官员,姓封,身材矮小,刚过了六十大寿。据方仁霄所说,自己就是他亲自调进来的。当然,中间方仁霄肯定努力过,就好像方子茗的外调一样,他和夏尚同样去走过关系。 每次想到这里,顾青云都极为感激老师对自己的爱护,相比他对自己的付出,自己对他的回报何其少也! 户部除了尚书外,还有副官左右侍郎各一人,秩正三品;其下有浙江、湖广、江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越省、贵州、云南十三司。各司设郎中一,秩正五品;员外郎一,秩从五品;主事二,秩正六品。此外尚有照磨所、广积库、内、外承运库、军储仓等职司,因此又分为民、度、金、仓四科。[注2] 顾青云被分到云南司,领导有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一名,姓阮,五十多岁的人,身材看起来很富态,肚子圆滚滚的,面容和蔼可亲,说起话来不急不缓,似乎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员外郎一人,姓詹,比他大个五六岁,是他们前一科的榜眼,和张修远是同年,家里是浙省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和勋贵、其他大户有联姻,关系背景极为深厚。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名主事,姓梅,四十出头的样子,算是年富力强,不苟言笑,神情很是严肃。 顾青云如今是正六品的主事,他的年俸不变,先前在翰林院就是从六品,每年的年俸是四十九两,年终的养廉银是一百二十两,但方仁霄暗示,户部不同于翰林院,每年还会有其他收入,比如公使费等,每年都会剩余,这是可以分发给众官员的,算是隐性福利。当然,这是在正常范围内,不是违法犯罪。 顾青云刚入职,大家对他表面上还是较为友善的。他如今还不熟悉业务,他所在司的阮郎中就让他专门主要负责一些日常公文的处理和消息的上传下达。 对于做过翰林官的他来说,这个工作内容是极为简单的,有利于他熟悉户部的情况,还因为要和其他司打交道,顾青云很快就认识其他官员。 方仁霄刚从这里的湖广司转出去,还留有一定的香火情,特别是方仁霄还和他说过户部人员的性格,还有他们身后的关系网,所以顾青云在户部还算是适应良好。 第144章 再写 在户部的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顾青云还处于熟悉业务的阶段,加上他做事谨慎, 小心做人, 目前不会有哪个人想不开要和他作对。 大多数人都是智商正常的,只有少数情商低点的人会找茬,不过顾青云没在户部发现有这样的人。相反, 有些人还是人精,为人处世都让人非常舒服。 顾青云所在的云南司不是一个好做的部门,如今的云南大部分地区还没有开发,交通条件非常不好。“要想富,先修路”, 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即使云南自然资源丰富,现在也开发不出来。尤其是那里还有一些土司, 和当地的土司打交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云南司的赋税收入是非常低的, 排在全国倒数一二名。每年的赋税能按时交上来就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对于自己进入这个部门,顾青云心里没有怨言,他是新人嘛,资历最浅, 不把最“艰苦”的活派给你,还能给谁? 这段时间顾青云还没有正式接触业务, 不过为了以后着想, 他做完工作后,就开始翻开以前的档案,对云南的各种数据做到心中有数, 只要不是机密的文件,他都会去看,并做下笔记。 对此,阮郎中是视而不见的,没说反对,也没说赞同。 他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阮郎中、詹员外郎、梅主事,他们云南司有自己的一个小四合院,加上其他未入流的吏员、杂役等,其实他的顶头上司就只有两人,所以能管他的没几个。 户部的事暂且不提,顾青云的书院兼职老师还是停下了。一个是户部规定不许官员在外兼职,第二个是他以后的工作肯定会更忙,很难抽出空来。 第153节 不能做老师,外快收入少了不说,最主要的是以后要见小石头也只能等他放假回家了。不像以前,隔一天可以见一次,每次还可以给他带点吃的用的。 幸好还有陆煊在,陆煊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小伙子,人长得高,精瘦精瘦的,全身肌肉锻炼得很精悍,跟小时候那个萌萌的团子差别极大,且他爹陆泽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正三品高官,可以说三十多岁的陆泽如今权势极大,这个位置不是明摆着是皇帝的心腹吗? 为此,顾青云都不大敢和对方交往密切了。 陆泽那边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低调起来。没有大事的话,顾青云是轻易不会上侯府的。 而且双方差距也大,顾青云总觉得自己凑上去的话,那就是抱大腿了。虽说他不避讳抱大腿,他没有那股清高的心气,可目前来说,陆泽能帮助到他,而他却很难回报对方。这样相处长久,自己就是索取的一方,再密切的话,以后的关系肯定会变质,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即使自己几年前救过对方,可那次相救也许他不出手,陆泽也许能自救或获救,而且这么多年对方对自己的关照,顾青云已经知足了。 至于陆煊,对于他,顾青云的确觉得投缘,有感情了,这才一直保持联络。如今陆煊和小石头的感情极好,顾青云就更为满意。 不是说他功利,在京城生活,有时候就得如此,顾青云总觉得比起以前,自己真的变了许多,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六月十五日这一天,天气依然极热,尤其是在京城这个大蒸笼里,随便动一动都会出满身大汗,加上如今的官服都是长袖的,没有夏装,他们得穿两层衣服,又因为官员得讲究仪表仪容,大家在室内也不敢脱掉外衣,只能尽量减少活动量,凉茶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即使后面有冰可以使用,也因为他们的上官阮郎中是个胖子,比他们更怕热,所以有致一同的,大家把分到的冰大部分给他用了。 他们在户部还好,即使热,还能有冰块用,顾青云觉得还能忍受。可像他们家,今年的天气尤其热,热的时间又长,冬天储存在庄子的冰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如今都是买市面上的冰块来降温,那个价格也极为感人。 只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像他身强力壮,年纪轻轻,还可以熬,其他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暑,因此家里冰块用得极快。简薇每天看到账本,都会心疼一会。 好不容易,在今天,朝廷终于赐冰了。 自从来户部后,顾三元和小满就轮流跟着他来上班,以防他有什么事要他们去跑腿。今天正好轮到顾三元跟来,一得到赐冰的消息,他赶紧去帮顾青云领回来。 不过也因为太热,大家干活的效率降低,加上是年中,事多,梅主事一个人忙不过来,詹员外郎就主动分配任务给他,让他给梅主事分担一下,都是一些极简单的算术问题,就是复杂了点,还要细心对数据,万一有一点出错,那就前功尽弃,因此他做得极为用心。 顾青云没用珠算,他还是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算,有些较为简单的,直接就可以心算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接触算学的缘故,还是他训练得当,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心算水平比起前世强太多,四五位数的加减,他如今一看到数字就能直接得出答案。 这是他前世没有的能力。 他自己一个办公室,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做完了,还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错误。 做完后,顾青云没有主动拿去交给梅主事,而是在写自己的话本。 是的,他又写话本了。最近家里的用冰量大增,还有孩子大了,每年的花费都不断增多,再加上最近遇到一个地理位置不错的店铺,他们就花了四百多两的银子地它盘下来,如今正打算出租。这样一来,家里的银钱就更为紧张。尤其是女儿出生后,顾青云看到其他人的闺女出嫁,嫁妆很多,那自己闺女的嫁妆也要开始攒起来了。 如此一来,家里的钱就不够用了。 顾青云很是郁闷,怎么他如今挣得越多,反而就越觉得缺钱呢? 没办法,只好重操旧业,写起话本来。 一直等到下班,顾青云把话本的草稿收拾好,放进简薇给他缝的布包,再把自己做完的工作交给梅主事。 “顾大人,这么多你都算完了?”梅主事一向不苟言笑的脸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手中的动作却不慢,一一翻看。 顾青云笑笑,道:“还好,复杂的工作都是梅大人你做了。” 梅主事点点头,自己用珠算算了几个数据,发现顾青云的答案都正确后,就道:“不错,你算得真快,名不虚传,这要是我来算,要保证正确的话,得算一天。” 顾青云一愣。 “我会跟詹大人说的,如今散值,我们先回家,明天再说。”梅主事站起来道,满头大汗,没有以前一样主动加班。 顾青云当然同意。在一起走出户部大门的路上,顾青云第一次发现,这个梅主事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不冷不热好多了,还跟他说了几件云南司里小小的八卦。 等顾青云回到家,发现谢长亭已经在他家等侯了。即便如此,顾青云还是回后院换了一身棉质的短裤背心。反正大家都那么熟了,不用见外。 果然,谢长亭看到他的打扮那是一脸的羡慕。 “长亭,你怎么来了?”顾青云很是惊讶,最近天气热,大家都不爱动弹,连宴席都少了许多。有钱有闲的大户人家都到乡下去避暑了,要不是顾青云和方仁霄都要上班,家里没个能支撑门户的男人,简薇他们肯定也会去乡下的庄子。 “我刚从避暑山庄那边回来,这不,一听说你的算学书要出版,我就赶紧回来了,你看,我对你好吧?”谢长亭一脸的得意。 顾青云连忙吹捧他几句。 谢长亭呵呵一笑。 两人先说点小八卦,这才进入正题。 “你不去皇家书院教书了?”谢长亭确认后很是不满,道,“那接替你的人是谁?你在书院的名声好,那些孩子的爹娘认为你教得很好,这下子,在你后面接替的人就惨了,得有两下子才行。”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顾青云无奈一笑,再凑近点冰盆,道:“你想太多了,皇家书院是什么名声?肯定会找到合适的人选。还有,算学不难,教小孩子还是很容易的。对了,接替我的人是谭子礼。”谭子礼如今还在翰林院,是从六品的史官修撰。 以他的家庭背景,顾青云觉得如果不是他的嘴巴太毒,人缘不太好,他肯定会比自己升得快。 谢长亭这下不说话了,谭子礼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教小孩子算学那可是小菜一碟。 两人开始说起话本的事。 “之前就说好了,子茗在杭州为我收集当地的白蛇传说,我根据他收集的素材来写。你放心,他现在比我还急。”方子茗刚到地方不久,还没彻底融入当地的体系,如今有时间,还有心情为他收集这些信息,催促他写话本,让他很无语。 “那我就放心了。”谢长亭见他刚开始动笔,知道急不来,就道,“那这次的算学书还是和上次一样印刷这么多本吗?” “不必印刷这么多,免得亏本。上册不同,那是基础的,这次的内容更深入,很多人是不买的。”顾青云摇头。 接下来,两人敲定印刷的事,包括封面、字体、请算学大师做的序、用的纸张等等。这一册的算学书,有上册打底,只要他送给对方求指点,其他人都给足面子,还认真写下自己的评价,其中最有名的一人还为自己作序。 第145章 犹豫 顾青云和谢长亭最后商定只刻书两千本。 “过几天我再让三元送钱过去。”顾青云琢磨着自家的家底, 印刷一次要一百多两,自己家去了这笔钱就只剩下七八十两, 京城的人情走礼花费大, 撑不了多久,幸亏还有源源不断的租金来填补。 谢长亭当然没意见,他拿起算学书的草稿, 一一细看。 顾青云则打开折扇扇风,心里很是郁闷,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节奏吧?如果不是为了买那个商铺,他们现在的生活应该还是很宽裕的,不用斤斤计较。不过一想到商铺转租出去每月有大约十两银子就觉得还是值, 现在就看三元怎么租出去了。 自己已经在京城待了十年,不提家乡的, 一共攒下田地二十亩、院子两座, 商铺一间,住宅一套,加上简薇买的一间商铺,比起勋贵大族来说, 这点产业不算什么,还不算多, 但对于顾青云这样寒门出身的人来说, 这已经是一笔很大的产业,足以让他竭尽全力、费尽心思来完成了。 不过就是为了积攒家业,家里一直都生活得还算简朴, 除了必须充门面的衣服首饰,顾青云和简薇的主要花费还是在书籍上,很少把钱花在不必要的地方,他以前很喜欢逛街买些小玩意,现在都很少买了。 当然,养孩子的支出也要一大笔钱,不过其中有一小半是由老师出的,两位老人常常给孩子们买衣裳和玩具等。 幸亏自家只有三个孩子。顾青云一想到那些嫁娶的费用,就觉得头皮发麻。 没错,只有三个,这是他和简薇商量好的,贵精不贵多。 时人多注重嫡长子,采取强干弱枝的做法,因此家业是嫡长子占大头,主要是为了让一支保持强盛,这样才能庇护其他分支。如果是诸子均分,家产是越分越少,两三代下去,如果没有出什么人才的话,就会沦为普通百姓。 一想到小石头会分到五六成以上的家业,剩下的才由其他儿子平分,顾青云就觉得生得多也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简薇如今已二十九岁,更是下定决心不再生。 至于他家的收入来源,就是写书(无论是话本还是算学书)、租金、田产、俸禄等,偶尔还会有商家请他写个匾额,一次有二到五两银子,不过这种机会较少,一个月最多一两次,这还是看在他的书法水平不错和他有名气的份上,虽说出名的是“一枕黄粱”。 这三年,他不写长篇话本,直接写短篇,或是寓言故事或是短篇话本,或是针对某一件民间热点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些稿件向京城规模最大的六家小报投稿。当然,他没用自己的真实名字,也没用“一枕黄粱”的笔名,而是取名为“梦先觉”。 这是受岑侍读的启发,他就是如此,通过投稿获得不少的稿酬,今年已经致仕,更是有大把的时间在小报上狂刷存在感。前不久有家医馆的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但收费贵,还不肯医治晕倒在他们医馆门前的病人,事情曝光后,被岑侍读追着狂骂,作为文人最厉害的是骂人不带脏字,最后那家人气旺的医馆生意还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岑侍读辛辣的笔锋他模仿不了,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刚开始不容易打开局面,毕竟每家小报都有固定的投稿作者,不过他的水平在那里,有几百万字打底,几次过后,稿件就得到了录用。 之后,按照小报的待遇和名气,顾青云固定给京华小报投稿,从刚开始的百字五十文钱到百字一百文钱,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相当于写一千字就是一两银子,看似很多,可小报的篇幅有限,每次能写一千字就不错了。当然,短篇小说会长一点,但也只有两三千字,还是得分开连载。 因此顾青云在这上面的收入也不多,每月平均三两左右,只够他自己的零花钱,有时候买本书或买个小礼物就没有了。 “后面的我看不懂。”这时,谢长亭无奈的声音打断顾青云的回想,只见他苦着脸,指指草稿道,“你前一本我还能看懂,这一本只能看懂四分之一,我是不是太不学无术了?” 顾青云故作惊讶地看着他:“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学无术了?是不是准备开始学?” “胡说!”谢长亭白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问我古董金玉的知识,我肯定比你懂。” 这个顾青云得承认,点头道:“对,术业有专攻,这方面我的确不如你。” 两人又斗嘴一会儿,谢长亭突然说起自己的烦恼:“我家那位最近脾气很暴躁,慎之,你和嫂夫人这么要好,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么?再这么折腾下去,我非得掉光头发不可。”说完就摸摸垂落在身后的发丝,一脸的痛心。 顾青云不解:“殿下为何暴躁?” “还不是为了生孩子的事?”说到这个谢长亭更是无奈,道,“我家如今有两个女儿,现在在怀第三个,已八个月,即将临盆,娘子就让太医把脉看是男是女,那太医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给个准话。这本来没什么,只是二公主一向和娘子不合,就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还引来皇后娘娘的垂询,把我叫过去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态度很好,但娘子不满,所以才……”后面的话谢长亭没说,而是露出一副“你懂”的神情。 顾青云却是不懂,按照他对安乐公主的了解,她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啊。相反,她对自己的两个女儿非常喜爱,经常带她们入宫。本来公主的女儿一般是没有封号的,可因为安乐公主实在受宠,现在两个女儿都被封为郡主。 至于太医推脱不肯说实话,估计这又是一个女儿。 “那你急吗?”顾青云忙问道。 谢长亭叹了口气,沉默一会才说道:“本来一点也不急的,是男是女的有何要紧?你见过的,我家女儿虽然长得没有我好看,略显英气,但模样端庄大气啊,反正我是很喜欢的。不过我如今已二十七岁了,即将而立之年,还没有儿子,别人在我这年纪都快可以当爷爷了……还有,我家有一堆不省心的人,如今就有一点急了。”他虽然搬出伯府,可逢年过节还是得回去一起过,那些人就没个省油的灯,每次都是趁着他和公主分开,对着他说话阴阳怪气的。 他在其他方面的破绽少,只有在子嗣方面能让人说嘴,一来二去,还真让他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不必理会他们,反正你和公主还年轻,还有机会的。”顾青云也不知如何劝说,这种生孩子的事他帮不上忙,自己也没有秘方。 “我知道。”谢长亭点点头,锲而不舍,“只是她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慎之,你平时是如何哄嫂夫人的?” 顾青云被他光明正大秀恩爱的行为暴击了一下,想了想,才老实开口:“给她买东西,送她礼物。” “可是公主什么都不缺呀?” “她有的和你送的能一样吗?”顾青云恨铁不成钢,指指自己,自豪地说道,“像我,每次惹娘子生气或者想哄她开心,就会买礼物送给她,还是用我平时攒的私房钱买的,这样她就会很开心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顾青云突然觉得很奇怪,貌似自己每次用光月例钱买东西时,简薇都会很开心,这是为何呢?尤其是他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买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回来,简薇都没说过自己一句,反而是赞美。 谢长亭认真听完后,若有所思,皱眉思考着什么。 顾青云见他这么捧场,就说得更起劲:“殿下是什么都不缺,她还比你有钱,可这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只要你平时留意她喜欢什么,再买东西送给她,即使是不贵重的东西,她肯定高兴!她一高兴,肚子里的娃娃也会高兴,这相当于一次讨好两个人!”说到这里,顾青云突然觉得后面那句话有点不对劲。 谢长亭听完,双手相互大力一拍,点头道:“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他就站起来,把顾青云算学书的草稿小心放好,就急忙说道:“我想到办法了!慎之,多谢相助!我走了!” 顾青云看着他走得干脆利落的背影,不由得一怔。唉,他才刚有了谈兴,听众怎么就这么快走了呢? 顾青云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却对谢长亭没办法,至于和其他人说?和谁都不适合。 见书房的冰块融化了,顾青云就走回后院,刚才急匆匆要和谢长亭见面,女儿顾景的叫声还没来得及回应呢。 顾景是五月的生辰,如今刚满两周岁又一个月,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就是性格太过于文静,给她一个玩具就可以一个人静静地玩许久,中间不吵不闹,是个非常好带的宝宝。 有小石头和小鱼儿做对比,乖巧可爱的顾景就格外惹人怜爱。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小家伙爱尿床,还屡教不改。 “小丫,听你娘说,你昨晚上又尿床了?是不是呀?”顾青云抱起她,亲了一口她滑嫩嫩的小脸蛋。 顾景手里拿着积木,十分不满爹爹打扰她搭建房子,不过看在爹爹亲她一口的份上,她还是敷衍地回亲了一口,嘟起嘴巴道:“爹爹,小丫还要玩,放我下去。” 对于女儿的不赏脸,顾青云颇有些伤感,以前的小石头和小鱼儿,只要自己一抱着他们,那是恨不得不撒手的架势,很是欢喜,反倒是乖乖巧巧的女儿,却对自己很不耐烦,真是令人伤心。 “小丫,你还没说你昨晚上是不是又尿床了?爹爹不是说过只要想尿尿一定要喊人吗?”顾青云不放,再次提醒她,就期望着他女儿能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再次失望了,顾景摇摇头,道:“是我尿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在说今天在吃什么一样。 第154节 顾青云哭笑不得。顾景爱睡觉,一睡起来就要睡到自然醒,夜晚时间长,即使她有尿意,那是宁愿弄湿床单,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喊一声。 没办法,如今只能让春分在半夜起来给她嘘嘘,即使这样,她还不高兴。事实上,对于吵到她睡觉的人和事,顾景都不高兴,非常有原则。 即便用了这种办法,顾景还会时常发生“意外”。 难道是太小了,没有产生害羞的情绪?顾青云纳闷,见她有点不耐烦了,眼睛频频看向地面,只能把她放下,任由她自己去玩玩具。 这时候,小鱼儿从隔壁方家回来了,一回来看到顾青云就是眼睛一亮,不顾天气的炎热,愣是扒在顾青云身上腻歪一会儿,接着他就看向专心玩耍的妹妹,撒娇道:“爹爹,我也要穿肚兜和小裤裤。” 顾青云摸摸他的背部,一手的汗,就点头同意了。 旁边一直静立的春分赶紧去拿衣服来。 这时候,简薇带人从厨房端来从水井拉上来的绿豆沙,这是大家的最爱。 吃过后,让孩子们自己玩,顾青云和简薇说起《白蛇传》的剧情。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又为了有共同话题,节省精力,顾青云决定再次和简薇一起讨论剧情。 “夫君,你用女子的视觉去写,这样可行吗?”简薇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顾青云写的开头。 “这个故事最好用白娘子的角度来写。”顾青云承认这样不讨男性读者的喜欢,可是他现在就是想写这个故事,而且他认为从白娘子的角度来写更好。 他前世没看过有关于白娘子和许仙的书,但电视是看过几遍的,那是他们那一代人童年的回忆,堪称为经典。只是前世的十几年加上今生的将近三十年,很多情节都忘记了,只能记住个故事梗概。不过这一世有民间传说为基础,材料齐全,自己要做的就是归纳整理,把故事改编,更具可读性。 顾青云自己设计了大纲,从前世小牧童救下小白蛇,到小白蛇要成仙之前得报恩了却因果,到男女主角的相识、相知、相恋,还有他们中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当然,最后的法海镇蛇妖,他没有黑佛教。 毕竟这年头佛教的势力很大,从高官到百姓都有佛教的信徒,他小胳膊小腿,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对和尚很有好感,大概是夏朝的和尚不能免税、佛田要依法纳税的缘故,顾青云没觉得他们会对国家造成很大的危害。 此外,他小时候还被桃山寺的和尚救过一次,更是深有好感。因此在《白蛇传》中,他没有黑法海,即使最后还是会用雷峰塔镇压女主角,但可以换一个角度来写,站在各自的立场,谁都没有错。尤其是最后法海还是会放了女主角,让他们一家团圆。 至于会不会引起争论?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如果这样写,我们女子会很喜欢看。”简薇露齿一笑,想到如今偶尔还能收到的读者来信,都是催促夫君快点写话本的,大部分都是女子的笔迹,即使有男子的,也是那些年纪不大的少年。 还有,夫君之前一直提不起兴致写话本,没想到如今刚买下一个商铺,家里的现钱紧张一些,他就精神百倍地开始写了。 对于夫君这种做法,简薇只能暗暗摇头叹息:如果被外界的人知晓,不知是何种想法? “不过夫君,我总觉得许仙的行为太过于懦弱,真是令人生气,怎么能什么都靠白娘子呢?”看完顾青云列出的大纲后,简薇稍有不满,“还一见到白娘子的原形就吓晕了?又轻信他人!不行,这个我不喜欢。” 她这是完全代入白娘子的角色了。 顾青云一听,思忖了一会,摸摸下巴微微刺手的胡茬,喃喃道:“那我再改动一下,如果我还用‘一枕黄粱’的笔名发表,男主角性格不讨喜的话,那些男性读者肯定会恼火……”他如今还在考虑是否用“一枕黄粱”的笔名发表,毕竟这是一部言情话本,是从女性的角度去写,男读者可能会有意见。 如果他用新笔名发表,即使被人认出是他的文风,可谁也没有证据,看话本的人一般也不会凑到他面前询问,大不了真有人来问到时沉默不语就算了,只要他打死不承认,做好保密工作,谁敢确定? 而且说实在的,他不知道这本《白蛇传》能不能受到读者的欢迎,万一惨遭冷落,先前妒忌自己的人可能就会趁机发难,对自己冷嘲热讽,大肆批评。如果单是这样,他还可以忍受得住,最怕的是他们涉及到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小石头和小鱼儿,都在学堂,人小,又维护自己,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发生的冲突。 可是如果用“一枕黄粱”的名字发表,那绝对能引起大家的兴趣,对他的“钱途”有很大好处。 因此他是极为犹豫。 自己是为了钱啊!顾青云自嘲。算一算,还是写一本火书容易挣钱,正好自己有这方面的经验和名气。 三年前的银矿事件,让他一举在京城成名,之后皇帝派出的船队证实发现银矿的人说的是确有其事,由此出海的人每年大增。有很多人各自凑钱买船出海和外国人做生意,挣的钱很多。当然,也有一些人遇到风浪,或当地的土著不友好,或在船上感染疾病,血本无归的人也有。 但只要出海的船只能顺利回来,它带回来的货物绝对不愁卖! 珍贵的木材、蔗糖、铁矿、铜矿、白银、香料、染料、可可……这些都有极大的利润,不愁没有人买。 顾青云也知道出海的利润大,可问题是他没找到合适的合伙人选,而且他的本钱不足,加上利润大,风险也大,一不小心就会血本无归,自己家底还薄,这让他轻易不敢下定决心。 所以他现在才对用不用“一枕黄粱”这个名字犹豫不决。 尤其是他的笔名已经曝光,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人所知。顾青云最怕的是自己写的话本万一一个不注意,被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歪曲自己的话,从而攻击自己,那就不好了。 这就是从古到今,很多文人有一堆笔名的缘故,就是为了减轻这种风险。 第146章 内疚 简薇定定地看着顾青云认真思考的样子, 只觉得他这模样十分吸引人,让她不知不觉就看出神。 “好, 就这样办, 我已经决定了!”顾青云终于下定决心。对于他而言,还是安全最重要,他不想因为写话本而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 尤其是家人的生活,更不想让人根据他写的东西来猜测自己的内心活动。 至于钱少的问题,顾青云觉得还可以忍受,再差应该也会有收入。如今的话本市场比几年前增大。因为国家施政的影响,政治清明, 百姓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在他生活的这片土地上, 读书人的地位极高, 只要是有点闲钱的人一般会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学堂去读书,因此越来越多的人识字。 这同样会影响到看话本的人数。 “怎么办?”简薇好奇地看着他。 “换个笔名,我不想用‘一枕黄粱’了。”顾青云没有解释太多,开始磨墨, 准备改一下大纲。 他就不信,换了笔名还能被人认出, 他都三年没写了, 文风和以前可能还会相似,但肯定有所改变。可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他出名后, 有大量的作者模仿他的文风写话本,这样一来,他这个还不算太显眼。 还是那句老话,即使被人认出,不回答不承认就是了,别人又没有证据。 简薇神情凝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这样也好。” 见她也赞同自己的做法,顾青云更是自信。他还是觉得安全第一,不想曝光于大众面前。 再和简薇商量后,顾青云改写好大纲,故事梗要是小白蛇是一条认真修炼的蛇,从不吃人,只吸收灵气修炼,再经过努力修炼,即将修成仙时却发现遇到瓶颈,修为久久无法突破,不能走到最后一步。在困顿中,被观音菩萨点化,才知道因为自己还有恩没有报,于是决定到人间去寻找恩公的转世,以求报答。 通过一番寻找,等确定恩人的转世后,女主角和自己的小伙伴小青通过设计各种巧合、桥段和男主角相识,相知,相恋,两人琴瑟和鸣,通过学医、开医馆来发家致富,在女主角暗中的帮助下,男主角的生活水平直线提高,两人做了很多好事。 不过事情不是一帆风顺的,中途有妖怪来阻止,可以是女主角的爱慕者和敌人,女主角的身份好几次都差点曝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终于在一次有意的设计中,误食为她特制的雄黄酒而化成原形,把男主角生生地吓晕过去。 清醒后的男主角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受别人蛊惑,心甘情愿地相信是蛇妖把自己的娘子吃掉,于是各种伤害、各种虐恋出现,一边虐一边痛。等到伤害已造成后,男主角才发现女主角就是自己爱上的那个蛇妖,于是非常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痛不欲生。 之后钱塘江发大水,女主为救百姓现出原形,无意中被敌人看到,传出是她干的,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信以为真,结果传到和尚法海的耳里,就误以为是女主祸害的,最终在一起合力消灭水患后,趁着女主怀孕而法力减弱时,把女主镇压在雷峰塔下。 最后,即使解除误会,可人妖不能相恋,女主角终究还是犯错了,依然被囚禁在雷峰塔下。直到男女主的孩子长大后读书科考当官,在为百姓做了一系列好事,获取功德后,孝感动天,女主角终于可以重获天日,一家三口得以团聚。 “这就是结局?”这次,简薇终于满意了,忙追问道。 顾青云盯着自己的毛笔出神,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最后的结局,最后的结局是女主角因为此事,度过心魔,直接成仙。在成为凡人和女仙的选择中,她毫不犹豫,这是她一生的追求,就是为了脱掉妖身变为女仙,千百年的追求和几十年的生活孰轻孰重?女主角选择成仙,被留下的男主角痛苦之下选择出家,最后成佛。” 看完自己的大纲,顾青云想,貌似充满了正能量啊!不过这还是自己熟悉的《白蛇传》吗?好似改变了许多。不过算了,这里又没有原著,不必忠于原著,就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写,其他的不必多想。 简薇却大吃一惊,惊呼道:“夫君!为何如此结局?” “那如果你是白娘子,你是愿意长生不老还是愿意作为凡人?”顾青云反问,直接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坐了大半个时辰,得起来走走,省得以后和老师一样,颈椎得那个什么病,那就得不偿失了。 简薇看着夫君无意中露出劲瘦结实的腰部,脸不由得一热,忙撇过头来,心里暗自唾弃自己,怎么就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呢? 好半响,她才收回自己的思绪,回过神来,忍不住代入想像。接着,她看了一眼顾青云,低声道:“我没有做过妖,不知道做妖和成仙是什么滋味,但我想,如果能和夫君在一起,我是非常乐意的。夫君,我去看看厨房做好饭没?”话音刚落,人就提起裙角急匆匆地走出去了,似乎很不好意思。 顾青云为她突如其来的话语愣了愣,他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闭了闭眼,复又张开。 他不是木头人,简薇的心意他是能感觉得到的,可是令他内疚的是,如今他不能回报同等的感情。 顾青云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露出来的皮肤,暗自思忖一会,就似乎引起脑袋一阵疼痛,最后决定还是不想了,反正人生中不止有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一样能活。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简薇,可感情的事无法勉强,自己要更加努力对她好就是。 想到这里,顾青云不再考虑这些让他头疼的事,他叫三元进来,为他添加清水磨墨,自己凝神写作。 这是自己一直想写的话本,顾青云事先收集的资料齐全,所以一写起来就得心应手,灵感如泉涌,手下不停,写起来很顺畅。 一旁的顾三元看了非常高兴,他如今会的字越发多了,看话本毫无障碍。顾青云一边写,他一边看,看到有错别字或不对劲的地方就暗暗记下来,等顾青云停下后,再跟他说。 等顾青云觉得光线昏暗时,天色已晚,吃晚饭的时候到了。 “叔,你今天写了好多,比平时多一倍。”顾三元兴奋地数了数白纸的张数。 顾青云也很意外,不过想到他刚才的状态,觉得应当如此。 到饭厅时,发现大家都在等,连小鱼儿和小丫都在乖乖地等待,看到他很是惊喜,这让顾青云很是内疚,忙道:“老师,外婆,怎么不叫我出来?或者你们先吃?” 方仁霄摇摇头,笑道:“我们还不饿,天气太热,不大想吃东西。”说完这句话后,他看了一眼顾青云的脸色,关切地探头道,“是不是算学书有修改?定稿了么?” 顾青云一愣,看了一眼简薇,发现她也愣住了,忙摇头道:“老师,上次我给您看的就是最终版,今天已经交给松竹书斋了,即将送去刻印。我刚才写的是话本……”后面的声音就小了点。 “写话本?”方仁霄眉头一皱。 顾青云忙把自己换笔名的事说了,他随便想了一个名字,名为“山谷居士”,这个名字与他之前用过的笔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样也好。”方仁霄没反对。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 一个月后,顾青云的《算学再解》出版,事先经过宣传,加上几位算学大家的大力推荐,一下子就卖出两百本。他书中的内容还有乡试和会试科考中出现过的算学题,他用了几种方法来详细解答,因此也吸引一些有志于考举人和进士的秀才、举人们,之后断断续续地有人过来买。 对此结果,顾青云和谢长亭已经很满意了,只要他印刷的两千册能全部卖出,起码不会亏本。 慢慢的,随着人们看完这本书,就在一定的范围内引起大家的重视,众人纷纷给出意见,大部分是好评居多。 顾青云见状,更为高兴。比起亏不亏本的问题,他更在乎的是大家的看法,这可是他花费了至少三年的时间写成的,业余时间都花在这本书上,虽然还有很多不足,可这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如果有人能从他写的书中得到一定的启发和学到一些知识,这就是他的成功。 这天,在参加一个有关于算学的聚会后,天已经黑了,顾青云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家。 “夫君,你在想什么?”烛光下,见顾青云正卧在凉席上,好半响没动,一旁正在梳通头发的简薇开口问道。 顾青云做了几个俯卧撑后才回道:“今天我的一个同年准备请假回乡,我就想起爷爷奶奶他们了,三年未见,即便上次三元送爹娘回来时说他们身体还算硬朗,可到底没有亲眼看见,不放心。”他虽然又在京城住了三年,可因为前两年爹娘来京和他一起住,不满足请假的条件,没有和父母相隔千里。 他这么一说,简薇也被勾起了思乡之情,她停下动作,看了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镜子中跳跃的烛火,目光迷离,低声道:“是呀,我也想他们,还有我娘和弟弟,我爹。也不知弟弟现在如何了?上次娘亲来信,弟弟学业火候还不够,要等个两三年才能下场。” “阿瑜如今才十二岁,等个两三年也不迟。”顾青云觉得十五六岁下场才是正常的,学识更扎实,可以一举考过院试,成为秀才。 至于他家的二弟和三弟,前两次院试机会都没能抓住,如今两人还是童生,就看今年八月的院试了。 当初他得到这个消息时,简直是心急如焚,很是失望,忍不住的,又在京城收集一堆参考资料寄回去。想到两人今年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二十岁,还是童生的身份,就恨不得飞回去给他们上课。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他们的学识已经够了,就是差了点运气,临场发挥不好,精神压力过大。 再想到他大堂兄顾青明二十好几才考中秀才,顾青云就淡定了。这些年他在京城遇到过一些少年才子,都是十五六岁就考中秀才的,厉害一点的十二三岁就考中了,甚至还有比他当初还年少的,十一岁就中了廪生,于是眼光也跟着高起来。 不过堂弟们科举不行,倒是在子嗣方面很厉害。二弟已成亲两年,如今生有一子,一岁半,前不久接到信,二弟妹又怀孕了,估摸着三个月后孩子就出生。而三弟去年刚成亲,三弟妹也是有孕在身。 他们成亲的对象算是门当户对,出乎顾青云的意料,除了二弟按照计划和庞教谕的女儿成亲外,二叔和二婶为三弟选择婚事时,选择的是家境较为富裕的地主之家,对方的产业没有大到一定程度,没有入商籍,可商铺还是有几间的,而且家中也是大族,有靠山。 顾青云原本还以为二叔和二婶都会为堂弟们选择书香门第的女孩子呢,当初他们把成亲对象的家庭情况写在信中询问自己的意见时,他还为此大吃一惊。不过在知道对方人品不错后,他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事实上,他也不会反对这样的事,他毕竟是晚辈。 想到科考,他就想起自己的大儿子小石头,他现在快学完五经,速度很快,在算学、律法方面更是有他的教导,每次考试时都很少失分。 小石头考秀才是要回原籍的,顾青云在想什么时候才放他回去,如果他学得好的话,没有必要一定要等到十五岁。 * 当顾青云因为出版算学书而得到上官的赞赏,并让他正式接触业务知识时,他的《白蛇传》也开始发售了。 对此,顾青云是非常关注的。毕竟他相当于从头开始,能不能成功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第155节 第147章 学习 简薇同样如此, 对于这篇话本她很是喜爱,还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 这样一来, 对它的关注度自然高。 和以往一样,顾青云的书依然是采取连载的形式,只是这次他是一下子发出十万字。因为这个故事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算是胸有成竹,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因素,和他前世有联系,所以他写得很快。 之后是印刷、售卖。 这天下午,顾青云在家一边等待消息一边练字平静心绪, 今天是话本发售的第二天,昨晚刚上架。 不久, 顾三元气喘吁吁地敲门进来, 一看到顾青云,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马上说道:“叔,我去看过了, 感兴趣的人不少,可那些人一拿起书本看了几页就没有再看, 不过只要能坚持看久一点的就会一直看下去。” 顾青云闻言, 心中提着的一口气微微放松,笑道:“那还不错。” “叔,怎么会不错?比起以前差远了!”顾三元即使年纪已二十四岁, 在外人面前是沉稳能干的形象,但在顾青云面前还是保持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这下子话就脱口而出,“比以前您写的差远了!以前您的书一出,一大堆人在书斋门前等候,现在是我们等别人买,完全不一样。要我说,还用以前的那个名字多好,现在谁知道‘山谷居士’是谁?” 顾青云摇摇头,虚点他的额头道:“你啊,就是心急。现在看的人都是男子,他们中有些人对从女性角度写的书不感兴趣,不过这毕竟是出版的书籍不是手抄本,加上松竹书斋的话本大部分质量都比较高,这家书斋手里还掌握着几个写得好的文人,大家对松竹书斋的眼光还是信任的。我的书这样一做,肯定能吸引一些人前去看。而且说到底,话本看的还是口碑。如果我写不好,即使用的是‘一枕黄粱’的名字,别人也不会买账,反而大加嘲笑。”后面的话他想了想,突然不想提起了。 因为自己的小心谨慎,放弃可以到手的银子终归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过他并不后悔。最重要的是,他这本《白蛇传》的主角是女性,针对的也是女性读书。比起之前的话本,写得更加细腻曲折。 顾三元一听,认真考虑后,觉得的确如此,于是不再纠结此事,打算等时间久一些再看。 “对了,你家的房子买了吗?”顾青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忙问道。 这些年顾三元为他做事办事都是勤勤恳恳的,还对自己忠心耿耿,没有中饱私囊。每天跟自己去上班还不忘和其他小厮下人小心打听一些小道消息,让自己待人接物更加得体,没有冒犯别人的避讳之处。 此外,他毕竟是自己的族人,又是家里的外管事,月钱和其他下人相比是最高的。再有他媳妇的帮忙,前不久就攒够钱可以在城南区买到一小套一进四合院,虽说面积很小,但总归是独门独户。 “买了。”说到这个,顾三元脸上的兴奋之色表露无遗,毕竟能在京城买个小院子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能买到,也算是在京城有了立足之地。 “讨价还价很久,前房主才肯出手的,我已经去官衙那里办了房契,拿着您的名帖,县衙的人没有多收我的钱,速度还很快。”顾三元突然凑过来拿起蒲扇给他扇风,一边还讨好地道,“嘿嘿,叔,您可不能赶我走,我还得在您身边服侍您呢。我家那房子我准备收拾收拾就出租出去,以后还在您这里住。” 顾青云靠在椅子上,感受到一阵阵凉风吹在自己身上,浑身觉得舒爽,他微微“嗯”了一声,状若漫不经心地应道:“只要你没做错事,我当然不会赶你。”他虽然信任顾三元,可该有的提醒和告诫还是必不可少的。 顾三元为他办的事,他偶尔还会让人从某个途径去了解。他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谨慎过头,还很辛苦和麻烦,可他就是这个性格,很难改变,也不想去改变,而且他还不避讳让当事人知道。 有这样的规矩,这些年来,家里的下人还算是安分的,没有出现什么欺上瞒下的事。 顾青云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前看过的小说和在京城的所见所闻,有些人家的下人做错事要主家背锅,简直是太冤枉了。 有了前车之鉴,他就觉得自己这么严格持家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家里一直很平和。这么多年来,自家的下人没多出几个,可家里还是运转着井井有条。 简薇和他的想法相同。 顾三元呵呵一笑,更加卖力地给顾青云扇风。 “你家儿子等过两年就跟着小鱼儿去学堂,他的学费我出,我看他虎头虎脑,看起来很机灵的,兴许以后能读出个名堂来。”顾青云想到顾三元家里三岁的大儿子,就忍不住开口道,“你有空就先教他识字。”如果族人中有孩子有天分,他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这几年,林溪村的族人就没出几个读书的人才,倒是他带回去的算学书和他私下编写的做账教学范本被顾青明大力推广,如今族里的几个年轻后生进不了学,就去县城或临阳府里的商铺做伙计,有些厉害点的,直接做账房。 这让他很是郁闷,难道以后他们顾氏是专业的账房家族吗?不过仔细一想,就知道培养人才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官场上,大家讲究是同气连枝,他虽然想家族中出现更多的人才,可这种事急切不得,还得讲究运气。 见顾青云这么承诺,顾三元就更兴奋了,马上用力拍拍胸脯道:“叔,您放心,回去后我就教家里那臭小子识字,省得以后他去学堂丢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天,顾青云这才问起京城里教堂的外国人。此时东西方已经开始了大量交流,来夏朝的外国人日愈增多,还有人在京城建立教堂传教。不过和他以前知道的历史一样,这片土地上的人对外国的神仙很少有感兴趣的。 无奈之下,那些传教士只能想方设法和本朝的官员结交,以求突破。这种情况,这半年来出现得越来越多。 这时候的国人还没有太过于妄自尊大,有些人对外国也很感兴趣。他们对信教没兴趣,倒是对西方的文化偶有兴致,所以此时的交流多以文化交流为主。 顾青云夹在其中一点也不突出。 “叔,我细细打听过了,有几个番人的风评还不错,会说我们本朝的官话,还和一些官员有交往。”顾三元把情况介绍了一遍,重点说到有一个英国人的官话说得最好,和其中一名官员认识。那名官员就是他以前在翰林院时认识的正九品侍书梁唯。 梁唯是每天专门记录他们考勤的官员,顾青云之前在翰林院时每天都要和他打交道,算是熟悉。 “行,我知道了。”顾青云暗暗做好打算,准备让梁唯带他去认识那名传教士,开始学英语。即使古英语和现代英语有很大区别,但他认为总归有相似之处,比起其他西方语言,英语可能是学得最轻松的。 事实上,如今西方世界的流行语言是拉丁语,英语还不是主流,英国还没有崛起。而且顾青云还听说学好拉丁语再学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会较为容易,准确与否他现在还不得而知。 他打算等学会英语后再去学习拉丁语,现在还不急。 八月十日,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有了中秋节的气氛,顾青云在梁唯的带领下见到了这位年逾五旬的英国神父,他有一个很大众化的名字,名为“汤姆”。 在得知顾青云的身份后,汤姆神父非常热情。 虽然他说的官话有些口音怪异,但双方还是能愉快交流的。 通过交谈,顾青云确认对方带有数学书,本人有真才实学后,他这才说出来意。 当听到顾青云说要跟他交流算学,还打算学习英文时,汤姆神父简直是高兴坏了,二话不说就狂点头同意。 两人约定好时间,每三天约在教堂见一次面,一次交流一个时辰,顾青云就和梁唯告辞离去。 “大人,没想到您还会对这些西学感兴趣。”梁唯百思不得其解,觉得顾大人的前途光明,怎么还会花时间在这上面?他又不是自己,几十年如一日,还是九品官,怎么都无法升上去,明明有几次都有机会了,可最后机会总会落在其他人身上。 几次下来,他已经心灰意冷,年过五旬,觉得没希望上进,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其他方面。 顾青云微微一笑,沉声道:“我对这些的确感兴趣,尤其是算学。趁着年轻,多了解点没错。” 梁唯恍然大悟,心里却若有所思:的确,顾大人的算学造诣很深,整个朝廷人都知道,现在他对西学有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他觉得可惜了,顾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户部的正六品主事,如果多花点时间在官途上,可能会升得更快。 听说这位顾大人不大热衷交际呢,别人请他去一些特殊的茶楼都不肯去。 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一点都不像是而立之年的人,这让他又想起了和顾大人同一年的进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他们那一科的人不仅年轻,还人才辈出,让他这个老秀才心里有一丝丝酸意。 幸亏自己年纪大了,不必多想。 梁唯想到这里,知道自己今天算是和顾大人搭上线了,觉得今天奔波了一天还是有收获的。 于是,等顾青云学习英语渐入佳境,已经忘记关注话本时,《白蛇传》开始引起越来越多人的注意,特别是在女子中间,名气越来越大。 第148章 日程 当简薇跟他说起这个事情时, 顾青云是惊讶的。 不过这终究是一件好事,是他设想过的还算好的结果, 让他很是高兴。 “阮家的孙女及笄, 我今天去参加,在宴席上有人说起《白蛇传》呢。”简薇的脸色微红,眼里似乎含着水光, 闪闪发亮,语气颇为自豪。 顾青云了然,今天是户部郎中阮大人孙女的及笄礼,阮家没有大办,只是邀请各家的女眷去聚一聚。 “夫君, 大家都说写得很好看。”简薇拉着他的手,像个小女孩般摇摇他的手臂, 一边掩嘴笑道, “竟然还有人怀疑这是你写的,理由是感觉很像,遣词造句有些类似。她们还问我,我就说你现在很忙, 整天不是写算学书就是跟番人学语言,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 “幸好她们都认为你现在忙没时间写, 也没必要再写, 这才不猜测了。”简薇的话语滔滔不绝,“《白蛇传》里用到诗词的地方好少,大家想找我的证据都不行。”说到这里, 她的语气有种隐秘的欢乐感。 这《白蛇传》里的男主角是底层出身,不像《梅花戒》里的男女主角是乡绅之子女,读书识字,作诗是正常的。在《白蛇传》里,女主角是蛇妖,整天修炼更是不会吟诗作对。顾青云隐约记得前世的电视剧里常有男女主角对唱的一幕,只是如今是话本,他就把这大部分的对唱都舍弃了,只保留方子茗给他找到的几首当地民谣,并放在合适的段落。 而读者都知道前一本《梅花戒》中,里面女性角色作的诗词都是简薇亲自操刀,如今见到简薇,有怀疑的话,自然会询问。 “我们不承认就是了,别人没有证据不会乱说,而且大部分人都只关注鸡蛋好不好吃,谁会去关注下蛋的母鸡长得如何?”顾青云安慰她,“除非山谷居士不断写话本,还得越写越好,这才会有人关注。”比如说一枕黄粱,就是写到《梅花戒》后才有多人关注他,是积累起来的人气才引起众人的好奇。当然,还有小报的推波助澜。 “夫君,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如今很多人去买书看呢。”简薇却笑了起来,撩撩额间的青丝,言笑晏晏的样子显得格外柔和温婉。 顾青云一怔,随即赞道:“薇儿,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好看了。”确实,如今年近三十的简薇皮肤依然白皙细腻,眼睛清澈,书卷气极浓,气质文雅,比起少女时期,身材更好,气质更加成熟,容貌虽说依然清秀,可十分吸引人。 反正顾青云觉得简薇更好看了,时光赋予她更美好的气质。 “夫君!”简薇娇嗔地叫了一句,似乎有着羞怒,脸上情不自禁出现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顾青云嘿嘿一笑,握住她的手,突然道:“转眼间我就三十而立,孩子们渐渐长大,我这些天考虑了下,这次话本的收入就拿出来和王家合伙,出海通商。”他认为现在是最好的进入时机,如今的水手和船长经验丰富,而且贸易圈逐渐形成,再不参与以后就没有他们这些人的份了。 最主要的是,方子茗写信回来说了在杭州的所见所闻,知道那里的商贸极为发达,他也有心做一笔。两人经过商量,觉得还是王家比较靠谱。这是方子茗的舅族,加上顾青云上次回乡和王铂打过交道,觉得他的为人不错。 最后就是因为王铂的儿子王家骏了。 为了让他儿子考上秀才,最近王铂和他联系,要送王家骏到他家来学习。因为顾青云除了每天上班,自己还有其他事,所以每天下午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教导,只除了他去教堂的那一天例外。即便如此,王家还是送了厚礼。 顾青云本来是想回绝的,他自己的事情一大堆,差点忙不过来。只是这个社会还是人情社会,上次自己回乡和爹娘去年回家欠了点人情,加上其他人的说情 ,无奈之下,他只能答应了。 结果等他教王家骏时,发现他行为举止虽有些跳脱,但学习还是很认真的,学习态度端正。他每天在族学上完课后,再到顾家学习,也从不喊苦,很是努力。 见他是这样的人,顾青云就乐意了。通过测验和了解,顾青云了解到王家骏对作诗方面不精通也不喜欢,本人很喜欢数学,在经义方面学得一般,答题时常有错误。 和当初的自己多像啊!顾青云终于明白为何王家族学里财大气粗地请来教学优秀的举人,还依然把他送到自己这里了。 事实上,王家骏来找他,就相当于补课一样。顾青云在了解到他的弱处后,就制定计划一一去做。 王家的要求是考上秀才,不要求成为什么学问家。因此顾青云采取了后世常见的题海战术,每天都出题考他,之后改题讲题。 把各种类型的题目考几遍,顾青云认为基本上就差不多了,前提是学生肯学。 至于作诗方面,顾青云把自己用过的方法让王家骏学习,预料之中的,还是有点效果。 为此,顾青云都差点想收他作真正的弟子了。这找到一个和自己思维相似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啊!只是一想到自己还年轻,学识还不够,怕误人子弟,再者他如今没有太多的精力教导学生就只好作罢。 这才学习了两个月,王家骏的水平就有所提升。对此,王家非常感激和兴奋。 土豪表达感谢的方法就是送送送!顾青云不肯收,王铂竟也不强求,最后竟然提出这次合作。 顾青云暗自考虑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参与这场盛宴,即使他合伙的海船真的倒霉沉底了,自己也不会后悔,也不会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 此时听顾青云这么一说,简薇当然同意,她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柔声道:“夫君,我都听你的,咱家还有银子用呢,不着急。” 顾青云点点头,转而促狭地说道:“既然都听我的,那为何不和我一起学英文?”这段时间他的业余时间都在学习英语,而学习语言的方法,不外乎是肯开口,有人教,自己努力。 他毕竟有一点点基础,还知道各种学习方法。虽说是三天才和汤姆神父见一次面,可其他时候他都是拿着借来的英语书学习、朗诵、背诵单词。 家人刚开始听顾青云说英文很是好奇,尤其见这些古怪的音符从他口中大声说出,他本人还一脸严肃时,大家都忍俊不禁。 当时顾青云很无奈,说道,“学习语言就得这样,得大声说出来,不能害羞,我这样做是对的。”他和汤姆见面时,都是官话和英文夹在一起的。 顾青云当时想了想,小石头难得回家一趟,就暂且放过他。小鱼儿在家里,他精力那么充沛,每天做完功课还能到前院的游乐场玩耍,因为慧香的儿子和他同龄,就算别家的孩子没空来家里一起玩,他也有伴,天天下午在书房听到他的尖叫声也是够了。 于是,小鱼儿过起了和顾青云一起学习英文的日子。 至于小鱼儿的意愿,这很重要吗? 反正在小鱼儿的眼里,能和爹爹一起玩,这是最开心的事了。 唯一让顾青云悲伤的是,他的小儿子比他学得还快,让汤姆神父大加赞赏。当然,他忘得也快。 现在,如果换成现代的时间,顾青云的日程安排是这样的: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慢跑、打拳两刻钟,活动一下手脚,读两刻钟的英语,吃早饭,六点多一点准时出门,七点钟一定到户部签到。 中午在户部等候家里送饭,吃完饭休息半个小时,继续干活,一直到下午三点。如今是秋分之后,下午申初(三点)就可以散值回家。 没有宴席和聚会的话,顾青云一般四点钟就回到家了。如果和神父约好的话,就会到教堂那里学习一个时辰的英语。要傍晚七点钟才到家,这时候,家人一般都已经吃完晚饭,他就自己吃。 吃完后就是和家人的交流时间。 第156节 之后就是完成每天的写话本任务,一个月要写五万字,每天一千五百字,休沐日写多点,这相当于他练习书法,一般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能写好。 他写字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尤其他用的还是小号的毛笔,已经练出了速度。 到了晚上九点,就是他给自己充电的时间,或是学习英语,或是看自己感兴趣的书,或寥寥几笔写下今天的日记,他最近都是向皇家藏书楼借阅有关于云南和户部的资料。 晚上十点,他做完俯卧撑后才洗澡睡觉。偶尔还得做点有益身心的活动,第二天早上得早起,所以不能太晚。 只有每晚临睡前,他才会静静地回想白天遇到的人和事,思考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什么没注意或做得不对的地方。 每个休沐日和节假日休息的时候,顾青云更多的时间是花在家人身上,或是带着妻子、孩子们出去玩耍,或是射箭蹴鞠,生活还是很丰富的。 人不能活得太紧绷,休沐日就是他放松身心的好时机。 方子茗等友人说他活得很从容,似乎永远都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从容的背后是他每天按照计划来做事,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很是无趣,可这有利于他保持冷静的心理和态度。 可能是从小就习惯了这种有计划的安排,顾青云觉得很适合自己。 * 十月底,顾青云等人要在朝廷封衙之前做好明年的预算。而此时的京城码头,时不时就有官船靠岸,一个个都有士兵护着某辆车往户部驶去。 这是各省的官员每年到户部交计帐的时间。 至于所谓的预算,浅显的理解,就是下一年度国家所需要花的钱。前世在基层政府工作过的顾青云知道政府每年都会有决算和预算,他没想到的是在夏朝也有,制度还挺先进的。 等他去查找资料时才了解到在唐朝初期就已有了明确具体的预算制度。刚开始的财政预算是一年一造计帐,户籍是三年一造,从县到府到省,最后到户部,预算是自下而上的,到了户部后才形成最终的预算。到了唐朝中期,有人认为预算成本过高,就把有稳定性的税目编成书册,不必每年更改,其他不稳定的税目,另行编制。[注1] 如此一来,纳税的人户明确知道每年应该纳税多少,国家的预算收支就比较稳定,同时也降低编制预算的成本。[注2] 总而言之,按照量入为出和量出制入两条原则,户部要根据实际情况来选择运用。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每年的财税收入平衡,还能有剩余的钱。 只是这种情况很少。 顾青云是云南司的主事,因此他最近要和云南那边的官员打交道,催促他们赶紧上交计帐。 这些计帐需要云南那边派官员送到京城,顾青云和梅主事就得一一查看、计算,看是否有什么错误,程序是否合法正确。 每年因为计帐出错的官员都有,一个不小心就是贬官甚至掉脑袋的事,所以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两人和其他书吏轮流来算几次。 大概是因为顾青云展现出来的能力,或者是户部有这样的规定。如今的顾青云任务加重,他不仅负责本司消息和公文的上传下达,还从梅主事那里接手一部分工作。他这个位置的前任官员调走后,他的工作就由梅主事接手,如今只是归还到他手中而已。 梅主事已经在户部主事的位置做了十年,算是资深前辈。顾青云对他很是尊重,很多事情都会请教他。 而且还有方仁霄在后面呢,他虽然没做过户部主事的位置,可他当时作为郎中,是统揽某个司的全局,对于主事的业务范围也很了解,所以这些都难不倒顾青云。 这只是业务上的,他还要和云南来的官员打交道。 对于他们在计帐中要花钱的项目,他得通过各种手段去查实,凡是超出预算的得报到云南司的员外郎那里,一般而言,只要是花费过大的都会被驳回。 因此,大概是因为顾青云的位置重要,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被人行贿的一天! 第149章 行贿 “你说想花一百两银子买我画的一幅画?”顾青云皱眉看着眼前的人。这是京城富贵坊的某家古董店老板, 名不见经传,本来他是不想见的, 可顾三元说他竟然乐意花上百两银子买他作的一幅画。 顾青云好奇之下就想见一见他,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让他遇上?他自己作画的水平还不清楚么,平时动画笔的机会就少,一般都是休沐日和节日才有时间画上一画, 之前的画作也只是画画孩子家人的人物像,或者对着一盆兰花画而已,水平如何他心知肚明,也从不敢在外献丑。 相比之下,何谦竹比他厉害多了。尤其是几次科考失利, 烦闷之下,他是有空就画, 还只画花鸟图, 家中的院子里养了一堆鸟儿,还时常去另外的地方请教其他画师。上次通信,他就寄给自己一幅小画,可以看出水平大进。 就这样, 他的画作也卖不出多少银子,能有个三五两就算不错了。而自己的水平差这么多, 竟然还值一百两的银子?顾青云只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 大人,小人心慕已久,请大人成全。”古董店老板的神情郑重, 一点也没有敷衍的意思。 “我的画并不值钱。”顾青云皱眉。 “大人,只要是心头好,小人又怎么会在意他是否值钱呢?”古董店老板锲而不舍。 顾青云审视着他。 虽然这一百两银子算是一笔大数目,他每年的俸禄只有四十九两,年底的养廉银也才一百二十两,可顾青云又不是没见过大钱。最主要的是,这个古董店老板他根本就不认识,对方还是“心慕”自己的画? 顾青云算是当世最为出名的话本作者,他几年前还有过一批堪称狂热的读者,见过他们后,他明白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心慕”。而眼前身材微胖的老板神情虽恭敬,可眼里的情绪可是很平静,一点也没看出他口中所说的“心慕”。 这是当自己眼瞎吧?而且他如果说是要花大钱买他写话本的手写版草稿,那还有一丝可信度。毕竟外界曾有土豪叫到这个数,只是顾青云假装不知而已。 事有蹊跷,顾青云觉得自己出来见他是个错误的决定,下定决心后,就挥挥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客气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的画不值这么多钱,不卖。” “那大人可收藏有其他画作?”古董店老板见顾青云态度坚决,神色有些着急了,忙又问道,“请大人答应小人的要求,这是小人由来已久的心愿。” 顾青云心里暗暗皱眉,仔细打量对方的神情,嘴里说道:“没有。”说完就端起茶杯道,“你请喝茶。” 古董店老板无奈,只能端起茶杯用嘴唇轻轻碰了下茶水。 旁边的顾三元立即在旁边喊道:“送客!” 顾青云于是站起来,以对方的身份,他只需站起来即可,不用送他出去。 “大人请留步。”古董店老板无奈地行礼后,怏怏而归。 顾三元把人送出去后,回来就好奇地问道:“叔,这人有毛病啊,无缘无故的,突然说来买画,咱们又不认识他。” 顾青云正在客厅里观赏摆放在核桃木案几上的花瓶,花瓶里还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梅花,红艳的花瓣上还凝聚着几滴水珠,显得格外娇艳,此时听到这话就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不肯卖画。”这梅花应该是今天早晨简薇去院子的梅花树剪的,其他下人可摆不了那么好看的造型。 顾三元撇撇嘴,微仰下巴道:“叔,您小看我了。处在您这个位置上,我肯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族长和老叔公老早就说了,我可不能给您拖后腿,要不就打折我的腿。” 顾青云不由得一笑。 “我去看能不能打听一下对方是什么来头。”顾三元喃喃自语。虽说他们在京城住了上十年,可京城实在是太大,人太多,有时候发生事情就不能及时反应过来。比如说这次的事就是如此,连对方的来意都不知道。 顾青云当然同意。不过今天正好要和谢长亭见面,他就打算问一下他。毕竟谢长亭以前痴迷过古董,可能会认识对方。 果然,当顾青云提起对方的名字和相貌时,谢长亭想了一会,发现还留有印象。 “你说的那人我还真和他打过交道,只是他的店子在富贵坊不是最出名的,要不是我在他那里买过东西我还真忘记了。”谢长亭凝神思虑了一会,终于记起。 顾青云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这件事有点蹊跷,他心怀好奇,就想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到底他说的是真的,还是想找个借口给他送钱下套?有人要整他? 没办法,他的心思就是多了点,喜欢防患于未然。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谢长亭站起来在火炉旁走动几步后,突然拍掌哈哈大笑。 “这是有谁向你行贿呢。”谢长亭坐下来一直望着顾青云笑,声音却放得低低的。 顾青云吓了一跳。 行贿?他把事情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凑在他耳边低声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雅贿?可是如今朝廷抓着严,他们也太大胆了!” 夏朝立国以来,对于贪官污吏向来深恶痛绝,还用法律规定行贿受贿的惩罚标准,超过一定数额的银子就会丢官。官员的家庭财产还要全数在督察院登记,万一哪天督察院的人抽查发现你的财产中出现巨额来源不明的财物,那就得深入调查,如果有犯罪行为的话,一般都会丢官甚至丢掉性命。 尽管如此,行贿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只是手段更为隐蔽。 如今兴起的就是一种称之为“雅贿”的方式。比如说现在,有人想贿赂他,就会托一位店铺的老板,一般是古董店的老板到他的家里买下一幅画或一幅字,一般是与书画等雅物有关,老板出的价钱就是行贿人想行贿的金额。 像这次,对方就是想给他送一百两银子,等对方哪天上门,拿着自己卖出去的那幅画,顾青云自会知道买画的是谁,如此一来,对方要求自己办的事,那就得酌情帮忙办理了。 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嘛。 这种方法适合相互间不太熟悉的官员。 他以前一直在翰林院,那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清水衙门,他手中没有权力,谁行贿都不会行到他头上去,所以才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我之前还听楚瑜和龚凤鸣他们说起过几句,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想着我自己用不到这一招,没想到我用不到,可别人用到我身上来了……”他当时只觉得酒楼大厨做的那道烤鸭滋味非常好,皮层吃起来很酥脆,外焦里嫩的,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精力都放在吃食上,一不留神就忽略他们谈话的重点。 再者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行贿的一天,这可是第一次啊。 谢长亭嘲笑他一句,道:“以你现在话本的收入,还用不着收别人的钱,风险大。”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认为顾青云会做这种事。 这话让顾青云很是高兴,这不是赞美么? “看来你当初的定位是准确的,你的书我放在书肆最明显的位置,加上有谢叔推荐,很多人都看了,买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女子,那些个能识字的女子家里可不缺钱,手中还有大把的嫁妆,买起首饰来眼都不眨一下,更别提这几十文钱的话本了。”谢长亭说了个话本收入大概的数据,继续道,“到年底了我再让人送钱过来。” 顾青云摇头:“嗯,我不急。” 两人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时候顾三元从后院的书房里把他的话本拿进来了。 谢长亭一拿到新的稿件,草草翻了下,就准备回家。 顾青云见他穿上一件通体白色的狐裘,忍不住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今天算是个好天气,没有下雪,还出了点太阳,不过还是说道:“天气寒冷,前两天还下雪,稿件的事你让其他人来拿就是了,何必亲自来?” 谢长亭再罩上一件裼衣,闻言就摇头笑了起来,白皙精致的五官在白裘的映衬下更是好看,犹如一幅动人的画面,只听他道:“我这不是很久没见小石头他们吗?反正我天天闲在家里长草,每天吃吃喝喝的,再不出来晃悠晃悠,我怕自己发胖,那就不好看了。”说完就捏捏自己的腰,虽说此时他穿衣很厚,看不出粗细,可他还是很怜惜地看着自己的腰部。 至于孩子们,刚才一进来就见过面了,双方都很亲热,毕竟是熟悉的长辈。而且谢长亭多懂小孩子心思啊,从小石头小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给小家伙买礼物,小石头他们还能和他不亲热吗? 这让顾青云都有点妒忌了。 不过谢长亭这话让顾青云深有同感,之前有一次他也是闲下来吃的多动的少了点,结果没过多久竟然发现自己的腰围粗了几分,一想到那些中年发福的人,他吓了一大跳,之后赶紧加强运动,两个月后才恢复原状,让他大松一口气。 从那以后,他就更加注意发胖的问题。 “就是就是。”谢长亭用力拍拍顾青云的肩膀,笑眯眯道,“咱们可不是那种粗糙的男人,男人的面子也很重要,不收拾得好看点,怎么讨娘子欢心?” 顾青云眨眨眼,惊讶地看着他。 这句话的信息量……咳咳,略大啊。他似乎知道了什么隐秘的消息。 谢长亭猛然干咳一声,用食指擦擦人中,戴上帽子,急急忙忙说道:“我走了,有空记得找我出来喝酒。” 顾青云回过神来,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赶紧送他出门。 之后几天,和云南的官员见面时,对方话里隐含的意思让他明白,原来想向自己行贿的就是眼前之人。 他早就知道云南有大小银矿十几处,当地少数民族的首饰多是银饰,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京城里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还没有决断权,对方就能花一百两银子贿赂自己。 顾青云不管对方的想法,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喜之意。反正他是不会接受贿赂的,不说一旦接受就相当于有个把柄在对方手里,就说他自己也不缺钱救命啊,又不愁吃穿住。 “顾大人……”他这么一说,眼前的中年男子就急了,他脸色涨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摩擦了几下,支支吾吾地说道,“下官久不来京城,不懂规矩,原本还以为……” 看对方貌似老实的样子,顾青云只是笑笑,声音缓和下来,把刚才的事轻轻揭过,说起正事:“董大人,你看,我做了个简单的统计表,这三年,我们云南的田税增加的速度放缓,今年和去年几乎是持平,我看了下,是在这几个地区的种植面积还不够大。”如果是阿拉伯数字,做成图表模式会更加直观。 他用手点点图纸,见对方认真听讲,就继续道,“云南是个山地众多、地形复杂的省,而苞米和土豆都是属于高产作物,像我的家乡越省,百姓大多种植这两样作物,它们耐旱耐涝,性喜沙土,最适宜在山区种植……你们要多宣传,有些百姓还不知道呢。” 这并不奇怪,这时代的交通条件很坑人,消息流通不畅,以前北方的某样先进种植技术传到南方还要个上百年时间。 “还有,我听说云南多盐矿,发展盐业……”说到这里,顾青云语气顿了顿,觉得自己说这些话不合时宜,他只能向上面提出意见,于是就打算了结这个话题,最后说了一句,“看朝廷是如何安排。” 董姓官员也住嘴了,他只是跟来的小官之一,负责具体的计帐工作,这些大事自有其他大人来操心。 * 好不容易,顾青云加班加点忙完年底预算的事,刚想松口气,等待封衙过年时,冷不丁地就收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庞喜林因为他的亲族强占民田遭到御史的弹劾! 第157节 第150章 牵连 强占民田! 顾青云悚然一惊, 振衣而起,从办公桌后绕出来, 疾走几步, 连声追问:“三元,消息可准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三元微微喘息,抚抚胸口才低声答道:“叔, 刚刚散朝,一下子整个户部都传遍了,我也是听到别人说的,多问了几个人,已经确定了!” 顾青云一听, 静立了一会,忍不住皱起眉头, 背着手在自己的办公房内来回踱步。 庞喜林因为是探花, 又有过目不忘之能,金榜题名时可谓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且他在基层干得非常好,为人精明强干,如今就已经是从五品的知州, 一州之主,是仕途上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而且他的背景不弱, 岳父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老师是有名的大儒,加上如今陛下有意平衡朝中的世家大族、勋贵武将、寒门士子之间的关系,喜欢提拔寒门士子, 以庞喜林如今的势头,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不会有御史提出弹劾的。 毕竟如果被查出是诬告的话,提出弹劾的御史会被处罚。 镇定下来后,顾青云开始思考此事的后果。其实根本不必思考,他熟读律法,如果此事是真的话,庞喜林如今向上的势头肯定会被阻,影响如何不好说。 按照自己读的历史,宋朝有一官员就因为同样的事,仕途几乎停滞二十年,那人和庞喜林一样,本来也是前途光明的新人。 他们这一科爬得最快的就是庞喜林了,连状元孔繁忠和榜眼楚瑜都没有他厉害。 他为难的是,好友如今陷入困境,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在自己的办公房里走来走去,暗自着急而已。 主要是如果证据确凿的话,自己也无能为力,毕竟是强占民田啊,这是一件容易引起民愤的事。单单看汉朝时萧何为了在刘邦面前自污名声,强占民田就知道这件事的威力了。 这会对一个人的政治生涯造成很大的影响。 最主要的是,它还影响个人的官声、名声。须知儒家讲究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你连自己的亲族都管不好,别人还能信任你能管理好自己的治下之民吗? 下午散值后,大约是大家有默契,遇到这种事情都想说一说,顾青云就在马厩遇到楚瑜等人,都是之前在翰林院一起共事过的同年,有楚瑜、谭子礼、钟闵和龚凤鸣。 状元孔繁忠依然不见踪影,不过顾青云知道他肯定又是推迟散值,在藏书楼看书了。对方即使出了一本广受好评的书籍,名气地位大增,日子仍然和以前一样,痴迷于书籍,是个书呆子,有些和他不对付的就嘲讽他为“两脚书柜”。 几人一起策马奔向惯常去的酒楼。 等待饭菜的时间里,大伙儿说完这段时间发生的八卦,就停止不语,面面相觑。 顾青云见大家都不说话,刚想开口,就被楚瑜抢先说了。 “喜林兄那事,你们都听说了?” 众人猛地点头。 “消息属实吗?可知是谁强占民田?是哪位亲族?”顾青云忙问,他知道这些人中,消息一般都比自己要灵通。 “应该属实,刚在来的路上,让书童去买京华小报,小报上都登出来了,这家小报虽说一向喜欢夸大其词,可对于这种污人名声之事还是很谨慎的,否则它早就办不下去了。还有,犯事的人是喜林兄的父亲。”楚瑜回答道,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份报纸出来,让大家一一传阅。 “榜眼公速度就是快。”大家纷纷赞道。 楚瑜摇摇头,见小二把汤水端上来了,忙招呼大家喝汤。今天天冷,刚刚又在街上策马狂奔,浑身凉爽的过分,此时喝上一碗浓浓的羊肉汤才是最舒服的。 这边,看完小报的人皱眉。 “真是太不智了!” “这是要拖累喜林兄啊!” “证据确凿,如今就看如何判了,座师大人就算是大理寺卿,也不好徇私,这么多人盯着。” “相反,还得按规定判,不能插手,须知陛下最厌恶人徇私枉法。” …… 大伙儿议论纷纷。 庞喜林做人热心周到,性子爽朗,他人又有才华,和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其中包括谭子礼,否则如果不是今天他出事,大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聚在一起。 众人说了一通,也只能叹息,表示无能为力。 顾青云想起三年前去春游时遇到庞喜林,和他闲聊时,他主动申请下地方的话,当时就有预感,他的家人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只是那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多说,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 自己真是乌鸦嘴! 顾青云暗叹,他的右边坐着龚凤鸣,此刻见他坐着不动,凝神思考,就替他舀了一碗汤,里面的羊肉多汤水少。 被他的动作惊醒过来,顾青云忙道谢。 龚凤鸣摇摇头,含笑不语。他们这帮人在一起吃饭时,不喜欢留下人和小二在一边侍候,所以只能亲力亲为。 “我听说不是强占民田,是强买。”谭子礼刚才一直静默不语,现在终于开了尊口。 “的确如此。”楚瑜看了谭子礼一眼,没有反驳,只是道,“只比强占好那么一点。” “还是得获罪,肯定不能做知州了。”龚凤鸣下总结,他拍拍胸脯,庆幸地说道,“幸亏我家没有那种短视之人,干不出这么不靠谱的事。” “这种事得预防。”钟闵和状元孔繁忠一样,也是山东人,家里是书香门弟,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顾青云,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嘲讽。 顾青云回之一笑,心中了然。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的族人,毕竟他和庞喜林一样,都是寒门小户出身,穷人乍富,容易出点类似的问题。 像龚凤鸣家境不错,是京城人士。而京城的平民比外地的百姓大都会多出一点政治敏感性。 至于楚瑜、谭子礼和钟闵等人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大族出身,这种事情即使真的发生了,也会很快掩饰住,处事经验丰富无比。不会像庞喜林的父亲一样,被平民告状,闹得小半个京城沸沸扬扬的。 “喜林兄,可惜了!”最终,一顿饭后,大家也只能如此感叹。这件事情的确是庞喜林的父亲做错了,无可辩驳。 以庞喜林如今蒸蒸日上的势头,过几年应该就是一地知府,再给力点的话,就会调入京城,这种有过一方为政经验的地方官,最受大佬和陛下青睐,升官也会极快,可能不到十年就会入阁。 那时的庞喜林还不到四十岁呢,大好年华。 现在只能可惜了,虽说强买良田的并不是庞喜林本人,可是他的家属犯事,他一样要受到牵连,一样要算在官员本人头上。 这是典型的后院失火,任凭你多么精明能干,后面有人给你拖后腿,你都得功亏一篑,徒呼奈何。 想到这里,顾青云不得不感叹自家族人的给力,还有之前的未雨绸缪。当然,可能最大的原因是家族人少事就会少,加上有大爷爷顾伯山和爷爷顾季山在一旁盯着,前几年还有族人打着他的名号在县城行事,被狠狠罚过后,如今都销声匿迹,没有人再敢犯。 顾青云决定,下次写信回家就顺便让人帮忙一起带五十两银票回林溪村,族田还是少了点,能买多几亩也好。 而最主要的是把庞喜林身上发生的事告诉大爷爷,引以为戒。 众人吃了饭,见天色昏暗,生怕待会下雪,也没心思喝酒了,连忙各自分开回家。 奇怪的是,谭子礼这次和他同时走在一块,要知道虽说他们家的方向大致相同,可一般有聚会时,两人都是一前一后地离开。 至于原因,自是不用多说。 顾青云想加快马速,只是见他好似有话说的样子,就不好如此。 今天他心情不好,顾青云就没想着打破僵局。他侧头看了一眼谭子礼,只见他身穿白色的毛裘,背部挺直地骑在马上,越发显得俊朗。只是他如今年纪轻轻,就已在嘴唇上蓄起了一层短短的胡须,模样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 他们这年岁的人已经有人同样如此做,只是顾青云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留胡须,只要胡子还在长,他就会一直刮下去。 “顾兄,在下有件事想向你请教。”在顾青云等得不耐烦,想告辞离去时,谭子礼终于开口,语气有点期期艾艾的,“你是如何教导学生们学算学的?在下见他们调皮得很,学起算学来很驽钝。” 顾青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可能驽钝?我见他们个个都聪明可爱。”自己教过的学生,当然要维护。 谭子礼顿时干咳一声,脸色微红,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在下教他们几次,他们有些还是不懂?你当时用的是何种方法?” 顾青云于是恍然大悟,想起小石头前不久回来和他说起的学堂之事。据说谭子礼接任他当算学课夫子后,还是很认真的,只是他教学用的书是《九章算术》,照本宣科,为人又严肃,那帮子熊孩子们自然不喜欢他,一来二去,就产生些小矛盾。 如果是平时,顾青云可能还会让他多说几句好话,只是现在有庞喜林的事发生,他就没了那等心情。 于是二话不说,他就把自己的经验毫不保留地说了一遍,最后说了一句:“子礼兄,我觉得比起《九章算术》,还是我写的《算学初解》更为适宜让他们学习,可循序渐进。” 谭子礼一听,霎时咳嗽起来,过了好大一会才停下来道:“嗯,在下明白了。”脸都胀的通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这时,沸沸扬扬的雪花终于落下,下雪了! 既然已经下雪,天气又冷,顾青云和谭子礼话不投机,于是就此分别。 事实上,刚才谭子礼能放下身段跟自己说这样的话,他已经很惊讶了。看来他真的想教好那些学生,顾青云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是有优点的。 第151章 志向 “下雪为何还要出去用膳?”简薇见顾青云身上披着的斗篷面上落下一层雪, 忍不住抱怨一句,“外边这么冷, 你是, 孩子们也是,整天寻思着出去玩,也不看看这天气有多冷, 万一感染风寒,喝药汁他们可没有你这么听话。” 顾青云一囧,自己喝药怎么能用“听话”来形容呢。 他解下斗篷给春分放好,安慰道:“薇儿,你是不是也想去玩?也是, 自从天气冷起来后,好久没和你出去走动了, 要不明天我休沐, 咱们去寺庙里走走?”至于和谢长亭的约定可以改期。 简薇闻言,有点心动,低声道:“听说寺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想去看看, 只是……算了,太冷了, 不想去。” 顾青云莞尔, 左右看了下,发现儿子们不在,忙问道:“孩子们又去隔壁了?他们可用了晚膳?” “嗯, 三元回来说你在外用膳,我们就在外婆家用了。良哥儿今日放假回来,外公就心急火燎把他叫过去考较,小鱼儿和小丫见哥哥回来,哪有不跟着的道理,往常他们在家闹得我头疼,今天我这一下午静悄悄的,还真有些不习惯。”说到这里,简薇白皙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宠溺的笑容。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顾青云算算日子,还有十天就过年,的确到了书院放假的日子,小石头可以在家一直待到元宵节后,想想小家伙在皇家书院读书真是不易,一年到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在家。 简薇和顾青云朝夕相处,往常说到孩子们的话题,他总是有很多话,现在却罕见地沉默,于是就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公务上的事? 顾青云微微叹了口气,按按太阳穴道:“是出了点事。”他把庞喜林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那可不好。”等听到“强买良田”时,简薇就知道这事不好办了,沉吟一会又说道,“如今离过年没几天,衙门即将封笔,诸位大人都想着好好过年,这事一出,陛下肯定不高兴。” 毕竟是庞喜林的错,两人也没想过冤不冤的问题,只能说是被家人拖累了,可这是他的父亲,碍于孝道,庞喜林更是不能说什么。但他们认为那个御史太会把握时间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来。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还是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不久,天色真正暗下来,孩子们也回来了。 三个孩子一回来,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晚上,顾青云点起蜡烛开始写信。第一封就是写给庞喜林的,安慰一下他。在他看来,还不到丢官的程度,最多是贬官,只是要赔钱给受害者,他们唯一能想办法做的就是贬去一个好点的地方,如果不怕辛苦的话,最好是容易立功的,能将功赎罪,这样较好。 不过顾青云知道,不管如何,庞喜林的仕途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以后碍于此事的影响,升官都会很慢,只能慢慢等待世人淡忘,影响消退。 这让他不得不悚然震惊,仕途险恶,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有时候还栽得莫名其妙。之前庞喜林升官时,诸位同年好友都一一写信送礼去恭喜,众人追捧,如今一朝出事,世态炎凉估计就要来了,只期望他能承受得住才好。 至于自己,更要小心谨慎,看管住自己身边的人,不要他们犯类似的错误。 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开《宋史》,他还记得里面有一个事例和庞喜林的情况相同,最后那人还做了宰相,故事堪称励志。 果然,顾青云照着记忆翻了几处地方后,终于找到这个案例,二话不说,就把它简略地写到信纸上。 写完这封信后,顾青云接下来给林溪村的亲朋好友写,写到何谦竹时,他不禁想起上次通信时,何谦竹信中所说的事,那就是赵文轩去年终于考上了举人,还在桃花镇上大摆筵席。 为此,赵文轩还专程上门邀请何谦竹前去喝酒,只是何谦竹没有答应。 中举,生子,看来对方还混的不错。想到何谦竹所说的猜测,顾青云微微皱眉。 第158节 赵文轩?这个在他整个少年时期占据很大分量的人,乍一听到他的消息,感觉就像过了许久,至于何谦竹猜测赵文轩想和他重新和好的话,他直觉是不可能的。 当时两人几乎是已经撕破脸皮了,赵文轩还是那种敏感自傲的人,而且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顾青云觉得自己此时的心境已经和当初不一样,对于他缺席自己以后的生活已经习惯了。 不再想这个事情,顾青云接着写下一封信,这是给方子茗的,转述的是庞喜林的事。此外,还有京城发生的一些事,一般是与其他官员有关,虽说他在杭州有邸报,可是邸报上的内容很简单,顾青云能做的就是把过程写下来,让他做参考,不至于和京城的官场变化发生脱节。 还有,待会要和简薇说送年礼的事。估摸着方子茗快派下人送年礼到老师那里了,要提前准备好年礼,最主要的是要把自己的话本放进去,到时顺便让他们带回去就是。 想到方子茗今年春节只有一家人在杭州过,顾青云决定把信写长一点,算是安慰安慰他。 终于写完信后,脚已经有点麻了。书房的角落里烧着几个火盆,加上怀里抱着手炉,顾青云只觉得全身暖意融融。 地上铺着羊毛地毯,孩子们还在玩耍,简薇正坐在一旁看书。 这是为了省木炭,晚饭后,一家人就聚在一起,各做各的。 此时孩子们的说话声传来,顾青云把信纸摊开,等待晾干时就侧头去看看他们,主要是孩子们的声音逐渐变大。 他有些好奇,要知道一般为了不打扰到他,连两岁的小丫都会很安静,难得他们现在会说话这么大声。 “我长大后要长得高高的,跟爹爹一样高。”小鱼儿郑重地握紧拳头。不知为何,明明顾青云和简薇在男女中都不算矮,可小鱼儿就是比同龄人要矮小一点,特别是他的同窗们大都是比他大一岁,更是显得他身材矮墩墩的。 在顾青云看来,小家伙心里是介意的,如今吃饭都不挑食了,还比以前吃得多,这不,入冬以来长高与否看不出来,倒是看起来更胖了。 “你个笨蛋,长高是你的志向吗?”小石头放下手中的书本,斜睨地看着小鱼儿,“你长大后自然会高,这不是志向,再想想。妹妹,你先说。”最后一句话语气很是柔和。 顾景正在认真地给她的木头人穿衣服,闻言头也不抬,奶声奶气地说道:“嫁给爹爹。” “扑哧!”简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青云一愣。 小石头兄弟俩看看爹娘,再看看妹妹,也哈哈大笑起来。 “妹妹是不能嫁给爹爹的,真笨。”小鱼儿马上大声说道。 小石头忍不住倾身过去,摸摸顾景的小脑袋,笑问:“为什么呀?”妹妹的头发好软,脸好嫩,想捏捏,可怕她哭,只能忍了。 一旁的小鱼儿却按耐不住了,爬过来轻轻捏了一下顾景的脸,见她没动静,不由得嘿嘿一笑。 顾景颇为淡定,对于众人的笑声,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不哭不闹,继续道:“他们说的,嫁给爹爹好。” 简薇忍住笑,看着顾青云解释道:“前几天梅家的安人来找我要一份药膳食谱的方子,她家女儿即将及笄,说到婚事,我们就多说了几句,当时梅安人还说要找个不纳妾的女婿,这就说到你,没想到小丫还听进去了,几天过去还没忘。” 顾青云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抱起女儿,狠狠在她的嫩脸上亲了一口,道:“好,以后我家小丫一定要嫁给像爹爹一样的男人。”哈哈,自己能成为孩子们以后的目标,貌似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爹爹。”顾景在他的脸上也回亲了一口,留下湿滑的口水,小手指向地毯,撒娇地揪着他的衣襟,道,“要玩。” 顾青云没办法,只能把她放下了。在顾景玩耍时,她是非常专注的。顾青云觉得以后女儿读书时能有这样的专注力,肯定在读书方面有所成就。 只是转念一想到如今女子的处境,顾青云就有点意兴阑珊,书读得再好又能如何?如今的世道,女子不能出仕,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工作。皇家的女子书院已经开了,抢着进去的女童也有很多,家长们在试探过后,颇为支持这个举措,特别是中下层的官宦人家。但是,大多数人的目的不是读书明理,大家的目标是提高自己女儿的身价,还是为了嫁得更好。 收到陆煊的来信,他说他已经在书院附近偶遇过小姑娘们好几次了。 想到这里,顾青云暗暗苦笑,这和自己当初读书的目的是一样的,当初自己是为了提高自身的地位才卖力读书,直到考中进士,当上官员后,他终于慢慢地找到读书的乐趣。如今读书是为了充实自己,是想提高自身的素质,是想看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爹爹的志向是什么?”这边,小石头清亮的嗓音唤回了顾青云的思绪,只见他眼睛亮晶晶的,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我的志向是以后考状元,做官,做一个好官。爹爹,你呢?” 顾青云垂下眼睑,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见孩子们,包括简薇都在好奇地看着自己,就认真地回答道:“爹爹想你们都能健康长大,一家人以后能生活得更好。还有,爹爹想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见简薇和小石头愣住的样子,顾青云忍不住一笑,这只是他的一部分想法。其实,在解决了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后,他现在最大的想法是成为一个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他想青史留名,他想为这方世界留下一点有用的东西,他期望这个国家蓬勃发展,后世不用经历百年屈辱,能一直屹立于世界之巅,可是他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或者说是自己太没用,一直到现在,这还只是一个理想。 未来是工业决定国力,可如今的夏朝还是一个封建制度的国家,生产力不够发达,百姓的知识水平不高,能读书识字的人还是很少,技术水平不够先进,又没有外力压迫,想让它主动求变,那是非常困难的事。 陛下最想要的还是安定,是臣民们顺服。大臣们最想要的也还是国家安定,天下人各司其职。现在夏朝立国不久,还处于蒸蒸日上的势头,激烈的变革是不可能发生的,他自己也没那个胆子和能力去改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期待温水煮青蛙,让自己保重身体。只看如今每年出海的贸易量逐年加大,朝廷还为此在福建泉州、浙江明州、杭州、粤省广州等地设立市舶司,市舶司相当于古代的海关,就知道以后的世界肯定会发生变化。 自己如果活得够久,还能看到以后夏朝的发展,那时肯定和现在不同吧?毕竟和外国交流多了,肯定会有一些改变。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豁然开朗。他也终于想到下一篇话本的内容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依然下着小雪,雪花飞舞,直到吃完早膳后,雪终于停下来了,整个世界变得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方仁霄被勾起了雅兴,非要骑着自家的一头驴去踏雪寻梅。 顾青云只觉得无语,自家院子的梅花不是开了么?还非要去野外去找什么野梅,也不看看他多大年纪了。无奈之下,他觉得不放心,决定陪同他去,鬼知道老师会跑到哪个野外,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没想到方仁霄还不同意他跟去,只说带着两个下人就行,他去了不好。 “你不懂,你就一脑子的数字,根本没有一点雅致。野梅能和家养的一样吗?只有在野外独自生长的野梅才有那种傲骨,老夫和友人约好了,今天就去京郊看看,放心,走不远的,没有危险。”方仁霄安慰他。 顾青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师,貌似你在户部也做了十几年,刚刚跳出户部到礼部,就开始暗示自己一脑门的铜臭味,立场转变太快了吧?还有,你所谓的友人肯定是夏尚大人,没想到他也是如此不着调。 最后,拗不过方仁霄,顾青云等人还是让他带着两名下人,骑着驴带着小炉木炭笔墨纸砚等物品走了。 顾青云发现自己来到古代这么久,还真是没有培养出这所谓的“雅兴”。对他而言,在这么冷的天跑去野外踏雪寻梅,这是吃饱了撑着,有这时间他还不如多看两页书,多写几千字的话本,和妻儿多说几句话。 想到今天恰好是和谢长亭约好的日子,顾青云和顾三元就骑马到了松竹书斋。 大街上是人挤人,年味非常浓,两人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 谢长亭早已在二楼的屋内煮茶温酒,还叫了几样小菜,屋内暖洋洋的,一看到这画面,顾青云只觉得全身的冷意不翼而飞。 至于顾三元,自是到隔壁和谢掌柜开始算账,算的是卖话本和算学书的收入。本来他是不想算的,毕竟谢长亭的为人他还不信任么?可是谢长亭不同意,觉得亲兄弟明算账,一定要他派人去算清楚。 而这种事,顾青云一向交给顾三元去办。 如今他写的《白蛇传》已渐入佳境,以其细腻的感情,人妖的禁忌之恋,还有女主角真实身份要隐瞒的冲突中,读者逐渐增多。刚才他进入店子时,就看到还有人进来买这本书。 屋内,谢长亭喝酒,顾青云喝茶,两人自得其乐,也不去劝对方。 “娘子今天去寺庙赏梅了,还约了一大帮子的妇人,真是无趣,梅花有啥好看的?”谢长亭喝下一小口酒水后就开始抱怨,还不如看他。 顾青云“嗯”了一声,没理他。他知道谢长亭只需要有人听他说就行了,不必回应。 “你听到有关于大头探花的消息吗?”等他发完牢骚后,顾青云问他。 谢长亭想了想,摇摇头,道:“没听到,案子还在审。”他也听说这件事了,主要是小报上闹得很大,大头探花还是顾青云的朋友,所以他才注意关注。 顾青云点头,其实他也知道谢长亭不大关注官场,不过身为驸马,他还是能接触到这些事的。现在他也只是问问而已,其实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 “对了,你的第二册算学书卖得不错,有许多秀才和举人来买,还有些是外省人,连那些童生也来了,他们觉得对以后的科考有帮助。还有人问,你下一本准备写什么内容。”谢长亭询问,他自己也好奇。 “我准备去和其他省的书肆合作,以后你的书能卖到更多的地方,有更多的人看,对你有好处哦。”谢长亭脸上带着笑意,颇为骄傲,“对我也有好处。” 顾青云一听,也十分高兴。 “我如今正在学其他国家的语言,他们那里有一本《几何》,我想翻译过来,然后提倡大家使用另一套数字,不知是否可行。”顾青云有点惴惴不安,他真恨不得前朝的穿越者皇帝把阿拉伯数字“发明”出来,只可惜对方不知是忘了还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竟然把这事耽搁下来。 自己到时翻译过来,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还有,上次和其他神父交谈过,听说英国现在出版有关于微积分的书。对于微积分,这个可是很重要的,自己一定要找来看。只可惜自己已经把内容忘记得差不多了,要不然,都可以不必求人家。 只希望看到内容后自己还能想起来,或者说是推理出来。 第152章 值班 “翻译?”谢长亭颇为失望, 那些番人的书有何好看的,他们本国就有无数的书籍还看不完, 番人的书能看得过来? 顾青云点头, 解释道:“外国人的书还是有一些很不错的,他们也有新的发现,东西方交流, 可能会对我们有启发。”貌似十七世纪西方的各项理论和科学发展都是比较快的阶段,他只可惜自己以前学过的历史大多数都忘记了。 如果知道自己能穿越,他肯定把自己从小到大学的课本都背下来,这样可以省很多事。只可惜,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有关于未来的真实清晰的梦, 还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自然就没什么准备。 “那你做吧, 反正我这里是随时可以给你刻印出版的。”在这方面, 谢长亭还是很信任顾青云的,而且两人是好友,对于他要做的事当然要支持。 顾青云听到他这么说,感激地笑笑, 两人一个用茶一个用酒,轻轻碰了一杯。 他非常感谢谢长亭对自己的支持, 要不是有他, 自己的话本和算学书可能不会卖得那么好,自己不会那么省心,单是找到一家靠谱的书坊就够他头疼了, 更别提还有一些利益上的扯皮……反正,绝对没有现在这么省事。 他家又不是孔家和谭家,人家族里有自己的印刷坊,不用求人,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想到这些都是自己一时恻隐之心带来的,顾青云更是坚定了自己以后多做善事、多结善缘的决心。即使有遇到白眼狼的可能性,可更大的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心理上的愉悦,有时也会有回报。 这算不算是一种功利之心? “这是我让人从隔壁的状元楼买来的酱香花生米和酱香牛肉,自打状元楼换了大厨后,我就觉得他们做的小菜特别好吃。”谢长亭示意顾青云吃菜。 “状元楼?我上个月刚去过一趟,厨子做的饭菜还是老样子,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换大厨了。”顾青云夹起一筷子的牛肉放进嘴里,嗯,的确很好吃,那股咸香与众不同,看来状元楼又要客满了。 还有,家里好些天没能买到新鲜的牛肉,而买到的都是那种老牛肉,咀嚼起来肯定是比不上小牛肉的嫩滑。 这还是和边疆那里开互市的结果,否则市场上的牛肉一出现就马上被人买光,得靠运气才能吃得上。 “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去那里,要不是离这近,我还真不想去。”谢长亭混的是勋贵圈子,当然不大喜欢去读书人众多的状元楼。 顾青云忍不住一笑。 “你现在去学什么外国语言,是不是以后想到鸿胪寺?”谢长亭接着问,又喝了一口酒,白皙的脸上涌现出淡淡的红晕。 这家伙,一大半年纪了,怎么都不老,保养得太好了吧?顾青云有点羡慕,虽然他自己也不差。 至于鸿胪寺?这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顾青云想了想,回答道:“没想过,这不是由我决定的,得看上面的安排。”自己做的职业规划做得再好也无用,最主要的是,得看上官的安排。 不过如果真能去鸿胪寺也不错,就是那里好似清闲了点,没有外宾时比礼部还闲。顾青云觉得等他老了快致仕时,去那里养老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不是方仁霄不会说异族语言,他早就申请调到那里去了。 他又看了一眼谢长亭,见他还在喝酒,想到对方的酒量还是很好的,就没有劝说。 “说的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就说我舅舅吧,他都一大把年纪了,以前年轻那会多少小姑娘喜欢,当时我舅母早已去世,还有一些小姑娘想嫁给他,可他就是不肯成亲,现在好了,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不成亲,又没有孩子,以后多寂寞啊。”谢长亭似乎深有感触,“前段时间他生病,身边只有一位老仆照顾,要不是我正好去看他,我还不知道。” “欧夫子生病了?”顾青云皱眉,忙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要不然我不会跟你说的,他最讨厌生病时有人去探病了,你们去他一定烦。”谢长亭慢条斯理地解释。 顾青云点头表示知道,不过还是决定回去后让小石头跟顾三元送些药材上门探望,怎么说都知道这事了。而且最近听小石头说,欧夫子对他很好,教他学琴和吹箫很是负责,两人相处得不错。 至于自己,就不去讨人嫌了,欧夫子不大喜欢他,似乎不想和自己接触过多。 两人又说起话本的事,谢长亭早就看过他的大纲,又在做最后的劝说:“你的话本结局真的不行,你忘记《梅花戒》了?当时的情况……”他露出一抹看戏的笑容。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没事,不会有人知道的。”顾青云的表情很是轻松,“只要你不暴露出去。”这话本虽然是他解决经济危机写的,可为了让自己写得开心,还是按照自己设计的结局来,他认为这样最为合理。 谢长亭看了他一眼,暗自一笑,没有再劝说。 这一天,顾青云收到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二十几两的碎银子,这让顾青云想起前几天从衙门领回来的俸禄和养廉银,不得不感叹:写书真的比自己的俸禄还高,这才四个月的时间啊,而且前面一个月还卖不出多少话本,是后面这个月话本的销量才上来的,否则钱会更多。 至于算学书?能不亏本就算自己强悍了,自不必提。 正好现在快到春节,正是收礼和送礼的大好时机,毕竟是过年嘛,是个大日子,平时紧盯着官员的御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大家都是一样的。 顾青云自是要送,不是为了升官,而是为了不让人找自己的麻烦。上官、同僚,除了送礼,他还能收礼,送的人包括在地方上任职的同年、同乡、下属等。反正就是下属给上官送,地方官给京官送,同僚、同乡、同年互送。 第159节 这些事情忙得他和简薇晕头转向的,还不能出错,觉得这个年还不如不过呢,可没办法,这是这时候的礼节和风气,非一人之力可扭转,只能融进去与光同尘。 * 时间如流水,很快到了除夕,在过年前,庞喜林的处置方法下来了,是贬谪到云南某个小县城做县令,因为是小县,人口不多,就为从七品。 顾青云知道这是很多人努力的结果,把贬谪的地点从海南改到云南,从主薄改为县令,白大人和庞喜林的师兄们在其中是出了大力气。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送去三十两银子的程仪。 腊月二十六日,在皇帝举行封宝仪式后,各官署衙门也照例封印,大家开始过春节。 春节一共有七天假期,也就是正月初一前后各三天。说是这么说,但是从腊月二十六日到正月十五日,还是有很多官员不用上班的。 过年期间,京城一直举行大大小小的庆祝活动,而皇宫也有宴会,只是顾青云品级还低,除了大年初一要跟着大部队在太和殿广场给皇帝拜年,其他皇宫的庆祝活动都没有他的份。 如此一来,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陪伴家人,不过一般还是只能在晚上才能闲下来。 度过一个忙碌的假期,在拜年之间度过,家里的银子算是收支平衡。 一直到正月初四,官衙开笔后,顾青云就得去户部值班,即使这个时候还没什么事要办,可还是得需要人值班。他今年刚进户部,是新人,所以阮郎中就安排他和梅主事。梅主事是老前辈,所以后面的十一天时间,他只来了三天,其他时候都得他值。 至于其他比他品级高的官员,比如户部员外郎,就可以一直休假到正月十五日,这让顾青云暗暗想着,自己还得再往上爬一级,以后春节值班也不用自己来了。 此时他就格外想念翰林院,虽然那里收到的节礼不多,可那里的人多啊,做庶吉士时,他们都有十个人,每天轮一天就行了。到了后面升为翰林编修,春节值班也很少轮到他,真是幸福。 梅主事还算是好的,起码他来了三天,给自己三天的休息时间,而其他部门的新人,可能连续十几天都是同一人值班,除非他送礼去贿赂上司,这样才能逃掉春节值班的差事。 当然,这是顾青云听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没有去考证。反正他自己是不会去做的。 * 过了年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等到三月初,正是春暖花开之际,顾青云一家正准备按照惯例去郊外春游时,就听到顾三元吞吞吐吐反对的声音。 “叔,咱们最好不去,最近《白蛇传》都卖疯了,您写的内容太虐,有人有情绪,我怕有人猜出是您写的,找您麻烦。都是京华小报上闹的,他们在煽风点火。” 顾三元这么一说,顾青云就想起这几天看到的京华小报,上面的确是有《白蛇传》的内容。现在话本的进度已经到女主角的原型吓晕男主角,男主不肯相信这个事实,认为是蛇妖把自己的妻子吃掉,在一个劲地虐恋,而且是虐心,偏偏女主对他怀有歉意,在解释不成见他还是不信,又不舍得伤害男主,于是就默默忍受。 这一章节段落顾青云写得很认真,而当时恰好是庞喜林的事情被曝光出来,旁边有些人在说风凉话,很多人持批判态度,这让他心情有些不爽,于是写出来的内容就特别虐。 他自己是有感觉的,简薇看了后深有同感,现在印刷出来会引起读者的讨伐和议论,他也早有意料,只是不知道规模这么大而已,毕竟“山谷居士”不是“一枕黄粱”。 至于京华小报,如今是越办越好了,读者群越来越多,和它同期的小报相比,混得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连省外的人都知道它的名声,十分受人追捧。 何谦竹有次还写信说让他把自己看完的小报寄回去给他,他想看。 上次庞喜林被弹劾之事,京华小报还就这个问题向他的马甲“梦先觉”邀稿,当时谢掌柜转述过来时,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拒绝了。 之前他送程仪给庞喜林时,还收到他的回信,信中好友的语气似乎和以前一样,没有愤世嫉俗,没有冷漠,只流露出淡淡的感激。而他信中还说起他父亲的事,这是在他任上发生的,如果他不是当地的知州,庞父不会明目张胆地胡来,现在他因为此事被贬官,庞父已经被吓坏了,变得胆小如鼠,心里非常内疚。 庞喜林认为这算是因祸得福,趁着大错还未造成,没有逼得别人家破人亡。 对于友人的豁达顾青云是佩服的,只是这个代价未免太过于沉重。 如今又听顾三元提起京华小报煽风点火的事,只觉得它的身影实在是太活跃了,哪都有它的份,京城有大把官员恨得它咬牙切齿,它还能使劲地刷存在感。 这让人不得不感叹站在它背后的人实在是太强大,让他也不由得被勾起好奇心。 第153章 蹴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152章的后世小剧场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当时上传急了,放错地方,风格不搭。 今天码出七百字,赶紧改了。 给大家造成不便,抱歉。 “不必担忧, 谁有这么多闲工夫单是去盯着别人?你把我看得太高了!”顾青云还是不以为意,他做事一般会考虑到最差的后果。现在最差的结局是掉马甲, 那又如何?大家奈何不了他, 最多是扎扎他的小人罢了。只是可能会导致他有一段时间走路要小心点,家人的日常生活受到影响而已。 “既然您都不怕,我当然也不怕。”顾三元一见顾青云胸有成竹的表情, 顿时就安定下来,他走出去和方忠对了下眼神,两人继续安排出行车辆等问题。 * 阳春三月的春光无疑是十分美好的,好不容易度过漫长的冬季,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换上轻薄的衣衫。郊外, 今天似乎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一样,热闹非凡。 老家的来信说顾季山和老陈氏平安度过个寒冷的冬季, 顾青云放下心来, 只觉得晒在身上的阳光暖洋洋的,很是舒适,正好和孩子们跑累了,就坐下来歇歇。 他的不远处, 小石头带着小鱼儿在放风筝,方仁霄正在河边垂钓, 简薇和连氏在小心地看着连滚带爬的顾景, 她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着草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花,小嘴早就咧开笑了起来,一双小胖手在辣手摧花呢。 视线转移, 看着小石头在跟小鱼儿耐心解释的样子,顾青云脸上的笑意加深,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限美好。 小石头小时候还是个熊孩子,想当初要送他到皇家书院时,他还坐在门槛上抹泪,撒泼打滚不肯去,没想到一转眼三年过去了,经过在书院的磨练,如今的他很有大哥风范,对弟弟妹妹很是耐心,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懂得分享相让。 不过想想这是皇家书院教出来的学生,顾青云又觉得正常。小石头这么小就进去读书,当初他们那一班三十个小孩子现在大多数还是同窗,毕竟是打小的感情,即使他的官位品级是最低的,可因为他之前的教师身份和名声,还有小石头自身的优秀,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发现小石头有被欺压的现象。 如此一来,小石头的性格就没有长歪。 “慎之!去蹴鞠,就差你了!”远远的,身后传来张修远那熟悉的声音。 顾青云一愣,循声望去,只见张修远身穿一袭深青色的圆领袍,前襟已掖扎起来,下身是裤子,头部用幅巾包裹着,把头发束得紧紧的,比起平时的宽袖广袍,这身打扮利索极了,让他差点就认不出来。 跟在他身边的是浙江司的王主事,相貌普通,身材高大,比他还高半个头,和他同样的品级,是张修远的同年,岁数和张修远相差无几。 “你们来这里蹴鞠了?”等他们靠近后,顾青云大吃一惊,忙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不是说要到皇家书院那里玩吗?为何跑这边来?”昨天散值时,他就听说礼部和户部要举行一场蹴鞠赛,每队十三个人,名额抢手得很。他们户部的人太多,不知是顾青云给人的印象不像是会蹴鞠的,还是因为他们云南司的阮郎中不热衷此事,这事在云南司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 再加上他早已和孩子们约好今天带他们出来春游,就没有关注。 对于这种活动,顾青云暗暗猜测,他的顶头上司阮郎中身材肥胖,挺着一个大肚子,很有官威,自是不会对蹴鞠感兴趣。 至于为何户部和礼部的人要开展对抗比赛,大家为何突然对此如此热衷,那当然是皇帝他老人家突然间很喜欢看人蹴鞠了。在过年期间太子让人蹴鞠庆祝,皇帝看了后,龙心大悦,之后蹴鞠就更加流行。 本来民间就流行蹴鞠,小孩大人都喜欢,现在皇帝他老人家一高兴,这下子,大家的业余活动就变成了这个,技艺高超的人受到大家热烈的欢迎。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皇帝既然喜欢,那他们这帮臣子就抓紧机会练球呗。以皇帝如今的性格来看,踢球踢得好不能升官,但绝对能提升他的好感度。 谁都有一颗想做宋朝高俅的心。 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关系好,某次闲谈时说老是看别人踢球有什么意思,还没见过自己的属下踢呢,于是这一场蹴鞠赛就应运而生,算是一场友谊赛,是正式比赛的前奏。 听到顾青云的询问,张修远顿时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们早就去了,可是发现那里的场地被一帮小孩子占据,咱们是大人嘛,不好和小孩子抢,怪只怪事先没有打好招呼。之后就想着干脆来这里,这里的蹴鞠场经常有人来玩,地面很平整,还算凑合。” 说到这里,他靠近顾青云,低声笑道,“最主要的是,这里人多。你知道的,蹴鞠比赛没有人看怎么行?” 顾青云恍然大悟,理解地点点头。 “你们户部那一队有个主事刚才一个没注意,把脚给崴了,还有一个今天不舒服没有来,现在就差一个,我想着你会踢,就自告奋勇来邀请你。”张修远解释。 旁边的王主事则是一脸的笑意,语气状似埋怨道:“顾大人,你怎么不说自己会蹴鞠?要不是有千里兄说起,我们还不知晓呢。” 顾青云拱拱手,笑道:“咱们户部蹴鞠的高手人才济济,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当初在府学时学到的,平时在家只和孩子们闲暇时玩耍一下,根本就没正经练习过,不敢在你们面前献丑!”这蹴鞠队的名额可是很精贵的,他进入户部后才发现,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有背景,有些还深不可测,就更不会去出头。 尤其是他最近的主要精力放在写云南发展的对策和翻译上,就没有费这份心思。 “不管了,现在还缺少一人,没有你,这蹴鞠可踢不成。走,刚刚尚书大人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他也同意了。”王主事一听,虽然有点失望顾青云的技术水平可能不佳,可现场去哪找得到户部官员?还是年轻的? 反正只要凑个数就行,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幸亏有下人看到顾青云来这里,不用去请外援,否则今天的比赛就有点扫兴了,不算正宗。 免得待会赢了礼部,他们还不承认。 顾青云一听,二话不说,只能同意。 “我还带多一套蹴鞠服,咱们身形差不多,你穿我的。”似乎知道顾青云的忧虑,张修远直接开口。 于是,顾青云赶紧和简薇说了蹴鞠的事,自己则被性急的王主事匆匆忙忙拉走了。 “快,你爹要去参加蹴鞠比赛,咱们赶紧去看。”简薇被顾青云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后,就不由得眼睛一亮。 话说,她还没见过夫君正式踢过球呢,往常只见他在家和儿子们传球玩了。 和方仁霄夫妇、孩子们一说,大家都兴奋起来,赶紧收拾东西,风筝不放了,鱼不钓了,花也不采了,几人循着顾青云离开的方向疾步走去。 这边厢,顾青云跟着张修远他们走过拥挤的人群,继续往河的上游走。 到了上游,就有士兵在维持秩序,只见这里彩带飘飘,各种各样的帷幕围在一起,中间一大块空地就是蹴鞠场,周围乌泱泱的都是人。只是看大家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大多数都是官宦人家,所以没有下游的嘈杂声。 大概是知道这边的消息,还有其他官员穿着便服,带着家属陆陆续续地赶过来。 户部那帮子人一见到顾青云就松了口气,如蒙大赦。 “顾大人,你可来了,太好了!今天真不知是运气还是不幸,咱们转战场地时还碰到尚书老大人他们来郊游,待会我们一定要卖力点。”众人纷纷压低声音道。 顾青云苦笑,他都没和他们一起配合训练过,鬼知道自己能踢成啥样。万一自己是个拖后腿的就不好了,于是就表达自己的忧虑。 这话一出,其他人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在一起踢,这样顾青云就放心了。 换上张修远的衣服,他的身材比自己胖一点,但是把腰带束紧一点完全没问题,还借了户部某位同僚的一双软皮靴,再把浓密的头发扎起来,不让其影响活动。 很好,齐活了! 张修远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就在顾青云耳边小声说道:“今天不止是尚书大人他们来,还有其他几个大人物,咱们要表现得好一点。” 顾青云大吃一惊,只是他很奇怪:咱们可是对手,怎样才算表现得好? “你是礼部我是户部,是你们表现好还是我们?”顾青云提醒他。 张修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顿时颇为丧气地拍拍脑袋,嘟囔道:“我忘记了!” 顾青云呵呵一笑,他摸摸脑袋,见头发束得很紧,再整理一下皮靴,虽然不是自己的,但穿起来很合脚,还是簇新的。 张修远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腹部。 他的动作极为迅速,让顾青云没能来得及反应。 “你做什么?”顾青云抓住他的手,有些气急败坏。他看向张修远,想到这家伙经常流连于状元楼与特殊茶楼之间,接触到风月场所的机会很多,家里还有一妻两妾,表面上是喜欢女子,但谁知道他是不是还喜欢男子? “我就摸摸看。”张修远有些尴尬,用了点力抽出自己的手,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脑中的思绪一转,恍然大悟,撇撇嘴道,“你的想法为何如此龌蹉?你以为我想作甚?” 自己想法龌蹉?是他的动作让人很容易误会好不好! 顾青云冷哼一声,瞟了他一眼,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再做了几个动作,发现衣服没有影响到运动才罢休。 张修远捶捶他的肩膀,道:“你太紧张了!我只是突然发现你的身材不错啊,肉很结实,你是如何练出来的?”他的表情流露出羡慕,手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发现是软绵绵的一团,不由得怅然。 自己十年前肚子上是没有肉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张修远摸摸下巴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顾青云其实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有些不好意思,见他询问,忙老实回答道:“只要你每天保持足够的运动量,一定能达到我这种程度的。”这时候的男人们审美观和后世还是有些类似的,身体要健康,皮肤要白皙,身材要结实修长,讲究的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呃,除了喜欢在头上簪花外。 在顾青云而言,簪花看起来真的有点娘娘腔,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一种很有风度、很正常的行为。不过他在这里生活久了,在参加文会时对于簪花也是不拒绝的,久而久之,貌似还真改变了自己的审美。 比如说谢长亭,戴起花来真的很好看。 第160节 第154章 喝彩 把自己收拾好后, 顾青云和张修远走出用帷幔围起来的换衣房,两人互相鼓励一句, 就走向各自的队伍。 “顾大人, 这是你的。”王主事抛来一条红艳艳的绸缎, 顾青云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其他人, 大家穿衣样式差不多,就是颜色不一,为了和礼部那帮人有区别,他们就在腰间系上红色的绸缎,礼部他们是黑色的, 还算是醒目。 一队十三人,他们户部单是主事就有三十几号人, 再加上户部员外郎、户部郎中, 其他部门的九品官员,大大小小将近百人,除去年纪大的,不会蹴鞠的, 大约还有三四十人是合适的,眼前这十二人品级都是正六品主事以上, 年龄是四十五岁以下, 个个左顾右盼,英姿勃发。 不知为何,顾青云总觉得有很多人在看向这边, 抬头望去,发现观众还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时还发出一阵阵娇笑声。 他定了定神,扯扯身上的衣服,发现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暂时抛在脑后,先和队员们熟悉再说。 至于这些队员们,因为工作职责的关系,顾青云和他们还算是熟悉,起码打过交道。 “顾大人,这次我们要好好踢,等一下上场时,我是头球,鲁大人是守门人,大家不要怕,像平时一样踢就行,礼部那帮人平时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倒是有一手,但说到身体……哈哈,当然是我们户部厉害!”在场职位最高的是湖广清吏司的户部郎中,姓宁,是宁国府宁国公最小的嫡幼子,他是通过恩荫入仕的,今年才三十五岁,年富力强,办事雷厉风行,是平时非常活跃的一个人。 还有另一名鲁郎中,年逾四旬,平时喜欢蹴鞠,十三个人中他是年纪最大的,就自告奋勇去当守门人,这人性格平和,自是不会和宁郎中争抢指挥权。 其他人都是正六品主事,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大人说得对。”大家觉得说得有理。 顾青云暗暗一笑,貌似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吧。他们户部的人比礼部的人忙多了,整天伏案工作,工作效率慢的人散值时间都要比其他人迟一点,这还不如礼部的人能四处溜达呢。 当然,他还没蠢到说出来,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顾青云发现,安排大家的位置时,基本上是按照各自的职位来的,或者是谁和宁郎中关系好,谁的位置就出彩一点。 所谓的出彩当然是头球、佐球这些位置,相当于现代足球的前锋,是负责进球的。无论如何,进球总是最受人瞩目的,后卫就颇有些默默无闻的意思了。 他被安排去打后卫。 “今天是对抗比赛,要用到球门,我们一定要好好踢。”最后,宁郎中郑重强调,想了想,忍不住笑道,“今天这么多小娘子、夫人们在旁边看,我们一定要卖力,赢要赢得漂亮,输也要输得好看,不能窝窝囊囊的。” 众人连忙大声应是,一个个挺起胸膛,嘿嘿一笑,尽在不言中。 “不过那群弱鸡肯定不够我们来的,大家不要怕。宁郎中最后鼓励。 接着大家就开始做热身运动,这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每次蹴鞠大家都会如此,舒展身体,减少受伤的机会。 顾青云的热身运动与别人不同,不过在这个环境里也没有太过于显眼。 他看过史料,蹴鞠运动从汉代就开始盛行,当时是作为练兵的一种办法,之后渐渐在民间流传,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足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最后,在宋、华朝发展到巅峰,要不是因为战争,蹴鞠文化肯定更为兴盛。尤其是在宋朝,当时踢得好的人还能升官发财,更是引起大家的追捧。 到了华朝后,穿越者皇帝非常喜欢看蹴鞠比赛,还亲自改动比赛规则,使之更接近现代的足球,对抗性激烈。 顾青云前世只偶尔看过一两场足球比赛,自己不会踢,规则只知道个大概,是在临阳府府学读书后才开始学习的。当时和其他同窗的秀才比过赛,只是现在很久没踢过这么正式的比赛了,他还真有点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拖了大家的后腿。 现在的蹴鞠方式有三种,分为两个球门的直接对抗、一个球门的间接对抗和不用球门的“白打”。有球门的都是比谁进球的数量最多,只是直接对抗是有身体接触,还有受伤的危险,一般是男子选择这种。比如他们待会要进行的那场比赛。 间接对抗是用一道球门隔开,双方各自投球,球门称之为“风流眼”,没有身体接触,踢球的动作要讲究技巧和美感。这是男女皆宜的。 至于最后的白打,技巧性和观赏性有一定的要求,要求由几个花样组成成套动作,并用头、肩、背、胸、膝、腿、脚等一套完整的踢技,使球终日不坠。[注] 白打更适合女子,在如今皇后的引领下,本朝渐渐恢复前朝的风气,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练习白打,简薇在家也练过。 在大家做热身运动时,家属们纷纷围过来。此时,方仁霄等人终于赶上来了,他们很快找到顾青云。 “青云,要用力踢,我们在旁边看着,你们肯定能赢,不过要注意安全。”连氏温声抚慰,看向礼部那边的目光很是不善,道,“你老师那个老糊涂,还跑到对手那边去了,真是的。”他到底是支持哪边的? “外婆,那是礼部的人,外公去那里很正常。”简薇安慰她,转而对着顾青云道,“夫君,我们在那边看着,带有温水,中间休息时记得过去喝水。”她指指位置。 顾青云点点头。 小石头和小鱼儿一左一右紧紧地拉着顾青云的手,兴奋得脸蛋都是红通通的,两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青云,许久才憋出一句:“爹爹,必胜!” 顾景不明所以地跟着哥哥们昂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附和道:“爹爹,必,必胜。”还喷出几滴口水。 “好,有你们鼓励,爹爹肯定能赢。”顾青云哈哈一笑,捏捏女儿的脸蛋,给她擦擦下巴,见大家这么高兴,觉得以后多参加这类的活动也是好的,可以促进感情。 不大一会儿,陆煊就跑过来了,一一打过招呼后,高兴地叫道:“夫子,原来你也上场啊,太好了!我是你们这边的,到时肯定给你们喝彩。还有,这次的裁判是我爹,他也来了,是宁伯伯让他做裁判的,嘿嘿,夫子,你不知道,我爹蹴鞠的技艺可高了,在军中踢过,谁都没有他厉害。” 陆泽做裁判?顾青云很是吃惊,扫描一眼后,果然在另一边看到他,只见他身穿常服,看来是被人临时拉来的,手中正拿着一个锣鼓,在和旁边身穿华服的人说着什么话。 至于旁边那人是谁,他没看清,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而锣鼓,相当于现代的口哨。 “既然有侯爷做裁判,无论结果如何,大家肯定心服口服。”顾青云赞同,陆泽虽然不爱说话,但为人公正,所以即使他和宁郎中的关系好,礼部那边的人也不觉得他会偏向户部。尤其是他的品级,能压得住在场所有的人。 锣鼓声响起,家属们退场,两队人马正式上场。 “这次就靠你们了,好好踢,不要紧张。”上场之前,他们户部的右侍郎还特意踱过来鼓励一句。 他说完这句话就背着手慢悠悠下去了,但留在场上的众人就更紧张了。 宁郎中低语:“没想到我们只是换个场地踢球而已,就引来这么多人的瞩目,大伙儿一定要卖力,赢了后本官请大家到天香楼喝酒。” 天香楼是京城最好的酒店,里面单是一道菜都价值不菲,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顾青云只去过一两次,还是别人请的。 众人忙应是,眼里带着跃跃欲试。一想到这么多人看他们踢球,真是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往常如果没有提前呼朋引伴的话,一般只有很少的人会去看球。尤其大家都是官员,最多是在家和几个好友玩玩,像现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机会非常少,谁叫今天这么多人出来春游呢。 不过在场的人不是经过科考进来的,就是官二代、权二代,抗压能力还是不错的,没有出现什么不适,这股压力反而勾起了大家对胜利的渴望。 正在这时,陆泽拿着锣鼓走到他们中间,只见他面色严肃,环视一周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诸君点到为止,不能出现伤人之事。” “喏!”众人齐声应喏,看向对方的眼神几乎能冒出火光来。连顾青云和张修远都是如此,本来大家还觉得这只是一场友谊赛,随便玩玩也行,可如今有这么多人看着,更有小道消息流传,两个部门的头头也在人群中,不知不觉,一个个都情不自禁地打起精神来。 锣鼓声响起,顾青云他们放弃挑边,选择球权。 王主事开球,宁郎中接球,礼部的人上来逼抢。 比赛就在这样的节奏中开始了。 顾青云作为后卫,主要是采取贴身防护的动作,反正就是不断地跑,他经常锻炼,体力很好,就没有吝惜体力,可以无球跑动,这样一来,他出现的位置就多起来,同队的人被逼抢时,很容易看到他,接着就会传球到他这里。 传到他这里后,顾青云把球处理下来,就会传到合适的人那里去,一般是宁郎中和王主事,他们两人是头球嘛。 他在家和儿子们经常练球,停球的动作很快,经过他处理的球再传给别人时,别人会踢得很舒服,不担心接不到。 于是,慢慢的,不知不觉中,顾青云发现自己竟然成为组织的中场了,队员们接到球后总是下意识地传到他这里,再由他传给别人。 好吧,自己是一个组织者。至于他抢了别人的活,管他呢,宁郎中都没意见。 “很好,慎之,就这么踢!”宁郎中没想到顾青云表现得如此出色,中途抽空说了一句。 他这么一说,顾青云心就定下来了。 这次,他接到球后见只有张修远跑过来逼抢,顾青云就没有马上传球,反而带球跑动,等张修远到达这里时,一个假动作骗过他的重心,两人身体对撞了一下。 张修远一个趔趄,站立不稳。 顾青云过掉他后,左右张望了下,正好看到宁郎中在前面,不等其他人上来围抢,直接一个直塞,球精准地找到宁郎中。 “啊——好球!”顾青云的耳边陡然响起一阵大大的鼓噪声,有些刺耳。 “好好看!黄粱先生传的好球!”这是女子的尖叫声,“他跑得好快!” “慎之,好球!”隐隐约约的,顾青云还听到谢长亭几乎破音的喊声。 “爹,那是我爹!”这是儿子们的尖叫声吧? 顾清云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家踢得很激烈,射门的机会双方都有,可就是没有球进,反倒是耗费了不少体力,连他都觉得有些累了。 现在球到了宁郎中那里,就暂时没他的事。 那边厢,宁郎中大喜,他的身边没人,接过球后就直接带球往球门跑去,没一会儿,直接面对守门员和球门。 “射门!” “万胜!” “户部必胜!” “爹爹必胜!” “啊,进球!” …… 人群中霎时响起一阵阵热烈的喝彩声和尖叫声,那些观众抛弃矜持,全都站了起来,声音几乎震破天穹。 宁郎中脚一踢,在万众瞩目中,球绕过过守门人的十指关,坠入球门! 球进了! 整个场面似乎静了一下,随后大家反应过来,顿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来! 第155章 结束 现场的气氛火爆起来, 众人挥舞着手帕呐喊,非常热烈。 球进后的宁郎中兴奋极了, 他脸色潮红, 朝人群拱拱手后,就立刻奔向顾青云这里,二话不说, 用力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声喊道:“没错,就这样踢,慎之,干得不错!” 其他队员也一起围过来, 簇拥着宁郎中和顾青云庆祝,纷纷赞叹。 “慎之, 没想到你的球技那么好, 刚才我还小看你了,哈哈,真是太好了!”王主事这下子也不叫他“顾大人”了。 “是的,那一球传得好。”其他队员纷纷赞叹。 其实比赛开始没多久, 大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无他,礼部的人似乎比他们还能跑, 在身体对抗时, 他们那边的人还要厉害,一般而言,两个人对撞, 被撞倒的大多数都是自己这边的人。 比起他们,自己这边的人似乎更符合“弱鸡”的称呼。 至于弱鸡这个词,自从顾青云用“梦先觉”的笔名在京华小报上骂过人后,就迅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开来。不过刚才他从宁郎中的口里听到这个词,还真有点猝不及防。 而且蹴鞠比赛,场面上的对抗激烈,一开始就不可能停在原地直接等球传过来再踢,加上节奏快捷,体力的消耗还是很大的。 两队人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四五岁左右,在古代而言,这个年纪算是不小了,还有人可以当爷爷了,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年轻小伙子,可以全场奔跑,所以不到一刻钟后,顾青云的体力优势就突显出来。 他不是全场最年轻的,场上还有两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体力更好,技巧也很出众,要不是有他们这边的人专门盯着守卫,还真的会被他们进球,有两次他们的球都差点进了。 第161节 鲁郎中主动去守门,的确是有两下子的,他的实力很强,对球的方向预判很准确,不愧是玩蹴鞠玩了几十年的老人。 当时场面看起来势均力敌,谁都无法第一个进球时,顾青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不顾引起那个事先预定的中场组织者的不满,自己主动全场跑动,寻求机会。 现在能进球,高兴!说明自己的策略是对的! 无意间,顾青云看了一眼另一头的对手,只见礼部的人已经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们凑在一块,正在窃窃私语。 不久,陆泽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敲了一下锣,提高声音道:“户部进一球,比赛继续!” 于是,在比赛继续后,顾青云发现,他的行为受阻了,礼部的人专门派人贴身防着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姓陶,通过恩荫入仕的,是勋贵子弟,身体很是强壮,身高和他相差无几。 除此之外,还有张修远,他也是后卫,总是逮着空就拦着他,一边还气喘吁吁地问道:“慎之,我怎么不晓得你踢球踢得这么好?” 顾青云暗暗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能自吹自擂。” 张修远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也不说话了,防守他时,格外卖力。 张修远还算是好的,防守他的机会不多,毕竟他有自己的位置,但陶主事的动作就很无赖了,顾青云无奈,只能带着他到处跑,就像身上黏着一块牛皮糖一样,接球处理球时的动作明显要加快,的确影响到他了。 “你这么厉害,没有你,你们队的人很难进球啊。”又一次,两人落在后面,顾青云忍不住说了一句。 陶主事喘了口粗气,道:“没办法,上官说要我防着你。还有,你也太会跑了吧!”自己可是比顾大人小六岁,怎么现在看起来自己似乎更累? 顾青云微微一笑,道:“还好,我常锻炼身体。”他看一下对方眼睛底下淡淡的青黑色,心里有底了。 一炷香后,上半场结束,顾青云被限制发挥,加上他们的球技的确比不过礼部的人,有一点差距,结束前被进一球,现在两队是平分。 顾青云往家人的方向走去,感觉全身汗流浃背,这才上场半个小时,就流了这么多汗。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现在还没到中午,幸亏太阳不大。 “那帮家伙。”宁郎中看着对手激动兴奋的样子,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浑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激动也不容多让。 走下场时,他们这边的人纷纷站起来喝彩鼓励,尤其是队员们的家属,更是热情。毕竟是打平手,大家也不沮丧。 “夫君,这边。”简薇挥挥手帕,引起了顾青云的注意力。 顾青云微微一笑,和队友说了一声就往那边走去。 因为自己的关系,家人们得到的位置挺好的,就在球场旁边。 “干得不错。”方仁霄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叫不错?是很好!咱们青云传球传得多好啊,那个球要不是有他,还不一定能进呢。”连氏不同意。 顾青云摆摆手,连连笑道:“老师,外婆,你们可不能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心里却高兴得很,嘿嘿,貌似很久没有得到过老师的表扬了。 “赶紧的,去休息一会。”方仁霄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催促通,“去喝水,薇儿他们早已经准备好温水了。” 顾青云颔首,走到简薇面前,对着她嘿嘿一笑。 简薇白嫩的脸上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红了,还是太过于激动,红扑扑的,显得很是娇美。 她双手紧攥着手帕,微微倾身过来,柔声问道:“夫君,累吗?” 顾青云摇摇头,想了想,就握住她的手摇了摇,答道:“比我想象中的好玩和激烈,不算累。还有,你的声音怎么嘶哑了?”不过他的同僚们就不一定了,刚才他看他们走下场时,个个都是气喘吁吁的模样,看起来累得不轻。 简薇脸一热,看了看周围,见有人似有若无地盯着他们看,就没有马上把手挣开,心里暗自想着:反正他们都老夫老妻了,自己又不是未婚的小娘子,有何可怕的?而且自己的袖子宽大,别人不一定看得见。 “是娘亲刚才喊得太大声了,不止是娘亲,还有很多人,爹爹,他们都为您喝彩呢。”小石头一向清亮的嗓音也是微微沙哑,他环视一周,激动地说道,“爹爹,好多人来看,您看,周围都是人。还有人喊您做‘黄粱先生’哦。”后面的声音压低低的,似乎怕被谁听到。 顾青云一囧,他在球场上已经听到了,没想到几年不写话本,竟然还有人为他加油,心里很是高兴。 毕竟是在外面,顾青云放开简薇的手,定睛一看,果然,球场四周都是人,不单是平地,三面的山坡上都坐满了人,还有人没能找到位置,直接爬上树。 顾青云吓了一跳,刚才他只顾着寻找简薇他们和平复呼吸,只知道周围很多人,倒是没发现竟然有这么多! 不过仔细一看,就能看得出人群泾渭分明,一边是平民百姓,一边是权贵官宦人家,大家互不干扰。不远处,还有人竟然用木头搭起几座高高的彩楼,楼上是亭子,亭子的四周挂着珠帘,在上面能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球场,此时还能看到有影影绰绰的人在亭内喝茶聊天。 再仔细一瞧,彩楼下还有一队士兵守护着。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人物吧?不过想到户部尚书是正二品的高官,又觉得这样的架势是可以理解的。 “怎么这么多人?”顾青云喃喃说了一句。 方仁霄怀里抱着东张西望的顾景,答道:“也不看看是谁在场上蹴鞠?” 顾青云转念一想,也是,能够看到平时衣冠楚楚的官老爷们在场上追着一颗球玩,的确是值得一看。 难怪大家的热情这么高!尤其是那些平民百姓们,不止他们,其他官宦人家肯定也是有怀着猎奇的心理来看的。 “爹爹,喝水。”这边厢,小鱼儿捣鼓一阵,终于给他端来一杯温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崇拜地看着顾青云,“爹爹,你踢得好好看!” “咱爹当然踢得好了,哼,要不是后来有人跟着爹,爹一定会踢得更好。”小石头拿起棉布巾垫着脚尖给顾青云擦汗。 顾青云见呼吸平复了,就坐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温水,顺便享受着孩子们的服侍。他还把趴在方仁霄膝盖上的顾景抱过来。 “爹爹,臭臭。”顾景趴在他怀里,小眉头皱了起来,小身子直往简薇怀里钻。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坏蛋。”顾青云笑骂一句,“竟然还敢嫌弃你爹!” 刚喝完水,那边,顾青云就看到宁郎中召集大家了。 众人聚在一起,开始讨论下半场的战术。 “放心,下半场我们肯定能赢,我们跑不动了,他们也跑不动。”宁郎中给大伙打气,重点提醒顾青云,道,“慎之,你还能跑的话就多跑一点,本官看姓陶那小子也没多少体力了,昨晚他才睡了这么一会儿,不够你来。”半场比赛下来,他可是清楚地看到顾青云的体力有多好了,尤其是有其他人做对比的情况下。 还有,大家之前失算了,没有再召集更多人来,如果有替补的话,肯定比现在更好。只是大家差不多是一样的身份,很少人肯做替补。这种事又强求不得,再加上这场蹴鞠比赛是临时决定在这里踢的,来不及召集人马。 顾青云点头,这和他预测的差不多。即便对方年轻,可休息不好,对于这种激烈的运动还是很有影响的。 宁郎中继续说着注意事项。 众人也纷纷点头,赞同宁郎中的战术安排。他们也渴望赢下来,有这么多人看着,尤其是有尚书大人他们看着,如果赢的话,对他们的前途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让大人物们记住自己的名字,以后有好处万一上官想起自己呢。 下半场,双方易边而战。刚准备开球,周围立即传来观众的鼓励声。 “红队,必胜!” “黑队,必胜!” …… 声音一个比一个大,顾青云很明显地听到陆煊喊“红队”的声音,现场气氛极为热烈火爆。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组队加油喝彩,顾青云不得不感叹,古人也是很会玩的,反正他每每都会被他们的行为惊呆。 锣鼓声一响,大家受到气氛的感染,立马进入状态,积极跑动、断球、传球……这很耗体力,慢慢的,大家的节奏就慢了下来。 顾青云接到球后,背对着陶主事,头部左右张望,正好看到宁郎中在招手要球,二话不说,身体往陶主事身上使劲一撞,见他站立不稳,就带球跑了两步,脚一踢,把球传到宁郎中那里。 宁郎中顺利接到球,他家是国公府,以武传家,虽然他没有走武将的路线,可每天早晨的锻炼还是必不可少的,因此现在的体力还算好,只可惜在射门时角度太正,被敌方的守门人给拦住了。 “嘘!”场外传来一阵遗憾的叹息声。 宁郎中右手握成拳失望地挥动一下,颇为沮丧。 比赛继续,大概是大家的体力不足了,礼部的人开始后撤到他们的球门前,把精力用在防守上。 顾青云他们这队当然不甘心打平手,要知道刚开始可是他们先进球的,于是就主动进攻。 离比赛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可还是迟迟不进球,不过大家踢球的场面倒是挺好看的,如果没有人逼抢的话,大家接到球时总会使出一些花样,不时赢得观众阵阵的喝彩声,气氛极为热烈。 慢慢的,当大多数人的体力越来越不足,这时,顾青云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在场上灵活地跑动,和陶主事身体对抗时,都是直接相撞,两人的身材差不多,但他的是瘦削,顾青云是结实,对方当然比不上他。 这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很快,顾青云得到一个机会。在再一次摆脱跟屁虫后,他仗着自己体力充足,带球连续过两人,眼看着自己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这才把球传给宁郎中。 没想到大家早就紧盯着宁郎中了,他刚接到球,立马就围上三个人。 宁郎中一惊,看到顾青云跑到一个空隙处,二话不说就把球踢到他那边。传球的时候还被别人撞了一下,那球传得不好,飞得高了些。 “小心!”他忍不住喊道。 眼看着那球朝自己飞来,顾青云灵光一闪,整个人跃起,先后用左右外脚踝连续踢球,使出一个练习已久的“鸳鸯拐”花样。 砰!顾青云脚上踢着球,眼睛却看向球门。 “啊!” “鸳鸯拐!”有人喊道。 场外,霎时传来众人的呐喊声。 砰! 这一脚势大力沉,所有人,包括敌方的守门员却没想到顾青云会突然射门,大家都以为他想停球,结果想再去拦球时已经来不及了! 手没能够住球。 众人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球直接往球门飞去,在即将撞上门框时,又陡然落下。 球进了!进了! “啊一一” 顾青云一个翻滚,双手撑在草地上,安全落地。再看到球进门后,情不自禁地双手握拳用力地挥向天空!兴奋极了! 自己竟然进球了?哈哈,太好了!运气真好,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进球。 呼!大家反应过来后,仿佛地动山摇般,场外的观众有人跺脚,有人一跃而起,有人拼命鼓掌,有人用力尖叫,感觉整个地面都动了一下,他们掀起的声浪几乎可以把场内的人掀翻。 场外的观众在欢呼雀跃尖叫,场内的队友们连忙跑过来狠狠地抱住顾青云,使劲摇晃。 “好好好!哈哈,慎之,你行!我们赢了!”此时,离结束还有一点点时间了,场外的香即将燃尽。 礼部的人呆若木鸡,不敢置信地看着球门内还在缓缓翻滚的鞠,没想到防了半场竟然在最后时刻被敌人攻破球门。 反攻!要立马反攻!绝对不能忍! 果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顾青云他们严防死守,拼命地抵挡礼部的拼死一击。 只可惜,顾青云他们没有犯错,加上对方体力有限,终究还是饮恨而归。 最终比赛结束时,分数定格在二比一,顾青云他们赢了! 顾青云他们高兴得很,这次他们可是狠狠的刷一把存在感,这算是难得的机会。 以后可能蹴鞠比赛会越来越多吧?顾青云看着欢呼的人群,忍不住想到这个问题。 这样的气氛,真的很容易让人上瘾啊。 第162节 第156章 影响 比赛结束, 顾青云他们这一队以无可争议的进球赢得比赛。 既然赢了,自是要有风度。不过出乎意料的是, 礼部那帮人输球后, 风度也是极佳的。赛后两队人马在陆泽的主持下,排成两队面对面向对方鞠躬时,对面那帮人笑容满面的样子, 让顾青云等人觉得头皮一紧。 之后陆泽宣布结果,全场欢声雷动,有叹息声,有尖叫声,之后见没什么后续了, 大家这才不甘地慢慢散去,一边还议论纷纷, 整个场面嘈杂无比。 顾青云和同僚们讨论了一下刚才比赛的得失, 之后见太阳太大,大家全身还大汗淋漓的,不舒服,就各自散开。 张修远和顾青云走在一起。 “这套衣裳我拿回去洗过后再还你。”顾青云看看自己的靴子, 决定回去后就买一双新的还给同僚,这双鞋子他都穿过了, 不好意思再还给别人。 “送给你了。”张修远搂住他的肩膀, 笑道,“你刚才那个鸳鸯拐做得好,我们这边的人输得心服口服。” 一提起这个, 顾青云就忍不住露出笑容,解释道:“哈哈,其实我自己也很惊讶,我根本就没想到会进球,这是我运气好,再来一次,我可能无法再进球了。”鸳鸯拐算是花式蹴鞠动作中的一种,其他还有什么风摆荷、佛顶珠、旱地拾鱼等花样,需要极高的技巧性。 其中鸳鸯拐最富传奇色彩,因为传说中,宋朝的高俅就是因为一个漂亮的“鸳鸯拐”而在宋徽宗面前露脸,最后走上升官发财之路的。 这样的例子很有鼓动性,所以现在学蹴鞠的人都会练习鸳鸯拐,顾青云自己是暗地里练习了许久,才能在球场上灵机一动使出来的。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张修远目光深沉,左右扫视了一眼,取笑道,“往常我走在路上,绝大多数的小娘子会看我,今天真是奇了怪了,小娘子们看向你了。”他摸摸下巴,思考这其中的含义。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臂挣脱,埋怨道:“一身的汗,太黏糊了。”两个大汗淋漓的大男人挨在一块,还能看吗? 张修远从善如流地离他远一点。 自从方子茗去杭州后,两人就比以前走得近了。 顾青云看向简薇所在的方向,发现张修远的妻儿也在那里,难怪他和自己走在一块。 “张兄,你今日踢球很是卖力,是有什么缘由吗?”顾青云询问,心里早就暗暗奇怪,张修远不是喜欢运动的人,讨厌出汗,没想到今天会如此认真努力。 “你还是这么细心。”张修远拍拍他的肩膀,扬扬下巴示意顾青云看向那边,道,“我家海哥儿今年七岁了,只比你家小鱼儿大一岁,他是我的长子,我就想着让他进入皇家书院读书。你家良哥儿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让我羡慕,就想着找人帮忙。不过想要别人帮忙,我得努力点,今天的蹴鞠比赛就是一个好机会。” 顾青云顿时秒懂,别看张修远比他提前三年考中进士,他现在依然是正六品礼部主事。没有外放,没有立下大的功劳,没有转部门的话,很难在这里升上从五品员外郎的,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礼部没有空缺,他就不能往上升,除非转到别的部门去。 至于他的老师梁铮梁大人,去年就已致仕回乡,否则他在的话,可能不需要那么麻烦。 “今年有院试,明年有乡试,你要不外放做三年的学政,要不去其他省做乡试的副考官,这也是一条路子。”顾青云劝他,礼部忙的时候不多,张修远做过翰林院编修,这是一种资历,很容易在学政和副考官中脱颖而出,只要他想,再找点关系,能达成目标的。 张修远点点头:“我也想过这种办法,虽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可我……”他实在是舍不得京城的繁华啊,而且他现在生活多潇洒,随便作出一幅诗画就受到别人的追捧,出京去实在是下不了那个决心。 他又拖家带口的,孩子们还小。 “孩子们还小……”张修远说了一句。 顾青云了然,张修远现在有二女三子,除了长女和长子是方姐姐生的外,其他都是庶出的。不过他知道张修远这是在寻找借口。 转念一想,不过也是,一人有一人的生活方式,自己不也是不喜欢外放吗?他喜欢安定的生活,现在在京城的生活挺好的,不想有变动,除非他主动去求变或自己无法做主。 “我之前接到过书院的邀请,请我去教诗文,只是礼部有规定,不能兼职,无可奈何,我才去求人。对了,你家小鱼儿还能进书院吗?” 一说起小鱼儿,顾青云也叹气,摇摇头。 皇家书院多少人盯着,名额有限,原则上每家只能一个孩子进去。当然,皇亲国戚、皇帝特许的不算在内,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要让皇帝特许,那是希望很渺茫的事。至于去求陆泽和谢长亭他们?也很难,毕竟小石头已经在里面了。 很快,他们停止交谈,因为走到地方了。 对于顾青云这一队的胜利,家人自是无比高兴,只是顾虑到张修远在旁边,倒是一个个显得很矜持,连小鱼儿也是如此,抿着一张红润的小嘴,大眼睛只管往顾青云身上瞄,时不时捂住嘴巴莫名其妙就笑起来。 大家没有对球赛多说,只忙着收拾东西回家。 顾青云一身衣裳黏黏腻腻的,擦过汗后布料还是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也没心思再在这里玩耍,在和陆煊说过话后,两家人开始乘车回家。 * 彩楼上的凉亭里,见其他人都慢慢散去,安乐公主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刚转头,就见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一张幽怨的大脸。 “离本宫远点!”安乐公主微微一惊,伸出一根如玉的手指点点谢长亭的鼻子。 谢长亭眼神很是哀怨:“殿下——”他把声调故意拖长,“你为何看他们看那么久,这么久了,你一直没看我一眼。那帮臭男人有甚好看的?又老又丑!不堪入目!” 安乐公主闻言,忍不住露齿一笑,她五官虽说像极了皇帝,可气质还是不同的,看起来端庄大气,举止优雅。 “你的好友顾慎之也是又老又丑?” 谢长亭一窒,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不情愿地撇撇嘴,道:“他是个例外。” “他的身材真好,人长得不错。早知道他长这样,本宫就和他见面了。”安乐公主看了看周围,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就没有其他人,说了句实话,“你看刚才那些贵妇人,你猜她们是看球还是看人?场上除了顾慎之,还有几个长得不错。” 谢长亭趴在桌子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娘子,你再赞美别的男人,多说两句,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哎,没意思,一堆臭男人追着一个球有甚好看的……” 见他这副模样,安乐公主手持精致的小团扇掩嘴笑了笑,伸出右手摸摸他的脑袋,道:“你又在口是心非,刚才还不知道是哪个在下面大喊大叫的,本宫叫你上来你还不乐意,当做没听见。” 谢长亭却怔怔地出神,盯着她手指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不放,过了一会却站直身体,仰首挺胸,握拳,坚决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以后每天都要锻炼身体!娘子,你看吧,三个月后我会有一身肌肉的。” 安乐公主笑得更开心了,团扇猛摇几下,握住他的手鼓励道:“好,本宫看好你,会记得时时刻刻督促你的。” 谢长亭顿时一懵,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道:“殿下,你是认真的么?” “你说呢?”安乐公主笑得眼睛眯起来,“本宫天天早晨骑马射箭打拳,你身为一个大男人,竟然还睡懒觉,比孩子们起得还晚。难得你如今知道上进。驸马,你不会在逗本宫玩吧?说话不算话,孩子们知道了会笑你。” 想到女儿们那张叭叭叭的利嘴,再看看公主那暗含威胁的眼神,谢长亭本想反悔的话顿时就咽了下去。 “殿下,驸马,太子殿下和大皇子有请。”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比赛定力时,一名面色严肃的嬷嬷走上凉亭,沉声禀报。 谢长亭和安乐公主一听,只能暂停角力,点头道:“嗯,知道了。” * 这一天的蹴鞠比赛过后,果然,顾青云的预感是正确的。 从这一天起,京城各个官衙、各个部门的人开始热衷于踢球,每个休息日比赛不断,蹴鞠的热情被激发出来,尤其是户部,颠覆了别人对他们的印象,认为他们能文能武。 此时有一种观念突然流行起来,那就是“更好的身体,才能更好地为陛下尽忠效力”。 对于顾青云而言,此次比赛还造成一种后遗症,那就是他的名气更大了。京华小报特意把这次的比赛过程详细写出来,有几个人是重点夸奖的,其中就有他的名字。 看着小报上对自己不吝笔墨的夸奖,顾青云看了觉得有些尴尬和羞涩。 是不是太夸张了? 球赛过后,他之前上交的有关于云南问题的策论终于有了反馈,结果很好,他第一次被封尚书点名表扬,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血没白费。 之后,顾青云被其他同僚围着恭喜,大概是因为球赛的缘故,他和其他人的关系比以前融洽,没有人说酸话和怪话。 第157章 名气 夏朝初建时, 面对云南土司隐隐自立的威胁,参照前朝后期有识之士提出的“改土归流”之法, 朝廷做了大量工作, 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最终成功把土司制改为流官制。 现在云南的官员大部分都是朝廷派去的,少数任职的当地人也几乎是对朝廷没有敌意的土司, 所以如今的云南没有几十年前那么危险,反而容易出成绩。 只是即使因为战乱、逃荒,有中原地区的汉族百姓迁移到云南去居住,还带去了其他地方先进的生产技术,如今的云南仍然比不上其他省, 每年交的赋税不是在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 顾青云看过资料,还做过相关的统计, 自然知道这个情况。在其位谋其政, 在皇家藏书楼借阅了许多资料,再结合他后世学到的知识,他专门就云南发展的问题及策略写了个奏章,因为是公事, 就写题本,还盖上印章。 官员本来就有给皇帝上书陈事的权力, 只是有时候自己的奏章不一定能到达皇帝面前。因为在给皇帝看前, 内阁大学士就已经票拟过,而皇帝一天要看的奏章非常多,有些时候不一定能看到你写的。 顾青云自认为自己写的奏章还是具有一定可行性的, 于是在写完后就先给阮郎中看了,再由阮郎中呈给户部左侍郎,最终到达户部尚书的手里。 如果封尚书觉得好的话,由他递给皇帝,更能引起皇帝的重视。再加上顾青云本人是户部的官员,这种公事总要自己部门内部同意才好上呈,而里面写的策论如果能实行的话,还要户部的人配合。 至于其中的功劳被分薄之事,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是应该的。 相反,如果是告状之类的奏章,顾青云肯定不会通过公开的途径上呈,直接递到通政司那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顾青云现在这么做是有一定风险的,万一有上官冒领功劳或者是不屑于你写的东西,那就得想另外的办法,还会得罪上官。只是以顾青云如今的名气,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为何?因为名气。 是的,名气,不管是因为他写出的算学书还是因为一系列的话本,顾青云都在朝中和民间拥有一定的名气,虽说称不上人尽皆知,但起码不是无名小卒。他写出来的奏章,即使不是字字珠玑、惊天动地,他的上官看到后也会分出一点耐心来看,不会随手搁置在一边,丢到垃圾桶,不见天日。 也就是说,顾青云写出来的东西,已经有让人重视的资格。 而这才是他一直追求的。无论是努力写算学书,还是为了挣钱写出的话本,归根结底,顾青云最想要的还是名气,也就是影响力。 对他而言,有名气才有安全感,有名气才有被人重视的资格。他私心觉得,只要他以后不作死,就凭他现在努力出来的成果,以后万一卷进什么官场风波,别人最多是把他贬官或是解除官职,不会赶尽杀绝。 还有一点很重要,他的成名是在进入体制后的事,不是在进入体制前。 比如李白,他所在的时期是凭诗赋取士的年代,以他的诗才考中进士似乎是轻而易举的。只是历史上,李白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没有去应考,那任凭他有惊天的才华,还是很难进入体制,不说其他官员对他的排斥——一个人太过于优秀总会让其他人产生威胁感,即使他进入体制,还是会觉得格格不入,归根结底,不说性格等其他方面,顾青云相信,因为他太过于有名也是其中一个因素。 像李白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科考前名气大如天,偏偏最后名落孙山的有大把。 这个问题顾青云和方仁霄曾经探讨过,两人一致认为这得看当时主考官的性格,遇到一个爱才的就有很大可能录取,遇到一个内心阴暗的,直接把你黜落,还有理有据。 顾青云一路从科考走过来,期间遇到过那些名气吹过头的,只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如果是体制内成名就是另外一种待遇了,大家都算是同类。比如他,会感觉很多时候做事比其他人方便一些。 所以此时他写的奏章能被封尚书点名表扬,说明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就看皇帝和朝中大臣怎么做了。 晚上回去和方仁霄说起此事时,顾青云稍有得意,道:“老师,如果朝廷真根据我写的策论来做,那云南的赋税每年都能轻易完成目标,不用我们东拼西凑了。”今年的考核,云南还是排在倒数,收到的赋税很少,为此云南司又被封尚书点头批评一顿,只是大概是习惯了,大家都面无表情。 只有他脸皮稍薄,有些不自在。 这次方仁霄没有再取笑他,毕竟当初顾青云写完后,他是看过的。对于弟子建议朝廷引入内地先进的工具和高产的农作物,他是极为赞同的。 民以食为天,只要当地的百姓能吃饱饭,对朝廷的忠心自然上升。 至于如何开发盐矿,奏章上更是写得清清楚楚。尤其弟子所说的什么天然盐矿,取自什么地下几百米的盐池,无污染,纯天然,是什么精华,吃了对人体好,比一般的食盐能卖出的价格更高,专门走上层路线之类的,更是引起他的兴趣,觉得如果实行起来的话,赋税真的可能涨一大截。 到时真是如此,这意味着弟子立了一功。 “不错,你写的奏章虽说没有文采,干巴巴的,但简单明了,里面有图表和详尽的数据,可以通过你画的那个什么坐标看出数据的高低变化。这很好,看来西学还是有可取之处,你何时把《几何》翻译过来,老夫要第一个看。”方仁霄如今不再打击他了,他发现这个弟子性格太过于温和,没有太大的进取心,手中握着一把还算好的牌,偏偏就是不打出去。 所以他如今一逮到机会就是赞扬他,鼓励他。 不过有时他想,如果弟子真变得和其他官场中人没什么两样,每天汲汲营营追逐着名利,那还是他吗? 想到休沐日弟子偶尔陪自己去钓鱼时,其他老友看向自己羡慕的眼光,他又犹豫了。 罢了,弟子想如何做就如何做吧,他今年年底就致仕,不管这么多了,最多是为他把把关。 一听方仁霄问起翻译《几何》的事,顾青云就忍不住摸摸脑袋,郁闷,最近这一个月的休沐日他都被拉去蹴鞠了,连给王家骏讲课的时间都是勉强挤出来的,这就导致了自己翻译的速度大降。 尤其是他的英文水平还不够好,目前虽说已经达到能读能写能说的水平,可《几何》里有不少的专业术语,要精准地翻译过来,真的很费脑子。比如说坐标系,这是在代数和几何上架起的一座桥梁,使得几何概念可以用代数的方法来描述,反之亦然,具有开创性。 第163节 这样一来,翻译起来就有一定的困难,得不断和汤姆神父沟通,有时他不懂的话,还得问其他洋人,加上他这段日子空闲时间不多,进度自然慢下来。 “薇儿,你跟管家说一声,下次再有人找我去蹴鞠,就编个理由帮我挡回去吧。”顾青云下定决心不再出去玩耍了,虽然蹴鞠很好玩,让人热血沸腾,可也不能忘了正事。 “还有你,小鱼儿,不许老是抱着球不放,有时间还不如多看两页书。”顾青云想到这里,就瞪了小鱼儿一眼。 小鱼儿一愣,口中含着的饭菜半响吞不进去,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很是委屈。 顾青云挑挑眉,眯起眼睛笑道:“怎么?难道爹爹的话有错吗?你自己数数,你以前学过的功课多久没复习过一次了?子曰温故而知新……” “好吧,爹爹,我会的。”最终,小鱼儿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 顾青云前不久还觉得有名气真是件好事,现在他就想吞回他之前的想法。 “你是说《白蛇传》的读者有很大的怨气,这关我什么事?”顾青云不满这个说法,如今他已经连载到女主被镇压到雷峰塔了。 “因为这篇话本出名了,你写作的文风就被拉出来和山谷居士作对比,民间有能人,有些人就认定是你了。如今我们店里的留言本上,全都是骂你的话,有当初《梅花戒》结局时的疯狂,尤其读者都是不讲理的女人时。”谢长亭满是抱怨,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腰。 顾青云好奇地打量他一下,也顾不得话本的事了,颇为奇怪地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总觉得你怪怪的,整天不是脚疼就是腰疼,要不就是全身疼。听我一句劝,你和公主即使再想要孩子,也要悠着点,得延长使用时间才能有孩子呀。” 这话一出,谢长亭马上跳了起来,反驳道:“你,你胡说什么?”声音都颤抖了。 “你想到哪去了?我们才没有因为那个……”他顿了顿,眼睛闪烁,面色潮红,但仍然坚定地说,“反正不是因为那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再也不理你的破事,让那些女的把你烦死!” 他是很想反驳他,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底气不足。 顾青云以为他面子薄,但见他连这么孩子气的话都说出口了,不好再谈论,只能对他眼睛底下透出的青黑色视而不见。 想要孩子的压力,他能理解。不过这么威胁自己,他就不能理解了。 多大仇? 两人开始谈论话本的事,还是坚持以前的政策,坚决不承认。 如今是六月份,谢长亭交给他半年的稿费,一共大约有三百两。 “还有两个月是院试,你第一册的算学书最近的售卖又达到一个高峰。不过有人很不满,因为自从你的算学书出版后,院试的试题也跟着难度加大,总有不理智的童生给你留言,他们落榜了,说话很不好听,你看了后别生气。”谢长亭说完后,就递给他一本厚厚的留言本,语气有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哈哈,让你误解我! 第158章 构想 接过这厚厚的留言本, 顾青云看了看封面,只是随意把它放到一边去, 没有马上翻看的意思, 这让谢长亭有些失望。 里面的内容有多奇葩他是知道的,多希望看到顾青云那张一向平静的脸露出其他羞恼的表情呀。 “对了,长亭, 你可以暗示京华小报的人,就说我在翻译外国算学书,顺便构思新的话本,这样他们就以为我在忙这些事,抽不出空来写《白蛇传》了。”顾青云想了想, 还是决定引导一下舆论,“时间长了, 大家自然会淡下来, 到时自是不会有人再讨论这些话题。”他真的不想因为这篇话本遭到别人的议论,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人打扰。 前段时间的蹴鞠比赛又让他的人气上升一些,停止许久的荷包雨又开始在院中频频落下,直到他在门口贴出告示这才停止。 说白了, 顾青云又想要名气,又不想别人打扰到自己的日常生活, 用他自嘲的话来说, 就是有些矫情。 “真的?”谢长亭眼睛一亮,“你又有新想法了?是关于什么内容的?”虽说《白蛇传》他很喜欢看,可青云的下一篇他会更喜欢。 “是关于海外冒险的事, 嗯,主要是关于建设方面的,比如说有人在海外发现新大陆,他是如何吸引人前去建设,如何把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建成一座新城市。”顾青云草草说了两句。 这的确是他新书的内容,算是种田建设文。如何发展科技,如何和土著、外国殖民者打交道,新大陆的环境又如何恶劣,比如说热带地区的疟疾等,还有新大陆资源如何丰富等等都要写上去……这需要他慢慢去查找资料,做到尽量与现实相符合。 不过这只是他的一个构想,具体的得靠他慢慢填充。此外,还要考虑到其他方面的内容,看适不适合出版,不能写违禁的内容。 谢长亭一听,不明所以,不过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只要一想到一个城市在自己手中慢慢建成,那是多大的诱惑力啊!本来想追问更多内容的,可顾青云不肯再说,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认了。 谢长亭取走新写的五万字草稿,见时候不早了,就准备告辞。 顾青云挽留不住,只能送他出门。 等他走后,顾青云开始翻看留言本。 草草翻了一遍后,里面的内容让他哭笑不得。 不是威胁,就是诅咒,当然,还有赞赏和赞美。 还有更奇葩的,是向他借钱或隐晦示爱,其中有男有女,对于这些,他都不理会,他唯一回复的就是那些问问题的人。 特别是关于算学方面的,更是耐心回答。 等顾青云解答完他们的问题后,他把留言本收起来,准备让顾三元交还给松竹书斋。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如此处理这些留言了,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对于那些不好的话,更是可以做到置之不理,心中不起一点波澜。 * 杭州。 方子茗接到顾青云提前送来的中秋节礼,他没有多看其他的,直接拿起信来读。 夏氏不理他,第一个拿起新一册《白蛇传》,喜滋滋地说道:“杭州城里是有书肆卖《白蛇传》,可论起来,还是京城的人能更快看到新书,真羡慕他们,幸亏有薇儿他们在,我可以快人一步看到新的内容,其他夫人们肯定很羡慕我。” 方子茗一听,俊美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谢驸马真是说到做到,还真和杭州的书商合作,这不,青云的话本都卖到这里来了。不出意外,以前的几本话本在杭州城同样卖得很好,不过怎么都没《白蛇传》好,这可是发生在杭州的故事,本地人对此可是热情得很,即使不喜欢看这种情情爱爱的男人也会在好奇之下翻开。 至于他,这次的《白蛇传》就不合他胃口了,对于从女性角度来写的书,他总觉得有点奇怪,不喜欢。 想到青云信中所说的要写下一本话本,他很是期待。下一本从男人的角度写,他肯定喜欢。 他摇摇头,不再想话本的问题,开始读有关于朝堂和京城发生的新鲜事。 * 越省临阳府林溪村。 夏季的阳光充沛,田里的稻谷沉甸甸的,抬眼一望,一片金黄色,微风吹过,稻浪滚滚,让人看了心中喜悦。 此时的顾大河就是如此,他正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环视着四周,尤其是看着自家田里快要成熟的稻谷,更是涌出一股浓浓的自豪感。 这才短短十几年,自家就在林溪村拥有一百亩地,还在隔壁两个村一共置办下一百五十亩,加上县里的一间商铺和宅院,顾大河觉得自家是不是要拿出这些年的收益,再置办多五十亩地,正好凑成整数三百亩。 相对于商铺,他还是觉得田地更为可靠。 想到儿子说的以后致仕后肯定会回林溪村居住,他不由得看向村里的方向。 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村庄若隐若现,白墙黑瓦,一座座院子看起来整齐又美观,不过他认为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村口那高高竖立起来的进士石碑,每次他一到村口就会停在石碑那里看了又看,每隔几天自己还是拎水和抹布过去给石碑擦拭灰尘。 不止是他,村里有孩子去科考时,都要在石碑底下拜一拜,上一柱香,久而久之,大伙经过石碑前,都会特意放慢脚步。 看到石碑,就好像看到儿子站在他面前一样。 不知为何,现在看到这石碑,再看看快要落山的日头,归巢的倦鸟,顾大河觉得自己的眼角不知不觉中就湿润了。 他赶紧掏出怀里的丝帕——儿子儿媳送回来的,擦了擦眼角,定了定神。 想到儿子,他就想到自家的房子。这些年他们林溪村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朝廷的赋税一直没有加,村里因为有他儿子在,没有官老爷们来敲竹杠,其他村的人也不敢惹他们,加上他家的租子虽然和其他地主一样,可他们家还借给佃户耕牛可以使唤,还有一排水车可以灌溉。 这样租他们水田的人打的粮食就更多。 前年他回家时,儿子又嘱咐自己在村里多做了几架水车,这下子,村里人就更受益了。 他们族里的族学束脩不贵,村里的小孩只要不是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都会送一帮小泥猴来族学里认字,等他们大一点,没有资质的就去做学徒伙计,有点算学天分就会专门学算账,再有天分的,家里又有钱的话就继续读书。 如果是族里的孩子,只要天赋够高,族里可以帮忙出一部分钱,甚至他们家可以资助,这让他们顾族的人越来越团结。 现在看到那些房子,他又觉得自家的院子太破旧了,这是儿子十二岁中秀才时盖的,这些年修修补补,看起来还算好,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可以住个几十年,可自家怎么能一样?门庭就不一样。 还是觉得太旧了,大孙子今年十岁,过个几年就回来考秀才,得回家住。 而且自家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以后成亲生子,人就越来越多。还有弟弟家,也是人越多越多,以后地方都不够住。这怎么行?最好是能和弟弟家分开,一人建一个大宅子,不过这事不急,儿子现在才三十岁呢。 再说了,家里还有爹娘在……想到这里,顾大河脑子里的想法就拐了个弯,开始和王管事商量过几天抢收请短工的事。 两人刚商量好,就见那边的大路上驶来一辆牛车,牛车上坐着的正是何里正家的管家。 当然,这是新一任的里正,何家有何谦竹这个举人,新任的何里正也是秀才,算是子承父业。 “顾老太爷,你家顾老爷又捎人带信回来了!”何管家一见到田埂上的顾大河,忙大声喊道。 顾大河一听,大喜,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冲到路边,急声道:“在哪?” 何管家满面笑容,让赶车的小厮停下车,从身后的车篷里抱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笑道:“就是这!” 顾大河见状,更是高兴,这说明这次不止是信,还捎有其他东西回来了。 婉拒顾大河的邀请,何管家以天色已晚为借口,只在顾家门前停下,等顾大河和王顺下车后,帮忙把箱子放上,连门都没入就急匆匆离开了。 事实上,他是很想进去的,不说其他的,和顾家打好关系总没错,只是看顾老太爷那急切想看信的样子,就不好再打扰了。 不用王顺帮他提箱子,顾大河自己亲自拎着进门。 刚进门,就听到站在院子的顾季山问话:“刚刚是谁来了?不会又是请你去吃什么宴席吧?” “不是,是栓子寄信回来了。”顾大河嘿嘿一笑。自从从京城回来后,自己就老是接到其他人的邀请,不是本县的,就是邻县的,大家都很好奇自己在京城的生活,即使说过几遍,大伙儿还是很感兴趣。 这话一出,顾家就立马轰动了,其他在家的人赶紧围过来。 话虽如此,其实也没多少人在老宅,二房一家在顾大河夫妇回来后,又搬到县城居住了。 箱子一打开,大家就先注意到那几本整整齐齐放着的书籍。 “这是栓子写的第二本算学书!”顾大河认真辨认了一遍,看到封面上儿子的名字,顿时喜气洋洋地宣布,“栓子又写出一本书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咱家栓子真是又聪明又厉害!”老陈氏一听,马上念了一句佛,摸摸自己手上的佛珠,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像许多老年妇人一样,老陈氏在不愁吃穿后,就迷上了信佛,时不时去庙里走走,为了保佑大孙子在外面安好,保佑平平和安安能早日考上秀才,她是不吝惜捐香火钱的。 顾大河展开信来看,读了一遍。 四人知道顾青云一切还好后,心终于放下来。 小陈氏微微一笑,探头道:“信里不是说要把其中一本给族里,给两本县学吗?当家的,你记得早点拿去。还有,咱们自家要留下一本。” 顾大河点头:“我肯定记得。” 顾季山一直笑眯眯地摩挲着书本不放,手的重点放在顾青云的名字上,奇怪地问道:“栓子怎么只给族里一本,给县学两本?” “哎呀,爹,栓子的意思是,这第二册的算学书难度大,族学里的孩子还学不了这么深的内容,放在县学刚好。”顾大河连忙解释。 顾季山一听是顾青云的意思,再也没有意见。 而顾大河看着儿子给自己寄回来的话本,心里更是高兴了。自从在京城无聊之下,他迷上看话本后,儿子就一直给他买话本,就是回到村里也不例外,时不时地就寄一些回来。 尤其是儿子开始写《白蛇传》后,他和媳妇更是成为儿子的忠实书迷,一段时间没看到更新都觉得睡不好觉。 第164节 只是看到儿子在信里询问平平安安的情况,他想了想,决定等侄子们的院试成绩出来后再给儿子写信比较好,免得他这边刚寄到京城,侄子们就考中秀才了,那还得再寄一次。 要他说,侄子们这次考中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上次去县城看老二一家,侄子们变得比以前机灵多了,不像以前,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多了,傻傻呆呆的,没有自家儿子以前的一半机灵。 算了,不想这些了,他要先把儿子写的话本看完再说! 小陈氏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心里也高兴得很,她也追着这篇话本呢,只是她不识字,得靠当家的给她念。 * 京城这边,过中秋节时,顾青云想到现在院试还在进行中,就想到自家的堂弟,暗暗祈祷他们这次一定要中,再不中小石头就长大了,没过几年就会回乡,到时和叔叔们一起科考,他怕自家堂弟们面子上过不去。 不过想想堂弟们在迟迟考不中后,接受自己的建议,没有再一门心思地放在读书上。 例如顾青平开始跟着二叔学习管理铺子、田地,为以后接管家业做准备。顾青安则去何家书肆学习如何为书画裱糊,这算是一门吃饭的手艺,可以安身立命,还与书画有关,算是沾了个“雅”字,尤其是他以后和同窗同年应酬送礼时,送上自己亲自裱的书画,也算是一件很有诚意的礼物。 除了他们两个外,顾青云还担心跟着他学习大半年的少年王家骏,他去年考中童生,今年自觉学业有进步,六月中旬就跟他告辞回老家越阳郡考院试。 他要带给家里的东西就是请王家帮忙捎带的。 希望他也能考上。 过完中秋节后,朝廷果然同意了户部拿出的方案,决定在云南实行。 之后,他们户部就要开始忙了,因为既然要发展云南,肯定要先投资,最起码道路要修好一点,这涉及到经费问题,户部要挪出这笔钱来,方方面面都要扯皮。 顾青云的工作一下子忙起来,不过他忙得高兴,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提出的策论被朝廷所接受,虽说在经过户部其他上官的手后,还被别人修改或增加内容,可他的功劳没有被隐瞒,被封尚书如实上报了。 为此,顾青云还得到皇帝的赏赐,不过他没有升官。 第159章 谈话 至于皇帝的赏赐, 白银三百两是最实惠的,其他的什么玉如意、宝瓶之类的, 只能小心翼翼地供起来, 不能让其有损伤。对顾青云而言,当然是银子最为实用。 至于这份赏赐是否合适,顾青云想到永安帝一直以来的风格, 很是中规中矩。永安帝是一个喜欢按照规矩做事的人,一般不会破格。 不管怎么说,他们顾家也算是拥有皇帝的御赐品了,这是一个大的突破。 不过其实他最想要的是,皇帝给他一个皇家学院的入学名额, 只是皇帝赏赐的时候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就已经送到家里了, 真是可惜。 顾青云没再多想, 他如今在户部已经习惯这种生活。看来除了依靠时间慢慢融入集体外,集体运动也是一种很好的方式。 云南发展计划正式展开后,没多久,顾青云还接到了庞喜林的信。 半年时间没接到他的信, 顾青云还真的有些担忧。他和庞喜林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可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讲究缘分, 或许是因为气场, 因为相同的出身背景,顾青云和庞喜林的关系自从认识后就一直很好。 如今超过半年没联系,顾青云即使觉得是云南的交通不便造成的, 可也担心他会不会是因为“强买良田”一案受到了打击。之前他没表现出来,不代表就一切都好。 据他了解,除了自己,京城的其他同年也很久没人能收到他的信息了。 可想而知,现在能收到他的来信,顾青云有多高兴了。 在信中,庞喜林详细说明自己所在辖区的情况,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县内走访,对县内的贫穷只觉得触目惊心。 人少、穷困、落后、封闭,这是庞喜林面对的情形。 顾青云默然,这些地方的情况他当然清楚,其他同年偶尔有来信,也会说到自己辖区的情况。不过自从好友被贬到那里后,他在收集云南资料时就特意注意了下,早有了解。 大概是他家乡有码头的缘故,加上到郡城不算远,坐船只需一天半的时间,所以他知道林山县不算最贫困的。目前,是交通最不便的地区最贫穷。 想了想,顾青云就把自己收集到的资料写下来寄过去,至于能否起作用就不知道了。 除了工作,他空闲时间把全副的心思放在书籍的翻译上。 毕竟前世对这些知识有过一些印象,他在翻译算学的专业名词上,经过和汤姆等神父们沟通后,还算是翻译得顺畅。在这本书中,他提倡在夏朝使用阿拉伯数字,认为它更简洁明了,更方便计算。 账本就把自己本土语言的数字与阿拉伯数字联合使用,这样就不怕人篡改数字。 至于其他有可能出现的风波,比如被人骂数典忘祖之类的,顾青云在发表前就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其实,他还一直琢磨着是不是把他的这本翻译书在出版前递给其他算学界的前辈看看,可又怕自己小题大做。 甩甩头,顾青云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纸黑字,还是等全书正式定稿再看吧。 这一天下午散值后,顾青云牵着自己的马走出马厩的大门,他的身后还跟着顾三元,他也同样牵着一匹马。 是的,他们家又买了一匹马,最近有稿费和皇帝的赏赐,即使他已经把五百两银子投入到出海商贸中,家里的银钱还是比以前宽松一些,尤其是现在谢长亭和多个省的书肆合作,把他的书直接卖到其他省去,稿费比以前多。 之所以没有多太多,是因为书籍的运输成本高,他分到的比例少。有一举措,谢长亭的书斋最近又吸引了几个有名气的、专门写话本的文人加入,一时之间,颇有些京城书斋第一的势头。 “慎之!”孔繁忠牵着马停在前面跟他打起招呼。 顾青云愣了愣,脚步却不停,还稍稍加快了些,直接走到他身边,笑道:“孔兄,有事吗?”这是孔繁忠特意等自己吧?他看了看四周,散值的其他官员看到他们两人时都下意识地回头瞧一瞧,表情颇为惊讶。可想而言,他们两个平时的交集有多少了。 孔繁忠点点头,和他并排走着,笑道:“慎之,听说最近你家很热闹?” 这话一出,顾青云只能苦笑了,叹了口气,低声道:“还好。”他已经习惯了。自从八月底院试成绩出来后,他家就逐渐有了来访的客人,原因自然是出在王家骏身上。 他当初什么样的情况大家是知道的,王家族学的老师还断定他基础不扎实,想要考中秀才,起码要等到将近而立之年再说,而等到三十岁,王家骏到时是读书还是经商就不知道了。 但在今年,王家骏以十九岁的年龄终于成为了一名秀才!还是一名禀生! 消息传出后,在王家就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大家分析原因,再加上王家骏本人说出的话,就一致认为王家骏之所以能考取秀才很大程度上是顾青云的功劳。 顾青云当然否认,最大的原因当然是王家骏自己肯努力肯认真学,加上一点科考的运气。可在这个崇尚名师的年代,加上他曾经当过皇家书院的老师,本人又是正经进士出身,头顶上天然顶着一层名师光环。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家里比他有权、官职比他大的人家几乎是踏破了自家的门槛,一个劲地的想把自家的孩子,尤其是二子、三子塞给他,就指望着他在几年内教出一个秀才举人来,让他烦不胜烦。 他如今忙得很,不想收学生,就一直婉拒。 不过让他高兴的是,自己的堂弟顾青平这次终于考中秀才了。即使小堂弟顾青安这次依然落榜,但有了顾青平的成功,对于整个顾家来说,还是一个振奋人心的事。 看到他爹和顾青平来信中流露出来的兴奋情绪,顾青云看了,心里也是高兴不已。 第二个热闹的地方就在于他写的《白蛇传》了,如今话本已接近尾声,将近写了一百万字,下个月也就是十一月份就是结局,还有最后五万字没放出来,可不详的预感已经在读者群中酝酿。对于这本已经陪伴他们一年多的话本,大家自然是有感情的,如果是喜剧结局就算了,算是圆满,可看作者行文,大伙儿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看到这情况,读者们哪还能坐得住?自然是去找罪魁祸首算账。所幸,他只是怀疑人之一,虽然大部分读者知道他如今在忙碌其他事情,按理说应该没时间写话本,可他们依然坚定地认为山谷居书就是他本人,认为《白蛇传》的文风虽然更为细腻,可万变不离其宗,还是有一些人很敏锐的。 现在顾青云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官员身份,还是有一定的威慑作用。比他身份低的不敢轻举妄动,比他身份高的又比较矜持。 “嗯,你在教孩子方面的确是有一套。”孔繁忠很肯定地说了一句,看了下四周,继续说道,“明年就是乡试之年,咱们翰林院最近在讨论明年担任副考官的事,你有没有兴趣?” 顾青云一愣,想到乡试副考官的要求,如果翰林官不够的话,是可以从其他部门抽调人员的,只要求做过翰林官或学识丰富的人,只要原部门同意,请假一两个月就行,算一算,他是符合要求的。 “如果翰林院需要的话,我没有意见。” 孔繁忠一听,脸色就缓和下来:“我看学士大人是希望你去,他今天还说起你,说你写的第二本算学书不错。” 顾青云一听,抿嘴一笑,心里有了个猜测。大概是想着让他出算学题吧,不过这难不倒他,他是很乐意的。 “听说你最近在翻译外国的书,他们的语言不难学吗?”孔繁忠又看了一眼顾青云,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好奇。 “只要找对人教,再付出努力和时间,这些都是没问题的。”顾青云笑笑,“只看我们想不想的问题。”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最终,孔繁忠说了一句,若有所思。 “你也不容多让。”顾青云暗自翻翻白眼,他这个宅男才是最奇怪的吧?深居简出,少与人交往,大家早就怀疑他窝在家是想偷偷干啥,难不成还是看书? 同科的人只是这么一想,就很佩服:不愧是他们那一科的状元! 和孔繁忠再交谈几句后,两人在路口就此分别。 顾青云骑上马,开始朝皇家书院奔去,明天是休沐日,今天下午大儿子就可以放假回家了,他得去接他。 “爹爹,小宝哥哥说他要继续留在书院读书,以后从武,那是不是以后就要上战场啊?会不会很危险?”顾永良坐在顾青云身前,几乎是被顾青云揽入怀里,两人同乘一匹马。 顾青云看看自己下巴底下黑色的头颅,笑了笑,答道:“想从军的当然要上战场,要不然他们如何立功?上战场是为了保护百姓、保护朝廷的利益。你放心,有侯爷在,你的小宝哥哥比起很多人起步会高很多,也安全多了。”至于战场?可能以后是海战居多了。 “哦,那以后小宝哥哥就是将军了,跟侯爷一样。”顾永良喃喃说了一句。 顾青云微微一笑。 “对了,爹,夫子说我现在可以去考县试和府试了,那您说我明年要不要去考?”顾永良的语气带着跃跃欲试。 顾青云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来,儿子是学得挺好的,四书五经早已学完,经义和诗赋方面的领悟力比他高,学识在同龄人中算是极为优秀的。他也认为考取童生应该没有问题,毕竟县试和府试中帖经占的比例大,主要考察记忆力和书面书写能力,这两方面儿子都做得不错。 十一岁的小童生听起来是不错,和他当初一样,虽然如此,可是他还是不想儿子这么快就踏入科考之路。 “再等到后年吧,到时你太外公回乡,你可以跟着一起回去,然后一口气考中秀才才是最好的,不用来回折腾。”顾青云还是觉得一次性搞定比较好,而且院试是要考三天,他曾经吃过那种苦,真的不想让儿子太过于年幼就去尝试,万一对身体有损伤怎么办? “好吧,爹爹,我听你的。”他想了想,又小声问道,“爹,如果我后年回乡考试,那书院这个名额能不能让给弟弟?” 第160章 致仕 “名额?”顾青云重复了一句, 伸出左手把儿子搂紧一点,马的速度放得更慢了——这里的街道人较多。 顾永良也往后缩了缩, 黑色的小脑袋在他怀里点了点:“爹爹, 弟弟也很聪明,他读书很厉害的,如果在皇家学院读, 以后会更聪明。” “这不是由爹爹决定的,得和学院商量过才行。”顾青云顿了顿,还是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如果自己还是皇家书院的教师,那换人就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可他不是, 那就有点麻烦了。 改天得去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中途退学,其他孩子是不是能顶上。 太阳西下, 倦鸟归巢, 路边的行人有行色匆匆要赶回家的,也有刚吃完饭出去逛街的,人来人往,顾青云想了想, 见马儿已经打着响鼻了,加上路边人多, 就下马牵着行走, 只留儿子坐在马上。 两人经过一条吃食街时,一股浓浓的肉香味突然袭来,让顾青云和顾永良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 “爹爹, 是王记的烧鸡!”顾永良脱口而出,他瞄了一眼顾青云,努努嘴撒娇道,“爹爹,我想吃。” 顾青云闻到那股浓郁的烧鸡味,心里也垂涎三尺,二话不说,就直接去买了。 于是,等走过这条街道时,他们父子俩又买了糖蒸酥酪、小笼包等好几样吃食 ,顾不得被简薇念叨了,外面的东西是不一定干净,可好吃啊。 顾三元一边背着顾永良的书箱,一边牵着两匹马,劝道:“叔,良哥儿,我们快点回家吧,阿婶他们肯定等急了。” 他这么一说,顾青云父子才发现天色渐晚,于是忙飞身上马,加快速度回家。 * 十二月初,顾青云最后又写了五万字,《白蛇传》终于完结。 不出意料,这出乎意料的结尾虐得一大帮人鬼哭狼嚎,纷纷控诉这一家三口是怎么回事,一个成仙一个成佛一个在人间,这算是团团圆圆的结局吗? 逗我玩吧?尤其这还是接近大过年的,看完整本书后,整个人心情都不好了。 即使前面有铺垫,大家还是表示被虐到,纷纷表示要给作者一个“好看”! 于是,“山谷居士”的留言本上就出现了各种威胁、各种哀求……什么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是那本留言本还是一直留在松竹书斋那里,没有人去回复,让众人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力无处使,很是憋屈。 为此,谢长亭还真替顾青云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坚持没透露山谷居士的任何信息。 第165节 众人再偷偷看顾青云忙得团团转的样子,还有那无辜的眼神,也不好再去追问了。 好吧,如此一来,和《梅花戒》一样,戏剧改编又开始了,尤其是《白蛇传》有广泛的民间传说基础,颇受百姓的喜欢,改编得不亦乐乎。 不过渐渐的,谢长亭在信中和他说起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刚开始结局出来时,大家却很不满,尤其是女读者们,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喜欢这个结局的女子越来越多。相反,讨厌这个结局的男子也越来越多,这种情况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顾青云听到他的询问,自己也想了一下,略微猜到一些。这大概是那些女读者觉得这也是一种“爽”吧?自己掌握有力量,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必委屈自己。 不过男读者的想法肯定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们会觉得女主角没人性,不三从四德,竟然还敢“抛夫弃子”,简直是大逆不道!山谷居士一定是个女人,不是男人!屁股都坐到女人那边去了! 所以肯定不是一枕黄粱写的! 这下子,大家都顾不得讨伐山谷居士这个作者了,改而和对方打起口水仗,天天有人把自己的意见送到松竹书斋,再看对方的辩论,一个个吵得热火朝天。再后来就发展到男女各一本本子,天天在上面争论,影响还越来越大,还吵到小报上了,小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于是,《白蛇传》的销量再次大增。 要不是即将过年,结果如何还不知道。人们第一次知道,女子中有很多有才的人,说话深刻,学识渊博。 至于顾青云,他偷偷用了个小号,站在女子这边摇旗呐喊,谁也不知道。 * 转眼又是一年,京城的年味还是那么重。 比起去年,顾青云今年更加忙碌了,因为他写出的第二册算学书,还有他受到过皇帝的赏赐,这让他过年交际的圈子又扩大一些,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这算是痛并快乐着吧,别人还会羡慕呢。 还有一事,刚过完年,朝廷正式上班时,方仁霄上交的致仕申请就批复下来,和他相同动作的有几位,皇帝按例赏赐了一番。 不说方仁霄,顾青云就有点不习惯。他都习惯每天早晨和方仁霄一起吃早餐,大多数情况下,他还借着方仁霄马车的烛光一起去衙门,中午休息时习惯家里送来两份中餐,冷不丁的,现在只剩下他一人,还真一下子有点失落。 他是如此,就更别提方仁霄了。 方仁霄做了三十几年的官,早就习惯天天有事忙,如今让他一下子空闲下来,那滋味很是难言。刚开始他还挺高兴地对着家人说:“老夫忙了几十年,今天总算是能空下来了,以前还没有空闲时间去钓鱼赏花,明天开始,老夫就有大把时间。呵呵,老夫在官场几十年,能善终也算是一种圆满,仔细一算,当初和老夫一起考上进士的人现在还活着的没有多少了。” 当时他的表情还挺开怀的,顾青云等人就放下心来。 尤其是顾青云,心里羡慕得紧。方仁霄算是寒门出身,品级一直没能升到四品,没能进入高级官员的行列,可他在朝中几十年,躲过了官场中无数的风风雨雨,能安然致仕可是一种本事。 自己以后能像他这样,也是不错的。 孩子们对于太外公的致仕可是高兴得很,可除了顾景,其他人都有事忙,没过多久方仁霄就厌烦了,毕竟他其他的好友还有在朝中做事的,能陪着他的只有两个好友,大家天天大眼瞪小眼,总是钓鱼赏花也不是个法子。尤其如今是正月,天寒地冻的,天天往外跑真是冻得慌,家人也不放心。 于是,等顾青云注意到时就发现方仁霄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老师,今天不出去赏花?”顾青云散值回来后,经过院子时发现他在小花坛前看着那盆什么冰蟹玉盘,手中还拿着剪刀仔细修剪,一脸的严肃认真。 方仁霄抬头望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顾青云笑笑,想起简薇昨晚上和他说过的事,知道他很是无聊,就建议道:“老师,您的这盆菊花早就修过几百次了,我怕您再剪下去,今年秋天它不开花就不好了,过犹不及。您有空的话,还不如把院子里的腊梅剪下几枝送给外婆呢。” 这次方仁霄终于有反应了,抬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你倒是挺会讨人喜欢的。” 顾青云把身上的斗篷解下,随手递给春分——以前的春分已经嫁出去了,新买回来的丫鬟名字还称之为春分,自己则蹲在方仁霄身边,往他旁边挪动两步,笑道:“老师,我知道您退休一时半会没事做不习惯,可外婆开心啊,你看她最近心情多好!以前你老说没空陪她外出礼佛什么的,现在终于有空了……” 方仁霄一听,不由得一愣,手中修剪的动作停下,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被冻得坚硬的泥土瞧。 顾青云微微一笑,声音放轻,慢慢说道:“您刚过六十五岁,身子骨又健朗,实在闲不住的话可以写写您的自传什么的,把您几十年来的经历写成一本书,您知道的,我和谢驸马是好友,他有一间印书坊,印书什么的都很方便,到时您写出来,我付款。” 老师这段时间的没精打采不就是退休综合症吗?在退休官员身上发生的几率很高。 “老夫这点微末本事怎能写自传?也不怕贻笑大方!不行不行。”方仁霄回过神来,忙笑着摇摇头。 “又不是多严肃的事,只是把您的人生经历写下来,给后人一个参考,没让您修史。”顾青云觉得自己是真诚的建议。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的《几何》翻译进度才到一半,最近被那些字母折磨得够呛,加上云南司的事多,累得他晕头转向的,这不,刚过完年,又开始忙起来了。 方仁霄若有所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然您可以接受皇家书院的邀请啊,算是发挥余热,还可以和一帮小孩子玩,他们多可爱。”顾青云说起前几天的事,皇家书院给老师发出邀请,想聘请他做书院的老师,算学、经义、诗赋,他想教哪科就教哪科,由他决定,待遇不错。 方仁霄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为官时无劣迹,侄子和弟子都是二甲进士,现在已致仕,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教书,所以他能接到书院的聘请,顾青云一点也不奇怪。 方仁霄还在考虑中,听他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去教书,还没有回复皇家书院。 “不行,不行,小孩子老夫可受不住一帮小鬼头,老夫年纪大了,不想去受折磨。”方仁霄一听到“小孩子”这几个字就猛摇头,“小石头和小鱼儿小时候可把老夫给折腾了一遍又一遍,如今老夫一把老骨头,实在是不想再和小孩子打交道。” 第161章 考差 “老师, 我见您以前倒是挺乐意让他们折腾的。”顾青云掩嘴干咳一声,不经意瞄了一眼绿树丛中那矮小的身影。 顾永辰踮着脚猫着腰慢慢地向这边移动, 察觉到顾青云的视线, 右手食指就放在嘴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一身厚厚的棉袄衬得整个人圆滚滚的。 顾青云忍住笑,继续跟方仁霄说话。 “您当初不是说他们都很乖巧听话吗?”这话顾青云是故意说出来的, 一想到自己每次教训孩子时,老师和外婆在一旁露出的那个心疼样,偶尔还得接受老师目光的洗礼,要不是自己和他们事先有约定,又下定决心, 能顶着他们的怒火惩罚孩子,如今孩子们还不知道变成啥样呢。 “唉, 大多数时候是乖巧, 不乖巧的时候也有……”方仁霄没察觉后面的动静,继续说道,“一下子闲下来是有些不习惯,不过慢慢调整过来就好了。去皇家书院名头是好听, 可老夫精力不足,不想教。还有小鱼儿, 看他在学堂那里待得还不错, 老夫在家还能指导他的功课。” 顾永辰眨眨眼,站在方仁霄身后,颇为委屈地撅起嘴巴。 顾青云没理他, 他摸摸下巴,想到方仁霄貌似不怎么喜欢教学生,单看他只收下自己一个弟子就知道了,想当初在林山县多少人想拜入他门下!如果他真喜欢当老师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绝对可以胜任的,这样的话,方子茗的孩子还可以有个名额进皇家书院。 不过再想想老师都已六十六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致仕后虽说没有俸禄,可还有田庄店铺,不愁吃穿,又何必还要去工作?还嫌这一辈子不够忙吗?是时候享受人生了。 此时一双小手从后面突然伸出来摸摸方仁霄的耳朵。 “太外公,你和爹爹在说什么?是在说小鱼儿吗?”顾永辰脆声问,“小鱼儿很乖。”说到最后一句时这声音的甜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方仁霄一个哆嗦,连忙放下手中的剪刀,双手撑着膝盖就要起来,一边还急声道:“太外公没有说你,你这么乖巧,太外公高兴还来不及。” 顾青云和顾永辰见状,赶紧伸手去扶他起来。 方仁霄看着顾永辰一副使了大气力的小模样,只觉得腿上的酸麻似乎不翼而飞。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手这么冷还往你太外公身上摸。”顾青云捏捏顾永辰肥嘟嘟的脸颊,忍不住端详他一会儿,取笑道,“过个年你又胖了一圈,现在家里是不是你最胖了?比你妹妹还胖。”虽然小孩子圆滚滚的样子,看起来可爱,可小鱼儿如今都七岁了,小石头七岁时已经瘦下来,只有他还是那么胖,这让他又是高兴又有点点担忧。 这话一出,方仁霄就忍不住瞪了顾青云好几眼,呵斥道:“小孩子就要长成这样才好看,你不要老是说他,万一等会儿他不肯吃饭,你又该着急了。” 顾永辰抿抿嘴,偷偷看了他爹一眼,心里高兴得很,只脸上不敢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刚刚去和妹妹玩,妹妹不乖,又尿了,娘亲正在给她换衣服。”顾永辰粉白色的脸庞上有着困惑,“妹妹昨天和今天都尿裤子,唉,她太懒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小脸皱成一团,口中冒出一团白气。 顾青云和方仁霄对视一眼,也不由得暗暗一叹。 这最小的小家伙真是惜字如金,玩得入迷了,想方便都不会告诉大人一声,只有碰到小家伙心情好时才说一句,她已经是三岁了,不是一岁两岁。不过奇怪的是,只要是简薇带她出门做客,她就会告诉大人,从不尿裤子,这种行为让他们奇怪得很,只觉得小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可又拿不出确切的证据。 方仁霄望了望天,牵着顾永辰的手,声音放柔,低声道:“小鱼儿,以后太外公有空,让太外公接送你去学堂好不好?还有,以后你的功课归太外公管了。” 顾永辰捏捏他布满青筋的大手,又回头看了一眼顾青云,见顾青云微笑的样子,就重重点头:“好,小鱼儿一定乖乖听话,好好读书。” 顾青云摇头叹息,这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刚刚还在自己面前抱怨孩子们会折腾呢,如今他就自动送上门去了。 他弯腰捡起那把剪刀,拉紧身上的皮衣,加快脚步追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 时间到了三月,顾青云看到有乡试主副考官的公文下达,仔细阅读所需条件后,发现自己全部符合,想起孔繁忠和自己说过的话,暗忖一会儿,终究还是决定去报名。 “慎之,你要去报名参加考差?”阮郎中看着他的申请书,沉吟起来。 顾青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算在那种比较随性的人,刚一到户部就请了三个月的探亲假,如今又去申请当乡试副考官,似乎有些不务正业。不过除了请探亲假外,他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本朝科举规定,各省乡试的正副考官一律由京官担任,称为“试差”。 对于这个有名有利的差事,出身进士的人都会蠢蠢欲动,这可是号称“为国抡才”,听起来就很高端大气。不过想得到这个差事的人实在太多,久而久之,永安帝在任命考官之前就会先给这些人来一场考试,筛选一番,就是为了保证考官的质量,生怕他们因为当官后荒废学识,选拔不出真正的人才。而这项考试就称之为“考差”。 看来除了科考外,官场上还是要考试的。 考差在四月份进行,具体考试时间由皇帝颁旨决定,一般不会超过五月。因为乡试是八月份,整个国家面积太大,去内陆省份如果没有水路的话所需的时间太长,比如云贵,起码需要两个多月时间,这样的话五月中旬就得从京城出发。 “大人,下官想去试试。”顾青云语气坚定。 “也好,你还年轻,学识记得牢,又是翰林出身,通过考差是没问题的。”阮郎中颔首,看了眼站在自己眼前的年轻男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腹部。 乌发如墨,皮肤干净白皙,身材修长,身姿挺拔,五官俊俏,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才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普通的青色官服他穿起来服服帖帖的,看起来就是比别人俊,有一股风度翩翩的气质。 嗯,很像年轻的自己。 难怪自家夫人孩子对他颇有赞誉,撇开他写的那些引人入胜的话本不谈,在他看来,顾青云的这副皮囊才是吸引女人们议论的最主要原因吧。要不然话本写得和他一样水平的人还是有的,怎么就偏偏他最为出名? 不过一想到他写的那两本算学书,第二册的内容他到现在还有一些内容没能看懂。 “行,本官同意了,你拿去盖章吧。”最终,阮郎中还是同意了,不能阻碍人的前程。再说了,陛下鼓励进士出身的官员前去参加考差。 只是一想到本司一个能干活的主事要外出忙几个月,他就忍不住头疼起来。幸好梅主事是同进士出身,没有资格去参加。 顾青云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他刚想说话,就听到阮郎中问:“对了,慎之,你写的《算学再解》可有注释版?我家大郎最近在研读这本书,他对后面几道题有点疑问。” 顾青云眨眨眼,想到阮郎中的大儿子上次才考上秀才,当时他还去喝了喜酒。估摸着今年八月对方要参加乡试,于是马上道:“有的,明天下官拿一本有注释的书给您。”还是讨好他一下比较好,他除了想去做副考官,其实心里还有另一层意思,等确定考上后,过不久还得麻烦他一次。 阮郎中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顾青云拿着申请书盖好户部的章,准备拿到礼部报名。 盖章时,正好碰到和他一起蹴鞠过的王主事,看着他手中同样规格的申请书,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得愣了愣。 “王兄,你也去参加这个?”顾青云挑挑眉。 王主事点点头,咧开嘴笑了起来,还露出一口白牙。他高壮的身体靠近顾青云,二话不说就搭上他的肩膀,让他忍不住有离他远一点的冲动。 郁闷,比自己还高。 “是,你也是?太好了!咱们一起去考。对了,你想去哪个省?”王主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又抱怨道,“几天后,咱们又要去参加蹴鞠比赛,这次是和都察院,你有空一定要来,你不来我们是输多赢少,心里不舒服。” “如今还不知道,考都没考,万一考不上一切休提。至于蹴鞠……”顾青云顿了顿,“你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重要?至于去不去得看我有没有时间,最近很忙。还有,我们部有几个踢得非常好,你还不如去问问他们。”心里还一直琢磨着最好是去离家最近的省当副考官,这样监考完可以顺路回老家,今年正好三年,他可以请探亲假了,要不是八月份有乡试,他还真想现在就请假回家。 听到顾青云这话,王主事有些失望。 “不可能,你都考不上,我们就更别提了,你三年前还在翰林院,我是一中进士就进户部,不行,我这段时间得回家翻书才行。”王主事忍不住狠狠地拍拍自己的脑袋,看向顾青云的目光有着羡慕。自己可是一考中进士就琢磨其他事情去了,那些四书五经似乎已变得生疏。 顾青云点头赞同:“我也要如此,得复习功课。”幸亏因为大儿子在学习,他要经常检查他的功课,要不然自己肯定也会忘记学过的内容。 第162章 复习 “谁能想到金榜题名后咱们还得再复习功课。”王主事一甩袖子, 负手,悠悠叹了口气, “慎之, 说句实在话,这次考差我还真没有什么把握。” 顾青云想了想,就直接问出口:“令郎读书, 你不用教导他功课?” “呃,这个……”王主事挠挠脑袋,露出尴尬的笑容,“我儿子他读书不大好,喜欢舞枪弄棒, 我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他皮实得很, 一点儿也不怕,家里老人又宠得厉害,拿他没办法。” 第166节 顾青云默然,想到自己曾经看到过王主事的儿子, 比良哥儿大个四五岁,个头很高, 比一般的成年人高, 肌肉结实,要不是嘴巴周围有一层绒毛,面容还稚嫩, 冷不丁看到还真以为他早已成年了。 “孩子喜欢,从武也不错。”最后,顾青云只能这样安慰他了。 顾青云知道王主事除了有一个嫡出的大儿子外,还有三个女儿,一嫡二庶,前不久刚生下最小的儿子,是庶出。他们还去喝了满月酒。 王主事依然叹了口气,眉宇间颇为忧愁:“我当初能考中进士已是祖坟上冒青烟,我倒是想让大郎读书入仕,可他一看书就想睡觉,我对他无能为力,以后只看我小儿子资质如何。至于从武,如今四海升平,边疆都被咱们打服了,哪还有战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错话了,没有战事是陛下圣明,将士威武,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顾青云点头同意,路上还见到翰林院的梁唯,见他抱着一堆书籍行色匆匆的样子,只回礼后就分开,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收回视线。 “翰林院肯定是在为考差的事忙。”王主事语气肯定。 顾青云赞同,见还没到礼部,两人就继续聊天,却不由得加快脚步。 “令郎是个好孩子,我听说他在皇家书院学得好,成绩名列前茅,以后定能考中进士,你们家父子两进士,肯定能成为一段佳话。”见顾青云沉默下来,王主事忙转移话题,夸赞道。 顾青云闻言心中一喜,情不自禁地涌出一股自豪感,嘴角微翘,他低咳一声,抿抿嘴,摇头道:“你过誉了,过誉了。他小孩子家家的,现在是学得不错,以后前程究竟如何还得看他的努力和运气,运气很重要的。”他强自命令自己,千万千万不要露出笑容,太拉仇恨了! 每次带儿子出去应酬时,看到有人夸奖,顾青云总是不以为意,大家都在说场面话,可王主事不一样,他能察觉到对方刚才说的话是真诚的,这让他极为喜悦。 毕竟他真的觉得自家儿子,不论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其实都是很好很好的。本身资质不错,自身又努力,只要保持下去,以后成才的几率极大。还有他家女儿小丫,虽然她有一点小小的缺点,但是他还是对她充满信心的,以后肯定也有出息。 这让他觉得自己奋斗的动力又足了些。 至于女儿是在哪方面出息?不论是能和丈夫琴瑟和鸣,还是当一个才女,自信自强……反正,他对女儿的要求是有一技之长,有一种爱好,对感情不会强求。总而言之,他希望女儿以后能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击垮她。 有时候他暗忖,这个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反正我羡慕你。”王主事扬扬手中的申请书,认真道,“儿子不行只能靠老子了,万一以后我成为高官,儿子恩荫入仕也行。再不济,我老家有良田,总不会饿死他。” 顾青云使劲回想了下,他貌似隐约听过对方家里有几千亩良田,是当地的大地主之一。 得,又一个不差钱的主。 不久,他们终于走到礼部,交了申请书后,接下来就是等待考试了。 “等考差日期出来后我会及时通知你们。”张修远收下申请表,朝顾青云眨眨眼,道,“我也报了。” “千里兄肯定行。”王主事和张修远是进士同年,自然知道他的实力,尤其是张修远喜好在状元楼和那些秀才举人厮混,学识方面肯定是没拉下多少。 张修远只笑而不语,颇为自信的模样。 毕竟还没到散值时间,还陆陆续续有人来交材料,三人不再闲聊,顾青云和王主事连忙告辞赶回户部工作。 * 下午散值后,顾青云想到昨晚简薇跟自己说过的事,就调转马头,朝翰林院吴学士宅院跑去。 吴学士家和他们家是同一个片区,相隔有两刻钟的骑马路程,顾青云到达后,发现宴席还未结束,门外的车辆依然排成长列。 顾青云找到自家的马车,小满正在那里给马梳理毛发。 见到顾青云后,小满赶紧行礼。 “太太什么时候能出来?”顾青云忙问道。 “老爷,刚才春分出来说过,太太快要出来了,主人家应该在送客。”小满声音响亮,他去年和简薇身边的丫鬟谷雨成亲,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像春分,家里竟然还有人找来赎身,已经出去了。 顾青云点点头,婉拒吴家门房请他进去的邀请,今天来参加宴席的人都是女眷,他一个大男人进去做什么? 刚和小满说了几句闲话,没过多久,龚凤鸣也来了。 两人行礼,均大喜。 “你也来接?”龚凤鸣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埋怨,道,“我一知道今天的宴席会很迟,就赶紧来了,要不然我家太太回去非一直念叨不可。都是你的错,每次你来接贤弟妹,我回去都得遭殃。” 顾青云摸摸鼻子,使劲地拍回去,没好气地说道:“不要把你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我是觉得天色有点晚,又顺路,这才来接的。”本来和简薇的相处时间就少,白天要上班,晚上回去自己得加班,中间还有三个孩子两位老人,唯一能说悄悄话的时间就是晚上在床上时。 想到从今天开始,自己要开始复习以前学过的四书五经,晚上睡觉的时间要延后,顾青云就赶紧过来了。 两人没说几句,客人们就陆陆续续地出来。 简薇乌发束成一个高髻,簪花钿,穿着一身圆领浅赭色印花长裙子,见到长身玉立站在马车边的顾青云,眼睛不由得一亮,忙加快脚步。 “夫君,你来了。”简薇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顾青云应了一声,从慧香怀里接过一直朝他伸手要抱抱的顾景,笑道:“散值后正好顺路。”这时,方姐姐也过来行礼,顾青云逗了张修远的小女儿一下,见其他人都在似有若无地围观,即便他已经习惯这种待遇,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决定快点回家。 这次顾青云没有骑马,和简薇她们一起坐马车。 “小丫,今天有没有尿裤子?”顾青云问顾景。 “没有,人家才没有呢。”顾景小脸很严肃地摇头。 顾青云盯着她一会,摸着下巴道:“小丫竟然还懂得看菜下碟,知道这种场合尿裤子不好。薇儿,以后小丫再尿裤子不喊人,你们就不要给她换裤子,让她成为一个臭烘烘的小孩,谁都不乐意理她。”他是下定决心了,非要治一治她这个坏毛病不可,也不知道小家伙是什么想法,连句话都懒得说。 简薇若有所思,又看一眼正瞪着圆溜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于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顾景一看,不再说话了,她爬过去把头埋进简薇怀里,肥嘟嘟的小屁股对着顾青云。 顾青云和简薇相视一笑。 之后,简薇硬起心肠实行这种做法,试过两次后,顾景不敢再偷懒,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尿过裤子。此为后话不提。 两人说起宴席的事,他虽然去了户部,可以前顶头上司的宴席还是参加的,尤其是女眷的,虽说一般的宴席都是在赏花、捕蝶、戏犬、开诗会、赏鹤等等,但大家有几年的交情,一起打发时间是最好的,更别提今天是吴恭人的生辰,更是聚集了一帮人,一家之主都是在翰林院做过的。 简薇认识这帮太太,很有话题聊,偶尔还能得到一些顾青云不知道的信息。 “今天又有人想给良哥儿做媒,我赶紧转移话题,打发她们。”简薇眉头微微一蹙,抱怨道,“良哥儿才十一岁,前程未定,她们着什么急。而且儿媳要好好瞧过才行,我可不想让良哥儿这么早就订亲。”语气虽带着抱怨,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没有消失。 顾青云扶额,赞同道:“等良哥儿十五六岁再说,咱们不急,万一他自己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在他心目中,儿子还是个小孩子呢,现在就说婚姻大事,实在是太早了,超出他的底线。 简薇一听,忙瞪了他一眼:“你又在胡说,良哥儿去哪认识别人家的小娘子?你可不能和他说这种话,要不然以后他找个不合适的儿媳回来,我可不依。”反正她是坚持门当户对的。 “好吧,我肯定不会和他说起这个话题的。”顾青云忙投降,心里也知道简薇的择媳标准。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心里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心酸感。郁闷,儿子快成婚了,自己几年后当了爷爷,是不是预示着自己快老了? 晚上,顾青云饭后就说起自己下午的决定。 之前孔繁忠提醒他时,顾青云早已和家人商量过此事,所以大家都没意见。 “到时陛下阅卷,你答好一点,肯定能行。”方仁霄沉吟一会,又问道,“你最想去哪个省?” “老师,考试只考一天,名义上是陛下阅卷,可归根结底,还是由翰林院和内阁的人读卷,陛下只看最后结果。再者,我看规则上写的是糊名,不像咱们以前考乡试和会试,还会找人誊录,大家的字迹不变,只要和内阁的人熟悉,是谁写的一目了然,可操作性大增。”顾青云觉得大家都是进士出身,除了那些的确是水平下降外,大家的条件差不了多少,当然是谁和阅卷的人熟悉,谁就有优势。 至于去哪个省?这个可由不得他决定。 “我想离老家近一点。” “所有的卷子陛下都会过目,你的字在朝中有点名气,总有人看过你的笔迹。至于陛下,只要他还能记得你的名字,无论你考成什么样,会有你的份。总之,你放心去考,不会有问题的。”方仁霄瞪了他一眼,胡子都翘起来了。 顾青云一囧,以前在翰林院时他还有点自信,毕竟陛下偶尔会在翰林院出没,可到了户部后,他又不上朝,除了每年的大年初一和所有的京官在广场上给他老人家拜年外,其他时候根本就没见过他的人影。几年过去,是什么样的自信让老师认为皇帝还能记得自己? 难道是前段时间他写的题本?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方仁霄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放心去考,老夫还不知道你的学识吗?” “我本来就有自信。”顾青云咕哝一句。 “还有,成绩出来后,你……”方仁霄正待说下去,就看到顾永辰和顾景正睁着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想了想,就朝连氏使个眼色。 连氏了然,忙把两个孩子哄出去了。 “老夫记得你和翰林院的吴学士熟悉,成绩出来后,你想去哪个省就找他,打点一下就差不多了。如果离越省近的话,咱们一家就提前和你一起回去,久不在家,老夫想回去给老祖宗上一炷香。” 顾青云点点头,这样也好,他们回越省,等自己监考完后再回,假期结束再一起回京,这么久没回家,总要孩子们和爹娘爷奶他们多相处。 “可是,吴学士他肯收吗?”顾青云第一次做这种事,颇有些忐忑。 “笨蛋,端午节快到了,你送节礼过去不就行了?”方仁霄敲敲他的脑袋,见外孙女在一旁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感叹女儿外向,忙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干咳一声继续面授机宜,“他是不收俗物,不过老夫有块和田玉……” “不行,不行,老师,不能让你出这个,我们这边有,这些年来,我们和公主府、侯府有来往,他们那里还送来一些颇为珍贵的雅物,我们自己出就行。”顾青云一听,连忙摇头。 简薇也赞同。 * 三月底,通知就出来了,考试的日子定在四月十五日。 知道这个消息后,顾青云复习的脚步就稍微加快了些。 这天,四月十日,休沐日,正当他和小鱼儿一人占据一张桌子在认真读书时,就听到下人敲门说陆煊来访。 第163章 联姻 “小宝哥哥来了!”顾永辰精神一震, 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顾青云,“爹爹, 我去接小宝哥哥进来。” 顾青云放下手中的书籍, 点头道:“去吧。”都压着他看了一上午的书了,是该让他出去放放风。 顾永辰马上站起来,收拾好书本, 拉开椅子,回头看了一眼顾青云,脆声道,“爹爹,我去了。”见顾青云又点头, 这才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看着他那副雀跃的模样,顾青云笑着摇摇头, 站起来振振衣袖, 也跟着慢吞吞踱步出去。 沿着抄手游廊一直走,顾青云看着庭院里盛开的海棠花和粉白的杏花,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花草香,心情极好。虽说海棠花无香, 可单是它娇艳的姿态就足以让它在这个春光灿烂的上午引人瞩目。 如此好的春光不想辜负,顾青云再次对朝廷的休假制度有些不满, 一个月才能休息三天, 也太少了点。 走到前院时,就见陆煊和顾永辰正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两人一边说, 顾永辰还呵呵笑了起来。 顾青云被勾起了好奇心,就特意放轻脚步,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地靠近他们。 “爹爹他有一天晚上出去和别人喝酒,回来一身酒气,妹妹嫌弃他,他就跑来和我一起睡,一直睡一直睡,我都快睡着了,结果爹爹还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后来还爬起来去书房看书,走路还摇摇摆摆的。”顾永辰声音放低,神神秘秘的作态,小声道,“爹爹习惯晚上睡觉前看书,那天晚上忘记看了,他就睡不着,我跟着爬起来偷偷去看了,爹爹真的在看书!”语气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陆煊揉揉他的脑袋,也跟着笑起来:“那夫子当时是不是清醒的?”心里很是好奇。 顾永辰小胖手抓着下巴,皱眉苦思,还把陆煊的手拉下不让他弄乱自己的头发,这才接着说:“我不知道,反正爹爹就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书一直看一直看,不过我注意到,他一直没翻页,然后他又回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自己在门口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最后被爹爹抱回去时才清醒过来。 “夫子真是……”陆煊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才好,最后只能憋出一句,“喝醉了都不忘读书,你也要如此,好好读书,以后金榜题名。” “那小宝哥哥也是一直读书吗?”顾永辰仰起脑袋,一脸天真地问。 陆煊顿时一窘,自己貌似晚上主动看书的时候很少吧?他在书院每天除了锤炼身体就是上课,空闲时间都被他呼朋引伴去玩耍了。特别是蹴鞠比赛,更是他们的最爱,每天不踢一下身体都会不舒服。 顾永辰见状,呵呵一笑,带着一丝狡黠,转移话题道:“反正爹爹每次喝醉了,妹妹都不肯给他抱。” 顾青云听到这里,忙低咳一声,再不出声,小鱼儿就把自己所有出糗的事都说出来了。 第167节 听到声音,陆煊两人忙转过身来。 陆煊有些不好意思,顾永辰却大大方方的,似乎刚才说出自己亲爹糗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爹爹!小宝哥哥来了,要不要去叫哥哥回来?”今天顾永良和同窗去郊外春游了,还带了一套蹴鞠服出去,大约是和小伙伴们蹴鞠去了。 “不用,不用,既然小石头出去玩了就让他玩吧,我今天来不是找他的。”陆煊忙摆摆手。 顾青云没打算针对刚才的话发表任何意见,直接和陆煊一起进入客厅。 陆煊是侯府世子,礼节还是要讲究的,简薇和顾景也要一起出来见面。 陆煊抱着胖嘟嘟的顾景逗弄了一会儿,两人一问一答,小家伙童言稚语的,聊得极开心的样子。 顾青云和简薇在一旁含笑地看着,只有顾永辰在拿着一个柿饼津津有味地吃着。 直到顾景有些不耐烦了,扭着小屁股要简薇抱抱,简薇这才把她抱回后院。 陆煊说出自己来的目的。 “这等小事,你何必亲自来跑一趟?”顾青云不解,“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让吴文过来拿就行。”不就是陆煊的堂哥想要一本他写的《算学再解》注释版吗?自从这本书出版后,他自己留有上十本,每一本都会亲自写下注释,解答的过程比印刷版要详细。 这些都是留着送给别人的,上次就送过一本给阮郎中的大公子。 在顾青云看来,其实印刷版本就已经够用了,定义理论过程写得极为详细,可按照众人的惯性思维,还是觉得有原作者的笔记在上面会更好,更有价值。 无奈之下,他只能紧跟潮流,正好留着送礼。 “太奶奶让我马上来问,说是以免耽误堂哥应考。”陆煊撇撇嘴,不以为意,一派闲适地坐在椅子上,还伸出长臂抢了顾永辰正要拿着的下一个柿饼。 顾永辰看着自己手中不翼而飞的柿饼,愣了愣,又继续伸出小手去抓另一个,一脸欢快地吃起来。 顾青云看着他,他之前就知道陆煊和陆家二房的关系不好。据他了解,自从陆泽二叔陆权的腿被人打瘸后,整个人就自暴自弃,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坊间有小道消息称他如今只呆在家里玩女人,整个人变得好色又暴躁。 自从陆权的腿瘸了后,陆泽的堂哥陆清就重金请名师来教导儿子读书,打算从文。 顾青云记得一件事,陆煊曾经无意中和他抱怨过几句,家里因为陆煊堂哥读书的事花费极大,谭氏和妯娌有些矛盾。不过陆煊堂哥倒是不错,人还是很争气的,上次院试就考中秀才,今年才十九岁,准备八月去参加乡试。 “好吧。”这个借口让顾青云恍然大悟,又无言以对。那位侯府的老太太依然健朗,比他爷爷奶奶年纪还大,还能经常指使陆泽和陆煊父子俩去帮二房,偏心偏到全京城的权贵圈子都心照不宣,提都不愿意提起。 “夫子,这个柿子饼挺好吃的,吃起来干爽,味道很清甜,是不是庭院里的那两棵柿子树结的?”陆煊几口吃完一个后,意犹未尽。 顾青云点头:“这是你师娘亲手做的,还不错。你很好养,几年前到我老家时还说葡萄好吃。”一点儿没有侯门公子的挑剔和矜贵,当然,可能这是陆煊的另一面了。 他有一次在状元楼三楼曾见过陆煊带着一帮小伙伴在大街上骑马呼啸而过,还见过他带着一伙人在街头斗蹴鞠技艺的情景,那时的他,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下,看起来气场强大,颇有一番酷帅浪荡的气质。当然,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了,还算不上纨绔,毕竟他几乎天天被关在皇家书院里,出门溜达的机会很少。 “这个确实好吃嘛。”陆煊又吃了一个后才说道,“夫子,我快订亲了。” 顾青云一愣,连顾永辰也停止咀嚼的动作,两人一起看着他,很是疑惑。 陆煊看着眼前两张相似度极高的脸,停顿了下,呵呵一笑,挠挠脑袋说道:“对象是宁伯伯的侄女,嗯,就是宁国公世子的嫡长女,过段时间我爹就去下定。”说到这里,少年俊俏的脸庞飞起了一抹红晕,这让小麦色的皮肤怎么都掩饰不住。 宁国公?顾青云迅速回想一下对方的资料,虽然老国公已经退下来不担任任何职务,可他战功赫赫,依然有圣眷,每年过年还可以得到宫中的赏赐。至于老国公的儿子目前还是世子身份,他是户部宁郎中的大哥,是武将,在外放中。他和陆煊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一个是侯府的世子,辈分却差了一辈,所以两家成亲完全是门当户对。 “那你见过人家姑娘了?”顾青云见陆煊不好意思的样子,忍住笑,一脸严肃地询问。 “见过了。”陆煊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看起来应该是满意的。 “那挺好的,你爹费心了。”顾青云点头。如此一来,和国公府联姻,陆煊的世子之位就更加稳固了。这一年来,陆煊的弟弟名声颇好,和自家的小儿子一样大,据说小小年纪就孝顺非常,天资聪颖,长得是俊俏可爱,还被一大儒收为弟子,这让顾青云有点担忧陆煊的处境。毕竟他常年待在皇家书院,在家的时间不多,时间一长,和陆泽的感情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 “这是侯爷给你定下的?”顾青云又问。想到陆煊今年已经十六岁,这个时候订亲不算迟也不算早。不过一想到陆煊即将成亲,从五岁的陆煊到他现在十六岁,他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突然之间心中就有了一种感慨油然而生。 陆煊点点头,面容流露出喜悦。 顾青云闻言,心情更加放松了。陆家两兄弟一文一武,看来已经定下了发展方向。在顾青云看来,陆泽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知道防患于未然。 也是,他总觉得打仗那么厉害的人,能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又能成为皇帝的心腹,在官场上纵横捭阖,那对家事的处理应该也不在话下。 “夫子,我爹对我很好的。”陆煊轻声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顾永辰,突然一笑,故意大声道,“夫子,你看小鱼儿吃得多香,已经第三个了!” 这话一出,顾青云的眼睛顿时眯起来,他看向顾永辰,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小鱼儿,你小时候的眼睛又大又圆,黑漆漆的,非常灵动,看起来十分可爱,爹爹和娘亲喜欢得不得了,可惜现在你的脸肉太多,已经把你的眼睛挤成小眼睛,真是太可惜了!” 顾永辰一听,忙停下手掏出手帕抹抹嘴巴,正襟危坐,不敢再吃了。 陆煊在顾家吃了午饭后才离开,期间顾永良满身大汗回来了,几个孩子午觉都不睡,愣是叽叽咕咕地凑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时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笑声,直到吴文进来提醒时间,陆煊这才告辞。 陆煊走后,顾青云又开始抓着两个儿子和他一起读书。业精于勤荒于嬉,趁着自己有时间一定要督促他们,大儿子还好,已经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小儿子就差一点,玩心比较重。 复习的意思过得特别快,顾青云把以前的笔记和书草草过了一遍,时间就到了。 四月十五日,选拔乡试主副考官的考差正式开始。 第164章 考试 考差的地点在保和殿, 对于这个地方顾青云还算是很熟悉的,他在这里参加过贡士之后的复试、殿试, 还曾经在这里参与过别人的复试和殿试, 帮忙做过准备工作,目前还没有产生紧张感。 整个夏朝分为十三个省,此次录用的考官是二十六名, 相比之下,报名参加考差的人有一百多人,大家故地重游,趁着考试还没开始,就相互打招呼。 “我听说陛下已钦定其中一些人作为主考官, 这次来只是走个过场。”张修远走到顾青云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顾青云颔首, 也低声回答道:“这是正常的。”表面上是说所有考官都要经过考差, 可实际上,一些大省的考官早已定下人选,皇帝肯定把好的职位留给自己的心腹。 “其实这样不错,起码我们还能有机会。不像六年前, 要去敲开大人们的门。”张修远意有所指地笑笑。这样的考差制度,其实只举行过一次而已, 这次是第二次。 顾青云赞同, 他环视周围,不同于以前来这里的战战兢兢,在场的人都不是官场上的新丁了, 可以在保和殿保持从容不迫,谈笑风生,就是声音会自动放低,现场只能听到三五成群的人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又仔细看了下,发现了几个熟人有谭子礼、龚鸣凤、王主事等。其他的人有年轻有年老的,其中就有一位将近六旬,看起来很面生,看着他花白的头发,顾青云认为如果不是他的成绩特别好,官职高的话,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录取的,毕竟长途跋涉很耗人的精力,再加上还要出考题,除非是在京城主持乡试,那就没问题。 只是京城乡试的主考官要求更高。 “我听说三年前的那批副考官,有人的差事还没结束就有旨意下达,直接外放去外省做学政。”顾青云告诉张修远,不过他自身是不乐意外放的。 张修远微微皱眉,没说话。 顾青云一笑,如今方子茗在杭州做得不错,和上下的关系搞得好,他掌管粮运、水利和诉讼等方面,等熟悉情况后,就先从诉讼方面着手,剥丝抽茧,解决了几件旧案,在知府衙门算是站住脚。 没过多久,监考的人来了,顾青云看了下,有一个熟人,是翰林院的吴学士另两个是吏部和礼部的官员。 此次考差是由吏部、礼部、翰林院共同举办的,礼部审查考试资格,翰林院出题,吏部派遣官员。 大家回自己的位置做好,等待试卷下发,一边还微微转动脑袋四处打量,颇感新奇。毕竟,他们已离开考场好长时间了,但只要一坐在这里,紧张感就立即涌上心头。 顾青云同样如此,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难道是太激动了?还是很怀念?他说不清楚,他看了眼左右,大家的情绪似乎也有点不对劲。比如右边的谭子礼,脊背挺得直直的,整个人流露出昂然的斗志,就是太直了,下巴扬起来,有点不自然。而左边的龚凤鸣,一脸的苦大仇深。 不再看他们,为了转移注意力,顾青云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清水倒入砚台,手持墨条开始慢慢地磨墨。 不久,再看一眼考场,发现大家都是同样的动作,都在磨墨,动作还颇为齐整。 等了一会儿,试卷下发到他这里了。 顾青云忙停止动作,先看试题。 考试时间只有一天,试题不多,只有四书五经各出一道经义题、还有策论、律法、算学、杂文和诗赋,也是各出一道。 这些题型都是乡试要考的,算是考察一下他们对知识的掌握程度,看是否生疏。 顾青云快速看完两道经义题目,还好,经过复习和指导过大儿子的功课,不算陌生。 律法和杂文,都曾在衙门中耳濡目染过,尤其是杂文,有翰林院和户部的锻炼,让他一看到题目就能一挥而就,完全难不倒他。 类似的杂文都不知道写过多少次了。 算学,这是送分题。花费了六七年时间专心研究算学,还出版了两本书,顾青云的算学知识掌握得极为扎实,加上这道题自己第二册的书上有例题,稍微改改数据就成了。于是二话不说,他直接就能把答案写在纸上。 等做完这几道题,再一一誊抄完毕后,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午饭很简单,一碗热气腾腾的大骨汤,三个鸡蛋馒头,和以前考殿试时差不多,还是一样的简单和乏味。不过唯一比贡士们好一点的是,他们把热水换成了大骨汤,算是有一点点荤腥味。 这点好意却被大家给无视了,这里的人至少阔别考场三年以上,一般是六年,顾青云自己就是八年,平时在家大伙儿吃的食物不说是山珍海味,起码肉菜是不少的,当然不会觉得感动。 顾青云没在意,这些年来,他家是没缺过肉食,可相对而言,过得还算是较为简朴的。他们家每个月的租金进账和付给下人的月钱、他们家自己的花费几乎是持平的,很少有结余。没办法,家里人多,孩子们处于生长期,偶尔一次头疼受寒,花费就会多起来,小时候的顾永辰还穿过哥哥的旧衣服呢,更别提他们在学业上的花费了,单是每年一家人的笔墨纸砚支出就是一笔可观的费用。 至于平时交际应酬的来源都是靠他和简薇的俸禄来维持,所幸他唯一需要“上供”的对象是阮郎中和詹员外郎,其他的同事几乎是有来有往,能相互抵消。 他没有用自己的权力去开源,也不接受黑色收入,家里最大的还是他的炭敬等心照不宣的收入。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样,就是他的话本和算学书收入。还有这两年,王家骏家里送来丰厚的节礼。 不过等到他所合伙的船只回来,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那笔钱肯定能赚回更多的利润。 鼻端闻到汤的香气,他暗暗摸了一下肚子,的确是饿了。之前他在翰林院做编修时,还曾经到厨房跟进过殿试的伙食,知道眼前的食物用料是极好的,用的材料都是上等水准,厨师的手艺也还不错。 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地把馒头吃完,顾青云想起以前考试的艰难,只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了。回想起这些年的奋斗,虽说不是有很大的成就,可他已经尽力,算是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顾青云忍不住露出笑容。 被人监视着去茅厕回来后,顾青云开始写最后的两道题——诗赋和策论。 诗文暂且不理会,顾青云看着那道策论题,嗯,很普通的题目,用两句话总结就是:目前国家存在什么问题?有什么对策和建议? 他平时就有收集过这方面的信息,顾青云仔细考虑了会,很快就有了切入点。 他想到如今商贸的红火,夏朝的茶叶、布匹、瓷器等传统的出口商品销售良好,为商人们赚取了大量的利润,如此一来,江南等地的农民就大量种养蚕桑,比起以前种粮食的收入高多了。这不是不好,事实上,如今的布匹在市场上还是供不应求,商人们还四处鼓动,恨不得所有的人都种养蚕桑,所有人都进入他们的纺织坊干活。为此,那片地区还出现了大量全职的纺织工人,要不是技术和原料跟不上,布匹的产量肯定比现在增加。 对此,朝中还有大臣忧心忡忡,觉得江南地区的人道德沦丧,一切向着利益看,不安分了。 这些事还轮不到自己操心,顾青云只是想到同年信中所说的事,这几年邻近省市的粮食价格比以前高,大大小小的人都能在这种商贸的盛宴中得到一部分利润,虽然最底层的农民得到的利益很微薄。 眼看着时间快不够用了,顾青云连忙写下自己的策论,他在策论中着重提到了纺织产业要进行技术革新,让纺纱机更加先进,能进一步解放人力,提高生产力。对此,提出的建议是可以向全国的人尤其是匠人用重金悬赏更先进好用的纺纱机。 他隐约记得英国的工业革命就是从改革纺纱机开始的。 顾青云总认为,只要金钱的诱惑更大,这片土地上的人这么聪明,应该会有人能发明出一种更为先进的机器。 除此之外,对于本朝的造船技术,即使已经好到一定程度,他回一趟林溪村也只需一个多月,可十几年过去,船只的技术还是没有明显提高。 写到这里,顾青云又重申自己的海权论,只是相对于殿试的那篇,经过多年的思考,今天的这篇写得更为完善,更适合如今的环境。 洋洋洒洒的,顾青云看着自己写下的两页纸,又看了眼最前面的漏壶,决定还是先誊抄上试卷,最后一首诗留到最后写,免得时间不够用。 不过经过写话本的锻炼,他写字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顾青云侧头不经意看了下,发现是龚凤鸣正在奋笔疾书,四月的天不冷不热,很是舒适,他的额头却布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顾青云皱皱眉,难道今天的试题很难吗?没再多想,他用最快的速度誊抄完这道策论题,再看时间,还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用来写一首诗,差不多足够了。 经过这些年的锻炼,顾青云写过各种类型的诗句,送过无数篇给别人,其中的质量有好有坏,不过只要没有正式出版过,没有送过给别人,自己还可以再用。 抓耳挠腮,凝思苦想,还有一刻钟考试时间结束,顾青云终于已经写好了。 第168节 哈哈,自己写诗的水平貌似又上升了,不错不错。不过一想到自家的小石头,他就有些郁闷。貌似自己儿子写诗的能力比自己强多了,去年中秋节全家一起玩诗词相和时,小家伙作诗的速度比自己快,要不是自己储备多,加上简薇偷偷放水,肯定在儿子们面前颜面大失。 不过貌似小鱼儿不擅长作诗,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做的诗虽然押韵,可内容干巴巴的,用简薇的话来说,就是没有灵气。这倒是很像自己,只是以后考试就麻烦了,考场上又多了一个抓耳挠腮的人。 顾青云摸摸下巴刺手的胡茬,觉得自己在考场上还想到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很无语。唉,自从有孩子后,很多时候都会无意中联想到他们,这大概是为人父母的感情吧? 强迫自己回神,他认真把试卷检查一遍,发现没有犯避讳的字,没有错误,就放下笔,开始清洗用过的器具,这可是他自己带来的文房四宝,只是比起以前考试用的,如今的质量算是上等,鸟枪换炮,全套需要六十多两银子,有些是自己买的,有些是别人送的,不得不说,贵的东西用起来就是舒服。 把东西收拾好放入考篮后,顾青云欣赏着自己的楷书,心里却颇为苦恼。自从翰林院出来后,自己的书法水平就原地不动了,无论怎么练习都觉得没有进步,方仁霄说这是到了一个瓶颈期,只能继续练习,就看哪天顿悟开窍,更上一层楼。 这话说得顾青云很是迷茫,要怎么才能顿悟开窍?太缥缈了,总觉得不靠谱,无奈之下,他只能保持每天最少两刻钟的练字时间,就指望着哪天写着写着就提升了。 不久,钟声响起,该交卷了。 一出宫门,龚凤鸣劈头就问:“慎之,你是不是考得很好?我见你做得很快,不假思索就能写下答案,刺激到我了,我后面的策论和诗文可能质量不佳,时间差点就不够用。”说到最后颇为丧气,“早知道五天前就不去蹴鞠了,如果那天看书的话,今日定能考得更轻松。” 对于这次考差他是很重视的,他如今在提刑按察使司做得憋屈,和上司不对付,就指望着这次考差出京一趟,立功回来,再去活动一下,直接调到其他部门,或者干脆外放做学政都比现在的处境好。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留在翰林院呢,不过想想又不甘心,自己还年轻,可不想留在那里养老。 顾青云正想找张修远一起回去,闻言只能谦虚道:“还好,考前复习了下,做得比较顺手,至于成绩就不敢说了,不是我评卷。”心里对这次考试是颇为满意的,自己的考试技能没有退化,看来考前自己规定时间做模拟题是正确的,否则肯定不够时间写。 龚凤鸣一脸的沮丧,一手提着考篮,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酸溜溜地说道:“我不比你,整天待在家里看书,尤其是算学题,这不是正对你胃口吗?” 顾青云笑笑,鼓励道:“我相信你不是考得最差的,如今成绩还没出来,一切未定。”这次的评卷是由内阁的人改完试卷后,就恭呈给皇帝御览,再由他老人家亲定甲乙两等,只有甲等的才能有机会成为考官。皇帝看完后,再把试卷封储在内阁,以备乡试差遣。 按照惯例,应该是在四月底就能出成绩,如今只剩下等待。 这时候,认识的人就不自觉地聚在一起谈论。 顾青云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谭子礼:“状元郎没有来参加?”不见孔繁忠的人影。 谭子礼淡淡地点点头:“他说不想出去。”转而又看向顾青云,问了一句,“你考得如何?”语气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顾青云暗暗翻翻白眼,回道:“还好,写得很顺。” 张修远抽出扇子摇摇,脸上露出笑容:“我写得也不错。” “这又不是会试,你们太紧张了!”王主事嘟囔了一句,看向顾青云,开玩笑般说道,“慎之,我敢肯定,你以后去哪个省主持乡试,你的书一定很好卖。” 谭子礼一听,“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当然,你和千里兄的也很好卖。”王主事马上加了一句。 第165章 送礼 顾青云撇了一眼谭子礼, 其实他有时候都懒得理他了,不想和他说话, 可不知为何, 每次两人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时,他又会主动凑过来和自己说话,偏偏偶尔语气还会阴阳怪气的, 实在是神烦。 不想看到他那张脸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尤其是他年纪轻轻的,起码年纪比自己还小,竟然还留一把胡子,看起来很成熟, 这让每天早晨都会刮胡子的自己怎么想?难道是自己在装嫩吗? “这个不止是我,无论谁是考官, 大家写过的书都会受到秀才们的关注。”收回自己的思绪, 顾青云微微一笑,想起以前分析考官性格的日子,继续说道,“和我们以前一样。” 说到这里,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顾青云抬头望了望天,现在已经过了散值时间, 天色不早, 众人在宫外找到自己的马车,就各自分开。 钻进自家的马车后,顾青云难掩疲惫地半躺在软垫上, 一整天专心致志地做题,大脑高速运转,的确不大好受。 接过顾三元递过来的热水,慢吞吞的喝了几口,耳边听着他说起八卦,顾青云陷入沉思。 这次考试自我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不知改卷的人会如何评判,毕竟主观题还是多过客观题的。另外,他想起这些年算学有一定程度的发展,除了皇帝的喜好和学术圈子的钻研外,卷面上该多少分就多少分也是一个因素,起码考完试出来一对答案,就能知道自己是错是对了。 “你说什么?”顾青云突然被某个词组刺激了下,忙追问道,“你说张家最近因为一个皇家书院的名额闹得不太平?” 顾三元被顾青云的反应愣了愣,见他望着自己,忙仔细回忆一番后才谨慎地说道:“是啊,叔,这可是我和张家的车夫说闲话时试探出来的,应该是真的。那个车夫说张家二公子不满海公子可以进皇家书院,在家里闹腾了几天。” 顾青云皱起眉头,刚才出来时张修远还跟他说张家大儿子张延海即将进入皇家书院就读,还让自己跟小石头说要照顾一下他呢。张修远有三个儿子,一嫡两庶,除非他脑子进水了才让庶子进皇家书院。 张修远会脑子进水吗?看他刚才的表现,还是很清醒的,想来那个表妹妾室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现在还闹腾吗?”顾青云按按眉心。要不是方子茗去杭州时让他注意一下张家的动静,他也不会这段时间和张修远走得那么近,如果真确认了方姐姐被欺负,那他可要及时给方子茗去信才行。 他就说了,纳妾绝对是一个败笔,无形中会多出很多矛盾,即使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会因为争夺父母的注意力而有小心思,更别提是同父异母了。也只有那些视而不见的男人才会以为自己的后院真的很和谐,能妻妾相处融洽。 顾三元茫然地摇摇头,随即打起精神,道:“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顾青云点点头,知道张家治家也是很严的,要不是张家和顾家的男主人是亲戚又是好友,打听起来难度更大。 比如说他们家,就很重视扎好自己的篱笆,不让自家的消息随意外传。当然,即使想传,其实顾家也没什么好传的,最多是今天顾青云因为顾永辰踢球时间过长罚他抄写某一篇文章,明天因为顾永良要在家里招待小伙伴,顾青云不让简薇帮忙,让他自己决定如何待客之类的小事。 最多最多,偶尔因为顾青云惩罚两个儿子,方仁霄心疼之下又找个借口罚他。 这些小事无关痛痒,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顾青云和简薇有致一同地严格要求下人不许传主家的消息出去,这些年没出过什么纰漏。 “嗯,有事再告诉我。”顾青云见没什么事了,就让他不再打扰自己,开始闭目养神。 顾三元看了看他,把杯子放好,轻轻地为他盖上一张薄毯子,自己则小心爬出去和小满坐在一块。 回到家后,家里人知道顾青云考得不错就放下心来。 过了几日,顾青云刚从教堂回来,解决了几个翻译难点,就接到谢长亭的来信。 看着信中那龙飞凤舞的字体,顾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夫君,是谢家有什么喜事吗?”旁边的简薇一手持账本,一手拨着算盘,听到他的笑声后,就转头好奇地看着他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 “哈哈,是喜事,安乐公主又有孕了,孩子刚满三个月。”顾青云为谢长亭高兴,他家三个闺女了,太子时常招他去说话,皇后还会经常赏下东西……总之一句话,夫妻俩的压力还是比较大的,之前谢长亭就在他面前表露过,如今再次怀孕,算是一件喜事了。 顾青云算算,自己今年三十一,谢长亭比自己小两岁,那安乐公主现在是二十八岁左右,还不算太晚。而且皇家有大堆的御医,她肯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那我送一份贺礼去吧。”简薇沉吟了一会,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虽说他们家和公主府的社交圈没什么交集,主要是差别太大,之前有公主相邀,她去一次后就觉得不习惯,最后都推掉了,但因为夫君和谢驸马是好友,两家的交往还是颇为密切的。 和谢长亭喝过一次酒后,顾青云接到通知,知道了考差的结果。他的成绩被评为甲等,基本上是可以成为副考官,毕竟甲等和甲等是不一样的,约定俗成,公布出来的名单是按照大家的答卷分数来排列,大伙心照不宣。 而顾青云的名字在副考官那一列排在第三位,第一第二位是两名在朝中颇有声誉的官员。 张修远和谭子礼榜上有名,王主事排在最后一名,龚凤鸣落榜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上榜的自然是相互恭喜,落榜的不是被人安慰一通就是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事实上,大家还是看得开的,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这次考试不算什么。 一确定自己上榜后,顾青云和简薇就在自家库房里巴拉一遍,终于选出合适的礼物,借着送端午节节礼的机会,直接送到翰林院吴学士家里。上次顾青云的《算学再解》出版,吴学士还帮忙找算学圈子的前辈帮他写序,所以两家一直有来往,把礼物放在节礼里不显山露水。 顾青云送的是一块昌化的鸡血石,色泽鲜红。这种天然形成的宝石一般用来做印章,因为稀少和材质,受到了众多文人的吹捧,价值颇高。顾青云以前在吴学士的办公室无意中注意到他的印章,只是很平常的材质,这次求人办事,没办法,他只能大出血了。 简薇还是有些不舍,道:“夫君,要不咱们送别的吧?你的印章只是普通石头做的,留着这块鸡血石自己做印章多好。且这是侯府送来的,咱们送出去不好。” “没关系,东西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咱们家值钱的东西没几样,吴大人会喜欢这个的,要送就送他喜欢的。我收藏的书画字帖,吴家是书香门第,这些吴大人家里更多。”顾青云摇摇头。 这块鸡血石还是陆泽让陆煊前年过年时送来的,当时陆煊在家里和陆泽沟通不良,父子俩吵架后就跑到他家,让他好好疏导一番,等他们父子俩和好后,陆泽就在年礼里加上这个,他觉得自己用不上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一直留在库房,现在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简薇一听,没话说了。 顾青云只觉得有一点点郁闷,他从不收别人的礼,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去送礼贿赂别人。是的,这算是一种贿赂,就是为了去挨近自己家乡的省主持乡试。 最近算是同流合污吧? 至于吴学士收不收?他虽然从来没给别人送过这种求人办事的礼,但他知道,吴学士是有原则,但这种程度的请求,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最主要的是,他还是自己的老上司呢,总得有一点香火情吧。 果然,礼物送出去后,有一天散值后,顾青云在马厩里制造和吴学士偶遇,两人在聊过最近文坛圈子和学术圈子的事后,面对吴学士貌似无意的询问,他不由得精神一震。 “大人,下官已跟部里请好探亲假,等乡试考完后,就想顺路回越省探望老父母,不用再返回京城再回家。于是就想着如果去能离家不远的临省主持乡试就心满意足了。”顾青云老老实实回答,说完后还期盼地看着他。 吴学士抚抚胡子,听到顾青云的要求,心下一松,这事不难办,靠近越省的地方有好几个,对于地点的选择,自己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不算违背规矩,否则即使自己再喜欢那块鸡血石,也不会帮忙。 “嗯,你真是……”表面上,吴学士还是责怪顾青云不争气,哪有人像他这样,老是请长假回乡的?以前在翰林院就是如此,在户部也是这样,上司和同僚会有意见,肯定影响仕途。 顾青云闻言,只能挠挠脑袋呵呵傻笑。在外人看来,他这种做法的确是得不偿失,可相对于在官场上拼搏,他更乐意花时间和家人团聚。 以前在翰林院还好,清水衙门,书呆子一大堆,有能力有野心的,几年后就调走了,剩下的都是争斗之心不强的,顾青云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到了户部后,他职位小,但还是目睹了一系列的勾心斗角,然后他发现一个事实: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想在官场上纵横捭阖,大杀四方,做梦比较快。 再加上自己没那个志向,就更不想在这方面钻研了。 * 五月中旬,第一批主考官开始放差。皇帝下旨:依各省路途远近不同,乡试主副考官分四批离京,由礼部题请时间,分别为五月中旬、六月中旬、六月下旬、七月中旬。 于是,第一批是最远的云贵,是五月中旬。 顾青云是第二批,在六月中旬,去的地方是湘省,和越省相邻,离越省只有两三天的路程,是个大省。而正主考官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姓陈,以前管过他,是他的老上官,熟人。 顾青云知道后,大喜。 第166章 到达 在翰林院被苏侍讲差点坑过后, 之后管他的就是陈侍讲,等顾青云到户部, 陈学士就从正六品的侍讲正式升为从五品的侍讲学士。每次乡试, 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总有一到两个会成为主考官。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运气会那么好,遇到熟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吴学士特意安排的。 看到是熟人,顾青云就放心多了,起码不用担心磨合问题。最主要的是,他了解陈学士,对方是一个严肃正直的人, 做事一板一眼,凡是按规定办事, 虽然看似不近人情, 但翰林院里讨厌他的人还真没有几个,比已致仕的岑侍读人缘好。 这样的性子,在顾青云看来,这次出差湘省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所谓的安全问题主要是指发生贿赂、舞弊现象, 试差是件好事,算是公费旅游, 可他最怕的是自己倒霉, 被人当枪使,或者被人胁迫,参与到科举舞弊案中, 万一哪一天东窗事发,不单是他自己的性命难保,家人也会受到牵连,不是跟着掉脑袋,就是流放三千里,那可就太冤枉了。 他当然能保证自己会秉公办事,清正廉洁,可对其他人就不能保证了。 现在看到自己的主考官是陈学士,顾青云当然大喜过望。 “大人,您找我?”在官船上,顾青云听说陈学士找他过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次试差,出行用的是公费,有免费的官船可以坐,规定不能带家眷上任。不过顾家人不是跟着他去湘省,他们只是顺一段路。这次回林溪村的人员有简薇、顾永辰和顾景,加上顾三元一家四口、小满和方忠跟着,人不算多。简薇他们会在中途分开,直接回越省越阳郡,他则和顾三元一起到湘省。 至于顾永良和方仁霄夫妇则依然留在京城,为了明年二月的县试,等到今年下半年才回乡,如今顾永良还在皇家书院读书。 “过来坐,慎之。”陈学士见到顾青云站在门口,忙招招手,指指他下首的位置。 顾青云应了一声,走过去时还迅速地把整个船舱扫视一遍,面积不大,但短短的时间内,就被布置成一个像模像样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房间里有一股熟悉的墨香。 看到这里,他总算是知道出发那天,陈家仆人搬那么多箱子,里面装的是啥了。 刚坐下,一名面容姣好的丫鬟就给他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再看青花瓷杯上素白的手,顾青云暗暗皱眉,只能垂下眼睑,目不斜视,不敢多看。他也没必要去揣测对方的身份,反正只要不是陈学士的正妻就行。 等丫鬟出去后,一直站在门口的两名禁卫军军士就立即把门关上。 陈学士微微点头,干咳一声。 顾青云脸色一正,知道这是开始出试题了。 第169节 果然,陈学士说起试题的事,只听他沉声道:“慎之,你知道本官为人,时间紧急,就不说什么虚言。本官长话短说,这次乡试陛下和大人们已定好基调,有部分题目已经出了,还有部分题目要咱们出。慎之,你擅长算学,这三道算学题就让你出,还有一道杂文题,也归你。” 陈学士说完就把一张纸推过来给顾青云。 顾青云忙接过来仔细地观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出题的要求,比如算学题,难度要有简单容易的,也要有一定困难的,最后一道一般是最难的。道理很简单,总而言之,就是难度要有梯度,出的题目不能大部分秀才都能做出,也不能只有寥寥几人做出,否则达不到筛选人才的目的。 看起来是很简单,顾青云却有些皱眉,他想起以前在翰林院时看过各省举子的乡试试卷,每次乡试过后,都要把中举的试卷送一份到翰林院,让院里的庶吉士或编修进行复勘,一般他们不会每份都一一查看,只会抽查一部分,看是否有明显的错漏,是否有明显的舞弊现象,万一文章写得狗屁不通,那绝对要追查负责人的责任。湘省的试卷他曾经看过,只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陈学士见他神情凝重,就安慰道:“本官只提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不是让你马上出题,你先回去思考,记住,现在一定不能把试题写在纸上,也不能和其他人讨论。” 顾青云点头,他出京之前已经受到过相关的培训,当然会遵守规定。 乡试的题目,有部分是主考官出题,有部分是朝廷出题,至于朝廷出的题目被放在一个小箱子里,顾青云只匆匆看过一眼,由一队禁卫军看管,钥匙在正主考官手中。 而他们出行,是有禁卫军同行的,说是保护,其实也是一种监视,毕竟禁卫军拱卫皇宫,是皇帝最信任的军队,里面的军士不是出身良好的良家子就是功勋武将的关系户,大部分还在战场上锻炼过的,不是那种样板货。 老实说,知道有这队人保护后,顾青云还真松了一口气。有人监视,正副主考官和各省巡抚、总督就会有所顾忌,作弊的可能性就会低一些。 “这里有书,你需要的话就拿几本回去看,记得还本官。”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在讨论完事情后,见顾青云的视线放在他身后的书架上,陈学士清瘦的脸庞微微点头。 “多谢大人。”顾青云真心实意地道谢,不止是因为他借书给自己,还因为他赋予自己出题的权力。有些正主考官会对试题一手包办,对副考官视而不见,毕竟这是传播自己思想和立功的大好时机。 陈学士不管是因为自己以前是他的下属,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他能让自己参与进去,自己都得感激。要知道正主考官是这次乡试的主要领导,如果他不给自己机会,自己事后虽说可以参他一本,可如果造成的影响不大,他可能什么事也没有。 比如说,陈学士可以在看过他出的题目后认为不符合乡试标准,直接不采用,那样的话,问题在自己身上,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一般的官员不会做得那么绝,大伙儿辛辛苦苦去参加试差考试,舟车劳顿远赴各地,不就是为了立功吗?阻碍人的前程肯定会结下大仇。大家同朝为官,不是有深仇大恨的话不会这么做的,这也是顾青云等人辛辛苦苦要争取名额的原因了。 顾青云站起来,随意浏览一遍,发现书架上很多书他都看过了,就随手拿起两本自己没看过的,匆匆告别陈学士。 他走回自己的舱房,对于身后跟着的尾巴,早已习惯。 房间里,顾永辰姿势端正地坐在桌子前看书,地板上铺着一张凉席,顾景上身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肚兜,下面是一条四角裤,露出白嫩嫩的胳膊和腿,打扮得非常清凉,即便如此,她的额角上还是有一些湿润,只是看她专注玩着七巧板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不觉得热。 “夫君,你回来了?”简薇放下书卷,站起来轻轻叫了一声,一看到他手上拿着的书本,顿时眼睛一亮,“这是从哪来的书?” “从陈大人那里借来的,是两本诗集。”顾青云递过她,又看了一眼貌似看得很认真的顾永辰,见他的双腿悬空,没有左右晃动摆动,就点头道,“这里不是家里,委屈咱们小鱼儿了,凳子的尺寸不符合他的身高。” 顾永辰一听,装不下去了,忙放下书本跳了下来,抱着顾青云的胳膊摇晃:“爹爹,我想去甲板上看看大海,我想去看看有没有大鱼。” “不行,现在太阳大,会晒伤你的。乖,不想看书,去陪你妹妹玩。”顾青云摇头,他只走了这几步路,背后就湿透了,幸亏在路上不用穿官服,否则更热。 小儿子今天读书的时间已经足够,天气太热,就不强求,这是长途旅行,不好逼迫他。 六月中旬赶路就是这么不方便,幸好窗户开着,还有一点海风吹进来可以凉爽一下。 顾永辰看了看妹妹,突然叹了口气:“爹爹,娘亲,我有点想太外公和太外婆,还有哥哥了。”一副满是忧愁的样子。 顾青云和简薇相视一笑,又小声安慰他一通,直到他心满意足,跑去跟顾景玩耍,这才放下心来。 顾青云两人继续闲聊,不经意间再次说到回家的事。 “七月中旬到达闽省,到时咱们分开,乡试是八月初九才开始,八月底才能出成绩,你还得参加那个什么鹿鸣宴,算起来,要到九月中旬才能回到家,好长时间,有两个月。”简薇很是不舍。 顾青云摸摸她的秀发,安慰道:“两个月很快就过去的,咱们又不是没分开过。” 这话一出,换来简薇幽怨的眼光。 顾青云呵呵一笑,挠挠脑袋,似乎除了有一年自己回林溪村超过三个月外,其他时候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他正想着说点什么动听的话来逗逗简薇,就看到小儿子和女儿正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又是两根蜡烛!顾青云无奈,幸亏他们只生下三个孩子,再多两个他真的受不住了。 七月二十日,按照预定计划,他们在闽省的码头下船,再走内湖的水路到湘省省会潭州府。在这里,顾青云和简薇他们到分别的时候了。 陈学士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他见时间还够用,就在这里停留一天,直到顾青云找到合适的镖局,再送妻儿上船后,这才启程往湘省赶去。 从闽省到湘省,中间还经过江西,有水路和陆路,水路还好,和以前一样,不接故人,不交接,那些地方官得知他们途中经过也没办法。走陆地就不一样了,不说有些道路泥泞,就是中途地方官或亲身拜见,或派人问候,这些都让顾青云二人烦不胜烦。 让顾青云惊讶的是,就连江西的最高行政长官在他们即将出江西后都派人追上来,还送上程仪。 看到陈学士淡定地打发掉江西巡抚的人,顾青云很是佩服。 陈学士却笑道:“本官三年前做过一任副考官,这些事常有,我们只需按照规定不交际,就无事。” 顾青云点头。这一路上他多听多看,仔细观察陈学士的为人处事,等过几年,如果他愿意的话就可以去考正主考官,不用再打下手了。 以他的品级是符合正主考官的要求,只是他之前没经验,只能从副考官做起。 七月二十八日,他们到达乡试地点潭州府。顾青云两位正副主考官到达后,立即入住贡院旁边的行馆,几日闭门不出,不能再和外人接触。他们要到八月初六正式开考后才能出来和其他同考官见面,主持乡试。 等考完乡试,又要被关进贡院改卷子,直到八月二十九日晚上誊录出中举名单才能出来。 换言之,顾青云他们相当于要坐牢一个多月。 此时,潭州府早已聚集了全省来参加乡试的秀才们,顾青云和陈学士刚一在码头落脚,他们的出身背景等小道消息就立马传遍大街小巷。 第167章 入闱 乡试行馆内, 顾青云正在书房里出试题,他已看过各类算学书籍, 再看完前几届的湘省试题, 力争不要出重复的题目。 第一道题他出得比较简单,后面两道的难度依次递增,为了多些选择, 他一共出有六道题,到时选择哪一题由陈学士决定。 演算完毕,顾青云又把三道杂文题写下来,中途改了又改,觉得合适了, 才停笔。 把这些题目背下来后,顾青云朝顾三元招招手。 “三元, 把火盆烧起。” 顾三元正拿着一本话本看得眉开眼笑, 闻言立即生火。 顾青云把稿件投入燃烧的火盆中,一直看到稿纸烧成灰,再泼水进去,心里终于放下心来。好了, 不会泄露只言片语,没有隐患, 连顾三元他都没给他看, 这方面他可是很谨慎的。 “叔,你饿不?饿的话我去端饭过来,到吃饭的时间了。”顾三元见顾青云在发怔, 就小心开口。 顾青云颔首。 不久,顾三元端着饭菜进来,两人一人一份。 饭菜还是不错的,有荤有素,有顾青云喜欢吃的鸡蛋。话说,自打他们进入行馆后,饭菜什么的都有人侍候。顾青云怀疑他们中间有人是通政司的,要不然就是受到过特殊培训,个个都很是低调沉默,就是做菜喜欢放点辣椒,手艺没有家里厨娘的好。 “辣。”顾三元眉头皱起,“太辣了,比以前吃的都辣。” 顾青云呵呵一笑,道:“现在天气湿热,吃点辣的好,你不习惯的话,下次让他们煮点清淡的。”百里不同俗,这里虽然挨近越省,可气候饮食之类的还是带有较为明显的地域特色。 顾三元喝了口清汤,猛地摇头说道:“叔,我可不敢。您看陈大人的那个漂亮侍女今天恃宠而骄,嫌弃饭菜不好吃,结果被陈嬷嬷怒骂了一顿。哼,陈大人和您都没有嫌弃,她那个小丫头有啥好嫌弃的?” 顾青云点点头表示听见了。这次考差,规定正副主考官不能带家眷,不过仆人肯定是要的。像他,一切从简,认为不用带那么多人,而且家里的仆人数量本来就不多,加上简薇那里有两个孩子,都是妇孺,更不可能带多了。反正有三元帮他洗衣服再做点杂事即可,其他的事他可以自己做。 至于陈大人,只带了四个仆人,两男两女。两男是健仆,两女一个是妙龄的丫鬟,另一个是中年妇女,是管事。 至于丫鬟的用途,顾青云能理解但不会效仿,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行馆里的日子过得极为安静,不同于在路上官员们的热情,这里没有地方官敢私下来登门拜访。实在是每到三年一次的乡试,这座小院子太显眼了,每天都有热情的人们探头探脑地在不远处观望,那些官员可不傻,可不敢破坏规定,更别提门口还有禁卫军把守。 每天暗地里背一遍试题外,顾青云无聊之下,能做的就是吹箫。在圣旨下达后,顾青云知道流程,清楚有段时间会无聊,就把竹箫带来。这下子,总算可以解闷了,算是重温以前的情怀。 再不复习,以后小石头都比他吹的好了。 可惜他的隔壁住着陈学士,怕吵到对方,每天吹箫的时间不能长。 而陈学士也颇为淡定,一直在画画,画完后还和顾青云一起欣赏,之后又烧掉。这让顾青云很是心疼,不止因为陈学士画得惟妙惟肖,也因为那些颜料纸张都是上等货,烧掉的可是活生生的银子啊。 这让有些财迷的他如何不心疼?即使那不是他的钱。 时间过得有些慢,他们一共在行馆里住了九天,在这九天里,顾青云察觉到自己和陈学士的关系比以前亲密了些,起码偶尔他们会谈起家人孩子,不只是工作。 这方面,顾青云就向他请教不少问题,毕竟陈学士族里几代都有人考中进士,族里的子弟很规矩,没听说有谁在外面惹是生非,名声很好。 顾青云很喜欢和别人交流这些培养孩子的事,他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资质,这辈子能爬上四品,进入高级官员的行列,他就觉得已经算是成功了。可他的后代不同,小石头和小鱼儿读书的环境比自己小时候好太多,启蒙的人有自己和老师在,再加上小石头在皇家书院度过这么多年,为人处世大大方方的,有时候他还发现小石头已经有腹黑的苗头了。 要不然在皇家书院,即使有陆煊护着,他也不可能和一帮小伙伴的关系那么好,不单单是在书院里腻在一起,连放假回家都要在一起玩,没有遭到别人的排斥。 最明显的是,每次在家里请小伙伴来做客,第一次顾青云和简薇提点过他后,小石头就做得井井有条,几乎没出什么差错,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让他的小伙伴们尽兴而归。 此事虽小,还是让顾青云和简薇颇为振奋,以小石头的年龄看,起码这代表着自家的大儿子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好不容易,时间终于到了八月初六,一大早的,湘省巡抚就派人送来表里各一端,金花一对,并请他们前去巡抚衙门赴宴,在请了三次后,顾青云两人这才坐上轿子前往。 至于表里和金花,其实就是衣料布匹和金钱雕成的花,这实际上就是给他们的差使费,顾青云知道正主考官得到的是表里各两端,金花两对。这是正常收入,他们可以大大方方收下,不必担心。 宴会名为入帘宴,不单是他们,同考官也要一起赴宴。本朝的同考官是从湘省中进士出身的府县官员中抽调的,如果有大儒和退休的高级官员也可请来担任同考官,巡抚和总督都在内。 毕竟三年一次的乡试,朝廷非常重视,真是为国选人才,是朝廷的根基所在,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同考官还分为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主要负责阅卷,陈学士和顾青云商量过后,觉得湘省这次参加乡试的秀才较多,根据报名的名单,都有三千多人,于是就召集内帘官十人,这是从吏部那里拿到符合条件的名单,到达这里后才公布名单抽调的。 这是他们在行馆里唯一做的公事。 而外帘官人数不固定,主要负责巡视考场,维持考试秩序等。负责保护顾青云和陈学士的禁卫军头头就是其中一个外帘官。 内、外帘官就相当于文武官,还可以起到相互监视的作用,防止对方有舞弊行为。 此次入帘宴的规格很高,巡抚和总督极为热情,不因为顾青云两人的品级低而看低,相反,他们热情得让他很不自在。 只是看陈学士习以为常的样子,顾青云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自己二人毕竟是钦差,回京后陈学士得向皇帝复命,自己的总结报告也要交到皇帝手中,他们当然会有所忌惮。 这样一想,顾青云就淡定下来,大家相互吹捧,只说些湘省的风土人情和无关痛痒的话语,有关于科考的事情几乎是一字不提。 大家不敢喝酒,吃过饭后,他们所有的考官就乘着轿子直接进入贡院。贡院经过几十年的慢慢修缮,占地面积极大。这时,内帘官会进入后堂的内帘处所,门口有军士把手,外帘官则在外查看考场。 其中考场条例还规定,内、外帘官不能互相见面,除了顾青云和陈学士可以自由出入外。 特别是录取名单出来前,内帘官除了批阅试卷,不能参与其他事,不能出入,只能待在内帘的院子里,而每天的饭菜会有人送进去。 为此,大家的衣服行李也得搬进去,毕竟要在里面住二十天到一个月,具体时间得看阅卷时间。 进入贡院后,陈学士就按照科场条例的规定宣读:“诸位大人,凡衣服等物未能携带完全,许于初六、初七两日派人回家自取。自初八日举子进场及三场完毕后,不得仍向家中索取任何物品。违者,本人自会向陛下如实禀报。” 有些省人数较少的话,秀才们就会在初九凌晨才进场。湘省是个大省,人太多,初八晚上就得开始进场了。 “喏。”众官员应声,这里的人总有几个官职较高的,可这是在贡院,正主考官的权威最大,主要是他有圣旨在手。 住进贡院后,顾青云等人相互认识了下,再休整两日,一直等到八月初八上午,顾青云和陈学士开始出乡试第一场考试的题目,他们最迟要在巳时正写好题目。题目出好后,立马让刻工入内帘,再封闭门户。然后在未时开始印刷试卷,要求子时全部印刷完毕,在这中间,两位主考官与其他十名内帘官会一起监督。 关系到自家的身家小命,大家都会很谨慎。 之后就是等到八月初九的黎明寅刻,再把试卷分发给诸位考生。 这样,乡试就正式开考了。 第170节 * 在顾青云等人刚进入贡院时,一直关注他们的秀才们立即就得到消息。 事实上,自从顾青云和陈学士踏上这片土地后,关于他们的小道消息就没停过,纷纷扬扬,有真有假。 可如果顾青云在现场的话,他肯定很佩服那些人,也不知道谁的消息那么灵通,竟然能把他的出身背景扒得干干净净。 “陈大人是山东人,他的消息可能有误,顾大人就不同了,他是咱们邻省的,还和咱们湘省的庞大人是进士同年,庞喜林庞大人是探花,顾大人是传胪,八年前就考中进士,人家当时才二十三岁,和庞大人年纪差不了多少。”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 “顾大人在京城颇有名气,他写过的书极多,最为出名的是两本算学书,咱们赶紧去买。”说到这里时,说话的人就会压低声音。 不过这已经是落后分子了,自从知道顾青云和陈学士的名字后,只要是署有他们名字的书籍就极为畅销,直接卖断货,最后是一书难求,甚至连隔壁越省的书肆也来凑热闹。特别是何家书肆,他们一直和顾青云、谢长亭有联系,顾青云出版的所有书籍,他们都在越省铺货。 要知道,顾青云自从出版算学书,又引起轰动后,他现在可是越省的名人。更别提何家书肆的老板和顾青云是同乡,还是同一个镇的,更是要大力宣传,互惠互利。 “今日是初六,所有的考官都已入闱,陈兄,这次乡试你可有信心?”静静听了一会儿酒楼里众人热烈讨论的消息,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三名青衫打扮的秀才,只见其中一名气质沉稳的中年人开口询问。 他口中的陈兄和他一般的年纪,只是身上的服饰布料明显看得出比对方差一筹,还面有风霜。 陈桥摇摇头,又点点头,苦笑道:“李兄,在下天资驽钝,要考上如何容易?在下已考两次,这是第三次了。” “陈兄,不可自怜,兴许这次运气好就能考上呢。”三人中,年纪最轻、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秀才安慰他,他大约二十出头。 陈桥摇摇头,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两次连副榜都没上,这次想考中谈何容易?终究是自己学问不够。 “在下倒是觉得这次乡试有把握。”月白色长衫的秀才面上露出自信的神情,侃侃而谈,“你们单看主考官是谁就知道了,在下精通算学,顾大人所有的书都买来仔细研读过。在下敢保证,有顾大人在,算学题一定是他出的,陈大人可没听说过精通算学。” 李姓秀才闻言低咳一声,含笑问道:“蒋贤弟,所有的书?包括黄粱先生写的话本吗?”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蒋秀才顿时一怔,随即脸色涨得通红。 第168章 检查 “李兄, 我,我何时看过什么话本?”蒋秀才咬牙否认。 李秀才毕竟年纪比他大, 看见他通红的脸庞, 不好逼迫太甚,就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吧,你没看过, 为兄知晓你厌恶话本,以前曾说过话本百无一用,甚为低俗。” 蒋秀才一听,忙抽出腰间的沉香折扇,来回用力摇动, 半响说不出话来。 陈桥见状,就转移话题:“可惜庞大人因为强买民田一案牵涉其中, 大好前途毁于一旦。”说完后还长叹一声。 这话一出, 那边大堂的人也正说到这个话题。 “顾大人如今是户部主事,他做事能干,还得到过圣上他老人家的赏赐,估摸着过不久就能升上去。咱们庞大人就可惜了, 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可能现在都是一府之主了。”有人叹息。 庞喜林可是他们湘省考出去的名人, 还是探花, 相比顾青云,大家当然更喜欢看到庞喜林出人头地,万一以后他们谁能金榜题名, 有个同乡的大官前辈在官场也是一个好处。 “是啊是啊,是可惜了。”有人附和。 众人纷纷叹息。 不料这时却有人冷笑道:“这有何可惜的?这是他咎由自取!要不是庞喜林纵容亲属强买民田,别人还能栽赃陷害不成?这可是在他为官境内发生的事,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不冤。”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众人一惊,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锦袍、面容俊俏的青年正摇着折扇,对于众人的注视,仍旧神态自若,不以为意,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那人好气度,是何人?”蒋秀才看了又看,忙低声询问。 “贤弟不知,看在咱们是同乡的份上,为兄给你解答。那人可是咱们潭州府大名鼎鼎的杜清,字君杰,他十三岁就考中秀才,和庞大人年纪一般无二,两人还是同年秀才,性子高傲,杜家为压一压他的性子,就让他迟三年再考,结果……”李秀才顿了顿,“蒋贤弟你第一次参加乡试不清楚,此人的确有才。” “那他怎么如今还和他们在一起……”蒋秀才很是不解,那人既然坐在这里,那肯定也是要参加乡试的秀才。 李秀才迟疑了会,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陈桥,见他没什么反应,声音压得更低了,继续道:“他是有才,只是运气不好,又有洁癖,乡试的环境陈兄是知道的,很影响发挥。” 蒋秀才似懂非懂,不过乡试的环境他听说过,心里却不以为意,再差能差到哪去?科考最重要,有什么洁癖不能克服的? “他好似对庞大人说话很不客气。”蒋秀才注意到了,觉得那人说话很不客气,也很大胆。 “他家也是官宦之家,不怕庞大人,咱们不同,你可不能效仿。至于他们两的关系,你不要出去乱说。”李秀才是很乐意为他人解答难题的,毕竟这蒋秀才今年刚二十岁出头,家境好,在他们清泉县首屈一指,相比他们这两个年过三旬的人,蒋秀才看起来更有前途,万一他中举人了呢? 蒋秀才闻言,郑重地点头。 “刚刚说过的,杜君杰和庞大人是同年,据说两人当时还是同窗,关系可不怎么好,有旧怨。这不,这次庞大人被贬,他就跳出来了。” 蒋秀才恍然大悟,他见那杜君杰似乎朝这边看过来的样子,就不想再问,转而羡慕地说道:“比起主考官陈大人,在下更佩服顾大人,他可是农家子出身,家境贫寒,可他愣是在十一岁考中童生,十二岁为秀才,算是不折不扣的神童了!在咱们这个地方也是少见的,更别提越省那个读书人稀少的地方,当时肯定很多人惊讶吧。唉,在下最是羡慕那些天资聪颖的读书人,也不知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那是,那是。”陈桥和李秀才附和,特别是陈桥,他是三人中家境最不好的,也是农家出身,对科考的花费最为清楚,所以他对那个顾慎之的好感最重。 他的这种想法是在场大多数人共同拥有的,相比陈大人这种大族出身的人来说,顾青云的经历更为励志,人又年轻。当然,最重要的是,陈大人除了十几年前出版过一本诗集外,没有其他书籍著作流传出来。陈大人是以书画闻名,对于他们揣摩主考官的思想帮助不大,哪像顾青云,出版的书籍有几种,算学、话本、游记都有,方便他们心里暗暗揣测他的思路,所以当然会对他的生平感兴趣。 李秀才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对着陈桥说:“陈兄,你不是有失散的姑姑吗?在下似乎隐约听你说起过,你家姑丈就姓顾,说不定顾慎之顾大人正好是你家亲戚呢。” 陈桥大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回道:“不可能,哪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他没说的是,听他爹说过,姑丈家比他们家穷,一个进士哪是这么容易培养出来的? 李秀才也只是随口一说,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不再提起。 三人又开始说起其他话题。 * 时间到了八月初八,第一场考试即将开始。 顾青云和陈学士两人一大早就起来出题,第一场考试考的是经义、算学、诗赋,其中有他们出的,也有朝廷定下的。 面对顾青云递过来的六道算学题,陈学士看完后不自觉地点头,他看了又看,就选择其中三道。 顾青云见他没有异议,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一通忙碌,相对于隔壁那帮同考官的悠闲自在,顾青云和陈学士简直是争分夺秒,时不时就得停顿下来讨论,终于赶在中午前把试题出好。这时,他们才把隔壁的同考官们请过来,大家一起参详。 按照考场规定,同考官是有协助正副主考官出题的义务。 “本官无异议。” “本官没意见。” …… 同考官们看过题目后当然没意见,事实上,大家心里清楚得很,这只是走个程序而已,试题一般是由主考官负责,哪有他们质疑的余地?更别提有些乡试题目已经被陛下过目,万一自己提出有异议的题目是朝廷大佬出的,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既然诸君无异议,那咱们就开始印刷。” “喏。”众人应道。 内帘官加上顾青云、陈学士一共有十二人,估摸着印刷要很长时间,所以就分成两班。顾青云和陈学士分开,两人各带一队,他值守夜班。 听到安排后,大家都没有意见。 顾青云见还没轮到自己去书坊监督,就先回房休息,今天动了一上午的脑筋,即使他早就把题目出好了,可还得应付陈学士的提问,两人还要演算答案,特别是经义题,他们要事先做出答案,要不然几天后怎么阅卷? 顾三元见顾青云面色疲惫地坐在硬木椅子上,还捶打自己的肩膀,就忙给他捶背,一边低声问:“叔,累了吧?” 顾青云“嗯”了一声,左右看了下,问道:“雄黄粉撒了吗?”他们的房间也是贡院的一部分,考场上有青苔,他们房间角落也有,昨晚上他洗澡时就看到一条蜈蚣在他面前大摇大摆爬过,这让他吓了一大跳,汗都出来了。他洗完澡后就赶紧让顾三元在房间的角角落落洒下雄黄粉。 他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有一名同考官更倒霉,还真被一条蜈蚣咬了,疼痛难忍,脚背红肿得很快速,幸亏这里挨近药房,有大夫在,否则就危险了。 这让那名同考官差点破口大骂,发了一堆牢骚。顾青云晚上起夜还隐约听到他说贡院的风水不好,今年肯定没怎么修缮,那些银子都不知道用哪去了。 这里所有的考官都不是本省人,顾青云偷偷听到后只能默然。 这让他想起自己以前考乡试的情形,那里也是蛇和蜈蚣的汇集之地,比他们住的地方更甚。 希望那些考生们要记得带上雄黄粉。 顾青云等人通力协作,终于赶在黎明前把试卷印刷完,并封存好让禁卫军看守。这时候,时间到,考生们要开始入场了。 如此一来,顾青云和陈学士就得出去察看考场的秩序,主要是看是否有舞弊行为。 两人走出贡院,外面黑漆漆一片,今晚夜色昏暗,天上没有月亮,不过贡院周围灯火通明,到处有火把照耀,倒是显得亮堂堂的,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排成长队的考生们。 “大人,秀才们都是懂规矩的,事先又有规定,哪个时辰轮到谁来排队都事先告诉过他们,保证一点乱子都不会有。”有外帘官跟陈学士汇报。 陈学士紧盯着队伍看了看,沉声道:“嗯,不错,让将士们仔细搜查,务必不使人鱼目混珠,不能有舞弊行为。” “喏。”众人忙应声。 顾青云行礼后,根据陈学士的安排,到队伍面前走了一圈,警告众人如果有作弊行为的话,要及时悬崖勒马,否则会有严惩。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他说完后,那些秀才只盯着他看,没见有人丢下什么纸团。顾青云也不以为意,反正他只是照着程序来办事。 “……不可自误!”顾青云提高嗓门说完最后一句话。 “是!”秀才们参差不齐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众人看着身穿六品官服,被一帮官员簇拥着的顾青云,排在队伍后面的人在窃窃私语。 顾青云见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在外面又溜达一圈后,他才进入二门瞧一瞧。 二门这里是秀才们脱衣检查的地方,虽然看到几具排骨身材、白惨惨、几近一丝不挂的身体颇为辣眼睛,但顾青云还是很认真观察了一下,没发现士兵们有什么动作不妥的。当然,那几个秀才也没有作弊的行为,这算是一件好事。 第169章 巡视 搜检程序没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时间还早,将近四千人入场, 每个人搜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因此顾青云等人还得在这里等待。 到了半夜,夜越来越深,顾青云就忍不住一个劲地想打哈欠, 他从中午睡到夜幕降临,接着一直在印刷坊里监督,现在三更半夜还要在这里瞪大眼睛,真的困了。 大概自己这么多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突然间一下子改变, 还真的不习惯,有些不适应。 顾青云招来仆役, 低声道:“给我来一杯浓茶。” 仆役应声而去, 坐在他旁边的陈学士见状,就好奇的问了一句:“慎之,为何改变口味了?”顾青云喜喝白水,不喜喝茶的习惯他在翰林院也有耳闻。 顾青云没有流露出疲态, 反而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微微一笑, 答道:“大人, 下官是想换换口味,白水喝久了太过于寡淡。” 陈学士笑着摇摇头,没再问什么。 两人继续和其他官员搭话, 时不时就去外面巡视一圈。次数多了,有些考生抵不住诱惑,还真有一个考生被搜出有作弊行为,在被士兵拖下去后,那嚎啕大哭的模样震慑了不少人。不久,顾青云就看到贡院的广场角落里被扔下许多纸团。 他摇摇头,再看那些同考官们,发现大家面色很是平静,完全没有震怒的神情。 顾青云能理解,毕竟次次都有人心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藏得好好的,一定不会有问题。大家以前见多了,也就不奇怪。 终于,等考生全部进场后,贡院落锁,在陈学士的带领下,考官和秀才们拜过孔子像,又完成一系列的程序后,黎明寅刻到了,试卷下发,乡试正式开始。 正式开考后,顾青云就和陈学士分开,两人轮流着去看考场,总之,他不是和内帘官待在一起,就是在考场巡视。 第一场考完后,试卷收上来,考生们可以在考场中倒头大睡或煮东西吃,考官们却要开始忙起来了。 誊录官指挥人员誊抄试卷,他那里一边誊抄,他们这边开始改卷。 第171节 朝廷规定,最迟要在九月初五公布中举榜单,阅卷的人那么少,顾青云等人当然需要抓紧时间阅卷,以免超过时间受罚。不过今年改卷的方式有变动,不像往年,是每个人改完一张试卷。 “第一场考试一共有十二道题,咱们正好有十二人,一人批阅一道题,进度诸位大人各自掌握。”陈学士详细解释改卷的规则。 其他同考官面面相觑,没有出声,这个规矩能这样改动吗? 顾青云沉默不语,这是他向陈学士进言的,这种流水账的改卷方法在后世非常常见,比起以前每个人改完一张试卷,毫无疑问,这种方法更显公平。 前些天在行馆内,他刚说完,陈学士思索一会就想到这样做的好处,当时他只说要考虑,没有给他答复,可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准备实施,这让他惊讶不已。 顾青云当初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而已,乡试这么重要的考试,能做得公平点总归是好的。至于陈学士是否采纳他的意见,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诸位大人不必担忧,一切后果由本官承担。”陈学士面容严肃,话语掷地有声。 顾青云一听,坐立不安,这方法是自己提出的,万一皇帝怪罪下来,自己也有责任,怎么能让陈学士一个人承担?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拷问自己会不会后悔了,忙开口道:“大人,这是下官提出的,自有下官承担责任。” 陈学士侧头看他,微微颔首,继续道:“还请诸位大人持公正之心,为国抡才,以报陛下圣恩,不使民议沸腾。” “谨遵大人吩咐。”众人齐声应诺。 众人想起陈学士的背景,陈家有个女儿嫁给郡王,和皇室联姻。再想想在考场上正主考官权力最大,反正两位钦差要求这么做了,他们就干脆从了。 最主要的是,这批卷方式改动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大事,而且在场的都是人精,个个进士出身,只要不是作弊得来的功名,不是这些年养尊处优养坏了脑子,仔细一思考,如何不知这种改卷方式比以前那种更好?起码每人改一道题,熟能生巧,他们自己所花的时间会更少,更别提同一个标准下,得到的分数更为公平。 这样一想,觉得这个法子甚是巧妙,这么简单的法子,以前怎么就没有人想到呢? 陈学士开始分任务,相比算学题最容易批改,经义题是最难的,顾青云被分到经义题倒数第二道。经义题有些考生会写得很长,改卷的时间就会相应延长,而且经义题一般要写下几个评语,花费的时间就多了。 对此,顾青云只是挑挑眉,当然不会拒绝。 十二人在一间房内共同批卷,一时之间,只能听到试卷翻阅的响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大家知道时间紧急,更是抓紧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改卷,连洗澡都是想起来就洗,想不起来就不洗。 顾青云受不了,现在是八月份,南方的天气还热得很,即使房内有冰块降温,十几个臭男人一整天都待在一起,还是汗流浃背,他可受不了这个罪,就天天洗澡。 相比其他考官们的熬夜批卷,顾青云按照自己的进度来合理安排时间,每天大约现代时间十点准时上床,早上四点钟就起来改卷,中午还会小憩一会,如此一来,更显得他神采奕奕。 其他考官羡慕妒忌恨,纷纷说道:“还是顾大人年轻经得起折腾,咱们这身老骨头就受不了了。” 顾青云无语,批卷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花费的时间长,要耐心极佳,所以当初陈学士和他选择同考官时,那些年龄太大的都很少选中,如今这帮人都是壮年,年纪最大的也才五十多岁,不算老。 陈学士打了个哈欠,仔细看了一眼顾青云的脸色,吩咐他:“慎之,你去考场走动走动。”一共要改将近三千五百张的卷子,大家每天定下自己的任务,不完成的话去睡觉心底都不踏实。他昨天晚上看到几张答案精彩的卷子,中间看了又看,花费的时间就多了,导致睡眠不足。 看来自己年龄大了,比不上年轻人了。 顾青云等自己做了主考官后才知道,有一些答卷或是空白或是只写一点点内容是不用誊抄的,这种卷子没有改的价值,所以相比四千的人数,他们要改的试卷会少一些。即便这样,三千多份答卷也是一个很大的工程量。 “诺。”顾青云面无表情地拱拱手。 其他考官见状,立马哈哈大笑,这不是取笑的意思,大家都是过来人,如今是考试的第五天,天上一直没有下雨,如何不知道现在考场上的气味到底是何等模样?反正昨天陈学士去逛了一圈回来后就赶紧先去换衣服才敢进门,一张脸更是黑得厉害。 顾青云双手负在身后,被外帘官们簇拥着走在考场的过道上,他怕自己的手不放在身后的话,会忍不住掩住鼻子。那样的话,被别人看见影响不好。 呕,这味道,绝了! 经过一个茅房时,顾青云屏住呼吸,微微加快脚步,即便如此,等他憋不住吸气时,还是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味道。 他身后的外帘官们和他是同样的呼吸动作,整齐一致。 顾青云微微讶然,回头看着他们,意思是:声音太大了,不好吧? 他们也回视顾青云。 众人无言,眼神交流了一会,继续巡逻,只是脚步放得更轻更快了。 顾青云看了下左右两边号房里的考生,发现各种神态的考生都有,有呼呼大睡的,有烦躁地抓着头发的,有打着赤膊的……不像会试,会试的号房是封闭式,只有一个小窗口可以通向外面,考官要看考生的话就得弯腰往小窗口里看,样子颇为猥琐。 乡试就不同了,号房没有门,考生们可以看到对面考生的动作,考官们也能轻易地看到。 看着这些做着熟悉动作的老老少少们,顾青云有些恍惚,一转眼就十几年过去了,他乡试考了两次,十六岁一次,十七岁加恩科一次,一见到这熟悉的考场,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考乡试时的情形,当时他在臭号旁,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张修远却在同一排号房里,只是位置比他好太多了。而第二次考试,是黄言成坐在他对面。前几个月刚和他通过信,对方还在考乡试,估摸着他如今就在越省的考场上苦熬着。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那时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观察其他考生的动作,这让他更有信心。 前世不知从哪里听过一句话,据说老是想起以前的事就意味着老了,难道自己有变老的趋势了?不行,一定要空出时间锻炼身体!即使是在贡院里,每天晚上和早上都要坚持锻炼。 顾青云握紧拳头,继续巡视。 * 越省临阳府林山县,七月底,简薇他们一行在郡城短暂休整几天后,终于踏上了林山县的桃江码头。 简薇一行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现在码头时虽然引人注目,但还真没有人能认出她的身份。林溪村依然有村人在码头打短工,如果有顾青云和顾三元在的话,村里人一定能认出,简薇的话就不行了。 当简薇下船时,即使看到码头比以前更宽更大,看起来很是陌生,但一看到前面平地上的建筑物,她的泪水就几乎夺眶而出。一想到离这里不远处的县城里,自己的爹娘就在里面,恨不得马上进去见他们。 只是到底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加上有孩子在身边,简薇摸摸顾景因为生病瘦了一圈的脸蛋,还是决定先回林溪村。反正这次回家要住几个月,不着急。 码头人又多又乱,不过有方忠和小满在,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让小满去给顾二河报信,听到伙计说东家不在家,走亲戚后,简薇就不再理会其他事,径直租用牛车往林溪村赶。 她和顾青云回来前没事先写过信回家,觉得都要回家了,干脆就不写信了,免得他们人到信可能还没到。 于是,可想而知,当简薇他们出现在村口时,被村人通知的顾家人听说后是何等的惊喜! 第170章 好感 “你们说什么?栓子回来了?”顾大河大喜, 一把抓住报信的李三伯,声音不自觉地加大, “那栓子现在在哪里?” 李三伯呵呵一笑, 露出黑黄的牙齿,粗壮的手指指向村口,笑道:“还在村口, 我家小子在地里干活看到有牛车过来,他认识坐在前面那个叫小满的壮小伙,他就知道你家青云回来了。” 顾大河嘴唇颤抖,想发声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住李三伯的手使劲地摇晃了一下, 回头就大吼道:“爹!娘!栓子回来了!”连一向努力维持的气度都不要了。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火红的太阳还挂在天上发挥余热, 顾季山和老陈氏正在堂屋内乘凉, 听到顾大河的大吼声,等反应过来时,可谓是惊喜交加。 二老几乎是健步如飞地小跑出来,完全没有往常走路那慢悠悠的样子, 两人在前院门口看到从东院出来的小陈氏,也顾不得说话, 三人一起往外疾步走去。 身后顾家的仆人也跟着倾巢而出, 大家相互对视,喜气洋洋。 在门口和顾大河确认顾青云快要到家后,他们没有在意自己是长辈的身份, 完全是迫不及待地想去迎接他们回来。 顾大河意气风发,一边走一边假装埋怨道:“栓子这家伙,回家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先前以为是六月份回,结果不回,我估摸着快有信来了,没想到他突然就回来了!哈哈。” 顾季山呵呵一笑,一下子就似乎年轻了好几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他应道:“我不要信,我要他亲自回来!”五年不见,可把他们想死了。 不过,刚走了没几步,牛车就到了眼前。 简薇见长辈出来迎接,有些不安,等牛车一停下,连忙走下车来,顺便把顾永辰和顾景也带下来了。 “爷爷奶奶,爹,娘。”简薇受宠若惊,把顾永辰和顾景推到前面,道,“来,这是你们太爷爷太奶奶,还有爷爷奶奶。” 顾永辰和顾景都乖乖地行礼叫人。 见两个小家伙动作迅速地跪下,正要磕头,顾季山等人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哎呀喂,太奶奶的乖孩子,地上脏,不用磕头。” 两个小家伙转头望着简薇,不解地眨眨眼。 老陈氏弯下腰搂紧顾永辰不放,她只在五年前见过他一次,可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尤其看他那胖乎乎的身材,更是觉得喜庆无比,一搂着就不想撒手。 小陈氏则抱着顾景不放。 顾大河正在和简薇搭话,问出的话几乎是词不达意的。 四位老人一边看着两个孩子,一边朝三辆牛车望去,眼神那叫一个热切。 简薇脑袋一转,就明白他们在期盼什么了,她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顾大河急切地问,“小石头他娘,栓子呢?还有良哥儿呢?”心里又是期盼又是不安,怎么儿子还没出来?难道是路上生病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他这次有事没跟我们一起回来……”简薇话音未落,就发现眼前的四位老人似乎受到了重大打击,太婆婆和婆婆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几乎是立即流下来。 简薇一惊,想到顾青云在四老心中的地位,赶紧把剩下的话说完,万一老人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尤其是在大喜大悲之间。 “夫君一个月后才能回到,他现在在隔壁的湘省做乡试副主考官。”简薇面带微笑,安抚地拍拍有点不安、正看着自己的顾景的小脑袋上,继续说,“良哥儿还得读书,外公外婆在照顾他,得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这话一出,顾季山等人脸上的悲伤总算是停顿下来了,顾永良的事暂且不问,忙争着问顾青云的情况,等知道顾青云的归期和如今的工作后,更是转悲为喜,脸上的笑容就不自觉地露出来。 这时陆陆续续有村人围过来,他们有些还不太懂乡试副主考官的意思,不过刚跑过来的顾伯山和顾青明确是知道的,两人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 这边厢,简薇三人享受着大家的嘘寒问暖,心里松了口气,暗自下了决定:以后有类似的事情,一定要跟夫君说,还是先写信回来说明情况为好,老人家们可禁不住这大起大落的消息。 * 湘省贡院内,顾青云也在想念家人,他翻个身,侧身躺在床上,心里算了算时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简薇他们现在已经在家住有半个月了,家里人一定很高兴吧?几年不见,不知道爷爷奶奶的身子骨是不是还健朗,爷爷是不是真的戒掉旱烟了?见到小鱼儿和小丫,他们一定很高兴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有点忧虑,小鱼儿这次回家该不会又玩野了吧?希望简薇能手段强硬点,每天督促他做完功课后才放他出去,免得以后回京,功课比他的小伙伴落后。 还有,希望家里的老人们不要对他太过于宠溺。 他又翻了个身,认为想让老人不宠孩子是不可能的事,爷爷奶奶五年未见,爹娘也有三年了,肯定觉得愧对孩子,想不宠都不行。 夜深人静,顾青云觉得自己格外想念妻儿家人。 他静静地望着看不清轮廓的蚊帐顶,抹了把脸,觉得这些事等他回家再处理也行,如今最主要的是养精蓄锐,顺利完成这次监考任务。 *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八月十五日下午,这算是最后一天考试了,到了晚上,第三场考试就会结束,考生们会在考场内待上一个晚上,等到次日凌晨就可以出贡院。 顾青云等人依然在公房里认真地批改着试卷,大家从刚开始的熬夜加班导致精力不济到如今合理安排作息,持续四五天时间,现在总算是振作起来,效率也越来越高。 可惜,摆上自己面前的试卷依然如山一般高,似乎完成的日子遥遥无期。 在场的人不说个个,起码大部分都是心志坚定之人,自是不怕这些的,偶尔还会说说话,看到一份好的答案,还会相互传阅评点。 顾青云有时候从他们的话中推测一些信息出来,觉得颇为有趣,暗想这些话题都可以写在自己的日记上,尤其是他这次监考的经过,更要详细记录下来,等他老了后整理日记时,还可以跟他的小重孙说说他们这个年代的科考经过。 如果他到时出版的话,万一有幸能留到后世,还可以给后世的人一个参考,万一有用呢? “慎之,临近结束,你再去考场巡视一遍,免得出问题。”顾青云正批改完一叠试卷,让书吏搬走,自己喝一口茶时,就听到陈学士低沉的声音响起。 顾青云闻言,转身点头道:“好,下官马上去办。”这后面几天,陈学士几乎都不往考场上走了,都是让他一天三次地去巡视,半夜要起来巡视那次也是他来做。 顾青云没觉得什么有什么不满的,自己是副主考官,年纪又比陈学士小,精力充沛,多做点活是应该的。 见顾青云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出去,陈学士望着他的背影微微颔首。他先前在翰林院时,顾慎之升为正七品的编修就恰好归他管,只是他主要精力放在修史馆,几乎是整天窝在馆里,和顾慎之的接触不算多。再加上刚开始他隐约听到有传言,说顾慎之不敬前辈,对苏侍读不大恭敬,他心里就有了点看法,对他也是淡淡的。 后来三年过去,没发现顾慎之身上有什么不妥。相反,这个年轻人没有年少得志的那种猖狂气,而是性子沉默,人老实。几年下来,他对他有所改观,刚想着指点一下他,没想到他算是官运亨通,进了户部,如今又恰好和自己一起来到湘省主持乡试。 陈学士觉得吧,这也算是一种缘分。有顾慎之这个副手在,对方干活认真细致,他偶尔有疏漏对方都会不动声色地补上,又不挣功,苦活累活都愿意干,自己轻松多了。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自己向陛下汇报的内容就可以多一些了。 其他同考官自是看到陈学士的动作,大家各自对视一眼,眼神乱飞,心里有了数。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眉眼官司,此时他带队在场上巡逻,如果不是走在考场上,他觉得自己倒真的像是纨绔带着一帮狗腿子在街上巡逻,眼睛还得到处看。 第172节 想到这,顾青云暗暗一笑,刚想转弯,就听到隔壁那里传来声响。 “啊——” “砰!砰!” …… 顾青云一惊,衣袖一甩,连忙大步走过去,刚转弯,就看到一个头发披散的人朝他们这边飞奔而来,还一边走一边解开衣衫,等他跑到他们面前时,就看到对方如刚出生的婴儿那般状态。 看到对方狂乱的神态,顾青云暗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身后就出来两名身材彪悍的军士,三下五除二,直接把捣乱的考生按在地上。 顾青云干咳一声,其中一名军士就把不知谁扔下的手帕塞在乱喊乱叫的考生嘴里,此时又出来两名军士,把考生直接扛走。 转瞬间,一场骚乱就平息下来,大家的动作又默契又快速。 顾青云苦笑着摇摇头,这不止是他们训练有素,也是这两天事故频发的结果。越临近考试结束的时间,考生们的压力就越大,加上考场的环境恶劣,有人情绪不稳,如果不会自我纾解的话,很容易发生神经错乱。 这种例子在考场上不罕见,顾青云当年就见过,比起十几年前,现在乡试的流程更是严格,科考的难度又上升,如此一来,考生们的压力就更大了。 看到两边有考生不安地望来望去,顾青云喝道:“还有两个时辰就结束考试,诸位要抓紧时间,不许东张西望。” 说完后,顾青云就朝旁边看了一眼,只见那名考生正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只见他头发还算整齐地梳起来,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宽额厚唇,面有风霜,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沉稳憨厚。 顾青云微微皱眉,低咳一声。 那人立即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顾青云满意地点点头,这名考生他之前巡视时注意过,毕竟坐在臭号旁边,还能安之若素的人心理素质算是好的。尤其他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更是对他有种亲切感。 而且这人的长相让他很有好感,大概是因为对方也许是农家出身吧,所以不自觉地,他就稍微多注意了一点。不过怕给对方惹麻烦,顾青云从来没表现出来。 第171章 震惊 八月十六日早晨, 三年一次的乡试终于结束,等考生们从贡院门口出去后, 顾青云等人暗暗松了口气,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几乎无穷无尽的卷子。 顾青云只觉得生活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这段日子每天睁眼就要改卷, 那些考生的答案千奇百怪,有些虽然和他们的答案不大一样,但人家写的另一种观点能自圆其说,分数肯定是要给的。 这样一来,顾青云花费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期间, 顾青云和陈学士还得分出心神看一下其他同考官的动态,毕竟真出现什么舞弊行为, 即使不是他和陈学士的错, 他们还是有责任的。 所幸,大概是监管严格,加上众人没有那个心思,目前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苗头。 也是, 顾青云回想之前听说过的乡试舞弊案,一般只要正副主考官能持身正, 按照规定来办事, 其他考官想作弊的难度会极大。 大家好不容易做到这个位置,作弊这种风险极大的行为,肯定是小心了再小心, 没有安全的方法是不会出手的。 自己运气好,遇到一个好上官,风险不大。 想到这里,顾青云侧头瞄了一眼正拧眉看着试卷的陈学士,嘴角微翘,又重新低下头去改卷子。 本次乡试录取举人一百人,副榜是二十人,到了最后,大家把排名前两百的卷子都找出来,考官们再次回头看一遍。 乡试卷子考试用分数值来算,但不是说分数越高就能上榜,还得综合各种因素来看,比如说一首诗,可能不符合第一位改卷考官的口味,但在另外几位考官眼中,这首诗无疑是极好的,这种情况下,就可以酌情给多点分数。 这次复查就是把考生本人的三场考试卷子都拿出来一一查看,如果考官觉得可以中榜,就会在卷内表明推荐,如果一名考生的卷子有两个同考官写下“荐”字的话,就会推荐给副主考官。 顾青云看了觉得合适,就会写下一个“取”字,再把卷子给陈学士。到了这最后一步,倘若陈学士觉得不行,这名考生还是不会上榜,觉得可以上榜,就会写个“中”字。 总之,使用各种手段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选拔出合适的人才,最大限度地保证公平。虽说人力有限,精力有限,想要绝对的公平在几百年后依然保证不了,但顾青云认为,朝廷的这种制度还是挺不错的。 尤其是现在还有规定,考生可以在榜单公布后,出不超过一百文钱的费用来查看自己的卷子,看看自己到底有哪些不足。 据说这个措施出台后,保管乡试试卷的部门真是喜出望外。 顾青云如今参与到这个流程后,觉得正主考官的权力真的很大,不愧有“去取权衡,专在主考”的说法,这让他深深感激以前录用他的主考官。难怪前朝考中的举人和进士会把主考官当成自己的座师呢,这一个“中”字真的是有千钧之重,足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可惜在夏朝,朝廷不喜欢考生和座师拉帮结派,也不高兴考生把考官当成座师。不过传统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像顾青云,见到会试的主考官白烨,还是得叫他一声“座师”。 这一忙,就忙了两天,时间到了八月份的最后一天,大家的精力已经不足,个个熬得双眼布满血丝,眼底青黑。 优中选优,两百份试卷又选中了一百四十份,陈学士没有做最后的选择,他们还有最后一个步骤要做。这次,他们不看誊抄的卷子,直接让誊录官把原卷寻来,再一一查看原卷。 这时候,如果誊抄的人有错误,那就得背责任。当然,这种情况下,出错的几率还是比较少的。考官们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书法上。此时的原卷名字还处于糊名状态,不过如果有考官熟悉考生笔迹的话,还是有很大可能录取他。 顾青云就看到有几个同考官的眼神有波动,他仔细观察,特意在那几份卷子上扫视一遍,不动声色。 越是在这种时候,这些同考官们即使真有认出的卷子也不会贸然出声,因为中与不中,是正主考官的权力,旁人不能剥夺与质疑。即使同考官中有官职品级比陈学士高的,也会斟酌开口,还得是陈学士主动开口询问的情况下。 顾青云看向陈学士,一百四十份试卷只取中一百份,还有二十份会上乡试副榜,后面这个终究不是正经举人。 陈学士一一察看过,直接把十三份书法不好、卷面不洁的卷子拿开,这下就还剩下一百二十七份。 “慎之,你说这里还有哪份有不足之处?”陈学士朝顾青云招招手示意。 顾青云愣了愣,他没想到陈学士会问他,不经意间,他就注意到其他人炯炯有神的眼光,他看向试卷的眼神更是凝重,仿佛看到了这份卷子身后的主人,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可现在轻飘飘的一个举动就会让主人的努力付之流水。 想到这里,顾青云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大人,这些秀才都是一时俊才,下官觉得难以取舍,您就不用为难下官了,还是由您来决定。”思前想后,他还是按捺住这种可以决定别人命运的举动,正主考官最大,中不中是他的事,自己何必多言? 而且说实话,这一百多份考卷分数相差无几,书法即使达不到最佳,但起码字也是写得端端正正,清清楚楚的,没有看出有敷衍的意思,他实在是难以抉择。 那些同考官倒是跃跃欲试,可惜陈学士没叫他们发言,也不敢再说。免得别人说自己徇私,万一被政敌捅出去还乱诌一通就不好了。 陈学士注视了顾青云一会儿,见他仍然坚定地看着自己,没有其他举动,就不再为难他,直接选出一百份卷子放在一边,又选出二十份卷子在另一边。 这下子他们可以拆开弥封,查看考生的籍贯、祖宗三代等信息。 此时可以开始排名,等陈学士询问大家排名意见时,所有同考官一一发出自己的意见,甚至有神情激动的,为了排名大声争吵。 他们都在湘省做官,即使不是本地人,可数年甚至十几年住下来,肯定认识一些人,这时如果正主考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就能把他们认识的人排在前面。虽说排在最后一名的也是正经的举人,但最后几名和前面几名的待遇能一样吗?大家肯定会争这个。 看着那些或面红耳赤,或淡淡说着几句绵里藏针话语的同考官,顾青云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当初第一次被录取为乡试副榜第一,第二次被录取为解元时,肯定也是经过这样一番争吵吧。 除非他当时以无可辩驳的高分被放在榜首,比如本次考试分数最高的杜君杰,就不可能落榜,没有意外的话还会是解元。不过如果主考官看他不顺眼,可能也会移动一下名次。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感激当时录取他的主考官。 可惜对方早已致仕,而且当初和自己的关系不怎么好。 这里的考生顾青云一个也不认识,他没啥好吵的。 顾青云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也就是“搜落卷”,最开始就是在这落选的七份试卷中慢慢查看,如果认为有更出色的话,他们还可能回到榜上。毕竟那一百二十份卷子不是最终的决定,万一有些考生的名声不佳,可能还会被黜落。 这七份卷子中,顾青云看中了一份,觉得他写的策论朴实有内涵,看得出这名秀才是有过实践的,没有死读书,写出来的策论很有可行性,很符合他的审美,就是书法差了点,只能说字体写得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的,难怪陈学士会把他黜落,他最是喜欢写字好看的。 事实上,到了最后这一步,看的就是谁的卷子比较合陈学士的眼缘。 顾青云心里觉得遗憾,就把视线转到他的名字上。 陈桥,字木乔,湘省益央府人。顾青云只是随意一看,整个人却突然定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陈桥的祖上三代,曾祖父陈大树,祖父陈一文,父亲陈铜。 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完全混乱了!陈一文不是他外公的名字吗?他听他娘说过,他外公当初家里还是有上百亩地的,这是靠他的勤劳和节俭攒下的,人如其名,外公连一文钱都会看得很重。还有舅舅,名字就是陈铜,至于陈大树,在他娘嫁到顾家没几年就去世了,倒是没说起他。 自从顾青云懂事后,偶尔他为了装小孩,总会问起为何三妹妹可以去外婆家,而他不能的问题。每次他一问起,小陈氏总会说起娘家的事,还说起这个陈铜舅舅对她是最好的。尤其是在他考中举人,家里日子好过后,小陈氏提到娘家的机会就更多了。 更别提老陈氏了,她和小陈氏同是陈家人,还没出三代,她人越老就越会想起失散的亲人,无论是陈家人还是她的亲生女儿,只可惜顾青云在考中进士后多方托人寻找都无果。久而久之,大家就绝望了。 顾青云本来是不抱有希望的,毕竟在这个时代想找一家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认识的人中能接触到户籍的本来就不多,更别提能恰好找到他们了。 没想到在他们完全放弃希望的情况下,顾青云竟然找到了! 是的,哪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他几乎能确定这个陈桥就是自己大舅舅的儿子,当初失散时他还没出生呢,所以小陈氏不可能知道陈桥的名字。 顾青云叹了口气,陈桥是秀才,他还曾经托过庞喜林在他所任职的鄂省寻找过呢,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陈桥竟然还是庞喜林的同乡! 那边传来的争论声让他意识到自己拿这份卷子的时间太长了,顾青云回过神来,看着陈桥的名字,又看看陈学士,心里有一些挣扎。 所以现在,自己到底要不要据理力争,把陈桥的卷子放在取中的这边?毕竟他就不信那一百二十份试卷找不出有毛病的地方。 可是想想考官的回避制度,顾青云又蔫下去了。 第172章 挣扎 科举考官的回避制度, 顾青云嘴里暗暗地念叨着这个词,他现在作为考官, 同族的人不能在他所在的省参加科考, 除此之外,近年来朝廷的回避制度牵涉到的人群越来越广,以前是甥舅、岳婿关系不行, 现在则加上母族那边的关系,比如说舅舅的儿子、姑姑的儿子、妻子的弟弟等等。 毫无疑问,如果陈桥真是舅舅的儿子,按道理来说,他连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 顾青云也明白,如果他事先知道陈桥在湘省, 他就不会申请来这里当副主考官了。 顾青云掩饰般拿起另一个人的卷子来看, 脑子里依然在快速地转动。 自己到底要不要冒风险出手?顾青云知道,如果自己小心一点,把陈桥运作到副榜上是有非常大可能性的。而且他可以事后不去认亲,等过个几年风声小了再去相认, 这样就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看起来这样的风险不算大。 也许这是陈桥最接近中举的一次了!以后他的发挥不一定能有这次好。不过也许他这次不中, 下一次万一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中呢。 顾青云舒出一口气, 说实在的,他现在对从未蒙面的外家是没有多少感情的,毕竟没有相处过, 只有那一点血缘上的牵绊。按照惯例,在这个世道大家应该抱成团,有好处要给自己人,至于暗箱操作会挤下另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公平?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这样,对面的考官们不就在争论名次吗?有几个在副榜的,还有同考官们为他们说话,这涉及到利益分配。 顾青云不标榜自己是那种大公无私的人,在一定可行的范围内,他很乐意向着自家人,可前提是不要损害到大多数人的利益,不要造成恶劣的影响,不要对自己有害处。 这是他的自私之处,他很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 毫无疑问,陈桥这件事肯定会对他造成影响,做过的事总会留有痕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时候官场的事情很难说清楚,倒霉的时候即使你是无辜的,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让你蒙冤入狱,受到牵连。 顾青云想到家人,想到他爷爷奶奶、爹娘、简薇和他那三个幼嫩的孩子,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一番心理挣扎之后,还是下定决心。为了保险起见,顾青云还是打算不出手。 说到底,他小心谨慎了三十一年,不想因为这件事冒风险。 “抱歉。”顾青云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视线从那份卷子上轻轻扫过,下定决心后,反而觉得心里一松。 没有人知道刚才顾青云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他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大家只看到顾青云依然认真地挑看着试卷,还在一堆落榜的试卷中抽出一部分查看,确定没有遗落优秀的卷子。 最后,经过全体考官的讨论,加上陈学士的独断,九月初二晚上,今年湘省的乡试中举名单终于出来了。 盖上带有自己官职和名字的印章,顾青云看着这张榜单,除却上面没有陈桥的名字,有一点遗憾外,他只觉得大功告成,心里充满了喜悦。 这次试差到了这里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参加鹿鸣宴后,只要没有考生闹事,没有人举报有舞弊行为,基本上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在把榜单粘贴出去前,顾青云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贡院,里面住得一点也不舒服,总闻到有一股霉味,加上老鼠、蛇、蚂蚁和蟑螂特别多,所以一可以离开,大家就不顾天色已暗,个个赶紧收拾行礼直奔回住所。 顾青云跟着陈学士回到行馆里,他顾不得疲惫,赶紧对顾三元吩咐道:“三元,你明天一早去外面查一下这次来参加乡试的秀才陈桥,看他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完还把写有陈桥家庭状况的纸张递给他,“打听不了什么消息,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每个地方都会有消息灵通的地方,像陈桥这种秀才,想打听得到还是很容易的,实在不行,他还认识这边的官员,可以请他们帮忙,只是要消耗自己的人情而已。 顾三元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一惊,话就脱口而出:“叔,您这是找到舅爷他们了?” 顾青云点点头,捶捶肩膀,打了个哈欠,道:“没什么意外的话,是的。” 顾三元闻言很是高兴,他跟随顾青云多年,知道顾家的遗憾,现在能找到,老家人肯定高兴坏了,阿叔也算是了却一桩事。 第173节 他本来想问更多的,但见顾青云疲倦的样子,就不好再问。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姑姑他们一家?”顾青云咕哝一句,等不及下人烧热水,直接用井水冲了冲,洗完澡后就躺在床上,没有几分钟就睡着了。 顾三元把顾青云换下的衣服收好,准备明天拿去给厨娘帮忙浆洗,顺便打听一下来赶考的秀才到底住在哪几个地方。 接下里的几天时间,顾青云依然忙得团团转。乡试结果出来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对于中举名单的讨论,暂时是风平浪静的,毕竟他们这一科上榜的新举人有十个是上一次乡试副榜的秀才,含金量颇高,落榜的秀才最多是发几句牢骚,喝几盅黄酒下去,再哭个几回,基本上就只能这样了。 这年头,哪个秀才没落个几回榜?那种一路考过来很是顺利的天才总是极少极少的。 顾青云暂时没空关注其他事,乡试结束后,他穿梭于各种宴会中,其他官员纷纷出声邀请,或是游山玩水,或是吟诗作对,或是参加宴席,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和陈学士一起去。每次都是连吃带拿,所幸他事后次次都认真检查过,价值贵重的不敢收,只有那些本地价值不高的土特产才敢收下,不好全部拒绝。 陈学士和他是同一种作风,几次宴席后,官员们就摸到他们的心思,之后的礼物都是送一些小巧精致、颇有新意的,价值不高,体积不大,还容易携带。 这天晚上,顾三元一边清点着礼物,写下单子,一边赞叹道:“叔,难怪这么多人争这个主考官位置,原来出京一次可以得这么多东西。我大概数了下,单是这些就值上百两银子。” 顾青云今晚宴席喝了一些酒,此时只能一口喝下解酒汤,感受到口腔里的苦味,微微皱眉道:“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地方官比他们这种京官的灰色收入多,送礼物给他们其实也不是求他们帮忙办什么事,只是一种例行的投资而已,这算是一种交际的维护,以后地方官上京,可以多个地方上门,起码到时顾青云和陈学士说点消息给他们知道是很有可能的。 谁让他们是京官呢?京官与地方官的关系很是微妙。 顾三元呵呵一笑,把礼物清点装好后,端来热水给顾青云泡脚,说:“明天去陈家,也不晓得他们陈家是什么样的?陈表叔看起来很好说话。” 顾青云一听,顿时沉默下来。是的,在参加鹿鸣宴后,他查清陈桥的住所,赶在他回家之前就去和他相认了。认亲之前,顾青云的心理是很复杂的,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顾家的人很好,可外家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 有庞喜林的事发生,顾青云对自己亲属这一块的关注也跟着提高,生怕因为亲戚的事受到别人弹劾。 万一认亲回来对方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亲戚就不好了,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消息,不认更不好,这会让他奶奶和母亲遗憾终生。再加上到底是自己外家,说实话,万一真有那些不着调的亲戚,自己还是有办法让他们安分下来的。 所幸,通过和陈桥交谈,外公一家很是团结,暂时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事。具体的,只能到时去到外公家再看。 认亲时,当时的陈桥很是激动,就是不爱说话,面对自己还有点拘谨。 通过了解,顾青云知道陈家当年逃荒和顾家失散后,运气不好遇到兵灾,整个家族的人死了大半,还有些走散了,最后走着走着就在湘省的益央府清泉县辖下的一个山村定居。现在陈家只有两房人,一房就是老陈氏的哥哥,也就是顾青云要称之为老舅公的这一家,另一房就是外公陈一文家,他和老舅公是堂兄弟。 不知为何,两家人定居下来后,因为元气大伤,这些年人丁不旺,老舅公只剩下一个儿子,外公只有大舅舅和二舅舅两人,加起来,陈家只剩下二十几口人。他们在村里是外来户,这些年即使娶了本村的姑娘,也是独木难支,有时会受其他人欺负。大人还好,听陈桥说,他们小时候是一路打着长大的。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提高自身的地位,陈家就一起供出陈桥这个秀才,他是四兄弟中资质最高的,为此两家人的积蓄几乎是花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当初在逃荒的路上外公捡到一些金银首饰,肯定是撑不下去的。 后面那段话是陈桥含含糊糊说出来的,顾青云了然,当时逃荒很多人倒在路上,运气好的话的确可以发点横财,只是那时粮食比金银精贵百倍。 之后,陈桥考上秀才,成为他们村里的第三个秀才,他们在村里的地位才提高一些,这几年日子就慢慢好过起来。 顾青云现在一想到陈家落户后遭遇的事,再对比他们顾家,发现有大爷爷在,他们幸运太多。最主要的是,他们林溪村的人都是逃荒过来的,没有坐地户,从来没有村人欺负过顾家,他们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安分了。 既然认了亲,顾青云就想去清泉县看望一下陈家人,看是不是把他们一起带回林溪村,免得还要奶奶他们跑过来一趟,只是前几天他还不能走,还有其他活动。 事实上,要不是有地方官邀请,他们考官的工作在召开鹿鸣宴后就可以结束了。他也早已写好监考汇报给陈学士,没有例外的话,他现在就可以回林溪村。像陈学士,他明天就会回京,知道他留下来的原因还很惊诧,当时陈学士问出的话真的让他有些惊恐。 “慎之,你找到失散的亲人了?”陈学士似乎开玩笑般,脸上带着笑意,“竟然会在看卷子时因为看到考生的祖宗三代而认出舅家,这事宣扬出去也算是一件趣闻。之前本官似乎看到你在一份卷子前看了许久,那是否就是你表兄?” 顾青云点点头:“是的,表兄的字写得不够好,有道经义题答得不够圆满,只能下次再来考了。”说完还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是一惊,呼吸都粗重几分。 陈学士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你以后多指点他,本官听说你教出来的学生都不错。” 顾青云赶紧谦虚,之后两人转移话题,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场谈话过后,没过一天,所有的考官都知道顾青云找到自己失散已久的外家,纷纷直呼运气,两天后连陈桥家的信息都给他送过来了,速度堪称迅速,让他大为惊讶。 对于众人的好意和恭喜,顾青云只能笑纳了。 事后,顾青云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阅卷时认出自己亲戚的事被人宣扬出去,大都是赞巧合和运气的,毕竟几十年前,还有很多人和亲人离散,到目前为止,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失散的亲人,顾青云能找到,还是在那一种场合,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最后,还有人往他不徇私情上扯,这貌似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让他哭笑不得。 这古代的消息有时候传递得极慢,有时候一件事又会很快闹得沸沸扬扬。 这事一出,顾青云就知道自己总算过了一关,幸亏自己当初在公房里没有头脑发热。 想到这里,顾青云更是暗下决心:自己以后做人做事,还是一样谨慎为好。 第二天,九月初八,顾青云带着顾三元,跟着陈桥,踏上了去清泉县的路。同时,他还修书一封寄回林溪村,免得家人久等自己不回,心里担心。 第173章 认亲 九月, 秋高气爽,比起七八月份的炎热, 此时赶路倒是不怎么辛苦, 凉风习习,还颇为凉爽。 路程无聊,顾青云在结束乡试再连续休息几天, 精神已经恢复过来,此时正坐在马车上和陈桥他们闲聊。 本来乡试榜单出来后陈桥就要打道回府,这时恰好顾青云找到他,于是为了等他,到现在才回。他的两个好友蒋秀才和李秀才见状, 就跟着一起等待。 此次两人也同时落榜,本来心情是十分沮丧的, 可一听说顾青云和陈家的事, 倒是来了精神,坚持要等陈桥一起回家。 陈桥问过顾青云的意见后就听之任之了。 四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说是闲聊,其实大多数时候是在说这次乡试的题目和科考的事。 对于他们的询问, 顾青云耐心解答,反正路上颠簸, 自己躺下去也不舒服, 还不如和他们三人说说话,打发时间。 再说了,这些问题难不倒他, 还可以温故而知新,以后教导儿子们都容易了。 “大人说的是,那这道策论题学生解答成这样可以吗?”蒋秀才眼睛期盼地紧盯着顾青云,语气很是谦和。 顾青云接过他递来的策论题,嗯,字写得不错,再大概扫了一遍。车辆摇晃,他知道在里面看书对眼睛不好,不过看到他们对知识的渴望,他忍了下来。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以前自己还是秀才时,有一次去见刘县令,当时的刘县令还指点他们学问,寥寥几句就让他和赵文轩茅塞顿开。刘县令尚且能如此,如今的自己有时间有精力,又何乐而不为? “文采虽好,内容稍显空洞,还需有实际内容,得有一定可行性才好。如今科考越来越注重实际,这方面要注意,平时多注意收集信息。”顾青云直言不讳。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在陈桥他们三人前面,不需要讲场面话,该如何就是如何。 蒋秀才一听,脸一热,这是他前两天抓紧时间写的策论,自觉写得对仗工整,言之有物,是自己写出来的水平最好的一篇,只为了等到今天拿出来给顾大人点评,没想到竟然还入不了他的眼。 一时之间,他的脸上顿时露出沮丧之色,随即又振作起来,耳朵跟着竖起来,认真听着顾大人和李秀才的谈话。 他只觉得顾大人讲的内容通俗易懂,听起来非常有道理,几乎是他们刚问出问题,他就能不假思索地回答,一路上解决了他们平日里积压已久的疑惑,让他们受益匪浅。 陈桥倒是不急,反正他已经决定到时跟顾青云到林溪村,那样的话,可以一起相处的时间肯定比其他两位秀才多。 有他们陪伴,顾青云只觉得时间过得也不慢。从潭州府到益央府清泉县需要一天半的路程,如果是牛车的话,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 顾青云很庆幸自己租了两辆马车,可以早日赶到目的地。他现在就想着赶紧和陈家的人见面,然后带一部分人回林溪村,可谓是归心似箭。 好不容易,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下午,顾青云等人终于到达清泉县,在婉拒了李秀才和蒋秀才的热情邀请后,顾青云和陈桥继续往黎家村的方向行去。 这下子,马车里只剩下顾青云和陈桥二人。 两人继续说起陈家的事,知道陈家的老人还说着逃荒之前的家乡话,顾青云松了口气。自己所在的这片土地实在是太大了,方言的种类极多,他之前没意识到,毕竟到了湘省后,和他交流的人都是说官话,可昨晚住在驿站时,他就听到旁边有人说本地方言,他仔细听了后,发现自己只能隐约听懂一点点。 对此他是有些忧虑的,虽说有陈桥在旁边翻译,可到底不如直接交谈方便,现在知道他们会说以前的家乡话,顾青云就放心了。 他在林溪村时,除了本地方言,家中长辈还会说另一种家乡话,久而久之,他也能听懂了。 不知为何,脚下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即使迁移到别的地方住,有些人还会固执地在内部继续用自己的家乡话交流,一代传一代。不过他们顾家倒是没有强求顾青云这一辈的兄弟继续说以前的家乡话。 “表弟,我家简陋,如有招待不周的,还请你多包涵。”一个时辰后,黎家村已经遥遥在望,这时候,陈桥挠挠脑袋,憨笑道。 顾青云呵呵一笑:“我没中秀才前,我们家也是如此,都是农家子出身,谁还能嫌弃谁?表兄放心,我明白的。”两人是表兄弟关系,陈桥大顾青云五岁,刚开始陈桥还不敢称呼顾青云为“表弟”,后来是他强迫才叫的,两天下来,陈桥终于淡定了一些。 “嗯嗯,我提前几天就让人送信回来,爹娘他们知道你来,肯定高兴坏了。”陈桥连连点头,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极快,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是在梦中一般,突然间就天上掉馅饼,乡试的副主考官竟然是自己的表弟! 想当初顾三元跟他说时,他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骗子,没想到自己随后就见到表弟那张脸——这张脸他认识,他还在考场上见过表弟指挥若定的模样,更是让他印象深刻。 果然,陈桥的话是对的。当顾青云他们的马车还没来到黎家村村口时,早就有一小孩在此守候眺望。见到他们,那个小孩立刻跑回去,隐隐约约传来呼喊声。 等他们刚到村口,就看到前面一群人呼啦啦地跑过来,有大人有小孩。 顾青云见状,赶紧让顾三元停下马车,自己则立即下车。 他望着那帮人,先是快速地扫视一眼,嗯,大人穿的衣服大都是粗布麻衣,小孩穿的是细棉布,看起来不算富裕,可看年轻人和小孩的脸色,还是有血色的,尤其是小孩子,面色红润有光泽,说明吃得并不差。 据顾青云了解到的信息来看,黎家村是个有着三四百人的村子,村里大部分人都姓黎,还有几家外姓,几乎都是逃荒过来的,人数极少,在村里的话语权不高,村里的另外两个秀才就是姓黎的。 而陈家目前的主要收入是那四十亩地的产出,还有陈桥平时去县里给大户人家当老师的收入,这样算起来,日子其实过得还是紧巴巴的,不过到底比以前好,毕竟有三十亩地不用交税和服徭役。 他分析过陈桥话里的意思,陈家还是很团结的,目前没闹出什么大的矛盾,家里依然肯筹钱让陈桥继续考举人。 他没想多久,对面就有两个颤巍巍的老人上前一步,哭叫道:“阿桥,就是这孩子?”其他人倒是不敢动,只用灼热的眼神眼巴巴地盯着顾青云看。 他们身后还有一些村人在围观,这让顾青云很是无奈。村里就这样,出点事都会来看热闹。 陈桥落后顾青云一步下马车,见状忙介绍道:“表弟,这是我爷爷奶奶,还有我爹,这是我大爷爷……”他的话还没说完,老人们激动的声音就响起。 “老天爷开眼啊!外婆的好外孙!总算是让老婆子在入土前找到你们了!老婆子就是马上死了,也满足了!”正在顾青云想着怎么叫人时,自己就突然被一位老妇人紧紧地拥进怀里。 顾青云一愣,连忙叫了一声:“外婆,是我。”心里却突然想起他娘亲说过的话,话说以前他娘在娘家时,外婆对她可是很一般,相比之下,她更重视两个舅舅,可是如今两人刚见面,她竟然这么激动。 大概是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才那么激动吧?到底是自己的女儿,顾青云转念一想。 “外婆,不哭。”顾青云轻拍她的背部,柔声安抚道。罢了,自己何必揣测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认亲要紧,其他的以后再看。 于是,在众人的围观下,顾青云和陈家进行了一系列轰轰烈烈的认亲活动。到了最后,顾青云只能频频用手帕擦拭眼睛了,眼圈微红。 老人们抱着顾青云嚎啕大哭,周围的妇人连忙来劝解,好不容易才让他们镇定下来,止住哭声。 顾三元受到气氛的感染,也在旁边跟着掉眼泪,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忙扶着陈一文道:“叔,舅公,咱们还是先进家门吧。” 陈桥惊醒过来,道:“对对对,说得对。” 顾青云暗松了口气,大概是他天生冷情,他的眼泪真的流不出来了,不过看他们哭得伤心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对于在黎家村生活的陈家人来说,能找到以前的亲人是一件大喜事,但对于顾青云来说,他一直把找到陈家人当成一件任务,没有他们相处过,很难让他产生感情。 大概以后会越来越好吧? 陈家的房子离村口不远,布局和顾青云老家相似,只他们是四排房子围成一个长方形院子,陈家两房人都在这里面生活。这里的房子除了有一部分是砖瓦房外,还有一半是茅屋房,屋顶看起来经常修整,且整个院子和房间都打扫着干净整洁。 大家在堂屋分主宾坐下,这次才真正介绍谁是谁。 顾青云一边叫人一边暗暗和自己得到的信息对上号。 外公外婆年纪和自家爷爷奶奶差不多,只是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好,刚才外婆抱着他时,他还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药味。 大外公就是自家奶奶的大哥,和外公在血缘上虽说不是很亲的堂兄弟,可在黎家村就只有他们两房人,这么多年来,两家人处得比亲兄弟还亲,连孩子都是一块儿排名的。 大外公的妻子和大儿子早已去世,他只有一个小儿子,名为陈银,顾青云称呼他为二舅舅。二舅舅夫妻生有两儿一女,女儿早已出嫁,儿子的年纪比顾青云还大些,如今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 这边认完人后,就轮到外公外婆这边。 外公外婆目前还存活的儿子也只有一个,也就是陈桥的父亲陈铜,排行第三,三舅妈在陈桥考上秀才不久就去世了。 “你叫他三舅,你四舅当初逃荒时就不在了,可怜他们一家三口。”外婆擦擦眼泪。 顾青云赶紧叫了一声,行礼。三舅舅陈铜生有两个儿子,分别是陈桥和他的弟弟陈舟,目前只有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 陈铜是个黑脸大汉,见状就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连连摆手道:“不用多礼,不用多礼。” “应该的。”顾青云微微一笑。按照当前的标准,陈家的确是势单力薄,人口凋零得厉害,有些小孩没有长成就夭折了,令人痛惜。 第174节 第174章 归途 这年头小孩子夭折是普遍现象, 连皇室也是如此,他大堂哥顾青明前年有个孩子因病夭折, 很是让人伤心。 认完人大家又说完以前逃荒的事后, 堂屋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起来。 顾青云端起簇新洁白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苦涩中带着一股香甜,忍不住愣了愣:“这是哪来的茶叶?” 陈桥面色一紧, 答道:“这是自家从山上采摘的野茶,自己炒制的,不登大雅之堂,是不是很难喝?”其他人也紧张地看过来。 顾青云笑了笑,摇头道:“很好喝, 我一向不喜欢喝茶,不过这种茶另有一番滋味, 苦中带甘, 还有股独特的香味,我很喜欢。” 陈桥等人一听,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连忙道:“那到时你回家再带些回去,家里有的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顾青云见大家还有些拘束, 就扫视周围一圈, 特意朝那八个小孩露出微笑。 孩子们似乎一下子被吓到了,连忙往大人身后缩。 陈家人有些尴尬地抚抚孩子的背部,对顾青云说道:“孩子们有些怕生。”转而又斥道, “这是你们表叔,有什么好害怕的?” 顾青云知道这是双方不熟悉造成的,再看其他长辈,除了外婆还在慈爱地看着自己外,其他人都坐得很拘束。 他猜测,如果出现在这里的是顾家长辈,相信大伙儿肯定说得很热闹。 “大外公,外公外婆,我家还有个姑姑失散了,当初她是嫁给姓叶的人家,你们这边有她的消息吗?”顾青云顿了顿,起了个话题。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一次试差就能找到失散的亲戚,而且还是奶奶和娘亲的亲人,虽说有些人不在了,但剩下的人还好好地待在他面前,相信家里人知道后一定非常高兴。 陈一文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当初叶家走在咱们后边,失散后再也找不到了,没有再见过他们。” 顾青云一听,颇为失望,不过早已有心理准备。 他朝顾三元招招手,开始按照事先做好的标签分发礼物,再给孩子们见面礼,这些礼物有些是湘省的官员送的,有部分是他来之前让顾三元到街上买的。 孩子们看到这些书籍和糖果零食,个个笑开了花,不复之前的拘谨,纷纷小声欢呼起来。 顾青云观察到他们没有争抢,反而把自己手中的礼物递给自己的母亲,等母亲分配后才心满意足地把糖果放进自己嘴里。 “孩子们被教得很好。”顾青云很是赞赏,朝着孩子们又笑了笑。 孩子们睁着眼睛看着他,有两个孩子还回之一笑,表情腼腆羞涩。 陈一文等人闻言,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杆都挺直很多,纷纷露出笑容。更别提舅妈她们,更是抿嘴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接下来,舅妈她们去做饭,只有外婆留下来,目光一直看着顾青云。 大家开始说起这些年的事,和顾青云了解的差不多。 至于顾家的,顾青云只简单说几句就过去了。 “顾老头比咱们运气好,出了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孙子。咱们家也有福,有你这个外孙。”外公陈一文看着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孙,身材高高瘦瘦的,没有庄稼人那么壮,可看他皮肤白净,眼睛有神,说话做事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同样是读书人,自家的孙子平时看起来还很有读书人气度,怎么现在和外孙一比,总感觉自家孙子又黑又糙呢? 顾青云微微一笑,看向陈桥,笑道:“表兄也不错,我看他的文章水平已经有些火候了,只是想要考中举人还得靠点运气。”可不是吗?这次的乡试就是如此。 陈桥摇摇头:“表弟不必夸我,我还有很多不足,只盼着能得你指点一二。”两人在马车上已经说过了,他也知道自己在书法和阅读量上有所欠缺,今后要往这方面努力。 “凡是我能帮忙的,我会尽力帮忙。”顾青云朝他笑笑。 外公陈一文此时问起顾青云和陈桥相识的过程,埋怨道:“阿桥慌慌张张地让人带口信回来,只说找到你了,其他的没有说清楚。” 顾青云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倾听的众人,想了想,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和事实相差无几,只是省略了他的心理活动。 陈家人一听,很是沮丧。毕竟陈桥去省城赶考一次不容易,幸亏他们这里离省城算是近的,花费的时间和路费不算多,要不然多来几次,家里就支持不住了。 陈桥也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离成功那么近,心情失落无比。 这时候,外婆开口了,缓声问:“青云,你是考官,不能让你表哥上榜吗?” “奶奶,不行的!” “老婆子你乱说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说!” 陈桥和陈一文的话几乎同时响起,陈一文还瞪了外婆一眼,眼里带着警告。 坐在顾青云侧身后的顾三元见状,看了一眼顾青云,插话进来,解释道:“朝廷有规定,我叔在湘省当考官,那舅舅的儿子是要回避,不能去参加乡试的。之前我们两家没有相认不要紧,可如果我叔徇私,那就是作弊,两家不是掉脑袋就是流放,后果很严重。” “是的,就是这样。”陈桥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样!”外婆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朝廷管得那么严,那青云可不能做这种事。” “您放心,外婆,我知道该如何做的。”顾青云见到这一幕,知道外家做主的还是外公,三舅舅是个老实人,一直看外公的眼色行事。至于陈桥的弟弟陈舟,年纪比他小两岁,相貌和三舅舅的黑脸不怎么相同,皮肤是小麦色的,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一直在关注这边的话题。 在路上顾青云和陈桥交谈过,知道陈舟虽然没有参加科考,可他在家利用空闲时间跟着陈桥读书,还想着什么时候去考县试,起码要试一试才死心,这让顾青云颇为佩服。 巧合的是,顾青云总觉得陈舟的五官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尤其是眉毛,几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这让他对陈舟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顾青云接着又问起三位老人的身体状态,知道他们身体虽然不大健康,但也没有什么大病,人老了,有点小病小痛是常有的事。 这让顾青云松了口气,忙对着外婆说道:“外婆,既然您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那咱们现在就回房休息?” “老婆子一见到你是什么毛病也没有了!”外婆见顾青云关心自己,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笑成一朵菊花,摩挲他的手背道,“都是老毛病了,吃服药就好,不碍事。” 顾青云看向陈桥,见他点头的样子,这才没有再说。 总而言之,第一次见面,顾青云对陈家人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大外公和外公两位当家人,人老成精,是睿智的老人,难怪能在本地立足。 说完闲话,接下来,顾青云就说起回林溪村的事。他有差不多三个月的假期,今年十二月底就得回到京城。想到冬天赶路的不便,要提早回京,顾青云为了在林溪村待久一点,打算后天就回林溪村。他问过了,从这里回到林溪村可以走近道,只需七八天时间即可。 两家既然认亲,那肯定会有人跟着他回林溪村的。 果然,说起这个话题,即使对顾青云只能在黎家村停留一天感到失望,大伙儿还是开始议论起来,讨论看跟着去的人选。 * 顾青云在黎家村的两天还是很忙的,陈家人对他和顾三元很好,在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就是拘谨了些。这些他能理解,毕竟大家还不熟,即使有血缘关系,一下子突然见面,还是得慢慢适应,更别提他官员的身份,这让陈家人颇为敬畏。 再一点,先前顾青云要来黎家村的事,清泉县的官府早已知道,之前有名考官还通过清泉县县令把陈家的信息告诉他,所以于情于理,在清泉县县令投递拜帖,邀请他到县城郊外参加本地乡绅举行的文会时,顾青云刚开始还真不好一下子拒绝。 不过想了想,时间太紧,他后天就要回家了,终究还是打算推辞。没想到县令竟然跟着改时间,把时间改到明天早上,如此一来,顾青云虽然不愿意,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顾青云等人是下午到黎家村的,傍晚,各式各样的拜帖就陆陆续续地送来,人来人往,大都是本地的乡绅。 想到陈家还要在本地生活,再加上县令强烈邀请,顾青云才想着去参加文会。 还有黎家村的村长,晚上那顿饭,他也出现了。 ……这些人情交际应酬是必不可少的,顾青云早已习惯,加上有顾三元在身边,应付起来就显得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 九月十一日,顾青云踏上了归途。跟着他一起回乡的陈家人一共有九个人,分别是二舅舅陈银夫妇,三舅舅陈铜和陈桥父子,除此之外,还有两房的长孙也跟着一起,两个小孩年纪相同,比小石头大一岁,现在十二岁,算是半大的小伙子了,可以承受得住旅途的颠簸和疲劳。 至于三位老人,也吵着要跟来,虽说他们年纪大了,不好跟着奔波,可到底是几十年未见的亲人,他们还是想亲自走一趟。 顾青云归心似箭,为了早日回到林溪村,也为了照顾老人,就想着尽量使得旅途舒适点,于是不吝惜钱财,请了两个熟悉路段的镖师,一路上不是雇马车就是牛车,再加上走水路,总算在九月二十日回到林溪村,比简薇他们迟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不远处那熟悉的村庄,被青山绿水环绕其间,顾青云隐约听到鸡鸣狗吠声,再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夕阳下,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亲切。 看到这些,坐在无车篷牛车上的顾青云有了流泪的冲动,自己总算是回到家了! 接着就想到那一路上的花费,虽说他有官员身份,但他不是出公差,所以使用驿站还是得自己掏钱。只是比起其他人,他们一行人只用出半价而已。 尽管一路上陈家人都有意识地为他节省钱,但算一算花费,顾青云知道自己这次出差湘省所得到的外快收入都得填进去,可能还会超支。 算了,顾青云转念一想,起码能找到亲人是件好事,付出这些都是值得的。 还有,自己是不是在户部做久了,否则为何总会想起有关于钱财的事?顾青云暗忖,这绝对不是自己财迷,自己只是得了职业病而已。 这时,顾三元跳下车,喜气洋洋的,叫道:“叔,咱们终于回到家了!哈哈,老叔公他们待会看到我们一定会很高兴,嘿嘿!” 顾青云听而不闻,他眯起眼睛专注地看着从河边走来的一群小孩,只见那群小娃儿几乎个个光着屁股蛋子,搂着自己的衣服朝这边打打闹闹地跑来,时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 见到这边有几辆牛车,孩子们呼啦啦地一下子跑过来。 “牛车,牛车!” “有人,有人!” 顾青云凝神望去,只见其中一个还穿着小裤衩的小娃儿也朝这边跑来,跟着大家一起叫喊,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到对方小肚子上那一颤一颤的肥肉了。 顾青云严肃地看着他,黑溜溜、胖乎乎的小娃儿也看向顾青云,只见他又惊又喜地瞪大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两排缺了门牙的牙齿,就是喊不出来。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 顾青云惨不忍睹地闭上眼睛,不忍直视。妈蛋,为何每次回老家,儿子们总会给他出难题,这到底是打呢还是不打? 第175章 思考 “辰哥儿……你, 你,啊哈……”顾三元捂嘴大笑了起来, 再看到顾青云的黑脸, 赶紧咳嗽一声,力求保持脸部表情看起来要一本正经,继续说道, “辰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和你哥哥以前很像!”一下子从白胖包子变成黑包子,看起来真不习惯,不过想起以前的顾永良,他就淡定了。 顾永辰看着顾青云的脸, 嘴唇蠕动了下,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爹!”呜呜, 爹爹的眼神好可怕。还有, 自己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顾永辰想到回老家前自己保证不要随便到河里玩水的承诺,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下,刚才的惊喜不翼而飞。 顾三元看到后面的三辆牛车在缓慢地靠近,再看看顾永辰的可怜样, 想了想,就提议道:“阿叔, 要不咱们赶紧让辰哥儿回家告诉老叔公他们, 说咱们家来亲戚了?” 顾青云不置可否,他看了看还在围观中的小娃儿,只见他们大的八、九岁, 小的两三岁,年纪小的还好,那些大一些的孩子见顾青云朝自己这边看来,情不自禁地,就用衣服遮住下半身,赶紧夹着屁股跑了。 他们跑了,后面的小孩子也跟着跑。不一会儿,现场就只剩下顾永辰还孤零零地待在原地,微风吹过,颇为萧瑟可怜。 “你怎么就不干脆脱光?”半响,顾青云才憋出一句,想到刚才回家的喜悦,暗暗安抚自己,不值得生气,小孩子嘛,贪玩喜欢戏水是天性,就是他晒成黑炭也没关系,反正总会白回来的,只要他功课不落下就行。 不过他看看顾永辰双颊坠下来的肉肉,还有圆鼓鼓的小肚子,只觉得有些可爱,可还是看得不顺眼。话说,这孩子在家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怎么感觉又胖了! 顾永辰一喜,见他爹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就挺着小胸脯,大声道:“我才不会脱光呢,我都这么大了!” 顾青云眯起眼睛一笑:“原来你还知道你已经七岁了,我以为你还是四五岁的小娃儿呢?” 这下子,顾永辰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爹爹绝对在生气! 顾三元干咳一声,打断父子俩的凝视,道:“辰哥儿,你快点回去告诉爷爷奶奶,说家里来客人了。” 顾永辰看了顾青云一眼,见他重新跳上牛车,没有朝这边看,心里顿时一喜,连忙应了一声,叫道:“爹爹,三元哥哥,那我回了!”话音未落,人就像只猴子似的往前窜去,不大一会儿就只给顾青云等人留下一个小背影。 顾青云把刚才那个小插曲暂时抛到脑后,牛车继续前行,到达村口后,他就无法坐在牛车上了,和以前一样,不断有村人走过来和他打招呼,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他们还会拉着他话家常,现在随着他地位的提高,村里人对的态度也越来越恭谨,闲话不会多说,只有像李三伯这种年纪大的人才愿意跟他多说一会儿。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家门口。 此时顾永辰早早就跑回来说顾青云回来了,所以他们还未回到,顾家人就在大榕树底下等候。 这次顾青云不是主角,虽说家里人见到他很是激动,但这无法比拟陈家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震撼。尤其是老陈氏和小陈氏,更是一个抱着二舅母一个抱着外婆痛哭流涕,就是顾季山和陈一文两兄弟也是有说不完的话。 第175节 周围的人簇拥着他们,不断地说着安慰的话,时不时就传来一阵哭声。 此时顾青云才知道为何家里人没有像以前一样跑出村迎接,原来是奶奶知道消息太过于激动,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跤,让家里人吓到了。 “那让人去请大夫了吗?”顾青云问简薇,目光盯着老陈氏身上,见她走路还算正常,只略微有点歪斜,不仔细看不明显。 简薇点点头:“刚让人去请了,奶奶说没事,只我们都不放心。你放心,肯定要大夫来看的。还顺便告诉大姐一声,说你回来了。” 顾青云放下心来,这才转头仔细地盯着简薇看了一会,目光灼灼,直到简薇略微有些不自在了,这才笑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你换发型了?这个发型好看,很衬你的脸型,看起来优雅大方。”在这个地界,让他想起新婚时候的简薇,他现在怎么感觉简薇和以前一样,好似都没有变老,除了气质更为成熟。 简薇一听,白皙的脸上霎时一红,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玉手抚抚发髻,道:“就会油嘴滑舌。”心里却颇为受用,只觉得夫君很是关注她,否则不会知道自己换了个发型。 顾青云抿嘴一笑,两人说起其他事。 简薇看了看周围,脸上的笑意也收起。 顾青云问起孩子们的事。当他知道小鱼儿玩归玩,每天还能记得做完功课再出去玩时就稍稍放心,决定晚上就考较考较,看他到底是退步还是进步,这将决定他接下来对他的态度。 再看顾景,只见小丫在给他亲了几口后,就和姐妹们玩去了,走起路来不像以前那样偶尔还跌跌撞撞的,倒是跑得挺快。 这倒是让他颇为失落,虽然以前在京城时,小家伙就不爱粘人。可他们都两个月没见了,怎么就没见她对自己热情一点?只是两个亲亲,态度太敷衍了吧? 简薇见他注视着顾景,就说道:“小丫回来后,婆婆非常喜欢她,走去哪带到哪,家里还有姐妹一起玩耍,比以前在京城时活泼了些。” 顾青云觉得也是如此,很是高兴。等说完几句话后,见家人还在哭泣,他脸色变得严肃,就挤进人群,开始安慰他奶奶和娘亲。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果然,他安慰了一会后,大家总算是止住哭声,慢慢往家里头走了。 亲人能见面自是极为感动和亲热,一连两天,陈家和顾家都在不断地述说各自的情况。而顾青云又开始忙起来,面对纷纷而至的拜帖,顾青云只简单回复一下,准备选择一个大多数人都在的场合露一下面。面对这些交际应酬,他没多大兴趣,以他在林山县的身份地位,也可以如此作态。反正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把时间留给家人和朋友。 回来的第二天去简家拜见岳父岳母后,顾青云再去拜见何秀才。当他从何家出来时,即使顾青云从何林嘴里得知自己的算学书在越省和湘省卖得很好,这也无法掩饰他的无奈和失落。 因为何秀才病重在床,时间已经持续半年,现在就是拖着日子了,药石无医。 顾青云去看他的时候,他本人已经神志不清,几乎说不出什么话,连顾青云都认不出。 何林和何智在床前侍奉,还安慰顾青云道,“我爹今年都快八十岁了,刚生病时还曾笑言自己算是长寿老人,就是去世也是喜丧,让咱们不用难过。” “怎么没早点去信告诉我一声?不说其他,我也好送些药材回来。”顾青云还是觉得世事无常,原本以为这些熟悉的人一直都在他身后,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还在,还能见到。只可惜,时光最是无情,他们老了,以后熟悉的老人会一个个地离开自己。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顾青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终究还是看不开,依然会觉得伤感。 “我爹让我们不要去信,说他的病自己知道,不想让你跟着担心。”何林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是自己父亲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和其他人交谈时还会时常提起顾青云的名字,这是值得他一辈子夸耀的事情。 事实上,能够教出一名进士,即使只是给与过最初的教导,在这个林山县甚至临阳府,绝对是凤毛麟角。 顾青云颔首,虽说他和何秀才不是正式的师徒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私塾时,何秀才对他很好,尽心尽力教导他,如果没有他,自己不会那么快就考上童生,最后得以进入县学继续学习。 再者,最开始也是他挡住了别人对自家码头附近土地的觊觎,给他争取到时间。加上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又有大姐和何谦竹的关系在,他是真的为这个老人伤心。 “对了,还没恭喜你考上举人,等你明年或哪年去京城赶考,记得去找我,我家的地址你是知道的。”顾青云拍拍何智的肩膀,他还没回到林山县就让顾三元去买今年考中举人的名单,看到何智榜上有名,排在中间。 至于他家的大堂哥和二弟,榜上无名,这让顾青云很是遗憾。 “我会的。”何智颇为忧郁地点点头,“明年就不去了,得陪着爷爷。”何林夫妇常年在外,他和妹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感情最是深厚。 顾青云理解地点头。 之后他再去看望师娘赵氏,因为这几天何秀才病情加重,她忙了几天,不小心受了点风寒病倒在床。简薇和何智的妹妹何娘子都在里面,顾青云不好多待,就在屏风外问候几句,知道她已经服药,如今身体逐渐变好,心下稍松,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留下药材等礼物后,顾青云走出来的脚步依然沉重。 简薇安慰他。 顾青云拍拍她的手背,叹道:“薇儿,我真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次回来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你看奶奶,只不小心摔了一下,旁边还有人及时扶住,就这样,还扭伤了筋骨,搁在以前,绝对不会造成这种后果。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老了。薇儿,我真怕我在京城会有那么一天接到……不好的消息,那时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自己因为仕途而忽略他们?” 他这是有感而发,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觉得难受。他真的不知道,那时的自己会不会悔恨。 他突然想到自己所谓的前世,那时的他在学校表现得不错,年年拿奖学金,快要毕业时有一个机会可以留校读硕士研究生,只他当时想到外婆一个人在家,就没有想过深造,反而考回镇上当一名基层公务员。当时他最初的想法就是为了照顾外婆,一直到后来,他都没有觉得后悔。 现在的情况和以前是多么相似!他想到昨晚上再次看《宋史》,里面说到的包拯事例,即包拯在考中进士后没有去做官,反而回家奉养父母,直到父母去世后才出仕。 简薇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唉,如果老人肯跟着他们上京就好了,那样就会两全其美,只这是不可能的事。 “爷爷奶奶能理解的。”最终,简薇说了这么一句。 顾青云沉默地点点头。 牛车继续往前走着,一时之间,车厢里静悄悄的。 简薇看着顾青云凝神思考的样子,就转移话题,颇为感兴趣地问道:“夫君,你说陈家真的要迁移到咱们这里吗?” 第176章 下地 听到简薇的问话, 顾青云回过神来,摇摇头:“应该不会, 如果陈家表兄没有考上秀才可能会迁移, 但现在不同,自打七年前表兄考上后,他们的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且迁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涉及到方方面面,那么一大家子人……”只要有个秀才在,在本地几乎不会被一般人欺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更何况还有他在。 不是顾青云自傲, 事实上,在一个县里, 六品官已经可以震慑很多人了。 “更何况……”顾青云把简薇的手拿过来翻来覆去地捏捏, 在她嫩红的指甲上亲了一口,继续说道,“如果迁移过来,陈家以后就得以顾家马首是瞻, 外公他们不会这么做,也不想这么做, 以前那么难的时候都挺过去了, 更何况现在。”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十几天,可顾青云还是发现陈家人的头脑是很清醒的,他们一家人又团结, 以后只需按部就班地培养下一代,总会慢慢变好。 简薇赞同地点点头,反过来握着顾青云的手,仔细打量,见他手指修长,忍不住摸摸他常握毛笔造成的几个硬茧,柔声问道:“夫君,你真要小鱼儿下地?”除了在外人面前,他们夫妻俩称呼自己的儿子一般都是称呼小名。 “嗯,既然他精力充沛,就让去干活感受一下,省得他天天只想往外跑。”这才回来多长时间?上山下河爬树就无所不能,把自己晒得黑溜溜不说,偏偏身材还是个小胖子,都不知道他的运动量和食欲是怎么平衡的。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小鱼儿的学业进步不大,在简薇他们回来之前顾青云还给大堂哥顾青明写过一封书信,里面详细写有小鱼儿的学业进度,还有接下来要学习的内容,让他帮忙教导。结果他回来那天晚上检查时发现,小鱼儿的学习进度并不理想。 不是说顾青明没有尽心,相反,他很重视小鱼儿,只是他对小鱼儿的学习能力了解得不够透彻,把他和族学里的孩子一起对待,于是教的进度就慢一些,让小鱼儿能轻松地对付功课,还能游刃有余,比在京城轻松很多。 如此一来,小鱼儿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 “好吧,你说了算。”简薇想到大儿子小时候也曾经被夫君带到庄子下过地,况且儿子们的教导她一般不插手,相信夫君自是有分寸的。 顾青云打了个哈欠,这些天忙得团团转,昨晚又运动了一番,小别胜新婚,今天一大早还要爬起来,真的有些困了。 “我要睡一会,到了再叫我。”顾青云侧身躺在简薇柔软的大腿上,随着牛车的一摇一晃,意识逐渐模糊。 简薇忍不住露出笑容,尽量保持姿势不动,眼睛紧盯着顾青云的脸庞看,舍不得眨眼。至于夫君刚才所说的事,她清楚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辞官的念头,只是她也了解家中的几位老人,如果夫君敢辞官,他们就敢绝食给他看。 相信夫君更为清楚这个事实。 * 没过几天,即使之前一直流传着陈家要迁移的消息,可最终还是发现这只是个消息而已,不是实际。 陈家在这里住了五六天,之后外公他们想着家里的庄稼,就不肯再住,非要回去。 顾家人没办法,只能应允。幸亏两边离得不是特别远,以后每年或两年见一次面还是可以的。而且本朝的驿站系统发达,两家可以方便通信,这稍微减少了双方的伤感。 陈家来时带来了很多湘省那边的特产,回去时,顾家人给的东西更多。 送别陈家人后,顾青云发现爷爷奶奶他们的精神比以前更加旺盛,还有他娘亲,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更多。 之后,二叔他们一家回到县城,只留下堂弟们还在林溪村待着,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向顾青云请教问题。 顾家发展到现在,人口是越来越多了,不说顾青云生了三个孩子,顾青平和顾青安也分别生下同样的数量。排行下来,顾永良他们这一辈就有六兄弟,三姐妹。如果加上顾伯山那一房人,孩子的数量更是达到十四个。 现在大丫顾莲他们偶尔还会来林溪村住几天,家里的孩子就更多了,大家年纪相近,活跃程度不等,整天闹腾得不行,除了顾青云兄弟们的书房不敢进,其他就没有他们到不了的地方。 顾季山和老陈氏见到这枝繁叶茂的情景,心里骄傲快活极了,对孩子们几乎是有求必应。相比三十年前,顾家只有顾青云这一根独苗苗,现在的顾家多昌盛啊。 不过问题来了,孩子一多,家里的空间就相应减少,于是趁着顾青云他们在家,大家就商量着另起房子。 主要是顾二河他们这一房买下隔壁的地另起院子,现在的位置全部留给大房。 顾青云当然没意见,能改善居住环境有什么不乐意的?虽说要花钱,不过他爹娘有收入,不肯要他的钱。 顾青云知道,没有意外的话,他儿子这一代几乎就是这么多人,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的影响,家里的堂哥堂弟们生的孩子都不算多,只要有两个儿子就不想再生了。这让他颇为心虚,似乎自己年少时曾经说过孩子贵精不贵多,如果教养不好,就是生十个孩子都可能没出息,如果教导得好,生一个也能光宗耀祖。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的确不想生太多,太多了照顾不过来,即便有下人在,可下人不等于父母。孩子一多,父母花在每个孩子身上的精力就会相应减少,加上人心是偏的,总有孩子更讨人喜欢,那另外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人多矛盾就多,处理不好的话以后自己年老致仕了,还得为他们担忧。 他这种想法在古代简直是大逆不道,世人讲究多子多福,像顾青云这样控制子嗣的非常稀少,至少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见过其他人有这样的想法。啊不,也许欧夫子另有不同的想法,那是一个想法奇特的人。 他当时滔滔不绝地说了,过后就没当一回事。只是他没想到,兄弟们大约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即使弟妹们还在育龄期,可看他们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再生了。 顾青云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不对,这只能让时间来检验,不过孩子们现在的感情倒是非常好,让大人们很是欣慰。 家里的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不过很快,老陈氏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看着这三天里,顾青云天天带顾永辰下玉米地除草,小孙子的嫩手还被草划出几道血痕,可把他们心疼坏了。 “哎哟,栓子,你这当爹太狠心了!可怜我家的小鱼儿,瞧这小手……”老陈氏摸着顾永辰的手,把手举到自己眼前,凑近一看,只见嫩嫩的手掌上已经起了两个水泡,心里疼得厉害,只是又不好明着反对。 其他人连忙点头,表示赞同,还用不赞同的目光注视着顾青云。 顾青云把手脚冲洗干净后,就把挽起的裤腿放下,见状连忙走过来,果然见儿子的手中起了两个水泡,心里也很不得劲。 他蹲下来摸摸儿子的脸,帮他把手脚和脸洗干净,再吹吹他手掌上的水泡,低声问道:“怎么没告诉爹爹你的手起泡了?” 一直面无表情顾永辰终于开口了,他瘪瘪嘴,大声道:“您又没问!嗯,嗯……人家手一直疼一直疼,您都没理人家……”声音带着哭腔,十分委屈。 顾青云抚额,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柔声道:“你这是在和爹爹赌气?你忘记了,你很小的时候你哥哥也要跟着爹爹下地,当时他还被蚂蟥咬了呢。”自那以后,顾永良读书的用功程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顾永辰一听,脑子一转,忙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还有,你的那些小伙伴和你一样的年纪,他们平时除了去学堂上课是不是还要去田地干活?”顾青云双手握着他的肩膀耐心解释。其实他本人一点也不喜欢干农活,可没办法,为了给儿子们做榜样,他也得跟着下地。 总之,偶尔带他们下地干活,是顾青云的教育方式之一。他自己以前就是不想种田才卖力读书的,他希望儿子们也是如此。虽说有他打下的基础,孩子们应该不会沦落到种田去,可万一呢?世事无常,总要多做准备,以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天。 再者,想要保持家族的竞争力,一味地死读书是不可行的,有时候带他们活动一下身子骨是有必要的,这些道理他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现在只是试探性地实行。 如果有效的话,以后可能就会加到他们顾家的家规或族规里。 “他们是要去干活。”顾永辰若有所思。 “还要经常多看多思,爹爹可不希望你以后竟然不清楚花生是结在树上还是结在地里。”顾青云再次吹吹他的小手。 听到顾青云这句话,顾永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是一个流传已久的笑话,来源于他的同窗。 旁边围观的家人看到父子俩又亲亲密密地抱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由得对视一眼,露出无奈的笑容。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 这天早晨,顾青云打了几套拳,拉弓射箭,直到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才罢休。 他用布巾抹了抹脸,见天色已经发亮,晨风吹拂,树叶上的露珠滚动下来,心中不由得一动,不再多想就离开院子,准备在村里四处走走看看。 回来差不多有十天了,一直忙忙碌碌的,很久没有在村里转悠过,村里的人家大多数都盖了新房子,去看看也好。 一直待在前门的小黑狗见顾青云走出去,吠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第176节 顾青云看了一眼狗儿甩动的尾巴,微微一笑。这条狗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小黑的后代,这是第三代了,依然为他们家看守门户。 等他转到大爷爷顾伯山家门附近时,正好看到顾青明从另一头的小路走来。 两人相视一眼,微微一惊,随即又是相视一笑。 在轻薄的晨雾中,顾青云和顾青明并肩走着,两人的身后跟着一条黑狗。 “考举人实在是太难了,青云你总说我是欠缺了一点运气,可我觉得我是学问不够。”顾青明笑了笑,很是爽朗,没有想象中的阴郁,“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是自家知道自家事,你托人带回来的资料,我也老老实实看了,可究竟能学到几分在考场上自是见真章。这次落榜后,我就想着是不是以后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儿子身上,他的资质比我好。” 顾青云闻言,有些不赞同,但如果别人自己都放弃了,其他人说再多也不管用。科考之事别人帮得再多,最终还是得靠自己亲自上场去考。就像陈桥,他把自己收藏字帖的拓本和参考资料送给他,最后能不能考上,还是得看他自己的努力和运气。 “大哥,我只说几句,本朝如今越发繁盛,你看咱们村新建房子的数量就知道了,这些年绝大多数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年节,村人才能有银子建新房,如果再多点银钱,就会想着送孩子去认字读书。还有,我看史书发现,前朝刚立朝时,很多勋贵文官都是泥腿子出身,前面十几年,局势动荡,有十分之八的进士来自底层寒门;建国三四十年后,生活安定,读书的人多了,就只有十分之六的进士来自底层寒门;到了中后期,如果没有有识之士改革的话,来自底层的进士只会占据十分之二,甚至更少。” 顾青明有些疑惑地眨眨眼,不明白顾青云说这一长串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青云微微一叹,道:“我是碰到一个好时候,十几年前的科考比现在更适合我们这样农家子出身的人。大哥,有时候我总在想,我得更加努力才行,我想为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好的起点,我希望他们也走科考之路。”所以他才对儿子们要求严格,希望他们家能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慢慢变成书香门第,占据好的资源,以后就算有一代甚至两代断层,也能有机会重回中上层。 “所以咱们这代人,包括咱们家的孩子要更努力才行。”顾青云自嘲般笑了笑,“不能轻易放弃,如果我们的孩子不努力,最多两代,我们顾家就会慢慢沦落成普通人家,以后有子孙想像我一样出头,就得付出更大、更多的努力。”还不一定能成功。 这大概就是寒门难出贵子的原因了,以后的夏朝,阶层固化,科考会越来越难,底层的人晋升到上层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他有幸出生在这个刚立朝不久的时代,就得为自己及自己的后代打下良好的基础。 顾青明愣住了。 “哈哈……”顾青云突然笑了起来,拍拍顾青明的肩膀道,“大哥,你就当做这是我的野望吧。”心里却有些奇怪,自己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话了?以前不是一直隐藏在心底的吗? 第177章 醋意 顾青云没有在意, 反正顾青明又不是外人。 顾青明则陷入沉思,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得不说, 这对他有一定的震撼,他觉得自己的心有点乱了,千头万绪, 不知从何说起。 顾青云在说出这番话后,也是心中一震,暗暗握拳,觉得自己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此时天色已大亮,村里处处有炊烟升起, 还有人早起下田去看水。 顾青明和顾青云在和村里的人打过招呼后,就迅速往回赶。 “咱们村的道路倒是挺干净的。”顾青云见气氛凝固, 就笑着说了一句。他说的是实话, 他们村是新建的村子,有当初朝廷的统一规划,又有大爷爷顾伯山爱干净、喜欢看到整整齐齐建筑物的固执,村里的卫生做得不错, 小路上除了落叶几乎没有其他垃圾。 村里的垃圾有个固定地点存放,等太阳晒干后再一一焚烧, 没有一般村落的脏乱差。 这也是村里人自豪的地方。 果然, 顾青云一说起这个,顾青明就笑了起来,两人开始说起村里的事, 没说几句就转到族中事宜。 顾青云认真听了,虽说这些事爷爷顾季山和他说起过,不过听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角度对事情进行描述,倒是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后,顾青云再一次感叹,有大爷爷顾伯山在,族里就是出了什么不良分子,也完全在他老人家的掌控中,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相比起庞家的惊涛骇浪,自家只会偶尔泛起一点浪花,算是平静无波,这是自家的幸事。 他又想到小时候读书的事,心里对大爷爷更为感激。 “今天到我家吃早饭?”走到家门口,顾青明发出邀请。 顾青云想了想,点点头。进院子后,正好碰到了在院中活动身体的顾伯山。 顾伯山年近八旬,头发几乎全白,但精神是越活越健旺,是个神采奕奕的老人。如今村里和族里的事情他几乎全部放手让顾申河处理,他只在后面看着,因此生活中几乎无烦恼。 顾青云猜测,可能大爷爷唯一的烦恼就是顾青明现在还没有考上举人和顾青亮跑去经商。不过对于后者,他估摸着大爷爷早就看开了,只是嘴里还得时常念叨几句。 此时他见到顾青云很是高兴,大声招呼道:“青云,快来看大爷爷打的拳法好不好?哈哈,这是大爷爷请人教的,说是能延年益寿。” “当然好!”顾青云连连点头,走过去和他交流起打拳心得。 那边顾青明刚让自己的儿子顾永东去顾青云家里说一声。 顾青云看着顾永东瘦高的身形,笑着问道:“东东是不是明年就要下场了?”他这个侄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读书不错,够勤奋努力,大爷爷家对他寄予厚望。 顾青明还有一个小儿子,比顾永良小一岁,今年十岁,名字是顾永南。 顾青亮在临阳府居住,一般两个月回村一次,生有二女一子。在顾青云回来时,顾青亮就带着妻儿回来过一趟,孩子们都很是乖巧。 顾伯山捋着胡须,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的微笑,道:“嗯,明年是要下场了,成不成总得让他走一趟试试水。小石头明年回来是好事,他们兄弟俩一起去参加科考也能有个照应,这让老夫又想起你和阿明小时候的事。” 说起这个,顾青云和顾青明忍不住相视一笑。 顾青明拍拍自己的脑袋,带着一丝苦涩。在最好读书的少年时代,他没有足够的毅力去刻苦求学,现在年纪大了,比起少年时记忆力更差,这真的让他很是懊悔以前年少时期对自己的放纵。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大儿子,这是他和爷爷精心培养出来的,相信肯定不会让自家失望。 这边厢,顾青云也忆起以前的求学生涯,心里却觉得很充实,自己没有浪费重生一次的机缘,很好地把握住了。 在大爷爷家,顾青云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见赵氏还要进厨房炒菜,顾青云赶紧阻止:“大嫂,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这些就很好。” 只见饭桌上摆有一碟酸菜、大骨汤、两盘鲜嫩欲滴的青菜、金黄色的荷包蛋,还有一道腊肉,香气扑鼻,这都够得上午饭的标准了。 “不行,你难得来家里吃一次,昨晚阿南去河里还摸了两条鱼回来,要不我再煎条鱼?”赵氏摇摇头,面带笑容。家里是有厨娘在,可她总觉得厨娘的手艺不够好,还是自己亲自出马更好。 大奶奶和陶氏连连点头。 一说起阿南,顾青云的嘴角就抽搐了下,这混小子几乎和小时候的大堂哥一样,非常喜欢玩水,自家小儿子跟着他,简直就是臭味相投,两人好得都快穿同一条裤子了。 “不用,家里有鱼,昨晚小鱼儿去河里也抓到鱼了。”顾青云摇摇头,又道,“你哥哥赵师兄前几天还送来几尾江鱼,家里还没吃完。” 赵玉堂还是老样子,没有再选择科考,止步于秀才,心思都花在如何撑起这个家,还有培养下一代上。 这话一出,赵氏就有些不自在,她想起自家小儿子干的好事,想到他经常和小鱼儿一起出去玩耍,不好再坚持。 不过听到自家哥哥的消息,知道他们两人关系依然亲密,赵氏还是很高兴。 一顿饭的功夫,顾青云吃得很是开心。 * 在林溪村的日子是极为平静的,除了时不时会接到县里的拜帖和府里的邀请帖,让他想方设法推辞外,其他时候家里还是很安静的。毕竟他是回来探亲,不是回来搞交际应酬。孰轻孰重,他还能分得清。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许许多多的村子一样,林溪村依然保持着这种古老的生活方式。顾青云身在其中,远离京城的繁华喧嚣,只觉得心灵平静。他审视过往遇到的事,总结经验,心里更有底气,明白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注意自己不要走歪。 除了每日抽出固定的时间指导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外,顾青云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几何》的翻译上。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愉快的原因,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翻译的速度比以前快一些,或者说,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自己的英文水平突破了,水平提高,翻译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认为,明年初就可以全部翻译完毕,到时就可以校对出版了。对于推出阿拉伯数字引起的风浪,他自觉已经足够坚强,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足以承受住一切非议。 至于他的新话本,老实说,虽说王家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没说自己参与的海船是否平安回来,但顾青云目前还不算缺钱,新话本可以推后一点,等他把《几何》翻译出来再说。 这天,再一次解答完孩子们的疑惑后,顾青云留下凝神思考的孩子们,自己慢慢地踱出书房。 刚一出书房,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丝丝凉意。 顾青云衣袂翻飞,看着院落中打着卷的落叶,微微一叹:一转眼就到十月份了,天气渐渐变凉,还有半个月,他们又得出发回京。 堂屋那边传来一阵阵的笑声,顾青云想了想,就走过去。果然,简薇他们都在,嫁出去的三个姐妹也在一起,大家正在逗顾景说话。 小家伙才四岁多,说起话来一本正经的,话语很有逻辑性,可以和大人们一起聊天。当然,前提是小家伙愿意搭理你才行。 见顾青云进来,大家更高兴了,气氛极为热烈。 至于他爷爷和爹,早就跑到木工房那边忙去了,他们前不久去买了好木头回来,准备照着小石头和小鱼儿的身量给他们打造书箱。 顾青云本来是不同意的,家里又不缺那点钱,爷爷年纪大了,不好劳烦他。只这是他们的一份心意,他说了几句后,长辈不听,就只好同意他们折腾了。 此刻,顾青云身处在一帮娘子军的包围中,颇有些无奈。在场的不是他的奶奶娘亲,就是他的姐妹们,大都是看着他长大的。 “反正小丫和弟弟挺像的,他小时候说起话来也是巴拉巴拉的,还一套一套的,唬得我和二丫一愣一愣。”大丫顾莲人到中年,气质更加和煦温柔,保养得不错,比实际年龄少个三五岁。她和何常春恩爱非常,家里种药材的活计越做越好,家境殷实,也有小丫头在旁边伺候。 此外,她家中的长子何丹参今年二十一岁,早两年就已经是童生,就差院试没过。 这次何丹参也来了,顾青云指导过他的功课,发现他的基础极为扎实,人又聪明,一点就通。过院试是迟早的事,进士不敢说,举人有很大可能性。 “大姐,你夸我就行了,不要夸小丫,她不爱理人,老是自己玩。”顾青云笑道,在他奶奶身边坐下,任由他奶奶抚摸他的脊背。 “不许这么说小丫,她别看她人小,其实她什么事都明白呢。”小陈氏瞪了他一眼,目兴看向正在和堂姐妹、表姐妹们一起玩搭房子游戏的顾景,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那边的顾景似乎听到了这边的话,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顾青云,想了想,就飞快地爬过来,站起来在顾青云脸上亲了一口,又在小陈氏的脸上如法炮制,最后还搂着老陈氏的脖子,娇声道:“最喜欢太奶奶和奶奶了!” 老陈氏和小陈氏见状,笑得合不拢嘴,道:“真乖,真乖,和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青云一囧,貌似他家小孩子都喜欢这样,像他。 二丫顾荷看到这一幕,酸溜溜地说道:“小丫真是个小人精,聪明得很。咱们娘很喜欢小丫,自打她回来后,不单单每天和她一起睡,还天天抱着她不肯撒手,小时候我和姐姐哪有这种待遇?”以前弟弟不在家时,她和姐姐经常带孩子回来,娘亲对自家的孩子也是喜欢的,可一和弟弟生的孩子相比,那差别就看得出来,让她想不承认都不行。 同样有血缘关系,自家的孩子带了个“外”字,差别就大了。 顾荷虽说心里想得通,可如今明晃晃的差距放在眼前,心里还是有些委屈,嘴巴就忍不住想说出来。刚一说出来,她心里就后悔了,忍不住看了一眼一直含笑的简薇,还有那边正在和奶奶窃窃私语的弟弟,心中松了口气。 自己是不是生活太好过,脑筋变笨了?怎么这种话也说出来了? 小陈氏刚才还在呵呵笑,此时闻言就假装怒道:“都这么大了还想和你侄女争宠?以前家里穷,我天天和你爹想着怎么喂饱你们,哪还有什么心思做其他的?现在好了,不同了,我每天啥事也不用干,家里吃穿不愁,当然有心思疼爱孩子。” 三丫顾蓉连连点头,道:“我娘也是如此。”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第178章 泪意 顾青云和简薇已经听到了这些话, 只是他们没有理会顾荷的酸意,无论如何, 只要顾荷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他们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再者,顾青云对顾荷的心理清楚得很,以顾荷的聪明, 她不会做出令自己不高兴的事。这次说出的话应该只是一时之言。 有时换位思考一下,顾青云还是能理解的,只是能理解不代表他认同而已。 之后谈话继续进行,顾荷没有再说出这种带酸意的话。 晚上,简薇正在整理顾青云明天要穿的衣裳, 她看向正在一边泡脚一边念念有词的顾青云,蹙眉想了一会儿, 终于走到他身边坐下, 低声问道:“夫君,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注意过奶奶、婆婆她们对孩子们亲事的看法?” 顾青云停止背诵文章的举动,无声地看着她,摇摇头:“没有, 是不是又有人想跟咱们家结亲?” 简薇纠结了一会,还是觉得要把话说出口:“是有人有这种想法, 前段时间外婆和舅妈不是来咱们家吗?她们一看到我就很是热情, 还会把话题转到自家的孙女或女儿身上,最主要的是奶奶和婆婆似乎没有反对,还附和着说话。所以我在想, 家里是不是有和陈家亲上加亲的想法?” 顾青云一愣,随即摇头道:“即使有也不行,表亲之间最好不要结亲,对下一代不好。反正以后谁说结亲的事,你如果不乐意的话,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行,就说孩子们的婚事我自有安排。”别看他在顾家的辈分不高,但长辈们对他还是很尊重的,大事都会告诉他,更别提涉及到孩子们的婚事了。 所以顾青云根本不担心家人偷偷应承结亲的事发生,再者,就算发生这种事情,只要他不承认,根本不用怕。相比起孩子们的幸福,其他的不算什么。 经过十几年的锻炼,他的酒量大增,在酒桌上,有些酒是可以推掉,有些酒是不能推掉的,他早已习惯。不过为了防止自己喝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他一旦察觉到自己快要喝得差不多了,就会假装醉倒睡觉,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分过什么事。 他忍不住想起方仁礼喝醉酒时和张家定亲的事,即使张修远同样是他的好友,为人有才华,英俊不凡,但一想到他屋里的两个妾和数个通房,顾青云就觉得他不是良配。 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不小心把孩子们的婚事给卖了,顾青云可是一直警醒着,所以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第177节 哎,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有自己这么好的爹爹呢?顾青云颇为自得地想。 简薇闻言,心里踏实了。她察觉出陈家外婆没有把目标放在小石头身上,而是放在小鱼儿和小丫身上,特别是后者。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林溪村,夫君对小丫的喜爱毫无掩饰,只要小丫喜欢,夫君是绝对可以把小丫抱在怀里一整天的。 相比起对两个儿子的一视同仁,夫君似乎对小丫更为疼爱些。 看到夫君对小丫的喜爱,其他人自然会有些看法。 这天晚上,夫妇俩再次统一了对孩子们婚事的意见,做到心中有数。 随着孩子们越长越大,这种事真的得未雨绸缪,不单单他们选别人,别人也会观察自家,双方要经过一系列的试探和交流才能成功结亲。 相对于和亲戚结亲,他和简薇更乐意在京城找姻亲。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十月中旬顾青云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家中的长辈们也开始流露出不舍。 “娘,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去京城?”顾青云试探性地提出。 小陈氏擦拭眼睛,摇摇头:“不好,娘不能去。” 顾青云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再想想今天早晨突然抱着他痛哭的老陈氏,暗暗一叹:每次离别都令人伤感,但又无可奈何。 “要不,我先辞官回来住几年?”顾青云笑着问。他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也曾经想过是不是找个机会外放,最好是外放到临近的省里,只是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不说,就算他真的外放到临省,以他爷奶的为人,肯定也不会跟着他上任。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离开所任地。 有些人喜欢走动,有些人更看重安定。毫无疑问,爷爷奶奶早年颠沛流离,他们已经不想再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了,他们把林溪村当成家,从没想过要去别的地方居住。 所以如果他想服侍爷爷奶奶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辞官回家。 此时顾青云一提出,小陈氏就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臂,佯怒道:“你再说这种话,小心你爷爷奶奶捶死你。” 顾青云嘿嘿一笑:“他们可舍不得。” “他们是舍不得打你,肯定舍得让自己绝食。”小陈氏瞪了他一眼。 顾青云只能摸摸鼻子表示投降。前几天他也玩笑般说出辞官的话,结果毫无疑问,被长辈们狠狠地念叨了两个时辰,直到他说自己根本没那个想法才罢休。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这种结果。家里以他为荣,肯定不能接受自己为了他们而不去做官,这是他们无法理解的。 “娘,你还可以想想好事啊,我一回到京城,小石头就回来了,他可以在家待到八月份。”当然,如果顾永良县试和府试不过的话,八月份的院试自然没有他的份,只是这种话就不必说出来了。 这句话似乎很好地安慰到小陈氏,随即她又开始念叨陈家的事,见顾青云只是认真倾听,没有说话,就知道儿子的意思了。 看来她娘的想法是不会实现了,儿子以前说过不会和表亲结亲的,她现在只是试探性地说说而已,免得不好交代。就连大丫和二丫也有这种结亲的想法,想着亲上加亲,只儿子不同意那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和其他人比起来,即使那是她的娘家和女儿们,小陈氏当然更看重儿子,只要儿子不乐意,她是绝对不会逼他的。 * 即便长辈们再不舍,离家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临了。 和亲朋好友在码头泪别后,顾青云一家还是按时踏上回京的旅途。这次和以往稍有不同,这次何谦竹和他们一起上京,他要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 “本来想等下一个三年的,只一想到可以和你一起去,我就觉得机会难得。”何谦竹拍拍顾青云的肩膀,继续说道,“接下来我可要经常请教你才行,你不要嫌我烦。” “非常乐意。”顾青云勉强一笑。 两人随即沉默下来,不约而同地想起刚才离别的情景,一时之间,连话也不想说了,只听着江水在耳边哗啦啦地响起。 随后顾青云回到舱房后,发现儿女们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两个小家伙趴在窗口边看着飞快后退的青山绿水,精神不振。 顾青云和简薇对视一眼,几个月的时间,两人都在家里交到一帮小伙伴,就连一向不爱搭理人的顾景都和姐妹们玩得愉快,现在陡然让他们一下子和小伙伴分别,他们当然受不了,刚刚在码头,两人还哭得惨兮兮的,让顾青云他们心疼不已。 “来,小鱼儿,小丫,咱们来玩游戏好不好?输了爹爹给你们当马骑。”顾青云拍拍手掌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顾永辰回过头来,叹了口气,一脸勉强地应道:“爹爹,我心情不好,不想玩游戏,不过如果你要玩的话,我就勉为其难陪你玩一会吧。” “爹爹,不想玩。”顾景鼓着圆嘟嘟的脸颊,很是严肃地拒绝。 顾青云双手摩擦一下,为自己默哀,自己的地位在儿女心目中已经降低了吗? 简薇暗暗一笑,抱起顾景道:“来,娘教你背诗。” “好,背诗。”顾景顿时眼睛一亮。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随后,狭窄的舱房里就响起顾景奶声奶气的声音,最近不知为何,小家伙很喜欢学习,且她的专注力很强,导致她学东西很快,而且不会轻易忘记。 她的学习能力和小石头不相上下,甚至在专注方面,比小时候的小石头更强。当然,不是说小鱼儿学习能力不强,只是他性格更为跳脱,注意力容易被其他事情分散。 顾青云觉得只要女儿能把玩游戏的专注力放在学习上,她以后肯定会学得很好。 现在看到她这认真的小模样,他就恨不得这里是几百年后的现代世界,那样女儿应该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学霸,以后的人生由她掌控,想做什么都有很大的自由。 要不等她再大一点就送她到皇家女子书院考试?顾青云暗忖,不知是什么原因,皇家女子书院今年的入学规则有变动,以后官员家的女儿想入学,还得经过考试,要成绩达到优秀才行,否则你就是再有权势也很难得到这个入学名额,除非你在某方面有天赋,比如在弹琴方面,那样的话可以破格录取。 顾青云认为这个措施极好,不但可以影响当前女子学习的风气,还对他们这些低级官员有好处,起码他们的女儿可以有机会进入其中接受最顶尖的教育。 几年前在京华小报上,就有人抱怨过皇家女子书院只对地位高的人开放,其他人没有机会,认为这不公平。顾青云看到后,觉得也是如此,就把考试的法子说出来,这样好不好一目了然,谁也没话说。 那时还有很多官员声援他,大家纷纷出谋划策,想出一个个入学选拔的标准。那段时间小报上可是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大家发现,还是考试最为公平。 可惜的是,之前皇家女子书院没有动静,直到今年才发生变动。 他不知道皇家女子书院是否有关注京华小报,也不知道自己的建议是不是被大人物看中了,反正只要结果有利于他就行。 这事一出,顾青云和简薇就开始有意识地教顾景学习,她人还小,暂时先培养她学习的兴趣。当然,如果她七八岁后不想去书院,他们也不勉强,终归要让她自己乐意才行。 不管如何,顾青云认为上过学的女子比没去上过学的女子会更好一些,起码可以和同龄人交往,能交到朋友。之前顾景在家很喜欢自己独自玩游戏,可在老家,她也喜欢和其他小女孩一起玩,说明她心里还是渴望热闹的。 在船上颠簸了一个多月后,十二月二十日,他们终于又回到京城。 出乎他们的意料,在码头上,顾青云等人就见到了半年没见的顾永良,看着他惊喜地飞奔过来,强忍着泪意的模样,顾青云微微一惊。 第179章 成长 作者有话要说:  顾青云孩子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良辰美景。这样记大家就不会弄乱了。 双方见礼后, 顾永良看到顾青云等人十分激动,奔跑过来后, 眼神流露出十分的喜悦。 简薇也是如此, 一个劲地细细打量顾永良,恨不得扒开衣服从头到尾看一遍,眼里闪着泪花。 顾青云理解她的心情, 轻拍她的背部,柔声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天冷,孩子们待久了会受寒。” 简薇一听,回过神来, 用手帕擦拭眼睛,说道:“你说得对。”赶紧指挥下人搬运行李。 “到底是怎么了?”这边, 顾青云摸摸顾永良的脑袋, 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他看了下周围,这次跟来的是方家的二管家。 顾永良脑袋蹭蹭顾青云的大手,随即想到自己已经大了, 这个举动不太好,就赶紧停下来, 脸色微红地摇头:“现在没事了。” 顾青云讶然, 但码头这里人多杂乱,就没再多问,先让简薇他们上马车再说。 顾永辰见到哥哥很高兴, 只有顾景在简薇怀里偷偷地看着他,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着疑惑和好奇。 顾永良见状,颇为沮丧:“爹爹,才半年时间,妹妹就不认得我了。” “她还小啦,妹妹呆呆笨笨的,等你和她多说话,她就认得了。”顾永辰一副“我很了解她”的模样,紧抓着他哥哥的手不放,很是兴奋,“哥,我这次回乡可好玩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还有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他们都有给你礼物。” 顾青云见方忠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就让简薇带着女儿和小鱼儿先进马车,他自己和小石头同坐一辆。平时他会骑马,只是码头这里离家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天气寒冷,就一起进去坐马车了。 “现在可以说了。”顾青云摸摸顾永良的手,见他的手冰凉凉的,很是心疼,“天冷,你在家等我们就好,怎么还跑到这边来?是不是等很多天了?” 顾永良忙摇头,只觉得父亲的手很是暖和,就把两人的手放在火盆上烤,低声道:“先前收到信,估摸着您和母亲今天到才来等的,先前只有管家来这里候着。” 顾青云一听,放心了,他还真怕儿子天天来码头傻等。 “太外公生病了。”见顾青云面露急色,顾永良忙又道,“现在已经好了。”说着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顾青云听完后,气得哭笑不得。 话说自从方仁霄致仕后,空闲时间大增,前段时间京城下了场大雪,他听人说在郊外有几棵红梅姿态格外古拙苍劲,很有意趣,于是不顾连氏的反对,等雪一停,就带着两个下人自己骑着驴去寻梅了。 这种事他几乎每年冬天都做,可谁想今年他特别倒霉,回程时路遇风雪,还差点迷路,当晚没能及时回来。不说待在家里的连氏和顾永良多么着急,两人煎熬了一晚上,只好自我安慰,想着他大概去哪里投宿了,这种事偶有发生,于是就按捺住,在家静静等待。 结果等到第二天中午,方仁霄还是没有消息,着急之下,顾永良只好带着下人去寻找。所幸他运气好,在郊外的某个小镇碰到了恰好出来买药的下人,顺利找到方仁霄。 方仁霄注意养生,身体一向较好,只这次在风雪中逗留太久,就感染风寒了。回来后,不知是不是方仁霄传染给连氏的,连氏也跟着病倒。 家中的长辈一下子病倒了,刚开始顾永良又急又慌,所幸家中还有老管家在,他经验丰富。顾永良镇定后,倒是指挥得像模像样,方家和顾家很快就安定下来,变得井井有条。 “然后我向书院请假,回家照顾太外公他们。”顾永良想起上个月的煎熬,只觉得事情似乎刚刚发生一样,“有一天晚上,太外公和太外婆发烧得厉害,我就请郎中在家里一直等着,当时我害怕极了。”说到最后,顾永良的脸不知是被火烤了还是因为羞愧,变得红扑扑的。 “不过第二天太外公他们就退烧了,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顾青云搂住他的肩膀,心中百感交集。难怪这次小石头看到自己会眼圈发红呢,小石头的生长环境较为顺利,这种事经历不多,加上风寒在这年代很是可怕,几乎是闻之色变,他内心的担忧可想而知。 “我儿子真棒!做得好。”顾青云不由得捧起顾永良的脸,在他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赞道,“是个男子汉,可以撑起这个家了!” “爹爹!”顾永良顿时惊呆了,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更红了,羞涩地说道,“人家过年就十二岁,不是小娃儿了,您还亲人家!” 顾青云呵呵一笑,在他心目中,大儿子好似还是那个趴在他裤腿下要抱抱的小娃儿。只是一转眼,儿子就长这么大,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令他心里又是酸涩又是自豪。 “这次太外公生病误了回乡的日子,他老人家还在家里沮丧着呢,爹爹,您回家后不要戳中他的痛处。”顾永良又在顾青云耳边悄悄说道。 顾青云点点头,之前和老师就说好,为了不在最冷的时候赶路,他们可以提前从京城出发回乡,不用等他们回京,结果如今因为生病的事耽搁,他相信老师一定很内疚。 即使现在海船的速度提升了,海面上又很少结冰,但冬天赶路很不好受。比如他们这次,为了做好保暖措施,途中花费的木炭不知有多少。幸好儿子他们回乡是从北往南走,应该会好受一点。 父子俩继续说着,顾青云静静地倾听顾永良的描述,主要是这半年来京城发生的大事,还有他在学院遇到的事。针对这些事情,顾青云会和他一起分析,分析事情的起因,过程和结果,看有哪些事是偶然的,有哪些事是必然发生的。 顾青云觉得用这种方式来教子很有好处,起码大儿子一直都兴致勃勃,主动去收集信息。 说完后,刚刚走完大半的路程,顾永辰就吵着要到顾青云他们马车来。 这下子,兄弟俩凑在一起就开始嘀嘀咕咕起来,不时发出阵阵的笑声。 “哥,你看我不是瘦了?”顾永辰挺起小胸脯,很是骄傲,“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是不是没那么多肉?”说完还捧起自己的脸蛋。 顾永良看着他被棉袄包裹着圆滚滚的身材,又看了下他的脸蛋,嗯,的确是瘦了,脸蛋上的肉只是鼓起来,没有往下垂,于是点头,很严肃地说道:“是瘦了!是不是路途中很辛苦?” “好辛苦,吃不好睡不好,老是吃鱼,幸好咱们是走海路,如果是陆地的话就更不好了。”顾永辰狠狠地点着小脑袋,“以后我长大了要造一艘最快的船,这样从京城到越省就能快快回到。” “好志向!”顾永良赞成,“鱼确实不好吃,我以前在船上都吃腻了。”和弟弟热切讨论的他浑然忘记了他当初从林溪村回京后,还坑了自家亲爹一把,让方仁霄很是不满。 顾青云倒出一杯热水,慢慢地喝了起来,再看着兄弟俩挨在一块儿说话的样子,心里很是高兴。良辰良辰,希望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可以一直好下去。 只是他再看看小儿子显得比以前大的眼睛,心里心疼坏了。虽说儿子瘦了是好事,只是旅途的确劳累,幸好儿女们身子骨强壮,途中没有生病。 父子三人一路说笑着,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到家了。 方仁霄夫妇见到顾青云一家自是无比高兴,只是方仁霄看向顾青云和简薇的表情显得讪讪的,颇有点不自在。 “老师,外婆,你们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顾青云很是关切。 第178节 方仁霄干咳一声,低声道:“完全好了,好了。” 连氏点点头。 顾青云一听,表情严肃起来:“老师,您都六十几岁了,不是三十岁,以后可不能再任性,踏雪寻梅是雅事,可您也要看看天气,注意身体,这下雪天再怎么样都是寒冬,人家一个劲地在家猫冬,您还往外跑,这是……”后面的话他没说。 “老夫这不是意外吗?”方仁霄咕哝一句,“老夫也不想的。” 简薇有些不满:“外公,您下次再这样,我就写信告诉爹娘,我们是说不动您了,那就让娘亲来说吧。” 方仁霄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不敢再反驳,只能沉默。 旁边的连氏一脸的解气,趁此机会就是一顿说教和挖苦。 顾青云和简薇见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当做听不到。 等他们二老停下来后,大家才商量回乡的事。按照顾青云和简薇的意思,二老刚病愈没多久,这次就先不回乡了,小石头科考的事可以推到下一年,反正他还小,迟一年关系不大,还会更有把握。 只是方仁霄不肯,非要过几天就出发,还说往南边走不冷,一路上只要做好充分准备,还有下人侍候,不会有问题。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顾青云最后只推说要看天气如何再说,心里却打定主意,他们不是老就是少的,宁愿让小石头推迟一年进考场,也不愿意让他们冬天赶路。 之后几天,顾青云又开始忙起来。他要把家乡的特产送到几个亲朋好友家里,包括公主府和侯府,这次方仁霄生病,他们不是送药材就是送了大夫过来,得写信感谢一番。 特别是张家,北山县那边还让他带有信和银钱过来,更是要早日送到张修远处。 第二天,顾青云还去户部销假了。因为外发半年,顾青云只能在梅主事这里打下手,主要了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熟悉这半年的业务,争取年后可以进入正轨。 除此之外,他还得到翰林院询问陈学士乡试收尾的事是否顺利。因为有正主考官陈学士在,顾青云这个副主考官担的责任小一些,有些事情都是对方办完的,这次他们能顺利完成任务,陈学士丰富的经验必不可少。 顾青云只觉得出去一趟可以了解很多事情,增长见识。他打算以后有机会的话还会继续申请当主考官,相信两次后,他就可以成为正主考官,那时回京就可以单独和皇帝见面。 当然,最后不是重点,重点是可以公费旅游,多看看这大好的山山水水。比如说潭州府,他就游览了当地的名胜古迹。和后世相比,此时的潭州府风景完全不同,别有一番韵味。 不久,过年放假,衙门封笔。今年依旧是他值班,趁此机会,顾青云加快翻译的进度。 第180章 元宵 春节值班后, 等正月初衙门开始正式办公时,顾青云的翻译工作到了尾声, 而此时正月十五日元宵节也到了。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眼前的一幕活生生就是宋朝辛弃疾笔下的元宵佳节景象, 顾青云带着家人走在恍如白昼的大街上,只见周围人潮汹涌,各家店铺的门前扎缚灯棚,高悬灯火,店家悬挂的灯谜一个比一个漂亮, 一个比一个华丽,每个灯谜旁边还围有一群人, 时不时有叫好声响起。 “爹爹, 好热闹啊!”顾永辰一只手紧紧地攥住顾青云的衣摆,一边走一边惊叹不已,眼睛亮闪闪的。 顾青云应了一声,往常的元宵节他不是在值班就是和人有约, 加上这个节日街道上总是特别多人,容易发生事故, 加上以前他们还小, 他不放心孩子们跟着下人出来,所以孩子们长那么大,还没有出门看过几次。 今年的元宵节终于不是他值班了, 趁着有空,顾青云就带着简薇他们出来逛逛。至于方仁霄夫妇,他们是自己行动,和老友们相聚去了。 顾青云身穿淡青色锦袍,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头束玉冠,肩膀上坐着顾景,身边是顾永辰和简薇,顾永良走在他们前面,前后左右都是下人围着,即便这样,活动的空间还是很小。不得不说,趁着每年一次元宵节出来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是摩肩擦踵,人流如织。 闻着空气中散发出来的各种食物香气,特别是那烤肉串的味道,即使顾青云早在家里吃过汤圆,现在一闻到,还是觉得有些肚饿,更别提三个孩子,个个眼睛直往小食摊上转悠,欲言又止。 顾青云和简薇相视一笑。 “夫君,咱们是不是提早去酒楼?”简薇仰着头看向顾青云。早在几天前决定出来玩后,他们就提前在一家价格中等的酒楼订好位置。 “良哥儿、辰哥儿,你们是想去猜灯谜还是去吃东西?”顾青云提高声音问道。 顾永辰的胖脸上霎时露出纠结之色,他看向哥哥,眨眨眼,没有说话。 顾永良看着灯谜,又看看他弟弟即使穿着棉袄也掩饰不住的圆鼓鼓的小肚子,笑道:“爹,咱们还是猜灯谜吧,难得出来一次,现在还不大饿。弟弟,你说呢?” “好吧,我听你的。”顾永辰当然没意见,反而跃跃欲试,这是他第一次出来猜灯谜呢,往年他都只能在旁边看的份。 他们兄弟俩这么一说,顾青云和简薇肯定没意见。当然,他脖子上的顾景就被大家无视了,小家伙居高临下,眼睛只管朝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上瞧,尤其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好半响没说话,只一双小手在顾青云的耳朵上揪来揪去。 这次猜灯谜,顾青云没有出手,只和简薇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兄弟俩和别的小孩竞争,即便猜不出来也关系,他们只是沮丧了一会儿,又重新投入到下一个灯谜中去,依然兴致勃勃。 不久,在一家店铺前,顾青云还遇到了熟人。不得不说,在这种地方能碰到认识的人真是运气。 “张兄。”顾青云想拱手,结果发现不方便才作罢。 “慎之!”张修远看到他倒是很高兴,他身边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张延海,还跟着两名下人。 张延海时常跟着方姐姐到顾家玩耍,和顾永良两兄弟很熟悉,小孩们一见面,见礼后就凑在一块儿说话去了。 简薇见状,就跟在孩子们身后。 张修远看了看骑在顾青云脖子上的顾景,表情古怪,不过他没说什么,就在他耳边问道:“慎之,听说你又准备出书了?” 顾青云见顾景的小手在摸自己的脸,想了想,赶紧把她抱下来放在怀里。说实在的,虽说现在女儿已经把尿裤子的顽疾改正了,可他还是有心理阴影,他真怕小家伙在这一刻给他来这一招,那就得提前打道回府了。 “嗯,你怎么知道的?”顾青云瞄了他一眼,把顾景放在胸前仔细瞧瞧,发现她的视线还在那些千姿百态的花灯上,这才放下心来。 他翻译的《几何》一共十五卷,已经全部完成,至于阿拉伯数字,很早之前他就写好,这一次在书本的前面对阿拉伯数字做了详细的解释。定稿后,按照惯例,他还是先送到算学界的几位前辈处,先让他们点评一二。他还可以根据他们的做法来推测人们对新鲜事物的反应。 张修远微微一笑,展开折扇摇一摇,笑得很是自信,尽显风流气度,惹得旁边的大姑娘小媳妇直往这边偷偷地看。 顾青云无语地往旁边和他拉开一步距离,这家伙又在招蜂引蝶,大冷天的还拿把扇子,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啊。 “本人自是有渠道可知。”张修远再次靠近他,稍稍提高声音道,“你说的那套数字是否靠谱?我听说有几个前辈说你在胡闹。”人太多,现场太嘈杂,不提高声音都听不到对方说话。 “我认为比现在使用的筹码更为便利。”顾青云微微皱眉。他没想到张修远的消息这么灵通,他才刚送出去没有两天,他就知道了。不过想到他经常和其他文人来往,京城的文坛圈子就这么大,他知道一点消息也不奇怪。 至于筹码,这是如今使用的一种数字,写起来也比较方便。只是顾青云先入为主,还是认为阿拉伯数字用来表达数字更为直观和简便。 顾青云感谢自己曾经系统地学过数学,即使绝大部分的知识已经忘却,但现在看到学过的东西总还能有点记忆,否则翻译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毕竟神父汤姆虽然会说官话,但不代表他会用官话来表达算学,甚至到了后期,涉及到立体几何和数论等方面的知识,顾青云能感觉到神父已经被掏空,他自己学得不精,毕竟他不是专业的数学人才。之后,他们不得不求助于其他外国人,过程可谓是一言难尽。 等他完成这项工作后,顾青云不得不佩服平行时空明朝末年的徐光启,那时的他条件应该没有自己好,可人家一年就完成了前六卷,而自己花了几年时间才完成。顾青云在查看算学书时,发现因为穿越者皇帝的到来,前朝没有徐光启这个人了,加上前朝末年闭关锁国,更是没有翻译这回事。 就是因为如此,顾青云才想到翻译。虽说这本《几何》不会一下子让夏朝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但他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做点事,总好过碌碌无为。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过不久这本书籍就会刻印出来,能引起什么样的波澜不是他所能预料的,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传统根深蒂固。”张修远见顾青云微微失神的样子,安慰道,“幸好你的名气也大,除了年纪比他们小外,其他的你不差什么。再者你有前面两本算学书垫底,他们不敢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等你的书出来,我肯定买来看,是肯定支持你的!”前提是希望自己能看得懂。 想到这里,张修远就有些怨念地看着顾青云,都是这家伙,现在那些秀才举人问他什么三次四次方程式的问题,他都不懂得怎么解,为了维持自己高大的形象,他只能偷偷摸摸去买书来研究,苦不堪言。 顾青云点点头,两人没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说起远在杭州的方子茗,吐槽他这次送来的年礼竟然把油纸伞给送来了,样式还花里花俏的,这样的伞让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用? “爹,我们赢了!”正在这时,顾永良他们挤出人群,其中顾永辰和张延海还一脸兴奋地举着手中的花灯,很是骄傲。 见状,顾青云和张修远就停止闲聊,他看向顾永良,笑问:“这是谁赢下的走马灯?” “是哥哥猜出来的。”顾永辰很是自豪地挺起胸脯,大声道,“别人都猜不出来,我哥哥猜出来了。”旁边的张延海也忙点头,他的年纪比顾永辰大一岁,可两人的个子差不多一样。 顾永良在旁边抿嘴一笑,眼眸若星灿。 顾青云和张修远呵呵一笑,之后两家分开,张修远已经在状元楼和人约好。 “今晚状元楼有元宵诗会,你去的话那些举人秀才一定很高兴。”张修远发出邀请。 顾青云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我作的诗文一般,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不过我的好友何谦竹倒是去了。”每年元宵节状元楼都会举办类似的诗会,文人骚客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好不快活,顾青云早就参加过几次,觉得没什么意思。 张修远一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和张修远分开后,顾青云一家人继续逛,之后他们进入另一条街道,这里的人更多,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平民百姓,似乎全城的人都来这里观赏花灯,他们差点就挤不进去,最后只能顺着人流往前走。 顾永良还好,十二岁的他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一些,还能勉强观赏到花灯。顾永辰就不行了,小家伙几乎被淹没在大人的长腿下,就是垫高脚跟也看不到几盏花灯。 “爹爹,抱抱我。”最后,顾永辰抱着顾青云的大腿不放。以前和爹爹出来,都是爹爹抱着自己的。 顾青云憋住笑,低头道:“小鱼儿,你不是小娃儿了,你长得那么胖,爹爹抱不动你。” 怀里的顾景似乎有了危机意识,她突然使劲地搂着顾青云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永辰,口齿清楚地说道:“爹爹要抱我,二哥哥大,我小。” 顾永辰睁大眼睛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爹爹,再捏捏自己的小肚子,半响说不出话来。 顾青云察觉到自己的腰部被简薇捏了捏,只好忍住笑,让两名男仆轮流抱着顾永辰。 赏花灯的活动一连举办三天,这三天都没有宵禁,是京城百姓的狂欢日,自是热闹无比。 第二天晚上,顾青云和谢长亭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两人许久没见面,趁此机会联络感情,顺便说一下出版事宜。 这次没有妻子孩子在身边,顾青云有时间和精力认认真真地观察元宵节的景色,发现比起十几年前,夏朝人们的生活比以前更为富庶,单看那各式各样的花灯和街上行人的衣着打扮就能说明一切。 和谢长亭见面后,再一个月,顾青云和汤姆神父共同翻译的《几何》正式上架出售,不出意料地引起轩然大波。 第181章 风波 这天下午散值后, 顾青云骑马回到家后,照常在书房里看到一叠书信, 有笔筒高, 放得整整齐齐,肯定是顾三元从门房那里拿回来的。 他苦笑了下,自打他翻译的《几何》出版后, 这一个月以来,他收到的书信和邀请大增,堪比过年时收到的邀约,连请他参加宴席的帖子都多了几张。 对于书本的内容,大家的关注点在于全新的阿拉伯数字, 有人觉得这种数字好用,引用进来没关系。有人觉得自家本来就有筹码可用, 用得着去学蛮夷的东西吗?简直是拿着金碗要饭, 还哗众取宠! 目前来看,还是后者的数量比前者多。不过大家对于几何的翻译还是看好的,这对于本朝的工程设计、建筑等方面有用处。这时的夏朝和外界交往还保留着天朝上国的思想,事实上, 如今的夏朝实力的确很强,还没有发现外面哪个国家的实力比他们强, 所以众人认为自家的东西是最好的也不奇怪。 一样米养百样人, 这时候的夏朝还是有人对外国的思想、技术、风俗等方面感兴趣的,要不然他以前写的《出海冒险记》也不会这么受欢迎。有人认为外国的知识可以借鉴,取长补短, 海纳百川,这才是一个做学问的人该有的态度。 顾青云不否认,对于使用习惯的人来说,筹码更好用。他当初想引进阿拉伯数字,也没想过一口吃成个胖子,虎躯一震就让大家乖乖接受,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引进来,兴许不到合适的时候,阿拉伯数字水土不服呢?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本朝的数学发展得更快。 有争论才有关注度,顾青云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在京华小报上和人争吵,没想到不用他的马甲出马,其他人就争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他的知名度蹭蹭蹭地直往上涨,现在凡是会看报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很少。 这段时间走在路上,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笃笃……”当顾青云正在认真阅读和回复书信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顾青云看向门口,笑道:“进来吧。”不是小鱼儿就是何谦竹,其他人要进来,门口的小满肯定拦住通报。 至于简薇,她几乎没有来过前院的书房找他,如果有事,会通过下人来请。 果然,门被轻轻推开,何谦竹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师兄,你回来了?”顾青云站起来,两人一起在窗边落座。 何谦竹点点头,打了个饱嗝,随即皱眉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天天有人邀请,美其名曰是切磋交流学识,结果最终还是到酒楼喝酒吃饭,不行,这日子过得颓废,再有一个多月就得进场,我得闭门读书。” 顾青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浓浓酒气,忍不住用手扇扇,正色说道:“对的,你这次难得提早来这么多天,是该在家养精蓄锐,闭门读书。不是说让你一定不要出去和人交流,只是太频繁不好。” 上次元宵节诗会,何谦竹厚积薄发,一首好诗广受好评,他的画也很有特点,受到一些文人的喜爱。于是元宵节后,何谦竹的邀约也多起来,算是名声鹊起。 顾青云觉得如果这次没有意外的话,何谦竹中进士的可能性比前面任何一次都大。当过一次乡试副主考官的他知道,到最后排名次时,名声是很重要的。比如去年湘省的解元杜君杰,最后他能力压群雄,也是他的名声所致。 陈学士和他在行馆里居住时,会特意派人到坊间收集本地才子的信息,这时候有名气的人自会让他们知道。 第179节 他和陈学士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只要确认杜君杰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人,本身确实有才华的话,不会吝惜让他排在头名。 而他看过何谦竹写的策论,比起以前,无论是内容还是文采都有所进步。他希望这次何谦竹能考中,免得以后年纪越大越难考,他今年都三十七岁了,下次再考就是四十岁,不算很年轻了。 “我明白的。”何谦竹的脸有些红了,诺诺地应了一句。不知为何,明明他和青云是多年的好友,关系密切,可青云一板起脸来,他就有些不自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威? 何谦竹魂游天外地想着。 顾青云点点头,把今天领回来的邸报递给他,见他脸色通红,刚想让他回房休息,结果何谦竹又开口了。 “青云,还有人给你写信?那些人不烦吗?”何谦竹看向那堆信的眼神很是复杂,视线一转,又看到顾青云身后书架上的书籍,觉得喝过酒的脑袋又疼了起来。 “嗯,还是一样的问题,有骂我的有赞我的,经过话本《梅花戒》事件,我已经看开了,百毒不侵。”顾青云呵呵一笑,此时小满正好端着茶具进来。 “赶紧喝,你的解酒汤。”顾青云把汤轻推了下,自己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最近要把前面两本算学书用阿拉伯数字再写一边,顺便增减一些内容,经常要加班加点,加上要忙户部的事,感觉精力快不够用了,因此最近他特别喜欢喝茶,用的还是湘省舅家送给自家的茶叶。 何谦竹从善如流。 “青云,你说这次会试算学题出得难吗?”何谦竹忍不住问了一句,视线再次往书架上看了一遍。他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这算不算被自己人坑了?反正自从好友写出这两本书后,他就得跟着学,幸亏他算学的天赋虽说没有青云好,但也不差,经过认真学习,还是可以理解消化的。再者,他还有原作者在旁边可以请教,其他人哪有他这种便利? “应该是一年比一年难,上次的题目拉不开差距,今年应该会出难一点。”顾青云猜测道。他没有说的是,经过某些官员统计,大家发现最近二十年,夏朝进士的含金量比以前的进士高。因为本朝进士一旦金榜题名做官,很少出现那种掉书袋的书呆子,没听说有谁闹出过笑话,大家对官场适应性更强。 这更证明了皇帝的英明神武,他改革科考内容、更注重实际的做法是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朝中针对此事又对皇帝吹捧了一番。 当今今年五十五岁,对皇帝而言,能活到这份上算是长寿。最近几年他待臣下越发宽仁,只要不是违反原则的事都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加上他看重嫡子,全力培养太子,还早早把大皇子封为郡王,摆明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不可动摇。 看到这种情况,除了那种投机分子,其他官员还是很高兴的,虽说从龙之功的诱惑很大,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血本无归,这是一种赌博。现在皇帝这种做法,让大家吃了定心丸,觉得还是这种情况好,早早定下下一任皇帝,让他们不用左右为难,能专注在工作上,毕竟不是谁都想参与皇家那种破事的。 顾青云更是高兴,没有发生传说中的夺嫡是好事。而且这种宽仁的皇帝比较好说话,要不然他也不敢在主持完乡试后直接请假回家探亲。 不过一想到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顾青云就皱起眉头。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前不久下旨让其他皇子开始参政,还把大皇子放到户部来跟班学习。 他只是个正六品的主事,品级低,还没能入大皇子的眼,可户部来了这么一座大神,还是让大家很不自在,最近碰到宁郎中,还看到他的眼神乱飞,让顾青云很是无语。 似乎大皇子来了,大家的心神就有了波动。 “难?”何谦竹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握住顾青云的手道,“青云,那你帮我猜测一下会试会考哪种类型的算学题。呵呵,你不知道今天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呢,大伙觉得你是这方面的高手,尤其是你在湘省乡试出的题目,让人拍案叫绝,不知难倒多少人,设下的陷阱很是巧妙,那个叫杜君杰的解元对你可是崇拜得很,知道我们的关系后还老是找我聊天。” 何谦竹的话拉回了顾青云跑到天边的思绪,等他听完后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同意,说道:“行,我这几天就出几道题给你,就当让你练习一下吧。至于会试会出什么题目,我可猜不准。”不是他自夸,当初为了写出那两本算学书,他在翰林院不知看了多少算学书,又从头捋了一遍,记忆深刻,加上这些年他一直在和算学打交道,还一直关注会试和乡试,所以出几道算学题完全难不倒他。 虽说他大部分是为了以后自己孩子的科考做准备,但现在能对好友有帮助也高兴得很。 他琢磨着以后万一哪天在官场上混不下去了,自己肯定可以去教书,毕竟他一直没有脱离过这个考试的圈子。 “如果你乐意的话,我还出几道策论给你,你做完后我再帮你看。”顾青云说完这句话后就暗暗观察何谦竹的脸色,见他面露喜色,自己放下心来。 他还真怕因为身份的关系,何谦竹会不高兴,毕竟以前他们的身份相等,何谦竹还是他的师兄。 “好好好,我求之不得。”何谦竹很是激动,这段时间顾青云陷入《几何》风波,他都不敢麻烦他,如今他能主动提出,自己当然高兴。 两人同时相视一笑,接着又说起其他话题。 * 当何谦竹在家冥思苦想来做题时,顾青云正在和谢长亭见面。 两人商谈完再版的算学书后,又说起最近大家对《几何》的看法。 “什么?你说小报上的那些争吵都是你掀起的?”顾青云听到这个消息,口中的桂花糕差点把他噎死。 “你慢点吃,小心噎着。”谢长亭志得意满地笑了笑,赶紧把他前面的一杯茶递给他。 顾青云喝下茶水止住咳嗽后,忍不住震惊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他一遍。 难怪他觉得热度迟迟不降,原来是自己这边请了水军。 “所以你看,你现在的书是不是很好卖?你的名气是不是大增?”谢长亭一副“快来夸我”的样子,很是得意洋洋。 第182章 预测 顾青云神情古怪地打量谢长亭一番, 确定他如假包换后,就问道:“你是如何想出这种法子的?”难怪这段时间他看小报会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的书也热得太快了吧?自己这边还没宣传, 那边的争吵就满天飞了。 不是说他妄自菲薄,只是相对于四书五经、经义、诗文等传播速度,算学如果不是有科举的加成, 关注的人肯定不会太多。 “本驸马这段时间自己想出来的,是不是很有效果?”谢长亭眉飞色舞,依然很得意,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一开始想告诉你的, 但怕你不同意我就没说。” “是的,这次你厉害。”顾青云竖起大拇指摇一摇, 亏他还想着是不是用马甲去和别人骂架呢, 没想到谢长亭先他一步做出。 见顾青云认同,谢长亭更得意了:“先前我就观察过了,比如你那本《梅花戒》和《白蛇传》,越是有争议, 好奇来买书的人越多。还有先前小报上,有争议的文章才有更多的人看。唉,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到现在才懂, 明明早就出现了,我现在才知道抓住机会。”说完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顾青云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有炒作和包装这种手段, 只是先前他脸皮薄,最主要的是觉得没必要,所以从没和谢长亭说过。 在古代炒作并不新鲜,要不然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和成语是怎么来的?说个最简单的,孔融让梨,天底下那么多小孩,相信孔融不是第一个把梨子让给哥哥的人,可为何是他传得天下皆知,还流传后世?说到底还是孔融的地位不同,有资源炒作。 就连张修远和孔繁忠之前出书,他们书籍的封面也写上是谁谁谁隆重推荐的呢。还有他之前的算学书,每次刻印之前都会找前辈写序也是推广的一种手段,只是这些方法都比较常见和常规,不想谢长亭,竟然还无师自通地去找水军在小报上引导舆论,引起大众的兴趣,弄得那些没有考科举的人也跟风来买书了。 “这些事你吩咐下去让其他人来办就算了,怎么还亲自关注?”顾青云以茶代酒和他碰了一杯,“对了,你家儿子刚过百天,你怎么有空出来?”自从去年十一月份安乐公主生下一名男婴后,谢长亭就化身为奶爸,就是他从老家回京约他见面都很难,他回京后就只见过他三次面,一次是说出版的事,一次是前几天孩子百日的宴席上,第三次就是现在了。 事实上,顾青云觉得谢长亭这么关注自己出版的书籍,真的是纡尊降贵,让他受宠若惊。 谢长亭顿时面色一变,随即掩饰过来,摇头道:“我这个驸马整天游手好闲,想去唱戏影响又不好,除了松竹书斋的事能引起我的兴趣,其他的事情都无趣得很。”特别是这次的事,让他感觉到一种操纵的成就感,让本来小众的算学书卖出畅销书的架势,心里很是满足。 “还是大材小用。”顾青云不赞同。 谢长亭郑重地摇摇头,突然倾身过来,一本正经地盯着顾青云,慢慢地说道:“慎之,我心里有种想法。” 见顾青云认真地看着自己,他就继续说道,“你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六品官,以后可能升不到一品二品,看起来没有我这个驸马地位高,但我相信,千百年后,能在青史留名的人一定不是我,也不一定有如今的丞相啊公侯等王公贵族,而你不同,你是注定能留名的人。” 顾青云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回过味来,忍不住想笑,猛地摇头道:“青史留名?谁不想?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心里却掩不住兴奋起来。 “你别觉得我在开玩笑。”谢长亭眯起眼睛,“不说你把算学系统地梳理了一遍,单单你前面两本算学书就用了新的写法,让大家学习算学的难度下降。还有这次翻译《几何》出来,我这些天看小报,你今年才三十二岁,在学术圈子属于小字辈,可你这次推出那个什么阿拉伯数字,大家没有一棍子把你打死,反而有人替你说话,这段时间还有人用阿拉伯数字做题,真有人觉得用这种数字更为简便,这说明什么?”说到这里,谢长亭眼神灼热。 顾青云看着他,兴致勃勃。 “这说明其他人认可你的实力!人家信任你,愿意去尝试,你是有地位的。如今大家一提起算学第一个就想到你,尤其是你担任过乡试副主考官后,知道你名字就更多了。最主要的是现在,这么多举人聚在京城准备参加会试,无论他们这次是否考上,等他们回到家乡,你的名声肯定会传播开来。” 说到这里,谢长亭忍不住站起来,背着手激动地走来走去,头上的簪花微微摇曳,继续说道,“所以我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大材小用的,我算是什么才?我这是借光,以后可能我的这家书斋都比我出名,因为它出版你的书!” 顾青云扶额,他赶紧左右看了下,发现二楼这里的包厢只有他们两个才放下心来,万一有外人在,听到这种话,他真的会觉得有种羞耻感,有这么吹捧人的吗?这是带了过滤镜看人吧? “你不相信?”见顾青云一点也不激动,谢长亭拉长了脸,又在他对面坐下,紧盯着他。 顾青云想了想,正色地说道:“这些离我太远了,我没法激动。而且即使以后我写的书能在后世流传,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是他的心里话,没有前世受到的教育,他今生怎么能写出这种书籍?现在出书告一段落,他之后研究的重点是推出微积分,这才刚刚起了个头,还没有研究个所以然来。 如此一来,他更是佩服梦中平行时空那些筚路蓝缕开创一番事业的牛人。 事实上,他内心还有些愧疚不安,自己这是利用前世学到的知识作弊啊,他知道算学以后是一门很重要的学科,所以他才能坚定信念,从不犹豫,义无反顾地在这条路上学习、钻研。 想到这里,顾青云打算今天回去和简薇商量后,这个月捐给孤老院的钱加倍。 “你等着瞧吧,哼哼,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我这种想法是不会错的。”谢长亭见顾青云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气恼地“哼”了一声。 “这个离我们太遥远了,以后的事谁能知道。”谁知道以后的历史是什么样的,能发生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真能像你说的这样,我做梦都会笑醒。” 顾青云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还给他倒了杯茶,“就算是真的,那也是我们死后的事,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是得着眼于眼前。” 谢长亭觉得他说得有理。 “对了,还有一件事,慎之,我听说你每天在家写那个叫什么日记的,你记得在里面写多一点有关于我的内容,还有,一定一定不要写破坏我形象的话。”谢长亭眼睛一转,突然说道。 顾青云又是一愣,皱起眉头看他。 “等你以后致仕可以出版你的日记,我见丞相也是如此,他去年致仕,今年就出版一本名字叫什么的草堂随笔,一大堆学生故旧买来看,这也是立言的一种。你把我写坏了,以后出书形象怎么能好?这可不行。”谢长亭说到这里,就撩撩自己的额发,很是臭美,“像我这种天生丽质、英俊潇洒的人,形象一定是要无比光辉的。哎,可惜潘安没有和我生在同一个时代,否则定要和他比上一比。” 顾青云闻言,嘴角抽搐了下,脸色不由得黑了下来。 英俊潇洒?他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吧? “你听谁说我在家写日记的?”半响,顾青云终于憋出一句话。再让他说下去,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想晕了。 郁闷,貌似以前眼前这家伙没有这么不要脸啊,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想到这里,顾青云挑挑眉,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色,发现谢长亭面色虽红润,可下巴已经冒出一层短短的胡茬,眼底还有一层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淡淡青黑色,这让他颇为惊讶,要知道眼前这家伙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胡子是每天都刮得干干净净的。 还有,他今天腰间的配饰没有挂上…… 这些无不说明对方的反常。 注意到顾青云的视线,谢长亭瞪了他一眼,把顾青云面前的桂花糕挪过来,泄愤般吃下几个。 顾青云一看,颇为心疼:“你不是不喜欢桂花糕吗?喏,吃你的酥酪。” “我现在喜欢吃了。”谢长亭挑衅般又吃了一个,还瞄了他一眼。 顾青云没话说了,给自己倒出一杯热茶,慢慢地吹起来,只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都变得幼稚起来。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顾青云轻轻敲了一下梨花木桌面。 “我不告诉你。”谢长亭一副“你打死我我也不说”的模样。 幼稚!都三十岁的人了,这年纪都活得小狗身上了吧?顾青云没再问他,反正他知道不是小鱼儿就是小石头说的,尤其是小石头,嫌疑最大,两人时常见面,感情极好。这是小石头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感情,谢长亭还曾经开玩笑般说过要小石头做他的女婿呢。 “是不是和殿下吵架了?”顾青云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谢长亭全身一震,刚开始还死不承认,等顾青云不想理他时,又忍不住吐苦水了。 “有儿子我当然开心,这可是我唯一的儿子,生了三千金后唯一的儿子,我也喜欢。可是慢慢的,家里的那帮女人不知从什么开始,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了。她们唯一喜欢的就是那个躺在床上只会吐泡泡的无齿之徒,他动一动,她们就大惊小怪的,整天围着他转。呵呵,我这两天没睡好,脸上都有黑眼圈了,可她们就没一个人过问……”语气很是萧瑟,努力营造一股凄凉的气氛。 谢长亭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顾青云已经无语地垂下眼睑,撑着下巴状似听得认真。 这是心里不平衡吧?他也好意思,这么大个人了,还和自己的儿子吃醋争宠,他就想不起来,当他儿子降生时他那兴奋劲吗?难怪他这次和自己聊那么久,上一次一到中午就急匆匆地要回去看孩子了。 * 等顾青云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 简薇帮他一起脱去大氅,鼻端传来一阵酒味,笑道:“和驸马去喝酒了?” 顾青云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是喝酒去了,他心里不爽快,还说要和我在外面不醉不归,晚上抵足而眠,结果公主派人来找他,刚说几句他就飞快地爬起来跑了,一点也看不出要喝醉的样子。最主要的是,那桌酒菜还是我付钱的。”亏他还说请自己喝酒呢。 简薇微微一笑,知道两人的感情就没再说什么,反正她只需知道夫君是和谁一起去喝酒就行。她如今最不想的是夫君和张家小姨夫一起出去,小姨夫老是想带夫君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让她很是恼怒。 “对了,师兄那边安排得如何?”顾青云有点困了,打算睡个午觉再起来看书,难得的休沐日。 “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妥妥当当的,咱们不是第一次考会试了。”简薇让人端来热水给他洗脸。 “那就好。”顾青云其实很放心,只是多问一句而已。过不久就到三月初九了,那是会试开始的日子,他们占着地利之便,即使何谦竹有下人在,可也要帮忙准备会试的东西。 第183章 夜话 第180节 临近会试, 似乎整个京城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次考试上,和科举有关的东西卖的极为红火, 顾青云也跟着沾光, 他家的院子极为好租,租金大涨。 三月初九凌晨,何谦竹进入考场。 “这次一定行。”顾青云和何谦竹并肩走出门, 天气寒冷,现在说话都会呼出一团白气。 何谦竹抿嘴一笑,拉紧身上的皮衣,面色平静无波,整个人却显得很精神, 只低声道:“尽力而为。”他休息了大半天,如今精神很好。 顾青云点点头, 拍拍他的肩膀道:“今年天气还是这么冷, 一定要保重身体。”这让他又想起他参加会试时的情形,比现在还要冷,幸亏第二场考试后皇帝下旨可以穿皮衣。 “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考, 你还跟着起来做什么?有这时间还不如休息,你今天还要去衙门。”何谦竹说到最后, 语气就带着埋怨, 脸上却露出笑容。 “没事,我待会就回去睡个回笼觉,离天亮还早。”两人已经走到顾宅的门口, 顾青云望了望天,只有几颗稀稀疏疏的星子在空中闪耀,门前的大街上只有各家的灯笼照亮着道路,除非是家有考生,否则凌晨这个时候都是非常安静的。 这时,隔壁的方宅也有人出来了,这是借住在方家的两名越省举人。他们进场的时间和何谦竹差不多,所以就一起坐马车前往。 “顾大人!”两人见到顾青云赶紧过来行礼。 顾青云回礼,微笑道:“好好考,祝你们金榜题名。” “借大人吉言。”两人笑了起来,眼里有着忐忑,也有着憧憬。 目送何谦竹进入马车,顾青云等他们走后,他呼出一口气,跺了跺脚,见隔壁的方宅门房在看着自己,就赶紧转身回房。 “夫君,你说这次何师兄能考中吗?”正当顾青云在脱外衣时,身后突然传来简薇幽幽的声音。 顾青云微微一惊,转身看她:“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明明自己起来时已经很小心了。 “没有,是我自己醒了。”简薇把靠枕拿过来放在床头,半坐起来,见顾青云还在坑上磨蹭,就叫道,“赶紧进来,我不怕冷。” “我这不是身体还冰着吗?想假装体贴你都不行。”顾青云笑着咕哝一句,二话不说就掀开被子钻进去。 一股暖意传来,顾青云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把被子拉到肩膀,手却抱着简薇的腰,感受到她全身颤抖了下,忍不住嘲笑道:“呵呵,刚才还说不怕冷,薇儿,你赶紧躺下来,这大半夜的最是冻人。” 见状,简薇只能跟着躺下。 既然一时半会睡不着,两人就紧挨着说悄悄话。 “这大冷天还得去排队考试,夫君,咱们顾家的男人以后就是走这条路了。”简薇的话意有所指。 顾青云听明白了,只能安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俗语说得不错,以后儿子他们想晋身就得从科举来。不过不要紧,一次不行再考几次,以后咱们家立个家规,三十岁之前考不中秀才就不要考了,得开始专心学习另一种谋生的技能,最起码公中不会出钱白养他,至于他之后想怎么考这是他的事。这人呐,可不能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科考上。”至少考中秀才后只要不是那种太过于无能的人,总能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像三弟顾青安就是了,今年二十三岁依然是童生,老是倒在院试这一科。要不是他家住在县城,考试的成本不高,顾青云相信,二叔家一定会闹矛盾,毕竟二弟顾青平还得继续参加乡试,每考一次就得花一笔钱,二叔家是有铺子和田地,但每年的结余相信并不算多。 这让他不得不佩服二叔的头脑,能想到要为三弟顾青安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妻子,要不然三弟以后的科举之路就不一定顺利了。毕竟就算他或者其他亲人能资助,但大家都是各自成家的人,肯定不能资助他一辈子。 想到如今顾青平去教书,顾青安学习裱糊书画已经出师,顾青云就觉得这条路子应该是正确的。 “这行吗?”简薇却没想到顾青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行不行看成效。”顾青云想起自己以前看到过的考生,都白发苍苍了还不死心,如果家境富裕就算了,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每次考试都是向别人借钱,让老娘妻子甚至孩子们养着,让人看了无语。 事实上,如果不是皇帝开恩,年纪越大的人越是考不上,毕竟考上后你都没几年时间为皇帝效力了,这不是浪费资源吗?而且屡试不中的人答题很容易有股戾气和怨气,这样的考生主考官不会喜欢。以前他只听方仁霄说过,这次他在湘省改卷时就看到了,非常明显。 这样的卷子,如果不是非常出色是不会录取的,即使录取也是排名靠后。 简薇沉吟起来,左思右想,见顾青云没有把话说死就没有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两人又开始说起何谦竹的事。 “我希望师兄能中,他今年都三十七岁了,这是第三次考会试,算是经验丰富,可惜科考不是看谁经验丰富就能成的。唉,如果师兄之前落榜后能留在京城和别人学习交流三年,我认为他应该早就考中了!毕竟以前一起学习时,师兄就很聪明努力。”顾青云低低一叹,“这次无论他是否考中,我都准备让小石头、老师他们和师兄一起结伴回乡,路途遥远,老师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有下人在,还是不放心。”有何谦竹在就放心多了。 简薇应了一声,自是不会有意见。至于顾青云所说的让何谦竹留在京城三年,她却不置可否。毕竟如果他留在这里,那老家里的妻儿怎么办?不就得一直等? “夫君,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和那些外国人学习什么拉丁语?”简薇把头靠在他胸前,低声问道,“我也想跟着学。”以前孩子们还小,她天天在家也有一大堆事要忙,现在儿子大了,女儿虽小,但乖巧伶俐,很是好哄,又有外公外婆在身边,她觉得是时候跟上丈夫的脚步了。 顾青云闻言,大喜,忙道:“当然可以,好,下次我带去你一起去学,只要你不信教就行。”这样在家也可以两个人一起练习了。 至于他学习语言的理由,一是觉得以后兴许有用呢,如今和外界交流很频繁,指不定哪天就用得上。第二个理由就是可以看懂外国的书籍,觉得有用的话还能翻译过来,取长补短嘛。 他突然想起和谢长亭几天前的那场谈话,想到了谢长亭的预测。 说句心里话,当时他听完后心理高兴极了。谁不想青史留名?只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万一以后一场战乱把他写的书都给毁掉呢?万一他写的书别人认为无关紧要呢?谁也无法打包票。 不过顾青云觉得他初步的目标实现了,起码现在大家说到算学就会想起他,谢长亭的做法让他的名气在京城范围内大增。 这边厢,见顾青云欣喜的样子,简薇心里也欢喜得很,手不知不觉间就摸向他的腹部,嗯,还是那么结实精瘦,手感很好。 顾青云全身都僵住了,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刚才脑中的想法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夫君,你这段时间为了写书,已经忙了许久,很多时候都在书房睡,太辛苦了……”简薇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手却缩了回去,闭上眼睛。 顾青云抹了把脸,脑袋里不由得冒出一堆话。 这还是以前那看着自己就会害羞脸红的妻子吗?时间真是把杀猪刀。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句俗语似乎也不是错的。 很快,房间里再也没有他们说话的声音。 * 九天时间,何谦竹终于考完,刚休息半天,等顾青云散值回来时,就看到他在前院等候了。 “青云!”何谦竹看到他顿时眼睛发亮,快步迎上来,“青云,这次考试……”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很是激动。 何谦竹一向温和淡然,很少见到他这么激动的样子。 顾青云身后的顾三元颇为惊讶地看着对方。 顾青云了然,他同样关注会试,今天在户部已经拿到了全部的考题,自然知道何谦竹想说什么。好吧,这是他的运气,也是何谦竹的运气,万变不离其宗,他之前出的算学模拟题,这次会试算学一共有六道题,其中四道和他出的类似。 “师兄,你什么也别说,我们这是走了狗屎运,是碰巧的。”顾青云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可是……”何谦竹刚想说什么,一看到顾青云的眼神,想到这是敏感时期,于是就没再开口了。 他紧握住顾青云的手,半响说不出话来。 * 当何谦竹考完试,在着急等待成绩时,顾青云再次带着家人,趁着春暖花开之际去云水河边春游。 这是他们一家人每年固定的节目,在家窝了一个冬季,是出来放风的时候了。 照常打完半场蹴鞠赛后,趁着中场休息,顾青云一边擦汗一边和同僚聊天,讨论下半场的战术。 “慎之,听说你要升官了?”王主事走过来,神秘兮兮地捅捅他的腰。 第184章 失落 顾青云一听, 看了他一眼,否认:“王兄, 不是说是你升官吗?” “你, 你……”王主事转头看了看四周,沉声道,“慎之, 你何必隐瞒?不用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顾青云暗自翻了个白眼,轻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听到的都是流言。”上个月户部有一名员外郎找了个空缺,出京去了。如此一来,他空出来的从五品户部员外郎这个职位就让户部的一干主事虎视眈眈, 大家都想把这块肥肉叼进自己的嘴里,只可惜狼多肉少, 符合条件的人太多了。私底下大家各显神通, 暗地里闹得流言四起。 不知不觉,顾青云也是其中的热门人选之一。他估摸着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出风头导致的。 顾青云自然是想升官的,只是他觉得自己的希望不大,他的资历尚浅, 才刚来户部三年。不说外面的人想争夺这个位置,就是户部内部的主事们都有意向, 而户部主事有多少?起码二三十人。 即便三年一次的考核他的等级是称职, 顾青云也没有多大把握。在本朝,朝廷根据官员在任的表现可评为称职、平常和不称职,所谓的称职就是优秀了, 只是他知道这个优秀的评语很多人都能得到,不能决定什么,只能代表你有资格去竞争而已。 最重要的是,顾青云在户部的三年还请假回乡探亲,这可能是一个失分点。再者,他根本就没有去走通关系,想要上位谈何容易! 他觉得就是梅主事也比自己有资格,偏偏这段时间因为空缺的事,两人的气氛就有些奇怪,表面上似乎和以前一样,只是顾青云偶尔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古怪,这让他暗暗一惊,在工作上更为细致谨慎,表面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所以现在王主事听信流言,对他说这种话,顾青云当然不大高兴。 “总的来说,你还是很有希望的。同样是去主持乡试,你偏偏就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翰林院针对你提出的改卷方法做了一些改动,这次会试就是用这种方法阅卷。还有,你最近又翻译出外国的算学书,风头一时无量,大伙儿猜测你能上位是有依据的。”王主事语气颇为暧昧。 顾青云只是摇摇头,言多必失,他还是少说点吧。 至于乡试回来后,因为有陈学士呈上的奏章,顾青云算是立了一小功,被赏赐白银百两,表里各两端。这样一来,这件事就过去了,不算什么。 这时敲锣声又响起,顾青云把水杯递给顾永良,自己稍微活动了下身体,又开始进行下半场的蹴鞠比赛。 升官的事暂且不想,难得出来一次,顾青云全身心地投入到运动中去,心情十分愉悦。 * 在考官们闭院改卷时,京城的焦点依然在此次会试上,各地下赌庄纷纷开出赔率猜测金榜题名人选,吸引了一些闲散人士前去关注。 不同前两次的淡定,这次的何谦竹情绪颇为不稳,顾青云发现短短几天,对方的嘴唇就起泡了,惹得家里的厨房常给他煲败火汤喝。 顾青云安慰几句,让他有空出去春游爬山拜佛,何谦竹一一照办,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到底养气多年,度过最开始几天的焦躁后,何谦竹的睡眠质量也恢复了,很是不好意思:“青云,让你见笑了,我还以为自己有泰山崩于前的镇定,没想到一次会试就让我破功。”说完后,他长叹了口气。 顾青云了然,这次他考中的希望很大,自然会患得患失。 “多出去走走就好了。”顾青云笑了起来。 之后,顾青云就顾不得再关注何谦竹的情绪了,他的工作渐渐忙起来,云南那边这两年的支出因为基础投资一年比一年大,偏偏收益又没有多起来,这样的帐面自然难看,每年排名他们云南司还是排在倒数。 他看阮郎中倒是挺淡定的,即使每年年底他们分到手的公使费比其他司的人少一些,可大家见老大都不着急,自己也淡定了。 顾青云主要忙于计算云南那里的支出是否按照规定使用拨款,所做的账面是否平衡。在他去年打回去让他们重做后,他的工作就轻松一些,起码他们的数额不会太过于脱离实际,毕竟有庞喜林在云南,还有他时常到市井逛街得到的信息,这些民生价格是很难哄住他的。 “不错,你用这种方法写出来的折子一目了然,很清晰。”阮郎中赞赏地看着正站在下首的顾青云。 顾青云微微一笑:“大人不怪下官乱写就好。”神情有些腼腆,似乎很不好意思。 如今是三月份,去年的数据已经全部统计完毕,今年云南司有关于去年的工作总结由他来写。这项工作以前是梅主事负责的,他从来没写过,向他请教时,梅主事说的话有些语焉不详,这让他颇为苦恼。 一个户部员外郎的空缺让人人心浮动,顾青云想起他刚进入户部时,那时的梅主事虽然沉默寡言,可他面冷心热,帮助他度过最困难的日子,让他能真正上手。 面对他似有若无的防备,顾青云真想大声告诉他,自己的竞争力根本不强!而且如今的户部有大皇子,这个位置谁说了算不得而知。即便他只是冷眼旁观,顾青云还是觉得里面的水很深。 一般而言,同样是皇帝下旨,可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命由吏部负责,都察院考察。四品以上官员的任命才需要先经过皇帝同意,所以这个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可操作性就强多了,大把的人伸手。 他目前没有拉帮结派,没有依附哪个大佬,品级还低,这个职位想弄到手真的很难。 所以这次的总结,顾青云是请教了方仁霄,自己翻资料才完成的,一切用数据说话,数据增减都有原因分析,还做成曲线图,变化一目了然。之前他还颇为忐忑,已经做好了让阮郎中骂一顿的准备,没想到竟然会得到对方的表扬。 他心里一喜,只觉得这半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 “嗯,用事实说话,这个好。”阮郎中沉吟了一会,把折子放一边,又和顾青云说起其他事。 * 第181节 四月初,会试的成绩出来了,何谦竹金榜题名,成为贡士,名次排在第八十九名。消息出来后,顾青云等人也跟着大喜,何谦竹更是激动非常。 “这下好了,薇儿,师兄就可以留在京城,以后咱们走动的人家又多了一处。”顾青云听着门前的鞭炮声,在简薇耳边感慨。 简薇面露喜悦,点点头,她和何谦竹的表妹也能谈得来。 “还要看殿试,这个名次很危险,一不留神就落到同进士里头。”旁边的方仁霄听到了,眉头却皱了起来。 连氏忍住笑,看着顾青云两人道:“你们外公是想起他年轻时候的事了,当初他差一点点就是同进士,这是心有余悸。” 顾青云和简薇对视一眼,见方仁霄急急否认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发现自从方仁霄致仕后,连氏有时很喜欢和方仁霄抬扛,两人还乐在其中。 身前的顾永辰和顾景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见他们笑,也跟着咧嘴笑,一时之间,气氛欢乐无比。 顾青云琢磨着,他们林山县一个小小的地方,本朝就出现四位进士,这学风跟文风,应该会起来了吧? * 当何谦竹参加完殿试,等待成绩时,户部的空缺终于有了确定人选,是梅主事拔得头筹。这下子,梅主事就变成梅员外郎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顾青云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迅速地收拾好自身情绪前去恭喜。 这天晚上,顾青云从庆祝梅主事升官的酒宴回来时,发现方仁霄竟然在前院那里等自己。 “老师……”顾青云打了个饱嗝,吐出来的气息有着酒味,这让他有些心虚,忙大声道,“我今晚没喝多少酒,一点也没醉。”心里却算了算,貌似自己被梅主事扯着一起挡酒了,毕竟是三年的同事,还真不好拒绝。 方仁霄负手而立,瞪了他一眼。 “您的那株玉蟹冰盘也不是我扯的叶子,找错人了。”顾青云脑袋一转,冷不丁地,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话说昨天老师的那株宝贝菊花似乎掉了几片叶子,在饭桌上没能找到罪魁祸首,顾青云有前科在,赶紧辩白。 “还说没醉,已经在胡言乱语了!”方仁霄走过来,用扇骨敲敲他的腰部,见他还能挺直,就没再说什么。 顾青云晃晃脑袋,攀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师,您放心,我没受打击,虽说按道理来说,三年能提升一个品级,可哪有这么循规蹈矩的事,我不是那种耿耿于怀的人,没那么脆弱,您不用担心我想不开。不过老师,您对我真好,呵呵。”郁闷,今晚的酒一定有问题,要不然他怎么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早有准备,虽然有些失落,不过还是能接受。 “天色晚了,赶紧回去休息。”方仁霄见顾三元贴着墙角站立,嘴角抽了抽,赶紧让他扶着顾青云进屋。 顾青云挨着顾三元走回后院,等简薇喂他喝完解酒汤后,他突然诗意大发,于是二话不说,挣扎着到书房挥墨写下一首诗。 等他半夜酒醒后,顾青云发现自己刚写下的那首有关于菊花的诗水准比他以前写的都高,连简薇也赞赏有加。 这可是她第一次用这么美妙的词赞美自己,让他心里高兴之余,又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有诗仙体质,要喝了酒才能写出好诗不成? 第185章 房价 不自觉中, 顾青云把话说出口。 简薇扑哧一笑,弯腰凑到他眼前, 笑眯眯地说道:“为何不说是酒鬼体质?” 顾青云一窒, 辩解道:“诗仙比酒鬼好听。” 简薇没理他的贫嘴,收敛笑容,忧虑地说道:“夫君, 喝酒伤身,我和孩子们都要靠着你,你还得时常去应酬,有时不喝又不行,真是为难。” “呃……”顾青云有些不好意思, 忙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没事, 我以后会注意的,你不用担心。”记得他少年时就想过应酬时不喝酒的,只是作为一名官员,这种应酬的场合太多了, 有些时候的确是不喝不行。幸好他一直保留着喝到一定程度就会装睡的技能,否则真的会不妥。 今晚的确是不知不觉中喝多了, 虽然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 但脑袋还是有些不清醒。 “你不要说我唠叨才好。”简薇反握住他的手,低头笑道,“姐妹们都说爱唠叨是老的表现。” 一听到这话, 顾青云的心就警醒起来,一脸严肃认真:“怎么可能!反正在我心目中,你和成亲时没有多大区别,顶多气质成熟一点。”他睁大眼睛,力求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诚恳老实。 简薇捂嘴一笑,捶打一下他的肩膀,甜蜜地说道:“又哄我!真和十四年前一样,那我肯定不正常。”心里却美滋滋的,暗地里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自己的丫头找人家了,免得她们看向夫君的眼神在冒光。 一想到刚才春分给夫君端来解酒汤时那温柔细心的模样,简薇心里就警惕起来。这个春分可比上一个有心思,也不知何时生起的妄想…… 幸好夫君他不懂这些,也看不到女人们的小心思,所以自己务必要扎好篱笆,把他守护好。 顾青云自是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简薇脑海中转动的心思,他和简薇再聊几句,就和往常一样,走到隔壁的偏房看一看顾景睡觉的情况。 房间里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谷雨正在屏风外的小床榻打瞌睡,听到他们轻轻的脚步声,猛然惊醒过来,颇为忐忑地立在一旁。 顾青云打个手势让她不用出声,自己和简薇则悄悄地走进卧室。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躺在床上的顾景现在竟然还没睡着,正睁着大眼睛在玩弄自己的手指,很是专注。 顾青云摸摸额头,和简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无奈的笑容。 “小丫,怎么还没睡?”顾青云故意加重脚步。 看到顾青云和简薇,顾景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细细地叫了一声:“爹爹,娘亲。” 不等顾青云他们反应,她打个哈欠,又继续说道,“小丫困了,要睡觉觉,爹爹,娘亲,你们还没有亲小丫。” 简薇低咳一声,率先走过去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顾青云如法炮制。 接着,他们两人就站在顾景床前看着她装睡,没过一会儿,装着装着,小家伙真的睡着了。 “这个小人精。”又去看了呼呼大睡的顾永辰后,两人回到卧室,简薇忍不住感叹,“小丫今年三岁了,要不是觉得年纪还小,真想给她开蒙。” “不急,还是等明年吧,先让她松快一年。”顾青云觉得没必要这么着急,而且简薇现在每天管家理事都会带她在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以后的顾景不会差到哪去。 简薇闻言,想了想,就同意了。 让简薇先睡,顾青云见时间还没到十点,就先做完俯卧撑,洗完澡后在书房开始写新的话本。 之前写《白蛇传》时,他曾经和读者说过自己在准备新话本,如今《几何》已经翻译完毕,微积分的事不急,现在的空闲时间都花在学习拉丁语上,想到谢长亭老是写信来催促,他就准备开始提笔写了。 按照之前的想法,顾青云先写下大纲。这是一个有关于在海外种田的故事。这几年时间,他和这么多外国人有过交流,相比之前写《出海冒险记》,他对外面的世界更为了解,准备的资料更为充分齐全。 想到如今的航海技术,顾青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和不会出海一趟,但这无损于他对外面的好奇。 当然,故事背景是虚构的,免得有人叽叽歪歪。 等顾青云把大纲写好,开始设计书中人物的姓名、性格、背景时,听到外面街道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暗暗数一数,顾青云知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了,于是赶紧回房睡觉。 * 四月二十六日,殿试的成绩出来了。何谦竹的名次是八十五名,比会试时进步四名,挂在二甲的尾巴上。 看到这个成绩,何谦竹心里高兴得很,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 顾青云见状,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同进士,虽说同样是金榜题名,可到底还是有些美中不足。 何谦竹的成绩一出来,顾青云就和方仁霄商量回乡的事,可以有伴不说,主要是让小石头适应林山县的气候和条件,准备明年的县试。今年的考试已经过去了,明年再不考,后年的院试就得为乡试让路,如此一来,如果明年小石头院试没过,想再考就得隔一年,太麻烦了。 对于小石头是否能通过县试和府试,成为一名小童生,顾青云是很有信心的。 “好,就这么办。”方仁霄一听,沉吟了一会儿,同意了。 “老夫就让你外婆抓紧时间收拾行李。”想到快要回乡,一向淡定的方仁霄霎时激动起来,不断地捋着自己的胡子,满怀期待地在院子里走得团团转。 顾青云默然,自从他守孝起复后就一直待在京城,十几年没有回乡,如今的激动可以理解。同时心里又很是感动,要不是为了他们这一家,相信老师一定会在致仕后就回乡吧。 这时候的人“落叶归根”的思想十分严重,也就是在京城,如果是地方官,一旦辞官或致仕,为了不影响后来者和怕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牟利,朝廷有规定他们得马上搬离之前任职的地方,两年内不许在当地居住和置产。这样的话,一般的官员就只能回乡了。 也只有在京城可以不遵守这个规定,毕竟这里的王公贵族和官员最多,致仕官员的影响力肯定不如在任时高,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 不久,何谦竹跨马游街后,没能考上翰林院庶吉士,就按照成绩被分配到大理寺,成为一名从七品的典薄。 收到这个任命通知后,顾青云笑了:“大理寺正好适合你,你不是对这些推理断案有兴趣吗?”大理寺相当于现代的法院,是全国最高的上诉机关,这个部门还是很有权力的。 何谦竹能得到这个位置,算是专业对口。 “不能进翰林院,和别人比不了,但我也心满意足了。”何谦竹整个人意气风发,自从考上进士后,他一下子精神焕发,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对于这个职位,他是满足的,起码不用到地方去做知县。看到顾青云儿子们的优秀,他心动了,也想把孩子们接到京城,沾一沾皇城根下的龙气。 “青云,谢谢你一直帮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多亏你帮忙。”何谦竹看着顾青云,十分感激。感谢的话他不想再多说,把它放在心里就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 顾青云摆摆手,白烨白大人是大理寺的头头,也是自己会试的座师,又有庞喜林的关系在,这些年两家一直有来往,起码节礼是年年送的。趁着有机会,他帮何谦竹牵线搭桥是正常的,毕竟两人的关系亲密,能帮到对方是好事。 接下来,两人开始商量购买住宅的事。 顾三元这些年来一直帮他管理出租院子,自己又曾经买过房,他出去跑一趟后,根据何谦竹的要求很快就筛选出合适的房源。只是一看到那价格,何谦竹的脸色就发青。 “京城的房子这么贵!”何谦竹看到南区的一座四合院,才一进就要卖八百两银子!这是房源里地理位置最不好的,位置好一点的起码要上千。他这些年每次上京都是住在顾青云家里,不用租房不用住客栈,根本没关注过京城的房价,现在突然看到,不由得大吃一惊。 难怪人家都说“京城大,居不易”呢。 “青云,我记得你以前在林山县买过一座比这套还要大的房子,当时才花了六十两银子。” “是的,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京城的价格肯定和咱们县里的不同。”顾青云想了想,自己现在住的这座院子,以前买的时候花了五百多两,再包括修缮什么的一共花了七百两,如今价格也跟着往上涨,他猜测起码能多一倍的价格。 奇怪的是,原来的主人黄家没有上京来找他补回房款,亏他还一直等着呢。他们再不来,找房款的时间就过期了。 “我明白。”何谦竹皱眉思考着什么。 顾青云探头过去,跟着看了看顾三元列出的清单,道:“这些年做生意的人很多都发财了,加上来京城的人越来越多,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师兄,你如果要买就趁早,照现在的态势,以后的房价还会比现在高,早点买就是占便宜。” 何谦竹点点头,没说什么。 难道是不够钱?想到这里,顾青云就笑道:“如果不够银子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可以借你。”心里琢磨着自己家现在还有多少具体的闲钱?今晚问一下简薇。 “再看,等表妹上京和她商量后再说,我暂时先住在店宅务那里,租金很便宜。”最终,何谦竹下了这么一个决定。 顾青云当然没意见,店宅务是朝廷建的公共廉租房,很适合刚当官的新科进士。 时间一晃而过,五月初,离别的日子又到了。 送走方仁霄、连氏和小石头后,顾青云一家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精神都萎靡不振,不是想念他们,就是担忧他们途中的安全,特别是后者。 此外,顾青云还得想方设法把小鱼儿弄进皇家书院。 第186章 喜宴 小石头要去参加科举考试, 那他就得从皇家书院请假,因为请假时间太长, 等他明年十月份回来, 那时的他已经十三岁,距离从皇家书院毕业也没有两年了。 之前小石头在书院学得很好,才十二岁就升到甲院, 和一帮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小少年共同学习,这说明他的学业是很优秀的。 能升到甲院对于立志从文的人来说,基本上可以结束皇家书院的学业了,顾青云问过小石头的意愿后,就顺势为他办理结业手续。又想到今年小鱼儿已八岁, 达到书院住宿的年龄,顾青云的心就活泛起来。 既然一户人家只能有一个小孩入学, 那自家的小鱼儿现在是符合条件了吧?通过咨询, 出乎顾青云意料的是,书院的人很是和气,只说让孩子来参加测试,合格的话就可进入。 这让顾青云颇为惊讶。 第182节 “我还以为要请你出手帮忙呢。”顾青云和谢长亭低声说起小鱼儿入学的事, “没想到书院的人倒是挺好说话的,是不是最近入学名额宽裕?”一般而言, 四品以上的官宦家庭才有机会轻松入学, 像他们这种条件,没有人在学院内教书的话,还是得通过一定的手段, 比如他一开始想请谢长亭帮忙就是如此。 谢长亭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听我舅舅说过,唉,我家儿子太小了,要等到他入学还得等几年,倒是女子书院那边我很熟悉。” 顾青云挑挑眉,他家的两个女儿都在里面,他当然熟悉。 两人此时正在靖勇侯府,今天正是陆煊和宁国公嫡长孙女的婚礼。侯府里张灯结彩,门上和窗户都贴上了大红的喜字,进来的人都喜气洋洋的。 此时大户人家娶亲的规格还遵循古制,都是黄昏才去迎接新娘。如果在乡下地方就没这么严格,以方便为主,毕竟晚上吃喜宴麻烦得多,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银钱把夜晚装扮得如同白昼。 不过这样有一个好处,顾青云这些有官职在身的人就不用特意请假,等到散值就可以直接来了,方便。 靖勇侯府和宁国公联姻,两家是朝廷重臣,又有爵位在身,加上成亲的是陆煊,是下一任靖勇侯,这场婚礼绝对称得上万众瞩目,就算陆泽有意识低调,依然掩饰不住这场婚礼的盛大和奢华。 其他人不管有关系还是没关系的,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因此这天到来的人特别多,气氛非常嘈杂和热闹。所幸侯府得力,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顾青云有侯府给的请帖,这天散值后就立马来了,简薇和孩子们已经早他一步到达,现在正在女眷那里待着。即便如今的社会风气比刚开国时开放,但男女有别,两人还是分开了,小鱼儿跟着他,小丫跟着简薇,结果小鱼儿在这里碰到学堂的小伙伴,不耐烦陪在顾青云身边,早就和一帮小孩子去玩耍,反正整个侯府大得很,能到哪里玩那帮小家伙精明得很,还有侯府的仆人在旁边看着。 至于是否会出事?笑话,除非是猝不及防的意外,否则在侯府里如果还出事的话就是质疑陆泽的能力,皇帝也不会把紫禁城的安危交给他了。 顾青云和陆煊打过招呼后,见他兴奋的模样,心里也欢喜得很。 他今年才十七岁,据说新娘子和他同岁,武将一般比文官成亲早些。顾青云心里暗自嘀咕,估计是怕有个万一要上战场,想早日成亲生子,留下血脉。 今天陆煊是主角,他们没能说多久,陆煊就得去招呼别人了。 顾青云看到陆泽一向冷峻的脸庞今天显得格外柔和,脸上的疤痕就算看起来还有些狰狞,可大家都能看得出主人的喜悦。 和陆泽说了一会儿话,顾青云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再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后,顾青云正打算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一坐,就看到谢长亭朝他这边走来。 所以他们现在才坐在花园一角,旁边有人用好奇的眼光看向他们,也有人神色不变,见怪不怪。 自从顾青云“一枕黄粱”的马甲曝光后,他和谢长亭的关系就人尽皆知,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好基友。还有人奇怪为何两个不搭边的人是如何凑在一起的,难道真是通过话本结识的? 顾青云知道这种情况,只是他从未正面回答过这种问题,就当做不知道。 那天晚上的事他不大想回忆,就算是在深夜,看不太清楚人影,但亲手射箭伤人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一般都是有意识地不去回想。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两人正说着话呢,不远处就传来喊声。 重头戏来了!顾青云和谢长亭精神一振,两人站了起来,顺着人流去观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着司仪的高喊声,身穿喜服的新人一起走回门后,消失在众人眼前。顾青云望着陆煊傻笑的面容,修长的背影,心里有点怅然若失,但还是喜悦居多。 一帮小年轻嬉笑着去闹洞房了,顾青云等人当然不会去。 接下来就是喜宴了,精致喷香的菜肴和美酒流水般送上来。 顾青云和谢长亭这才分开,两人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此时小鱼儿也跑回来了,扯扯顾青云的袖子示意自己的存在后,又坐在顾青云旁边的那张桌子,和一帮六岁以上的小孩子一起吃饭。 顾青云坐下后,偶尔看向小鱼儿。他经常带孩子们出来交际,次数多了,孩子们一般不会做出失礼的事,只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去瞄一眼。 旁边的谭子礼看了看他,面无表情,不说话。 顾青云假装没看到,两人打了招呼后就没说过话,反正他不主动,顾青云也不会主动。 不过,坐在小鱼儿身边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似乎就是谭子礼的孩子吧?五官和谭子礼很是相似,年纪看起来和小鱼儿差不多大,只是颜值高多了,相比小鱼儿略圆的身材,对方更显得瘦弱。 顾青云看到这一幕,暗下决心:小鱼儿还得继续合理减肥,免得被其他小孩衬托。 此时又有人坐下,顾青云回过神来,大家相互见礼。 顾青云看了看,以他的官职和地位,他应该和张修远他们在一桌的,只是侯府把他安排在接近主桌附近,同桌的竟然有谭子礼。当然,还有楚瑜。 自打楚瑜从翰林院出来,去了詹事府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即便太子是以后的储君,顾青云也不想提前去抱大腿。一个是懒,一个是不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觉得自己没那个头脑,也不想为别人肝脑涂地。于是慢慢的,和楚瑜的关系就渐渐冷淡下来,只偶尔在一些场合见面,还能说上几句。 比如现在。 楚瑜是三年升一级,前不久刚刚升为詹事府右春坊的从五品官员,官职是右谕德。步子走得又快又稳,深得他们一帮小伙伴羡慕。 顾青云知道他们这一批的进士,除了楚瑜和孔繁忠等寥寥几个人这次能继续往上升外,其他人是原地踏步。 此时的楚瑜的确是意气风发,见到顾青云依然笑得很是和煦。 “慎之,好久不见!”楚瑜和顾青云相互示意,两人隔着谭子礼说了几句闲话。 “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去蹴鞠?” “好啊。”顾青云点头,知道楚瑜也是一个蹴鞠高手。 “喂,你们两个够了,是不是当我不存在?”谭子礼双手抱胸,瞪了他们一眼。 顾青云和楚瑜看着他佯怒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不我们换个位置?”楚瑜笑着提议。 “我不,我就想坐这里。”谭子礼脸黑黑地否决了。 顾青云扶额,见同桌的其他人好奇地看过来,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估计在其他人眼中,他们是同年,又一起待过翰林院,会以为他们的关系很好吧。 一场喜宴下来,顾青云一家人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差点就过了宵禁时间,幸好现在的京城宵禁越来越晚,过节时甚至取消宵禁,否则他们非得在侯府住下不可。 回到家后,顾青云又是一身酒气,这次简薇没有说他。 “小世子成亲,你就这么高兴?”简薇扶他坐在靠背的椅子上,一边笑道。 顾青云面色酡红,微醺,他想了一会才答道:“当然,小陆煊成亲就算大人了。哎,今晚他给我敬酒,他高兴得很。薇儿,陆家太厚道了,我只是教过陆煊两年,可他一直把我当做夫子对待,逢年过节都不会忘记我。薇儿,我怎么就觉得有那么一点受之有愧呢?”好吧,想到今晚无意中听到别人议论自己和侯府的关系,顾青云承认自己受到一点影响,还借着酒意抒发出来。 “小世子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你们感情好在正常的,何愧之有?不要胡思乱想,赶紧喝了醒酒汤去洗澡睡觉。”简薇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现什么不对。 “说得对,我知道其他人在妒忌我。”顾青云咕哝一句。 一夜无话。 八月份,陆煊带给他们的喜悦还没有过去,顾青云又接到消息,发现他之前凑有份子的那艘船回来了,卖掉货物后,王家送来的银子足有一千零八十两。 想到一年的时间,五百两的本金就能变成这么多,百分之百的利润,顾青云不由得感叹出海贸易的利润之大,难怪吸引一批人前仆后继地投入。他这还是小钱,那些金额大的岂不是赚得更多? 收到银子后,顾青云和简薇开始盘算自家的小金库,制定下一步的理财和投资计划。 第187章 财产 秋季的午后, 天高气爽,天空蓝得让人心醉, 阳光是慵懒的, 斜斜地照在白墙黛瓦上,泛起一圈圈金光。 院中的凉亭里,顾青云半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他的身上趴着顾景,小家伙在小花园里玩了半天早就累了,神态和顾青云一模一样,都是闭着眼睛,偶尔又突然睁开。 凉亭中间的木桌和木椅上, 简薇正在轻轻地拨弄着算盘,计算数字。 “夫君……”等简薇计算完毕后, 发现那一大一小的动作, 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想着是不是另找个时间说事,就发现顾青云睁开眼睛。 “我先把小丫送回房内。”顾青云小声说了一句,趴着睡对身体不好, 还是让她躺在床上舒服。 没过多久,顾青云就从卧室里出来, 接过简薇手中的账本, 看完后还是很高兴的:“不错,没想到咱们家也有这些产业了。”这还不包括老家的二百五十亩地和两间店铺、一座宅子。 一座正在居住的两进四合院,田地本来只有二十亩的, 但今年初有几名官员犯事,除了抄家抄出来的财产入库外,那些田地店铺也被发卖。顾青云身为户部官员,正好趁着职务便利低价购买了一个五十亩地的小庄子,是上好的水田,离京城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花了他们四百两银子。不过这已经算是低价了,足足比市场价便宜三分之一。 本来还可以更低价的,只是顾青云没有去动手脚,也不还价,他觉得能以这个价格买到这块地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想去做多余的动作,怕引来麻烦。不过他最后还是入手了几件小小的玉器,让简薇很是欢喜。 除去这些,他们家还有能出租的院子两座,挨近皇家书院那四套小院子,每套每月租金从几年前的五两升到六两,一个月就有二十四两的收入,加上日南坊挨近贡院的那座院子,顾家每月能收到的租金一共就有四十两左右。至于两间商铺,每月二十五两银子是妥妥的,当然,其中一间商铺是简薇的,不算在内,即便这样,在顾家的账本上,每月租金的平均收入,加起来就差不多有五十五两。 这样一算,每年就有六百六十两银子租金,而他的俸禄和养廉银加起来才一百八十两,简薇的年俸是他的三分之一,其中养廉银是不算进去的,那就只有二十两银子。 不过他每年还有一些灰色收入,按照账本,去年他们家一年的年收入有差不多一千两,支出五百多两,每年结余四百两左右。遗憾的是,前几年租金没有这么高,就少了些。 至于话本和算学书的收入。话本就不说了,后续还能卖都是书肆占大头,他的收入是很少的。还有算学书,即便他翻译的《几何》大火,其中卖出的销量还是比不上话本,除去刻书成本,利润极低。幸好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靠算学书赚钱,能保本就已经是件成功的事了。 人活在世中不可无钱,顾青云很庆幸简薇不是那种觉得谈钱有铜臭味的人,相反,两人对于家中的产业和银钱很是关注,想争取每年都能有所结余,不会超支。 受他们的影响,小石头和小鱼儿也很关注自己的小金库,各自有一本账本专门记录自己收支情况,有时候顾青云看到他们拿出自己的账本在年底认真算时,总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这就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家学渊源”吧,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些所谓的清贵人家看到了肯定觉得“有辱斯文”。幸好,这是他们家私下的活动之一。 而他们家这样的收入,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三年下来,因为今年买了这五十亩地,存下来的银钱才有七百两,现在突然一下子有一千两银子入账,家中的账本前所未有地好看。 此时,顾青云看到最后那一列的数字,心中是极为高兴的。 “继续拿钱投海运吧。”顾青云暗暗思量,开口道,“我听工部的人说现在的船只技术有突破,还有航海技术也提高了,安全性增加,那帮子商人现在可高兴得很。”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商人们还捐钱给工部设计海船,弄了快十年,总算是出成果了。 因为这件事,工部如今一跃成为热门部门,经费充足,又出了成绩,得到皇帝和朝中大臣的表扬,于是大家都想进去烧热灶。顾青云就发现这段时间工部的人走路都带风,那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心。 这让顾青云不得不佩服朝中大佬和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运作的,能让大商人心甘情愿地出钱投资工部,用以改进船只技术。要知道那帮人可是精明得很,不见兔子不撒鹰。 不过只要一想到这片土地上千百来的“官本位”思想,顾青云就淡然了。 他也跟着高兴,恨不得商船赶紧更新换代,那以后回乡的时间就会缩短,有百利而无一害。 简薇闻言,同意了,又问道:“那咱们投多少?”这王家的人还想着让夫君继续教王家骏,态度极为殷切,一个劲地鼓动他们继续投钱。 “我看就七百两吧,不好占别人太多便宜,咱们家又没有出人。”顾青云颇有些犹豫,继续说道,“要不我先问问子茗,如果他不做的话我也不做了。”上次方子茗出的本钱比他还多,顾青云相信,他应该还会再投钱进去的,不过还是先问一声为好。 “好,就这么办,咱们家不像其他大户人家,底子还薄,不好一下子投太多,免得打了水漂。”简薇见顾青云还是很理智的,脸上的笑意就露了出来。 “剩下的钱再去买店铺吧,要容易出租的。”顾青云又说了一句,他不是没想过要做生意赚钱,只是家中没有这方面的人才,自己也没有思路。 如今租金的钱已经足够他们生活,除了担忧以后孩子们的婚嫁费,顾青云觉得自己已经满足了,不必太过于着急。 简薇有同样的看法,多年的磨合让他们比较了解对方的想法,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也能意会。 接下来,两人又说起何谦竹搬入店宅务的事。 “我见师兄那里还手忙脚乱的,他又要开始上值,你有空到他们家看看是否能帮上忙,起码我们已经在京城住了这么长时间。”顾青云提议。 何谦竹回乡祭祖后就很快回到京城上班,还带着妻儿一起,现在他们暂时住在朝廷提供的公租房里,地点离他们这里很远,坐马车绕来绕去需要半个时辰,不过距离他大理寺倒是不算远,和他这边差不多,所需时间不到半个时辰。 “好。”简薇一听很是乐意,不说两家的关系,单是她和何家表妹就能聊得来,自会热心帮忙。 * 八月二十五日,是皇家书院测试的日子。顾青云因为要办公,就只能让简薇带着小鱼儿到书院参加测试。 三天后,他们顺利收到书院的入学通知。 对比以前小石头哭着不肯去书院的样子,小鱼儿则相反,自从知道自己要参加测试后,心情就十分紧张,勤奋程度大增,乖巧程度大增。 面对顾青云的问话,小家伙振振有词:“我早就想去了,哥哥和小宝哥哥在那里学过,我也要去。” 顾青云无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你要和同窗们分开,你也乐意?还有,你到时要在书院住宿,你怕不怕?” 顾永辰撇撇嘴:“哎呀,我一点也不怕!”他挺起小胸脯,用力地拍拍,说,“逢五、十可以休息回家,想和他们一起玩耍总有机会的。不过爹爹,你一定一定要记得去接我回来。” 第183节 好吧,看着顾永辰兴致勃勃的样子,顾青云只能勉强表示欣慰,起码不用面对一个哭泣的小鬼。再想到大儿子去书院时才六岁,对比小儿子如今已八岁,他自觉找到了原因。 皇家书院八月底开课,新生入学。 送走小鱼儿后,偌大的院子就只有顾青云和简薇、顾景三名主人在,一时之间只觉得空落落的。下人们不会喧哗,加上顾景又是个安静的性子,没有小伙伴在一起玩,她自己能和玩具玩一整天,这样一看,顾家就更显得安静。 没有两个精力旺盛的儿子在身边,顾青云和简薇只觉得一下子有些不习惯。想念是必不可少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清净,两人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简薇学拉丁语的进度比以前快多了,顾青云也因为多了一个可以练习说话的对象,口语比以前流利,进步也快。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去逛街、拜佛等各种出游活动,九月九日还去了一趟自家的庄子,在那里吃了一顿野味。 * 谢长亭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意地丢给门房,对一路问话的仆从视而不见,摸着怀里的东西,直接兴冲冲地往后院大步走去。 “公主在里面吗?”看到安乐公主的贴身侍女迎上来,谢长亭劈头就问。 “驸马,殿下在演武场。” 谢长亭一听,脸就拉下来,“哼”了一声,低声嘀咕道:“那演武场到底有何魅力让她一再泡在里面?”说完后又问,“小公子呢?” “小公子还在睡。” 既然在睡觉,那还是去看一眼好了。想到就做,谢长亭走去儿子的房内看看,果然见这白胖小子正四肢摊开,睡得很是香甜,嘴角还流出晶莹的口水。 谢长亭痴痴地看了他的睡相好久,直到有下人来报,说安乐公主回来了。 “驸马,你今天比往常回来得早,有何事?”安乐公主一身常服,头发湿润地披散下来,看得出是洗澡后才过来的。 谢长亭刚想回答,又听安乐公主开口问道,“天保醒了吗?” 谢长亭闻言,刚绽开的笑意就停止了,没好气地说道:“那小子还在睡!”说完后就一挥衣袖,叫道,“我有事去书房。” 第188章 演戏 谢长亭甩袖而去, 房内的下人屏住呼吸,默默地站在角落, 力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如果细看她们的脸,就发现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紧张。 安乐公主闭上眼睛, 又张开,挥退要帮她擦头发的侍女,低低地笑了笑,随即站起来迈着步子悠悠然走进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他在拿着一本书很是认真地看着。 她走在他身后, 把头搁在他的肩膀,转头轻声问道:“又生气了?你为何时常生气?这对身子不好。” 谢长亭不理她, 只是身体颤了颤, 握着书本的手紧了紧。 “这是什么书?”安乐公主看向书桌,微黄的纸张上字体密密麻麻的。 见他还是不理,她含笑道:“这是你儿子,你为何老是吃他的醋, 等他长大了肯定笑话你这个当爹的。” 这话一出,谢长亭总算是有反应了, 撇嘴道:“自打他出生后, 我感觉你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我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说完后还咬唇,把嘴唇咬得殷红殷红的, 桃花眼里似乎有水光,直愣愣地看着展开的书页,就是不看她。 安乐公主愣了愣,过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忙摇头道:“你这是哪来的想法?什么叫生孩子的工具?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话?驸马,本宫的心意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谢长亭霍地站起来,拍桌子道:“我就是不知道!我只知道自打儿子出生后,我的地位一天比一天低,以前我在你和女儿心目中排第一,现在变成最后一名了!”修长的身材站得笔挺,很有一股气势。 安乐公主见他那模样,再次笑了起来,把他的身体扳过来,认真地盯着他的桃花眼,柔声道:“我们才是相伴一生的人,在本宫心中,驸马,你是最重要的!” “真的吗?”谢长亭突然怯生生地问,眼眶里的泪水眨啊眨,终于缓缓地顺着白皙姣好的脸庞流下。 安乐公主闭上眼睛,颤抖着声音道:“你别哭了,哭得本宫心都碎了!你放心,以后肯定把你放在第一位!决不食言!” “殿下,我自是信你的。”谢长亭微微弯腰,把头偎依在安乐公主怀里,紧紧地搂住她柔韧结实的腰肢,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殿下,永远不要不理我,不要忽视我,要时时把我放在第一位,连儿子都不能抢我的位置,我的心好脆弱的,你每次不理我,我的心都好痛好痛,都一直在流血……” 看着在她胸前一拱一拱的谢长亭,安乐公主的脸涨得通红,眼看着他的贼手已经从衣襟摸进来,又看了看外面散落的阳光,她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吼道:“驸马,够了!本宫受不了,你这是什么时候看的话本?这是何人写出的话语,太不正常了,本宫定要去拜读一下!”说到最后一句,颇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 谢长亭一听,窒一窒,很是可惜地收回自己的手,叹气道:“这是我书肆的某个文人写的话本,我怀疑是个女子,不过没有去深究。最近很流行这个,又逃又抓,又打又骂,又哭又闹,里面的男主角有钱有权又高又俊,这篇话本在我的店子里可是很受女子欢迎的。殿下,你赶紧看吧,看了后就知道我演得多好了。” 安乐公主浓眉皱起,摆摆手说:“这些软绵绵的东西本宫可不喜欢。”她探究般看向谢长亭,问道,“是不是又想上台演戏了?”心里却想到:有个一言不合就想演戏的夫君真的好累,配合不好晚上肯定还得听他念叨,只是夫君喜欢的那些话语让她听了觉得头皮发麻,刚刚说的话让她现在一想起就觉得有种羞耻感。 幸好没有其他人听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没有,不演了。”谢长亭摇摇头,一本正经。 安乐公主凝神看了他一会,突然问道:“驸马,你刚刚说的话是否是你的心里话,真的妒忌天保了?” 谢长亭一听,差点跳起来,言不由衷地回答:“怎么会呢?哈哈,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妒忌自己的儿子!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说着说着,语气逐渐变得信誓旦旦,“天保可是咱们唯一的儿子,我疼他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捧在他面前!我们怎么看重都不为过!” 安乐公主狐疑地看着他,见谢长亭拍着胸脯保证不可能,这才转移话题:“你今天回来得好早,不是和顾慎之出去喝酒了?”和其他人出去,她可能不放心,和顾慎之出去她是很安心的。 “慎之哪有这个时间陪我玩?他忙得紧,大皇子如今在户部,听说这几天去到他们云南司,要看什么往年的账本,还要听别人介绍如今户部做的活。慎之正在给他找资料呢,我约他酉时一刻见面,结果他戌时才到,足足让我等了一个时辰,听说就是为了应付大皇子。” 安乐公主一听,又接着问了几个问题,若有所思。 谢长亭没在意,他把桌子上的话本递过去,献宝般说道:“这是黄粱一梦新出的话本,我看颇合胃口,是男性视角的,讲的是某朝人士在海外发现金矿,又看当地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回来报告国主后,被赐爵,最后被国主派到海外建立我汉族城市的故事。我觉得你应该喜欢,里面的一些内容很是新颖。”如果是自己,从头到尾建立一座城市,那该多美妙啊。 安乐公主闻言,笑道:“幸好顾慎之写的话本本宫还能看得下去。”刚刚驸马说的那本是什么玩意?那种话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吗? “不对,顾慎之不用‘一枕黄粱’和‘山野居士’的笔名,又想出这个什么黄粱一梦?”她想了想,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对啊,慎之说他是朝廷命官,不好光明正大地写话本,怕被别人说他不务正业,就随便想了个名字,反正自打‘一枕黄粱’出名后,很多人也跟风起类似的文名,只要他不承认,别人如何猜测是别人的事。”谢长亭刚开始是不同意的,只是他最后还是被顾青云说服了。 今天就是顾青云话本新出的日子,名字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就叫《海外建城记》。 安乐公主先随意翻了翻,看了一会儿就点点头,道:“本宫等写多点再看,过两天妙儿生辰,本宫再开个宴会,到时在席上说个一两句就算了。” “又有人来。”谢长亭暗自嘀咕了一句,握住安乐公主的手道,“公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我都是支持你的。”他隐约知道安乐公主在做的事,毕竟她从不瞒他,不过她也没把他牵涉进来。 谢长亭明白,既然自己娶了公主就别想着置身事外,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是,公主做得很隐蔽,表面上对几个弟弟都一视同仁,平素行事很是低调。 他知道公主可能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为天保挣个爵位,毕竟公主的儿子可是没有爵位的,不像公主的女儿,受宠的话可能被封个虚衔,但对于爵位的册封,皇室很是谨慎,没有功劳很难通过。 至于家里的爵位?自打他尚主后,他爹和他大哥大嫂防他跟防贼似的,怕给自家招灾,让皇室找到借口夺爵,他们行事谨慎,非常小心翼翼,让他看了很是无语。 “好吧,自然支持本宫的话,那你现在就去打一套拳,驸马,这些天你似乎到演武场锻炼的时间又少了!”说到这里,安乐公主就想推着谢长亭出门。 谢长亭一听,忙远离她,叫道:“我现在忙得很,没时间去打什么拳,呃,对,我要整理戏剧的种类,这可是大事,我很忙的,这可是慎之提醒我做的,万一真出版了,那我也算是有著作的人了,算是文人,哈哈,这可是一件大事,公主,你一定要支持我。” “无事,我找几个清客帮你,让他们整理资料,到时一起署你的名字即可。”安乐公主很是淡然地说追。 谢长亭一愣,随即摇头:“这可不行,这是别人做的不是我做的,怎么好占用别人的成果?” “你呀,不开窍。想一想咱们老三,读了几本酸书,找一堆文人给他打下手,就这样他还不是出书了?还得到父皇的赞扬。有这例子在,你怕什么,反正咱们出了银子,你也算是帮上忙的。” 说完后,不顾谢长亭的反对,提溜着他去打拳了,见他挣扎,就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想反攻了?” 谢长亭一愣,随即想起那段时间自己被抓着苦练的日子,还真让他练出一身薄薄的肌肉,只是时间一长,自己又慢慢松懈下来。 “好好好,我自己去,你不用抓我。”谢长亭眼睛发亮,随即整理自己的衣领,率先走出书房,一副兴冲冲的样子。 后面的安乐公主不由得摇头叹息,又有些期待:也不知道这次驸马能坚持多久? * 越省临阳府林溪村。 顾永良自从回到林溪村后就陷入了爱的包围中,家中的长辈对他极好,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吃鸡蛋绝对不上鸭蛋,这让他如鱼得水,心里快活极了,觉得整天泡在蜜罐里。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在京城对他极好的太外公,回来后倒是对他严厉得紧,程度直逼他亲爹,让他苦不堪言。 这天傍晚,顾永良再次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方家村回来,还在牛车上睡了一觉,回到家才醒来。 刚一醒来,又发现他被长辈们包围了。 第189章 同僚 “太爷爷太奶奶, 爷爷奶奶,我没事。”看着这一双双流露出关切的眼神, 顾永良赶紧解释, “就是牛车太慢了,我不小心就坐着睡着了。” 小陈氏摸摸他的脑袋,慈祥地问道:“肚子饿不饿?” 顾永良眨眨眼, 点头道:“饿了。”其实不是很饿,毕竟回来之前在太外公那里吃了点心。不过一觉起来,又有点饿了。 老陈氏一听,忙急声道:“那太奶奶马上让人给你做吃的,你人小, 还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 以后要长得和你爹一样高。” 顾永良摸摸脑袋, 展颜一笑:“太奶奶您放心,我以后肯定很高的。还有,我想吃家里的熏肉。” “好好好,小石头想吃什么太奶奶都给你弄来。”见重孙子抱着自己的胳膊撒娇, 老陈氏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化了, 忍不住露出只剩几颗牙齿的嘴巴, 很是欢喜地转身,小步走进门。 这时顾季山开始问:“小石头,你太外公他们好吗?” “好, 太外公还在后院那里撒了种子准备种菜。”对于长辈们对太外公的关注,顾永良早就习惯了。 要不是太外公不喜欢,他相信家中的长辈肯定隔三差五就去拜访他,还会一个劲的送东西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顾季山满意地捋捋胡子,告诫道,“你太外公对你是严厉了点,但他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认真念书。” 顾大河和小陈氏虽然心疼大孙子天天早出晚归去学习,但他们宠归宠,却从不插手他的学习事宜,尤其对象是方仁霄,更是如此。 即便现在顾青云已经是正六品官员,以后的职位可能会比方仁霄高,但在顾大河和小陈氏心目中,方仁霄的地位依然极为重要,单他是顾青云的老师就足以让他们把反对意见吞进肚里了。 顾季山和老陈氏也是同样的想法,只是一想到重孙子学习这么辛苦,对他就更好了。 这种好刚开始还让顾青平和顾青安的儿子们妒忌过,小孩子嘛,回老家一向受宠,只是最近这个大哥一回来,太爷爷和太奶奶他们就围着他团团转,心情当然有点不快。 不过这点不快不算什么,毕竟去年小鱼儿他们回来,这样的情景已经发生过一遍,他们早有免疫力。加上顾永良给他们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以及他这个大哥表现出来的友好和聪明,足以让两个小屁孩转变态度,变得崇拜起来。 顾永良不觉得化解两个小孩的妒忌有什么了不起的,吃过晚饭后,他就被小陈氏拉着去试了一套衣裳,这才回房点起蜡烛,开始读书。 没过多久,顾永东就过来了。两人明年二月要一起下场考县试,所以这段时间他总会趁着晚上顾永良有空的时间到这里一起讨论功课。 …… “小石头,原来这句话还有这层意思!”顾永东年轻的脸上流露出佩服之色,“你年纪比我小几载,书读得比我好多了。” 顾永良摆摆手,忙道:“大哥,这是我爹爹教过的内容,大哥你书读得也很好,人又这么勤奋,以后肯定很有出息。”经过比较和交流,他心里明白,自己虽然比大堂哥小五岁,但自己的学识却是比他好,这是因为他所处的环境和教育比一直在县里的大堂哥好太多了。不过他这位大堂哥读书极为刻苦和努力,那拼劲让他看了心里都心生佩服。 “原来是云叔!”顾永东眼睛顿时一亮,话题又立即转到顾青云身上,不断地追问顾青云平时的一些生活细节。 见状,顾永良颇为无奈,大堂哥什么都好,平时看起来很理智,就是对父亲有一种说不出的狂热,老是动不动就把话题转到父亲身上,再小的事情他也听得津津有味。再这样说下去,他担心自己忍不住把父亲一天吃什么和做过什么糗事都说出来。 * 京城,重阳节过后,顾青云继续到户部上班。因为梅主事一跃成为员外郎,被调走后他们云南司就空出一个位置,没过多久,这位顶替梅主事的新同僚就来报到了。 新来的同僚姓郝,和顾青云一样是寒门出身,鄂省人士,比他早两科考中二甲进士,年龄大约四十五六岁,黑黑瘦瘦的,身量不高,他在外面做过县令,回京后还做过给事中等职务。 顾青云通过接触和了解,发现刚开始他不是一个难以接触的人,只是大概是因为年龄和做过一方父母官的缘故,再加上他们慢慢熟悉,他对自己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微妙。 顾青云感觉他把自己当成小辈和下属了,说话的语气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指使的味道。 面对这种情况,顾青云当然不会妥协。他深知如果妥协一次,以后就会步步退让。 “小顾,这份公文詹大人明天就要,你熟悉情况,今天下午散值前就做出来吧。”郝主事说完后就笑眯眯地把一份材料放在顾青云办公桌上。 第184节 顾青云暗暗皱眉,抬头,拿着毛笔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道:“郝大人,在下这段时间忙得很,没空做这个,除非詹大人亲自说让在下放下手头的工作,否则只能抱歉了。”心里却很是恼怒,当初对方刚进来时不熟悉业务,都是他认真地带着他熟悉的,有时上官催得急,他觉得不难就顺手帮他做了,没想到如今他倒是得寸进尺,想把他自身的活推到自己身上。 顾青云当然不乐意,虽说对方算是科考前辈,可他还是翰林出身呢,而且在户部,自己的资格可比他老。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比起他来,显然自己更受阮郎中和詹员外郎的看重。 对于顾青云的拒绝,郝主事不由得一愣,忍不住惊讶地盯着他。 顾青云脸上还带着微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做这个很快的,相信以小顾你的能力,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做好。你的能力这么强,我刚来户部就听说了,数字只是看一眼就能心算出结果。”郝主事丝毫不放弃,又摸摸脑袋,叹了口气,缓声道,“我老了,这些天事情太忙,最近又睡不安稳,现在脑袋有点头疼,打算下午散值后就去瞧大夫,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充沛。” 顾青云看着他面色红润的样子,心里都无语了。这种借口已经用过好几次,自家再上当就是蠢货。 “郝大人,你的头疼还没好?那的确得去看大夫,否则长期下去就会老是疼,万一考核时被督察院那边人写上一个病字……”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他,意有所指。 三年一次的考核对于官员来说极为重要,有几种情况会被贬官或不能做官,其中一种就是“病”。只要督察院认定你因为生病不能履职,那一般就不能继续做官。所以有些官员即使得病了,也会勉强撑着身体来上班。 当然,像那种很快就好的病不算在内。 郝主事闻言,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顾青云,只觉得他的态度有变化。 顾青云定定地看着他,随即低下头来,拿起毛笔蘸一蘸墨水,继续写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郝大人,你自便,在下要抓紧时间做事了,时间紧,任务重。” 郝主事在顾青云桌子前站了好大一会儿,见顾青云没有再说话和帮忙的意思,忍不住生起气来,可又不敢发火。 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这要是在他以前的县衙……随即一想到顾青云的身份,又赶紧把这念头按下去。 考虑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拿着自己的材料走出顾青云的办公房。 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顾青云有些郁闷,他想念梅主事了,和他一起共事三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不和谐的事。虽说后面因为升官这个原因,让他们在最后的日子里气氛有些古怪,不过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公开闹过,要不然那天晚上梅主事也不会叫他去吃饭和挡酒,私底下他还曾自嘲那时他是草木皆兵。 想到要和这个郝主事共事三年甚至更多年,顾青云就希望以后的日子能轻松些,所以一发现苗头不对,他就得狠狠地按下去,不能任其生长。 不管怎么说,就算对方真有后台,自己也是不怕的,大不了让对方把他打发到清水衙门去。 没再思考下去,顾青云继续干活,争取今天下午不用加班,可以早点回去。 等到散值时间,顾青云恰巧在路口碰到大皇子。待他行礼后,大皇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就径直走出大门。 顾青云不以为意,正想迈步,这时宁郎中从他身后赶上来,并肩,道:“慎之,又碰到大皇子了?说什么了?” “没什么。”顾青云不想多说,前段时间大皇子来云南司,他们的确接触得多。 这位皇子表现得风度翩翩,对人的态度极为温和,和他相处并不难过。他来户部的时间并不多,表面上看,从来没有插手过户部的运作,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不过顾青云觉得,如果真不想争的话,他干脆不来户部上班更好,那样别人就会更加相信。 顾青云没有发现他有招揽自己的意思,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职位太低了,帮不上忙。不过他琢磨着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和谢长亭走得近吧。 面对这种情况,他求之不得,心里极为安定,还松了一口气。 * 在回家的路上,顾青云顺便拐到松竹书斋,本来想看看有没有新书的,可一看到放话本的那个书架房有一些人在围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有认识的人问自己“黄粱一梦”是不是他,那自己就很难回答,又不好说谎。毕竟这个文风可能会暴露出问题,事实上他不指望能够隐瞒得住,他只是要一块遮羞布而已,免得有人攻击自己不务正业。 又看到有人往这边看来,顾青云赶紧骑马走了,心里却颇为欢喜,看他们的手中拿着的书,自己的话本应该卖得不错。 回到家,洗脸洗手后,发现简薇又在教顾景认字。 看着小家伙认真学习的样子,连他走进房都没有察觉到,顾青云忍不住微微一笑。 女儿今年已经五岁,以前他和简薇总觉得她还小,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对她的学习较为放松,一般都是教她背诗,没有紧迫感。 没想到今年带她出去参加一个宴会后,小家伙就主动提出要读书。 女儿既然想上进,顾青云和简薇当然高兴,以她的年龄还不能去外面读书,就先由简薇亲自启蒙。 不得不说,顾青云以前的猜测是对的。在学习上,顾景的确比她的哥哥们还要专注,只要是她记住的东西就很少会忘记。且她学习很认真,一心一意的,让他们夫妇很是欢喜,教导起来太有成就感了! 顾青云觉得,照这个态势学习下去,等她八岁,小家伙一定能考上皇家女子书院。 第190章 悲喜 等顾景学习告一段落, 简薇这才有心思抬头和顾青云说话,含笑地问道:“夫君, 今晚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准备。” “和平时一样就好。”顾青云走过去摸摸顾景的小脑袋, 弯腰问道,“小丫,今天学习了什么内容?” 顾景白嫩嫩的脸蛋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小手指指向案桌上的书籍,奶声奶气地答道:“娘亲教我《千字文》,爹爹,我会念了。”说完还期盼地看着他。 顾青云了然,忙道:“那你背给爹爹听。” “好。”顾景眼睛笑得弯起来, 随即一板一眼地开始背诵。 顾青云一边听着一边暗忖,自己的女儿似乎很喜欢别人考核她啊。 “……曰严与敬, 孝当竭力, 忠则尽命,临深履薄。爹爹,我背完了。”顾景眨眨乌黑的大眼睛,翘起的眼睫毛很是浓密, 更衬出她眼睛的灵动。 随着她越长越大,小家伙的五官遗传了简薇的优点, 眉毛浓黑, 这是和顾青云相似。整体看来是一个可爱娇嫩的小娃娃。 在顾青云心目中,自己的女儿长得非常好看。 这让他想起前不久谢长亭说过的话,他说唯一的儿子越长越好看, 看过的人都说他是女娃,怎么他家三个女儿长得就那么像安乐公主呢,如果和弟弟的容貌换过来就好了。 对于他的嘀咕,顾青云心里清楚。谢长亭的儿子不就是继承了他的美貌吗?用得着把话说得那么含蓄? 自己的女儿真会长啊,傻爸爸笑了一会,顾青云终于忍不住把她抱起来重重地亲了一口,赞道:“小丫背得好!”他和简薇商量过,没有把《女诫》作为顾景的启蒙,而是从《三字经》、《千字文》和诗集等书籍入手。除此之外,顾景还得学习女红,现在她的手还小,还没有正式拿针,但已经开始学习如何辨别布料、色彩了。 对于女儿的教育,顾青云一般都是听简薇的,自己很少插手。 晚饭后,三人正在院子中散步消食。 “夫君,你的新话本卖得如何?”简薇见顾景停下来,正蹲下去观察盛开的菊花和月季花,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还行,刚刻印出三册,这本书起码要写上一两年,如果我工作忙的话,甚至是更长时间。至于影响如何现在还不能确定。”顾青云觉得自己以前写过这么多本书,他花费心思最多的就是《梅花戒》,现在写的这本,心思同样花费很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笔力有所长进,只要他想,就能把想要的段落描述出来。 在话本里,他写出城市规划的重要性,还有开发殖民的好处以及开发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除此之外,一些小知识也会写进去,比如口中吞火是如何做到的,算是普及一下迷信知识。 简薇点点头,眼睛看到顾景想摘花,忙叫道:“小丫,不许摘花。”接着又说了一通大道理。 顾景乖巧地点点头,又转身去摸那些花儿的叶子,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如果小丫是男娃就好了。”简薇看着顾景脑袋上扎起的两团发髻,感叹道,“她这么喜欢学习,如果是男娃,指不定能考个状元回来呢。”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们最开始的启蒙都是从她这里开始的,所以她第一时间感受到三个孩子资质的差别。 要说天分,三个孩子都差不多,小石头可能比小鱼儿、小丫好上那么一点,但差别不大。现在的小石头读书已经能自觉,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小鱼儿性格还有些跳脱,要大人盯着才行。顾景年纪最小,但她性子安静,学习起来能一心一意,并且能乐在其中。 “嘘……”顾青云竖起食指,连忙看向脚下的顾景,见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简薇的话语,就忙把简薇拉到一边,小声道,“这种话不要在小丫面前说。” 简薇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小丫人虽小,但有时我们说话她好像能理解。你说这种话,她知道后岂不是很伤心?”顾青云能理解简薇的感慨,因为偶尔他也会有这种想法。如果顾景生在现代就好了,那时的她肯定能干自己喜欢的事。 简薇若有所思,过了半响才说道:“好,以后这类的话我会注意的。” “娘子,你真聪敏。”顾青云握住她的手,缓声道,“现在小花坛里有这么多花,要不咱们去选一种摘下来给你戴?特别是老师的那几株玉蟹冰盘,趁着他不在,咱们摘下来,反正他们明年才能回来。”方仁霄的那株玉蟹冰盘经过几年的培育,如今已经扩大到一小群,要不然他也不敢打它们的主意。 简薇扑哧一笑,点点他的鼻子笑道:“你呀,小心外公回来知道又罚你背书。” 顾青云嘿嘿笑起来:“那等他知道再说。” 不过一说到方仁霄他们,顾青云和简薇就油然升起想念之情,纷纷猜测他们现在在家乡做什么。 “明年小石头、大堂哥家里的东东,还有瑜哥儿要一起考县试,到了院试那一关,三弟也要考,如果能再多出几个秀才就好了。”顾青云感叹。他突然想起何谦竹,这么多年来,他家夭折了两个孩子,最后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立住,很是宝贝。今年他家大儿子十七岁,如今已是秀才,小女儿十一岁,比小石头小一岁,前不久他刚见过,是个乖巧大方的小女孩。 至于简瑜,他今年都十五岁了,去年回乡时,简志远就曾经说过让他今年下场试试。 想到小小的桃花镇就有顾家和何家,何家几代都出读书人,功名最低都是秀才,家中的底蕴比顾家深厚,顾青云就下定决心,培养后代是重中之重。 以后顾家以书香传家,只要不乱站队,安分守己,那是可以长长久久的。万一真考不上功名的话就让孩子们去做账房先生,加上他如今在户部做事,又对算学有一定的研究,学习起来更加便利。 看来自己抽空要编写做帐的教材了,以后按部就班,理论与实际结合,能很快就培养出一名合格的账房先生,起码这是一条出路,算是家学渊源。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就把自己的想法对简薇说出来。 简薇沉吟了一会儿,叹道:“夫君,这个主意不错。就算是咱们家的孩子,以后也不可能每一个都有读书的天分和运气,做账房是一条好的出路,不怕丢人。” “是啊,薇儿,我记得我爹刚开始送我去念书时,当时他们最高的企盼就是我能考中秀才,家中不用服徭役,最次等的想法是我能成为一名账房先生,不用干体力活。”顾青云说到这里就忍不住露出怀念的微笑。 他自己最初的目标也是考中秀才,只是没想到他能在十二岁就完成目标,再加上有方仁霄,野心也越来越大,最终走到这一步。 简薇很是感兴趣地听着。 两人谈了一会,顾青云发现已经是饭后半个时辰了,接下来到了自己锻炼身体的时间,这才止住谈话。 * 秋天很快过去,等顾景的九九消寒图全部涂上朱砂后,冬天终于结束,时间进入二月,顾青云和简薇开始为小石头他们祈福。为此,简薇还带着顾景特意出城一趟,到佛寺里烧香拜佛,希望远在家乡的大儿子能顺利上榜。 顾青云他们是对小石头很有信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就怕会出什么意外状况,毕竟这种事情很难说,再加上这是小石头第一次参加科考,一次就中的话会提升他的自信心,对以后有好处。 心里焦虑之下,简薇如同最平凡普通的妇人,只能把精神寄托在神佛之上。 等待之中,时间显得格外难熬,一直等到五月底,老家终于来信了。顾青云这才得知小石头、顾永东和简瑜三人都顺利通过县试和府试,成为一名新出炉的童生,其中小石头还是县案首和府案首,可谓是大大露了一次脸,在林山县名声鹊起。 即便方仁霄的信写得轻描淡写,似乎这个成绩不值一提,但顾青云还是能揣摩得出,老师他老人家可是欢喜得很。 顾青云和简薇高兴之余,又对八月的院试怀有更大的期待。 喜事还不止这一桩,没过多久,顾青云接到方子茗的来信,信中说他已经顺利成为知州,这让顾青云他们再次兴奋不已。 话说,去年方子茗和他一样,官职是按兵不动的,不过他运气好,前不久隔壁的知州因病致仕,朝廷就在附近选中了方子茗前去接任,让他一下子从正六品的通判升为从五品的知州。 要顺利达成肯定少不了运作一番,顾青云绝对相信,方子茗的岳父夏大人是出了大力气的,毕竟是吏部的官员嘛,近水楼台先得月。 前不久还不敢确定,现在尘埃落定,顾青云等人自然为他高兴,只可惜他远在他乡,不能在一起庆祝。 * 顾青云的日子过得极为忙碌,如今云南司具体的事务大半都是他在做,到了八月份,云南基础设施建设已经接近完工,其中要开发的几个盐矿已开始产生利润。 有一天他逛街时竟然看到有云南的高档盐出售,打出的广告一个比一个夸张,几乎可以把它吹成吃了后长寿,这让他惊讶不已。然后顺其自然的,他们家还真的去买那些盐回来用了。 活脱脱被广告洗脑了,不过质量的确不错,对得起它那高昂的价格。 顾青云知道,以后的云南税收肯定比往年大增,这对于云南司的人来说,算是一件大喜事,算是一件大功劳。为此,司里的人这段时间走路都是面带笑容,阮郎中一改往常的漫不经心,变成对云南很是关注。 与此同时,他还接到庞喜林的来信,知道他的治下农业丰收,一切都欣欣向荣,心里更为高兴。 这样喜悦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九月中旬,顾青云再次收到老家的消息。 简薇见顾青云神色不对劲,忙把信笺从他手里拿过来自己看,刚开始看到小石头是院案首,连中小三元,成为一名秀才,还有顾永东也是榜上有名,还没有来得及为简瑜和顾青安失落,就看到最后的消息。 第185节 “夫君……”简薇看着顾青云发怔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抚着他的脸庞,柔声道,“大爷爷这么大年纪了,算是喜丧,你不要太过于悲伤。” 第191章 悲痛 顾青云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简薇所说的话, 他抬眼看了一眼简薇,轻声道:“薇儿, 我心里明白的, 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就握握她的手。 简薇欲言又止,但见顾青云精神萎靡的样子,只能轻轻一叹, 低声道:“那我先出去了,不要太伤心,大爷爷他老人家是在院试成绩出来后才过身的,知道东东能考上秀才一定很高兴。”她是知道顾青云对这位老人的感情的,心里也为他难过。 顾青云手撑着额头, 无力地点点头。 书房的门被关上,顾青云过了半响, 再次拿起那张信纸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心里还是不敢置信,前年他回乡时,明明大爷爷看起来还很健康,虽然头发几乎全白, 吃饭的饭量不多,但和他说话时思路还很清晰, 没想到短短不到两年时间, 他就突然生病去世了! 想到去年已经逝世的何夫子,今年又一位老人脱离人世,特别是这人是顾伯山, 这让他几乎不能接受。 从理智上来说,在这个时代,八旬的老人算是非常长寿了,此时去世算是喜丧,但作为亲属,总希望老人能够活得长一点更长一点。 顾青云左手撑着桌面,紧紧地捂住眼睛,眼眶情不自禁地发热,不一会儿就感到自己的手心湿润了。 大爷爷顾伯山在他的心目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如果小时候没有他力挺自己读书,顾青云都不知道他和父母究竟能不能说服家里让他念书。而这些年来,大爷爷作为族长,把族人管得很严,从来没有让自己担忧过后方的问题。 可是这一位给过自己极大帮助、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老人就这么不在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见到他!而自己偏偏还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的眼泪就肆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 “爹爹……”不知过了多久,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小奶音在安静的书房突然响起。 顾青云一愣,抬头往外一瞧,发现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自己的手帕已经湿透。 “爹爹,肚子饿饿,要吃饭了。”就着门外的火光,一道小小的身影慢吞吞地挪过来。 顾青云怕她看不见路摔倒,刚想站起来就察觉到自己的腿脚已经麻木了。 “爹爹,不要难过。”顾景走过来抱着顾青云的大腿,声音软绵绵的,“爹爹难过,我也难过。” 顾青云扯扯嘴角,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问道:“小丫,你用过饭没?”声音却嘶哑得厉害。 顾景摇摇头。 门外的简薇见状,就轻声道:“夫君,该换丧服了。” “嗯,进来。”顾青云微微提高声音。 很快,简薇就带人进来点起蜡烛照亮书房,她的身后还跟着春分和谷雨,端着一盆清水还带着布巾。 顾青云洗脸换上丧服,所谓的丧服就是用细熟的麻布制成的,按照他和顾伯山的关系,他只需服缌麻,服期三个月,在这三个月内忌吃荤,忌嫁娶,不能去参加喜庆宴乐等活动,也不可接待宾客。 “我让管家在大门横钉了一幅细麻。”简薇帮他一起换上衣服。 顾青云点点头,这是提示别人自家在服丧,细麻布则代表服丧时间。他又看到简薇和顾景身上的首饰已经全部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的木簪子,心里很是舒服。 “薇儿,辛苦你了。”顾青云握住她的手,家里的丧服都是她在短短的时间内赶制出来的。而他经过一段时间的发泄,下午猝不及防的悲痛已经缓解。 简薇摇摇头,给他穿上一件外衫,轻声道:“小丫见你不在都不肯吃饭。” 顾青云低头看向顾景,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突然开口:“爹爹的眼睛肿肿的,爹爹是不是哭过了?” 这话一出,房内的春分和谷雨恨不得缩在角落。 顾青云干咳一声,倒是不以为意,牵着她的手走去饭厅,一边还解释道:“是的,爹爹的大爷爷去世了,爹爹太伤心当然会哭。” 顾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简薇,没有再说话。 晚饭后,顾青云就去了前院的书房,这里有一间卧室,他有时会在这里休息。现在是服丧期间,他当然不能和简薇一起睡,前院的书房就是最好的选择。 晚上,他挥笔写下一篇祭文,当他写到“肝肠寸断,泪水沾巾。哀号祭奠,悲痛难陈”时,只觉得手中的毛笔无比沉重,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位可敬的老人,眼睛不由得一酸,眼泪似乎又要流下,连忙使劲地眨眨眼,抑制住这种冲动。 顾三元帮他晾干信纸,他同样知道这个噩耗,整个晚上都沉默许多。 “叔,我明天就把信拿去寄。” “嗯,记得找你婶拿银票,我远在京城帮不上什么忙。” “好。” 第二天,顾青云还是得照常去户部上值,父母去世要丁忧二十七个月,但像顾伯山这种亲属关系是很难请到丧假的,如果他家是在京城附近还好,但在越省就不行了,来回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上官不可能批准。 他唯一庆幸的是,小石头还在老家,可以代替他到顾伯山的坟前磕头,这让他内心深处会好受些。 既然请不到假期,顾青云只能继续上值,他里面穿着丧服,外面穿着官服,还在鞋子上让简薇用白色的孝布做一些点缀,其他人见到他这种的打扮就不会邀请他去参加聚会,也不会上门拜访,省去一些麻烦事。 顾青云收到信时,距离顾伯山去世已经有一月有余,本来他只需服丧一个多月就行了,只是他最终还是服满三个月。 服丧的日子过得极为安静,不用交际应酬,每天只在户部和家里两点一线活动,他自己吃素不要紧,可顾景年纪还小,除了前面七天是跟着不吃荤腥外,后面的日子顾青云和简薇不会强求她,煮菜放油,吃点鸡蛋是正常的事。 事实上,真不吃荤腥的话,顾青云相信他们这样吃惯肉食的家庭是没有多少人受得了的。 顾青云严格按照规矩来,这样的行为反而让他心情平静,慢慢的,心里终于能接受顾伯山已经离世的事实。期间,他待在家里无事可做,干脆就接着干自己的事。不得不说,关起门来没有人打扰的日子,他写起话本更有灵感,学习语言自我感觉心情平静,进步很大。 三个月的服丧期结束,顾青云和简薇有些着急了。 “爹爹,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顾永辰这天趁着休息日,又问起顾青云。 “应该快了,赶紧的,把你写的功课拿给爹爹看看,特别你的大字,让爹爹看看有没有进步。”顾青云摸摸他的脑袋,小家伙性格开朗活泼,还有张修远的儿子张延海在一旁照应,加上陆煊还没从皇家书院结业,所以他在书院里适应得不错。 事实上,对于小石头他们的行踪,顾青云心里也有些没谱。按理说知道成绩,办完顾伯山的丧事后,方仁霄和小石头他们就应该返京,免得到时天冷赶路太过于辛苦。 一连三个月没有信寄回,顾青云还真担心他们会出什么事。难道是老师不想回京?还是途中发生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就坐不住了,天天让方忠派人到城门口等待。如果真的是途中出事的话,那里会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如今海路和水路繁荣,南北来往的商人消息无比灵通。 在反复的煎熬中,顾青云他们终于等到了方仁霄他们归来,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底。 “外公外婆,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天气冷,再不回来就只能等明年了。”一家人见面就是埋怨也带着十分的欢欣。 面对简薇的抱怨,连氏温声道:“家里事多,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些,让你们担心了。” “老师,您还好吧?来,咱们还是马上回家,这里人多。”顾青云打量一下方仁霄的脸色,见他面色疲惫,忙扶着他道。 送方仁霄和连氏上马车后,顾青云注意到小石头神情有些不自在,频频看向这边,心里咯噔一下,忙把他扯到一边,沉声问:“是不是你太爷爷太奶奶出什么事了?” 顾永良一听,猛地摇头,连声否认:“不是,不是。”他看了一眼顾青云的脸色,继续道,“好吧,是与他们有点关系。咱们本来九月中旬就可以回来的,只是太爷爷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我怕他出什么事就推辞了,现在已经好了。” 顾青云心里一松,幸好没事。他刚开始知道顾伯山去世的消息时,就担心爷爷奶奶受不住,他知道爷爷和大爷爷这对兄弟的感情是极好的,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的矛盾,现在一个走了,另一个肯定受影响。 “那你大奶奶身体如何?”顾青云忙问道。 “我走的时候还好,堂叔和堂哥他们都在身边服侍呢。”顾永良见他爹的脸色不错,心情也放松下来。 顾青云和顾永良交流一番后,暂时放下对家里的担忧,转而仔细地打量他家大儿子的容貌,发现一年的时间,他就长高了一截,如果说刚离京时他还是孩童模样,如今的他已经是个小少年了。 “不错,不错,能连中小三元,当初你爹可没你这么厉害。”顾青云赞赏道,对于顾永良的成绩无比满意。 刚刚还紧绷着脸庞的顾永良一听,心里顿时一喜,忍不住摸摸脑袋:“都是爹爹教导得好。” 顾青云敲敲他的脑袋:“不是爹,是你太外公。” 顾永良嘿嘿一笑:“是大家的功劳。” “你们父子俩还想说到什么时候?还不快上车?”那边,简薇的声音传来。 “来了来了。”顾永良欢快地应了一声。 顾青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刚刚还觉得他长大呢,结果还是没怎么变。 在顾永良回来的第二天,谢长亭、何谦竹和张修远他们知道消息后,纷纷送来贺礼,祝贺他考中秀才。 第192章 家规 顾宅的堂屋内, 有一张大大的炕床,上面坐着几人, 暖意融融, 旁边还有炭盆在散发着热量。 此时,简薇正在把大家送来的礼单入账,之后就对顾永良说:“良哥儿, 你喜欢什么就拿去用,这些都是叔伯们送给你的。” 顾永良腼腆一笑,接过简薇递过来的礼单,慢慢地看起来。 顾永辰也探头过来,“哇”的一声, 叫道:“哥,我想要皖省的宣纸!”这个地方所产的宣纸, 洁白细润, 价格很高,一直在文人中负有盛名,他从来没用过,就是爹爹也很少用。 “你现在还用不着这么好的纸。”顾永良搂住他的脖子, “你再看其他的,我看这根黄玉螭纹镇纸不错, 我记得你书桌上用的镇纸还是你捡的石头做的。” 顾永辰蹭蹭顾永良的肩膀, 嘟囔道:“我不要这个,太名贵了,放在书院我怕被人弄坏。” “有人欺负你?”顾永良一惊, 低头看他。 “才没有呢,我又不胆小怯弱,不像咱们院有个人,胆子小得要命,老是一副爱哭不哭的模样,动不动就掉眼泪,跟个小姑娘似的,还喜欢去给夫子说小话,咱们都很讨厌他,哼哼,性子不讨喜,难怪别人欺负他了。”顾永辰撇撇嘴,又挺起小胸脯,使劲地拍一拍,自豪地说道,“我蹴鞠玩得好,射箭很准,念书很好,还和几个人交朋友,这样其他同窗就不敢惹我了。” 见顾永良还看着自己,他就嘀咕道:“只是他们都毛手毛脚的,容易弄坏东西。” 顾永良点点头,算是相信他的话。 “哥,你这次考中秀才,我的同窗们都很佩服你呢。”顾永辰崇拜地看着他哥,眼睛发亮,“你和爹爹都考中秀才,我以后也要去考。” 顾永良注意到弟弟的目光,一时之间有些自得,在外人面前要端着,在自家小弟面前当然可以流露出真情实感,于是就下巴微微扬起,语气很是谦虚,道:“还行啦,咱们林山县科考的人不算多,比不上苏州江浙那一带,那里的竞争才激烈呢。” 他曾经在皇家书院从六岁待到十二岁,知道里面的孩子是分圈子的,文官一拨,武官一拨,算是泾渭分明。弟弟的小伙伴们肯定大部分是文官家的孩子,那是将来要科举入仕的,当然会关注科考。 “反正哥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你还是廪生,每个月有银子可以领的。”顾永辰抱住他的胳膊不放,眨眨眼,声音一下子甜了好几度,“哥哥,哥哥,你给点银子我吧,我的鞠坏了,前不久又买了一个,零钱都没有了。” “你把你的账本拿来给我瞧瞧。”顾永良不大相信,他家弟弟可是个小财迷,从来没有见他把钱花完过,一旦银钱告急,肯定去太外公太外婆那里撒娇,回来时小金库又会充盈,不过如果被爹爹知道,小屁股就会被揍一顿。 只是一想到自己考中秀才后,老家长辈们给的奖励还有家里收到的贺礼有一部分是让自己收着的,现在算是“财大气粗”,又见他弟弟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准备破一次财,不那么计较了。 一旁正跟着简薇辨认贺礼的顾景耳尖,一听就赶紧蹬蹬蹬地跑过来:“大哥,大哥,小丫也要零花钱,二哥有,小丫也要有。” 她身穿一件厚厚的兔袄,仰起的小脸又白又嫩,黑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让顾永良看得心一软,不由得点点头。 顾永辰怒视着她,道:“你又没出去读书,要钱做什么?” “我要。”顾景没理他,抱住顾永良的另一边胳膊,使劲地摇啊摇。 等顾青云从隔壁方家回来时,就看到这副情景,他视线转到简薇那里,见她还在盘账,朝孩子们摆摆手,就毫不在意地在她身边坐下。 “外公怎么说?”简微转头轻声问他。 “我和老师商量过了,小石头才十三岁,等到十五六岁才回去考乡试也不迟,先让他静心学个几年,回头就让他到国子监入学。”顾青云把手放在火盆旁边烤一会儿,今天的天气可真冷,风都刮起来了,估计准备下雪。 本朝还没有出现过连中三元的人,顾青云虽然有这个奢望,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达到这个成就,但也不强求,毕竟当初他科考时就没做到。 第186节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希望小石头的脚步能放缓一些,且乡试要在考场内连续待上九天,太伤神和伤身了,小石头年纪还小,还是等大几岁再去考为好。 至于国子监,经过今上大力整顿,更改入学条件,还请了很多有学问的人进去教学,这些年一下子盖过了本朝几家知名书院的风头,连续几年出了很多举人。 如今国子监和皇家书院一文一武,几乎把全部的权贵、官家子弟一网打尽,而且只有优秀的人才能在里面就读,普通一些就只能到各个地方的官学或私学入学。 当然,皇家书院的武将教学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记得陆煊和他说过,他在皇家书院时,陆泽还曾经到过那里上过课,父子俩一上一下,颇为有趣。 “小石头的条件是符合的,我明天就去申请。”顾青云接着说,儿子是官宦之子,又是秀才,完全符合条件。 每次看到这样的条件,顾青云都忍不住庆幸,自己早年就考中进士,能够为后代提供良好的教育条件。 等和简薇谈完后,又见到儿女们在亲亲热热地拿着一个笔洗聊天,时不时发出笑声,他忍不住和简薇相视一笑。 一般而言,他们很少介入到孩子们的纠纷中,只有等场面失控时才会说,要不然就会站在一旁看他们自己解决。所幸,小石头作为大哥,一向对弟妹友爱,处事又公正,所以他们很少能吵起来。即使真的吵架了,也能很快就和好,从不记仇。 * 如今天冷,考虑到儿子刚出门回来,顾青云就打算让他在家自学一个月,等过完年再去国子监申请。 到了年底,顾青云开始和云南的官员算账,统计数据时,果然云南的税收情况大为好转,排名从倒数一二名前进三名,即便只是小小的进步,还是让云南司的人大为高兴,个个踌躇满志,对待工作的精神状态一下子不同了,没有以前的得过且过。 大伙儿都认为明年才是爆发之年,到时的税收状况肯定比今年好。 顾青云隐约收到风声,知道他的两位顶头上司已经在找门路想往上升一升了。以往是没办法,谁不知道云南司是垫底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啊,现在好了,一下子扬眉吐气,想把品级动一动是正常的事。 顾青云如今在云南司待得如鱼得水,自从业务熟悉后,他除了年底那半个月加班加点,其他时候都能提前完成自己的工作内容,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自己的办公房里泡茶、踱步、看书,最近又迷上了整理往年的数据。户部的案卷都放在一起,还可以查看其它司的情况,他就有意识地观察财税和经济的关系,看本朝这些年的税收变化。 比如商业的税收现在就一年比一年多。 万一自己以后能写出一本什么统计学和统筹学出来呢?顾青云怀抱着期望。 而且了解这些数据,以后制定政策或者提出对策,也有事实依据呀。 在办公房里他还是比较谨慎的,没有利用空闲的时间写话本和学语言等,毕竟他的同僚郝主事很喜欢不敲门就直接走到他面前,万一被他看到了,肯定闹起来。 自打他上次拒绝过对方后,后面又拒绝过几次,对方就明白了,没有再试图把他当做他的下属。 面对他一如既往的笑脸,顾青云只能暗自提高警惕。 过完年后,等到春暖花开时,顾青云全家再一次出去春游。 整个冬天,顾青云他们都压着方仁霄,不许他大冬天出去玩,所以天气一暖,他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鱼钩等东西,说是和老友出去玩了。 这让顾青云和简薇哭笑不得,还说不生气呢。 连氏年纪大了,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非要留在家里,所以这次只有他们一家五口出去。 春游的保留节日,他们户部还是和礼部比赛蹴鞠。自从第一次蹴鞠比赛过后,因为效果非常好,以后的每年他们两个部门都会来一次。 “慎之,你的体力还是那么好。”王主事看向顾青云的眼神带着羡慕,他摸摸自己的肚腩,瞪着眼睛道,“我今年不行了,都快跑不动了。” 顾青云看着对方高高壮壮的身材,嗯,是比去年胖了一些,不过变化不大。 “多运动几次就好了。”顾青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腹肌,哈,还是一样,心里颇为得意。自己今年三十四岁了,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他不能想象自己以后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王主事摇摇头,看了一眼正在给顾青云拿水的顾永良,突然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问道:“慎之,你家良哥儿可看了人家?” 顾青云一惊,下意识把他一把推开,皱眉道:“一身臭汗,还靠我这么近。”脑子快速转动一下,发现王主事家里还真有适龄的女儿,于是老实道,“还没有,他今年才十四岁,还小呢,不急。” 他的确不急,觉得要给儿子找一个他自己喜欢的、起码可以相处得来的女孩。他也不想儿子分心太早,起码要等他考中举人再说。 他发现,小石头考中秀才,还是连中小三元后,别家对待自家的态度就更好了,更别提他们家的家规还有一条“年满四十岁,无子方可纳妾”,简薇就曾经说过,她如今在社交圈很受其他贵妇人的欢迎。 顾青云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曾经是女人,了解女人的心思。且小石头的前途看好,进士不敢说,举人是可以肯定的,这样的话,即便以后他不能考中进士,凭着顾家,也能找到空缺做官。 起码小石头的表现很是靠谱,没有成为纨绔子弟的倾向。 更别提他的容貌了,小小年纪就长得很是清俊,起码顾青云觉得比自己要长得好看。 而顾青云定下这条家规,不仅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儿子们纳妾,而是他认为家里女人多就是乱家之祸,想要妻妾和谐那是男人们的梦想,女人们可不会那么想。 事实上,这条家规,很多亲贵的读书人家都有,他们不是例外。 顾青云观察过了,有些人家连通房都没有,有些则不然,妾是没有了,通房倒是一堆,他可不想这样。 再者,最重要的是,女人一少,家庭和谐,花在事业上的时间和精力就多了,做事容易专注,容易出成绩。这个他可是有亲身体会的,这么多年来,当初学问和他差不多,家世比他好的同年,现在都有几个陷于后宅风波中,为了家里嫡嫡庶庶的孩子烦恼,比如龚凤鸣。 张修远、谭子礼也是如此,只是这两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而已。 想到今天出来后,小石头在游玩时偶遇到的那些女孩子,顾青云摸着下巴暗忖: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机会给儿子上堂生理课,免得他以后被别人带去烟花之地乱来,或者被不合适的女人迷住。 一想到这里,顾青云就下意识地瞥向正在和其他妇人说话的简薇。 话说,如果他跟简薇说自己要带小石头去一些场所开开眼界,保证不乱来,那她到底会不会撕了自己? 第193章 羞涩 “不急?再不订亲, 好人家的女儿都被别人挑走了!”王主事急了,声音稍微加大, 见有其他人好奇地看向这边, 连忙压低声音,劝说他,“我认为现在订亲刚好, 可以让他们小夫妻成亲前多见几次面,对以后好。我儿子以后就打算这么办。” 顾青云正在胡思乱想呢,听到他这番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呢。”不过他知道,在这个年代, 家中孩子的亲事大多数都是由男主人决定的,顾青云也打算遵循这一模式, 范围他选, 具体的人选就让简薇去看。 婆婆和儿媳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总要她喜欢才行,要不然婆媳矛盾太大就不好了。 “宁大人在喊咱们过去了。”见王主事欲言又止,还想说话的样子, 顾青云连忙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顾不得喝水, 把脖子上的布巾丢给小石头,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再次进入蹴鞠场。 事实上,这的确是他故意的,王家的家境是很好, 可王主事对人是豪爽,做朋友不错,但他对家务事却处理得很粗糙,家中妻妾相争,让顾青云和简薇都有所耳闻。 这样的家风,顾青云并不想和他做亲家。 他也不指望小石头能娶个家世不凡的儿媳回来,齐大非偶,反而最大的要求就是对方家世和他们家一样简单,没那么多烦心的事就成。如果情况复杂也没关系,只要当家人的脑子不糊涂即可。比如陆家,这么多年来,因为有陆煊的关系,顾青云老是暗搓搓地观察侯府的情况,发现陆泽处事很是果断明智,习惯快刀斩乱麻,让侯府风平浪静,也让一干吃瓜群众小心思落空。 想到这里,顾青云忍不住自嘲,貌似自己也是吃瓜群众中的一员吧? 一场汗水淋漓的蹴鞠比赛过后,顾青云走进帷幔里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见时间还早,他就和简薇带着顾永辰和顾景到河边散步。 至于顾永良,早就和朋友去游玩了,说要去弄一个什么曲水流觞的文会。 “爹爹不公平,为什么哥哥可以和朋友去玩,我不能去?”顾永辰见刚才有爹爹的同僚在就没有表现出来,现在只剩下一家人,小情绪就来了,嘴巴跟着撅起。 “你多大,你哥多大?不说其他,有拍花子的人追你,你能跑得动吗?”顾青云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眼。 顾永辰顿时气得脸颊通红,连忙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嘟囔道:“爹爹老是嫌弃我胖,明明我已经瘦了很多。” 一旁的简薇和顾景顿时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哥哥不胖,不胖。”顾景还一本正经地摇头。 顾青云也忍不住想笑,事实上,他的话是有些夸张了,九岁的顾永辰全身是有些肉,没有他哥哥身材那么修长,但也不算很胖,特别是和他小时候相比。 顾青云相信,等他青春期到来,身高抽条时肯定能瘦下来,毕竟他的运动量是足够的,而且还一直住宿,念书辛苦,吃的也没有家里的好。 * 漫步在野花缤纷的云水河边,只见流水潺潺,有些河段清澈见底,水底下的鹅卵石和水草一目了然,河边大树的叶子随风摇曳,顾青云享受着头顶太阳光的温暖和春风拂面的柔和,心情愉快极了。 此时,简薇已带着孩子们去山坡上做午饭,顾青云则和张修远正在河边散步。 “慎之,你瞧,又一个香囊落下,你到底去不去捡?”张修远用手肘捅捅顾青云的腰间,语气暧昧,“这是第几个了?你每年出来都能招蜂引蝶,和你走在一起真是不公平,你总比我受欢迎。” “无聊。”顾青云瞪了他一眼,视而不见地从香囊上一脚跨过,又道,“这焉知不是给你的?” “哼,我是何等人?不像你,不近女色,不懂女人心。只要是给我暗送秋波的,我肯定能接收到。”张修远身穿浅色锦袍,手持玉骨折扇的模样看起来风度翩翩,比起年轻时候的他,此时的他年近四旬,即使眼角有几条细纹,但更是多了一种成熟的风度,依然受欢迎。 顾青云无语地看着他,正好前面有一群穿红挂绿的年轻女子嬉笑着往这边跑,一阵香风袭来,其中有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被人一推,顺势倒向他这里。 张修远赶紧避开,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顾青云加快脚步,往右边移动几步,视而不见地继续向前。 “哎呀!”那女子跌落在地,痛呼一声,目光犹不甘心地看向顾青云的方向。 “嘻嘻,这可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咱们多少姐妹在他身上栽跟头,偏你不信这个邪!”有女子嗤笑道,“他和别人来过咱们楼里几次,一直很规矩,从不占便宜,要不是有妻有子咋么还以为他有什么隐情呢。顾夫人真是运气好。” 听到这里,顾青云的脚步加快,很快,身后的动静被嘈杂的人声掩盖住,再也听不到了。 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情形他偶尔会遇到,早就有一套应对方法。事实上,刚才那些在路上给他丢香囊和手帕的女子,有些是未出阁的少女,本来春游就有相亲的意思在里面,那些少女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随意丢的,有些则是平民女子抱着钓金龟的意思广撒网。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人家的手帕不小心被风吹掉,什么样的人都有。 而像刚才路过的那群年轻女子,顾青云知道她们应该是特殊场合的女子,有几个很面熟,否则即便现在民风开放,女子们也不会如此大胆。 无论是哪种情况,顾青云都唯恐避之不及,对她们的手段也了如指掌,所以从未中招过。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上官詹员外郎有一桩风流韵事,他曾经在春游时对一名寡妇起了心思,最后把她纳回家,没两年就生下一个儿子,孩子年龄和小鱼儿差不多,颇为受宠。 张修远见状,肩膀耸动,用折扇掩住口鼻闷闷地笑了开来。 “慎之,这么多年来,你依然郎心似铁,愚兄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张修远一把搂着他的肩膀,嘴角翘起,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你如此守身如玉,难怪在那帮妇人中,你的名声最好,看来不止是话本的功劳。” “不过你太紧张了,有些女子只是想弄个由头和你说说话而已,没想干其他事的,你不要太过于紧张。”张修远继续取笑他,“谁曾想你这么不解风情。” 顾青云瞪着他:“别五十步笑百步,你比我更受欢迎。还有,你再不说正事,我就回去了。”肚子都饿了,今天上午踢球也很累好不好。 “好吧好吧,我说正事,我就想问你这次是否还想去试差?”见顾青云的脸色不对,张修远不好再取笑他,连忙正色地说起这个话题。 “去。”顾青云早就考虑过,今年八月的乡试他还想再去做副主考官,这是扩大他影响力的最好办法之一,有他在,算学题一般是他出。 现在民间是有些人开始使用阿拉伯数字了,不过官方还没有动静,这让他心里有些着急。 归根结底还是影响力不够,推广力度不够。 “那你呢?真不打算外放学政?”顾青云问他,三年前张修远本来想试差完毕就外放做学政的,结果他最后没动静,顾青云就知道他改变主意了。 与他相反的是,王主事想外放,却竞争不过别人,刚才蹴鞠时他还说过,今年还会去参加试差,估计目的没变。 出乎顾青云意料的是,这次的张修远面露坚定之色,道:“这次我会竭尽全力。” 顾青云于是明白,如果说上一次他还有些勉强,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搏一搏了。 两人刚说几句话,迎面就走来几位熟人,正是陆泽和陆煊父子,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长随。 “夫子,张大人,午安。”陆煊率先打招呼。 “侯爷,世子。”张修远微微一惊,连忙行礼。 双方一一行礼和回礼后,几人略微寒暄几句,陆泽还有事要办,走之前还看了一眼顾青云,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笑意,也不觉得狰狞。 顾青云微微一囧。 第187节 陆煊落在身后,在顾青云耳边低声道:“夫子,刚才那一幕我和父亲都看到了,哈哈,想不到夫子这么大年纪还能如此,不像父亲,他来这里从来没有人给他扔过一条手帕,嘿嘿。”说着就闷笑起来,“谁让您外表年轻呢,看起来根本没有三十岁,夫子,您真烦恼的话,就应该蓄起胡须,这样会好一些。” 顾青云板起脸,敲了他脑袋一记,陆煊还比他高一些,见状还弯下腰来,让他哭笑不得,忙道:“都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你别单是说我,你自己也要小心点,不要惹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风流债,你娘子正在怀孕,这时候的女子心里脆弱,你有空就多陪陪她,怀孕不容易。” 是的,成亲两年后,陆煊终于在十九岁这一年准备做父亲了,如今胎儿才三个月,刚刚对外宣布不久,估计今年九月份他就能当爹了。 “夫子,您放心,我懂的,您没见我天天从皇家书院回家住吗?对了,父亲说等孩子出世,再大一点后就把我丢到沿海哪个地方去干活。”后面这句话陆煊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却泛起喜色。 顾青云了然,据他所知,现在的陆煊经常作为陆泽的侍卫跟着他帮忙处理事务,等他二十岁从皇家书院结业,估计就能给他安排职位了。 以陆泽的地位,这是一桩小事,肯定能安排好。 “那你好好干。”顾青云鼓励道,见他还有话说的样子,就催促他,“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是有件事。”陆煊一脸的莫名其妙,“娘子还说要小石头和小鱼儿小时候的尿布,奇怪,咱们家布料应有尽有,也不知要这个做什么,说是为了什么孩子好,能健康又聪明,她才和小石头他们见过几次就知道啦。” 小石头和小鱼儿是去侯府玩过的,只是次数很少。 顾青云了然,虽然心里惊讶,不知这宁家的孩子为何要自家小孩的尿布,毕竟她家亲戚那么多,小男孩的尿布到处都是,不过也不以为意:“这只是一种风俗而已,回头我就让你师娘送过去。”前不久刚送了贺礼。 “那好吧,夫子,我走了。”见事情说完,陆煊连忙告辞,带着吴文等人朝陆泽的方向追去。 张修远在旁边站了半天,见顾青云和陆煊关系亲密,颇为羡慕:“看到你们这样,我都想收几个学生教一教了。”他还见过王家的孩子王家骏,对顾青云的态度也很是恭敬。 “那被你选中的学生一定很高兴。”顾青云笑道,事实上他心里还颇有些奇怪,张修远这么喜欢去状元楼指点别人,那为何不自己收下几个弟子来教? “唉,找到一个合适的弟子难啊,单是我家的孩子就够我忙了。”张修远想到自家的大儿子还比小鱼儿大一岁,但两人的学业进度是一样的,同在丙院,小鱼儿还比自家儿子的功课好那么一点点。 想到以前科考时,自己可是一直把顾青云压在身后的,他更是下定决心,准备狠心给自家儿子加点任务。 * 这天晚上临睡前,顾青云见简薇的心情甚好,想起白天突然升起的念头,就鼓起勇气说道:“薇儿,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生气。” “说吧。”简薇在梳妆台前漫不经心地梳着长发,从镜子中看向泡脚的顾青云,“我肯定不生气。” 顾青云干咳一声,小声道:“你看,小石头都十四岁了,算是长大了,关于那方面的教育,我怕他不懂,万一被人唆使着去那些不好地方,让人哄住就不好了,所以我就想着,嗯,想看是不是先下手为强,让我带他去见识一番。说到底,这种事说白了就那样,只要他了解,也就不神秘了。” 好吧,他突然有这个念头,也是因为前不久小石头对他说的事,是说某天早晨小石头的内裤要换下,这让他意识到,大儿子长大了,这种启蒙教育不能省。 简薇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手中的动作立即停顿下来,她猛然回头看他,眼睛极亮,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低声道:“夫君,你说去哪见识?” 她仔细打量顾青云,只见他一身白色的里衣,宽松的衣服掩饰不住他宽肩窄腰长腿的好身材,尤其夫君的面容很显年轻,皮肤白皙,眼睛明亮有神,走出去别人根本想不到他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 “没,没去哪里。”顾青云一见简薇的脸色,就知道她的看法了,忙摇头道,“好像这样不好,被别人知道了,对小石头的名声不好,以后他还怎么找媳妇?哈哈,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对,我是开玩笑的。” 咳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简薇的气势一下子变强了,没有平日里那温柔的气质,即使她脸上依然面带笑容。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的气势一下子就怂了。 简薇一听,脸色缓和一些,她放下梳子,站起来走到顾青云身边坐下,柔声说道:“夫君,你能这样想就好,按理说儿子的教育该由你负责。”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红晕加深,显得脸蛋娇艳,继续道,“只是这种事对于小石头来说,也算太早了点,他如今一心读书,你让他去见识这种事岂不是乱了他的心?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般是等孩子到十五六岁就给他指个丫头,有咱们在眼皮底下看着,他肯定不会坏了身子。” “这样不大好。”顾青云想到以前的方子茗也是如此,没成亲之前就有通房,不过成亲后他倒是把所有的通房都给遣散了。 “我就知道你不同意。”简薇轻轻地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搂着他的胳膊笑道,“不是还有那个什么书吗?想当初咱们第一次从林溪村到京城,你就一直带在身边,我前不久在书房整理书籍时还看到了。你把这本书给小石头看,他就懂了。” 顾青云闻着她头发散发出来的淡香,略微有些不自在:“娘子,你……好吧,就这么办。”郁闷,明明那幅画册自己藏得很隐蔽的,没想到竟然被她找出来了。 于是,这次谈话过后,顾青云找到一个黄道吉日给小石头上了一堂生理课,内容生动形象,非常详细。 听着顾青云直白的话,再看着自己面前那羞人的图片,十四岁的小石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几乎可以冒出烟来,羞得他几乎不敢抬头,直想往门外跑,可爹爹的话还是一直往他耳里钻,良好的记忆力让他记得牢牢的。 看着小石头那怯生生、坐立不安的模样,顾青云咬咬牙,怎么自己看起来就那么像一个逼良为娼的老鸨呢? 他忍不住想起顾大河,想当初他爹可没跟他上过这种生理课,后来他还不是好好的?他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教,这不是有本能吗? 哎呀,自己做错事了。不过算了,都到这个程度,咬咬牙就过去了,总好过让孩子懵懵懂懂的。 至于以后小鱼儿的生理课,就让小石头去教吧。 顾青云就这么愉快地下定决心。 第194章 沮丧 “听明白了吗?”顾青云很是严肃地问。 顾永良抿抿嘴, 抬起满是潮红的脸庞,羞涩地瞄了瞄顾青云, 低着头没说话。 难道自己的做法太激进了?顾青云拍拍脑袋, 又缓声问道:“是不是听不懂?”换成他小时候,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有那么淡定的一天,说起这些事情, 一点也不羞涩,只觉得很自然。 这下子,顾永良终于有点反应了,只见他轻轻地点了下脑袋。 真的不懂?这下子麻烦了。顾青云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皱眉看着那本图册, 嗯,的确, 画的人物比例失调, 脑袋小身子大,样子都很畸形,还是那种朦胧派,的确看得不是很清楚。 难不成真的要带小石头去那种地方?当然, 他说的不是青楼,那种地方他很少去, 也没想过带儿子去, 毕竟鱼龙混杂,且他对此很不熟悉。 之前考中进士前有人请他才去过两趟,都是很快就出来, 他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氛围。做官后就更不会去了,朝廷有规定不准到青楼狎妓。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偷偷摸摸、乔装打扮去的人也大有人在,而更多的人则是去那种茶楼,算是不摆在明面上的青楼。 这种茶楼装修格调都比较高雅,自身各有特色,或是茶特别好,或是那里的点心做得特别好吃。去那里的人不一定想做什么事,且楼里的姑娘们琴棋书画诗茶一般有一项是精通的,为此吸引了无数的文人骚客。 顾青云去茶楼参加过很多次文会或宴席,请客的主人一般会给每位客人配一名单独的侍女,饭饱酒酣之际客人想做什么就很随意了。 他一向对此没兴趣,之前倒是觉得让小石头去看看还是可行的,毕竟以后类似的场合他会常去。只是想到他年纪还小,而且那种地方终究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场合,会影响小石头的名声,又被简薇劝说,这才作罢。 现在看小石头听不明白的样子,顾青云又重新生起了这个念头。 “那爹爹再说一遍。”左思右想,顾青云还是觉得是自己的教学能力有问题,没有把有关知识讲清楚,“这次你一定要认真听,身为长兄,以后你弟弟就靠你教导了。” “什么?”顾永良大吃一惊,“弟弟也要我教,教这个?”脸一下子就变白了。 “有问题吗?这种事很正常,是咱们男人正常的生理现象,说明你长大了,自会有身体需求。虽是如此,但人不是动物,咱们自身可是要控制好,不能乱做,免得惹来麻烦。”顾青云说到这里时,突然想到一个计划。 自己还是抽空写一篇有关于从小孩到成人的心理、生理生长变化过程的文章,不用写多长,算是一堂正常的生理课,特别是他还有女儿,以后还有孙女,更是要从小教导他们有关的知识,免得不小心闹出什么事。 此外,他还想编写一本有关于后宅争斗的书籍,算是为自己的后代坚持一夫一妻制埋下一粒种子,起码让他们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惹的。 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还经常到街上逛,可是听了不少的故事,生活比戏剧更为狗血,这其中有很多素材是可以用到书里面的,还是真人真事,以后写进书本的话只需隐藏真实的人名和地名即可。 后面一本可以让简薇完成,她的文采很好。这么多年来自己写的话本,修改错别字或有什么逻辑错误都是她改正的,对他帮助很大。 “爹爹,我明白了。”听顾青云这么说,顾永良勉力克服自己的羞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于是,在顾青云再次深入浅出、语言直白地讲过一次后,顾永良这次总算是明白了。只见他们一坐一立,容貌相似的脸上都是表情很是严肃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正经大事。 顾青云预期的课算是达到目标,最后圆满结束。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算是简单,如果别人给他来点实际的,顾青云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经受得住诱惑。 他记得有几位同僚和同年就曾经带自己的儿子到茶楼见识过,还详细解说欢场女子的手段,让当时知道这事的他很是惊讶。看来大家对一年前发生某一世家子和一名欢场女子私奔的事记忆犹新,不想让自己的后辈重蹈覆辙。 看了看时辰,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顾青云和顾永良就走出书房,准备到饭厅。 书房的内室,顾永辰打了个哈欠,似懂非懂,今天爹爹和哥哥的课真奇怪,书院的夫子从来没教过。 隐隐约约的,明白一点内容的顾永辰脸蛋有些发红,暗暗决定不能让爹爹和哥哥发现自己今天一下午都在内室这里睡觉,还中途醒过来听到他们讲课了。 想到这里,顾永辰就赶紧窜出去,迟顾青云他们一步进入饭厅。 * 时间到了四月份,顾青云再次去参加试差考试,不出意料地拿到一个乡试副考官的名额。不过让他郁闷的是,他一知道自己被选中了,刚想去找阮郎中请探亲假,就被他先声夺人拒绝了。 “慎之,不是本官不通情达理,是咱们云南司如今人少事多,你不在,很多活都会堆积起来,尤其是年底,今年是重头戏,咱们要完成得尽善尽美,一点岔子也不能出。”阮郎中肥胖的身材在椅子上挪动了下,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又继续说道,“郝主事他刚来咱们云南司没有多长时间,有些事情他还不清楚,你是知根知底的,离了你,咱们司里就乱了。” “大人过誉了。”顾青云一听阮郎中连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出口了,就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能同意,“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嗯,你好好做,实在不行,让你老父母来一趟京城嘛,他们不想你,总该想孙子吧?”阮郎中见顾青云面色平静,就笑了起来。 这是他的实话,如今司里具体的事务大部分都是由他负责,有顾青云这个属下在,他身上的担子轻松很多。他最满意的不是顾青云的办事能力,事实上,精明能干的下属他见多了,以前的梅主事就是如此。 顾青云最好的一点是,他是有原则,可也不是那种清高得容不下一点沙子的性子,相反,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从来没有多嘴过,对他和詹大人吩咐下去的任务,有意见就会当场提出来,但只要他们坚持,他肯定是不打折扣地完成,不会再叽叽歪歪,很是省心。 办事能力强,不叫苦叫累,不拉帮结派,不搞小圈子,性子是沉闷了点,但为人老实啊,五年的相处时间,足以让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如今在官场上,这样老实的人不多了,让他用得非常顺手。单单是他每次写汇报时那翔实的数据,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自己每次向右侍郎大人陈述工作时都能得到上官的夸赞。 尤其对方的精力还分有一部分在算学上,这么多年来,他见顾青云不是出书就是翻译什么书籍,心里明白像顾青云这种人,不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用得放心。 想到这里,阮郎中顿时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万一自己真能得偿所愿,那该如何对待顾青云? 告辞出门的顾青云自是不知道他走后阮郎中的想法,他心情还是有些沮丧。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个省份监考,但想到自己将近三年没回家,就想着是不是还能像上次那样可以顺便回家,他还想去大爷爷的坟前看看呢。可惜的是,这次没有梅主事在,那位郝大人的业务还不大熟练,阮郎中就不肯给自己假期了。 真是令人失望。 至于阮郎中的提议,他是想过,但他爹娘肯定不会来,只能作罢。所幸小石头去年才从家里回京,家里的老人见不到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失望才对。 * 七月中旬,提前三天,顾青云终于知道自己这次监考的地方,是山东省。实际上,这最后一批的地点就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他早有心理准备。 这次的乡试主考官是礼部的一名正五品郎中,他也是做惯的,主持乡试时刚正不阿,做事一丝不苟,非常认真负责,性子和上次的陈学士差不多,让顾青云暗自庆幸。 认真负责就好,能减少舞弊的风险。虽说做乡试副考官是个好差事,可以刷资历和名望,但相对来说,这还是一个有很大风险的工作,不容易做。 因为有过一次经验,这次顾青云完成得很好。而且这位主考官只负责大的方向,很多琐事都让他去做。只这一次,顾青云就学到很多东西。 等乡试放榜,照样在山东游玩一番,体会不同的风景,他九月十日才回京。顾青云觉得,就算现在皇帝要派他去做主考官自己也能胜任了,毫无压力。 不过他估摸这个主持乡试的差事以后很难再轮到他,朝廷一般不会让一个人连续三次去做考官,起码要相隔几年才行。 * 九月二十日,松竹书斋二楼。 “现在约你出来真不容易,不是休沐日还请不到你,户部真那么忙吗?又不是年底。”谢长亭抱着他家儿子一边用小勺子给他喂点稀粥一边调侃坐在他对面的顾青云,“你再不出来,我就吞了你的稿费。这次你的话本卖得很好,肯定能让你心疼。” “是很忙。”顾青云揉揉眉心,一向精力充沛的他面色还是有些疲惫,“我出去两个月,司里积累了很多事要做。”他想起上一次,有梅主事在多好啊,自己直接消失半年都没问题。 谢长亭有些同情,又有些感同身受:“上次你不是提议我编写有关于戏曲的书吗?我闲着无聊,还真找几个人帮我了,看起来好像要做的事不多,但真的很忙。” “你真去做了?”顾青云颇为惊讶,不过一想到他和安乐公主的地位,收集这些信息、做这些事还是有很大资源和优势的,只看他们想不想干而已。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倒我?慎之,你瞧好了,过不久我定会推出一门书,哈哈,咱也算是出过书的人了!我舅舅肯定大吃一惊。”谢长亭笑得眉飞色舞,动作稍微大了点,惹得他家儿子抗议地“哼哼”两声。 顾青云一直在观察天保,只见他五官长得极为精致,白白嫩嫩的,很是惹人怜爱,长得和谢长亭很是相似,如果不看他身上穿的衣裳,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女娃。 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看起来饿坏了,也不知谢长亭这一天抱他去哪里了。 小家伙的颜值和方子茗的两个女儿不相上下,各有千秋。不过一想到他的性别,顾青云就不再多想下去。 “慎之,听说你这次回京被陛下召见了?”顾青云正想说什么,谢长亭就突然开口。 第188节 第195章 估摸 顾青云愣了愣, 这才回答道:“是的,不止是我, 所有的正副主考官都被陛下召见。” 九月十日, 顾青云从山东赶回来就接到消息说皇帝要召见他们这些副考官,于是他就一直待在家里不敢外出,也不和其他人联系, 对自己写的总结报告是改了又改,几乎是字字斟酌,心里很是忐忑。 一直等了四天,顾青云才终于等到皇帝召见自己。 拜见完后,顾青云还偷偷瞄了一眼皇帝, 发现他今年虽然已经五十七岁,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身材适中, 不胖不瘦,方脸宽额,面色看起来极好,比起他第一次在殿试时见过的样子, 如今的他留有短短的胡须,但须发皆是黑色的, 如果不是他周身的气势慑人, 看起来就像一位寻常的老人。 看到这样的皇帝,顾青云心里很是高兴。这意味着皇帝的身体健康,那朝中乱子就出不了, 毕竟他的威望是很高的。而如今太子才十七岁,皇帝多活几年,太子就会成熟几分,对以后的执政肯定有积极的影响。 即便他不掺和这些事,但顾青云还是觉得现在的皇帝挺好的,不乱杀人不乱来,对待官员比较宽仁,在他手底下做事有安全感。如果下一任皇帝太过于年幼,终究还是让人不放心。 顾青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力求自己不出错,心里颇为惴惴不安,也不知道皇帝会问他什么内容。 这就像一场考试,自己的答卷是否完美关系很大。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对他呈上的折子只是大概翻了翻,没有问他乡试的详情,反而问起沿途的风土人情。 还有一件事更令他感到震惊,因为皇帝竟然还记得他的家乡在哪里,还知道他三年前去过湘省主持乡试以及回过老家,对他途中看到的风土人情、物价、百姓的生活状况等问得很仔细。 顾青云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这种问题他随口就可以给出答案,只是因为是在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人面前,所以才说得很谨慎,开口之前都要在脑子过一遍。 这场谈话在顾青云的感觉中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但当他退出御书房后,看向漏壶才发现他们交谈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在这不算长的时间里,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对皇帝的一举一动极为关注,所以过后精神很是疲惫,连后背都稍微有些汗湿。 想到他以前看到的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无论是农妇,还是普通的农家子,面对皇帝都是不卑不亢,表现得极为自然,还能谈笑风生,他就佩服不已。 那些人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强大了!虽然他们是虚拟的。而他自己久不见皇帝,行为举止都是战战兢兢的,看起来算是丢脸。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王八之气,顾青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过后他一再回想,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相反,貌似自己表现得还不错,起码他能感觉得到皇帝的脸色很是和煦。 此时谢长亭闻言,只是呵呵一笑。令顾青云奇怪的是,他问了这句话就没再问皇帝的事,反而坏笑道:“那明年你的位置是不是能动一动了?”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这我如何得知?”升官谁不想,没见他们云南司一向淡定的阮郎中和詹员外郎最近都是小动作频频吗? “你也该往上升一升了。”谢长亭语气懒洋洋的,见顾青云垂眸慢慢喝茶,没有接话,就道,“好吧,那咱们不说这些官场的事,反正我也不喜欢。” “爹,要吃甜甜的点心。”这时,谢长亭怀里的小天保突然软软地开口,眼珠子直往桌面上放着的点心瞧。这些点心是顾青云从隔壁的老字号点心铺子买的,是他们最近推出的新品,点心的样式很是新颖,跟朵花似的,吸人眼球。 “你先喝完肉粥再说。”谢长亭的眉头皱起,脸色一沉。 “我不吃,我就想,就想吃点心。”小天保见状,一点也不害怕谢长亭的脸色,刚才还软绵绵的声音突然变大起来,双腿使劲地乱蹬,“我不,我就要吃!”小手还伸出来去紧紧地揪住谢长亭的衣襟,看得出来他的力气在同龄人中是比较大的,起码顾青云发现谢长亭的衣领被勒了下来。 “你再不乖,我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让你在家跟一群小娘子混在一起。”谢长亭试图跟他柔声讲道理,只是额头上的青筋出卖了他的心情。 坐在他们父子对面的顾青云目瞪口呆,晕,这是什么诡异的变化?怎么一下子小天保的画风就突变,一下子由萌萌的小团子变成霸道的熊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番讨价还价后,小天保终于安分下来,等他喝完肉粥,谢长亭往他小手塞一块点心就赶紧打发下人抱着他到隔壁玩了。 “呼,那个坏小子总算是消停了。”谢长亭整整衣襟,掏出手帕擦擦不存在的汗,一脸的解脱,“物以稀为贵,在家被他娘和姐姐们宠坏了,性子霸道得很,也只有在玩累和肚子饿时才会乖巧一点。” “小孩子都这样,长亭,我发现小天保挺聪明的,才三岁不到就能理解你的话,还能和你讨价还价。”顾青云只见过小天保几次,满月、百天、周岁,这是第四次,之前他年纪幼小,谢长亭从来没有带他出来过,所以刚开始他还真看走眼了,以为小家伙是个软萌的小团子,没想到竟然是双面娇娃,脸变得比什么都快。 “哈哈,你也发现了!”谢长亭一听,白皙俊俏的脸上顿时露出自豪的笑容,“他的确是挺聪明的,他姐姐们教他念诗,他很快就记住了。”说着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都是小天保一系列的“事迹”。 顾青云也是孩子的父亲,所以不觉得枯燥,反而听得津津有味,还顺便了解到谢长亭的女儿一个稳重,一个文静,一个活泼,一家人的感情极好。 与此同时,顾青云还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谢长亭在家中的地位处于食物链的底层,这真是一个令人伤心绝望的事实。 等谢长亭说完孩子经后,两人就转移话题。 “最新的话本卖得很好,虽说有人怀疑是你写的,但你一直没表态,久而久之,大家就不关注了。对了,你在话本里写的下油锅是真的吗?”谢长亭颇有兴致地问他,“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真相。之前我知道伸手在油锅里取回铜钱肯定是假的,但不晓得是如何个假法,没想到倒是在你的话本里得知全部的经过。我和大姐儿她们试过了,放了醋再放油,等醋稍微热起来后,就把硼砂放进去,果然,醋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哈哈,我把手伸进去一点儿也不烫。慎之,你太聪明了!” 顾青云见谢长亭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摸摸鼻子,这种知识现代学过化学的初中生都知道,在古代就不同了,文盲和迷信愚昧的人多,这才让下油锅这种把戏屡屡能行骗成功。 如果是精英分子就不一样了,顾青云知道本朝的很多文人私底下有人对这方面感兴趣,他们曾经做过实验,早已了解真相,只是懒得说出来。好吧,那些人几乎是一群宅男,很迷恋修仙问道,有时还会炼丹喂自己,自然懒得理这些小事。 “这个不是我解出来的,书中早就有记载,我只是用更为通俗易懂的语言把它写出来而已,我觉得如果大家能得知真相,就不会相信那些江湖术士了。”顾青云连忙否认。 他这话一出,谢长亭就来了兴致,连忙问顾青云书籍的名字。 等他记下后,接下来两人又开始说起其他事。他们这次出来也只是为了联络感情,没什么正事要做。 和谢长亭的聊天无疑是非常愉快的,他不算是官场中人,和他聊天精神不会紧绷。两人一般都是聊聊八卦,讨论最近京城的热点是什么,有哪个官员贪污渎职被抓之类的,或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极为放松和有趣。 等到下午,见小天保玩累想睡觉了,两人这才分别。 分开时,顾青云还看到谢长亭的大女儿慧明郡主和二女儿文安郡主,两人是参加聚会经过这里,顺便来接小天保的。她们今年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人虽小,但行为举止无可挑剔,贵女的风范表露无遗。 遗传的力量真是强大。看到她们,顾青云就好像看到了安乐公主,还有她们背后的皇帝,幸亏她们的皮肤白皙娇嫩,脸部轮廓柔和,眉眼间还有两分谢长亭的影子,否则相貌就普通了。 顾青云听到传言,据说是因为这对小姐妹经常随安乐公主进宫,很讨皇帝欢心,这才被加封为郡主。不过这是她们小时候的事了,他想到谢长亭的三女儿,到现在还没有封号,就觉得里面颇有内情,没有探究下去。 几人一一见礼后,顾青云这个“伯伯”这才和他们分开。 回到家后,顾三元神情兴奋,他把银票掏出来,满脸喜色:“阿叔,这是话本所得的银子,自发表后总算能分钱了,一共有五百五十两银子。”今天他就是去和谢掌柜对账的。 这本《海外建城记》刚开始的反响一般,是随着字数的增多慢慢火热起来的,结合出海的情形,如今销售已变得火爆。之前顾青云并不急着用钱,前面也没多少银子,一直等到今天才是第一次分钱,能有这个数他已经很高兴了。 毕竟书的盗版还是有的,谢长亭请人也要花银子打点一二,给少了效果不好,给多了不合算。加上谢长亭最近行事低调,因此盗版屡禁不绝,进而影响大家的收入。所幸他如今的身家不错,用钱并不紧张,不是很在意。 主要是环境如此,他也没办法在意。比如京城里众多的小报,一篇文章火了,其他小报马上就跟风,字都不改一下就敢印出来。 “把它拿给你婶子就行。”顾青云吩咐了一句,又问起顾三元的儿子顾传阳读书的事。他家大儿子年纪比小鱼儿小三岁多,以前顾传阳是作为小鱼儿的书童一起结伴读书的,后来小鱼儿去了皇家书院,顾青云见他读书刻苦,依然把他送到小鱼儿曾经读过的那家学堂念书。 至于小石头的书童则是慧香和方忠的大儿子方行,两孩子年纪差不多,算是一起长大。以前小石头在书院读书时不能带书童,现在在国子监没有这个规定,于是方行就跟在他身边照顾,让顾青云等人很是放心。 再办完一些琐事后,顾青云抬脚回到后院,和简薇说起今天的事。 “我总觉得长亭似乎有这个意向和咱们家结亲。”顾青云摸着下巴暗忖,“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毕竟长亭虽然没有爵位,但两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我觉得不靠谱。”要不是今天谢长亭把话题转到孩子身上,顾青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简薇一听就来了兴致,忙道:“两位郡主我都接触过,没有一处不好的,只是……”一想到两家的差距,她的神情就淡了下来,道,“小石头还小呢,咱们不急,等他考中举人再说,说不定是你会错意了。”事实上,她更想跟读书人家结亲,门当户对。 顾青云点点头,这事不靠谱,他们没再多想,开始说起其他话题。 * 一知道自己不能回乡后,顾青云就写信回家告诉长辈们,免得他们念叨,眼看着快过年了,还捡一些体积小的节礼一起寄回去。前段时间船只全面换上新的,航船速度增加,顾青云听说从京城到越省就只需二十五天左右,比以前足足少了差不多八天。 加上海运和水运系统发达,越省来京城做生意的人很多,他们有些人还做起了帮忙带东西的业务,比朝廷的驿站系统速度快一些,驿站只能寄信,老乡们能帮忙带礼物,所以顾青云这次才选择他们。 信寄出去后,一直等到快过年才收到回信。 顾青云快速看了一遍,了解到今年的乡试大堂哥顾青明没有去考,他还在孝中,要守一年。他家二弟依然落榜,令人遗憾。 倒是表哥陈桥的信在十月中旬就来了,信中说他考上了乡试副榜,可以到京城的国子监就读,他还在信中询问自己的意见,态度看起来颇为犹豫。 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来,小石头还在国子监呢,可以有个伴,最主要的是,国子监的师资力量雄厚,这是难得的机会。 顾青云估摸着陈桥本人也有这个意思,否则他早就应该把名额卖了,不会留在现在,还专门写信问自己的意见。估计他年后开春就能到达京城,家里要做好准备。 果然,即便天气寒冷,陈桥还是在会试开考前到了,他是和一些赶考的举子一起来的,不算太辛苦。 安顿好陈桥后,顾青云继续把心思投入到工作中去。不过这一次,他有预感等会试结束后,自己的品级应该可以往上升一升了。 第196章 甜蜜 四月中旬, 在看完新科进士游街后,顾永良三兄妹回到家依然讨论得兴致勃勃。 “今科的探花很年轻啊。”顾永良握紧拳头, “京华小报上说他才二十五岁。”心里却想到, 等自己考中进士时也不知道是几岁,只希望能早一些。 自己如今已十五岁,后年有乡试, 不知道父亲是否让自己回去考?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管成不成,总想去试一试,想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 “长得没有爹爹好看。”顾景的小脸红扑扑的,已经八岁的她身穿一套粉红色的衣裳, 看起来很粉嫩,偏偏她的神态很是沉静, 不同一般小女孩的活泼, 小小年纪的她性子越大越沉稳。 “哈哈,当然没有爹爹好看,我和爹爹长得像,以后等轮到我去跨马游街, 妹妹你一定要在旁边看我。”顾永辰笑得很是开心,他摸摸自己的脸, 发出一声叹息, “算算时间,我晚生了几年,不能目睹咱爹的风姿, 真是太可惜了!哥哥,你还记得当初爹爹游街的情景吗?” 顾永良走在中间,他旁边的顾景也期待地仰头看他。 “不记得了。”顾永良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撑着下巴道,“那时我才三岁,太小了,没有什么印象,我是到了四岁才开始记事。不过我记得娘亲曾经和人说过,咱爹游街那天鬓角插的花是我送的。”至于他回家后大哭一场的事就没必要说给弟弟妹妹听。 说到这里,顾永良还颇为遗憾,当初的自己怎么没在看到爹爹跨马游街时发出类似“二十年后我也要在此游街”或者“现在看爹,以后看自己”等话语呢?这样万一自己真的能早早考中进士,这就是父子两进士,算是一段励志的佳话了。可惜自己竟然嚎啕大哭去了,他真不想记住这个事实。 咦,怎么自己突然想到这方面去了?顾永良发现自从偷偷把爹爹写的话本都看完后,脑中的想法就很清奇,容易发散。 “哦……”顾永辰可惜地长叹一声,挠挠下巴。 顾景也不再看她大哥,掏出丝帕来擦擦汗。 “哎呀,小丫,我喜欢这条手帕,你给我绣一条好不好?”顾永辰眼尖,从顾永良的右边跑到顾景这里,满脸哀求。 “不好,男孩子不能用粉色的手帕。”顾景一本正经,“你也有手帕。”这是她开始学绣花后的成品,这条手帕可是她绣的第二条,图样是一株兰花。至于第一条,早就给了爹爹。 “我没说要这个颜色,我只想要这个手帕的花样。”顾永辰弯下腰,扯着顾景的衣袖摇啊摇,“小丫,妹妹,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人家最喜欢你了。” “好吧。”顾景一下子笑了起来,眉目生动,“二哥每次都这样。” 他们前面的顾永良回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为何弟弟总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一些肉麻的话?他都已经十一岁了,竟然还好意思朝妹妹撒娇。 看着孩子们玩闹的情形,走在后面的顾青云和简薇对视一眼,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往这边走,正好石榴花开了,我来给你簪花。”顾青云拉着简薇的手,从抄手游廊走到院子中间,找到那株正开得热烈的石榴树,开始寻找形状最优美、开得最好的花儿。 简薇兴致也来了,笑道:“每次考完殿试,新科进士游街时,京城都会刮起一股簪花的风潮,咱们今天也来凑热闹。” “对的,我觉得簪花最好看的还是谢长亭,他年少时雄雌难辨,面容轮廓柔和,貌似好女,可以说是长得花容月貌,不过他现在年纪渐长,面部的线条就逐渐变得硬朗起来。这是前几天我和他在松竹书斋见面时突然察觉的。如今的他算是俊俏的美男子了。”顾青云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怅然。 话说,他真的有些念当初和谢长亭在街上晃悠时,路过的男子看到谢长亭时露出的那惊艳表情。还有当别人知道他是男人时那失望的小眼神,似乎格外地委屈。 顾青云相信,如今的谢长亭走在大街上别人不会把他当做女子,男人们反而会朝他投向羡慕妒忌恨的眼神。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自己都三十五岁,谢长亭都三十三岁了,他们已经各自有了几个孩子。 顾青云抹了把脸,好吧,今天去看热闹,那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气氛,还有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的模样,都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十二年前自己刚考中进士的心情。 “夫君也很好看。”简薇轻柔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她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事,神情带着怀念,道,“当时夫君高兴得很,偏偏面上还得保持镇定,一副荣宠不惊的模样,我和外婆都发现了。” 顾青云哈哈一笑,见春分已经用托盘端来剪刀,就拿起来把自己看中的两支石榴花剪下,然后帮简薇插上。 “很好看。”顾青云轻声道,“和以前一样美。” 简薇稍微侧头,抚抚花朵,笑得很是甜蜜,今天太阳大,她画的妆不浓,笑起来可以看到眼角浅浅的细纹,只听她娇嗔道:“你的嘴巴还是那么甜,老是哄我,真和以前一样的话,别人就该说我是老妖怪了,咱们儿子都能娶妻了!” 顾青云一听,神情很是肃穆:“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简薇又笑了起来,拿起另一支石榴花帮顾青云插在玉冠上,完了审视一番,眼神发亮:“夫君,你这才是和以前一样年轻,变化不大。” 第189节 顾青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道:“这是因为你要为我生儿育女,薇儿,孩子们都大了,今年八月小丫要去参加皇家女子书院的考试,我估摸着她能考上,那样的话孩子们白天都在外面,家里就只剩下咱们,你肯定有时间,这样吧,你记得要每天早上和傍晚和我一起锻炼身体,咱们一起活得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他说的没错,小鱼儿住宿是肯定的事,小石头在国子监也有房间,但他有时要向自己和方仁霄请教问题,这才常回来,只中午在国子监休息。 至于顾景,如果真能考上的话,就得走读。毕竟她是女娃,广大家长们是不会放心自家的女儿在外面住宿的,生怕她们受了委屈。 对于运动,这是顾青云希望简薇做的,不知为何,简薇不大喜欢运动,她有时间时更喜欢在凉亭里焚香弹琴,或者半躺在躺椅里拿着一本书慢慢翻阅,除非顾青云催促,她才会跟着动弹。 顾青云不可否认,以古代的年龄来看,自己算是人到中年,可他的精力依然充沛,这是因为他一向注重保养的结果,不是他天生如此。 试想,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保持锻炼,晚上几乎不熬夜,饮食规律,生活作息健康的人,没有意外的话,肯定比那些不注意保养的人更能保持年轻的状态。 想活得健康长寿的他格外注重这些,如今成效已经表现出来了,顾青云自会劝说。 “我说真的,咱们多运动,就很容易保持年轻了。”顾青云再次劝说。 “好吧。”简薇也怕自己站出去外表和夫君不相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顾青云勾勾她的手指头,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被他们忘在脑后的顾永良三人,此时正偷偷地藏在抄手游廊的柱子后面,三颗脑袋按照高低排列,目光一致地盯着顾青云和简薇,嘴巴咧开,就是不敢笑出声。 “走吧,咱们到太外公那里,那里的花开得更好,我也要簪花。”顾永辰小声说道。 顾永良和顾景想了想,就同意了。 三人手拉着手,猫着步伐,跟做贼似的越过顾青云和简薇,往小门走去。 走过小门时,他们回头看父母,发现他们没有察觉,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等傍晚用膳时,顾青云发现一向不喜欢簪花的孩子们头上都簪着一朵,小鱼儿甚至戴了两朵,也不以为意,只以为他们改变了想法。 小孩子嘛,心思一天一个样。 这事刚过不久,顾青云的任命就下来了,他被擢升为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依旧在云南司。原来的詹大人就顺势升为正五品的户部郎中,顾青云依然在他手底下做事。 这番变化令他颇为高兴,毕竟他作为副手,在熟悉的部门,有熟悉的上官,大家相互了解,不用和主官磨合,这是极好的。 至于户部郎中阮大人,他连升两级,出京做正四品的知府去了,走之前还很是高兴。他原先就不大得意,否则不会在云南司的户部郎中职位上一坐九年,还是个冷衙门。趁着此次立功的机会,他就费尽心思上下打点一番,想要到地方为官。 年轻的时候他想留京,刚成为正五品郎中时,还有满腔斗志,那时的他将近五旬,觉得自己正值壮年,仕途看好,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自己都快是六旬的老人了,还有六七年就致仕,自觉爬不上去,就想着到地方去做一方小诸侯,顶头少有人压,比现在自在。 在告别宴时,在向阮大人敬酒时,他就拉着顾青云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这是顾青云从他的话中琢磨出来的,他能理解。他知道阮大人的背景,虽然家中有良田千亩,家境算是富裕,但在别人的眼中,他和自己一样是寒门出身。这样的人在临近致仕前不是得过且过,就是想方设法到地方任职。比如知府,就是一府的土皇帝,权力很大。 顾青云明白,这也是他们为自己致仕后的生活考虑,此时大家的儿孙众多,该为子孙考虑了,而在知府的职位上,得到的灰色收入比在京城多得多,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毕竟在京城,官员众多,还有皇帝和督察院、通政司整天盯着,大家一般不敢随意伸手,哪有在地方过得快活? 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朝廷不会去查。而现在夏朝的商业繁茂,对外贸易发达,顾青云听方子茗说过,地方官员现在的剥削对象换了一个,把农户换成商户。 用某些官员暗地里的话来说,泥腿子哪怕刮地三尺都刮不出什么来,风险还很大,动不动就弄得民怨沸腾,容易被朝廷注意,有锒铛入狱的危险,哪像那些富得流油的商户好搜刮? 当顾青云听到这些话时,只觉得无语。不过貌似这话很有道理,看方子茗就知道了,这两年送来的年礼虽说是地方特产,可架不住它们的价值高。 总之,顾青云对阮大人是感激的,他能得到这个职位有他帮忙大力推荐,要不然他没有去疏通关系,这个馅饼怎么掉在自己头上?对这个职位虎视眈眈的人那么多。 当然,他猜测还有另外一些原因,反正不管如何,如今是他得到了这个职位,他是极为高兴的。 家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自是无比兴奋,方仁霄说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顾青云想到自家很久没有喜事了,再加上简薇的劝说,就点头同意。 当初小石头考中秀才时,虽然老家已经摆过一次宴席,但他们还是在京城给小石头庆祝庆祝,只是为了低调,就只请几个好友来家里吃喝一顿,场面不算大。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刚摆了庆祝他升官的宴席,陆泽和陆煊还来喝了酒,可不到一个月,他就听说靖勇侯府有白事。 侯府太夫人去世了,享年八十岁。陆泽身为嫡长孙,在他父亲已去世的情况下,得守孝三年,至于陆煊,孝期为一年时间。 如今是太平年间,没有打仗,顺理成章的,皇帝没有下旨夺情,陆泽就得退下来丁忧,离开朝堂至少二十七个月。 顾青云想到上个月陆煊还满脸兴奋地跟自己说准备外任,没想到现在侯府太夫人突然去世,一切准备都成为泡影。 真是……顾青云暗暗嘀咕,这侯府太夫人活着的时候老是为难陆泽这一房,如今去世了还要折腾一番,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第197章 现状 顾青云又想到侯府太夫人的去世还影响到陆煊孩子周岁的抓周礼, 就对简薇说道:“小宝孩子的抓周礼今年九月不能举办,咱们家送去的贺礼要仔细挑选。”是的, 陆煊的孩子在去年九月下旬就出生了, 是个男孩,还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小婴儿。 “嗯,知道了。”简薇点点头, 拿出她的记事本来添加一些备注,又对顾青云道,“夫君,下个月是詹家老夫人的六十二岁大寿,咱们家的礼要加厚吗?”平时需要应酬交际的人家很多, 没有个本子记住,即便有丫鬟提醒, 他们还真不容易记住。 “六十二岁虽说不是整寿, 但这是詹大人升职后第一次举办宴席,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错,以后打交道的机会更多,这次就加厚三成吧。”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官, 顾青云沉吟一会儿,继续翻开手中的书籍, 看到一段觉得有趣, 侧头对简薇笑道,“这本游记写得不错,作者竟然还去过大草原, 详细写出了游牧民族的日常生活,事情虽琐碎,但作者的文采好,难怪这么多人喜欢。” 简薇手中的毛笔一顿,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自由自在的多好,不过他这种是穷游,屡次遭遇危险,要不是作者有几分武力,很容易葬身狼肚子。倒不如另一位随心散人,带齐奴仆和银两,那才叫游山玩水。” 顾青云仔细一想也是,自己如果真想去旅游,可能选择的方式还是和随心散人一样,毕竟古代的交通和安全性有待加强。 两人又聊了一会,就说到置业的事。 “如今小丫的嫁妆咱们已经慢慢攒起来了,特别是木料,好的木料难找,得提前。只以后小丫陪嫁,咱们是陪嫁田庄还是商铺?”简薇有些苦恼,前段时间夫君带回五百多两的话本收入,让她又升起了置产的念头。 按照夫君所说的,有钱就得花出去,藏在家里升不了值。 就目前来看,等到小丫出嫁时,夫君可能还在京城,那小丫嫁的地方估计还是京城,而京城,田地是最难买到的,得靠运气才行,一堆人盯着呢。 现在连通州都很难买到合适的田地了,其他人要到离京城较远的地方买才行,路程甚至有几天,这种办法对于他们家来说不适用,毕竟他们家的家仆很少,抽不出人手去管理,除去顾三元一家五口人,他们家的下人才才有十二个,其中还有四个是小孩。 隔壁外公家的下人比他们家还多,不过这是夫君坚持的,他觉得下人够用就行,他和儿子们大多数的事都是亲力亲为。 简薇琢磨着自己家也该增加几名下人了,以后小丫出嫁得带走一批。 顾青云一听简薇提起这个事就忍不住把书握紧,颇为郁闷:唉,女儿才八岁就要考虑她以后出嫁的事了,真是心情不爽。不过不爽归不爽,涉及到正事,他思考了一下,就回道:“还是先买商铺吧,等以后有机会再买田庄。”一想到自己名下的一千亩免税名额还没有用完,他就心疼。 不过还好,老家那边族人们的田地都挂在他的名下,算是物尽其用了。 简薇点点头,知道他在户部容易碰到拍卖田地的事,而他如今升了一个品级,能提前买到拍卖品的额度会随之增加。 没过多久,两人就听到门外传来喧哗的声音,知道这是顾景和方仁霄从外面游玩回来了。 “总算是回来了,外公致仕后,一天天就直想往外跑,还把小丫一直带在身边。”简薇收拾好账本和记事本,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脸上的笑容却很是愉悦。 顾青云也是如此,话说,顾景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方仁霄和连氏一手教养大的,她小时候还常常跟方仁霄出去玩,今年大了次数才少一些。 对此,顾青云和简薇从不干涉,他们只需保证顾景没有长歪就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顾景小时候还会抱着他们撒娇,现在大了,这种动作就很少了,让他们少了很多乐趣。 * 在靖勇侯府闭门谢客后,顾家的生活继续,社交圈子随着顾青云品级的上升而扩大。品级到了从五品就是中级官员了,和以前的正六品不同,顾家一下子发现,邀约他们的人家变多,因此他们比以前更忙。 在工作上,顾青云负责的具体事务减少,以前云南司每年的预算和计帐都是他带着一帮吏员做,特别是年终计帐,和云南的官员对账时极为痛苦,总有几笔数是有点问题的,如果上头不想追究,就得中途对了又对,一直要修改数次才能使账本看起来“合理”,其中耗费的精力极多。 现在好了,云南司从翰林院调来一位姓黎的庶吉士做主事,这种具体的事物他终于不用再干,只需负责审核,内容包括赋税、人口、土地等。 顾青云有一种自己终于不是底层官员的感觉。不过相比之下,应酬的增多倒是令他颇为烦恼,有时候他宁愿去干活都不愿意去陪其他人应酬。 不过他的上官詹郎中都是如此,他无能为力,也只能跟着做,新官上任都是这样,只要过了这个阶段才会好一些,那时关系熟悉,就不用这么频繁了。 除了他之外,他的进士同年们有些人的官职也有所变动,比如榜眼楚瑜,每三年一个品级,升官按部就班,如今是詹事府正五品大学士,可谓是官运亨通,一帆风顺,一步一台阶,走得很稳当,在所有同年中风光无比,隐隐有成为核心的趋势。 每次发出邀请,大家几乎都是必到的,毕竟太子的地位目前来看,还是比较稳的。 至于状元孔繁忠,还在翰林院待着,并且有继续窝下去的感觉,如今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经常入宫值班,时常能得到见到皇帝,颇得圣心。 顾青云怀疑以他的性子可能会在翰林院终老,反正他每次去藏书楼借书十次都有六次可以碰到他,不愧他“两脚书橱”的称号。 龚凤鸣则调到国子监,是正六品司业,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祭酒下来就是他了。小石头和陈桥在国子监读书,平时颇得他照顾。 令顾青云意外的是,谭子礼这次倒是没升官,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谁,他被平调到都察院,职位为正六品的经历。 都察院以前名为“御史台”,顾青云一想到他的性格就觉得他可能迟早有一天会到都察院,没想到这次真的去了。 虽说两人现在过年过节还递个拜帖相互问候一下,但私交真的不多。顾青云不是介意当初的事,早些年他就看开了,只是大约是气场不和,他真的无法和他成为好朋友,两人的交情一直淡淡的。 想到谭子礼到都察院,顾青云在晚上睡觉前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名下的产业再查一遍,特别是有关于下人方面的,看有谁会用他的名义在外面乱搞。 顾青云真怕谭子礼一个脑抽,就向熟人下手,以示他的“刚正不阿”。反正这几年他做的逗比事还少吗?经常能在京华小报上看到他的马甲在揭示社会的不公和黑暗啊,讽刺某人做事不地道啊,帷薄不修啊……他做的事算是对的,偏偏他的马甲光明正大到可以让他们这帮人猜得出来。 要不是有苏州谭家和靖勇侯府护着,谭子礼估计早就被人套麻袋打几顿了。 还有何谦竹,依然在大理寺窝着,没有动弹,天天忙得团团转,一见面就朝他吐苦水,体重都减轻了,恢复年轻时的体态,算是因祸得福,无心插柳柳成荫。 顾青云见状只能搜刮所有的语言来安慰他,大理寺的案子极多,其中有些还很复杂,主要是京城的权贵和官员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来极简单的一个案子可能会牵连甚广,不知不觉就会引出后面一大堆人出来,在里面工作的人都得极为机灵才行。 何谦竹现在能在里面站稳脚跟,顾青云觉得他已经很厉害了。 至于张修远和王主事,两人这次终于得偿所愿,都到地方去做学政了,一个北一个南。 不过张修远去任职,只把妾侍带走,把正妻和孩子们都留在京城,听说是为了他家留在皇家书院读书的大公子张延海,当时他还来自家拜访,托他们照看一二。 * 自从顾青云升职后,在工作之余,他除了继续学外语和写话本外,自觉自己的算学和几何水平也有一定的增加,开始为撰写《几何详解》做准备。虽说他之前和汤姆神父翻译有《几何》,但他还看完后觉得有些内容是可以添加上去的,自己有了新的想法或解法,所以就打算按照自己的理解撰写一本。 等他写完这本书后,顾青云觉得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翻译西方的测量学、经济学,还有水利、天文等方面的内容,这些都会花费他很多心思,估摸着他以后不愁没事做。 唯一令他遗憾的是,没有朝廷从上到下的推广,他引进的阿拉伯数字使用的人不多,遭到冷遇。在这里面,商人的使用倒是最频繁的,很受他们欢迎。还有户部,也有一些人开始私下使用。 见此情况,顾青云只能按下心思,说服自己不要着急。反正他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做了,事情的发展就看情况如何,不能急。 这天下午散值后,顾青云从户部出来,就看到小石头和顾三元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 “良哥儿,你怎么来了?”顾青云见到身高腿长、跟棵青松一样的大儿子站在自己面前,又看看儿子那清俊的面容,自豪感随之涌起,面容也随即露出笑容。 同时心里还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记得以前是自己去书院接他放学,没想到一转眼,他都可以来接自己回家了。 “今天国子监夫子有事,咱们提前放假,我见天色还早,就顺便来接您回家。”顾永良微微一笑,让顾三元拉着缰绳,自己则和顾青云走在一起。 “那你表叔呢?” “表叔他还留在国子监,这次就不回咱们家了,他学习刻苦得很。”顾永良的面上流露出佩服之色。就是看到表叔这么勤奋好学,他才有所触动,刚考上秀才时被人夸赞所飘起来的骄傲很快就沉淀下去了。 顾青云一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对爹这么好,是不是你没有银子花了?”还是突然看中哪家姑娘? 想到这里,又觉得不靠谱,他的日程安排自己是知道的,加上还有书童方行在一边,肯定没时间去看中哪家姑娘。真看中的话,自己还得揍他一顿,像这种和人家姑娘私相授受的事可不能鼓励。 不过他也只这么一想,自己教出来的孩子还是值得信任的。 “爹!”顾永良不高兴地抿嘴看了他一眼,道,“我才没有呢,你小瞧我了,就是缺钱,我去抄本书卖都可以得个几百文钱,我的字现在不错。” 顾青云暗笑,正想说什么,就看到有其他同僚出来,大家看到顾永良后纷纷开口招呼,几乎把他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其中宁郎中还使劲地盯着他看了又看。 顾青云见状只好把自己说的话按捺下来,等交谈告一段落后,他就和顾永良各自翻身上马,先走出这段路再说。 到了大街上,人流如织,他们就顺势下马牵着走。 第190节 顾永良看着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品,等他看到表演杂技那里时,忍不住笑道:“爹,自从黄粱一梦写出的话本火爆之后,大街上就有很多人敢表演什么吞火和油锅里取铜钱的把戏了,以前还可以用这个来装神弄鬼,现在倒成了耍杂的,咱们国子监也有人做过试验,就是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他知道黄粱一梦就是自家老爹,只这是大街上,不好公开,要知道如今的小报上又在猜测黄粱一梦是谁了,很是无聊,天天捕风捉影。 顾青云默然,难道是说油和醋的沸点不同,还是其他?貌似他也只能记住个大概。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顾青云见顾永良东拉西扯就是没说到正题,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那爹爹,那我就实话实说了。”顾永良还比顾青云矮小半个头,只能头微微仰起来,只听他说道,“爹爹,后年的乡试我想回去参加,您同意不?” 顾青云一听,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铺垫了这么久,原来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看来以后还得继续加强沟通。 第198章 小灶 顾青云拍拍顾永良的肩膀, 笑道:“你想去吗?” “我想去试试。”顾永良的回答毫不犹豫,他侧身偏让一人, 继续说道, “爹,我后年都十七岁了,已经长大了, 可以自己回家的。” 顾青云沉吟不语,事实上,他有考虑过让小石头回去参加乡试,不会阻止,毕竟十七岁的确算是成人, 成亲早一点的话现在都可以做父亲了,只是如果明年小石头回乡, 他是不会让方仁霄和连氏跟着回去的, 毕竟他们都六十几岁的老人了,不好再来回奔波。 顾永良从来没有自己单独出过这么远的门,路途遥远,危险性大增, 他们对此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就算有下人在一起也一样。 最好找同乡的人一起回, 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不知道何谦竹家里的何虚年明年回不回乡科考? 顾青云是做此打算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儿子说。 “你问过你陈桥表叔吗?他后年是否回乡科考?”顾青云微微低头看他,鼻端突然却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这是他们常吃的王记烧鸡味。 “我听表叔的意思,他还在犹豫, 机会难得,他想在这里再学习几年,不过又想回家。”顾永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爹,我看表叔是因为囊中羞涩才想着回家的。” 顾青云点点头,先让方行去买烧鸡这才答道:“你表叔自尊心强,不想接受咱们家太多帮助,你平时和他相处注意一点就行。” 话说自从陈桥到京城后,除了先前报名那段时间住在他们家外,其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国子监住,只有逢年过节才来顾家,每次来都会买一些小礼物送给小鱼儿和小丫,顾青云说了几次他才不再买东西,但表现得有些拘谨。 其实顾青云能明白陈桥的想法,只不过上次他到过陈家知道舅家并不富裕,从湘省到这里就算是蹭车也花费较多,自己再破费的话他会不好意思,想资助他嘛,他又不肯。 最后没办法,想到国子监的课余时间还是比较多的,顾青云就给他找了个钱多点的私塾去坐堂,算是让他自食其力。 “爹,我明白该如何做的。”顾永良眨眨眼,又问道,“爹,您还没说到底同不同意我回乡呢?”语气还流露出一丝撒娇的味道。 “看情况,如果你能在接下来的一年内通过我的考核,我就说服你太外公他们让你回乡。”顾青云不为所动,提出一个要求。 “好,我肯定能通过考核的。”顾永良腰挺得更直了,很是自信。 顾青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顾青云针对顾永良学习的薄弱环节开始给他加强训练。算学、杂文、律法、经义等方面都没有多大问题,这些他还可以在国子监学习,但策论这种知识就需要更多的训练了,需要更广的知识面和解决问题的思路与办法。 顾青云每旬休息一天,凡是休息日总会出两道策论题考他,平时有灵感,就会随机出一道,再在规定的时间内让顾永良上交答案,然后他再批改。 八月二十日,这天又是一个休沐日,顾青云早早起来和简薇一起去给方仁霄和连氏请安,而后一边端坐在堂屋等着孩子们来见他们,一边看书。 不出意外,顾景还是第一个到达的,她如今自己一个人住在右厢房,顾永良兄弟早就到前院居住了。 “小丫,吃过早饭了?”顾青云问她,一般情况下,他比其他人起得更早,所以早膳用得更早,有时一家人就没在一起吃。 至于方仁霄和连氏,想要过来一起吃的话就会早早递话过来,到时大家再聚在一起便是了。 顾景点点头,脸色红润,笑道:“爹爹,娘亲,我吃过了,吃了两碗小米粥。” 简薇满意一笑,把顾景搂在怀里揉搓一会儿,两人说起了小话。 “你哥哥们呢?”简薇问她。 “我听说大哥还在睡,二哥在拉弓射箭。”顾景浓密的睫毛扑闪一下,眼里闪着狡黠。 “我早就说过不许小石头晚上出去,你看,这都辰时了还不起来,肯定是昨晚上喝了酒,被外公知道了肯定又说你宠坏他。”简薇一听,眉头皱起,忍不住把矛头指向顾青云。 她一向是不同意儿子这么小就喝酒的。 宠坏他?天地良心,到底是谁比较宠他?老是把帽子往自己头上扣,不过算了,谁让他是自己的长辈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青云心里在吐槽,手里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孔繁忠新出的书籍,笑道:“小石头又不是十岁,他都十五岁了,和以前皇家书院的同窗出去玩有什么要紧?堵不如通,有三元和方行在旁边跟着,你还不放心?况且他又没喝多少,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让他喝就是,让他自己注意,咱们又不能跟在他身后一辈子看管着。”昨晚是顾永良的好朋友要回老家的饯行宴,这种场合,半大的小子没有大人在一旁约束,肯定会喝酒的,他同意儿子出去时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年少轻狂,自己偷喝一下酒是可以原谅的,只要不经常喝就行。难不成现在不让他自己去交际,去喝酒,等他入仕后又指望他一下子能和其他同僚上官下级相处得好,做到千杯不醉?平时不锻炼哪能指望关键时刻做得好? “算了,我说不过你。”简薇有些困惑,不知为何夫君最近倒是对小石头的管教放松了些。 顾青云似乎知道她的困惑,朝她眨眨眼,笑道:“晚上我再跟你详说。” 简薇看到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想起了昨晚,脸顿时一热,随即又自嘲,这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像刚成亲那会?被女儿看到了可不好。 “来,小丫,你帮爹爹磨墨,爹爹想写点东西。”顾青云突然有了个想法,转而对顾景示意。 顾景一听,颇为兴奋地点点头。 等顾青云看完几页书,凝神思考一会后,那边顾景已经把墨磨好了。 顾青云提笔在白纸上写下百字左右的策论题,笑道:“你帮我带给你大哥,让他今天晚膳之前把这道题做出。”他现在算是教两个学生,每次给小石头的题目都会给陈桥一份,然后再让小石头把陈桥的答案带回来改。 主要是陈桥是他的表哥,如果是表弟的话,顾青云就可以把他拉到自己前面直接点评了,答不好的话还可以训斥或惩罚。现在既然是表兄弟关系,顾青云只能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来做。 有时候顾青云觉得,如果自己为长,是表哥的话,或从小在一起长大,很熟悉的话,陈桥估计在他面前更放得开吧,不会像现在这么拘束。 “好。”顾景郑重点头。如果是在讲究一点的人家,八岁的顾景不该和十五岁的大哥有更亲密的接触,只顾家不大讲究这些,反正简薇管家严格,家里不该传的消息传不到外面去。 再者,如今民风开放,亲兄妹之间不像前朝那么严格。开明一点的家长都想让自家的孩子关系再密切点,尤其是家中女儿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以后女儿出嫁了,和兄弟关系好的话,肯定是不同的,更有底气,这是人之常情。 这时,顾永辰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了,只见他鬓角微湿,脸上带着红晕,看得出是刚运动完毕,洗了澡过来的。 “爹,娘,我还没用早膳,我想吃蒸饺,要三笼,今天不想喝粥。”刚一进门,见礼后他就马上嚷道,嗓门极大,中气十足。 简薇顿时笑了起来,赶紧说道:“放心,娘早就让厨房准备了。”接着又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问起他的衣食住行。相比常见面的顾永良和顾景,如今身为皇家书院住宿生的顾永辰显然更得简薇关心。 三笼?一旁的顾青云挑剔地看了看他的身材,见他的身材适中,终于恢复到一般人水平,就不再说什么。 “这是什么?”顾永辰眼尖地看到桌面上正在等待晾干的纸张,忙走过来看了下,眼睛顿时一亮,朝顾青云叫道,“爹,这是策论题,我也想做。” 顾青云犹豫了一会,小鱼儿现在还没学到这个内容,不过算了,让他试试也好,就点头道:“小丫,你帮爹爹抄一份给你二哥。” 顾景点点头,挽起衣袖,拿起一支小点的毛笔就开始抄起来。 对于三个孩子写字方面的要求,顾青云都是严格对待,孩子们都是从四岁就开始描红,等手骨长大一点就正式练习写字。三人中,就算是年纪最小的顾景写字都不错,尤其是她能沉得住心练习,比同龄人要好得多。顾永辰要不是有顾景在后面追赶,以他如今还跳脱的性子,肯定写得没有现在好看。 “你大哥起床了?”顾青云问他。 顾永辰把口中的饺子吞下,犹豫了一瞬,随即摇头道:“大哥昨晚上太累了,今天早晨起不来,爹,他是不是不舒服啊?下个月我同窗生辰,我能不能也晚点回来?” “你不行,要早去早回。”顾青云挑挑眉,否决了。 于是,等顾永辰吃完饭后,早晨的事算是告一段落,顾青云和简薇他们才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 八月二十五日,和顾永辰一样,今天是顾景去参加皇家女子书院考试的日子。 一大早的,简薇和方仁霄夫妇就爬起来了,但为让顾景多睡一会,就没叫醒她,硬生生地坐在堂屋里等着。 顾青云不好请假,还是照常去户部上值。如今在教新来的黎主事怎么做报表等事务,大概是顾青云的表现和之前不同,黎主事察觉到了。 “大人,您是不是有事?有事您先忙,下官自己慢慢琢磨。” 顾青云低头看他,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满怀关切地看着自己,就摇摇头道:“无事,继续讲。”他赶紧把心思收回来,不再担忧顾景的考试,把全部的注意力转到这边来。 以后云南司指望郝主事卖力干活是不可能的事,他算是官场的老油子,一门心思就想去走关系升官,本职工作得过且过。幸好他们这里来了黎主事,他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是官场的新丁,干活很卖力,所以顾青云才那么耐心地教他怎么干活,归根结底,这还是为了自己能轻松下来。 等中午用膳时,顾青云见到顾三元,赶紧问他:“小丫是否考完试了?” “我从家里出来时阿婶他们还未回来,估摸着还在考,听说这次有很多人家去报名考试,所以需要的时间就长一点。”顾三元把手中三层的鸡翅木食盒放在桌子上,再把饭菜拿出来一一摆放好,催促道,“叔,小丫那么聪明,肯定能考过的,您先吃饭,省得饭菜凉了。” 顾青云点点头,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毕竟这是小丫第一次去参加考试,她不像小石头和小鱼儿,两人从小到大就被他考考考,早就习惯考试的氛围了。 相对于男孩,皇家女子书院的考核更看中家庭背景,不一定以能力取胜。顾青云想到所需考核的内容包括礼仪、识字、特长、谈吐等方面,弹性太大了。 唉,难怪老人常说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 ,老是为他们担心,总会想到他们。 顾青云再次觉得自己的职位太低了,可让他汲汲营营去追求这个又不符合他的性格。事实上,现在这个职位上的勾心斗角就已经够让他厌烦了,自己还只是个副职呢。 晚上回家后,听着顾景兴致勃勃地给自己描述考试的情形,顾青云又见小家伙脸上并无焦虑的神色,心下微松。 简薇也不知道是否能上,不过他们为了不破坏顾景的好心情就没有讨论这些,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 不过话说回来,顾青云发现自己的女儿很喜欢考试的氛围,听她的描述是考前等待的时候很紧张,等入场后就不紧张了。 这种考试型选手……顾青云默然。 在着急等待几天后,顾家终于收到通知,顾景的考试过了! 全家顿时大喜,办了一桌丰盛的晚膳,大大庆祝了一番。 之后,顾景就开始过正式上学的日子,方仁霄和连氏又找到了新的乐趣,有空时总会去接送她上下学。而他们有空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时间继续不紧不慢地流逝,顾青云抓紧时间训练小石头,相当于让他在家上补习提高班,他和方仁霄一起出马,不断出题让他做,题型各种各样的都有,让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简薇和连氏看他瘦了,心疼得厉害,天天给他炖补品,吃得小石头嗷嗷叫,鼻血都差点流出来了,让方仁霄骂了一顿才消停下来。 除此之外,顾青云每两个月还会让小石头请假回来,再模拟考场的环境让他自己在一个号房里待上九天做题,自己煮东西吃。 谢长亭有次来找顾青云时就发现这一幕,大吃一惊,直呼他狠心,这是亲爹吗? 顾青云暗暗翻翻白眼,赶紧把他拉走,不能影响小石头,怒道:“不是亲爹的话,我还会放几条蛇或者几只蟑螂和老鼠进去陪他一起睡。” “原来你们考试这么可怕!”谢长亭是知道科考辛苦,但他不走这条路,周围的狐朋狗友或者亲朋好友也是如此,就不大关注这方面的内容,所以这还真是第一次直面科考的难度。 “难怪你们这些文官这么难缠,心眼子又多,特别是那么御史,动不动就找咱们这些人开刀,曾经吃过苦,为了政绩,想往上爬啊。”谢长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都是在科考中精神出了问题,这是在报复我们呢。” 顾青云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知道最近他的好友被谭子礼参了一本,如今那家人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句话你敢说出去试试?”顾青云斜睨了他一眼。 谢长亭顿时不敢再说了,文人的笔杆子可是很厉害的,他已经见识过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三年的春天,又是一年乡试年,三月份春暖花开之际,顾永良要离开京城回乡待考了。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次回乡有陈桥陪伴,他跟着顾永良吃了一年多的小灶后,自觉学问大涨,心中有些蠢蠢欲动,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起回乡参加科考。 对此,顾青云当然很高兴,就算他们只有一段路是相同的,陈桥还是能帮忙照料一下儿子。 这是小石头第一次没有在家人的陪伴下出远门,顾青云一向主张找各种各样的机会锻炼孩子,可这么远的路程还真让他暗暗担心。 古代这坑爹的交通和通讯方式! 第191节 * 这天休沐日,顾青云在家一个上午都面对简薇念叨小石头“现在到哪了,吃得好不好”的问题,烦闷之下,就邀请她出去给佛祖上一炷香。 简薇却拒绝了,颇为郁闷地说道:“外婆这个月已经去过好几次了,我也跟着去,不好去得太频繁,免得佛祖怪罪。” 顾青云顿时想笑,又心有戚戚,最后他还是带着顾三元走出家门,准备去教堂。 再次向汤姆神父请教完自己的疑惑后,顾青云笑道:“我已学习几年,你认为我拉丁语的水平如何?” 听到他的赞扬后,顾青云再次请求:“那你觉得我现在就开始学西班牙语或法语,可以吗?”心里颇为高兴,毕竟他上辈子都没察觉出自己有学习语言的天赋,没想到在古代倒是有了,只觉得越学越想学。 还有,他要准备着手翻译《测量学》了,他的话本即将完结。 “当然可以,顾,你的耐性和学习能力让我惊讶,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你,只是你看,我们都来夏朝这么久了,教堂还不能发展起来,顾,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汤姆神父很是期待地看着他。 顾青云一囧,这外来的宗教想在本土传教?单单是他们的教义就不符合本土人的思想,这让他怎么说才好?而这些问题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去改。 再说了,本土的人最信的还是自己的祖宗,神佛可以不拜,祖宗是一定要记得的。 等他把实际的问题说完后,看着汤姆神父沮丧的神情,顾青云轻轻一叹。他想起了平行时空的明末清初时期,不知道那个时空的外来宗教发展得如何,但他隐约有印象,似乎比现在还要好。 事实上,神父他们在走上层路线,想通过上层来推行,可要不是他们在算学、天文和水利方面比夏朝先进一些,顾青云敢保证没有多少夏朝士绅名流会对他们感兴趣。 等顾青云从教堂离开后,又一群气质卓然的人到来,其中为首一人看着顾青云的背影,问道:“神父,这是何人?他是否常来?” 第199章 生气 汤姆神父见这为首的青年很是面生, 不由得愣了愣,随即见到队伍中有熟悉的人, 这才答道:“这是顾, 是我们的朋友,他常来这里。” 这群人中,为首之人是一名弱冠之年的青年, 皮肤白皙,容貌虽然谈不上俊俏,但气质极好,尤其在众人的簇拥下,更显得他气质卓然, 鹤立鸡群,此时他神情一动, 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随从。 “公子, 这是顾青云顾慎之,是在下的同年,当年在下为榜眼,他为传胪, 如今慎之是户部云南司的员外郎。”随从人员面面相觑,顿了顿才有一人上前一步开口说话, 只见说话的人身材修长, 容貌俊朗,成熟沉稳的神态让他引人注目,但在弱冠青年的面前他的神态却显得很是恭敬。 这人赫然就是詹事府的正五品大学士楚瑜, 如果顾青云在的话,看他对青年恭敬的模样不难猜出弱冠青年的身份。 听到楚瑜的回答,太子微微颔首,轻声笑道:“难怪孤,我觉得有些眼熟,我以前在家中曾和他见过几次面,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顾青云自从不在翰林院任职后就很少出入宫廷,和太子的接触自然变少。 楚瑜经常跟在太子身边,自然知道这个情况。 众人沉默下来,纷纷思考为何太子会突然提到顾青云,是有什么他们没注意到的吗? “那顾慎之来教堂有何事?”太子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教堂和面有疑惑的外国人,随口问了一句。 “汤姆,公子在问你们话呢,你说吧。”另一名随从赶紧对汤姆神父他们说道。 汤姆神父看到他心下一定,这是经常来的官员,关系不错,虽然心中猜测为首青年的身份,但他面上不露神色,老实作答:“顾是来跟我们学拉丁语,他以前学过英语,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好学的人,很认真。” 楚瑜在太子旁边低声补充道:“慎之觉得西方有些知识值得借鉴,就想学习他们的语言再去了解,认为这是原汁原味。” “确实,父……父亲一直都说我们不可妄自尊大,别国兴许有些好东西是我们没有的。”比如火器,如果不是为了询问火器的问题,他今天也不会到这里来。 其他人一听,连连赞同,夸赞的话语不着痕迹地抛出一箩筐。 太子听了这些话面不改色,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楚瑜见状很是心折,自家的姑娘入了太子的内院,是一条船上的人,但如果没有太子自身的出色,他们家也不会对太子死心塌地。只是伴君如伴虎,自己这个大学士表面上还算风光,花费的脑力就多了。 想到刚才见到顾青云的背影,楚瑜陡然升起一阵羡慕之情。只看他走路的步伐就知道他心情的愉快了,对比自己,对方真是活得太松快了! 不过想想未来,楚瑜又把这点心思按捺下去。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让他和顾青云对换,他是绝对不肯的。 * 提前一步离开的顾青云自是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事,此时他回到家,正拿着方子茗的来信仔细阅读。 “哈哈,让你舍不得,羡慕了吧?”顾青云呵呵一笑,两个月前他写信给还在浙省做知州的方子茗,告诉他小鱼儿和顾景在书院学得不错,又说小石头准备回乡参加乡试,然后问他儿子现在的学习进度如何,打算何时回乡下场科考,没想到现在他的回信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 话说方子茗的孩子同样是有资格参加皇家书院的招生考试,只是他觉得把孩子独自扔在京城太过于可怜,舍不得,加上他自觉有本事教子,就不打算送到京城。 想到方子茗对他家儿子那个宠溺劲,顾青云暗自摇头叹息,一般而言,教自己的孩子总是特别困难,舍不得下手整治,还会戴着过滤镜看孩子,总觉得这也好那也不错,这样教怎么行?要教好很难。 不过一记起方子茗在杭州生下一个小男孩却因病夭折后,他和夏氏现在对唯一的儿子这么谨慎也是情有可原。 “何事这么开心?”一旁的简薇饶有兴致地问道,她正在拿着顾青云写的话本草稿看是否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本来很专心的,偏偏坐在旁边的夫君笑出声来引起她的注意。 顾青云回过神来,扬扬手中的信件,道:“是子茗写来的信,最近瑞哥儿不专心读书让子茗恼火得很,这不,写信来向我抱怨了,还问我教子的办法。我早就说了,把他关在家里读书怎么行?这还不如让到他外面的私塾读书呢,有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玩。” 当然,顾青云知道自己这话是偏颇了些,方子茗对儿子还是很好的,专门请了个和蔼可亲的私塾先生来教他,怕他寂寞,三姐弟是一起学习的,可姝儿和媛儿都是宠爱弟弟的好姐姐,方瑞很容易就变成家中的小霸王,性子说一不二,唯一能让他有点害怕的就是方子茗了。 “瑞哥儿不专心读书?”简薇眉头一皱,“我记得小时的他很聪明的,和咱们小石头不相上下。”他们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走科举之路,得让孩子们往这方向努力才行。 “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才不安分,瑞哥儿的奶奶、娘亲、姐姐都宠着他,全家就他一个宝贝疙瘩,子茗又忙于公务,你说平时谁管教他多些?”顾青云慢慢给她解释,“我早就和子茗说过了,溺子如杀子,自己狠不下心就只能让外人帮忙教,瑞哥儿这么聪明,就该放他到外面去读书,这样他才能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其实顾青云还是能理解方子茗的心情的,他也是如此,每次孩子们犯了错误朝自己认错撒娇时,总想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想,只想统统答应他们的要求,心里还会想:算了吧,他们已经知道错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是个好孩子,就是年幼无知,等长大就好。 可是理智告诉他,犯错时得让他们认识到错误,不能指望他们长大后会自己懂,该狠心时还是得狠心。 顾青云还知道方子茗年少时的事,当时他是被方仁礼从小关在家里教大的,直到他考中童生后才到县学读书。这就是为何方子茗喜欢看话本的原因了,自己一个人寂寞无聊啊,偏偏他人又聪明,学习起来不算费劲。 方瑞和他的情况不同,方子茗不说,顾青云都知道以前的方仁礼是更喜欢那个庶长子的,方子茗为了给他娘出一口气,为了自己,肯定会用心读书。 方瑞就不同了,从小到大生活在蜜罐里,自制力差一点结果就会走样。 “那赶紧让舅舅把瑞哥儿送回京城参加考试,他和小丫同年,今年才十岁,进皇家书院正好。”简薇催促道,“这里有咱们和小姨在,他还怕瑞哥儿没人照顾?” “我又不是没说过,要他听劝才行。”顾青云咕哝一句,点头道,“放心,我再写信催催他。”这就是他不想去地方为官的原因之一了,哪里的教育资源有京城好? 说完后,顾青云就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叫来顾三元让他快点把信寄出去。 * 七月二十日,顾永良就和顾永东、简瑜从老家林山县坐船到达郡城,提前十几天等待八月九日的乡试。他们没有和其他秀才一起在客栈居住,那里人多嘴杂,加上他们不缺钱,早就让小满租好一间考场附近的院子,价格是贵了点,但住起来舒服。 至于顾青平,没有和他们一起,和他的好友们一起住客栈去了。 这天,又一次送走来拜访的秀才后,简瑜见下人把院门关上了,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又瘫在椅子上,垂下眼睑,无趣地说道:“这帮人真是烦人,临时抱佛脚,还抱到咱们头上了,你看那个王秀才,以为咱们能提前知道试题,话里话外都是拙劣的激将,语气那个酸!哎呀,我都不想听了,偏偏他还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烦死了!以后不想他再上门了!看到他那张脸就烦!” “还好了,其他人还是很好相处的,有真才实学,和他们交流后,我有所进益。”顾永东憨憨一笑,他是顾伯山的孝期过了才来应考。本来他爹也该来的,只是他自觉这几年读书进益不大,就没再来尝试。 顾永东觉得他爹是拉不下面子,和自己的儿子、侄子一起考,万一他们考上,他考不上那该多丢脸啊。 当然这是他娘亲的猜测,事实如何他不得而知。 “就你老实不肯得罪人,虚伪!”简瑜瞪了他一眼,两人同在县学读书,平时关系也好,可他就是看不惯他的不老实,明明心里不喜欢,面上还不表现出来,就喜欢装出一副憨厚的模样,坏人都让他做了! “难不成我说得不对?不能因为姐夫做过两任的乡试副考官就认为咱们有什么考试诀窍吧?就算今年姐夫还是副考官,可他肯定不在咱们越省,这有何用?偏偏他们一个个天天往这边跑,好似咱们这里有金子捡似的,烦死了,还让不让人读书了?烦死我了!”简瑜有些心浮气躁,使劲地踢了踢脚。 话说,自从他们在这里落脚后,不知道谁把地址传了出去,来拜访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自家厨房的火就从没断过! 顾永良似乎充耳不闻,见桌子上都是用过的点心和茶具,就仔细地把自己的书籍和学习资料收拾好放在一边,又把刚刚大家讨论的话题记下几笔,这是他以前没考虑过的,记下来就不容易忘记了。 “大哥说得对,刚刚王兄他们都是这一批秀才中学识最好的,大家一起交流的确有所进益。”顾永良见自家嫡亲的小舅舅那愤愤然的模样,忍不住暗笑。 记得他小时候和舅舅一起在外婆家玩耍时,舅舅总喜欢在他面前充大人,两人惹祸了,大人骂他们时,他总会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拍着胸脯一力承担,坦诚得很,没想到现在大了,舅舅还是如此,看不惯就说出来,很难憋着。 “哼,小石头,你到底是帮谁的?你是哪一边的?”简瑜不满了,怒瞪着他,“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他们的心思,不知道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我能帮谁?我只是实话说话。再说了,除了王兄,其他人的态度还算正常,和他们交流的确是有用的。”顾永良吹干字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字迹,要兴致勃勃的问道,“还有几天才考试,我听说郡城码头附近的商铺有很多不常见的东西卖,有些连京城都没有,我想去瞧瞧,你们去吗?” 这次来郡城应考,本来爷爷还想跟着来的,把爹爹以前考试的情况说了一遍又一遍,还一再强调,要不是有他在,爹爹考试都没那么容易通过,说他旺考运。 当时他听了,赶紧拒绝。爷爷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他老人家陪着自己来应考,被人看见了岂不不笑话自己是没断奶的小娃娃?肯定不行。好说好歹才拒绝了,为此爷爷还一度有些失落,让奶奶又和他吵了一顿。 想到这里,顾永良就苦笑,自己每次回老家,家中的长辈们都会把全副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真让人又喜又怕。 如果爹爹在的话就好了,肯定能为他分担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我不去!”简瑜一听,双手抱着胸,把头扭向一边,见他们两个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更生气了。 顾永东看了看书籍,又看看顾永良,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去吧,接下来几天我们不出门了,现在出去逛一逛也好。”三人中,他是最大的,今年二十二岁,简瑜二十,堂弟十七,偏偏相处久后,他发现简瑜倒像是小孩子脾气,城府连堂弟都不如。 “你们去吧,我不去,就是不去。”简瑜继续怒瞪顾永良。 顾永良苦笑不得,只能笑道:“你放心吧,舅舅,谁好谁不好我心里有数。等明天我就让人在门口挂个‘闭门读书’的牌子,不再接待他人,剩下的几天咱们就清清静静地读书,你看这样行吗?” 他是属于那种平时用功,考之前就几乎尽自己所能做好准备的人,这次和那些秀才们交流,对他而言是一个温故而知新的过程,没有影响到他,现在见舅舅这么反感,知道这是自己的错,没有考虑到舅舅的感受。 想到其他人来问自己时,大都是算学方面的,顾永良就忍不住一笑。对于算学,他从来不怕别人问。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吧。”简瑜勉勉强强地说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不是我小气,我是怕你吃亏,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永良闻言,很是严肃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暗暗一笑。舅舅这个性子,难怪他不肯成亲,这是还没长大吧? 到底是年轻人,一想到要外出游玩,三人很快就忘记刚才的争论,纷纷跑回房做准备。 很快,三人换好衣裳出来时,头戴纶巾,身穿青衫或月白色长衫,手持折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打扮,大家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都是亲戚,这么巧合肯定是女性长辈们在一起时为他们准备的。 第200章 等待 顾永良他们趁着太阳还没下山, 叫了一辆马车奔到码头附近的珍品街,这里的商铺门前都扎缚着灯棚, 没有宵禁, 就算是夜晚也是灯火如白昼。 “先用晚饭再逛吧?”顾永东提议,看着人流不是很多的街道,想到他们三人一下午只喝了一肚子茶水, 现在闻到附近几家店子散发出来的饭菜香气,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顾永良和简瑜都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闻言立马同意。 等三人吃过饭走出店铺时,发现夜幕已降临,街道上的人流量和刚才相比有了很大不同, 人潮汹涌,摩肩擦踵, 这里临近码头,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颇为难闻。 “人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多?”简瑜大吃一惊。不过看到有捕快在巡逻就放下心来,还是有安全保障的。 “正常,这条街没有宵禁, 晚上当然人多。”顾永良早就打听过这里的情况,倒是没有吃惊。这里的人有一些是刚从船上下来的, 手中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些还是从海外带回来的。 曾经有一人在珍品街用极其低廉的价格从一名水手买到货物,接着转手大赚一笔,这样的故事让人们津津乐道, 同时也吸引了许多想从这里寻宝的人们。 顾永东点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一边走一边聊天,话题很容易就转到这次的乡试上。 “何大哥这次没有回乡,否则咱们林山县参加乡试的秀才会多一个,大家可以聚在一起。”顾永良感叹。 此次回乡爹爹本来想让他和其他同乡一起回来的,他们首先想起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何家,只可惜何家哥哥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有被何伯伯批准回来。 第192节 简瑜一听,咕哝道:“名额这么少,秀才多竞争就大,何必一起自相残杀?”何虚年他当然认识,两人同一个县城一起长大,双方的父亲都在县学教书,他比自己大两岁,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何家厚积薄发,让何谦竹一下子考中进士,如今都成为官宦人家了。 简瑜知道自家亲爹可是很羡慕何家的,当初何家金榜题名,消息传回林山县时,他爹可是想着要重新上京赶考的,后来大约是安逸已久,或者其他原因,提过一嘴后就没有动静了。 顾永东一窒,又看了一眼简瑜,不得不说,他承认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顾永良微笑不语。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要有实力,再多的人他也不怕,如果真考不上的话,也是自身的水平问题,不能怪别人太优秀。 简瑜见其他二人没有反驳自己,忍不住一乐,笑道:“就好比我,几年前和你们一起考院试时,你们都过了就我落榜,结果去年没有你们,我就一举通过。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永东连忙点头,换来简瑜得意一笑。他见顾永良没有反应,就问道:“小石头,舅舅说的是不是在理?” 顾永良敷衍地点点头,转移话题道:“大哥,舅舅,这个店子人气旺,咱们进去看看吧。” 接下来,他们三人开始在珍品街上不断地出入店铺。 对于顾永良而言,他看到了一些京城没有的新奇货物,又听到了许多新奇的故事,尤其那些刚从海外回来的水手,他们在茶棚里吹嘘海外见闻时,连他都忍不住驻足倾听。 “难怪古人云见多识广,这走的地方多了,见识自然就上去了。”顾永良喃喃自语,看着那唾沫横飞的大汉,心里突然生起一个想法。 自己是不是该出去走走?记得他在国子监认识的同窗,有些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去游学,增广见闻,爹爹也说过有空闲时最好多出去看看,这样写出来的策论才会言之有物,不会死板。 他先前只是听过就算,这次倒是有了一股很强烈的欲望,突然想出去走走。 趁着自己没有进入官场,多外出游学。只是不知道爹娘是否同意,毕竟这次他回乡他们都担心的不得了。 “那是当然,像你爷爷,我小时候很崇拜他,因为他到过府城和郡城,村里人都说他见过大世面,每次叔爷爷一讲外面的事,我们这帮小孩就会围着他。”顾永东耳尖,听到顾永良的喃喃自语,就说起顾大河。 顾永良一听有关于自家爷爷的事,就来了兴趣,忙追问详情。 简瑜不理他们两个,自顾自地购买自己看中的东西,没多久,他的书童双手就提满了货物。 这天晚上,三人逛得很尽兴,或多或少都买了些东西,见天色不早,怕影响明天休息,加上三人的书童在劝阻,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从第二天开始,顾永良说到做到,开始闭门读书,慢慢地调整心境。 八月九日凌晨,他们依时进入考场,开始决定他们命运的一战。 当顾永良在考场上奋斗时,远在京城的顾青云等人也在默默地算着开考的日子。 “怎么还不睡?”顾青云见简薇辗转反侧,就开口问了一句,声音打破夜晚的寂静。 “睡不着。夫君,现在小石头应该在排队下场了吧?也不知道小满和方行能不能照顾好他?他们一定得提前请好大夫,这在里面熬上九天太让人揪心了。”简薇只觉得自己心情焦虑得很,有些后悔没有跟着儿子回乡,她总觉得其他人肯定没有自己照顾得贴心。 “你放心,小满在咱们家这么久,他行事妥帖,肯定能把小石头照顾得很好。而且我爹娘他们应该还会多派人跟着他,再者,小石头和瑜哥儿、东东一起去考,有伴就不怕。万一大堂哥和二弟也去考的话,人就更多了。”顾青云轻声安慰她,实际上他也睡不着,这是很少见的。他的睡眠质量一向非常好,几乎是沾枕即睡,以前小石头考秀才他都没有这么担心,现在是第一次。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小石头考秀才难不倒他吧?乡试不同,单单是关在考场九天就是一种很大的考验,小石头的学识他是不担心的,他就只担心考试过程中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万一小石头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倒霉,被分到臭号就不妙了。他自己是农村出身,小石头的生长环境比当初的自己好多了,他能承受得住,小石头不一定行。就算小石头曾经培训过,可自己在家弄的和正式的乡试不同,特别是气氛方面。 “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些。”简薇摸索一下,找到顾青云的手轻轻握住,突然提起其他人,说道,“希望瑜哥儿这次也能考上,他小时候顽劣得很,我倒是没想到他去年能考中秀才,娘亲写信来告诉我时,我还觉得有点不敢置信。” 这些年她们母女通信,她没少知道自己亲弟弟的事迹,单是他如今二十岁了还不肯成亲就让娘亲愁白了头发。不止是娘亲,就是外公外婆私底下也担心得很,恨不得亲自出马为他找媳妇。 二十岁已经不算小了,可他硬是不肯去相看人家姑娘,问他是不是喜欢上某个姑娘他又不说,她娘能不急吗? “有岳父的教导,瑜哥儿差不到哪去,你小看他了。”顾青云安慰她,他说的实话,简瑜的智商不差,他人看起来是吊儿郎当一点,但读起书可是很努力的。 一个人是不是努力读书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顾青云每次回老家到岳家时总要考较一番,即便他是自己的小舅子,可谁让他的年龄小呢,岳母恨不得他对简瑜越严厉越好,就是简志远也是如此。尤其简薇的庶弟简琼这些年来只考得一个秀才功名,人越来越迂腐,迟迟考不上举人,简志远的心思自然就放更多在简瑜身上。 他暗暗算了下,发现有时候人再勤奋没有开窍也不行。他们顾家,不包括自己,整个家族已经有了四名秀才,成才率还是很高的。加上简家、方家和何家,看起来秀才似乎很容易考,时不时就听说谁谁谁是秀才了,只有到了举人这一层次才少了。 但是大环境可不是这样的,秀才作为最基础的功名,还是把很多人拦在外面。 比如他的三个姐妹家里,明明大家的家境都不差,孩子一到岁数就马上送去读书,指望他们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还有每次他回乡,姐妹们总会把孩子带回家让他教导,顾青云看过,觉得孩子们的资质都是中等,不好不坏,努力读书的话还是可以有出息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听说自家有人考上秀才,从来没听说外甥们考上。 这几个外甥中,只有大姐的大儿子何丹参考上童生,院试就怎么都考不过了,把大姐夫妇急得冒火。 大姐可是有三个儿子呢,其他两个不是屡试不中就是不喜欢读书,一个学习如何种草药,一个学医去了。至于二姐,她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倒是管教得很严格,考了两次,只过县试,没过府试,如今还在努力,幸好年龄还不大。 三妹的孩子年纪还小,没有科考过,还在努力读书。 这样一算,他们顾家这些年来能出几个秀才已经是很不错的事。 顾青云想到这里,刚才着急的心就淡定下来,对着简薇安慰道:“放心,相信他们的本事,万一真的不行,他们还年轻呢,还有机会再去尝试。” “就你心大。”简薇拍一下他的手,发现他的手热乎乎的,就忙道,“是不是太热了?这都入秋了,京城怎么还那么热?我让人来加冰。” “京城一向如此,等过重阳节就凉爽了。”顾青云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道,“不用了,心静自然凉,我现在不急了,待会就能睡着。” 简薇听他这么一说只能作罢,两人又相互安慰了几句,不知不觉中就慢慢睡着了。 在着急等待中,时间到了九月底,算算时间,那边最迟九月初就会放榜,如果成绩出来寄信寄得快的话,他现在就应该能收到通知,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顾青云想了想,发现去越省主持乡试的主考官也没有回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默默地等候了。 没想到他刚去打听主考官的事,不到两天时间,他竟然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当他拿到这封信时,即使再豁达,做了诸多的心理建设,还是有些期待和不安,竟然不怎么敢拆开信封来看。 顾永辰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嚷道:“爹爹,赶紧拆开看看,看哥哥是不是中举了?”看那架势,一副恨不得自己抢过来拆开的样子。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定了定神,展信快速一看,当“解元”两个字映入眼帘时,心里顿时一松,随即反应过来,又是大喜! 第201章 恭喜 “爹爹, 哥哥是不是上榜了?”顾永辰见顾青云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赶紧开口问, 语气是疑问, 实际上已经是笃定了。 一旁的简薇和顾景同样期待地看着他。 顾青云没有吊人胃口,直截了当承认:“是的,你们哥哥考上举人了, 是解元。” “啊?好,太好了!”顾永辰跳了起来,高呼道,“哥哥好厉害!好厉害!是解元,解元!”他说着就扭扭屁股, 激动得把怀里一直搂着的鞠抛起来,双脚上下起伏, 把鞠耍得花样百出。 顾景白嫩的脸蛋也跟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听她脆声道:“爹爹,我去告诉太外公和太外婆,他们听了一定很高兴。” “咱们一起去。”顾青云的嘴角不可遏止地翘起,和满脸喜悦的简薇相视一笑, 沉声道,“现在就去告诉他们。” “我也要去!”顾永辰一听赶紧停下脚下的动作, 一手抱着鞠, 一边还紧紧地挨着顾青云,叫道:“爹爹,我也想去参加县试了, 我都十三岁,不小了。” “等你什么时候升到甲院,能顺利从书院结业我就让你去考。”顾青云伸出手使劲地揉揉他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湿润,仔细看他,竟是满头大汗,不知道刚才和谁去蹴鞠了。先前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信上,还真没发现。 相对于小石头的全面发展,小鱼儿在经义方面的学习有所欠缺,顾青云经常在逢五或逢十时去接他回家,他认识书院的一些老师,于是就利用每次接送的时间去和老师交谈,所以能很清楚地了解他的学习情况。 顾青云觉得小鱼儿还需继续在书院读书,趁着他年纪小,基础能打得更好,不必急着去参加科举考试。 他和小石头的性格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那您等着好了,我马上就可以了。”顾永辰拍一下胸脯,信誓旦旦。 顾青云正想说什么,就注意到走在他另一边的简薇欲言又止。 “夫君,瑜哥儿上榜吗?”简薇见顾青云看过来,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顾青云一愣,忍不住摇摇头,笑道:“我一看到开头那两句话就顾不得其他事了,你等等,我再仔细看看。”归根结底,自己还是太兴奋,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把信看完。 想到自己把其他孩子的情况忘记了,顾青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他停下脚步,站在紫藤花旁边,重新拿起信纸,这次他很快把全部的内容看完了,接着心情就受到了影响。 简薇见状,无奈地问道:“是不是瑜哥儿又落榜了?”之前他和小石头一起参加县试、府试和院试,他就倒在最后一关,直到去年才考上秀才,现在落榜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顾青云点点头,欲言又止。 “小舅舅下次一定能考上的。”顾永辰安慰简薇,“他和我一样聪明,兴许三年后就能考上了呢,娘,你不要伤心。” 大家分隔两地,按理说顾永辰和简瑜的感情不会有多好才对,只是这些年来,京城这边和简家的通信频率,几乎和林溪村的一样,加上顾永辰回老家时,和简瑜气味相投,就算有年龄的差距,两人的感情还是不错。 顾景仰头看了一眼顾永辰,细声道:“二哥就会自吹自擂,娘亲,爹爹第一次考乡试都落榜了,舅舅落榜是正常的。” 顾青云一窒,只觉得胸口遭到一记重击,看着他家女儿娇嫩的脸蛋,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神,终究只能默默地忍受下来,装作不在意地说道:“确实,考科举落榜是正常的事。他们还年轻,这次四个人一起去考试,除了小石头,其他人都是榜上无名。”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看榜时小石头纠结的心情了,高兴是肯定的,可身边的小伙伴都落榜,那就得绞尽脑汁去安慰他们,一个弄不好就会被人看成是“炫耀”。不过还好,都是自家人,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简薇见三人都在使劲安慰自己,那一点失落早就抛到脑后了,想到自己的儿子中了解元,这可是件大喜事,就不再为她弟弟担忧。 几人加快脚步继续往隔壁的方家走去,正好碰到方仁霄和连氏从外面钓鱼回来。 “太外公、太外婆,收到哥哥的信了!”顾景见到他们就赶紧说道。 “来信了?”连氏一喜,忙问道,“你哥哥考得如何?”实际上,她只是看了一眼几人的神情就能猜出来,更别提跟在他们身后那浑身喜气洋洋的下人们。 顾景没有回答,先去看看下人手里提着的木桶,夸赞几句后才说道:“小舅舅没有考上,看来要再等三年。” 这话一出,方仁霄和连氏的好心情就受到了影响。 “老夫早就说过,让囡囡把孩子送到京城这里,老夫正好没事可以教他,偏偏她就是舍不得孩子吃苦。”方仁霄的脸沉了下来,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自己女儿唯一的儿子落榜了,还是忍不住失望,“这世上想要取得好成绩,哪有不辛苦的道理。小石头都能受得住,他怎么就受不住?他还是长辈。” 囡囡是方氏的小名。 “唉,囡囡这孩子把瑜哥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最在乎他的身体,生怕他读书熬坏了身子骨,所幸她还能督促瑜哥儿上进,上次还能考个秀才回来。”连氏倒是没有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很是理解女儿的想法,“只要孩子身体健康,就由得他们去吧。” 毕竟这是女儿求了多年才无意中得来的孩子,自然待之如珠如宝。 顾青云和简薇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听小石头说过,上次回乡考秀才时,简瑜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都待在老师和外婆身边,如果不是有那一年的精心教导,估计简瑜还考不上秀才呢。只是大概是老师对他太过于严厉,即使知道这是为了儿子好,岳母还是有些心疼,言语中就流露出来,当时还惹得老师不大高兴,据说还把岳母骂了一顿,说她把孩子宠坏了。 “老师、外婆,不必担心,你们大概很快就能见到瑜哥儿了,他现在已经在路上,准备和小石头一起上京。”顾青云终于把话说出来,不等他们高兴就继续说道,“只是他们这次没有走海路,走的是内湖,还要在路上游玩,估计很久才到京里。” 这个“很久”就是不知道多久,如果小石头想回来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还好,如果他打算下一次再考,那时间真的是说不准了。 先前顾青云就说过,只要小石头能中举,他就是成人了,可以为自己做决定,只需在做某些事前告诉父母即可。他没想到的是,小石头还真把这话听进去了,先斩后奏,打算一路从越省玩到京城。 想想十一月份就开始变冷的天气,顾青云有些担忧,又不能反对。 “无妨无妨,能来就好。”方仁霄收敛情绪,捋着胡子笑呵呵的,问一直跃跃欲试的顾永辰,“你哥哥是不是考中头名解元了?” “咦?太外公,你是如何猜出来的?”顾永辰和顾景都惊讶地看着他。 方仁霄恢复了以前的淡定,笑而不语。 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顿时引来顾永辰和顾景不依的撒娇,两人一左一右地搂着他的胳膊不断地追问,让旁边自觉受到“冷落”的连氏吃味不已。 “哈哈,老夫就知晓咱们小石头有出息,这样吧,晚上咱们要好好庆祝一番,娘子,今晚咱们喝酒庆祝?”等众人终于在堂屋落座后,方仁霄率先开口,“咱们去年酿的菊花酒可以开封了,这可是老夫亲手酿造的。” “不行!”顾青云等人异口同声地反对。 话说,自从他致仕后,顾青云每半年都会请相熟的大夫上门为他搭脉看看身体状况,不是说方仁霄有什么大的毛病,只是他觉得既然自家有钱,当然要注重身体健康,又不是现代,去一趟医院体检还有些麻烦,这里可以直接让大夫上门,多简单,所以定下这个规矩,就是为了有病就治,没病就预防。 老家林溪村的长辈们也是同样的待遇,顾青云再三叮嘱过,只是可能因为他不在家,长辈们没有照做。不过还好,有大姐那边的何大夫在,他心里会放心些。 这个措施还是有用的,起码顾青云知道方仁霄被大夫诊断为有些“阳亢”,让他平时情绪不能太激动,最好不要喝酒。 听到这个词,顾青云翻了翻医书,知道这大概相当于现代的高血压,他估计是因为方仁霄以前应酬喝太多酒造成的,而且他之前还生过几次病,身体大不如以前,于是就叮嘱家人,轻易不让方仁霄再饮酒。 第193节 此时见他们这么坚决的样子,方仁霄很是不服,他自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于是一番讨价还价后,得到只允许喝一小杯的承诺,即便这样,他心里也快活得很。 唉,以前还年轻那会不大喜欢喝酒,没想到老了老了,越不肯让自己喝的东西就越想喝。方仁霄抽出一点时间咂摸自身的毛病后就没有再多想。 今天家有喜事,给下人们下发赏钱后,让他们先不要把消息传出去,顾青云一家也跟着庆祝一番,行事很是低调。 他们没有把消息传出去,主要是官方的消息还没有出来。 一直到了第三天,顾青云终于得到礼部和翰林院传来的消息,确认小石头的确是中了头名解元。 顾青云估摸着主考官那群人肯定是在越省的郡城逗留了几天才回京的,否则消息不会比小石头让商人带回来的时间迟。 这消息一出,还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父子两解元!还都是十七岁就成为解元!这是多么大的巧合啊!想想顾青云,再想想顾永良一向的表现,没有人怀疑顾永良不能考中进士,毕竟他还那么年轻! 与此同时,顾家收到的帖子也多起来,时不时有人邀请他们去参加宴席,特别是邀请简薇的。而顾青云在户部也会遇到恭喜自己的官员,特别是熟人,一时之间,他有个错觉,自己似乎很受他人欢迎的样子。 这天,接到谢长亭的邀请,顾青云散值后就去赴约。 面对谢长亭的恭喜,顾青云依然笑得很开怀。 谢长亭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笑道:“这几天你的脸皮没有笑僵?”说着面上就带了点感慨,“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好说,好说。”顾青云拱手微笑。这是事实,他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相比某些人家家里的熊孩子,自家儿子们的表现实在是好太多了。 谢长亭其实也是极为高兴的,这可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良哥儿什么时候回京?你告诉他,等他回京我送他一份大礼。还有,明年他是不是还要去参加会试?如果他中了会元,慎之,我相信只要他在殿试上不犯什么大的错误,状元肯定是他的!”谢长亭一连串的问题扔出来,说到最后还颇为自信,“嘿嘿,这个可是我特意去了解的,连中三元可是能名垂青史!” 顾青云回答前面的问题后,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笑道:“这个道理谁都懂,只是会元不是那么容易考的,每三年就有十几个解元,每次会试积累下来的解元就有几十个,谁都想得到这个殊荣,可是很难。”不说远的,单是以前的张修远就是如此,他之前和小石头的成绩一模一样,也是秀才连中小三元,然后是解元,为了中会元,还特意压了三年才去考,结果成绩是中上,最后失望至极。 开国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能达到“连中三元”的成就,为了名和利,大家都在虎视眈眈,暗地里努力,结果还是如此。 科考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连中三元实在是太难了,讲究一定的运气。 顾青云是做过这个美梦,但他不强求,也没有和家人说过类似的话,就怕给儿子带来压力。 他把话一说,谢长亭想了想就说道:“好吧,那我不说这个了,免得人家说我们狂妄,给良哥儿惹来麻烦。” 他又把远在天边的顾永良夸赞几句后,谢长亭就催促道:“你的话本上个月写完了,如今还会再写吗?” 顾青云摇摇头:“你知道的,我暂时不想再写了,要忙的事太多,精力不足。” 谢长亭一听,露出可惜的神色:“你的这篇话本到了后期卖得极火,火到到处都有人偷偷刻印来卖。” 顾青云微微一笑,这部话本取得的成绩也出乎他的意料,刚开始不大显眼,等写到一定字数后才慢慢变得火热起来,到了后期,就是非常火爆了,能和以前的《梅花戒》相提并论,比《白蛇传》流传的范围还广。 顾青云猜测过原因,一个是因为自己的文笔有所提高,另一个可能是大家对如何建成一座城市很感兴趣吧?互动性很强。 这其中还发生过一件事,在顾青云的话本里,他一再强调干净卫生对于预防疾病的重要性,还详细描写了各国人们的风俗习惯以及打交道方式,算是起到一定的作用。 反正有读者来信说,自从看了自己写的话本后,就很讲究个人的卫生,养成好习惯。当然,读者来信更多的是和他讨论如何建好一个城市,怎么把周围的威胁干掉,大家还在留言本上讨论得不亦乐乎。 顾青云得承认,其中一些人的观点让他深受启发,有所触动。而且在这本话本中,只要是涉及到数字方面的,他就使用阿拉伯数字,不知道是否有用。 话本火了后,自会有人关注作者,大家找来找去都说是他,还从各方面列出证据,只是顾青云一直保持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于是私底下大家更觉得是他写的。 不过和以前不同,这次大家没有强逼着他承认,一副“我们已经看穿你”的模样,大家心照不宣。 这让顾青云松了口气,一连写了几年,中间还因为忙于工作断更过一个或两个月,之后遭到信件淹没的事情让他差点留下心理阴影,好不容易上个月写完大结局,他短时间内真的不想再写了。 上次他投资的七百两银子,后来换回来的银子就有一千五百多两。顾青云趁着一个适当的机会,买了一座从户部抄家抄出来的田庄,有两百亩上好的水田,家里的产业又厚实了些。 除此之外,他这篇话本的收入还没有结账,算一算,估计也有三四百两的收入,要不是因为盗版,肯定更多,都卖到其他省去了。 至于海贸,他已经暂停下来。自从王家骏考中秀才后,他就没有在自己这里读书,所以顾青云不想再占王家的便宜。毕竟王家不缺这千八百两银子,之前让他入股只是为了感谢自己而已。 他还问过方子茗,知道他也退出来了。 顾青云算一算,自家如今不算缺钱,他们野心不大,不会想着要怎么豪富,现在的资产已经可以应付孩子们的婚嫁。再者,海外贸易的风险还是很大的,万一某一天遇到海难,那一切就成为泡影,还不如及时退出来,保住现有的收益。 “既然你不想写话本,那你的那本什么几何书什么时候能给我?”谢长亭连忙问他。 顾青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这本《几何详解》不是话本,不能随便写,你催也没用,我没写完就是没写完。还有,你一个堂堂的驸马爷,天天盯着我这几本书做甚?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这是他的心里话,本来他还没有意识到,毕竟从认识到现在,自己出版什么书籍都是谢长亭在追问,还是简薇提醒他,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我的乐趣,我喜欢这么做。”谢长亭话说得理直气壮,他摇摇折扇,觉得口干舌燥,忙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后,反瞪了一眼顾青云,“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我这个东家出马,你可是享受最高的待遇。” 顾青云知道说不过他,转而问道:“对了,你写的那本戏曲书卖得如何?”这家伙有一帮人帮忙,写书的速度还那么慢,上个月刚刚上架销售。 这话一出,谢长亭的脸就微微发红,他干咳一声,用折扇掩住口鼻,低声道:“这不是刚刚开始卖吗?暂时还没统计销量,你先不用问,等结果出来我再告诉你。” 顾青云了然,他也收到几本样本,上面的作者有谢长亭的名字,还有几个参与写作的人。他本来想认真拜读的,只是他一向对戏剧不感兴趣,草草翻了一下就有些犯困,最后还是放在书架上。不过他看了目录,倒是觉得写得不错,条理清晰,内容详实,看得出是做了大量工作的,难怪写了那么久。 想到楼下的顾三元估计还在和谢掌柜对账,顾青云就继续留下来和谢长亭聊天,两人说起京城的八卦津津有味。 感谢京华小报,让他们的生活多了无数的乐趣。 顾青云一边看着谢长亭眉飞色舞的表情,一边暗暗地想着。 第202章 选择 晚上回家顾青云把一张四百五十两的银票给简薇, 两人商量着就先不置产了,留着一些银子作为备用。 “万一小石头突然定亲呢?”顾青云做俯卧撑之前说了一句。 简薇愣了愣, 随即笑了开来, 她如今的身材比年少时丰腴一些,露出笑容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 只是她的心态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几岁,刚刚三十出头的样子。加上顾青云从无外心,对这个家一心一意,对她尊重有加, 她的心情就极好,气质更显得和煦温柔。 “嗯, 等小石头回来, 咱们就给他议亲,自从知道小石头中举,这段日子我看了好几家,和咱们家差不多算门当户对。”简薇一边梳通头发, 一边慢慢地把这些天的收获告诉顾青云。 两人之前就商量过,等小石头中举再考虑亲事, 当然, 如果不中的话也要开始议亲了,毕竟他已十七岁,现在才开始相看姑娘算迟了。不过不可否认的是, 以小石头的年龄,能否中举决定了他婚姻对象的层次,是普通还是更高一层,这是很现实的事。 要顾青云来说,以后顾景的婚事,如果大家的条件差不多,他肯定更乐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十七岁的举人,而不是十七岁的秀才,这是人之常情。 以他们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在京城的官员中算是中下层,结亲的对象基本上就是平时能接触到的人家,多以文官为主。他们倾向于与书香门第结亲,不是他们注重门第,只是世人皆是如此,门当户对是很重要的。 除了门第外,顾青云得排除和他政治理念不合的人家,比如族里有和皇子结亲的,或者平时谈不来的、关系差的,算一算,其实真没有几家合适的。 第一家是夏家,对象是夏尚大儿子的嫡长女,她前面有几个庶姐。说起夏家,其中夏尚是重中之重,他是正三品吏部右侍郎,还是方仁霄的好友和方子茗的岳父,应该是明后年致仕。他曾经在越省作为副考官主持过乡试,点顾青云为副榜第一,加上方仁霄和方子茗的关系,两家颇有渊源。此人是保皇党,顾青云的政治立场和他相同,简单来说就是埋头做事,皇帝是谁就把忠诚献给谁。 当然,顾青云心知肚明自己是伪保皇党,如果不是当今陛下英明神武,他是绝对不会对皇帝有什么好感的,万一下一任皇帝是个昏君呢?像他这种人,很难对某个皇帝产生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还是比较自私的。 简而言之,顾青云认为以自己的政治手段,就别指望在官场上位极人臣、官居高位了,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擅长的事比较好,不乱掺和事情,以保住一家老小为主,不该干的事绝对不干。 夏家也是寒门出身,下一代只有夏大人的儿子当官,现在四十多岁,在较为偏远的地方任职,正六品的通判,孩子们留在京城,待在夏大人身边。 夏家家风正,姻亲对象都很不错,人脉很广,其中夏大人的几个学生前途光明。 顾青云对夏大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不可否认,他能在户部过得较为滋润,有他的功劳。当然,他们家每年给夏家的年礼也很重就是了。 “夏家姑娘是个漂亮大方的姑娘,就是皮肤不是那么白皙,不知道小石头喜不喜欢。”简薇有些犹豫,世人以白为美。她是怎么看自家的儿子怎么好,觉得所有的姑娘虽然都很好,但和自己的儿子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总有些不足之处。 这种想法她没跟夫君说过,自己也知道自身挑剔,可就是控制不住。 “皮肤黑点有什么关系?”顾青云停顿了下,“只要身体健康,为人明理懂事就好。嫁到咱们就是长媳,作为大嫂要和咱们小鱼儿、小丫相处得来才行,不能整天吵吵闹闹的。”他觉得吧,最好不要是心眼小的姑娘,毕竟他们顾家和谐了这么久,真不想娶回一个为了点事就闹出来的儿媳,这样他会头疼的。 简薇白了他一眼,开始说起下一家。 第二家是宁郎中家里排名第二的嫡女,宁郎中是户部的正五品郎中,级别比顾青云高一级,他们是通过蹴鞠比赛认识的,如今每年还能在一起踢上几场球。宁郎中是宁国公的嫡幼子,没有爵位继承,通过恩荫入仕,如今的实权职位是他多年奋斗的结果。 顾青云和他比较聊得来,两家人也有来往,他知道宁郎中在全力培养自家的两个儿子,以后想通过科举入仕。他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早就是举人,另一个没有读书的天赋,通过宁国公的关系从军去了。 “这个不错,国公府的家风咱们暂且不说,单是宁郎中还行,家里的二子二女都是嫡出的。”顾青云赞道,虽然他知道宁郎中偶尔会到特殊的茶楼消遣,家里也有通房,但他认为对方还是很理智的,起码没有让通房诞下孩子,免去嫡庶之争。一般的勋贵弟子很少有像他这么做的,就是不知道这是宁夫人的功劳还是他自己乐意的。 宁郎中家里有个奇葩事,那就是他的通房流动性较大,起码顾青云听顾三元给他说的小道消息中,宁郎中的通房隔个几年就会被嫁出去或打发出去,然后再买新的进来。 听到顾青云的赞扬,简薇也颇为高兴,道:“这家的姑娘我最喜欢,人长得好看不说,为人明理大方,待人接物样样行,我打听过了,宁家这姑娘读书不错,还会弹琴,我听过几次,极好。 “那她嫁进来就和你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了。”顾青云笑她,微微喘息,感觉全身发热。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俯卧撑,做的时间长了,能做的数量就越来越多,到他二十岁时达到巅峰,可以一口气做一百五十个,现在三十七岁,水平慢慢下降,不过一百个还是有的,基本上是做一组就休息一下,所以才能和简薇聊天。 “就是门第太高了。”简薇叹了口气,“现在国公爷还在,没有分家,人家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一般而言,这种勋贵家庭出来的姑娘,人情世故是懂的,真能成为他们家的长媳,为人处世绝对绰绰有余。 不过有一点她没说,这个姑娘待她的态度极好,很是尊重,这种尊重其他家的夫人也有,差距非常细微,只是简薇的感觉敏锐,她是当事人,能察觉到这一点点的不同。 还有姑娘的母亲对自己也很热情。 简薇想到每年春季他们家到云水河边郊游时,户部总要和其他部门比赛,那时户部的家属们就特意待在一起,估计小石头和人家姑娘见过面,只是不知道小石头是怎么想的。 想想自己儿子那张俊脸,简薇承认,这对小姑娘是很有杀伤力的。想当初她和夫君第一次见面时,不也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 “说得对,从国公府来看,门第是高了点,不过你真那么满意的话,就让中人去探探口风,宁家有那个意思咱们才谈下一步。”顾青云提议。一般而言,结亲的事都是男方先提出。不过这种事不是绝对的,像他们家,早就有人上门来递过话。按照惯例,都不是当事人亲自上门,这样拒绝起来不尴尬。 “他们家应该是有那个意思,要不然不会邀请我上门。”简薇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大家都在议亲,邀请的对象都是经过筛选的。 “那就好。”顾青云想到宁郎中曾经把小石头看了又看的模样,若有所思。 “第三家就是何家了,何家咱们知根知底,巧巧性情温柔,只比咱们小石头小一岁,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他们家也在议亲。”内心深处,简薇其实不是很满意何家,主要是何谦竹的官位才是从七品,那他们家的长媳只是七品官员的女儿,以后小鱼儿的媳妇就得在更低的人家去找,这样不大好。 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简薇觉得自己的儿子样样都好,恨不得娶个天仙回来。她如今终于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何总看这个不好,那个不顺眼。 不过从“高门嫁女,低门娶媳”的角度来看,何家是很好的选择。 “这个好,以后儿媳妇回娘家就方便了,哈哈。”顾青云见运动量足了,就站起来做一些放松的动作,闻言就笑道。 何谦竹是他的好友,两家真的是知根知底,很是熟悉。他们家人口简单,一儿一女,儿子何虚年是秀才,早已在老家成亲,结亲对象是府城的人家,是举人的女儿,目前正怀着孕。女儿巧巧他见过,如简薇所说,是个好姑娘。 “咱们和何家的关系本来就好了,不一定要再绑在一起。”简薇柔声道,“夫君,你今晚做的数量似乎比以前多,瞧你,流出的汗这么多。”说着就放下木梳,给他拿来布巾,再拉铃让丫鬟端来温水给他洗脸。 顾青云嘿嘿一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晚和谢长亭在酒楼吃饭,那家酒楼做的土豆炖羊肉软绵香甜,堪称一绝,然后我就不小心吃多了几块。都怪谢长亭,我都说回家吃了,他偏偏请我下馆子,然后吃的过程中一直在和我聊天,让我一不留神就吃多了。”要知道他为了身体健康和养生,晚上总是坚持五六分饱,吃的肉食很少。 简薇扑哧一笑,这么多年过去,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夫君根本就没变,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心态,连这么幼稚的话都说出口了。 “下次我带你出去吃,天气快冷了,吃羊肉正好。”顾青云接过布巾擦汗。 “好,我也想去尝尝,孩子们一定很喜欢。”他们都喜欢吃肉。 挥退丫鬟后,两人又开始说起其他几户人家,包括龚凤鸣家的、詹郎中家里的,只是那几家简薇不是很满意,就作罢。 “前面这三家我看都不错,等小石头回来告诉他,看他是什么意见,毕竟这是他要成亲,又不是我们要成亲,过日子的终究是小石头。”顾青云想得脑袋发疼,干脆就等儿子回来再说。 “好吧,只能如此了。”简薇点头赞同,心里却在盘算着是不是多去参加宴会,看看还有没有别家的好姑娘。 * 这天晚上,顾青云和简薇在讨论儿子的婚姻大事,同一座城里的公主府同样在讨论顾永良的婚事。 当谢长亭提出想和顾家结亲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安乐公主很干脆地拒绝了。 “为何不行?你不是很欣赏慎之吗?顾家有什么不好?良哥儿我从小看到大,是个好孩子,肯定能给咱们女儿幸福。”谢长亭很是惊讶,“你并不是那种注重门第的人呀。” 第194节 第203章 议亲 谢长亭满心的不解, 如果公主是那种注重门第的人,当初就不会和他成亲, 毕竟他没有爵位。而且平时他和顾青云交往, 公主也是持鼓励态度,从来没说过什么话。 “顾家没什么不好。顾慎之在文人中的名声极好,官声也不错, 是个君子。以后没有意外的话,他会是算学圈子的大师,且顾家家风极正。”安乐公主随口就说出一连串的好话,见谢长亭镇定下来,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伸出手拉着谢长亭走到花丛旁, 在一张青竹编织的长椅把他按下来坐下,低声道:“驸马, 顾永良的确是个好孩子, 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人品学识都是极好的,只是结亲的事不能单单看这个,不说别的, 说个最现实的问题,你得承认顾家的确不如咱们家富裕, 比如燕窝粥, 咱们女儿经常喝。还有摆设,你看女儿的屋里,随随便便一件摆设就抵得上普通人家的几年收入。驸马, 生活习惯不同的人在一起是很难磨合的。” 谢长亭一愣,视线看向被花匠精心培育的花丛,鼻端闻着淡淡的花香味,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脑子则迅速思考起来。 像眼前这些还在盛开的菊花就价值不菲,而顾家的家底他能猜测到几分,虽说女儿出嫁肯定大把的嫁妆,委屈不了她,可顾家会怎么想? “还有,顾永良比咱们慧明大五岁,年龄有差距。” 谢长亭一听到这个顾不得刚才想的事,马上反驳:“不算大啊,良哥儿要专心备考,明年有一次会试,万一考不上,三年后还有一次,那时他才二十一岁,年龄正好合适。”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成亲的。 安乐公主低咳一声,安抚道:“是的,年龄的确不算大,可是驸马,顾慎之曾经和你透露过孩子们结亲的事吗?” 谢长亭顿时一愣,仔细回想了好几遍,最终沮丧地摇摇头:“没有,慎之很少说过类似的话题。”就算是说,也是说想给儿子找个读书人家的女儿,以后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想想女儿在家受到的教育,谢长亭不得不承认,门当户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顾家是不错,但比起公主府,到底还是有差距。 作为一个父亲,能给女儿更好的,他肯定不会拒绝。 安乐公主闻言,心口一松,顾家从不是她的选择范围,顾慎之一心中立,对皇子们的拉拢无动于衷,加上父皇还记得他,他本身持身正,没有什么把柄,颇有点“无欲则刚”的味道,加上他也不是孤身一人,其他人一般不会向他下手。 最重要的是,自家女儿的未来她早就做好了打算,现在知道顾家那边没有想法,不由得高看他们一眼。 “这就对了!做亲家和朋友是不同的,驸马,你也不想以后和顾慎之的友情有变化吧?” 谢长亭一听,忙摇头,又想了想,觉得既然公主和慎之都没有这个想法,他一头热肯定不行。 安乐公主见状,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安慰道:“以后咱们的女儿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夫婿。” 谢长亭脸一红,左右看了下,发现花园里早就没有其他人,就反客为主,把安乐公主拉着一起坐在长椅上,侧头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咦?有脂粉味,于是这次的地点就放在嘴唇上。 “你这次的口脂真好吃。”谢长亭抚摸着安乐公主的青丝,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鼻息相交,很是亲密。 远远走来的嬷嬷见到公主和驸马又挨在一起说悄悄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公主和驸马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十几年过去,就好像还在新婚期一样,看来当初公主拼命说服陛下和娘娘要和驸马成亲,是个正确的选择。 * 选定议亲范围后,顾青云拿去问方仁霄和连氏的意见。 “好,这三家都很好,和咱们小石头很相配。”连氏第一个赞同,“我也见过这几家的姑娘,都是不错的姑娘。” “宁家的姑娘门第是不是高了点?”简薇见能得到连氏的赞同,心里颇为高兴,就提出自己的忧虑。 说到底,这几家中,她最满意的还是宁家。想到这里,她就快速地瞥了一眼夫君,见他在凝神倾听的模样,就定了定神。 “不算高,不算高。”连氏拍拍她的手背,笑道,“虽说是国公府的姑娘,但她毕竟是嫡幼子的女儿,还不是长女。她的姐姐嫁到侯府,可只是侯府二房的嫡子。你再看其他,宁国公有四子四女,女儿暂且不说,都是上一辈的,早已出嫁。儿子是三嫡一庶,生的孩子有一大群,这世上啊,什么东西一多就不精贵了。你看,单单是世子的女儿嫡庶加起来就有五六个,更别提其他兄弟的孩子,所以在国公府,女儿算不得精贵,相比宁郎中的女儿,大家肯定更乐意跟宁世子结亲,毕竟宁家兄弟以后是要分府另过的。” 说到这里,连氏就端起瓷杯喝下一口热水,顾青云见状,没有让下人动手,直接帮她倒满一杯。 连氏对他慈爱一笑,又说道,“你们不要单单盯着门第看,还得想方设法去看看人家姑娘私底下是什么样子的,比如和兄弟姐妹的感情如何,对待下人的态度如何……这些还好,最重要的是性格,千万不要找个心眼小、自作聪明、耳根子软的姑娘回来,得拿得出手。” 简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声道:“外婆,我去参加宴席,几年下来,看到的这几个姑娘的确不错,虽然自信我看人的眼光,不过您说得对,还是得不着痕迹地再去私下探访一番。” “这就对了,长媳是很重要的,以后得陪着你出门交际,还得管着这个家。”连氏再拍拍她的手。看外孙女的神情,连氏就知道她最中意谁了。 现在来看,的确是宁家的条件最合适。 方仁霄端起茶杯,吹一吹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宁国公是个聪明人,他的儿子也不蠢,不错。夏家和何家就不说了,是何等人咱们都知道。” 顾青云和简薇一听方仁霄也赞同他们的意见,心下大定。 “那现在就等小石头回来了。”顾青云擦擦不存在的汗,笑道,“孩子长大议亲真不是件易事,这毕竟是孩子们的人生大事,作为父母,真怕给孩子找错人。” 这年头几乎不会有人和离,最多是休妻。不过一旦走到休妻这一步,基本上亲家就变成仇家了。 幸亏他们家只有三个孩子,再多几个,顾青云觉得自己可能去哪都会往人家年轻的小伙子身上瞄。女儿一多的话,说不定他就想收徒。 现在想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徒弟好像也不错,起码长期相处下来,可以知道弟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看走眼的机会很少。万一真看走眼了,还有一层师徒的关系在,女儿的下场总不会太差。如果最后真找个白眼狼的话,也是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自己的女儿太过于蠢笨。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忍不住把视线投到方仁霄身上,暗暗笑了笑。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当然,这是正面例子。 顾青云这话一出,顿时引来简薇的赞同。 既然选定了议亲的对象,顾青云和简薇就热切地盼望大儿子的回归,只是一直到十二月中旬还是没见他的人影,除了中途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 “那个臭小子!我看他早就玩野了,三个月都回不到家,幸好他中途还知道报信回来。”顾青云嘴上骂着,心里却颇为忧虑: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在外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人生地不熟的,如果去到有自己熟人的地方还好,寻求帮助还能有个地方。 还有,他们到底回不回来过年?天气那么冷,他们身上的银子带够了没? 想到他们还收到简家的来信,这才知道简瑜是先斩后奏,离家后才写信回家告诉岳父岳母要上京的,顾青云就一阵头疼。 简薇也是头疼不已,坐在椅子上,拳头斜斜地支撑着鬓角,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娘一连写了两封信过来,就为了让我看好瑜哥儿,现在人影都没见着,叫我怎么看?”弟弟可是她娘亲的命根子,对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以前什么待遇弟弟就什么待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她远在京城,难得回家一次,娘亲对弟弟更是宠溺。 她真不敢想象弟弟留书出走对她娘亲是多大的打击!等见到他后,一定要好好说他一顿,这都二十岁的人了,做事还那么不靠谱。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相互苦笑。 他们旁边的顾景正在练字,听到这里就头也不抬地说道:“爹爹,娘亲,那如果哥哥过年不回来,是不是未来的大嫂就跟别人定亲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简薇吓了一跳,沉下脸道,“你哥哥还没有定亲,你不要说出去,免得坏了人家的名声!”他们在家商量这些事都是避开其他人的,也不知道小家伙是从哪听来的话。 顾景白嫩的脸蛋露出了然的笑意,小声道:“我知道爹爹和娘亲最喜欢的是宁家的姐姐,这么多姐姐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宁家姐姐和何姐姐了。” 简薇看了一眼顾青云:“我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议亲的事。”说完后就告诫顾景不可在外面说起类似的话,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顾青云点点头,这段时间家里最关注的就是小石头的婚事,偶尔说漏一两句,女儿能察觉出来不奇怪。 不过顾景的话还真引起简薇的担忧,他们看中的姑娘在十四岁至十六岁之间,正是议亲的好年龄,他们觉得好,其他人家肯定也觉得不错。一家有女百家求,他们再拖下去,指不定人家姑娘就跟别家定亲了。那样的话,又得重新去找。 想到这里,简薇就更急了。 顾青云还好,他知道如果男方出息的话,年龄再大点也没关系,关键是要自身有成绩出来。以小石头目前的行情来看,未来还是不错的,不愁找不到好的媳妇。 现在他还不知道大儿子是不是准备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没见他在信中写下。如果他真要参加的话,得回来早一些准备才行。 唉,儿子毕竟大了,不能像以前一样他说什么就让儿子听什么。 想到这里,顾青云有些失落。 说起会试,他之前还收到湘省表哥陈桥的来信,知道他在今年的乡试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一名新出炉的举人,名次排在中间。 顾青云想到当初自己中举回乡后的情形,知道陈家如今的经济情况肯定好转。不说别的,单是陈桥名下有两百亩田地的免税额度就足以让他们家过得比以前好了。 “这次表哥上京赶考,估摸着他应该没几天就到了,娘子,你记得做好准备。”顾青云简薇说道。 “你还不放心我?”简薇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看向顾景,“小丫,这次你表叔来咱们家住,你帮忙安排一下房间和摆设,就让他住在上次的客房。” 顾景上午去皇家女子书院念书,下午就能回家,比起顾永辰管理上的严格,她要轻松一些,不过要学习的内容还是很多的。 在书院里,顾景不仅仅学习文化知识,还要学习其他贵女需要掌握的技能,比如女红、琴棋书画、管家、交际等,可选择一两样重点掌握,其他知道个大概就行。就算这样,顾青云在详细问过她们的课程后,发现学这些也不容易。 像他们家还好,人较少,产业也不算多,田庄出息之类的容易算,商铺全部都是租出去,只用算租金,简单得很。那些家中产业众多的人家,要看懂账本,不能被下人蒙蔽……这些都需要认真学习。 这些优秀的女子,换成在现代,也是管理一级的人才,比上辈子的他强多了。 顾青云能清晰感觉到,在书院学习两年后,顾景的行为举止和谈吐比起以前进步颇大。虽说在书院这样的教育环境中,可能教育出来的贵女们在某些方面有些雷同,但他觉得不是只有古灵精怪、活泼可爱才让人耳目一新,起码他认为自己的闺女性情沉静,大方明理,非常可爱。 “好。”顾景清脆悦耳的声音唤回了顾青云的思绪。 “这次表哥中举,算是苦尽甘来,得偿所愿。”顾青云见到自己的亲戚出息,还是很高兴的,不说守望互助之类的,他们有出息,自己也会少些麻烦,他是恨不得自己的亲人人人如龙。 简薇点点头,理解他的喜悦。 他们刚说起陈桥不久,陈桥就来到了。 这次见面,一改以前的沉郁,此时的陈桥显得极为自信,性格比以前舒朗一点。 成功果然能使一个男人焕发出新的光彩!顾青云不得不感叹。 “这次你就在家里住着,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妥当的直接告诉你表弟妹,或者方业也行。”顾青云微笑道。 方业是方忠和慧香的二儿子,方行的弟弟,今年十四岁,上次陈桥来京就是他跟着身边跑腿照顾,两人已经熟悉。 陈桥感激一笑,点头道:“让表弟和表弟妹费心了,要不是有你们的帮助,肯定没有我今天。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次来京,家里的爷奶和爹娘让我带来一些家乡的土产,你们一定要收下。你们放心,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咱们家的一番心意。”这是他的心里话,自从认回这个表弟后,他感觉运气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之前他待在京城两年多的时间里,表弟就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表弟的好友龚大人在国子监对自己也颇为照顾,这些都是看在表弟的面子上。 如今他能中举,离不开表弟对自己的教导,他教得很用心,不说其他的,单是他的算学就进步极大,这次乡试的所有算学题他都答对了,这是前几次没有过的事。 令他感到舒服的是,表弟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居高临下,没有过分重视和忽视,一切恰到好处,还很是心细。一想到自己今年三月离京时,表弟塞在行礼的一百两银票,陈桥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该欠谁的,不是说亲戚就该帮忙。尝过生活艰辛的他知道,人家愿意这么帮助自己是很大的情分,他觉得就应该感激。只是两家人相差太大,不知该如何报答。 顾青云和简薇互相看了一眼,笑道:“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让外公舅舅他们费心了。” 陈桥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大家谈起乡试和家里的事。 当听说小石头还没回到家时,陈桥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又赞道:“良哥儿真是厉害,年纪轻轻就是解元!虎父无犬子,表弟厉害,良哥儿肯定也不差。对了,明年的会试他参加吗?” 顾青云呵呵一笑,心里甜滋滋的,笑道:“看他自己怎么想,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住他了。” 陈桥今年都在京城和湘省之间来回跋涉,顾青云见他面露倦色,就没再多说,先让他回房休息。 *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顾青云过年署衙封笔后,顾永良和简瑜还没见人影,这让家人更加担心不已。 就算他们再怎么疯玩,总要回来过年吧?所幸在他们忐忑不安时,大年三十的前一个晚上,他们终究还是到家了。 看着瘦了一大圈,嘴唇发紫,下巴长有稀疏胡须的顾永良,还有和他差不多模样的简瑜,顾青云等人心疼得很厉害,根本没来得及生气,连忙让他们去取暖洗澡喝汤。 特别是知道他们两个听说某个山村有大贤隐居,自己跑去寻找,结果在山林里迷路的事情后,更是后怕不已。要知道这种寒冷的气候和山林的环境,他们还能平安回来真是不容易。 两人被方仁霄狠狠地教育一顿,顾青云又接手滔滔不绝把他们骂了,要不是连氏和简薇心疼,岔开话题,他肯定还会继续说下去。 顾永良还知道总结教训,知道是自己鲁莽了,在向导要回去的时候没有跟着走,反而相信自己肯定能找到,要不是得到山民的帮助,他们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鉴于顾永良认错的态度好,顾青云的怒气稍减。相比之下,简瑜的态度就让人捉摸不定了,这家伙一直面无表情,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薇在旁边看到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青云不好再说,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不是自己的儿子,可以随便训话。不过还好,他们家还有方仁霄,让简瑜住在隔壁就是了。 果然,有方仁霄接手,简瑜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第195节 顾青云发现方仁霄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之前更好了,心里有了个猜测。 “你老师他之前还喊着没事干,这不,瑜哥儿来了,他不像小石头他们那么乖巧听话,反而小毛病不断,让你老师找到以前和小石头他们斗智斗勇的经历,如今天天精神焕发,好得很,你不用理他们。”这是连氏偷偷和他说的。 顾青云无语,合着家里的孩子太过于乖巧也是一种过错?不过想到方仁霄如今的精神状态,他觉得有简瑜在也还好。 * 顾永良既然回来,顾青云和简薇就迅速启动议亲计划。 “你到底喜欢哪家姑娘?”简薇在告诉他姑娘们家里的情况后,耐心问他。 顾青云则坐在一旁翻看自己的《做账教程》,这是他早两年就有的计划,要不是要写这个,他的话本肯定早就完结了,不会拖到前段时间才结束。 他手中拿着的这本是把一张张纸张用线装订而成的,是手写版。这本书不会出版,拿去书坊刻书的话成本太大,顾青云决定还是暂且用手写版吧,等有合适的机会就把书送回老家。 嗯,反正他写的字好看,虽说这么多年没有多大的进步。 没办法,天赋所限,勤奋度又不够,只能保持这种状态,成不了著名的书法家,只能说还算过得去。 出去游玩几个月的顾永良身材是瘦了一些,面部额骨都有些突出了,但精神面貌比起离京又有所不同,变得成熟许多,看得出这几个月的经历他是有收获的。 “娘,我没有意见。”顾永良脑子里迅速回忆一下三位姑娘,顿了顿,就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又不是舅舅,按部就班成亲也没什么不好。 先成家后立业嘛,没错。 顾青云一边翻书一边瞄了他一眼,啧啧,看来真是成长了,要是以前问他这种话题,肯定是满面羞涩,现在倒是面不改色。 “怎么能没有意见?”顾青云皱起眉头,“这是你成亲,又不是我和你娘娶媳妇。万一我们给你娶的媳妇你不喜欢,对人家姑娘不好,那咱们不是作孽吗?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到咱们家可不是给你糟蹋的。” “爹!”顾永良叫了一声,依稀能看到他小时候扯着顾青云袖子撒娇的模样,“反正我都只见过人家姑娘几次,我哪知道喜不喜欢。我相信爹娘的眼光,等娶了媳妇我肯定会对她好的。”说到这里,他清俊的脸庞微微垂下。 从小到大看惯爹娘的相处情形,顾永良也曾经幻想过将来的妻子如何,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没有碰到他的底线,他肯定会对她好的。 顾青云干咳一声,朝简薇看去。 “那咱们给你定下何家的巧巧?”简薇轻声问道,目光紧盯着顾永良的脸不放。 顾永良抬起头,看了一眼顾青云,道:“娘,我当巧巧是妹妹呢,我还记得小时候和她在林山县玩耍时惹她大哭的模样,这是妹妹。”他强调最后一句。 想到当初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样子,顾永良觉得还是无法想象她成为自己妻子。 简薇一听,暗自松了口气,瞥了一眼顾青云,又继续问道:“那夏家的大姑娘呢?” 顾永良凝神思考了一会,最终摇头道:“没什么印象。”他是跟着去过夏家,只是和女眷见面的机会不多,最多是每次人家想见他时,就把叫他到堂屋里让一帮老太太、太太们打量,在场几乎没有年轻女子。 “宁家的二姑娘呢?”简薇又问。 顾永良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张俏脸,他顿了顿,才轻声说道:“由爹娘做主。” 简薇紧盯着他好大一会儿,突然笑道:“好,那我们知道了,等过年,咱们就托媒人去提亲。”当然,她肯定会在过年期间托中人先去探明口风的,如果对方也乐意的话,才会托媒人去。 顾永良一听,欲言又止。 “好了,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你还有三个月就要参加考试了,赶紧回房看书。”顾青云朝他挥挥手。 毫不留情地把儿子打发出去后,顾青云合上书籍,笑道:“看来小石头还是对宁家的姑娘最有印象。” 简薇高兴地点点头,自己的目标能和儿子的意愿结合在一起当然是最好的事了。 “咱们先不告诉选中哪家姑娘,让他先着急一会。”简薇对顾永良轻易去冒险还是有着怨念,就对顾青云提议。 顾青云瞧见她促狭的眼神,只能点头同意:“好。”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看着顾永良抓耳挠腮、坐立难安的模样,顾青云和简薇暗暗一笑,就算儿子再旁侧敲击,他们也丝毫不露口风。 不过等到正月十七去国公府参加宴席时,顾永良看到他娘亲送来的新衣裳和配饰,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204章 赴宴 看到身披大氅、打扮得格外清俊精神的顾永良, 顾青云满意地摸摸下巴,充足的营养、良好的教育和俊俏的外表组成了一名风度翩翩的少年。 吾家有儿初长成啊!顾青云暗忖。 再把目光移到他旁边的顾永辰和顾景身上, 看到他们身穿棉衣显得有些圆滚滚的身材, 顾青云的面容就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上车吧,这次去国公府要懂规矩,不能惹出事来, 多长点心眼。”这时简薇从他身后走来,把顾永辰和顾景看了看,开口告诫道,表情颇为严肃。 “娘,您放心吧, 我和小丫又不是第一次去参加这种宴席。”顾永辰拍拍胸脯,又抬头紧盯着他哥哥的大氅, 表情很是羡慕, 不由得问道,“哥哥,你穿这么少不冷吗?”为了保暖,娘亲老是给他准备棉袄, 穿起来显胖。 他再看看顾永良的大长腿,又低头看看自己, 唉, 只差了四岁怎么身高就差那么多呢?以后自己能和哥哥一样高吗? 顾永良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整整前襟,摇头道:“不冷。” 顾永辰垂下眼睑, 颇为忧虑地叹了口气,以前自己胖,爹爹老是嫌弃他,好不容易现在瘦下来了,他又觉得自己矮了点,总不能完美。 那边厢,简薇继续说道:“娘这是再叮嘱一次,今天是宁国公的七十大寿,去的人很多,小丫不要随意离开娘身边,还有辰哥儿,去哪里都要告诉你爹。”七十大寿是整寿,是个特殊的日子,她隐约听说宁国公的身子骨不大好,府里的孝子贤孙就想着把这场寿宴办得盛大点,好让国公爷开心。 一般这种大型宴席总容易出现不大不小的状况,有时候还会闹出丑闻,人多嘴杂事乱,是一些人动手脚的最好时机。 简薇在京城这么多年来还真遇到过几次,因此就有了警惕心。 “知道了!”顾永良三兄妹异口同声地答道。 顾青云见她说完话,就先送她和顾景上马车,他再和两个儿子上另一辆,正月里的天气还是很冷的,今天就算难得没下雪,他也不想在外骑马吹风。 马车朝着国公府行驶,一路上陆陆续续地遇到有共同目地的其他人家,各家的马车上都挂有标志,按照地位高低、官职大小让开即可,很少会有堵车的时候。 顾青云对外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榆树没兴趣,倒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坐在他旁边的顾永良。 “是不是很紧张?”顾青云含笑道,瞧他那坐姿,端端正正的,马车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小石头以前可从来没在他面前这么端着。 “不是紧张。”顾永良连忙否认,快速地瞄了一眼顾青云,摸摸自己袖中的手炉,低声道,“有点冷。” 顾青云呵呵一笑,不忍心再逗他,开始详细问起他们游学的过程。 听到话题是这个,顾永良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起来。 即使之前听儿子说过一次,顾青云依然很有兴趣。儿子他们是从走水路,和自己第一次上京走的路线几乎是重叠的,一样要通过京杭大运河。 “爹,你之前在游记里记载的一些店铺,有些已经搬迁不做了,有些生意变得更加红火,和十几年前大不相同。”顾永良说到这里颇为兴奋,他看过爹爹以前写的游记,早就心生向往,这次有机会当然会去瞧瞧。 顾青云一听,立刻来了兴致,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知道儿子还到过方子茗那里后,顾青云忍不住问道:“你舅公他们可好?” “好,只舅公是知州,临近年终,他忙得脚不沾地,都是瑞哥儿带我和舅舅去玩的。舅婆对我们很好,告别前还要给咱们银子呢,我和舅舅不肯要。”顾永良面带笑容,“就是瑞哥儿太顽皮了,老是被舅公骂,听说今年开春就把他送回京读书。” “什么瑞哥儿?叫表舅。”顾青云纠正他,对于方子茗把方瑞送回京城读书的举动倒是很赞同,这本来就是他之前写信的内容之一,没想到他这次真的下定决心了。 顾永良和顾永辰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顾青云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指望他们私底下称呼方瑞的辈分,只要在正规场合不出错即可,毕竟是从小娃娃一起长大的,尤其方瑞的年纪和顾景一般大。 “既然不肯要钱,那你们花的钱是从哪来的?”顾青云微微一惊。 简薇给了小石头多少费用顾青云心中有数,绝对支撑不了他们两个在外面游玩那么久。至于简瑜?顾青云听说为了防止他有钱去不好的地方乱花,岳父岳母给他的零花钱都控制得很厉害,他又是离家出走,肯定也没多少路费。 难道是老家的爹娘给的?顾青云知道小石头考上举人后,老家一定会办宴席庆祝。不过他们家的门第和他当初中举时不同,不会再有人送田地和宅子,但礼物肯定较为丰厚,小石头从中拿一笔钱也不奇怪。 见顾青云问起这个,顾永良精神一震,忙说道:“爹,我和舅舅的路费一小部分是咱们自家挣的。呵呵,有时候我们会在当地停留几天,因为有举人的文书在身上,有时就会去参加当地的文会,和其他读书人交流,受益匪浅。这些还好,有些地方文风不盛,咱们没有亮明身份,有一次竟然还有个富家子找我帮他写文章,出手极为大方,本来我们不肯的,毕竟这种事不大好,可当时我们的钱不够花了,又没走到舅公那里,左思右想,然后我们就……” 他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停下来可又见他爹认真倾听、没有动怒的样子,就慢慢地放下心来。毕竟他和爹爹一向无话不谈,不想瞒着他。 “这么说你们是售卖文章?”顾青云颇有兴趣地追问,他不是生气,毕竟孩子们没钱了,用这种手段挣钱也不错,何况他们还没有暴露身份。 “嗯,不过我们没有暴露身份。”顾永良强调。 “这种事情不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多做。”尽管不以为意,顾青云还是告诫一番。 顾永良点点头,眉毛扬了扬,又颇为得意地说道:“爹,我知道的。后来我们就很少做这种事了,随便到当地的书铺抄几天书都有几百文钱的收入。” 顾青云微微颔首,以小石头他们的能力,挣大钱不容易,赚点小钱还是可以的。只是想到他们刚回来时把这几个月的过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颇有感慨。这几个月两人也算受了些苦,尤其是被人忽悠着去深山里的小村庄寻找隐世大贤时,更是惊险连连,难怪简瑜回来性子有了一些改变,不像以前那么混了。 至于小石头,除了比离开京城前成熟些和瘦些变化倒是不大,看来这次旅程没有难住他,让他颇为骄傲。 两人慢吞吞地说着话,顾永辰偶尔也插话进来,有时还会凝神思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不觉,国公府到了。 顾青云左右看了下,发现他们来得较早,还没有多少人到达。 和熟悉的人打招呼后,顾青云一家人就分男客和女客进入不同的门,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在门外迎客的宁郎中宁承言。 “慎之!”宁郎中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笑容,拱手道,“辛苦了,里面请里面请,外面风大,里面有地暖。”说完后视线就直往顾青云身边的少年瞧。 顾青云还礼,笑眯眯道:“承言兄,恭喜恭喜。呵呵,我们是坐马车来的,不冷。今天是国公爷的大寿,能来沾沾他老人家的喜气是我们的荣幸。” “这是良哥儿吧?听说你去考乡试了,不错,虎父无犬子,和你爹一样厉害,都是解元!”宁郎中拍拍顾永良的肩膀,笑意更深。 顾永良行礼后,微微一笑,忙谦虚几句。 接着是顾永辰上前来见礼,现在暂时没有客人,几人就在门口多说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顾青云见后面有人来了,就忙说道:“承言兄,你这边还有客人招呼,我们就先进去了。”大家经常在一起蹴鞠,早就熟悉了,他也不客气。 等宁承言依依不舍地放开顾永良后,顾青云知道这门亲事没有意外的话就成了! 果然,晚上回到家后,简薇就神情兴奋地说道:“夫君,这事成了,我看他们家很满意咱们小石头。”她顿了顿,露出愉悦的笑容,继续说,“当然,咱们小石头也很满意人家姑娘。” 当时人太多了,加上身为国公爷的子孙露面的机会比较多,两位年轻人都碰过面,虽然两人都力求镇定,但在一直关注的简薇眼里,知道他们是满意对方的。 她就说嘛,她儿子那么优秀,没道理姑娘不喜欢的。 “满意就好,也不用拖,趁着有时间咱们就去提亲。”顾青云发现比传言所说的还严重,宁国公的身体很不好,还是趁早做打算。 既然双方都有这个意向,想到宁二姑娘过年已十六岁,小石头十八岁,年纪不算小了,双方家长都有些着急,宁家没有拿捏,于是就开始走程序。 纳采、问名、纳吉,顾家请算命先生根据顾永良和宁家二姑娘的生辰八字推算过,结果是天作之合后,很是高兴,于是抓紧时间在会试前定好亲,走到这一步,没有意外的话,基本上这门婚事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当然,这一切都不用小石头做什么,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会试。 等到三月初九会试开始时,顾青云见天气突然变冷,寒风呼啸,和他以前考会试时一样冷,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郁闷,每次都是在干正经事的时候,老天爷就不给个好脸色。 第205章 放弃 第196节 “注意保重身体。”顾宅的大门前, 在灯笼的照耀下,顾青云仔细端详顾永良的脸色, 又用手摸摸他身上穿的皮衣, 轻声道,“小石头,爹爹其实最想看到的是你们身体健康人平安, 至于会试,这次不行,以后再考也行,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他身边的方仁霄瞪了他一眼:“良哥儿正要上场考试,别人都想让儿子登科, 就你说这种丧气话,要是在阵前, 你这就是让将士们士气跌落, 按例当斩。” 顾青云挑挑眉,故意咧开嘴笑道:“老师,我说的是心里话,反正在我和薇儿的心里, 小石头的身体最重要。” 顾永良虽然很感动父母没有把压力压在自己身上,但心里也有些不服气, 爹爹是不是不看好自己啊?之前就劝过自己, 让再学三年,等三年后再去考也不迟,只是自己还想着去试试。 顾青云一看到顾永良的脸色就知道他的想法, 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类似的话,只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吧,我不说了。良哥儿,好好考,发挥自己的真实水平,我们都在家里等你。” 顾永良重重点头,这次会试家里人都在半夜起床送他,要不是他强烈反对,爹爹还想送他到考场外呢,说是为了弥补以前考秀才和举人时不能亲自送他的遗憾。 见时候不早了,该说的话早就说过好几遍,顾青云再叮嘱陈桥几句,就让他们赶紧上车。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站在马车旁边的顾青云被吹得忍不住哆嗦一下。 “哈啾!”听到马车里面顾永良打喷嚏的声音,顾青云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心里的担忧更深一层。 等马车走后,顾青云走到方仁霄身边扶着他,两人一边走回房一边说话。 “良哥儿的身体似乎有受风寒的倾向,他自持年轻,觉得没事,可如今天气变冷,我真怕出什么意外。”顾青云忧心忡忡地说道,“之前他和瑜哥儿在山林迷路时就曾受寒,幸好他们年轻熬过来了,之后一路往回赶,天寒地冻的。到家后,小石头还去参加同窗好友的聚会,毕竟大半年未见,得好好联络感情。再加上这几个月他读书很刻苦,身体还没好好休养过。唉,不能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我真怕他在考场上病倒。考场的规矩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不讲究人情。”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 不知道是不是定亲还是其他缘故,小石头读书更加刻苦了,要不是还坚持每天早晨锻炼一下,他几乎是废寝忘食。 要是别的爹娘见儿子如此勤奋肯定很高兴,但顾青云觉得欲速而不达,临阵磨枪还是不可取的。 这就是他一再劝说小石头等三年后再考的原因,顾青云觉得以儿子打下的基础,人还那么年轻,完全可以缓一缓,继续积累知识,要知道他们越省的解元含金量没有想象中的大,而且会试出题的范围很广,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中。 十八岁的进士是很好听,是个很大的荣耀,可万一落到同进士里呢?那真的会大受打击,太可惜了! 想到除夕夜前夕小石头回到家时,他身体消瘦的模样,顾青云只能抱怨自己面对儿子跃跃欲试、渴望的眼神败退下来,没有强制要求他不准考。 方仁霄拍拍他的手臂,声音放缓,道:“良哥儿一路走过来顺风顺水,比你以前还顺畅,就算他对自己说‘不要骄傲’,但人的心里啊,还是不一样的,这几个月他受尽旁人的追捧,应该受到影响。这次最坏的打算就是他考中同进士,那也不错,起码是个进士,没人规定同进士不能有大出息,指不定有了这次挫折,以后良哥儿的路走得更稳呢。” 顾青云闻言,暗暗思考,一时之间没顾得说话。 “你看开点,咱们良哥儿已经比很多人优秀了,不要太强求。”方仁霄语重心长,“以前老夫和你爹也没有强求你。” 顾青云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老师,我本来就对他很满意了,是您对他不满意吧?刚刚在门口,谁说我来着?” 方仁霄顿时一愣,随即有些不自在,吹胡子瞪眼,直接把顾青云的手推开,负手,昂首挺胸,急匆匆道:“老夫回房了,不用送,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老夫还健朗着呢,不用你扶。” 顾青云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有些哭笑不得。话说,自打老师致仕后,他的性子倒是越发喜怒无常了,脾气和小石头他们小时候一个样,一不小心就能惹到他,情绪表现得很直接,完全没有以前的深沉。 等他走回后院时,只有简薇在堂屋里等侯了。 不等顾青云发问,简薇就道:“我让外婆回去睡了,只是一场会试而已,该说的早就说过,他们二老还非得起来送良哥儿。” “他们不送不放心。”顾青云叹了口气,和简薇一起回房,准备睡个回笼觉。 “对了,你把小石头的人参酒拿出来了吗?”临睡前,顾青云突然想起一件事。 “拿了。”简薇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顾青云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天气冷热交替,本来春天就是疾病多发季节,就算小石头平日注意保养身体,他还是察觉到儿子有一点受寒的迹象。 给他请来大夫后,没说有问题,小石头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就这样,顾青云和简薇还是不放心,两人就打算不给他带人参酒上考场,万一真受寒了,喝了人参酒病情反而更严重。 一般而言,得风寒不能喝人参有关的东西他们还是知道的。 “幸好会试三天一场,每一场可以回来住一个晚上。”顾青云喃喃说了一句。这样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及时发现并制止。 似乎被顾青云的话题吸引了,简薇见他一时半会没有睡觉的打算,就问道:“你说这次咱们小石头能否考中进士?”说着就往他身边靠近一些。 “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呢。”顾青云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发挥超常的话在二甲,要不就是三甲。”至于陈桥表哥,得看运气了,顾青云觉得他还差点火候。 而小石头的天分虽然极好,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努力,几乎没有松懈过,学习都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基础极为扎实,但如果题目出偏一点的话,还是会失分,特别是经义题和策论题,这些都需要平时有大量的积累,阅读过大量的书籍,涉及面极广,天文地理无所不考。 特别是这些年,出的题目都是极有现实意义的,主要考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更需要有一定的人生阅历。 顾青云虽然针对小石头的薄弱环节做过培训,但这些都是套路和纸上谈兵,分数不一定会高。除非他在游学的那三个月能脱胎换骨,但这是碰运气、不靠谱的事。 “夫君,我还想跟你说件事。” “你说,我听着。” “这几天下雨,外婆的老寒腿疼得厉害,她偷偷跟我说,想等她和外公去世后,就让舅舅给他们过继一个孩子,好让外公在地底下能有香火供奉。”简薇的声音低低的,在极为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外公不信这些,只是外婆还是觉得对不起外公,就想着等他们过世后,在族中收养一个孩子,最好是孤儿,以后外公那一支能延续下去。他们上次回乡,外婆就特意注意过族里的小孩,只没看到有合适的,事情就暂缓下来。这次她身体不舒服,生怕自己突然走了,就提前跟我说。” 老人一生病,总想把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顾青云理解这个心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连氏还不会把这事说出口。 只是一说起这个话题,顾青云就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很是愧疚。 “子茗这些年只养大一个儿子,不过就算有两个,他估计也不肯把孩子过继出去,毕竟咱们自己都不肯。”顾青云沉声道,“既然这是外婆的心愿,以后咱们照办就是了,就当咱们多养一个孩子。”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还有,不要让外公知道,他知道了就会骂人。”简薇叮嘱道,“外婆说了,如果那孩子年纪很小的话,就把他养大,给他一笔钱成家立业,也不要咱们怎么照顾。” 顾青云应了一声,到时等看到那个孩子再说。 方仁霄和连氏的感情极好,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顺利结为夫妻,还在战乱逃荒的那几年相依为命,不离不弃。要是没有这样的感情,方仁霄也不会一直不肯纳妾。当然,不排除方仁霄思想豁达,他活得很是潇洒,属于那种不信鬼神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个弟弟方仁礼,认为不会愧对祖宗,所以对子嗣方面看得还是比较开的。顾青云就曾经听他说过,与其找个族人做儿子掏心掏肺,还不如对有自己血脉的孩子好。 两人说完这些后,顾青云和简薇一下子没有再聊天的想法,两人很快就沉默下来,慢慢的,呼吸逐渐平稳,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之后,顾青云照常上下班,顾永良在考场上拼搏。 很不幸的是,顾青云发现自己真有乌鸦嘴的潜质。因为顾永良真的受寒生病了! 第一场考试还好,他出来时很是疲惫,但睡一觉起来精神看起来不错。等第二场考试出来,顾青云就察觉到他有发烧的迹象了,喷嚏打个不停,一伸手,额头有些发热。 这下子,一家人顿时慌了,连忙请大夫来看。 一把脉,果然受寒。 当顾青云宣布顾永良不许再去考试后,顾永良表示强烈反对,坚持要考完。 “身体要紧,不许逞强!”顾青云皱起眉头,想起他参加科考时被士兵抬出去的那些烧得人事不省的考生,就算勉强撑到考试结束,有人会不幸病逝,让旁人看了扼腕不已。 人生无常,他害怕自己的儿子成为其中的一员,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胸口发闷,心里一阵恐慌。 “你还年轻,三年后咱们再考,你看,你都生病了,就算去考能考得多好?脑子都不清楚怎么答题?万一挂在榜尾变成同进士,我看你怎么办?”说到最后表情已经很严厉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打动了顾永良,他微微皱眉,坐在床沿沉吟不语。 简薇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不放,眼里带着期盼和坚决。 “听你爹的,不许去考。”方仁霄听到消息后,急匆匆从隔壁赶来,刚一走进房就马上说道。 “可能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呢?”顾永良还是有些不廿心,只差最后一场啊。 “如今春雨绵绵,你的号房又漏水,就算你今天晚上睡一觉起来,明天好转,进考场后病情肯定会加重,尤其是你们的考场不止你一人受风寒,这病传染。不是你传给别人,就是别人传给你。”顾青云知道他不甘心,看着他苍白的脸庞,带着祈求的眼神,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只要一想到实际情况,心就狠了下来。这种事不能存在侥幸心理,要不然以后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方仁霄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再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通道理。 简薇和连氏一起苦劝。 最终在家人的强烈劝说下,顾永良放弃了会试的第三场考试。这就相当于他这次的考试没有收获,已经可以宣告失败,只能等三年后的机会了。 见儿子在床上病恹恹地养病,精神不振。顾青云刚琢磨着是不是要去云水河边郊游,让他和未婚妻见一面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仕途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好吧,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升官了。 第206章 揣测 之所以说是“好像”, 这是因为只是他的个人感觉,还没有旨意下来。不过还有可能不是升官, 而是调动。 每年会试过后是官员考核的日子, 到了四五月份,朝廷就会根据考核结果来调动职位,每当到了这个时候, 京城一些卖特色礼品的铺子生意总是特别红火。 顾青云之所以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变动,就是在考核时,有吏部左侍郎在找他谈话,问起一些有关于农田水利的问题,还说找过他的会试卷子来看, 发现他在农田水利方面有研究。最后,竟然还谈到了方仁霄, 知道他是方仁霄的弟子。 顾青云一头雾水, 难道以前老师是工部的官员,自己作为他的弟子就一定会那些知识吗?而且先前每次考核都只是问本人几个问题,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看报告和看都察院给的督查材料,现在突然和他多说这几句话, 说的还不是和户部有关的事,由不得他不多想。 顾青云立即把近段时间户部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发现的确有异常。 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 里面的职位炙手可热,很多人都盯着这里的职位,算是虎视眈眈, 顾青云之前就一直知道。 事实上,当初从翰林院出来时,他被分配到户部是非常惊讶的,而他能在户部做那么久,还顺利升到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只是现在看来,他应该不能在户部了。 被吏部官员约谈后,顾青云这天下午散值回到家就直接之到内院的书房,让顾三元把这几个月的邸报翻出来给他。 “叔,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见顾青云翻阅的速度很快,似乎在寻找什么,顾三元就忙开口道。 “不用了,我自己找。”顾青云摇摇头,继续翻看,直到两刻钟后,他才得到想要的资料。 “郁闷,被殃及池鱼了。”顾青云挠挠脑袋,咕哝一句。 当今陛下年近六旬,身体状况似乎依然很好,只是不知为何,这一年来,他训斥太子的频率大增。 前不久时常犯了些小错的太子殿下被身边的人牵连,牵涉到一桩贪墨案中,数额巨大,其中还有修理河堤的钱。 以前皇帝一向护着太子,只是这次不知为何,皇帝在朝会上大发雷霆,把太子骂了一顿,让朝野震惊,纷纷揣测不已。 顾青云听到这条消息时只是记在心里,觉得离自己很远,和自己无关,没想到现在就被打脸了。 想到以前皇帝对太子的拳拳爱护,其他几个皇子加起来都没有太子重要,那时大家都以为太子的位置是稳稳的,只是随着其他皇子长大,有进入朝堂的,有会撒娇卖萌的,表面上依然平静,其实底下早已暗流汹涌。 再好的墙角也怕被人几年如一日地撬啊!顾青云感叹,突然想起他在户部拒绝大皇子的拉拢,之后一直没动静,他也顺利升为员外郎,没想到现在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顾青云只觉得心情有些烦乱,想了想,他准备到隔壁找方仁霄讨论商量。 去隔壁之前,他穿过花丛,先到顾永良的卧室看一下他,发现他在左侧的耳房里看书。 “病还没好,你看书不要看太长时间,免得劳神。”顾青云见他看得入神,就故意在身后加重脚步。 “爹!”顾永良叫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籍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躺在床上我可躺不住,娘亲什么都不让我做,无聊得很。”尤其是一想到会试已经结束,其他人都在着急地等到成绩,自己功亏一篑,更是无奈。 他这是得了风寒,为了不传染给别人,就只能待在自己屋里。除了顾青云和简薇,其他人最多在窗外和他说说话。尤其是方仁霄和连氏,他们年老体弱,抵抗力不强,自从确诊后,顾青云就不让他们进来看了。 加上顾永辰在皇家书院住宿,顾景天天外出上学,顾永良自是觉得无聊。 “那就赶紧养好身体。”顾青云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热了,松了口气。这次顾永良生病,中途可是反复发热了好几次,让他们紧张不已。 “差不多好了。”顾永良脑袋朝顾青云的手掌上磨蹭了下,又见顾青云身上还穿着朝服,就忙问道,“爹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顾青云顿了顿,想到事情还没有明朗,就没说出口,只道:“忘记换了,待会就回去换。” 顾永良“哦”了一声,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又问道:“今年咱们还去云水河边游玩吗?” “天气暖和的话,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就去。”顾青云摸摸他的脑袋,“是不是想去见宁家姑娘?” 第197节 顾永良一听,脸上有些发热,眼睛瞄了一眼顾青云,低声道:“哪有的事。”说着就走到窗前,眼睛只看向窗外小小的鱼池。 看到他扭捏的样子,顾青云忍不住呵呵一笑,跟着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看鱼池里游得正欢的小金鱼,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已经定亲,有我们在,见见面是可以的,这有何好害臊的?你作为男人都害臊的话,那人家宁姑娘岂不是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两人的婚事是定下来了,不过成亲的日子还没有商量。 至于金鱼……他们家每人的书房外面都会建一个小小的鱼池,里面放有几尾金鱼,几丛绿色的水草,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读书一段时间后能看看游动的鱼儿,免得书看多了伤眼。以前孩子们还小,为了监督他们做功课,他们都是和顾青云一个书房读书的,几年前顾永良兄弟搬到前院,就很少到顾青云的书房去了,除非是借书。 “爹!我没有。”顾永良一本正经,眼睛直盯着小鱼,耳根有些发红。 见他如此,顾青云不好再说。 “这次会试虽然半途而废,很是可惜,但道理你都是懂的,不用我们再多说,自己想开就好。”在安静的气氛中,顾青云开口道。 “爹爹,我明白的。”顾永良转过身来,正视顾青云,表情很是郑重,“我会继续努力,三年后一定会比这次考得好。”他以后不会再仗着自己年轻,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强壮就忽视身体的健康。 三年后的自己,肯定比现在更好、更优秀,他有这个自信。 “明白就好,你的那两个好友这次不也是没有参加会试吗?他们都想积蓄实力等待下一次,免得不小心考到同进士。”顾青云安慰他。 顾永良有一群朋友,但能称得上好朋友的就只有四位,其中有两名年轻人和他一起长大,同在皇家书院读书,科考成绩也很优秀。 “嗯。”顾永良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抚过窗沿,笑道,“亏我还以为自己比他们能快一步呢。”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顾青云就道:“这三年你不能去国子监读书了,就好好想想该如何度过,是去游学还是去做其他事。不过爹想请你帮个忙,那就是抽空去巡视一下咱们的田庄,帮你娘做做账,你总要知道咱们家的家底吧?” 其实他们的田地并不多,这些年陆陆续续添置了些,有一百二十亩地,分在两处地方,一处五十亩,另一处七十亩,还有一个没买多久的二百亩的田庄,不过商铺倒是有四间,出租的院子有两座。商铺和院子还好,都是租出去,有顾三元管着,就那些土地离得较远,由本地村庄的人做庄头,如此一来,他们家就得时常派人去巡查,免得被欺上瞒下。 至于家底什么的,他觉得让孩子们知道不算什么,像顾景,现在已经开始帮简薇算账了,肯定知道自家的家底。 “好。”顾永良立即点头,他对农桑不陌生,以前被父亲操练过的。想到这三年,他摸摸下巴,是该好好考虑除了读书如何度过了。 从顾永良房里出来后,顾青云连忙去后院换了衣服,和简薇说了几句,就到隔壁找方仁霄了。 等他把话说完后,出乎顾青云意料,方仁霄似乎早就知道,道:“这事早有人告诉老夫,本来还不确定的,现在你这么一说,估摸着你应该是调到工部,至于职位……”他沉吟了一会,还是摇头道,“消息还是太少,不能确定,只是最不济是平调,不怕。” 顾青云点点头,颇有些无奈:“我在云南司做得好好的,户部的事做得顺手,没想到就得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适应。”工部虽然这几年变得热门了些,可也只是一个过渡,自从新的船只研究出来后,又恢复了以前的地位,当然,还是有些改变的,只是相比户部,工部在六部中排名最后,没有户部受重视。 他心里真的颇为郁闷,在户部,上下级、业务都是熟悉的,他几乎是烂熟于心,尤其是他的上官詹员外郎是个甩手掌柜,对他放权很高,几乎把整个云南司的事都交到他手上,他自己就负责安排和检查工作,对外联络也是他在弄。 这样的安排,顾青云要做的活就很多,要不然他的话本不会推到去年年底才完结,自己该写的书没有写完,就是平时在工作中花费的精力和脑力很大。 只是这正好适合他的性子,很是满意,没想到现在……唉!想到夏尚夏大人明年就要致仕,他不能再做吏部右侍郎,人走茶凉,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于是自己有这一遭也不意外。 第207章 分析 方仁霄拍拍他的肩膀, 安慰道:“这是常有的事,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户部。”如果是冷衙门还好, 炙手可热的署衙就很难了, 在这种地方,要不立功做得出色然后升迁,要不就是无能然后被调离, 除非是背景强大,才能得偿所愿。 顾青云仔细一想也是,就算他能在户部再升一级,升到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为了能继续进步, 他还是得从户部出去,毕竟户部郎中上面就是正三品的左右侍郎, 中间隔了好几个品级。 罢了, 静观其变。 下定决心后,顾青云倒是不纠结了,反正去哪个部门都不要紧,大不了从头开始学习, 总能干得下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顾青云照常工作, 反倒是他的上官詹郎中偶尔会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有时又面露可惜。 顾青云本来想开口问的,但后来想想, 就懒得开口了,视若无睹,当做没看到。他就不去折腾了,最后该知道的还会知道。 过了没几天,见顾永良的身体大好,又见外边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想到郊外清澈的溪水、嫩绿的青草、五颜六色的野花,还有岸边摇曳的柳条、拂面的春风……顾青云他们一家再也待不住了,按照惯例,全家出动去春游。 “再过几年咱们就跑不动喽,得把位置让给那些年轻人了。”这次蹴鞠比赛后,因为两家即将结亲,宁承言就和顾青云待在一起。 顾青云大汗淋漓,觉得后背的衣服都快被汗水浸湿了,春风微微拂过,倒是觉得凉爽愉悦,他一边用布巾擦汗,一边听着宁承言的感慨,心里虽然不赞同,但还是点头道:“这些年进户部的年轻人的确是有几个蹴鞠技术不错的。”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都快娶妻生子,自己差不多是做爷爷的人了,在别人眼里,自己的年纪是不是已经算老了? 想到这里,就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不知不觉就过去那么多年。 做爷爷……顾青云想起顾季山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 时光流逝,不能挽留,真是一个令人伤感。 顾青云的视线就顺势转到顾永良那里,发现他正在和宁家姑娘在河边散步聊天,这里这么多人,又有家长的允许,身后还跟着丫鬟书童,是允许做的。 他们倒是相处得不错。顾青云看着顾永良挺拔的身姿,隔得远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应该心情不错。 他没再多看,又转向顾永辰,只见他正在和一帮同窗占着一个角落在蹴鞠,已经长高一截的身材让他看起来还算修长,是小少年的模样,此刻脸上的笑容极为肆意,露出的牙齿白灿灿的,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很有活力,让他看了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 再过几年,他也得成亲了。 宁承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孩子们都大了。” 顾青云点点头,和他商量了下两家小孩成亲的日子。大家对此都很重视,商量出一个大概的日子后,他们家就可以请媒婆上门了。 感受到对方隐隐传来的急切,顾青云心有所感。 看来宁国公的身体真的不好了,要不然他们家不会那么急。如果老人有个万一,宁承言就得守孝三年,孙子辈守孝一年,这样亲事就得推迟,起码得放在三年后,毕竟孙子辈的守孝完成,儿子辈的还要继续,难不成父母还在孝期就送女儿出嫁?至于热孝成亲就更不可取了,没逼到一定的地步,是不会采取这样的做法。 顾青云知道这个,从善如流,反正他们家都做好了准备,不愁。 说完这件事后,两人又谈起会试的事,这次顾永良因为生病错过最后一场考试,但宁承言的大儿子去考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会试,不知道结果如何,宁家自是忐忑。 “改天我让大郎上门向你请教,你是知道的,我只会算数,对于科考的这些内容不精通,他到底答题答得如何我看不出来,就想着请你帮忙看一下,指点指点他。”宁承言紧盯着顾青云的眼睛,很是恳切地说道。 顾青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就笑道:“好,随时欢迎大郎上门,只是话得先说到前头,我的判断和考官的判断不一定一致,只能做个参考。” 会试……按照品级来说,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成为考官。会试太重要了,主考官都是一品或二品大员,副考官是三、四品官员,考官一正八副。考官暂时够不着,不过还有读卷官,等他做过一任的乡试主考官后,就有资格做读卷官了,这也是和会试扯上关系的一种方法。 “不重要,不重要。”宁承言见他一口答应,顿时大喜,眉毛上扬,笑道,“只要你有空能稍微指点一下他就好。” 顾青云无语,好奇地问道:“你家可以请一名进士给他上课,怎么找到我头上来了?”致仕的进士总可以请到吧? 像他老师,直到如今还偶尔会有人请他去教学生,只是老师不肯而已。 这话一出,宁承言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他用布巾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连声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声音放得低低的。 顾青云仔细想了想,大概能理解。话说宁国公前朝只是一名小兵,要不是跟对主子,又肯用心学习,本人有天赋,还顺利地活到开国,他不会有如今的地位,但在一些世代书香的人家眼里,他们家还属于暴发户。 宁承言身为他的嫡幼子,想让自己的孩子从科举入仕,以后子孙从文,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因为文官集团会自动排斥他们,他们家的孩子想学习,除非是到皇子身边做伴读,要不然想请到一个好的老师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有时候得靠一点运气。 有学问的清高不肯去,或者因为做官不能去,没学问的他们家又不肯请,高不成低不就。顾青云觉得宁家大郎能考上举人,本人肯定非常努力。 顾青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今武将的地位高,皇帝对他们非常看重,而作为文官,自然会排斥勋贵弟子。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勋贵弟子跑来和我们抢饭碗,这不是让人生气吗? 不过只要一想到堂堂的国公府可能连个好的老师都难找,顾青云就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想,之前的他很少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只知道当初他教完陆煊后,一下子就有很多人家来请,但当时他忙于考会试,全部婉拒了。 见出了一身汗,顾青云怕待久了着凉,就和宁承言分开,自己回去换衣服。 下午游玩回家时,顾青云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当他从简薇她们的马车赶到前面,听到旁边马车内传来顾永良兄弟俩的笑声,忍不住微微一笑。 “爹,我刚才看到表叔了。”顾永辰突然掀开车帘,大声道。 顾青云应了一声,今天陈桥也出来游玩,只是他和一帮举人有约,没有和他们一起。 顾永辰见顾青云不理他,就马上道:“爹爹,我想骑马,不想坐车。” “不行。”里面的顾永良把他拉回来,道,“哥哥都不能骑,你也不准,得陪着我。” “我又没有受寒。”顾永辰嘟囔一句,靠在顾永良身上,突然问道,“哥,我今年升到甲院了,你说爹爹是今年让我回去考秀才还是明年啊?”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顾永良从马车侧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盘绿豆糕,一边吃一边随口答道:“应该是明年,明年二月开始县试,然后是府试、院试,如果通过的话你就是秀才,这时是九月份了,爹爹可能希望你在家住一年,等待后年的乡试,这样一次考完,省得你还得再跑一趟,麻烦。再者,这样一算,你就可以在老家待两年时间,太爷爷太奶奶、爷奶他们一定很高兴。” 见弟弟认真倾听,顾永良正了正脸色,继续说道,“太爷爷今年八十一岁,太奶奶八十岁,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已经六十岁了,咱爹在京城很担心他们,你回去的话,爹就会放心一些,没那么愧疚。” 说到这个,顾永辰理解地点点头,和老家是经常通信的,他们当然明白自家亲爹的心思,于是就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么说还有一年!”他握紧拳头,会好好做好准备的。 “没有一年,你八九月份就得动身启程,今年你要在老家过年了,免得年底天气太冷,不好赶路。”顾永良只觉得糕点冷了不好吃,又太甜,就把它放回原处,直接从固定的火盆上把水壶拿起,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漱漱口。 做完这些,转头一看顾永辰咧开嘴笑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真那么想去科考?” 顾永辰重重点头:“你和爹爹都考,我也要考。”只恨自己之前贪玩了点,功课没有哥哥那么优秀,直到前不久爹爹才松口让他去考。 “还有,如果我这次回老家,是不是可以顺路去看看小宝哥哥?”顾永辰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们兄弟俩和陆煊的感情一向很好,毕竟大家都是皇家书院的学子,以前有陆煊的多方照顾,又经常见面,自是熟悉。 这话让顾永良沉吟了一会,终究还是摇头道:“你回去肯定是坐海船,虽然小宝哥哥是水师一员,可船只没有经过徽省巢湖,是见不到面的。” “那我想从运河回家,我也想看看路上的风光,每次都是坐海船,很无聊。”顾永辰又掀开车帘,冲着顾青云大声喊道,“爹爹,我回老家的时候顺便去看看小宝哥哥可以吗?” 车外的顾青云挑挑眉,因为在赶路,路上人多,加上车轱辘的声音,他刚才没听到哥俩在车内的谈话,现在猛然听到这个问题还真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提起陆煊,顾青云就想到他守完一年孝后,就被陆泽扔到巢湖训练,那里是水师发展的摇篮,如今已经有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了,没见他有反悔的打算,看来真的打算往海军方面发展。 第208章 调动 不对, 顾青云发现自己说错了,现在不叫海军, 是“水师”。 虽然他曾经和陆煊说过往水师方面发展的问题, 可那只是他的一个想法,陆泽做决定,肯定是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因素。 他不知道陆泽最终让陆煊选择当水师而不是当陆军的原因, 但无疑,这是陆煊一直以来的志向,他还在皇家学院里学过有关于水师的知识,如今能得偿所愿他很是高兴,即便他如今的品级还是七品, 训练辛苦。 这边,听到顾青云不肯让他顺路去看陆煊的顾永辰有些不开心地抿抿嘴, 只是一想到即便去了, 可能小宝哥哥也没空搭理他,这才作罢。 回家后,顾青云见顾永辰提起科考的事,就和简薇商量此事。 简薇自是不会反对, 之后他询问方仁霄和连氏,二老虽然舍不得顾永辰离开京城那么长时间, 只是想到这关系到他的前途大事, 只能同意了。 他们同意后,顾青云这才和顾永辰商量,小家伙自是不会不答应。 “爹爹, 你放心,我回老家后肯定对太爷爷太奶奶和爷爷奶奶很好的。”顾永辰拍拍胸脯,笑道,“爹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一个人回乡也不怕。” 顾青云挑挑眉,嫌弃道:“你小时候每次回乡,总会到河边玩水,每次都晒得黑溜溜的,这次回去可要注意点。”和别的读书人交流时,容貌举止很重要,长得好看和有风度的人总会让人另眼相待,想想一群白面书生突然乱入一名皮肤黝黑的少年,真是画风突变啊。 见顾青云又说起自己的黑历史,顾永辰忍不住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嘿嘿傻笑。 把这件事说完,之后大概是因为顾永辰要离京两年,家里人对他又开始宠起来,尤其是方仁霄和连氏,很是疼爱,让顾青云看了摇头不已。 不久,会试结果出来,陈桥遗憾落榜,大概是当初顾青云为他看答案时流露出的神色让他察觉到了,已经有心理准备,他表情有些失落,但还是能勉强平复心情。 “表弟,你不用担心我,我考院试和乡试时是落榜几次后才考中的,早已习惯,虽然心情不好,但不会悲伤到绝望。”陈桥见顾青云面露关切,就自嘲道,“按理说,咱们这些考科举的人早就应该习惯这些才对。” 顾青云暗暗点头,安慰道:“你如此勤奋努力,等下次会试定能登科。” 陈桥勉强一笑,这次是他最有把握的一次,可就这样还是落榜了,等三年后,他也不知道到时的境况如何,自己是不是再来京城了。 既然考不上,陈桥可能过不久就得回乡,于是顾青云就邀请他:“良哥儿今年八月或九月成亲,你要不留下来喝杯喜酒?” 第198节 这是他和宁承言商量的日子,没有意外的话就是这段时间了。到时宁家姑娘已满十六岁,自家小石头十八岁,不算太早也不算太迟,是当世适婚的年龄。 而顾永辰是在参加完兄长的婚礼后才回乡的,正好合适。 今年初刚和宁家定下婚事,顾青云就立即写信回老家,邀请爹娘上京参加大儿子的婚事。意料之中的,二老拒绝了,只说不想再奔波,不过他们信中流露出极大的喜悦,对于定亲的人选更是没有半点意见。 至于太爷爷和太奶奶,两人更是不可能上京。 陈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声恭喜,想了想,就道:“好,这是良哥儿的大喜事,我肯定会留下来观礼,恭喜表弟。”这是表弟家的喜事,他们家远在湘省,很难上京一趟,有他在就不算失礼了。 顾青云一听,忍不住露出自豪的笑容。大儿子一成家,算是大人。养儿不易,想当初他刚出生时,只有那么一小团,自己双手就可以捧住他,没想到一转眼他就到成亲的年龄了。 “那就好,等良哥儿成亲后,你可以和他们一起顺路回乡,大家也有个照应。”顾青云笑道,这是他们的初步安排。只让顾永辰带着家仆出门,他们有些担忧,但加上顾永良夫妻就不同了。 最重要的是,这次回乡不止是让顾永良带媳妇回去给老人们认识,也是为了给新媳妇上族谱。 事情既然说定,一系列的成亲流程就按部就班走起来,顾家也要尽快筹备婚事。其他的还好,就是房屋要改建一番。他们家虽然还有另外两处院子,但那是要出租的,而且离顾宅较远,又没有分家,不合时宜。 顾宅是两进的院落,前院不必修改,后院只把左右厢房改成两个小跨院,稍微挤占一下庭院里的空间,总算庭院的空间很大。 “咱们家还是太小了,以前还觉得很大。”顾青云在家里走了一圈,回来就和简薇感慨。他们家有一边是方家,另一边是通行的道路,想扩大都没办法。 “夫君,已经很好了。”简薇抿嘴一笑,“这可是你亲手挣下来的家业,以后孩子们嫌弃家里小,就让他们自己挣钱去买大房子。” “这个主意不错。”没想到顾青云一听,忍不住乐了。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满意的话有本事就自己挣钱去。 “三天后送聘礼,你看还需要添置什么?”简薇说着就把聘礼的单子递给顾青云。 顾青云接过来随便一看,很快算出这聘礼的价值,加起来有上千两左右,对他们家来说,已经是大手笔了。和其他人家相比,算是中等水平。 聘礼这种事,出多了不好,会被御史怀疑自己中饱私囊,贪污受贿。给少了更不好,会被宁家认为自家没诚意。现在这个水平就正好合适。 本来他家只出八百两,还有两百两是方仁霄硬要给的,顾青云和简薇想了想,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果然,方仁霄和连氏见状,面上就更高兴了。 “办喜宴的钱够用了吗?”顾青云对聘礼没意见。 “够用了。”简薇微微一笑,把账本递给他。 顾青云翻完账本后满意地点点头,自家还剩有四百多的银子,够办一场喜宴了,绰绰有余。 他现在是从五品,每年的年俸是九十两,蔬菜烛炭银十二两,灯红纸张银十二两,加上年底的养廉银有二百两银子,比他还是正六品主事的一百八十两要多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的灰色收入大增,特别是如今云南有银子了,这些惯有的孝敬他也跟着收,每年的数额在两百两到三百两之间。这是官场常有的事,大家心照不宣,也没有人追究过。 当然,收是收下了,可不意味着要帮忙做什么坏事,顾青云也不会为了这些银子惹上麻烦。 至于他的上官詹郎中如何收的银子,那就是他的事了,顾青云从不关注,除非詹郎中想在本部门的账目做手脚,他才会坚决反对。 给顾永良定下成亲的日子后,顾宅立即风风火火地改建房屋,顾青云一家人就暂时搬到隔壁的方家居住,让方仁霄和连氏极为欢喜。 这下子大家可以天天一起吃饭了,之前分开住时,有时二老嫌麻烦就是各吃各的。毕竟二老的菜谱和顾青云等人的不一样,他们年纪大了,更喜欢吃软烂咸味重一点的菜肴。 * 三年一次的会试结束后,又一批新人进入朝堂。顾青云冷眼旁观,发现新科进士现在想留在京城不像他们以前那么容易了,特别是热门的衙门更是如此,不是特别优秀的就得靠关系才行。不过如果到地方就不会那么麻烦,只是想找一个好点的地方就比较难,有些进士不满意的话,就会一直留在京城等待空缺。 看到这些,顾青云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初考得早,他们那一批的进士一考中就有职位在等着他们了。 很快,他没有心思去琢磨新科进士和阶层固化的问题,他接到旨意,自己等职位有变动,需要调动工作,从户部到工部,品级还是从五品的员外郎。 工部,掌管建筑、后勤、水利、制造等,其中包括机器制造,像军中的武器,还有船只之类的都是工部主管,它名下还掌管着一大群工匠,几乎把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工匠都收入囊中。 夏朝的工部比起前朝来有所不同,它名下还包括有矿冶、纺织等官办的作坊,只是这些作坊的收入大部分都被户部收入国库,工部只负责带领工匠做技术革新。 工部和户部差不多,设有四个司,分别为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屯田清吏司,这是面对全国的。工部内部还有一个专门服务工部官吏的司务厅,其中包括笔墨纸砚、差使费等支出。 而每个司有一名正五品的郎中,从五品的员外郎就看情况设置一至三名,至于主事,一般是两名至五名之间,看部门的繁忙程度。 算了算,包括二层机构,像什么织染所、柴炭司、营缮所之类的,工部的官员就有两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九品官员。 顾青云去的部门是都水清吏司,主管天下水利工程。之前的贪污案使一批工部官员人头落地,特别是都水清吏司,上一任的郎中和一名员外郎都不在了,一个被流放,一个判斩首。 等顾青云知道自己要去的部门后,无语。这真是不吉利,上任下场如此凄惨。如今的都水清吏司只有一名硕果仅存的赵姓员外郎,不对,他因为没有参与进去,这次好运地没有牵涉到案中,还因祸得福升为五品郎中。 顾青云如今是唯一的员外郎,两名六品主事是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也是新手。 看到新部门这个模样,顾青云觉得自己有一阵子好忙了。 方仁霄看到这个局面,捋捋胡子笑道:“这是你的机会,赵郎中这人老夫了解,做事任劳任怨,就是脾气耿直,性格暴躁,不会说话,容易得罪人。老夫本以为他会一直待在从五品,没想到这次让他捡了个便宜。” 顾青云一惊,性格暴躁?今天搬东西到新部门时,赵郎中看起来是很严肃,可说起话来不像是性格暴躁的人。 “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他明年下半年到致仕的年龄了,而你们司里只有你一个员外郎,等赵郎中致仕……”后面的话方仁霄没有说出口。 顾青云若有所思,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他也察觉到了,本来詹郎中还为他可惜来着,但一见他的上官是赵大人,态度就变得更好了。 他握紧拳头,所以自己一定要抓紧时间熟悉业务。 唯一可惜的是,他又不能请假回乡了。 官职变动尘埃落定后,顾青云这才有精力关注其他人的官职变化。 第209章 想法 首先他最关注的是方子茗。 夏尚夏大人明年致仕, 他就趁着致仕前给儿孙安排好前程,相对于他的儿子, 其中方子茗的发展是最好的。他身为知州, 在任的几年里兴修水利,劝农桑,降低关卡税, 鼓励商业,境内经济发展良好,生机勃勃,税收增加,于是经过一番努力后, 如今升到南京府的同知,正五品。 南京府可是本朝的直属区域, 相当于后世的直辖市, 在这个地方做同知,比其他地方做知府还要受关注,前途一片光明。 顾青云知道后大喜,他知道方子茗再这样发展下去, 以后调回京城肯定受重用。两人颇有默契,如今一个在地方一个在京城, 相互呼应, 对他们自己都好。 其次就是他的进士同年们,有些人按兵不动,有些人就升职了。到了这个时候, 顾青云发现仕途光明的人不是自身能力极强,就是家里有背景或抱对大腿,他们这一科的进士,有好些一直在六七品徘徊,或者在地方辗转做知县,而其中一些人已经升到了从四品,正式进入高级官员行列。 他相信,再有十年,大家相互间的差别肯定更大。 幸好他对这方面的渴望不是太强烈,能够心平气和。 “慎之,真羡慕楚瑜啊。”龚凤鸣仰头喝下一杯清酒后,重重地把酒杯放在餐桌上,“人家祖父是吏部尚书,升官那叫一个快!三年一个品级,从不拖延,要不是朝廷法度森严,肯定破格提拔,指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是正三品高官了。而我呢?大家一起金榜题名,我如今还在国子监混,还是一个小小的正六品司业。” 顾青云给他倒酒后,自己则端起酒杯看着里面清澈的酒水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国子监是个好地方,多少人在里面就读,以后你的人脉广着呢。”这算是他的安慰,如果可以的话,顾青云觉得自己年纪再大点,完全可以去国子监当祭酒,为后代积攒人脉。 国子监祭酒,从四品,能从正五品升到从四品,已经是打破瓶颈了。像他的老师方仁霄,在正五品做了多少年都无法升上去。且在国子监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很受人尊敬。不过祭酒的要求颇高,起码要在某一学术方面做得出色,德高望重。 “人脉?”龚凤鸣眼里冒火,“有我们祭酒在,哪还有我什么事?别人找肯定是找祭酒。” 顾青云沉默不语,他虽然和龚凤鸣是同年,大家一起进入翰林院待了六年,可两人的关系只是一般,直到小石头和陈桥进入国子监读书,两人的交集才渐渐变多,如今偶尔会约出来喝喝酒,吃一顿饭。 这顿饭就是如此。 如今官职调动已经结束,顾青云没想到龚凤鸣约自己出来是发牢骚。 “慎之,你说,我现在去找楚瑜是否可行?”龚凤鸣又喝下一杯酒,低声问道,语气带着笑意,颇有漫不经心之感。 顾青云一愣,以前楚瑜是有把他们这帮人拉拢在一起的念头,只是他对这些拉帮结派的事不感兴趣,而龚凤鸣是京城人,家里还是有点人脉的,又心高气傲,没有接受楚瑜的好意,只是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改变了。 楚瑜,祖父是吏部尚书,九卿之一,就算不到两年会致仕,可门第到底不同了,加上有太子的关系,可谓是炙手可热。这两年两人很少联系,顾青云还真不知道他的态度是否改变。 “算了,不说这个了。”似乎知道自己失言,龚凤鸣很快就转移话题,“慎之,你知道钟闵吧?他最近要从地方调回来了,进了吏部,做郎中,厉害吧?也不知道他走了谁的路子?” 钟闵?顾青云闻言点点头:“知道,在邸报上看到了,等交接完工作他就会回京,到时候看是不是能聚在一起联络感情。” 钟闵是会试的第二名,殿试时因为孔繁忠是状元的缘故,同是山东人的他落到二甲第三名,排在他和谭子礼后面。刚开始在翰林院时大家偶尔还会聚一下,后来他出京去了,联系几乎没有,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调回京,还是吏部的正五品郎中,确实厉害。 “你说,其他人为何就……”龚凤鸣撑着脑袋,眼睛朦胧,似乎喝醉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顾青云放下酒杯,用筷子直接夹起一块肉片吃起来,没有回话。 “慎之,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的心怎么就能那么简单呢?不去钻营,不去结交,不去攀附,可仕途就一路顺畅,生活还规律简单,除了写书就是写书,你说,你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乐趣?偏偏你的运气就特别好,似乎总有贵人相助。”龚凤鸣说着说着语气就带着酸味。 京城官员的圈子还是很小的,大家又是同年,各自的生活情况如何,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何况顾青云还颇有名声。 这话一出,就让顾青云忍不住翻翻白眼,他也去求过人啊,像夏尚夏大人、白烨白大人,这是每年都要打点送礼的。之前为了去湘省主持乡试,也曾求过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只是次数少而已。 “是的,我是运气好,当然,你不能否认,我也有实力。”顾青云承认,见他还要喝酒,就忙劝阻道,“不能再喝了,这一壶酒都是你喝完的,酒这个东西,喝多了伤身,终究还是不好。”他可不想像上次一样把一个醉鬼扛上马车,又要送他回去。 龚凤鸣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吧,不喝不喝,就知道和你在一起就喝不成酒,咱们还是说些别的事吧。” 顾青云见状,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和龚凤鸣这两年算是熟悉了,可有些话还是不会直白地说出口,还是会有所保留,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同在官场上混,家里人不算在内,唯一让他说真话的就是方子茗了。至于谢长亭,那是有选择性地说。 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任何时候谨慎少言总是错不了的。他是靠着这一绝技从读书时代走到现在,没有惹上大的麻烦,没有结下什么大仇,说明这是一条适合他的路。 而他相信,同样在官场厮混几年的龚凤鸣肯定也不是表面上这种直率的性格,说的话不一定准确真实,要不然他不会在国子监混得如鱼得水。 和龚凤鸣告别后,顾青云回到家。 简薇从里面迎出来,帮他换上常服,结果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皱眉道:“又喝酒了?” 顾青云见她的脸色不好,忙澄清道:“是龚凤鸣喝,喝到最后走路都踉跄了,我就扶了他一把,估计是这样才染上一点酒味。” “那就好,你可不能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简薇满意地点点头,整理一下他的衣襟。前几天小报上登出一则消息,说某地有官员初初上任,官衙里的人为他接风洗尘,结果饮酒过量去世了,生生把大喜的事变成悲剧,她看到后就注意上了。 就算夫君一向不怎么喝酒,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顾青云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貌似简薇的情绪最近有些改变,是因为忙于婚事而烦躁,还是……更年期到了? 话说,三十八岁有更年期了吗?应该不是的,肯定是婚事太忙才情绪不稳,容易发火。 想到这里,顾青云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柔声道:“薇儿,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最近我在司里忙得很,天天早出晚归,还要加班加点,家里的事多亏有你,你辛苦了,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简薇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庞微微发红,低头道:“有人在看着呢?你又贫嘴。”眼里的笑意却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来。 顾青云扫视一眼,见丫鬟们都识趣地退出,就笑道:“这是我的心里话,这些年家里多亏有你,咱们家才能这么好,尤其你的眼光精准,家里店铺的位置都买对了,租金年年升高。还有孩子们,没有你的教育,他们怎么会如此乖巧懂事?这个家,缺你不可。” “就会说话哄我开心。”简薇抬头紧盯着他,整个人的气息一下子欢快起来,怕书房里的顾景突然走进来,就正了正脸色,把手抽出来,拧干一条布巾递给他擦脸,笑道,“今天和平常一样,小丫还跟着我学习拉丁语,她对这个很感兴趣,还把你写的话本都偷偷翻遍了,等我知道时已经迟了,她都看完了。” 顾青云挑眉,看话本?他该庆幸自己没有在话本里写儿童不宜的内容吗?想当初写话本时,他就怕有一天自己的马甲会暴露出来,写的内容就很是正经,就算有那方面的内容,都是很含蓄的。 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 “她想学就学吧,以后我去找神父就带她出去,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顾青云心情颇为复杂,见简薇有些犹豫,就道,“你放心,她年纪还不算大,你给她做一套男装,如今风气开放,时常有女子在街上逛,等她十五岁再减少出门的次数也不迟。” 毫无疑问,顾景是个聪明的孩子,喜欢读书,小小年纪的她自从识字后就喜欢拿着一本书读,如今才十一岁,家里的书她已经读完一遍,连四书五经也不放过。去年他带着她到教堂一趟,可能是看到自己和外国人用拉丁语交谈,她就有了很大的兴趣,磨着他要教她外国语言,当时他想着多学点没坏处,孩子想学就教她了。 现在想想,这个女儿如此聪慧,对学习如此痴迷,她的未来该如何走?如果和普通女子一样嫁人生子,一生陷于后宅中,那就太可惜了。可是在这个年代,离经叛道也不可取。 如何教养儿子,顾青云觉得自己勉强可以胜任,但教女儿就不行了,生怕不小心教了一些与大环境不同的理念让她无所适从,又因为与时代格格不入而痛苦,那以后后悔也来不及。 罢了,以后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顺其自然吧。自己以后为她选择地位比自家低的人家嫁出去,这样她会活得快活一些。 第199节 而在顾青云想到女儿出嫁的问题时,朱雀大街上的国公府里,宁家二房也在谈起女儿出嫁的问题。 第210章 宁家 “阿言, 瑶儿的嫁妆公中只出了一千两,床、柜子之类的家具我们已经去顾家量开始做了, 其他嫁妆我们要给多少?”宁家二夫人吴氏正在盘算着账簿, 见宁承言大步走进来,让丫鬟给他呈上一碗冰酪后就开口问。 她如今四十多岁,保养还算好, 能看出她年轻时的貌美。 宁承言扯扯衣领,擦擦汗,再让丫鬟给他扇风,把一碗冰酪一口喝下,说了句:“不够甜。” 吴氏暗自翻翻白眼, “啪”的一声把账簿扔在桌面上,声音却仍然低低柔柔的:“你以为糖不要钱啊?”又让人把几盘冰镇过的水果呈上来。 宁承言见状, 挥退丫鬟后才嘿嘿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这么个嗜好。好, 咱们不说这个。瑶儿出嫁,比照珠儿的嫁妆减两成,手背手心都是肉,不好减太多。”在他们家, 嫡长女和嫡长子总是不同的,宁瑶排在第三, 底下还有个弟弟。 “公中才出一千两。”吴氏恨恨地说了一句, “好东西都让大房给扒拉去了,大嫂话里话外都是公中生计艰难,说花费多, 还说这嫁娶的规定是定好的,不好给多,可大房大姐儿出嫁,那十里红妆,我就不信她只在公中拿出一千两。” 宁承言闻言,微微皱眉:“大嫂管家还是比较公正的,这种话你不要乱说,免得传出去不好。” 吴氏白了他一眼:“我会干那种傻事?以后可是大房当家,咱们可是被分出去的,出去后咱们家就只是五品官的府邸,和国公府不同了。”说到这里,语气就有些怅然和不舍,不过一想到可以自己管家,心里又有些高兴。 老爷子一去,总好过寄人篱下吧? “都说皇帝爱幺儿,你身为幼子,怎么就没占到半点便宜呢?”吴氏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宁承言默然,他娘死得早,不过就算还健在,爹娘最喜欢的还是他大哥,当然,对自己也不算差,如今自己能在户部做到正五品郎中,还一直没被人替换,他爹应该在其中出了大力。 “我们可以往好的一方面想,宁远侯去世后,老大承爵,结果幼子因为老爷子生前太过于宠溺,引起兄弟们的公愤,分家后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我这样不错,起码大哥对我挺好的。”宁承言自我安慰。 吴氏敷衍地点点头,又拿着算盘盘算起来:“我们家还有小四没成亲,算一算都没多少银子了,你以后还是少出去乱花钱。”看来还得从她的嫁妆填补一部分,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家夫君不争气,伸出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点点宁承言的额头,道,“别人做官你也做官,别人往家里大把大把地搂银子,你怎么就只出不进呢?” 这话让瘫在椅子上的宁承言不服:“谁说老爷我没往家里拿银子?还有,谁家大把大把地往家里拿银子?你告诉我,我去告他!” 吴氏被他噎了一下。 宁承言得意一笑,又正色说道:“你别看户部多银子,可那不是我的,我在户部可谓是战战兢兢,不敢踏错一步,生怕被人抓住把柄连累你们娘俩。行,你想要银子的话,我可以马上拿一堆回来,只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敢保证了。” 见他这么说,吴氏马上笑道:“我这是发牢骚,你敢把不该拿的东西回来小心我捶死你。” 宁承言一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吴氏可是武将家的孩子,是他爹手下的女儿,从小武枪弄棒长大,而他小时候身子骨弱,小时候可是被她打过,婚后时常打打闹闹,自己的武力可比不过她,总是处于下风。 “呵呵,你放心,不该做的事我绝对不做,好不容易升到这个位置,我会小心的。只可惜,很难再进一步了。”宁承言叹了口气,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不能从武,读书也不行,幸亏自己在算学方面还有点天赋,他爹就找人教他,之后恩荫入仕,顺理成章进入户部,只是想进一步就难了,毕竟他大哥在军中发展很好,文武方面总不能齐头并进。 自己是不是该寻思着外放了?这次调动不成,职位还是没变动,他暗暗琢磨着。 “无事,我们两家到底在文官的圈子里人脉不多,这不是你的错。”吴氏放下算盘安慰他,转移话题道,“阿言,你说我们把瑶儿嫁到顾家到底对不对?这次他们家出的聘礼我算下,只有一千两左右,瑶儿这么多堂姐妹,嫡女中她都算低的了。” “你们之前不是很喜欢一枕黄粱写的话本吗?第一次和慎之蹴鞠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他欢呼。哼,幸亏我和他是一队的。还有,定亲前生怕别人不答应,定亲后就出幺蛾子了,是不是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顶多我去退亲,把顾家得罪死就算了。”宁承言面无表情地嘲讽,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吗?”吴氏瞪了他一眼,“顾家是寒门出身,我早在定亲前仔仔细细地打听过了,其实顾家能拿出一千两的聘礼,我已经很高兴了,如果他们家拿出更多,我反而会觉得心里不安。不过我看,以亲家的性子,也做不出贪污受贿的事。” 她见宁承言脸沉下来,忙又道,“和你一样,都是奉公守法的好人啊。”她这是被几个妯娌明里暗里说了几句受了点影响,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毕竟之前他们想和顾家结亲,根本就没看重对方的钱财,自己可不能受了三嫂的挑拨。 宁承言闻言,脸色这才好看起来,他端起茶杯用茶盖拨一拨茶水,笑道:“是的,顾慎之人如其名,行事很谨慎,不是那种张狂惹事的性子,否则我也不会和他们家结亲。当然,良哥儿有出息是最大的原因。”他虽然是勋贵弟子,自己也喜欢吃喝玩乐,可家里管教严格,如今年纪大了,还真不喜欢折腾,不喜欢自找麻烦。 提起顾永良,吴氏忍不住露出笑容:“良哥儿小小年纪就中举,还是解元,这说明他以后容易考中进士,和咱们老大一样好。” 宁承言点头赞同:“良哥儿不错,要不是我手快,还真轮不到我们,据我所知,还有好几户人家对他感兴趣。”还是品级比他高的,只是那些书香世家总是特别矜持,还想着再考察考察,或者想等顾家主动,或者想看顾永良考会试的表现再决定是不是结亲。不像他,看中了就马上跟顾慎之暗示。 幸好顾家没有待价而沽的念头,否则等顾永良真考中进士,估计大把家世比他们好的人去提亲。这年头,想找个靠谱的、长得俊、读书好的少年郎也不容易啊。 其实他知道自家大儿子比不上顾永良,当初老大回老家考秀才,当地的知县为了巴结自家,让老大在县试和府试名列前茅,但一在院试就原形毕露了,考了两次才上榜,成为秀才。不过也因为此事,老大一下子清醒过来,能沉下心刻苦读书,又考了几次后终于中举,着实不易。 如今老大已经二十七岁,还不知何时能考中进士,到了这一步,他们家的影响力就不管用了,除非作弊,只是风险太大,不可取,他爹和大哥也不会帮忙做这种事。 吴氏听到这个,连忙点头。觉得自己刚才真是魔怔了,顾家又不是瑶儿姐妹们嫁的武将家,银子当然没有多少,她早就有心理准备,怎么就突然不满意这个呢? 两人接下来又谈论起这次顾青云调职的事。 “慎之是个实干的,他走后,云南司新来的员外郎一个多月了,还摸不清楚状况,让詹大人也跟着忙起来,最近我都没见他去喝茶听曲了。哼,叫他以前在我面前炫耀有个好副手,天天闲得慌。”宁承言和詹郎中因为差事的关系,时常见面,两人又经常去同一家茶楼,关系不差。 “你别看慎之调到工部不好,其实我觉得挺适合他的,而且……”宁承言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还不是确定的事,谁知道工部郎中的位置是不是留给他的,不要提前说,想到这里,就继续道,“我看他也不在意,还高高兴兴的,和我说正好他写的《几何详解》还差点数据,在工部正好。”这表现让把他踢走的人暗自咬牙。 “只可惜他没再写话本了。”吴氏想法转到话本上了,她对什么算学没兴趣,“当初的《梅花戒》写得多好啊,这些年我看了这么多话本,还是《梅花戒》写得最好。”本来不叫这个名字的,自从戏曲火了后,大家都称呼它为《梅花戒》了,觉得原本的什么将军不好听。 “你好好准备嫁妆,六月天实在是太热了,有冰也不行,我有事出去一趟。”宁承言见嫁妆的事解决了,就忙说道。 吴氏闻言,脸色黯然下来,只能看着他大步走出去,估计不是去通房那里就是去外面的哪里了。 不久,宁瑶带着贴身丫鬟姿态袅娜地走进来,见厅里只有吴氏一人,就问道:“娘,爹不在吗?我听说他回来了。” 吴氏打起精神,慈爱地把她拉入怀里,摸摸她娇美的脸蛋,笑道:“你爹有事出去了,你怎么没去上房和你姐妹们说话?” “六姐在绣嫁衣,其他妹妹都在取笑我。”宁瑶白晳的脸蛋一红。 “那你的嫁衣呢?”吴氏拍拍她的脊背,“还有三个月就得成亲,你可得抓紧时间,不过也不可绣得太晚,看书也不能看太晚,小心伤了眼。” “娘,我明白的。”宁瑶的脸更红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和你爹给你找的夫婿肯定不比你大姐差,前段时间去顾家量了房子,顾家虽然没有咱们家大,不过他们家人口少,你们成亲后是单独一个小院子,关起门来安安静静的。还有,你未来的婆婆我们早就接触过了,是个慈和温柔的,良哥儿又有出息。只有两条,你一定得记住。” 宁瑶从吴氏的怀里钻出来,挺直背部看着她,听得很是认真。 “他们家隔壁的方家是你未来婆婆的外公外婆,还是你未来公公的老师,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讲,你都得对二老恭恭敬敬。还有,良哥儿有个弟弟和妹妹,你是见过的,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你待他们好就行。最后,顾家是农家出身,你以后回越省老家,态度方面一定要注意,不要嫌弃……”吴氏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又笑道,“我知道这些你都懂,娘是白嘱咐了,只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比你哥哥弟弟还贴心,我希望你能在婆家过得好,就忍不住说了一遍又一遍。” “娘!”宁瑶一听,投入她怀里,眼睛有些发酸,道,“娘,我知道该如何做的,您放心。”这是她中意的夫君,她花费了很多心思才能得偿所愿嫁给他,心里很是高兴,可一想到即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心中就很不舍,对未来也有一点恐慌。 吴氏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很清晰地显露出来,她摸摸她黑亮的秀发,笑道:“我最看重的是顾家男人的洁身自好,像你未来公公,唉,大家都是女人,其他人对简氏羡慕得很。他们家还有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良哥儿在皇家书院读书,认识的人多,我去跟你表哥他们细细打听过了,他虽是文人,只顾家管得严,从来没有去过风月场所,人品好,又正派,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这才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呢。” 想到她家这些年流水似的通房,前几年还恨得很,这两年不知为何,慢慢地,也就看开了。或者,疼着疼着就不疼了。 想起年少时期和丈夫的恩爱,如胶如漆,再看如今面上亲密其实早已同床异梦,心中还是不由得涌起一阵酸涩。虽然知道丈夫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可他对那些鲜嫩女子的喜爱也不是假的。 这算不算色衰而爱驰?不是每个人都像简氏运气那么好,可以碰到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男人。 “还有,顾家虽是寒门出身,可他们家还和靖勇侯、谢驸马有交情,你大姐姐嫁给靖勇侯世子,世子和你未来公公的关系极好,很尊敬他。再者,他在文人中名声还很好,我听说在算学圈子名气很大,这样一算,顾家也不算差,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家底薄了点,不过我听说他们家生财有道,没有想象中的差,你不用怕。”吴氏回过神来,继续给女儿分析。 宁瑶“嗯”了一声:“娘,我知道的,大姐姐也说过,他是很好的人。”说到这里,就不肯再说了,把头埋在她怀里。 吴氏微微一笑,抚着她的青丝,刚才丈夫带给她的郁气一哄而散,她柔声道:“瑶儿,虽说可能用不到,不过我还是得说,到了别人家,如果受委屈了一定要回来说,我们给你做主。” 第211章 出差 “嗯, 有人欺负我的话,我肯定会跟你们说。娘, 我知道该如何做, 您放心。”宁瑶很肯定地点头,又想起记忆中的那张俊脸,不由得垂下眼睑, 不再说话。 吴氏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两人又小声说起其他话。 * 一晃眼,时间到了七月份,按理说七月流火,天气应该会渐渐凉下来, 顾青云却只觉得天气依然一天比一天热,幸好家里的房子早已改建完毕。新修的跨院围墙又种上了爬山虎、紫藤等攀岩型植物, 让院中多了几抹绿意, 带来几分清凉。 搬回自己家后,眼看着成亲的日期就到了,不提顾永良的忐忑不安和简薇的多方忙碌,单是顾青云就忙得很, 没能在婚事上帮上什么忙。当然,他主要是忙于工作。 不得不说, 进入新的岗位后, 重新学习需要一个过程,不提他有多么精湛的专业技术,但他起码要看懂一些专业术语, 知道修河堤水库河渠之类的是怎么一个过程,期间大概需要多少银子,拨款多少就能在限定的日期内完成,还要知道手底下的工匠技术如何,有几个是牛人,得一一上门去拜访。 本朝工部的工匠地位还不错,皇帝算是重视他们,虽说还是被编入匠籍统一管理,但他们的月钱比前面几个朝代提高很多,朝廷没有给他们派活的话,还可以接外面的活干,这才是大头的收入。 要不是儒家思想是正统,他估摸着工匠的地位早就提升了。 前朝的穿越者皇帝人亡政息,很多好的想法都没能推行开来。 顾青云对这些古代版的“科学家”、“技术员”很是尊敬,一一按照名单上门拜访,和他们请教水利工程的问题,其中涉及到测量、算学等方面的知识,他们有些人不懂,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让他们能够完成得很好。 直属上官赵郎中知道他的举动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每天给他安排任务,顾青云不懂就问他,他也乐意解答,但偶尔多问几句就会被骂一下。 当顾青云又一次被喷出来后,终于明白方仁霄为何说他不通人情,脾气暴躁了。这是性格多么鲜明的官员啊!一般到了这一地位的人,即便对下属很不耐烦,语气也会好一点,毕竟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下属会突然抱上金大腿,或者调走几年后,回来就变成你的顶头上官。 “大人,您没事吧?”在门口等待的黄主事小声地问道,“赵大人今天心情不好?”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这也是和他一起新进来的正六品主事,之前是翰林院的从六品史官修撰,和他走一样的路,算是他的后辈,相比另一个从工部屯田清吏司平调过来的米姓主事,这个更向他靠拢。 “没事,你有事就赶紧进去。”顾青云抹了把脸,这就是赵郎中被人诟病的地方了,明知道还有下属在门口等候,偏偏还把自己骂了一通,如果自己是个心胸狭窄的,早就把他记恨了。 难怪赵郎中身为夏朝的首届状元最后成为这样,要不是有关系好的同年大佬和背景后台罩着,顾青云觉得他早就被人暗戳戳地发配到地方了。 黄主事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抱着一堆资料去敲门了,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发笑。 顾青云回到自己的办公房就让米主事向司务厅写好经费申请,自己看过又修改后才递给赵郎中,之后是一层层上传。 等过了几天,就有旨意下来,他收拾好包袱行礼跟着赵郎中一起去通州查看新修建的河堤,还带着黄主事一起,身后还跟着一小队御林军,是钦差。 工部有规定:凡较大的工程如工价超过五十两,料价超过两百两的,都要奏报皇帝御批。[注] 之后的验收还得工部的人下去实地查看。 通州这个工程本来用不着顾青云和赵郎中的,让一个主事下去就行了,偶尔忙不过来,只会派正九品的大使或从九品的副使到地方查看,只是赵郎中嫌弃顾青云等人是菜鸟,怕他们不懂,这才亲自带队。 顾青云等人没有抱怨,想想他们上一任是怎么栽倒的,他们就不觉得麻烦了。再者,顾青云真的很需要有丰富经验的赵郎中带他去走一遍,以后才能知道该如何做,他比赵郎中年轻,后面再有这种出差的事多半是他带头,肯定得学会。 * 去通州一共待了五天,加上来回的时间,等工程验收合格,顾青云回到家时已经是七月十九日的下午。 他刚一进门,就看到简薇和顾景迎上来,两人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惊呼一声。 “爹爹,你……”顾景连忙举起手帕给他擦汗,心疼地说道,“爹爹,你瘦了,又黑了! ” 顾青云哈哈一笑,接过她的手帕擦擦脸上的汗,笑道:“不黑才是怪事,天天在太阳底下晒。” 简薇赶紧让丫鬟春分端来冰镇过的西瓜,走近他身边左看右看,心疼得不行,见他全身是汗,连忙说道:“夫君,你是先吃瓜还是先洗澡?要洗热水。”又赶紧让慧香去厨房烧热水,准备让他洗澡。 这才一会儿,整个顾宅的下人就忙起来。 顾青云想了想,虽然在车里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了,但天气热,还是很快就出汗,决定还是不洗冷水澡为好,就默认了。 “我先吃块瓜吧。”顾青云一路坐马车回来,被这鬼天气折腾得够呛,就道,“再把几个西瓜送给三元他们,这次他们也辛苦了,跟着我出去跑了那么久。” “嗯,我让人去安排。”简薇拉着他坐在椅子上,给他递上西瓜。 顾景拿着扇子拼命给他扇风。 顾青云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块西瓜,稍微解渴后动作才慢下来。 “真不该去工部,这大热天的都得出京,这次是通州还好,离京近,下次万一是什么云南贵州,来回一次都得一两个月。”简薇也拿出团扇给他扇风,一边帮他擦汗。 “工部就这样,想要不被人蒙蔽和做替罪羔羊就得自己勤快点,眼见为实。”顾青云见西瓜的滋味清甜,不由得问道,“这是咱们地里种的西瓜还是外面买的?味道不错。” “咱们家的西瓜趁着这几天价格好早就卖完了,只留有几个,前天给辰哥儿送去两个,家里良哥儿和小丫天天吃都不腻,早就吃完了。你吃的这个是张家送来的,是他们家庄子上出产的,听说味道特别好小姨才给咱们送来。”简薇仔细盯着他的脸,想到这几个月给他量的衣裳尺寸,很是难过,“自从你到工部后真的瘦了许多,衣服尺寸都得改。这日也忙,夜也忙,以前在户部可从来没见你这么辛苦过。” 第200节 张家?想到张修远三年的学政生涯期满后,今年就调回礼部,出京时是正六品主事,回京后就变成从五品的员外郎,和他的品级一样。 张修远本来有机会外放做知州的,只是他爹还在地方做官,加上他本人的意愿,最后还是回礼部了,熟门熟路,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 “就是,爹爹变得又黑又瘦。”顾景猛地点头,“爹爹辛苦了。” 顾青云朝她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到一个新环境所付出的努力,是爹爹应该做的,等熟悉事务后就会从容许多。”自从五月上任后,他在工部每天加班加点,回来后还得挑灯夜战,的确是有些辛苦,不过他觉得日子过得很充实,每天都能学到新的知识,还能理论联系实际。 赵郎中虽然说话的语气不好,但他本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又肯传授,能跟着他是自己的幸运,不用自己老是去找资料摸索,那花费的时间更长。 遗憾的是,以前方仁霄不是他这个部门的,是屯田司的,否则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其他事项都得暂时停止,其《测量学》停止翻译,写了大半的《几何详解》还没有时间收尾,简薇写的宅斗事例他还没来得及看。 顾景听完后,忍不住点点头,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对了,辰哥儿是不是有人去接了?”顾青云想到十几天没见到儿子了,一时之间有些想念,连忙开口问。 皇家书院逢五、十休息,明天正好是休息的日子,今天下午就得去接他回来。 “早就派人去等着了。”简薇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放心?” “那良哥儿和瑜哥儿呢?”顾青云嘿嘿一笑,见回来这么一会儿还没见顾永良又问了一句。 至于借住在他们家的陈桥,这几个月他还是到之前的学堂去教书,天天早出晚归。 “大哥、小舅舅和太外公出去了,没让我跟去。”顾景嘴巴微微撅起来,她以前都是太外公的小跟班,现在出去的机会都少了。 “你跟出去做什么?日头这么大,小心晒黑你就不好看了。”简薇说了她一句,又看向顾青云的脸,摸了摸,“你看,你爹都晒脱皮了。对了,我不是在行礼里放有伞吗?跟去的人怎么没给你撑起来?” “不怪他们,赵大人都不撑伞,我肯定不能撑。”顾青云苦笑,“我这还算好,只是晒脱点皮,赵大人都中暑晕倒在地了,幸亏我们带有防暑的药,处理得当,这才没出什么大问题。唉,赵大人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工作依然兢兢业业。”赵郎中太倔强了,认为自己身体好,顾青云找人替他撑伞,还被嫌弃这是娘们才干的事,让他颇为郁闷。 结果就是一大群人顶着烈日在河堤上来回走动,这种天气,就算不是中午,太阳也是很热烈的,如同蒸笼一般。 嘿,这次要不是他反应及时,及时疏散人群,给他解衣推拿喂药,就凭其他人愣住的模样,赵郎中这么大的年纪可能还会小病一场。 顾青云感叹,这些年他看过贪婪无度的官员,和庸碌无为的官员共事过,可大部分的官员还是很能干的,赵郎中就是如此,其认真、一丝不苟的态度让他看了钦佩不已。 他们走的时候,顾青云还看到当地官员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幸好赵大人没事。”简薇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见慧香禀报温水已经准备好了,就把顾青云赶去洗澡。 “对了,薇儿,我记得过几天是赵大人老母亲的八十大寿,那记得咱们送礼要厚三成,他在工作上教我良多,我很感激。”顾青云去洗澡间之前又说了一句,生怕自己到时忘记了。 简薇应了下来,看向顾景。 顾景微微一笑,连忙拿出小本子记下几个字。 * 时间如流水,当顾青云在工部的业务慢慢能上手,渐入佳境时,九月十五日,重阳节刚过,顾永良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第212章 结亲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写何谦竹了,加一段。 天还没亮, 顾宅和方宅就已经忙起来,到处都是人来人往, 下人们步履匆匆。 顾青云因为儿子成亲, 早早请了两天事假,准备在家里帮忙。不过简薇和连氏很是能干,加上有顾、方两家的下人在, 能用得着他的机会不多。他帮忙最多的还是写请帖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参加喜宴,这个早在一个月前就完成了。 简薇从外面急匆匆回房时,就看到顾青云头发披散,拥被坐在床头发呆,这难得的一幕让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含笑问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青云愣了一会儿, 摇摇头, 叹了一口气,瞄了她一眼,低声道:“一想到今天小石头娶妻,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家, 生了孩子后我们就不再是他最重要的人,我就觉得心里有些失落。”昨晚的辗转反侧, 很晚才睡, 要不然现在也不会起得那么晚,算是破天荒的。 简薇扑哧一笑,走过来点点他的额头道:“你早不说晚不说, 偏偏这个时候说,孩子大了,娶妻生子是必经之路。咱们该庆幸,小石头不是瑜哥儿,你看瑜哥儿来京城这么久,一天到晚不着家,外公都生气了,又对他无可奈何。咱们小石头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反正我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顾青云抬眼看她:“我不是不满意婚事。薇儿,小石头有了媳妇,你心里就一点也不失落?” 简薇不知道顾青云今天早晨为何会“突发奇想”,但看到夫君迷茫惊讶的眼神,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于是心一软,就坐在他身边,轻轻地抚着他散落在肩膀的头发,柔声回答:“我也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欢喜,一想到可能明年就有一个白胖胖的小孙子出来,我就高兴得很。” “道理我都明白的,只是……”顾青云挠挠脑袋,无法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这又是欣慰又是失落。好吧,他突然有种觉悟,儿子娶妻生子后,以后他的重心肯定是放在小家身上了,这也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过程。 每一代人都是如此,他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他的爷爷奶奶和爹娘因为路途和身体的缘故,没能参加喜宴,如果他们在的话,肯定是乐呵呵的。 说不定他就不会那么“多愁善感”了。 想到这里,顾青云觉得自己魔怔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伤感,于是掀开薄被准备下床洗漱:“孩子长大了都这样,以前咱们也是如此,呵呵,我想通了,我这就去洗漱,然后帮忙。”好吧,看来他只能往孙子孙女一辈期待了。 简薇见状,嘴角微翘,道:“想通就好,不用你帮忙,你要注意身子,前段时间为了能请假忙了这么久,今晚肯定闹到很晚,你今天不用起那么早。咦,对了,我是进来拿库房钥匙的,差点忘记了,我这是忙昏头了。”她说完后刚想出门,突然想起自己进房的目的。 顾青云见简薇这么忙,连忙加快动作:“今天是小石头的大喜事,我怎么还睡得着?” 等顾青云起来简单吃了早点后,见家里处处皆装饰得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喜字随处可见,其他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受此感染,心情就更好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天高气爽,真是个适合成亲的日子。 顾青云等人见状很是满意,觉得这个兆头非常好。又因为宾客众多,怕地方不足,顾宅就专门接待男客,女客就迎到方宅那边。 前段时间,方子茗的妻子夏氏和母亲王氏早就带着孩子回来了,不单是为了参加顾永良的喜宴,也是为了方瑞九月份进学的事。 至于方子茗,请不了假回来参加。 前不久方瑞顺利通过考试,现在是皇家书院的学生。所以这次夏氏和王氏早早就过来帮忙,加上还有表哥陈桥和小舅子简瑜在,顾青云和简薇都觉得轻松一些。 “青云,你还在这里转什么?赶紧让良哥儿出发去国公府,吉时快到了。”正当顾青云在四处检查座位摆设时,就被方仁霄喊住了。 他也是一身新的衣袍,精神奕奕,比顾青云笑得还欢。今天方仁霄也请了自己的几位好友来喝喜酒。 “好的,我马上去叫人。”顾青云赶紧应了一声。 拜堂是在黄昏时进行,但去迎亲就得下午算着时辰出发,他们这里离朱雀大街较远,加上喜轿走得慢,估摸着去到国公府要大半个时辰,回来又得绕一圈,不能走回头路,所以顾永良他们吃过午饭就得出门。 当顾青云看到身穿大红色喜服,身材修长挺拔、俊眉星目的顾永良站在他面前,又看到他身边的一帮小伙伴,个个都是仪表风度上佳的少年郎,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今天你们辛苦了,有劳各位。”顾青云拱拱手表示感谢,这六名少年除了简瑜外,还有五名是顾永良的同窗或同年,关系极好,其中里面就有三个举人两个秀才,举人中有一个是解元,一个是亚元,在京城颇有名气,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因为顾宅前院有个小小的游乐场,他们小时候偶尔会过来玩,大家都很是熟悉。 “顾叔叔您放心,咱们一定让阿良顺利把媳妇娶回来。”少年们赶紧回礼,其中一位气质最为出众的少年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这是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的小儿子,和顾永良的关系最好。 “呵呵,有你们出马我当然放心。”顾青云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们大多是皇家书院出来的,算是文武双全,国公府再怎么刁难,肯定也难不倒他们。 “姐夫,快到吉时了。”简瑜笑嘻嘻地提醒一句。 顾青云点点头,等大儿子拜谢后,就和简薇一起目送他率领仪仗前往国公府迎娶。 他们出门后不久,顾家邀请的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到来,首先到来的肯定是关系最密切的人家。 “慎之,恭喜恭喜!”张修远携着一家人第一个到达,刚一下马就连声恭喜。 “多谢多谢。”顾青云拱拱手,满面春风,早晨起来的失落不翼而飞。 张修远出京三年,回来后不见风霜,依旧风度翩翩,见暂时没有人来就问他:“我听说你家辰哥儿过不久要回乡参加明年的县试?” 顾青云点点头:“是的,你家海哥儿回去考吗?”说着就看了一眼张延海,此时他和自己见礼后早就跑去和顾永辰嘀嘀咕咕去了。 “回!当然回!他见辰哥儿回乡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天天磨着我要回去,我原先还想再等等,好一鼓作气。”张修远说着脸上带着坏笑,“县试还好,府试他们就一起考了,哈哈,想当初我可是府案首。”我儿子可不差。 顾青云今天心情甚好,听到这话依然笑眯眯的:“知道你厉害,我当初是比不过你,以后且看小一辈吧。”两人一个林山县一个北山县,同是临阳府的,府试自会碰到一起。 这话一出,张修远就想起顾永良,心情颇为复杂:“下一次会试就看良哥儿考得如何了。”想当初他也是连中小三元,再中解元,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可惜到了京城才知道人外有人……唉,往事不可追。 顾青云“嗯”了一声,两人再说几句话,就看到何谦竹了。 “青云,恭喜你!”何谦竹快走几步,一见面就使劲地拍他的手臂。跟在他身边的何虚年和父亲相貌有五六分相似,气质温文尔雅,格外吸引人。 “多谢多谢。”顾青云拱拱手,回礼后何虚年就被何谦竹先打发进门了。 “哈哈,我想着可能你明年就得当爷爷了,时间过得真快。”何谦竹看着头发乌黑、眼神明亮有神的顾青云,再对比一下以前的容貌,发现他除了瘦黑一些,变化不大,只是气质更显成熟,不由得有些羡慕,时光似乎格外厚爱他。再回忆起少年时代的美好时光,宛若昨日,“这么年轻就当爷爷了,方子茗肯定很羡慕你,他还比你大两岁呢。” “确实羡慕,他写信回来可是大大酸了一番。不过再如何也比不上你,你的孙女都出生了。”顾青云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顾永良回乡参加乡试时,何虚年的妻子就有身孕,几个月前刚出生,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 话说,自从自家大儿子订亲后,他听简薇说过何家主母来家里的次数就大大减少,特别是巧巧,更是很少来过,颇有些不安,生怕影响他和何谦竹的感情。 顾青云倒是不怕何谦竹会怪自己没有和他家结亲,多年朋友,他知道何谦竹不是这种人,只是可能何家主母有些不自在,再者,巧巧也在议亲,自然会减少来自家的次数。 “你家巧巧的喜事可是定下日子了?到时我肯定要去你家喝喜酒。”顾青云想到自家未来的孙子孙女,面上笑得更是开怀。 “好,应该是明年开春,到时你一定要来。”何谦竹一听顾青云说起来,脸上的笑容就大了。 他们夫妇经过几番努力后,终于为女儿定下一门亲事,对象同为越省人,是何谦竹的进士同年,如今是都察院的正七品都事,和谭子礼同一个部门。 何谦竹今年在大理寺刚升到正七品的评事,两家门当户对,顾青云知道何谦竹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 接下来没有时间再多谈,此时其他客人依次到达。有他的同年们,楚瑜和谭子礼都到了,特别是孔繁忠,顾青云还以为对方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他会亲自到来。之后就是他认识的人,有以前翰林院和户部的同僚,到了最后,他没想到赵郎中还会派他家大儿子前来,让他颇为惊讶。 之后就是谢长亭了,他带着儿子天保,刚见面打完招呼就解释道:“这次我和天保亲自出马,是不是很惊喜?” 顾青云暗暗白了他一眼,又逗了小天保几下,心里知道他说的意思。话说,如果安乐公主真的出现在他家的话,虽然很是荣耀,但也会吓到人,而以她的身份,到时肯定把风头都抢走了。如此一来,安乐公主不来反而是好事。 时间刚刚好,谢长亭刚到不久,新郎和新娘子终于回来了,至于新娘子六十抬的嫁妆早就摆在院内,如今见天色不早,就收进左跨院的库房。 又经过一系列的流程,当顾青云和简薇坐在高堂,听到宾客们赞美他们郎才女貌时,两人依礼接受小夫妻的拜见,心中再次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但还是以喜悦居多。 等送新娘入洞房后,宴席开始,顾青云身为新郎的父亲,自是大家灌酒的对象,他心里高兴,几乎是来者不拒,不过还得注意顾永良那边,幸亏他的一帮小伙伴帮忙挡酒,否则顾青云还真担心今晚的洞房花烛夜。 夜色降临,顾宅和方宅灯火辉煌,在大家觥筹交错,举杯欢庆的时候,顾青云没想到陆泽会突然前来,即便只是来坐了一会儿,和他喝几杯酒就离开,那也是靖勇侯陆泽啊。 等他送走陆泽后,回来时就注意到其中的一些宾客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顾青云颇为无奈,这算不算是扯虎皮做大旗?自己还是沾光了。他其实也很惊讶,没想到陆煊写信说不能回来参加喜宴了,陆泽还会亲自来。 现在陆泽的孝期刚过,还没有起复,但没有人会怀疑他到底还能不能回到朝堂。 再者,这次和国公府的四房结亲,顾青云知道很多官员会到国公府那边参加喜宴,到他家的人不是关系特别好的,就是没有受到国公府邀请的,现在陆泽突然出现,倒是一个惊喜了。 不管怎么说,这场喜宴终究还是顺利结束,顾青云被众人抓着灌酒,加上气氛火热,最后是喝得迷迷糊糊的。 第二天被简薇叫醒时,顾青云用力地回想一下昨晚的情形,赶紧开口问:“薇儿,我昨晚喝醉酒有没有说什么胡话?”他不由得惊起一身冷汗,自己到底有没有胡言乱语? 简薇很是奇怪地看着他:“你能说什么胡话?你喝着喝着就迷糊了,然后很快就睡着。赶紧的,我们得起来,待会小石头和媳妇来敬茶。说起来奇怪,昨晚我几乎睡不着,一想到小石头成亲有媳妇了,不知为何,很难入睡,明明身体累得很。”所以昨晚上她看着夫君睡得正香的样子,都有些妒忌了。 顾青云呵呵一笑,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他开解她了。 第213章 敬茶 门外传来轻轻的声响, 宁瑶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自觉地轻哼一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绣着鸳鸯的金丝帐子, 身上盖的是大红色的锦烟薄被。 她轻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到身体传来的不适,终于想起这陌生的地方是哪儿了。盯着帐子看了一会, 她清楚这里就是自己以后要长期生活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宁瑶赶紧侧头看了下旁边,发现枕头的另一侧早已没有人,心头有些失落,随即又想起昨晚的事情, 娇美白皙的脸蛋上霎时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第201节 “姑娘,奴婢进来了?”这时, 屏风外传来自己熟悉的嗓音。 宁瑶“嗯”了一声, 赶紧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肚兜,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是昨晚半夜洗漱时不知谁给穿上的, 难道是夫君? 宁瑶咬咬唇,着力让自己的脸不要发烫。 这时, 一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婆子带着两个丫鬟进来, 丫鬟手中还端着铜盆拿着毛巾。 “金妈妈,什么时辰了?”宁瑶看到熟悉的人心里很是放松,习以为常地在丫鬟婆子的侍候下起床洗漱。 “刚刚卯时末, 太太那边让人传话说不用急着去敬茶,昨天忙乱,他们也累了,说是等姑娘睡醒再去,不必急。”金妈妈把床铺收拾好,再用一个木盒装上染血的白色绸缎,嘴角含笑。 宁瑶从镜子中清晰地看到这一切,不由得脸红地移开视线。 “姑娘,太太那边的人很是和气呢。”放好铜盆和毛巾后,一名十四五岁的圆脸丫鬟张嘴说道,“其他人对咱们也很和气。” “点翠,珊瑚,记得到了外边得叫大少奶奶。”金妈妈纠正,“刚刚来顾家,你们说话要注意,不要给大少奶奶添麻烦。” “是。”两名丫鬟忙束手齐声应道。 “婆婆是好意,只我是要按时去的。”宁瑶说了一句,引来三人的赞同,之后就加快动作为她穿衣打扮。 宁瑶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夫君呢?” “大少爷一大早就到前院去练功了,老奴还看到老爷和二少爷都在,三个人穿着相似的衣裳一起拉弓射箭。”金妈妈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掩嘴笑道,“少奶奶,他们三人射箭的准头很准,看来练习的时间很长。” “顾家是读书人家,他们也要和咱们国公府一样练骑射?”另一名有着瓜子脸的丫鬟面露疑惑,动作轻柔地为宁瑶挽起头发。 “读书人也要讲究强身健体。”金妈妈倒是见怪不怪,要想考科举,身子骨不强壮怎么行?这已经是世人皆知的道理,只是有些人知道却做不到而已。 “老奴昨晚和今天早上细细打听过了,顾家的下人不多,规矩很严,下人们各司其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管家是方忠,他家里的慧香以前是太太的贴身丫鬟,从小一起长大,如今是内院的管事。太太身边只有春分和寒露两个丫鬟服侍,老爷和少爷们身边没有丫鬟,只有小厮和书童。”金妈妈把自己打听到的一切都细细说了一遍,“大少爷身边只有一个叫方行的,是管家和慧香的大儿子。” “等等。”宁瑶一听赶紧打断她的话,“你是说夫君身边没有丫鬟服侍?”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昨晚到现在她是见过顾家的丫鬟婆子,她之前还揣测过到底哪个才是夫君的贴身丫鬟呢,没想到根本就没有! 说起这个,金妈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没有,顾家老爷家教甚严,很多事情要少爷们亲自动手。”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顾家人少管得严,少有消息传出,夫人之前想暗暗打听都打听不出什么结果。现在这么一看,大少爷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就少了麻烦。”这比他们国公府省心多了,今天早上也没见有嬷嬷来收元帕。 她常年在内宅,陪同姑娘来到夫家,第一个想到就是自家姑娘以后要应付的女人,这是影响夫妻感情的因素。 宁瑶的心情闻言一下子好起来,她知道顾家的家规,可规矩归规矩,没有妾室,有个通房不出奇,现在看到自己夫君的身边如此“干净”,心情当然很好。 还有,顾家的下人这么少,幸亏他们家早有准备,陪嫁的下人都放在庄子上,身边只跟着一名陪嫁嬷嬷和四名丫鬟。 就算这样,丫鬟的数量还是比婆婆多,这个等敬茶之后再跟夫君商量。 接下来的时间里,金妈妈又抓紧时间告诉宁瑶在顾家打听到的事,特别点出顾三元:“他不是府里的下人,是顾家的族人,和大少爷同一辈分,大儿子顾传阳是正经在外念书的,不过他们一家不住在府里,前不久搬出去了,住在外边。” 宁瑶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不久,顾永良从外面锻炼回来了,他一身湖蓝色劲装越发显得他腰细腿长,身姿挺拔。 宁瑶一惊,侧头看他,就见他鬓角汗湿,五官俊秀,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的英气,别有风采。 两人四目相对,半响说不出话来,纷纷红了脸。 还是金妈妈反应迅速,连忙带头行礼。 “娘子,你起来了?”顾永良见屋里的女人们都盯着自己,就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赶紧摆摆手让她们不用多礼,停顿了一会儿,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笑道,“你慢慢来,不急,我先去洗个澡。”他每天早上锻炼都会出一身汗。 顾永良说完就熟门熟路地打开自己的衣柜,寻找自己要穿的衣服。 宁瑶见状,忙站起来道:“妾身为你做了几套衣裳,你……要不要穿?”她的声音含羞,头微微低垂。 顾永良愣了愣,又见宁瑶身上穿着的红裙,知道今天自己也要穿红衣服,就点点头:“好。” 等顾永良和宁瑶都弄好后,两人才相携一起出门到上房请安敬茶。 顾永良带着宁瑶出院门,他没有往正院走去,反而出了后院,往隔壁方家走,还解释道:“咱们先去太外公那里请安,再到爹娘那里敬茶。” 宁瑶回想起她娘给她说过的事,心中了然。 顺利从方宅出来,拿了大大的红包后,顾永良和宁瑶这才往正院走去,他没有带着她沿着抄手游廊走,而是从院子中穿行。 此时他一边走一边注意宁瑶的情况,缓声问道:“是不是要停一会儿?有没有很累?身体如何?还能撑得住吗?” 宁瑶脸一红,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妾身不累。”她注意到一路行来,下人们都各有各的事做,各司其职,秩序井然。而院内的布置没有家里的富丽堂皇,但看起来一点也不简陋,透着文雅。 顾永良微微一笑:“瑶瑶,我可以称呼你为‘瑶瑶’吗?你不用自称‘妾身’什么的,咱们家规矩不大,我爹不在乎这个,不用紧张。”他能感觉到宁瑶身体的紧绷,有意放慢脚步。 “我们家人不多,太外公和太外婆在隔壁住,平时是一起用饭,我爹娘都很好相处的,我弟弟顾永辰在皇家书院读书,平时难得回家一趟。妹妹顾景,小名小丫,在皇家女子书院就读,人很文静乖巧,你不用担心。”顾永良低声说着,沿途又介绍房屋的用途,最后说道,“家里地方不大,你很快就会熟悉了。” 宁瑶“嗯”地应了一声,她走到顾永良身边,只觉得心跳如雷,连忙把目光放在旁边,只见庭院的面积颇大,地面非常干净,小路边花木繁盛,规划得错落有致,墙上还攀延着不知名的植物,微风吹过,绿影婆娑,走在曲径通幽的石子路上,闻着花草淡淡的香气,精神不由得一震。 * 顾青云锻炼回来后,洗了个澡就赶紧换上新做的衣袍,准备去堂屋等待大儿子和大儿媳前来敬茶。他看着简薇今天早上一反常态,竟然在镜子前磨蹭了许久。 “薇儿,你今天比平时更好看了。”顾青云仔细打量后,见简薇难得打扮得很是庄重,戴着的首饰不多,但样样精品,和平时的日常打扮完全是不同的风格,看起来端庄又大方。 简薇抿嘴一笑,从镜子上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仔细给自己涂上口脂。 顾青云摸摸下巴,发现此刻的简薇精神甚好,完全看不出她早晨起来时还有些郁郁的状态,看来他的开导成功了。 “我来给你画眉?”顾青云擦擦手掌,跃跃欲试。他的手艺不错,经常给简薇描眉,早就掌握了一手好技术。 “不用,我早就画好了。夫君,你赶紧去看看辰哥儿和小丫,看他们是否准备好。”简薇毫不领情,完全没有平时的欣然应诺。 顾青云摸摸脑袋,若有所思。 好吧,从此他们家就有了两个女主人,就是不知道她们是否能相处好?想到这里,顾青云就有些期待和忧虑。 没过多久,家里的人全都来到正院的堂屋里,大家一一落座,两个孩子精神振奋,视线不时看向门口,眼里有着期待。 顾青云和简薇坐在主位上,顾永辰和顾景坐在右边。 “爹爹,大哥大嫂什么时候来呀?”顾景摸摸肚子,今天早上都没有用膳。 “他们还得去太外公那里,一会儿就到了,你饿了就先忍忍,要不先吃块点心?”顾青云笑眯眯说道,一想到小石头已经顺利成亲,他又看向剩下的两个孩子,过不了几年,这两个也会成立自己的小家。当视线转到顾景身上时,他开始烦恼。 真不想顾景出嫁啊,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不想吃点心,我还是等等吧。”顾景摇摇头,一脸严肃。 “爹爹,大嫂长得好看,我以后娶的媳妇是不是也这么好看?”顾永辰说起话来神情一本正经,“娘,我什么时候能娶媳妇呀?” 顾青云和简薇大吃一惊,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顾永辰。 “你想要媳妇了?”顾青云很是无语,要不要那么早熟呀。 看到父母的反应,顾永辰哈哈大笑:“爹爹,娘亲,我逗你们玩的。哈哈,我才不要媳妇呢,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多一个人麻烦得很。” 旁边的顾景翻了个白眼,弹弹衣袖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很不以为然。 顾青云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家小儿子没有开窍,还好,目前还是专注于学习吧,先考回个秀才再说。 他正想说什么,这时,有丫鬟进来通传,几人顿时神情一正,只见门外联袂走来一对新人,男的身材修长容貌俊秀,女的身姿婀娜容貌娇美,好一对璧人! 顾青云和简薇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露出笑容。 “先敬茶吧。”顾青云首先开口。 旁边的春分和寒露早就把两个蒲团摆放在顾青云和简薇面前,又端来茶水。 “爹,您喝茶。”顾永良跪在地上,敬茶后,他身边的宁瑶也跟着端起茶碗。 “爹,您请喝茶。”宁瑶快速地看了一眼顾青云,她每年都会跟着爹娘到郊外看蹴鞠比赛,早就清楚公公的相貌,可如今近距离一看,公公和夫君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站在一起不像父子更像兄弟,又想到公公写的话本和夫君对自己的体贴,心里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她又看向婆婆,这是早有接触的,态度很是温和。 礼毕,顾青云看着容貌出色的儿媳,又看看他家大儿子,满意地点点头。 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他干咳一声,肃容道:“既然成亲了,往后就是咱们顾家的媳妇。良哥儿,你以后要好好对待你媳妇,有事要沟通,有商有量,日子要过得和和美美才好。” 简薇点头表示赞同,柔声道:“你爹说的是。瑶儿,咱们家的规矩不大,你慢慢适应就清楚了,有什么不便的尽管跟良哥儿和我说。” 顾永良和宁瑶忙齐声应了。 之后就是新婚夫妇和顾永良、顾景见礼,暂时大家相处得很是融洽。 虽然家里多了一个人,但因为是儿媳妇,如今吃饭都分男女桌了,顾青云能接触到的机会不多,感觉到生活改变不大。 两天的假期后,他又开始投入到繁忙的业务中。 第214章 效益 顾青云继续在工部忙碌, 以前在户部悠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不过随着他的学习, 业务的掌握程度逐渐增强, 加上有赵郎中的帮忙指点,慢慢的,都水司里的业务几乎都能上手了, 于是他奔波在验收工程的路上,时不时就得出差。 赵郎中带他下了三次地方,之后就撒手不管,除非是那种特大工程,否则一般都是命令他带人出去查看。 比起户部, 工部无疑辛苦很多,特别是他这种想亲力亲为的人, 有时要风吹日晒, 还没能在司里找到可以信任的人代替他出去查看。 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底,顾永良兄弟回老家的时候到了。事实上,顾永良可以不必回去的,等宁瑶有了孩子再回去上族谱不迟, 只是顾青云他们收到家中的消息,知道顾季山又病了一场, 怕二老有个万一, 这才抓紧时间回乡,想让他们看到顾永良已经娶妻。 这次孩子们回去,也有代父尽孝的意思。 再者, 如今的船只增速,回到越省不到一个月,比以前方便一些。 这次回乡的人中有表哥陈桥、简瑜和顾永良兄弟,人多势众,顾青云和简薇放心得很。 “瑜哥儿,你这次回去不可再淘气了,娘亲这么疼你,你再吓唬她看我不捶你。”城门口,简薇拉着简瑜拼命叮嘱,“娘亲就你一个儿子,大弟儿子都快可以入场科考了,你还不想成亲,难不成你想拖到三四十才娶妻生子?” 简瑜垂下眼睑,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简薇看着他,只觉得满心无奈。这个弟弟刚出生没多久,她就出嫁了,从此一南一北,中间只见过几次面,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感情真的没有那么深厚,幸亏血浓于水,又是经常书信联系的,即便如此,训斥他都会显得有些心虚,没有理直气壮的感觉。 “你姐姐说得对,你这段时间在京城常出门,相信也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想想你外公外婆对你的期待,最重要的是你娘亲,以后不可招呼不打就出门,这次岳母可急坏了。”顾青云和陈桥说完话后,走到这边就恰好听到简薇说的话,就开口道。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姐夫,你和姐姐放心。”简瑜这才抬起眼看他们,表情郑重。说实在的,这么多人中,他还真有点怕姐夫,这位从性格上来看很是温和,不像其他长辈那样疾声厉色,但他对外甥们的严格要求,还有本身生活的自律,都让他觉得有些可怕,或者说是敬畏感。 因为他根本做不到。 在京城这段时间,他可是了解到这位姐夫每天的生活几乎一模一样,天天早起锻炼,傍晚不是带顾景出门就是和姐姐在院子里散步,每天无论回来多晚都会在书房看一会儿书才会入睡。外甥们问他问题时,如果涉及到书籍上的知识,每次都几乎是脱口而出,还会非常明确地说出可以在哪本书第几页看到。 考中进士这么多年,他对经义竟然还很熟悉! 良哥儿无意中说过,姐夫经常会回头复习一遍四书五经,这些知识早已记得滚瓜烂熟。即使他只是为了更好地教他们功课,那也很厉害了。 这种可怕的执行力和自制力!难怪外公老是说姐夫的资质只是中等偏上,但能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除了运气外,自身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这边,见简瑜终于有反应了,简薇稍稍松下一口气,笑道:“可惜爹娘不在,否则就可以在京中为你择一门亲事了,这次良哥儿成亲,你跟着露一回面,这些日子可有一些太太朝我打听你呢。”可惜他们不是父母,不知林山县的爹娘有何想法,不能为他做主,只能遗憾地婉拒了。 这话一出,简瑜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视线就瞥到一边去,耳根有些发热。 顾青云和简薇见状,微微一笑,还好,还知道害羞,看来还是想娶妻的。 第202节 把孩子们送走后,顾家一下子就冷清下来,简薇时常念叨几句,剩下的时间里就把全副的心思放在顾景身上。与此同时,简薇写的《后宅记事》在他看过后,也修订完本,顾青云觉得书本的内容涉及到妻妾之争、兄弟阋墙、管家理事等内容,颇有教育意义,还想着是不是把书刻印出来,毕竟这是简薇几年的心血之作。 “不可,这个可不能流传出去。”简薇面露羞赧之色,“这些后宅私事只是给孩子们得空看看而已,正儿八经地刻书不好。” 顾青云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笑道:“以后再罚孩子们抄书除了族规家规外,这本书也得抄。” 简薇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两人相视一笑,有种隐秘的快乐。 * 十一月底,顾青云被何谦竹约出去一起喝酒,去的不是什么知名的大酒楼,是越省人开的饭馆,环境很干净,可以吃到地道的家乡菜,两人时常在这里吃。 “真是难得唤你出来,工部真是如此忙碌?听说你前不久还去了山东一趟?”等待饭馆上菜的时间,何谦竹仔细打量顾青云,“你又黑了!不过比起良哥儿成亲时,瘦得不明显。” 顾青云看看自己的手,肤色已经从白皙变成小麦色了,还好,这才是健康的肤色,于是笑道:“嗯,隔三差五就出京一趟,风吹日晒,自是会晒黑。至于瘦,身边都人伺候着,还好。”虽然辛苦,不过还是游览了不少当地风光,对基层更为了解。 “我在大理寺也听说了,说自从赵大人任郎中后,你们都水司就经常往外跑,行事还认真得很,一言不合就不给通过,地方上有些怨言。”何谦竹见顾青云的茶杯半空,就给他倒满茶,笑道,“还有人嘀咕说赵大人何必呢,明年都到年龄致仕了,不如留下个好名声。” 顾青云却正色道:“我倒是很佩服赵大人的为人,做事认真,这些水利工程偷工减料的话,以后万一发洪水,工程不坚固,造成损失和伤亡是肯定的。反正我以后也会照此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他每次出差都会带着司里主事和几个大匠,不符合要求的一律不通过,不怕得罪人。 想干实事哪有不得罪人的?除非是不做事,要不然在朝中就是多做多错。不过还好,当今陛下喜欢干实事的人,不喜欢那些嘴巴里夸夸奇谈的官员,上行下效,如今内阁的大佬都是如此,他们这种也算是混得开。 何谦竹见他如此,连忙说道:“知道你的为人了。对了,我准备买房,就在城南桂花巷那里,离现在住的地方不远,咱们家在朝廷的店宅务那里住了几年,周边都熟悉了,就不想再搬去陌生的地方。你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周围的人家差不多,可惜我问了几次都没有空闲的房子要卖。” “恭喜你,这算是正式在京城安家了。”顾青云拱拱手,满面笑容,随即又埋怨道,“早就叫你买房了,你拖到现在才买,这几年京城的房价一年比一年高,你这是多花冤枉钱。” 说起这个,何谦竹就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到地方做官,以后难得回京一趟,再说,一直没看到合适的。”目前看来,在大理寺再待几年是肯定的。 顾青云点点头,又问起价格,知道他家那套三进的四合院价格接近两千两,觉得这个价格还算是合理。 “那够钱吗?”顾青云忙问道,“不够的话,我家还有一点可以借。”自打顾永良成亲后,家里的闲散银子就花得差不多了,不过每月的租金有八十两左右,再加上今年西瓜的丰收,又入账一笔。 毫无疑问,顾永良那场婚事也入账不少,总算是收回一些成本了,呵呵。 “够了,我是攒够钱才买的。”何谦竹不是那种喜欢欠钱的人,之前一直没下定决心买也是因为价格的缘故,只是看到房子的价格一年比一年高,顾青云又在旁边敲鼓,就再也忍不住了。 顾青云一听,忍不住一笑,左右看了下,压低声音道:“看来你们大理寺真的活得很滋润。”虽然不小心会踢到铁板,但那种部门,吃完原告吃被告,很容易增加创收。 他之所以和何谦竹约在这种地方,就是因为地方小,不会碰到其他官员,也不容易惹人注意,说些话小心点是可以的。 何谦竹展开折扇,含笑不语。 顾青云秒懂。 “你们司呢?如何?”两人都是多年的好友了,何谦竹问起来毫不避讳。 说起这个,顾青云就郁闷,摸摸下巴道:“你知道的,咱们工部主要由四个司组成,分别是营缮、虞衡、都水、屯田,我总算是发现了,难怪工部在六部中的排位是最后,除了以前的老观念作祟,主要是因为工部的权柄小,职权受到户部的侵蚀。我以前在户部还不觉得,现在一到工部就觉得束手束脚。” 这时,有人在包间外敲门,顾青云就暂停下来,等小满带着店小二上菜后,他才继续说道:“为了给司里增加税收,四个司可谓是绞尽脑汁,各显其能。像营缮司,就建了玻璃坊、木料坊;虞衡司掌管天下的度量,京城衙门的公物都得从他们司里进,这也是一条来钱的路子,而且他们还插手兵部的军械制造,可把我们给羡慕坏了;以前屯田司最不好,基本上就是负责修建皇室的陵寝和王公大臣的坟墓,现在好了,海运发达,贸易繁荣,他们开的纺织坊红红火火,每年入账的税收把我们妒忌得眼睛都红了。” 又到了年底盘账总结的时候,顾青云对这些事情清楚得很。 顾青云说到这里就让何谦竹不要只顾着听他说话,要吃菜。 他以前在户部很少会想这些问题,凡事有上面顶着呢,轮不到他操心,现在不行,赵郎中这个月以来交给他的事情越来越多,要经常和其他司打交道,于是他就很了解这些内部消息。 万一他以后真能做工部郎中,那一个司的效益好不好很重要,作为下属肯定更乐意跟一个能带他们吃肉喝汤的上官,而不是在清水衙门里苦熬。 “咱们都水司以前很不错,那时大把的银子让咱们修建船只和研究如何增速,只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的船速已到顶,暂时无法提高。”顾青云说起这个就很是烦恼。他知道以后航船的动力是用煤炭,可是他没有这个权力让工部花钱去研究,毕竟研究一项新技术是非常花时间精力和财物的,没有皇帝和内阁的支持,根本不可能。 “我听说过这事。”何谦竹点点头,之前是因为修船的事热闹过一阵。 “咱们司说好听一点是掌管天下江河水利,说难听点就是要经常背锅,国家太大了,时不时就会发个洪水。还有,现在水运是发达,可还有漕运等专门的衙门在呢,我们根本做不了什么,如今司里的税收只能靠船坊了。”说到这里,顾青云就叹了口气。 怎么感觉现在做官就像是管理一个企业呢?都千方百计地想增加效益。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比起前朝,现在的工部权柄比以前大多了。 第215章 消息 “如今只能靠着征收船税和木税过日子。”顾青云无奈地摊摊手, 接着拿起汤勺先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赞了一句, “天冷的时候喝羊肉汤滋味最好。” 看着对面的何谦竹,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府学念书,接何秀才参加岁考时让店主事先熬制的羊肉汤,再看看何谦竹下颌上的胡须, 感叹时间流逝得太快,半点不饶人。 一想到何秀才就想到何智,他前些年早已考上举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京赶考? 何谦竹却在沉思:“看起来工部的日子也不难过。” 顾青云挑挑眉:“还行,目前我和赵大人想做建一个冰窖。”这是他向赵郎中提议的, 相当于从营缮司虎口夺食,营缮司肯定不同意, 只是赵郎中不怕对方, 而且没有触犯朝廷的规定,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 毕竟以后每年朝廷发的冰块数量会增多一点嘛。 “冰窖?工部不在早就有了?”何谦竹惊讶地看着他。 “可是每年都不够用,京城的人越来越有银子,喜欢享受的人总是那么多, 天气热一点就立马用冰了,每年朝廷下发的冰块只是杯水车薪, 到了后面, 市面上的冰价格极限上升,且朝廷又没有明令禁止除了营缮司其他司不能修建。反正现在都建好了,就等着今年下雪藏冰。” 顾青云的语气淡淡的, 神情却很是高兴,“冰多了总能卖出去,京城有那么多大户人家。”他很奇怪前任的郎中为何没想到这个生财的路子,每年的夏天他总觉得特别难熬,尤其是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都得特意到庄子去避暑。 不过一想到之前工部右侍郎的惊讶,营缮司的阻挠,还有司里那些低级官吏的冷眼旁观,以及整个过程中产生的麻烦,特别是经费方面的烦恼,顾青云就觉得可能上一任早就想到了,只是嫌麻烦没有动手。毕竟前几年司里因为造船的效益很好,他们大部分的精力都投注在这上面。 再者,与船坊相比,冰窖的盈利的确不够看,只能说聊胜于无。 “这么说你们明年夏天就不缺冰了,这好极了。”何谦竹倒是挺羡慕的,他也受不了京城的闷热,而且这种福利光明正大,他们大理寺私下的收入是挺多的,可是银子拿着会烫手,他极少会私下收银子,每次都是大家都有的他才敢收。他们何家以前连着前朝都只出秀才,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他这么一个进士,还有何智的举人,他可不想乱来,毁了家族的名声。 再者,他还想在大理寺有一番作为呢。 “到时我拉一车给你。”顾青云露出笑容。 接下来,两人又交流一番最近发生的事,饭桌上也没喝多少酒,只是随意小酌一杯,见寒风乍起,很快就各回各家了。 * 年底,大地银装素裹,城中时不时响起爆竹的声音时,又一年的除夕到了。 今年的除夕之夜,少了三个人,感觉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餐桌上,厨娘使出了浑身解数,菜肴丰富,鸡鸭鱼肉海鲜应有尽有,丰盛至极,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上面。 顾青云和简薇看着方仁霄和连氏闷闷不乐的样子,颇有些无奈。 “不说良哥儿他们,如果小鱼儿在就热闹了,他一个人可以顶得上我们所有人,没有他,冷冷清清的,真不像过年。对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你们一起过年吧?唉,孩子大了,陪在我们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连氏小声咕哝道,“早些年叫你们多生一个你们不肯,要不然现在还可以有个小娃娃在身边凑趣。” 她旁边的顾景一身红衣,衬着她唇红齿白,皮肤白嫩,此时闻言也只是挑挑眉,微笑说道:“太外婆,你这是在嫌弃我?” “是的。”连氏见顾景开口接话,精神就上来了,“你看别家的小姑娘,越长大越可爱,时常腻在老人家身边撒娇,你呢?偏和人家不同,小时候还好,又活泼又惹人怜爱,现在性子是越大就越安静,都怪你娘,让你看多乱七八糟的书,移了性情。” 简薇躺着中箭,只能无奈地辩解道:“小丫小时候就不怎么活泼,她性子本来就安静。” 顾青云和方仁霄对视一眼,若无其事,没有插话的想法。说白了,连氏这是心情不爽快,见家里人少心里不舒服导致的。当然,还有最近又和顾景闹别扭的缘故。 这么多年来,难得家里有个女娃娃,又是年纪最小的,顾景几手是在方仁霄和连氏膝下长大的,连氏很喜欢为她打扮,这次过年,她又让人给顾景做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这本来是好意,只顾景不大喜欢红色,尤其是她穿了后显得减龄,好像是个十岁的小娃娃,就随口说了一句更喜欢浅色的,这让兴致勃勃的连氏有些受伤,感到和重外孙女审美不同了,自己落伍了。 虽然顾景还是穿上了这套衣裳,两人又和好如初,不过现在看来,两人还是有些别扭。 话说回来,小时候的顾景长得是白嫩可爱,不过五官大多像简薇,但随着她越长越大,相貌反而有所变化,五官微调得更加精致,几乎是结合顾青云和简薇的优点,让连氏和简薇又惊又喜,可没想到的是,随着相貌的好看,如今十二岁的她已具少女的风姿,但性情却不如别家小姑娘的活泼,反而越发清冷。 起码撒娇卖萌的事情,近两年几乎没有做了。 在顾青云的眼里,自己的女儿长得漂亮,气质佳,举止优雅,不就是话少一点,表情少一点吗?妥妥的小女神,又不是冰山系的,没事。 至于她和连氏之间的小问题,顾青云就自动无视了。反正过不了今晚,连氏肯定被顾景哄好。 他现在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前几天,他接到了顾永良的来信,信中除了说明他们顺利回到林溪村外,还说了爷爷身体不大好的消息,说是已经请了大夫,前不久还卧病在床,现在勉强可以出来走动,只是想像以前那样健康,可以在村子里到处溜达是不可能的事了。 顾青云把那段话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算一算,爷爷八十二岁了,这个寿数已经是极为高寿,得亏他们年老后不用做活,经常进补的缘故,就算如此,顾青云只要一想到那个事情,心里还是难过得很,可以说是忐忑不安,生怕哪一天就接到不好的消息。 他现在对林溪村的来信,是又期待又忐忑。 晚上守夜时,顾青云就让方仁霄和连氏、顾景他们去休息,堂屋里只有他和简薇在。 屋里很是安静,只能时不时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简薇对顾青云的情绪很是敏感,就问道:“是不是还在担心爷爷的事?” 顾青云微微颔首,看着火盆沉默不语。刚才在老人和孩子面前他还需要掩饰,在简薇面前就不必了。 “我知道你对老人家怀有愧疚,只是爷爷在信中特意强调过,不许你辞官或请假看他。”简薇抓住顾青云的手,缓声问道,“你还能休得了假吗?” 顾青云木然地摇摇头,这个可能性他早就想过了,但现在的都水司人手紧张,十天八天还勉强可以,两个月肯定不行,而且他有感觉,现在是关键时刻,不想功亏一篑。 即便他不想绞尽脑汁去升官,但送到他面前的机会他肯定会牢牢抓住,不想轻易放弃。 这是难得的机会。 “幸亏有良哥儿和辰哥儿在,有他们陪伴,又有其他重孙子在身边,老人家肯定很高兴。”简薇安抚他。 果然,这话一出,顾青云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媳在老家,心里的内疚就不自觉地减轻了。 这么多年来,他对爷爷奶奶的感情是很深的,最开始是移情作用,后来是因为他们没有反对自己读书,给了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再后来,是他们的疼爱让他觉得心里舒服。他又不是木头人,别人对他的感情如何,他自己是能感受到的。 “对了,林姐姐的信你看了吗?”简薇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顾青云回过神来,摇摇头。林氏是赵文轩的妻子,自从他和赵文轩断交后,简薇和林氏偶尔还会联系一下,只是机会不多。 “林姐姐说他们家明年就到京城来了,这次来,嗯,他家相公想在京城复习功课,再参加会试。你是怎么想的?”简薇试探性地问,“人都是会变的,以前的林姐姐我还能看出她不喜欢某人,心里带着怨恨,现在生下孩子后,就老是写信过来想让我为某人说好话。” “不过只是一想,这是人之常情。”她笑一笑,“有孩子总是一件好事。” 顾青云叹了口气,上个月他还和何谦竹谈到赵文轩的事情,知道何谦竹那边也收到他的来信,比起从前,这么多年的蹉跎似乎让他改变一些,说话很得体,话里话外都是想言归于好,只是何谦竹没有回信,而他没有表态。 本来赵文轩和何谦竹没什么的,但因为他的事,两人的关系早就冷淡下来。 “等他来到京城再说吧。”顾青云想了想,回答道。 事实上,时过境迁,对于当年的事他早就释怀,不放在心上了。他当时难过的是他自认为的好友会在背后这么中伤他,要是事情发生在现在,他肯定没有当时的震惊和伤心。 不过要他和赵文轩和好,他又有点不情愿,这又不是过家家,感情都已经改变,而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又是一件纠结的事。 无论如何纠结,时间还是照样过。等到阳春三月,赵郎中到了致仕的时候,当大家为这个郎中的位置蠢蠢欲动时,明旨下来,顾青云顺利接任,成为工部正五品的郎中。 这一年,顾青云已三十九岁,将近不惑之年。 第216章 心情 顾青云升官, 还是一司的主官,地位上升是件喜事, 顾家就摆了几桌筵席, 请了关系较好的人上门喝酒,没有大宴宾客,毕竟正五品的品级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 不好过于张扬。 第203节 等送完宾客后,已是夜幕降临,明月升起,光辉洒下。 方仁霄今天高兴得很,含笑道:“老夫将近知天命之年才坐到你这个位置, 如今你提前十年就做到了,指不定你以后能升到正四品。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青云摸摸脑袋, 笑道:“老师,这可不一定,以后的事很难说。”事实上,寒门官员想突破正五品的限制是需要机缘的, 他自己保持中立,一心沉浸在读书学问中, 即便做事认真严谨, 但官场上的交际没有深入,有好事很难轮到他。 这次他能得到这个位置,虽说早就有预感, 但明旨下来时,还是觉得惊喜。 方仁霄见他如此,也不在意,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这样保持下去就好了,毕竟身后有一家子在,且你不是那种会钻营的性子,勉强你反而不妥。你之后继续写书,在算学方面继续精进,以后成为大师也是一条适合你的路子。” 在旁边看了这么多年,他是真的了解自己的弟子,为人正直老实,在官场浸淫已久,依然学不来手段,权欲之心相比之下还是很淡薄,不过傻人有傻福,一路走来,大都是顺顺当当的。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以后再往学术方面发展,总归得到人们的几分尊敬,就算做错什么事,最差的结果大不了是贬官回乡罢了。 和方子茗相比,差距甚远。 “老师,我也是这么想的。”顾青云嘿嘿一笑,“等我年纪再大一点,我觉得去国子监挺不错的。”他倒是想去皇家书院,只他是文官,威望不够,肯定不行。 “国子监?不错。”在这大喜的日子,方仁霄倒是没有说顾青云没有大志,反而凝神思考,“再不济是不是还可以去翰林院养老?” “呵呵,老师,您可真了解我。”顾青云竖起大拇指,一边扶着他往房里走去,一边笑道,“今日还有件喜事,咱们房子后面的那户人家人口越来越多,快住不下了,偶有摩擦,我在这边都能听说,现在他们就想着卖掉这座房子然后再去别的地方买座大的,我今天知道消息,就和他们约好了,他们要卖的话就卖给我。” 自从上次改建房子,顾青云就发现自家房子太小了,才二进的房子,以前还好,一家五口人,绰绰有余,现在不行了,孩子们渐渐长大,以后孙子孙女长大,还有他爹娘上京,那该如何住? 只是左看右看,房子的一边是大路,另一边是方宅,没有买卖的余地,只能往后面和他们挨着的人家看,但人家住得好好的,不会无缘无故搬家,所以只能按下不提,不过他还是一直关注那户人家,现在机会终于来临。 哈哈,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事实上,两进的院子有二十多间房,肯定是够住的,只是大家挤在一起终究不美。再者,他享受了这么多年,庭院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和简薇亲手布置的,一直看着它们慢慢长成如今繁茂的模样,只要一想到以后要拔掉它们就心疼,特别是那棵银杏树,是他中进士那一年亲手栽下的,此树寿命有千载,可以活很久,说不准还能活到后世呢。 银杏果又别名白果,有缩尿之功,以前他考殿试时就是吃了白果才上殿的,而银杏树长得极为好看,他很是舍不得。 “后面那户人家?”方仁霄思索一会,很快就找出对应的名字,“是鸿胪寺左少卿管大人,嗯,他家子孙昌盛,是住不下了。” “是的,之前他还找过我,问我是否有搬家的打算,我当然说不。”鸿胪寺左少卿是从五品,鸿胪寺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专门负责接待外宾,也是顾青云心仪的一个部门。 对于他的回答,当时对方没有流露出什么神色,但只要看看顾青云的人口数和他家的人口数,就知道两家谁会先忍不住。 “买下来也好,房子宽敞一点,有良哥儿和辰哥儿在,以后子孙自是不会少的。最不济,等老夫和你外婆不在了,现在的房子就是你们的,这样也够宽敞了。”方仁霄沿着抄手游廊走着,一边淡淡地说道。 顾青云一听,忙抓住他的手臂,停止脚步,急声道:“老师,您可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现在还年轻得很,离百岁还有几十年呢。还有,我和薇儿不要您那座房子,留给子茗最好。”这是他的真心话,对于方仁霄和连氏的财产,没有半点觊觎。 他自己有赚钱的能力,何必盯着老人家这一份不放?最重要的是,岳父岳母和方子茗他们都比他有资格。 感受到手中手臂的枯瘦,没有以前的健壮有力,顾青云眼睛猛眨,心中痛楚,几欲落泪。一想到方仁霄要离他而去,他就心里难受得不行。 如果顾季山和老陈氏是因为血缘关系上的先天亲近,那方仁霄就是长久生活在一起的亲密了,尤其是一路走来,方仁霄对自己指导良多,帮助极大,没有他可能就没有自己如今的一切。这么多年了,自己和方仁霄相处的时间比和老家的长辈们还要长,感情自是极为深厚的。 “老师,您以后不许说这些不好的话,你们要一直活着,健健康康的。”顾青云又强调了一遍。 就着走廊上的烛光,方仁霄看着顾青云眼里的水亮,很是震动,连忙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好了好了,老夫只是说说而已,世界这么美好,老夫还没活够呢。” 顾青云看到身后跟着的下人安静地退后几步,就掏出手帕擦擦眼睛,低声道:“不知为何,我有时总会特别敏感。反正,我不喜欢您说这些话。” “好好好,以后再也不说了。”方仁霄忙使劲地点点头,声音放柔。 一时之间,师徒二人相对有些无言,只是气氛很是静谧美好。 送方仁霄到房门后,顾青云又叮嘱下人几句,这才从隔壁回家。 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明月,清冷的月光下,有些寒意袭身,他的心情不甚美妙。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死亡是无可避免的,可是他多希望在他前进的道路上,能有他在乎的人一路陪伴。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苦笑,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顾青云收拾好心情后才回房,简薇见他这么久才回来也不在意,只以为他和方仁霄有话聊。不过当她听到后面的管姓人家愿意出售房子后,顿时大喜。 “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咱们这两列的房子格局差不多,那边也是两进的,合起来就有四进,够住了。不过……”她算了算,“以前咱们家买这套房子是五百多两,加上修建就一共花了七百两左右,如今肯定涨价了,现在买两千两应该要的,这个位置的地段很好。”这价格提升得太快了,可是没办法,周围都是官宦人家,这个地段就值这个价。 “差不多是这个价格,咱们家够钱吗?”顾青云还以为自己苦尽甘来呢,没想到买个房就再次陷入烦恼了,“我还有一笔钱在长亭那里,我那些书陆陆续续地卖,还有收入,今天长亭跟我说了,我估计了下,应该有三百两。” “咱们不必卖田庄和铺子,上次良哥儿成亲有礼金,大不了偷偷卖些摆设。”简薇倒是很镇定,她的首饰极多,有些金银是可以卖的。 “我写信回乡,看爹娘那边是否还有银子剩下。”顾青云摸摸下巴,心中有一股羞愧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还需问爹娘要钱。 他想到前面几次爹娘写信来时老是问自己够不够钱用,还说这么多年他们已经攒下一笔银子,就等着他用了,家里的地买得差不多,林溪村不大,所有空闲的地都被他们家和大爷爷家买了,隔壁村的也买了一些,再远一些的爹就没买,反而把银钱攒起来,说要以防万一。 顾青云说了几次都不管用,上次大儿子回来时还偷偷说过,说爹娘攒钱是为了让他打点用的,只是他一直没用到。 简薇点点头,这个倒是不用急,管家那边还需要物色新的房子,还可以拖一段时间。 * 赵郎中致仕,顾青云上位,请了司里的官吏吃过饭喝过酒后,事情就进入正轨。他不是空降进来的,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已经让众人熟悉起来,再者顾青云做人做事不差,所以其他人在工作上依然很配合,让他意外的是,接替他位置的是以前户部认识的王主事。 他外放三年学政后,回来时还是做主事,本来心情一直很愤懑的,没想到如今倒是调到工部来了,还做了他的副官。 顾青云本来很高兴的,毕竟是熟人,只是当他听说对方走了太子的门路后,就只能谨慎从事了。 在他已经适应新的职位时,九月份,消息传来,顾永辰考中秀才,院试排在第二,没有连中小三元。而顾永良依旧在家读书,没有上京。 第217章 默契 “不错。”顾青云看着信笺, 露出欢喜的笑容,“小鱼儿十五岁能考中秀才很优秀了, 我得写信表扬他一番。”一不小心就说出小名。 “第一名是谁?”简薇连忙追问。 “郡里的一名少年, 名字叫卢开云,今年十六岁,嗯, 这户人家我认识,他父亲是知府,和张兄是进士同年。”顾青云手指抚过对方的名字,笑道,“小鱼儿在信中很佩服对方, 不错,亏我还以为他会愤愤不平。”不怕有挫折, 就怕孩子们无法正确面对挫折。 至于小鱼儿在信中流露出的遗憾是很正常的, 到底比他大哥差上一点,不过在顾青云心目中,考到这种程度他已经很满意了。 “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的身体是否康健?”简薇折好母亲写的信,抬头又问道。 顾青云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 沉声道:“病情已控制,只能将养着。”他没说的是, 两位老人家就是在熬着日子了, 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他没想到老陈氏一向坚强,但在顾季山病倒的情况下, 她会坚持伺候他,谁劝也不听。在顾季山病情好转后,老陈氏也跟着病倒了,让家里的人跟着慌起来。 用何大夫的话来说,就看能拖多久,多则一两年,少则几个月。 这样一来,顾青云想请假回去侍疾都不行,除非他想辞官,否则就得在京城等消息。 简薇抬眼看他:“要不我回去侍疾?” 她这么一说,顾青云眼睛一亮,只是一想到京城的应酬和方仁霄、连氏,他就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家里有良哥儿兄弟俩就够了,再说了,还有我爹和二叔他们在,你在京城有很多事情要做。” 顾永良之所以一直没上京,一是为了照顾顾季山他们,二是因为在林山县气氛很是安静,觉得适合他读书。 方仁霄本来觉得这样不好,两年后就得考会试了,还不如回京,毕竟京城的资源丰富,在他和自己在,还可以指导功课,只是想到顾季山和老陈氏,就妥协了,没再说什么。 会试三年一次,这次不行,以后还有很多次机会,但能尽孝的机会失去就不能再来了。而且有顾永良在,顾永辰还有个人指导。 “就是委屈了瑶儿,她一个公侯家的小姐一成亲就到咱们老家去,离开父母。”简薇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满意,“这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们夫妻感情?” 这对婆媳只相处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但两人的性情颇为相似,很合得来。 顾青云跟着点点头,只是他觉得应该没事,大儿子的信中没有表露出来,当然,没有表露也是正常的。 “良哥儿会处理好的。”顾青云还是对自己大儿子的魅力和大儿媳的人品有信心。 傍晚方仁霄和连氏从郊外爬山回来,听到顾永辰中秀才时,都很是高兴。 “这么一来,明年的八月份,辰哥儿就得和瑜哥儿一起去考乡试了?”连氏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瑜哥儿作为舅舅,万一考不过外甥,这面子……”她还是很关心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唯一的外孙的,尤其简瑜人是不大着调,但他人长得俊,嘴甜,会哄人,所以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后就迅速成为连氏的心头好。 顾青云和简薇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 舅舅考不过外甥,之前不是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吗? 顾景似乎也想到这个事,黑亮的眼睛看向顾青云和简薇,眼里流露出笑意。 方仁霄瞪眼:“这不是常见的事?别说是甥舅一起考,就是父子同考,再加上个爷爷,一家三辈同进考场也不稀奇。考不过就考不过,难不成咱们辰哥儿还得为了照顾舅舅的面子故意落榜?那个不争气的家伙。” 顾青云一听,忙开口道:“外婆,您放心,瑜哥儿上次来京已经懂事了,念书也很努力,老师又教过他,家里还有岳父在,这次肯定没问题。” 简薇在一旁跟着点头,又笑着说道:“这次院试,大姐家的丹参也中了秀才,虽说是挂在榜尾,但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大姐他们一定很开心。” “何家的?”方仁霄记性还是很好的,“老夫记得他年纪已经有……”他暗自算了算,半响没开口。 顾青云忍住笑,道:“我这个大外甥比咱们家良哥儿正好大十岁,今年二十九岁,这次中秀才,只能说不容易。”别看家里的小孩一个个中秀才年纪都很小,好像很容易似的。其实大多数情况下,一般的寒门学子在三十岁之前中秀才都属于正常。 方仁霄一听就没了兴趣,咕哝道:“举人四十岁之前不中就不必再考,进士是五十岁之前就得考上才好。” 顾青云赞同,他做了两任的副主考官,心中清楚这个潜规则:“年纪太大录取了也做不了多少年的活,在考官看来,这是浪费机会,还不如把机会让给那些年轻点的人。不过大外甥还有几次机会,兴许他如今就开窍了呢,这种例子古往今来不少,有些人几十年不中,一中就从童生一路顺利成为进士,呵呵,大家都说这是时来运转,挡都挡不住。”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虽说是可以学到老考到老,但过了一定的年龄,考上的机率会越来越小,除非你真的出色到一定程度。 可是如果出色到一定程度的话,早就可以考上了,毕竟如今的科考,主观性比以前减少很多。比如说算学题,这是有标准答案的,正确与否一目了然。 想到乡试,他又在琢磨着明年的乡试自己要不要去申请做主考官,他如今在工部各方面的关系已经理顺,渐入佳境,离开一段时间是可以的。 只是一想到王翎知王主事,不对,是王员外郎他就止住这个念头。 做了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后,身为一司的主官,他的直属上官就变成了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可以说他的交际圈子一下子就提高了一个档次。相对应的,就是情况更为复杂。 他还真怕自己去做主考官期间,王翎知会不会背着他做出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以前两人通过蹴鞠赛成为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但在官场上,这种关系很不牢靠。 即便王翎知是那种性格豪爽、似乎没有什么心眼的北方大汉,顾青云也不敢轻易脱手自己手中的工作,把大权让给他。要知道太子如今的地位还处于微妙状态,只能说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扑所迷离,就算有皇后娘娘作为润滑剂,貌似也不济事。 好吧,顾青云想到小时候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大皇子现在变得如此聪明,他表面上似乎没有和太子竞争的念头,可处处在刷存在感。又想到太子那些比他小一点的兄弟们,还有后宫一群女人,单是这些八卦都足以让大家说上个三天三夜。 皇帝四十岁登基,御宇二十二年,今年六十二岁,大皇子二十九,太子二十二,后面的皇子有几个都已经超过十八岁,偏偏当今太会保养了,身体没有传出什么毛病。 有一个长寿的皇帝,作为太子就得万分小心。 顾青云觉得自己对皇家的事敬而远之是对的,有人实在逼迫太甚的话,他大不了辞官。 似乎因为这事,最近这一年来,谢长亭都很少约他出去了,尤其是他升为郎中后。 顾青云有些感动,又想到自己写的书已经完成,估摸着过几天就可以和谢长亭商量出版刻书的事了。 他正想到这里呢,方仁霄就问起明年乡试的事,当听说顾青云不去试差后就点点头,道:“也好,毕竟明年辰哥儿要去考,就算你不在越省,也会有人牵强附会抨击你,指正不公。有时落榜的秀才中会有几个蛮不讲理的,没得惹来一身腥。” 顾青云默然,如果他成为主考官,肯定不能在越省监考,但那些落榜的秀才可不管,觉得你爹是主考官,他肯定知道答案,指不定顾永辰就是作弊呢,毕竟乡试的卷子,有一部分的考题是相同的,大家可不会给你找逻辑关系,验证作弊的不可能性,反而会因为妒忌听风就是雨。 不过,主副考官都是从京城派出的,大家都是京官,就算不是同僚也会听过对方的名字。他不能否认的是,大家相互间的确是有一种默契在。比如说他和庞喜林,两人是好友,如果庞喜林在越省主持乡试,到了最后排名阶段时,他看到顾永辰的卷子落在最后,就算不把他提到第一,也会放在前十位,这是主考官的权力,别人辩驳不得。 而他呢,看到关系好的同僚子侄名字,只要对方的卷子进入到最后的范围,不是自己的亲属,不在回避的范围,那他肯定会录取,名次还会稍微提高一点。这是一种默契,自从有科举制度以来,已有上千年的历史,顾青云做过两任副考官就发现了,他也默默地承认这个潜规则。 今天他录取别人的子侄,他日在考场上别人就会回报他,抬一抬手,对他的后代子孙有好处。 书香门第就是这么来的,要不然怎么说书香世家的人脉广,还代代有精英出呢? 以后小鱼儿的婚事,顾青云打定主意就在书香门第中找。 * 既然打定主意不去做什么主考官副考官,顾青云就利用空闲时间安定写自己的书。到了工部,虽然业务很是繁忙,得经常出差,但在这个过程中,他积累了很多素材和经验,得到很多实践的机会。 第204节 如今的他不用大匠跟着,自己也能勉强看出工程合不合规格,坚固程度和用料程度如何了。 于是,他写的《几何详解》和翻译的《测量学》进度极快,在十月底就全部定稿。按照惯例,开始送给算学圈中的前辈看,让他们提意见或写序。 而这时候,远在越省的顾永良已接到顾青云的回信。 第218章 老家 越省林溪村, 顾永良从族学转一圈回来,心里还对刚才的两个孩子暗暗思考。 办族学那么多年, 总算出两个好苗子。父亲知道了, 一定很高兴。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还没到门口就碰到送信来的商队伙计,给了赏钱后, 他就迫不及待地查看小木箱。 直接进门在客厅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封厚厚的信,有给他外公外婆的,要给他妻子的,有给堂伯的, 还有隔壁北山县张家的,桃花镇何家的, ……每次都是如此, 几家一起送信,他爹还说这样省事。 顾永良找到自己的名字,字迹温实、沉着,是自己熟悉的楷书, 连忙展开信笺阅读,嗯, 首先就是问起长辈们的情况, 然后说太外公和太外婆一切安好,妹妹还是如常,就是越发不喜欢说话了,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看书时表情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惊天哲理或人生大事。至于爹和娘,信上没说什么事,就是说想念他们了。 呵呵,爹说话还是那么直白,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顾永良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看着父母两种不同的笔迹,絮絮叨叨的话语,无法掩饰对家里人的关心,再看看写着弟弟名字的信封,强忍住拆开的冲动,径直提起小木箱进入二门。 面对下人们的行礼,顾永良微微点头,大步往后院走去,一路上草木繁盛,只有几棵大树在秋风的摧残下落了满地金黄色的树叶。这座院子是新建的,四进的四合院,青砖黛瓦,建得很结实,用料都是极好的,爷爷曾经和他说过,可住百年之久。 第一进是客厅、客房、门房、倒座、下人的住所,第二进是他和弟弟住的地方,第三进是内院,爷爷奶奶在此居住,最后一进是后院,挨着一片竹林,平时很是安静,太爷爷和太奶奶就住在那里,贴身服侍的人跟着住耳房,比起京城的两进院子,这里的空间很大。 这里以后就是自己家的祖宅了!顾永良想到自从房子建成后,爹娘就一直没回来看过,忍不住有些伤感,尤其是想到太爷爷和太奶奶的身体状况。 “良哥儿,你爹又来信了?”刚走到内院,顾大河就眼尖地看到那熟悉的木箱子,顿时双眼放光,面露喜色,连忙把自己手中的锄头扔下。 顾永良看着花坛里那长得翠绿的小葱和萝卜苗,忍不住微微一笑:“是的,爷爷,爹来信了,没什么大事。” “怎么会没事?”顾大河先去水桶那里把手洗干净,随意在衣服上擦擦,皱眉道,“你爹刚升官不久,做了正五品的工部郎中,肯定很忙,上次还说要时常出京,我们南边这里的天气还算暖和,京城那里肯定已经变冷。天气冷,在外面跑不容易啊。” 顾永良一窒,忍不住干咳一声。话说,他爷爷可能还不了解朝廷的官职情况,可是他对父亲的官职倒是记得一清二楚,连父亲以前担任过什么职位都还记得。 他怎么知道?上次他陪着爷爷去县城参加筵席时在旁边听到的,当时听到他爷爷对父亲的经历都如数家珍,说得一清二楚,顾永良的心里就酸酸的。 他知道爷爷奶奶对父亲极为想念。 很快,家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京城来信了。 顾永良先找来管家王顺,吩咐道:“王伯,你找个人送信到这些地方,照旧。” 王顺忙应诺,出门去了。 不久,听婆子说后院的顾季山和老陈氏已经睡醒,顾永良等人连忙赶过去。 如果不及时告诉他们顾青云来信,二老肯定生气。 “栓子又升官了,好,好,好。”头发几乎全白、身材极瘦的顾季山斜躺在靠枕上,眯着眼睛看着信笺,嘴巴咧开,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开来,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咱们家栓子有大出息了!栓子他爹,你记得写信到京城,到京城让栓子好好干,咱们老顾家从来没有出过这么有出息的人。” 顾大河连忙点头同意。事实上,在场的人都知道顾季山已经看不大清字体,他少年时认识过几个字,多年不用,早就记不住了,不过大家都没说,就任由他看。而且也没提醒他,顾青云升官的消息上一封信就说过了。 顾季山有点中风的迹象,有些东西不大记得。 顾季山又拿着信笺看了半晌,直到隔壁的老陈氏不耐烦了,这才不舍地递过去。 为了照顾方便,两位老人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而是各自睡一张,相隔不远。 和顾季山相比,老陈氏的身体更为健朗一些,之前受了点风寒,好了后身体就有些体弱,这是年龄导致的,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们慢慢衰老。 “小石头,你写信告诉你爹,说我和他爷爷身体都好好的,让他不用担心我们,好好为圣人干活,我们有他爹和他二叔照顾哩,让他在京城好好照顾自己和他媳妇。”老陈氏一口气说完,喘了口大气,宁瑶连忙从桌子上斟了杯温水递给小陈氏。 等小陈氏喂老陈氏喝完水后,顾季山就颤巍巍问道:“小石头,你和小鱼儿什么时候去考试呀?” 顾永良一听到这话,眼眶顿时一热,赶紧强自镇定下来,提高嗓音道:“太爷爷,还有很长时间呢,明年八月是小鱼儿去考乡试,考上了就是举人了,后年我们就去考会试,考中就是进士了。” 自从顾季山和老陈氏知道万一他们不在,重孙子一辈要守孝半年,不能参加科考后,二老就一直问考试的时间。 顾永良提着心,刚开始只说含糊的时间,可惜蒙不住二老。而顾季山记性极差,经常记不住,需要反复问。 “进士好,进士可以当官。”好大一会儿,顾季山才反应过来,笑眯眯回应。 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无数次,顾永良每次都很认真回答。 之后顾永良见老人难得精神好,就想扶着二老出去晒晒太阳,现在正好是中午,太阳还暖洋洋的,没有风,穿得厚实点,可以在庭院中散步。 于是,顾永良和顾大河扶着顾季山在庭院里散步,老陈氏倒是不用人扶,她自己有拐杖,还不乐意小陈氏和宁瑶跟着她。 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事的话,顾永良他们不会把事情都扔给下人,会亲自扶着顾季山,可以顺便说说话。这样一来,两位老人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今天顾季山和老陈氏的心情就格外好,还吵着要去村里走走透透风。没办法,顾永良他们只好把二老扶到大门前的大榕树下,这时早就有婆子媳妇老大爷们在这里坐着了。 这是机灵的下人到村里招呼空闲的村民过来的,平时大门前几乎没什么人,毕竟谁都知道顾季山和老陈氏要静养。 最主要的是,顾家如今在村里威望甚厚,村人很少会来打扰。 留有丫鬟婆子照顾后,顾永良等人这才回房,不久就见顾永辰提着水桶飞奔回来。 顾大河一见就赶紧问道:“石碑擦完了?” 顾永辰停住脚步,无奈地点点头:“擦完了,爷爷,石碑立在村口人来人往的,有灰尘是正常的事,等下雨就冲干净了,不用老是擦的。” 顾大河瞪了他一眼:“你不懂。” “好吧好吧,我不懂,反正让爹爹知道你这么大年纪还去擦石碑,他肯定骂人。”顾永辰很是无奈,和顾永良对视一眼,相互苦笑。 顾永辰很是郁闷,不让他爷爷去擦石碑,只能他亲自出马了,让下人去擦,爷爷会不高兴。 “我是你爹的老子,他不敢骂我。”顾大河这话说得很没底气,脸色有点惴惴,又道,“你们可不许说给他听。” “好吧。”顾永辰没精打采的,他爷爷奶奶很听他爹的话,对他们兄弟很是宠溺,但就是不听话。 “对了,刚才有信来,我的信呢?”顾永辰突然想起这事,立即问道。他在村口都猜到了。 顾永良刚才一直在含笑地看着他们说话,此时才答道:“我让人放到你书桌上了。” 顾永辰于是狂奔进入自己的小院子,不久,房内就传出他得意的笑声:“哈哈,爹爹夸我了,嘿,等明年考完乡试,万一我能中举,爹爹岂不是更高兴?” 顾永辰自言自语一番,又冲到厨房那里,叫道,“奶奶,我想吃烧鸡。” “好好,都给你做。”小陈氏宠溺的声音传来,“还想吃什么?” 顾永良皱起眉头,沉声道:“弟弟是越发没规矩了,这都到用膳的时候了才说要吃什么烧鸡。”想到这里,他就大步走到厨房,“奶奶,不用理他,烧鸡等今天晚上再吃。”心里则暗暗下决心,弟弟还这么活泼,连走路都连蹦带跳的,看来精力还很充沛,还得再加多点功课给他。 “没事儿,不用我做,苏娘子在帮忙呢。” 后面的话顾大河就没听了,他此时心情甚好,继续去折腾他的菜园子。 自从两个孙子回来后,家里如今热闹多了,二弟那边时不时就从县城回来住十天半个月,时不时就有读书人来拜访,还有嫁出去的女儿们,也时常带着孩子回家看他们。 除了儿子远在京城,一切都很好。 吃过午膳,顾永良和宁瑶照常在饭后要歇息一会儿。 “岳父岳母来信有说什么吗?”顾永良仔细端详她的脸色。 宁瑶摇摇头,笑道:“父亲和母亲没说什么,只让我好好在这里待着。”事实上,她娘亲还问她是否有孩子,毕竟他们都成亲一年了。 奇怪的是,就算一年未有身孕,顾家的其他人神情没半点异样,也从来没问过。不像她娘亲,大嫂嫁过来半年没怀孕,就开始旁侧敲击,一年后就在自己面前露出不满了。 难道这是读书人家的不同?宁瑶有些纳闷。 顾永良抬起她的脸,仔细打量,含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想念爹娘哭鼻子。” 宁瑶娇眼波流转,瞪了他一眼:“没有的事。”不经意间露出妩媚的神色。 “瑶瑶,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做得出乎意料地好。我真高兴自己娶的是你。”顾永良神情很是认真,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 宁瑶顿时脸一红,只觉得自己来到乡下的不适全都烟消云散。实际上,刚开始她是不怎么适应环境,要远离京城和亲人,但这里的几位长辈都对她很好,虽然刚开始比较客气,现在时间久了,就没有那么明显。 最重要的是,夫君天天在家读书,偶尔才出去应酬,两人相处的时间极多,感情突飞猛进。 第219章 夷州 京城, 松竹书斋。 一如既往,顾青云和谢长亭约在这里见面。刻书事宜倒是小事, 以他俩的关系, 顾青云派顾三元跟谢掌柜沟通即可,主要是两人太久未见面,就想顺势见见面, 联络一下感情。 “你现在还需经常出京吗?”谢长亭仔细打量顾青云的面色,随口问道,“你再晒久一些就变成老农了,哪有读书人、当官的模样?” 顾青云斜睨他一眼,自己就是再晒半年离老农也差远了, 当他没见过老农吗? “不用了,天气渐冷, 河道的疏浚或河堤的加固或建设犯不着这个时候做, 要体恤民力。再者,黄大人和米大人业务逐渐上手,有些事让他们去查看就行。”他说的是自己手下的两名主事,员外郎王翎知还差点, 需要继续学习。 “哦,原来如此。”谢长亭一听就不在意了, 转而兴致勃勃地说起其他八卦, 特别是最近大家都关注的夷州事件,两人纷纷发表观点,都认为该狠狠把那些外番人揍一顿, 把属于自家的岛屿抢回来。 所谓的夷州,就是现代的台湾岛,这是三国时期的称呼,前朝改回这个名字,一直用到现在。至于夷州事件,顾青云知道是荷兰人之前趁着夏朝初建,无暇顾及时偷偷占领了。 等到这十年来,商贸逐渐发达,即使那些外番人表面上对夏朝的商船不错,但国人还是意识到这座夷州岛的重要性,就想着武力抢回。 顾青云前几年每当这事提出时,他就会撰文同意,述说好处。只是这些年,朝廷的精力主要放在吏治和边疆方面,力求稳定,尤其皇帝年纪大了,想平稳过度,似乎不想大动兵戈,一再按下。 两人又照常发出一番牢骚,只他们都是纸上谈兵之辈,不是武将,以为这次又不了了之,不好再说,就转移话题。 顾青云见他只谈风月不谈官场上的事,正好适合他意,心里也暗暗感激。 不知何时,两人突然说到儿女的婚事。 “女儿要出嫁了真舍不得。”谢长亭俊俏的脸上露出惆怅之色,“嫁出去后见面的机会都少了,还得陪嫁一大堆东西,我家慧明那么好,便宜别家的小子了。唉,难怪世人皆爱儿子呢,起码儿子以后可以陪在身边。” 顾青云摸摸鼻子,陡然想起自家的大儿媳,国公府四房出的嫁妆是他们聘礼的几倍,按理来说的确是亏本的,只是大家都是一片爱女之心。 以后他肯定也会如此,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顾景。 而慧明郡主今年十四岁,已经在议亲,估摸着是哪家公府或侯府。这样一算,顾景也差不多到年纪了,简薇已经在注意有哪些优秀的少年,真是惆怅。 “同在京城,以后回家还是很容易的。”顾青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女儿比儿子贴心,而且如今不是以前,想回娘家一趟还是很容易的。”他没说的是,如果太子登基,慧明郡主身份肯定水涨船高,想回娘家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谢长亭点点头,笑着说道,“慎之,难怪咱们无话不谈,能成为好友。也只有你和我说这些话了,别人一听说就会笑话,说我儿女情长,小儿姿态。” 他似乎想起不好的事,面色发沉,转了恢复过来,又说起顾永辰的事:“明年考乡试有把握吗?” “看孩子自己,他年纪才十五岁,能考中皆大欢喜,考不中就等三年。”顾青云说得轻描淡写。他当初十六岁时就是没考中,现在自然不会要求儿子肯定要考中。不过他希望二儿子至少能中个副榜,这样可以到京城的国子监读书。如果不中的话,秀才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得留在府学或是学读书,除非他在京城找关系。 第205节 那样的话,就得去找龚凤鸣了。 不知不觉,随着他人脉的增多,以前觉得很难做的事现在都有办法了。 “我看辰哥儿性子虽活泼,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还是很好强的,他读书肯定不错,不比良哥儿差。等他这次中举,婚事就好找了。”谢长亭认真分析,“两个哥哥都是少年举人,加上你这个父亲,你家小丫以后肯定好找亲事。” 这话顾青云爱听,在谢长亭面前不用掩饰,就稍稍拱手笑道:“承你吉言。” 两人哈哈一笑。 最后,等付了三百两银子的刻书费后,谢长亭在旁边打量顾青云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忍不住有些失望:“你不缺钱吗?不是说要买下你们后面的二进院子?” 顾青云瞄了他一眼:“还够钱。”真郁闷,自己的收入在谢长亭眼中太透明了,有什么家底他可以估算个六七成。 谢长亭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色:“如果你缺钱就好了,那我就可以看到你写的新话本了,最近我日子过得颇为无趣。公主想让我到宗人府干活,我还在考虑。”他懒散惯了,信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至理,还真不想去宗人府上值,受到束缚。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自己的经济条件好多了,随便一个铺子都值上千两银子,只是不肯卖罢了,有这时间他肯定去写其他东西,话本暂时不会写了。 除非等他致仕,那时才有大把的时间。 “我相信公主不会强求的,按你的心意做吧。”顾青云还是很羡慕他的,生活似乎无忧无虑,能按自己的兴趣做事。最近谢长亭重新迷上了养花,他养出来的十八学士大受好评,在京城掀起一阵波澜。 两人刚说起嫁女的事,没过多长时间,顾青云就接到宁承言的消息,知道宁国公去世了。 顾青云有些吃惊,虽说当初他们两家之所以让孩子们成亲那么快就是为了防上这个事情,但宁国公的身体一直病歪歪的,不好不坏,还一直撑着,似乎还可以继续撑下去的样子,大家都没想到时间会这么快,病情会突然恶化。 这都快准备过年了。 顾青云和简薇亲自上门吊唁,两人心里都很愧疚,道:“阿良他们夫妻还远在越省,不能赶回来,真是对不起。” 宁承言俊脸憔悴,精神不振,闻言摇头道:“他们有这份心就行,家里的女儿们大都没办法回来,天南地北的。再说,如今天冷,也不能让他们小两口大冷天地往回赶,尤其瑶儿还怀孕了。”国公府的女儿和孙女一辈有很多,想及时赶回来吊唁还真不行,又不能等他们,毕竟得赶在过年前下葬。 之前顾永良夫妇滞留在越省林溪村时,顾青云早就和宁承言沟通过,对方也知道他家爷爷奶奶身体状况不好,表示理解。 至于怀孕,好吧,这是前几天刚收到的消息,算一算,现在是十二月份,宁瑶刚怀孕两个月,接到消息时,两家还未来得及高兴,宁国公就过世了。 这场葬礼,让顾青云等人再次见识到了宁国公的影响力,他被抬出那天,路祭的规模极大,连当今都派皇子到了。 之后宁承言丁忧在家,顾青云认为,以他家的关系,三年后起复还是很容易的,只是想还在户部可能就有难度了。 说起起复的事,顾青云就想起陆泽,他当时一出孝,没多久就进入兵部,如今是兵部左侍郎,正三品,和丁忧前的品级没什么差别,但授虚衔从一品少保。 顾青云想到陆泽今年才四十四岁,还是很年轻的,万一外放的话,做到总督一职也不意外。 等过完年,到了二月份,顾青云见没有收到老家的来信,不由得松了口气。 又一个寒冷的冬天过去了,他爷爷奶奶又熬过一年,接下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顾青云听说老人家过了冬天后就顺利了。 此时,顾青云写的《几何详解》和翻译的《测量学》正式上架销售。他有一天无聊之下乔装打扮去书店察看销售情况,想看一下反馈情况,发现那些身穿青衫模样的学子一边惊呼“顾先生又出书了”,一边无奈地把书买下来。 其中还有个别算学学渣怒道,“顾先生老是写那么多算学书,每出一本咱们都得买来看,如果像以前一样不用考算学就好了。”你不买别人买,其他考官喜欢按照他的书来出题。 旁边有人附和:“顾先生写了这么多本书,他还那么年轻,以后继续写的话……”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尽在不言中。 旁边的顾青云呆住了,原来大家有那么多怨念吗?他以为自己重新梳理出一套书出来,学起来更容易更具体更有系统性,应该高兴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科举考试需要考算学的制度实行了那么多年,皇帝和朝中的诸公逐渐意识到好处,发现进士们处理事务的能力越来越好,空谈的人越来越少。 顾青云想起前世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个观点,说古代的官员之所以仇视商人,不想人们经商,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商人到处乱跑,不好管理,他们这些官员算学能力又差,不会管理的缘故。 当时顾青云看了只是一笑,现在突然想到这个观点,发现可能还真有一定的道理在里面。 如今不论是秀才、举人还是进士,大伙儿务实的多,想得到功名,就得学算学。这是从文科中加入理科,养成理科思维。 国家的商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商税一年比一年多,已经超过田税和盐税,让大家惊喜不已。现在,就算有内阁大佬想禁止商贸,都会被一大群人强烈反对,尤其是户部的官员。更别说因为海外贸易的事,大家跟着赚了一大笔钱,已经割舍不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利益的瓜葛非常重要。 他又看到如今夏朝国力蒸蒸日上,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心里也欢喜得很。想着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三百年后的屈辱可能不会再有,只是他还是有些失望,失望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发明出来,失望自己在其中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没有加快国家的发展,都快和土著同化了。 自己实在是不争气!顾青云暗自苦恼,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以前很少有这种想法的,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想过会回到过去,记不住前世很多东西,也不勉强自己,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再说。只是最近因为宁国公的去世,他又突然想起当初他娘有封赠时,奶奶那羡慕的眼神。 只是自己不可能一下子到三品,暂时也没有做出特大贡献,只能无奈按下不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谁也无法避免。 第220章 进步 这天下午散值后, 顾青云从办公房走出来时,就在院子门口碰到隔壁屯田司的鲁郎中。 两人是旧识, 鲁郎中以前是户部郎中, 去年似乎因为做错事被平调到工部,还是同样的品级,看来错误不大。顾青云和他的交集就是在蹴鞠赛场上, 今年三月底的蹴鞠赛,他们再次成为队友,然后和礼部的人打成平手。 现在既然遇到了,就不好视而不见。顾青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谈起昨天的比赛。 “昨天礼部有个主事叫杜君杰的, 他使出的鸳鸯拐不错呀,有你七八分火候。”鲁郎中迈着八字步, 不自觉地拍拍自己挺出的肚子, 眯眼笑道,“我记得你和他相熟?” 这些年,蹴鞠运动发展得如火如荼,其中高技巧的鸳鸯拐就有许多人去研究练习, 即便这样,能在激烈的比赛中使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说回来, 这个平行时空继续发展的话, 以后的国足还会和他前世的印象一样吗?指不定能成为足球强国呢。 顾青云憧憬着,随即回过神来,沉吟了一会儿才组织语言说道:“鸳鸯拐他比我用得好。至于相熟, 我有一次是湘省的副考官,协助陈大人主持乡试时录取他为解元,他第二年会试就是探花。” 这是他和陈大人的功劳之一,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主持乡试时录取的举人如果在会试能名列前茅,那就是慧眼识人,为朝廷选拔出人才,是有功劳的。 杜君杰的确争气,按道理来说,自己也算是他的座师,只是有陈大人这个名正言顺的主考官在,顾青云自是不会去出风头。再者,朝廷明令禁止座师和门生之类的关系,就算暗地里还是屡禁不绝,他也不想去挑战。 至于杜君杰和庞喜林以前的纠葛,倒是没有影响到他。 想起庞喜林,顾青云就为他觉得可惜。对方一共在云南待了六年,做了两任县令,把当地治理得非常好,考评都是优等,只是受之前“强买民田案”的影响,没有升官,又被朝廷调到贵州做县令去了,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地方。不过换一种角度看,也是容易出成绩的地方。 “原来如此!”鲁郎中恍然大悟,他看向身侧的顾青云,见其嘴角含笑,身姿挺拔,人长得体面,还有两个争气的儿子,几年前自己是郎中他还是个主事,如今就和自己平起平坐了。仔细算一算,这人身后肯定有人啊。 难道是白烨白大人还是其他?鲁郎中暗自琢磨。 顾青云想了想,就问起纺织坊的事:“你们屯田司去年单是纺织的税收据说就过了三十万两银子,比咱们司多得多。”语气带着欣羡。 鲁郎中一听就把刚才琢磨的事丢下,乐了:“没有没有,没有营缮司多,他们的玻璃坊这些年越发兴盛了,尤其新出的那些镜子,按照成本不同分出不同的档次,其中镶嵌有红色宝石的那面半身镜,竟然卖五百两!五百两啊!他们怎么就不去抢呢?”语气颇为愤愤不平,想起家中爱妾磨着他要去买镜子的情景,他的心就抽痛起来,现在疼得厉害,心都在滴血。 顾青云见他面色不好,手捂着肚子,微微吃惊,忙道:“鲁大人,你身体不舒服?” 鲁郎中回过神来,尴尬一笑,赶紧转移话题:“没事。对了,去年你们司的税收也增加了,还有,还没有多谢你们去年夏天提供的冰块。” “这都是赵大人的功劳。”顾青云拱拱手。赵郎中致仕时,上头的人还是知道他的实干的,给他授了一个文渊阁大学士的头衔致仕,之后还可以领一半的俸禄。 这样的举动顿时让顾青云颇感安慰,赵大人不是圆滑之人,容易得罪人,但他确实做了不少实事,算得上是忠君报国,上头能看在眼里,大家都很是高兴。就连赵大人接到旨意时,眼泪都流出来了。 顾青云接着终于说出自己想问的问题,道:“鲁大人,我听说你们有工匠发明了竖式纺织机,效率比以前的平式纺织机提高了几倍,可有这回事?” 鲁大人一听顿时大吃一惊,他停下脚步快速看了一下顾青云,转而低声问道:“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他才刚接到消息没多久。 顾青云面色古怪:“如今不是有很多小报吗?其中有一份《商人时报》,我常关注上面的消息,上面说了此事。”这人平时都不看报纸的吗? 鲁大人一愣,随即皱起眉头:“我正为这事头疼,以前一直在工部悬赏能提高效用的纺织机,没想到一朝得偿所愿,竟然还有新的麻烦,松江府那边的织户多,他们知道后反而不肯让朝廷使用这种新式纺织机,我真怕闹得民怨沸腾。唉,如今真是为官不易啊。” 如果是以前,泥腿子抗议就抗议,随手便能镇压。现在不同了,各式各样的小报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朝中诸公和陛下随时能看到民间发生的大事,尤其是那些小报撰写文章的人最是可恨,写出来的标题一个比一个骇人听闻,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真应该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鲁大人想到这里,就狠狠地握住拳头。觉得自己平调到这里真是倒霉,刚上任不久就遇到这件大事,处理不好,乌纱帽都能丢掉。 民怨沸腾?顾青云也跟着皱起眉头,这事他疏忽了。他之前写过策论,看到布匹出口量大增,有利可图,又想到前世的英国发展工业革命是纺织机的进步作为标志,于是就建议朝廷加大悬赏力度,向民间征求更高效率的纺织机。当时和他一样想法的人是有的,这世上聪明人不少,尤其是那些商人,更是热衷。 如今总算是出成果了,昨天他看到报纸时还觉得高兴呢,一时之间就忘记这会影响到江南那些织户的生计问题,难怪有人抗议。 “这事是得好好处理,不好手段粗暴。”顾青云说了一句。心里却知道既然技术有了进步,想不用是不可能的事,你朝廷不用,作坊主一定会用,这是历史的潮流,最算能阻止一时也阻止不了一世。 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定得关注这方面的内容。顾青云暗暗做出决定,脑袋里则思考着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尽量降低纺织户的损失。 鲁大人点点头,叹了口气,见到自家的马车在前面等候,就和顾青云告别。 顾青云目送他离去,再和牵马走过来的张修远打招呼,一边接着顾三元递过来的缰绳。 张修远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慎之,我听说你们工部换了位新的右侍郎?” “你的消息真灵通。”顾青云笑道,“他姓卢,是咱们越省郡城人氏,昨天刚上任。”之前的工部右侍郎因病致仕,新来的卢大人是他们的同乡,五十五岁,是地方承宣布政使司升上来的,能从从三品的左参政迁升为工部正三品右侍郎,仅在尚书和左侍郎之下,算是大大的高升。 张修远一听,羡慕地看着顾青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的狗屎运又来了,这是咱们本省人,是同乡,他直接管着你们,肯定对你另眼相待。” 顾青云推开他的脑袋,无视他说的狗屎运,也小声回答:“这可不一定,父子都能相残,更何况同乡?”这时候的同乡有时天然就会结党,就好像现在的水师一样,大都是福建人,陆煊写信和他抱怨过,说福建党在水师中影响力非常大。 想到卢大人作为外官能调回京城,还进入六部,顾青云知道对方肯定是个有能力的人,必定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关系还得强硬,毕竟要上下打点,就是不知对方的为人如何。 “过几天的接风宴就知道他的态度如何了。”张修远见顾青云不想多说,就问道,“辰哥儿今年八月的乡试可有希望考上?”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当然有希望。”张延海考秀才时名次还排在自己小儿子后面,他可不怕。 张修远微微一笑,挺起胸膛:“我家海哥儿也定能考上。” “嗯,他们都能榜上有名最好。”顾青云笑了起来,如今他们年纪大了,有时候聊天就会不自觉地说起孩子们的事。 眼看着周围的人逐渐走光,又见顾三元给他使眼色,顾青云想了想,就连忙说道:“千里兄,我不能再和你聊了,今天下午有个聚会得参加。”如今过了春分,下午散值时间推后半个时辰,现在都四点多了,再迟一点就会迟到,他还得回去换上常服。 在外面参加聚会时,除非是特殊场合,要不然他不会穿着官服去,容易引人注目。 “什么聚会?”张修远也跟着翻身上马,随口问了一句。 “是和几个算学前辈见面。”顾青云状似不在意地解释一句,“我这本《几何详解》他们很有兴趣,大家就见个面,我就去听听,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张修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很是羡慕地说道:“如果能在这场聚会中经得起他们的‘刁难’,慎之,以后别人就该称呼你为‘算学大师’了。对了,你的书里有什么新内容吗?”想到自己的好友才四十岁就成为算学方面的带头人之一,他真的羡慕了。 自己虽然在文坛圈子有一定的名声,但要说成为大师,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我上次翻译出《几何》后,就引进坐标的概念,称之为坐标几何,也就是说假使在 x-y 平面上有两个轴,即 x 轴和 y 轴,那么一个点的两个坐标 x 和 y……这就有了解析几何,以后就可以用解析的方法进行几何学的讨论和研究,还可以把几何对象和数……”顾青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坐标几何他只残留一丁点印象,还是通过自己的辛苦推导和研究,终于写出来的,凝聚了他的心血。[注] 当然,还得感谢前世的教育。 和后世相比,顾青云不知道自己写的内容是否正确,所以其他人的意见他当然重视。 “停停停!”张修远头疼起来,挥手打断,“我不想听这些,知道你厉害,行了,你赶紧走吧。”好不容易考中进士不用再学算学,现在突然听到这些,只觉得魔音灌耳,完全听不懂。 顾青云遗憾地住嘴,挥挥手道:“好吧,大诗人,那我走了。” 第221章 圈子 在路上慢行时, 顾三元奇怪地问道:“阿叔,张家老爷为何怕这些算学书?”在他心目中, 进士老爷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什么书都难不倒他们才对。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这是说笑的。不是怕,只是没必要再去看罢了。”除了开朝前面几科, 后面能考中进士的哪个算学差?只是就如他所说,跟工作内容不相关,或者说前沿的内容可以不必理会,毕竟张修远的喜好在诗文上。 第206节 顾青云自己就不怎么去主动了解如今哪个文人诗赋写得好,哪个人出名。除非是那种声名大噪, 在小报上登出的他才顺便看一眼,平时是很少主动去看的, 连简薇都不如,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 “三元,以后我致仕后估摸着会回乡,那你是在京城定居还是回乡?”顾青云又问。以前他在秀才时直接收下顾三元,一是觉得他年纪小可怜, 二是他家人手不足,顾三元可以帮上忙。 事实上, 这些年来顾三元的确帮了自己很多忙, 两人又是同族关系,他万事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替他收租之时没有从中搞小动作。 顾青云这么一看, 自然会替顾三元的未来着想。毕竟顾三元不能在自己家待一辈子,不过现在有他在自己身边也是件好事,起码族里不会有意见。 自从顾伯山去世后,顾青云还专门让顾永良在老家了解族里的情况,发现顾申河接任林溪村村长和顾族族长以来一直做得还不错,基本可以维持公正,按照他爹留下的村规、族规走下去。 顾青云想到官员升到从四品后就有一个恩荫的名额,可以直接恩荫一名从九品的官员。虽说是从九品,品级非常低,未来撑死了可能也就到正八品,连七品都难上,但毕竟是有品级的,不是小吏,而且不必经过考试,只要在衙门能干得下去,就可以干一辈子,至于世袭,这很有难度,得多方打点。 顾三元跟着自己进进出出,为人处世也是好的,本身又识文断字,算学还不错,如果他乐意的话,顾青云很乐意把自己恩荫的名额给他或他的后辈。 不过这样做的话,就得先和二叔他们一家沟通好才行。如果二叔家里有人属意,顾青云觉得自己还是会把名额给二叔他们,毕竟家和万事兴,那才是他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一家人,任谁都觉得理所当然。 顾三元自是不知道这几个呼吸间顾青云就想到这么多,他腼腆地笑笑:“叔,到时再看,如果你们都回乡了,我肯定回,嘿嘿,我家房子现在卖出去还是能卖一些银子的。”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有些得意,幸亏当初自己听了阿叔的话,早日买房,要不然现在想买还得多花几倍的钱。 顾青云点点头,没有把自己的打算说出。他习惯于事情有把握后才说出口,免得中途有变化。再说了,即使他觉得自己现在还年轻,不信用二十五年的时间升不了一级,但事情无绝对,还是暂且按捺下来为好。 “万一你家传阳能考中进士,那你就是老太爷了,到时想去哪都行。”顾青云笑道。顾传阳比顾永辰小三岁多,如今他还在学堂读书,没有回乡参加科考,还没到火候。 “阿叔,这是不可能的,那个臭小子哪有这么厉害?他能够考中秀才,我就心满意足了。”话虽如此,顾三元还是笑开了花。 顾青云又说了几句,之后前路少人了,连忙骑马跑起来。 回家换了常服,顾青云跟简薇说自己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接过顾景给的荷包,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五香肉干,连忙赞了一句,就径直带着顾三元和小满急匆匆出门。 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城南的一座四合院,这座院子从外边看很普通,但一进门就知道别有洞天。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三进四合院,里面没有人居住,一个个房间里摆放的都是像学堂一样的座椅,桌子有大有小,有方有圆,单看现在有人在上课,就知道这是学堂。 顾青云穿过前院,直接走进二门,到了这里声音就低了许多,布局和前院差不多,其中还有一间房里摆放的都是书籍,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什么都有,不过最多的还是有关于算学的书。 绕过影壁,顾青云听到耳里传来的嘈杂声,间或听到有人在争论着算学题,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顾先生!”这时已经有人发现顾青云的身影,大家忙起身打招呼,很是尊敬。 “顾先生,您来了。” “顾先生。” …… 顾青云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不时停下来和其中一两个人说上几句话。不多时,就有一名身穿青衫、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圆脸少年走过来,行礼道:“顾先生。” 顾青云看到他顿时一笑,问道:“小梁,你老师来了?” “到了,蒋大师和于大师也是刚到。”梁筝露出笑容,他有一双大眼睛,脸蛋圆圆的,笑起来还有着稚气,但算学天分极好,是算学大师梁不语的小侄子。 顾青云一听其他三人都到了,就不再和别人说话,他加快脚步,很快就进入后院。 后院里栽种的花草种类极多,如今四月份,正是花草树木吐嫩芽、开花、长叶子的时候,浓绿、青绿、浅绿、嫩绿……各种绿意交织在一起浓淡不一,加上姹紫嫣红的花儿,忙碌的蜜蜂……让院子看起来极为热闹,就是枝叶杂乱了些,看得出很少有人专门修剪,倒是显得自然有趣。 顾青云闻着花香,精神一震,笑道:“每次来这里都觉得蒋大师当初有先见之明,知道种些好养活的花草,不用搭理也能长好,花开得热热闹闹的。”这院子是他口中说的“蒋大师”所有。 “好你个顾慎之,又在小梁面前编排老夫。”这时,堂屋内传来一道洪亮的嗓音,听得出是上了年纪的。 顾青云哈哈一笑,大步走进去,只见里面已经有三人就坐,为首的正是房屋的主人蒋大师,他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于大师和梁大师,三人面前都有一张桌子,桌面上还摆放着笔墨纸砚、书本,和平常人待客不同。 这三人年纪,最老的蒋大师有七十几岁,最年轻的梁大师已五十七八岁,三人都是当今算学圈子德高望重的大师,发表了诸多著作。 当然,他们不止在算学方面的造诣深,还在儒学、地理、天文方面有研究,这些年没有他们的推动,算学不会在科举考试中扎根下来,可能早就在十几年前被人撤销或缩减题目数量了。 而他们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能量,其中蒋大师就做过当今陛下的启蒙老师,是帝师。于大师致仕前一直是翰林官,在修史馆修史,顾青云以前和他打过交道,如今大师头上还有着华盖殿大学士的虚衔。至于梁大师,他年纪最轻,但他家世最好,学问也极好,出身累世书香门第,如今是太傅,专门给皇子们上课。 可以说,如今算学之所以受到世人的重视,与他们的努力分不开。不过出力的肯定不止他们,算学大师不止他们三个,还有一些散落在全国各地,不一定在京城居住。 顾三元和小满早就在门外止步,顾青云在他们的示意下坐在梁大师的下首。 “既然慎之来了,那咱们就抓紧时间推导一下你所说的坐标几何,还有你立体几何。还有,你说的轴线为何要用西洋字母表示,不能改成咱们本土的?”在场的人都不是那种客套之人,连寒暄都没有就进入正题,蒋大师率先开口。 顾青云早有心理准备,答道:“我这不是为了好计算吗?坐标点好计算啊,改成甲乙丙丁不好算题。” 三人点点头,大家开始提笔计算,一边讨论这些内容可以用到哪方面,是否有什么缺点不足。顾青云出版之前就给他们看过草稿,书刻出来后更是送了几本过去,他们对内容自是了然于心。 顾青云一边听他们说,偶尔回答问题,一边忍不住想到,难怪古代数学都是应用数学,眼前的几人一看到有新的东西出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能否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古往今来,很少有人做理论上、系统性的分析总结,也难怪他的书一出,在人群中逐渐受到欢迎,这学习的难度降低了不止一点,毕竟从易到难,从简到繁的过程写得明明白白。 …… 一场聚会下来,顾青云成功打入他们的圈子,如果他以前还算是算学圈子里的后起之秀、重点观察对象,现在就几乎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当然了,这是在算学方面的,在官场上就不用提了,除了于大师,另外两位属于高山仰止之辈,可能他一辈子都无法达到。 不久,顾青云就发现自己开始被人称为“顾大师”了。 顾青云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就是去城南的次数多了些。那个四合院在京城还是有一定名气的,里面开了个学堂,说是学堂,其实就是补习班,专门为算学不好的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补习算学。 顾青云年纪轻,为了算学的发展,他就常去晃悠一下,还不断出题让大家练习。除此之外,里面还聚集了一群对算学、天文地理有兴趣的人,大家相互交流,相互促进,气氛极好,没有儒学圈子里各种各样的争吵、撕逼。 这大概是小众圈子的优势吧?有时候顾青云如此想着,再分派别相互攻击,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大好局面就丧失了。 目前大家的兴趣在热气球方面,力求让热气球能载人飞行。除此之外,还往航海技术方面发展,毕竟如今的航海热嘛。 一群技术宅在一起自是欢乐无比,只是顾青云觉得目前靠几个人捐款出钱不一定能长久,幸好有补习班在,还能有点收入。 看来得组织一帮人搬出题海战术出几本习题了,顾青云暗暗想着。 君不见后世的练习题多么火热,销量极大,受到学生们的一致追捧,好的练习题想不买都难。 不久之后,他跟蒋大师他们三人说起,三人当然同意,于是这个项目就正式启动了。 五月中旬,顾青云带着一帮人开始出题。 正当顾青云沉浸在题海中时,不知不觉中,时间来到了九月底。 没过多久,顾青云就接到消息,他家小儿子顾永辰一举通过乡试,成为一名新晋举人。即使名次挂在榜尾,顾永辰还是一下子名声大噪,连带着顾青云也跟着沾光。 他教子有方的名声一下子传了出去,还有人上门专门请教。 至于小舅子简瑜也考上了,名次中等。其他的孩子除了张延海在副榜,其他人都落榜了。 顾青云等人可惜了一阵,还是为自家的孩子高兴,只他们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他家小儿子和女儿的行情比以前更好,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好吧,这是夸张一点的说法,不过的确有很多户人家表示想结亲的意向。 与此同时,他要当爷爷的消息也一起收到了。在顾青云四十岁这一年,他和简薇有了第一个孙子。 第222章 惊奇 知道自己要当爷爷了, 顾青云开心得很,这是五世同堂了, 加上顾永辰通过乡试的消息, 双喜临门,这些天他是走路都带风,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好。 对于顾永辰名次挂在榜尾的事情, 顾青云看得很开,他不可能要求每个儿子都考中解元。且顾永辰从皇家书院结业后就开始进行科考,他不像顾永良,还到国子监进修过一段时间,接受过他和方仁霄的专门小灶培训。 顾永辰当初最多在他们培训顾永良和陈桥时, 顺便学习一下而已,主要精力没有放在他身上。如今他能考上举人, 顾青云就已经极为高兴了。 像他家二弟等人一直没考中, 三弟顾青安这些年连院试都没通过,除了日常学习,已经一门心思经营他的装裱、书画店了。 简薇同样如此,一连几天都在和连氏做小衣服什么的准备寄回去, 忙得不亦乐乎。要不是国公府还得守孝,宁二夫人肯定也会上门来。 顾景知道自己要做姑姑了, 也是无比好奇和喜悦, 跟着一起忙起来。 大家很是期待这个小婴儿的到来,只是想要看到他,起码得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毕竟小婴儿太小,最好不要带着他长途旅行。 “现在良哥儿应该从越省出发,孙子指不定就得和他娘亲留在林溪村,咱们家亏待瑶瑶这个孩子了。”简薇一面做针线一面感叹。孩子是八月初十出生,这刚满月不久,亲爹就得上京赶考,的确是为难宁瑶了。 可是当初谁想到顾永良小夫妻会在林溪村待那么久呢?幸好家里还有小陈氏在,她有经验,总能帮上忙,最不济还有丫鬟婆子,不会让宁瑶吃苦。 而顾永辰因为没有参加此次会试,就留在老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有他在比较好。再者,万一以后他能考中进士,当官基本上就得在外当一辈子,顾青云觉得在家乡住久一点也不错。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没有京城那么多诱惑,可以安静读书。 听到简薇的话,顾青云手中握着的书本紧了紧,随即笑道:“薇儿,你怎么就没想过咱们良哥儿会为了妻儿放弃会试?” 简薇一听,微微一怔,想了想,瞪了顾青云一眼,道:“我就不信我儿子如此儿女情长,就算他是,瑶瑶肯定不会同意。” 顾青云微微一笑,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是很难发生的。在这个时代,因为放心不下刚满月的儿子而不去赶考,被人知道会遭人耻笑。而且他很清楚,自己的大儿子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三年一次的会试,放弃的话就得再等三年,谁能有几个三年?该抓住的机会一定得抓住。 “夫君,你不是女人,不知道咱们女人的心思,这一成了亲,不指望夫君出息的没有几个。”简薇取笑他,“如果当初咱们第一次来京城时,我因为怀孕不能陪你一起,那你会独自上京么?” 顾青云摸摸鼻子,尴尬地笑笑,投降道:“好吧,我说不过你,知道你和儿媳两个人好,思想同步。” 简薇见顾青云难得认输,颇为得意,笑道:“她不好我们当初为何眼巴巴求娶她回来?我这个做婆婆的,也没想过要做什么恶婆婆,我就指望着瑶瑶能好好照顾咱们良哥儿就成。” 这倒是实话。顾青云回想起顾永良和宁瑶在家的那段日子,等宁瑶回门,用膳时简薇只让宁瑶装装样子,为她夹过几次菜,之后就没有让宁瑶立什么规矩了。他虽然不混内宅,但也听说过一些八卦,知道有些婆媳不对付时,可以闹出让外人看了笑话的风波。 “我这是将心比心,自从嫁到咱们家来,娘就没让我立过规矩,她老人家如此慈善,我也得将心比心才行。”简薇继续说道,对小陈氏是无比地感激。 这嫁给刚考中进士的农家子,最怕的就是乡下的婆婆胡搅蛮缠,弄一堆七大姑八大姨来烦你,你还得好声好气地接待,其他琐事就不必说,单是自己这些年远在京城,没有照顾公婆,如果狠心一点的婆婆,完全可以把自己叫回老家侍候,外人还说不出什么错来。这样几年下来,京城的丈夫都不知道生有多少庶子庶女了。 当然,她知道夫君不是这种人,但这种事不能考验,不能假设。 对比小姨嫁到张家遇到的太婆婆,自己真是幸运极了。 简薇想起她的姐妹们说自己老得慢,待儿媳慈和,自己总是微笑不语。她自己生活幸福,自然没有戾气,也就能慈和起来了。 坐在顾青云对面的顾景听到这里,忍不住从书中抬起头来,问道:“娘,你最好了。” 见她突然出声,顾青云就看过去,只见顾景一张莹白的小脸微红,眼睛有些躲闪。 “爹,娘,依我看,这碰到好婆婆和好丈夫的几率太小,人家不想嫁人,可以吗?”说到最后一句,顾景就有些小心翼翼。 顾青云和简薇一愣,大吃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再看向顾景。 “你这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玩笑话?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简薇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过来坐在顾景的旁边,把她搂入怀里,抚摸她的长发,柔声问道,“这是何时有的念头?女人不嫁人怎么行?不嫁人就得去庙里做姑子去,你爹和娘亲可舍不得你受苦。” 顾青云沉默不语,现在顾景都十三岁了,不是小娃儿,如果是小时候还能抱着她安抚,如今就得避嫌。 说实在的,他虽然思想开放,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都不嫁人。就算他和简薇给她留有足够的财产养老,可他也不希望顾景成为“异类”。不是心智强大的人,很可能受不了旁人异常的目光,最终后悔不迭或心性大变。 不说其他,单说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女子不成亲也会遭到旁人好心的劝阻或无谓的揣测,有些父母也会觉得“无脸见人”,一般只有越开放的地区情况才会好过一些。 所以此刻他自是不会去鼓励她。 那边厢,简薇还搂着顾景想问出女儿说这话的原因。 看到爹娘的反应,顾景只能无奈地说道:“爹,娘,你们放心,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又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女人嫁人后就得一辈子拘在院子里太过于无趣,这个世界这么精彩,我多想能去看看。”她很小的时候就到处跟着顾青云和方仁霄出去走动,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精彩,如何让她肯安心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她又学了外国的语言,知道海的另一边同样生活着人类,不同的文化、宗教、思想……这些都让她感到好奇。 而且她在皇家女子书院就读,自从二哥中举的消息传来后,她就发现自己的人缘比以前更好了,对她的态度更加和善。 有时女孩子们说悄悄话时,偶尔会说到内宅之事,其中他们家是最清净的,大家都很羡慕她在这种家庭长大。没有小妾庶子庶女的存在,家里有一定的产业,父母宠爱她,两位兄长能干有出息,家中虽然不是高官之家,但也是清贵的读书人家,虽然有些女孩子看不上这种条件,但还是有些人很喜欢。 无他,清净啊。如果可能,谁乐意争来斗去,安安静静过日子不好? 顾青云见她如此说,只能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笑道:“那以后我和你娘就为你找一个愿意跟你到处游玩的夫君,门第低一些无所谓,呵呵,最好是次子之类的,不用支撑门户。最重要的是,一定会安排你和他见面,等你同意了,咱们才定亲。” 第207节 顾景眨眨眼,这是她第一次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安排,她又看向简薇,见她娘亲点头同意的样子,想了想,就暂且不说话了。 顾青云和简薇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立即的,简薇就打发顾景给隔壁的方家送一盘新出锅的桂花糕。 等女儿离开后,她这才对着顾青云埋怨道:“都怪你和外公,老是带孩子出去玩,心都野了。你看哪家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说不出嫁的?说出来都吓我一跳。” “我这不是想让孩子们开开眼界吗?”顾青云搂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她现在还小,这想法一会一个样,可能过不久就变了。”心里则琢磨着女婿的人选,发现总有一样不合他意。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纳闷:“找女婿真不是件易事。薇儿,子茗有两个女儿,还长得如此好看,他到底是如何决定女婿人选的?” 方子茗的双胞胎女儿姝儿和媛儿,年龄和顾永辰同岁,今年同样是十六岁,前不久他接到方子茗的来信,知道姐妹俩已经定亲了,在外人看起来,这两门婚事非常好。 前两年方瑞要回京入学,考上皇家书院后,方子茗的亲娘王氏就跟着回来照顾孙子,然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林山县的方仁礼也跟来了。 当初他们回来时,因为要参加顾永良的婚礼,夏氏也带着双胞胎姐妹一起回来,还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才回南京和方子茗团聚,只留下方仁礼和王氏在京城照顾方瑞。 顾青云仔细回忆,在京城住了这段时间,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前方子茗没说,直到前几天圣旨下来,顾青云才知晓。 当今陛下一口气为五、六、七三位皇子指婚,而方姝儿未来的夫君就是六皇子,明年成亲后,方家就出一个皇子妃了! 对顾青云来说,这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连方云霄知道这个消息时,也不由得一怔。 无论何时,强大的美貌仍然是一种稀缺资源,无疑的,双胞胎姐妹的容貌非常,自从她们长大一点后,方子茗就很少让她们出门游玩。但顾青云和方子茗做梦都没想过姝儿会嫁进皇家,尤其是顾青云,从未想过自己亲近的人会和皇家有什么联系,即便六皇子的身份在一众皇子中算是最低的。 虽说大皇子的母亲同样是宫女,但他毕竟占了个“长”字,自是不同。 六皇子今年才十六岁,生母只是一名宫女,去世时才封为正五品的贵嫔。从这就可以看出皇帝对这名皇子的感情如何,是否受宠了。 六皇子没有外家,现在也没领什么差事,存在感很低,未来继承大位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就算这样,以他的身份,等新君上位,如果没有仇恨的话,其他不说,一个郡王的爵位还是能拿到手的。 顾青云看到方子茗写来的信,知道他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顾青云想到六皇子的处境,知道自己的政治立场没有发生变化,自然不会反对。当然,反对也无效。 至于妹妹方媛儿,则和苏州谭家定亲。没错,就是谭子礼的家族,是谭家的旁支,南京知府之子,今年也是刚考中举人,才十八岁,排名第四,年少有为。 顾青云知道这些消息时很是惊讶,之前方子茗还老是写信来发牢骚说什么女婿难寻,他还觉得自己和对方有共同语言,没想到似乎才一转眼的功夫,对方就用极快的速度搞定了两门亲事,还都不错,让他看了欣羡不已。 瞧瞧人家这速度,这眼光! 自己和简薇为了挑选二儿媳可是费心得很,到现在还没能决定下来,嗯,不排除二儿子不在身边的缘故。他和简薇可不能厚此薄彼,得让顾永辰自己同意才行。 且他这段时间又得经常跑去四合院带头出练习题,更是忙得分身乏术。 第223章 归来 简薇一听到顾青云说的这个话题, 也忍不住羡慕了:“姝儿、媛儿是好孩子,自是能觅到佳婿。对了, 到时姝儿肯定在京城出嫁, 咱们家的添妆得送厚一点,毕竟是嫁入皇家,不能让人小看。”她从小在方仁霄和连氏夫妻身边长大, 对方家的感情很深,如今见到姝儿嫁得好,心里也为他们高兴。 “这个你看着办,我没有意见。”顾青云把刚才看的算学书推开,然后拿起毛笔把他认识的少年的名字一一列下。 他这段时间在城南四合院那边认识了不少年轻人, 虽然自觉自己的女儿最优秀,其他少年配不上, 但想归想, 人总得回归现实,顾景还是得嫁人的。 “唉,做皇子妃是多少姑娘羡慕的好事,只是嫁入皇家也不易, 以后姝儿就辛苦了。”简薇叹了口气,皇子妃外表是光鲜, 但内里如何就得看运气了。希望六皇子是个好相处的, 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 “是得注意,凡是要长多一个心眼。”顾青云想起以前见面时方姝儿的表现,性格稳重大方, 从小接受嫡长女的教育长大,她人又聪明,应该能勉强应付皇子府内宅的事。六皇子应该没有夺嫡的希望,估计要不是方子茗的岳父夏尚夏大人已致仕,皇帝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不过既然是和皇家联姻,顾青云预计方子茗明年就会升官,他本来就优秀,每次的考评都是优等,又有这层关系在,升官是顺理成章的事。 顾青云说完就开始琢磨女婿的人选。 梁筝,今年十四岁,比顾景大一岁,是太傅梁不语的小侄子,关系相当于他和顾申河一样,还属于三代之内,血缘关系很近。梁家有梁不语这个太傅在,实力是够的,是清贵的书香门第,他们顾家在名声和实力上,如今还比不上人家。 梁筝这个小家伙他已经算熟悉了,聪明机灵,会看人眼色。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的父母早早双亡,但他为人聪明,读书有天份,现在已经考取秀才,相信以后也会往科举入仕的路走。 顾青云没有忌讳父母双亡这点,他只是感觉到梁筝有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想法,以后肯定会把重心放在事业上,不知道能不能和顾景合得来。 想到这里,顾青云摸摸下巴,感受到刺手的胡茬,不由得自嘲一笑。 梁家还是不大合适,门第还是有点差别的,但一想到梁筝的个人情况,又觉得实在合适的话,也不是不能争取。 顾青云暗忖了一会,还是把他的名字划掉,接着又写下几个名字,最终想法还是和之前一样,总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 罢了,再考虑考虑吧,幸亏女儿还没有及笄。 接下来,他又开始琢磨着小儿子的婚事,已经圈定几家了,就等着暗地里去打探人家姑娘的人品,还有等小儿子回来,问他的意见再谈。这个事不急,反正他家孩子现在还在老家。 简薇见他在写写画画,不想打扰他,直接让人拿着自己的针线绣棚走了。 等顾青云回过神来,发现书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 十一月初,在顾青云等人的努力下,他们写出的《算学题集》终于定稿了。此书分为三册,把科考常见的题型归纳总结出来,又拓展开来,和他后世见到的习题差不多。当然,没有涉及到那些还没有定论的内容,比如他新出的《几何详解》,部分内容大家还得继续研究。倒是以前翻译过来的《几何》,已经有人运用其中的知识解决实际的问题,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部分科考曾经考过。 在这方面,夏朝的读书人能力还是很强的,只要是与科举相关的事,大家总能付出最大的热情来攻读。相应的,如今明君在世,能臣辈出,朝廷还能够与时俱进。又在诸位算学大师的推动下,这些年算学蓬勃发展,不时有新的知识冒出来。顾青云也时常从市面上买书,他也得跟上潮流。 除此之外,天文学发展得很快。顾青云如今的算学研究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微积分的内容还没有头绪,接下来他的重心应该是放在天文学、力学等方面。毕竟如今航海热,而航海需要确定方向和位置,比如说经纬度什么的,航海时针和钟摆之类的。 和陆煊通信时,他曾经说过这些问题。 如果前朝的穿越者皇帝是个万能的男人就好了,有他在,他们这片土地上的国家应该很厉害,可能现在外国殖民地都已经四处开花了。遗憾的是,他当皇帝的时间太短。 改革毕竟不是一件易事。就好比现在,国泰民安,想改革的话肯定有绝大多数的人不同意。人毕竟有惰性,只要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没有人乐意去做这种事,改革一定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 他又想起自己去皇家藏书楼看书时,在把前朝的正史、能找到的野史看了一遍后,他忍不住猜测前朝穿越者皇帝也许是从后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 想想别人,再想想自己,顾青云脸上露出微笑,决定不再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如今得找书坊刻书。 这次他没有找谢长亭,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编写的,除了他是主编外,参与编写的人达到十个,在和别人商量过后,他找的是王家骏。 王家是赞助他们做实验的财主,四合院的这帮人经常会做些小实验,比如热气球,这些都需要金钱,王家骏正好对这些感兴趣,又财大气粗,就参与进来。除了王家外,还有两家商户也参与进来了,只是没有王家资格老。 “夫子,您放心,我肯定会把它们用最快的速度印出来。”王家骏拍怕胸脯承诺道,二十九岁的他如今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面有风霜,脸庞坚毅,他还纳了一名白人女子为妾,生出来的混血儿顾青云见过一次,长得非常可爱。 话说,自从王家骏考上秀才后他就不再读书了,一直跟着家族的商船出海,走了很多地方,每次上岸到京城,他来看自己时,顾青云总是很喜欢和他聊天,能知道很多新鲜事。 这次他回京就不再出海了,毕竟他的父亲王铂年纪已大,准备把家中的产业交给他管理。为此,王家骏还很是遗憾。 “我们自是信你的。”顾青云点点头,又和他聊起其他事。 安排好题集印刷的事后,顾青云又把心思转到顾永良一行人的身上,上次来信,说是九月底就起航,没想到现在都十一月了,他们还未到,这让他们一家急得团团转,生怕途中出什么事。 为此,顾青云还专门派人天天到码头等待,打听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一月六日,顾永良一行人总算是回来了。 看到两年未见的大儿子,顾青云等人很是激动,简薇和顾景眼泪都流出来了。 仔细询问家里的情况,知道一切如常,顾青云稍稍安心,这才有心思问起其他事。 他们最高兴的是能看到小孙子的画像,虽然画得不是很像,暂时看不出像谁,但能解解馋也好哇。 “不错,当了父亲就是和以前不同。”顾青云拍拍顾永良的肩膀,打量着他下巴新冒出来的胡子,心疼坏了,让他先去洗漱。 至于简瑜,早就被连氏抓去隔壁了。 “爹!”顾永良挺直背部,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方仁霄则绕着顾永良转了一圈,笑道:“这么久没见,是不是想你爹娘了?老夫看你都快哭出来了。” 顾永良一听,忙把顾青云的手放开,过来搂着他道:“我更想太外公,哈哈。” 顾青云翻翻白眼。 方仁霄得意一笑,随即闻到顾永良身上的味道,忙道:“难怪要搂着老夫,身上这股味道……赶紧的,先去洗漱,小心不要着凉。” 一旁的简薇也一起催促,顾永良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等顾永良和简瑜洗漱完毕,两人一起就着一碟青菜喝着肉粥,顾青云等人围观。 虽然现在天气冷,是冬天,但用温泉、温室种蔬菜早就有了,就是花费大,青菜价格贵。他们家没有温室,冬天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吃萝卜、菘菜,再自己发点豆芽,这盘青菜还是简薇特意让人去买的。 “中途出了点事就耽搁几天。”顾永良吃得差不多了才解释他们回迟的原因。 等顾青云知道是因为一名举人中途生病才影响路途时,这才放下心来。 “爹,生病的那名举人叫卢开云,今年十七岁,比弟弟大一岁,是郡城桐安县卢家的,他和弟弟是同年,考院试时是案首,考乡试时是亚元,一路行来,我看他为人还是很不错的,不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顾永良笑道。 “那你弟弟和他的关系如何?”顾青云连忙问。 “他们是好友关系。”顾永良看了一眼简瑜。 简瑜刚才一直在猛吃,听到这里才接话:“姐夫,你放心,我看卢开云为人不错。” 顾青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方仁霄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工部右侍郎卢大人,他家也在郡城桐安县,应该和卢开云是一家人,他又想到卢开云的父亲在山东做知府,如今一看,这两位卢大人是堂兄弟不说,还都很厉害。 顾青云没再多想,等顾永良和简瑜吃完饭,让他们转一圈消食后就赶紧让他们休息去了,两人这眼底的黑眼圈明晃晃地挂在脸上,让他们心疼不已。 此次来京赶考的人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何智、张延海,现在何智去了何谦竹家里,张延海自是回张家。至于湘省的表哥陈桥,这次没有来京赶考,顾青云知道他还想再多学三年。 第二天上午,顾永良去国公府,顾青云散值回来就接到庞喜林的信,知道他家大儿子庞庭深也来京赶考了。 顾青云一惊,他家孩子比顾永辰还小半岁,这么快就能来考会试了?再继续往下看,当他知道小家伙已经是湘省的解元时,忍不住感叹:庞喜林后继有人。 如今的小孩真是一代比一代强。 第224章 暖意 难不成庞庭深遗传了庞喜林的过目不忘?一想到大头探花那个开挂的技能, 顾青云就羡慕得紧。 顾青云相信,不单是他,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羡慕。 一旁的管家方忠见他已经看完, 在折叠信纸,就说道:“老爷,门房这里还收到一张卢家的帖子, 说是卢侍郎府的大太太和卢开云少爷明日到咱们府里拜访。” 卢开云?顾青云想到卢开云就联想到卢侍郎,想到卢侍郎的大儿子还是个举人,于是就说道:“告诉良哥儿和太太,让他们接待即可。”这时候的拜访一般都是先递名帖约定时间,家里有顾永良和简薇在, 不必担心。 大概是看在同乡的份上,目前卢侍郎对他的态度很是亲切。他以前的上官大都是公事公办, 一下子有人对他这么好, 让顾青云一时之间还真不怎么习惯,生怕自己疏忽之下做错事。 莫非自己有受虐倾向?顾青云自嘲。 第二天下午,散值的时间到了,顾青云看着办公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资料, 有一种成就感。嗯,今天可以按时回家, 不用加班了。不过想一想, 现在天气冷,工程不能动,船坊也赶在前两天完成订单, 暂时没有新的单子进来。他现在最主要的精力放在藏冰的准备工作上,等到合适的时候就得挖冰藏在冰窖里。 大家都等着过年呢。 难得的悠闲。出门时,还碰到了隔壁的王员外郎,两人打了招呼,并肩往外走去。 顾青云披上斗篷,翻身上马时,看了落在他身后的王员外郎一眼,心里有些无奈:自从王员外郎调到都水司,成为他的下级后,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没有以前一起蹴鞠的那种感觉,维持着上下级的关系,他能感觉到是对方在故意造成这种关系。 罢了,能否成为朋友还是得靠缘分,有些人注定陪自己走过一段路后,会渐行渐远。 第208节 顾青云回过头来,望着前方,轻轻踢了下马肚,拉着缰绳在风中奔驰。 他又想起了赵文轩,对方去年年初就到达京城备考,还给自己递过名帖,当时自己考虑了半晌,终究还是见他一面。 在那一次见面中,顾青云看到赵文轩身材消瘦,细长的眼睛和突起的脸颊以及整体的气质让他显得有些刻薄阴沉。 面对赵文轩不着痕迹的讨好,偏又勉强维持的自尊,顾青云突然一下子厌烦起来,总觉得对面的那个人一下子变得陌生无比。 他从来没想过年少时高傲、自尊心强的赵文轩会变成眼前这名中年男人。 与此同时,心里又有一股酸涩感,他深刻地明白,自己的少年时光真的逝去了,一去不复返。 最终,在那次见面,顾青云表现得很是冷淡,完全没有和好的意思。赵文轩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是怕惹怒他或者其他原因,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自己,连带着和何谦竹也断绝来往了。 顾青云知道后心里一下子轻松许多。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那就不必再去找回失去的感情。事实上,也找不回了。 顾青云脑袋里想着事情,感觉没过多长时间就回到家了。 解下斗篷后,他沿着小石子铺成的小路慢慢踱步,刚绕过一棵梅花树,就听到前方传来低语声。 顾青云顿了顿,继续往前走,过了转角,只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人影晃动,传来了顾景和简瑜的声音,透过撩起一角的门帘,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脸。 “老爷。”凉亭内的丫鬟看到顾青云过来,连忙为他撩起绣着精巧梅花的厚缎子门帘。 “爹爹!”顾景看到他,莹白的脸蛋不由得绽开笑容,“您回来了?” “姐夫。”简瑜也赶紧站起来。 顾青云微微一笑,应了一声,直接走进这四面围着帘子的凉亭,一股带着橘子香的暖意袭来,让他全身一暖。 他在顾景对面坐下,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顾景抿嘴笑笑,才轻声说道:“我和舅舅在说起家乡的事呢,刚说到林山县郊的桃山寺很是灵验,外婆常去那里礼佛。”说完后就把袖子里的手炉递给顾青云,“爹爹,您刚回来,用这个暖。” 顾青云见女儿如此体贴,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扩大,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好,咱们小丫就是孝顺。” 顾景眼睛亮了一下,抿了抿红润的小嘴。十三岁的她,少女风姿已现,书卷气渐浓。 简瑜看了后有些惊讶。 顾青云轻轻瞥了他一眼,这类的事情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小时候教育孩子要孝敬长辈之类的,孩子们就会现学现卖。比如顾永良小时候就会把他的果子递给自己,自己第一次一定会无视他惊呆的小眼神接过来,然后一口一口地在他面前吃掉,再赞扬他。之后就视情况而定,有时接受有时就不接受,久而久之,孩子们就知道真把东西给大人时,就得有“东西不是自己的”的准备。 顾青云看了一下四周,接着看向简瑜,笑道:“定是因为你之前迟迟未成亲,岳母无奈之下才去烧香拜佛。”见丫鬟给自己倒了热水,就端起来喝了一口。 简瑜尴尬一笑:“姐夫,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顾青云不好再说他,就问道:“岳父岳母在临阳府住得可还习惯?”简志远在林山县的县学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教谕,去年终于升到府学做教谕,算是进了一步。 顾青云不知道为何简志远在林山县待了这么多年突然想去临阳府,早些年,如果他想的话,顾青云相信自己和老师一定会找关系为他办妥的,不会拖到现在。 不过也因为去了府学,简瑜的婚事很快就敲定,对象是临阳府的正六品通判之女。两人去年年底成亲,今年八月份他家小孙子刚出生,简瑜的妻子就发现有身孕了。这个速度很令岳母满意,寄过来的信和往常的焦虑截然不同,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好,我爹还是做教谕,和县学没什么不同。”简瑜赶紧回答。 顾青云点点头,见厚重的帘子舞动,眉头微皱,说道:“这都起风了,屋里暖洋洋的你们不待,非要跑到外边来。”凉亭毕竟没有门,只要一起风,火盆散发的暖意就会很快消散。 一般情况下,除非是为了赏梅,顾青云和简薇在冬天的时候从来不会来凉亭久坐。 “天气寒冷,一天都闷在屋里不舒服,好不容易下午太阳出来了,我和舅舅才到凉亭里坐一坐。”顾景解释,站起来和顾青云准备回堂屋。 简瑜刚想偷偷溜走,就听顾青云叫住他:“瑜哥儿,我昨晚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就拿到我书房。” “姐夫,我还没写好。”两篇策论啊,内容有点偏,他还得查资料,哪能写那么快呢?如果他随便敷衍的话,肯定会被姐夫骂的。 简瑜想到顾家的一些人还羡慕自己能到京城接受姐夫的教导,让他们自己来亲身体会就知道姐夫的严厉了。 很有压力。 “一天时间都没写好?”顾青云看着他,“在考场上哪有这么多时间让你仔细思考再慢慢翻书?你的速度得加快。” “我知道了,姐夫你放心,我明天肯定做完给你。”简瑜拍拍胸脯。 顾青云想到他才从越省来京城没两天,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健康,但也许还没休息透,不好逼迫,于是就缓下声音,说道:“算了,这次你先慢慢写,等过几天速度一定要快。” 简瑜如释重负,猛地点头,直接往外走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树丛中。 顾青云和顾景走到堂屋,简薇和连氏正坐在炕上聊天。 “今天卢家的人过来,薇儿,你觉得卢开云到底如何?”顾青云没有上炕,直接坐在火盆旁边。 男孩子可以议亲晚一点,只要有出息,年纪多大都可以娶一个妙龄少女。女孩子就不同了,要早一些看准对象,免得事到临头好的少年郎都被别人挑走了,耽误孩子的一生。 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所以顾青云和简薇才对顾景的婚事更为上心。 简薇和连氏相视一笑。 “我和外婆正好说到他。夫君,今天是卢侍郎的大儿媳带着卢家的小郎君上门,说是感谢咱们良哥儿病中对他的照顾。在我看来,小郎君人长得好看,待人接物很有风仪,就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缘故,话有些少,性子有些冷淡。”简薇把顾景拉在身边坐下,摸摸她的手,继续说道,“不过我问过良哥儿了,知道卢家小郎君就是这种人,不爱说话,其他还是很好的。” 难道又是一个面瘫脸?顾青云第一个想起陆泽,两人有时在街上碰到,或者在宴席上见面,他说话依然简洁有力。在街上时,如果两人恰好遇见,没事的话会一起吃饭,一顿饭的时间里对方可以不发一语。几次下来,顾青云和他都是吃过饭后就散伙,偶尔才聊一下。 和那种话少的人聊天实在是太痛苦了。顾青云忍不住搓搓手,看了一眼靠在坑上又拿起书本的顾景,半晌没说话。 连氏也看了一眼顾景,摇头道:“咱们小丫话也少,不好,不好。” 顾景抬眼看了连氏一眼,又垂下眼睑继续翻书,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简薇和连氏仔细盯着她,见她没有害羞的情绪,又是失望又是欣慰。失望的是今天来的卢开云是位俊美的少年郎,少女情窦初开,顾景出来见礼时还见过他,竟然没有反应!欣慰的是,顾景不是那种看重皮相的人。 说到底,还是顾景之前说不肯成亲的事吓到她们了。 简薇干咳一声,见顾青云认真倾听,就笑道:“不过我听这位卢太太的意思,卢小郎君家中还有一位胞妹,比咱们辰哥儿小一岁,过不久卢夫人就带着她从山东赶来京城,说是为了照顾科考的卢小郎君。” “那再看看吧,大家都是同乡。”顾青云想到那位山东的卢大人是知府,有点压力。自己的品级还是比别人低啊,以前不觉得,现在一说到议亲的事,他就会发现自己的品级低了。 简薇忙应了。 顾青云见屋内都是女的,问清楚顾永良的所在地后就出门去找他。 在书房里,顾青云看到昨晚出的策论题的答案,又看看坐在对面的顾永良,心里很是欣慰。 在考较一番后,顾青云忍不住站起来,拍拍顾永良的肩膀,赞道:“不错,这两年没有白费,你在老家还在努力学习,做题的火候比两年前更进一步,尤其是策论,进步较大。” 顾永良一听,黑亮的眼睛闪了闪,和顾青云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呵呵,老家很安静,我有空就在周围的县、府转悠,认识了不少人,还看了不少事。而且我天天做有计划,该做什么都列好了,一天天下来不知不觉就完成目标。” 顾永良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弟弟也是如此,这次他乡试挂在榜尾,知道成绩后还有点不高兴呢,之后学习就更加努力了。” 顾青云闻言,开怀一笑:“不错,知耻而后勇。”至于学习计划,这是他从小教育的方法。 有了合理科学的计划,才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觉得虚度光阴。 没有什么比让他听到孩子们努力学习,更让他欣慰了。 “不过还有一些需要修改的,你看这里……”赞扬的话说了,顾青云又开始说起缺点。 于是,安静的书房里,父子二人的脑袋凑在一块,不断地讨论着问题。低沉的男音中,只有四周的火盆散发着热意。 过了几天,时间到了十一月十日,休沐日这天上午,事先递过拜帖的庞庭深就上门来了。 第225章 又考 待庞庭深见礼后, 顾青云仔细打量他。 只见站在面前的少年一袭云纹锦袍,身量还不够高, 和出京之前的顾永辰差不多, 脸上还有着婴儿肥,他长相清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一双眼睛不大,但看起来灵活有神,浑身的气质很是可亲,让人看了生不起半点防备之心。 容貌和庞喜林有几分相似,但更多的应该是像母亲吧?长得比他父亲好看多了, 庞喜林的相貌普通。 顾青云让他坐下,微笑道:“深深, 你这次从湘省到京城, 路上与何人同行?这一路上可吃了不少苦头。”庞喜林老是在信中说起自己儿子的事,“深深”这个名字看多了,印象深刻,一不留神就说出来。 庞庭深乍一听到这个小名, 微微一怔,脸上不由得涌起一丝热意, 心里却觉得亲切, 他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的,很是认真答道:“小侄与几位同年同路,他们都很照顾我, 从南到北,天气寒冷,是难走了些,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顾青云点点头,叹道:“你不到两岁就离京,中间一次没回过,京里的气候可能一下子不适应,慢慢的就好了。如果水土不服的话,得尽快找大夫。你父亲和我是好友,你来京他还写信给我,让我帮忙照看你。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最不济和你顾大哥说也行。” 现在庞庭深住在他外公白烨白大人家里,他人又有出息,顾青云倒是不怎么担心他的生活状况,只是想到白氏是庶女出身,内宅的事由白夫人做主,这才多叮嘱一句。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庞喜林的遭遇,忍不住叹息。本来是他们这一科进士中前途最为光明的,为人又精明强干,结果一朝出事,如今还在做七品县令,蹉跎了那么久,让人唏嘘不已。 “多谢伯父,我会的,我一看到顾大哥就觉得亲切。”庞庭深郑重地点点头,笑着朝顾永良看去,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顿时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让人看了也跟着高兴起来。 顾永良笑了笑,往他的小酒窝看了看,才对顾青云说道:“爹,我小时候是见过深哥儿的,那一年我六岁,咱们家去云水河边春游时就碰到庞叔和深哥儿,当时深哥儿才一岁多,坐在庞叔肩膀上,神气得很。”他记事较早,还记得当初的自己很是羡慕坐在大人肩膀上的小孩,只是自己年纪大了,没有这个福利。 “难为你还能记得。”顾青云没想到顾永良竟然还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说起记忆力,还是深深你爹最厉害,如今你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果然有乃父之风,你爹肯定很高兴。” “顾大哥也很厉害。”庞庭深连忙说道,还重重地点头。 顾青云忍不住露齿一笑。 其实他心里有些奇怪,觉得庞喜林太过于心急了,庞庭深今年才十六岁,就被打发来参加会试,难道就不能再压三年吗?这么小如果名次太低,朝廷肯定不放心他外放,只能想办法在翰林院熬着。最重要的是,老话重提,万一不小心考上同进士就欲哭无泪了。 这几乎是所有少年举人的大忌。 除非庞喜林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或者只是为了让他来感受一下考场气氛。 想到这里,顾青云就开始考较起他的学问来。 等他考较完,又看了庞庭深递过来的卷子后,顾青云不自觉地颔首。看来,庞庭深是前者,难为他小小年纪,策论就写得面面俱到,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少年人写的,尤其是对基层方面非常了解,提出的建议切实可行,连小细节都注意到了,这方面顾永良还不如他。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在情理之中。 顾青云想到眼前的少年小小年纪就跟着庞喜林辗转各地,在基层打转,想法老成也是理所当然。 “好!写得非常好!”顾青云赞扬了一句,笑道,“难怪你小小年纪喜林就敢让你来参加会试,这两篇策论写得非常好。” 庞庭深闻言又笑了起来,神情颇为腼腆的样子。 一旁的顾永良露出凝重之色,拿起卷子仔细地看起来。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顾青云自己还有事要做,就让顾永良带着庞庭深去给简薇等人见礼。 他自己则和方仁霄出门找人下棋去了。前两天一直下雪,方仁霄窝在家里觉得无趣,今天难得天气晴朗,不刮风,不下雨下雪,于是顾青云就打算和他一起到棋院找人下棋。 所谓的棋院在顾青云看来,相当于老年人活动中心,只是去那里的人身份不同,非富即贵,像蒋大师和于大师等人偶尔也会去,那里还有一些不常见的藏书,吸引了像顾青云这样的人。 对顾青云来说,只要方仁霄不去郊外搞什么踏雪寻梅的雅事,在屋内下棋完全是可以的。 * 晚上顾青云回来后就问起简薇、顾永良对庞庭深的印象。 “是个爱笑的少年郎,普普通通的旅途都能被他说得妙趣横生,弄得我都想从京城坐船回家了。”简薇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人又很沉稳,能定下心坐下来听我一直唠叨。”说完后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顾永良。 顾永良嘿嘿一笑,搂着她的手臂笑道:“娘,我什么时候不听您说话了?您每次说话我都是认认真真地听,从来没有敷衍过。” “那今天我让你多穿一件棉衣你怎么不肯?”简薇点点他的额头,大儿子的亲近让她很是受用。 第209节 “我不冷,就不想穿。”顾永良有些头疼,刚回来的时间不长,他娘亲对他的态度非常好,衣食住行样样关心,都快让他受宠若惊了。 顾青云见大儿子朝他投来求救的目光,就赶紧说道:“那良哥儿的意见呢?”他今天可是和庞庭深玩了一天。 顾永良心下微松,笑道:“是个可交之人,待人很诚恳,而且他的记忆力真的很好,虽然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但一篇文章看个两三遍就完全可以背下来。”说到这里,神色还是很平静的。 他早已过了这个阶段,同窗中也有人很聪明,学习的效率是他们的三倍,如果一个个妒忌过去,他就不用念书了。 顾青云又细细问了,简薇也是如此。当年的“强买民田”案因为有小报大肆渲染的缘故,她印象深刻,现在就问起来了。 当顾青云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庞家内部相当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而庞喜林既然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本身不是没有手段的人。事情发生后,他把家人教育一番,二话不说就和族中联系,把他父母兄弟一大家子都送回老家,找人约束他们,族里的人也深恨此事的发生,热心帮忙照看,这些年一直没出什么事。 实际上,这件事情发生后,庞喜林的亲人就吓坏了,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同时,庞喜林家中关系也和谐起来,算是因祸得福。 庞喜林见状,也常自嘲幸亏这事爆出得早,他树敌不多,万一等他在官场的地位提起来时,家人做出这种事就不止被贬官了,牢狱之灾都会上演。 顾青云又听大儿子说庞庭深性格开朗,心思就忍不住活动起来。 貌似这个结亲对象不错?只是想到庞家的亲戚,觉得还是要再慎重考虑考虑,此外还得问过顾景的意见再说。如今最重要的是明年三月的会试。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等何智来拜访后,顾家开始为顾永良和简瑜的会试做准备,大家时刻关注两人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尽量为他们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 大概是被庞庭深刺激到了,顾永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深居简出,比以前更为刻苦,又吸取上次的教训,不敢太过,每天还是会锻炼身体。 简瑜受此影响,也跟着安分起来,让顾青云等人欣慰不已。 他还是有事要做的,顾青云把有可能被点为主考官的官员名字一一列出来,再给顾永良二人说明对方喜欢的文风和喜好。虽说现在改卷一般是按照他之前上奏的方法做,但每位主考官的喜好不同,出题的内容有所侧重,到了最后决定名单时,主考官大都会把上榜的卷子看过一遍,他们还有权更改分值,所以摸准考官们的喜好还是很重要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三月初,此时,三年一次的会试终于又开始了。 再一次,顾青云感觉日子变得难熬起来,尤其是自己的上官同样有儿子和侄子在参加会试,每次说完公事,两人有时就会说到考场上,还会把已经考完的试题分析来分析去,说得口干舌燥,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儿子去考。 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家,科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卢侍郎就是如此,他家大儿子一直考不中进士,想给他补官,他又不同意,觉得举人做官上升空间不大,在官场上受歧视,就一门心思地放在会试上,屡战屡败,越挫越勇,于是卢大人三年就得焦虑一次。 看到卢大人这么大的官也忧心儿子的成绩,顾青云就更不用说,但他们除了暗暗着急外什么都不敢做。 天子脚下的会试,整个朝廷都在关注,而科举的公正与否更关系到朝廷的稳定,异常受重视。 幸好小儿子这次没考,否则这就是双份的担心了。今年的天气不大冷,天上还出着太阳,很是晴朗,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发现会试防作弊方法又出来新招。 “好像是检查的时间太长了,今年的主考官一不做二不休,就让咱们在水池里洗澡,等咱们洗完一次澡,衣服考篮等东西也翻检完了。”顾永良抹了把脸,“这下子谁长什么样大伙都知道,我第一次还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大家都是男人,后面两次脸皮就厚了。” 顾青云呵呵一笑,安慰道:“没关系,大家都是男人,还是温水,就当洗澡了。”心里却庆幸自己当初考试时没有这一出,要不然和几个大男人共浴……想想就可怕,就算那水是流动的也不成。 今年的主考官是户部尚书封大人,他仗着职位关系把这招使出来,除了有人抨击他太过于浪费钱财和奢靡外,都是一片叫好声。 顾青云也觉得好,如今朝廷有钱,用这一招没关系,没见连皇帝都同意了吗?毕竟上一次检查出来的纸团太多了,作弊手段还让人眼花缭乱,堪称触目惊心。而且前面的宋朝和华朝也用过这一招,作弊率大大降低,要不是花费太多,不能形成常例,这方法可以一直用下去。 “我出门时还听说有名举人交卷子时有两张卷子一个字也没写,当时收卷子的人脸都吓白了,一点也不敢动,直到考官到来,问清原因,知道那名举人是生病了写不出来,这才松一口气,把他抬走。”顾永良说起考场上的趣事。 顾青云倒是感同身受,如果他是考官,发现有一名考生的试卷是空白的,自己也会担心。毕竟在那种场合,一般的考生就算不会做题也会把卷子写满,万一蒙对了呢?大家都有这种心理,而有两张卷子没写,怕的就是对方是滥竽充数之辈,身上举人的功名是通过作弊得来的,那样的话严查下来,这次的主考官有一定的责任,但往前查,录取他为举人的乡试考官,肯定得人头落地,一大批人被抄家流放,又是一场官场大地震。 官场上的关系比蜘蛛网还要盘根错节,指不定一个不小心就牵连到自己头上,大家自然会担心。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即使顾青云现在忙得飞起,天天关注造船坊的消息,但他还是很关注会试的结果。 唯一的好消息是,顾永良默写的答案他和方仁霄看过了,认为答得非常好,没出什么差错,还是很有信心能中的。而简瑜的答案则是错了两道,能不能中得看情况。 终于,四月中旬,会试成绩出来了! 顾永良榜上有名,正式成为一名贡士,排在第二,第一名则被一位名声不显的中年男子夺去。 消息传来,顾家人又是兴奋又有一点点失落和可惜。 第226章 重逢 顾青云自从知道这则消息后, 高兴之余陷入沉思。 正在和管家方忠说完事情的方仁霄走过来,拍拍顾青云的手臂, 低声道:“不用琢磨了, 第二名已经极好了。” 顾青云盯着方仁霄鬓角银白色的发丝看了看,听着门前响亮的爆竹声,再看被道喜的人群包围着的顾永良, 笑着点点头:“我明白的,老师,其实我已觉得很惊喜了。”对于这个结果他是满意的,他知道会元不是那么容易中,在最后商量名次的那一刻, 一正七副共八位考官,肯定有考官不想让顾永良排在第一名。 连中三元, 加上小三元, 足以让一个人名留青史。是人都有私心,总希望这个读书人的桂冠由己方夺得,留有悬念,且顾永良的年轻足以让考官有足够的理由反对把他排在第一。 他又看了看人群中的简瑜, 这家伙倒是心大,此时如果他能上榜的话应该早就接到通知了, 但顾永良的成绩已出来, 他那边还没有半点动静,大家都知道这是落榜了,即便这样,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没有一丝勉强的意思。 方仁霄也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帮忙招呼人的简瑜,不由得欣慰地捋着修剪完美的胡子,笑道:“瑜哥儿是心宽的好孩子,让他在这里住上三年,学业肯定能有所进益。” “嗯,看他的意思,到时可把妻儿一起接过来。”顾青云当然赞同,简瑜虽然偶尔行为跳脱一点,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是清楚的,这种心里有数的人他很是喜欢,住多久都没问题。 因为周围住的都是官员,品级或高或低,金榜题名是件大喜事,又有鞭炮声响起,寻声上门的人也越来越多,顾青云接着还得去和别人寒暄,顺便接受一下别人的恭贺。 等来顾家祝贺的人群逐渐散去后,顾青云马上叫来顾三元:“让我看看还有谁榜上有名?” 顾三元递过来一张纸,这是他刚才去找来的名单。 这种消息一向流传得很快。 顾青云接过来迅速扫了一遍,寻找自己熟悉的名字。 会元是江浙地区的人,姓苏,今年三十五岁,年纪轻轻就中举,名列前茅,只是在考会试时屡次不中,这次是厚积薄发。 看到这条信息,顾青云摩擦着手指,沉吟了一会,觉得自己大儿子考不过他也能说得过去,等过段时间礼部印刷的会试题集出来,自己一定得好好看看。 虽然说他每年都会看这些试题,保持对科考的敏锐性,但这次不同,上面会有顾永良的答案,更是得好好看一下。 之后他的目光继续往下瞧,略过不熟悉的名字,直接寻找自己认识的人。 庞庭深是第十名,想一想他的年纪就知道这个震撼性了,这虽然不是本朝建立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但也是排在前三位。顾青云记得很清楚,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封尚书当年不满十六岁就考中进士,当时的名次列在第二十二名,轰动一时。 不愧是庞喜林的儿子!顾青云挑挑眉,嘴角微翘。 顾永良的好友和同窗——大理寺卿之子姚炳排在第十一位,卢开云是三十四名,何智排在后面六十八名,殿试保持状态的话,应该不会掉入三甲。 没想到何智第一次来京赶考就考上了,以前一直没见他有动静。他比自己小两岁,三十九岁考中进士也不算晚。 顾青云再看看排在前面的名单,这一科的进士,取中的人年纪都是较轻的,和他们那一科有得一拼,就是不知道其中未婚的人有多少。不过如果三十岁以下还未有妻子的话,肯定很受欢迎,顾青云就是看中也不一定能抢得到。 但顾青云认为超过二十五岁还没有成亲或没有未婚妻的话,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就是新科进士知道自己的价值,待价而沽,顾青云不喜欢。当然,庞庭深不算,他今年才十七岁,年轻得很。 此时顾永良也走到顾青云身边,一起探头看了,接着这张白纸传递到其他人手里。 “原来何叔也考上了!”简瑜看了一眼方仁霄和连氏,笑道,“外公,姐夫,你们说我到何叔这个年纪是不是也能考上?” 方仁霄曲起手指敲了他一记:“不长心的家伙,老是耍小聪明,以前念书不认真,你要是再努力点,今天榜上也会有你的名字。” 简瑜捂着额头大叫:“外公,别人家是对待落榜生小心翼翼,您对我还是那么粗暴,我就知道,您最疼的还是姐夫和良哥儿。”声音非常夸张。 “咳咳。”顾青云干咳几声,脸上充满了笑意,“现在老师最喜欢的是你,老师喜欢谁就爱打谁,瑜哥儿,你留在这里再住三年吧。” 简瑜一听就愣住了,他看了看满脸期待的连氏和简薇,摸摸脑袋,嘟囔道:“我再想想吧。”如果住在这里,这三年里自己该过的日子自己明白。 他忍不住咕哝:“人生老是围绕着科考转还有什么乐趣?我都是举人了,家里不愁吃穿,又有人当官,走出去都比大部分人有地位,去哪都不怕,还要再学?那些经义我一看到就头疼,还不如出海去看看这大好世界呢。”内心深处,他真怕自己一辈子都念书科考去了,如果不趁着年轻到处走走,等到年老想动都难以动弹,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顾青云耳尖听到了,他惊讶地看了一眼简瑜。 他没想到这个嫡亲的小舅子会有这种想法,难怪能和顾景聊得来,甥舅两个时常在一起聊天,幸亏不是同辈,如今风气又开放,要不然两个人还不能如此。 方仁霄没听到,否则肯定会生气,在他的心中,有条件的男人读书科考入仕才是正途。 接下来的几天,继续有人送礼来贺喜,尤其是顾青云的下属官员,更是第一时间送礼过来。 收到他们的贺礼后,顾青云想起卢侍郎,他的大儿子再一次落榜,相对于二儿子已经在外任职正六品通判,这个大儿子的前途还是未明。这就导致顾青云不用送礼了,还得在他面前收起自己的喜意。 当顾永良闭门读书,为殿试做准备时,他们家没有急着庆祝,顾青云高兴过后,继续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来,天天加班,有时加到夜幕降临,还得时常到各个船坊去视察工作,重点检查船只的建造情况。 这些船只不是普通的商船,而是战船,自从他上任以来,一直在组织工匠改进火炮,使之威力更大,操作更安全。那时的银钱还不多,就算他利用户部的关系来申请资金,因为种种原因,得到的资金不多,改进的时间就得更长。 情况在去年发生变化,夷州的事情曝光后,户部一下子变得大方起来,于是在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后,进度极快。 等战船改造完成,定型后,还得训练士兵如何瞄准,这些都需要用到一定的数学知识,不能单靠经验和运气,只是到了这一步,培训就有些难度了,不说其他,单是学会抛物线就让那些优中选优的士兵们头疼不已。 再难也要学!顾青云能感觉到战争的逼近,虽然现在还有人在小报上为是否出兵争执不休,但朝中的官员却很少再发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在野党在出谋划策,相互打嘴炮,依然很热闹。 顾青云默默地闭上嘴巴,不再像过年前那般披上小马甲和人论战。 所以现在他是忙得脚不沾地,属下一帮官员也跟着忙起来,时间久了,他们还暗暗抱怨,觉得顾青云太过于严厉,对工作的标准要求过高,有向赵大人发展的趋势。 当然,这是顾青云的耳报神告诉他的,他只顾不知。 当顾永良在进行殿试时,顾青云不在京城,他在南京的船坊查看船只建造情况。 这次,顾青云终于能和方子茗见面了。 和地方官员吃过饭喝过酒后,顾青云没有回知府给他准备好的院子,直接跟着方子茗回家。 等两人被扶着进入马车,渐渐远离其他人后,顾青云和方子茗直起身体,脸上的醉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在马车里面面相觑,半晌没说话,只顾着朝对方的脸上打量。 刚才在酒席上是很激动,但因为有顾虑,反而不怎么和对方叙旧。 顾青云看着方子茗下颌蓄起的美须,再看看他白皙的皮肤,依然俊美的脸庞,很是妒忌,伸出手捏捏他的手臂:“子茗,你的变化不大,除了有胡子。”俊美的中年大叔,浑身洋溢着成熟的气息,让他差点不敢认了。 方子茗得意一笑,看着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笑道:“你的变化那才叫不大,看不出有四十多岁了。”他捶了一下顾青云的手臂,唏嘘不已,“咱们有十几年未见面了吧?” 在这一打一闹间,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已经消散不见,毕竟他们时常通信。 “嗯,是很久,有十二年了。还有什么叫四十多岁?我才四十一。”顾青云强调一遍,年龄的事可不能马虎。 他又忍不住感叹,地方长官每年都要进京述职,方子茗的品级还不够,等他的品级上了四品才可以每年回京,否则就得皇帝特意下旨,那就不在此列。 顾青云出差那么多次,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一次都没来过南京,这次要巡查船坊,这是第一站,要不然他估计还不会来到这里。 方子茗想为他倒一杯热茶,一边故意笑道:“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没蓄胡子?” 顾青云阻止他的动作,道:“我不想喝茶,今天晚上喝了一肚子的水,你们谭大人喝酒太厉害了,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在席上昏昏欲睡,刚才肯定得横着出来。”谭大人是南京知府,也是方媛儿未来的公公,有方子茗的关系在,今晚的酒宴很是和谐。 “被逼急了,你还是用这一招,多少年都不变。”方子茗取笑他。 第227章 改进 “招数不在老, 有用就行。”顾青云得意地挑挑眉。 方子茗无奈地摇摇头,为他的厚脸皮。 “如今小石头已经殿试了吧?”方子茗突然问。 顾青云一怔, 随即颔首:“是的, 今天二十一日,是殿试,要到二十六日或二十七日才可出成绩, 到时就可知晓具体名次了。”希望他能及时赶回去,最起码可以看到他家大儿子跨马游街的风姿。 第210节 “你放心,会试第二名,不是状元就是榜眼,一般是一甲。”方子茗安慰他, 又说道,“希望有一天我家瑞哥儿也能像小石头一样金榜题名。”方子茗自从知道顾永良的成绩后, 高兴之余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有那么一天。 “不一定是一甲, 像我们那一科的钟闵,他殿试就落在谭子礼后面,从会试第二名变成二甲第三名。殿试发生什么事都说不准。”顾青云阻止方子茗争辩,笑道, “咱们不说这个了。瑞哥儿如今升到甲院,我得空还去皇家书院问过, 夫子们对他的印象很好, 认为他读书勤奋,有悟性。”怕他受欺负不肯说出来,自打方瑞入学后, 顾青云就叮嘱顾永辰照顾他,之后他也时常去看望,顺便和那些夫子们叙旧。 这毕竟是方子茗唯一的儿子,不能长歪。再说了,还有他爷爷奶奶在呢。 “他哪有那么好?今后有小石头六七分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话虽如此,方子茗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顾青云没有对他言不由衷的话语发表任何意见。 “你是不是要挪个位置了?”两人闲聊了几句,不大一会儿,顾青云就开口问他,他都看到方子茗的管家知棋来京城了。 “嗯,我想谋求一个知府的位置。”方子茗承认,又瞪了他一眼,“上次不是在信中说了吗?难不成你看不懂我的暗语?” “当然懂,我这不是想再问问嘛。”顾青云嘴角微翘,到底在席上喝了酒吃了饭菜,这时马车一个晃动,就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方子茗嫌弃地捂住嘴,动作夸张,眼睛斜睨着他。 要不是他们中间还有张小茶几,顾青云恨不得扑过去打他。有必要把嫌弃做得那么明显吗?谁不知道谁啊,都是经过科考出来的人,连在马桶旁边吃饭都做过了。 “对了,小鱼儿的婚事你打算定下哪家?”方子茗说起自己一直关心的事。 一提起这事,顾青云就发愁:“小石头的婚事我好不容易才弄好,现在轮到小鱼儿了,他如今又不在京城,想问他意见都不行。”幸好小儿子已经是举人,自身优秀,又有个出息的兄长,可以选择的范围大。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就行,小孩子不懂什么,只会捡好看的。”方子茗不以为意。 “那你当初为何死活不肯成亲?难不成那时你不懂?”这话顾青云就不爱听了,大家都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少年人心里怎么想的都知道。 方子茗一窒,摸摸胡子不说话了。 顾青云得意笑了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你还记得谭子礼吗?” 方子茗瞪他。 顾青云尴尬一笑,放低声音:“其实谭子礼有个女儿,薇儿觉得很不错,只是你知道的,我和谭子礼的关系不怎么样,就放弃了。”他们两家在各种场合容易碰到,包括内宅也是如此。 方子茗想到顾青云和谭子礼的关系,赞同地点点头:“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你再看看吧。” “小鱼儿我还不大担心,我担心的是小丫。”顾青云把顾景的事说完后就道,“如今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想让自己的后辈做官,要找到合拍的人很难。”他曾经考虑过勋贵的次子、三子之类的,只是这些人不是非常有出息,早早被人预定,自己抢不过来,就是溜鸡逗狗,没有什么大的出息,有些人还不学无术,和顾景不是一路人。 想来想去,还是找户读书人家比较合适,起码有共同语言。至于顾景想出外走走的想法,只能看以后的情况如何了。如果做个地方官,还是可以到处跑。 “那是不容易找,得很谨慎才行,女儿家一旦嫁错人就很难回头。”方子茗对这个很有感触,“以前姝儿、媛儿尚未订亲时,我们也是整夜发愁。”他家女儿容貌太盛,就算是深居简出,仍然有狂蜂浪蝶出现,起码那段时间他就偶遇过几位少年郎,让他烦不胜烦。 说到这里,顾青云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哈哈,记得以前我们见面总会说起朋友的事,读的书,念的诗,看的画,其他人有趣的八卦……如今一见面倒是说起孩子了。”方子茗开怀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只听他继续说道,“是不是以后就说起孙子了?”一说到孙子,方子茗就郁闷了,他年纪还比顾青云大两岁,偏偏人家孙子都出来了,自己的儿子还在书院念书,今年才十四岁,想要孙子得等好几年。 顾青云一听,觉得有理,呵呵一笑。 两人一边说着话,很快就回到方子茗居住的地方。这是距离官衙不远的三进四合院,天色已黑,就着灯光,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院子中的景致。 院内的夏氏和双胞胎姐妹很快就迎出来,大家相互见礼后,顾青云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还多看一眼姐妹俩,女版的方子茗,容貌极美。 这些年顾青云在各种场合见过很多女子,但无疑的,少女中,眼前的两姐妹容貌排在前列,的确极为好看,她们的皮肤白皙娇嫩,烛光下都有满室生辉之感。 夏氏很是热情,看了一眼旁过满面红光的方子茗,笑道:“你能来家里,大家都高兴,非常欢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方子茗赞同:“今晚咱们抵足而眠?”神情跃跃欲试,毕竟十二年未见了。 顾青云无语地看着他,虽然十分感动但还是拒绝了:“在房里再加上一个床榻就行。”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睡?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养成这个爱好。 方子茗见他不同意也不在意,就道:“好吧,听你的。”其实心里还挺委屈的,这不是突然见到他一下子太高兴了吗?他还当自己很想和他同床共枕? 夏氏掩嘴一笑,忙让人下去安排。 等顾青云和方子茗喝了葛根解酒汤,洗漱完毕,前院的客房里床铺已经铺好了。 今天赶了一天的路,顾青云想到明天还得去船坊视察,就早早躺在床上,方子茗也是如此。 “我听说船坊那边的船只改造很大,你有把握吗?”两人交流完其他事,犹豫了一会儿,方子茗终于开口问。 顾青云沉默了一下,这才组织语言回答:“记得海外贸易刚刚展开时,我们的船只还没有其他国家先进,这是因为对面大陆的国家常年发生战争,武器发展很快,而我们承平已久,火器还停留在立国初期的水平。自从用火器稳定边疆后,火炮的研究就停滞起来。幸好后来朝廷开启海外贸易,大家见识到别国的战船更好,朝廷这才下定决心仿制和研究,于是有了几年前的事发生,连商船也跟着受益,速度增加,我们回家的时间都缩短了。”否则现在还得再研究。 说到这里,顾青云很是高兴。夏朝不是平行时空的满清,这是汉人统治的国家,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但对外交流的态度还是很自信的,多年的发展让本国的知识分子眼界跟着开拓,认识到天底下还有很多国家,而不仅仅把目光局限在夏朝本土上,大家对别国先进的技术还是很乐意吸收的。 “然后?你主要改动了哪里?” “我就是改动火炮,咱们的火炮在攻城和守城方面是好的,但野战不行,炮体十分笨重,很难迅速转移。你知道的,我之前不是喜欢看西洋那边的书吗?因为来往日多,我还让王家的人帮我留意有关武器方面的书籍,加上被其他人带入我国的书,等我知道后就想方设法借来看,原汁原味,还真有收获。”说到这里,顾青云就有些得意,自己没有做白工。 他以前在翰林院和户部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在工部任职,但出于某种考虑,他还是一直关注武器方面的发展。 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他总算是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皇帝让工部研究武器时,顾青云一接到工部尚书布置的任务,不久就有了头绪,有个方向研究。有了别国先进的武器做样板,还愁仿制不出吗?他对工部的那帮工匠非常有信心。 “西洋武器真比咱们强?”黑暗中,方子茗微微讶然的声音响起。 “嗯,当然。反正我做了改动,还试验过了,陛下和内阁那边很满意,如今就得督促各个作坊动作加速。”顾青云没有说具体的改造,这是秘密,就算是对方子茗也不会说,免得给双方惹来麻烦。 方子茗自然知道这回事,没有再继续问,反而对顾青云面圣的经历感兴趣。 “当时我的品级最低,还轮不到我出面,万事有咱们尚书大人解说。”顾青云想起半月前的情形就忍不住暗叹一声,这种露脸的事还轮不到他,不过他倒是和工部尚书扯上关系,毕竟皇帝视察之前他得先教会上官如何展示新火炮的优点。 往好的一方面想,如果事情顺利,那这次他们整个工部都有功劳。 “那你还是露脸了?”方子茗语气很是肯定。 “是的,最后陛下把我和虞衡司郎中叫过去勉励一番。”顾青云打了个哈欠,想到皇帝和自己说话时手背上非常明显的老人斑和凸起的青筋,心里就不是滋味。 两人一直聊到半夜,直到顾青云实在撑不住了,抵抗不住几十年养成的生物钟规律,两人终于开始入睡。 第二天吃过早膳后,方子茗去衙门点卯,顾青云就到船坊查看火炮安装情况。 之前经过和工匠们的讨论后,就把新的火炮修改一番,把管壁加厚,炮管不是一样粗,而是从前面到后面渐渐变粗,再把倍径改大,试验过后,这种火炮的射程比老式火炮高,还增强杀伤力,比起以前的火炮还不容易膛炸。大家都很满意。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在火炮的炮身上安装有准星和照门,这是为了方便瞄准,两旁还铸有炮耳,方便架设在炮车或炮架之上,以便调整射击角度,这样的操作比以前更为方便。[注] 其中的准星和照门他们没有拿来就用,而是经过一番改动,自我感觉比西洋那边的更好。 这种火炮得到了军方的好评,但具体的效果只能看实战。 顾青云知道西方的军事学已经和数学结合在一起,以后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比如火炮手就得学习数学。之前他翻译《几何》时,和外国人交流时,知道西方已经认识到军事与数学的联系。 和他一起翻译的神父就在书里说过“借几何之术者,惟兵法一家,国之大事,安危之本,所须此道尤最亟焉”的话,顾青云深以为然。 他还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上奏章,说明几何知识是精通兵学所必需的,以后要找一批人来学。 第228章 状元 这奏章不急一时, 现在就算呈上去了,可能也不会引起重视, 还不如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顾青云想到这里, 就定了定神,迅速下马车。此时,船坊的门口前已经有乌泱泱的一群人在等候了。 视察船坊的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 中间只出了一点小问题,在大家的努力下很快就解决了。 外界依然歌舞升平,岁月静好,但敏感、消息灵通的人知道,战争的脚步已近。 顾青云一共在南京待了三天, 在这三天内,他住在方子茗家里, 空闲时间, 两人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又对某些事情交换意见。 这几年来,他们是一直通信,但信中的内容不可能说得很详细。 顾青云极为高兴, 时间和空间没有让他们的感情变质,反而愈发深厚。 与此同时, 顾青云发现方子茗成长得很快, 或者说他的厚黑学学得很好。 面对方子茗的坦白和倾囊相授,顾青云十分感激,认真听了, 然后只能无奈地摊摊手,说道:“不行啊,和你们这类人玩心眼,我不行的。”脑子转得那么快,一句话可以解读出几个意思,他能做到的时候不多,这是在为难自己。 方子茗深吸一口气,斜睨着他,面无表情:“真的有那么难?” “对你而言犹如吃饭喝水般简单,对我而言很难。”顾青云老实承认,他不想费尽心思去琢磨上官的喜好,不想把一句话猜来猜去,也不想在上官前面如何更好地突出自己的功劳,更不想琢磨如何升官。 “如果上次面圣,你会说话,指不定现在连四品官都到手了。”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又在他眼前转了转,叹道,“算了,知道你不是这种心思玲珑之人,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亏我还和你说了心里话。” “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陛下不会让我现在调走的,如今正是关键时期。”顾青云摇摇头,火炮改进这件事他从头跟到尾,换了别人会比较麻烦。 此时他们正站在前院的二层阁楼上,这里是藏书室,放有方子茗历年来收集的书籍,门口有人守着,两人说的话不会被人听到。 “真搞不懂你是如何做到工部郎中的?”方子茗嘟囔了一句,“还是被人从户部挤兑过来的。”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不想和他说话了。郁闷,这说到他的尴尬事了,从户部平调到工部,在外人看来,的确是贬了,只是他的人缘还不错,没有明显得罪过别人,就没人跑到他面前开启嘲讽模式。或者说,大家还是会做人的,风水轮流转,不会逞一时口快,相互留有余地。虽说他后来升了品级,算是因祸得福,但顾青云还是有点点郁闷,毕竟他在户部做得好好的,突然被调走。 “只要管住自己的嘴,过了那一刻,别人也不会让我再发表意见了。”顾青云终究还是闷声回答,这可是他的绝招之一,走的是嘴拙能办事的路线。 总结起来,还是那两个字:慎言! “好吧,看来是我多事了。”方子茗很是无语,半晌终于憋出了这一句。 顾青云嘴角翘了翘,搂着他的肩膀道:“哎呀,你不必传授我经验,每个人的性格不同,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我。” “说的也是。”方子茗知道他志不在此,把大部分的心思用去琢磨他的算学书,也不以为意,他迅速转移话题,“我这里有前朝启光皇帝的一本野史,我知道你喜欢看,特意给你买回来了。”说完就走到第二个书架,从最顶层拿下一本书。 顾青云这才知道方子茗为何把自己拉到阁楼,闻言很是高兴:“好,我喜欢看这个,我对启光年间的事都很好奇。”他当年对穿越皇帝的事感兴趣。 把书接过来后,顾青云发现书有些旧了,还有几个虫蛀的洞,嘴角抽搐了下。 “这是南京不知谁家的败家子落魄后把先祖收藏的书给卖了,我恰好碰到,还一连买了好几本,价值不算高。”方子茗拿出手帕擦擦手,一边解释道,“以后指不定我们的后辈们也有这么一天,把我辛辛苦苦收藏的书廉价卖出去。”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顾青云觉得有理。没有永远昌盛的家族,世事无常,谁知道哪天就败落了呢?不过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觉得人生无趣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教育好子孙后代,能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离开的日子很快来临,四月二十五日早晨,在码头上,顾青云和方子茗挥手告别,等岸上的人影逐渐变小后,顾青云的眼眶不知不觉中就湿润了,好半晌,他挥动的手才慢慢地放下来。 旁边的下属们默默无语,眼睛看向别处。 顾青云眨眨眼,风一吹,一点湿润很快就消失了。 一路无事,从南京到京城,途中还顺便去查看某个河堤,回到京城时,时间已经是二十七日。 顾青云见快到中午了,看着米主事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就说道:“你们先回家,大伙旅途劳累,下午休息,明天再正常上值。” 众人一喜,米主事看了其他人一眼,率先拱手笑道:“多谢大人体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顾青云点点头,见他们不动,就坐上小满租来的马车,先走一步。 刚上马车,顾三元就钻了进来。 “阿叔,我打听过了,贡士们还在皇宫里,金榜还没有贴出来。”顾三元知道他的心思,刚到城门口第一时间就去问起殿试的情况。 “那就好,看来我回来得正好合适。”顾青云一听高兴极了,总算是没错过大儿子的喜事。 他看了下身上发皱的官服,打算先回家换衣服再说。刚下马车,门房一看到他顿时大喜,叫道:“老爷,您回来了!” 第211节 顾青云点点头,进了门,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看见顾三元正在指挥下人从马车里搬行李下来,就把他叫过来,吩咐道:“我看你都累了,待会另外找个人到工部跟王员外郎说我回来了,顺便到司务厅帮我们请半天假。”朝廷这方面的制度还是很严格的,他出差回来就得先到工部内部的司务厅报告,如果是请假的话还得去销假。 知道今天是公布殿试成绩的日子,顾青云下午就不打算去上值了,肯定得到街上看一看才行。不过以防万一,怕被有心人看到,还是先把手续完善。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其实可以明天早上再去办理的。 “叔,我去就行,我不累。”顾三元摇摇头,这种事情他熟门熟路,除了方忠管家,交给别人他可不放心。 顾青云见状,就只好同意了,他刚往里面走几步就看到简薇和顾景迎了上来。 “才几天未见,你们这么热情来迎接,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顾青云咧嘴笑道,牵起简薇的手,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没去酒楼那里等待?”他知道简薇他们肯定早早就订好包厢,要看新科进士跨马游街的。 “外公外婆已经在那边等了,我就想着良哥儿还没那么快,兴许你能赶回来,就准备再等一等。”简薇柔声道,抬眼紧盯着顾青云看了又看,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就暗暗叹了口气。 工部的活比户部辛苦多了,但夫君的精神比以前还好,神采奕奕的,让她有些不解。 顾景挨着顾青云,微微一笑,脆声说道:“爹爹,我和娘亲今天一直在等待大哥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报喜。娘亲坐立难安,听见您回来,她可高兴了。” 顾青云一听,侧头看了看简薇,见她眼里含着笑意,整个人浑身洋溢着喜悦,同时手掌紧握,就知道她还在紧张。至于紧张什么,不容置疑。 顾青云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安慰道:“虽然比平时迟了点,但不是每次都那么早的,像上次,就拖到中午成绩才公布,你不要紧张。”他又转头盯着顾景,“那你呢?” 顾景抿抿嘴,羞涩一笑,回道:“我也想爹爹,爹爹这次去了好久,以后还得出京办差吗?” “嗯,有需要的话,这是没办法的事。”顾青云老实回答。 简薇和顾景有些失望,不过两人早就知晓,只还想再问一次罢了。 “对了,薇儿,行礼中有两个箱子是子茗让我捎带回来的,你记得让人及时送过去。”去的时候王氏和方瑞有两箱东西让他带,回来时方子茗那边又有两箱。 “好,这次去南京正好可以见到堂舅舅和舅妈他们,他们还好么?”走回后院,慧香早就让人把热水准备好了,顾景去了堂屋,简薇就帮顾青云解下衣服。 顾青云阻止她想帮忙自己搓背的想法,笑道:“你们快点去准备,等我洗漱完我们就马上出发。” “不用膳了?我都让厨房准备好了。”简薇帮他找出一套新缝制的福青色长袍。 “不用,到酒楼再吃也行。”越接近时间,街上的人就越多,顾青云怕去晚了就不容易进酒楼。 幸好,等他们到达的时候,新科进士们还没有走到这条街,不过此时成绩已经出来了。 方仁霄和连氏见到顾青云,双眼放光,顾不得叙说别后的情感,只颤声道:“殿试成绩出来了,咱们良哥儿,良哥儿是状元!” 顾青云脚步一个趔趄,差点碰到一旁竖立的屏风,他脑袋空白了一瞬,简薇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 “状元?!”简薇的声音又惊又喜,表情不可置信。 “是的,就是状元!管家已经打听清楚了。”方仁霄把手中的纸张递给顾青云。 还算端正的字体映入眼帘,顾青云快速扫了一遍,果然,顾永良的大名排在榜首。 竟然是状元?顾青云揉揉太阳穴,在包厢内来回踱步,这是他设想过的最好的情景了!他没想到皇帝会点大儿子为状元,他觉得有个榜眼或探花就心满意足了,再不济像他一样是传胪,那样父子两传胪也还不错。 他觉得是状元的几率最小。 只能说,惊喜来得太快,让他猝不及防。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继续看下去。 榜眼是原先的苏姓会元,探花竟然是庞庭深!至于其他人的名次,除了卢开云从三十四名提到第二十名外,其他人的排名变化不大。 第229章 恍惚 “好, 状元好!”顾青云把纸张传给简薇,咧嘴笑道, “咱们良哥儿做得不错。”心里高兴极了, 自己家竟然出了一个状元!他记得前世看过文献资料,历史上的状元似乎有七百多人,这个世界虽然从宋朝后的历史不同, 但状元的数量应该差不了多少。 虽说状元最后不一定很有出息,不一定能当上高官,但能成为一二品官员也是有的。顾青云没想那么远,他只是觉得顾永良已经达成了科考的最高成绩。至于以后的路如何走,到时再说。 于是, 整个包厢里霎时洋溢着喜悦之情,就是旁边侍候的下人也面露喜色。 简薇见其他人还在抒发情感, 想到顾青云没有用午膳, 就让小厮到酒楼厨房点上一碗鸡丝面。 等香喷喷的鸡丝面端上桌面时,顾青云摸摸肚子,笑道:“都兴奋得感受不到饥饿了。” “新科进士们还没走到这里,你快点吃。”简薇烫好筷子递给他。 “娘子, 你对我真好。”顾青云很是感动,又故意瞥了某些人一眼, “不像有些人, 这么多天未见,都没说想我念我什么的,眼里没我这个人。” 某些人哭笑不得, 连氏慈爱地笑道:“都这把年纪了,还和儿子争风吃醋。”面上却笑得合不拢嘴。自家的重外孙们有出息,外孙女的这个夫婿选得好,这些年来对他们二老一直是恭敬有加,但有时又调皮得很,像这种跟儿子吃醋的事他可没少干,让他们二老体会了一把养孩子的酸甜。 她可是知道,每次青云吃醋时,自家老头子可是暗暗高兴,这种被人争抢的快乐是他所喜欢的。 连氏看着眼前的一幕,又看着自己手边目瞪口呆的外孙,拍拍他的手,笑道:“瑜哥儿,你还想吃吗?” 简瑜展开折扇使劲地扇了两下,摇摇头:“刚吃了没多久,外婆,您放心,我饿了会说的。”他们早早就来了,午餐自然在这里吃,刚才姐夫没来之前,他们还和其他包厢的人聊天呢。 隔壁正好是卢家。 顾景见顾青云如此模样,连忙给他在小碗里加一点点醋——分量正好是顾青云喜欢的。 一旁的方仁霄看着这些,含笑不语。 到底养气多年,经过刚才的兴奋后,大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见桌子上还有着茶水和点水,又是一家人,顾青云没有客气,直接吃完这一碗面。 之后方仁霄就问起顾青云出差的事。 顾青云简单说了几句就没再说了,这毕竟是在外面,怕隔墙有耳。 方仁霄自然不会再问,他只知道没出什么问题就行。 于是大家开始等待,用聊天来打发时间,主要是说起他们买房的事。 是的,在顾青云出差的时候,他们终于和后面的那户人家谈妥了价格,一共两千二百两。 顾青云看了看简薇,没有问钱是否凑够。 接着大家又说起方子茗的事,比如姝儿和媛儿她们什么时候出嫁的问题,讨论得兴致勃勃。 顾永良他们还没来。虽说新科进士们是骑着马,可在这大街上可没有策马狂奔的地方,几乎是走着的,自然速度极慢。顾青云等人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自然没有不耐烦。 “咱们辰哥儿以后可要更加努力了。”顾青云想到老家的顾永辰,不由得笑道,“只希望他不要读书太刻苦伤了身体才好。”一般而言,在一个家庭里,哥哥出息了,其他兄弟肯定有压力,处理不当的话,很容易产生矛盾。 顾青云当然不会认为其他家庭的兄弟有矛盾,甚至还有兄弟阋墙的悲剧,自己家的孩子就会一直相亲相爱,不争不妒。这是十分难得的事,不过他相信,只要疏导得当,应该不会产生什么大问题。 幸亏自己只有三个孩子,孩子少,就可以投入更多的精力来好好教导,这样长歪的几率就会降低很多。 方仁霄捋着胡须,沉吟道:“咱们辰哥儿有分寸,这个倒是不必担心。” 简薇却想起从未蒙面的孙子:“夫君,壮壮的大名你想好了么?他都快一周岁了。”因为宁瑶怀孕时孕吐得厉害,等孩子生出来后,虽然健康但体重偏轻,因此就被顾大河取了个小名叫“壮壮”。 当时顾永良跟他们说时,方仁霄等人都无语了,该说幸好没叫“狗剩”吗? 顾青云想起自己“栓子”的小名,倒是觉得正常,反正只是小名而已,像小石头、小鱼儿不都是这么叫过来的吗? “离一周岁远着呢,才八个月,不急,我再仔细斟酌斟酌。”顾青云嘴角抽搐了下,又看了一眼方仁霄,老师是不肯帮着取名字的,按惯例,是由他这个当爷爷的来取。 说实在的,没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儿,他这当爷爷的真实感不是很强。 他们顾家的辈分是“永传昌盛,兴延继承”,孙子是“传”字辈,要翻书找个好字才行,不能随便。 “下个月良哥儿要回乡祭祖,你要快点想好。”简薇不想催他的,只是想到没多少时间了,夫君还在磨蹭,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一直没能决定下来。 “好好好,不用催,很快的。”顾青云连连点头。 “小孙子的大舅舅这次又没有考上……”简薇声音放低,“照我看,还不如以举人之身补缺,他们宁家又不是寒门。”不愁没有门路。 顾青云摇摇头,宁瑶的大哥如今还很年轻,还有机会再考,他一个勋贵子弟这么努力念书,肯定想金榜题名,正经入仕,不甘心止步于举人。他有预感,有顾永良的例子在,宁承言把儿子送到他这里的时间不远了,先前还扭扭捏捏,现在孙子都生下来了,两家关系更为亲近,肯定不会客气。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鼓噪声。 “来了来了!状元来了!进士老爷们来了!” “到哪了?到哪了?” …… 顾青云等人一顿,随即停止交谈,侧耳倾听,果然,外面隐隐传来锣鼓声,声音逐渐变大。 “有一个问题,待会你们谁去把花扔给良哥儿?”顾青云突然严肃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大都把视线投向顾景。 顾景跃跃欲试,嘴里却谦虚道:“爹爹,我扔不准的,现在外边有风。”她虽然练习过射箭,可练习的时间不多,没有哥哥们五十步穿杨的本事,尤其是爹爹,扔小石子那叫一个快狠准,指哪打哪。 “这鱼龙混杂,抛头露面……”连氏有些迟疑。 “不打紧,现在不比以前,我还见公主带着一伙勋贵女子穿上男装就直接在大街上跑,这不是立国初期了。”顾青云不以为意,就算现在皇太后还活着,可常年卧病在床,影响力已经接近于无。 要不是这世间对读书人家的女儿要求还苛刻点,顾青云肯定会时常带着长大后的顾景出去多走走。 方仁霄赞同,神情有些怀念:“你和小丫一起,让良哥儿多戴几朵。” 连氏知道他的意思,笑道:“这个位置是十八年前我们坐过的,当时青云打马从这里经过就是良哥儿扔的花,现在轮到良哥儿了。”他们选择性地忘记当时的顾永良才三岁,力气不足,最后是由顾三元把花扔下去的事实。 随着锣鼓声越来越响亮,街道两旁的人们兴奋度大涨,喧嚣声也随之大起来,受此气氛的影响,顾青云等人都站起来,立在窗户旁边看着新科进士们来的方向。 “来了来了!”众人大喊。 顾青云看着底下乌泱泱的百姓,又看看对面茶庄窗户和左右窗户探出的人头,不由得感叹:国人爱看热闹的性子真是一直没变。 不过对面的人竟然是谭子礼!他今天和自己一样请假了?顾青云有些惊讶。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点头致意,没说话。 他们没等多久,一刻钟后,队伍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先是敲锣打鼓的队伍,再是一队御林军,然后就是骑着马的新科进士了,状元在前,榜眼和探花在后,之后是传胪等人。 顾青云看着打头的顾永良,今日的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比往常看起来更为俊俏,心里喜悦非常,一种欣慰之感油然升起。 人们开始议论新科进士们的相貌和名次,顾永良的名次频频被提起,不断有东西落在他身上,他往哪里看,哪里的女子就尖叫不已,只是当少女们知道他成亲生子后,面容稍显稚嫩的庞庭深就更引人关注,不断有鲜花、香囊、手帕落在他身上。 才十七岁的探花郎!一门两进士,父子皆探花! 顾青云知道,今天过后,眼前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一举成名天下知”。 见顾永良左顾右盼,终于朝这边看过来,顾景紧紧地挨着顾青云,叫道:“爹爹,大哥看这里来了!” 顾青云见她难得这么活泼,心里很是高兴,大声道:“你赶紧扔给你大哥。” “好,那我扔了!”顾景凝神,叫道,“大哥,看这里!” 这时的顾永良总算看到他们了,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朝这个方向挥挥手。 这边百姓的欢呼声轰然响起,气氛热烈得不行。 顾景受此气氛的影响,很是兴奋:“大哥,给你!”手中尖锐的枝条早已被绸布包得严严实实,盛开的石榴花直接往顾永良的方向飞去。 第212节 “啊!”顾景惊呼,她抛的花方向被风吹歪了,没有落在顾永良附近,反而直直地落到庞庭深的身前,掉在马背上。 庞庭深捡起花枝,抬头看了一眼顾景,又看到旁边的顾青云,用力地挥挥手,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几乎是闪闪发亮,脸颊上的酒窝清晰可见。 顾景被众人一齐瞩目,面上虽然保持镇定,脸蛋却有些红了。 顾青云看了她一眼,干咳一声,举起自己手中的花枝,朝顾永良微微点头。 这次花枝乖巧地落在顾永良身前,被他一把捞在手里。 顾永良笑了起来,把红艳艳的石榴花簪在自己的头上,朝顾青云等人使劲挥手。 顾青云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恍惚,他想起十八年前在这条街上发生过的事,岁月如流水,一转眼,自己已经四十一岁,当年才三岁的小石头高中状元,自己当时暗地里的想法成为了现实。 人生真是莫测啊。 第230章 不喜 想到这些, 顾青云心中很是骄傲,同时又有些惆怅。 底下的人群看着二楼的顾青云, 又看看顾永良, 两人那相似的容貌很容易让人猜出有亲缘关系,都应景地欢呼起来。 “如果瑶瑶和孙子在就好了。”看到这画面,简薇忍不住感叹。这是顾永良短短二十一年最荣耀的时刻, 她知道宁瑶肯定很想在这里看到。 “回去我就把它画下来。”顾景若有所思,睁大眼睛认真看着。 等顾永良他们走过后,人群逐渐散去,一边走一边还讨论着,顾青云等人也回到家里。 一回到家, 顾青云不顾顾景的目光,拉着简薇到卧室, 急切地说道:“薇儿, 你去探探小丫的口风,看她是不是喜欢庞庭深。”他心里着急得很,刚才在街上发生的事让他很是警惕。 简薇一愣:“喜欢庞庭深?不可能!咱们小丫还没开窍呢。” “怎么不可能?”顾青云有些焦躁地在屋里转圈,“我都看到她害羞脸红了!”郁闷, 不小心把花扔在庞庭深身上,那臭小子竟然还对着这边笑笑笑! 如果说之前顾青云觉得庞庭深这位少年郎有才华, 长得顺眼, 又是自己好友的儿子,从而喜欢他的话,那现在一知道他可能和顾景发生纠葛, 那点喜欢就淡下来。 庞庭深是长子,庞喜林又从来没说过两家结亲的事,顾青云慎重考虑后,当然不满意。 “脸红?不一定是因为害羞,还有可能是兴奋、尴尬或激动。”简薇见顾青云还在团团转,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仔细思考半晌,又继续分析道,“小丫面皮薄,情绪一激动就容易脸红,因为这事,以前她还不高兴,长大后就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变成如今的面无表情。” 说到这里,简薇还很可惜,小时候那个扑在她怀里撒娇的白嫩团子不见了,以后只能指望孙女的到来了。 顾青云微微一怔,松了一口气:“那看来不是因为那个臭小子脸红。”他真怕两人真看对眼了,那自己是同意好还是不同意好? 想到无数话本中的情节,顾青云真的不想自己扮演一个棒打鸳鸯的角色。无数的事实告诉自己,和儿女在婚姻大事发生分歧,最后肯定是父母这方失败,还有两败俱伤,能占上风的绝对不多。 “不过也不一定,先前深哥儿常来家里和咱们儿子探讨学问,有时小丫也会加进去聊天。我记得他们似乎相谈甚欢?”简薇又怀疑起来。 “什么?那我怎么不知道?”顾青云大惊。 “你那时忙得很,又外出几天,我就没和你说。再者,小丫完全和平时一样,丫鬟那里也没传出什么消息来。”简薇皱眉,“应该没事,而且你知道的,小丫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们。” 顾青云垂下眼睑,慢慢踱步,没有说话。 “对了,你之前不是很喜欢深哥儿吗?”简薇取笑他,来过他们家拜访的少年郎还是极多的,庞庭深可是夫君第一次见面就称呼对方小名的人。 顾青云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我是喜欢他,可这不意味着我要让他当女婿。你知道的,庞家的家庭情况复杂,咱们家一向和睦,关系单纯,我怕小丫应付不来。再者,就算应付得来又如何?人生在世有这个时间去和不合时宜的人纠缠,还不如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顾青云本身最为讨厌所谓的极品亲戚,他最为佩服陆泽的手段。想到陆泽二十几年前回来后知道刺杀自己的人中还有他家二叔陆权的份,就干脆利落地把陆权的腿打断,让对方变成瘸子,偏偏一切看起来像一场意外,却直接断绝陆权继续做官的希望。 而一个没有权力、断腿的男人凭什么去争靖勇侯的位置?之前侯府老太太去世,陆泽等孝期一过就立即和二房分家,而陆权的子孙没有什么出息之人,两三代后,就应该沦落到和其他侯府的旁支差不了多少。 顾青云就是再喜欢庞庭深也不会想着把顾景嫁到他们家,而且他熟悉的是庞喜林,不是庞喜林的妻子白氏。 说起庞家,简薇面色也严肃起来:“庞家不算太复杂,只是万一嫁过去,庞探花那些兄弟姐妹仗着辈分就太难缠了,他们过于自大,所以当初庞探花出事我一点也不奇怪。”以前庞家还住在京城时,她去过庞家,清楚里面的纠葛。 简薇觉得农家中突然出一位官老爷可能会发生两种情况:一种是极为自卑,不敢和其他官员家眷打交道,小心翼翼地模仿他人的行为举止;另一种是觉得自己家人是官员,有什么事做不得?还把以前道听途说的事当成至理名言来做,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乱子。 后一种情况下,如果家中的长辈或掌权之人头脑清醒,能约束家人,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毕竟官员大都懂法。 朝中的大多数寒门官员就是如此做法。 当初她要和顾家结亲时,长辈们是细细打听一番后才决定下来的,其中夫君家人的表现占了一部分,觉得不错。 “白妹妹性子温和柔弱,凡事听庞探花的,当初在京城就辖制不住他们,也不晓得现在长进了没有?”简薇说到这里,有些担心顾青云说的话成真,忙说道,“我还是先去探探小丫的口风。” “去吧去吧。”顾青云连连点头,“记得不要直接问,免得没有的事都说成有。” “我明白。”简薇应了一声,心急火燎地出门去了。 很快,顾青云从简薇口中得知顾景没有和庞庭深发生什么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来。等回过神来,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顾永良身上。 按照惯例,顾永良是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是正七品编修。 顾青云算算顾永良到自己的距离,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感觉儿子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自己?难不成为了不阻碍儿子的前程,他等不到致仕年龄就得主动病休?毕竟朝廷有个潜规则,直系子孙的品级不能比长辈高。 虽说他觉得不继续在官场待着,自己做个闲人也不错,还有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但那不意味着自己想因为升官不够儿子迅速而退下。 貌似太没面子了!仔细暗忖了会,顾青云哈哈一笑,觉得自己庸人自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打算在翰林院待几年?以后要下地方吗?”既然顾永良从今天开始就是一名夏朝官员了,顾青云就开始问起他的计划,或者说是志向。 “太外公,爹,我想先在翰林院待三年,如果三年后觉得时机好的话,我再申请到地方去。”顾永良语气自信,神情很是镇定,“爹你说过的,咱们国家如今正处于一个大变革时期,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干出一番事。” 顾青云和方仁霄对视一眼,觉得这样不错,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快,他们现在计划得再好也没用,到时一不留神就会发生变动,只能是定下大的目标,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而已。 其他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顾永良从小到大受到顾青云和方仁霄的精心教导,他人又不是那种傻白甜,还在皇家书院和国子监待过,只需稍稍给他提醒,其余的事情等他正式入仕后自然能慢慢体会。 相比之下,顾青云对殿试发生的事感兴趣。 “爹,之前殿试的题目还真被您给猜中了,是关于和西洋国家交往的尺度问题。”一说起这个顾永良颇为兴奋,“反正大家答得都不错,陛下下了早朝后就来看我们,还一直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我看陛下的身体是很好的。”他的语气充满了喜悦。 如今大家统一把海那边的国家称之为西洋国家。 在世人眼中,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是一位明君,在朝野中拥有很高的声望,顾永良等菜鸟见到他自然高兴不已。 至于试题,这几年来,一般都是考当前的热点问题,消息灵通的人多,猜中的人肯定不少。所以大家一致认为会试的含金量比殿试高,两者的排名不会相差很多。 顾青云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和他议论皇帝身体的好坏,反而问道:“那你是怎么被点为状元的?” 说起这个,方仁霄也颇为好奇,他先前没想到重外孙会是状元,大家觉得有个探花或传胪就是胜利了。 “大人们在讨论时,本来我应该是传胪或探花的,只是后来陛下传咱们进殿时,一一和前十名说话,他一看到我就知道是您的儿子了。”说到这里,顾永良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庞,有张和父亲相似的脸真是省事,自从中了贡士后,大多数的人一见到他就知道他的名字,之前参加复考时,翰林院的人对他的态度还是较为亲切的。 “反正陛下金口玉言,他说我状元就是状元了,其他大人没有反对。不过深哥儿倒是被几名老臣推说太过于年幼,想把名次推后一点,只是陛下还记得庞叔叔的名字,加上深哥儿的确优秀,就把他选为探花。”顾永良暗暗想着,是不是殿试成绩前十名的贡士除了庞庭深就全是已经成亲的人,所以对方才能成为探花? 方仁霄听到这里,捋着胡子,神情莫测:“看来你那位同年要翻身了。” 顾青云想了想,没有反对。 或许,这正是庞喜林所希望的吧? 希望他能如愿以偿。还有,如果他估算得不错的话,庞庭深如今成为新科探花,又如此年轻,即使受到他父亲的影响,但前途还是很光明,那想招他做女婿的人家一定很多,指不定还有内阁大臣在里面呢。 顾青云想的没错,接下来白家简直门庭若市,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只是白家放出话来,说外孙年纪幼小,有高僧说不能早娶,再者女儿女婿不在,不好做主,这波热潮才慢慢消退。 顾青云虽说一直关注庞庭深的婚事,但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工作上。 而在摆了筵席庆祝顾永良金榜题名后,接下来就是顾永良回乡祭祖。这次简瑜跟着回去,他还是不想在京城居住。 “你太爷爷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只希望传递这个消息的人小心点才好,免得……”后面“乐极生悲”四个字顾青云没有说出口,他真怕爷爷奶奶他们知道顾永良考中进士,激动之下发生什么意外,虽说之前就写信让他爹娘预防过。 这次殿试的结果他们没有写信回去告知,毕竟顾永良不用参加翰林院的馆选,可以提早回乡祭祖,比官方送达的消息只慢一点。 “爹,您放心,爷奶有分寸的。”顾永良安慰他。 “记得回来时从运河这边走。”顾青云再次强调,“时间是长了点,但安全,又不颠簸。” 顾永良默默点头。 “去吧。”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回来后,家里的房子就该改建完毕了。” 于是,当送走顾永良和简瑜后,顾青云他们的心思就放在购买的新房上。 第231章 准备 新买的两进四合院需要两千两百两银子, 顾青云和简薇不是很难拿出来,他们当然没有卖商铺和田地, 这钱有一部分是顾永良从老家拿来的, 竟然有四百两,要不是要留部分钱给顾季山和老陈氏看病用,还能更多。 剩余的一千八百两, 从方仁霄这里借三百,最后的一千五百两顾青云和简薇还是能出得起的。 他如今是都水司的郎中,一司之长,自从朝廷的税收增加后,从去年开始, 官员的俸禄也跟着几乎增加一倍,每年的俸禄达到六百两银子。 除此之外, 那些不可言说的收入比以前做从五品员外郎多得多, 最起码都水司里未用完的公使费他拿大头,每年除去上下关系维护和打点的银子,他的净收入可以达到一千两,这还不算家里产业的收入。 当然, 这些钱比不上商户做生意来的钱多,也比不上传说中“三年清知府, 万两白花银”, 但对于顾青云和简薇而言,这种钱几乎没有任何风险,拿得安心。 相比之下, 如今的制度,胡乱伸手拿钱的风险极大,他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法发家致富。 于是一筹够钱,顾家马上把钱送过去,现在他们家终于变成四进的院子了。 “没有意外的话,以后这就是咱们顾家在京城的宅子,不会搬家,四进的院子,应该够住了。”新买的宅子和他们家还有两堵墙隔着,顾青云和简薇还得绕到另一条街才能进去查看,“孩子再多,以后就分家。”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这么大的宅子是合适的,再大的话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分家?”简薇把视线从宅子上收回,旧主人搬走后,这里显得空荡荡的,“我们才有两个儿子。” “我不是说现在,是说以后。”顾青云笑道,“等辰哥儿成亲生子,小丫出嫁后,咱们家的产业就立即拨一部分给两个儿子自己管理,盈亏自负,免得他们这么大了还伸手向咱们要钱。最重要的是,以后他们兄弟俩在外面挣的钱不用交到公中,自己做主就是。等咱们都不在了,这才分财产。”这是事先和简薇商量。 “那儿子们就有私产了!”简薇保养得宜的脸庞上露出惊讶之色,“我见其他人家,即便孩子做官,俸禄也是交到公中。”她目前还没有交出管家权的想法,毕竟她还有两个孩子没有嫁娶,几个月后宁瑶回来,她也会继续管家。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有些事情还是早点做好。”顾青云想到近日屯田司的鲁郎中就因为家产的事,他家儿子们暗地里闹得厉害,竟然有风声传出,引得工部的人都在看笑话。 他可不想自己家以后也来这一出,虽说他对孩子们有信心,但世事难料,还是防患于未然较好。 “好,听你的。”简薇想了想,没意见,又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丫鬟婆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退后,这才低声道,“以后家里的产业肯定是良哥儿拿大头,所以我的嫁妆我就想给多点辰哥儿。” “这事你自己做主。”顾青云话虽如此,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以后分家,明面上顾永辰肯定是比顾永良吃亏,这是社会规则决定的,但小儿子可以在简薇那里找补回来。 “指不定等咱们老后,孩子们早就不在乎咱们手里这点东西了。”顾青云说着就在花坛里摘下一朵盛开的芍药,再给简薇小心簪上。 简薇侧头抚抚花朵,笑得很是开怀:“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能自己挣钱最好。只要咱们对待孩子们保持公正,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在顾景出生后,简薇觉得夫君最疼的还是女儿,肯定会对女儿宠溺无比,但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夫君是很疼爱女儿,但各方面的要求丝毫不放松,其他女孩子该学的东西他不反对,其他女孩不学的东西,夫君还会选择女儿感兴趣的来教。对待三个孩子的态度一直保持大致的公平,除了看出他有些偏爱女儿,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是一致的。 顾青云点点头,叹道:“我这是有感而发。这次等辰哥儿回来,咱们就抓紧时间给他议亲。”好人家的女儿不是经常能碰到的。 “好,卢家太太还留在京城没有回山东,我看对方是有这个意思的。”简薇对卢家的二姑娘很是满意,容貌姣好,性子沉稳,还管过家,不比大儿媳差,又同是越省的,接触后那是越看越满意。 对方虽然是四品知府,但自家夫君还是京官,差距不算很大。 顾青云静静听着,越听越觉得卢家的女儿是照着大儿媳来找的,简薇的喜好一如既往。 第213节 “还有你们都水司米主事家里的大女儿,那家的孩子也不错。”简薇又一一说了几家姑娘。 “我看都不错,等辰哥儿回来再跟他说,像良哥儿一样,让他自己来选择。”顾青云说完后,他们也把宅子走遍了,发现这宅子维护得不错,除了要重新把墙刷新,浴室、厨房和大门需要改建外,其余改动的范围不大,不过具体的还是请专业人士来看过。 简薇当然同意,两人看完宅子后马上请人来修建,这次工部的工匠主动请缨,顾青云考虑后就同意了,反正他工钱照付。 工匠来看过后,觉得原来的顾宅也要改动,于是顾青云和简薇再次搬到隔壁的方家居住,一切事宜由方仁霄和简薇负责,顾青云绝大部分的精力依然放在工作上。 这在期间,他还听说之前他们编写的习题集卖得极好,在学子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尤其是童生和秀才中,更是评价高。到目前为止,刻书的钱已经赚回来了,以后卖出去的利润就可以作为城南四合院的经费,专门用在算学的研究上。 顾青云知道后很是高兴,即便编写这本书时,他们一干人等只得了少少的润笔费,但看到书这么受欢迎,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不过他只是关注了一下,目前他最主要的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为此,他还去了泉州一趟,检测战船的使用情况,在那里还能和陆煊相见,算是一件大喜事。 从徽省到泉州,这才几年的功夫,他就已经升为正六品的千总了。 “真的要打仗了。”顾青云叹道,此时他正和陆煊在军营外面的客栈里相对而坐。晚上刚和当地的守备等官员吃过饭,饭后他就回到住的客栈,陆煊跟着过来。 他们几年未见,此次难得有机会碰上,自是极为高兴。 “当然要打,不打咱们可咽不下这口气,夫子,您不知道在海上他们多嚣张,还设关卡收费,这么大的利润可不能由他们吞了。”说到这里,陆煊眼睛闪闪发亮,他在水师里混,出京时还算白的皮肤早就晒黑了,身材倒是锻炼得很是强悍,肌肉结实,气质昂然,站起来比顾青云还要高一点。 “那你觉得咱们的胜算大吗?”顾青云低声问。 “当然大,事实上,不管胜算如何,这一仗都是要打的。夫子,我和其他同僚读过你写的策论,觉得很有道理,陆地上的土地咱们已经扩张到极限,再扩张也难以管理,但海洋不同,这都是财富啊。”陆煊站起来,用力地挥挥手,神情激动,“就像您写的策论说得那样,海上力量决定国家力量,未来谁能有效控制海洋,谁就能占据优势,就能成为世界强国。” “策论?”顾青云想起自己殿试上写的那篇文章,早就被礼部集结出版,但他没想到陆煊会找来看。 “嗯,我前几年突然好奇,就找来拜读了。”陆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幸亏我看了,觉得很有道理,还推荐给我的同窗好友们,他们中有些人很感兴趣。” 顾青云一听,很是激动和喜悦,如果夏朝的军人真能这么想,以后往海军方面发展,他就不信这个国家的未来会和平行时空一样沉沦。 “还有,夫子,这次你们工部改造的火炮不错,命中率提高,比以前的好用多了。今天的测试您也看到了,我相信咱们肯定能打赢,只要能打赢,朝中那帮文,呃,官员就不会叽叽歪歪说每年花在咱们军队上的钱太多了。”陆煊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煞气,随即想到自己夫子也是文官,就不好开口骂。 顾青云了然,文武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这十几年来,国泰民安,除了边疆偶有骚乱,军队已经很久不打仗了,于是户部这边自然想把军费减了又减,如此一来,肯定和兵部发生矛盾。这次战争,不单是利益的需求,也是军队推动的结果,他们需要以此来获得认同和功勋。 不打仗哪能升官发财,建功立业?又不是文官,只需按部就班,攒资历就有可能升官。武官攒资历的速度太慢了。 “这次的时间太紧了,其实火炮还可以再改进,我们正在组织人员研究。”顾青云解释,“还有炮手的培训时间不长,只怕在战场上不一定能发挥水平。”他隐约有个想法,觉得火炮还可以再改进,有助于提高发射的炮弹命中率,只是需要时间。 “到时船靠近一点命中率自然提高。”陆煊握紧拳头。 “可是靠近了危险就大,总之你这次出征一定要注意安全。”顾青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夫子,您放心吧,我也是打过海盗的,不是第一次。而且这次能参加,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的是人来争,幸亏我平时表现出色。”陆煊自夸,笑嘻嘻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道,“这次就麻烦夫子了。” “应该的。”顾青云看着他年轻的脸,心里颇为忧虑和矛盾。陆煊要上战场,这是他的职责和机会,只是海上的危险性比陆地还大,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 至于所谓的麻烦,就是顺便护送陆煊的妻儿回京城。 陆煊今年二十六岁,已经有两儿一女,以防万一,还是从这里回到京城更好。 “夫子,这里离越省很近,你还能回家吗?”陆煊又问道。 顾青云一愣,想到只有几天路程的老家,摇摇头。 第232章 爆发 闽省离越省林山县还是很近的, 顺风顺水的话,不用六天就到了。 自从知道自己要出京到泉州后, 顾青云就琢磨着是不是故技重施, 请个假回家探亲。只是和卢侍郎谈过后知道这事不能这么办,毕竟他是出公差,且这个差事极为重要, 不可因私忘公。 尤其现在是关键时刻,身边还有一帮下属跟着,更是不可能回去。 果然,陆煊听到后没露出什么奇怪之色,只安慰道:“家里还有小石头和小鱼儿在呢。” 顾青云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天色已晚, 他就赶紧让陆煊回去。 “夫子, 要不,我今晚和你一起睡?”陆煊试探性地提出,眼睛有着期待,“我还有很多话要和您说, 咱们几年未见。” 顾青云呼吸一窒,扶额道:“不可, 我不习惯, 你赶紧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也不迟。”此时风气就是如此,男人之间有时说事说晚了, 主人家就会留客,如果还想继续谈下去的话,甚至还会同居一室,彻夜长谈。不过更多的还是分开休息。 “好吧。”陆煊撇撇嘴,很是失望,又不甘地说道,“那我回去了,我们明天晚上再聚。” 顾青云颔首,他还要在泉州停留两天,取得更多的实验数据。他们的上一站是宁波,这次出京一共到了羊城、宁波、泉州三个地方,还顺便把跟随的炮手送回去。之前炮手们来京城接受培训,现在略有所成,当然得返回他们来的地方。 所以两天后,他们就可以返京了。 接下来的时间,顾青云白天忙正事,晚上除了和武官们讨论有关于战舰的事宜,剩下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和陆煊在一起。 有陆煊的关系,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时间一到,顾青云等人就坐着官船回京,同船的还有陆煊的妻子宁氏和孩子们。宁氏和宁瑶是堂姐妹,即便有这层关系,顾青云等人还得避嫌,所幸他们乘坐的商船有三层,宁氏他们在最高层,轻易不下来,不过孩子倒是无妨。 “顾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钓鱼呀?”七岁的陆圻眨巴着大眼睛,搂着顾青云的手臂不断摇晃。 顾青云注意力还放在书本上,闻言就随口答道:“你的功课完成了?”受陆煊的委托,在回程时,他还得顺便帮忙看管陆圻。小家伙长得可爱无比,和陆煊小时候颇为相似,但性子完全不同,很是活泼,还不怕生,才几天的功夫,就敢和顾青云撒娇了。 宁氏还有四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小儿子需要照顾,陆圻腿脚灵活,跑上跑下,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顾青云见他太过于好动,怕下人照看不周,干脆就把他拘在身边教他读书识字。 “阿圻已经能背诵了,不信我背给你听。”陆圻见状,顿时得意一笑,眼里闪着狡黠,他早就有准备了。 “好,你开始吧。”顾青云把书本放下,低头认真地看着他。 陆圻小胸脯一挺,小嘴张开。 “……家给千兵。高冠陪辇,驱毂振缨。世禄侈富,车驾肥轻。策功茂实,勒碑刻铭……”清脆的童声抑扬顿挫,一段《千字文》背得极为流畅。 顾青云看着正在摇头晃脑的小娃儿,忍不住点点头,嗯,小家伙的记忆力还是极好的,教过几次就记住了。 陆圻早在五岁就启蒙,《三字经》刚学完不久,没有意外的话,他以后依然会从武。之前陆煊不是很在意小孩的文化成绩,而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提高小孩的身体素质上,药浴、锻炼……加上陆煊一直处于事业上升期,事务繁忙,干脆就把识字读书的任务交给请来的夫子,他自己不大过问,所以小孩的进度就慢了点。 这次回京除了因为陆煊要出海打仗外,还是为了陆圻的学业问题。比起皇家书院,泉州这边的教育水平自然差一大截。再者,这也是陆泽的要求,毕竟陆圻是陆煊的嫡长子,没有意外的话,以后会是侯府的继承人,让他回京城比较好,还有陆泽在一旁照看呢。 等陆圻背完后,顾青云表扬一番,就信守承诺带着他去海钓。至于收获?重点不在于有没有鱼,而是享受那份“钓胜于鱼”的乐趣。 至于陆圻,顾青云认为他享受在甲板上来回跑动的畅快感,还有见到海鸟的惊喜。 感受着陆圻的活泼可爱,顾青云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大孙子。之前他赶在顾永良回乡之前把孩子的大名定下来,名为顾传恪。恪,有谨慎而恭敬的意思。 自家的孙子应该过不久就能见面了,此时林溪村的家人一定很高兴吧?村口又会多出一块进士石碑,他们顾家的根基更加坚实。 不过,和陆圻混在一起的结果是,顾青云发现自己变得更黑了。 六月下旬,顾青云一行人总算回到京城,在汇报完工作后,接下来没有意外的话,他就可以留在京里不用再外出。如果是工程方面的,万一要出差,顾青云不一定需要亲自出马,主要是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都水司的人已经历练出来,大都能独当一面。 之后顾青云窝在工部继续研究如何改建火炮,有了炮手和武将们的意见,他们的研究更有针对性。 在演练过后,顾青云等人发现在操作火炮时,为了便于计算,需要读出炮管的仰角,于是火炮手们在发出一击后,还得跑到炮口处小心测量,如果是演练还好,正式战争中就得冒着敌人的火力跑过去,危险性极大。 针对这一情况,顾青云先召集司里的人集思广益,他觉得大家读过这么多书,指不定有谁能灵光一闪呢。 不过好半晌,大家都没有说话,面面相觑。 “大人……”过了好大一会儿,王翎知左右看了下,再无语地看着顾青云,“下官驽钝,恐怕很难想出办法来。”心里却很是郁闷,顾慎之以为谁都像他一样博览群书,对这些机械感兴趣吗?他好不容易才对验收工程上手,再去搞武器的话,还是饶了他吧? 再者,武器研发不都是工匠们的事?他们只需要提出要求即可,以往都是这样的。 米主事和黄主事见有王翎知带头,也跟着连连点头。新调进来的张主事更是低着头,不敢多言。 顾青云见状,知道自己问错人了,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地敲敲桌面,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出去吧,谁有想法再跟本官说。” 等他们依次走出自己的办公房后,顾青云在屋内转了一圈,就打算去皇家藏书楼翻翻看是否有收获,那里的书隔段时间就会增多,有些还是从外国带回来的,之前他就受益匪浅。 可惜一连翻了几天书都是无功而返,顾青云觉得西方可能已经有办法解决了,只是没写在书本上,这是没办法的事,要是他们研制出来,肯定也只限于内部交流,不会出书刻印。 于是,顾青云和工匠们只好自力更生,在绞尽脑汁,经过大量讨论后,觉得可以发明一个仪器放在炮管末端自动读取,安全性肯定比以前增加,他们取名为火炮仰角仪。 有了思路,接下来就是研发,即便进度非常慢,但顾青云等人还是充满了信心。 在这样的日子里,很快,一个多月转瞬即逝,七月下旬,顾永良他们回京了。 久未见面,留守京城的人自然很是高兴,尤其是知道顾季山和老陈氏病情没有加重,顾青云的心更是放松下来。 对他而言,这是最好的消息了。 这次,顾青云等人终于见到心心念之的大孙子壮壮,小家伙下个月才满周岁,似乎没有受到旅途的影响,小胳膊小腿还是白白胖胖的,力气还算大,起码爬得飞快,就是话还不怎么会说,只能勉强叫出爹娘两个字,指望他能叫“爷爷”还得再等等。 顾家的基因还是很强大的,反正顾青云左看又看,觉得孙子像儿子居多,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婴儿。 这边简薇、连氏在和宁瑶说话,嘘寒问暖。另一边方仁霄抱着顾传恪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生动起来,顾青云则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老师,给我抱一下嘛,您都抱了那么久了,万一累着了怎么办?壮壮还是很沉手的。”顾青云看着身穿开裆裤的顾传恪,摸摸他的小手,软软嫩嫩的,再听着他嘎嘎嘎的笑声,心里柔软得厉害。 “老夫不累,还能再抱抱,这可是好不容易从你外婆手里抢过来的。”方仁霄瞪了他一眼,突然惊呼起来,“哎哟,壮壮,不要扯胡子,怎么和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青云见状,连忙握住顾传恪的小手,小心地把方仁霄的胡子解救出来,笑道:“这下总该给我抱了吧?我可没胡子,嘿嘿,我这是有先见之明。” “不可,老夫再抱一会。”方仁霄还是不肯放手,抓住顾传恪的小手,又开始逗弄起来。 “唉。”顾青云叹了口气,再次眼巴巴地望着。 对面的顾永良和顾永辰面面相觑,都不想说话了。 顾景在一旁掩嘴偷笑,惹得顾永辰直瞪眼。 “大哥、二哥,是不是觉得失落?”顾景强忍住笑,“以往你们每次回来都是太外公他们的宝贝疙瘩,现在地位一下子下降了,是挺不好受的,我能理解。” 顾永良还好,顾永辰就郁闷了。 记得以前每次回家时,长辈们都是围着他们团团转,嘘寒问暖,这次是他们第一次明显感受到被冷落了,他之前只被娘亲、太外婆拉着哭了一顿,等他们休息过,地位很快就下降了。 “爹爹,我几年未曾回来,可想你们了。”顾永辰见他爹那模样,忍不住走过去,捏捏他的肩膀:“您都不想我,我不高兴了。” 顾青云终于把视线从孙子身上抽回来,放松肩膀让他捏了一会儿才笑道:“我这是第一次见你侄子,他人小嘛。来,让我再仔细瞧瞧你。” 顾青云说完就站起来,把顾永辰上下打量一遍后,很是惊讶:“你三年前出京,我记得你当时才到我肩膀,没想到现在都比爹爹高了。” “那是当然,我还比大哥高了两指。”顾永辰比了个手势,下巴微抬,顿觉神采飞扬,“我觉得我还能再长高一点。”十七岁的他身材健硕,和顾永良站在一起时,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嫡亲的兄弟,即便顾永辰比他哥哥看起来壮一点点,依然不会有人错认他们的长幼关系。 “是比我高。”顾永良站起来和顾永辰比了比,微笑道,“可以成亲了。” “大哥!”顾永辰叫了一声,瞄了一眼顾青云,咕哝道,“我才不想成亲呢。”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他的亲事,当然,还有他的学业,否则他还可以在林溪村继续待下去。 顾青云见他麦色的皮肤隐隐现出红色,知道他害羞了,只能干咳一声,假装骂道:“这可由不得你,都这么大了,是该成亲了,再等几年,好人家的女儿都被人家挑走了。” 顾永辰“哼”了一声,拉着顾青云坐下,在他肩膀上捶着,不想说话。 顾青云微微一笑,和顾永良对视一眼,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顾永良既然已经回来,休息三天后,他就到翰林院报到,正式开始他的仕途生涯。 第214节 顾青云久未见顾永辰,一时之间,父子俩亲热无比。相比顾青云天天给顾永辰出题做,简薇则带着他去参加各个宴会,无论是赏花宴还是谁的寿宴,她几乎是来者不拒,力求刷一波存在感,能早日给儿子找到合适的媳妇。 顾青云虽然享受着天伦之乐,但绝大多数的精力还是放在火炮仰角仪的研发上。他们本来以为可以赶在大战爆发之前研制出来,没想到一次意外冲突,海战突然爆发。 消息传到京城时,举城哗然。 虽然大伙儿一直在小报上叫嚣着要给那些番人一点厉害瞧瞧,但这只是嘴炮,有些人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会打起来,毕竟夏朝承平已久。 因为海上贸易的关系,京城的许多人都直接或间接参与进去,因此这次的战争即使离这里很远,依然牵动着大家的心。 一时之间,有关于海战的话题火热无比,大家出门即谈论海战,没人去说八卦了。而只要有哪份小报能登出新的消息,都会受到人们的热烈追捧,一印再印,几乎是供不应求。 顾青云是朝廷官员,有邸报和战报可以看,消息自然比大部分人灵通。 第233章 纠结 顾青云消息是比一般人灵通, 但如今还没有多少新的消息传出,只知道泉州和宁波的战舰已经出海, 先锋水师稍胜了一局, 击落一艘船,但最终的结尾如何还得靠水师用命。这又是在海上,没有无线电, 不能时刻有消息传回来。 朝廷对于这一战早就有了准备,但战争爆发比大家意料的快,比预先估计的时间提前三个月以上,有些准备还不够完善,不过既然战争已经来临, 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内阁的安排下,给战场上的将士们提供各种便利, 努力想让战争胜利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倾斜。 六部中, 现在最忙的是兵部和户部,工部先期的工作已经完成,战船早就改造好,交付给兵部, 如今的任务是要建造更大、更先进的战船。 前朝早有名将指出,“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 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 以多铳胜寡铳”,本朝的将士深以为然,而这几年, 得益于海外商贸的发展,朝廷在造船方面一直有投入,特别是南京和山东的船坊,这是国内最大的。 除此之外,东南部的沿海地带,从南到北的造船作坊数量极多,其中有官办的,也有私人的。 针对造船,有些地区还产生了相配套的产业链,有卖木材、铁钉、绳索、桐漆等作坊。 这些发达的造船产业同时也给他们工部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起码他们可以把某段材料外包给私人作坊。这里面的利益纠葛极为复杂,顾青云接手后,有上面左右侍郎的提醒,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管。 他唯一牢牢抓住的是成品船的质量验收权力,质量不合格就不给予通过,不会让任何一艘质量不达标的船只驶出船坊,不会让其出现在战场上,这是关于自己身家性命的问题,不能糊里糊涂,否则他宁愿辞官,也不愿意继续做下去。 所幸在这一点上,只要头脑还清醒的人还是能理解和支持的。总而言之,上面的官员摆出这种态度,下面具体办事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再者,如今可不是文贵武贱,一个不好,让兵部的人发现工部拿一些滥竽充数的战船给他们,那肯定会把事情捅出去,整个官场都得震一震,没有人站出来负责是不可能平息得了的。 海战还在继续,京城里绝大多数的人日子还是照常过,所幸事先有准备,粮食的价格保持平稳,百姓的生活暂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 这天下午,顾青云终于把今天的公文处理完毕,等他站起来活动手脚时,发现已经过了散值时间,司务厅的吏员还在他办公房的茶水间候着。 “大人。”吏员小跑过来,神态恭敬地询问,“您需要什么?” 顾青云摆摆手,微笑道:“不用,本官准备离开。对了,司里的人可是全都散值了?” “还有米大人在办公。” 米主事?顾青云想了想,就道:“本官这里不用侍候,你可以回去了。”这是都水司司务厅的小吏,郎中和员外郎都有一人贴身侍候,做些倒茶端水跑腿的活计,一般而言,顾三元也会在茶水间一起待着,只是他今天不在,这才有其他人走近前。 顾三元不在,他是跟着顾永良到翰林院去了。方行到底经验不足,顾青云不放心,就让顾三元先带他一段时间,以便能早日帮上顾永良的忙。 把小吏打发走,顾青云收拾好东西,把机密的文件锁好,刚想清洗毛笔时,就看到陈小满回来了。 小满原来姓陈,无父无母,成亲后就用回自己的本姓。 “老爷,这种小事您让小的来做就行,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陈小满一见顾青云在干活,就赶紧快走几步,也不敢伸手抢,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这种活还是让小的干吧?万一被太太知道了,小的肯定挨骂。” 太夸张了吧?简薇可不会管这种小事。顾青云见他表情丰富,只能放手让他来清洗,一边问道:“领完冰块了?”现在是八月初,天气很是炎热。 今天又是工部发冰块的日子,顾青云有职务之便,工部的人自会帮忙把冰块运到他家里,只是他还需要去签字确认,这个步骤不能省,一般是由官员的贴身随从或管家代签。 “回老爷,事情都办好了,来领冰的人排队排得老长。”陈小满清楚顾青云的性子,有什么话都敢直说,“还有人仗着自家老爷的品级高就插队,惹得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顾青云默然,这种事还是偶有发生的,总有官员性子颇为跋扈,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不足为奇。 把事情做完后,顾青云就关门准备回家,他刚想到米主事的办公房看看,就正好见到对方从里面出来。这下好了,两人可以一起走。 谈论了一会儿战事后,顾青云二人不知怎么的就说起最近木材价格上涨的事。 “如今造的船多,所需木材也多,以后上了年头的好木材就会越来越少,那时价格肯定上涨。”米主事吐槽,“从海外运回来的木材大都是珍贵的檀木、鸡翅木等,这种可不会用来造船,都是用来做家具。” 他言者无心,顾青云听者却有意。他也看到相关的公文,这两年木材的价格的确逐渐提高,为了以后的可持续发展,貌似这里面有文章可做。 适合造船的木材主要有杉木、松木、柚木、榆木、樟木等,船只不同的部位要求不同的木料,而树木的生长环境大都要求不高,完全可以号召造船坊附近地区的人种植这些树木,最好是全国的人都在种,即使只在屋前屋后、庭院、村路两侧种植,若干年肯定能派上用场。 毕竟蒸汽机时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铁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建造。 这可以写成一篇奏章上报,行不行是另一回事,他做不做是自己的事。 还有他自己也可以写信回老家,让他爹买几座荒山,再种植适宜的树种,几十年后又是一笔留给后代的财富,这些树木还是可以做成家具的。 就这么办!回去就写信。 这边,米主事不知道这短短的几步路顾青云的脑袋里就转了几个念头,他又说起其他事。 见他把话题转到孩子们的婚事上,顾青云终于打起精神来,笑道:“是的,孩子们的婚嫁事的确难办,如今不是咱们年轻那会儿,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现在的年轻人自由多了,他们可以在各种宴会上见面,再有各家的老夫人喜好做媒,最后还有每年的上巳节可以去游玩……咱们做父母的不好强迫,总归要孩子们自己愿意才好。” 米主事一听,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附和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心里已经明白顾青云的暗示,他也不恼怒,毕竟这婚事讲究你情我愿,要不是他觉得顾家的儿子优秀,他也不会主动提出,毕竟他认为自家的姑娘不愁嫁。 顾青云忍不住一叹,他应该没有和米主事做亲家的机会了,据简薇所说,顾永辰似乎对卢家的二姑娘有意。 其实米家也是很不错的,是个大家族,三代都有人出仕,在官场的根基比他们顾家深厚,米家大姑娘还是嫡长女,顾青云听简薇赞扬过,对方是个优秀的女孩。加上米主事的品级比他低,相比卢家,他们和米家是门当户对。 只是顾青云想到顾永辰是小儿子,有个得力的岳家是件好事,自然不会反对。 是的,顾青云听简薇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卢开云的关系,有先入为主的想法,顾永辰就和卢家二姑娘看对眼了。 还有,如果这门亲事能成的话,那嫁到他们家的儿媳就都是排行第二的姑娘。 真是缘分啊!顾青云暗暗感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如果能顺利解决小儿子的婚事,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和米主事分开,顾青云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家,刚进门就看到顾永良和庞庭深在前院那里拉弓射箭。 相比顾永良的准头,庞庭深有些惨不忍睹,不过看他的样子,那是乐在其中,练习得很认真。 见到他,顾青云不由得升起一股嫌弃之感。 “顾伯伯,您回来了?”庞庭深一见到顾青云,立即把手中的弓箭放下,直接迎了上来,嘘寒问暖,比顾永良这个做儿子的还要尽责。 顾青云扶额,挥手道:“我很好,深深,你忙你的,我先去换身衣裳。” “好吧,那我继续和良大哥一起。”庞庭深笑眯眯的。 等顾青云回房换衣服时,简薇就先问起战事。 “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先前小胜了一局,大家的情绪还是很乐观的。”顾青云嗅着简薇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问道,“今天你不是去方家帮忙了?”方姝儿和六皇子的成亲时间定在今年九月下旬,为了这场婚事,夏氏他们早早就从南京赶回来了。 现在方子茗已经调到河南洛阳任知府,一下子升为正四品,他是单独上任的,父母妻儿都回到京城准备婚事。 除了方子茗升官外,顾青云认识的人中,庞喜林也升了,是正六品的通判,还是在贵州,他原先任县令的府。 顾青云自己官职没有变动,这是他早就有心理准备的。 “早就回来了,现在大伙儿都在关心战事,这场婚事还不知能否按时完成。”简薇有些忧虑,“希望一切顺利,咱们的水师能胜利。” 顾青云点点头,接着就问起庞庭深的事。 庞庭深这是刚散值就跟着顾永良到他们家吧? “他都来了,我还能把他赶走不成?且他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京城里生活,来咱们家吃顿饭是正常的事,他又不是常来。”简薇帮他在腰际系上玉佩,笑道,“现在探花郎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就你还嫌弃,让其他人知道了,肯定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这是犹豫。”顾青云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回答,“不过门第高的人家一回想起以前的案子,不是都在犹豫吗?庞家的名声的确有损,我现在犹豫很正常。” 七月下旬,庞庭深祭祖回来,还顺便给他带来庞喜林的信。在信中,庞喜林直言看中他家顾景,想替庞庭深求亲,言辞非常恳切,还把“强买民田案”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力图让顾青云没有后顾之忧。 顾青云看完后大吃一惊,回想起庞庭深当时递信给自己时那羞涩的举动,恍然大悟。 肯定是那臭小子先看中顾景再回去跟庞喜林说,否则无缘无故的,庞喜林怎么可能突然提起这门亲事? 为此,顾青云心里一下子矛盾纠结起来。毫无疑问,他是喜欢庞庭深的,第一次见面时还曾不着边际地想过把顾景嫁给他,只是后来经过谨慎考虑,就把这点心思按捺下来,不再提起。尤其是在庞庭深中了探花后,想结亲的念头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庞庭深太抢手了,顾青云不认为自己家适合,尤其是他不知道庞喜林的想法,也许人家早就有安排了呢? 至于他原先看好的女婿人选,就像他和顾景说过的,最好是书香门第,是次子,还和顾景有共同爱好,比如喜欢读书,喜欢外出看世界等等。 可话是这么说,想要找到合心意的少年谈何容易?如今有点出息的男人都想往仕途上走,顾青云也没有那个资格让人陪着顾景,以顾景为重。 不说其他,单他自己就做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大部分的精力不是花在科举上就是花在仕途、孩子上,最后还有话本、算学书在消耗他的精力,花在简薇身上的时间还是比较少的。 前段时间,他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不是已经定亲就是性子玩世不恭,或生性风流,房里早已有了好几个通房。 时间一长,顾青云和简薇就知道先前考虑的条件是有困难的,正在琢磨呢,庞庭深就冒出来了。看他的意思,似乎非常喜欢顾景,在他这里过了明路后,顾青云发现对方每次和顾景见面,双眼都在放光。 郁闷,顾景才十四岁呢,就有人在旁边虎视眈眈了。 话说,顾景的想法他还不得而知,毕竟她还没有表态,但庞庭深是何时起这个念头的? 第234章 暴怒 顾青云看向简薇, 沉思半晌才问道:“薇儿,你的意见呢?” 简薇绕着顾青云转了一圈,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心疼地说道:“你又瘦了。” 顾青云一听,上下看了看,发现腰线这里是宽松了一点, 不以为意:“是肌肉结实了。” 简薇白了他一眼,劝说他:“以后晚膳你可要吃多一些肉,再瘦下去对身体不好。”心里却在盘算着以后要给他煲些补身子的汤。 这话顾青云不能承诺,他觉得自己的身材挺好的,很标准, 每天保持一定的运动量,工作上是辛苦了点, 但起码不用熬夜, 还能应付得过来。再者,晚饭少吃肉,只吃个六七分饱是他多年来坚持的结果,成果一直显著, 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极少生病, 就算是偶尔不小心受了点风寒, 也是很快就好。 “难不成你觉得像张修远那般才好看?”顾青云斜睨了她一眼。 张修远人到中年,因为一点点放纵,肚子鼓起来了, 现在大家一起蹴鞠时,他早就防不住自己,每次都跑得气喘吁吁的,等运动过后,还叫嚷着下一次让自己等着瞧。 顾青云一直等着,结果还是老样子。 简薇感受到他委屈的眼神,只能放弃继续劝说的念头。唉,有时候她觉得夫君再胖一点还是很不错的,如今的他身姿依然挺拔,宽肩长腿腰细,乌发黑亮,眼睛有神,举手投足间温和有礼,书卷气极浓,虽然肤色黑了点,但和两个儿子走出去,还可以冒充孩子们的大哥,每次和他站在一块儿,她总会担心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像他姐姐。 有位不显老的丈夫也是一种压力啊。 “对了,薇儿,你还没说对庞庭深的看法。”简薇的思绪跑远了,就听到顾青云提高嗓音问话。 “我觉得庞庭深是不错的少年郎,庞家只有庞探花是官身,以前他们家还有过一次教训,以后有极大的几率不会再犯错,至于庞探花的那些兄弟姐妹,姐妹咱们先不说,单说兄弟,只要男人能狠下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简薇说得轻描淡写,“以庞探花和你的关系,他肯定不会对小丫如何,至于白妹妹,我记得今年十月初五是白尚书的六十五岁大寿,听深深说他娘亲会带着弟弟妹妹上京来参加寿宴,到时再看。” 庞喜林有两儿一女,二儿子名声不显,今年十五岁,还没有功名在身。 第215节 顾青云听他说过,想等一等再让他进场,不急。 六十五岁寿辰并不是整寿,白家可能没打算大办,只是白烨如今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多少人想巴着,最后肯定有很多人会自动上门。 因为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所以白烨身体没有问题的话,是要等到七十岁才致仕,不过一般过了六十五岁,皇帝就会让老臣逐渐退下来,封个虚衔,比如三公三师之类的。 白烨的父亲白致远是帝师,有名的大儒,早已去世,白烨本人是皇帝的心腹,是坚定的保皇党,对皇子们的拉拢无动于衷。白烨还是顾青云这一科进士的座师,只是他本人不喜结党,对他们这些学生都是淡淡的,除了之前把唯一的庶女下嫁给庞喜林。 顾青云一直和白家保持联系,逢年过节总会送礼。等夏尚夏大人致仕后,顾青云升为正五品的工部郎中,白烨和他的联系这才慢慢地变得紧密起来,有宴席时也会邀请他们参加。 此次的寿宴,他们家肯定得上门的。 “我还是不喜欢。”顾青云摇摇头,还是觉得找一户简单点的人家嫁才好,最好是不纳妾的。 他和庞喜林一直保持联系,之所以对大头探花有好感,其中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对方身边除了妻子外没有其他女人。他们在信中当然没有说这些,是他和同年们聚会时,其他人说起才知道的。 当然,这样并不表示庞庭深以后一定会对妻子一心一意。 “你啊,现在就着急了,咱们说再多也没用,还得看小丫自己的意思,万一她不喜欢,咱们这么操心那不是白费心思、自作多情么?”简薇见顾青云烦恼的样子,就柔声安慰他。 在她看来,女儿喜好安静,性子清冷,但她毕竟是自己和外婆一手教出来的,又在皇家女子书院历练过,为人处世方面是没问题的,认为一般情况下,女儿嫁到哪里都可以活得好好的。 事实也是如此,女儿跟自己出去做客时,从来没有失礼过,其他夫人太太们对她的印象不错。她和夫君从小精心教导,不就是想把女儿培养成一个眼光不局限于内宅,内心坚定强大的女子吗?毕竟如今的世道对女子还是不公平,女子很容易因为丈夫的花心而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这时如果女子能看开,自己还有一两样爱好可以寄托,日子会好过许多。 听简薇这么说顾青云一想也是,就拉铃让下人去请顾景到堂屋。 夫妻二人相携走到堂屋,顾景才刚刚进门。 话说,经过三个月的改建,在花费六百多两银子,把他们账面上的钱都掏空后,他们的房子终于改建完毕,效果令他们满意。 这是一座四进的四合院,沿着轴线,前院是客房、正厅、马号、倒座房,二进是顾永良和顾永辰住的地方,各住一个院子,还有跨院,第三进是顾青云和简薇住的地方,现在顾景也住在这里,至于最后一进就是后院,顾青云空出来,等待顾大河和小陈氏上京居住。 除此之外,后院后面还有一层后罩房,本来是女眷和丫鬟居住的,但前面的倒座房已经足以住下顾宅的下人,这里就作为后花园,准备种上不同的植物,还做了个秋千,只是现在天气炎热,那些花草还没来得及种下。 整体而言,这么大的宅子已经够他们一家居住了,还绰绰有余。为此,简薇又买了四名下人,还让宁瑶把她放在田庄里的下人招回来。 这样带来的影响是,以后他们到隔壁方家就得多走一段路。 此时顾青云见她脸蛋红扑扑的,鬓角的发丝还是湿润的,就连忙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一头的汗。” 顾景坐在简薇的下首,闻言白皙的脸蛋上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爹爹,我刚刚和壮壮在花园里玩呢,他太好玩了,不像别的小孩喜欢哭闹,我们一逗他就笑,又乖巧又可人爱,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顾青云狐疑地看着她:“那我刚才回来时为何不见你们在花园?”他们居住的庭院也有以前遗留下来的花草树木,景致优美,刚才他走回来,如果有孙子在,他肯定会驻留的。 “我们在太外婆他们那里呀。”顾景眨眨眼,略微奇怪地回答,只觉得他爹的情绪有些不对。 顾青云拍拍脑袋,他脑子有些不清楚了,往常这个时候孙子他们是在隔壁,不到用晚膳的时间是不会回来的。 “爹爹,找我有什么事?您快点说,我还想回去和壮壮一起玩。”顾景催促道,掏出手帕擦擦汗。 简薇见她难得的活泼,心里极为高兴。有大孙子在就是不一样,以前还得催她才动一动,现在倒好,每天从书院回来就去找大孙子玩,性子似乎还开朗了不少。 顾青云干咳一声,见简薇故意不看自己,有些委屈,这不是把压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吗?算了,快刀斩乱麻,他还是直截了当问吧。 听到顾青云的问话,顾景很是淡定,微笑道:“爹爹,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才问我呢?”通过和姐妹们交流,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没有想过牺牲她的亲事,反而一切为她着想。 顾青云和简薇对视一眼,有些讶然。 “爹爹,庞叔叔的信哥哥们早就跟我说过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喜不喜欢他,反正我就是觉得和他聊天能聊得来,他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大部分相同,我喜欢看的书他也喜欢看,而且他认为女孩子学多点东西是对的,没有看不起我们,这我能感觉得到。至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才十四岁,不急。” 顾景一口气说完,声音清脆悦耳,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手帕折叠好,抬头看着顾青云,目光没有退缩,“我不着急,起码得打听清楚对方家里的具体情况吧。” 顾青云见状,微微怔了怔。他有些高兴,又有些酸楚。女儿长大了,他能看得出小丫是对庞庭深有些许好感的,但她理智还在,这样一看,似乎对庞庭深也没什么。 雾里看花的朦胧感,是不是顾景还没开窍? 这时简薇开口道:“我和你爹是担心你,万一你们真成了,我们担心庞家的长辈们不好相处。”因为这堂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说起来可以直言不讳,有什么说什么。 顾景把锦帕放回袖口,微笑道:“爹爹,娘亲,你们放心,真到了那个地步,我总有办法让自己过好的,要不然这些年岂不是白学了这么多东西?” 她可不是书呆子,爹爹一直教她用理论联系实际,同时不要拘泥书籍,她可是一直在慢慢琢磨呢。 不等顾青云和简薇反应,她就扑到简薇怀里,撒娇道:“要不,等我十八岁再嫁好不好?人家现在一点也不想嫁人。” 简薇有些受宠若惊,见顾景难得向自己撒娇,忍不住笑了起来,抚着她的脊背,急声道:“好好好,你才那么小,不急。” 她怀里的顾景偷偷笑了。 顾青云暗忖了一会儿,见顾景没有那个想法,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几人转移话题,说起顾传恪的囧事,纷纷笑了起来。 事后,顾青云还是给在湘省的表哥陈桥去信一封,让他到潭州府打听一下庞家在当地的风评,以防万一。 顾景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庞庭深仍然时不时到顾家刷一下存在感,他自己带着一名书童在新买的两进四合院居住,听说门房和厨娘还是白家那边安排的,否则两人还不知道该如何过日子。 顾青云一家把他当成故人之子接待,加上他和顾永良是同僚,不涉及到顾景的话,倒是其乐融融,只是顾青云有意让顾景避嫌,保证不会让他们单独在一起。其实他也知道,两人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聊过,每次都有顾永良或顾永辰作陪。 即便这样,如今的年轻人交际广泛,顾景也有两个好朋友,时常要去参加聚会,两人在外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 顾景的事暂且不提,顾永辰的亲事终于在过了中秋节后算是初步定下来了。顾永辰和卢家二姑娘在经过多次见面后,他就跟顾青云提出了。 “真确定是卢家的二姑娘了?”顾青云问他。 顾永辰脸上霎时涌起红晕,眼睑下垂,羞答答地答道:“爹爹,我觉得她很好,我们能聊得来,她也喜欢蹴鞠,技术还很精湛,不觉得无趣。”他们是一伙人一起出去玩,但两人在卢开云的监督下还是单独相处过的。 顾青云见他难得这副模样,神情有些古怪,追问道:“真认定她了?”他记得简薇昨晚上还跟他抱怨,说卢家二姑娘性子活泼,第一次见面时那温柔害羞的模样是装的,熟悉之后就暴露出来了,还认为顾永辰现在性子不稳重,两人真在一块儿过日子,不知是否会吵架。 “嗯。”顾永辰重重点头,“反正我认定是她了。” 顾青云沉吟了半晌,由于早就有心理准备,就说道:“你待会再去跟你娘说,咱们两家先说好,暂时不定亲,现在在打仗,不好在这关头办喜事。”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爹爹,我明白的。”顾永辰能理解。 之后,两家就先交换信物,暂时不对外宣扬,准备等这场战事过去再定亲。 战事走向依然扑所迷离,现在信息的传递很慢,顾青云等人着急不已,尤其现在上场的还有陆煊,更是暗暗担心。 他在上值的路上还见过陆泽,对方外表看起来依然镇定自若,但嘴角起的水泡还是暴露了他的着急和担忧。 随着时间的拉长,发生在海外的战事不知不觉中牵动了不少人的心。长期安定的生活让大家认为自己国家的军队是无敌的,毕竟他们把边疆的游牧民族压得动弹不得,俯首称臣,没道理和外番人打仗会输,但现在一连两个月还没有胜利的消息传出,自然会着急。 越不想什么就来什么,让人不喜的事情终于来了。九月初一,战报传来,他们夏朝竟然打输了! 消息传来,举国沸腾,尤其是京城,大伙儿更是不可置信。据说永安帝还在早朝上大发雷霆,暴怒不已。 第235章 关注 顾青云知道这个消息时同样大惊失色, 他一直觉得夏朝的战舰技术应该比西方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夷州附近发生的海战, 比起敌人, 他们的地理位置更有优势,最差的结果是打平,没想到竟然输了! 他第一时间去打听具体的海战经过, 尤其是阵亡人员名单。 令他稍稍松口气的是,阵亡人员中没有陆煊的名字,他又问过陆泽,知道陆煊只是受了点轻伤,养几天就会好, 而且他们那艘战舰还是立有功劳的,有击毁一艘敌人战舰的战果, 只是在战败的背景下, 暂时被人忽略了。 大家的重点在探究失败的原因,只要一出门,大街小巷全是在谈论这场战事,其中的缘由更是被一群民间军事家剖析得头头是道, 煞有介事。 这场失败的战事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连之前江南那边新式纺纱机引起的关注都淡下来了。 传来的战报显示, 战斗过程中被烧毁战舰五艘, 五十四名夏朝将士阵亡,烧毁敌方两艘,杀伤十五人。这样明显的战果对比, 毫无疑问,这是立朝四十七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失败,加上当今已六十四岁,在陛下的晚年遭此耻辱,难怪他暴怒不已。 就是朝中上下都暗自羞愧不已。 “因为这事,街上的纨绔子都被抓回家关起来了,不敢再放他们出门惹事,免得一不小心撞到陛下手里,上头那些人如今可是烦躁得厉害,巴不得有个出气口。”松竹书斋二楼,顾青云和谢长亭相对而坐,此时谢长亭就低声说道。 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碰面了,要不是这天下午顾青云散值回家,顺便拐来书斋买书时恰好碰到他,肯定还是没空见面的。 “难怪我觉得最近街道上的少爷们销声匿迹。”顾青云恍然大悟,要不是谢长亭提起,他还真没注意到,自从战败的消息传来,他可是忙碌极了,天天加班,今天好不容易干活告一段落才能按时散值。 “想做个合格的纨绔子也是不容易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得心中有数。”这种事谢长亭很有经验,侃侃而谈。 顾青云听着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反应过来后就有些歉意。 谢长亭仔细打量他的面色,了然:“是不是最近没有睡好?”眼底难得有淡淡的青色。 顾青云点点头:“不止是我,很多人都没睡好。” “你说现在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依我看,还得继续打这场仗,朝廷可咽不下这口气。”谢长亭加多点茶叶,给顾青云捣鼓出一杯浓茶。 “应该是。”顾青云想到现在全国上下弥漫的复仇思想,大伙认为先前的战败是水师麻痹大意、被人偷袭的缘故,如果下次再小心点,肯定不会失败。 幸好整个工部在战争开始时就加班加点,船坊和火炮坊日夜不停地干活,终于又建成大小不一、用途不一的战船四十艘,加上原来泉州附近的几个水师基地,现在能出海的船只已经达到一百多艘。 其中新型火炮已经安装上最新研制出来的火炮仰角仪,可以更快更安全地读出角度,有利于提高火炮的命中率。 过程如此迅速,让顾青云对此时的工匠们很是佩服,他们的奇思妙想和技术极为高明,没有官方的压榨和拘束,绽放出来的火花足以让人侧目。 “希望下次海战水师们能胜利归来。”谢长亭面色严肃。 “肯定会的。”顾青云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表情凝重。 “战败的消息传来后,我见有些勋贵武将似乎大松一口气。”谢长亭皱眉沉思,“他们肯定在庆幸。” 是的,有些勋贵的确感到庆幸不已,当初要开战时,大家以为这场战争会结束得很快,危险性不大,就全想着去挣功,只是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还在陆军混,短时间内不可能搭上海战的这艘顺风船,除非是早有准备的,比如陆煊等人。 因此战败消息传回来时,他们中的某些人肯定暗地里庆幸。只是顾青云听到风声,第二次海战估计会有更多的勋贵武将的子弟上场。 这说明皇帝和朝中大臣有必胜的决心。 只是这等事情还没有公开,顾青云自然不好说出来,但他相信谢长亭肯定有所耳闻。 “唉,看到咱们水师战败,我真恨不得自己年少时能成为一名水师,然后再上场杀敌,那样我现在就不会待在这里唉声叹气了。”谢长亭突然感叹,语气很是惆怅,“我如今文不成武不就的,心里还真的有点后悔,之前浪费了许多时间。” 顾青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暗暗奇怪,以前的谢长亭生活潇洒,颇有点没心没肺的感觉,从不主动关心国家大事,没想到现在一场战败就让他发出如此感叹。 事实上可能不只是他,顾青云相信这场战败会使很多人的目光投到海上,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他认为,只要大家能认识到海上力量的重要性,那么这一次失败可能是个转折点,如果对以后的国运有好处,那也是可以接受的事。 “不过我还有儿子。”谢长亭想到这里,眼睛顿时一亮,“我以前没有条件,可是我家天保有这个条件,以后就让他从武。”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回外家,只能接受基本的识字教育,当时还穷得很,那些勋贵二代的精英教育他是没资格享受的。 “你做得了主?”顾青云故意问他。 谢长亭表情一怔,随即瞪了顾青云一眼,拍拍胸脯道:“怎么可能做不了主?咱们夫妻有事都是相互商量的,我相信公主肯定会同意我的意见。” “对了,这次我听说你们工部被陛下骂了一顿?”谢长亭迅速转移话题。 这次轮到顾青云黑脸了,他无奈地点点头:“是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兵部,有大臣说我们不用心,战舰比不上敌军。” 兵部和工部当然不肯背锅,又把户部扯下水,说户部克扣经费,发展下来又是文武之争,几位尚书和阁老在皇帝面前一时之间吵出火气,演变成大打出手,要不然皇帝不会如此暴怒。要知道以前也打过架,只是没有这么严重,这次当其他人把那些大人们拉开时,其中好几个年纪大点的大臣都得请御医了。 不管如何,这场不知真假的打架让皇帝和内阁快刀斩乱麻,很快就制定出下一步计划,决定再次出兵。 顾青云等人觉得有些委屈,他们夏朝和外国接触时,看到人家的好东西也会想着吸收学习的,其实他们的战舰技术水平和如今的荷兰真的差别不是特别大,要不然战报肯定会标明出来,只是他们的水师没有多少经验,和那些经验丰富的荷兰军队相比,只会仗着坚船利炮欺负海盗的夏朝水师就跪下了。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无论这场和西方人的海战结果如何,以后他们工部的经费肯定会下拨更多,用在武器研究上的经费也会增多,其他人看到效果就不会再叽叽歪歪了。 顾青云又打了哈欠,他中午没能休息,这几天晚上还休息不好,只睡了很少的时间,现在夜幕降临,就有些困倦了。 第216节 谢长亭见状,就赶紧说道:“你赶紧回家吧,看你那疲惫的样子,你们当官的也不容易啊。” 顾青云瞪了他一眼:“你才知道。”他心里其实是乐意和谢长亭再聊下去的,毕竟他这边有许多小道消息,只是他想到最近行踪鬼祟的顾永辰,就想着今天早点回家看看。 之后两人就此分别,顾青云骑着马在大街上慢慢走时,就听到两边灯火通明的酒楼或茶楼里传来喧嚣声,有说书人声情并茂的声音,有指点江山的议论声,绝大多数人的焦点聚在这场战事上。 顾青云偶尔驻足倾听,发现有人骂兵部无能的,有骂工部的,还有骂朝中大臣的……当今下令不以言论获罪,加上有各家小报崛起,京城人早已养成无事不能说的习惯,除了有官身的人谨慎点,那些普通人是不会怕的,反正他们又不骂皇帝。 大概是因为顾青云身上的官服,在发现别人频频望过来的目光后,顾青云只能继续往回走。 回到家,简薇很是高兴。 顾青云照常换衣服洗脸,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他坐下来后看了看饭桌,忍不住皱眉:“辰哥儿呢?”他们家吃饭分为男女桌,不用屏风隔开,此时顾青云的面前只有方仁霄和顾永良。 顾永良忙回答道:“弟弟今晚有事,说是和好友们在外面吃。爹,你放心吧,他会在宵禁之前回来的。” “我记得已经好几天晚上没见到他了。”顾青云思考,他一连半个多月都在工部加班,很晚才回到家,每次回来吃了点东西就到休息的时间,看书也只能看两刻钟,否则就会影响睡眠,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似乎好几天没见到顾永辰了。 顾永良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方仁霄,低咳一声。他最近在翰林院也忙得很,刚到翰林院就碰到这场海战,有时还得跟着前辈在皇宫值夜班,精神压力大。 “辰哥儿不是去做坏事,我恍惚听到他们在讨论什么战舰的设计和尺寸,还亲自动手去做。”方仁霄缓声道,“他以前就有这方面的兴趣,后来因为科考放下,现在这种气氛下,他想做就让他去做吧,难得他这次这么专心去做一件事,以前他除了念书就是抱着蹴鞠出去玩。他有这个想法,指不定以后子承父业,能进工部。” 亲自动手,他们会吗?顾青云忍不住嘀咕,除非他们谁去学习木匠。 “那也得先考上进士才行,要不然以后去做工匠?”顾青云皱眉,“其实研究这些也没什么不好,我还是赞成的。只是不能本末倒置,他天天出去不念书,时间长了功课自然会退步,以后再捡起来就会事倍功半。” 按照他的意思,当然是考中进士再发展他的兴趣爱好,那时儿子想在翰林院待多久都成,但考科举最好是一鼓作气。 “辰哥儿一向乖巧,他有分寸,你等他沉迷下去再提醒不迟,他过年就十八岁,不小了,不能老是把他当成小孩子。”方仁霄语重心长。 顾青云侧头,扶额道:“老师,您说得我好像很严厉似的,我这不是问问吗?”语气有些委屈。 方仁霄最受不得顾青云这种语气,见女眷那桌看向这边,就笑道:“先吃饭再说,免得饭菜都凉了。” “好,先吃饭。”顾青云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第236章 谈心 饭后, 顾青云和方仁霄再次针对顾永辰的问题聊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强制, 只需提醒一下即可。 就在这时, 顾传恪终于睡醒被抱到堂屋,听到那咿呀的奶音,方仁霄就坐不住了, 赶紧站起来:“壮壮醒来了,老夫得去帮把手。” 顾青云无语,小家伙吃点蛋羹还要一堆人哄着捧着看着,这也太隆重了吧?等大孙子再长大一点,看来自己还得扮演白脸, 免得宠出一个小纨绔出来,就是降低亲密度也只能认了。 他突然想到在儿子们的成长过程中, 他要求虽然严格, 但貌似孩子们和他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看来以后同样不必担心和孙子的关系。 顾青云在庭院里转了半个时辰,总算等到顾永辰回来了。 “去哪里回来了?” 顾永辰冷不丁听到这幽幽的声音还真是吓了一跳。 “爹爹,您怎么来了?”抄手游廊挂有灯笼, 顾永辰眯起眼睛看着银杏树下影影绰绰的身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嘴角不由得翘起来, 忙快走几步,拉近距离。 顾青云从树底下走出来,他刚才听丫鬟说顾永辰进门了, 就不自觉地走到他的院子门前。 “我好几个晚上没见到你,想你了。”顾青云十分自然地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 偏偏顾永辰很吃这一套,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紧紧搂住顾青云的肩膀,笑得很是欢快:“爹爹,我也想你了。” “那你最近在忙什么?成天不着家的。”顾青云顺着他的方向一起走进西院门。 “我和朋友们想研究设计新的战舰,不过我算是明白了,咱们之前自视甚高,根本就不怎么懂,做的小船很快就沉在水底,现在大家沮丧得很,我就想着回来多看点书再说。”顾永辰一说起这个就挠挠脑袋,语气颇为失望。 “小船是你们自己亲自动手做的?”顾青云好奇这个。 “嗯,大部分都是我亲自动手的。”顾永辰脱口而出,刚一说完又有些不安,“还有另一个人帮我,他会雕刻。”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木工的?”黑暗中,顾青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顾永辰搂紧顾青云的手臂,老实回答:“我这次回林溪村不是待了许久么?有时想放松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学习了。还有太爷爷,我常和他聊天,每次聊到庄稼和木工活他总是特别高兴,精力足够时还指导我做活。” “你太爷爷和爷爷竟然主动教你做木工活?”顾青云不相信。 “当然不是!”顾永辰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是我主动要求的,本来他们不肯,可是我说这是您要求的,然后他们就肯了,爷爷见我照常学习就没说什么。爹爹,我是真的感兴趣,不是故意说谎的。再说了,我记得以前我说过要做木匠,你还笑着看着我呢。” 顾青云一听,就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揉了一把,笑道:“就会强词夺理,那是你很小的时候说的,不代表我默认。” “我是知道爹爹不会反对才去做的。”顾永辰嘿嘿一笑,从小到大,只要按时完成该做的功课,他们就可以自由支配剩余的时间。 想到这里,顾永辰故意低下头让顾青云揉自己的脑袋,还磨蹭了下。 顾青云有些心塞,以前矮墩墩的小胖团子如今都和他一样高了,想拍一下脑袋都得抬高手臂。 “记得不要影响每天的功课,温故而知新,你每天至少要花三个时辰在学习上。”顾青云想了想,还是划下一条规矩,“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离下一次会试没多长时间了。再者,你是快要成亲的人,能考中进士无论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顾永辰曾经说过等长大后要去建大船,虽说这可能是孩子有口无心的童言童语,但看到他如今对这方面感兴趣,像今晚在饭桌上所说的,顾青云不准备打击。 “爹爹,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犯。”顾永辰抓着顾青云的手,有些羞赧,这几天他确实是沉迷于造船,翻书的时间很少,“考中进士一直是我的目标,我肯定会努力的。”尤其是他还有一个优秀的哥哥,想到自己回京这段时间,他出去玩时,总有人会提起自己哥哥的名字,让他又自豪又有压力。 哥哥那么优秀,自己作为弟弟一定不能太差。 “嗯,人生是你的,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取决于你现在付出多大的努力,我们不能代替你。”顾青云老生常谈了一句,没有再多说这些,反而说道,“你真感兴趣的话,爹爹之前整理出一批船只的图册,上面标注有尺寸和用料,是简单的构造图,但还是画得极为详细,其中有些还是直接从船坊那里拿来的,全是当朝船只的式样。” 顾永辰闻言,顿时大喜,他把顾青云请到堂屋里坐下,自己则蹲在顾青云面前,一口整齐的白牙毫不掩饰地露出来:“爹爹,我想看,我要看。”他知道爹爹去船坊看过,可是他没想到爹爹竟然还研究如何造船。 “嗯,我回去整理一下就拿给你。”顾青云微微一笑,轻抚他的脑袋,这些资料是他小心收集的,其中涉及到机密的资料还得拿出来放好才行,这些不能给小儿子。 他之前收集资料,主要是想让自己系统地了解一遍,不是说具体要去学习如何造船。人的精力有限,他只需要清楚船只的种类和尺寸,还有所需的用料和价格等,力求不被人蒙骗就行。 现在能帮到顾永辰,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顾永辰傻笑了一会儿,有顾青云的理解,他只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一下子就觉得神清气爽。 “爹爹,我想今晚和你一起睡。”顾永辰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摇一摇,眼睛明亮清澈,有点可怜巴巴的。 顾青云见顾永辰难得露出如此模样,想到之前两年未见,他回京后自己一直忙于各种事务,再加上不到两年小儿子就成亲了,于是点点头:“好,今晚和你一起睡。” “哈哈,太好了!那爹爹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让人去和娘亲说,爹爹,你今晚要看什么书?”顾永辰大喜。至于让他娘亲独守空房的事,他就只能挠挠脑袋了,反正这种事他从小到大没少干。 顾青云说了书籍的名字,顾永辰立马站起来,让门口侍候的小丫鬟去三门那里跟简薇说明情况。 看着顾永辰兴奋的模样,顾青云忍不住摇摇头,今晚他才用这一招对付方仁霄,现在被小儿子反用回来了。 * 东院。 宁瑶好不容易和奶娘一起哄睡顾传恪,她走进卧室,就见顾永良身穿白色里衣,正一边捧着书一边泡脚,时不时露出凝神思考的模样,不自觉的,她的脚步就变轻,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顾永良抬头看她:“壮壮睡着了?” “嗯,傍晚让他睡的时间长了点,晚上精力就充沛,闹腾了许久总算是睡着了,这个折腾人的小魔星。”宁瑶在他身旁坐下,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对面隐隐传来声响,还有一声兴奋的尖叫声。 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估计是弟弟刚回来,看样子是被爹爹逮住了。”顾永良把书翻到下一页,笑道,“不过不要紧,爹爹是讲道理的人。”想了想,还是拉铃让人去打听一下详情,万一弟弟真把他爹惹火了,他好及时赶过去救场。 “良哥,爹他……”宁瑶掩嘴一笑,烛光下,她的皮肤柔嫩,身段依然美好,眼里似有星光,“我先前还以为他老人家很严肃,没想到私底下这么温和,刚回来时,我见到爹把壮壮抱在怀里亲,还把他放在肩膀上,那时可把我吓坏了。” 尤其是儿子不争气地在公公脖子发了次大水,当时她在旁边看了几欲昏厥,可旁边的婆婆竟在取笑。 还有今天晚膳时,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公公竟然用那种语气跟太外公说话!偏偏大家的表情正常,看来这不是第一次了。 越是相处,宁瑶越是发现,公公和闺阁姐妹们谈论猜测的“黄粱先生”完全不同,要不是亲眼看到,打死她都不相信,在外面温和有礼、寡言沉默的公公在家里竟然有这一面!而且还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似乎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爹爹他就是那样,我们兄妹小时候都骑过他的脖子,听娘亲说,我小时候还把爹爹当马骑过。”顾永良想起往事,脸上的表情很是柔和,“爹爹没有那种抱孙不抱子的想法,小时候和其他朋友相比,我是一点都不怕他,只是如果我做错事,他就会很生气,有一次还用家法惩罚我,谁劝也不听。” “家法?”宁瑶想到自己看过的家法条例,顿时来了兴趣,“是什么惩罚?” 顾永良知道自己失言了,忙闭嘴不谈。他怎么能在自己的娘子面前把自己小时候被爹爹打得涕泗横流、哭爹喊娘的事说出来?太影响他的形象了。 所幸在宁瑶不依不饶追问的时候,丫鬟珊瑚正好进门,带回来隔壁的消息。 当听到今晚顾青云和顾永辰一起睡时,顾永良忍不住暗暗妒忌了一下。至于简薇和顾景准备同床共衾,他倒是觉得很正常。 弟弟真是会抓住时机,肯定是向爹爹撒娇了,厚脸皮,都这么大了,他也好意思? 旁边的宁瑶总觉得自从夫君听完这个消息,他的脸色就有点阴晴不定了。 “良哥,你在想什么?”宁瑶颇为好奇。 “我在想下一次该出什么题给弟弟练习。”顾永良语气一本正经。 就目前来看,顾永辰的学习条件极好,在家里就有三名进士帮他复习功课,两名二甲进士,一名状元,很是奢侈。 “那你好好想,到时也送一份给我大哥。”宁瑶连忙说道,她父母还在孝期,哥哥倒是出孝了,只暂时不好上门请教,不过顾永辰这边做什么题,那边会跟着照做。据她哥哥说,效果不错。 顾永良自是应了。 * 过了没几天,时间就到了九月二十七日,这是一个好日子,同时也是钦天监点出来让六皇子和方姝儿成亲的日子。 因为水师战败一事,方家这边筹备婚事很是低调,尽量不惹人眼,大家原先还以为婚礼会推迟,没想到皇帝发过火后,还是打算让婚礼照常进行。 这段时间京城的气氛一直很是紧绷,现在冷不丁有一桩喜事,大家揣度皇帝的想法,暗暗松了口气。因此方姝儿嫁入皇室那天,出席的宾客分量大增,这让一向是小透明的六皇子刷了一波存在感。 与此同时,方子茗也回京了。 第237章 道理 理所当然的, 方子茗回来是为了送女儿出嫁,一减去旅途所花费的时间, 只有九天假期。 方仁霄和连氏见到他颇为激动, 而孩子们除了顾永良两兄弟对方子茗有印象,顾景是完全不记得方子茗的容貌,只听说过这个人。 “如何?是不是很大?”顾青云领着方子茗在家里逛了一圈, 笑道,“家里人不多,地方就宽敞了,你看我这里,专门留出庭院来种植花草, 每天沿着石子小径散步时心情都会变好。”没有假山流水,但在绿树红花中散步,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感受的确不同。 方子茗点点头,又问道:“你家后花园为何留有一块空地出来?” “先暂时不种什么,等我爹娘上京,如果他们想的话, 就留给他们种菜。”想到之前顾大河和小陈氏上京住的那两年,顾青云就有此想法。就是现在在林溪村, 他们二老还是会在后院种菜, 这是几十年的习惯,即使生活好过了,还是想找个生活寄托。 “你爷爷奶奶现在身体可还好?”方子茗又问道。 “熬着吧。”说起这个, 顾青云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方子茗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 一时无话,两人走过转角处,恰好看到几株新种下的牡丹,顾青云提起精神,眯眼笑道:“这次你送给我的牡丹花我真怕种不活,这种花比较娇贵,怕水土不服,难伺候。” 第217节 方子茗摇着折扇笑得云淡风轻:“你放心,这花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值不了多少银子,在当地到处都是,生命力顽强,种不活我下次再让人拔几棵送给你。” 顾青云一惊,顿觉失望:“洛阳牡丹甲天下,难道这不是珍品?”他还以为自己有一种花可以和老师的珍品菊花相提并论呢,免得他老是对自己跟防贼似的。 “我刚到洛阳哪有什么珍品送你?是珍品的话就不敢送了。我是临走之前想到你一向喜欢花花草草,以前还在县学和府学养有野兰花,这才想着给你家花园子增添新品种,你想到哪去了?”方子茗故意一本正经地说着话,眼里有着笑意。 “好吧,你说得有理,是我会错意了。”顾青云拍拍额头,“斗花在京城近年来很是火热,十八学士之类的茶花珍品我都见过几次了,要不是因为这场战事,今年九月还会有个赏菊会。”那时又是一场诗会,会出现不少风流人物。 一说起这场战事,顾青云和方子茗就沉默下来。 “如今戚将军前去接手,他是名将之后,本身实力出众,这次海战肯定能一雪前耻。”顾青云率先开口。戚将军和兵部的人交好,尤其是这次海战有军二代或三代们在船上,后勤的支持力度肯定与第一次匆匆忙忙开战不同,胜算还是有的。 只是因为之前的惨败,大家不敢乱说。 “我昨晚还和大伯说过这事,如果这次能胜利,你们工部立功,你能分到功劳,那样就得换地方待了,你想去哪个署衙?”方子茗问他。 顾青云沉吟了半晌,说道:“应该是鸿胪寺吧?那里比较安静。”鸿胪寺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是招待外宾的地方,目前是个冷衙门,他又恰好会几国语言,还算是对口。 他最近在工部忙碌之余还得迎来送往,皇帝年纪大了,皇子们和太子的斗争越发暗流汹涌,他已经受到影响,幸好他还认识城南四合院那三位老人,加上座师白烨的关系,还能勉强应付得过去,只是需要绞尽脑汁,身心有些疲惫。 两方都不站队,就意味着两边不靠,都看自己不顺眼,幸好还有中立这一方可以相互取暖。 有时候想安安静静做事都不行,你不争别人争,有意无意间还挡了别人的道。 “你可以外放,以你如今的品级,做一府之主还是可以的。”方子茗劝他。出京做知府,如果能回京,一般容易升到三品的位置。如果一直留在京城的话,就不一定有前面那条路好走。 顾青云摇头:“我从翰林院出来就未曾出京做过地方官,冷不丁让我做知府,不一定能胜任。知府影响甚广,我怕对百姓有碍。”到了地方还是远离不了政治斗争,当地情况错综复杂,他刚去不了解情况,万一被人坑了,还会惹来麻烦。 最主要的是,他对这些没有很强大的追求欲望。 “不说这些了,子茗,你对今年的探花朗怎么看?”顾青云忙提起另一个话题。 “庞庭深?”方子茗想到这几天妻子跟自己说的事,心中了然,就直白地说道,“探花郎个人才华出众,才十七岁就金榜题名,在年轻一辈是翘楚,要不是十几年前强买良田案的影响,他家族名声不好,如今肯定有大把的人想把闺女嫁给他。”就是如今在中下官员中他也是炙手可热。 顾青云若有所思,他偶尔还是会受到前世的干扰,更为注重个人的人品,不自觉地忽略家庭的影响,所以他才问方子茗意见。 “大户人家有很多龌蹉事,比强买良田更严重的都有,只是没有爆出来而已。庞喜林算是倒霉,有这么一个爹,不过他儿子来了这么一出,我估计他很快就能翻身,说到底,这事已经过了十几年,有咱们座师白大人和庞喜林师兄们的帮忙,他本人近年来在县令的位置上做得出色,考评年年是优,以后的路总算是走顺了。”方子茗侃侃而谈,“此事早有先例,宋朝的一名宰相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那次是挡路二十年。” 他虽然远在地方,但对这些事一门清,其中自然少不了顾青云和邸报的帮助。 “昨天小探花不是来你们家么?我趁此和他交谈了一下,确实是个可造之才,对得起他偌大的名声,要不是我家媛儿已经有了未婚夫,我还真有些心动。”方子茗搂着顾青云的肩膀,“得失之间你自己都是明白的,就看你是如何选择了。” 顾青云甩甩头:“主要是我家小丫是如何想的,她真想嫁,我拦不住,她不想嫁,我同意。” 方子茗无语,这孩子们的婚事哪能由孩子做主?太儿戏了。 他们没再多说,接下来顾青云就问起洛阳的事,之后方子茗还谈到做官时遇到的奇葩事或陷阱,说到有趣的地方,时不时抚掌大笑。 顾青云二人之间的气氛极好,简薇和夏氏看到了,忍不住相视一笑,两人相携离开,没有过来打扰。 就算是前不久在南京见过一面,他们还是有很多话要聊的。只是时间紧,方子茗来顾家的时间不多,在方姝儿回门后,还得留出时间去拜访其他官员。 古代的交通条件及各种因素的影响,让人们对分别和团聚很是敏感。因此方子茗回来时大家喜悦激动非常,等他要离开,更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次方子茗回洛阳是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的,父母和儿子照旧留在京城,等明年方媛儿的婚期到来,他们再回到京城备嫁,从这里到南京比洛阳近些,又方便。 因为想到这一点,大家的不舍才稍稍缓解。 六皇子的亲事过去,京城又恢复了平静。这个城市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发生,火爆的,荒诞不经的……极为吸引人眼球,但有小报的引导,加上是和外族人作战,大家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战事上,和战事有关的小报总是卖得特别快。 受此影响,白烨的六十五岁大寿没有大办,但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与此同时,庞喜林的妻儿也回到京城,还上顾家来拜访。 顾青云见了庞庭深的弟弟庞二郎一面,发现他的资质是没有庞庭深好,中上水平,但为人肯努力,性格稳重,这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因此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看来庞喜林很会教孩子,孩子们都是他在教。 等他们一家走后,顾青云从简薇这里了解到庞家对这门婚事的看重,心里颇有些不自在。问顾景,她还说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说是随缘,反正她不强求,于是只能暂且按下来。 顾青云工作依然忙碌,只是他如今对业务已经极为熟悉,倒是忙而不乱,不用再经常加班,于是开始花费大量的空闲时间去编写适合教火炮手的算学书,通过和火炮手的交流,里面的知识点都是他们日常用到的。 未来的海战对士兵的素质要求越来越高,像以前目不识丁的士兵已经很难适应战场上的变化,所幸自己这片土地上的人一向重视教育,不说其他,单说农民只要多收几斗米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学堂识字,想将来摆脱种田的命运。 等蒸汽机时代到来,科技含量大增,那时候国民的受教育程度极为重要,希望这个国家不会落后。 如果有个士兵书院就好了?顾青云觉得那一天并不远,只要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又有外国的刺激,肯定有那么一天的。 平行时空的明朝资本主义处于萌芽,处于社会转型的关键阶段,那个阶段特别虚弱,因此被文明程度更弱的满清打败。 顾青云认为,过不了多久,夏朝一定能比平行时空的明朝更加繁荣,这次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侵略,结局一定不同。 就算这次战争失败了,只要朝廷没想过闭关锁国,没有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国人肯定会吸取教训,反打回去。 顾青云还发现如今市面上翻译外国的书籍逐渐增多,不止是他对别国的文化有兴趣,还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每每想到这些,顾青云就觉得未来可期,他们这个时空的人应该不会再遭受百年的屈辱,自己的子孙后代能活得更好。 时光转瞬即逝,一转眼就到了年底。此时天气冷,战事早已停止,之前的几个月各有胜负,是局部战争,规模不大,双方更多地是相互试探。 面对戚将军稳打稳扎的作风,朝中自然有人不满,弹劾的奏章一天比一天多。这个时候就看得出戚将军的人脉关系了,有几位大臣的周旋,加上皇帝本人按下不提,反对的大臣只能无可奈何。 不过这场战事让大家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没有海洋,他们的财富至少会少一半,朝廷的税收也会大幅度缩小。 因为战争的爆发,海外贸易缩减,大多数人都不敢再冒险出海,于是沿海一带的货物滞销,作坊停工,让那些商户们心疼得嗷嗷叫,所以才有大臣想让战争快点结束。 不管如何,如今是过年的时候,战事只能暂时告一段落,等待明年再看。 第238章 制糖 每逢佳节倍思亲, 特别是今年过年,顾青云想到林溪村的老人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他爹娘, 都那么大年纪了,过年孩子都不在身边,他的两个姐姐最多只能在年初二那一天回娘家, 其他时候还得待在自家待客。 不知为何,大概是因为顾季山和老陈氏的身体状况,顾青云今年格外有感触,一时之间又陷入自我厌弃和愧疚中,但看着身边的亲人们喜气洋洋的笑脸, 只能把这份心思藏在心底。 不过,这一年春节因为有孙子顾传恪的到来, 顾青云等人觉得增添了许多乐趣。一岁零四个月的他白白胖胖的, 已经可以鹦鹉学舌,奶声奶气地流着口水说话了,就是走路还不大稳当,有时会不小心摔倒。 他和小时候的顾永良一样, 很喜欢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玩,大概是养得好, 小家伙也不喜欢哭闹, 深受方仁霄和连氏的喜爱,每天是必见的。 老家的来信中,顾大河也频频提到小家伙, 很是想念他,让顾青云看了忍不住感叹。家里十几年没有小孩出现,难怪大家都抢着抱他宠他呢。 这一年,要送礼回礼的人有许多,方子茗、何谦竹等人就不必说了,没能通过馆选的何智已经下放到地方当县丞,他同样派人送来年礼,顾青云只需把回礼让来人带回去即可。 “爹爹,万一我这次考中进士名次不好,进不了翰林院,那我是在京城待着,还是和何叔一样到地方去当官?”送走来人后,一直待在旁边的顾永辰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顾青云喝了口茶,闻言就转头看他,笑道:“这还没考,你就觉得自己能中进士了?”这自信心太强了吧? 顾永辰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不能往好的一面去想么?” 说完后,他考虑了一会,把手中一直把玩的战舰模型放在梨花木桌面上,绷着脸道:“反正哥哥在京城我就应该去地方,他到地方我就留在京城。” 到了如今这个地位,顾家已经有实力和人脉去稍稍安排一下孩子们的去处,不说其他,只要顾青云想,总能找到门路的。顾青云发现,只要做官做到一定程度,认识的人会越来越多,加上联姻,关系网更是迅速扩大。 他们家现在还只是有两个孩子婚嫁,关系网就猛增一大截,每次过节需要送的地方多了不少,可想而知那些孩子多的人家,几代下来的关系是何等的盘根错节了。 顾青云颔首,三年后看顾永良的意思,那是想下地方去的。到时考虑到初到地方的陌生,他最好还是找一名经验丰富的师爷同去,这方面有方子茗可以寻求帮助,暂时不必担忧。 “其实我和你娘还没老,还不用你们在旁边侍候,你们兄弟俩想去做什么都行,不必考虑到我们。”顾青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顾永辰只是笑而不语,反正他和哥哥说好了,他们兄弟俩最好是有一个留在京城。 过了年后,考虑到如今战事平缓,顾家就趁此机会和卢家敲定婚事,正式定亲,准备等明年再成亲,那时顾永辰才十九岁,卢家二姑娘卢妙云正好十八岁,是如今官宦女子出嫁的黄金年龄。 自从定亲后,顾永辰犹如打了鸡血般,时不时就送些小玩意到卢家去,有时连饭也不在家里吃,弄得顾青云和简薇心里发酸。 “这还没娶进门,就大献殷勤了,你看他这段时间和咱们说话,说着说着还傻笑起来。”简薇再一次接到顾永辰不回来吃饭的消息后,这天晚上临睡前,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顾青云正散开头发,用檀木梳按摩头皮,闻言就看了她一眼,安慰道:“这是正常的,少年慕艾,以后成亲,辰哥儿小两口感情定会不错,咱们就不用担心他们合不来。”他本来是有点酸溜溜的,现在看简薇这样说,只好先来安慰她。 “我记得当初良哥儿可不是这样的。”简薇嘀咕了一句,走到他后面拿过木梳替顾青云梳通头发。 顾青云让给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是他很久之前就有的习惯,睡前梳头按摩头皮,血液循环,能帮助入眠。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很好,头发依旧浓密,没有秃头的倾向,还不用买假发。 “儿子们性格不同,行事自然不一样。”顾青云觉得很正常。大儿子比小儿子内敛多了。 之后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他还收到老家来信,知道今年的顾青安等人准备再次参加今年八月份的院试,这考试的次数可以说得上是屡败屡战,毫不气馁了。 顾青云见状,只能期盼家族中多出几个人才。 于是到了十月中旬,等顾青云再次接到老家的来信,看到顾青安终于通过院试,成为一名秀才时,他开始是不敢置信的,毕竟这么多年,三弟老是考老是落榜,他都习惯收到信时说不通过了,没想到今年却有这般运气! 虽说名次挂在后面,但终归是秀才,有了功名在身,以后可以和二弟顾青平平起平坐了。顾青云几乎可以想象二叔二婶他们那喜悦的样子。 顾青云喜上眉梢,拿着信反复看了又看。 “爹爹,我和哥哥考中举人您都没有这么开心过!”顾永辰见顾青云把信看了又看的样子,撇撇嘴。三叔再不中秀才,以后就真的得和堂弟们一起入场了。 “谁说的?”顾青云下意识反驳,当然是儿子考中他更为高兴。 顾永辰闻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呵呵一笑,朝顾永良眨眨眼。 顾永良瞟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展开折扇摇了摇,突然听到庭院那里传来儿子嘎嘎嘎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三叔不容易啊,考了那么多次,我原先以为他已经放弃再考了,没想到他还不甘心,这次总算是得偿所愿。”顾青云想到小时候的事,那时的他们刚刚能吃饱饭,谁能想到他们顾家还有这么一天?他这一辈的兄弟包括大爷爷家有四个,一个堂哥和两个堂弟都有功名在身,即使只是最低的秀才,在当地也算不错了。 数来数去,就差二堂哥顾青亮中途弃学跑去经商。 至于顾永良他们这一辈,除了自家的两个孩子,侄子们只有顾永东是秀才,其他侄子还没能考出来。有时候即使条件再好,也不一定能全部成才。 顾青云听顾永辰说过,如今顾家一族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作为父母的就很是宠爱,有时孩子觉得累还不让孩子读书,让他们歇一歇,久而久之,这学业的进步自然有限。 就连二叔家里也是如此,当初二叔和二婶对堂弟们的功课抓得多严,现在对孙子一辈倒是宠溺居多,幸好顾青平和顾青安心里还有理智,能严格要求孩子。而堂伯顾申河接过大爷爷顾伯山的族长位置后,依然在族中狠抓作风问题,不允许族人借着顾家的名头在外面惹事,这些年来,族人还算安分。 至于顾青明,他考中秀才这么多年,乡试一直没能通过,只好待在族学里教书,时间久了,在村里说一不二,威望极高。这些年来,还真让他教出一名秀才,可惜不是顾家的孩子。 顾族的孩子在科举无望后,不是去做账房就是去做伙计,有些还开了店铺。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临阳府,甚至还有人在郡城站稳脚跟。 因为之前的教育,在学堂和《三字经》一起教的就是《夏朝律例》,所以这二十几年来,还没有出现过作奸犯科之事,每年祭祖从外面回来的人越来越多。 顾青云看了下族中族田的收入支出,这些年他陆陆续续寄回一些钱,加上其他族人的捐赠,如今族田已经从一开始的十亩水田十亩旱地变成一百亩水田三十亩旱地,每年的收入从二十两左右到如今的一百四十两,族中的孩子不用交束脩不说,孤寡老人还能有族中出钱赡养,因此顾氏家族的凝聚力是越来越强了。 此时看到信,顾青云不止是为了三弟顾青安高兴,更是为了顾氏家族的蒸蒸日上而高兴,如果族中只有他们一家日子好过,其他族人却三餐不继,那他们家的名声肯定会不好,继而影响到他们一家。 顾永良接过顾青云手中的信,看了一遍才笑道:“爹,你看这里,二堂伯的制糖坊总算是开起来了,还说要给您三成干股。”记得他前年在家时,二堂伯顾青亮就想开办制糖坊,还自己买了几座荒山和旱地请人种上甘蔗,没想到今年制糖坊才开始出糖。 这时,简薇带着顾景终于把老家送来的东西收拾好了,她刚好听到这话,就笑道:“难怪他们还送来一大包糖,我刚才还觉得奇怪,怎么千里迢迢就把糖送来了?” “拿来给我看看。”顾青云听到这里就朝顾景示意,嘴里却说道,“如今糖价高,其中以四川省出的糖最为优质,产量又高,现在都远销到外国去了,尤其在倭国能卖出极高的价格。现在你们二堂伯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是有眼光的。” 他觉得这是一条很好的路子,越省的气候同样适合种植甘蔗,一般是二月种植,八、九月份收获,到了年底才开始制糖,属于季节性的作坊,一年只需开工两到三个月。此外,还可以消化当地部分劳动力。他们县又有个码头,通过船运能很快到达越阳郡,不愁卖不出去。 自己以前还真的没想到当地可以种植甘蔗。 等丫鬟送上一小碟赤糖后,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仔细看了又看。 第218节 “爹爹,这糖不算纯净,颜色有些发黑,里面还有杂质,我们家平时吃的糖不是白糖就是红糖,颜色比这个好看多了。”顾永辰第一时间开口。 “是和咱们吃的不同。”顾景附和,她对这些日常用品很是了解,“这种赤糖的价格比真正的红糖低三倍。” “这是黑砂糖,也叫赤糖,一般的工艺榨出来的糖汁就是如此,看来你二堂伯得到的制糖秘方只是一般。”顾青云沉吟了一会,笑道,“算他好运,我正好在皇家藏书楼看到过白砂糖的制法,写给他就是。” “那干股?”简薇问他,神情平静。 顾青云想了想,就道:“就拿一成吧,入你的名字。”如果是白砂糖的话,利润比赤糖高多了,有他护着,其他人不会来找麻烦,相信这也是顾青亮的意思。 好消息不断,顾青云刚寄信回老家没有几天,战报就传来,这一次,夏朝的水师大胜而归,直接把荷兰联军打得溃不成军,一举收回夷州岛。 第239章 庆祝 当消息从朝中泄露出来, 再被小报大肆渲染时,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大家已习惯时不时从小报上看到某某时间小胜一局, 某某时候又被敌方击毁战舰一艘之类的消息,眼看着南方的气温即将下降,冬天已经来临, 大家都以为战争会继续拖到明年,没想到冷不丁地就“大胜而归”了! 只能说这个消息太过于惊喜,让人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大家就只剩下惊喜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工部的所有人也是喜气洋洋的, 王员外郎和三个主事集中到顾青云的办公房,一起道贺。 顾青云心里高兴得很, 他刚刚接到陆泽的消息, 知道陆煊在最后的大战中只是受了轻伤,没有生命危险,心情自然愉快,终于能和其他人一起享受成功的喜悦。 等他们一一落座后, 顾青云才明知故问:“你们一起来,这是……” 王员外郎等人立刻齐齐站起来, 拱手道:“恭喜大人!” 顾青云看着他们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也忍不住笑了,摆手道:“同喜同喜,先坐下再说。” “大人, 这次水师能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想要谈和,不再有还手之力,以后这片海域就是以咱们为尊,这可是件大喜事!”王员外郎力求镇定,但嘴角的笑意还是泄露出来,“据说咱们改造的火炮在此次战事中大放异彩,这份功劳是无法抹杀的。” 其他人连连点头。 其实他们心里知道,此次火炮的改造是顾青云一手操持起来的,虽说还有工匠们参与其中,但在大家眼中,肯定是顾青云的功劳最大。这事无法掩饰,之前的火炮演练陛下已经看在眼里,尚书和左右侍郎也是清楚的。 再说了,顾家和卢家是准亲家,有卢侍郎在,谁能抹杀顾青云的功劳? 对于一名官员来说,有了功劳自然是可以继续往上升,以顾青云如今的品级,再升就是四品了,他才四十二岁就进入高级官员行列,这个速度不算太快,但也不算慢了,要知道朝中卡在正五品的官员不知有多少。 头上的上官有大功,他们这些作为下属的肯定也能分润到一部分,这会记在他们的档案里,即使这次够不上升官,以后也能用得上。 总而言之,在场所有的人全是真心实意希望顾青云能升官的,毕竟他走了,留下来的位置万一是王员外郎补上,他们三位主事还是有些许希望可以更进一步。 “指不定大人很快就能升迁,到时咱们定会到场贺喜。”米主事接着说道,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听到这里,顾青云连忙摇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还没有影的事。”按照惯例,每次打了胜仗或完成一个超级大工程,比如挖通某段运河或修建某个大工程,朝廷都会按照功劳大小赏赐的赏赐,升官的升官。以此次关键性胜利,按理说他们是有功的,只顾青云还是觉得不用太过于喜形于色,表现得太明显。 众人一听上官不想多说,就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和这场战事相关的其余事情。 “不知此次戚将军能否封侯?” “不一定,打仗打了那么久,花钱如流水,户部的封尚书早就急得跳脚了,要不是这些年国库有盈余,指不定还要陛下从内库掏钱。” “不是说中途有海商捐钱?” “他们能捐多少?杯水车薪,大头还是国库出。” “这次大胜,军中又会有一批人更进一步。” “他们拿命去搏,升得快也是理所当然,二十出头的四五品官咱们还见得少吗?现在兵部那帮人定是争得厉害。” “对方要求和谈,谈什么?难道他们肯做我们的属国?” “应该不肯,而且他们国家离我们太远了,来回一次都要一年半载。” “对了,听说水师那边收缴的战利品极为丰厚,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有多少油水了。”语气颇为羡慕。 “真的?那水师那帮人肯定是发了,我就不信他们没有偷偷拿。” “这是自古有之的事,打胜仗哪有不发财的?要不然那些什么公侯也不会如此豪富。” …… 官员之间的聊天其实和市井小民没什么区别,顾青云看着大家讨论的内容逐渐往战利品这边发展,憧憬着该有多少百万两白跟,于是就干咳一声,说道:“这种话就不要到处说了,本官还有事,你们先回去。”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告退,回门后一边走还一边继续聊,神情振奋,看得出这场胜仗让大家极为高兴。 就像顾青云的下属跑来和他一起庆祝,顾青云也得向上官们道喜,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屯田司的鲁郎中。 “顾大人,哎呀,正好碰到你,恭喜恭喜!”鲁郎中见到他,表情有些夸张,连连拱手道。 “同喜,这是将士用命,咱们后方支持的结果,大家都有功劳。”顾青云挑挑眉,回礼,等他走近,看了一眼他犹如十月怀胎的肚子,微笑道,“鲁大人,你这是越发富态威严了。”在他的审美中,人到中年挺着一个大肚子真的不好看,也不提倡,只是官场上有部分文官认为这样是富态,有官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鲁郎中一听,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得意,笑眯眯道:“好说好说,你这是准备到卢大人那里吧?” 顾青云点点头,不想再说话。 鲁郎中则不然,他刚想开口,营缮司和虞衡司的郎中就联袂出现了,似乎大家事先约好。 顾青云不奇怪,他们四个司是挨在一起的,离得很近,大家各有眼线,只要谁到上官那里,其他人能很快知道,此次胜利有他们工部的功劳,自然要一起到上官那里道贺,顺便看看上官们是如何分配功劳的。 只是相对于顾青云都水司和虞衡司的淡定自若,屯田司和营缮司就不淡定了,他们二人颇为羡慕和妒忌,毕竟他们的业务和兵器制造没有关系。屯田司还在搞它的新式纺纱机,鼓励失业的纺织户到各种作坊干活并种植棉花,而营缮司是建房子的,有木料场,但立的功还是没有都水司和虞衡司大。 涉及到功劳的事,谁能淡定? 面对三人暗含着各种涵义的话语,顾青云保持沉默,偶尔逼不得已才应一下,所幸大家知道他的性子,没有强求他发表意见。 等走到卢侍郎那里时,顾青云擦擦不存在的汗,微微松了口气。三名中老年人的八卦能力还是很强的,有时还会出现唇枪舌剑、皮笑肉不笑的场面。 卢侍郎不在,去尚书那里了。没办法,顾青云等人只能到尚书办公房隔壁等候接见,幸亏离得不远。 尚书大人很快就接见了他们,顾青云等人进去时,意料之中的,左右侍郎也在此。 众人又是一番吹捧,等顾青云从里面出来,发现已经到散值时间了。不知不觉中,顾青云和卢侍郎走在一起。 “慎之,你放心,这次你的功劳稳了。”卢侍郎拍拍他的肩膀。 “还未感谢大人为我美言。”顾青云面露感激。 “这不算什么,于情于理我该说几句,其实我不说也不要紧,尚书大人对你的印象不错,心中有数。”卢侍郎哈哈大笑,颇为满意地笑起来。 话说,他堂弟结的这个亲家他是极为满意的,这还是他大力推荐的结果,要不是自己家没有合适的姑娘,他都想留给自家了。 大家是同乡不说,顾慎之不是那种偏向哪个皇子、期盼从龙之功的人,要说唯一偏向的就是六皇子了,毕竟大家知道他和方家的关系密切,只是谁都知道六皇子是个小透明,到现在大婚了陛下还没有让他出来办差的打算,与那个位置肯定无缘。 他们卢家好不容易从乱世中活下来,早些年做生意做到家族豪富,到了他们这一代,费劲心思培养出他和堂弟两位进士,为了家族着想,他们是不会搅和进皇位继承的漩涡。据他观察,顾家和方家也没这个想法,这才一拍即合。 “有空让状元郎到府里坐一坐,我家大郎不争气,总是倒在会试这一关,让状元郎多来和他交流交流。”想到这里,卢侍郎的神情更是缓和,语气很是亲切。 说到后辈,这不得不服啊。顾家本来只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农家,结果出了顾慎之这个人才。古往今来,像顾慎之这样的寒门官员不少,但大多数的官员会在他本人致仕后慢慢沦落下去,影响力消退,最后甚至沦落到和普通人家无异,只有少数的官员能抓住机会培养家族的下一代,地位慢慢稳固下来。 顾慎之本人优秀不说,他自己本身就是有名的算学大师,在算学圈子的威望很高,人脉还广,和驸马、侯府都有交情,但没想到他的两个儿子也是如此优秀,令人侧目。 现在任谁都知道在未来的四十年甚至五十年内,不出意外的话,顾家还能在官场占有一席之地。 四五十年的时间,足够顾家培养出一位能顶门立户的继承人了,除非后辈真的不争气。从目前来看,这种几率是极少的。三四代过后,再有顾慎之的恩泽,在本朝就极有名望了。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就要立德立言呢?顾慎之写的那几本书可不是白写的。 看着眼前顾青云恭敬的面容,卢侍郎仿佛看到又一家书香世家冉冉升起。 “令郎只是时运不到,相信他很快有厚积薄发的一天。”顾青云拱拱手,神情很是郑重,似乎他说的就是真理,又继续说道,“能到府上拜访,是我家良哥儿的荣幸。他们小辈之间的关系不错,我见我家辰哥儿倒是经常去。” 卢开云考中进士后,他还是没有搬回他们那一房的家,而是依然住在侍郎府里,主要是卢知府夫人回山东,卢二姑娘还留在京城,认为住在侍郎府比较好。 据顾青云所知,卢侍郎和卢知府的关系是同一个曾祖传下来的,还没出五服,又同朝为官,两家之间的关系非常好。 说起这个,卢侍郎忍不住哈哈大笑,不管怎么说,顾家二郎对自家姑娘上心总好过漠不关心吧?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卢侍郎的办公地点了,两人这才止步。 和卢侍郎分别后,顾青云返回自己的办公房收拾好东西,终于可以回家了。 当他牵着马走到内城门口时,就看到何谦竹带着一名随从在那里等着。 “何师兄!”顾青云跟他打招呼,纳闷他在这里等谁,难道是自己? 两人的官署不是同一个方向的。 “青云。”何谦竹见到他顿时眼睛一亮。 “你在这里等我?”顾青云语气带着埋怨,“你想找我就事先让人跟我说,要不然万一我迟迟未回或早早就回家了,你岂不是白等?” 何谦竹抿嘴笑笑,瞪了他一眼:“你还能早早回家?我不信。至于迟迟未回,今天有大喜事,我觉得你是不会留下来干活的。” “你可真了解我。”顾青云牵着马和他并排走着。 在内城还好,气氛还不大明显,等他到了外城后,发现外面已经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了。 听着时不时响起的炮竹声,顾青云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笑道:“看来大家都很高兴。” “那是当然,这毕竟是件大喜事,打败异族,咱们总算是能安心了。之前第一次打败仗时,大家可算是被吓到了,心情颇为不安。现在好了,船只可以正常出海,大家又可以继续挣钱了。” 顾青云微微一笑,这持续一年多的战争,真的让一些人损失惨重,连工部屯田司的损失也不少,布匹虽然可以转头卖给国内,但利润比通过海洋贸易少多了。 鲁郎中为此一直闷闷不乐,之前每次见他都唉声叹气。 “这是民间自发的庆祝行为,看来民心可用,当今陛下是圣君,朝中又有贤臣在侧,本朝当兴啊。”何谦竹说到这里,语气很是自豪,“青云,咱们生在一个好时候。” 顾青云默默点头,来到古代他最庆幸的是自己生在一个太平年间,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万一真生到流离失所的年代,那他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就是现在,时不时还有哪里发生旱灾或水灾,等着官府去救济呢。 “对了,这次你们都水司立有功劳,你觉得你能升到四品吗?”何谦竹见左右无人,就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何谦竹自从考中进士进入大理寺后,上作一直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才升为正七品,到现在就暂时动弹不得了,除非他哪天立有大功。从他的角度来说,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好友、好师弟顾青云能升官的。 顾青云摸摸鼻子,为何今天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这里?不过想想就释然,当官的哪个不关心自己的乌纱帽?连带着把别人也一起关注了。 “暂时不知。”顾青云摇摇头。 “肯定行,你改进的火炮据说兵部那边评价很高,之前还在陛下面前留有印象。”何谦竹信誓旦旦,又道,“我们大理寺右少卿刚刚病退,他的位置空缺下来了。”大理寺右少卿是正四品,虽说顾青云现在是正五品,按理说还得先升到从四品再说,但有时候不用那么死板,跨一级是常见的事。 顾青云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如果白大人还在大理寺,那我是有把握的,只是现在接替他的寺卿大人和白大人暗地里不对付,我还是不去活动了。”其实他没有做过与大理寺相关的事,不打算往这方面努力,除非皇帝把他调过去。 “暗地里不对付?”何谦竹若有所思,点头道,“难怪我总觉得有段时间我的日子不大好过,原来如此。”他之前是走白烨的门路进去的,换了最高长官后,大理寺卿肯定不屑于与他计较,但底下的人就不一定了。 “有人为难你?”顾青云皱眉。 “已经没事了,我能应付得过来。”何谦竹摆摆手,不以为意。 “不管怎么说,你有门路的话还是去打点一下,免得出什么意外。”何谦竹最终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好友条件不错,又有人脉,可看他的意思就是不愿意动弹,不主动去争取机会。不过仔细想想,觉得青云这个性格有这番举动十分正常。 顾青云认真点头,至于他去不去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219节 何谦竹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走到岔路口,两人分开,顾青云翻身上马,和身后跟着的陈小满一起往家的方向赶。他一路上还不时地听到商家降价售卖货物的消息,说是为了庆祝战争胜利。 如此一来,到街上逛的人就更多了。顾青云骑马到最后,还是得下来牵着马走。 等他回到家时,夜幕已经降临,简薇迎上来,柔声问道:“今晚为何如此迟?一个个都不着家。” “儿子们没回来?”顾青云接过顾景递过来的热水,微微一怔。 “未回,说是和同窗好友们出去庆祝了,还要放什么烟花。”简薇摇摇头,又笑道,“这帮孩子找了个好理由出去玩,连外公还在棋社未归。” “不止呢,爹爹,我刚才还收到尚书府蕙兰姐姐的帖子,说是明天要举行诗会,也和这次战事有关。”顾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她面色红润,眼里似乎闪着亮光,“大家极为高兴,连一天都等不及了。” 她所说的尚书府自然是工部尚书,蕙兰姐姐是尚书的重孙女,和顾景是同窗,两人岁数相等,一起在皇家女子书院就读,往常有什么诗会她们都会提前几天通知,这一次就颇为仓促。 “那你好好准备。”顾青云叮嘱一句,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他家女儿的诗才可比他好多了,或者说有灵性。 三个孩子,除了顾永辰吟诗作对不大擅长外,顾永良和顾景从来没见他们叫过难,让顾青云和顾永辰妒忌不已。 这些人从来不懂绞尽脑汁才憋出一首诗的痛苦,顾永辰还在煎熬中,顾青云则庆幸自己已经熟能生巧了,现在作诗写赋对他而言不算困难,有时稍加思索就能写出一首,至于质量如何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第240章 感谢 “我明白的, 爹爹。”顾景点点头。 看来这次胜利给大家带来了极大的喜悦,顾青云想到自己一路上从工部回来看到的情景, 不由得露出笑容。 民众自发组织的庆祝行为, 代表着百姓对朝廷的认可。 “他们都有活动,薇儿,你呢?”顾青云和简薇回到正房, 他还得换上常服。 “有,这次咱们这帮姐妹准备出钱购买一批粗布给养济院,正好最近布匹的价格下降。”简薇笑着回答,让丫鬟把官服带下去清洗。 养济院相当于现代的福利院,自从他们到京城并有产业后, 基本上每个月顾青云和简薇都会捐一部分钱到那里,这是一项固定的支出, 钱不多, 以前是每月一两,这两年他的俸禄上涨,就变成每月二两,有时是直接给钱, 有时是买东西再送过去。 可能有人觉得有这个钱还不如送回老家,让族里多添几亩地, 但顾青云觉得老家的族人已经摆脱不能吃饱的困境, 现在真有人贫困的话,不是因为家中突发变故就是懒惰造成的,他没必要把那一群人当成自己的责任, 相比以前,现在的顾家人只要肯干,总能找到一份养家的活,这些事顾大河他们比他更会处理。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感恩,上天能让他多活一世,无论是他突然记起了前世记忆,还是真的穿越了,总之他认为那一世的记忆对他有很大的帮助。如今的他就想在一定范围内做一点点善事,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毕竟这并不难。 他们选择的养济院是那种有口碑的,不怕被人骗。尤其是简薇扩大交际圈子后,有一部分贵妇人也喜欢做善事,她更是找到了同好,时不时举办一些慈善活动。 相比最近越演越烈的奢侈品攀比之风,简薇这种爱好简直是一股清流!顾青云不可否认,他还带着出身的烙印,除了在吃食方面讲究一些外,平时生活还算简朴,要不是宅子大了他还不想买太多的下人。难得的是,有其他夫人的生活作对比,简薇从未和他抱怨过这方面的事情,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想到这里,顾青云难得有几分愧疚,大概是简薇平时太过于柔顺,对他很是温柔,让他有时会不自觉地忽略她。 “薇儿,后天是休沐日,我应该没什么事,你那天有时间吗?”想到就去做,顾青云赶紧开口问。 简薇正在检查从顾青云身上解下的荷包,里面的几两碎银子还是没动,闻言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答道:“有。” “那咱们去城北郊外的慈恩寺游玩吧,我记得那里的景色不错,听说解签灵验。”顾青云兴致勃勃地提议。 “慈恩寺?”简薇抬头看他,很是高兴,“好,那咱们就去慈恩寺!只是我听瑶瑶说她和良哥儿休沐日要回国公府。”父母去世需守孝三年,其实就是二十七个月,算一算,到现在国公府的人已经过了孝期,宁承言等人都在谋划着起复的事了。 有传言说国公府准备分家,因此宁瑶回去看看是正常的。 “没关系,这次咱们不带其他人,就我和你。”当然还有下人,这些就不必说了。 简薇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她紧盯着顾青云,只觉得一股喜悦之情盈满胸口,确认般问道:“就咱们俩?那小丫呢?她也不去?”有孩子去她当然高兴,但毫无疑问,只有他们夫妇她会更高兴。 “等以后有机会咱们一家人再一起去,这次只有我和你。”顾青云说得很坚定,他拉起简薇的手,神情愧疚,“薇儿,我觉得娶到你真好,你温柔大方,又貌美如花,处理家事井井有条,还把孩子们教育得很好,这些年你打理内宅从来没有让我分过心,任劳任怨,我当初能娶到你真的是非常幸运。这些年你辛苦了,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简薇愣住了,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顾青云清俊的面容,白皙的脸上顿时生起了一抹红晕,眼里却是泪光闪烁,她猛地一把抱住顾青云的腰,呜呜地哭起来。 顾青云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想到要哄她,连忙轻抚她的脊背,喃喃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简薇被他笨拙的动作哄得破涕为笑,她哭了一会儿,摇头道:“傻子,我做这些是应该的,只有你才会说谢谢。”再多的话她就不想说了,情情爱爱什么的她年轻那会儿还会执着,执着于夫君为何从来不说情话,只是年复一年,看着夫君一直对自己很是专一,从不拈花惹草,她就不再想了。 对她而言,行动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那你是答应了?”顾青云又问。 “嗯,当然。”简薇掏出手帕来擦脸,随即埋怨道,“都怪你,把我的妆弄糊了,又得重新弄。” 顾青云嘿嘿一笑:“你不化妆更好看。” “就会哄我。”简薇佯装怒瞪他一眼。 于是等到休沐日的前一个晚上,在用晚膳时,顾青云就说道:“我明天准备和你们娘亲一起到慈恩寺走走,大约下午才回来。” “爹,我明天没空,得和娘子到岳家。”顾永良把口中的东西吞下后才说道,“壮壮也跟着一起去。”那边的岳父岳母很喜欢儿子,不带他去的话肯定会被埋怨。 听到自己的名字,正在地毯上玩玩具的顾传恪应景地应了一声,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顾永良,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开口:“爹爹?”口水又滴了下来。 “没你的事,自己一边玩去。”顾永良笑着挥挥手,见儿子又低下头玩他的东西,这才把视线转回饭桌。 “爹爹,我和朋友们约好了,我们想趁着天气还不是很冷,明天一起去蹴鞠。”顾永辰面露难色,他是很想和爹娘一起去玩啦,只是慈恩寺有什么好玩的?现在梅花还是花骨朵,远远看去光秃秃的一片,倒是晚开的菊花可以瞧一瞧,但是他都和伙伴们约好了,不去的话肯定被他们敲诈,估摸着又得请他们吃一顿。 想想自己的小金库,顾永辰一阵肉痛。 “爹爹,娘亲,我也不想去,上次我们开诗会,准备把诗词校正后就整理出来,要刻印成书,没有空。”隔壁桌的顾景摇摇头。 她们这一帮女孩子不缺零花钱,出版诗集是很容易的事。 “要不你外婆跟你们一起去?”方仁霄见顾青云面无表情的样子,以为他不高兴,就提意见,“老夫也是可以陪着的,棋院可以后天再去。”一副很勉强的样子。 顾青云喝下最后一口排骨汤,终于忍不住澄清道:“你们想太多了,我通知你们一声,我只想和薇儿一起去,其他人都不带。”这些人是怎么听题的?自己明明说的就是两个人,他们自我感觉也太过于良好了吧? 简薇忍不住笑了起来,脸色微微发红。 方仁霄的脸顿时黑了下来,马上说道:“吃饭不要说太多话。” 好吧,大家长说话了,顾青云等人只能遵守,不过饭桌上的眉眼官司倒是不少,眼神乱飞。 顾永良等人时不时看看顾青云和简薇,暗暗地笑了。 第二天,顾青云和简薇真真切切地游玩了一通,发现慈恩寺的路途是远了点,但景色优美,山上的树木常青,要不是枯草发黄,野菊盛开,还真不像即将进入冬季的样子。 简薇还抽了一次签,是上上签,如此一来,她的心情就更好了,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战争期间,顾青云在工部也跟着忙,有空都是在忙着查资料和编写书籍,出来放松的机会寥寥无几。这次出来游玩,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觉得往日忙碌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状态恢复正常。 看来以后有机会还得出来走走,不能老是窝在京城里。 下午回到家,顾青云接到谢长亭请他到酒楼吃晚饭的消息,想了想,跟简薇说一声就去了。 送走顾青云后,顾景眼尖地看到简薇的脖子上带着一串眼生的项链,就好奇地问出来:“娘,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娘亲有什么首饰她是知道的,这突然间冒出来的宝石项链她当然会好奇。 简薇甜蜜地笑了笑,又干咳一声,她收敛脸上的笑意,话说得轻描淡写:“是你爹送的,说是松竹书斋后期送来的稿费。哎,你爹就会乱花钱,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还不如留着买田地。” 顾青云的书还陆陆续续地卖出去,这些也是算钱的。 顾景“哦”的一声,她放下书籍,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忙碌的休沐日过去了,经过几天的发酵、庆祝,战争胜利的消息终于被人们消化,大家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可以预见的是,市面上商品的价格会慢慢地下降。 等到了十一月份,京城的小报又开始报道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时,水师的将士们终于回到京城,即将开始自古有之的献俘仪式。 消息传来,全城又轰动了,挨近城门口的那一段路几乎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就在这时,顾青云接到旨意,自己将临时加入如何对待战败的荷兰联军这一队伍,参与战胜之后的谈判。 简而言之,就是加入一个谈判队伍。 领头的是左丞相,其余人员大部分是鸿胪寺的官员。顾青云想到鸿胪寺的最高领导已经卧病在床,提前致仕的申请都上传了,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莫非自己的下一站是鸿胪寺?仔细想想似乎也不错。 第241章 条件 鸿胪寺的寺卿最高只有正四品, 相比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大理寺和太常寺的正三品寺卿, 光禄寺和太仆寺的从三品寺卿, 它的品级是低了点,但到底是一个独立的部门,顾青云相信它以后会越来越受重视。 当然, 目前礼部还有指导鸿胪寺的义务。 再者,如果它不是正四品机构,顾青云还没有机会进入其中。他自己清楚,如果真可以升官的话,他在工部已经没有了上升的余地, 如今的夏朝法度森严,没有天大的功劳怎么可能让他从正五品的工部郎中一跃成为正三品的侍郎?迟早得调到别的部门, 除非他肯下地方为官, 要不然国子监祭酒和鸿胪寺寺卿就是他较好的选择,尤其是后者。 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顾青云没有和谁说过。 事实上,不止顾青云惊讶自己能加入谈判队伍, 其他人估计也好奇。 谈判的地点设在鸿胪寺专门接待外藩的其中一个四合院,外面有士兵把守。 顾青云和他们见面时, 鸿胪寺左少卿管大人就面有异色, 包括他带领的十几个鸿胪寺官员看向顾青云的目光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顾青云只能故作不知。 “顾大人。”管少卿到底在官场混迹几十年,很快就笑着迎上来,身后的人跟着行礼。 大家相互见礼后, 顾青云笑道:“未曾想到会有和管大人共事的一天。”这管少卿就是当初把房子卖给自己的人,想当初他们两人各怀心思,都想着等对方搬走再把对方的房子买过来合成四进的四合院,只是管家的人口繁茂,到底是顶不住了,在顾永良刚考中进士后就彻底松口要搬走。 管少卿闻言就微笑道:“能和顾大人一起共事在下也是乐意至极。”说着就把他身后的十几人一一介绍官职和名字。 顾青云心中有了预感,觉得自己万一真的来做鸿胪寺寺卿,这些就是他未来的属下。再加上未来几天大家会打交道,自然认真倾听,把自己事先查到的资料和管少卿介绍的人对应起来,不久就全部记住了。 鸿胪寺右少卿姓封,品级和管少卿一样是从五品,他的年纪和顾青云差不了多少,刚刚四十岁出头,是新任户部尚书封大人的二儿子,刚才这么多人中就只有他面色如常。 是的,新任的户部尚书还是姓封,不过他们的祖籍一南一北,不是一家人。 三人寒暄几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特别是关于前几天的献俘仪式,更是说得津津有味。 “我在京城居住三十几年,第一次见到献俘,那场景……啧啧,比咱们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还要热闹,兵部今年招人当兵就容易多了。”管少卿欣羡道,“大伙儿都看到了吧?骑马走在前面的那几个武将有三个年纪不大,这么小指不定这次就能因公升为正四品或从四品,看到他们就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白活了。” 兵部招兵三年一次,因为最近几十年没有仗打,从军全凭自愿,且军队的待遇不错,还能有免税的优惠,危险性不大,一般总有家境贫困的少年郎、良家子踊跃参加,他们这种不是职业军人,三年后就可以退伍回家。 不知是什么原因,还是管少卿想通了,他又恢复了传说中话多的性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就像顾青云不指望在工部能直接升到侍郎一职,他觉得管少卿即便心中有奢望,也不会以为他自己能把如今即将提前致仕的寺卿取而代之,而且对方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都说人老成精,这种利害关系肯定能想通。 想到这里,顾青云自嘲,自从这个任命出来后,自己似乎就笃定能升职了,圣旨一日未下,自己还是放心太早。 “这毕竟是他们在战场上搏命来的,圣人赏罚分明,是吾等之幸。”顾青云朝皇宫的方向拱手道。管少卿说的小将中就有陆煊,那天的献俘仪式他也去看了,骑在马上的陆煊神采飞扬,和周围的将士们簇拥在一起,身上已经有了铁血的味道,顾盼生威。 这样的陆煊是陌生的,同时又觉得是正常的。在这场战争中,他屡次受伤,历经磨难,要不是运气好,指不定现在不是缺胳膊就是缺了,即便如此,他的胳膊还是受伤了,大夫说得静养几个月才能用力,恢复正常。 顾青云这么一动作,其他人只能跟着做,纷纷把当今拍了一通龙屁,话题才转回来。 他们没有说多久,左丞相就带着一群人进来了。 第220节 众人一惊,连忙行礼。 这虽然不是顾青云第一次见到这位朝廷位极人臣的丞相,但的确是他离得最近的一次,以前的景丞相早已离任归乡,这是第四任丞相,在朝中的威望不低,是能让永安帝改变主意的人。 在他面前,顾青云等人屏住呼吸,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的放松。 所幸丞相大人事务繁忙,他只是在谈判团这里挂个名,出现一次就作罢,之后的事务由礼部尚书负责。 等丞相走后,呼啦一下,院子里空荡许多。 礼部尚书向来不大管事,他现在就等着到年龄致仕了,跟丞相一样,他又发表一通讲话,然后把具体的事务交给礼部左侍郎负责,自己带着随从也很快离开了。 顾青云见到吴侍郎,心里不由得一松。刚才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一帮人中,除了鸿胪寺就是礼部的官员,连张修远都来了,就他一个工部的,这不是异类吗?幸好吴侍郎是他以前在翰林院的上官,两人之间还有交情,之前他找关系到湘省任乡试副主考官,就是走吴侍郎的门路。 从翰林院到现在,逢年过节顾青云还和吴家保持联系,女眷们偶尔也会聚在一起赏花等。 二十年过去了,对方从正五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奋斗成为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慎之,你过来。”让其他人去查找以往谈判的记录和有关荷兰的资料后,不顾其他人好奇的打量,吴侍郎就笑眯眯地朝顾青云招手示意。 “老大人。”顾青云和离开的张修远对了个眼色,二话不说跟着他走到正厅坐下,“我很好奇,这次招我进来是……”毕竟是老领导了,他没有客气。 “是本官提议让你参与进来的,上面的大人们也同意了。本官知晓你平日就对这些国家了解甚多,尤其你写的话本,据说有涉及到他们国家的,还会说他们的语言,虽说咱们能找到翻译,只是到底不如有你在场好,他们可没有你学识丰富。”吴侍郎从顾青云出书起就一直关注他,等他从翰林院离开后,因为一直刷存在感,让他想忽视都不行。 “我这是收集来的资料,不一定非常准确。”顾青云有些赧然,摸摸鼻子道,“至于话本,嘿嘿,您就不用臊我了,这可登不上大雅之堂。” 吴侍郎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虚点他的额头道:“你啊你,当初不知谁写的《梅花戒》在痴男怨女中引起多少波澜,连本官的后院都沦陷了。本官始终认为,只要百姓喜欢看,总有它存在的道理,既然有阳春白雪,还得有下里巴人。”说完后他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 顾青云微微一笑,这朝中还是有部分人很开明的。 “对了,你会说多少种语言?”吴侍郎又问他。 “英语、拉丁语、法语、荷兰语也会。”顾青云老实回答,“学会了英语,学荷兰语不是很难,我这一年来有加强。”当时的他当然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有备无患、不学白不学的想法让他坚持下来。 刚才他问过了,在鸿胪寺少有人会说这些西方语言,大家学的是倭国语、高丽语、安南语,还有边疆游牧民族的语言,不过如今出海的人多,到沿海地区找一找,会说荷兰语的人肯定不少。 吴侍郎一听,满意地点点头,捋捋胡子道:“这谈判主要是就如何赔偿的问题谈,按照陛下和内阁的意思,想着是否能让荷兰国变成咱们的属国,实在不行的话,就看能不能占到便宜,本官听闻荷兰国是个小国家。” 在顾青云面前,吴侍郎没有摆官架子,这次让对方过来,自己就对他有提携之恩,以后关系会越来越好。 “大人,成为咱们的属国只怕不行,荷兰国离咱们太远了,不好管理,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太长,咱们还不如敲点实在的。而且他们肯定不同意,估计宁愿鱼死网破。”顾青云苦笑,自从打了胜仗后,民间就有传言国家多了一个朝觐的属国,他没想到朝中诸臣还真有这种想法。 这次敌方有三个重要人物落到水师手里,加上斩获对方的战舰,还有俘虏的士兵,打算禁止和荷兰通商的决定……这些都是谈判的基础。至于夷州岛的归属问题,不在讨论的范围内,毕竟是他们胜利了,自然会把敌人都赶走,自己占据下来。 吴侍郎闻言就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可写有条陈?” 顾青云给他斟茶后,这才从袖口拿出一本奏章,递过去,说道:“在这里。”这是他花费几天的功夫想出来的,希望能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谈判嘛,无外乎是宣布结束战争状态,让对方赔偿大量的银子,设立通商口岸,只有持着夏朝官府出具的牌照才能和本国通商,归还夷州岛附近的岛屿,在荷兰的势力范围准许夏朝人和荷兰人的待遇一样等,反正是一定要拿到好处的,不能白打一场。 “什么?一千万两白银?”吴侍郎还未细看,就首先看到这个数字,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该庆幸自己口中没有茶水吗? 第242章 赔偿 “难道太少了?”顾青云有些不好意思, 笑道,“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想法, 具体的赔偿数额还得大家讨论通过才行。” “这, 这还叫少?”吴侍郎抖抖奏章,眼神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顾青云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点头道:“当然少了, 大人,荷兰虽然是个小国家,但人家可是海上的霸主,把持了大部分的海上贸易权,拥有众多的船只, 国家十分富裕,要不是它在和英国打仗, 处于衰落阶段, 国土离咱们这里又远,咱们想打赢可能比如今更为困难。” 根据西方国家的情况,顾青云推断出现在的时间是十七世纪末,荷兰被英国吊打后, 将会慢慢衰落下来,接下来就轮到英国崛起了。 他还专门打探过, 目前没发现西方出现蒸汽机的迹象。 “可这已经是咱们一年税收的一半。”吴侍郎喃喃自语, 要不是近年来有海外贸易的税收补充,还没有那么多。 “荷兰到处做生意,全世界的黄金白银都流入它的口袋里, 这个钱肯定是能拿出来的,就看他们肯不肯付出这个代价而已。”顾青云表情严肃,继续说道,“这些俘虏中身份最贵重的是夷州岛总督,还有一位不知身份的年轻人,似乎在国内的地位不低。”至于另一位,应该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层。 吴侍郎想起荷兰国土面积的狭小,再对比它的富有程度,觉得自己的观念被冲刷了一遍。 “海上贸易真能带来这么多银子?”吴侍郎喃喃自语。他们吴家世代书香,有钱就花在土地上,如今江南一带许多地方都种上棉花,他们家的米反而好卖了,就没打算去凑海外贸易的热闹,因此他对海外贸易的利润只停留在听说方面。 顾青云肯定地点头,说到底还是观念问题。西方早早就认识到制霸海洋的重要性,他脚下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更关注陆地。不过这次能拿回夷州岛,说实在的,顾青云心底是大大松了口气。 夷州岛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阿辞,你去把其他人叫进来。”吴侍郎再次拿起顾青云写的条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几遍,时间已过去一刻钟,之后他就吩咐身后的随从。 “是,老爷。”吴侍郎身后的壮汉看了一眼顾青云,很快就走出房间。 一炷香后,有份参与谈判的官员都进来了。 大家一一按照品级高低落座,分成两排,凑巧的是,顾青云是坐在吴侍郎的下首,他后面的官员都是鸿胪寺的,而在他们对面,坐的是礼部的官员,双方泾渭分明,他恰好和张修远相对而坐。 吴侍郎让鸿胪寺的封少卿把顾青云的条陈先读一遍。 和顾青云意料中的一样,一听到要赔偿一千万两白银,底下人就嗡嗡作响,不时把目光投向自己,要不是吴侍郎突然低咳一声,封少卿接下来的音量就得跟着提高了。 张修远看向顾青云,微微一笑。 顾青云回之一笑。 “这份条陈是顾郎中写的,本官知晓你们有所怀疑,接下来就让他本人向你们解释。”吴侍郎说罢就朝顾青云示意。 顾青云轻咳一声,振一振衣袖,站起来先就赔偿的问题解释一遍,内容和刚才讲的差不多。 “荷兰是个重商国家,它在海上已经称霸几十上百年,它所拥有的财富数不胜数,这是西方许多人都知道的,唯一遗憾的是,和我们打仗的只是夷州岛的总督,荷兰离我们又远。实话实说,咱们对它是鞭长莫及。不过好处是夷州这边离荷兰本土远,岛上及附近的兵力有限,加上荷兰要管的地方太多,力量分散了,所以咱们才能打赢。” “幸好咱们打赢了。”等顾青云说完这一段停顿下来后,张修远就接口问道,“可是一千万两白银,他们肯吗?有那么多吗?据说水师那边已经收缴了不少战利品。” “一千万两白银肯定是有的,荷兰趁着前朝末年战乱之际占据夷州岛,到如今已有四十几年,他们把岛上的资源开发出来,最为出名的就是制糖和水稻,这两样都很值钱。”顾青云看了一眼张修远,娓娓道来,“从战略位置来看,夷州岛的位置极为重要,它是咱们内陆的海上屏障,处于我朝与吕宋的贸易航道中间,还靠近倭国,所以有了夷州岛就有了这片海洋的贸易主动权,别人就不能卡我们。” 顾青云的官话标准,说起话来吐字清晰,不急不缓,加上他身材修长,外表出色,气质沉稳,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不知不觉中,在场的众人全听得入神了,也不觉得枯燥。 “夷州岛的位置是如此重要,肯定获利丰厚,要不然荷兰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千方百计占据它,不会以岛上不到三千人的数量就敢和咱们开战。”顾青云把夷州岛的重要性强调几遍,相信有了它,以后朝廷从海洋贸易中获利,那定能深刻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后人也会好好保护它,不会再有分离的一天。 说到底,中西方海权观念的巨大差异导致了夏朝以及之前的朝代对夷州岛的重要性认识不足,相比之下,西方国家早早就认识到夷州岛的战略价值,无论是荷兰还是西班牙,都想占据它。 好在,他们现在终于把它收复了! 顾青云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得在各种场合鼓吹海权观念,特别是之前陆煊曾经和他说过,对方受到过他殿试时写的海权论影响,说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还是能产生一定影响的。 “所以索取一千万两的赔偿绝对不多,再说了,为了打这场仗,朝廷投入了许多人力物力财力,这些军费还没算进去。此外,还有那么多俘虏的赎身钱也是要算的,估计一千五百万两都不够。”顾青云总结道,见其他人没有意见,就继续解释他提出的条件。 众人目瞪口呆状,觉得自己的思维方式和顾青云的想法根本想不到一块去。 其余条件不外乎是送多少名船匠过来,夏朝人在荷兰的殖民地和荷兰人拥有同等的地位,可以自由贸易之类的……他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具体的还得靠在场的人一起完善,免得出现漏洞。 “咳咳,顾郎中讲完了,该你们说了,内阁给咱们的时间是在一个月内把条件谈好。”吴侍郎示意顾青云坐下,面露满意之色。 众人面面相觑,相比顾青云条理分明的条陈,他们原先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根本拿不出手啊。 半晌,吴侍郎见大家没说话,就提议道:“你们先去查询资料,五天后咱们再议。记住,今天的内容必须保密,不能传出去。” 众人忙站起来齐声应诺。 下午散值回家时,张修远非要和顾青云一起走。 鸿胪寺接待外宾的院落离顾宅的距离不是特别远,顾青云看出张修远有话说,干脆就让他上自家的马车。 昨天和今天天气突变,吹起了北风,气温一下子下降,变冷了,顾青云前几天蹴鞠出了一身汗,中途碰到何谦竹,两人聊天说久了,他回来后自我感觉好像有点受风寒的前兆,就不想骑马吹风,这两天上下班都是直接坐马车。 张修远从善如流,一进来刚坐稳就问道:“慎之,你是如何想出那些条件的?我觉得挺有道理。”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还好,现在一被人点明,就觉得全身发热,脑袋里很是兴奋。 他观察过,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很激动兴奋。万一真的能成,只要想一想一千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就知道他们的功劳有多大了。 “其实朝廷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基本上没想过占什么便宜,认为和以前一样,让荷兰国来觐见,上贡点土特产,咱们陛下再回礼,这样的流程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咱们还能叫他们赔款。”张修远觉得眼前有一扇新的大门在缓缓打开。 “忘记在哪本书看到过类似的例子。”顾青云敷衍了几句,难不成说平行时空的西方国家就是这样对待满清的? “还有,咱们的老祖宗就曾经和游牧民族进行过类似的赔偿,不足为奇。”顾青云又解释道。 “那不同,现在他们可是西洋那边的人,而且数额极大。”张修远摇摇头,开始兴致勃勃地和顾青云讨论起条约的可行性。 不得不说,夏朝的官员还是很聪明的,发现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解决问题后,想到条约签订后所立的功劳,大家开始迸发出全部的热情,不断地查找资料来佐证顾青云的观点,还把经常出海的海商找来了解情况。 越是了解,大家觉得可行性就越高,也就越有信心。 等到一个月后,大家已经胸有成竹了,提出的条件比顾青云给出的更为完善,当然,更是狮子大开口,赔偿金额喊到两千万两白银。 把条约内容递给被俘虏的荷兰总督,对方在听完翻译的话后,大怒,连叫着“不可能”。 翻译有两名,一名是精通夏朝官话和荷兰语的神父,另一名是外国商人。 吴侍郎见状,不悦地皱起眉头。 “吵什么吵?都是阶下囚了还叽叽歪歪!”荷兰总督身后跟着的两名低级武官低喝一声。 荷兰总督想到之前失去自由的日子,心里打了个冷颤,不过还是坚决摇头道:“不行,不可能,我不会签的,太荒诞了!”神情非常激动。 神父他们把话翻译过来。 吴侍郎等人有些失望,虽说早就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就范,但没想到对方的情绪会如此激动,心里颇有些惴惴。 顾青云见他叫嚣着荷兰国内会过来复仇,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等你们国家军队打过来,你肯定是见不到那一天了。再者,你们还在和英国打仗,本官就不信你们能派多少战舰过来,在这里我们有本土优势,不惧任何挑战。你可要仔细考虑,如果不签,以后我国不会与你们进行任何贸易。” 听到熟悉的本国语言从一身官服的顾青云口中说出,荷兰总督不由得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时,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喘着粗气瞪着顾青云。 毫无疑问,不能和夏朝贸易,这绝对是重大的损失。茶叶、瓷器、丝绸……单单是这些,一转手利润就极大,如果没有这些收入,那和英国的战争会不会受到影响? 无论是为了自家的性命,还是为了以后的合作,荷兰总督最终还是妥协了,大家一起坐在谈判桌上争得面红耳赤,可谓是锱铢必较。 经过半个月的艰难谈判,条约的最终条件终于确定下来。 主要内容有:一是两国宣布结束战争,目前进入和平状态。至于以后可能遭受的报复,顾青云等人已经通报给朝廷了;二是荷兰答应向夏朝赔款八百万两白银,这些银子包括战争赔偿金、赎身钱、夏朝水师的军费等,赔偿款有一部分可以用黄金支付,不足部分还可以用实物来抵扣。等钱到手了,夏朝这边才会放人;三是明文规定,夷州岛以及附近的岛屿所有权属于夏朝。 下面还有一些条约,和顾青云等人提出的差别不大。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如今夏朝水师的实力还不足以扩大到一定范围,暂时比不上荷兰,后面的条约能否执行,说到底还是得看自身的实力如何,有前面三条,吴侍郎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等正式条约签订后,消息传出,满朝文武震惊不已。 原来打了胜仗还能这样?官员们只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第243章 愿望 第221节 户部把账目算一算, 发现这场持续一年多的战争前期投入巨大,但总的来说, 还是赚到了, 而且还是大赚特赚! 这可是夏朝第一次打仗有赚头!思想老旧一点的官员觉得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自己都快跟不上思路了。倒是户部封尚书这几天走路都带风,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一连几天, 满朝文武的注意力都放在这纸条约上,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着字眼,每次看到那八百万两白银都觉得心潮澎湃,尤其想到荷兰作为一个弹丸小国竟然那么有钱,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些天, 那些平日里就对外国有了解的官员十分受欢迎,在聚会中, 他们总能轻易地成为人群的焦点, 大家渴望听到外国的消息,想了解那个似乎流淌着黄金的国家。 永安帝龙心大悦,在宫廷内大摆筵席,庆祝这一胜利, 参与谈判的人员全部出席。 面对皇帝的笑容,还有左右丞相、皇子们的举杯庆贺, 吴侍郎还好, 顾青云等人就激动多了,他们之中大部分人从来没参加过皇室举办的宴会,总觉得一下子扬眉吐气。有皇帝和丞相在还好, 大伙儿正襟危坐,举止拘谨。等皇帝带着皇子、丞相等人离开后,留下来的人员可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自己把自己灌醉的人不少。 在这其中,除了吴侍郎,顾青云可谓是最受欢迎的一员,面对他人的劝酒,他拒绝无效之下只能喝了,尤其是吴侍郎的劝酒,更是不能不喝。 之后他发觉找自己喝酒的人越来越多,未免酒后失态,无奈之下,他只能使出自己的绝招,装醉酒昏睡过去了。 听到其他人嘲笑自己的酒量,趴在桌子上的顾青云无动于衷。这是他一直对外维持的形象,不能崩坏了,而且他真的发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晕,看来今晚喝的量超出平时。 “慎之就是如此,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酒量极浅,几杯就能醉倒,每次喝酒都喝到桌底下睡觉,哈哈,他平日身边只有一名随从,一旦有酒喝,那绝对是要带三名随从以上。”张修远在为顾青云说话,只是话语的嘲笑表露无遗。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似乎舒服了些。毕竟今天晚上的筵席,他们可以看得出皇帝的兴趣在顾青云身上,和他说话的次数最多!就连左丞相似乎也颇为看好他。 虽说这次谈判的贡献顾青云算是最大,但他们看了还是有一些不舒服,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谁也没表现出来。 到底是在皇宫,即便酒再好,菜肴再精美丰盛,大家还是不敢太过于放肆,吃到一定时辰就结束了。 除了顾青云,还有几个也喝醉了,都是被人扶着出去的。 他们这还算好的,起码大部分的人还能保持清醒。听说月前的水师庆功会,那些武将大都是喝得烂醉如泥,被人扛出去了。 在这方面,本朝的规矩没有顾青云想象中的森严,皇帝反而对这种事很是高兴,觉得武将们率直,毕竟朝议时文武大臣们还打过架。 顾青云是被张修远和一名太监侍从扶着出去的,走了一段路,他正想着是不是准备“悠悠醒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姨外公,我来背父亲吧。”顾永良急匆匆赶来。 张修远看到他也不奇怪,笑道:“今天轮到你入值侍班?”翰林官每天都需要有人在宫廷内值班,以备皇帝顾问,一般是正七品以上的翰林官才有机会入内,庶吉士几乎是轮不到的,顾永良作为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自然有资格参与。 顾永良点点头,回道:“嗯,我一知道有酒宴就猜到我爹定会喝醉,就和同僚换班。”说着就半蹲下来,继续道,“还是我背着父亲能走快一点。” 张修远打量了一下顾永良的体格,和太监侍从说了几句就点头同意了。 顾青云趴在顾永良坚实的背上,随着他走路的晃悠,听着他微微喘息的声音,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满满的欣慰油然升起。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能享受儿子的这般照顾了。 一刻钟后,出了宫门,顾永良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主要是皇宫还是太大点,顾青云身材看起来消瘦修长,但他肌肉结实,还是挺有分量的。 等候在宫门外远处的顾三元看到这边的情景,连忙带人跑过来。 “三元哥,不必了,就这么一段路,我走过去就好了。”顾永良拒绝了。 顾青云被顾三元等人轻车熟路地扶上马车躺好。 顾永良和张修远告别后就钻进来,在顾青云耳边低声问道:“爹,你醒了没?” 顾青云顿了顿,这才假装醒过来,打了个哈欠,感觉到自己喷出来都是酒气,不由得皱眉,低声答道:“嗯,毕竟睡了那么久,酒醒了。”貌似自己从来没和孩子们说过自己会装醉,真是罪过啊,他都忘记了。 顾永良嘿嘿一笑,他挤在顾青云身边坐下,很是高兴:“爹,陛下可高兴了,你们这次立了大功,您是不是要离开工部了?我听到翰林院的一些前辈还说起你呢,大伙都觉得你会官升两级,成为鸿胪寺寺卿。” 他说完后还摸摸顾青云的额头,又观察他的脸色,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这才放下心来。 哎呀,比起他的酒量,爹的酒量太差了,估计这次过后就会出名。 “不好说,圣旨未下一切皆有可能。”顾青云微微一笑,虽然觉得这个位置似乎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只到底不好表现出来,免得遭到打脸。 “爹,我也要学习外语,万一以后能用上呢。这次过后,我认为朝廷肯定会加大水师方面的投入,以后和外国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多,我现在学了,有备无患。”顾永良眼里闪着亮光,当他听到条约的消息时,心中对父亲的崇拜佩服又加深了一层。 父亲真的是博学多才啊,自己也要努力才行,免得坠了父亲的名声。 “嗯,这个思路是对的。”顾青云颔首,“翰林院的活比较清闲,趁着你年轻有时间,多学一些知识总是不错的。”之前为了科考,顾永良的时间都花在科考的内容上,不像顾景,还有精力花在外语上。 顾永良抿嘴一笑,视线转到茶炉上,忙问道:“爹,你是想喝热水还是喝茶?”说着就拉开小抽屉,把里面的茶叶翻来看看。 嗯,还是父亲喜欢喝的野生茶,是湘省陈桥表叔他们寄过来的,父亲一直对这种绿茶情有独钟。 “大晚上的,喝热水吧。”顾青云揉揉眉心,今晚的筵席他可是全程精神紧绷,真的有些累了。 第二天正好是休沐日,陆煊早早就带着妻儿上门。 “夫子,听说你昨晚上喝醉了?”陆煊关切地望着他,“头还痛吗?” 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那帮男人真是八卦。顾青云有些无奈,只能点头承认:“嗯,酒量不佳,我没事。” 陆煊这才放下心来,开始详细地给他描述打仗的过程,说到胜利时眉飞色舞,说到牺牲的将士情绪低落。 顾青云看着他还缠着白布的手臂,又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摇头道:“你这伤还没好,动作不可过大。” “快好了,都两个月了。”陆煊动了动手臂,不以为意,每次和夫子见面都会说到自己的伤口,他赶紧转移话题,“这次拿下的夷州岛,我登上去看过了,荷兰是占据了四十多年,但开发的地区只有一部分,还有大部分处于未开发状态。我发现那里的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这次朝廷的动作很大,准备要移居一部分百姓过去居住,那里盛产甘蔗和水稻,可以养活许多人。依我看,陛下是想把夷州岛当成内陆来建设。” “这是一件好事。”顾青云也听说此事了,这几天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虽说朝廷想方设法遏制土地的兼并,但几十年的发展,有些地方到底还是人多地少,现在有块地可以把人送过去也是好的,而且夷州岛离大陆不算远,有百姓在,朝廷的统治才能长久。” 国家实力上升,经济发展之下人口就会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国内的土地就不够分了。虽说大部分的人不想背井离乡,但只要政策好,绝对有人会主动过去,汉人的适应性毋庸置疑,连吕宋那么远的地方都有汉人出没。 陆煊觉得有理,遗憾地说道:“可惜我这次任职的地方是泉州,父亲才是去夷州岛。” 对于水师将士的封赏,圣旨昨天已经下了,陆煊一跃成为正五品的泉州守备,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可谓是年轻有为,不过这是用命拼搏出来的,又有陆泽的关系在,别人眼红不得。别看他现在还在京城,等他伤好了,就得去泉州任职。 总而言之,这次出战的人员个个升职加薪,羡煞一堆吃瓜群众,尤其是那些怕危险用尽各种手段逃避上战场的勋贵子弟,更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至于陆泽,他外放为正二品的闽省总兵,同时负责夷州岛的陆军建设事宜。 最大的功臣戚将军被封为定南伯,一跃成为闽省、夷州岛的总督,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不过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指挥水师作战有经验,有他在,大家会放心些。 说到底,朝廷是想尽快把这笔赔款弄到手,还隐隐担心荷兰那边会不会跑来报复,自然会重兵把守。 过了几天,顾青云发现竟然有吏部的官员找上门来。 当顾青云看到自己符合“作出重大贡献”的标准时,还有些不敢置信,等他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就把他奶奶的名字填上,以求封赠。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现在能有机会实现,他心里高兴极了,表露得极为明显。 吏部的官员眼神奇怪地看了顾青云几眼,没有出声。 第244章 升迁 “顾大人, 您不再考虑一会儿吗?”吏部官员见顾青云不假思索地写下要求封赠祖母的话语,没有其他动作了, 想了想, 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一般而言,大部分的人不是需要考虑几天,就是趁此机会恩荫一人, 比如让家中的某一个子孙成为一名八品以下官员,以后再慢慢地往上升,十几二十年过后,如果有家族庇护,升到正五品也是有可能, 至于从四品以上就非常非常难了。 这和举人做官是一样的道理,没有天大的运气和实力是不可能突破从四品的界限的。 不过一想到顾青云的两个儿子, 吏部官员就释然了。也是, 有那两个出息的孩子,他根本不必担忧子孙的前途。 顾青云抬眼看他,笑道:“能得陛下恩典,本官已心满意足。”他一直无法忘记当初知道自己没有敕命在身时, 老陈氏那一瞬间失望的眼神,虽说她老人家很快就掩饰好, 但小陈氏曾经说过, 她可是很羡慕儿媳待遇的。 尤其是现在他远离家乡,更乐意让他奶奶高兴一下。 吏部官员闻言就赞叹道:“顾大人真乃至孝之人!”他知道点内幕消息,知道眼前这位就快要起来了, 至少是从四品,已经有上朝的资格,和以往不同,因此对对方格外客气。 顾青云不以为意,笑道:“我朝以孝治天下,和本官一样的人不知凡几,不足为奇。” 两人再寒暄几句,对方还有事要办,很快就告辞。 顾青云等对方一走,他就在办公房里来回踱步,心情十分愉悦。 果然,几天后,傍晚用膳时,顾永良就说道:“爹,太奶奶的诰命下来了,今天吏部的人请我们几个过去帮忙在证书上撰写文字,我看到太奶奶的证书了。”这段时间官职变动的人较多,吏部才需叫翰林院的人前去帮忙。 四品以上才可以称为诰命,顾青云听他这么一说,自然知道自己的品级已经确定下来。事实上,升官与否当事人是有感觉的,别人对你的态度,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这些可以让当事人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见顾青云只是点点头,沉默不语,继续吃饭,顾永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继续说道:“爹,您的任命已经确定,我见到孔学士在写诏书,他似乎故意让我看到。”孔繁忠这些年一直窝在翰林院,看情况还会继续窝下去,他的品级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旁人都认为翰林院未来的掌院学士就是由他接任了。 “是什么职位?”这时,一旁认真倾听的方仁霄终于开口问道。 顾永良有点不好意思,他抿嘴一笑,看了一眼朝这边望过来的连氏和简薇,赶紧快速地回答:“我不好探头去看,不过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爹想的那个位置。” 方仁霄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再一次自得自己当初的好眼光。嗯,再想起远在洛阳的方子茗,他只觉得老怀大慰。 顾青云知道消息后,立即修书一封让人送回林溪村,信中没说自己升官的消息,只说老陈氏有诰命了,让顾大河他们看准合适的机会提前说出来,免得老陈氏毫无准备之下,一下子被这个消息冲击到,以她的身体状况,情绪还是不要一下子起伏过大为好。 没过几天,正式的旨意下来,顾青云迁为正四品的鸿胪寺寺卿,水涨船高,简薇她们的诰命也跟着下来了,她是四品恭人,小陈氏是太恭人,至于老陈氏,别人一般会称呼为老太恭人。 除了升职外,皇帝还赐下黄金二百两,玉如意一柄,沉香拐杖一根,绸缎若干匹等,这让顾青云很是高兴,不说这二百两黄金可以做成首饰或当成两千两银子用,单是沉香拐杖就可以看出皇帝的意思,这是赏给家中长辈的。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顾青云一家总算可以尽情流露出喜悦了,前几天只能强忍着。 “一定要大办宴席,大办宴席!”方仁霄等顾青云把圣旨放在小祠堂里,再见简薇让人把随同诰命圣旨一起来的诰命箱搬走后,就兴冲冲地说道,“这可是大喜事,你可不许拒绝,说要什么低调!都是小九卿之一了,这个时候不庆祝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有意外的话,顾青云接下来起码有五六年时间是动弹不得的,还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庆祝一番。 顾青云想起他从吴侍郎口中得知,是对方推荐自己进入谈判团,之后自己趁着吴侍郎母亲过寿时送的礼,再想到以往上官同僚们层出不穷的宴请,终于忍不住点头同意。 好吧,这次轮到他收回礼金了,有来有往才能维持平衡啊。 尽管如今将近年底,天气寒冷,寒风呼啸,时不时还下场大雪,但依然冻不住顾青云一家人的热情。 在家里宴请亲朋好友、同僚后,等交接完工作,顾青云离开工部之前还参加了都水司官员宴请他的酒宴,山不转水转,谁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又会成为同僚呢?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酒席上,火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薄薄的羊肉卷是从边疆那里运过来的,味道清香正宗,桌上还有着白萝卜、白菜、豆芽,竟然还有一碟水灵灵的青菜,在这寒冬腊月里,可谓是下足了本钱。 酒水醇正,菜肴丰富,大家的兴致颇高,推杯换盏之间,即便大家以往有矛盾,在顾青云高升之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桌子人其乐融融。 顾青云有些怅然,他虽然在工部都水司待的时间没有户部长,但在这里,他花费的精力最多,不提在全国各地东奔西跑,单是当初改造火炮和发明火炮仰角仪时,更是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大概是付出的越多,感情就越深,顾青云想到自己将要离开都水司,水雾氤氲之下,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了。 “大人,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指导,从你身上我学到许多。”正在伤感时,顾青云就听到左边的王翎知开口说话,“来,我敬你一杯,祝你在鸿胪寺大展宏图,步步高升。”语气和平时稍有不同,更为亲切。 顾青云回过神来,快速地眨动眼睛几下,想到自己走后,接任他位置的就是王翎知,如今对方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顾青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下,笑道:“平素办事有赖你支持,该我谢你才对。” 两人喝了一杯后,其他主事见状,忙凑过来,所幸大家知晓顾青云酒量不佳,只需他随意即可。 散席时,顾青云被王翎知扶出酒楼,准备上马车时见他今晚的态度没有以往公事公办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以往一起蹴鞠时的随意,他就开口道:“在都水司,你最要紧的是保证工程质量或船只质量,万一发现有问题,一定不要怕麻烦,要打回去让人重做,否则以后你的麻烦就来了,做事严谨对你、对朝廷都好。” 他之前就是如此做的,即便这样会让下属怨声载道,有时还觉得他在没事找事,但顾青云不为所动,该如何做就如何做。 王翎知一愣,随即认真地点点头,眼睛流露出感激,沉声道:“多谢大人教诲,下官定会谨记在心。” 第222节 顾青云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是上一任郎中赵大人告诫我的,如今我把它传给你,该如何办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行的。”说完后就踏上马车,坐定后才撩开车帘,和都水司的人挥手告别。 其实他还想说,这次水师拖回来的荷兰战舰,他们夏朝可以仔细研究,再从中学习新的技术。说到底,荷兰的战舰还是很先进的,有值得他们学习的地方。 只是他暗忖了会,还是没有开口。毕竟他已经不是工部郎中了,他能看到的问题,其他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大家都不傻,所以不说也罢。 等回到家时,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其他人早已在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只有他一身酒气,又被简薇念叨了一通:“最近你喝了多少酒了?你不喜欢喝酒还喝那么多,伤身。” 顾青云一口气把解酒汤喝了,半躺在坐榻上,笑道:“你放心,大家都知晓我的酒量,其实我没喝多少。对了,壮壮睡了吗?” 简薇拧干布巾,敷在顾青云额头上,轻声道:“他早早就睡了,咱们家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晚回来?对了,你的头疼不疼?” 感受到额头传来的热意,顾青云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答道:“不疼,就是有点困倦。” “那也不能睡,免得待会儿还得叫你起来洗漱,我怕你洗完难以入睡。”简薇给他按摩头皮,见他眼睛紧闭,忙柔声道,“要不今晚你就不看书了?” 她清楚顾青云的习惯,睡前定会看书。这个习惯被三个孩子学去,只是做不到他的雷打不动。 顾青云想了想,见现在已接近平时休息的时间,就说道:“好,我不看书,我想看一下这两天的小报,我记得上面刊登有水师接下来的动作,我想了解一下。” 夏朝战胜荷兰,但这次胜利并没有使他们放松警惕,觉得高枕无忧。相反,因为皇帝和内阁的支持,明年水师的军费将会大大增加。朝廷还下公文让沿海一带加强戒备,免得荷兰真的来报复,毕竟吕宋那里还有荷兰的驻军。 除此之外,从明年开始,夏朝的海商如果要出海贸易,最好是几家甚至十几家聚在一起,他们还可以请水师护航,至于护航的费用,朝廷还没决定下来,小报上就开始争吵起来了,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据说极为精彩。 顾青云一直关注这些,自然想看小报。 简薇一听,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半晌终于还是妥协了。 顾青云听到她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和小报,嘴角微翘,忙张开眼睛抓住她的手,道:“娘子,你对我真好。” “又贫嘴!”简薇笑骂了一句,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也不知道林溪村那边如何了?爷爷他们接到消息一定很高兴吧?”圣旨下了后,顾青云见越省有商队回乡,就把自己升官的消息和年礼请他们帮忙携带回家,算一算,走运河的话,年前就应该到了,最迟就是春节过后。 他在信里还说了自己升到正四品,有一个恩荫名额的事,这个名额可以让家里人成为正九品的官身,让长辈们商量好再给他回信。 第245章 恩荫 “他们定会以你为荣。”简薇缓声道, “你就是不升官,单是寄点东西回去, 长辈们也会高兴得不行。” “就像你娘一样, 这次她接到你的信也一样高兴。”顾青云接口道。 人有亲疏远近,简薇和他成亲那么久,和长辈们一起生活的时间却不长, 指望她和顾家的长辈们有多深厚的感情是不现实的事。将心比心,顾青云对简志远和方氏的感情也是如此,他们只需对长辈们保持尊敬即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指不定因为某个契机, 双方的关系就密切了呢? 所以他清楚,简薇内心深处可能更关心她父母的情况。 成亲那么久, 顾青云深刻体会到,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是相互妥协、相互包容的过程。简薇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或者说是大家闺秀,但那不意味她没有个性,相反, 她这样的人,真要发起火来, 肯定会很吓人。 幸亏目前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简薇轻轻“嗯”了一声, 问顾青云:“夫君,对于那个名额你是怎么想的?”一般的人不是留着给自己的子孙备用,就是给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至于给族人,那也是常有的事。 顾青云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一开始我是想给三元用的,这样他可以在京城真正安家,只是后来想想,这样不好,族里会有意见。”毕竟顾三元跟在他身边,族中有些人就眼热得不行,万一这事真做成了,那以后族中肯定有人抢破头要到他们身边来做事。 而且顾三元的亲爹继母不是个好的,颇有些没脸没皮的样子,顾三元偶尔跟他抱怨过一二。如果顾三元真在京城做官定居,他估摸着那双夫妻就会拖家带口来京城了,到时顾三元家里说不定会一团糟。 这种家务事,即使他社会地位再高,有时也不好插手。 适当地拉扯一下同族的人是可以的,只是想想林山县,如果有人在县里做官,那顾族的根基就能沉淀下来。 “嗯,给三元的确是不大合适。”简薇赞同,“还是选林溪村的族人较好,我爹他现在在临阳府,县衙里是有大舅舅在,还有拐着关系的姻亲,只到底和咱们顾家隔了一层,如果族里有人能进入县衙,不说有多大的便利,消息到底会灵通些,人脉也能搭起来。” 简薇所说的大舅舅就是方子茗的庶出大哥方子磊,他比方子茗大两岁,今年已有四十六岁,这么多年来只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为大家所说的“童生”。至于院试,是怎么都通过不了。 方子茗升为洛阳知府后,手中的恩荫名额还未捂热就被他爹方仁礼急吼吼地要送给方子磊,为此方子茗还写信来向他抱怨,说他爹太过于偏心他大哥了。 那段时间,王氏还因为此事跟方仁礼闹别扭,天天跑到这边来向连氏和简薇诉苦,连带着顾青云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说到底,林溪村顾氏一族的靠山就是顾青云一家,剩下的族人身份最高的只是秀才,偏偏顾青云他们远在京城,万一真出事了,有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可如果有族人在县衙做官就不同了。 “那你跟三元可说过这事?”简薇又问他。 “没有,我只是在心里琢磨过,当时以为我离这一天还很远,就没再多想。”顾青云该庆幸自己一向谨慎,没有把握的事不会事先承诺,要不然现在顾三元可能会不舒服,自己也尴尬。 “如今就看林山县有什么位置空出来了。”顾青云感叹。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才需要异地为官,七品以下的可以由本地人担任。 五年前,因为时代的发展,原先的官员品级有些不大和时宜,就稍稍调整了下,又增加一些编制。像他之前待的工部都水司,原来只有两名正六品主事,后来发现事情太多了,又增加一名。 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基层的县、府,这里出现了许多九品官。原先的九品官大都集中在京城,比如工部织染所的正九品大使,县里有编制的官员只有几个,像知县、县丞、主簿、教谕、训导等,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一下子多出了几个编制。 县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央朝廷有六部,县衙有六房,分别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以前像户房的管理者就是书办或书吏。 想当初顾青云刚考上童生在县府读书时,他还到过工地给人算账挣钱,当时教他算账技能的就是户房的书办,对方是不入流的身份,但他相当于现代的财政局局长,在当地还是很有权势的。 这种书办不属于官身,属于吏,他们才是真正办事的人,还是常和百姓接触之人。这种差事基本上是父子相传,几代之后在当地的根基就深厚起来,朝廷任命的知县甚至还不敢和他们对着干,窝囊点的甚至会被架空,只能做一个橡皮图章。有些书办甚至能传几百年,真正做到与国同休,比公侯权贵还要传得久。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官吏之间的矛盾就好比妻妾之间的关系,有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看谁的手段厉害。顾青云之前不想下基层,就是觉得地方上的关系太复杂,他前面一心读书,处事手腕不够,这才干脆死了这条心。 本来前面那么多朝代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只是七年前又有一位新科进士当上县令后,发现有书吏在他面前弄鬼,新科进士就让人把书吏给抓了,偏偏那名书吏还在他面前挑衅,认为他不敢对自己如何。于是新科进士一怒之下,用自己的配剑把书吏刺死。 正和十几年前庞喜林干出的事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血淋淋的事情传出后,京城又是哗然一片,事情接连发生,一时之间,各县的官吏关系逐渐变得莫名紧张起来,有知县觉得办事不如以前那般顺利了,心里知道有人在弄鬼,偏偏事情又符合程序,简直是有苦难言。 针对这种情况,大概是这些年户部的钱多了,还是针对某种考虑,朝廷就把书办给予正式的官身,比如户房书办改成户曹,品级为正九品,如果是人口少的县城,品级就降为从九品。 此事一出,当时率先提议并主持此事的官员正式拜为左丞相,也就是之前顾青云见到的那位。 “朝廷的这个制度好啊,要不然以前就算有了恩荫名额也很难抢到,有时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直接把人塞进国子监。”顾青云感叹,“这些人有了官身,自然会有人爱惜羽毛,想往上升,他们有俸禄可领,对百姓不好盘剥太过,也没有借口去盘剥。” 顾青云认为这个制度不仅仅是为高官们手中的恩荫名额谋取福利,还可以打破那些人的世代垄断,毕竟这是官身,不能传承,人一死或犯事就没了,流动性比以前大多了。 底下的人也是欣喜若狂,大概最大的不好就是国家要多花钱了。 简薇点点头,她不关心这个,只问他:“夫君,你还没说你想把这个名额给谁呢?” “大堂哥或者二弟都行,他们有阅历有能力能坐好这个位置,最主要的是他们有秀才的身份,不用经过考核就可以直接被录用,官位有缺时,他们还会是第一选择。”顾青云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就回答。 恩荫的名额不是给谁,谁就能直接做官的,起码要经过一番考核,符合一定的条件才行。比如识字、五官端正、家世清白、能胜任这个职务等,据顾青云所知,像户曹就需要有一定的算学基础。 简薇闻言,有些讶然:“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名额给二叔家。” 顾青云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对他而言,大爷爷一家和二叔家一样亲,双方都对他很好。小时候要不是有大爷爷顾伯山说服爷奶供他读书,为他启蒙,就没有他现在的一切。毕竟那时上学堂是需要一笔钱的,有大爷爷在,家里的负担减轻了许多。 至于二叔家,在他没考上秀才的那么多年里,全家跟着一起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中间没有过怨言,就算二婶偶尔说些不中听的话也有二叔帮忙压制,没有闹出什么大矛盾。 因此他思来想去,左右为难之下,干脆就把决定权让给家中的长辈,反正给谁他都没意见。 “那你说长辈们会把名额给谁?你能猜得到吗?”简薇有些好奇,抬头见丫鬟寒露在朝自己示意,知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忙又说道,“浴室里有热水了,你赶紧起来洗漱。” 顾青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终究还是起床去洗澡了,一边还答道:“我大概能猜到爷爷的想法,至于是不是就只能等了。” 第二天,顾青云开始到鸿胪寺上班,一个月的相处时间让他早就对鸿胪寺的人员有了大概的了解,大家都是熟人,再加上他之前竖立的形象,有管少卿和封少卿帮忙,他适应得很快。 还未理清事务,顾青云就先到吴侍郎家里拜访,毕竟对方曾经做过他这个位置,有经验。最主要的是,鸿胪寺虽然是独立出来的机构,但因为历史原因,有时还需要接受礼部的指导,和礼部打交道的机会极多,有这层关系在,他自然不会忽视。 等他从吴侍郎家里出来时,顾青云看着自己手中的画卷,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这是吴侍郎亲手画的,还把它送给他。吴侍郎是当代有名的画家,顾青云不是高兴这幅画的价值,而是满意画里的内容。 画中描述的是顾青云等人和荷兰总督谈判的情景,画技极好,把当时众人的表情描绘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他都可以从中感受到当初自己那生气的心情。 大概他唯一小小的不满是,吴侍郎竟然把自己生气拍案而起的样子画出来了,他可是一向以温和的面貌示人的。还有,吴侍郎画了三幅画,偏偏把这幅送给他…… 不管如何,顾青云对此还是很高兴的。 在拜访过吴侍郎后,顾青云就开始把精力花在学习上早朝的礼仪上面,没错,这也是需要学习的,还因为鸿胪寺的职责,他和一般的四品官员不同,学习的内容更多。 第246章 读信 《宋史?职官志五》中有关于鸿胪寺卿的描述:“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注] 前朝和夏朝基本延续这一职责, 鸿胪寺的职责主要是招待外宾,有外宾来时, 要安排他们入住、吃饭, 传达朝廷的意思,包括赏赐,做些迎来送往之事。 总的来说, 鸿胪寺是个司礼的行政机关,除了顾青云外,还有左、右少卿各一人,下面设置有一个主簿厅,公文收发往来都需要通过这里, 还管着司仪署和司宾署,上上下下有七十几号人。 夏朝的鸿胪寺还有掌着朝会仪节、引导礼节、出使外交、外吏朝觐等职责, 这是顾青云需要认真学习的, 虽说这些礼仪引导不一定需要他亲自去做,但起码他要学会,知道什么场合该用什么礼仪。 等他开始学习时,顾青云才发现封建王朝真的是有很多礼仪啊, 一套一套的,想要全部记住需要花费一些心思, 比如每天上早朝, 官员的站位序班都有讲究,毕竟每次早朝的人选不一定全部是四品官员,有时皇帝需要了解某方面的事情, 就会宣其他官员朝觐,那时引领他们站到合适位置的就是鸿胪寺官员了。 尤其是每年大年初一的大朝会,京城全部的官员都汇集在一起,鸿胪寺和礼部更会忙得脚不沾地。 “大人,咱们鸿胪寺常和太常寺、光禄寺、礼部有往来,每次朝中有凶仪、祭祀之事都需和他们联合起来。除此之外就是外宾之事了,最辛苦的就是出使外蕃,每次外蕃国王新立嗣子或朝贡出现问题,朝中都会派咱们出使,或进行册封,或进行问罪。”管少卿对顾青云的问题可谓是知无不尽,耐心解说。 太常寺主管祭祀,光禄寺主管宴享,这两个机构顾青云知道。至于出使之事,只要想一想高丽国、安南国、边关的遥远,就知道路途的艰难了,有时半年才能来回一次。 也许他该庆幸本朝的亲王没有封地,否则他们估计就得常年累月往外跑,那时候就是他这个寺卿也不能免俗。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顾青云看向角落里的那一盒盒的木匣子,这是他上任后外蕃送来的礼物。他之前打开看过了,里面不是珠宝首饰,就是人参灵芝,价值颇大,卖出去都可以凑个一二千两。 “升官发财”,他总算是理解这一句话的意思了,相比以前在户部和工部的那点冰炭、别炭、敬炭,这才叫大手笔啊。 管少卿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语气不以为然:“大人,这是常例,外蕃有王子在咱们京城学习,他们这是知道您新上任,着人送过来的,每一任寺卿都有。”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顾青云若有所思,他微微颔首,没有再问。 不过事后,他却让顾三元把这些礼物抄成礼单,直接送到都察院备份,如果他们觉得不该收,顾青云就当做没这回事,免得刚上任就惹出麻烦,反正他现在不缺钱花,没必要冒险。 过了几天,谭子礼过来找他,也没说让他把这些礼物抬到都察院,只说让他好好收着,但以后就不行了,不能接受贿赂。 顾青云看到是他,忙让他解开斗篷坐下,见他一路走来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又赶紧叫人给他奉茶,这才笑道:“天气这么冷,幸好今天没有下雪,怎么是你来了?对了,你打算一直在都察院做下去?”他的办公房有地暖。 这么多年来,谭子礼还是正六品的都察院经历,中途还曾被贬成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反正这品级是起起落落,没个消停,顾青云这一科的同年们看了都替他觉得累,偏偏他本人似乎还乐在其中。 看到顾青云待自己如此亲切,谭子礼有些惊讶和不自在,他把茶杯握住手里,有些拘谨地说道:“上官知道我和你是同年,就让我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嗯,我觉得都察院适合我。” 顾青云看着他下巴的胡须,成熟刚毅的面容,消瘦的身材,想到初见时他俊朗、风度翩翩的模样,心底有些恍惚,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两人相互看了看,半晌没说话。 “这些年你到全国各地跑,一定有所得吧?”顾青云问他,率先打破沉默。 监察御史有两百多名,分散在全国各地,监察不法之事,顺便完成官员的考核,这需要到处跑,很辛苦,但容易出成绩,在这个岗位干个三年六年,一般都能很快升上去,只是到了谭子礼面前就没用了,因为他的性子。 谭子礼是嫉恶如仇,只是他太情绪化,又固执,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和耳朵听到的东西,容易被人有机可乘。一开始他进入都察院时,在京城可谓是出了一番风头,连谢长亭都被他弹劾过,他有时还会捕风捉影,他的这番作为,自然恶了一些权贵。 第223节 虽说有陆泽和谭家护着,但别人使个绊子、下个套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才有他的起起落落,中间的斗智斗勇简直可以写成一本书。 这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近两年,谭子礼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冲动了,慢慢变得沉稳起来,每次弹劾都会掌握相关证据后才会出手。 也是,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人总会变得成熟。 “嗯,见识过很多事情,有时出去走了,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谭子礼见顾青云说起这些,不再考虑为何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变好,开始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到了吃午膳时间,顾青云还请他到外面酒楼吃了一顿才分别。 离开之前,谭子礼看着顾青云挺拔的身影,想到对方身上穿的绯袍,胸前的云雁,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青袍和鹭鸶,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别人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脚踏实地,履行职责,让旁人无话可说,自己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们着想。 他想到了明年要考举人的大儿子,右手紧握成拳头,眼里闪着坚定之色,转头就往都察院走去。 等顾青云学完该学的东西,被礼部尚书叫过去聊过后,他就正式开始自己的早朝生涯。 早朝是辰时上朝,这时已是旭日东升之时,一般到巳时才能结束。换句话说,早一点是九点多结束,再晚就到十一点了,快到吃午饭的时间。 上完早朝还得继续到官署办公。 顾青云住的地方离皇宫还不算太远,快一点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所以他起床的时间只比以前早半个小时,影响不大。 早朝时,周围都有鸿胪寺的人引领着,顾青云没出什么差错,只是他刚上任,暂时也没能向皇帝奏事,于是只能带着一双耳朵仔细倾听罢了。 这里聚集了整个夏朝真正的管理者和引导者,顾青云每次都能有所斩获,对政策更加了解。 这些他全都一一写在日记里,等他老了回头翻看,那时他就能记起哪一条政策是谁提出的,谁实施的,效果如何……想想就觉得有趣。 当顾青云在京城慢慢适应和摸索自己新的职位时,越省林山县林溪村的顾家人在过完年后终于收到他的来信,比顾青云预测的时间还要久一些。 巧合的是,这两封信虽然有个几天的差距,但两拨人却是同时到达的。 信件和年礼一送到顾家,门房赶紧第一时间拿到顾大河和小陈氏那里。 顾大河一见到桌面上那眼熟的木箱,眼睛顿时亮得惊人,他快步走过去,小心地摩挲着木箱身上斑驳的痕迹。 这只木箱是他和父亲亲手做的,一共有三只,来往于京城和林溪村之间,被他们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回邮寄,可谓是熟悉至极。 他清楚木箱身上每一条划痕的时间,每次看到它们,总能让他喜悦非常。再一看,这次木箱旁边竟然还有个小小的包裹。 这孩子,怎么不把包裹一起放进木箱?顾大河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 小陈氏正好从内室出来,一见到这木箱子,全身的喜悦立即迸发出来,几乎是连跑带走地奔过去,叫道:“栓子让人送东西回来了!我刚才还在嘀咕,怎么今年的信这么晚才到,肯定是被耽搁了。” 她身后的贴身丫鬟见她快速走动的身影,忙叫道:“老太太,不能急,您走慢点。”顾大河和小陈氏年纪大了,顾青云先斩后奏,直接就请岳母方氏帮忙买了几个丫鬟婆子侍候他们,因为顾大河夫妇和善,小丫头们侍候得就更为精心。 “我又没老,怕什么。”小陈氏不以为意,她今年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但身体依然康健,这是她努力保养的结果。 和她的同龄人相比,小陈氏的外表至少年轻十岁,青年时因为劳累有损的容颜,在这二十几年养尊处优的保养下,连衰老都减缓下来。 顾大河虽然没有像她那么精心保养,但他心里有数,还因为是男性,反而比小陈氏衰老得更慢。 “你是得走慢点,都老胳膊老腿了。”顾大河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人一起看向木箱和包裹,半晌没动。 小丫鬟见门房还待在一旁,就走到他身边,脆声问道:“你有没有把帮忙送信的人留下来吃饭?” “留了,是商队的管事和伙计,还有驿站的军爷,咱们是照着惯例来招待的。”门房咧嘴一笑,马上回答。 顾大河这时回过神来,立马说道:“这大过年的,人家也不容易,赏钱记得给厚一点。” 小丫鬟点点头,和门房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顾大河用钥匙把锁头打开,再揭开封条,没有去看那些衣料药材补品,直接就拿起一封厚厚的信。 他想了想,用堂屋里常备有的剪刀把包裹剪开,发现里面同样是一封信。 “怎么是两封信?”小陈氏很是惊讶。 顾大河笑道:“定是栓子写了一封后觉得还有事没说完,然后又加一封,你知道的,这路途远,驿站的人和商队的人一起回到也不奇怪。” 小陈氏点点头,她着急地探头过去,叫道:“老头子,赶紧看看信里说什么?”要不是她不识字,哪还用得着求他?真后悔年轻那会儿,她没有跟着识字。 “你不要急,我慢慢读给你听就是。”顾大河右手轻轻地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在垫着厚厚毯子的凳子上坐下。 顾大河见老妻不耐烦的样子,加上自己心里也急切,就连忙展开信笺读了起来。 这些年他为了读信,还重新学习过,可谓是学问大涨,而且顾青云考虑到他的水平,每次写回来的信都是通篇的大白话,极少有生字,就算逼不得已有生字,也会在里面标注出来,让他到《说文解字》里翻开第几页查看生字的意思。 按照时间顺序读完第一封后,知道顾青云因为立了大功,家中的母亲有诰命可封,两人自然极为高兴。 没有心思再多想,顾大河又继续读第二封。 等读完后,顾大河和小陈氏互相看了看,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骄傲,为儿子取得的成绩。他们虽然不懂什么朝中大事,但官员的品级高低还是懂的,这升官了总是一件大好事。 小陈氏却突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大河脸上的笑意还未散,见状就赶紧问她:“你哭什么?儿子升官了不好吗?你看你,过不久就有人来给你换诰命了,每年的俸禄都得涨。”说到最后竟然还有点酸溜溜的,怎么朝廷只看到母亲,把父亲当作不存在。 小陈氏掏出手帕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瞪着他:“你们大男人就是粗心,你只看到儿子升官,没看到他升官的不容易?反正我知道立大功,还让皇帝老子给儿子升官,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才行的,指不定他得累成什么样子呢。” 她是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最简单的一条,有付出才能有收获,儿子一定是付出了什么才能有这份荣耀,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不好的事?只是在信中,儿子肯定不会说出来。 如果她现在在京城,在儿子身边就好了。 想到这里,小陈氏又继续哭了起来。 “呜呜,我想儿子儿媳妇大孙子孙女他们了。还有壮壮,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多大了?”虽说儿子有时会把壮壮的画像寄回来,但那到底不是真人。 说来说去,其实她最想念的还是儿子。 顾大河见劝说不得,知道每次收到儿子的来信,老妻都会哭一次,别人越劝她就哭得越厉害。想了想,他就想先把信藏起来再说。 只见他走入内室,又进入一间耳房。只见这间耳房有着窗户,宽敞明亮,里面极为干净,没有多余的摆设,全是一只只大箱子,在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顾大河走到最后一个木箱子,小心打开后,把这两封信摸了又摸,这才小心地放下去。 如果顾青云在这里,看到顾大河这熟练的动作,肯定知道父亲经常做一套。 顾大河看着箱子里满满的信件,脸上露出笑意,自言自语:“这只箱子又装满了,看来还得让人多买一只回来。”他想了想,又把底下的信件翻出来,抽出信笺重新看了一遍,觉得儿子应该是没出什么事,就是累了点。 虽说儿子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但心情不好,或者每次吃亏,他还是会写进信里告诉他们,这让他们更为放心。像这次,儿子就把和西洋人谈判的过程写了出来,知道儿子因为这事几天都很少睡觉,顾大河觉得这还可以忍受。 只要儿子不上战场,他都能接受。不过能升为四品官,儿子真有出息啊。 想到这里,顾大河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除了方家的人,林山县还有谁能比他儿子更厉害? 等他神清气爽地走出来,小陈氏终于缓过神来了,不知为何,她每次哭过后都觉得心里好受很多,不再那么难受了。 “爹娘还没看,你就把信收起来?”小陈氏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又瞪了一眼。 顾大河一窒,表情凝固了一瞬。糟糕,今天太过于高兴,他真的忘记了。 等他灰溜溜地回去拿信后,小陈氏和他商量:“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跟娘说诰命的事?咱们要找准时间,不能让娘她老人家大喜过度。”万一真的乐极生悲,岂不是好事变坏事?这可不行,还会连累到儿子。 “你找个机会慢慢提就是,咱们娘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只要不是一下子突然知道应该没什么事。”顾大河不以为意,只是叮嘱道,“我估摸着开年后官府就会把你们的诰命送来了,你在这之前跟娘亲好好说一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还有,这大过年的,我弟弟他们还在村里,你让弟妹和你一起去说。” 因为顾青云的申请,老陈氏和小陈氏的诰命旨意是送到林溪村这里的,这是拖了驿站和海运的福,传递这些信息更为方便。 “这还用你说?”小陈氏白了他一眼,说起另一件事,“对了,老头子,你说那个恩荫名额会给谁?”虽然顾季山一天中有大半天的时间躺在床上,但他一直坚持治疗,加上补品不要钱地吃,神智还是很清醒的,就是身体虚弱,更别提比顾季山身体还要好一些的老陈氏了,这事她绝对会掺和进来。 “反正不会给我。”顾大河表情轻松,开始翻开木箱子的东西,接着说道,“我猜一猜,我爹肯定是给大侄子小明,我爹和大伯的关系那么好,加上大伯去世,咱们家有儿子在,怎么都比大伯家过得好。” 说到这里他就没再说下去,他拿着翻出来的几张银票,仔细算一算,是比他当初给大孙子小石头拿到京城的钱还多了一倍,想到儿子信中所说的药钱,顾大河不由得露出笑容。 自己总算帮儿子出过力,京城的宅子他们也出钱了,现在这些银子是儿子给父母的药钱。 顾大河有时候觉得吧,他家儿子似乎比女儿家还贴心,许多事情都能提前考虑到。 第247章 抉择 小陈氏听顾大河这么一说, 觉得有理,她对这个名额没有多想, 只说道:“反正给谁咱都没意见。” 她想起家中的两位老人, 感叹道,“唉,这人一老, 毛病就多了,我爹娘这两年身子骨也不好,事情都弄到一块儿来了。” 这两年,两边的四位老人身体慢慢地变得多病起来,虽说想一想他们的年龄, 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但到底心里还是不舒服。 说到这里, 小陈氏就走出去叫丫鬟把隔壁宅子的李氏叫来。 “大嫂, 你找我?”李氏人未到,大嗓门就率先传进来。 顾大河转身回内室。 “是找你商量点事。”小陈氏站起来。 “哎哟,栓子他寄东西回来了?”一副富贵太太打扮的李氏见到那熟悉的箱子,眼睛霎时一亮, 赶紧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看。 小陈氏也走过去,属于他们的那一份顾大河早就拿出来了。她拿起贴着二房标签的盒子递给李氏, 笑道:“这是栓子请人捎带回来的年礼, 到底是请人携带的,不好带太多,只有这些了。”亲家那边肯定也有年礼。 李氏立即接过来,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忙不迭说道:“栓子有这个心就好,这孩子,每年都千里迢迢从京城给咱们送礼物。要我说,咱们栓子真是个好孩子,又能干又孝顺又体贴,再也没有比他更争气的孩子了。” 她看着手中的木盒子爱不释手,就算里面只有两本书,那也是极好的。 小陈氏不和她多费口舌,要知道自从她这个妯娌去了县城居住后,那是越发会说话了,如果现在不说正事,保准不一会儿就聊到其他事情去。 “还有一件事是这样的。”小陈氏直接把顾青云升官和老陈氏获得诰命的消息说出来,至于恩荫名额的事,嗯,暂且不说。 “还有这等好事!”李氏用力一跺脚,头上的金步摇也跟着晃动几下,只见她脸上是夸张的惊喜,“咱们栓子真是太能干了,这才几年又升官!”语气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唉,她这大嫂平时看起来不吭不响的,可人家生的一根独苗就是特别争气,别人不服都不行。如果说以前她还有一些互别苗头的心思,那这些年随着顾青云的官越做越大,那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反而对这个侄子引以为傲,恨不得逢人就说自家和侄子的关系。 她在林山县和其他太太们交往时,有关于侄子他们的消息可是别人最感兴趣的话题,每次都能让她在聚会中出尽风头,如果不是方家的女儿前不久成为皇子妃,他们顾家还是最风光的。 要不是当家的要她管住自己的嘴,不能随便炫耀,她真想每天都去参加聚会。每次看到其他太太小姐们羡慕的眼光,总能让她全身舒爽起来。 当然,如果她家儿子们在科举中能更进一步就再好不过了。所以顾青云每次寄回来的礼物,即便没有首饰,只是两本书,李氏也是极为高兴的。 “大嫂,这可是大好事啊!咱娘她老人家听了一定很高兴。”李氏道,“指不定连病都好了大半。” 小陈氏点点头:“这当然是好事,只是咱们要怎么跟娘说?栓子说让咱们说的时候注意点分寸,不能让她老人家影响到身体。” “我还以为多大点事?”李氏拍拍胸脯,大包大揽,“大嫂,你放心,这个我待会和娘说。” “嗯,我估计爹娘那边就要来人了。”小陈氏话音刚落,就见侍候老陈氏的婆子进来询问顾青云是不是寄东西回来了。 小陈氏和李氏也不奇怪,这宅子中只要发生和顾青云有关的事总会有人飞快地报到后院那里。事实上,顾季山和老陈氏能忍到现在才叫人过来询问,那已经是很长时间了。 于是,没一会儿,顾大河夫妻和顾二河一家人就浩浩荡荡地往顾季山房里走去。 第224节 等他们走到后院时,发现顾季山和老陈氏已经让人扶出来,率先在堂屋里坐着等候了。 众人一通问候,好半晌才一一坐好,再把孩子们打发出去后,老陈氏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听说栓子寄东西回来了?” 顾大河看了一眼顾季山,见他神志清醒,就点头道:“是寄回来了,我刚看完信就马上过来。”顾季山偶尔会犯迷糊,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清醒的,还能记得人。 “你每次都这样,以后记得拿到我这里再一起看。”老陈氏埋怨了他一句。 “嘿嘿,我这不是看见你们在休息嘛,就忍不住先看了。”顾大河故意摸摸脑袋,笑得一脸憨厚,“这次可是有大喜事发生。” “咳咳,栓子在信中说什么了?”顾季山见他们母子半天没进入正题,就忍不住了,语气中气不足,有些有气无力,精神头倒是不错,盯着顾大河的眼神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顾青平和顾青安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里也有着期待。 “爹,娘,这可是好消息呀,栓子又升官了,说是升为四品官,和知府一样大。”李氏首先开口,声音响亮,“我听说栓子还立了大功,指不定这次娘亲会被皇帝老爷封那个什么诰命了,以后和大嫂一样,都是吃皇粮的官夫人。”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等反应过来就是满满的惊喜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不喜欢听到亲人升官的。 老陈氏更是一下子坐直身体,脸上的皱纹不甘示弱地乐开了花,每一条纹路都述说着主人的喜悦,只见她摆摆手道:“这个可不能胡说,不能胡说。”嘴巴却笑得合不拢,似乎刚吃了什么大补药,精神焕发起来。 “我可没有胡说,是吧,大嫂?”李氏忙对着小陈氏说道。 “弟妹说的没错,娘,我听栓子的信里说了,这次你老人家真的可以封诰命,等开春指不定皇后娘娘的旨意就到了。”小陈氏很是肯定。 众人顿时一片欢腾,喜气洋洋的。 “老大,你赶紧把信读一遍。”顾季山心里高兴得不行,赶紧对着顾大河开口道。 顾大河有些犹豫,对面的顾青平见状就接口道:“爷爷,大伯,还是我来读吧。” 顾大河没办法,觉得恩荫名额这事大家迟早要知道的,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等顾青平读完后,气氛一下子突然变得安静,只听到庭院那里传来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闹声。 老陈氏一直笑呵呵地听着,她是第一个回过神的,轻轻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好好好,奶奶的大孙子就是争气,还给咱们家挣出一个官身来了,这是大好事。” 顾青平和顾青安面面相觑,他们身边坐着的妻子也相互对视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没想到大哥是因为改造火炮和谈判赔款的事立功,这几天我和同年在县城聚会就听说这次和外国人打仗,我朝胜了不说,还拿回八百万两银子,当时我们还说朝廷这次做得好呢,没想到这中间咱们大哥竟然还插了一脚。”顾青平感叹不已,他家大哥实在是太聪明,太厉害了! 大家同是兄弟,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幸亏他没有拿自己和大哥比,否则心里肯定不开心。 “爹,娘,栓子的意思是名额让咱们自己决定,他不插手。”顾大河轻咳一声,“爹,你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这件事你说了算。” 李氏连忙看向顾二河,脸上是又惊又喜,心里却暗自嘀咕,怎么刚才大嫂没和她说呢?难不成是来不及? “这还用说什么,肯定是咱家……”她迫不及待开口,眼睛朝自己的两个儿子脸上看了一圈,心里矛盾起来,这是给老大还是给老二呢?嗯,当然是给老大,老二虽然贴心,但老大毕竟是长子,孩子他爹很注重长子长孙这一套。 算了,反正肉烂在锅里,给谁都是她儿子,都一样。 一想到这里,李氏心里就美滋滋的。九品官是小了点,但也是个官啊,她不嫌弃的。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李氏的话还没说完,顾二河就大声呵斥,“就你能!男人还没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他立即转向顾季山和顾大河,认真说道:“爹,大哥,照我看,这个名额还是和族里商量一下再决定,总要找个合适的,有能力的,能服众的,免得栓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名额被浪费了。你们看,栓子上面还说了,如果找个不合适的人去做官,万一人家县令大人不满意,被撤职了那岂不是冤枉?这事咱们一定得慎重。” 顾大河意外地看向他的亲弟弟。 老陈氏眉头则微微皱了一下,有些不满地看向李氏。 李氏恼羞成怒,这当家的当着儿媳妇的面就给她脸色看,那以后她的面子往哪儿搁啊?只是一看到顾二河的眼神,她又不敢再说什么了。 做夫妻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闹她清清楚楚。而且,单是家里发达后,当家的没有跟别的暴发户一样给她领回一个小妖精,她就早早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听他的话,不能和他当众吵起来。 顾季山倒是满意地点点头,他这二儿子从小就不爱说话,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其实人家心里明白着呢。也是,都是同一对爹妈教出来的,差不到哪去。 “好,老二明理。”顾季山表示满意,“没有一看到点什么好东西就急吼吼地去抢,咱们家现在不愁吃穿,比当初过的苦日子不知好了多少,人得知足。这个名额是栓子挣回来的,你们大伯那里当初可是帮了咱们家不少忙。这样吧,老大,你明天把族长和小明他们叫来,大家一起好好商量,不要伤了和气。” 顾青明这么大了,在长辈口中还是叫“小明”的,顾青云每次回乡听到后都想笑。 顾大河忙应了一声。 “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顾季山面露疲惫。 众人见状,心里一慌。 顾大河和顾二河兄弟俩忙过去扶他起来。 老陈氏面上是笑眯眯的,她倒是不用人扶,直接拄着拐杖自己走回内室,只叮嘱道:“老大啊,过些天你让人到村口注意一下,有什么大事发生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顾大河有些哭笑不得,忙承诺道:“娘,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还要给我做一身新衣服。”老陈氏又道,“把栓子写来的信留下来我看看。” 顾大河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答应了,哎,落到他娘手里的信,过后总要想法设法骗回来存好。 等顾季山和老陈氏休息后,关于顾青云升官,尤其是恩荫名额的事迅速在顾家族人中流传开来。其他三房还好,知道这事没有自己的份,反而比较淡定,一直在顾青明和顾青云家里打听消息。 年纪大的和辈分大点的族人倒是忧心忡忡,生怕因为这事导致两房人吵起来,生了嫌隙,那样的话,肯定会影响到大家,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就连林溪村的村民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消息,冬季寒冷,往常除非走亲戚绝对不出门的村民们纷纷串起门来,大家议论纷纷,觉得顾家这次指不定真的会打起来。 这可是能直接当官啊!二十几年前,一名秀才走点关系的话,还是比较容易在县衙里找到一份活的,现在不行了,起码得是举人,而那些秀才又不肯去做小吏。 跟大家猜测的不同,两家人表面上非常平静,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当家的,族长那里都说不要这个名额了,你怎么还不高兴?”李氏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坐立难安,还故意跑去和顾申河的妻子陶氏接触。 “这事以后少提,我爹肯定会让小明去做这个官。”顾二河瞪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耐心地给她解释,免得这个蠢妻给他在外面得罪人,“你想想我爹和大伯是什么关系?他们可是嫡亲兄弟,当初在这里落户,大伯帮了咱们家不少忙,尤其是栓子,好几次他重病,都是大伯借钱给他医治的,最重要的是,还是大伯首先说要栓子读书。大伯可是栓子的启蒙恩师,你没见两个儿子没当一回事吗?他们已经想通了。” 幸好儿子们一直是他在教,没有像他们娘那样头脑简单。 顾二河其实也有些惋惜:“如果大伯还健在,这个名额可能还是咱们家的,但大伯不在了,我爹愧疚想念之下一定会给小明。” 而且他相信族里的人肯定会向着顾青明,毕竟他在村里教了那么多年的书,大堂哥顾申河还是族长,现在阿亮又在村里搞了个甘蔗制糖坊,族里有人在里面干活,他们一家在林溪村根基深厚着呢。 他开始考虑,等小明去县衙当官,他空出来的族学夫子位置,是不是叫哪一个儿子回来顶一顶? “总之,你不要因为这个名额闹得族里乌烟瘴气,被外人看了笑话。”顾二河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可千万不要去找大嫂说这些。” 他看得明白,他们可不能做让侄子厌恶的事。只要侄子满意,他们家说不定还有第二次机会呢。就算以后没有,他和大哥是亲兄弟,大房那边再有好处总不会忘了自己的。 第248章 清闲 李氏把顾二河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 恍然大悟,这才消停下来。 “当家的, 还是你看得明白。”李氏眼里闪着崇拜的亮光。 顾二河干咳一声, 甩一甩袖子,捋捋胡须,故作淡然地说道:“还行, 有些事想得多就明白了,你要学会分清主次,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李氏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叫主次?” 顾二河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没什么, 反正你听我的话没错。赶紧的,我饿了, 快去做饭, 我今晚还想吃红烧蹄髈。” “家里有厨娘在还老是要我烧菜,我这一辈子就欠了你的。”李氏埋怨般说了一句,比常人丰满的身子却快速地往外走去,面上流露出笑意。 * 顾青云接到家中的书信时,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初十,此时正是春光烂漫、万物疯长的季节。 他不奇怪回信现在才到, 觉得可能最近没有合适的商队上京, 要知道顾大河不像他,能不用的话就不会使用驿站的系统寄信,觉得收费太贵, 舍不得。 顾青云展开信笺慢慢阅读起来。 等他放下信笺时,唇角微翘,眼里有着笑意:“幸好幸好。”幸好爷爷奶奶的身体虽然没有起色,但也没有加重多少,也幸好他们族中没有因为恩荫名额的事吵起来,在神志清醒的顾季山的强烈要求下,名额给了大堂哥顾青明,其他人没有意见,起码表面上没闹出什么反对意见,主要是二叔的表现极为得体。 顾青云回忆起往常与顾二河的接触,发现对方的确是这种人,族中难得的精明人士,颇为内秀,知道怎样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 他没再多想,这时顾永良从门口走进来了。 “爹,爷爷来信了?”顾永良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过来拿信,展开迅速看了一遍。 顾青云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和额头上的汗珠,笑道:“又和壮壮出去玩了?” “嗯,爹,他好重,我今天抱他出去逛街,两只胳膊都快不是我的了,酸疼酸疼的,偏偏他还不肯要下人抱,非要赖着我。唉,太外公还一直逗他,身子动个不停,没办法,我最后只能把他放在肩膀上了。”顾永良想起自己肥嘟嘟的白胖儿子,笑道,“幸亏弟弟小时候也是这么胖,要不然我还真担心他长大后的样子。” “哈哈,小孩子胖点没关系,等他再大一点,咱们就教他打拳、射箭,练的时间一长,身子就会慢慢瘦下来。”顾青云也笑了起来,“你弟弟也是这样过来的。” 小孩子弱不禁风,不小心生一场小病就会很快瘦几圈,所以这时候的人总喜欢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觉得这是胃口好、身体好的象征。他现在抱着顾传恪出去,别人看了总说这个孩子长得好。 顾永良猛地点头,一心二用把信看完了,和顾青云的感想一样:“爹,咱们族里可真不错,各自谦让,没有为这种事闹成乌鸡眼,让外人平白看笑话。” 不管是不是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这次顾申河和顾二河相互谦让,谁也不肯要,最后在顾季山的坚持下,才做主让顾青明用上这个恩荫名额。 消息传出后,还在本地传为一桩美谈。说到底,大家还是提倡这种友爱相处方式的。 “这是大爷爷在的时候带了个好头。”顾青云感慨,“只要族中掌握话语权的人行得正,下面的族人自然会跟着,慢慢的,家风就这样形成了。”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顾族只要他们和大爷爷这两家不行差错,一般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像赵文轩的家族,顾青云前几天和何谦竹聚会时,他就说起这件事。赵族中族长和族老们以前就觊觎赵文轩父亲留下来的产业,逼得赵文轩和他娘离开族里。这事一开头,其他族人有样学样,大家都在暗戳戳地垂涎着孤儿寡母的家财,久而久之,家风自然不好,外人对他们的评价也不高。 这些年来,赵族一直在走下坡路,族中出现的人才越来越少,到了现在,赵文轩竟然是他们族中混得最好的人! 顾青云知道赵文轩上次会试依然名落孙山,之后对方死心,不知走通谁的门路,回到他们家乡做教谕去了,看样子似乎是对会试不再抱有期望。 顾永良点点头,说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可真幸运,长辈们大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他说着又在抽屉里摸出另外一封信。 “庞叔家里则是吃一堑长一智,算一算日子,阿深也快要回来了吧?”顾永良把信塞回去,这是湘省陈桥表叔写来的信,里面记载着这些年来庞家的情况,知道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庞家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族里对族人的管束很是严格,还拿出积蓄铺桥修路,做其他善事,因此这么多年来,在当地的风评不错。 至于庞庭深,年前庞喜林父母也就是他的爷爷奶奶接连去世,他就请了三个月的丧假回去奔丧。 而庞喜林需要请的假就长了,他的父亲死后一个月,母亲也跟着去了,因为父母是接连去世的,丁忧时间不叠加,按照规定只需要从后一个算起,也就是守孝三年。 顾青云不清楚三年后庞喜林有没有起复的打算,对方没说。 所以说,当官最怕的是遇到父母去世,政治生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想当初方仁霄要不是因为父亲去世需要守孝,说不定他的位置不止如此,毕竟那个时候是个关键的时间段,关系到新皇登基。 有时候顾青云会胡思乱想,觉得官员们之所以对父母如此孝顺,一方面是父子、母子天性使然,另一方面可能就是想父母活得长长久久,身体康健,不要出什么意外,免得影响到他们的仕途。 好吧,最后一点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起过。 “嗯。”此时见儿子提起庞庭深,顾青云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拿出一本梁大师新写的算学书认真看了起来。 顾永良仔细琢磨了一下顾青云的表情,没法读出什么,也就作罢。 反正他们家小丫的婚事,看情况是掌握在她自己手里,自己可做不了主,也不会去帮什么忙,最多是看阿深可怜,帮忙旁侧敲击一下罢了。 “对了,你记得今晚写一封候缺的申请,明天就递到吏部那里,注明是要林山县或北山县的,这样一有空缺,你青明大伯就可以补上去了。”候缺的事说不准,有时很快就有空位,有时需要等的时间就久一点,因此顾青明来信表示,可以加上北山县,主要是那里离林山县不远。 顾青云认为这个思路是对的,先补上缺,再找关系调回林山县也是可以的,毕竟顾青明今年都四十八岁了,六十五岁致仕,还有十七年的时间。 第225节 顾永东有考举人和进士的潜力,大家自然不会推他上去,至于顾永良这一辈的堂兄弟,长幼有序,还有顾青平和顾青安在呢,怎么也轮不到他们。 “我记下了。”顾永良点点头,对他而言,写这一份申请根本就不费事,他现在在翰林院都可以帮忙起草写诏书了。 “爹,下个休沐日我们翰林院和你们鸿胪寺的蹴鞠比赛,您上场吗?”顾永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进来的目的,赶紧问道。 顾青云闻言不由得一愣。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每年春天京城各部门之间的蹴鞠比赛慢慢变成了一项固定的赛事,比赛时间从三月初到四月,和谁比赛由两个部门的主官说了算,算是友谊赛。 他们这些比赛结束后,就轮到民间自行组织的比赛,激烈程度和花样比他们这些官员踢的强得多,观赏性大增。这几年还逐渐成为民间的一件盛事,连京城附近的府、县听闻,都会有人从家乡赶过来观看,为此京城三月到五月的这段时间,城里的客栈又会爆满,比三年一度的会试还要热闹。 这算不算刺激经济的发展?反正那些卖东西的人可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当然,碰上会试这一年,比赛会相应地延迟,一直到六月份才会结束。 对此,朝廷反应过来后,每年都会派出五城兵马指挥司和一支军队来维持秩序,到处巡逻。比赛连续举办几年后,如今已经形成了新的产业链,有职业的蹴鞠球队,还有人坐庄赌输赢赔率,买的人极多,让坐庄的人乐得牙不见眼。 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眼热这坐庄的利润,即便要交的税高,只是这几家庄家的背景太过于深厚,其他人对此插不进手 只能无可奈何。 “你想我上场吗?”顾青云笑问。两个部门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要不然他也不会答应。 “想,呵呵,爹,到时我也会上场的,一定能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顾永良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回想起那一年在云水河边看到他爹蹴鞠的英姿,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我还得再考虑考虑,毕竟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好上场和你们年轻人竞争。”顾青云卖了个关子。 “爹,您才四十三岁,正值壮年,怎么会老?”顾永良马上反驳道,“不比咱们这些差。” 顾青云微笑不语,任凭顾永良使出久不出江湖的撒娇手段都咬紧牙关,没有透露自己会不会上场。 第二天散了早朝后,顾青云照常往鸿胪寺的方向走去,路上和礼部的吴侍郎一起走了一段路。 今年是乡试之年,四月份遴选主副考官的考差又开始了,面对吴侍郎的询问,顾青云当场就否决,其实心里还是遗憾的。 以他目前的品级,现在去参加考差的话,如果被选上就是妥妥的乡试主考官,可以主持一省的乡试。只是想想他刚调到鸿胪寺不久,才把事务理清头绪,就只能把蠢蠢欲动的心思按捺下来。 就连他想向皇帝请探亲假回乡看望长辈们,在方仁霄的建议下,也暂时按下来,准备等度过这段过渡期再说,毕竟刚刚上任嘛。 不得不说,鸿胪寺真是个清闲的官署,没有事情发生时,他有挺多的空闲时间,一时之间,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到底不是喜欢清闲的人,于是就利用时间把一直想写的炮手教程编写完成,如今正递给兵部的水师部门,包括陆煊,询问他们的意见。 这事一完成,顾青云突然觉得又空闲了,除了暗自加强体能训练,准备几天之后的蹴鞠比赛外,他把视线转到市舶提举司,也就是海关身上。 第249章 市舶 市舶提举司, 大家一般简称市舶司。顾青云查看过史料,知道市舶司从唐朝开始存在, 宋朝兴盛, 前朝就沉寂下来,还因为闭关锁国的政策,市舶司一度废除, 直到本朝才重新启动。 本朝在羊城、泉州、扬州、宁波、登州等沿海城市设置有市舶司,其中以羊城的市舶司最大,主管海上贸易。顾青云之前只是听说过市舶司的职责,还没有深入了解过,现在有空闲时间了, 他就准备去收集信息。 市舶司主要起到征税的作用,归户部管, 因为诸蕃朝贡需要经过这个部门, 所以他们鸿胪寺有时还得和市舶司打交道。 等顾青云翻阅一些自己所能找到的资料,再读完邸报后,发现市舶司对海外贸易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有着一套自己的制度。他使劲地回想前世看过的海关资料, 发现自己只能记起一点点,毕竟那时他很少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 想记起多一些内容都不行, 总量就在那里。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顾青云再次感叹,他靠在椅子后背闭目思考了一会儿,看了看角落雕刻精美的漏壶, 再摸出自己怀里的怀表看了下时间,决定起身准备到皇家藏书楼借阅几本和宋朝市舶司有关的书籍。 至于怀表,前几天是他生日,这是孩子们合伙买来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话说自从夏朝开放海禁,频繁和国外进行海上贸易后,怀表就跟着漂洋过海传进来了,只是价格昂贵,顾青云早已习惯用漏壶和太阳估算时间,所以没有及时买下,之后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没想到孩子们会突然想起买来送给他。 想到这里,顾青云唇角翘起,摸了摸怀里,往藏书楼的方向走去。 他暂时没想过要做什么,毕竟他的职位与市舶司不相干,管不到别人的头上去,只是他觉得吧,如果自己日后真能想出对市舶司有用的建议,比如说不能使己方的技术性书籍出口、怎么根据本朝的经济发展调整关税等,如果真能用得上的话,那他还是可以用其他方式让别人知道的。 再说了,他还有认识的人在市舶司工作。 顾永良的岳父宁承言在出孝后,很快就从国公府搬离,住进离国公府不远的四进四合院里,再运作一番后起复了。因为之前户部的工作已经有人占据,他竟然愿意出京,而且是到山东登州的市舶司,成为正五品的提举,也是一司主官,品级不变,但大家仔细想一想就知道市舶司的油水有多大了。 也因为此事,顾青云才对市舶司更加感兴趣。 这次,顾青云在藏书楼再一次碰到孔繁忠,等散值时间一到,他就有意识地在门口等待。 孔繁忠抱着书籍从里面出来时,看到站立在树底下的顾青云,心中了然,就朝他那边走去。 “又想问你儿子的事了?”孔繁忠取笑他。 顾青云挑挑眉,笑道:“没有的事,我又不是老母鸡,还能一直跟在他后面不成?再说了,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既然这么说,那自己当然不能说是为了儿子。 以前顾青云还以为对方是高冷孤傲之人,接触久了,发现大家熟悉后,孔繁忠还是很好相处的。 孔繁忠笑而不语,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顾青云镇定地回看他一眼,率先迈开脚步往前走,路上遇到认识的官员就打声招呼,索性如今超过散值时间,碰到的官员不多。 “对了,休沐日有蹴鞠比赛,你去不去看?”顾青云问他。 孔繁忠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不喜去人多的地方。” 顾青云也不奇怪,他看着对方怀里抱着的五本书籍:“你这是开始研究天文学了?” 说起这个,孔繁忠的表情就稍微生动了下,淡笑道:“嗯,头顶上的星空总是容易让人沉迷。” 顾青云默然,他对这方面的兴趣不大。 “你最近在鸿胪寺做得如何?”孔繁忠反问他,“忙不忙?” “还在熟悉手头上的事,再时不时去看望一下被关着的荷兰俘虏,特别是那个荷兰总督,说句实话,对方走过很多地方,真是见识多广,和对方聊天可以涨见识和知识。”顾青云笑道,“至于内部事宜,我以前以为自己会的语言已经足够了,现在发现我可能还需要学习高丽语、安南语等。” “不一样要你学的,你们鸿胪寺这方面的人才不少,到时有人翻译即可。”孔繁忠很认真地建议。 顾青云微笑起来,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我的空闲时间,如果可能就自己学,要忙其他事的话就暂时作罢。”技多不压身,他觉得有了先前学习语言的经验,自己再学其他语言时间应该会短一些。 鸿胪寺的官员和其他部门不同,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有一技之长,最起码对某个国家的国情、文化、语言都有着深入的了解,尤其对这些依附夏朝几十年的藩国更几乎是一清二楚,不像西方国家,因为正式接触的时间不长,会这几种语言的官员还处于稀缺状态,所以他不学也没关系。 等他了解完市舶司的事,顾青云觉得自己可以继续翻译外国的算学书、水利学等技术性书籍,随时关注大洋彼岸的科技发展……算一算,貌似自己要做的事还是很多的,完全不愁打发不了空闲时间。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岔路口,孔繁忠就停下来,认真地看着顾青云,道:“我还是跟你说一下令郎的事吧,他很聪明,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活儿干得不错,人缘又好,比当初的你强多了。” 顾青云闻言不由得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忍不住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分别。 和孔繁忠的谈话只是一个小插曲,顾青云望了望天色,就直接回家了。一路上,他发现行人极多,有几条街几乎是摩肩擦踵,让他不得不绕道而行。 等他回到家时,刚走到第三进自己住的院子,就首先听到小孩子嘎嘎嘎的笑声,极为响亮。 “咿呀,爷爷,爷爷,你回来呀?”正在玩跷跷板的顾传恪见到顾青云,大眼睛顿时一亮,立马伸出小手摇一摇来打招呼。 顾青云看到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连忙把自己手中的书籍放下,自己快走几步靠近他,一边则问道:“老师,您今天这么早就从棋院回来了?” 嗯,终于抱住了,他用力把全身充满奶香气的顾传恪抱进怀里,在他白嫩嫩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笑道,“壮壮,你刚才在和高外祖玩什么?” “跷跷,跷跷板。”顾传恪回答,被顾青云下巴的胡茬刺得脸颊微微发疼,只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亲热的方式,倒是不觉有什么,只呵呵呵地笑起来,躲避顾青云的亲近,小手则抓住顾青云头上的官帽。 顾青云赶紧握住他的小手,眼睛却看向扶着跷跷板的方仁霄。 “最近京城来太多人了,这些人到处走,还组成了蹴鞠队,已经向蹴鞠行会申请加入比赛,现在街上热闹得紧,走去哪都那么多人,棋院那些老家伙爱看热闹,剩下的没几个人,老夫就回来了。”方仁霄说起来还有些委屈,“早知道老夫还不如去钓鱼。” 蹴鞠行会是个民间组织,是由一部分喜好蹴鞠的人组成的,每年的民间蹴鞠比赛就是由他们牵头举行的,很有活力。 “哎呀,老师,你已经连续钓几天鱼了,再钓的话咱们家的鱼都吃不完,鱼缸快装不下了。”他偏偏还不肯把鱼让给下人吃,于是顾家一日三餐都有鱼,吃得顾青云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有了鱼腥味。 最主要的是,顾青云不大喜欢方仁霄去钓鱼,因为京城附近钓鱼的地方他们觉得没有挑战性,每次都走很远,早出晚归不说,有时还在外面过夜,都是将近八十岁的老人了,家里自然不放心。 “这一大家子怎么可能吃不完?”方仁霄笑了起来,“再不济咱们还有那么多亲戚朋友可送,很快就能送完。” “爷爷!”见顾青云和方仁霄一直在聊天,小小的顾传恪就有些忍耐不住了,他扯扯顾青云的官帽,口水都流出来了。 顾青云扯着围兜给他擦擦口水,再垫一垫他肥嘟嘟的小身子,叹道:“老师,小家伙真重,难怪良哥儿说他快抱不动了。”一转眼,顾传恪就三岁了,算一算日子,其实到今年八月份才满三周岁,等他四岁时,就要准备给他启蒙。 “老夫是早早就抱不动喽。”方仁霄帮他把官帽摘下来,“这孩子容易养,不挑食,什么时候有个弟弟就好了,省得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玩耍。” 顾青云这次不说话了,宁瑶在生顾传恪时难产伤了身子,虽说不是很严重,但一直在调养,前段时间听说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他和简薇不想催促小夫妻要第二胎,毕竟身体最重要,而且已经有顾传恪了。 这事方仁霄还不知道,他只以为小夫妻和当初的顾青云夫妻一样,不想太快再要第二个孩子。 两人带着孩子往堂屋走去,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自然会把他们落下的东西拿回来。 堂屋里,家里的女人们都聚在一起忙碌着,见到顾青云等人进来,又是一通行礼。 方仁霄直接坐下。 顾青云见状,就摆摆手道:“你们忙,不用管我。” “你们忙,不用管我。”顾传恪鹦鹉学舌,摆手的动作和顾青云几乎一模一样,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惹得众人发笑不已。 最终,简薇还是跟着顾青云回到卧室。 顾青云漫不经心地脱下官服,开口问她:“你们还没忙完?” “还在写请帖,要请的人太多了。”简薇笑眯眯地回答,给他找出一套常服。 最近顾家有两件喜事要办,一是五月份顾景十五岁的及笄礼,二是顾永辰的婚事,下聘礼的日子就定在六月份,至于成亲的日期,双方商量过,决定等顾永辰考完会试再举办,到时无论是否金榜题名都会给他们完婚,毕竟再等下去,两人就过二十岁了。 顾青云自然是赞同的,现在的顾永辰还是把心思专注在会试上比较好,只是因为这场蹴鞠盛事,最近几天顾永辰都在外面呼朋引伴去蹴鞠。 他本来想把小儿子说一顿的,只是一检查对方的功课,发现似乎没有影响就只能作罢。 没过两天,顾青云就发现,不单单顾永辰的心思放在全民火热的蹴鞠赛上,连在皇家书院读书的方瑞也受到影响,竟然和小伙伴们逃课去玩蹴鞠了。 顾青云接到消息后一惊,好不容易等到散值,急忙赶过去。 郁闷,好不容易他的两个儿子没有遇到传说中的叛逆期,怎么方瑞就碰上了?万一小孩子真荒废学业,这让他怎么跟方子茗交代? 第250章 暗潮 顾青云到达皇家书院之前, 本来是又气又急的心情,在看到书院里绿影婆娑、春花灿烂的春景后, 火气突然一下子降了下来。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甲院夫子的办公小院。 “顾大人, 您来了!”门房还记得他,连忙从屋内跑出来,行礼后马上笑道, “是找宋夫子吗?小的给您带路。” 顾青云微微颔首,笑道:“宋夫子可有客人在?” “回大人,没有。”门房回答道。 皇家书院自有一套可以轻易联系上学生家长的系统,方瑞八岁起在书院读书,方子茗就一直托顾青云帮忙照看。于是他时不时来询问一句, 久而久之,有关于方瑞的事情有时就会率先通知他。 第226节 主要是方瑞作为方子茗的独子, 方仁礼和王氏都宠溺得很, 就算做错事,最多口头上说一下,只要孩子稍微一撒娇,那是绝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这种事屡次发生后, 方子茗就干脆让书院在方瑞做错事先告诉顾青云。 而且顾青云做过皇家书院的老师,和这里的一些老师关系不错, 更容易沟通。 果然, 还未等他走近,四十多岁的宋夫子早得到通知,直接出门迎接。 “行之, 咱们家阿瑞给你添麻烦了。”顾青云见状,赶紧快走几步虚托对方要行礼的动作,笑道,“不用多礼,这又不是朝堂,真要论起来,合该我给你行礼才对,哈哈。” 皇家书院的带班夫子是没有官职在身的,是全职,一般是由举人或进士来担任,只有任课的夫子可以兼职,不过兼职的要求颇高,要在某一方面有特长,得到众人的认可才行。 双方是熟人,之前顾永良和顾永辰还是宋行之的学生,所以他们只寒暄了几句就转入正题。 “方瑞呢?”顾青云话是这么问,视线却转到隔壁的房间。 宋行之对着他点点头,道:“其实方瑞这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逃课了,前面有两次他逃掉了算学课、诸国国情课,被我逮到之后老实认错。我见他态度诚恳,想着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没想到昨天又逃课了,还夜不归宿,我一看他如此作为,就赶紧通知你来。” 事实上,认错态度不好的学生他早就通知家长,也就方瑞一向表现不错,认错态度良好,加上有顾青云的关系在,这才给了他两次机会,不过事不过三。 顾青云微微皱眉,方瑞的胆子一向不大,在书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最多是考试排在后面哭鼻子罢了,等他功课赶上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幺蛾子,省心得很,没想到现在竟然还发展到大胆逃课了。 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把他带回去好好和他说说,眼看着孩子都快可以结业了,偏偏闹这一出。”宋行之一脸的无奈。 皇家书院的孩子全是非富即贵,他这个夫子不好做啊,想教育还得注意方法,有时就干脆通知家长领回去自己教育,结果家长粗暴点的,直接把孩子揍一顿又送回来了,问题不一定能得到解决。 顾青云想到方瑞今年十五岁,到八月份没有意外的话就可以顺利从学院结业,不是上升到更高一级的武院就是回家继续读书,准备参加科举。 以方家的情况来看,当然是回林山县考试了。 “我回去肯定和他好好说说。”顾青云承诺,走到隔壁把正在被罚抄书的方瑞领出来,没搭理小家伙的欲言又止,准备和宋行之告别。 “慎之,你最近有空闲时间的话,是不是来书院开一堂算学课或诸国国情课?咱们书院的人手空缺,之前山长还说起你呢。”宋行之提议道。 因为去年年底和荷兰谈判的事情,顾青云等人在京城人们面前可是刷了一波存在感,其中条约的内容自然引起书院热血少年们的讨论,大家纷纷憧憬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为国家带回大笔利益。 顾青云一听,有些心动,但考虑了下,还是摇头,拒绝道:“我刚刚上任,事务繁忙,暂时没空。”就算鸿胪寺工作再清闲,他也不可能来兼职做老师吧?这种事情最好先向皇帝请示过,且他左看右看,都没发现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来这里兼职。 宋行之也就是这么一说,见顾青云拒绝了也就作罢。 顾青云带着惴惴不安的方瑞走出书院,刚上了马车,就听到方瑞还处于变声期的嗓音:“表姐夫,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好不好?”语气带着哀求。 “这不可能,我一定会写信告诉他,不过你接下来的表现足以影响我在信上写的内容。”顾青云打量眼前的他,少年身高腿长,身材有些瘦弱,随着他越长越大,面容和方子茗已有六七分相似,皮肤白嫩,俊美至极,只是脸部的线条更柔和一些,看起来有些雄雌莫辩。 方瑞一听,精神顿时一振,忙不迭点头:“好,我一定好好表现,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顾青云有些哭笑不得,他之前还以为方瑞变成叛逆少年呢,没想到对方倒是光棍得很,这么快就认错了,和宋行之说的一样。 他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和缘由,等听完后,顾青云忍不住皱眉。 话说自从方姝儿嫁给六皇子后,大概是这场婚事提醒了年老的皇帝,他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儿子,于是在水师大败荷兰之际,皇帝趁此机会顺势把余下的皇子们封为亲王,其中六皇子为礼亲王,最近被皇帝扔进宗人府干活去了。 有了爵位和差事,和之前的光头皇子肯定不一样,作为亲王妃唯一的弟弟,慢慢的,不知不觉中方瑞在书院里和一帮勋贵子弟玩在一块,这几次就是受他们的怂恿逃课出去玩的。 顾青云见他说起外面的事情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想到他八岁入学,一直住宿,放长假就回到方子茗身边,有人管着,对外面的世界的确接触得不够多,所以一被人带出去玩了一圈,自然食髓知味,能干出以前不会干的事。 既然知道原因,顾青云就有了解决事情的方法,只是他听到后面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他听到有人带方瑞去相公馆大开眼界时,心里就冷不丁地打了个突。 晕,不会是有人使坏把方瑞往断袖方向引导吧?他再看看方瑞的相貌,觉得有这样一种可能,不过这种事暂时不好当面说出来,毕竟在孩子眼中,那群小伙伴很讲义气。 顾青云和方瑞一回到顾宅,就发现事先被他通知的方仁礼和王氏早就来了,两人一见到方瑞就赶紧拉着他检查身体,一副生怕他受委屈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瑞哥儿就犯错了?”方仁霄皱眉道,对于这个唯一的嫡侄孙,他也是很关心的。 这话一出,那边的方仁礼和王氏马上看过来。 顾青云把方瑞打发去找顾永良,自己则把事情说了一遍。 当听说方瑞被人引到相公馆时,方仁礼等人的眉头也跟着紧皱。 “青云,你说这是有意还是无意?”方仁霄想到最近越来越激烈的皇位之争,还有刚封王的礼亲王,升官不久的方子茗和顾青云……这种事不好说,也许只是少年人一时的好奇,也许是有心人的利用,那些同去的少年什么背景都有,暂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喜好这一种同性关系,因此相公馆一直遮遮掩掩地存在,而方瑞作为方子茗的独子,万一被人掰弯了,结果会如何?也许只是传个绯闻,伤害到方瑞的身体,或者是抓到个把柄?毕竟主流社会对这种事情还是轻视的,会影响到家族声誉。 再想一想方家和顾家众所周知的亲密关系,不得不说,顾青云发现自家的能量似乎还是有一些的。 方仁礼和王氏则吓了一跳。 “幸好,幸好!”王氏拍拍胸脯,“咱家的瑞哥儿竟然差一点就……”只要一想到孙子以后可能喜欢男人,那他们家肯定会引起一场大地震。 “所以这种事咱们要和瑞哥儿讲清楚,他不是小孩子了,今年就得回乡下场科考,总得让他知道点世事才行。”顾青云提议,之前他就觉得方子茗家里对孩子保护太过,这男子养得太过于单纯可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想想方子茗之前夭折的小儿子,他也能理解他们对方瑞的太过于看重和保护。 总之,一场逃课事件愣是让顾青云等人脑补出一场大戏,以防万一,想到甲院也只是在系统地复习功课,加上家里一堆进士举人,他们就干脆让方瑞请假回家居住,让他天天跟着顾永辰,两人一起读书,一起出去蹴鞠玩耍…… 顾青云认为,方瑞和顾永辰在一起,大开眼界是肯定的,毕竟自己的小儿子交游广阔,有时候鬼点子还是挺多的,重塑一下方瑞的三观不在话下。 与此同时,顾青云和简薇又把两家的下人暗自排查一遍,还真清理出两个有异常行为的下人,最后只能找个借口把他们直接卖掉了事。 在这暗潮汹涌的背景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只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谨慎行事。 顾青云在鸿胪寺干脆就窝在办公房里,整天不是忙着查看各国的信息资料就是把自己借来的书读一遍,还打算继续翻译外国书籍……一时之间,他变得异常忙碌,还推掉了不少邀约,就算有人找他旁侧敲击,他也是装傻充愣。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半年的时间,中途还发生了几件事情,其中鸿胪寺和翰林院的比赛,鸿胪寺赢了,面对顾永良的贴身防守,姜还是老的辣,顾青云凭借着丰富的经验最终率领本部门以一球之差赢得比赛。 接下来就是顾景的及笄礼,顾家举办得非常成功,单看之后上门探亲事口风的人数就知道了。紧接着就是顾家到卢家下聘,确定顾永辰的婚期。 两件大事忙完,正当顾青云和简薇在考虑顾景的婚事时,湘省有消息传来,顾青云的外公去世了,外婆也卧病在床。 第251章 上朝 接到这个消息, 顾青云有些愣住了,就算他早就知道外公外婆这两年的身子骨不好, 但没想到这么突然就不在了! 是的, 对他而言,这很突然。 “夫君?”简薇见他出神,就伸手把信笺拿过来, 只看了开头几行字就知道原因,想了想就柔声安慰道,“节哀,老人家八十多岁了,是喜丧。” 顾青云无奈地点点头:“我明白。”心里是难过的, 又一位亲人离开人世,只是到底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没能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这让他有些遗憾,但要说有多伤心,那是比不过大爷爷顾伯山去世那时的。 分离多年,他不想违心承认自己此时很伤心。 外公去世, 按照规定顾青云需服小功,丧期五个月。顾永良他们又隔了一层, 丧期是三个月。 “我马上让人从库房找出熟麻布和缌麻制衣, 夫君,你得想想,咱们该让谁去奔丧。”简薇提醒他。 顾青云点点头, 思绪转到简薇说的话,虽说林溪村的爹娘肯定会去的,但他这边也应该派人去奔丧,毕竟他的外婆现在还生着病。 其实没什么好思考的,这是母系一族的丧事,他和大儿子有官职在身,不好请假,算来算去,只有小儿子有空闲时间。 就算明年三月是会试,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陈桥表哥更会因为守孝而错过明年的会试,这可是他之前沉淀六年所等来的机会。 每次顾青云想到这些密密麻麻的亲属关系,还有长长的孝期,他就觉得自己能安安稳稳地、没有阻碍地考完科举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简薇出去准备东西后,顾青云让人把顾永辰找来。 “爹爹,你找我?”顾永辰已经从简薇那里知道陈家的事,此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是不是让我去湘省啊?好,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嗯,是想让你去陈家。”顾青云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在原地踱步了一圈,还是说道,“现在是九月份,你顺便回林溪村一趟,看看你太爷爷他们,算一算时间还能在十二月或明年一月赶回来,只是……”来回奔波,肯定会对明年的会试有影响。 到了这个时候,顾青云发现儿子太少也不是件好事,像现在就觉得捉襟见肘。 顾永辰跟在顾青云身后踱步,自然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只听他笑道:“爹爹,这次是外祖他们那边的事,我去正常,这种事当然比科考更重要,反正我还年轻,参加会试的机会以后还有,而且还不一定有影响。” 他拍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对自己的身体条件还是很有自信的。 顾青云明白这个道理,最后只能说道:“那你赶紧去收拾行礼,这种事不能慢。”虽说这里到湘省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到了那里外公早就下葬,但还是要去上香祭奠的,而且还能看望外婆。 令顾青云没想到的是,顾景知道这个事后竟然也要求一起去。 “不行,来回旅途太辛苦了,你不像你哥哥们那么有经验。”顾青云忙摇头,坐船虽然比在陆地上乘车舒服,但一成不变的风景和单调的生活还是极为无趣的,在运河上行走还好,坐海船有时还会遇到风浪,有一定的危险性,顾景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他怎么舍得她去吃苦? “爹爹,我就是想去,我还没见过太外婆他们呢。”十五岁的顾景皮肤光滑白皙,面容清丽,身段玲珑,气质文雅,书卷气极浓,此时拉着顾青云衣袖撒娇的样子足以让看到的人心软下来,“而且我的身体好得很,您看我都很少生病。” 顾青云很明显受不住这一套,他眼睛眨了眨,想到这段时间为她寻找夫婿时,女儿隐隐的抗拒,心里有些不安。 难不成女儿真的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不想成亲?还是因为她真喜欢上庞庭深?可是庞庭深因为那一年的孝期,从湘省回来后已经有几个月没上他们家了。 “爹爹,反正我就想在我没有成亲前出去走走,以后嫁人后机会就少了。”最终,顾景的这句话打动了他,于是在他的帮助下,简薇、方仁霄他们也无奈同意了。 兄妹俩很快就收拾好行李和礼品,第二天马上出发,速度极快。 他们一走,顾青云等人就闭门守孝。 不得不说,守孝让顾青云一下子变得更清闲了,不用再费尽心思化解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和明目张胆的邀请,每次有人邀约,只需把鞋子上的熟麻布露出来给人看清楚,对方就识趣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顾青云写的炮手教程终于刻好出版。书的大部分都是让军中的人买下,因为之前在工部做的事,他在军中有一定的名气,所以有志于往火炮方面发展的人会买来看,就算不看的,还会有武将会买来充实书库。 不过要说销量有多好那是假的,主要是军队中识字的士兵还是太少,倒是各个地方的军队把书买下来后暗暗开设火炮手培训班,和之前顾青云等人在京城做过的一样。这是经过实战证明的有效手段,能有效提高火炮手的命中率。 皇帝和内阁对此持鼓励态度。 对于炮手教程受到的冷落,顾青云早已有心理准备,倒是不怎么失落,偏偏谢长亭看到销量后还不死心地怂恿他继续写话本。 顾青云很是无语,赶紧写信回绝了,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多翻译几本书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不缺钱,没有动力。 不过就算是在孝期,顾青云还是得照常上朝。 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他在四点四十五分起床,穿上一套宽松的衣裳,洗漱完毕,先喝下一大碗温开水,再走到庭院里打了两套拳,活动一下身体后才回房换衣服。 此时的简薇必定是已经醒来的,除非她怀孕,否则她一向和顾青云差不多同步起床,怎么劝都不听。 顾青云换下之间的衣服,先套上一层麻衣,再在简薇的帮助下穿上朝服,小心把麻衣收好在内,这个时候已经是五点二十分了,等他出门时,时间最多是五点三十五分,此时的他已经用过馒头小菜,精神状态极好。 到了这时,顾永良才刚刚起床。 自从顾青云成为鸿胪寺卿后,他们父子俩就很少同时出门。而除非是生病,否则顾青云总是骑马的。在这个时间点,天色还未大亮,冬天的话还得借光行走,加上他刚吃完早膳,所以他一开始骑马骑得很慢。 等快到六点时,天色已经是蒙蒙亮,这时候他走的地方全是高门大户的街道,两旁的灯笼足以照亮整条街,加上地方宽敞,人流量少,足以让他策马狂奔,一般六点半就可以到达皇城的西长安门。 顾青云在这里下马,搓一搓脸,如今是深秋,能明显感受到脸和手的冰凉。 他左右看了一下,和比他迟一点的太常寺卿打了招呼,然后在顾三元和小满的帮助下把衣冠整理好,在宫门口被御林军检查一遍后,这才一起步行进入皇宫内。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顾青云朝在路上引导值班的鸿胪寺鸣赞们颔首示意,这个时候还不到早朝的时间,顾青云他们得先到朝房等候,这里是官员们坐立休息的地方。 顾青云按照自己的品级走进最后一间朝房,和其他官员打了招呼后,他刚在门边坐下就立马有人给他奉上热茶,温度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主要是,在皇宫内有他们鸿胪寺的人在啊,这是主场便利。 顾青云刚喝了一口茶,就发现封少卿走到他面前。 他赶紧站起来和对方走出外面,轻声问道:“有什么事?”他手下的两位左右少卿是轮流来皇宫内值班的,今天正好轮到封少卿。 第227节 话是这么问,他的脑里却迅速把昨天发生的事想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要做的。没有外宾觐见,没有地方大员入朝……如果有的话,他们早几天就会接到消息。 “大人,今天气氛有点不对劲,我看到有两个监察御史今天来上早朝了,他们的举止有些奇怪”封少卿小声回答,“这两人之前还在扬州那里,按道理来说不会回来那么快的。” 御史是言官,是特殊的职位,只要他们还在京城,无论品级大小都是可以参加朝会的,尤其是想弹劾官员的时候。 这是皇帝赋予他们的权力。 “不要多管,你们按照惯例做好礼仪引导即可。”因为每天早朝的人数不一定一致,这时的位置安排就是由鸿胪寺来做,这个差事吃力不讨好,做不好的话很容易结仇,主要是有人的虚衔品级很高,偏偏掌握实权的官位可能会低得多,或者某人昨天突然被降职了……这些都会考验他们掌握的消息,需要他们好好思考。 所幸前人的经验够丰富,鸿胪寺把这些事情记载得很详细,封少卿等人只有不确定站班位置的时候才会来问他。 封少卿闻言点点头,只是神情还是有些凝重。 顾青云怀疑对方知道一点什么,他看了看其他几个朝房,发现今天的气氛是有些诡异,往常这个时候,大家不是小声交谈就是闭目养神,不像今天,大家的眼神飞来飞去,就是不怎么开口说话。 扬州?扬州能发生什么事?顾青云暗暗思考,半晌之后还是放弃了,他得到的信息太少,在保持中立和减少应酬的同时,他还得承担这样的后果,那就是对重要的消息不够灵通。 等到鼓声响起时,文武百官连忙分成两列站好,一直等到鼓乐响起他们才排队进入殿内。 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中,文武百官行礼完毕,开始奏事。 顾青云手里执着象牙笏,看着上面空白的一片。其他人如果有事要奏,事先会简单写在板笏上,而他要奏事的时间不多,一般都是光溜溜的。 尽管这样,他还是认真听着其他人的奏事,不久就察觉到大家有些心不在焉。 等皇帝把几件事情解决后,场面一下子突然静默下来。 事情很不对劲,顾青云侧头看了一下吴侍郎,见他朝自己眨了下眼睛,心里松了口气,知道不关自己的事。 很快,谜底终于揭晓。 当其中一名御史弹劾扬州乡试主考官科举舞弊、收受贿赂时,全场哗然。 科举舞弊?本朝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出过这种事了! 扬州主考官?那不是楚瑜的亲叔叔吗?顾青云想到了和他同科的榜眼楚瑜,对方在东宫那边任职。 他一想到楚瑜就想到太子,其他人估计也想到了,偷偷地往不动声色的太子那里看。 顾青云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朝中又将有一番震荡了,希望这把火不要烧到和自己有关的人身上。 第252章 舞弊 这天早朝爆出了科举舞弊的事, 大家就知道有大事即将发生,不过让大家意外的是, 皇帝暴怒之后, 竟然让太子带着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去扬州查看事情原委了。 等下了早朝后,顾青云注意到脸色苍白的楚瑜,对方如今是詹事府的正四品少詹事, 已在这个职位做了三年。 “楚兄,你没事吧?”见楚瑜走路似乎有些不稳,顾青云连忙放慢脚步等他。两人是进士同年关系,刚开始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时常会聚在一起喝个酒参加个文会之类的, 但出了翰林院后,楚瑜就一门心思往太子那里靠拢, 还屡屡想拉拢自己。 顾青云觉得两人不是一路人, 不肯答应,久而久之关系就慢慢淡下来。等他后来升官,楚瑜还不死心,但对方知道自己不乐意时, 就算不悦,也没做什么小动作——不管是什么原因没做, 反正两人见面时还是可以说一些闲话的。 楚瑜闻言一怔, 拒绝顾青云的搀扶,他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把刚才的失态掩饰过去, 摇头道:“我无事。慎之,不管你信不信,我叔叔一向清正廉明,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收受贿赂,泄露试题?肯定是被冤枉的!” 他家爷爷就算去年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可底子还在,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银子泄露试题,造成科举舞弊? 顾青云想起楚大学士平日里的为人,心里还是有些赞同的,对方在士林中的名声清贵,是个严肃刻板之人,现在竟然被指控牵扯到科举舞弊案,他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不过两位御史给出的证据又太惊人,除非是太子那一派的,否则其他人不是保持沉默就是落井下石。 “现在陛下已经让太子殿下带人去查实,清者自清,你不用太过于担心。”憋了一会儿,顾青云终于想到话语来开口安慰他。 楚瑜苦笑,叹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聊。”说完就拱拱手,飘然而去。 顾青云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只觉得官场如同方仁霄所说过的,实在是太过于险恶。之前的楚瑜鲜衣怒马,神采奕奕,旁边总是围着一群人,现在这事一出,身边的人立马就少了,还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今天还是高官厚禄,明天可能就是阶下囚。 顾青云摸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很是郁闷。在皇权社会当官,安全感真是不强啊,任你做多大的官,一纸圣旨下来就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素糕点往自己嘴里塞了进去,脑袋里则思考着这件事对自己是否有影响。 幸亏方子茗是在洛阳做知府,扬州城里认识的人不多,最多是有两个进士同年在那里做官,和自己的关系不深。 回到鸿胪寺后早就过了午膳的时间,顾三元一见他回来就大喜,忙把在茶水间加热的饭盒拎过来,一一摆放在案几上,催促道:“叔,这饭菜我一直热着,您快点吃。” 一大碗白米饭,两块煎蛋,一碟青菜和一小碗竹笋,顾青云看到这家常的饭菜,就算刚吃了几块糕点,现在食欲也上来了。 “叔,听说朝中出大事了?”顾三元帮他放好官帽,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和科举舞弊有关?我听见有人说了。” 顾青云抬眼看了看他,再次惊异大家消息的灵通。 这朝中刚商议出来的事,他还没走回鸿胪寺呢,顾三元他们就知道了。 “是的,这事你不要去打听,也不要在外发表什么意见。”顾青云点点头。 “您放心,我懂得的。”顾三元表情严肃地点头,有些庆幸地说道,“叔,幸亏您之前没有去做什么主考官,万一您去的地方是扬州,那咱们就倒霉了。”他跟在顾青云身边日久,当然知道科举舞弊意味着什么,就算你自己清白无辜,只沾上一点点,不是降职就是削职为民,甚至有牢狱之灾,后果极为严重。 顾青云没说话,他自己也有些后怕,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大事,谁知道今年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件大案呢?还有,皇帝让太子去查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谁都知道楚大学士是太子那边的人。 想到这件事的经过,平时声名不显、学业不精的人突然中举,还做出锦绣文章来,那些落榜的人自然不甘心,一个还好说,一下子出了四五个,自然有人不服,这才有落榜秀才们指责考官们泄露试题、收受贿赂的传言,还被御史们知道了。 你的学识如何,旁人可能不知,但你的同窗们可是一清二楚,所以之前顾青云读书时,从来没想过什么藏拙。当然,他也没有拙可藏,能有多优秀就表现出多优秀,还力求在算学上扬名。 他觉得明天京城的小报肯定也会把这消息披露出来,这可是极为轰动的一件大事,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落地?不知查出来的罪魁祸首是谁? 在思考中,顾青云不知不觉吃完午膳,等他到庭院里消食转圈时,发现鸿胪寺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顾青云摇头叹息,本寺的人每天都有人在皇宫里当值,他们的消息极为灵通,只是大家都有分寸,没见谁惹过事。 这时,管少卿和封少卿见顾青云在这里,两人也一起走过来了。 “大人,您说那件事真的是楚学士做的么?”封少卿在顾青云耳边低声问道,“真是不可思议,这没道理啊。” 顾青云低咳一声,看了一眼旁边保持沉默的管少卿,摇头道:“这事不好说,事情未尘埃落定,咱们不好胡乱猜测。”他有些不高兴,他一点也不想和他们讨论这件事好不好。 封少卿注意到顾青云的表情,有些尴尬,不过想到自己上官给人的印象,又淡定下来。 管少卿倒是松了一口气,瞥了封少卿一眼,暗地里摇头,性子还是不够沉稳,难怪尚书大人把他放到他们鸿胪寺。 管少卿觉得他已经老了,现在想的就是安安稳稳致仕,实在是不想掺和到这些事里,明眼人一看就是夺嫡造成的乱子,偏偏陛下还让太子带人去查。说实在的,陛下什么都好,英明神武,就是在立继承人这一块让人看不透。 话说,陛下对太子殿下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朝中大臣对于这个问题可谓是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人一想多,事情就多起来了,让他们这些想安心做事的人也跟着倒霉。 下午等顾青云回到家时,他刚换了衣服,在书房没看几页书就听说张修远上门来了。 “张兄,你来了!”顾青云赶紧请他到外书房,等他落座就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自家还在孝期呢,他就上门了,不过想到两人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倒是不大要紧。 张修远摇摇折扇,白了他一眼:“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今天早朝的事,我想着事关重大,就想着来和你说说话。” 不知是张修远太过于懒散,不喜钻营,还是什么原因,反正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慎之,你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出一出的戏,足以把人逼疯,我看再不停止,事情就失控了,你看如今连科举舞弊的事都出来了,上次还闹出河水决堤的事,说到底还是百姓遭殃。陛下英明神武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张修远不等顾青云回答就说了一大串。 大概是经常和年轻的秀才举人们接触,张修远的性子碰到一些事就会显得急躁。 在自己家里,大门和窗户又敞开着,顾青云也不怕流露出真情实感,闻言很是赞同,叹道:“是啊,虽说陛下控制得很好,像上次水师打仗就没人敢做小动作,只是这储君的位置一日不稳,其他皇子就觉得自己有机会,我总觉得这几个月气氛有些不对。” 他觉得主要是皇帝半年前病了一场,罢朝几天造成的。 这个国家如今正蒸蒸日上,他真怕因为立储的事出现什么动荡。说句心里话,他的内心还是属意太子的,以前的太子可能还有些高傲,但这些年来已经收敛起来,办事能力很强,对朝政又熟悉,想法和当今皇帝没有差多少,至少总比别的皇子会处理政事吧?偏偏皇帝就是不满意。 看到这些,顾青云觉得自己把顾永辰放回乡下是正确的,他甚至觉得明年的会试小儿子不来考更合适,免得他们三个都陷入漩涡,万一成为炮灰就不好了。 幸好这几个月顾永良因为守孝不用入宫轮值,否则他还要比现在更担心。 “这年头,有时候想好好做官做事都难,得小心不被人坑了。”张修远最终叹道,和顾青云对视一眼,两人相对苦笑。 两人到底不是决定性人物,说来说去还是谨慎行事,张修远就准备这段时间在家修身养性,不出去乱晃了。 科举舞弊案造成的影响深远,在经过一系列的调查,一个月后,案情水落石出。当顾青云知道是楚大学士身边的贴身随从泄露试题,又有通政司的人帮忙,才使有秀才买到试题时,不由得目瞪口呆。 如此不谨慎!这是不是说以后几代的家生子都不可靠了?这是一个小人物引发的血案吧? 反正太子最终查出来的涉案官员竟然有十几人,根据涉案的轻重不是流放就是罢官,为首的主考官楚大学士是斩立决,其妻儿流放三千里,要不是念及楚家多年来的兢兢业业,相信判刑更加严重,牵涉更多。 顾青云不是特别了解太子这样做的原因,反正这事一出后,皇帝对于太子的秉公办案没什么表示,他自己倒是被派到扬州做乡试副主考官了,主考官则是由礼部的吴侍郎担任,主持扬州乡试重考事宜。 第253章 完成 此次乡试扬州所在的苏省既然被查出科举舞弊, 那之前的考试成绩肯定被作废,为了安抚民心, 朝廷决定苏省重新举办乡试。 想到八月份这帮秀才们刚经过九天的摧残, 现在还得再考一次,顾青云就深表同情,尤其是现在已经十月底了, 天气逐渐转冷。 而对于他为何能成为副主考官,顾青云在早朝上听到吴侍郎推荐自己时,正懵着呢,就见皇帝看了看他,问了一句, “顾爱卿可有异议?” 当时的他可是暗暗吓了一跳,来不及思考, 只能拜道:“微臣谨遵圣命。” 于是,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时顾青云和吴侍郎正在船头这里看风景。 “大人,之前还未来得及问,您为何向陛下推荐我做这个苏省的副主考官?”因为时间紧急,上完早朝后, 他立即回鸿胪寺和下属官员交接一些未完成的工作,其实主要就是年底各藩国进贡的事, 这些都有成例在, 管少卿经验丰富,把这些事交给对方,他是很放心的。 之后就是回家收拾东行李, 简薇等人对他突然要离开可是没有心理准备,不过这是皇帝的命令,没办法只能照做了。 他们是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就出发了,根本没有多少准备时间。 吴侍郎负手而立,海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呵呵一笑,没有看向顾青云,反而看向海面,叹道:“慎之,你无须妄自菲薄,如今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老夫觉得你最合适。”说完就转身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可想好题目了?” 顾青云摇摇头:“还在想。”算了,不管吴侍郎是因为什么原因举荐自己,如今已成定局就不用再想。 至于出题,皇帝昨天上午直接把几位官员关起来出题,今天早上他们就把试题拿到了,如今在御林军手里,他们两人和以前一样,只需出一部分题目即可。 和吴侍郎聊了片刻,见海风吹起,温度又下降,天气寒凉,顾青云就忙道:“大人,这海风起来了,咱们还是回船舱休息吧,要保重身体。”这话得到了吴侍郎身边粗壮随从一个感激的眼神。 “老夫的身体一向挺好的。”吴侍郎颇有些得意地捻捻胡须,他一向注重保养,“慎之,上次老夫见你还是很喜欢画画的,如果你有这方面的兴趣,有疑问的话可随时来找老夫。” 顾青云一囧,他当时是喜欢对方画的那幅画,但只是作为一张纪念画来看,当然欢喜。不过想想画画的确能修身养性,觉得等他致仕可以深入学习,免得致仕后的生活太过于无聊。 好不容易把吴侍郎劝回舱房,顾青云自己也回房开始思考该如何出题。 * 近几年,扬州城因为有个港口,经济发展得极快,人烟稠密,顾青云等人到达此地时,看到水面上百舸争流,港口处来往着全国各地的商人,竟然还有不少外国人……这繁华的一幕,让他颇有感慨。 不过当他注意到有人在不断偷瞄他们这一行人时,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下。有两队御林军跟着,他们的身份还用得着掩饰吗? 没有地方官接风洗尘,他们直接从码头到乡试会馆居住,有了这次科举舞弊案,顾青云等人行事更是谨慎。 “大人,你说苏省的秀才们是否能及时得到再考的消息?”顾青云问吴侍郎,还有十天就要开始乡试了,那些路远的秀才不知道能否及时赶上。虽说他听闻,自从有人怀疑科举舞弊后,大部分的秀才一直停留在城里打听消息,不过还是有些人怕惹上麻烦,早早就离开的。 第228节 “不用担心,重考的消息朝廷早就让人快马加鞭通知到县里,县学的教谕会挨个通知秀才。”吴侍郎是主考官,得到的消息比顾青云灵通全面一些。 顾青云闻言就放心了。 果然,等他们坐着马车从街道上经过时,顾青云就听到已经有人在议论乡试的事,他和吴侍郎的大名更是传得人尽皆知。 “哎呀,这次是吴大人做主考官,我记得他本人擅长诗画,还有一手好字,这次肯定很看重卷面的字体。” “诗赋一定很难,在下不擅长诗赋啊。” “诗赋再怎么难也是那个分值,不会变到哪去,值得注意的是经义一定很难,只希望不要出什么截搭题。” “还有算学,顾大人既然来了,你们觉得他出的算学题是难是易?唉,早知道我之前就把顾大人出的算学书全部买下来了,我知道消息太晚,等想去买时已经没有了。” “哈哈,希望算学题越难越好,在下对此颇有心得。” “两位大人之前和外国谈判,你们说这次的考题会不会和外国有关?” …… 顾青云扶额,人流拥挤,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通过时,这才短短的时间内就听到旁边茶楼上秀才们的议论声,这让他想起以前科考的时候,只是当时他们似乎没有这帮人消息灵通,对他和吴侍郎了解得极为清楚。 至于考题,顾青云还真出了一道有关于海关贸易平衡的策论题,只要吴侍郎同意,这道题就是这么确定下来。 “叔,那些学子可真有活力。”顾三元笑道,摸摸顾青云茶杯的温度,“考县试会好一点,早早就能知道县太爷喜欢的文风。” 这次出行,顾青云依然简单行事,身边只带了顾三元一人。 “都是这样的。”顾青云微微一笑,顾三元的儿子顾传阳跟顾永辰他们回乡了,他读了这么多年书,准备明年下场试一试。 至于顾永辰,顾青云考虑到如今的时局,上个月还是写了封信回乡,让小儿子不用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方仁霄也同意他的意见。至于什么回京,看老家顾季山和老陈氏的身体状况如何,不过最迟应该是明年四月份就要回来,毕竟婚期就定在那个时候。 之后的乡试程序一如以前,只是考虑到如今天冷下来了,人手又比以往充足,出京之前,在请示过皇帝后,吴侍郎和顾青云定下规矩可以穿皮衣进场,而且是三天一场,一共三场,每场考完可以出场休息一个下午和晚上,和会试的时间一样,比以前的九天都待在贡院里好多了。 主要是担忧秀才们的身体状况,毕竟苏省出了这事,总要给点补偿。 有大家小心翼翼的行事,这次乡试顺利结束,中间没出什么大问题。 当顾青云重新踏上京城的土地时,终于能舒出一口气了。 这时已经是十二月下旬,距离过年没有多长时间了。 简薇见到他回来自然是大喜过望。 “我还以为你们会因为风雪不会回来那么快。”简薇围着他忙得团团转,一脸的欢喜。 “回来时从京杭大运河走的,中间没有多少波折。”顾青云全身泡在热水里,这间浴室有地暖,造价颇高,但这钱花得值,他现在全身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扬州是离京城不是很远,但这种天气来回奔波,还真有点受不住,差点就感染风寒了,像吴侍郎,回去估计就得请大夫开药,不过应该没那么严重。 “那你明天还要上朝吗?”简薇拿起布巾帮他搓背。 “不用,我和吴大人现在就等陛下召见了。”顾青云摇摇头,主持乡试回来等候皇帝召见是惯例,“对了,辰哥儿和小丫可曾写信回来?” “还没有收到信。”说起这个,简薇就有点犯愁,“这两个孩子连个平安信都不报回来,等他们回来我定要说他们。”不知道他们会着急吗?九月份出京,算一算日子,这个月就该有信回来。 “辰哥儿不是第一次回乡,他自有分寸,指不定没有几天信就来了。”顾青云安慰她。 皇帝还算体贴,他在家里休整了一天后才被召见入宫,排在吴侍郎后面。 过程没多大波澜,他只需如实汇报乡试情况即可。不过令他惊讶的是,大概是看到乡试的题目,皇帝还问他有关于市舶司的事情。 幸好他事先对这方面有过关注,知道如今奢侈之风兴起,大家纷纷用银子购买海外的香料、珠宝这些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致使国内的金银铜外流,这一现象和宋朝的情况有些类似,只是当时没有人能制止,无力回天,现在就不一定了,有识之士那么多,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陛下,朝廷本来就缺铜和银,如果大量外流,就容易出现钱荒,致使物价飞涨,最终受苦还是百姓和朝廷。我们发展海外贸易,最主要的就是为了开拓海外市场,发展本朝的经济,这就需要大家赚了钱后不断把钱投入到生产上,不断改进新的技术……”顾青云把自己的理解毫不保留地说出来,这是他这一年来看书和查资料的心得。 如果是在别的帝王面前,顾青云可能还有所保留,但在永安帝面前,尤其是想到西方的英国正在崛起,他就觉得有一股紧迫感,自然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嗯,朕知道了。”永安帝没想到刚才还需要他一问才一答的顾青云说起这个话题,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顾青云有些赧然和不安,刚才自己到底有没有说错话? “这次乡试你辛苦了,朕给你放假三天,你回去好好休息。”最后,永安帝才说道。 顾青云一听,心里当然高兴,忙道:“喏,多谢陛下体贴。”接着他行礼后就退出来了,还领了一波赏赐回家,价值不大,最重要的是有,说明皇帝对他没有不满。 这场单独的面圣,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发现皇帝的精力没有以前充沛了,不知是不是早上见的人太多了,到最后,顾青云察觉到永安帝已经隐隐露出疲色。 回到家后,顾青云竟然收到了庞喜林的来信,从他的信中得知,对方在守孝期间在县学和府学讲学,很受学生欢迎,还知道顾永辰和顾景已经在湘省出现过,和庞喜林无意中见过一次面,双方交谈甚欢。 顾青云无语,看着庞喜林对孩子们明里暗里的夸赞,觉得自家养的娇花即将被别人摘走。 令他高兴的是,第二天他们总算是收到顾永辰报平安的信了。 第254章 惊雷 顾青云看信, 知道顾永辰和顾景在湘省经过潭州府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从府学回家的庞喜林,双方见了一次面。 孩子们到了陈家发现外公陈一文去世, 外婆她老人家也跟着去了, 前后间隔时间不超过十天。于是在当地停留一段时间,才启程回到林溪村。 因为父母接连去世,小陈氏又赶过去奔丧, 劳累伤心之下就病倒了。 看到这里,顾青云一惊,忙继续读下去,当看到小陈氏现在身体好了,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再看到年关将至, 顾季山和老陈氏的身体又衰败下来,顾季山神智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 心头沉甸甸的。 唉, 事情都碰到一块儿去了,明年一月他们出孝,四月是顾永辰的婚礼。至于顾永辰参加会试的事,他收到信后同意明年暂时不考。 一旁的简薇早早就看完信, 自然知道里面的内容,她安抚般拍拍顾青云的手背, 说道:“夫君, 你什么时候请假回去一趟吧。”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心。 顾青云点点头:“明年我一定要回家一趟。”会试之前可能还不行,那时大家都忙,等忙完会试后, 那时皇帝就应该准假了。 他再翻阅其他信件和请帖,有些是各地做官的同年或认识的人寄来的,但里面没有他想要的信息。 “姑姑他们还是没能找到。”顾青云苦笑,“现在想找一个人真如大海捞针一般艰难。”主要是不知道当初逃难时他们在哪里停留,而且当时兵荒马乱,大家都是各自戒备,很少在路上和别人唠家常,想打听极为困难。 这么多年来,顾青云一直托人打听,结果还是没有消息。他怀疑姑姑他们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毕竟陈家说过,当时姑姑落在他们后面,据说当时是有一波乱兵经过的。 这种可能性他当然不会跟顾季山和老陈氏提起,只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希望还是太渺茫了。 简薇默然,转而说起小舅子简瑜的妻子怀孕的事,之前生了个女儿,现在又怀上了,大家都高兴得很。 总算是有件喜事了!顾青云跟着高兴,晚上见方仁霄多喝一杯桃花酒也没有多说什么,还为他说好话,抵挡连氏的攻击。 顾青云没有在家休息够三天,主要是临近年关,全国各地四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分批回来述职,哪个省是哪一天,规定得清清楚楚。 鸿胪寺还负责地方官的朝觐问题,得和皇宫那边对接,因此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幸好每年也就是年末这几个月最为忙碌,其他时候还好。 去年顾青云还处于手忙脚乱的阶段,今年有了经验,加上事先做好方案,大家各司其职,倒是忙而不乱。令他高兴的是,方子茗回来述职可以在京城停留几天,过完年才会回洛阳,妻女也是跟着一起回来的,算是全家团聚。 “青云,瑞哥儿那件事多亏有你。”等待觐见的时间里,方子茗不避讳顾青云孝期未过,直接上门来了。 “没事,你不嫌我小题大做就好。”顾青云摆摆手,方瑞跟了顾永辰一段时间,整个人比以前更机灵了,或者说是更懂人情世故。 当时那事过后,身为王妃的方姝儿也过来道谢了,她得到的消息比顾青云这边还要晚一点。 “我感激还来不及,这种事宁可信其有,防患于未然。”方子茗感叹,继续说道,“我打算过完年后就把爹娘和瑞哥儿一起带到洛阳。” “那瑞哥儿什么时候回林山县参加科考?”顾青云问他,本来打算今年从皇家书院结业就让他回去的,结果方子茗不知如何想的,没有提起这事,因此这段时间方瑞是跟着方仁霄和方仁礼一起学习,兄弟俩年纪这么大了还就方瑞的教育问题闹出了一点小矛盾。 “不急,如今时局不稳,我还是决定以静制动。”方子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到时我家媛儿要在洛阳出嫁了,婚期定在八月。” “可能到时我请不了假去参加。”顾青云摇摇头,“只能让薇儿他们去了。” 想到方姝儿如今有了身孕,顾青云就笑道:“还未恭喜你快要做外公了,哈哈,你想当爷爷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看瑞哥儿一心扑在学业上。”他们家的顾传恪开年就可以教他读书了。 这叫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说起这事方子茗的心情就五味杂陈:“女儿还是要低嫁为好,夫婿对孩子不好,可以为她撑腰,最不济还可以和亲家有商有量,不像嫁入皇家,那是一点质疑的余地都无。你们家小丫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给她找个好人家,现在不比以前,姑娘家到十八九岁再出嫁的也有,不急。” 顾青云见方子茗俊脸上闪过不愉之色,深有感触。 可不是吗?嫁女儿比娶儿媳更让他们费心,之前他和简薇还在寻找女婿呢,结果还没有苗头外公外婆那里就出事了,事情就只能暂停下来。 而且最近京城的水浑得很,找亲家更是需要费心。说到底,就算庞喜林再次写信来隐晦提到婚事,顾青云还是不甘心的,他对庞家总是不满意,但又对庞庭深这个人有好感,只能指望顾景自己和庞庭深对不上了。 “可是姝儿那里出什么事?”顾青云忙问道。有了爵位后,他觉得六皇子很安静啊,存在感还是极低。 方子茗摇摇头,叹道:“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小夫妻闹了点别扭。”他视线往顾青云桌面上还未来得及放好的信封看了看,轻笑一声,“今年的炭敬是不是比往年多?” 顾青云没有追问,反正他想知道的话晚上问简薇即可,因此顺势跟着转移话题,从桌面上拿起一封信,只见封面上写有“《四十贤人传》一部”几个字,其余几个信封不是写“梅花诗八韵”就是写上“大衍”两个字。 别看封面的字体风雅,其实信封里装的全是银票,金额有大有小。 “是比往年多。”顾青云微微皱眉,炭敬就是冬天外地官员给京官的取暖费,他没想到清朝都消失了,可官员们还是折腾出这些名目,只能说官场上就是如此,节操是很感人的。 “我回京一趟不容易,就算陛下抓得再严,这种事还是禁不住,大家都干你不干不行,所幸数额不算大,我还能对付。”方子茗也跟着看了下信封面上的字,笑道,“‘《四十贤人传》一部’是四十两,这个是谁送过来的?这么大方。‘梅花诗八韵’是八两,我今年每人就送这么多。” 至于“大衍”当然是指五十两,取自“大衍之数五十”之意。 顾青云把信封收好放到抽屉,没有说是谁送的,只道:“还好,等他离京我还得送上程仪,到时候还回去就是了。” 接下来两人再次说起官场的事,对于如今的储君问题可谓是无可奈何,只能小心不让自己成为炮灰。 送走方子茗后,顾青云晚上临睡前突然想起方姝儿的事,就问了下简薇。 “还能有什么事?姝儿怀孕是件大喜事,只是皇家规矩颇多,这一怀孕,其他女人就冒出来了。你知道的,舅舅舅母夫妻恩爱,姝儿从小看到大,当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小夫妻就闹了一下别扭,舅母一回来就赶紧去王府安慰她,现在是孩子最重要。” 之前这对皇子夫妇还是蜜里调油呢。 顾青云一听就忍不住摸摸鼻子,作为一名官员,他时常要出去应酬,知道还是有男人洁身自好的,但那是极少数,更多的是来者不拒。 像方子茗,他也曾在外逢场作戏,但从不带人回家,就这样,夏氏貌似还是感到满意和幸福。 他自己在外应酬时,之前还被人嘲笑过“惧内”,只是他从不放在心上,加上他官越做越大,名气越来越大,慢慢的,这两年就很少听到有人这么提起了。 不得不说,他再次庆幸自己是个男人,因此会对顾景未来的丈夫有多番挑剔,他才会对庞庭深有好感,毕竟从他掌握的消息来看,对方真的是洁身自好,对别的女子不假辞色,还跟他保证过以后不纳妾不蓄通房。 “皇家的媳妇不好做啊。”简薇总结道,“谁叫天底下皇家最大呢,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咱们只能忍了。” 以后就不一定了,顾青云暗暗想着,突然想到几百年后的世界,那时他们夏朝会一直存在吗?不管存在与否,那时的人们一定比现在幸福吧?真希望后世不要搞成什么君主立宪制,他可不希望后世还有皇权的存在。 在忙碌中,转眼间就过了年,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此时方子茗一家早就去了洛阳。 这个年顾家因为还在孝期,加上两个孩子不在,过得颇为清净,只是顾青云依然忙碌,主要是过年时皇宫宴会极多,他们鸿胪寺得帮着礼部一起忙活。 好不容易到了元宵节,众人刚想放松一下,就听到宫中传来消息,一直卧病在床就是不死的皇太后薨逝了!享寿七十九岁。 消息传出,大家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毕竟这十几年来,皇太后生病,只有在中秋、过年时匆匆露一面又很快被人扶回去休息,存在感极低。 现在突然去世了?顾青云想到如今全身痴肥、醉生梦死的晋王,再想到硬生生多活了十几年的皇太后,无话可说。 不管如何,就算他对皇太后没有好感,按照规定,他和简薇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得穿着素服入宫行慰礼。与此同时,对他们最有影响力的就是停嫁娶官员一百日,民间一个月。 第229节 等大家忙完皇太后的丧事,守着国孝时,刚进入工作状态,永安帝就扔下一道惊雷,他准备传位于太子,让礼部做好传位准备。 这个消息可谓是平地一声雷,事先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把顾青云等人都炸懵了! 第255章 传位 当皇帝语气状似轻描淡写地说让礼部做好传位准备时, 站在御座下的顾青云着实怔住了,等他回过神来, 第一个反应就是瞄了一眼皇帝, 发现对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思维混乱的文武百官。 再看其他官员,脸上的表情简直是一言难尽,难以描述。 “不可啊!陛下!”除了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开口外, 其他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时候,站在大殿一侧的太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只见他一撩衣摆,结结实实地跪下, 朗声道:“万万不可,父皇春秋鼎盛, 还请父皇三思, 收回成命!” 接着他又继续说了一通,大致意思是皇帝现在身体还健康,国家还离不开他,请求他不要退位之类的。 太子这一跪, 似乎惊醒了其他人,大家齐刷刷地跟着跪倒一片, 只有大皇子和其他几个皇子动作慢了半拍。 “不必多说, 朕意已决,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礼部安排好传位礼。”永安帝挥挥手, 平时听起来苍老的声音此时格外有力。 其实大家知道,永安帝开口后这事就改不了了,没见那几个心存野望的皇子失魂落魄吗?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天的早朝是混乱的,是震惊的,其中还有大臣在大殿内痛哭流涕,最后竟然发展成大家一起痛哭,那不舍的模样真诚极了,感人肺腑。 顾青云不知真假,随大流掏出手帕嚎了两句,对这副情景也不奇怪,毕竟他还亲眼见到过有大臣推推搡搡,差点打起来的。 说实在的,他也舍不得永安帝啊,对方是一个守规矩的皇帝,大臣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都是按规矩办事。这种皇帝虽然不好拍马屁,但在他手下干活有安全感啊,不怕无缘无故就被治罪,特别是他这种人。 如果是那种情绪化的皇帝,那真的难伺候了。 想到这里,顾青云真的有种想哭的冲动了。永安帝今年六十七岁,他三十九岁登基,御宇二十八年,时间算是长的,但是皇帝的身体看起来还没那么差啊,怎么就突然要退位了呢? 实在是太突然了,看大家的表情,似乎都是第一次听说。 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大家还是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退朝了,走之前还要看着皇帝和太子手拉着手去腻歪。 这一天大家都没心情办公,要不是还处于国丧期间,散值后肯定有人去酒楼买醉去了,特别是那些皇子们拉拢的官员,更是如丧考妣,失魂落魄。与之相反的,太子一系的官员退朝时那故作淡定却掩不住喜色的脸,格外地显眼。 顾青云回到鸿胪寺就看到大家在窃窃私语,看到对方时都是眼睛发亮,一副欲言又止的八卦模样。 和往常不同,这次顾青云是视而不见,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心思办公。 唉,只希望新换上的这位大老板不要太难伺候。 下午回到家时,顾青云一眼就看到顾传恪在凉亭里吃花生糖,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笑道:“壮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爷爷,你回来啦……”顾传恪白嫩的小脸露出甜蜜蜜的笑声,吸了下口水,声音有些含糊,“我念完书,这是娘亲奖励我的。奶奶和娘亲在里面……”说着就指指堂屋的位置。 “喂爷爷一颗花生糖。”顾青云看着顾传恪嘴里的糖果,想了想就说道。他觉得压力有点大了,还是吃点糖来甜甜心吧。 顾传恪一愣,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顾青云,又看了一下放在厚实桌布上的白瓷碟子,上面只有一颗花生糖了。 “爷爷,你这么大了也吃糖吗?”顾传恪有些犹豫地问道,想了想,又小声说道,“爹爹这么大了都不吃。” 顾青云严肃地点点头:“每个人的口味是不一样的,你爹爹不喜欢吃,爷爷现在喜欢吃。”看着孙子那不舍的小眼神,他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他当然知道顾传恪每天糖果的份额,绝对不会超过三颗,而且只有表现好了才能有,偏偏小家伙又特别喜欢吃甜食。 “好吧,那我给爷爷吃。”顾传恪拧着小眉毛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从自己的衣襟处扯下一条手帕,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手指,这才拿起那颗花生糖放进顾青云大张的嘴里,期待地问道,“爷爷,甜吗?” “当然甜,谢谢壮壮,爷爷高兴极了。”顾青云轻轻地摸了摸他肥嘟嘟的脸蛋,突然一下子想通了,何必杞人忧天?新皇继位,看样子也不是个难伺候的,再说还有老皇帝在一旁看着呢,大不了自己被调走,反正他觉得自己被调去哪里都能适应,再不济还可以去教书嘛。现在不比以前,顾永良已经入仕了。 顾传恪见顾青云高兴的样子,刚才的不舍瞬间就忘了,转而呵呵呵地笑起来。 顾青云站起来把他抱在怀里,问他:“在凉亭这里坐冷吗?” “不冷,衣服厚厚的。”顾传恪摇摇头,很是欢喜,两条小腿晃悠了下。 顾青云摸摸他的耳朵和小手,发现还热乎乎的,心里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和丫鬟。 三岁半的孩子就要开始读书了。令他们意外的是,顾传恪读书的资质说不上多好,起码没有顾永良和顾永辰好,这点他和方仁霄极为清楚。三岁多的顾永良记忆力就看得出很优秀了,背一首唐诗只需教个几遍就能记住,而顾传恪需要的时间是他爹的三倍到四倍。 顾青云刚开始是觉得有一点点失望,但想到自己就淡定了。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天资聪颖之人,还不是走到这一步?顾传恪的条件比他当初的还要好,只要他肯努力,肯勤奋学习,就算资质只是中等,以后也会有出息的。 最差的结果是顾传恪考不中进士,那他也许在其他方面有特长呢?人生并不仅仅只有科考一条路,这些道理他早就明白。 再说句现实的话,孙子辈应该不止有顾传恪一个,他不在仕途上发展,只要有其他孩子在就行,最不济还可以期待重孙辈呢。总之,顾青云的要求是自家的子孙以后不坑爹,做事明理有分寸就行。当然,最好每一代都能有人走上仕途,这是提升生活质量的关键嘛。 被孙子的笑容治愈了,顾青云和小家伙聊了几句。这时,顾永良就回来了。 “爹爹!这里,在这里!”听着怀里孙子雀跃的声音,顾青云有些酸溜溜地想,果然,比起爷爷还是更亲近父亲啊,瞧小家伙呼唤的嗓音都大了几度。 一家人聚在一起,自然说起永安帝即将退位的事,大家各抒己见,皆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几千年以来,如果不是被人威逼,那肯主动退位的皇帝简直是凤毛麟角,哪一个皇帝不是当到死才肯罢休的? 他们家没有从龙之功,想一步登天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要说得罪嘛,还是有的,毕竟拒绝别人的拉拢本身就是一种得罪,不过还好,貌似程度不深,没有结下死仇。像他们这样的官员还是有很多的,新皇一般是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最多是升官升慢点。 “新皇登基,我看今年会开恩科,爹,既然如此,那咱们赶紧叫弟弟回来吧。”顾永良马上建议,“还有陈家表叔和小舅舅他们。”今年他们老家的人在乡试上又颗粒无收,真是遗憾。 “会不会赶不及?今天二月初一了。”简薇颇为担忧。 顾青云想了想,看向方仁霄:“老师,您说有没有可能今年的会试时间会推迟?还是明年再考?”他总觉得礼部那边要拿出退位仪式的方案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毕竟本朝没有先例,还得制定一系列的礼仪出来,说不定会拖几个月。 “要把消息传遍天下需要时间,应该是明年才会开恩科。”方仁霄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 顾青云点点头,觉得有理,就算新皇马上继位,他也不会急吼吼地开恩科,起码要等一等吧,毕竟老皇帝还在呢。 紧接着大家又有些担忧新老皇帝交接的问题,最怕的是令出两门,那时听谁的好?不过想想永安帝的睿智,顾青云等人就淡定了。这种事,轮不到他们来着急,还不如赶紧把顾永辰和顾景叫回来。 新皇登基一般需要充盈后宫,按照前面两位皇帝的惯例,大臣之女是没有强制性要求必须入宫选秀的,而且皇帝也不喜欢做媒,最多是有重臣想要个体面就去求赐婚。当然,这不是绝对的,万一真被皇帝看上了,或者他觉得有这个需求,那是万万不好拒绝的。 比如方姝儿,不过回京一趟参加几个宴会,美貌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接着不知怎么的,被六皇子看中。皇帝得知人家姑娘没有婚配,就派人象征性地问一下方子茗的意见,一桩婚事就这么成了,方家还得感恩戴德,受宠若惊。 新皇的脾性……顾青云想起别人对太子的评价,再根据自己的接触来看,太子今年二十七岁,相貌比永安帝好看多了,人沉稳理智,气场强大,很少见他失态,少年时还有些高傲,现在从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了。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想到这里,顾青云就说道:“等国孝一过,咱们就和卢家商量去看日子,辰哥儿马上成亲。至于小丫,也可以先定下来,以防万一。”待会就马上写信回去。 众人都同意了。 可以说永安帝扔下来的惊雷真的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顾青云相信,他绝对不是第一个改变计划的人。 第二天,正当京城的百姓在议论皇帝退位之事时,驿站接收到的信件特别特别多,堆积成山。 第256章 病危 不管如何, 即便有人知道永安帝对刚刚死去的皇太后没有感情,但在表面上, 孝道还是要讲的, 起码要等出了国孝新皇才能登基,所以三个月内是完成不了任务的,即便这样, 朝中对待太子殿下的态度还是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这是颇为煎熬的一段时间,不能对皇太子示好得太过明显,以免永安帝看了不舒服,也不能对皇太子表现得冷淡,要不然等皇太子登基, 万一被穿小鞋怎么办? 于是在永安帝宣布退位的几天里,大家过得颇为煎熬, 尤其是礼部, 更是因为有些礼仪问题翻书翻得魔怔。 前几天顾青云在路上碰到张修远时,对方那眼眶青黑、疲惫的模样令人惊讶。 “张兄,你可要注意休息啊。”顾青云提醒对方,他自己也是加过班的, 貌似自己没有对方拼命。 张修远苦笑,揉了下太阳穴的位置, 说道:“前所未有的难题, 问题一大堆,还得和宗人府、内务府沟通,不能出一点岔子。”内务府是专门管理皇族, 特别是皇帝产业的机构,他们有一套相对独立的班子,不与户部相连,皇帝要用钱给自己盖个房子就从这里出,国库是很难伸手的,户部会死命地维护自己的钱袋子。 顾青云能理解,他拍拍张修远的肩膀,建议道:“喝一点参茶精神会好一些。” “这我们当然知道,咱们礼部上下几乎是把参茶当水喝了。”张修远白了他一眼,颇为羡慕,“你们鸿胪寺比我们轻松,该如何做都是我们这边制定好,你们只需提前排演过即可。” 顾青云轻轻点头,谁让他们这个部门没有这个权力来制定规则?礼部享受了好处自然要承受它带来的不便。 到了二月初十这一天,趁着休沐日,顾青云和谢长亭约好一起吃饭。 “听说夷州岛那边一去就能每人分十亩地,土地还肥沃,稻谷可以一年两熟,这是不是真的?”正当顾青云牵着顾传恪的小手走在大街上时,他听到了路边行人的议论声。 顾青云抿了抿嘴,这个消息倒是真的,前几天荷兰那边总算是把赔偿款送来了,不足部分就用货物来凑。钱一到位,朝廷这边才把俘虏放了。走之前顾青云还对那个荷兰总督依依不舍呢,毕竟对方见识广博,和对方说话还可以顺便练习荷兰语、葡萄牙语和拉丁语,可谓是一举数得。 这些钱有部分要转给兵部,直接用于夷州岛的建设,只是似乎招人并不顺利,大部分的百姓不是逼不得已,还是不乐意跑到隔着大海的夷州去种田,更别提那里还有大部分的地区处于尚未开发状态,有一定的危险性。 不过这世道总有人活不下去,待遇福利一上来自然会有人去冒险,土地是国人的命根子。 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的适应,陆泽那边就放少部分人回来现身说法,以便吸引更多的人前去定居。此外,现在的夷州岛还会作为犯罪之人的流放地,比如去年科举舞弊案的人就有部分流放到此,可以和琼州相媲美。 果然,此时就有人得意地放出自己知道的消息,引来众人的争先追问。 顾青云微微一笑,察觉到顾传恪突然停下来就朝下看去,只见小家伙大眼睛正不断地往红通通的糖葫芦上瞄,脚步就是不动。 顾青云干咳一声,挑眉看他。 “爷爷,那是什么呀?”顾传恪带着奶音的声音响起,声音充满了好奇,就差没有把手指伸进嘴里吸允了。 “那是酸酸的东西,不好吃。”顾青云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笑道,“你走不动了,爷爷抱着你。” “哦——”顾传恪失望地拉长声音,眼睛还是往人家的糖葫芦上看,见顾青云正在移动,离小贩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了,又说道,“爷爷,爹爹给我买过的,我觉得一点也不酸,甜甜的,很好吃。爷爷,我想吃。”口齿十分伶俐。 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顾青云轻笑一声,用眼神制止身后蠢蠢欲动的小满等人,道:“咱们到谢爷爷那里再吃,他那儿有糕点。” 顾传恪一听,总算是安分下来了,搂住顾青云的脖子,一路上童言稚语,十分可爱。 顾青云高兴得很,自己的大孙子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很快,他们到达了松竹书斋,顾青云看着二十年外表几乎不变的店子,心里很有感触。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京城住了差不多二十五年,超过人生的一半。 柜台后面的掌柜看到他顿时眼睛一亮,忙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道:“大人,午安,我家老爷已经在上面等了。”说着就要为顾青云引路。 “小谢掌柜,你忙你的,我自己上去就行。”顾青云伸手阻止,之前的老掌柜已经被谢长亭放回去荣养了,这是老掌柜的儿子,年富力强,才三十多岁。 顾青云上二楼前,往书斋的架子上看了看,发现他的话本竟然还在书架上,而且竟然还有人在拿着看!再看算学的书架,也有学子模样的年轻人在翻阅。 谢长亭对自己的支持真是令人感动啊!顾青云忍不住感叹,把书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这是活脱脱的广告位。 等顾青云走到二楼楼梯口时,谢长亭早就在此等候了。 “慎之,你走得太慢了!我早在这里看到你,结果你磨蹭好半天才上来。”谢长亭语气不耐烦,神情却颇为喜悦,走过来搂住顾青云的肩膀,笑道,“这么久没出来,可把我憋死了。” 他说着就低头摸摸顾青云牵着的顾传恪,逗他:“咱们壮壮一眨眼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周岁的模样,白胖白胖的,穿着大红肚兜直接就抓着一本书,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感觉时间还没过多久,他就长那么大,和小石头长得真像。” 顾传恪放开顾青云的手,拱手高举,微微弯腰,行了个揖礼,脆声道:“见过谢爷爷。” 谢长亭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在身上摸了摸,从自己的袖口拿出一只莹润的玉葫芦就往顾传恪的小手里塞:“这是谢爷爷给你玩的,乖。” 顾青云忙阻止:“你又给这些做什么,又不是久久才见面。” “我身上正好有,我想给就给,只是个小玩意,你着什么急?”谢长亭不理他,又逗了一会顾传恪,这才叫人把小家伙抱到隔壁玩,并叫人送上糕点。 “你不是说要去吃饭么?怎么约在书斋这里见面。”顾青云随他一起走进屋内,问道。 两人的确有三个月的时间未见面了,一是过节大家都忙,之前他又在孝期,谢长亭不好上门;第二个估计就是安乐公主的要求了,她把谢长亭看得死死的,也就是现在太子即将上位,谢长亭才可以出来放风。 第230节 “饭馆那里太吵了,我想和你说说话再去嘛。”谢长亭说得理直气壮,当然不会说这里最熟悉,他还想顺便来查看一下书斋的情况。 顾青云自然知道他的德行,只摇摇头笑道:“你家天保呢?”谢长亭的独子谢天保今年才十二岁,他见过的次数不算多,公主对他看得很紧。 “在家里练骑射。”谢长亭露出满意的笑容,语气却颇为嫌弃,“公主总怕我带坏他,整天把他拘在家里读书练武,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见他这么辛苦,今天就想带他出来放松放松,结果他还不乐意!我就纳闷了,学那些东西真那么有趣么?” 顾青云倒是猜到安乐公主的一点想法,结合谢长亭不经意间透露的消息,他认为等太子登基后,估计谢天保会有个爵位在身,起码是个侯爷,毕竟还有现在的皇后看着呢,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吃亏的。加上安乐公主从小就是练着骑射长大,教孩子自然往这方面教,女儿也不例外。 谢长亭的大女儿慧明郡主早已出嫁,外柔内刚,性格颇为强硬,把夫家管得服服帖帖的。 “教孩子这方面你听公主的就是了。”顾青云安慰他。 “可是我觉得孩子有时候也要放松放松啊,我又没带他去做坏事,只是想出来走动走动而已。”谢长亭咕哝了一句,“府里这几天总有人上门拜见,偏偏公主一个不见,整天待在家里,可把我闷坏了。” 两人相对而坐,又说起其他八卦。最重要的是如今的热门消息,比如永安帝和太子的事。话说,现在永安帝还未退位,太子就开始监国了,皇帝凡事会先问太子的意见,有时会驳回,有时会同意,私底下相处的时间非常多,培养的意思非常明显。 众人看到这种情况,有人心存的一丝希望之火顿时破灭了。 顾青云心情颇为愉悦,和谢长亭在一起总是感到特别放松。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说笑声,顾青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长亭突然偷偷探头出去,低声道:“看见我家二姑娘了。”样子鬼鬼祟祟的。 顾青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听说是文安郡主,也站起来看了看,发现果然是朝中权贵的孩子,有男有女,大概是在国孝期,他们的衣着颇为朴素,颜色不鲜亮,少女头上也只戴点银饰。 “他们这是打哪回来的?”顾青云问他,发现里面还真有几个自己认识的人,比如陆煊的弟弟,太傅梁不语的侄孙梁筝,对方今年才十八岁,去年考中举人,顾青云和他颇为熟悉,两人时常在城南的四合院见面。 “说是去慈恩寺拜佛了。”谢长亭答道,见顾青云看向梁筝就笑道,“你看上他了?” 顾青云苦笑:“可是人家看不上我,梁家毕竟根基雄厚,家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三位,梁筝就算是父母双亡,可他得太傅看中,如今又考中举人,可是热门的结亲人选。”自打庞庭深喜欢自家女儿后,他就想过这位少年了,可是对方明显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家身上,于是很快就死心了。 谢长亭“哦”的一声,忙说道:“没事,咱们小丫才貌双全,不愁找不到好夫婿。” 顾青云点头表示赞同,大概是家中只有一个孩子没有着落,他最近看什么总想到孩子的亲事。 两人又聊了一会,到吃中饭的时间了才结束。 * 时间又过了十几天,恩科的消息终于确定了,明年三月才开始,今年的会试照常进行。与此同时,顾永辰那边还没收到他的上一封信呢,顾青云又接到他的来信了。 顾季山病危! 第257章 难受 顾季山竟然病危!顾青云看到这几个字时只觉得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捏着信纸的手青筋凸起。 他紧紧地拽着信纸, 顾永辰那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往日收到孩子的信总令他心情愉悦,这次他却巴不得是自己看错了。 自己最恐惧的事终于来了!不是到了这种危急的程度,顾永辰不会写这封信的。 二话不说, 顾青云让门口的小厮把顾永良叫来。 “爹,有事?”一家人用过晚膳不久,他正在和顾传恪在庭院里玩耍,不知道顾青云刚收到一封信。 “刚收到你弟弟的信,你太爷爷病危, 我明天就马上向吏部请假,你帮我写请假申请,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不好写。还有,你能请假的话就跟着请。”顾青云马上说道。 “太爷爷病危!”顾永良震惊,想到自己父亲和曾祖父的关系,他就忍不住担忧地看着父亲的面容, 安慰道,“爹, 您别着急, 指不定等我们回去后太爷爷就好了呢。” 顾青云摇摇头,捂着脸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道:“希望如此吧。”心里却清楚,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爷爷从几年前就病到现在,一直在拖着日子罢了,偏偏自己这几年一直没有回去看过他们。 “你先出去把这消息和你娘说一下,让人马上收拾行李,再让管家去包下一艘船回家。”顾青云的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半晌才又说道。 顾永良站在原地看着低下头的顾青云,见他一向挺直的脊背陡然垮下来,他刚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听到这段话才走过去把手放在顾青云的背部,低声道:“爹,太爷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您不要太过于伤心,太爷爷一向疼您,知道后肯定会不安。” 顾青云沉默着没有出声。 顾永良叹了口气,把曾祖父代入到太外公的角色,不由得感同身受。他没再安慰,想了想就直接出门安排离开的事宜去了,出门之前还轻轻地把书房的门关上,让下人不要进去。 顾青云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毫不顾忌地流下来。自己还能见到老人家最后一面吗?脑海里闪过一幕幕从小到大和顾季山相处的情景。 虽然曾经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但人非草木,他们几十年对自己毫不保留的爱护还有自己对前世外婆的移情作用,以及不能在身边照顾他们的愧疚,让此时的顾青云悲痛难忍。 这一晚,顾青云没有回房休息,直接就在书房躺下了。 简薇来看他时,见他双眼红肿,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就赶紧坐在床榻上轻抚他的头顶,柔声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船也订下了,只等你明天请好假咱们就回去。” 顾青云点点头,声音嘶哑,低声道:“我今晚想一个人静一静。” 简薇能理解,此时丈夫的脆弱让她油然升起了一股深切的保护欲和怜爱,她恨不得把他紧皱的眉宇抚平。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不可损耗心神太过,老人家还等着你回去见面呢。”简薇声音放轻,捏捏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顾青云看着她,回握:“我明白的,你放心。对了,跟老师他们说一声,说我没事,就是心里难受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有分寸的。” 简薇轻轻一叹,见顾青云闭上眼睛了,只能关门出去。 外边,顾永良等人正在堂屋里着急地等待。 “你爹没事,你们快去休息吧。”简薇对着宁瑶,问道,“壮壮可是睡着了?” 宁瑶点点头,看了一眼一直沉着脸的顾永良,低声回道:“睡着了。” 方仁霄背负着手,叹了口气,对着顾永良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记得你太爷爷今年都八十七了,老人活到这岁数也算值了,唉,你爹的心情还有着愧疚,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次回去多照顾他就是了。” “我知道的,太外公,我只是从来没见过我爹这一面。”顾永良咕哝一句,“去年陈家外祖他们去世,爹也没有这样过。”只有族里大曾祖父顾伯山去世他爹才会那么伤心。 “感情是不一样的。”方仁霄瞪了他一眼,又道,“既然没事大家赶紧散了,你爹都那么大了,没那么脆弱。” 宁瑶跟着顾永良一起回房,刚一房门就马上问道:“良哥,壮壮这次也要跟着回去么?” “当然,现在快三月了,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温暖,且我们单独包下一艘船,速度快不说,住的地方也会舒适不少,壮壮应该能适应旅程的。”顾永良耐心解释,“这一来一回需要三个月,你能放心把壮壮留在京城?” 肯定不放心!她娘家人去了登州,家里就只剩下太外公他们,虽说知道两位老人会好好照顾儿子,但她还是不放心,这可是她的命根子。 这三年来她一直没再怀孕,对这个唯一的孩子当然最为上心,因此就算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启蒙读书,心里心疼他也不会去阻止,要知道她娘家的男孩要五六岁才开始启蒙呢,比婆家这边晚了一两年。 一夜无话,顾青云第二天早早就爬起来,眼底青黑,双眼红肿,用煮熟的鸡蛋滚过一轮,又用热布巾敷过后总算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了。 早朝之前,顾青云就把请假文书递给吏部尚书。 “慎之,不是本官不同意,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你看没几天会试就要开始了,还有陛下和太子的……你们鸿胪寺要做的事情很多。”吏部尚书有些为难。这只是祖父病危,还不是去世或父母病危。 顾青云语气坚决:“大人,我超过六年没有回乡了,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们一直在乡下,我本来就打算今年请假回去,而且我只请了三个月,这是正常该有的假期。还有,鸿胪寺还有管大人和封大人在,他们经验丰富,一老一少,相互配合总能把事做好。” “独子?”吏部尚书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令尊令慈今年高寿?” “六十六岁。”顾青云有些奇怪地回答,突然想到朝廷有条规定,如果父母超过八十岁独子不在身边侍候的话,作为儿子有罪,如果是官员还会丢掉官身。当然,如果父母有几个儿子,只要有一个在身边奉养,就算其他人在外地也无罪。 “可是……”吏部尚书还在沉吟,心里计算着得失,又看着顾青云着急的脸,和他略微红肿的眼,终于还是说道,“那早朝后本官和陛下说一声。”四品以上的官员请假超过半个月需要报皇帝审批。 “多谢大人。”顾青云大喜,忙拜谢。 见吏部尚书这么说,顾青云就知道对方不会卡着自己了。要知道他的请假条是要经过吏部的手递上去的,如果真绕过他的话,自己虽然可以直接跟皇帝请假,但到底会得罪吏部,以后会有不少麻烦。 当然,顾青云早就下定决心了,再不行的话,他可以辞官,这样吏部也管不了他,这是个人自由。 好不容易熬过早朝,顾青云和吏部尚书在早朝后直接去御书房见皇帝,把事情一说,皇帝很快就同意了。 之后顾青云就回到鸿胪寺,把下属们都召集过来,告诉大家自己请假的事,因为有过之前到扬州做副主考官的例子,他的安排可谓是驾轻就熟。 最后他单独把管少卿和封少卿留下,把最近的工作交接完,就道:“该如何做本官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还把事情列了出来,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办,以管大人为主。”说着就把他今天一大早爬起来写的条陈递给管少卿,生怕有什么遗漏。 就算再着急,该交代的事还是得交代清楚,免得以后出什么问题,自己还得跟着吃挂落。 两人忙点头应喏。 等事情都办完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顾青云顾不得吃饭,和等在门口的顾永良一起往码头赶去,不回家了。 顾永良请假比他顺利,毕竟翰林院的人多,不愁没有人手。本来顾青云之前还考虑过是不是留他在京城,只是想到这可能是见顾季山的最后一面就按捺下来。 * 因为是自家包的船,除非必要的物资补充,顾青云等人从不停留,又有之前工部的关系在,他们包的船只是市面上最先进的,又是官身,速度到底比一般的官船快些,二十一天就到达越省越阳郡的码头。 顾青云一路人心情煎熬着,生怕自己见不到顾季山的最后一面,又要担心老陈氏和顾大河他们的心情和身体情况,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船只能插上翅膀。 这是最沉闷的一趟旅途,一路上大家话都少了许多。顾永良担心他的情绪,就把顾传恪派过来。 听着大孙子奶声奶气的声音,顾青云的心情才好受些。 尽管如此,当他踏上越省的土地时,还是觉得近乡情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接到不好的消息。 顾三元用最快的速度定下一艘船,这是内河,之前的海船就不好驶进来。 没有在郡里多停留,船只顺流而下,想到最多两天就能回到林溪村,顾青云的心情就激动无比,又是期待又惧怕。 第258章 回到 顾永信带着妻子登上客船, 按照凭据找到自家的船舱,收拾好东西后, 见船还没开, 就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来打发时间,虽说他已经看过了。 小时候他家在村里过得不错,家里有二十亩地, 父母老实能干,爷爷奶奶还能干活,省吃俭用之下又添了五亩,父亲农闲时还能到林山县干点零活,有族里的庇佑, 没有人欺负,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在他三岁那年, 母亲在生弟弟时难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身体却不好了,做不了重活,还时常得买药吃, 为此父亲卖了五亩水田。 就算如此,母亲的病还是得养着, 她死活不肯再卖田地, 但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常年不见荤腥。 他六岁就进了族学,因为他姓“顾”, 束脩是不要的,只自家出笔墨纸砚的银钱,就这些还是让爹娘他们为难,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最后还是族里的夫子青明大伯劝说父亲,说就算不科考,学几个字以后出去当个伙计都比目不识丁强。 父亲想了想,终于咬牙同意了。 于是他从六岁一直学到十二岁,一块磨平的石板、自制的毛笔、一碗清水,最值钱的是书本,父亲咬咬牙给他买了,这是族人抄写的,比书肆便宜。他学习一直很努力,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刚开始两年还能时常得到夫子的夸奖,年底得到五百文钱的奖励。 好景不长,等他大一点后开始帮爹娘干些轻省的活,加上学习的内容越来越艰深,他就渐渐跟不上了,只能保持中游水平。 十二岁那年他去参加县试,两年都没中。县试是科举中最简单的一关,他知道自己在经义这一块不开窍,也就死了从科举晋身这条路,毕竟每次考试都需要一笔银子,他弟弟的身体又不好,以后家里只能靠他,不能等他一年年去考,他又不是那种天纵奇才,族里不会资助他继续科考的,像他这样资质的人太多了,帮不过来。 像族规说的,每个人在世上最可靠的还是自己,知识学了就是自己的,不能指望不劳而获,不能指望天上会掉馅饼,坚信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和夫子商量过后,他决定专心学习怎么做账算账。这么多学习内容中,他最喜欢学的就是算学了,不仅是他,大部分族人也是如此,大概是因为他们学的这本《算学初解》是族里排行第四的四伯顾青云写的,因此学到算学时,大家总是格外地认真和努力。 四伯可是他们一族的骄傲,是他们在林山县立足的依靠,他从小到大的事情大伙儿大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们族里有四伯写的专门教人做账的教材,可以给他们打下良好的基础,学成出去后很容易就能上手。他的算学一向不错,人又努力,因此十四岁时,夫子说他能出师了。 出师后就能去找活干,父母他们有些忧虑,毕竟他读了这么多年书,农活干得不如其他从小就干的小伙伴们好,出去找活干生怕找不到。 他倒是没有这个顾虑,识字还愁不能找到活干? 第231节 果然,在青亮族叔的帮助下,他到了何家书肆做伙计,从小伙计做起,到今年已经干了十年,今年初刚成为郡城一家分店的账房,得到的月钱已经足够他们夫妻俩在郡城这个繁华的地方安居下来,还能有银子寄回林溪村,让爹娘买纸笔给自己的儿子读书。 他心里是满足的,对未来的打算是多走多看,看能不能找到发财的路子,他想过了,等他有出息,也要回馈族里,一路走来,他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 闲暇之余,他还喜欢看话本和算学书,当然,四伯顾青云写的书是他的最爱,即便最后几本算学书他从看得吃力到已经看不懂了。 顾永信此时正看得认真,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他也不以为意,这是常有的事,却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这是哪家的老爷?好大的气派!” “这算不得气派,还是郡里王家气派,人家那才叫人多势众,单是一个少爷出行就带了好多仆人和用具。”有人不以为然。 “我敢说这不是商户,看他们低调的做派,是官宦人家无疑,应该是准备回乡。”有人分析,“还是从京城回来的,我听他们家的下人带着京城口音。” “官宦人家?是哪一家?”有人好奇,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来。 …… 听到这里,顾永信却心中一动。 他的妻子此时正在铺床,闻言就猜测道:“相公,是不是四伯他们?” 顾永信不敢妄言,他看了看信,还是站起来推门出去,只见甲板那里正有一群人走着,看方向他们的目的地是三楼的贵宾舱房。 他仔细打量,见那群人中有男有女,女眷们带着帷帽,身后有婆子抱着一名三四岁的孩童,人群中最显眼的男人们只穿着素色的长袍,此时一名年轻男子正在另一名气质沉稳的男子耳边说着什么。 顾永信看得目不转睛,到了拐弯处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终于看清了那两张清俊的脸!他差点就忍不住跳了起来,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半晌,等他们上楼后,顾永信开始在舱房内转圈,口中喃喃道:“真的是四伯他们,真的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真的从京城里赶回来了!” “你在念叨什么?”妻子好奇的声音响起。 “没事没事,你先不要动,我出去一趟。”顾永信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找到一个熟悉的船伙计,问他,“刚刚走上去的可是姓‘顾’的人家?” 那船伙计把肩膀上的汗巾拿下来擦擦汗,咧嘴笑道:“可不是,从京城回来的大官,说起来还和你是同乡呢,喏,就是林山县的那个顾家。” 顾永信大喜,他年少时是见过四伯的,前几年四伯的两个儿子回乡居住时,当时他特意回老家去见过一次面,记忆深刻,此时问船伙计,只是想确认罢了。 回房后他和妻子说起此事,两人均极为激动,只是想到四伯这次回乡的目的,他又踌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前去打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远,都没见过几次面,对方可能都不认识自己。 四伯会不会欢迎自己去拜见?会不会不耐烦? “不管如何你都要过去拜见一番,这毕竟是你的长辈。”妻子试图说服他,“这都遇见了,你不主动过去,以后被人知道了不好,你还会后悔。” 平时的相公不是这样的,说到底还是太激动了,失去了平常心。 顾永信沉默片刻,想到自己能有现在的日子大半是托了对方的福,享受了对方的庇护,是该去拜见。于是,拿着自家做的糕点,在船开后,他和妻子小心翼翼地踏上三楼。 跟门口守着的小厮通报后,对方态度不错,请他稍等,很快就进屋了。 没过一会儿,那小厮就出来了,让他进去。 顾永信和妻子对视一眼,两人赶紧又整了整衣裳,他只觉得自己手中捏着糕点绳索的手汗津津的,不知为何,双脚有些发软,几乎使不上劲来。 再看妻子,走路同手同脚的。 走了没几步,很自然的,他和妻子分开了,看样子妻子是被丫鬟引到隔壁房间,那里应该是女眷待的地方。 顾永信一踏入房门,就看到正对着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两名气质与常人不同的男子,年长的看起来才三十岁出头,两人长得极为相似。 他心里一惊,自己要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还以为这是一对兄弟呢。 “你是哪房的孩子?”他听到四伯问自己。 顾永信回过神来,连忙自报家门。 “爹,这是永信大哥,只比我大三个月,上次我回乡和他见过一面,我记得他当时是在何家书肆做伙计,据说做得不错,掌柜的很欣赏他。”顾永良解释道。 顾永信又是一惊,没想到四年过去了,顾永良还能记得自己。难怪人家能考中状元呢?他忍不住想。 顾青云点点头,他此时的心情不好,不过到底是自己的族人,还是耐着性子多问了几句,当听到对方如今干的活时,他点点头,道:“不错,再继续努力。” 见顾永信强忍着喜悦的样子,顾青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又问道:“你这次是准备回林溪村?”这不年不节的,一般人很少回去的。 顾永信的脸一下子紧绷起来,道:“我爹说三太爷爷病危,让我请假回去看看,以前三太爷爷帮过我家不少忙,我们都很感激,就想着一定要回去一趟。” 顾青云一听,忙急声追问道:“是说我爷爷还在是吗?你什么时候收到的信?我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顾永信见他如此急切,一下子愣住了,随即马上答道:“是刚收到的信,日期是两天前,三太爷爷还活着,就是人事不省。” 顾青云闻言,一直屏住的呼吸顿时放松下来,只要活得就好,他还能见爷爷最后一面,只是人事不省?心里又难过起来。 一旁的顾永良见状,就把话题接过来多说了几句。 顾永信是个有眼色的人,知道此时四伯他们肯定没心思招待自己,很快就找理由告退了。 * 顾青云自从知道爷爷最新的消息后,心情一下子放松许多,相对的,他恨不得客船能马上回到林山县,马上能见到爷爷,生怕中途有个万一,让他错过爷爷的最后一面。 此时什么近乡情怯,他一下子全忘记了,心心念念的就是快点再快点。 终于,两天后的下午,他们总算是回到了久别的林溪村。 顾永辰早早就派人派车在码头上等待,因此顾青云等人回来时天还大亮着。等他们的马车出现在村口时,顾家早就得到了消息。 马车还未停稳,顾青云就从车里跳了下来,一眼就看到门口处,人群中偎依着朝这边着急望过来的顾大河和小陈氏,立即的,他的双目一酸,快步跑过去,“扑通”一声在台阶上跪下,抱住小陈氏的双腿,声音带着哭腔,喊道:“爹,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不孝啊!”我不孝啊!看到更为苍老的你们,我怎么忍心看?我怎么能一连几年不回来? 小陈氏低头看着顾青云,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弯腰哆嗦着手抱住顾青云的脑袋,哭道:“栓子,我的栓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呜呜,你总算是回来了……” 旁边的顾大河也是虎目含泪,他到底是男人,还有理智,就忙说道:“栓子,快回去看看你爷爷奶奶,他们等你好久了!” 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劝说。 顾青云一惊,连忙爬起来,道:“对,我去看爷爷奶奶!”话尚未说完,他就已经飞奔进门。 第259章 去世 看见顾青云在跑动, 自然会有下人在前面带路,连滚带爬的。而在顾青云走后, 顾家门前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 只有跟顾家有关的人才会进屋。 顾青云没有理会其他事,他一心一意想尽快见到顾季山和老陈氏,在他加快速度的情况下, 他很快就跑到后院,遇到从里面迎上来的顾二河。 “二叔,爷爷奶奶怎么样了?”顾青云顾不得行礼,劈头就问。 “栓子,你总算是回来了!”顾二河见到他简直是大喜过望, 拉着他的袖子,急促地说道, “快进去, 他们都在等你。” 第二次听到这种话了,顾青云脑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连声追问:“奶奶怎么了?” “因为爹的事,娘这两个月一直守着, 要不是我们看着,她连吃喝都不顾了。”顾二河的声音里有着感叹, “爹一直在等你, 每天都在昏睡,偶尔醒一次就问起你,幸亏你回来了!”连何大夫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爹一个接近油尽灯枯的人竟然能再撑多一个月。 顾青云心里一紧,所幸他很快就进屋了,刚一进去就闻到房里浓重的药味,还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顾青云扶着门框微微喘着气,眼睛直往屋内望去。 只见宽敞的房屋内,窗户只开了一条缝,借着窗外的光线,屋内还算是明亮,床榻放在中间,左右两边都摆有凳子,床上没有设置蚊帐,顾季山和老陈氏正并排躺在一起睡着,身上盖着大棉被。 角落里还有一个婆子在收拾东西,见到顾青云,赶紧行礼。 似乎是顾青云的声音惊醒了两位老人,一直昏昏欲睡的老陈氏率先醒来。 她张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门外,嘴里说道:“是大河来了……”声音低低的,有些含糊,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 顾青云看着他们那瘦得皮包骨的面容,要不是他对爷奶的面容太过于熟悉,说不定还得辨认一会儿才能认出。 “奶奶,是我,栓子。”顾青云调整呼吸,腿脚僵硬地走过去,直接在床边的小凳子坐下,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是我,我从京城回来了!”话说完,他就感受到掌中的手动了动。 此时老陈氏的眼睛大睁着,她凑近顾青云,浑浊的双眼紧盯着他的面容,把左手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出来,枯瘦的手指一一抚摸过他的五官,嘴唇颤抖了下,终于开口道:“是,是栓子,栓子回来了?” “是我,奶奶,是我回来了!”顾青云含泪点头,看了看老陈氏身侧还在沉睡的顾季山,要不是他下颌全白的胡须还微微颤动,他真的以为顾季山已经不在了,“奶奶,对不起,我这么久才回来看你们。” 等老陈氏终于确认眼前的男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孙子后,眼睛顿时一亮,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栓子,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就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呜呜……还有你爷爷!”说着就抱着顾青云痛哭。 “奶奶,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好,一直没有回来。”顾青云抱着怀里瘦弱的老陈氏,愧疚感几乎可以把他淹没。 虽然心里知道自己的选择在大众眼里是正确的,也是必须的,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内心深处还是会自我唾弃,会难受,会后悔…… 两全其美,何其难也! “奶奶的乖孙,不是你不好,是我和你爷爷身子不争气,你在外面做官,我和你爷爷心里快活。”似乎知道顾青云的心思,老陈氏不哭了,赶紧安慰。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转头去推顾季山:“老头子,别睡了!栓子回来了,快起来!” 顾青云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把顾季山当成以前那个健康的老人一样,他心里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叫道:“爷爷!” 顾季山终于清醒过来,他盯着顾青云看了好大一会儿,口中才蠕动道:“是,是栓子,栓子回来了……” “对对对,你赶紧起来,老头子,你不是一直盼望着孙子回来么?”老陈氏大喜。 顾青云也高兴不已,跑到顾季山这一边,蹲下来轻轻叫了一声:“爷爷!” “栓子,你回来了。”顾季山的眼睛从迷糊逐渐变得清醒,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好好好,栓子,扶我起来。” 顾青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把棉被掀开,怕顾季山吃力,他干脆就直接把顾季山整个抱起来,再接过婆子递过来靠枕,轻手轻脚地把顾季山放好。 一边做着这些动作,顾青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哭什么?是不是爷爷太重了?”顾季山有些吃力地说道。 顾青云猛地摇头,哽咽道:“不,是爷爷太轻了!太轻了!”他五六岁的时候顾季山还可以轻易地把他抱在怀里,举高高之类的动作没少做,而现在,轮到他能轻易地抱起顾季山。 爷爷实在是太轻了,轻得让他不敢置信。 “栓子长大了!”顾季山嘴巴咧了咧。 “是长大了!”老陈氏跟着感叹,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顾青云。 “不要哭,爷爷都这么大年纪了,活到这份上已经知足了,爷爷小时不算受苦,中年逃荒受尽苦头,后来日子安定你就出生了,临老临老竟然还能跟着享福。栓子,有你这样的孙子,我就是见到列祖列宗也不怕了,你不要哭,咱们村里还没有人活到我这个岁数呢,这是喜丧。”顾季山毫不避讳死亡,他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顾青云一听,强忍着眼泪。 “能在临死之前见到你一面,我已经满足了,死而无憾。”顾季山握住他的手,瘦得脱了相的面容在外人看来可怕,但在顾青云眼里却格外慈祥,“你在外面做官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有你这个孙子,我高兴啊,只要一想到你就高兴了。” 顾青云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爷爷,我想要你活着,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们……是我不孝,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看你们,如果我再能干一点的话,肯定能找到机会的。”是自己没有尽力争取,是自己无能…… “胡说,爷爷的栓子最是能干,你可不许说什么孝不孝的事情,在我和奶奶的心里,你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 “可是,可是我一直没能找到姑姑他们。”顾青云只觉得无能为力的感觉糟糕透了。 这话一出,老陈氏就叹道:“我这些日子还在梦里碰到你姑姑,她一直对着我笑,估摸着她早就走了” “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算了,都有自己的日子过。”顾季山接过话茬,神色平静。 顾青云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贪婪地看着顾季山和老陈氏,恨不得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刻印在脑海里。 顾季山说了这么大一段话,就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道:“叫你爹和你二叔他们进来,还有,我饿了。” 第232节 顾青云一惊,强忍着泪意,马上问道:“爷爷,你想吃什么?”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米饭和红烧肉,要肥的。” 顾青云望向一直看着他们的老陈氏,又问:“奶奶,你呢?” “奶奶也一样。” 顾青云点点头,站起来才发现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又抹了一把脸,刚走出房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一大群人,他也不细看,就说道:“爷爷奶奶想吃白米饭和红烧肉,让厨房把肉炖得烂一点。” 顿了顿,他又说道,“做快一点!要快!” 这时,大家围了过来,顾青安高兴地说道:“爷奶果然最疼大哥,大哥一回来,爷奶就想吃东西了,之前他们都吃不下。” 其他人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顾二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顾永良快走几步扶着顾青云,担忧地问道:“爹,太爷爷他们没事吧?” 顾青云用力地握了下顾永良的手臂,对着其他人说道:“爷爷奶奶现在醒了,你们进去和他们说说话吧。”说完等顾大河他们进去后,他才跟着进。 屋内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空间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光线暗下来后,有下人点起了蜡烛,照得房间光影重重。 顾季山对着满屋子的子孙一个个地说话,话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话里的意思是让大家好好相处,不要吵架,凡事看开一点,不要斤斤计较,要团结……道理大家都知道,但众人还是听得极为认真,频频点头。 此刻的顾季山头脑清醒,说话清晰,那精神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一个病人。中途他还真吃了一小碗的白米饭和几块红烧肉,看起来胃口不错。 大家刚开始还很高兴,但渐渐的,似乎察觉到什么,气氛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像简薇她们这些敏感的女眷已经在偷偷擦眼泪了。反倒是老陈氏一直笑眯眯,也是一直拉着大家说话,叮嘱的话语比顾季山说得还长,中间还让人把顾传恪抱出去,不许他在这里。 “好好做官,做个好官。”老陈氏握着顾青云的手说了一大通,“奶奶有你这个孙子,这辈子都值了。还有你弟弟他们,都是好孩子,光宗耀祖啊,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 顾青云等人猛地点头。 顾青云是最后一个和顾季山说话的,他的手被对方松松拉着,絮絮叨叨地听他说了很多话,其实到最后,顾季山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了。 当夜幕降临时,顾季山的脑袋一摆,拉着顾青云的手一下子垂了下去。 “爷爷!”顾青云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家屏住呼吸,可是半炷香过去了,顾季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胡子服服帖帖地待在原处没有动弹,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爹!” “爷爷!” “太爷爷!” …… 大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扑了过来。 顾大河试了试顾季山的鼻息,声音嘶哑:“爹他老人家去了。” 小陈氏看向老陈氏,见她还呆愣着,就轻轻叫了一声:“娘……” 屋内的人顾不得悲痛,赶紧看向老陈氏,纷纷安慰:“娘,你还有我们,要保重身体。” 老陈氏回过神来,不等大家再说什么,神情平静地说道:“赶紧把你爹的寿衣拿过来,趁着他刚走我给他穿上。” 顾大河和顾二河对视了一眼,见老陈氏坚持就去翻柜子把早就做好的衣服拿过来。 “还有我的寿衣,我也要看看。”老陈氏又说道,语气很是坚决。 顾青云把视线从顾季山的身上转到老陈氏那里,叫道:“奶奶!” “我要给你们爷爷换衣服,我侍候了他一辈子,现在他死了,就让我再侍候他一回吧。”老陈氏对着顾青云笑笑,“栓子,你们能赶回来看你爷爷,你爷爷可是高兴得很。”环视了一周。 她再看向顾大河他们:“我生了你们两个,这些年都很用心伺候我们,我们享福了,以后你们还是要好好相处,可不能生分。” 顾大河和顾二河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快出去,我要换衣服。”老陈氏再次催促道。 众人无奈之下只能退出房间。 顾青云的脑袋昏昏沉沉,他本能地扶着顾大河,两人身边跟着顾永良兄弟俩。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等大家觉得不对劲冲进房间的时候,发现身上穿着寿衣的顾季山和老陈氏并排躺在床上,面容安祥,一如顾青山刚刚进门那时看到的。 第260章 珍惜 老陈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跟着顾季山走了, 让顾青云等人猝不及防。 “娘怎么能这样?”顾大河喃喃自语,“一下子都走了。”其他人震惊不已, 半晌没有人反应。 顾青云也有些震惊, 但隐隐的,他回忆起老陈氏之前的动作,又觉得有迹可循。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心里难过的同时,还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 在他的印象里,奶奶说话最大声,以前还掌握着家中的财政大权,但背后站着的还是爷爷, 只要是爷爷发声,奶奶一般情况下只能照做。二老相互扶持这么多年, 平时还相互呛声, 但现在爷爷一去,奶奶竟然也跟着去了,没有考虑他们这些子孙的感受。 他庆幸自己及时赶回来了,还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否则他会更加内疚。 “奶奶的身体比爷爷的还好,何大夫说还能撑几个月的。”三弟顾青安不知何时站在顾青云身边, 自言自语, “生前白头偕老,死后共寝一穴,爷爷奶奶的感情真好。” 顾青云默然, 刚才瘦弱的奶奶是如何独自一人帮爷爷换上衣服的?而他们竟然还昏头昏脑地任由她把自己这些人赶出去。 “爹啊,娘啊!”二婶李氏突如其来的哭嚎把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在她之后,小陈氏和宁瑶反应过来也跟着哭起来,哭声一下子震天。 听着小陈氏等人的哭喊声,顾青云等人也是眼中含泪,众人齐齐扑过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会儿后,顾大河才站起来说道:“爹娘既然已经去世了,那咱们就要把他们的后事好好操办,二弟,你出来跟我合计一下,还有栓子,你也出来。” 顾青云有些茫然地盯着顾大河,几个呼吸后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就道:“好的,爹,二叔,爷爷奶奶的后事我们一定要做好。” 不知为何,顾青云觉得自己心里非常难受,总觉得堵着一口气,胸口闷得慌,可他还是很快进入自己的角色,先派人去通知其他族人,等几个族中的老人到来,再商量怎么操办丧事,怎么出殡。因为老陈氏身上有正四品的诰命,其他族人不懂,就让简薇和宁瑶参与进来。 刚开始还有些慌乱,但因为二老久病,大家早就有了准备,寿衣、棺材等东西都是事先就有的,再加上人手充足,整个丧事办得井井有条,还从县里请来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场面十分隆重。 顾季山和老陈氏都是八十六七岁才走的,在古代这个人均寿命不一定有三十岁的环境,他们已经是非常高寿了,超过七十岁的一般称之为“喜丧”,因此来参加丧礼的人反而没有一般丧礼上哀伤的气氛,而是悲中带喜。 顾青云顾不得悲伤,他作为长孙要做的事太多了,还得关注年纪大的顾大河和小陈氏。再者,本地的官员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们一一前来祭奠,连郡里都有官员来了。 林溪村的村民一开始羡慕顾家操办后事的隆重,到最后已经是目瞪口呆,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讨论起哪个是什么官。 顾青云听下人说起时只是无奈,说实在的,他真的不愿意接待这些络绎不绝的陌生官员,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在灵堂里静静地守灵,只是人在官场总有许多无奈,幸好还有顾永良和顾永辰帮忙,他亲自出来接待的机会不多。 停灵五天后,该来的亲朋好友都来过了,按照事先算好的日子,接下来就是入殓。 当两副上好木质的棺材被抬进来时,请来的阴阳先生不紧不慢地按照步骤做着事情。 顾青云等人跪在灵堂里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等一切准备就绪,旁边的司仪高声喊道:“要盖棺木了,孝子贤孙来看老人们最后一眼了!” 顾大河等人身穿丧服按照指引绕着棺木走了一圈,顾青云的眼睛一直看向顾季山和老陈氏,不知不觉一圈就走完了。等他重新跪在地上时,眼看着棺木就要被盖上的那一刻,顾青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恐慌感。 棺木盖上后,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这一刹那,顾青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要盖!”顾青云不知从哪来的冲动,爬起来扑到棺材边上,叫道,“让我再看看他们!让我再看看他们!”等他看到里面躺着的顾季山和老陈氏时,不由得泪流满面,压抑已久的悲痛全都宣泄出来。 “爷爷,奶奶,不要走……我还没有好好孝顺你们,我还没有找到姑姑,你们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没有好好孝顺过你们……”顾青云痛哭流涕,手指紧紧地抓着边沿,这一刻,久远的记忆让他想起了前世外婆去世的情景,那时的他失去唯一的亲人,悲痛的心情无以言表。 此时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悲伤得不能自已。 顾大河等人受此感染,顿时哭声震天,也跟着扑过来死抓着棺木不放。 旁边的人总算反应过来了,赶紧跑过来架住顾青云,因为时辰已定,最后还是用力掰开他的手,强制般把他扶起来。 “爹,您振作点。”顾永良小心地给顾青云擦脸,“不能伤心过度,要是太爷爷他们还在的话,肯定骂您了。” 顾青云看了一眼正着急朝自己这边望的爹娘,还有身边的妻儿,垂下眼睑,默默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送葬、下葬……顾青云跟着浑浑噩噩完成了,可丧礼一结束,他就倒下了。 他这一倒下可把顾家人给吓坏了,所幸顾莲的公爹何大夫在场,等他把诊断结果说出来后,大家才稍稍放心。 “一路上爹闷闷不乐,思虑过重,刚一到家太爷爷他们就去世了,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爹之前都是强撑着,现在一口气散了,疲惫过度,病倒了正常。”顾永良安慰着急不已的顾大河和小陈氏。 爹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爷爷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在爹这个长孙在做,休息的时间不够, “就是,爹爹的身体一向很好,等爹爹醒来吃下几服药就好了。”顾永辰猛地点头。 “爹爹只是太难受了,等过上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顾景也跟着安慰,握住简薇的手。 他们的话没有成真,顾青云的病一直拖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彻底好起来。病倒的那一天晚上他就发起高烧,受了风寒,中途病情时好时坏,让众人跟着担心不已。 顾青云知道自己是思虑过重,又因为连续几个晚上守灵,疲惫过度才引起的病症,当他看到家人着急的模样时,知道自己不能沉浸在哀伤中,他还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于是就积极调整好心情,乖乖吃药,不久就控制住病情,总算让大家松了口气。 等他彻底好起来后,已经差不多到启程去京城的时间了。 毫无疑问,这次顾大河和小陈氏是一定要跟着去京城的。此外,顾季山和老陈氏去世后,他们的遗物也要分一分。 “爹娘之前清醒的时候就把东西分好了,我们照做就行。”顾大河看着顾二河,询问道,“二弟,你怎么看?”事实上,二老的遗物没什么值钱的,虽说每年子孙孝敬的东西很多,尤其是顾青云,更是经常从京城里给他们寄东西,但是因为他们病了几年,生怕给子孙造成负担,一般都会把自己得到的东西又分给几个小的。 顾二河同样是面容有些憔悴,他点点头道:“大哥,我听你的。” 于是,在友好平静的气氛下,大家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东西,个个不落空,大都是有纪念意义的。 顾青云拿到了老陈氏生前一直戴在身上的檀香木佛珠和顾季山平日里喜欢把玩的老虎木雕,这是二老生前就说过的。 他属虎。 “二弟,你真的要搬回村里养老了?”顾大河见东西分完了,就把自己关注的事情问了出来。 “嗯,我都是六十岁的人,总要落叶归根吧,林山县再好我也待不久,林溪村才是我们的根啊,在家里养老适合我。”顾二河环视了众人一眼,“平平在村里教书,你们又去了京城,家里总得有个人守着。大哥,你们有空记得回来看看啊。” 顾大河猛地点头,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好,我们等着,你们放心,宅子我会帮忙照看。”顾二河承诺。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沉默,离别总是令人伤感。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陈氏和简薇他们忙着整理东西,顾青云忙着感谢亲朋好友的帮忙,在病中他们还给自己送过药材等东西。 在忙碌中,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一,这是他们启程回京的日子。 顾青云和师兄赵玉堂、府学同窗黄言成告别后,就回到大姐顾莲和二姐顾荷他们这边。 这次回乡他一开始忙着丧事,之后大部分时间被简薇压着必须躺在病床上,不轻易出门,不过大家相处的时间倒是不少,毕竟顾大河夫妇就要离开林山县了,回来的时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因此姐姐们经常上门。 “大姐,二姐,有机会记得来看我们。还有,外甥们考中举人的话,记得要来京城找我,平时有什么麻烦,也要告诉我。”顾青云再次叮嘱,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们舍得的话,也可以把外甥送来京城,那里的条件总要比林山县好些,我还有空给他们上课。” 之前不提是因为他忙于事业,最主要的是他还要教育两个儿子,精力不足。现在他人到中年,孩子们要操心的事情不多,加上鸿胪寺较为清闲的环境,他才有精力教学生。 同样的话他还跟顾青明他们说过。科考是一条狭窄的路,到目前为止,顾家其他人的功名只到秀才这里就动弹不得,他希望自己能为孩子们提高一点成功的几率。 第233节 目前,亲朋们还处于犹豫阶段。顾青云能理解,毕竟把孩子送到千里迢迢的京城,作为父母的他们总不会放心,这可是背井离乡。 “知道了,你放心,你都说过好多次了。”顾莲笑道,“不会有人欺负我们的。倒是爹娘,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顾青云很肯定地回答,“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他已经尝过了,当然会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现在的亲人。 第261章 认命 没有当初赶回来的焦虑, 顾青云经过这一场病,对顾季山和老陈氏的死亡已经能看开些, 加上每天看到大海, 心情逐渐开朗起来,有空就在船上四处走动。 这次回京因为身上带孝的问题,他们同样包下一艘船, 这样活动的空间也大些。 他突然发现,这次旅程是他们一家人最齐全的时候,称得上是全家出动了。按理来说,顾大河和小陈氏需要守孝三年,这三年最好是不要外出。只是他们两人没有担任官职, 且只有顾青云一个儿子,自然要在一起, 因此道理是说得通的。 再者, 顾青云发现守孝的规矩在民间执行得不是很严格,毕竟三餐不继的人很少会想到这些问题,也没有人有闲心去追究。 这次顾季山和老陈氏去世,顾青云需要服孝一年, 顾永良兄妹是五个月,到了顾传恪这一代就只需三个月了。 “爹, 娘, 今天身体如何?有没有晕船?”一大早的,顾青云就跑来顾大河这边了,生怕他们不舒服, 毕竟坐海船有时会颠簸一些。 “无事,都好。”小陈氏早早就起来了,她拉着顾青云的手,左右看了下,“还是太瘦了,等回到京城,出孝后娘再给你炖汤好好补补。” 顾青云见小陈氏的精神不错,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老陈氏去世,其实小陈氏是很难受的,不过大概是之前有过心理准备,因此流露出的感情没有自己炽热,但他知道她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感情肯定很深。 “好,那我等着。”顾青云抿抿嘴,说道,“不单是我瘦了,咱们家的人都瘦了。”因为忙上忙下的缘故,加上要照顾自己,简薇的身材几乎恢复到年少时的模样,连顾传恪都跟着瘦了一大圈。 这一个多月家里的事太过于忙乱,让他这个小人儿也受到了影响。 顾大河叹了口气:“壮壮需要守孝三个月,等过三个月就好了。” 顾青云点头同意,想到小家伙瘦了两圈的脸蛋,心里也心疼得厉害,要不是在船上,有外人看着,他还真想让小家伙多吃点肉。大人就罢了,小孩子可受不住,只能时不时去岸上采购些新鲜鸡,吃得小家伙现在一闻到鸡蛋的味道就皱起小眉头。 在他看来,对亲人的思念不用拘泥于形式,只是世俗如此,不得不遵守。 “对了,小鱼儿和小丫的亲事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这次守孝会不会有影响,卢家的姑娘能等吗?”小陈氏想到这几个月一直陪在身边的顾永辰和顾景,赶紧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 “这种事非人力所能抗拒,小鱼儿起码要等明年五月才能成亲,这次回京我会写信跟卢家赔罪,是我们对不住卢家二姑娘。”顾青云想起这件事就有些郁闷,只能说事情太不凑巧了。 明年顾永辰二十一岁,卢家二姑娘卢妙云二十岁,在古代已经算是大龄,一般官宦人家的姑娘出嫁总不会超过二十的,最迟是十九。 “我听你说过,卢家还是通情达理的,等以后人家姑娘嫁过来,咱们可要对人家好才行。”小陈氏现在什么都不愁,儿孙有出息,自己以后能一直和儿子住在一块,还有儿孙绕膝,只要想想,她的心情就愉悦起来。 如今唯一让她担忧的就是小孙子和孙女的婚事了。 “那小丫呢?你们做父母真的要抓紧了,不能再等,也不能由得小丫的性子来。”小陈氏觉得自家的孙女怎么看怎么好,那模样那身段那仪态……把他们林山县的姑娘全比下去了。只是孙女太过于文静,整天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偶尔还抚琴,极少见她做针线活。 在小陈氏眼中,孙女的性子还是安静过头了,没有一般小姑娘的活泼,这可不好。 小陈氏不反对孙女看书,她对识字的人总有一股敬畏感,加上儿子是科考起家,更不会对孙女看书有微词,只是每次一想到孙女的年纪,再看看孙女那一派淡定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焦躁起来。 “娘,您放心,等她一出孝我们马上就去办。”顾青云很是肯定地回答,他转移话题,问,“这次回村我发现咱们村里种了许多甘蔗,看来二哥的制糖作坊做得不错。”时间有限,他又病了一场,出门的机会极少,无奈之下,他只能在林溪村周围转悠,这才能了解村里的种植情况。 “还行,你捎回来的方子阿亮用上了,制出来的白糖成色不错,在郡城就能卖掉,就是产量低了点。阿亮脑子灵活,去年就让村里人用荒地种甘蔗,他定下一个最低的买卖价格,大家见没有后顾之忧,就一窝蜂去种下了。”顾大河笑眯眯说道,“去年单是分红,咱们家就有八十两,虽说不是很多,但已经不错了,阿亮还说以后越来越好。” 顾青云点点头,二堂哥顾青亮的脑子一向灵活,能想到用保底价收购原材料的法子也不奇怪。而且他相信随着夏朝的发展,以后村民的生活会更好。 单现在看村里人盖的房子和饭桌上的食物就知道当地的生活水平了,比起他们小时候真的是好太多。 三人刚说到这里,简薇等人就带着顾传恪进门了,虽说在船上,但规矩还是不能少,每天早上的请安是必不可少的。 顾青云怕顾大河他们寂寞,自然不会阻止。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青云就看到简薇经常和小陈氏待在一起,两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相处得还不错。 “我和娘亲又不是头一回在同个屋檐下相处,你不用担心我们处不好,我久不在娘身边侍候,现在有机会孝顺她老人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简薇取笑他旁敲侧击的话语,婆婆不是难相处之人,只要和她说起夫君的事,那就不愁没有话题聊。 “那就好,那就好。”顾青云呐呐地答了一句。 最后,在剩下的旅程中,他主要把精力放在检查顾永辰的功课上,偶尔指点顾景的书法。 不到一个月,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 看着这座巍峨繁华的城市,顾青云只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需要他继续拼搏。 安顿好顾大河和小陈氏,又休息几天后,顾青云销假继续上值,接着他发现自己积累的公务太多了,一连几天都过得极为忙碌。 就算这样,他还是发现朝中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于“活泼”。 如今永安帝还没有退位,太子仍然要处理大部分的政务,还成功举办这一科的会试,中途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岔子,算是开了个好头。 不过据顾青云的观察,零星的麻烦还是有的,朝中平静不下来,御史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整天不是弹劾那个就是弹劾这个,有和太子有关的,也有无关的,忙得不亦乐乎,让相关人等焦头烂额。 “现在的情况已经算好了,前几个月那才叫暗流汹涌,我散值后都不敢随便出门,生怕无意中惹来什么麻烦。”张修远脸上的黑眼圈还是没有消失,他摇摇折扇,一脸的不堪回首,“幸好太子殿下稳得住,没有理会那些窜上跳下的人,还得到朝野的称赞,要不然……”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顾青云深有同感,事情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总是最危险的,敌人也是最疯狂的,不管如何,他还是希望国家没有动荡,顺利度过交接期,不要出什么乱子,毕竟难得出现永安帝这样的皇帝,竟然肯放手来培养继承人。 “钦天监已经算出日子了,新皇登基就在下个月,你们准备得如何?”顾青云又问,他还以为自己回来时新皇已经登基了,没想到还得继续忙活。 “吵了几个月,陛下不耐烦,一顿呵斥,我们就准备好了,接下来几天你们鸿胪寺还得加进来,轮到你们忙了。”张修远笑得不怀好意。 顾青云只是一笑,反正照着规矩来做总不会错,只要多演练几遍,出错的几率还是很小的。 两人一路说笑,他见顾永良在门口等着自己,就赶紧和张修远告辞。 “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张修远有些酸溜溜地看了一眼顾永良,“天天等你散值回家,你又不是小孩,还怕你丢了不成,你不就是瘦了一点吗?身体比我还强壮。”他有三个儿子,一嫡两庶,大儿子已经是举人了,其他两个儿子也还算乖巧,但要说到父子间的感情,相比顾家,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顾青云无奈一笑,不好意思说这是他上次生病的后遗症,顾永良兄弟俩觉得他的身体还“虚”着,非要他坐马车来回,又因为他连续加了几天班,顾永良生怕他累坏了,这几天就亲自来盯着。要不是怕影响不好,顾永良还想上阵替他处理公务。 顾青云觉得这一招还是有效的,起码他为了不让儿子久等,今天的办事效率都提高了。 了解京城的形势后,顾青云再次过起了闭门守孝的清静日子,安心等待新皇登基的到来。 六月二十六日,这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日子。这一天,永安帝正式禅让皇位给皇太子。 说实在的,虽然和永安帝相处的时间不多,关系不算亲密,但在顾青云心目中,还是很舍不得他退位的。不过现在事实如此,他只能安慰自己,起码新皇年轻,锐气肯定是有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有部分官员要夹着尾巴做人,顾青云行事也比以往更为谨慎。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新皇打算明年再开恩科,而且只有会试恩科,乡试是没有的。 顾青云有些遗憾,心里倒是能理解。毕竟这不是建国初期,朝廷对人才的需求已经不紧缺了。 八月份,顾永良等人出孝。 再一个月,当他发现顾景和庞庭深用拉丁文和英语来交流和通信时,顾青云觉得自己得认命了。 自家的小白菜已经被攻略,他不认都不行。顾青云不再视而不见,他决定去问女儿,这次一定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快刀斩乱麻。 第262章 落定 顾青云去找女儿之前先跟简薇说一下。 “深哥儿?他和小丫通信?”简薇疑惑地反问一句, 见丈夫面沉如水的样子,就皱眉道, “夫君, 前两年深哥儿来家里拜访时,有一次就直接跟我说想向我学习外国语言,我当时不好拒绝就同意了, 没想到一来二去,他倒是和小丫联系上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里有些不愉快,这意味着自己的女儿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再者,就算现在风气再开明, 年轻男女之间也不好光明正大地通信,最多是在聚会时大家一起说说笑笑, 保持距离还是有必要的。 顾青云知道简薇在想什么, 连忙解释道:“还好,他们还知道通过良哥儿转交,不是直接。” “怎么良哥儿掺合进来了?”简薇头疼,“肯定是小丫同意的, 三个孩子的关系从小到大就亲密,老是有共同的秘密, 偏偏还防着咱们。还有, 看来深哥儿已经在咱们家扎根了。” 说句实话,要不是丈夫对庞庭深的态度犹豫不决,她还是挺看好这个少年郎的。 庞庭深天资聪颖, 年纪轻轻又中了探花,能比上他的年轻人不多。对方为人低调、踏实、稳重,对自家的姑娘又一往情深,唯一不好的一点是祖父一辈做过恶劣的事,长得又只是清秀,比不上如今风靡京城的什么四公子。 但再多的不好,在他对自家姑娘三年如一日的坚持下,简薇的心早就偏向他那边了。庞家那边公婆好相处,庞庭深如果能和自家姑娘谈得来,那婚后的生活还是可以期待的。 她知道可以专注读书的女儿称得上是涉猎甚广,以后想找个聊得来的夫君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这么说你是赞同小丫和庞家小子的事?”顾青云皱眉。 “只要女儿喜欢,我没什么意见。”简薇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继续说道,“良哥儿和深哥儿一起共事这么长时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良哥儿能看得出来。” “哼,那臭小子。”顾青云冷哼一声,甩袖出去,临走之前扔下一句话,“我去问问小丫,真满意的话就把婚事快点定下来。” 问过丫鬟,顾青云直接往第四进的后院凉亭走去。如今是八月份,天气还是热,后院因为种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和两丛青竹,挨近傍晚时总会特别凉爽。 当他踏入后院,首先就看到顾大河在事先留下来的两个花坛里侍弄他的萝卜苗和白菜,那自得其乐的样子让他不由得舒出一口郁气。 “爹,我看这萝卜苗长得不怎么好啊?”顾青云弯腰看了一下菜苗,“长得瘦瘦弱弱的,您还不如种花呢,起码开花好看。” 这话一出,顾大河就有些挂不住脸了,他颇为郁闷地说道:“还不是没有肥水闹的,这又不是咱们林溪村,不能施肥,菜苗当然长得不好。”他还住在这里呢,不想弄得臭烘烘的,又生怕别人笑话,连累到儿子。 “您可以施花肥啊,那个不臭,要不然其他大户人家的树木花草为何长那么好?”顾青云提议,“我昨天问过礼部的柳大人了,他父亲在家里也是用特制的花肥种菜,长得不错。”对方还很苦恼地说,因为菜长得太好了,这段时间天天吃毛豆和冬瓜,吃得他十分后悔当初同意父亲在家里种菜。 “特制的花肥?”顾大河眼睛一亮,随即想到什么,颇为苦恼地问道,“这个很贵吧?”之前因为爹娘的病,老家的土地、商铺所得利润都花在买药上,这次上京,他留王顺管事等人在家管理自家所有的田地和商铺,还让二弟帮忙看管,因此身上带的现钱极少。虽说儿子给有银子,可他节省惯了,不想单独为了自家的喜好去花钱。 “不贵,我已经让管家明天去买了。”顾青云直起腰,“爹,您就放心了,你儿子现在有宅子有产业,每月的商铺和宅子租金就达到上百两,还有田庄的收入和俸禄没有算进去,您这点花费不算什么。” 顾大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多问了顾青云几句关于种花的事。 当他听说前院那几株名为“玉蟹冰盘”的菊花价值颇大时,很受震动,又听说兰花值钱,面上就流露出可惜之色:“早知道京城这里的兰花值钱,我们来的时候就把你房里所有的兰花都带来了。” 顾青云常年不在家,但他的房间维护得极好,小陈氏常常亲自打扫,对屋内的兰花是爱屋及乌,每天精心伺候,使得它们一直繁衍下来。算一算时间,已经有二十几年了,期间是不断地生生死死,那些兰花的生命力还算顽强。 这次来京城,顾大河就随身携带一盆。 此时听他说起林溪村的兰花,顾青云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缓声道:“爹,这时的兰花以静素淡雅为美,咱们家的兰花只是随便从山上挖回来的,花朵什么颜色的都有,颜色不纯,不一定值钱,您可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又没说拿去卖钱。”顾大河被说中心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去办你的事,不要阻碍我浇水。” 顾青云呵呵一笑,从善如流地穿过庭院,走到被树木掩映的凉亭处。 果然,只见顾景正坐在凉亭里奋笔疾书呢,他一见女儿手里拿着的是鹅毛笔,就知道她在写什么了。 走近一瞄,意料之中的,她正在用拉丁语写着什么东西,脸上的笑意显露无疑。 “在和谁写信呐?”顾青云放轻脚步,冷不丁地问道。 一直沉浸在思绪中的顾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抬眼就看到负手在她面前站立的顾青云,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拍拍胸脯,娇嗔道:“爹爹,您吓到我了,走路竟然没有声音。” 顾青云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眯起眼说道:“如果你不是那么专心,这里离花坛不远,我刚在那里和你爷爷聊天,你应该能注意到的。说到底,是你写得太认真了。”心却往下一沉,看来自家小白菜真的被拱了,要不然顾景的脸上不会有那么多表情。 心酸。 顾景一听,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笔,连忙站起来拉着顾青云在身边的石凳上坐下,又让站在不远处的丫鬟送上菊花茶,这才呐呐地说道:“爹爹……”脸上是欲言又止。 顾青云沉下脸,扫了一眼笔迹未干的信纸,没有说话。 “爹爹,这是我写的信,您看看。”顾景眼睛一转,就把石桌上的信笺往顾青云面前一推,又拿起旁边的团扇给他轻轻扇风,“爹爹,其实我没写什么出格的内容……” “你真是聪明,还懂得以退为进了。”顾青云斜睨了她一眼,对女儿的殷勤却颇为受用,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直接就拿起两份信笺看了起来。 第234节 看完后,顾青云的脸再次黑了下来。 郁闷,难怪顾景这么大方,原来他们在信中根本没说什么情话,反而针对西方的某个事件展开讨论,观点还颇为新颖。 信的最后还写词了,他仔细琢磨下才明白他们是在用拉丁语写诗词,要不是他功力足够,还真看不出这是一首词。 用拉丁语来写词?亏他们想得出来!真是没事找事干。 顾青云颇为不爽地想着,又仔细把内容琢磨了一遍,如果不牵强附会的话,还真找不出什么把柄。他突然想到可能正是他们如此“纯洁”,自家大儿子才会帮忙递信。 “你真认定他了?”许久,顾青云幽幽问了一句。 这一次顾景没有沉默不语,也没有用其他话语来搪塞,她很坚定地点头:“爹爹,就是他了,我和他最聊得来,从来不愁没有话说,还不觉得无聊。”她不是没有和其他少年接触过,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发现最初的那个人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顾景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想了想,见顾青云沉默不语,就低声解释道:“爹爹,我刚开始是不喜欢他的,不喜欢他的自以为是,不喜欢他因为喜欢我就马上写信给庞叔叔,让他来劝您,更不喜欢他处处出现在我面前,还找借口来‘偶遇’。我也不喜欢他们家,娘亲和我说过,我觉得他们家风不好,只是……” 说到这里,刚才还冷静自持的顾景就停顿了下,她继续给顾青云扇风,过了半晌才又继续说道:“可是我回林溪村的那段时间,突然发现我竟然是念着他的!爹爹,我仔细考虑过了,我是乐意和他在一起的,而且有信心能把日子过好。” 说完这一段话后,顾景放下扇子,在顾青云身旁蹲下,素色的裙摆犹如一朵花儿散开,她仰头道:“爹爹,我知道感情易变。但您从小就告诉过我,如果对于一件事我能承受它最差的后果,那就可以去做。现在就是如此,就算以后我们感情变淡,我也能把日子过好,您不用担心。” 顾青云把脸转到另一边,堂屋那边静默无声,他娘亲估计还在隔壁和连氏他们说话,他爹在另一头浇水,丫鬟们上完茶水后就按照顾景的吩咐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没有其他人听到这段话。 “爹爹,我们同样涉猎甚广,对许多事情有相似的想法,他不觉得我好强,没有取笑我异想天开的想法,不反对我想到处走走的愿望,反而和我讨论实现的可能性。”顾景低下头,轻轻地伏在顾青云的膝盖上,语气坚定,“反正,我是认定他了。爹爹,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不过我也是最近才下定决心的。” 庞庭深今年已二十岁,这几年他一直以不能早婚为由拒绝别人的提亲。顾景一确定自己的心意,就想马上定下来,免得发生什么波折。如果她爹不来找她,她过两天也会主动说起的。 幸好,她爹看到信,主动找来了,要不然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去说,毕竟她之前一直没有表现出对庞庭深有什么感情。 顾青云长叹了一口气,拍拍顾景的肩膀,他不怀疑顾景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因为顾景从小受到的教育在整个夏朝是中上等的,她有这个能力,自己也相信自家的家教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再说了,只要有他们在,顾景总不会过得太差。 “我明白了,你让爹爹再好好想想。”顾青云把顾景扶起,说道,“不要坐太久,要时常起来走动一下。” 顾景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青云却是不理,他跟顾大河打过招呼后,直接走到前院,让下人给他拿来弓箭,开始对准靶子射箭。 等到吃晚膳时,顾景的事已经被顾大河他们知道了。 顾大河和小陈氏倒是挺高兴的,他们对庞庭深了解不深,但一听说他是探花,和顾永良是进士同年,他父亲又和顾青云是同年,觉得这是缘分,一点儿也不反对。 简薇等人一直围观庞庭深之前的行为,心里有数,除了方仁霄咕哝几句外,其他人没有意见。 “小鱼儿,快去叫你爹回来吃饭,大家都在等了。”小陈氏见等了片刻儿子还没进来,就对旁边那桌的顾永辰说道,“这孩子,好端端的练什么箭?从小就喜欢玩这个,现在吃饭了还不消停。”可不能饿坏了身子。 顾永辰看了一眼表情强自镇定的顾景,暗暗笑了下:“我听三元哥哥说爹爹射箭的功力又深了,指哪射哪不说,竟然还冒出了传说中的杀气,哈哈。” “好了,赶紧去请爹回来用膳。”顾永良瞪了他一眼,这家伙,现在嘲笑父亲,等父亲回过神来,还不把他往死里操练?起码把他关在小屋里九天九夜是肯定的。 顾永辰连忙点头,刚站起来就发现顾青云满身水汽进来了,看得出刚洗了一个急匆匆的澡。 “爹,娘,老师,外婆,我来了。”顾青云直接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道,“咱们吃饭吧,都说过不用等我了。” “爷爷不来,太奶奶都吃不香。”一直静静倾听的顾传恪突然说道,“就好像我不吃饭,娘亲也吃不香一样。” 众人一愣,见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见宁瑶吃惊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顾青云经过一番宣泄,心情已经冷静下来了。就像他之前说过的,做父母的从来拗不过子女,迟早有妥协的一天。他了解顾景的性格,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那事情就只能这么定下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顾青云突然有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孩子身上,未来过得如何,最终还是靠孩子的努力。 于是在吃完饭后,顾青云又跟方仁霄、顾大河等人交换意见,见他们没有反对,第二天就对顾景说道:“我待会写封信给庞家。” 顾景顿时眼睛一亮,脆声道:“谢谢爹爹!”她知道父亲已经同意了,在这个家,父亲的话语权最重。 简薇含笑不语,其他人倒是挺高兴的,对顾景的婚事,大家还是暗暗着急的。现在亲事尘埃落定,自然高兴不已。 这事过后,大概是庞庭深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连几天顾青云都能在内城偶遇他,对方说起话来还期期艾艾的,眼睛亮晶晶的样子让他一看到就烦。 不过几天后,顾青云又开始忙起来,他翻译的一本有关于水利方面的书进入了最后阶段。 第263章 水利 顾青云早已有计划, 要把西方先进的数学、天文学、地、水利等方面的著作翻译出来,不指望能造成多大的影响, 只希望能影响到一小撮人, 让他的力气没有白花。 这次他的水利学完本,顾青云不用像以前一样请其他人给他“斧正”了,他是鸿胪寺卿, 翻译过多本著作,精通多门外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在这方面,他已经是权威人物之一,因此翻译完毕, 他只需再校对一遍,找不出错误就可以直接印刷。 这本有关于水利的书籍他是翻译荷兰的, 毕竟荷兰长期与水打交道, 在修筑堤坝、围海造田、抵御洪水等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和技术,值得夏朝借鉴,顾青云自然会优先翻译他们的书籍。 只是对于围海造田他是不赞同的,这涉及到环境保护、生态平衡问题, 所幸他们夏朝地大物博,目前还不用走到这一步。于是在书本的最后, 他提出自己的观点, 比如人们按照客观规律办事的重要性,事物之间是有联系,如今种什么因以后结什么果等, 这些理念观点皆是他在前世学到的,当他翻译完这本书时,自然而然就记起来了。 顾青云不是思想家,他只是把自己还记得的一些理论知识用笔写出来,至于是否起作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夫君,要不要我帮你校对?”这天晚上,当顾青云在聚精会神地校对书籍时,简薇突然敲门进来,试探性地问道。 顾青云一愣,随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脚,对着她笑道:“怎么还未睡?” “还不想睡。”简薇“哼”的一声,“你还未睡我怎么睡得着?数数看,你这几天晚上比平常睡晚多久了?” 顾青云一愣,看了看时辰,的确,已经比往常迟半个小时。 “这不是忘了看时辰吗?”顾青云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后还是让丫鬟提醒我,免得我又忘了时间。”之前是有下人提醒的,但有一次提醒打断了顾青云的思绪,就取消了,如今看来得重新加上。他其实也不想太晚睡觉,这对身体不好,他还想以后活得长长久久呢。 他希望自己能见证几十年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想看看他们国家会不会更加强大。 简薇听他这么一说,满意地点点头,又重复道:“夫君,你还没有说是否要我帮忙校对。” “不用,你的荷兰语还不够熟练,而且这本书和水利有关,术语不少,我在工部都水司待过,翻译过来其他人能理解。”这里有专业词汇,简薇一向对这些没兴趣。 至于顾永良,他虽然早几年就开始学外语了,但他学的是英语,荷兰语还没开始学。且他刚进入仕途的时间不长,大多数的时间还是用在提升自己的实力方面,能用在学习语言的时间不多。 儿子像以往的他一样,有空就去藏书楼借书阅读,还要翻看翰林院以前的档案等。 “再说了,你也忙得很,整个家都要你管理,你的时间也没多少。”顾青云摇摇头,既然简薇来催促,他只能去休息了。 简薇理解,她是看过原文的,当然知道自己的水平:“不管怎么说,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你以后不止翻译这一本,要保重身体才行。要不然让爹娘知道了,肯定会心疼。”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注意,不再犯。”一听简薇说起顾大河和小陈氏,顾青云忙举起双手投降。 自从二老来京后,在生活习惯方面,大家再次磨合起来。 顾青云觉得吧,有父母在身边他有一种满足感,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因为离得远而担心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可以让他有机会孝顺他们。 这段时间,他有空就会带着父母去京郊佛寺道观走走。不止是他,家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努力帮他们融入京城的生活圈子。要不是因为守孝,外出的机会肯定很多。 这无疑是一种好现象,只是顾青云发现父母对自己太过于关注有时候还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万一被他们知道自己熬夜,那绝对会被念叨几天的。 简薇抿嘴一笑,就知道搬出公婆有用。 “对了,小丫的嫁妆准备得如何?”顾青云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已经能接受顾景即将嫁出去的事实,对顾景的嫁妆自然看重。 前几天庞喜林已经回信,还寄过来一只玉镯,两家约定,等庞喜林出孝就给顾景和庞庭深正式定下婚事,现在是口头约定而已。 即便这样,顾景的嫁妆还是要早早准备。加上明年还有顾永辰的婚事,简薇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从小丫出生咱们家就一直在慢慢准备,好木料、首饰这些不必多说,布匹也容易买,就是铺子、田产这些还没确定给哪些。”简薇有些头疼,她当然想把最好的给女儿,可她还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还成亲了,那就需要顾及一下儿媳的感受。 万一陪嫁太过于丰厚,让儿媳对女儿不满就不好了。 “最简单的方法,你把咱们家现在拥有的产业平均分为三份,再把其中一份给小丫。这个家是我们夫妻一起奋斗出来的,怎么安排财产是我们的自由。”顾青云倒是不以为然,“儿子们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儿媳也是明理之人,你放心。” 宁瑶是国公府出来的,嫁妆又丰厚,为人明理大方,顾青云不觉得她会有什么意见。再说了,还有顾永良在呢。 “这样也行,只是……”简薇还是有些迟疑,她这方面没有经验,可是她听说过类似的例子,因为嫁妆和聘礼闹得家人失和的事时有发生,就算她对孩子们有信心,还是需要考虑这些。 “你不用担心,到时跟其他人商量后才做就好了。”顾青云牵着简薇的手往卧室走去,“女儿毕竟不同,她嫁妆丰厚咱们才能安心。”他暗地里算了算自己的私房钱,发现不知不觉中还是挺可观的。 至于私房钱的来源,大部分是他的零星稿费,还有一部分是简薇给他的零花钱。 简薇舒出一口气:“就是这个理。”她也有自己的嫁妆,到时肯定会补贴一部分的,至于二儿子,女儿出嫁后,她还有几十年可以攒钱呢。 毫无疑问,以顾永良兄弟俩对顾景的感情,对于嫁妆是没有任何疑问的,还想着多给点。 “爹,还可以多给。我和弟弟有功名在身,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妹妹是女儿家,有嫁妆傍身更好。”顾永良正色道。 顾永辰猛地点头:“就是就是,哥哥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他开始盘算起自己的私房钱,哎呀,原来自己竟然有八百两身家了,看来自己攒钱的功力不浅。要不是他还要科考,肯定不止这个钱,早就把钱投入到朋友开的店子里了。 听到这里,顾青云和简薇相视一眼,忍不住露出微笑。 没有什么比孩子们能和睦相处更让他们高兴了。 敲定顾景的嫁妆后,顾青云翻译的《荷兰水利学》也终于定稿,已经开始正式刻书。 又完成一本!顾青云把书拿给谢长亭的松竹书斋后,自己又投入到工作中。 “对于这次外商事件,你说陛下会如何处理?”十月份的一个休沐日,顾青云和何谦竹有约,两人在一间茶楼见面,不知不觉中就谈到这个话题。 “应该会公正处理,毕竟陛下对海贸态度是支持的。”顾青云倒是不大担心,新帝登基前还组织过商队出海贸易,对于海贸的利润肯定很清楚,不会轻易改变。再说了,还有太上皇在一边看着。 永安帝在退位后就搬到京郊的避暑山庄去居住,看似对朝政漠不关心,一切丢给新帝处理,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太上皇他老人家对朝政的掌控力还是很强的,尤其是新皇没有为大臣们动手的前提下。 至于外商事件,是前阵子有藩国和外国商人前来告状,状告市舶司的某些官吏欺诈他们,还对他们做出危害行为的事。因为上了小报,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因为是有关于外商,所以这事先由鸿胪寺接手,顾青云早就报上去了,还提出处理意见,主要意思还是保持公平公正,无论是外商还是本国的人,凡是违背律法,那是一定要依法处理的,这样才能保持良好的贸易环境云云。 “这事和咱们大理寺有关,我就这么一问。”何谦竹笑笑,转而说起明年会试恩科的事,叹道,“可惜乡试没有恩科,要不然我家虚年就可以参加了。” 何虚年早早就是秀才,可因为身体的缘故,这些年每到乡试,身体总会出一点小状况。何谦竹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知道乡试的强度,自然不放心儿子回乡科考,因此一直拖到现在。 现在他说起这个,顾青云也想起了何虚年,忍不住摇头,这身体不好也实在是无奈。 “明年辰哥儿去考,青云,你觉得他有几分把握?”何谦竹又问。 “这个可不好说。”顾青云想起最近这几个月刻苦读书的顾永辰,微笑道,“看他的造化吧。” 时光飞逝,第二年的三月初九凌晨,在全家人的祝福下,顾永辰第一次踏入会试的考场。 第264章 探寻 这次会试远在湘省的陈桥也来参加了, 因此顾家是一起送两人进场。陈桥有过经验,不用担心。顾永辰虽是第一次, 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顾青云还算是比较放心。 道理是这样,但顾青云在鸿胪寺处理公务时偶尔还会想到在考场的小儿子。 中途休息时,他走出温暖的房间, 在庭院内望了望天,紧紧身上的衣袍。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风。还好,今年会试的天气不算太冷,有皮衣在, 还在能忍受的范围。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意味着身体影响的因素减少, 考的就是大家的实力。 封少卿端着一杯热茶从隔壁的房里走出来, 见顾青云正在庭院里踱步,就笑着问道:“大人,我这里有上好的茶叶,来一盏?” 第235节 顾青云回头望他, 摇摇头:“不用了。”在鸿胪寺的时间久了,他和封少卿能说的话也逐渐变多。 不得不说, 封少卿出身名门望族, 父亲还高居户部尚书之位,但他为人处世的态度还是极好的,没有丝毫的高傲跋扈之举。 封少卿知道对方不大喜欢喝茶, 也不以为意,走近他,跟着看了下灰蒙蒙的天空,叹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一下雨,考场上的小子们就得受罪,希望今年贡院的屋顶真的好好检修过。”每年会试碰到下雨天还是比较郁闷的,因为贡院已经有几十年历史,容易发生漏雨。 “他们会的。”顾青云轻轻说了一句,毕竟是新皇开的恩科,下面那帮人不敢糊弄了事。 “大人是在担心令郎吧?”封少卿踱步,收敛笑容,“我家大郎也在场上,说真的,昨晚下雨,我是一晚上没睡好觉。” 顾青云深有同感。仔细算起来,他家小鱼儿的运气不大好,从会试到亲事,总会有突发事件冒出来,弄得他和卢家的二姑娘现在都双双踏入二十大关了还没能成亲。 至于封少卿,两人年纪相仿,他家的大儿子年纪只比顾永辰大几岁,是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这次金榜题名的呼声很高。 当然,顾永辰同样如此待遇,虽说他中举的名次不好,但耐不住他有一个传胪父亲,状元哥哥,本人又年轻,从小在京城长大,最近在文会上也传出不错的文名。 想到顾永辰进场之前那个笑嘻嘻的样子,顾青云叹了口气。大儿子小时候活泼可爱,大了后反而一派严肃正经的模样,小儿子则从小到大都是活力十足的样子,现在面临会试这件大事,表现竟然和往常一样,让他忍不住暗地里嘀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心太大了? 想当年轮到他考试,他还是有些紧张的,只是他善于自我调节。 “咱们该庆幸这几天没有倒春寒。”顾青云想起借着顾永辰科考这件事在后院设一个小佛堂的小陈氏,笑道,“这是老天保佑。” 话说到这里,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两人无奈一笑,赶紧走回长廊。 好的不灵坏的灵,顾青云刚说完那句话没两天,到最后一场考试时还真刮起了北风,气温突然下降许多,正儿八经地倒起了春寒,让他恨不得吞回两天前的说过的话。 家有考生,顾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围着顾永辰和陈桥转,生怕他们中途会出什么岔子。好不容易,漫长的九天终于过去。等把他们二人接回来后,顾青云看着顾永辰下颌冒出来的胡子,疲惫的面容,赶紧让大夫上前把脉。 等听到大夫说顾永辰和陈桥没事,只是太过于消耗心神和疲惫时,顾青云和简薇对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注意保养,顾永辰在睡了一天起来后,不顾顾青云的劝阻,愣是把答案默写下来,再眼巴巴地看着顾青云:“爹爹,您赶紧给我看看,看是不是能中。” 顾青云低头看了看答案,先瞪了他一眼:“你答题答得如何自己心中没有数的?” “我当然觉得我答得十分好,只是考官又不是我,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顾永辰撇撇嘴,“我可不想再考第二次了,每次进场都要我们脱衣裳过水,旁边有人的目光龌蹉得很,哼,还以为我看不到呢。” 顾青云一惊,忙上下打量他:“有人惹到你了?”他当然清楚科考进场搜身的郁闷,对他而言,真是一场折磨,只是规则如此,大家只能默默忍了。 “没有。”顾永辰摇摇头,“是苏省来的一位举人,长得貌美如花,嗯,就比年轻时候的谢叔差那么一点点。”他没好意思说,当时对方下水时,自己光明正大看了。不过他绝对没有什么龌蹉的想法,他就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男人。 顾永辰做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叹道:“别看人家长成那样,其实性子火爆得很,我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要不是旁边有人看着,指不定和另一位举人能当场打起来。” 顾青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他是不是姓欧?” “爹爹,你怎么知道?他叫欧缜。” “那是你欧夫子的儿子,是八年前过继过来的,一直待在老家那边,具体怎么过继的不知,只知道上次我到苏省做副主考官时,欧缜榜上有名。嗯,他性格是火爆一点。”顾青云嘴角微微翘了下,“你想结交的话过几天就去欧夫子家里找他,这孩子人品不错。” 不好的话欧夫子也不会选择过继,谢长亭还曾经和他提起过,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幸好被他舅舅欧夫子过继过来了。 “这么大年纪了也可以过继吗?”顾永辰喃喃自语,故意偷偷地瞄了一眼顾青云。 顾青云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放心,你太外公不会要你的,你年纪大了,养不熟。” 去年他回林溪村,趁着有时间就去了方家村一趟,主要是为了寻访合适的过继人选。 虽说连氏没有催促,但顾青云还是很上心的,加上方家对他十分热情,所以他能把顾大河提议的孩子接触一遍,结果发现总有那样这样的不足,于是只能暂且把过继的心思按捺下来。 因为此事,顾永辰知道了当初自己被差点过继的事。 顾永辰嘿嘿一笑,故作憨厚地挠挠脑袋,又猛地搂住顾青云的腰,撒娇道:“爹爹,我是很喜欢很喜欢太外公和太外婆啦,但我更喜欢你和娘亲啊。” 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辈子他对方仁霄是极为愧疚的,当年方仁霄说不用过继,他顺水推舟同意肯定是带着私心的,因此现在就想找到一个完美的过继人选。 “行了,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做小儿之态。”顾青云笑骂他一句,终于在顾永辰身边坐下,把答案移过来,认真看起来。 听到成亲的事,顾永辰脸上有了一点点羞赧,道:“五月份就成亲,时间会不会太紧了?”因为卢家二姑娘今年二十岁,佳期已过,不能再让对方等待,因此在看过日子后两家就选择在五月份办婚事,那时无论顾永辰中不中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大家有心思筹办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时顾大河和小陈氏还在孝期,婚礼的某些环节需要避讳一下。不过以二老的想法,当然是孙子的亲事更为重要,他们是恨不得顾永辰马上成亲生子,总觉得现在只有顾传恪一个重孙子实在是太少了。 顾青云没理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常寄东西到山东吗? 把答案仔细看过一遍,顾青云板着脸说道:“还行,运气好的话在二甲,不好就只能在三甲了。” “啊?”顾永辰顿时露出喜色,“爹爹,那太好了!嘿嘿,我也不指望和哥哥比,我只要中个二甲,能进翰林院就好。唉,如果是您做考官就好了。” “我做考官你就只能等下一科了。”顾青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一届的会试开始前的确是有风声说他可能被新皇点为副考官,只是后来证明这只是个传言而已。 为此顾青云还真松了口气,虽说会试副考官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但阻碍到顾永辰和陈桥的科考他还是不愿意的,反正以他的实力,以后想做考官还是有机会,不急一时。 顾永辰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嘿嘿一笑,把顾青云拉起来道:“走,爹爹,咱们去表叔那里看看,不知道他考得如何?” “你以为表叔和你一样迫不及待?”顾青云话是这么说,还是顺势站起来,“你表叔这些年读书非常刻苦,有阅历,我看今年的策论题合适他答,应该不错。” 等他们走到陈桥住的客房时,发现对方早就把答案默写出来了。 顾青云看了下因为疲惫而显出老态的陈桥,二话不说赶紧看了起来。 看完后,对着陈桥期待的目光,顾青云斟酌着字眼,慢慢说道:“表哥,在我看来是不错的,你该做对的题目都做对了,如果卷面没有问题的话,这次还是有可能上榜的。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这一科的主考官是务实的性子,不喜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要不然顾青云觉得陈桥还是不能中,他答题答得中规中矩,四平八稳,亮点较少。 不过想到陈桥大他五岁,今年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顾青云又觉得这是正常的事。 “无防,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陈桥很是高兴的样子,“就算只中个三甲我也心满意足。不过如果这科不中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考,哎,表哥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想再折腾。后面还有儿子和孙子,儿子就不提,只希望能有一两个资质出色的孙子足矣。” 说到这里,陈桥就颇为羡慕地看着顾青云:“这次辰哥儿肯定能中,那你们家可是一门三进士,还是父子,这朝野上下可是从未有过的。”尤其是顾家父子都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效果更是不一样。 陈桥的话还是很有预见性的,当会试结果出来时,顾永辰果然榜上有名,名次排在第十二名,而陈桥是堪堪挂在榜尾。 理所当然的,虽说顾永辰的排名不是很高,但还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时之间,大家对顾家的教育方法起了探寻之心。 与此同时,想拜入顾青云门下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第265章 大喜 顾青云在鸿胪寺上值时第一时间得到会试排名的消息, 会试张榜时总有机灵的人把消息传到他案上。今天不是休沐日,他不好因为要等待成绩而请假, 因此是正常上值。 当然, 如果顾永辰名落孙山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大人,恭喜, 恭喜,令郎真是幼承庭训,质本天成。” “恭喜大人。” …… 面对众人的贺喜,即便在顾永良中进士时他已经经历过一遍,但此时的喜悦依然充盈心中, 让顾青云乐得合不拢嘴。 他知道顾永辰这次应该能中,但没想到名次会那么靠前!在他本来的预想中, 能在几十名内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第十二名!虽说这个排名让顾永辰离前三鼎甲很难沾边, 但起码是名列前茅,还是能进入翰林院的。 鸿胪寺中,除了顾青云外,还有封少卿同样接受众人的贺喜, 他家大儿子也中了,名次比顾永辰还高, 排在第三名。 “封大人, 看来这次你要请客了。”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心里倒是不奇怪,封大郎的文名是从小就传出来的, 顾青云见过对方,的确是才高八斗,名副其实。 封少卿此时也乐得开怀,闻言就忙不迭点头道:“定是如此,等大人请了再轮到我,这次请客我心甘情愿。” 一番热闹后,顾青云回到办公房也没有心思办公了,只是看时辰,远远还未到散值的时间,这才是早上呢。 顾三元给他递上自己抄来的名单,笑道:“叔,你看还有其他人在榜上呢。” 顾青云仔细一看,果然,陈桥也在榜上,只是看他的名次,估摸着殿试进步的余地不大,看来一个同进士是跑不掉了。 五十岁的同进士,顾青云摸摸鼻子,准备去吏部查看一番,看是否有合适的职位适合陈桥。二十几年了,他这边的亲戚们终于出了个进士。 想到在临阳府乐不思蜀、不肯上京的简瑜,顾青云忍不住摇摇头。这世上有他和陈桥这样想进入仕途的男人,也有像简瑜那样觉得一个举人的功名就心满意足的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除了陈桥外,顾青云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欧夫子的儿子欧缜,排名第十;另一个就是大儿媳妇宁瑶的同胞兄长宁家大郎,这次他总算是考上了,在一百三十四名,努力一把还是可以进入二甲的。 至于工部卢侍郎的儿子,没有在榜上看到他的名字。 家里现在应该很热闹吧?顾青云嘴角含笑。 “叔,咱们家辰哥儿真是厉害,呵呵,你看刚才还有人问你读书的秘诀呢。”顾三元喜滋滋地帮顾青云泡上一杯枸杞明目茶,笑道,“还能有什么秘诀?是咱们辰哥儿读书刻苦,又聪明又知道努力,夫子和阿叔教得好。” 顾三元的大儿子顾传阳去年就跟着回林溪村了,他读书读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尝试进场。至于考得如何,二月份才是县试,四月府试,估计要到六月份他们才能知道他是否能考上童生。 至于秀才,只能看今年八月的成绩如何。 “没错,教得再好也得孩子自己知道努力才行。传阳这孩子一向能沉得住气,你看良哥儿和辰哥儿早在十二三岁就想着入场,他一直等到今年十九岁才回去,说明他心中有数,你不用太过于担心。”顾青云倒是挺好看顾传阳考中秀才的,顾永辰比对方大两岁,性格还跳脱呢,顾传阳看起来就稳重多了。 自从顾三元在京城买房后,他的妻儿早就搬出去住。尽管如此,顾传阳还会时不时就到顾府来帮忙做事。 他算是和顾永辰一起长大,感情不错。 顾三元在顾家的位置如何顾青云心中了然,可他看顾传阳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时常跟在顾三元身边学习,还曾笑言万一以后考不上进士就跟在顾永辰身边打杂。 顾三元被看出心思,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在担心那个臭小子,希望他能一次考中吧。” 顾青云点点头,看着在水中上下沉浮的红色枸杞,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吧,既然现在不能回家,还是把该做的事做完吧。 他把该办的公文迅速看了一遍,中途还是在管理外商的条例上停留许久。 吵了几个月,现在管理外商的办法条例终于火热出炉,正在相关部门轮转,让大家提意见。 顾青云看完后是没意见的,毕竟里面的内容大都是他之前在条陈上提出的,现在被大理寺、礼部等部门修改成这样,他觉得更加完善了,他自己之前没注意到的地方大家都一一补充完善。 让他高兴的是,有了这份依据,市舶司的编制就该增加了。朝廷放在市舶司的人一多,管理会更加完善。出海涉及到的利益如此大,后人想闭关锁国是很难做到的事。 这一天就在煎熬中度过,不时有来贺喜的人试探性地提出让顾青云指点一下自己孩子以及亲戚孩子的功课。 顾青云统统婉拒了,这种事怎么好一下子就决定下来?而且他家两个儿子那么优秀,不止是他的功劳,皇家书院、方仁霄也是有份的。不能说一进他的门就一定能考中进士,那他岂不是成了神仙? 这是多方努力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是孩子的主观能动性。 等他回到家时,顾家已经热闹过了,门前满地都是燃放过的爆竹残留物。 下人们看到他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争先来贺喜。 “爹爹,你回来啦!”顾永辰有下人通报,快步跑出来,见到顾青云就一个箭步窜过来。 看到他那架势,顾青云下意识地转身背着他,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人搂住,背部也感受到重量。 “哈哈,爹爹,我终于考中了!”顾永辰双脚跃起,跳上顾青云的背部,使劲地搂住顾青云的脖子,大笑道,“爹爹,我厉不厉害?厉不厉害?”这是他小时候父子俩玩过的游戏。 突然增加的重量让顾青云脚步一个趔趄,他使劲地拍拍顾永辰结实的臀部:“快下来,都这么大了,这成什么样子?” 和顾青云一起回来的顾永良见状就点头道:“就是就是,你那么重,待会把爹压坏了怎么办?” “嘿嘿,我知道大哥在妒忌我,我才不会压坏爹爹呢。”今天的顾永辰神采飞扬,浑身上下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我就是高兴嘛。”他把头埋在顾青云的脖子上,用力地磨蹭了一下。 “才十二名你就高兴了?这还有殿试没考。”顾永良白了他一眼,双手负在身后,大步往内院走去,“爹,我回去洗漱了。”真不忍心看他弟弟撒娇的样子,惨不忍睹,他还当自己是个小娃儿吗?壮壮都没他那样。 顾永辰哈哈一笑,叫道:“爹爹,我考中了,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第236节 “好了好了,我高兴极了,快下来。”顾青云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顾永辰从善如流地滑下来,两人一起往内院走去,中途顾青云说道:“你哥哥说得对,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不要放松,还有殿试要考,已经走到九十九步,就差最后一步了。不求你能往前多少名,起码要保持这个名次。考完殿试,你想不想进入翰林院?” “爹爹,您放心,我心中有数的。”顾永辰拉着顾青云的手臂,满怀期待,“我肯定会进入翰林院,子承父业,到时我就可以和哥哥一起上值了。” “你哥哥准备外放,估摸着你也不能和他一起。”顾青云透露一个消息。 “哥哥要外放?”顾永辰颇为惊讶,“我还以为他会等到两年后。”之前因为顾季山和老陈氏的事,去年顾永良错过了机会。 官员一般是三年调动一次,其他时候想调动,除非有空缺。 “早一点出去也好。”顾青云对此是赞成的,外放的官员升官总是有优势的,而且顾永良还年轻,他不想让儿子窝在京城,外放出去办点实事也不错。 京城是好,繁华,生活水平便利,可是想立功也不容易,只能按部就班攒资历,很容易消磨人的锐气。 再说了,顾永辰这一次考中进士,父子三人挤在一起到底不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哦,那就没办法了。”顾永辰有些失望。 那边,顾永良回到自己的院子,刚一进门就看到宁瑶笑着迎上来。 “辰哥儿真是争气,今天长辈们可是高兴得紧,太外公和爷爷大中午的就喝起酒来了。还有,结果一出来,我家大嫂就派人送来一份厚礼,那边肯定也高兴坏了。”宁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她帮顾永良脱下官服,“我大哥名次是没有辰哥儿好,但我大哥挺高兴的,一个劲地说多亏了咱爹给他辅导功课,说是受益匪浅。” “主要是大舅兄自己努力,我爹只是起个指点作用。”顾永良摇摇头,“对了,太外公和爷爷喝的是什么酒?” “家里酿的葡萄酒。”宁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除了这种酒,其他人怎么还敢把白酒或黄酒给他们?” 话是如此,她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再一次感叹爹娘把她嫁进顾家是做对了。顾家的家风极好,父慈子孝,家风清正。她夫君年纪轻轻就能对老人关怀备至,时常关注老人的身体。 有时候她觉得他们宁家对长辈的关心还是流于表面的,看似早晚请安,其实期间不缺少含沙射影,每次请安都要打起精神来,不敢说错一句话。 在顾家规矩没有那么严格,但气氛极好,让她觉得心里舒服。 只是真不愧是读书人家,考个进士都比他们宁家容易,在她看来,似乎犹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从家公到夫君兄弟,都是二十出头就考上了,这让已经三十几岁的大哥情何以堪? 顾永良一想也是,又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忍不住问道:“儿子呢?”往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在隔壁方家玩耍,就是在前院玩游戏。 宁瑶给他系上玉佩的手一顿,半晌才回道:“今天他玩了大半天,功课落下了,太外公让他去补回。”心里其实有点不是滋味,孩子还不到六岁呢。而且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觉得破例一下也无妨。 “也好,每天的功课完成后才能玩耍,这样才能玩得安心。我和弟弟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养成习惯就好。”顾永良不觉得有什么,“他明年六岁,爹的意思是让他到皇家学院入学,儿子不是天才,要想成功得付出更大努力才行。” 宁瑶默然。那万一夫君外放,儿子岂不是要留在京城?那自己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家宾客盈门,送上门的帖子差点用箩筐都装不下。 顾青云看着那一个个小孩,头疼之下只能借口顾永辰要准备殿试,这才暂时清静下来。 到了殿试那一天,上完早朝,顾青云等文武大臣在皇帝的带领下到永和殿观看贡士们考试。 去年的不算,今年这批进士才是新皇登基后第一任天子门生,难怪他兴致勃勃。 顾青云第一时间搜索儿子的身影,看到他正在聚精会神答题,心里松了口气。 看儿子的模样,殿试题目没有难倒他。 果然,结果出来后,众人大都和会试的排名相差无几,顾永辰则排在第九名,二甲第六名。 顾家大喜。 第266章 讨论 顾永辰考中进士是件大喜事, 但顾家没有大办,主要是接下来还有馆选, 这关系到他能不能进入翰林院。还有, 下个月就是他和卢家二姑娘的婚期,到时大小登科,双喜临门也是一样的, 场面还能更加盛大。 不过顾永辰他们这一科的进士跨马游街时倒是发生了一件趣事。 当初殿试结果出来,封家大郎从会试的第三名往上升为榜眼,探花则是被会试排名第十的欧缜摘取,这算是大大的逆袭,还是以颜值取胜。 没办法, 当时顾青云在场,当排名前十的新科进士进殿时, 欧缜站在他们中间简直是个发光体, 让人一眼就看到他的花容月貌,可谓是显眼至极。 顾青云平时觉得自己小儿子长得也不错啊,只一和欧缜站在一块儿,还是显得稍微普通了点。所幸他经受过谢长亭的冲击, 欧缜比起巅峰时期的好友颜值还是稍有不如。 新皇似乎很喜欢欧缜,十分果断地把他点为探花。 事后证明新皇的决断是正确的, 起码这一次的跨马游街引起了围观群众的热情欢呼, 尤其是针对欧缜,少女们的尖叫声简直可以刺破苍穹。 相对应的,拦着围观人群的御林军就遭了大罪, 衣冠不整是小事,更有甚者差点被不满的人群挠花脸,动手的人还不分男女。 “爹爹,那些人真是太疯狂了,恨不得把欧缜的衣服给扒下来。”顾永辰顶着满头的簪花,又捧着一堆荷包回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我只是一般好看,不是特别好看。” 陈桥是中年大叔,他的衣服还是穿得整整齐齐的,头上簪的花不多,他皮肤黝黑,年纪大了,一路上平平静静的,但此时他脸上的喜悦和兴奋还没有消散,笑道:“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了,有一次足矣。” 跨马游街是天底下读书人最大的梦想,想想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青云看着他笑,又见他背部都湿了,赶紧说道:“表哥,这一大早忙到现在,肚子肯定饿了,你还是先去换衣裳,之后填饱肚子再说。” “是饿了,其实中午宫里还是给咱们端来馒头和羊肉汤,只是我过于紧张,最后到底有没有吃进肚子我也忘记了。”陈桥摸摸脑袋,自嘲般笑笑。 众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偎依在顾青云腿边的顾传恪也跟着咧开小嘴,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 顾青云摸摸他的脑袋,蹲下来问他:“今天有没有觉得二叔骑在马上很威风?” “威风,我以后也要考中进士,也要戴花骑大马。”顾传恪睁大眼睛,脸颊微微鼓起,一本正经地拍拍小胸脯,神情很是坚定。 “不错,有志气。”刚踏入院门的顾永良和宁瑶相携而至,他看了一眼顾永辰,有些遗憾地说道,“你叔叔这不算什么,想当初爹爹中状元时那才叫威风,今天状元的风头都被欧缜给抢了。”可惜当年他金榜题名时,妻子和孩子都在老家,没有看到他的英姿,嗯,这是一个遗憾。 宁瑶使劲地抿嘴,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顾永辰听到这里就不好比较了,他是知道实情的,只是颇为遗憾地说道:“如果这一科没有欧缜,说不定我还能成为探花呢,毕竟这科进士中排在前十的算来算去还是我最年轻。” “没有如果,不用说什么酸话,要不然你就该怪自己长得不好,或者怪我和你娘没有把你生得好看?”顾青云揉揉他的脑袋,见陈桥离开了,就催促道,“出了一身臭汗,赶紧去换衣服。”省得待会感染风寒。 “爹爹,你就会冤枉我,我可从来没说过不满意自己的长相。”顾永辰嘟囔道,“算了,我还是回房养精蓄锐吧,明天早上还有一场蹴鞠赛要比,我们这一队一定要赢才行。” 夏朝立国五十余年,相比二十几年前顾青云中进士时乏味的庆祝活动,现在的新科进士为了庆祝及第,可谓花样繁多,其中举行几场蹴鞠比赛是肯定的,也十分引人瞩目。主要是蹴鞠是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喜爱的一项运动,大家对此很是捧场。 而且时人觉得球风如人品,人品好不好、身体好不好通过一场蹴鞠赛大概可以看出来,到时肯定有许多大臣会去现场看。 顾青云身为鸿胪寺的主官,他同样会到场观察。虽说分配官职是吏部的事,可事先还是会和他通通气,起码他会比进士本人早知道个一两天,做到心中有数。当然,实在对新科进士不满的话,还是通过一些手段把对方推掉的。 顾青云以前从翰林院出来能进入户部,还是当时的户部尚书为他说了一句好话,当然,肯定也有方仁霄的努力。 顾永辰知道这一点,自然对此无比重视。 * 蹴鞠比赛后,顾永辰开始为馆选努力,等考试结束,结果出来时,意料之中的,他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新出炉的庶吉士。这下子,兄弟俩都在翰林院工作了。 说实话,两代人在里面待过,加上有孔繁忠在,翰林院的门门道道他们顾家已经足够熟悉,顾青云是不怎么担心小儿子的。 倒是外面传出了“一门三进士,父子皆翰林”的佳话,顾家成才率之高简直令世人震惊。只是大家早已暗暗把顾家从头到尾扒了一遍,还是没查出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一切的。 天资聪颖?读书人家不缺乏天才。 刻苦勤奋?那些贫寒学子的刻苦程度令人动容,称得上是头悬梁锥刺股,顾家人是刻苦努力了,可他们玩的时间也没少,这一点顾永良兄弟俩的同窗可以证明。 难不成是方仁霄或顾青云有特殊的教育手段?想一想顾青云和方子茗,又想想顾永良和顾永辰,还有正在老家进行科考的方瑞……众人恍然大悟,似乎找到了答案。 一时之间,想让方仁霄收徒的人不要太多,就连皇家书院也送上邀请函,更别提那些在野的书院了。 方仁霄终于体会到顾青云前不久的窘迫了,他苦笑道:“这一个个的上门,老夫如今都不敢踏足棋院了,那里也不能幸免,连一帮老伙计都在追问老夫有什么秘诀。秘诀?这是什么?” 他表示不懂,“老夫生平就两个学生,你和薇儿他爹,阿茗算半个,你们这么出息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如今左思右想,还是没能琢磨出个什么秘诀来,都是按部就班教学,答疑解惑,老夫会的,其他人都会。”哎,说真话都没人信。 方仁霄头疼,连自己最爱的钓鱼活动也暂时放下了,因为他总能偶遇一帮带着重孙或孙子来的老人,烦不胜烦。 “别担心,这只是一时的,您只管说是孩子们自己知道努力读书,从小培养他们良好的学习习惯和自主学习习惯即可。”顾青云倒是挺淡定的,顾永辰殿试前他经历过这一遭,有经验,“其实主要是培养孩子们主动学习的意识。如今大家是望子成龙,恨不得孩子们个个头悬梁锥刺股,时时捧着书看,久而久之,孩子可能就会厌烦。” 方仁霄若有所思,手指轻敲着梨花木桌面。 顾青云给他斟茶,见老师难得听得如此认真,顿时谈兴大起:“主动学习,孩子就不会只等着师长传授,他们会主动思考,认为学习是一种乐趣,是一种增加自身学识和认识世界的一个过程,化被动为主动,这是一项长期引导的结果,练武还有个程序渐进的过程呢,更别提考进士了。” “等等,良哥儿和辰哥儿小时候你是这样教的?”方仁霄突然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语。 顾青云一顿,随即嘿嘿一笑,凝眉思考,过了半晌才说道:“大概是吧,我当时是有这个意识,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注意培养他们学习的兴趣。他们两个就算犯错我也很少骂,从不提他们聪明,夸他们都是说勤奋而不是聪明导致他们学业长进。再者,还有私塾和皇家书院在,那里的小伙伴多,有人陪着,孩子们学习争先恐后,这也是一种促进。这种学习的氛围还是很重要的,所以世人皆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最优秀的书院和夫子门下。” “应该还有更关键的。”方仁霄还是觉得这些话不全对。 “那我就不知道了。”顾青云摊摊手,“要不是良哥儿和辰哥儿考中进士,我也不会自吹自擂。”成功无敌,只要你成功了,那你的经历和经验就是一种成功学,这是世人对成功者的迷信。但顾青云觉得,所谓的成功是一种必然,还是一种偶然。 如果不是如今政治清明,科考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公平公正,那顾永良他们还会考中进士吗?谁也不知道。 “什么叫自吹自擂?咱们良哥儿和辰哥儿就算考不中进士也能在另一方面有所作为,他们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方仁霄瞪了他一眼,这话他就不爱听了,自家孩子就是那么优秀。 顾青云一听也对,不说大儿子那笔好字,单是小儿子高超的蹴鞠技艺就可以养活他自己了,没中进士前就在长安街上有了不小的名声。 “也许是因为……”后面的话方仁霄没说出口,但他左思右想,认为弟子以身作则的作风也很重要,这是耳濡目染,言传身教。 青云这孩子经常手不释卷,孩子们从小看在眼里,还没长大就模仿得似模似样。而且他发现青云对孩子的性格塑造非常看重,一发现孩子有不对的苗头就如临大敌,总会想法设法纠正回来,还能狠下心。 呼,不能想了,一想就让他忍不住想起重外孙们从小挨打过的鞭子,还有那红肿的小屁股。 这场谈话不了了之,对于方仁霄开玩笑般提议他写一本有关于教育的书籍,顾青云是惊讶的:“不好,万一这是个别现象呢?以后子孙不肖,我写出来的书岂不是最大的讽刺?”他忙摇头。 方仁霄挑挑眉:“子孙不肖是以后的事,教育孩子这方面的书籍古来有之,你不是第一个,怕什么。”青云经常写些东西,连今年米价多少都写上,听薇儿说还写了几大箱的东西,所以多写一点有什么不好? “再看吧。”顾青云有些心动,只是想到顾传恪,他又按捺下来。 两人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顾家开始全力准备顾永辰的婚事。 至于从贫寒的农家到夏朝颇负盛名的书香之家,顾青云用了多久?四十五年。 回想起刚穿越时家中窘迫的情景,再对比如今的花团锦簇,顾青云都有些恍惚,更别提顾大河和小陈氏了。 第267章 猜测 顾大河和小陈氏看完顾永辰跨马游街的情景, 大受震动。 街道两旁的民众那热情的举动,新科进士们春风得意的模样, 整体狂热的气氛让他们同样深陷其中。尤其是过后家中不断有人上门送拜帖的情景, 更让他们明白顾家如今的地位。 顾大河对着顾青云感叹道:“想想你们小时候,再想想现在,我是做梦都没想到咱们家能有这么一天!” 顾青云笑了笑, 道:“爹,娘,这只是暂时的,等过了这一阵,大家就冷静下来了。”他没有说什么“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之类的话语,就目前来看, 三四十年内, 只要他们家不作死,不掺和不该做的事,最多是在冷衙门混日子,不会出什么事的。 “栓子小时候有个游方道士来村里, 说咱家祖坟上冒青烟,还是官帽形状的, 娘看他说得太准了!”小陈氏拉着顾青云的手, 笑眯眯说道,“要是再见到他,定要好好感谢一番。”一脸的骄傲。 第237节 这话一出, 顾青云脸上的笑意就滞了滞,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 话说,那个游方道士不是爹娘请来的吗?他当时在假装睡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顾大河此时也想起来了,他朝小陈氏使了个眼色,佯怒道:“什么准不准?关他人什么事?今天的大好日子是咱家栓子和孙子们拼出来的。你以为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让咱们家走到这一步?那也太简单了,大家不用干活,直接去找算命先生算命就行。” 自打自家儿子当官后,当年为他批命的游方道士名声大噪,村里人说着说着都玄乎起来了,现在一听,孩子他娘似乎当成真话了,只有顾大河还牢记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他以为孩子他娘是同样的想法,没想到她竟然忘记了! 什么游方道士?那是他们花了一两多银子请来的骗子。 小陈氏一听,突然想起前因后果,就不好意思地扶额道:“对对对,你爹说得对,什么道士的的话做不得数,要不是你争气,怎么说都没用。” “就是这个理,而且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什么游方道士约摸早就作古。”顾大河补充。 顾青云把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不管怎么说,只要咱们家还能保持清醒,好好约束族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爹,娘,你们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行,特别是娘,您晚上吃过饭后可要多走动,不能一直坐着。” “我哪有一直坐着?”小陈氏不服,“壮壮皮得很,我跟着他到处走都走不及。” 顾青云只是低头把玩她的手,半晌没有应答,她说的是白天的事,到了晚上顾传恪一般是在书房接受他或顾永良的考核,考完后才让他出去玩耍,没多长时间就得洗澡休息了。 因此和小陈氏在一起的时间有限。 “要吃午饭了,你是在前面吃还是在这里吃?”顾大河赶紧转移话题。 因为现在只有顾大河和老陈氏孝期还未过,所以一般情况下,早上和中午他们二人是在自己房里吃的,晚上才和大家一起。 “在这里吃吧。”顾青云拉着小陈氏的手仔细打量,二十几年的养尊处优还是没能掩饰她早年的辛劳,她的手指关节粗大,这是养不回来的。 让人去跟简薇说一声后,顾青云就在后院和顾大河、小陈氏一起吃中饭,看着桌子上扑鼻的香气,他满意地笑了笑。 “爹,可不许吃那么多肉了,特别是肥肉。”顾青云见顾大河专门逮着那碗红烧肉吃,就忍不住劝了一句。 大概是以前过惯苦日子,即便后来日子好过了,顾大河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多奢侈,最多是在饮食方面改善,其中肉食是任吃的,而顾大河随了顾季山,特别喜欢吃红烧肉,还是肥腻软绵的五花肉,简直是无肉不欢,胃口还很好。 这是顾永辰写信告诉他的。 以前住得远就罢了,现在顾青云和他们一起住,请大夫来看过后,听大夫说老人最好是饮食清淡,顾青云就想趁机约束。 “好了好了。”顾大河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还在守孝,都一年多没正经吃过肉了,你拿来说什么。” 顾青云一想也对,想想又不好意思,要不是他做官,他爹娘作为平民百姓是没有人会去管吃不吃肉的问题的。 “我这不是把素斋当成肉食了嘛?做得太像了。”顾青云呵呵一笑,为了让顾大河和小陈氏吃得开心,他专门出钱让厨子去慈恩寺学习过怎么做素斋,虽然不能学到人家的精髓,但做个形似还是可以的。 再者,朝廷对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有优待,只要年过六十,就算是守孝也可以少量吃肉,不会去追究。 * 顾永辰的婚礼如期而至,为了这桩婚事,顾家的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壮壮也要去当滚床童子。 婚礼的那一天,当顾青云看着络绎不绝的宾客时,突然真切地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们家已经在京城认识了这么多人,他的同年、同僚、上司,还有儿子们的,还有姻亲…… 离他中进士只过了二十二年,一转眼就结下那么多人脉,那以前那些号称几百年的世家呢?想想就可怕。难怪绝大部分的皇帝不能做到真正的“一言九鼎”,实在是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提所谓的改革了,太容易让人把经念歪。 “青云,在想什么?”何谦竹见顾青云突然陷入沉思,就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阿智不能离开任地,托我给辰哥儿送上贺礼,还让我替他向你道喜。恭喜你,辰哥儿现在是成家立业了,哈哈,就差给你生个孙子了。”他的第二个孙子刚刚降世,心情极好。 顾青云很快就回过神来,这个偶尔走神的毛病他已经习惯了,笑道:“同喜同喜,等你家铁蛋满月,我一定去喝喜酒。” “那是一定的。”何谦竹笑得合不拢嘴,额头上的抬头纹清晰可见,显得很是慈祥,“要不是我记得你的小名是‘栓子’,我差点就给铁蛋起这个小名了。” 顾青云满头黑线,这民间的风俗真是根深蒂固,大家的小名一个比一个奇葩,不同的是有些人的小名掩饰得很好,有些人的小名几乎人尽皆知。比如说何谦竹,他就不知道对方的小名,以前去何家时对方就很有心机地封口了。 至于他的小名,有改不了口的顾大河和小陈氏在,起早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他该庆幸自己没有被叫“小猪”、“狗蛋”吗? 整个婚礼非常热闹,场面盛大,面对其他人的恭喜,顾青云笑得脸都僵住了,不过他心甘情愿。相比之下,当事人顾永辰才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大小登科,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可谓是双喜临门,他能不高兴吗? 婚礼的高潮出现在顾永辰和卢妙云这对小夫妻即将拜堂的时刻,当顾青云和简薇坐在高堂上等候他们行大礼时,一句“圣旨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面面相觑,没有反应过来。 “顾大人,还不快来接旨?”来宣旨的内侍一本正经地甩了甩拂尘,面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顾青云看了一眼也在惊诧中的顾永良,没有多想,赶紧让人准备香案,在场的人立即拜下,乌泱泱一片。 当顾青云听到圣旨的内容时,忍不住松了口气。 在这个大喜的时刻突然冒出一道旨意真是让人不安,刚才还在揣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好了,是好事,这是皇帝给他们家赏赐,说他教子有方,为国尽忠之类的。 听到那些赞美的话,饶是顾青云脸皮厚,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内侍和御林军宣读完旨意,放下赏赐之物后,只在顾家喝了三杯水酒就急匆匆回去复命了。他们一走,在场的人一下子活跃起来,气氛比刚才更加热烈。 有人看顾青云的眼神都不对了。 顾青云表面不动神色,其实心里也在琢磨新皇的意思。只是当他看到顾永辰和卢妙云在他面前拜下时,就把刚刚琢磨的东西暂且放下。 不管如何,现在是他小儿子的大喜日子,他还是专心享受这一刻吧。 婚礼过后,顾青云等人休息了一天才缓过气来。 而新进门的卢妙云举止得当,性子比宁瑶活泼一些,时常有妙语出现,简薇等人本来就对她有愧疚,此时见她如此表现,更是满意到十分。 三朝回门时,简薇和宁瑶提过后,就让顾永辰在卢家住了对月。 至于婚礼上新皇突如其来的旨意和赏赐,顾青云几人左思右想还是猜不透皇帝的意思。如果他有从龙之功,皇帝这么做大家都能理解,虽说赏赐并不厚重,但面子大啊。 在官场混,大都讲究的是一个“面子”问题。 “我最近没做什么大事啊,一直老老实实的。”顾青云冥思苦想,他又没立大功。 “算了,不想了。”顾永良笑道,“反正这是好事,指不定陛下是做给太上皇看呢。”弟弟成亲,他也跟着请假,几天没在翰林院,所以不知道有这份诏书。 “良哥儿说得对,陛下有什么想法迟早会露出来,老夫估计也不是什么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过于焦虑,兴许是陛下心血来潮。”方仁霄背着手在顾青云面前来回踱步,“陛下登基以来赏的人不止你一个,说不定他就是这般风格。” “可是那些人和我不同。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顾青云呼出一口气,所以说他当初才舍不得老皇帝退位,换了新老板,还得重新揣摩对方的性子,重新适应,不容易啊。 他现在每天要上早朝,天天面对皇帝,有时候想想,觉得历史上那些侍奉了三代皇帝、还能安全致仕养老的官员真不简单。 第268章 伙伴 无论如何揣测, 日子还是照样过。小儿子的人生大事已经完成,女儿还要等庞家出孝, 顾青云目前业余的重心主要放在顾传恪的教育上。 所谓的书香门第起码要传三代, 顾传恪这一代是重中之重,他相信勤能补拙,况且自家孙子又不笨, 他只是没有他父亲那么聪明而已。 处于启蒙阶段的顾传恪性子踏实,能老老实实地遵照他或者方仁霄的安排来做,背书几遍不会还能一直背下去,乖巧的模样让顾青云等人颇为欣慰。 相信经过精心的教导,总能让孩子有一番收获, 为进入皇家书院打下良好的基础。 几天的假期过后,顾青云照常上值, 经过早朝的暗自观察, 发现新皇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更……呃,似乎是和煦?有时还会把他招到御书房问一些民生、藩国、外国、算学等问题。 刚开始他还有些忐忑,两次过后就淡定下来。新皇登基,朝廷又开始新一轮皇权和相权的角力。不得不说, 顾青云所在的鸿胪寺在大家眼里还属于冷衙门,于是这种大事涉及到他们的极少。 不用掺和这种事情, 顾青云当然高兴, 只是等到九月九日重阳节来临之际,简薇准备节礼时,猛然发现和自家有来往的人家少了几户。 面对她的疑问, 顾青云表现得颇为淡定:“你们女眷圈子没有传闻?新皇恩威并施,自登基以来,已经有多位官员自行乞休或请辞了,他们大部分会回到老家。”大皇子等人乖乖回王府风花雪月了,以前跟着他们的官员自然会被新皇或者说是有从龙之功的大臣秋后算账。 顾青云该庆幸这些官员中被揪出罪行的只有几个,其他人还能保住身家性命,得以回老家安度余生。 “是影影绰绰听到一点,只是不分明。这些日子我成天忙着,小丫又定下人家,没怎么出去参加宴会,大都推辞了。”简薇一边看着礼单,一边答道,“最主要的是老二家的现在怀孕了,她这是头一次,亲家又不在身边,我能不盯着点吗?”说到这里心情就好了起来。 她现在管家轻松多了,有宁瑶帮忙,这些各家的礼单她只需最后确认一下即可。而且孩子们都各自有归宿,小儿子明年五六月就要当爹,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觉自己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说起二儿媳怀孕的事,顾青云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家中只有顾传恪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因此上个月一知道卢妙云有孕,整个顾家都兴奋得不行。 接着两人开始讨论礼单的事,刚一说完就听到庭院那里传来孩子的尖叫声和笑声,仔细一听,发现不止顾传恪的声音。 顾青云和简薇对视一眼,笑道:“壮壮和坚哥儿又在闹了,我去看看。”坚哥儿就是陆坚,陆煊的二儿子。 当初要和荷兰打仗,陆煊就让去泉州的顾青云顺便送妻儿一起回京,之后打完仗,陆煊养好伤,就直接把嫡长子陆圻丢进皇家书院读书,自己则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到泉州任职。 等到今年顾永辰中进士的消息传出后,陆煊道喜的信立马到了,信中还说要把二儿子陆坚送回京城接受教育,因怕小家伙不适应,就先让他在家中待一段时间,等明年二月再进入皇家书院。 以陆家的权势,送两个孩子进入皇家书院是不难办到的事。 顾青云见陆煊在信中大大咧咧地提出要把陆坚送过来,准备和顾传恪一起接受教导,他想了想就同意了。反正赶一只羊和两只羊没什么区别,还可以让孩子们多个小伙伴。 十天前,等陆坚一回到京城,就被侯府的管家每天送过来上学,小家伙比顾传恪大一岁,两人从陌生到熟悉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几乎是形影不离。 “夫君,你说世子怎么就那么心大,两个儿子都扔在京城,他们夫妇俩远在泉州,侯爷又在夷州岛未回,侯府现在只剩下谭氏。”简薇颇为不解,见顾青云要去看孩子们,她也来了兴致。 顾青云和她并肩走着,闻言忍不住一笑,解释道:“再怎么说谭氏都是小宝名义上的母亲,有奶奶看着,可以说得过去。再说了,这么多年来谭氏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对外经营的形象一如她未嫁时,而且小宝兄弟一人从文一人从武,这是已经确定的事,谭氏是聪明人,又有侯府和国公府的一干人等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两位孩子的外公可是一位国公啊。 他倒是不担心,既然陆煊和陆泽商量过还肯让陆坚回来,那说明安全是有保障的。谭氏只是担着一个名,主要还是靠下人照顾。再者,明年陆泽的任期就到了,有陆煊在泉州,陆泽肯定是要回京的。 简薇想起每天上午见到的那一队侍卫,恍然大悟。也是,陆坚一个小娃娃到哪都带着一群侍卫和小厮,想出事还真是不容易,而且还有陆圻在呢,他今年也十一岁了,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个小少年,算是懂事了。 “那夫君,你说世子让坚哥儿跟你念书,是打算以后让他从文么?”简薇又问。 “不是,和小宝不同,陆圻和陆坚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军中讲究上阵父子兵,他们两个应该还是会从军,现在和前朝不同,有大海在,不可能马放南山。”顾青云摇摇头,自从和荷兰打过一次后,朝中上下就有了个共识,以后的战争不止发生在陆地,还会发生在海上,因此目前武官还是很强势的。 至于陆煊的弟弟自从考中举人后就屡试不中,如今仍在苦读中,而在苏州谭家的帮助下,倒是让他在京城挣下不错的文名。 “这次送陆坚来的原因很单纯,就是为了让他多认识点字,免得他到皇家书院跟不上进度。呵呵,小家伙不喜文,在泉州就不爱学习认字,读了一年还是没认识几个字,小宝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顾青云说到这里,嘴角的笑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当然,名义上是让他来教,其实真正教他们的是方仁霄,只有休沐日才是他来接手。 他们还未走到前院就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声。 “哎呀,小少爷,快下来!” “壮壮,你在做什么?赶快下来。”这是连氏带着颤音的呼声。 顾青云听到这里赶紧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到了前院,定睛一看,只见庭院里的石榴树下围着几个人,其中就有陆坚的小厮和连氏,旁边还围着几个急得团团转的婆子。 “外婆,这是怎么回事?”顾青云开口询问,等他走近一看,终于了然。 只见眼前两棵五六米高的石榴树上站着两个孩童,大概是被众人吓住了,他们抱着树干不放,眼睛看向下面,半晌不敢说话。 连氏倚在一个婆子怀里,捂着胸口道:“青云你来了正好,太吓人了,我刚从隔壁过来,一抬眼就见两个孩子挂在树上,又不敢高声惊动他们,见他们抱稳了才敢出声,呼,年纪大了不经吓,快点,赶紧的,你赶紧叫坚哥儿和壮壮下来。太危险了!这两孩子太顽皮了!” 简薇此时也快步跟上来了,见连氏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让跟来的丫鬟婆子扶着她在旁边的长木椅上坐下,柔声安慰道:“外婆,您别担心,他们很快就能下来的。” 这边厢顾青云则仰头看着顾传恪和陆坚,见他们还留有余力,就笑道:“你们想干什么?”眼睛迅速扫视了石榴树一眼。 话说,这两棵石榴树是他当初买院子时亲手种下的,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长得高大茂盛,如今正是果实成熟的时候,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石榴果,异常显眼。 现在唯一的不足是树干还是不够粗,两个孩子都爬得极高,让一个大人上去抱他们下来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可行性不大。 大概是顾青云的笑意给了他们勇气,顾传恪和对面树上的陆坚对视一眼,脆声道:“爷爷,我在和坚哥哥在比赛,看谁摘的果子多。嗯,嗯,我们想吃石榴。”说到最后声音就低下来,显然,看到连氏的样子,他知道自己似乎做错事了。 “坚哥儿,是这样子吗?”顾青云看向陆坚。 第238节 相比白嫩嫩的顾传恪,陆坚肤色较黑,整个人精瘦精瘦的,此时他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说道:“师公,壮壮弟弟说得对,我们想吃石榴了,吸溜,石榴可好吃了,甜滋滋的。”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顾青云嘴角抽搐,小家伙这才来了十天就和顾传恪混熟了,而且还“近墨者黑”,让一向不爬树的顾传恪大胆地迈出这一步。 最终,顾青云还是把家里的下人叫到树下以防万一,又铺下几层棉被,自己则让他们在树上摘了几个容易摘的果子后,再指导他们慢慢滑下树。 然后他发现陆坚爬下树的动作还是很熟练的,像只小猴子般灵活,下来后就耷拉着脑袋站在顾青云身边。 而顾传恪是第一次爬那么高的树,下来的时候没有力气了,就抱着树干哭唧唧地叫道:“爷爷,快抱我下去,呜呜,壮壮没有力气了,好高,我害怕,呜呜。”想用双手抹泪,发现自己要抱着树干,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了。 顾青云站在树下笑道:“没事的,你刚才可以爬上去,现在肯定能爬下来,来,慢慢来,先踩住下面那根树干……” “就是就是,壮壮弟弟,很容易的,哎呀,你太肥了,不像我。”陆坚急得小脸通红,在树下团团转,一副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模样,结果突然见顾青云看了自己一眼,只好捂住小嘴,不敢再出声。 自己一定要乖,一定要乖,要听话,要不然惹师公生气,被爹爹知道了肯定挨揍。想到这里,陆坚就不自觉地伸出小手去摸摸屁股。 陆家跟着的侍卫则尴尬地面面相觑,看他们的模样,陆坚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顾传恪哭了几声,见奶奶和爷爷说着同样的话,再看看老祖宗,发现她早就不见了,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 顾青云心疼得厉害,只是想到自己的打算,还是狠下心来。 总之,等顾传恪爬到顾青云能够得着的位置,被抱下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双眼红肿,胖乎乎的小手还被磨破皮,泛出一些血丝,在白嫩的手心上看起来怪吓人的。 对比之下,陆坚是一点事都没有。 这时候,得到消息的方仁霄和顾大河夫妇已经急匆匆走出来,顾青云该庆幸大儿子带着大儿媳出去赏花了,小儿子夫妇则是出去逛街,要不然家里会更为热闹。 长辈们没有当着孩子的面骂顾青云,倒是对着两个小娃儿嘘寒问暖,即便陆坚不需要。 此事过后,顾传恪和陆坚还是被狠狠地教育了一番,从今往后,他们想爬树时,总算记得事先跟大人说,然后才在大人的注目下开始爬。 至于顾青云,身为让顾传恪手心流血的罪魁祸首,被方仁霄背地里罚着背了几本书。 顾青云很是淡然,这些年来,他不像其他人做官后就很少再看这些科考书籍,他是有空还在复习,早就能做到倒背如流,这种惩罚不算什么,暗暗偷着乐便是了。 而且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他早就看开了,起码老师还知道给他留面子。 家中因为有了陆坚,顾传恪性格是越来越开朗活泼,摔摔打打间,也越来越坚强,这让顾青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家中老人太多,只有顾传恪一个孩子,玩伴不多,一般只有走亲戚才能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不自觉的,大家对他还是宠溺居多,这让顾青云觉得孙子的性子偏软,现在有陆坚陪伴,一起玩闹,相信会好许多。 等到十月份,顾青云接到方子茗的来信,知道方瑞一举考中秀才,院试那一关排在第二名,差一点就中了“小三元”,现在还在林山县老家,等待明年八月份的乡试。 顾青云很是高兴,只是转眼想到老家那几个秀才,又忍不住在京城收集有关于乡试的资料,让人帮忙带回去。 三月中旬,顾传恪通过皇家书院的入学考试,正式入学。因为他和陆坚还未满八岁,所以需要每天接送。 与此同时,庞喜林的孝期终于期满,已经来到京城准备庞庭深和顾景定亲的事宜,并等候起复。 第269章 外放 起复的事暂且不说, 赶在休沐日,庞喜林带着全家上门。 顾青云早早就推掉一切应酬在家等候, 当他和庞喜林见面时, 各自唏嘘不已。 “十几年未见,你几乎变了个模样。”顾青云盯着他,见庞喜林身材清瘦, 肤色黝黑粗糙,活像一名老农,忍不住感叹。 当年神采飞扬的探花郎变成了如今满脸沧桑的中年人,实在是相差太大。 庞喜林笑得很是和煦,眉宇间的皱纹清晰可见, 只听他慢悠悠说道:“慎之,你倒是变化不大, 我和你站在一起, 别人肯定不相信我们是同龄人。” 顾青云拉着他进门,一路往堂屋走去,说道:“我一直待在京城没有外放,算是养尊处优, 不像你,在各地辗转, 你做的事才是真正利民的。” 至于身后的庞庭深, 自然有顾永良兄弟招待。女眷则被引到后院。 顾青云之所以对庞喜林有好感,一是初识时他们两人投缘,他对庞喜林过目不忘的本事极为艳羡;第二个就是庞喜林在基层做的事了。 大概是出身的缘故, 庞喜林懂得底层百姓的苦楚,在任期间体恤百姓,每到一地上任总会想方设法为当地百姓谋个出路,兴修水利、推广产量大的农作物、传授种植经验等,事情看起来不惊人,但能踏踏实实去做比什么都强。与此同时,他还能压服当地的豪绅乡绅,处事手段圆滑,政治敏感性也强。 顾青云和方子茗曾经聊过,要不是庞喜林父亲利欲熏心酿下苦果牵扯到他,对方现在指不定已经是二三品的高官了。 此时他拉着庞喜林的手,感受到他手中一层薄薄的茧子,忍不住问道:“你这三年都干什么去了?手都生茧了。”不是在府学和县学教书吗? 庞喜林随意地看了看庭院里的景致,闻言就笑道:“我在老家开垦一亩地,弄起了稻田养鱼。咦,那边两棵石榴树长得不错。” 顾青云一听,立即来了兴趣:“那稻谷的产量如何?真的增加一成?我记得以前你在闽省就试验过,说大部分稻田能增加一成的产量。”稻田养鱼不是新鲜事,顾青云翻阅史书时知道早在三国时代就出现过了,只是中国太大,消息闭塞,这么多年,还是有些地方从来没听说过。 他在现代就听别人说起过,只是到底没有亲身经历,对其中的技术问题不了解,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想起,直到他无意中在书上看到,这才到处查找资料,并且一时兴起把资料寄给庞喜林。 他没想到的是,庞喜林真的去试验了,而且效果还不错。 “主要是想试试看哪一种鱼更适合当地。”庞喜林微微一笑,“像你说过的,因地制宜。” 两人在堂屋分主宾落座,因为特殊的关系,顾青云先带他去拜见顾大河、小陈氏,之后是方仁霄和连氏,最后才是孩子们相互见面。 有长辈在,顾景和庞庭深也得以见面。顾青云见庞庭深脸色涨红,颇有些无措的样子,心里有点塞,视线一转,不错,自家闺女一派落落大方,没有给自家丢脸。 把孩子们打发出去后,庞喜林还对顾传恪赞赏有加:“这孩子教得好,小小年纪就能理解《千字文》,能端得住,看来以后是个性子沉稳的,像你。” 这话让顾青云忍不住高兴起来,不过还是要谦虚一下的:“还得看以后如何,现在年纪还小,做不得数。” “我是说老实话,有传恪在,你们家就算不能开拓,也能守成。须知,有时候守成比开拓还难啊。”庞喜林似乎颇有感触,“我辗转各地多年,看过太多子孙不肖的下场,有时我们在官场好不容易有点出息,都抵不住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家人来拖后腿。” 这话顾青云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就算庞爹再不好,那也是庞喜林的亲爹,轮不到他来说话。 所幸庞喜林似乎只是随口感叹,很快就转移话题。两人说起他当县令时发生的事,庞喜林的口才极好,一些小事他说起来也是妙趣横生,让顾青云时不时捧腹大笑。 虽说顾青云常和他通信,也各自说一些生活中发生的事,只信纸到底篇幅有限,比不得如今亲耳听当事人述说。 顾青云对当地方官的经验是缺乏的,今年五月份,他帮陈桥谋缺,是到洛阳府下的某个县当县丞,主要是看中方子茗在那里做知府,不会让人坑了他。 想到顾永良即将外放,顾青云问得更详细了。别的官员外放,可能会带着师爷上任,而他连个信任的师爷都没有,身边也一直没养过类似的人,现在想给自家儿子寻找,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找。 毕竟师爷这个位置很重要,万一碰上一个坑主子的,那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人谈到最后,顾青云想起他在等待起复的事,就直白地问他:“你上报吏部了?要不要我帮忙?你准备去哪个地方?” 庞喜林笑得坦然,很是淡定:“要你帮忙我会开口,现在不用。” 顾青云见他有打算,也不再问。其实仔细想想,他就知道庞喜林不缺人脉,岳父白烨白大人那边不说,单是他的几个师兄弟就能给他很大的帮助。 等两家人一起用过午膳,顾景和庞庭深的婚事终于敲定下来,婚期定在明年秋天。 顾青云想到明年过了五月份,顾景到十八岁,和简薇商量后才同意,毕竟庞庭深年纪要大个三岁。 送走庞家人后,没几天,庞家就请了官媒上门,两家正式定下亲事。 有消息灵通的约摸早就听到了点风声,现在见果然如此,和顾青云见面时纷纷贺喜。 顾青云有了心理准备,对此表现得很是喜悦,对于别人暗地里的怪话充耳不闻。 和谢长亭见面时,见他同样疑惑,顾青云就耐心解释:“庭深那孩子的性子我了解,挺好的,至于家世,我顾家也是农家出身,门当户对,没有什么配不上的。” “我承认庞家小子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非常厉害,可他们家的官职到底低了点,你是四品官,还在算学方面有着偌大的名声,唉,早知道就让咱们家欧缜早点上京来了,说不定还能和你家做亲戚呢。”谢长亭面露不甘,很是失落,不是他自夸,自己舅舅的儿子同样是探花,就算中进士的年龄比当初的庞庭深大个四五岁,可他长得好看啊。 顾青云望了望他干净滑溜、保养得宜的脸庞,忙摇头道:“就算你家欧缜提早上京,这事也难。再说了,欧夫子指不定已经对欧缜有安排。” 谢长亭是个例外,说实在的,他真的对长得貌美的男子欣赏不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的经历造成的,欧缜眉宇间总有一股轻愁,整体的气质偏向阴郁。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庞庭深这种性格开朗、积极向上的少年郎,就算他话多点也比忧郁的男人好相处啊。 最重要的是,顾青云总觉得欧夫子暗地里还有一层身份,他可不想以后的生活被人窥视,这种麻烦能省就省。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谢长亭皱眉思索了一会,觉得有理:“你说得对,这种事还得问过我舅舅,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不同,他们自己不同意,我们做父母的休想做主。” 虽说婚事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现在风气开放,大多数的父母为了自己孩子以后的生活着想,定亲之前总会问一问孩子的意见,至于采用与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青云觉得谢长亭说得太夸张了,就笑道:“又在担心你家荣安的亲事了?”谢长亭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已经出嫁,现在身边只有一儿一女。 新皇登基后,册封谢长亭的三女儿为荣安县主,相比她的两个郡主姐姐是低了一层,但到底有了封号,加上安乐公主和新皇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别人不敢小觑,说起来应该更不愁嫁才对。毕竟现在安乐公主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不过相比之前的活跃,现在的安乐公主深居简出,一下子低调起来。 谢长亭满脸愁绪,点头道:“嗯,算起来荣安只比你家小丫小两岁,你家小丫都定下人家了,我家姑娘还不开窍,整天就想着吃,还在京城到处乱窜。我就想不通了,家里的厨子都是陛下赏的御厨,做的菜别家是比不上的,她怎么就那么喜欢街头小食?” 他说完还指指案桌上的桂花糕,已经被顾青云消灭了大半。 见谢长亭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顾青云随手夹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味道的确与众不同。 喝了一口茶后,他深表同情:“大概吃惯了大鱼大肉想尝试一下清菜小粥吧。”其实他知道谢长亭真正愁的是女儿的身材,毕竟荣安县主长得珠圆玉润,有别的闺秀两个大,在全城的大家闺秀中可谓是独树一帜。 “最好如此,我只希望她能稍微控制一下就好,不能整天吃吃吃,对身体也不好。”谢长亭自己是个注重身材和容貌的人,自然看不得女儿糟蹋自己。 他振作一下精神,转移话题,“幸好我家天保又乖巧又听话,还文武双全。” 说起儿子,谢长亭一下子眉飞色舞。 顾青云认真听他把谢天保的优点夸了一遍,心里还是认同的。 安乐公主的教育非常成功,十三岁的谢天保如今是京城贵妇们虎视眈眈的好女婿,看他样子以后走的是从武的路子,有他皇帝舅舅在,建功立业还是有很大指望的,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和谢长亭的聚会极为愉快,两个大男人八卦了一下午,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也不觉得无趣。 时间过得极快,等顾青云发觉大街小巷多了不少抱着鞠的人时,察觉到又是一年蹴鞠比赛开展的时候了。此时,顾永良总算是等到了空缺,外放的地方已经确定,这意味着又是一次离别。 第270章 孝顺 顾永良外放的地点是闽省的福州府。 一般外放时, 官员的品级会提升一级,顾永良就是如此, 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到正六品通判。 接到圣旨后, 顾家开始为顾永良收拾行礼,吏部规定他要在两个月内到达福州上任。虽说乘坐海船的话时间绰绰有余,但还是有许多准备要做。 首先第一条就是跟去的人员问题, 这次宁瑶是肯定要跟去的,顾青云和简薇不是那种见不得儿子儿媳夫妻恩爱的父母,相反,为了避免儿子遭受诱惑、夫妻离心,他们对宁瑶跟去上任最为赞同。 至于顾传恪, 京城皇家书院的教学质量肯定比福州府好,加上有顾青云等人照顾, 自然是留在京城不提。 第二条是出行问题。要顾青云说, 在古代最大的不便是出行问题。 在外出行不便,就算有官船,也很难说路途绝对安全,因此侍卫必不可少。幸好, 宁瑶出身国公府,国公府别的不多, 练武的侍卫小厮还是有的, 有些还是从军中退下的士兵。她当初嫁到顾家就带来八名护卫。这几年来,这八名护卫在顾家得到的待遇很好,以往让他们跟着顾永良等人出门是大材小用, 现在正好用上。 去年十月份,顾青云和庞喜林谈过后就开始为顾永良物色师爷人选,可惜值得信任及有才华的人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此事被方子茗知道后,他那边就暂时借来一名有着秀才功名的林姓中年男子,这是跟在方子茗身边最久的师爷,对地方衙门的事务极为熟悉,可以让顾永良快速适应地方官场的门门道道。 林师爷解了顾家的燃眉之急,但肯定不会一直跟在顾永良身边。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老家的顾青安知道顾永良谋求外任后就毛遂自荐要跟在身边,为此他还特意跟在顾青明身边学习几个月,毕竟顾青明接受了恩荫名额,恰好在林山县任职。 “你三叔是老实人,跟着你二爷爷做了多年生意,又在林山县县衙跑过腿,人情世故还是懂的。”顾青云评价自己的三堂弟顾青安,说得毫不避讳,“这是咱们自家人,他肯定不会坑你,不过他到底是长辈,也要小心他倚老卖老,或者好心办坏事。” 说实在的,这种亲戚用起来还是很有安全感,这时的人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多官员身边的人大都是族人或同乡同年等,只是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总会有风险,这就得看官员约束身边人的手段了。 顾永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小时候就听顾青云说过身边人犯事牵连到自身的故事,加上有庞家的例子在,从一开始就会警惕。 第239节 “爹,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私底下,他是我三叔,在外面,自然由我说了算,而且我觉得三叔是个有分寸的人。”顾永良见他爹再次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他爹连怎么用人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自己,浑然忘却这些话往日早就教过了。 “你知道就好,这种事可马虎不得,幸好还有林师爷跟去,他经验丰富,深谙地方官场规则,你三叔能学到他三成本事就够用了。”顾青云感叹。 大概是三弟顾青安的两个儿子资质平庸,比他这个做爹的还不如,看样子很难在科考上有所建树。顾青云上次回老家时,他就和自己聊过,似乎想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这一代。 其实顾青云能猜到顾青安的意思,现在老家的几兄弟,顾青明有恩荫名额,在林山县做官。顾青亮一心一意经商,蔗糖作坊还有顾大河的份子。顾青平接替顾青明的位置,在族学里教书,受人尊重。只有顾青安,只在林山县开个书画店,看起来很是普通。 等老一辈的人去世,大家总会分家,那时就看各自发展如何了。无疑的,跟在顾永良身边是一个好出路,可以加深感情,难为他能放下长辈的架子。 “我身边的方行性子机灵,到时让他一起学。”顾永良说了一句,又很是遗憾地说道,“妹妹出嫁我大概不能回来,到时只能看福州那边有什么好东西,到时我让人送回京。”他年纪比弟弟妹妹至少大四岁以上,对弟弟妹妹一向关爱,现在不能回来送妹妹出嫁,只要一想就觉得难过和遗憾。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顾青云清楚这个道理,现在不是官员大幅度调动的时候,能等到一个适合的空缺算运气不错了,自然不能挑挑拣拣。 一旁在看着行礼清单的简薇听到这里,不由得再次开口说道:“谁让你好好的京城不待,非要跑出去,咱们一家子全在京城住着有什么不好?”想起大儿子将要离开自己不知多少年,简薇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顾青云和顾永良对视一眼,两人忍不住苦笑。其实道理简薇是懂的,只是此时的她处于“不想懂理”的状态,两人也无可奈何,只能一顿好哄。 “娘,庞叔叔在各地为官,专攻农田水利,上次我听说他已经开始著书了。而舅公他老人家为官一任,可以做到造福一方。我从小的志向就是尽自己所能,做一个好官,能为百姓谋福祉。”顾永良蹲在简薇膝前,神情坚定,“我不像爹,单在京城满足不了我的想法。” “儿子说得对。”顾青云赞同,“男儿志在四方,趁着还年轻想做就去做,都老了也不后悔。爹只希望你能不忘初心。” 顾永良站起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头。 “至于你妹妹的婚礼,她能理解的。”顾青云拍拍他的肩膀。如果离京城不远还好,路途远就不行了,很难请到假。 比顾永良更早出京的是庞喜林,过完年京城各大官署刚一开印,他就很快接到圣旨,仍在地方任职,竟然升了品级,到南京下辖的地方任知州,从五品。 兜兜转转间,庞喜林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重新回到这个位置。 父子俩正说到这里,就有下人来禀报侯府的小世子和坚少爷来了。 顾青云一愣,随即想起什么,忍不住笑道:“这肯定是给他们父母送东西来了。”陆煊在泉州任职,离福州不是很远,还是可以派人送东西过去的。 于是,在四月万物生长的日子,顾永良满怀斗志,带着一腔热情出发了。 家里的长辈们因为此事有几天都是闷闷不乐,恰好京城一年一度的蹴鞠赛开始了,大街小巷都是去看蹴鞠的人,人一多,加上天气好,心中的郁气这才散去。 而顾传恪看起来懂事,可到底是离开父母,精神不振,还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回。想到小家伙一向是被儿子夫妻看睡的,顾青云特意跟他睡了半个月。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爷爷,够数了!”这天晚上,顾青云正在卧室的凉席上做俯卧撑,耳边听到顾传恪稚嫩的童音接着响起,“对了,爷爷,我要和您商量一件事,嗯,是这样的,明天晚上您就不用来陪我睡觉了。” 顾青云见够数了就停下来,他站起来缓慢地走动,拿起一旁的布巾擦汗,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向顾传恪。 只见小家伙披散着头发,身着一套白色柔软的里衣,正坐在凳子上泡脚,和顾永良相似的面容仰起,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自己,烛光下仿佛有星子在闪烁。 “是不是嫌弃爷爷了?”顾青云心里一下子柔软起来,他走过摸摸小家伙的小脑袋,笑道,“还是你认为自己不怕,以后不偷偷哭鼻子了?” 顾传恪小脸一红,拉着顾青云的大手,摇啊摇,叫道:“哎呀,爷爷,我只哭过两次,以后再也不会了。”他的嗓门立马高起来,说话的语速极快,“您可不许跟爹爹和娘亲说,要不然他们肯定会笑我,坚哥哥就笑话我了。” 顾青云挑挑眉,难怪说不用自己陪呢,原来是被小伙伴嘲笑了。 这段时间顾传恪和陆坚的感情突飞猛进,两个小娃儿同样是和父母分开,一下子有了共同语言,不单是上学时黏在一起,就是每天下学后陆坚大都会跟着回顾家,不到天黑是不想回侯府的。 顾青云见两小没有耽误功课,对他们的玩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吧,既然壮壮这么要求,爷爷只好答应你的要求了。”顾青云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应道。 没想到顾传恪一下子失落起来,他紧紧拽住顾青云的手,又问了一次:“爷爷,真的答应么?你不陪壮壮了?” 顾青云憋住笑,认真颔首:“嗯,既然咱们壮壮这么志气,那爷爷也不能拖后腿,放心,爷爷明天晚上就回去陪你奶奶。” 顾传恪听到这里,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总算是憋出一句话了:“那好吧,反正我不怕的,我已经六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比划了一下。 “好好好,你是大孩子了。”顾青云很是赞同,见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又做了一套拉伸的动作,然后准备去洗漱。 走之前,顾青云看见顾传恪还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凝重,似乎在拧眉思考着什么国家大事。 顾青云洗漱完毕,就半坐在床上给顾传恪读完自己写的睡前故事,接着爷孙俩开始讨论故事里两个孩子哪个读书的效率更高,最后得出“读书要劳逸结合,找出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最重要”这个结论,顾青云这才掀开被子躺进被窝。 京城四月的夜晚还有些凉,被窝里暖洋洋的,顾青云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很快就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小身子挨了过来。 “爷爷,被窝里暖不暖?”顾传恪热切的声音在顾青云耳边响起。 “暖。” “那以后我每天晚上到你和奶奶房里为你们暖被窝好不好?暖完了我再回房自己睡。”顾传恪肥壮的小腿搭在顾青云的肚皮上,搂着他的臂膀,“就像故事里的黄香一样。” 顾青云侧头看着孙子,见他黑亮的大眼睛正期待地看着自己,脸蛋上的绒毛在烛光下清晰可见,他心情更好了,不忍心再逗他,直接应下:“好,咱们壮壮真孝顺,我和你奶奶可以享福了。” 顾传恪一听,抿起红润的小嘴,使劲地忍住笑,眼睛亮晶晶的。 顾青云嘴角含笑,摸摸他细软的头发,柔声道:“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学。” 顾大河和小陈氏本想和以前顾永良读书一样在书院附近的院子居住的,免得小孩子来回奔波,只是考虑到他们的年纪,顾青云还是坚决拒绝了。 反正马车布置得很是舒适,顾传恪可以在车上一路睡过去,而且他们班一部分孩子也是如此走读,没道理别的孩子能做到,自家孩子不能做到。 顾传恪见自己的想法得以实现,终于心满意足了。他打了个哈欠,把小腿从顾青云身上抬下来,放好手脚,姿势规规矩矩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青云满怀笑意,他静静地注视着孙子的脸,突然想起两个儿子小时候的事。那时的他们也是如此黏着自己,到睡觉时间还舍不得离开。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才一眨眼,他们就成了家,大儿子还雏鹰离巢,奔向他的事业。 小儿子也即将成为孩子的父亲,之前的孩子气在成亲后逐渐变得成熟稳重,像之前跳上他的背部撒娇之类的动作已经极少见了。 顾青云心里有些酸楚,同时又是极为骄傲的。 想到自己现在做俯卧撑只能做六十个,二十几岁那会他可是能做到上百个,只能说岁月不饶人啊,没道理孩子大了,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这个晚上,顾青云静静地思考着一些事情,等想开后,终于陷入黑甜的梦里。 等到时间进入五月份,过完端午节后,全家人都把心思放在卢妙云身上,此时她已经怀胎九月,按照时间来看,六月份即将临盆。 卢家父母还在山东,卢妙云的大姐跟着公婆在地方,留在京城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卢开云夫妇了,工部卢侍郎府上也常派婆子来看望。 大家对这一胎很是期待,在精心养护下,卢妙云的怀相还不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很折腾。 一直等到六月初,刚进入六月,卢妙云突然发动,经过一个下午和一夜的挣扎,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女婴,母女均安。 第271章 出嫁 听到产婆说母女平安的消息, 在产房外面等待的顾青云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母女平安最重要!你辛苦了,赏!”一夜无眠的顾青云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精神大振。 产婆见产妇生了个女儿, 主人家表现得如此喜悦, 心里也高兴得很。旁边和她一起出来的卢嬷嬷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看来自家姑娘不用担心了。 “好好好,咱们家来了个小女娃, 先开花后结果,老二家辛苦了。”简薇喜滋滋地望了望产房的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夫君,你听这孩子哭声多么响亮, 身体肯定不错。”这年头,孩子的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顾青云点头表示赞同, 马上吩咐道:“赶紧的, 把消息传到老太爷和老师他们那里。”顾大河和方仁霄他们不可能在产房外守候,但对这边的消息一直很关注,顾青云估计他们一夜没睡好。 想到顾景估计也睡不踏实,又补充道, “再跟姑娘那边说一声。” “是。” 他们再大的喜悦都没有顾永辰感同身受,当产婆宣布这个消息时, 他先是呆愣, 等顾青云出声后终于确定消息的真实性,一晚的担忧顿时不翼而飞,他跳了起来, 听到室内婴儿的哭声,嘴巴咧得老大:“我家娘子没事吧?” “是顺产,把月子坐好就什么事也没有。”产婆笑眯眯回答,产妇的年龄正好合适,这一胎又保养得好,遭的罪不算大,还算顺利。 她说完后很快就返回房,里面还有另一名产婆在给小婴儿擦拭身体。 “爹爹,嘿嘿,我要当爹了!”顾永辰一下子把顾青云抱住,一夜未睡,他的脸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面容丝毫不显得憔悴,反而精神奕奕,“哈哈,我有女儿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马上去看看娘子和孩子。”顾永辰猛然想起这个,立马就想往产房内冲。 顾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里面还在收拾,你先不用进去。”至于简薇,她早就跟产婆进去了。 接下来,顾永辰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几乎要把青石板踏低一寸才终于看到自己的女儿。 “爹,你看她!是不是很像我?”顾永辰早就抱过小时候的顾传恪,所以现在抱起女儿的动作丝毫不显得生涩,更别提还有顾青云在旁边提点。 顾青云和他一起看向襁褓里皮肤皱巴巴的婴儿,面上的笑意不自觉加深,再听着小儿子一惊一乍的叫声,他能理解。 比起第一次当爹的自己,小儿子可比当时的他强多了。要知道当他第一次见到顾永良时,可是激动得哭了,为此还吓了方仁霄他们一跳。 等简薇出来说里面收拾好了,卢妙云还算精神,顾永辰就火烧屁股般急匆匆进去,顾青云则接过孙女,看到她哇哇大哭,忙轻轻摇晃。 简薇探头和他一起看,一边问他:“孩子不能放在外面太久,早上的露水重。” 顾青云知道这个道理,就道:“让人去给辰哥儿请假,我待会洗把脸就去上朝。”他本来想请假的,但没道理儿媳生孩子公爹请假的,所以只能强打着精神去上值了。 “那我让人给你沏一杯浓浓的茶。”简薇看了看顾青云的面容,见他的精神头还好,就提议道。 就算再不喜欢喝茶,顾青云此时只能同意了。 * 新生儿的到来让顾宅充满了欢声笑语,大人们对家里添丁进口很是喜悦,顾传恪同样对这个传说已久的妹妹饱含期待,每天下学回来都要去看一下小婴儿才开始做功课。 唯一遭受折磨的是卢妙云,在六月天坐月子不是一件享受的事,幸好顾宅庭院里绿树成荫,又刚进入六月,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忍受。 除此之外,顾家发生的大事就是六月底的除服了。是的,距离顾季山和老陈氏去世已经过去了二十七个月,顾家在举办除服礼后,顾大河和小陈氏的孝期已经期满。 当时的悲伤还记忆深刻,现在顾青云才恍然察觉到两年多的时间不经意间就过去了,老一辈去世,家里多出一个粉嫩嫩的小婴儿,新老交替,不外如是。 顾大河和小陈氏既然已经出孝,顾青云带他们外出的机会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并不希望父母待在家里不动弹,老是在两个宅子打转是一件无趣的事,有时间的话还不如带他们去郊外或街上逛逛。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大河对逛街很是热衷,他每天早上带着小厮到一间人气旺的茶楼喝茶,一坐就是半天。他又识字,京城各式各样的小报简直让他大开眼界,和别人讨论起这些可谓是兴致勃勃。 小陈氏不同,她不大喜欢出去逛,就算出去也是去佛寺上香。她每天在家念念经,看看孩子,再和连氏闲聊,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至于宴席,她是极少出去的,都推给简薇,所幸她年纪大了,别家也不会多说。 家里一切顺利,顾青云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坐得稳稳的,他没有四处去活动,以求调到一个好的实权职位,比如户部侍郎等。他在业余时间里还是从事翻译的工作,就算翻译出来的书籍没有翻起多少浪花也不着急。他偶尔还会写一篇评论发表在小报上,匿名抨击某个朝廷的政策。 不过他最关注的还是市舶司和水师的发展,尤其是市舶司对商品的抽解和抽买。 所谓的抽解就是征税,朝廷会根据情况的不同,经常变动税率。至于抽买,是指入港的货物,朝廷根据需要从中收买一部分,比如一些军事货物等,这些是绝对不能在外流通的。 顾青云小心记录着这些信息,还有国内物价的变化,他暂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他相信,他做的这些事不会白干,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在外人看来,顾青云除了定期参加算学圈子的学术文会外,其他不必要的应酬都被他推掉了。他不结党,不营私,平时生活规律,注重修身养性,有空就埋头看书,偶尔才和老友聚一聚,日子过得无趣至极。 有一次见面时,张修远就吐槽他:“青云,你是不是想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待到致仕?” 顾青云莫名其妙,他当然不会承认,忙摇头道:“这是从何说起?我平时干活兢兢业业,你突然扯到致仕干嘛?” 张修远不满地紧盯着顾青云,看了一眼又一眼,开口道:“你才四十六岁,不是五十六,不是六十六,还那么年轻你就满足这个位置了?不想更进一步?”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天上不可能总会掉馅饼,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想更进一步就得拿出更多的努力,人脉是必不可少的。而人脉从哪里来?平时不好好维持,到关键时刻就抓瞎了。你老是窝在家里,这样不好。” 顾青云微微一笑,这些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只是人各有志,他不想汲汲营营,两个儿子又考上了进士,感觉肩头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松许多,自然想按自己的心意来。 “你单是说我,你自己呢?”顾青云反问。张修远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看他的样子,看似交友满天下,其实也是个不思进取的,要不然他早就活动到其他实权位置了。 张修远呼吸一窒,想到自己也不好再劝说了,最后只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可惜,你再努力一把,说不定二品三品都不算什么。” “我暂时没有出京的想法。”顾青云摇摇头,想再升上去不是有大功就是要出京,他没有地方经历,这是个硬伤,以后这点在和别人的争斗中会被人优先攻击,很难胜出。 第240节 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有这功夫在官场上钻营,他还不如多看几本算学书,早日把微积分弄出来呢。 最后这场谈话不了了之,时间很快就走到金秋九月,在收到顾永良的重阳节礼和顾景的添妆礼,知道他在福州已经渐入佳境后,顾青云等人也跟着高兴起来。 而九月十八日,顾景出嫁的日子到了。 这场婚礼是在京城举行,顾永良和宁瑶没有回来。至于庞喜林,儿子成亲他可以请假,主要是南京离京城比较近,倒是让顾青云满意了不少。 虽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个准备还是从顾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了。此外,这一年来顾家一直在增加顾景的嫁妆,顾青云同时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他看到顾景拜别他和简薇时,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双眼有些酸涩。 身边的简薇早就和顾景哭得泣不成声了。 周围的人连忙围过来劝说,好不容易,等顾永辰背着顾景准备送上花轿时,顾青云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扶着简薇的手臂,自己情不自禁地抽出手帕按住眼睛。 等顾景回门那天,顾青云特意请假在家等候。双方一见面,顾青云和简薇就先朝顾景身上看去,见她面色红润,和庞庭深有眼神交流时难得出现的羞怯,心中又是酸溜溜的。 大家相互见礼后,顾景和简薇、卢妙云回房说私房话。 堂屋里,顾青云对着神态恭敬的庞庭深,有些不是滋味,半晌不想开口。 郁闷,以前他的态度可以随便,现在女儿嫁给他了,为了自己的女儿好,他是不是要对这臭小子态度好一点? 第272章 感触 顾青云内心想归想,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和庞庭深聊一些安全的话题。 不行, 面上还是不能对他示好, 毁自己形象不说,还容易让人起骄矜之心,虽说庞庭深应该不是这种人。 顾大河和方仁霄没有在这里待多久, 和庞庭深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房了。 “潇哥儿这次乡试怎么没去考?”三人把两位长辈送出门后,顾青云就开口问庞庭深。 庞庭深的弟弟名为庞庭潇,今年二十岁,和方子茗的儿子方瑞一样,去年刚考中秀才, 不过他没有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至于顾三元的儿子顾传阳,去年倒在院试那一关, 只是童生, 现在在老家林溪村苦读,准备等考中秀才再回京。 庞庭深坐在顾青云下首,摇头笑道:“弟弟院试的名次就排在榜尾,父亲觉得弟弟现在去考很难如愿, 说是等下一科,想拘在身边再学多几年, 不急于一时。”顺便参加自己的婚礼。 顾青云点点头, 庞庭潇的资质和他大哥没法比,他考较过对方,觉得勤能补拙的话, 考中秀才是没问题的,举人则需要一点运气,国家承平日久,科考的竞争就更加激烈。 接下来,顾青云父子和庞庭深又根据最近邸报上的消息讨论起来,等正经事说完了,庞庭深突然说起这段时间朝野上下热议的八卦。 “岳父,陛下是不是想组船队下西洋?”庞庭深看向顾青云,他在翰林院任职,进宫轮值时见到皇帝的机会比较多,消息比较灵通。 至于顾永辰,他现在还是庶吉士,处于实习阶段。 “你爹是这么想的?”顾青云反问。 庞庭深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轻声道:“父亲认为陛下是有这个想法。” 顾青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出不出海貌似和庞家没什么关系啊?不过他没问出口,这毕竟是一个热门的话题,人人参与。 他只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你爹想的没错,自从我朝和荷兰打仗后,朝廷诸公方知世界之大,而今年海贸之利又创下新高,可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是依靠民间的道听途说,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有了这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下西洋之说。” “爹爹,如果前朝下西洋的史料能保存下来就好了,可惜当时的君臣上下昏聩,竟然把这些辛辛苦苦的史料付之一炬,实在是太可惜了!”顾永辰扼腕,“现在我们自己去弄,不知又要花多少银子!” “现在大家主要猜测陛下会派谁出海。”庞庭深接过话茬,“按理说应该是陛下信任的内侍,只是消息还不确定。再者,总要派官员去的,我看很多人不想出海,大家都在找门路,相互探听消息。” 顾青云默然,庞庭深说的正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别看那些商人出海一趟利润极大,能赚得盆满钵满,运气好的话可以一夜暴富,但还有一些人遭遇台风、大浪、海盗、疾病……他们中的不少人永远长眠于异国他乡。 这世上,像王家王家骏和王铂这类商人也是有的,他们乐于冒险,不怕风浪,对自身的实力和运气有信心,即便这样,他们也会在出过几次海后就安定下来,不会一直冒险。 官员的社会地位最高,大家好不容易奋斗到这一步,再去出海冒险,这不是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运气身上吗?这是大家所恐惧的。因此当有消息说陛下有意组织船队出海时,在京的官员就暗自着急起来。 “出海一趟牵涉到方方面面,起码军队和官员要随行,懂得翻译、制图、航海的人多多益善,至于陛下是否还有其他目的,现在咱们还不得而知。”顾青云说着这里,突然一愣。 他想到了去年顾永辰成亲时新皇给自己的赏赐,该不会是为这次出海做准备吧?毕竟自己写过两本有关于海外的话本,因为其广泛的流传,特别是白银的发现,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这不算什么,那自己一直以来翻译的外国著作,还有平时的言论,妥妥地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对海外有兴趣的人,而自己还学习了英语、拉丁语、法语和西班牙语等。 难不成皇帝真的想让自己出海?那自己乐意吗? 扪心自问,顾青云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在蠢蠢欲动。 “爹爹,您是不是突然想到什么了?”顾永辰见顾青云沉思,就随手给他倒了杯清茶。 顾青云回过神来,见他们都好奇地看向自己,摇摇头:“没什么,深深,来,试试这茶叶,这是你们湘省的野茶,辰哥儿的表叔去年入京赶考带过来的。” 他一向对喝茶没什么兴趣,但有些场合还是不得不喝,幸好,他对这种野茶算是情有独钟,所以每次陈桥来京城时都会带一些。 庞庭深一听,连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顾永辰见状,来不及阻止,忙急声问道:“哎呀,这茶水是不是太烫了?” 庞庭深摆摆手:“没有没有,不算烫。”强忍住被烫伤的痛楚。 “那就好,早知道就让丫鬟来泡,我就不乱伸手了。”顾永辰咕哝了一句。 见他们在聊,顾青云想跟顾景说说话,就找了个借口出门,径直往内院走去。 顾青云进门时,发现他们卧室的小厅只有简薇和顾景在,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顾景的脸上还带着羞涩。 看来小陈氏和连氏已经和顾景说完话了。 “夫君,你怎么来了?深哥儿呢?”简薇见是他,就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没人。 “辰哥儿在和他说话,我来找女儿。”顾青云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在顾景对面坐下,开口就问,“小丫,庞家他们对你如何?好不好相处?特别是庞庭深对你如何?” 简薇掩嘴一笑,夫君问的问题和刚才自己问出的一模一样。 顾景干咳一声,头微微低垂,低声道:“爹爹,他们对我挺好的,婆婆很和善,小叔和小姑子也很好相处。”说完后突然想起什么,又抬头道,“我刚嫁进去,现在哪有不好的?爹爹,您放心,真不好的话我肯定会告诉你们,不会忍着的。” 顾青云松了口气,虽说看顾景的神情就知道她过得不错,但还是要问一问才安心。 “就是想你们了。”顾景紧接着又开口道,“一下子有些不习惯。”幸好身边服侍的人都是自己熟悉的。 顾景说到这里神情有些怅然,这次回门后,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嫁了,以后回来就是客人了。 “只能慢慢习惯,人总能适应环境的,还是和以前说的一样,你不用怕,有什么事跟爹爹说,爹爹给你做主,就是想和离也行。”顾青云安慰她,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的确是这样,可是这种事情他无能为力。 想到顾景就想到十几年后的小孙女,唉,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一长大就要嫁出去,到别人家生活,他该庆幸庞庭深这几年都不会离京吗?否则可能他们见面的机会会少得可怜。 “又在胡诌!”听到“和离”两个字,简薇忍不住捶了顾青云一下,“女儿刚新婚燕尔,你就说这些话。” “对对对,是我的错。”顾青云忙道歉,觉得不吉利,作势要扇自己嘴巴,被简薇拉住了。 顾景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扑哧一笑,刚才的伤感很快就散去。 当她每次有不想嫁人的想法时,爹娘之间的举动又重新让她有着憧憬。 接下来,顾青云被简薇赶出房门了,说有他在不方便说话,让他颇为郁闷。 等吃过午饭和晚饭,趁着太阳还未落山,顾景和庞庭深就赶回家去了。至于住对月的事,现在还不急,主要是庞喜林他们还在京城,等他假期满了回到南京,顾景再回来住即可。 这是顾家和庞家商量好的。 顾传恪在跟顾景道别后,眼睛红红的,拉着顾青云的手,神情十分认真地说道:“爷爷,我以后只想生儿子,这样就不用住到别人家里了。嗯,还有,我以后要对妹妹更好。” 顾青云低头看着身高只到他腰部的小胖子,嘴角抽搐了下:“壮壮,你想得太早了,你媳妇还不知在哪呢。” * 这天晚上,顾青云在帮简薇梳通头发。 简薇望着镜子里的顾青云,狐疑地问道:“今晚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还把壮壮赶回去睡了。” “天气热,我怕他再多动一会汗就出来了。”顾青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岳父岳母现在如何?”他是有感而发,想到简薇跟着自己来京城二十几年,能回去看望父母的机会极少,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我爹肯定在吵着让瑜哥儿快点上京参加明年的会试,我娘想让弟媳再多生一个儿子,起码要比我大弟生得多才行。”简薇不假思索地开口,“最后一个,我爹娘还想着让外公外婆回林山县居住,说在临阳府也行。我觉得不妥,不说别的,外公外婆有我们在身边侍候,且他们在京城的老朋友极多,起码比林山县熟悉多了,回临阳府做什么?天天看我爹娘吵架吗?” 顾青云想到一把年纪了还在闹别扭的简志远和方氏,觉得方仁霄他们还是留在京城更好。 没多久,等顾景带着庞庭深回家居住时,今年八月份的乡试结果出来,他们老顾家的秀才团总算是突破重围成功了一个,顾青明的大儿子顾永东考上了举人,现在准备上京。 方瑞同样榜上有名。 第273章 冷战 收到消息后, 顾青云还是比较欣慰的。他们顾家终于又出了个人才。 “爹,有些奇怪, 不说我们家, 你们那一辈的人除了亮二伯,明大伯和叔叔们都是秀才,我们兄弟这一辈就只出了大哥一个。”顾永辰说的大哥是顾永东。 “不奇怪, 我和你的叔伯是尝过苦日子的,对于读书的机会我们都极为珍惜。你们这一辈的人不同,到你们出生后家里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如果长辈们管教不严,是不容易成才。再者,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不是天才, 进步就不明显, 读书靠的就是日积月累的坚持,这些都需要自己来克服。”顾青云弯弓又射了一箭,感受到全身发热,随口说了几句。 “可是我和哥哥就不同。”顾永辰见自己的箭支正中靶心, 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瞄了一眼顾青云。 “你忘记小时候你被我和你太外公打过多少次手心了?”顾青云瞄了他一眼, 像他二叔家, 二婶就是对孙子一辈太过于宠溺,导致现在几个侄子还没能考中秀才,幸好侄子们从小就熟读律法, 又有长辈和族里看着,没在林山县闹出什么事。 顾永辰被他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了,忙说道:“那等我以后的孩子读书,我肯定对他们严格要求。”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顾青云,满怀期待,“不过有爹爹在,以后孩子敢不听话,您就帮我揍他们。” 顾青云换了个姿势,这次他用左手拉弓,瞄准,放手,再次正中靶心。 持续不断地射击,等身体感觉到疲惫后,顾青云终于停下来,他接过顾永辰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提起刚才的话题:“教育孩子的事情你不能指望我,爹爹总会老的,而且隔辈亲真是毫无道理,像我现在对壮壮,每次一面对他的眼睛,我的心就软下来了。” “爹爹才不会老!今年三月的蹴鞠赛您还能在球场上大杀四方,别人都说我们像兄弟。”这话顾永辰就不爱听了,至于那句心软,他暗自撇嘴。 他爹爹就会嘴里说得好听,其实每次罚人都毫不手软。最近小侄子因为贪玩导致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的事被他爹知道后,这几天小家伙的日子可谓是过得苦不堪言,胖乎乎的小脸似乎都瘦了一圈,让他极为同情。 可惜他帮不上什么忙,不止他,连太外公和爷爷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暗地里鼓励小侄子,再教育他不能再犯。 “别人这是恭维,偏你还当真。”顾青云瞥了他一眼,把弓箭放下,再做一套拉伸动作。 中途他和顾永辰的动作同步,父子俩在宽敞的庭院里完成今天的运动量,动作舒展,身形相似,让路过的下人不自觉地放缓脚步偷偷看了一下。 “说吧,你今天散值回来没有去看六六,一直围着我转,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有事就说,扭扭捏捏成什么样?” 六六就是顾永辰为自己女儿取的小名,因为小家伙生在六月,又有六斤重的缘故。 这个名字大家是不怎么满意的,可顾永辰是孩子的父亲,事先又说好由他取名,大家只能妥协。 “那我就直说了。爹爹,陛下是不是想让你带队出海啊?”顾永辰想了想,终于开口。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顾青云惊讶地看着他。今天早朝后,新皇和他在御书房是说过此事,可能是因为这一出海要两三年才能回家,所以新皇的要求并不强硬,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 据顾青云所知,今天新皇就召见过好几位官员谈话,品级和自己差不多,不是新皇的心腹,就是博学多才,特别是对别国有过研究的人,连他的下属封少卿也位列其中。 说实话,顾青云确认这个消息后,就算之前有了隐隐的猜测,但当皇帝问他的意见时,一时之间他还真不好回答。 他不喜欢生活发生大的变动,在京城的日子他过得还是很满意的,可以兼顾自己想做的事。只还是那句话,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就算皇帝好说话,那不意味着自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皇帝说出口的那一刻,自己就得寻思可行性了。 想到这些年他从书中看到的资料,顾青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海洋是有好奇心的,他好奇如今的西方国家发展到哪一步……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到实地看一看,他怕出错。 第241节 “大家都在偷偷议论啊,只要陛下不想,就算是宫里的消息总能很快被人知道。”顾永辰努努嘴,又面露急色,“爹爹,这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您到底是如何想的?难道您真的准备出海吗?那可是要两三年的!” 顾永辰觉得威胁最大的是安全问题,到了大海,能回来是祖宗保佑的事,万一父亲出事……他简直不敢想象! “爹爹,能不出去吗?”见顾青云沉默不语,这一刻,顾永辰神色一变。 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顾永辰很是着急,他在原地转了一圈,一时之间,对父亲的担忧盖过了忠君的思想,他第一次觉得皇帝太不通情达理了,他父亲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想让他出海,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他们家可怎么办? 顾青云一把搂住小儿子的肩膀,和他一起往后院走去,一边斟酌着回答:“这个主要看陛下的意思,如果朝廷需要我,我肯定会去的。我是鸿胪寺卿,出海外交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而且陛下是看重我的学识和对外国的熟悉,认为我能达成目的。” 这次出海的主要目的是探出海外国家的发展,特别是军事水平。当然,还得宣扬一下夏朝的强大,如果能多几个进贡的藩国,上演“万国来朝”这一幕就更好了。 顾青云暗地里算一算,朝廷组织船队出海真的是利大于弊,能更好地了解其他国家的发展,如果有心,还能抢先强占资源,而且出海一趟也能提高航海的技术水平,至于坏处就是花费颇多,起码要几百万两银子。可现在朝廷财政还算宽裕,出去一趟是完全没问题的,再不济,他出海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做生意,也许回来的时候还有盈余呢。 “爹爹!”顾永辰突然停下脚步抱住他的手臂,板着脸道,“您是不是心动了?”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恐慌,“我不想你出海。” 他心里清楚,如果父亲真的不愿意,凭父亲的人脉,还是有一定几率使陛下改变主意的,可从早上到现在,父亲毫无动静! 顾青云摸摸他的脑袋,低低地叹了口气,已经长得比自己高的孩子现在抱着自己的样子是那么地委屈,就像孩子小时候朝自己撒娇一样,往常他会心软,可这次不同。 “小鱼儿,你知道的,我翻译了这么多本书,还对外国那么热衷与好奇,又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说句心里话,我是想出去看看。”顾青云仰起头望着夕阳西下的天空,幽幽地说道,“你要对朝廷有信心,前朝的船队下西洋都能平安返回,现在的航海技术比那时更先进,这次肯定没问题。” 他暗暗补充了句,只要自己的身体没有染病。 事实上,皇帝也同样看出了自己身体的健康。不得不说,从小到大注重锻炼的自己,身体条件真的不错,这往常令自己高兴的事,没想到现在会发生作用。 “万一呢?”顾永辰摇头,还是不愿意让顾青云冒险。 顾青云笑笑:“你刚刚还说我年轻,放心,爹爹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不会有问题的。” 顾永辰还是摇头,见自己劝说不了顾青云,他在饭后把顾传恪赶出去玩耍后,就直接对其他人开口了。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在顾家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向对顾青云言听计从的顾大河和小陈氏知道至少要出海两年后,第一个就反对。对着顾青云的耐心解释,小陈氏充耳不闻,陷入一片恐慌中。 方仁霄沉着脸,半响没有开口。 顾景和庞庭深对视一眼,小声说道:“爹爹,此事还得慎重考虑。”她看过很多书,对外国的风土人情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能理解父亲的心思。最主要的是,在和父亲交流的过程中,她总觉得父亲对外国的发展很是关注,特别是新事物的发展。 不过不管如何,她还是宁愿自己出海,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父亲冒险。 在大家对他进行了长篇大论和苦口婆心的劝说后,顾青云最终还是决定任由皇帝安排,不去做其他小动作。 于是,顾青云第一次在家里受到了忽视,说是忽视其实也不全对,应该是其他人对他进行单方面的冷战。 顾青云哭笑不得,他能理解大家对自己安全的担忧,但他对夏朝的船只还是很有信心的,加上这几年海贸发达,有航海图在,按照季风来航行,安全性大增。反正怎么看都比平行时空郑和下西洋的安全性高。 而在官署里,顾青云就看到封少卿面上隐隐露出愁色,看来也被皇帝的话弄得左右为难。 两人没有对这一消息进行交流,顾青云面色如常,私底下则到皇家藏书楼和民间书肆寻找自己之前没看过的、有关于航海的书籍,涉及到国外的书籍更是让他毫不犹豫地买回来。 几天后,家里的气氛还在僵持中。 十月底,新皇下旨,顾青云授虚衔太子太傅,从一品,主要职责是给皇子们上算学课。 第274章 哭声 顾青云对于这个旨意不是很惊讶, 因为事先已经有了预兆,毕竟内阁讨论时是不可能没有风声传出的。 南城的算学大本营那边, 这两年迎来了两件令他们伤心的事。 德高望重的蒋大师和于大师接连去世了, 两人一个七十九岁,一个七十三岁,这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其他人无可奈何。相对应的,算学发展的势头似乎一下子缓慢下来,其他学派开始蠢蠢欲动,想把算学从科举中踢出来倒是不大可能,但把算学的重要性降低就不一定了。 算学在之前几千年的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时间是不受待见的, 好不容易在前朝和本朝获得发展,尤其是本朝, 可以在科举考试中登堂入室, 这已经是一个绝大的进步,是众多有识之士、或者说是算学界人士多年努力的结果。 可没想到这两年蒋大师和于大师竟然接连逝世,大家划拉一下,发现在圈子内外有声望的竟然只剩下梁不语, 还有顾青云算一个,他在四十岁时就被大家称为“大师”, 后面的人还不能拿出令人服众的成绩, 只能算后起之秀。 于是,在各方的努力下,顾青云上位。 新皇年近而立, 有皇子六人,公主八人,最大的皇子十二岁,最小的才刚出生,其中皇后嫡出的皇子只有一个,刚满四岁,还没有出阁读书,且目前没有被封为太子。 顾青云这个太子太傅的虚衔只是增加他的名望,没有什么特权,除了俸禄大幅度增加。他的实职还是鸿胪寺卿,而别人最为看重的还是这个。 家里的人对于顾青云能得到这个头衔反应不一,不过总体还是非常兴奋的。 小陈氏不懂这些虚衔不虚衔的事,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升官了,就要厨房加菜庆祝。顾大河对朝廷的官职倒是有一些了解,他还有一些疑惑要问。 “怎么一下子就从正四品升到从一品,坊间传言不是说不能升那么快吗?”顾大河高兴之余就马上问道。 顾青云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这道旨意打破了家里僵持的气氛,大家总算乐意和他说话了,前段时间可把他苦恼坏了,幸好还有孙子顾传恪陪他聊天,做中间的传声筒。 “爹,娘,这是虚衔,只是听起来好听,朝野内外得到这个虚衔的人我算一算,不下十个。”顾青云耐心解释,只要是教过皇子读书的人,如果效果不是特别差的话会有一部分人能获此荣誉,还有一部分人只会加封正五品的大学士头衔。 顾青云是正四品官,又是算学方面颇有声望的人,是二号人物,加上他自己猜测是为出海做准备,所以待遇才一下子提升那么多。 当然,后面这个猜测就不用说出来了。 “哦,原来实权才是最重要的。”顾大河恍然大悟。 “当然,实权才能惠及家人。”顾青云把情况说清楚,像这次,简薇和小陈氏就不可能跟着他提升品级。 相比之下,方仁霄和简薇就不是那么好忽悠了。 “看来陛下已经选定你出海了。”方仁霄这几年没有什么烦心事,致仕生活过得无比悠闲,加上身处京城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总体繁华富庶的地方,每天接受的信息非常多,因此精神还是不错的,但此时他的眉宇还是不由自主地皱起来。 顾青云觉得很是愧疚,他是想去做自己的事了,可他的家人却在家里担忧受怕,自己的确是不孝。 “罢了,君命不可违,老夫会好好开导他们,薇儿那里你再好好说,不许闹别扭。”最终,方仁霄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提议道。 “多谢老师,至于薇儿,她现在生我气,但我肯定能和她好好沟通。”顾青云大喜,有方仁霄来劝说顾大河,这叫一劝一个准。 这天晚上,顾青云洗漱完毕回到卧室,见简薇在小厅里的桌前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认真阅读,就忍不住开口道:“说过好几次了,卧室的烛光不亮,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虽说这时的书本字体比较大,但他有条件时,每次读书都会多点几根蜡烛。 简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青云无奈,动手解散头发,他像往常那样拿起木梳梳通头发。 简薇看了他一眼,拉铃让人送来热水给他泡脚,自己则放下书籍接过顾青云手中的木梳,神情认真地按摩头皮。 顾青云被她的动作哭笑不得:“木已成舟,这道圣旨一出来就说明陛下已经有了决定,你放心,我肯定能安全回来。”这小半个月,简薇在生活上还是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但就是不乐意和开口说话,让他很不习惯。 “我不相信你的保证,大海上发生什么事可说不准,别人对出海避之唯恐不及,偏你要一头栽进去。”简薇终于大发慈悲开口了,语气不怎么好,“皇上可说什么时候出海?” “今年是来不及了,要等季风来临,大概是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还有一年的时间,船只虽说早就在准备了,可数量还不够。”顾青云高兴极了,他抓住简薇的手,热切地说道,“工部这次准备的宝船比以前任何一艘都大,能提升抗风浪的能力。只要我们做好准备,肯定能平安返回。” 听到还有一年的时间,可能还会有改变,简薇总算是没再说什么了,两人和好如初。 顾青云深感全身轻松,这段时间被全家人忽视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三天后,果然,皇帝下旨封顾青云为使节,专门负责这次出海事宜,统筹全局。 既然出海带有出使各国的任务,那武力就必不可少,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偏偏任命陆煊率领军队陪同。 陆煊远在泉州,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写信回来表达出喜悦之情,要知道他想出海已经想很久了。 顾青云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陆煊之所以能选上大概是他自动请缨的结果。而顾家人知道有这么多士兵特别是陆煊随行后,心里顿时放心多了。 有熟人在自然好办事,事实上,这次出海的规模船只大约有两百艘,人数在两万人左右,里面有两百左右的官员,还有顾青云招的商人、翻译、船匠等各类技术人员,其余不是船员就是士兵。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青云开始为出海做准备,资料收集、路线安排、人员协调、物资准备……忙得脚不沾地,连过年都不能空闲。 时间过得极快,在忙碌中,不知不觉又到了第二年三月份的会试。 当顾永东和方瑞在号房里考试时,顾青云接受谢长亭的邀请,两人在酒楼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总算把你请出来了,你现在可是门庭若市,我几次下帖你都不能出来。”谢长亭语气带着埋怨,动作却热情地给他盛了一碗羊肉汤。 顾青云双手接过,眉毛一挑,缓声回答:“事情千头万绪,要做的事太多,干脆就少出来。” “那现在忙得差不多了吧?”谢长亭上下打量顾青云,连声道,“瘦了瘦了,赶紧多吃点肉。” “还好,有陛下和内阁的支持,要什么有什么,现在一切按部就班,估摸着今年十月就可以离开京城到泉州和军队集合。”顾青云微微一笑,这段日子他可是经受了很大的考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组织协调能力大大增强。 两万人的出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幸好还有其他人辅助,又事先做好方案,分好任务,安排专人跟进,加上上下支持才可成行,就这样有时还得和一些部门扯皮,比如户部,这关系到银钱的多寡,不可不争取。 “你们这次出行,我听说买了许多东西?”谢长亭说起坊间的传闻。 “嗯,人多花用也多。”顾青云不好说其中一部分物资他准备用来贸易,毕竟总要把路费赚回来,免得以后朝廷觉得劳民伤财,不肯再出海。 而且这是第一次,朝臣对亲自出海有一种恐惧感,这让他减少约束。如果他们第一次能大获成功的话,第二次可能就轮不到他了。 谢长亭只是随口一问,他主要是为其他人打探消息来的:“我这段时间可烦死了,其他人托我问你,此次出使的船队可允许商船跟在后面?” 顾青云对于他的直接也不意外,自从自己被皇帝安排这个任务后,想和他拉上关系的海商骤然增多,有好多身后还有权贵的影子。对此,他稍微查过对方的资料后就同意了,反正朝廷现在鼓励出海,他们愿意跟就跟着,只要不妨碍到他们的任务即可。再者,这些民间的船队经验丰富,指不定路上还能帮上忙。 “可以,只要能服从安排。”顾青云爽快同意。 “那就好,现在勋贵的日子不好过啊,大伙儿都知道出海贸易来钱快,可危险也大,一不留神就遭受损失,血本无归,尤其是海盗,我听说有些地方是有海盗的,很多人不敢去。这次有你们随行,安全有保障,能去的地方肯定更远。”谢长亭认识的人大都是勋贵子弟,说起来滔滔不绝,“我听他们说开辟的路线越多,做生意就越赚钱。” 顾青云把青翠欲滴的野菜放进锅里唰,点头道:“的确如此。”这次出行还有让水师练兵的意图,顺便打通中西方的路线。 不知道是不是荷兰在捣鬼,这一年来夏朝的西方货船少了两成,要不然朝廷也不会想去看看。 见目的地达到,谢长亭露出笑颜,开始放松和顾青云一起享受美食,一边又旧事重提:“我就不明白了,你在京城待得好好的,现在要出海还能那么有劲,真搞不懂。唉,等过几个月慈恩寺的慧海大师回来,我去求个平安符,保佑你一路平安。” “停,我的平安符已经够多了。”顾青云苦笑,家里的女人们每月都去佛寺求平安,连道家也不放过,给他的贴身之物已经有一袋子了。 不久,会试结果出来,顾永东和方瑞榜上无名。两人恹了几天才恢复过来,尤其是顾永东,落榜的经验还是有的,很会调适自己。 方瑞试后就留在京城居住,时常过来噌饭。 顾永东则难得来京城一次,也暂时住下来,想和其他举人多交流。 顾青云每天抽出半个时辰为他讲解功课,和当初的顾永良、顾永辰一样,针对他的薄弱环节来加强。 等到十月初,一切准备就绪,以防万一,他还暗暗做好了家事上的安排。 可当顾青云即将率人从京城出发时,就算有再多的心理准备,临走之前,家里还是哭成一团,悲伤得无可遏制。 第275章 出海 这次出行的人多, 顾青云早就决定不让家人到码头送别,就算顾永辰再三请求也不行, 他实在是不想再告别一次了, 徒惹伤心。 尽管如此,当他迈开脚步要走出家门时,家人的神情还是让他觉得心情沉重, 浓重的不舍和留恋之情油然升起。 “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两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顾青云强颜欢笑,握着小陈氏的手,再次安慰道,“等我回来。” 小陈氏双眼红肿, 神情憔悴,只一个劲地流泪, 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了。从几天前开始, 她就一直无法入眠。 第242节 此时她一个劲地点头,泣不成声:“好好好……” 顾青云目光往顾大河、方仁霄等人身上瞧去,他们到底是男人,表情还能控制得住。 “臭小子, 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念着你,你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保重自身。”方仁霄使劲地拍着顾青云的肩膀。 顾青云猛地点头。 “什么都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顾大河接着开口。 顾青云还是只能点头, 他再看向连氏和简薇,见两人偎依在一块,泪光闪烁。 顾青云深吸了口气, 抹了一把脸,心底的那个念头又重新冒出来:自己这一趟出海到底值不值? 想归想,木已成舟,这想法也只能深深地压在心底,不会显露出来。 “爹爹,一路平安。”顾永辰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他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此刻捉着孩子的手轻轻地摇晃,轻声道,“来,小六儿,跟爷爷说一路顺风,早日回家。” “爷爷,顺风,回家。”小娃儿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和父亲看起来如出一辙的眼睛紧盯着顾青云,奶声奶气地挥挥肉呼呼的小手,“回家。”另一只小手反过来抓住顾青云的手指,笑得极为灿烂。 对上才一岁多的小孙女,看着她懵懂纯真的眼睛,顾青云还是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他安慰般拍拍小陈氏的手,见顾大河扶着她的臂膀,这才走过去拉着小娃儿的小手:“好,爷爷很快就回家。”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估计等他回来,眼前的小孙女就可以蹦蹦跳跳,能口齿清楚地说话了,他错过了孩子的成长时期。 该说的话在过去一年早就说了一箩筐,顾青云最后看向简薇。 简薇一直静静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里有着泪花,偏偏脸上还露出微笑。 顾青云不忍看她脆弱的表情,不顾别人在场,把她揽入怀里,头埋入她的脖子里,轻抚她的背部,沉声道:“好好保重身体,不许太过于伤心,要好好等我回来。” 简薇轻轻地“嗯”了一声,半晌没说话。 门外传来马的嘶声,顾青云看时间不早了,还是忍痛放开简薇,又一一和其他亲人拥抱,嗯,除了小儿媳卢妙云。 等顾青云正式踏出家门,他望了望还未明亮的天空,要撩起衣摆上车时,身后传来小孙女嚎啕大哭的声音,随即又被人捂住了嘴,轻声哄着。 “爷爷,爷爷……” 该庆幸顾传恪还在睡觉,大家特意不叫醒他,否则他估计还会哭闹。 这时候离别,大家一般会强忍住哭声,怕不吉利,只有小孩很难忍住。 顾青云停顿了下,回头看了看他们。在门前两只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他们相互搀扶着,目光直直地看向这边。 这一幕他要永远记住。 离别最是伤人,顾青云挥挥手,眼泪悄悄滴落,终究还是弯腰钻进车内,顾三元跟在他身后,吩咐车夫驾车。 车内,顾三元小心地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开口问道:“叔,到码头的时间还长着,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不用了,待会上船再睡也行。”顾青云用手指按了按胸口,这里有一块布料是湿润的。 他想起努力振作精神的简薇,心里的不舍之情更浓。 想到这里,顾青云看向对面的顾三元,叹道,“你都这个年纪了,还要跟着我出海奔波。” 这次出海,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是不想带太多下人去的,毕竟他有独立的自理能力,只是家人不同意,结果贴身侍候的家丁就有四个,个个年轻力壮,可以当护卫用。 还有一个是顾三元,谁劝也不听,非要跟着去。 “叔,不用再说了,我就乐意跟着您出去。”顾三元不以为意,“出海而已嘛,就当出去游玩一圈,小景想出去还不行呢。” 见他提起顾景,顾青云一笑。上个月顾景被查出怀有身孕,大家还来不及高兴,她身体的反应就出来了,吃什么都想吐,连闻到一丁点腥味都不行,且早上极为嗜睡,根本起不来床,所以她和庞庭深昨天早早就来告别过的。 事实上,顾青云心里清楚,就算顾景身体好也不可能跟着他出海,近海还好,远航的话世人还是很迷信的,大家觉得女子上船会不吉利。他虽然是船队名义上的最高负责人,但这事还是得遵循传统,免得一遇到点什么风浪就让人把帽子扣在顾景头上。 再者,这次出海不同其他,危险性极高,顾青云不舍得孩子陪自己冒险,连顾永辰主动请缨要跟随也坚决不同意。 到城门口的时候,顾青云意外碰到了在这里等候的庞庭深。 “你怎么来了?”顾青云有些惊讶,“今天还得上值。”有什么事昨天不是说了么?再看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名小厮牵着两匹马,看来他是骑马赶过来的。 庞庭深鬓发湿润,后背也湿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朗声道:“岳父,这是景儿让我给您捎带的枸杞酒,我们昨天忘记拿给您了。”说完就把手里提着的酒坛子递给顾三元。 知道这酒是顾景照着古方亲手酿制的,算一算时间,正好是这几天可以从地窖里提出来喝了。 顾青云心里一甜,不过还是佯怒道:“胡闹!她胡闹你也跟着纵容,今天你还得上值,就算是忘了什么东西,让下人送过来就算了,还要你亲自来送。再说,这酒不急于一时,等我回来再给也行。” “这不一样。”庞庭深摇头,很是郑重其事,“这是景儿的心意,一定要现在给您带走。还有,我已经请人帮忙请假,迟一点到翰林院没事儿,我还想正式给您道别,您一定要好好保重,一路平安。” 顾青云摇摇头,本来想再和他多说几句,但见时候不早了,就赶紧把庞庭深打发回去,他还得赶去码头,新皇今天早上会派人送别。 等赶到码头,天色已经发白,太阳初升,码头上停留的船只并不多,按照顾青云之前的计划,大部分的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南下,他们是最后一批。 刚一下马车,其他官员看到他后就纷纷过来行礼。 接下来,顾青云等一干官员又是一通等候,幸好不到半个时辰,内阁的右丞相总算带着一帮人匆匆赶到,又是圣旨又是叮嘱告别,等他们登上船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顾青云回到自己所在的舱房,传话下去让下属们先休息,有事用午膳的时候再说,他现在真的累了,大概是情绪波动太大,精神疲倦。 等休息一个时辰,顾青云起床后首先看的就是自己厚厚的计划书,这里面记载着这次出海行动的方案、路线等,里面还有下属官员的简介。 顾青云首先看到排在第一的名字,这是新皇的贴身内侍,姓贺,虽然来头很大,但为人低调,从不对自己指手画脚,就算有意见也是轻声细语,大家有商有量,让他颇为满意。 这次出海最怕的就是大家相互扯后腿了,看来新皇和内阁还是有诚意的,知道他不擅长争斗,给他派来的官员都是能指使得动的,其中一部分本来就是鸿胪寺和工部的官员,虽说他们的品级是低了点,但对他来说,大家齐心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能把这次出使任务完成。 等船队到了闽省,顾青云在泉州见到了在此等候的顾永良。主要是这次出海的物资福州府有出力,所以顾永良才能在这里出现。 顾青云和大儿子有将近两年未见,现在一见面自然是激动无比,特别是知道大儿媳宁瑶有一个月的身孕后更是惊喜。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当他要出发时,大儿子那依依不舍的表情又让他难受一回。 准备已经就绪,到了十一月初五这个钦天监选择的黄道吉日,顺着季风,顾青云等人终于扬帆出海。 临行前,闻风而来的百姓挤满了整个码头,当地官府敲锣打鼓,爆竹声连绵不绝,热闹非凡。 出行的人站在甲板上依依不舍地挥手,顾青云同样如此,他四下看了下,只见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行驶着两百艘船只,几乎可以称得上遮天蔽日。而在他们开船后,当地等候已久的商船跟在身后,浩浩荡荡的,场面宏大无比。 饶是顾青云一向冷静,自诩见识过大场面,如今看到这一幕仍然情不自禁地升起雄心万丈,情绪激动万分。 “夫子,这次我们一定能达成所愿!”站在顾青云身边的陆煊激动地握起拳头,“我的部下时常演练,这次带的炮船又多,我看路上谁敢不给咱们面子,哼哼。” 此次出海除了有专门运输粮食的粮船和专门种菜的菜船外,炮船是必不可少的,毕竟海上吉凶莫测,海盗猖獗,没有武力他们只会是肉包子打狗。据顾青云所知,这期间陆泽还参与进来,帮了一把,要不然兵部不一定同意他们带这么多炮船出去。 顾青云哈哈一笑,道:“这次就靠你保护我们了。” “那是当然。”英姿勃发的陆煊笑得极为灿烂。 “小宝,我有个预感,我认为我们正在创造一段历史。”顾青云喃喃自语,如果没有遭受意外,只要关于他们的记载能流传下去,那就是一段历史。至于史上如何评价他们,就得看他们能收获什么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一路沿着前朝遗留下来的路线行驶,途中经过了几十个国家和部落,海盗闻风而逃,不敢有丝毫的冒头。 第276章 靠岸 这天, 顾青云等人依然在海上航行,远远的, 突然看到一片陆地。 船上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顾青云正在属于自己的舱房里认真地写着航海日记, 航海途中,大多数时候都会觉得无聊,因此在没有任务的空闲时间, 给自己找个打发时间的事还是很重要的。理所当然的,他熟练地拿起笔,记录一下途中的点点滴滴。 有人在敲门。 “进来!”顾青云嘴角含笑,他已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门轻轻被推开,陆煊俊美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只见他面露笑容,朗声道:“夫子, 看到陆地了, 底下的人说估摸着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啊,总算是到了,就算我常在船上活动, 但这么长时间一直待在这里还是觉得有一点点不习惯。” “确定不是蜃景?”顾青云在舱房里早就听到了外面人群的欢呼,但他还是反问了一句。 “这次肯定不是。”陆煊的语气理直气壮, 但在顾青云怀疑的目光下, 渐渐就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顾青云忍不住展颜一笑,这几个月的航海生活, 他们遇到了许多事情,风浪、大雨、鲨鱼……其中还包括海市蜃楼,上次就有人上当了,惹得大家白高兴一场。 陆煊在顾青云面前脸皮厚得很,他若无其事地坐在顾青云对面,随手拿起书桌上一张写满字体和公式的纸张来看,结果皱眉盯了一炷香,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子,你这是在算什么?” 顾青云放下毛笔,活动一下手腕,一边随口回答道:“蜃景是一种折射和反射现象,这几天来了兴致,就顺便算了下折射角度。”他暗自苦笑,自己前世学的物理知识大都忘记了。 陆煊一听,只觉得眼前这张纸上的内容不明觉厉,生怕自己被抓着上课,他赶紧放下并转移话题:“夫子,你说这次咱们到的岛是吕宋岛吗?” “按照路线是如此。”顾青云点头,吕宋岛还是有汉人出没的,航线很清晰,尽管如此,他们来这里还是花费了较长时间,主要是水师得四处出动去打击海盗。 此次出海的目的之一就是打击海盗,保障航线的安全,因此沿途的一些海盗就倒霉了,只要是被他们掌握情况的,不是灰飞烟灭就是被招安。在这其中,跟在身后的商队帮上一点忙,他们常年出海,对情况比较熟悉。 将士们要打击海盗,顾青云则带着一帮技术人员到各个岛屿探查资源,就算只是简单的记录,这方面花费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 “吕宋岛……”陆煊喃喃说了一句,神色一正,“这是受荷兰管。” 顾青云颔首,通过观看地图,他觉得吕宋岛就是现代的菲律宾。出海后,他发现自己前世唾手可得的知识是多么地重要,那是前人费尽心思得到的信息,可惜他都给忘记了,很是可惜。 每回想一次就遗憾一次。 “咱们上岸得注意点,船上的淡水得补充,最近很少下雨。”顾青云说到这里就不自觉地低头嗅嗅自己的衣裳,嗯,就算再怎么注意,还是有一股汗臭味,再算算,自己已经六七天没有洗澡了。淡水不够,他就得带头节省水资源。 至于新鲜的蔬菜,他作为官员还是可以吃得上。再者,这次出海还特意带上了许多黄豆和蒜苗之类的食物,底下的人也能补充维生素。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船,这么多大炮。这次就得好好查查,看是不是那些荷兰人在捣鬼。”陆煊在外人面前稳重得很,在顾青云这里却不用顾忌,颇有些“口无遮拦”的味道。 “还是小心为妙。”顾青云就说了这么一句,事实上他知道陆煊心思缜密,在外还是那个把海盗打得落花流水、运筹帷幄的将领,不用他嘱咐也清楚如何做。 陆煊应了一声,接下来两人开始讨论上岸该做的应对和事情。一般情况下,他们两个事先通了气后才会召集其他官员一起商量,这样效率极高。 这天,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终于靠近了陆地,面对着码头港口如临大敌、全副武装的人,顾青云等人早就习惯了。这么一大片船队前来,只要眼睛不瞎,肯定老远就能看到。 一艘小船从港口那里行驶出来,一张口就是荷兰语。 于是,接下来就是双方相互交流,当对方看到船只的金龙旗帜,还有皇帝给的文书时,虽说看不懂,可看对方的神情,似乎已经缓和下来。 顾青云他们没打算到处打仗,而且对方还是有实力的,所以当然得好好交流。 他负手站在甲板上看,神情自若,再看看左右,大家饶有兴致地对着岸上的风景指指点点,很是兴奋。 这是身后这支强大的水师给予他们的信心,在当下,虽然荷兰、西班牙等国家到处殖民,但能一下子派出这么多将士的国家并没有。 看天色渐晚,等他们能进港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顾青云等人没有上岸,而是派出一部分后勤人员上岸采购物资。 当天晚上,顾青云总算是可以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了。 第二天一大早,闻着熟悉的海腥味,顾青云早早就爬起来,先是在甲板上打拳锻炼半个时辰,再擦汗看了一会儿书,最后才是用早膳。 简单吃过饭后,当地港口的总督已经在等候,顾青云一行人终于穿戴整齐上岸。 刚一踏上坚实的土地,顾青云还有些不习惯,总感觉自己还在船上晃悠,大家在原地定了定神才接着继续走。此时的码头处早就围了许多人,顾青云能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是好奇的,是警惕的。 四处看了看,顾青云发现除了白人和当地土著外,还有一部分是黄皮肤的汉人,这些人的目光与众不同,一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汉人比传说中的少。”顾青云和陆煊低声说起话来,“有资料记载,几十年前,这里生活的汉人还是有许多的,现在咋一看,少了,而且他们似乎已经融入了当地。” 第243节 “我听说闽省那里有一些人回去了,还有一部分人到了夷州岛。”陆煊也低声答道,“夫子,你说这里还能找到前朝出海的痕迹吗?” “两百多年的时光还不足以淹没很多东西,应该还是有的。”顾青云暗自感叹,前朝出海还是有成果的,这次他们出行经过的一些地方,有些地区的土著对他们很是友善,而且竟然还记载着前朝下西洋的事,这让他颇为兴奋和遗憾。要不是朝臣短视,把航海的资料全部毁损,他们能得到的信息肯定更多,后世对前朝的评价也会提高。 陆煊只是随口一问,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多找几个海盗窝去打呢?要知道这次打海盗刚开始是为了任务,后来就是为了利益了。因为有时候运气好的话,打完海盗的战利品还是很诱人的,足以让出战的将士们眉开眼笑。 顾青云看着眼前这片土地,环境比较糟糕,码头这里污水横流,垃圾四处丢,人们还视若无睹。再看房子,有木屋,还有一些房子是用木头、石头和黏土修建起来的,看一下标识就大概知道是干什么用,有仓库、商店、交易市场……各种语言在这里交汇,伴着码头的海风,一股难闻的味道随之飘荡。 在几个月前,顾青云等人会掩鼻,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 “尊贵的东方客人,欢迎你们到来。”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白人首先开口,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似乎极为热情。 他旁边一个汉人模样的中年人跟着翻译,说的是还算正宗的官方。 顾青云没再多看四周,他特意注意了一下对方,发现里面没有自己认识的人,亏他还暗自揣测过不知道会不会在这里遇到以前的荷兰总督呢。 “总督阁下,打扰了。”顾青云开口就是一口流利的荷兰语,看到对方惊讶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尽管两国曾经打过仗,不过利益还是最重要的,他们这次上岸除了补充淡水等物资外,最重要的是贸易。 要知道除去他们从国内带出来的商品,海盗那里缴获的战利品也是要出手的。毫无疑问,眼前的港口可以吃下一部分货物。 顾青云等人早就有默契,准备利用各地的差价顺便做做生意,起码要把这次出海的成本赚回一些,免得朝臣以后老是拿六百万两白银说事。 果然,当对方听到己方的目的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打不打是另一回事,做不做生意又是另一回事。 当顾青云和当地总督交流完毕,接下来就属于民间的自发贸易行为,特别是跟在他们船队后面的商人早就开始了讨价还价的行为。 做生意有另外一部分负责,顾青云则带人四处转悠了下,看了下这里的新教教堂,再和当地的汉人交流,他们中有部分还能说家乡话,有些听到熟悉的乡音还表现得很是激动。 一连几天,顾青云对身后的尾巴视而不见,只带着一群人四处走动。越看他就越觉得可惜,这个港口的地理位置可真好啊,如果能像其他荒岛一样随便立块宣示主权的石碑就好了。 出来这一趟,他心中有了紧迫感。世界上的好地方不少,也被人占据了不少,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的国家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 第277章 探查 考虑到这些, 顾青云再一次觉得自己人小力微,就算对未来的发展大势看得清楚也难以插手其中,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尽力去做,只求当自己年老回首时不会觉得悔恨。 带着这种情绪,他绕着这个港口又走了一天, 途中还和一些汉人交谈,稍有收获。等他们回到临时住处时,已经是倦鸟归巢、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一路上,三十多岁的贺内侍仍然处于兴奋中,难得絮叨一通, 只听他说道:“顾大人,你看刚才那户人家的主人情绪多激动, 又哭又笑的, 唉,咱们朝廷现在这么好,正处于盛世,他们偏偏还留在这蛮夷之地, 平时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呢,难怪见到咱们跟见了亲人一样, 眼泪汪汪的。” 两人走在中间, 身边有一圈护卫围着,主要怕有什么危险,虽然本地的总督很是热情, 不像有坏心的样子,但还是得以防万一。 相处日久,在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顾青云和贺内侍逐渐熟悉起来,说起话来不会如开始那般客套了。 “背井离乡讨生活总不是那么容易。”顾青云能理解,想融入一个新的环境需要付出许多。 话说回来,他们停留在这里的几天时间里,当地的汉人和土人总是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港口外那浩浩荡荡、似乎一望无际的宝船,要不是他们坚决拒绝,船队上下肯定能收到许多自发送来的礼物。 总而言之,他们的受欢迎度还是很强烈的。 “那他们为何不想跟我们回去?在这里还受洋人欺负啊。”贺内侍还是有些不解,跟他们来的商船那么多,只要给点银子,总能有船搭回去的。 “他们在这里过得不错,起码在这座小城里有自己的房子和铺子,城外还有土地,家产都在当地,看他们的生活也还可以,属于中等以上,你让他们一下子抛弃这些跟咱们回大夏,估摸着他们暂时是不肯的。”顾青云随意看了下街道两旁的商店,发现几乎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自己人,“他们毕竟出来几十年了。” 贺内侍这下子不说话了,只是面容还是流露出一丝愤然。在他心中,天底下哪还有比自己生活的地方更繁华,更富庶的?而且情况如他所见,这一路上遇到的国家和部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得上大夏朝。 他刚想到这里,冷不丁就看到前面有一堆污物,白净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嫌恶,连忙掏出丝帕捂住口鼻,踮起脚尖,脚步轻盈。 蛮夷就是蛮夷,这么大的街道也不知道要扫干净点,和大夏朝根本没法比,偏偏顾大人还说荷兰是个强大的国家,海上的军事力量很强大。 哼,再强大也被咱们水师打得落花流水。想到前几天那些洋人看到自家船队时,那掩饰不住的惊惧眼神,他就一阵得意。 “其实如果我们够强大、可以压服荷兰的话,暂且不用移民过来,但让吕宋割让一大片土地给我们做租地,再召集当地的汉人聚在一起生活,建的房子就跟以前乡下大族那些坞堡一般,能有自己的武器,这样别人也不敢随意欺负他们。”顾青云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没错,可以这样办!”他双手合击,眼睛闪着精光,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汉人聚在一起可以相互帮助不说,还能在当地掌握一定的话语权,以后国家想做点什么都会比较容易。”而且大家抱团聚在一起,他们也不容易被当地同化,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对于自己国家的文化,顾青云还是很有自信的,文化上的侵略无声无息,时间一久,说不定就能洗脑其他国家地区的人。而且汉人聚集地一多,影响力就跟着增大,可以在东南亚和西太平洋形成一个泛汉族文化圈。不过有个地方要注意,输出文化的时候得注意保密自身先进的技术水平,不能像唐朝皇帝那般,太实诚了,什么都输出,搞得周围的少数民族实力强大后反过来造反。 反复思考着,他认为最关键的还得看自身的实力,要硬,要强大,没有实力的话,刚才想的一切都很难实现! 顾青云越想越兴奋,脚步也越来越快,有了新的想法,他就想马上写下来,生怕待会忘记了。 贺内侍刚想再说什么,侧头一看,见顾青云的表情不对,再看他那双眼发空,一脚踩中污物还毫无察觉的样子,就立即把自己想说的话吞回去了。 算了,不说了,看顾大人的样子可能又有什么新的想法,反正他对顾大人的想法是服气的,要知道这次出海他预感到会无聊可是特意到书店买了很多话本带上船,其中顾大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他佩服不已。 他不说,顾青云更没心思说,幸亏这里离临时住处不远,他很快就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刚一进门就碰到迎上来的顾三元。 “叔,你怎么踩到这东西了?”顾三元惊呼,又朝跟去的两个家丁喝道,“你们是怎么跟着老爷的,就让老爷踩着这东西一路走回来?”想到自己叔叔的形象,顾三元有些抓狂。 “是我让他们不用理的。”顾青云随意地挥挥手,踢掉靴子,马上吩咐道,“三元,你来给我磨墨,我要写点东西。” 顾三元一看他的神情就住嘴了,连忙跟着他进书房去准备笔墨纸砚。 顾青云则在房里绕圈,一刻钟后,他把自己刚才的想法不断地拓展来思考,考虑各方面的影响和可能性,最终在脑中形成一篇策论。接着他拿起毛笔蘸上墨水,下笔把它们写出来,称得上是一挥而就。 写完后,顾青云松了口气,有些想法当时不立即记下写下的话,过后可能就不是那个味了。 当地天气湿热,还不到六月就开始热起来,顾青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一身臭汗了。他连忙脱掉脏兮兮的袜子,用准备好的热水洗漱一番,这才舒坦地坐在庭院里的椅子上,还披散着头发,一边喝着椰汁,一边吹着海风,神情闲适。 顾三元帮忙把干掉的纸张整理好,出来见顾青云惬意的样子,就忙问道:“厨房那边做好饭菜了,叔,饭菜摆在哪里?” “小宝呢?”顾青云反问道。 这次出海分为指挥、航海、外交、商贸、后勤保障、军事护航六大部门,这六大部门还有细分,分工极为明确,大家各司其职。 理所当然的,顾青云和陆煊属于指挥部的一员,和其他总是强调自己权威的官员不一样,顾青云没有要求其他官员天天向自己汇报,没事的话三天一汇报即可,因此不是特殊情况的话,晚饭陆煊总会过来和他一起吃。 “世子爷还没有回来,不过他让人传话了,说是在外面和其他将领一块儿用膳。”顾三元相当于管家,又清楚顾青云的习惯,自然能清楚回答。 “在外面吃饭?哪个地方?”顾青云皱眉,须知港口这地方,水手多,男人多,连带着红灯区也遍地开花。 男人们在船上憋了那么久,一下船总有去找女人的。他没指望陆煊能守身如玉,毕竟这是他的私生活,对方已经不是小时候软绵绵的小团子了,自己不能指手画脚,而且这种话也不好说出口。 不过出于安全的角度,早在刚出海的时候,顾青云就跟大家说了,让他们小心别染上病。 至于他自己,咳咳,五指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可靠。 顾三元秒懂,立即解释道:“阿叔你放心,世子爷没去那种地方。”他突然想起自己偷偷听到的流言,心中不禁对其他大人们表示同情。在自家不近女色的阿叔手下做事,想干点什么私活都得偷偷摸摸,每次去之前还要来打探阿叔的动静,真是苦了他们。 唉,谁叫这次出使不能带女眷呢,没办法。 顾三元走到顾青云身后,接过旁边小厮的布巾为他擦拭头发,忍不住又道:“叔,不是我话多,底下那么多人,你还天天往外跑,跑就算了,最起码要注意身体,你看这才几个月,你变得又黑又瘦,比当初在工部的时候还要瘦,等回到家,叔公叔婆还有阿婶小石头小鱼儿小景他们肯定心疼坏了。”幸好没生过病。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一样的。”顾青云摇摇头,事实上,收集当地消息的人他已经安排有了,不过他还是想亲自出去走一趟。不说别的,他们大部分官员的知识水平还是值得肯定的,还有一部分人的专业水平高,这就需要他们亲自出马。 再者,通过这几个月的见闻,他深刻地认识到“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的意义。如果要他现在重写那本出海记,他敢肯定自己能写得更为形象生动,毕竟别人描述的和自己看到的总归是不一样。 这次出海他受益匪浅。 顾三元只能劝劝,见他不为所动也无可奈何,等他为顾青云擦干头发,就示意其他人把饭菜端到顾青云面前。 鲜鱼、蔬菜、鸡肉、椰汁煮饭……顾青云表示随身携带一队厨师真是太重要了,在异国他乡还能吃到熟悉的菜肴,不能要求更多。 让顾三元坐下和他一起吃,顾青云吃着吃着,再看天边的晚霞,还有那归巢的鸟儿,再一次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家人,一直压抑着的思乡之情又油然升起。 旅途中,思念总是无法排解的寂寞。 第278章 低落 白天还好, 周围都是人,还处于忙碌中, 无暇顾及其他, 但每当夜幕降临,顾青云总能轻易想起家人,想念他们的模样, 特别是临行前他们强忍着流泪的样子更是清晰无比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还会忍不住猜测他们现在生活怎么样了,长辈们的身体好不好,两位儿媳快生了吧?小孙子顾传恪在皇家学院学习如何,小孙女六六是不是能说很多话了……这种幻想无可遏止。 和他同样心境的人有许多,所以晚上如果环境和时间允许, 大伙儿总喜欢聚在一起闲聊,不拘是文会还是诗会, 或者单纯就是聚在一起喝酒。 顾青云偶尔会参加官员们的聚会, 还见证了不少水平不错的诗篇诞生,大家笑言等回到京城再出一本诗集,专门纪念这次航行。 第二天,顾青云早起, 先去看望患病的官员才继续干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要说航海中除去自然风险外,最大的危险就是生病了, 虽说船上有大夫和药材, 但运气不好的话,不可能治好每一个人,这种非战斗性减员是令人伤感的, 尤其是发生在船上,只能举行海葬。 这次他们在吕宋岛停留的时间有半个月,直到预计的货物卖完,再采购一番才预备起航。 “夫子,之前总听别人说海贸的利润有多丰厚,我先前还觉得夸张,这次亲眼所见,可算是服气了!这才多长时间,咱们的货物一转手就是五成的利润。”陆煊很是感慨,“难怪那些海商一个个财大气粗,比以前的盐商也不容多让。” “海贸说到底还是把货物从一个地方运到另外一个地方赚取差价,航海不易,成本跟着提高,不过只要头脑灵活,所能攫取的利润自然高。”顾青云点点头,因为这次跟在他们身后的商船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为了避免恶性竞争,大家统一组成一个联盟,对外价格一致,以免利润降低。 当然,顾青云他们所在的船队话语权最重,这方面的官员顾青云找了几位精通商事的官员负责,通过几次调整,各商船的关系渐入佳境,而他们的船队所能获得的利润还不错。 船队的利润登记在册,大家不能随意动,但这不意味着船上的人没有进账,且不说出海的月钱有多高,单是大家利用船队入股就能跟着赚取银钱,这是众人能一直保持着较高士气的方法之一。 陆煊和顾青云自然也有入股,现在船队的利润出来,就算陆煊一向不缺钱花,看到账本后心底还是一惊,就忍不住找过来倾诉了。 “咱们还有很多货物没有出卖,我现在开始憧憬到达更远的地方所能赚到的银子了。”陆煊眼里有着期待,“如果能把这次出海的成本降低到一半,或者三分之一,我看今后还会有第二次出海。” 这次出海,他手下的水师通过打击海盗,海战的经验迅速变得丰富起来。他现在指挥战船作战,自觉越来越得心应手。不枉他爹同意他跟着出海,他自己能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进步。 陆煊和顾青云的感情格外亲厚,顾青云所写的书无论他是否能看懂,他都会一一买下来阅读,嗯,除了后面两本算学书很少翻阅过。 受顾青云的影响,陆煊期望着自己能有一天,也可以把自己作战的经验写下来,也不指望能与古往今来的名将比肩,只希望能在这世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再不济他还有两个儿子,完全可以把自己所写的兵书流传给子孙嘛。 老祖宗写的书,你敢不读? 想到这里,陆煊线条分明的俊脸顿时柔和下来,嘴角翘起。 “第二次出海……”顾青云没有注意到陆煊的表情,他正低头整理自己这半个月记录下来的资料,随口道,“肯定还会有的。”只要上上下下能获取到足够的利益,还愁朝廷不参与进来吗?不过他应该不会再出海了,年纪不是问题,主要是朝中肯定有人把他拉出来,不可能让他占据再多的功劳,这是显而易见的。 “吕宋是个好地方,铜矿和金矿储藏量很大,我们大夏一直缺铜,如果能把这里占下就好了,可惜荷兰把这里看得很紧。”顾青云又接着说道,想起他们进港时看到的战船和炮台,从数量上来看,和他们自己无法比拟,如果强攻的话还是可以拿下的。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拿下这里后荷兰会不会跟他们死磕?他们的水师能抵抗住荷兰的进攻吗? 别看英国正在崛起,但现在的荷兰还是这个世界上海上军事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他们大夏的水师刚刚兴起没几年,不说别的,只要荷兰一门心思和大夏作对,绝对能让他们焦头烂额,毕竟漫长的交通线让敌人有机可趁,万一荷兰到处出击,他们兴盛不久的海外贸易肯定大受影响。 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权力决定是否和一个国家开战,这与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不符。 “占下?”陆煊眼神一闪,凝神思考起来,“是啊,夫子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这次交易咱们换回来很多铜矿,原来竟然还有金矿……” 顾青云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立即转过身盯着他,开口告诫道:“小宝,你可别乱来!对了,准备走了,将士们可和荷兰人发生冲突?”他突然有点不放心了。 陆煊回过神来,马上叫屈:“夫子,你太小看我了,我怎么可能乱来?放心,我知道分寸。至于将士们,没事,咱们都安安分分地待在船上,没有乱来,这方面我们十分谨慎。”一脸的委屈。 他们船只数量多,不可能把所有的船都开进港口。事实上,就算港口的面积再大,对方也不可能放心让他们全部行驶进来。所以每次到一个地方停留时,船只依然游弋在港口外面,船上的将士再一一轮换,大家轮流上岸。 顾青云失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吧,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知道你们很好。” 第244节 陆煊见状,就趁机要拉顾青云出去逛街,毕竟他们明天就要上船了,接下来无聊的船上生活又要开始,不把握现在的机会多脚踏实地怎么行? * 再无趣、再漫长的船上生活终究会结束,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顾青云等人终于到达他们事先计划的目的地,如今在返航中。 从泉州出发,经过夷州岛、吕宋岛、西班牙……最后打听到荷兰没有在打仗,他们就到了荷兰。因为持有国书,加上他们东方人的神秘身份和所带来的茶叶、丝绸、瓷器等货物,他们一行人在鹿特丹港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和追捧。 顾青云等人是有底气的,两万多人的庞大船队让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踏上敌国的土地。这个世上总归是强者为大,他们在和荷兰的战争中还是胜利的一方,而且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这几年来,两国的贸易一直在进行,有英国这个强大的对手在,荷兰似乎也没想过要翻脸。 一路前行,顾青云等人每到一处几乎都会刮起一阵东方热,当然,不排除那些对他们有敌意的国家或地区,只是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极少数的。 从荷兰返回,他们绕过好望角,也曾经对着马六甲海峡流过口水……返回的路上,顾青云等人归家心切,竟然比去的时间还要短一些,即便如此,等他们回到夷州岛时,距离他们当年出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多,比事先预计的时间还要多出一年。 前段时间,顾青云已经过了五十岁生日,年过半百的他看到夷州岛那熟悉的轮廓时,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不是第一个失态的,几乎所有船上的人都跑出到甲板上欢呼,他们或高声大笑,或失声痛哭,或无意识地尖叫,充满了回家的喜悦。 “夫子,我们终于到家了!”陆煊一向俊美的五官有些扭曲,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的,他紧紧地攥住顾青云的手,在人群的欢呼声和痛哭声中大声道,“我们平安回来了!” “对,我们平安回来了。”顾青云掏出手帕擦干眼泪,“我们终于回到家了!” 在一路上,他们不止有欢声笑语,还有着风雨险阻。一路上,他们和风浪搏击过,战胜过鲨鱼,打过海盗,也曾被海盗撵过……出海的时候,他们有两万人整,回来的时候已经少了接近千人,这些永远长眠在异国他乡的人中有官员、有士兵、有海员、有大夫…… 顾青云只要一想到还在家乡苦苦等待他们归来的家人得到这个噩耗,再估计他们的反应,心里就更加难过了。 出海不是风花雪月,不可能让他们轻轻松松就在船上完成任务。尽管他们已经做了最好的准备,一路上也十分小心谨慎,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伤亡。顾青云理智上接受这个事实,但当他远远看到夷州岛时,汹涌上来的悲伤还是让他的情绪一下子从喜悦变得低落。 “夫子,到了夷州岛,离泉州就不远了,可惜我父亲估计早就回京,要不然还能早点见面。”陆煊注意到顾青云情绪的低落,只觉得夫子还是有着文人特有的敏感,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况且死去的人中病死的占据大多数,他觉得就算是好好待在家中,指不定哪一天也会遭到病魔。 “我们不是拟了厚厚的抚恤银吗?”陆煊又安慰他。 顾青云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他点头道:“说得对,起码我们这次出海是成功的。” 一说起这个,陆煊就兴奋起来。 这时,贺内侍已经从甲板上爬起来,少见地快跑几步,只见他对着顾青云和陆煊大声道:“顾大人,陆大人,咱家总算是到家了!” 似乎和陆煊心有灵犀,他又继续说道,“这次咱们完成任务不说,还带回一群朝贡的使团,陛下他老人家一定极为高兴。”他又想到他们船上运回来的货物和赚取的银子,心情就更加高兴了,美滋滋的。 未来的前途可期,他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这次出海真是出对了! 结果是美妙的,再回首,曾经的风风雨雨似乎都微不足道。 第279章 风霜 夷州岛上的人老早就看到那气势惊人的船队了, 在海边打鱼的渔船刚看到的时候直接就被吓住,渔民们急吼吼地把船划回来报告, 他们还以为有大事要发生。 要知道这不是想和海盗作战的时候, 船队没有分开,反而为了安全,全部聚集在一起, 那气势极为吓人,很容易被人发现。 渔民们还未进入港口,瞭望塔上的士兵就看到那遮天蔽日的船队。刚开始还有人大叫“海盗打来了”,幸好港口的士兵想起上官一直念着至今还在海外漂泊的船队,这才猜到是自家的船队回来了。 等一上报, 夷州岛的主官顿时大喜。 说实在的,这两万人一撒出去, 三年多没有消息传回来, 大家早就急坏了。一年前,预计回来的时间一到,他们天天在此等候,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就算问起其他商队也无济于事, 毕竟顾青云等人走太远,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大夏的商队。 大家刚开始还怀抱着期望, 觉得海上的事情说不准, 不能按时回来也是正常的,只是架不住船上有陆煊在,夷州岛的主官又是陆泽的老部下, 这上官隔段时间来问一下情况,他能不急坏吗?再者,不止陆煊,还有名望很高的顾青云在,他到底是太傅,在民间的知名度不错,关注度也跟着高起来。最主要的是,这可是两万人啊,包括后面跟着的商队,大约还要多个四五千人,这关系到无数的家庭,朝野上下都极为关注。 到了今年,眼看着陛下也坐不住了,竟然亲自垂询,所以现在一看到有那么多船只,他就立马想到这一节,心底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船队再不回来,民间又该编出一些真假难辨的流言了。 * 夷州岛主官的心思顾青云等人自然不知道,他们一下船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竟然还有人敲锣打鼓,活像他们刚打了胜仗回来似的。 回到自己的地盘,顾青云等人觉得连空气都带着甜味,只是他们没有在夷州岛多停留,在补充好物资后,他们休整两天就离开了。 不只是归家心切的原因,还因为他们船上的货物价值太大,不好多待。不说那一百万两的金银铜等现钱,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货物都是顾青云等人精心挑选,再经过讨论留下的。他们认为这些货物回到夏朝后肯定能卖出个好价钱,总价值在两百万两左右。 这还是保守估计,实际价值可能还会更高。 “如果我们把主要精力放在贸易上,指不定还能赚回更多呢。”陆煊曾经和顾青云暗自嘀咕过。 “要不是你们打劫了海盗,估摸着这钱还要更少。”顾青云倒是挺满意的,他们有任务在身,大部分时间放在外交、资源探查上,做生意只是顺便,单独安排一部分人负责而已。有时为了赶时间,没有在最合适的时候把货物出手或买入,而且他当初出海时准备用来交易的物资只花了三十万两白银,现在能有这么多,几乎把这次出海的成本赚回大半,他已经很高兴了。 那六百万两的成本,其中有六分之一是花在建造船只上,这次出海损失的船只不多,自然就是赚到。 从夷州岛出发,大家的心情极为愉悦。顾青云和陆煊写的奏章比他们先两天送回京城,如果他们速度再慢一点的话,估摸着等他们回到泉州不久,朝廷对货物的处置就该出来了。 顾青云不在乎皇帝派谁来接手,也不在乎自己的功劳如何,他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快点回到家,见到自己的亲人。 幸好,顾青云在泉州见到了自己的大儿子顾永良,对方借着公务之便特意跑来见他,刚一见面就跪下来抱着他的小腿大哭,那喜极而泣的模样让顾青云也忍不住觉得心酸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顾青云用力拉他起来,虽然知道这时候的小辈在久未见父母后有跪下磕头的惯例,但他还是舍不得儿子多跪。 顾永良没有说话,而立之年的他比三年前气质更为成熟,刚见面时那稳重的模样还让顾青云深感欣慰,没想到现在破功了,只见他眼睛通红,哽咽道:“儿子日日夜夜盼望着您能平安归来,如今一朝得见爹的面容,就情不自禁,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他抬眼仔细打量顾青云的面容,手又轻轻抚过顾青云的鬓角,又哭道,“爹,您受苦了!” 看着父亲消瘦的身材,已经染上风霜的脸庞……最明显的还是鬓角那几根白头发,这是出海之前不曾有的。 出海前,父亲和自己站在一起,旁人会说父亲保养有方,看起来大不了自己几岁,这一直是令他和弟弟高兴的事。 可现在一对比,顾永良深切地感受到岁月的无情。 这才三年的时间,父亲乌黑的发丝就染上了白霜,还有笑起来眼角那明显的细纹……这一切怎能不让他心如刀割?恨不得大哭一场。 “还好,爹的品级摆在那里,不算受苦,而且这趟出海所获非常大,值得。”顾青云安慰他,这是事实,他的待遇是整个船队中最好的,就是陆煊也不及他,毕竟有什么好吃和好用的东西,陆煊都会送到他这里,如果他是受苦的话,那其他人岂不是更苦? 话说完,顾青云就掏出手帕要给顾永良擦眼泪,故意取笑道:“这么大了还掉眼泪,幸好旁边没人,否则岂不是被别人笑话?” 顾永良只是摇头不已,倒是乖乖让顾青云替他擦眼泪,只眼睛依然不舍地紧盯着他。 算一算,这是他们父子分别最长的时间,特别是在出海这种特殊的情况,一不留神就是生离死别,难怪大儿子会表现得如此感性了。顾青云暗想。 “这是风吹日晒造成的,等回去后多吃点黑芝麻补补就好了。”见顾永良的目光老是在自己的脸上、特别是头发上流连,顾青云忙安慰他。 他自然清楚自己现在长什么样,说到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这三年里,他的压力极大,作为船队的最高负责人,要完成任务,要注意各方面的事情……生怕他一个错误的决策会影响到整个船队的安全。时间一长,就算他一直暗自开解自己,承受能力大增,头发还是不可避免地变白了。 也许是自己年纪大了,这是正常的事。顾青云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安定下来,只是不知为何,无论是陆煊还是顾永良,当他们发现时,对方都是一副觉得他受苦的模样。 唉,孩子太关心自己也是一件苦恼的事,顾青云心里甜蜜地想着。 “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夫都说我的身体没事,咱们还是得相信专业人士。”顾青云赶紧转移话题,问起其他人的情况。 这一聊就是大半天,顾永良仔仔细细地把家中的情况说了一遍,因此顾青云知道家中的长辈身体都还康健,简薇这几年只生过几次小病,很快就治好了。至于孙子一辈,十岁出头的顾传恪学业还不错,成绩在皇家书院属于中上,很是稳定。 至于他临行之前,已经怀孕的宁瑶和卢妙云已各自生下了一个儿子,小名分别为二宝、三宝,大名等着他回来取,如此一来,顾青云发现自己已经有三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了。 此外,还有顾景,上个月刚刚生下女儿,目前是一儿一女,儿女双全。好吧,他同时也当上外公了。 仔细一算,发现顾景的大儿子和二宝、三宝是同一年出生的,现在还不到三岁,看来以后三个小家伙聚在一起肯定是不得消停。 听到这些消息后,顾青云心情颇为愉快,三年的时间,家人平安,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那三宝和你媳妇呢?”顾青云连忙问道。 “他们在福州,这次来泉州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的,他们不能跟来。”地方官不能无故离开自己的辖区,顾永良感谢同僚们的谦让,要不然自己也不会那么快就见到父亲。 “那只能等我回到福州再去看看他们。”顾青云颇为失望。 “肯定可以,爹,夜已深,您还是快点休息,不能熬夜。”顾永良又说了亲戚们的情况,见他爹还意犹未尽,赶紧催促道。 顾青云无奈,最终享受了一把大儿子的服侍,洗完澡后,连脚都不用自己搓了。 这晚,顾永良叫人搬来一张床榻,两人同睡一屋。 第二天,父子俩继续聊天,话题围绕着这三年发生的事,让顾青云对现在的朝廷情况熟悉起来。期间陆煊还过来了一会儿,大家谈兴颇浓。 可惜,顾永良只能在泉州待三天,之后他就得回去了。 等他一走,顾青云等人继续等待,期间不断地有人上门拜访,让他觉得日子过得好慢。与此同时,他就更想念家人了。 尽管心情如此迫切,他们还是在泉州等了大半个月才接到皇帝的谕旨。在谕旨中,皇帝大大赞赏了他们一通,说的话让顾青云都觉得太过于夸大了,不过令他高兴的是,他们这帮官员现在就可以回京述职,后续的事情由内阁派兵部和户部的人接手。 对此,顾青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反正他们的功劳在那里,谁也无法忽视,而且这是皇帝和内阁的意思,自然得遵从。 海船一路北上,等到八月底,顾青云等人终于又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第280章 天伦 也许在京城住了将近三十年, 或者更大的可能是这里有自己的亲人,所以当顾青云踏上这片土地时, 感到亲切异常, 随之而来的就是激动,难以忍耐。 他们没有马上入宫朝觐,而是就地解散, 皇帝大概清楚他们出去三年肯定想第一时间和家人相处,这方面朝廷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大家迫不及待地分开,陆煊第一时间问起顾青云:“夫子,可有人来接您?”他已经看到侯府马车的标识了。 “等三元去找一下才知道。”顾青云见他眼睛晶亮,眼神还一个劲地往京城的方向看, 就笑道,“是不是想快点飞奔回去?” 陆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点头道:“嗯, 之前在泉州还不觉得,可现在一回到京城,就有些迫不及待了。”亏他刚才还暗自嘲笑那些同僚心急火燎的动作,原来自己的心情同样是那般迫切。 三元很快就回来禀报情况, 顾青云这才知道管家方忠竟然带着小厮在码头处等候已久。 “你也赶紧过去吧,我有人接了。”顾青云朝陆煊挥挥手。 两人就此分开。 这边方忠见到顾青云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尽管不知道真假, 但顾青云看到一向沉稳的方忠如此作态, 他还是觉得有些高兴。 “你们怎么知晓我今日归来?” “收到老爷的信后,夫人和老夫人她们一直算着日子,这不, 才等了七天就等到您回来了,待会回到家夫人他们看到老爷一定很惊喜。”方忠隔着布帘和顾青云说话,表情很是舒展。 本以为今天又是无功而返,回去后又要面对主人们失望的眼神,谁想到这次竟然真能等回老爷? 顾青云闻言,脸上就露出笑容,他放下紧握住的茶杯,听着马车轱辘的声音,兴奋过后竟然觉得有些疲惫了。大概是快回到家的缘故,一放松心神,慢慢的,他躺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醒来是被车窗外嘈杂的声音吵醒的,顾青云掀起车帘往外一瞧,果然,他们已经入城,还到达人流量大的长宁街。此时天还未黑,窗外已处处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这个深秋的傍晚显得火热无比。 “京城还是这般热闹,甚至更加热闹了。”看着外面绝大多数人面带笑容、脚步闲适的样子,顾青云感叹一句。 从十年前开始,长宁街就每三天取消一天宵禁,于是这个市场就越发显得红火,来往的人数不胜数,大家都趁着夜晚有空出来逛一圈,或者呼朋引伴来品尝美食,这些都是乐事。 顾青云看到人群中还有人带着孩子逛街,知道京兆尹肯定为了治安问题付出很大的努力。他之前会带顾传恪出来逛街,同样是看中了这里的治安不错。 既然到了长宁街,那说明这里离家不远了。 第245节 想到这里,顾青云顿时激动起来,还残留的睡意不翼而飞。 他首先掏出巴掌大的镜子看了看自己,嗯,没有黑眼圈,在泉州好吃好喝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在船上还强迫自己吃好睡好,比起上岸那时的样子,脸颊微微丰润了些,肤色也白了一点。 他露齿一笑,牙齿依然洁白坚固,皮肤到底经过风吹日晒,比出海前粗糙了一些,眼角的细纹还是那么明显。 到底不年轻了,顾青云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大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毫无疑问,他是个普通凡人,怕老又怕死,比别人多活一世也没能让他把生死看淡。 不过一想到家里那一群小辈们,顾青云心里还是觉得满足的。 大儿子顾永良在福州做了四年通判,兢兢业业,年年考核为优,自己回来前一个月闽省有个知州的空缺,他得到这个位置,一下子从正六品通判升为从五品知州,现在公务已经交接完毕,前不久刚上任。 小儿子顾永辰在翰林院按部就班上值,刚做满五年,今年四月已经提前一年从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升为正七品编修,这次回来顾青云打算问问他的意见,如果小儿子想的话,最好趁着他和简薇年轻,快些出京任职。 顾青云无视了以他知天命之年在古代已经可以称为老年人的事实。 这样想了一通,顾青云觉得时间似乎过快了一点。接下来,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随着距离顾宅越来越近,他越发迫不及待,恨不得立马能飞回家里。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顾三元欢快的声音响起:“叔,到家了。” 顾青云坐在马车里,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的心理。 顾三元见年轻的门房看到他后惊讶得瞪大眼睛,随即不顾平日里学到的规矩,拔腿就往院内跑,一边跑一边还能听到门房的大嗓门在大叫,“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刚站稳身子的管家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顾三元,又朝另一名发愣的门房使个眼色,见对方醒过神来赶紧去打开正门,方忠这才转身撩起车帘,恭敬地说道:“老爷,到家了。” 顾青云定了定神,终究还是弯腰踏出马车。下车后,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方仁霄亲笔写下的“顾宅”两个字发呆。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回到家了,他真的从变化莫测的大海里捡回一条命,真的从遥远的国度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回到了自己家。 吾心安处即吾家,顾青云微微一笑,接着不再多言,脚步坚定地往里面走去。 刚绕过影壁,他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听得出步伐杂乱无章。 顾青云精神一振,他意识到什么,马上抬腿快速跑动起来,身后一群下人相互看了看,连忙跟着跑。 几个呼吸的功夫,顾青云终于看到了脚步声的主人。 看着小陈氏不顾自己年迈,在二儿媳卢妙云和简薇的搀扶下快步往这边走,一边走还一边伸头往前看,神情既着急又热切。 视线一转,简薇面上是同样的表情,头上的步摇摇摇欲坠,她却丝毫顾及不到。在她们身边还有一圈丫鬟婆子护着,也是步履匆匆。 在丫鬟身后,顾大河大步走着,花白的头发挽起,神情焦灼。顾永辰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嘴里则叫道,“爷爷,您走慢一点,走慢一点。”嘴里是这么说的,眼睛却时不时看向大门的方向。 顾青云眼睛霎时变得酸楚起来,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边厢也听到这边的动静了,在抄手游廊里,双方面面相觑。 小陈氏一见到他就停了下来,伸出手叫道:“儿啊,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娘的栓子啊……回来了,快来给娘看看!”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老泪纵横。 即便顾青云觉得自己这三年得到了很大的锻炼,见惯生死,心肠硬了许多,但如今刚听到老母亲这一道熟悉的叫声,他的眼泪还是滴落下来。 双方见面自然是一番抱头痛哭。 卢妙云站在一旁,也拿着丝帕擦拭着眼泪。刚才他们一大家子正在凉亭里聊天,看着玩耍的孩子,顺便散步消食,结果就有丫鬟喜气洋洋地飞奔进来报喜。 一听到公公回来了,她就注意到婆婆和太婆婆眼中迸发出来的喜悦,那一瞬间的神情让她愣住了。接着她夫君跳了起来,拔腿就想往外冲,幸好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扶着呆呆站立的太公公,急声问道,“爷爷奶奶,娘,咱们在哪里等爹爹?”还朝她使了个眼色。 夫君的话让呆住的几人都回过神来,于是接下来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现在她看着公公风尘仆仆,和太婆婆抱头痛哭的模样,擦着眼泪的手逐渐变得缓慢下来。 嫁进顾家,给她最深的印象是顾家一大家子的感情极深,而且还毫不顾忌地表现出来。像夫君,就常抱着一双儿女乐呵呵的,让孩子骑在脖子上也习以为常,不像他们家讲究“抱孙不抱子”,一到入学的年纪,一般情况下,儿子见到父亲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就是她哥哥现在长大了,见到父亲还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完全没有夫君和公公那种亲密的气氛。 这大概就是家风的不同吧? 眼看着太婆婆又哭又笑,生怕老人家过于激动对身体不好,卢妙云小声对着眼圈微红、鼻子时不时抽动的顾永辰说道:“夫君,公公一路舟车劳顿,是不是先回屋里坐着?” 卢妙云的话一下子惊醒了顾大河,他看到儿子瘦了一大圈的模样,赶紧说道:“对,赶紧的,老婆子,你把儿子放开,地上凉,不能跪,看儿子都累了,你让他好好休息。”心里则妒忌极了,恨不得抱着儿子痛哭的那个人是自己。 虽说以前也有分开过这么多年的,但那时他们知道儿子会好好地待在京城,很安全。不像这次,一想到茫茫的海洋,还有听说过的危险,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觉得担忧,偏偏还得绞尽脑汁去安慰老妻。 现在一见到儿子终于平安回来,尽管看得出是受过一番苦头,但结果到底还是好的,心里终于安定下来。 以后自己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想到这里,顾大河试图不着痕迹地擦干眼泪。幸好重孙子不在身边,要不然让他看到了还得了?形象还要不要了? 一想到重孙子,顾大河马上问道:“六六和二宝呢?” 顾永辰和卢妙云一愣,好吧,刚才太过于急切,他们竟然把在庭院里玩耍的孩子给忘记了。 一群人赶紧移地方。 顾青云被老陈氏拉着手走着,一边还不忘朝简薇露出安慰的笑容,这让简薇即便红着眼,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笑意。 等大家在堂屋里坐下,顾青云在垫子上正式给顾大河和老陈氏磕头。接着,他又接受了儿子儿媳和孙子一辈的磕头。不得不说,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后,大家总算是恢复了大半的冷静。 行礼的时候,顾青云对着古灵精怪的孙女和胖嘟嘟的二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而接下来,他本人就成为家中的重点呵护对象,嘘寒问暖自是不必说。 好不容易大家的情绪缓和了些,等方仁霄和连氏从方子茗家里赶回来,这一见面又是一番痛哭。 看来以后就算有机会,自己也不可能再出海了!顾青云暗暗想着,他这才出去一趟,家中的长辈们就担心成这样,多来一次他们可受不住。 在顾青云享受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时,京城的大街小巷,随着他们这一批人的回归,还未冷下来的归朝船队热度再一次掀起一轮热潮,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人们开始谈论跟在后面的朝贡国到底有几个,朝廷会如何对待他们,还有这次带回来的商品户部会如何出手,出海的官员能有什么赏赐,海外的国家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遍地黄金…… 一时之间,京城的小报又有内容可以写了,很是养活了不少人。 第281章 斟酌 在家里彻底好好休息了三天, 顾青云终于接到皇帝召他进宫面圣的旨意。 惯常的行礼后,顾青云被赐坐。 “顾爱卿辛苦了。”永平帝仔细打量顾青云的面容, 语气和煦地开口, “比起三年前,朕看爱卿白发都出来了。” 顾青云一听,只能赶紧站起来行礼, 嘴里谦虚道:“能为陛下和大夏分忧是微臣的荣幸,不辛苦。”再多的漂亮话他就不想说了,何况这趟出海本来就是他自己乐意的,觉得不虚此行,就算再辛苦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想到这里, 顾青云就继续说道,“此趟出海微臣幸不辱命, 一路经过四十六个国家和地区, 见识到各国的风土人情,特别是西班牙和荷兰,他们一个曾经很强大,另一个还处于强盛期。此外, 这次航行还把咱们大夏的名字传遍大半个世界,咱大夏文明璀璨, 源远流长, 其他国家的国王和百姓很是仰慕,要不然这次也不会跟着咱们回来。” 事实上,按照顾青云原先的想法, 有没有那些小国家或地区的朝贡他根本不在意,只是想到貌似古往今来皇帝都喜欢这一套,又有下属在旁边极力劝说,见他们还个个面露喜色…… 最终,他看到这一幕还是点头同意了,反正又不是和他同住一艘船,他只需偶尔找他们过来说说话就能好好地安抚他们的情绪,并没有加重他的负担。 “哦,那顾爱卿详细说说过程,朕读过一些关于海外的书籍,内容不够详细真实,现在有爱聊在正好合适。”永平帝似乎被挑起了兴趣,饶有兴味地开口。 见皇帝有兴趣,顾青云自然会开口,还试图把整个航海过程说清楚。他刚才站起来时不经意瞄了一眼桌案,发现上面有一本展开的奏章恰好是他写的——这是他从泉州回到京城的船上写的,内容字字斟酌,主要描写各国的实力和社会发展情况,厚厚一本,非常好认。 反正他想表达的观点都已经在奏章里体现了,现在是问答,顾青云肯定会顾及趣味性和可听性,而在这三天里,他已经跟家人说过无数遍了,加上有日记的存在,自然把许多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果然,当顾青云说起这些内容时,永平帝一直听得很专注,没有丝毫不耐烦。 * 等顾青云从宫里出来时,他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这当然不是秋老虎的威力——御书房里有冰块,温度适宜,而是紧张造成的。 顾青云上了马车才掏出手帕擦汗,他发现才几年的功夫,当初那个初初登基时喜欢板着脸的皇帝已经不见了,换成了如今这个可以和臣子谈笑风生、喜怒由心的帝皇,看来小儿子顾永辰说得不错,永平帝的确已经渐渐掌握了朝廷,政治手段高超,也有了自己的威势。 起码他在皇帝面前一直聚精会神,中途竟然没有放松的机会。 这些人实在是太厉害了!顾青云擦干背部的汗,很是感慨:这似乎是他一辈子也无法掌握的技能,他只能学到点皮毛而已,毕竟一句话仔细琢磨起来能有几种意思,这对他而言是件需要费心思的事,会当场反应不及时。 还有,大概是他在外面的这三年太过于放松,现在一下子让他面对皇帝还真有些紧张。要知道,这三年里,他是船队中地位最高的官员,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相反,是别人看自己的脸色行事。如此一来,貌似察言观色这方面的技能自己退化了一点点。 自己刚才是不是话太多了?皇帝会不会心里早已不耐烦?他在御书房可是待了大半个时辰! 有些忧愁地想着,顾青云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下去,没过一会儿,他很快就思考其他事情,把刚才的忧虑抛到一边。 太上皇还活着,没什么特殊的情况,顾青云不觉得自己会有生命之忧,他现在主要思考的是该如何安排那帮朝贡的外宾,还有回礼的单子该如何拟,不能太过于寒酸有损朝廷的颜面,更不能让其他国家把大夏当成打秋风的存在。 脑子里一直想着东西,顾青云很快就回到鸿胪寺。大概是提前接到消息,顾青云刚踏入门口就看到整个官署的人在这里等着他,除了一些有任务在身的官员。 “恭喜大人平安归来!”面对大家的齐声道贺,顾青云有些感动,也有些讶然。 “多谢多谢。”顾青云赶紧拱手回礼,又朝着和他一同出海的下属说道,“不能单单恭喜我,咱们鸿胪寺这次出去的人也不少。”说着就朝十几个已经变得极为熟悉的官员点头致意。 被他目光扫到的官员不自觉地挺直腰杆,面露傲然,其余的官员看到了,心底涌出来的是欣羡。 管少卿和封少卿同样如此,等顾青云让其他人散去,他们三人私下相处时,顾青云就感受到这股情绪。 “大人,咱们现在是不是该恭喜您要高升了?”管少卿首先开口,面带笑容。 在这三年顾青云不在的日子里,鸿胪寺的职权大半由他掌控,他显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顾青云的极力推荐,毕竟论起背景,封少卿比他厚一大截。 “这话不可乱说。”顾青云环视了一圈办公房,发现屋内看起来纤尘不染,物品的摆放和当初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心底还是很高兴的,“本官喜欢鸿胪寺。” “管大人说得在理,大人这次出海,立功是肯定的,大家都能分析出来,不说其他,单是那一百万两的现银和众多的货物就足以令人敬佩了!”封少卿面露佩服之色,他当初是有机会出海的,只是家里死活不同意,为此父亲还运用自己的权力把他的名字从出海名单里划去。之前还好,现在看顾青云他们这一帮人个个立功归来,心底还是有些眼热的。 他觉得自己不是妒忌他们能立功,而是羡慕他们能到海外去见识不同的人和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单是这几天从归来的人们口中流出的只言片语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 “这些不用再多说。”顾青云面露微笑,能被人恭维总好过被人厌恶。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这次回来会见不到封少卿,毕竟后者想升官还是比一般人容易的,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在鸿胪寺窝着。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顾青云很快就收敛神色,一边翻阅管少卿给他整理的资料,一边问起具体的情况。 知道这三年鸿胪寺没发生什么大事,事情都按部就班后,顾青云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开始布置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 “还有大约半个月那些跟着我们回国的外宾就要入京朝贡,我们要做好接待,其实不必紧张,除了人多一些,需要的翻译人员多点外,按照常例即可,除非是陛下有旨意。”顾青云开口道,对于接待外宾他们已经驾轻就熟,自有一套流程运转,待遇规格按照规定办,这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果然,管少卿和封少卿的面色如常。如果不是这帮外宾的来源复杂和地域离大夏太远,大多数的人对他们是毫无兴趣的。 三人接着把其他事务商量完毕,又闲聊了一会儿,见顾青云面露疲色,管少卿和封少卿就识趣地离开了。 顾青云等他们一走,面上的疲惫立即散去。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他站起来在办公房里来回走动,时不时还抽出一本书来翻阅,偶尔又盯着墙壁上挂着的书法和画作出神。 他想起了今天上午那场和皇帝的谈话,如果他理解没错的话,皇帝是想调他到户部任右侍郎,这是正三品的官职,还是权力极大的户部,可谓是众人争抢的肥缺。 他在户部待过多年,自然清楚就算只是户部的三把手也是极有权势的。 只是,他摸摸胸口问自己: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是,进入户部是一个大的飞跃,从正四品一跃成为三品官,自己没有地方官的经历竟然能进入三品之列,这的确是因为这次出海有功,也可以说是皇帝的看重和优容。可户部是一个工作繁忙的部门,应酬多不说,人际关系还繁杂,只要一想到可能要面对的环境,顾青云就有些不乐意了。 政治这么复杂的事,他还是不想掺和过多。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尽快把出海的内容整理出来,写成书,无论是出版也好,上交朝廷秘而不宣也罢,起码这是一件有益的事。 这次出海看到的东西让他有了太多的感慨,不吐不快。而且不说其他,单是有关于那些零散岛屿的记载就足以让后世在和其他国家争论主权时占据最大的主动。 顾青云在前世隐约看到过一些资料,知道一些岛屿因为有前人的记载从而认定这是属于自己国家的主权范围。因为想到这一出,他才会在遇到岛屿时立碑显示主权,并详细记载岛屿的位置和资源。 美洲、澳洲是轮不到他来发现了,玉米、番薯、土豆早就被人引进,但占据一些无主的荒岛总归是一番收获,不会让他空手而归。 考虑到这些,他才不想去户部,还不如留在鸿胪寺这个较为清闲的部门,能让他有精力好好写书呢。 一直考虑着这件事,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过了散值的时间了。 顾永辰在门口等他。 第246节 “有没有等很久?”顾青云笑着问道,“我让你三元哥哥回家休息一个月,其他人以为我在办公不敢叫我,就出来迟一些。” 顾永辰摇摇头,他紧挨着顾青云坐下,像小时候一样搂着他的臂膀说道:“没事,我也是刚到。” 他说着就仔细摸摸顾青云的臂膀,心疼地说道:“爹爹真的瘦了。” 顾青云一听很是无语,这句话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还因为此事,简薇开始四处去寻找方子,枸杞子、何首乌、核桃、黑芝麻、大枣……他以后每天都要吃,据说有补气血,强筋骨等功效。 感动于她的费心,加上父母在一旁盯着,而且这关乎自己的身体健康,顾青云是来者不拒,每天都按时按量地吃。 现在一说起这个,顾青云就忙说道:“放心,有你奶奶和娘亲盯着,我很快就会恢复的。” 顾永辰嘿嘿一笑,又道:“对了,爹爹,你会不会把这次出海的经历写出来?我听说外面很多人都在等着您的书出来,这可是最真实的游记。”他觉得大家更想知道的是,父亲为什么能赚那么多钱。 “哪有这回事?”顾青云含笑地瞪了他一眼,毫无力度,“太夸张了。” “反正我说的是真的,还有,我估摸着待会我们回去就能见到谢叔了,他对这种事可是热衷得很。” 之前的三天顾青云只能在家休息,一般情况下连会客都是不能有,不过今天上午他既然已经面过圣了,顾永辰不说他也知道,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自家的门槛肯定会被亲朋好友踏破。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一想到又要再说几遍出海的经过,他就恨不得自己真的已经把游记写出来,这样别人一问就可以甩出一本书让他自己看了。 第282章 提升 顾永辰的话还是很有预见性的, 这不,顾青云刚进门就看到管家方忠在他身边低语, “老爷, 驸马爷在花厅里等有一刻钟了。” 顾青云一听,失笑:“这家伙,肯定又是掐着点来。”自己的散值时间谢长亭肯定记得很清楚, 而且竟然还不乐意等到他后天休沐就直接上门,看来还真的有急事。 和谢长亭见面时,顾青云刚和他打了声招呼,就被他一连串的热情问候给淹没了。 “慎之,三年来第一次上朝是什么感受?会不会不习惯?”顾青云的手被用力地握住了。 “听说陛下把你留在御书房谈了大半个时辰, 陛下有没有说如何赏你?你是不是要升官了?” “这次出海辛苦吧?我看你都瘦了,又黑又瘦, 唉, 一定吃了很多苦。”谢长亭一脸的唏嘘,目光上下打量顾青云。 “对了,你是不是要写游记了?还是要写话本?记住了,你写完后一定要交到我们松竹书斋刻印, 哼,其他人想跟我抢, 门都没有!” 顾青云:“……” 他无语了, 想了想,就挣脱他的手,走到椅子上坐下, 倾身用手去摸摸梨花木案桌上摆放的鲜花,神情怡然自得。 “慎之,你怎么不说话?”谢长亭见说话的对象走了,赶紧一个急转,衣裳的下摆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配上他精瘦的身材和俊美得过分的脸庞,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顾青云看着特意收拾一番的谢长亭,低低咳了一声。 好友人到中年,容貌比不上年轻时期是正常的,但岁月的流逝也给谢长亭带来了另一种岁月赋予的魅力。 比起对方,顾青云觉得自己以后不能活得太粗糙,得继续做好养生工作。 “是不是我太多话了?”谢长亭回过神来,在顾青云身边坐下,抱怨道,“这都是你的错,要不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我不会这么激动。”他早就想来和顾青云见面了,只是想到提前见面影响不大好,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这些话你全在信中问过我了,还想我怎么回答?”顾青云见他一个大男人还做出这般委屈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忍直视,赶紧问道,“说吧,你约了我后天见面,现在突然上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不能见面不意味不能通信,这几天时间,家里的信件格外多。 “没什么急事,就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谢长亭言不由衷,也伸手去摸摸花瓣,又低声道,“壮壮不在家?你这么久才回来,竟然没让孩子在家里住。”他进门和顾大河等人见礼,知道顾传恪只回来住了两天就被顾青云送回皇家书院。 “想见面后天就能见,不急于一时,孩子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课业紧张,不好太过于放松,两天时间就足够了。”顾青云想到顾传恪就忍不住露出柔和的笑容,大孙子长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做事有计划,有耐心,学习能专心致志,和其他小伙伴相处得不错,性子不柔弱,现在看起来是沉稳,但还保留着孩童的活泼,就算他的课业成绩在班上排名只是中上,他还是极为满意。 在他的眼里,孩子性格的塑造比学习成绩更为重要。 事实上,在家里爷孙俩好好稀罕两天后,顾传恪回书院读书是两人商量的结果,要不然以家中长辈的意思,肯定是想要孩子好好在家待几天,认为他在书院受苦了。 之后,顾青云和谢长亭又就出海的过程聊起来。顾青云的预感成真,面对好友兴致勃勃的追问,只能说得口干舌燥。 “慎之,你快点把游记写出来吧,我相信很多人会感兴趣。”最后,谢长亭如此说,临走之前还叮嘱道,“现在外面有许多人对这事十分关注,咱们得趁热打铁,我一定要把你的书卖到大江南北!” “我会抓紧时间写的。”顾青云敷衍地点点头,赶紧把他送出门。 郁闷,不知道是不是谢长亭进入更年期的缘故,今天的他比以前话更多,还有些不着调,竟然怕他被别的书肆诱惑过去。 他本来还有些莫名其妙,等回到房内和简薇交流时,这才明白谢长亭如此迫不及待上门的原因,哭笑不得。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看他就是闲出来的。”顾青云失笑地摇摇头,“估摸着他想唱戏安乐公主又不让,两人闹别扭了才跑来找我。”他一回来就看到了京华小报上的八卦,其中安乐公主和谢长亭的小道消息竟然刊出来了,虽然用的是化名,但常在京城居住的人肯定知道是谁。 不知是什么原因,谢长亭从唱戏到玩古董、收藏奇石、种花、养鸟……轮了一圈后,最近又重新喜欢上唱戏,为此据说还和安乐公主闹矛盾。 简薇在参加聚会时对此事有所耳闻,只是她不好多说,就笑道:“今天我看名帖,发现的确有几家和松竹书斋齐名的书肆找上门来想帮你刻印书籍,管家接待他们,听说开出的条件极为优厚,你不用出任何费用,所有的费用由他们全部承担,还会给你很高的润笔费。”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和闯下名号的店子都不简单,起码简薇说的这几家背后的主人都很有实力。 顾青云一听恍然大悟,难怪谢长亭会突然说出那句话了,原来如此。 “全部拒绝吧,我还是习惯和松竹书斋合作。”那些人也不想想自己和谢长亭的关系,竟然还找上门来了? 谢长亭的事告一段落,顾青云见简薇围着自己团团转,等他换上常服,就拉着她的手道:“走,咱们去后花园赏花去,我看家里的玉蟹冰盘这几天开得极好。” 秋天正是赏菊花的好季节,他认为不能辜负如此好的时光。 大家都说他瘦得厉害,其实简薇瘦得更厉害,顾青云第一天晚上回来看到时心疼坏了,也很是内疚,觉得自己把这一大家子折腾得不轻,这更坚定了他打算不再出海的想法。 简薇高兴地应了一声,两人手牵着手去后院看花去了。如果是以前,就算在家里她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现在不同,她可以面不改色和夫君一起携手在府里同游,就好似回到他们新婚的那一阵,每天心情忐忑又期待,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 久别胜新婚。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顾青云变得忙碌起来,每天的应酬不断,往家里投递的名帖极多。毕竟出去了三年,有些必要的交际还是要有的,他早有心理准备,即便这样,还是觉得不大习惯。 紧接着,等朝贡的外宾到达京城后,他们造成的关注又重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掀起一阵出海热,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大家见面谈论最多的还是出海,热度比起当年刮起的“金矿热”更高。 顾青云带着鸿胪寺的人跟礼部和户部对接,好不容易才把给朝贡团的回礼定下来,期间经历了几次辩论。其他人本来还不服气,结果当他们看到那帮面容和大夏人有明显不同的外宾兴高采烈的模样,纷纷闭嘴了。 好吧,回礼比以往是薄了许多,但貌似对方还是很高兴?还一个劲地夸朝廷大方,表示满意? 这……看来挺好打发的。还有,自家是不是给太多回礼了,万一对方认为自己人傻钱多怎么办?想起顾青云曾经说过的词,众人有些不淡定了。 话说,自从知道打完胜仗还能获得一堆赔偿金后,鸿胪寺的人表示自己的认知已经被刷新了一次,要不然他们这次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顾青云的方案。 这边厢,顾青云见盛大的接待工作圆满结束,又见太上皇和皇帝表示满意,心底也高兴得很,毕竟忙了大半个月嘛。 令人无语的是,那群使团因为京城的繁华而恋恋不舍,还想继续住下来,但一见大夏在接待他们一段时间待遇就下降,看着自己逐渐干瘪的荷包,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这时,朝廷的封赏在吵了两个月后终于有了结果。 因为这次出海有功,大家升官的升官,赏赐的赏赐,虽然没有爵位,但个人的前途还是光明的,连升三级有不少,还在皇帝心中挂了号,大家觉得这趟出海值了。 相比陆煊一下子升为从三品的怀远将军,事前一直备受关注的顾青云颇为低调,先前还疯传他会到户部任职,现在倒是没有动静了。 一见出现这种情况,大家忍不住偷看顾青云的表情,见他每天神情自若地上值散值,态度一如既往,心底暗暗佩服。 这顾慎之……可真沉得住气啊,到现在还不急。 大家刚刚操心了没两天,顾青云的封赏终于下来了! 还是在鸿胪寺任职,只是品级从正四品升为从三品,而且不是他一个人升了品级,是整个鸿胪寺一起跟着提升。这下子,鸿胪寺总算是和光禄寺、太仆寺平级了。对此,整个鸿胪寺的官员是狂喜的,毕竟这次升级人人有份,像管少卿和冯少卿,也跟着升了半级,为正五品,可谓是人人有份,个个欢喜。 这还意味着,鸿胪寺在皇帝和内阁的心中变得比以前重要了。有些脑子转得快的人还猜测,以后大规模的出使肯定还会有,不会只有这一次。 顾青云发现,他在鸿胪寺一下子变得受人尊敬起来,走在路上和他行礼的人态度比以前热情了一倍不止,而且他布置的任务大家都能很快完成,一时之间,觉得事事如意。 此外,顾青云终于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子太傅,每天需进宫给皇子上课,是皇子要行师礼的那种。不像三年前,他只是进宫象征性地教了一堂课,之后就借口要忙于出海的准备工作不用去。 顾青云表示,一下子要天天面对这帮不简单、心眼贼多的皇位继承人,他还是有些压力的。 第283章 追捧 名副其实的太子太傅是一个令人欣羡的职位, 不止能和这个天底下权势最大的家庭扯上关系,时不时能被皇帝垂询皇子们的课业, 刷一下存在感。 最重要的是, 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下一代皇位继承人,为自己的学术圈子摇旗呐喊,保驾护航。 这就是为何天底下那么多博古通今的大牛乐意来京城教导皇子课业的原因, 各大学派都在想方设法推自己的人上去。 顾青云认为自己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应该有这方面争斗的原因,像梁不语太傅就指望他能好好教导皇子们算学,不能让儒学和法学专美于前,挤压算学的生存空间。 他上任之前, 梁太傅就专门在城南四合院内指点过他。 “陛下有八名皇子,其中六名皇子已出阁读书。大皇子今年十六岁, 还未入朝办差, 他一般不在宫内,四年前到皇家书院读书,只偶尔回宫上课。五皇子是嫡子,今年八岁, 刚出阁读书两年。老夫仔细观看,这两位皇子的气度不同, 兴许又会上演永安年的夺嫡之争, 咱们小门小户的,最好不要掺和进去,老夫琢磨着, 还是一视同仁较好。当然,如果能让下一任天子加大对算学的扶持力度就更好了,没有也无妨,只要保持科考中有我们算学这一门,那就不算输。” 今年六十八岁的梁不语精力已然不足,时不时就会生场小病,他还有两年就会致仕,顾青云出海这三年,他一直强撑着在宫里做太傅,现在一看顾青云平安归来,皇帝还下旨让他入宫教导皇子,顿时大喜,只觉得身体似乎都好了大半,未来算学的前途还是可期的。 “大人放心,我知道如何做。”顾青云扶他重新坐下,再给他斟了杯养生茶,笑道,“咱们目前还是要加大力度培养下一代的算学精英,免得和这次一样青黄不接。” “你说得对。”梁不语喘了口气,刚才情绪有点激动了,就慢慢让自己舒缓下来,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要不是你横空出世,咱们算学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能撑大梁的人,现在的学子都喜欢法家和儒家那一套,要不是有科举在,想改变人们对算学的轻视肯定事倍功半。” 顾青云同感地点点头,对那些奋斗的算学前辈们肃然起敬,要不是他们的努力,指不定他之前还不能靠着算学加分考中进士呢。 “现在环境比以前好多了,对算学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你在朝野的名气又大,以后的算学就靠你带头了。”梁不语脸上的皱褶微微舒展,笑道,“我看咱们院子好几位年轻人都是冲着你来的。” 顾青云一听到这个就觉得有些尴尬了,这不是冲着他来的,是冲着他的话本来的,说是看着他的话本长大的,让他很是无语。 少年,你暴露了。 “大人,您过誉了,算学靠的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年轻一辈还是有几个好苗子的,咱们多指导,相信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顾青云忙谦虚道。 梁不语在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段时间大家的吹捧没有让顾慎之迷失,对方还是那般谨慎清醒。 想到顾慎之的性格和以往的行事,他稍微放心了些。 两人开始讨论肯在算学上花时间又有天赋的年轻人,其中梁筝和顾永辰榜上有名,另外还有三个年轻人思维敏捷,天资聪颖,让他们两人大为高兴,暗自琢磨着要多出题目给他们。 顾青云还想着等他写完这本游记,再把他从国外收集回来的书籍看完,估摸着他就可以和其他人一起研究推导出微积分,这方面他在航海过程中已经有了一点思路。 不得不说,航海中是寂寞和无聊的,但只要能耐得住寂寞,貌似把时间花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还是有很大收获,像他就灵感不断,让他感到颇为振奋。 * 太子太傅的身份并没有让顾青云造成多大的困扰,忙完外宾使团的事后,鸿胪寺一下子进入清闲阶段,要等到年底地方官入京朝觐和各藩国朝贡才会再次忙起来,所以他是有时间慢慢备课的。 最重要的是,这算学课他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该如何讲下去,中间的脉络他了然于心。尽管如此,他每次上课之前还是认真做好备案,要知道几个皇子的学习进度不一,他要做好笔记。 在态度上,他一视同仁,不会因为皇子们的身份差别而有所区别对待,这不仅仅是一种师德问题,更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既然不想要从龙之功,那就不必多掺和皇帝的家事,反正只要他按照规定行事,就算不通人情,别人最多说他迂腐,对他还是无可奈何的。 回京这段时间,不说其他,单是商家们的热烈追捧,每天来府里求字的人络绎不绝,顾青云就明白自己的人气,更别提那些想方设法让他收徒的人了。 把自己的名望提高,这是文人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之一。 宫里的教学生活按部就班,算是波澜不惊,皇子们对他的态度极好,表面上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尊敬的,个个很会做人,没发现有熊孩子,需要他斗智斗勇。 顾青云觉得这才是皇子们的正确打开方式。这才对啊,出自皇宫这个异常复杂的地方,要想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哪能表现出性格恶劣的一面呢?就算要表现,也不会在他们这群老师面前表现出来,要知道他们基本上都在天下有一定的名望,随意一句差评的话都有可能让皇子们争储的希望下降几分。就算皇子们不懂,他们身后的母族肯定也会懂。 第247节 再者,世人讲究尊师重道,除非真到那一步了,要不然老师的身份还是挺安全的。 顾青云翻阅史书,把历代皇子们的老师的下场总结了一遍,认定只要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是特别倒霉,碰上一个心眼极小的皇帝,他还是比较安全的。 最令他高兴的是,皇帝对他在课堂上光明正大用阿拉伯数字教学没有表现出什么意见,看样子是默认了。 也对,如果反对的话,他当初把备课内容给皇帝审阅,早就该找他谈话了。 等顾青云入宫教了两个月后,又是一年新春佳节,过年了。 整个顾家因为今年顾永良升官和顾青云平安归来,比以往更为热闹,尤其一帮小的,他们的欢声笑语更是让整个顾宅充满了欢乐。 简薇惊讶地发现,几位皇子的母族竟然派人送来年礼。 “这很正常,不用担心。”顾青云安抚她,笑道,“他们也会送给其他太傅,你安心收下。” 简薇这才放下心来,毕竟那几位皇子的母族来头挺大的。 “夫君,你说哪位皇子未来更有出息?是不是五皇子?他可是嫡子呢,代表着正统。太上皇和当今都是嫡子。”两人散步时,四下无人,一片空旷,简薇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平时她极少关注这些,只是这次送礼让她一下子变得敏感起来。 顾青云拍拍她的手背,笑道:“这话我也说不准,反正无论是谁来探你的口风,你不要表露出明显的倾向。”暗地里,他的确更看好五皇子,对方虽然年纪小,脑袋不算特别聪明,但也不傻,处于正常范围,而且小小年纪就表现出宽厚待人的性子,对待学习还很认真,肯努力,不骄不躁。 当今当初就是因为嫡子有天然的优势,有一大帮臣子自动聚在他账下,顾青云相信,就算表面上皇帝对几位皇子没有明显的偏爱,但在他心里,嫡子肯定是不同的,只要五皇子能和当今一样沉得住气。 几位皇子中,大皇子和三皇子在读书方面很有优势,算得上是聪明过人,但顾青云还是认为五皇子这样的性格更适合做皇帝。 永安帝和当今都是开拓进取的皇帝,他们的奋斗赢来了一个四海清平的盛世,接下来是进入守成的阶段。而且大老板性格宽厚总好过小心眼吧?反正顾青云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他们还是太小了,一切皆有可能,顾青云不觉得自己能猜得准。 简薇若有所思,随即把话题移开,说道:“过完年,你还让小丫回家住?”大家三年未见,等顾青云一回京,顾景就拖夫带娃回家居住,一连住了一个多月。 简薇内心深处是极为高兴的,只是又怕影响到自家和女儿的名声,颇为烦恼。这不,她今天听顾青云说想让顾景过年后回家住,心又提了起来。 这天底下哪有女儿常常回娘家的?对名声不好。 “当然,住几天有什么要紧?”顾青云很是理直气壮,反正女婿还得帮自己整理资料,校对文章,住下来方便。 两个月前,顾青云就开始了出海游记的整理工作。三年的时间,他写下来的日记足足有三大箱子,里面的内容繁杂,什么样的内容都有。他打算刻印出两个不同的版本,一个是对外发行,可以让所有人看到,另一个版本要问过皇帝才行,毕竟里面有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资源、军事实力等较为隐秘的消息,这是许多人努力收集的结果。 因为有详细的资料,顾青云又把顾永辰和庞庭深叫来帮忙,现在游记的进度还是比较快的,已经写完大半,特别是有庞庭深的存在,更是让他如虎添翼。 不得不说,有一个过目不忘的头脑就是好,找起资料来格外方便。 “我已经给喜林说过了,要借他儿子一用。”顾青云见简薇流露出不赞同,只能道,“好吧,等我写完游记就恢复过来。” 简薇笑而不语。 时间过得极快,大年三十那晚,顾家一大家子还在其乐融融地吃起年夜饭呢,转眼间就到了三月份,京城的郊外或空旷的地方多出了许多穿着薄薄春衫的少年郎,他们在努力练习蹴鞠,呼朋引伴,嬉笑玩耍,给春天的京城带来了勃勃生机。 这个时候,顾青云两个不同版本的游记已经刻印出来,其中简单版已经上架销售。令他高兴的是,首批上架销售的五千本游记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人们的热烈追捧,不到五天就全部售完。 谢长亭看到这个销售量很是吃惊,之前的言论是有这方面的倾向,但他没想到大家竟然如此捧场!还真的掏出真金白银来买了。 与此同时,顾青云向皇帝和内阁呈上完全版本的游记,这本不能对外发售,被收录进皇家藏书楼,只对官员和特定人员开放。 第284章 重大 同时收录到皇家藏书楼的书籍不仅仅有顾青云写的游记, 还包括他们一路上记载的资料,这些资料极为珍贵, 被皇帝安排翰林院的人专门整理。 双方有部分资料是相似的, 但除了内容的不同,最大的区别是顾青云写的游记可读性强,里面表露出他自己对人对事的观点, 这不是枯燥的资料所能比拟的。且这本游记语言质朴,用词精准,暗含幽默,没有让人产生大的阅读障碍。虽然有看顾青云不顺眼的人会暗自嘀咕他写得没有文采,过于直白, 没有美感,但这些他都不在乎。在他心底, 比起前世的文学水平, 他自认为比那时高太多了,已经满足。 其他人也不在乎,相反,还因为此事吸引了为数众多的人来购买游记, 这些人不是什么大文学家或学者,按照世人的看法, 他们只是粗通文墨, 而顾青云写的游记他们能看懂。看完这一本书,像是跟着顾青云走完这几十个国家,领略那里的异国风情, 代入感非常强烈。 谢长亭就曾经笑言道,“现在城里有条件的人都会给自家孩子买上一本,说是可以开眼界,幸好我后来又让人刻印两批,这次你的润笔费定会比你以往任何一本书多。” 开眼界?这顾青云还是能理解的,古代交通不便,大多数的人一辈子就生活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从京城到越省走一趟都可以称得上见多识广,更别提出海到其他国家了。 至于润笔费,现在的顾青云已经不是很在乎这笔银子,出海一趟,国库挣钱,他也跟着挣钱,三万两的银子是有的,生活已无忧。 对于这笔银子,顾青云早就有了打算。 此外,在编写游记的过程中,顾永辰和庞庭深白天在翰林院忙活,晚上回来帮顾青云整理资料,忙得不亦乐乎,还因为接触多了,对海外的世界更加好奇,恨不得马上就能随同出海。 “爹,你说朝廷还会不会组织人第二次出海?”这天休沐日,顾永辰从外面蹴鞠回来,洗了澡后就往顾青云的书房跑,此时正一边翻阅手中的造船笔记,一边期待地问道。 这造船笔记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又动手按照尺寸做了几艘小船,在郊外庄子的河里还是能用的。对此,他是极为自豪的,对于造船就更加喜欢了,不断去搜寻各种书籍来看,有时还到匠人家里请教。 顾青云在工部任职时认识好几个有本事和肯教人的匠人,大家的关系挺好,直到现在,他还会时不时过问一下对方的生活情况,有困难的话他就顺手帮了。 顾永辰因此沾了光,上门请教对方从来没有不应的。 听小儿子这么一说,顾青云随意瞄了他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表情淡淡地说道:“应该会有第二次,怎么,你也想出海?”他手里还拿着鹅毛笔,时不时写着点什么。 话说回来,自从名字简单粗暴的《顾青云游记》写完后,顾青云一下子觉得生活悠闲起来,时间似乎突然变多了。 无所事事几天后,顾青云就陪着四位长辈在京城郊外四处走动,这样悠闲的日子过了不到半个月,他就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了,于是就打算把精力花在微积分上,这是他一直以来有的想法,趁着他现在精力还算充沛,看能不能研究出来。 顾永辰闻言,忙竖起笔记本挡住自己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仔细打量他爹的表情,小心地说道:“是有这个想法,不过不是现在,我想等等再说。” 他爹这次出海可把全家人吓得够呛,他再提出海,他奶奶和太外婆能马上晕给他看,算了,还是不要没事找事了,等过几年再说。 果然,顾青云听他这么一说就没在意了,年轻人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很正常,现在是一个想法,指不定过个几天就变了。 不过再一想到顾永辰的年纪,顾青云暗暗告诫自己,到底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已经不是小孩子,自己一定不能老是把他当成小孩子看。 “爹,您又要做什么?”顾永辰见顾青云在纸上不断地写写划划,和他聊天都心不在焉,连忙追问。 “我最近有个新的想法,就想着看能不能在算学上更进一步。”顾青云解释道,“前不久你方家表舅从扬州给我寄回一本算学古籍,是前朝算学朱大师写的,我原本以为这本书早就失传了,一直还暗暗遗憾着,没想到竟然被你表舅挖回来,看完后,深有启发。” 方子茗去年从洛阳调到扬州,还是任知府。扬州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还是官员心目中的“肥缺”。 顾永辰一听也来了兴致,父亲所有的著作他全部研读过,以前是为了科考,心怀一种隐秘的心理,自从他考中进士后,空闲时间也跟着多起来,时间一多,就重新捡起算学,慢慢的,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算学了,每次解开一道难题总能让他觉得欢乐。 “你看如果运用朱大师的垛积术,这道题可以这样解答……”没过一会儿,父子俩的脑袋慢慢地凑在一块。 * 一转眼,永平七年的蹴鞠赛过去了,这一年的蹴鞠赛,顾青云身体还在休养中,没有参与其中,只是作为一个看客,抱着二孙子二宝在场边观看。 这次蹴鞠有许多精彩的表演和惊险的镜头,顾青云人在现场,心思却几乎没有放在比赛的球员身上,他的大半心思还停留在书房里演算到一半的稿纸上。 曲面围成的体积、函数的最大值与最小值……顾青云觉得自己的研究进入了一个瓶颈。因为有前世记忆,他在研究算学这方面的问题是有很大优势的,就算他完全不记得那些高等数学的内容,但到底曾经学过,隐约知道方向,即便如此,他发现要想研究出微积分或数学公式还是很难的。 偶尔他会好奇自己的心理,前世的他数学成绩虽好,但根本没有深入研究的兴趣,一切是为了考试,没想到到了这一世,他竟然真的喜欢上数学,就算长时间被一道难题拦住,沮丧过后也能打起精神,毫不气馁,屡败屡战。 世事难料啊。 在发呆中,这一场蹴鞠赛结束了,顾永辰和庞庭深所在的翰林院打败了鸿胪寺。 怀里的二宝滑下顾青云的膝盖,举起小手蹦跳起来欢呼:“哦,太好了,太好了,爷爷,你快看,爹爹赢了!赢了!爹爹好厉害!”黑亮的大眼睛闪着亮光,一脸的崇拜。 顾青云失笑。 永平十年,顾青云五十四岁,他终于突破瓶颈,创出微积分。虽然还不够完善,但一经发表,立即轰动了整个算学界,全国各地的算学家或爱好者纷纷往京城赶来,他们聚集在顾青云的身边,渴望了解这开创性的理论。 微积分学的出现,极大推动了算学的发展,给陷入瓶颈的算学提供另一种解决方式,而它的出现,使得许多用以前的算学知识解不出的问题得到解答,刚一出世就显示出非凡的威力。[注] 顾青云来者不拒,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所学所知说出来,和其他人一起交流,并号召众人共同完善理论和设计微积分符号。 这一时期,要不是有家人的照顾,顾青云肯定是废寝忘食,他甚至提出乞休的想法,想提前致仕。 永平帝看着他因精心保养而头发乌黑、面色红润的样子,没有同意,不过作为安抚,在管少卿致仕后给鸿胪寺调来一位精明强干的右少卿,和原先的封少卿一起负责寺里的具体事务,他原先的太子太傅之职照常兼任。 算学界的人欢欣鼓舞,随着对微积分的逐渐研究,他们隐隐知道这道门里会出现另一片新的天地。最先做出呼应的是天文学,他们把微积分学过去后,发现竟能解决以往令他们束手无策的问题,极受震动。 很快,新的理论运用到工程、力学等方面,颇有成效。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到这一研究中。 顾青云偶尔会想,他们现在的微积分和前世相同吗?理论相同与否他不记得了,但他认为,这些微积分符号一定和前世有很大的不同,毕竟国情不同。 尽管微积分的出现令顾青云在学术圈子的威望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成为举国公认的算学大师,属于权威,但在一般的百姓眼里,这并不能令生活发生什么变化,他们的日子还是照样过,该做的还是得做,该老的还是会老。 永平十一年,方仁霄和连氏突然说想回林山县养老。 顾青云看着老师苍老的面容,想到这几年他逐渐增多的小病,默默地点头同意。 方仁霄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很是疑惑,本来以为会出现的情景竟然没有。 “你就不问问原因?” “老师,一个地方住久了想到别的地方住是正常的,更别提林山县是咱们的家乡。” 方仁霄之前满心的准备落空,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顾青云竟然乞休,辞去官职了!关键是皇帝还同意了! “你……你要气死老夫了!官职哪能说辞就辞,老夫回乡多的人想送,不用你送!”方仁霄指着他的手指颤抖,银白的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 顾青云笑眯眯地扶着他,道:“老师,不是我想送你,是我也想回乡,年纪大了,小石头和小鱼儿又已经成才,我少年离家,也想回去看看啊,更别提爹娘了,他们都很高兴,也同意了。” 心底还是愧疚的,要不是他这几年全副心思都放在微积分上,他肯定能察觉出方仁霄早就想回乡了。 “你……”方仁霄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浑浊的双眼隐隐泛出水光。 顾青云扶着他的臂膀站在树荫下,气氛静谧,春风中带来一阵阵花香。 五十五岁这一年,顾青云最终还是辞去官职了。在官场日久,他也想过点悠闲的日子,最主要的是,方仁霄和连氏已经九十岁,尽管他们的身体看起来还算好,但终究年纪大了,他们最想的还是落叶归根。 再者,顾大河和小陈氏也七十多岁了,尽管有他在身边陪伴,但他能察觉得出,父母对林溪村还是很思念的。 果然,当顾青云宣布要回乡时,两位老人尽管有些遗憾,但顾青云已经事先劝说过他们,想到事情已经成定局,他们也跟着高兴起来,只有顾永辰夫妇和孩子们闷闷不乐。 这一年顾传恪已过十五岁,刚从皇家书院结业,顾青云打算带他回乡,顺便参加科考。与此同时,七岁的二孙子顾传硕开始进入皇家书院学习。 这一年的四月初五,在阳光温暖、万物疯长的季节里,顾青云拖家带口,踏上了期盼已久的回乡路。 第285章 挚友 这次回乡, 为了舒适度,顾青云一家走的是内湖, 自家包下一艘船, 时间长点就长点,反正他们现在不赶时间,相反, 遇到想停留的地方,还会停船下来住几天,感受一下当地的人文气息、风俗习惯。 不得不说,只要物质条件足够,在古代旅行的舒适度还是可以勉强忍受的。 这一天, 到达扬州,他们暂时停留。 “前几天在小报上看到你辞官的消息, 我还真吓一跳, 第一反应就是小报在胡说八道,听风就是雨,没想到隔一天又在邸报上看到这事,我才确认你是真的辞官了。说吧, 怎么那么突然?是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在离府衙不远的客栈安顿下来后,顾青云赶紧打发下人去送信, 没想到方子茗竟然带着全家跟着送信人直接上门了。 方子茗住在官邸后宅, 地方不大,正好够他们一家住。顾青云想到自己一大家子人,又有一堆行李和下人, 就决定在客栈包下一座院子。 双方见面,气氛极为热闹,大家一一叙过旧,两人独处时,方子茗连忙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第248节 “没发生什么大事,我就是不想当官了。”顾青云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沏茶,稍微放缓声调,说道,“好吧,不用瞪我,我说实话,一个是我已经厌倦了朝廷的争斗,之前还好,等我成为太子太傅,开始入宫教学,荣耀来了,随之而来的争斗和拉拢也来了,虽说我不惧这些,可百密未免一疏,这些会牵扯我大量的精力,我认为得不偿失。” 见方子茗认真地听自己说话,顾青云力图让自己不要把视线看向他的肚腩,继续解释,“最重要的是,老师和外婆、我爹娘他们都老了,林山县是我们的故乡,叶落归根,老师一提出想回乡,我就趁机向陛下告辞。” “陛下竟然同意了?”方子茗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你要相信我的口才。”顾青云得意地挑眉,见对方眯起眼睛紧盯着自己,赶紧又老实说道,“好吧,我又说实话,是我苦求的,还把老师和爹娘他们拉出来。大夏以孝治天下,加上老师的年龄确实大了,陛下终究还是批准我的申请,不过他最后说等老师百年后,还会召我回朝。” “大伯……”方子茗的表情顿时一变,眼睑垂下,低声道,“可是我看大伯的面色红润,说话大声。” 顾青云耳边听到外面小院子的方仁霄正在逗方瑞刚满一周岁的女儿,下意识压低声音:“老师说话声音大是因为他的听力减弱,去年说话还没那么大嗓音。” “难怪我总觉得你们刚才说话的嗓门提得特别高。”方子茗恍然大悟,“唉,一转眼,孩子们大了,我们老了,长辈们更老了。”语气有些颓然。 顾青云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他爹方仁礼早两年中风,一直躺在床上养着,完全认不得人,算一下年纪,他还比方仁霄小十五岁呢。 “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活得久一些。”顾青云提起别的事,“对了,你明年能不能回京?” 他说的是调回京城的事,本来两年前是有很大机会的,方子茗政绩出色,为官清廉,又有顾青云去梳通,加上大女婿的关系,吏部不敢说,户部右侍郎的位置正好空出来,还是很稳当的。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正好碰到方仁礼中风,这种情况下不好移动病人,更别提当时的方子茗心神已乱,王氏又病倒,方瑞在京城参加会试没中……一连串的麻烦事接踵而至,方子茗最后决定还是留任。 “再说吧。”方子茗苦笑,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倾身凑近他身边,问道,“你以后还回朝堂吗?” “应该不回。”顾青云嘴角翘起,“我爹今年七十七,等过几年就满八十岁了,我是独子,如果我爹不肯回京城的话,那我肯定要陪着,不陪就是犯罪,大夏律法明明白白写着呢。” 方子茗一听,忍俊不禁:“你啊,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陛下肯轻易放人,要知道你的微积分出来后,你就是一个活招牌。” 顾青云嘿嘿一笑,随即又正色说道:“我又不是不可或缺之人,陛下也许现在觉得可惜,等过个一年半载,他老人家早就不记得我顾青云是哪个了,朝廷人才济济。” 对于他的自嘲,方子茗好笑地捶了他一下,这种年少时经常做的动作,现在再做起来,颇有感慨。 这么多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交了两个谈起话来格外投契的朋友,但能让他觉得放松,有什么说什么的就剩下旁边这一个了! 不,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这一个。 想到这里,方子茗又捶了顾青云一记:“你老实告诉我,你一直在偷偷看我的肚子,是想搞什么鬼?” 顾青云一愣,随即失笑:“我还能搞什么名堂?我只是对你的肚子好奇罢了。哈哈,我完全没想到年少时出街可以引发少女们掷果盈车的翩翩美少年在年老后,肚子竟然鼓起来了!哈哈,我记得五年前你的肚子还算平坦啊。” 方子茗老脸一红,他只比顾青云大两岁,但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外表绝对相差八岁以上。 见顾青云还笑,方子茗就有些恼羞成怒了,反驳道:“我这叫富态,大多数人到了年纪都是这样,我在地方应酬多,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对这些身材什么的看得重,咱们又不是女人。还有,我得说一句,你都一大把年纪,竟然没留胡子!为老不尊!”说着还有意识地捋捋自己精心修剪的美须,面露得色。 顾青云:“……” 好吧,两人打平。 方子茗又问起顾青云回乡后的重心。 “好好陪陪长辈们,好好陪陪薇儿,再看族中有没有人才值得造就培养。我还想着,继续练习书法,然后学画画,不知为何,我现在就特别喜欢画画,觉得用画能留住记忆最美好的瞬间。”顾青云一说起退休后的生活就充满了憧憬,他自觉自己还年轻,不能混吃等死,还是找点事情做比较好。 说到底,他也怕自己有退休后遗症,他还想活得长寿点呢,所以当然得给自己找些喜欢的事来打发时间。 “就那你画画的水平?”方子茗鄙视地瞄了他一眼,他还在记仇刚才顾青云嘲笑他肚子的事,“年轻那会儿,你一门心思放在书法上,画画的技能……哼,我都不好意思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就看着吧,我现在这个年龄就算重新学也不迟,万一我能活到一百岁,哈哈,那就是学习四十五年,加上我的阅历,哼哼,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一代大家呢。”顾青云随口反驳。 他没在意,却见方子茗拧眉思考了一会,竟然没有嘲笑自己。 方子茗端起一杯茶盏,借故喝了一口。 别人他不敢保证,但顾青云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想到对面那家伙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性格和行动力,万一对方真能认真学习个几十年,那结果……算了,就不打击他了。 两人又继续聊起来,当说到孔繁忠时,方子茗就忍不住笑道:“孔家那帮人这么多年推出了好几个才俊,孔繁忠是咱们这一辈最出色的人,确实有真才实学。你看吧,你刚在算学界闹出微积分,他们那帮人……我打赌过不久就会写出一本著作。” 孔家在前朝受到过大的打击,损失惨重,本朝皇帝不大待见他们,所以孔家就一直在试图恢复自己的影响力。 毕竟山东孔家并不能代表儒学。 顾青云一听到这个就翻翻白眼:“你太高看我了,再说了,管他什么争斗,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最重要。” 方子茗摇头笑了笑,想了想,觉得这的确符合顾青云的性子,也就不再提,免得自讨没趣。 在扬州的日子过得极快,第二天顾青云等人上门去拜访方仁礼和王氏。方仁礼还是认不得人,王氏身体也不大康健,但看得出见到他们精神极好,连午膳都多喝了一碗汤,让方子茗一家很是高兴。 在方子茗的热情挽留下,本来预计住三天又延长到六天,有他这半个本地人带领,顾青云他们游遍了整个扬州城。 顾青云和简薇还去寻找他们年轻时候玩过的地方,兴致勃勃。 相聚过后又是离别,方子茗折柳相送,顾青云把早就准备好的离别诗念出来,本以为会让方子茗刮目相看,没想到倒是让他红了眼睛。 依依惜别后,顾青云一家继续踏上回乡的归途。这一路上,他们相继游玩过几个出名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相聚,其中也包括庞喜林和顾永良一家。 顾传恪见到爹娘和弟弟很是高兴,要不是要回乡科考,顾青云还真想把他留下。 让顾青云惊讶和高兴的是,沿途中有听到消息的官员或有交情的士绅会热情邀请他们上岸,还会请他到书院或府学讲学。 顾青云看到下面热情的学子,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来学习交流,不是故作样子,很是满意。 因为此事,顾青云几乎是每到一处地方就会受到当地官员的邀请,和方仁霄、顾大河他们商量后,根据他们的身体状况,他差不多把邀请接受下来。 不管他们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自己的学识,只要肯学,顾青云一定会教。这些学子中,只要以后有一人对算学感兴趣,肯下功夫去研究,那他就赚大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研究到物理、化学、力学等方面去呢? 不过时间一久,竟然有学子想留在他身边学习,而且毫不介意跟着他回乡。 这,这似乎是想拜师的节奏吧?想起他要回京时,也有几个人要跟着他回乡继续学习,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说住,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着,顾青云内心深处还是愉悦的,不过最终,他还是拒绝了。 这次回家,他最大的目的是好好陪伴长辈,而且他暂时不想收徒。 一直到八月初,历经四个月,他们终于回到林山县。 在回林溪村给顾伯山和顾季山他们扫墓后,顾青云他们又回到林山县居住,和京城一样,与方仁霄夫妇挨着院子。 不远处就是简志远和方氏的住宅,他们在简志远致仕后就回到林山县,现在一家子团圆,自然是高高兴兴的。 大概是女儿外孙在身边,方仁霄和连氏精神焕发,让顾青云和简薇放心许多。 顾青云也清闲不了多久,他刚回到家没过几天,闻讯而来的人几乎能把他家门槛踏破,上门求学和想交流的人络绎不绝。 第286章 求教 张振之是临阳府人, 家中有上千亩地和几间铺子,平时居住在府城。他从小就展现出读书的天分, 刚满六岁就被满怀期待的父母送到私塾开蒙。 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 他展现出自己的天资,在刻苦努力下,他十六岁考中秀才, 二十三岁中举,名次名列前茅。今年刚满二十六岁的他在整个临阳府依然可以称得上是年少有为,青年才俊。 明年又是一年会试年,张振之最近都在考虑是否要进京赶考,三年前他刚中举, 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结果那年他名落孙山。 正思考着, 张振之来到茶楼的二楼, 一上楼梯就四处看了下,里面坐的几乎都是宽袖广袍的读书人,这副场景他并不陌生,唯一令他好奇的是, 此刻听到耳里的声音却比往常嘈杂,要知道这里一向较为安静。 他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 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 此时四方桌上已经坐有两个人。 “刘兄,李兄……”张振之和他们打招呼,开口就问, “大家都在说什么?我见大家说得起劲,难不成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两人和他相同,有举人身份,对科举还有进取心,张振之和他们聊得来,还能互相切磋学问,所以有空的话他们就会相约在一起聚一聚。 “张兄,你在乡下住了三个月难怪消息不灵通,呵呵,刚才我们在讨论顾大人回乡的事。”刘举人胖乎乎的脸笑了起来,他擦擦汗,看了一眼李举人,笑道,“我们也是昨天刚得到消息,刚才还在讨论是不是要到林山县拜访顾大人,未拿定主意,你是怎么想的?去不去?” “顾大人真的回乡了?我以为是不靠谱的小道消息。”张振之大惊,夏季天气最是炎热,他在城里住得不舒服,就到乡下别院避暑,那里安静又凉快,读起书来事半功倍。没想到才闭关三个月,一出来就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 整个临阳府姓顾的人不多也不少,但一说起“顾大人”,大家都默认是顾青云。 李举人一言不发地给他扔来一份邸报和一份小报,这小报是郡城才有的,传到他们这里会晚个两三天,即便如此,当地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会按时买来看,这是获得最新信息的绝佳手段。 顾青云之所以在全国有名气,和这些分布在各个郡城的小报是分不开的。 张振之拿起来迅速看了一遍,总算是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即便如此,他仍然讶异:“没想到顾大人竟然在这前途光明的时刻提前致仕,真是……令人佩服。” 顾青云出海立功回来,已经在皇帝心中挂上号,要不然也不能被请入宫教导皇子,这说明皇帝对他十分信任。再一想到他才五十出头,对于一名官员来说,这还不算老,还处于壮年时期,能更进一步,甚至厚积薄发,突然被提拔入阁的也不是没有。 他没想到的是,顾青云说辞官就辞官了。 “顾大人真是孝顺。”刘举人感慨,方老大人的眼光真准。 张振之点点头,小报上把顾青云的行踪都一路说得清清楚楚,他在越阳郡还公开讲学了,只可惜到了临阳府因为回家心切,就暂时没有接受邀请,要不然自己早就该得到消息。 “我准备去林山县一趟。”张振之一向果断,马上做出决定,“难得顾大人回乡,我想上门请教。” “真的要上门?”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举人惊讶地看着他,他的声量有点高,很快就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嗯,我上次进京赶考,曾上顾家拜访,当时是小顾大人接待我,顾家上下待人亲切,完全没有盛气凌人,还帮我解决麻烦。要不是顾大人办公未回,我还能见到顾大人他老人家哩。”张振之语气理直气壮,“我现在就赶去林山县感谢顾家的帮助。” 说到这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难得有这个机会,他想去试试,就算不能得到顾大人的指点,能见一面也好哇。 在场的举人和秀才加起来有十二三人,其他人一听不得不感叹张振之的厚脸皮。要知道只要是举人,如果上京赶考的话,没有特殊情况,那上自己省内的官员家拜访是正常的,尤其是顾家,这可是和他们同一个府的,必须得去。 大家想到顾青云喜好安静,不喜欢别人打扰,又考虑到他刚回乡,要空出时间走亲访友,这才犹犹豫豫,没想到张振之的动作那么快,竟然想马上就去了? 不行!不能让他专美于前,要知道顾大人可是他们越省的骄傲,是越省对外的门面之一,文风不盛的越省能出现顾青云这么一个名气大、威望高的大师,是件容易的事么?就算顾青云擅长的是算学,那也是很厉害的! 万一,万一……顾大人看中自己的天资,想收自己为弟子呢?想到顾青云至今为止尚未收徒,众人的眼睛顿时亮得吓人,看向别人的目光都有些不友好了。 如果想要入顾大人的眼,那在场的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尤其是……有几个人把目光看向张振之,暗忖:这可是个强劲对手,对方在算学方面尤其出色,万一顾大人看中他……区区商家之子,何德何能啊? 于是,等张振之离开后,才一盏茶的功夫,一向宾客盈门的茶楼顿时变得门可罗雀,让茶楼掌柜简直是欲哭无泪。 * 和张振之有同样想法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因此顾青云回乡后的生活依然过得精彩。 在和地方父母官见过面后,顾青云又抽空到临阳府的府学讲学,这是他曾经读过书的地方,不能不去。 他在知府等一干官员的陪同下逛完了整个府学,寻找令他熟悉的地方。 他十二岁考中秀才,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四十几年,整个府学都重修了一遍,很难找到熟悉的痕迹,只有那些小树已经长成绿荫。 时间过得真快!顾青云再次叹息。 等把该见的人都见完后,顾青云开始接待上门的人。如果是求教的还好,这些人想请教的问题对他而言还是很好解答的,如果有哪个人的题目能把他难住,那他反而高兴。 这方面管家方忠有充足的经验,知道该如何打发他们,毕竟如果谁上门他都要亲自接待的话,那他是什么事不用干,直接坐在门口得了。 他看的是信件,由顾传恪先拆开看一遍,能解答的就会帮忙写下答案,不能解答的再留给他。 这不是差不多和在京城一样吗?顾青云觉得自己想象中的退休生活和现在完全不同,实在是太忙碌了。所幸,在他放出风声想安静休养时,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生活终于慢慢地恢复平静,不过收到的信件格外多,这里面还有京城城南四合院的人寄给他的。 他是回乡了,可对于微积分的研究还在继续。就像他前世听说过的一句话,“任何新兴的、具有无量前途的科学成就都吸引着广大的科学工作者”,现在就是如此,大家对微积分正是有兴趣的时候,连致仕的梁不语大师都时不时过问一下。 “爷爷,这么多人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干脆办一间书院啊?我见有些官员致仕后就会回乡办学,能有个好名声,咱们临阳府除了官学,还没有私学。”有一天,顾传恪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地问出声。 顾青云闻言就抬眼看了他一眼。 十五岁的顾传恪身材修长,五官俊俏,他刚从书院结业时,还带着几分书生气和稚气,但跟顾青云回乡的这段时间,他作为唯一陪在身边的小辈,经常被顾青云提溜出去见人,慢慢的,待人接物变得落落大方,比以前更胜一筹。 第249节 “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助手或伙伴。”顾青云耐心解释,“想办一间书院对咱家来说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让书院一直维持下去。你想想,那些辞官回乡办学的人,他们的书院最后存在多久?”更何况他以后办的不一定是书院。 “绝大部分的书院在创办者本人去世后撑不了多久。”顾传恪若有所思。 现在大夏出名的书院只有几间,一间是隔壁省的岳麓书院,一间是江浙地区的清远书院,还有就是京城的两家书院稍有名气,不过这是沾了地理位置的光,结果还是不温不火。 皇家书院倒是闻名整个大夏,可那不是普通人能读的。 顾青云点点头:“不能只有我一个老师,爷爷只有一个人,精力有限,就是三头六臂都无法胜任,无法达到我的要求。” “那爷爷想什么办?去找伙伴?”顾传恪说到这里,脑袋一转,想到顾青云经常通信指点的几个年轻人,恍然大悟,“爷爷现在是不是在挑选适合的人?” 顾青云含笑点头:“嗯,就看有没有缘分了,不急。” 爷孙俩正说着热闹,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陈小满进门行礼后就说道:“老爷,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来了,老太爷和老夫人问您什么时候能忙完。” 大姐和二姐来了? 顾青云也不惊讶,他只是奇怪大家前几天刚见过为何又这么快上门,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287章 来意 顾青云琢磨了一下顾莲和顾荷的来意, 然后很快就抛开了,反正待会儿就会知道。 他和顾传恪没什么事要做了, 两人就站起来往花园方向走去。 一路走来, 绿树成荫,其中两棵桂花树盛开的桂花香气袭人,这是顾青云所喜爱的。 这座院子是他和简薇刚成亲时别人送的, 他们去京城后就一直出租,等到他出海那一年,顾永东会试失利,搭顾青云的顺风船回乡时他就顺便让侄子帮忙收回来,这些年一直有修缮, 维护得挺好。 方仁霄和连氏在隔壁居住。 “我听奶奶说今晚会有桂花糕。”顾传恪走在顾青云身边,见他的视线往桂花树上一转, 就开口道。心里暗暗琢磨着, 他爷爷为何一直对桂花糕那么情有独钟、百吃不厌?还是说只要是甜的他都喜欢? 听奶奶说小时候他的糖经常被爷爷骗去……顾传恪表示,爷爷这么好,小时候的他肯定抵不住,会心甘情愿掏出来, 根本用不着骗。 “嗯,桂花开得正好, 是可以吃了, 你奶奶做的桂花糕堪称一绝。”顾青云脸上笑眯眯的,又道,“回来后是不是更想你爹娘了?” 顾传恪七岁就和父母分开, 虽然有长辈们的宠爱,但顾青云知道这和父母是不同的,只是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少,大家不觉得有什么,起码顾永良回不来,宁瑶是每年必回京一次,母子还能相见。 想到路过闽省时,顾传恪那依依不舍的模样,顾青云到底还是心疼。 “有一点点。”顾传恪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脸望向其他地方。 “哈哈,傻孩子,喜欢亲近父母是天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你明年能考中秀才,那爷爷就派人送你到闽省和他们相聚。”顾青云承诺,后年有乡试,就看顾传恪会不会参加了。 大孙子的基础很扎实,学习刻苦,就算他的天资只是中等,顾青云认为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考中秀才还是十分正常的,乡试就不一定了,到了乡试这一步,自己有实力还不行,还得靠点运气。 顾青云这几年还曾经出京作为主考官主持过一次乡试,加上以前做副考官的经历,其中的门门道道他自是清楚无比。 “真的?”顾传恪眼睛一亮,随即苦恼地说道,“可是我也舍不得你们呀。” “你倒是对考中秀才很有信心。”顾青云笑道。 顾传恪扶着顾青云的手臂,嘴角微翘。 有自信是好事,顾青云拍拍他的手,想到陆坚,两个小家伙从小在一起玩耍和读书,能做到互相促进,真好。 思考到这里,走在两边有繁华盛开的小径,顾青云心情颇为愉悦。不管如何,他回到林山县养老算是走对了,老师外婆和父母都极为开心,像顾大河和小陈氏,就时不时有亲戚上门来和他们唠嗑,不管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他能帮忙的会帮忙。 当然,回来后,顾青云又让人把顾氏族人查了一遍,前两天结果出来,他看了后还是挺满意的,虽然自己的势被仗过,但还在合理的范围,没有弄出什么欺男霸女或犯法的事来,最多有一两个被宠坏的孩子在和别人斗气时嚷嚷着,“知道我族叔是谁吗?” 事后,这么大喊的孩子就被家长拉回家重新教做人了,要知道顾青明可是在林山县做官,这类消息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没过多久,在下人的指引下,两人来到花园中间的凉亭,见到了顾莲和顾荷,以及她们的孙子一辈。 顾大河和小陈氏坐在中间,被孩子们逗着合不拢嘴。 “大姐,二姐……”顾青云打招呼。 “青云。”顾莲是六旬老人,她生有三子,丈夫早三年因病去世,但儿子儿媳都极为孝顺,大概是生活顺心,又保养得当,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面容和蔼,一如顾青云记忆里那个温柔和善的大姐,看向顾青云的目光又是骄傲又是自豪。 五十七岁的顾荷看起来比顾莲还要显老些,主要是她的独子不大争气,属于那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人,年龄只比顾永良小两岁,但现在还是童生,没能考上秀才。 此刻的她看向顾青云的目光和顾莲如同一辙。 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礼数,就是孩子们看到顾青云都挺拘谨的。 看得出顾青云他们有话说,顾传恪很快就带着几个孩子到别处玩去了。 顾青云又和她们寒暄一会,他就只有这么两个亲姐,往年父母没有和他在一起时,姐姐们会经常到林溪村看望……想到这里,他就直接开口道:“大姐,二姐,有什么事你们就直说吧,咱们又不是外人。” 顾大河和小陈氏对视一眼,点点头。 顾莲见状,也直白地说道:“青云,那大姐就直说了,依你看,我家的几个孩子有没有福气让你指点一二?”她生有三个儿子,儿子又生孙子,现在一共有七个孙子,可谓是人丁兴旺。 儿子一辈只有大儿子考中秀才,举人是无能为力了,所幸她还有七个孙子,就想着是不是能培养一个出来。 指点?顾青云又转向顾荷。 顾荷是同样的心思,不过她还想着让顾青云教导一下独子。 “你外甥读了那么多年书,每次都是院试不过,这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你说我和你姐夫以后能放心?”顾荷用手帕按按眼角,“青云,我真是后悔当初没听你话,没让你外甥多学点东西,就一门心思让他科考,唉,科考哪是那么容易的?” 顾荷是真的后悔,她在家里说一不二,最大的不足就是自己的儿子,她这个儿子来之不易,她是又疼又宠,生怕他受委屈。她是经历过顾青云科考成功后家里那种变化的,于是就想着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也出人头地,没想到期盼了二十几年,眼看着孙子都开蒙了,儿子还在读书,中秀才遥遥无期,为人又不通世事。 幸好,当初给他娶的媳妇有嫁妆,人又贤惠,可是媳妇再好有什么用?儿子和儿媳的关系不大好,时常闹别扭,让她这把年纪了还要跟着忧心。 如果当初能狠下心就好了!想到顾永良和顾永辰回林溪村时,曾经还被顾青云赶到田里干活,再想想自家的儿子拎得最重的东西就是书籍,顾荷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育孙子,不能重蹈覆辙。 姐姐们的要求在顾青云的意料之中,他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真的?”顾莲和顾荷大喜。她们先前还没意识到顾青云的价值,毕竟何家和高家是有秀才教书的,只是这段时间她们看到了太多人上门想拜师,再加上亲朋好友的议论和请托,还有太子太傅的名头,她们心动了。 其他人可以不帮,自家的孩子总要帮忙吧?这可是嫡亲的外甥啊。 “嗯,不过我还有事要忙,不可能开课直接教他们,你让他们有疑惑的时候上门就可以了。话说到前头,我可以指点,但不保证成才,学习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努力。”顾青云来的路上已经想好如何解决这个事情,他是不可能亲自教一群五六岁至十几岁的孩子的,毕竟他现在还沉迷在微积分中,自己的事一大堆,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顾莲很是高兴,只要顾青云不觉得打扰就好。 顾荷则有些失望,她希望是拜师的那种。 “如果真有合适的孩子,我会收他们为徒。”似乎看出她们的失望,顾青云看了看一直面露笑容的父母,补充道。 顾莲和顾荷更是高兴了。 等送走顾莲她们后,顾青云的日子还是过得不紧不慢。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姐姐家的孩子来过几次,顾传恪和他解答出他们的问题后,慢慢的,他们来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少。 “还是不够厚脸皮啊。”顾青云和方仁霄感叹,就算他们问的问题浅显,可他和顾传恪从来没有流露出什么神色,这方面的城府顾传恪还是有的。 方仁霄微微一笑,捋着胡子颔首:“确实,想拜师哪有不厚脸皮的?起码要多出现在你眼前。”还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顾青云。 顾青云嘿嘿一笑,故作憨厚地挠挠脑袋。 确实,如果真的想拜师,不是天资出众到让他一见“钟情”,迫不及待想收徒,那起码要拿出诚意吧? 顾青云不要脸地自夸,他这种师资力量还是比较强大的,怎么就没有人来攻略自己? 好吧,顾青云承认,外人还是有的,比如临阳府的张振之,对方时不时就会到林山县来拜访,刷一下存在感,以算学为敲门砖。 对于这种行为,顾青云并不反感,对方的人品没什么问题,问的问题有深度,是真的在学习,不是故意在讨好自己。 还是再等等看,顾青云暗暗想着。 他和简薇还忙着另外一件事。 一直到顾传恪参加第二年二月份的县试,顾青云和简薇忙活的事终于有了眉目。是的,在回到林山县后,连氏想过继的想法又冒出来了,她自己暗中看还不行,还拜托顾青云和简薇去查探。结果两人在方家村细心查探半年,终于找到了一名条件合适的幼儿。 令他们为难的是,这事不知该如何让方仁霄同意。 第288章 心冷 方仁霄说话一向落地有声, 他早年就说过不用过继,现在冷不丁跟他说起这事, 顾青云还真怕他大发雷霆, 尤其是他年纪大了,不好和他争辩。 连氏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对自己的丈夫更是了解。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幼儿,三人却只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再等等吧。”最终,还是连氏率先拿主意,打算等她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跟方仁霄说。 顾青云和简薇没有意见, 他们看中的幼儿才刚刚出生不久,是方家六房的人, 父亲是读书人, 是方族好不容易考上的秀才,在孩子出生那天晚上,去请产婆的路上竟然摔下水沟脑袋磕到石头,等发现时已经失血过多没有气息了。 孩子的娘知道后终于奋力生下孩子, 结果产后大出血没能救回来。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在别人眼中就背负着原罪, 是克父克母的不详的孩子, 没有人会喜欢,即便是孩子的奶奶。 顾青云去调查时知道这家子一向人丁单薄,现在只剩下一个四十多岁的奶奶和三岁的大孙子, 家中有上百亩田地,小婴儿刚出生就不得奶奶喜欢,包括村里人也是如此,可谓是大名远扬。 顾青云等人见多识广,倒是不在乎克不克人的问题,他们只是对这个小婴儿很是怜悯,又查到孩子的奶奶就算再怎么忽视婴儿,该喂的还是会喂。 “夫君,你说孩子的奶奶愿意把孩子过继给外公吗?”晚上入睡前,简薇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不肯咱们再找。”顾青云打了个哈欠,“孩子没娘,村里的媳妇不肯喂他,孩子的奶奶只能请奶娘回来,虽然没见她抱过,但到底还是有血脉之情的,就看她如何想了,我看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六外婆一向和善。”简薇说了一句。 “反正到了咱们家,肯定要好好养大,这是咱们欠老师的。”顾青云翻身拍拍简薇,轻声道,“睡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二天连氏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先让他写信给方子茗,看他那边是什么意见。 方子茗和方子磊是方仁霄血缘最近的侄子,方子茗还好,方子磊是庶子,连氏宁愿过继其他族人也不会过继他,现在就看方子茗的想法了,如果他乐意让方瑞的孩子过继,那自然再好不过。 顾青云如实把这层意思写下来,心里却知道方子茗没有过继的想法。他感叹,如果长辈们没有恩怨,其实过继方子磊也不错。或者以前顾永辰出生,他能狠下心,现在也没有这些事了。 时间到了四月份,他们收到方子茗的回信,果然,方子茗没有什么意见。结果他们还没想好该如何和方仁霄说起过继的事,他的身体就突然出了状况,有时跟他们说话都很容易睡着。 顾青云赶紧请大夫来看,没查出什么问题,只说是休息不好。 方仁霄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老夫这是晚上没休息好,就你如临大敌。” “好吧,是我的错,大惊小怪。”顾青云拍拍额头。 私底下,大夫却对他说道:“老太爷这是老了,这段时间他有什么想吃的你们就给他吃吧,好好孝顺他。” 顾青云一听,心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师这是老了。 桂花树下,他手撑着树干,泪下如雨,事后还不敢露出丝毫不妥。 二月份的县试成绩出来,顾传恪成为县案首,现在四月份的府试成绩也出来了,仍然是案首,大家很是开心,不过想到八月份还有院试要考,就没有大肆庆祝,只是把二叔一家和简志远一家请来吃了一顿饭,晚上众人说了许多话。 简志远和方氏相处默契,顾青云注意到方仁霄面容上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第250节 第二天天气甚好,午饭后大伙儿照常聊天,刚说到院试的事,顾青云又看到方仁霄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刚开始他以为和往常一样,就“嘘”了一声,指指方仁霄。 大家下意识地放轻声音,连氏却死死地盯着方仁霄看了一会儿,突然扑过来抱着他大喊:“阿霄!”声音十分凄厉。 一桌子的人都懵了。 “怎么了?”简薇站了起来。 顾青云心头一震,这才发现方仁霄的胡子服服帖帖地下垂,他预感到不好,一脚踢开凳子,扑到方仁霄面前,颤抖着把食指放在他鼻下试探。 简薇等人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爹,你来看看。”顾青云朝顾大河看去,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顾大河走过来试了试,沉重地摇摇头。 无疾而终。 尽管早知道会有这一天,顾青云仍然觉得头昏目眩。 继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又失去了另一位长辈,对他很重要的长辈。 连氏已经抱着方仁霄的脑袋,哭得几欲崩溃。 一家人围着方仁霄大哭,管家方忠跑过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让人去请简志远和方氏过来。 永平十二年四月二十日,方仁霄与世长辞,享年九十一岁。他的丧事办得十分盛大,四月天不算冷,顾青云没能等到方子茗回来,他和顾永良两兄弟离家太远了,就算有冰块也放不了那么久,方仁霄终究还是要早日入土为安。 连氏那天大哭一场后,之后就一直很平静,在灵柩停放时,她做主过继先前看中的幼儿为孙,让人抱着孩子摔盆。 方氏一族大都是平头百姓,一向对方仁霄一家唯首是瞻,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其他族人即便妒忌那个大名叫方琛的婴儿拔得头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事情很顺利就过去了。 方仁霄的葬礼过后,顾青云等人来不及伤心,想起顾季山和老陈氏的事,赶紧把全副精神都放在连氏身上,生怕她想不开。 “你们不用对老身小心翼翼,人生自古谁无死,你们外公是无疾而终,没有痛苦就闭眼了,哪家的老头子像他一样不用遭受病痛折磨?他曾说过这一世他过得无悔,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女儿、孙女,又有青云这个弟子,就是死了也无憾了。”连氏抱着三个月大的方琛,表情柔和。 方氏听得泪水涟涟,伏在连氏腿下,哭道:“娘,你们好不容易回来,爹不在了,娘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我不想失去你。”往年方仁霄和连氏在京城时,方氏有时会到京城一次,特别是和简志远闹别扭的时候更是如此,不过次数不多,毕竟离得太远了。 简志远跟着跪下。 “傻孩子,娘肯定会好好活着,这还有你们在呢。”连氏拍拍方氏的手背,喃喃道,“你爹不准我跟去啊,他真狠心啊,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要先我一步,还说要到地底下给我探路,让我一到地下就能享福。享福?这辈子我都在享福啊,没吃过什么苦,你爹待我这么好,我总要给他过继个香火。” 方氏和简薇哭得更厉害了,顾青云也是眼睛一酸。 过了好大一会儿,顾青云怕岳父岳母年纪大了出什么问题,赶紧爬起来把他们扶起,顾传恪又在旁边连声安慰。 这段时间,顾青云等人伤心欲绝,很多事都是由顾传恪帮忙张罗的。 方仁霄入土不久,顾永良一家三口这才赶回来,他任职的地方离越省不远,要不是送信和请假的时间过长,肯定能早点回来。 给方仁霄上香后,顾永良就忙于安慰长辈。 连氏见到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回来,精神头又好了些,让顾青云等人暗暗松了口气。 顾永良的假期不长,在家里过了三天就留下宁瑶和二儿子顾传博,自己回福州了。 他前脚刚走,方子茗后脚竟然回来了,而且还是扶棺归来。谁也没想到方仁霄和方仁礼兄弟俩竟然是差不多时间去世的。 办完方仁礼的丧事,方子茗要服丧,自然早就辞官。顾青云见王氏经常和连氏待在一块儿说话,妯娌之间的关系竟然比在京城还要亲密,心里也放心不少。 接下来就是闭门守孝,简薇是五个月,按理来说,顾青云是三个月即可,不过他还有另一重弟子的身份,决定守三年,方子茗劝说无效也就不说了。 永平十二年,顾家过得兵荒马乱,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八月份的院试顾传恪在服丧结束、按时参加后脱颖而出,名次排在第三,成为一名十六岁的秀才,同时还是一名禀生。 顾青云没让宁瑶和顾传博在家里住多久,他不放心顾永良一个人留在福州,等院试成绩一出来,就打发他们母子去福州了。令他意外的是,顾传恪不肯去,非要留下来。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顾青云任由着他。 永平十三年年底,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大家还指望着新的一年能平平顺顺,合家安康。没想到刚过完年没几天,大年初六,连氏这天晚上躺下去后再也没能起来,去时脸上还带着笑意。 又是一场丧事,顾青云听着呼啸而过的寒风,觉得心也是冷的。 逝者已逝,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这一年,皇帝发来诏令,想让顾青云起复。 顾青云以“父母年过八十,要侍奉在旁”为由拒绝了。如果说他原先还有一点回京城的意思,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打算就在林溪村好好侍奉顾大河和小陈氏终老。 他相信,与其千里迢迢跟他到京城,不如让他们在家乡安享晚年。 第289章 离世 在连氏去世后, 顾青云一家彻底搬回林溪村居住,先前之所以住在林山县是为了方仁霄和连氏, 现在他们不在了, 留在这里每次看到隔壁的方宅,心底总是不好受。 再者,林溪村毕竟是他们的老宅, 他想了想,问过顾大河的意见,就全部搬回来了。 村里的老宅一直有下人看护,想住的话随时可以住。 看着院子里从小看到大的树木,顾青云心里高兴了些, 更别提顾大河和连氏了,这里就是他们的主场, 每天吃过饭后还会抱着方琛到村里闲逛, 和其他老人们聊聊天,一扫在县城的低靡。 以顾青云的身份地位,在这小小的林溪村是不会有谁会让二老不愉快的,大都捧着他们说话, 就连才两岁的方琛都有许多小娃儿找他玩。 “琛琛,你怎么不和哥哥弟弟一起玩啊?”这天, 顾青云从后山散步回来, 一进堂屋就看到方琛独自在地毯上玩积木。 “师父。”穿得圆滚滚的方琛从高高堆起的积木抬起头来,一见到顾青云熟悉的脸,圆嘟嘟的小脸顿时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他爬起来,蹬蹬蹬走到顾青云身边,仰起嫩白的脸蛋,嘟起小嘴道,“和他们玩,又回来了。”双手紧紧抱住顾青云的小腿。 孩子的声音带着幼儿特有的奶音,顾青云心都软了下来。 方琛过继过来就是方仁霄和连氏的孙子,算起来和简薇同一辈,得叫简薇表姐,叫他表姐夫。顾青云想到小家伙以后都由他们养,又想到方仁霄,就让他叫自己为师父,算是自己收下的弟子,以后自己倾囊相授便是了。 顾青云抱起他,摸摸他的小手和脸蛋,又摸一下他的后背,还好,热乎乎的,就道:“不错,就算现在已经三月底,天气慢慢变暖,保暖也不可轻忽,孩子还小,身子骨弱,你们要用心。对了,今天琛琛出去多长时间?”尤其是方琛,在以前的家里没有得到最好的照顾,小孩能活下来也是运气,等他三个月过继到这边才精心养育。 角落里的丫鬟婆子连忙应是,其中方琛的奶娘回答道:“回老爷,琛小少爷早上跟老太爷到村里逛了半个时辰,老太爷去钓鱼,琛小少爷就吵着要回来,老太太刚刚去了厨房。” 顾青云点点头,连氏去世后,留下的遗产也没引起什么波澜,财产的事方仁霄和连氏生前就已经做好安排。 顾青云受方仁霄的恩惠多,出海一趟后财产颇丰,早就厚脸皮说过不要他们二老的财产。于是,在经过商量后,京城顾宅旁边的两进院子就留给简瑜,方仁霄刚回到林山县时,还拿出银钱买了两百亩田地给族里做祭田,其他林山县的田产大都转给方氏。 尽管顾青云和简薇事先说明,结果等二老去世,顾青云他们才知道,二老还是把京城的一间商铺和一个田庄指定留给他们。 顾青云觉得受之有愧,和简薇说过,打算过几年就用商铺和田庄的出息在京城给方琛买一座宅子,再怎么说,这也是方仁霄这房的香火。 算一算,才两岁大的方琛财产只有乡下三进宅子一座,田地一百亩,林山县两进宅子一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此刻见小家伙乖乖地窝在自己怀里,顾青云就笑道:“今天怎么没跟师娘到林山县玩?”简薇今天带着顾传恪回娘家了。 方琛紧紧地搂着顾青云的脖子,摇摇头,小声道:“我不想去。” 顾青云也不勉强他,不知道是不是受环境的影响,小家伙性格有些内向,一个人也能玩得开心,特别乖巧,乖巧得令他们这些大人心疼,还特别黏人。 不是他说,所有孩子中,就属小家伙最好带,很少哭闹。孩子这么乖巧,让顾家全家上下都疼爱无比,生怕他在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 “走,师父陪你搭积木,等搭完积木再一起吃中饭,然后咱们一起午睡好不好?”顾青云亲了他一口,惹来方琛羞涩欢喜的笑容。 方琛勉强能理解顾青云的意思,自然不会发表什么反对意见。 等顾青云和方琛午睡醒来,他就接到方子茗的信,信中让他明天到林山县找他。 难不成有什么事不成?守孝期间能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想归想,顾青云还是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早起锻炼,吃过早饭后就套车到方家。 “办学院?”顾青云有些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我和你一起吗?只有我们两个是不是太少了?我怕到时学生太多,我们忙不过来。”他现在都很忙了,就算他搬回林溪村,依然不断有人上门请教,更别提那些五花八门的信件。 “嗯,我前不久和何谦竹通过信,他也快回乡了,有他在,再找几个人一起,还是能办得起来的,反正咱们也不指望能办成什么大书院,我只是觉得日子无趣,想找个事情打发时间罢了。再说了,咱们总得为家乡办点实事吧?咱们林山县秀才都没多出几个。”方子茗这段时间因为守孝瘦了许多,连肚子都平坦了一些。 顾青云沉思,方子茗不像他,有大把的事要做,从来不觉得日子过得无聊。不过方子茗要说无趣,他是不信的。 “我都六十岁的人了,花甲之年,等孝期一过,还不知道能不能起复,好吧,就算能起复,我还能当几年官?咱们大夏不比宋朝,三品以上七十岁致仕,像我们这种六十五岁就得退下来。” 顾青云点点头,又问道:“那谦竹师兄怎么突然就要回来?他还没到致仕年龄。”何谦竹比他大五岁,今年六十三岁,离致仕还有两年时间,而且他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不是丁忧。 “他家老伴儿身体不大好,又见咱们回来了,思来想去就打算提前致仕。”方子茗笑了笑,“咱们三个竟然一下子都回来了,哈哈,我刚才还说日子过得无趣,等他回来,以后咱们有空就下棋赏花钓鱼,到时肯定是我最厉害,想想都觉得日子过得充实。” 顾青云白了他一眼。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两人商量好章程,打算等何谦竹一回来就启动,现在先去找好地方,盖房子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永平十五年的八月份,林山县多了一家求知书院,书院建立在桃山寺附近的山头上,周围山清水秀,花木繁茂,环境清幽,离县城不远,在桃花镇和林山县之间。 山长是顾青云,副山长是方子茗和何谦竹,主要教授蒙童,束脩低廉,把一部分的私塾秀才都搜罗过来了。 书院平时主要的管理者是何谦竹的儿子何虚年,他考中举人就一直没有中进士,身体也不大好,这次跟着何谦竹回乡,知道要建立书院,心里高兴得很,就自告奋勇来帮忙。 顾青云他们没有和县学、府学抢生源的意思,但是以顾青云等人的名气,来这里请教的秀才或举人络绎不绝,逐渐形成一个学术圈子,大家一起讨论和交流,在有意识的引导下,大家的研究对象主要是算学和格物,并且翻译西方的一些著作,开始研究物理和化学。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顾青云希望大夏能有一帮年轻人喜欢上自然科学,跟上西方并超越西方的步伐。而且秀才和举人一多,学院就更不愁没有夫子了。 顾青云和方子茗、何谦竹筹款在林山县、临阳府等地买了商铺或田地,出产的利润都用于求知书院上,其中他出海赚的钱帮了大忙。 求知书院一建立,顾青云家里终于不再时常有人上门,大家都知道在书院等就可以见到他。 与此同时,顾青云也有了一个固定的地方可以统一解答问题,没有影响到家人的生活,这让他很是满意。 * 时间如流水,一年又一年,一转眼,顾青云已经六十四岁,这一年夏天和秋天,他接连送走了顾大河和小陈氏,让身体一向很好的他都有点承受不住。 顾大河和小陈氏走得很安详,八十六岁的他们已经是高寿,身体也有些许病痛,但离开人世时不算痛苦,望着儿孙满堂,心里很是满足。 小陈氏夏天就去了,忙完她的丧事,顾大河跟着病倒,这次顾永良、顾永辰和顾景都在他身边陪着。孩子们请了探亲假,顾永辰没赶上小陈氏的葬礼,没想到能陪顾大河走完最后一段路。 “栓子,爹这一辈子吃过苦享过福,有你这个儿子爹这一辈子不亏,不亏,活得值了!”临走前,大概是有了预感,顾大河和其他人说完话后,一直拉着顾青云的手不放,他又看了看站满整个屋子的儿孙们,瘦巴巴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栓子,你不用伤心,爹这是陪你爷爷奶奶和你娘亲去了,你要好好活着,教好孩子们,为咱们老顾家争光,你要活得长长久久才好,爹在地底下会保佑你的。” 顾青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哭得不能自已,涕泗横流,毫无形象。 “爹,我求你了,求求你,你别走,爹走了,就只剩下我了。”不管有什么样的心理准备,真到这一刻,顾青云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看淡,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是喜丧,你不要伤心。”顾大河颤抖着手给他擦眼泪,平时他疼爱孙子、重孙子们,到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最疼爱的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希望,还带来了数不尽的荣耀。 “不要哭,给孩子们看到了会笑话你。”顾大河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太过于伤心,要和媳妇好好过日子,保重身体。” 顾青云仍然大哭不已,泪流满面:“爹——”他身后的孩子们也跟着泣不成声。 终究人力不可挽回,顾大河在满屋子的哭声中还是离开了人世。 第290章 授职 第251节 办完顾大河的丧事后, 顾青云整个人瘦了两圈,一段时间内都精神萎靡, 在家里走动时, 好像总能看到顾大河和小陈氏的身影,时不时还隐约听到父母呼唤他的声音,这让他面容憔悴不已。 幸好他还有妻子和孩子陪在身边, 在他们的劝解下,顾青云倒是很快就能振作起精神。 “你上次还安慰我来着,现在轮到你就整天恹恹,孩子们都在担心你。”简薇安慰他。 前两年,简志远和方氏陆陆续续去世, 两人一个是生病,另一个是心情郁郁, 大病一场后也离世了。算起来, 在这六七年时间里,双方的老人接二连三去世,真的给顾青云他们很大打击。 还因为这事,有那多嘴的说这是方琛克人的缘故, 于是小家伙身上又有一波流言,以前还会偶尔来看看他的方家六房老太太现在是不见了踪影, 让顾青云很是无奈。 之前他们过继时没打算把孩子和血缘上的亲奶奶、亲哥哥完全隔开, 当时说好相互间当亲戚走动还是可以的,可惜…… 不能按牛喝水,顾青云见状也不再强求, 只是把家中下人和其他传流言的人警告一番,见没有人再提起才放心。 方琛是个老实孩子,很喜欢读书,别人也不敢跟他说,倒是没有受到影响。 “是我不对,我只是觉得生活一下子改变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顾青云轻抚她的头发,见她年轻时乌黑油亮的青丝如今已经掩不住里面变白的发根,这让他颇为伤感。 自己和妻子也不年轻了,指不定哪天就离开,父母去世他是如此伤心,那他去世,孩子们也一定很伤心吧?想到这段时间孩子们眼里出现的不安,顾青云抿抿嘴,深感自己太任性,任由自己伤心,没有顾及到亲人的感受。 “我又何尝不是?”简薇叹了口气,公婆从来没有跟她红过脸,一向相处得很好,现在冷不丁走了,每次吃饭桌子上都少了几个人,谁看到不伤感? “长辈们都走得安详,这是喜丧。”简薇想起自己的父母,福气还真的没有公婆好,临死前还是受到病痛的折磨。 “你说得对,这是喜丧。”顾青云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咱们也要好好保养身体,争取活得长长久久。真的,我觉得我们有优势,长辈们长寿,咱们作为后辈,肯定一脉相承,能长寿是肯定的。”他真的觉得顾家有长寿基因,他问过族中的老人了,知道他们顾家的长辈们如果不是因为病痛的话,一般都能活到五六十岁,这在古代算是长寿的。 尤其是他祖父、父亲这一代,包括他二叔都比较长寿,他二叔也活到七十几岁呢。 简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附和道:“你能这么想最好,夜已深,咱们休息吧,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合过眼了。”之前丈夫每天睡前都会看书,现在不看了,她倒是不习惯。 顾青云算算自己的年龄,才六十四岁,好吧,他估摸着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还能干很多事。 第二天,顾青云精神恢复得不错,顾永良他们看到后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大大松了口气。 父母去世要守孝三年,对于顾永良提出到京城居住的意见,顾青云沉吟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他还是舍不得这里,即使这里会使他触景生情。 “可是因为求知书院?”顾永良追问。 “不是,爹就想着在村里多住一段时间,我少年离家,几十年来都是来去匆匆,现在就想着多住三年,等守完你爷爷奶奶的孝再看。”顾青云摇摇头。 求知书院已经走上正轨,林山县甚至临阳府也会有人送孩子过来读书,有铺子和田地在,已经能做到收支平衡,不用他们三家添钱。与此同时,这里还成为越省的算学交流中心,不断有读书人从外地赶来,在这里住上几个月或一年半载,大家相互交流,觉得有所得了才离开,时间日久,桃山寺和书院附近竟然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有商人在这里卖东西,颇为繁华,也让书院赚了一笔。 毕竟附近的地皮都被顾青云买下,建成简单的大棚商铺就可以出租,至于以后会不会成为真正的街道就看书院发展如何了。 “好吧,那我和弟弟不勉强你们,但孩子们总要留下几个。”顾永良和顾永辰对视一眼,就立即说道。 这些年来,他们两人也曾有孩子出生,只是孩子生病夭折了,到头来顾永良仍然只有两个儿子,也就是顾传恪和顾传博。 至于顾永辰,他是一子一女,姐姐是顾传悦,已经出嫁,丈夫是顾永辰上官、工部侍郎的孙子,孙女婿知道上进,少年中举。弟弟是顾传硕,和顾传博一样,今年是十六岁,两人生辰相差没几个月。 顾景是两儿一女,大儿子正在相看人家。 顾青云知道儿子们和自己一样,坚持一夫一妻,没有什么妾室通房,孩子少是正常的,毕竟孙子和孙女们都被教育得很好。 对他而言,孩子贵精不贵多,把孩子教育好比多生几个还要让他高兴。 “不可,传恪已经是举人,我看他离中进士还差点火候,这些年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又常去书院,书生意气还是重了些,不如让他跟在你身边跑跑腿,多了解世事,多积累经验,免得以后吃亏。”顾青云不肯。 大孙子顾传恪今年二十三岁,考了三次乡试,去年终于考上举人,他在十八岁那年定亲,是顾永良夫妇给他定下的亲事,孙媳妇是闽省书香门第出身,两人年龄相差四岁,去年年底才成亲,还没有孩子。 “这小子在爹身边还用得着跟我学?”顾永良挑挑眉,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给自己讲解一些世事了,等长大一点连官场发生的事也会说,耳濡目染之下,等他考中进士开始进入官场时就很容易适应。 “当然,我远离官场多年,又没有地方从政经验,让传恪跟着你较好。”再说了,父子分别那么久,时常不住在一块,比起三孙子顾传博,顾青云总觉得大孙子和父母的关系不够亲密。 顾青云这么一说,顾永良当然没有意见,不过他们兄弟俩坚持要把顾传硕和顾传博留下,毕竟没有人在身边侍候,他们总不放心,恨不得自己亲自在旁边守着。 顾青云想到两个孙子的年纪,正是可以开始科考的时候,就点头同意了。 “爹爹,说好了,三年后你得回京。”顾永辰强调。 顾青云默然,看着小儿子的脸,他有点后悔年轻那会儿没多生一个儿子,如果有一个儿子在身边,孩子们肯定放心。 三年后,顾青云孝期结束,此时二孙子和三孙子已经考中秀才,他和简薇就接二连三接到儿子们和女儿的来信,信里让他们赶快进京居住,顾永辰还说他再不进京,他就辞官回去。 想到小儿子好不容易升为正五品工部郎中,大儿子一直外放为正四品知府,顾青云和简薇终究还是同意了。 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又有何谦竹在,他很是放心求知书院。至于方子茗,他和顾青云一起上京,没办法,唯一的儿子方瑞去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他总要跟在身边看看,即便京城有身为王妃的姐姐。 这年头,人老了,有时还是得跟着孩子走,毕竟交通不便,要不然就得几年才见到一次,心里念得慌。 两家人一起进京,当顾青云看到京城那熟悉的城门时,算一算,他已经阔别京城十二年。 顾青云回京的消息在小范围内掀起一阵波澜,没几天上门的亲朋好友就络绎不绝,尤其是谢长亭,刚一见面就对着他哭了一场。 “我还以为你就窝在越省不出来了,以为这辈子咱们再不能见面!”谢长亭即便脸上生了皱纹仍是一个俊美的老头,此时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形象全无,“亏我之前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回京,没想到相隔了十二年,要不是我身体健康,你还能见到我吗?” 顾青云很是感动,连忙安慰他道:“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掉眼泪,淡定点。还有,不要诅咒自己。” 谢长亭抹干眼泪仔细打量顾青云,见他面色红润白皙,头发只有双鬓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竟然极少,连老年斑都不见几个,不由得大吃一惊:“你吃什么补药了?看起来才五十岁出头,一点也不像年近七十的人。”京城有不少人保养得好,比实际年龄年轻很正常,包括他自己就是如此,但顾青云的神态仍然让他吃惊。 顾青云一听哭笑不得:“我很少吃补药,主要是注重锻炼,生活习惯规律,心里想得开,又常和年轻人在一起,我这叫心态年轻。”他觉得还好吧,长辈们去世后他的确颓废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在家人的安慰下振作起来。 再想到长辈们离世前叮嘱自己的话,顾青云本身又不是那种心灵脆弱的人,等他把心神沉浸在画画和算学上,慢慢的,心境也就越来越开阔。 “来,走吧,去书房,我这些年画了不少画,我让你看一下,你给我提提意见。”顾青云见谢长亭还要缠着他讲出什么保持年轻的秘诀,不胜其扰,赶紧转移话题,拉起他的衣袖就走。 “我能给你提出什么意见?我又不会画画。”谢长亭嘀咕,不过还是跟上去了。 * 顾青云刚回到京城不到一个月,令他惊讶的是,皇帝还记得他,并把他召进宫。 一番谈话后,不顾他六十七岁高龄,皇帝下旨让他起复,升为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授正一品太傅之职,继续入宫教导皇子。 第291章 结局 圣旨下来的时候, 亲朋好友们纷纷上门贺喜,方子茗觉得奇怪, 也专门跑过来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陛下想让你延迟致仕不成?”这种例子不是没有, 如果官员到了致仕年龄,皇帝觉得你还有精力干活,又暂时找不到合适的顶替人选的话, 会下特旨让你延迟致仕。 当然,有这种待遇的官员一定是品级较高,能让皇帝记住的人。 “应该不是,我看陛下是临时起意,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又恰好空缺, 这算是巧合吧。”顾青云摇摇头,先前皇帝大概只想着招他进宫聊聊一路进京的风土人情, 可能是因为自己哪点触动他了, 就改变主意让他继续做官。 顾青云认为永平帝还是不错的,起码他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的人,还能通过各种渠道去了解民间事务,连他这种刚回京的人都召见了。 “最好不要延迟致仕。”这是顾青云最真实的想法, 他根本就不想上朝,想到要天天早起——虽然他现在觉少了, 仍然觉得有些难过, 而且他不想趟这趟浑水,这次面圣皇帝竟然问起他对各皇子的评价,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当然, 当时他是个个赞了一遍,没敢说多余的话。这点政治敏感性他还是有的,胡乱掺和皇帝的家事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在陛下心中挂号的人物。”方子茗有些妒忌地把顾青云上下打量一遍,捋着胡子,沉吟道,“难不成是因为你的外貌,看你比较顺眼?” 居养气移养体,眼前的顾青云身材和年轻那会儿差不多,不胖不瘦,腰杆还能挺直,眼睛有神……他总觉得自己的老友年纪虽大,但比一般老头子长得精神,自家娘子就曾经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过让他向老友看齐,说吃胖不好看。 他有些郁闷,明明年轻那会儿他们一起上街时,姑娘们看的都是自己啊,现在上街,那些老太太们看的反而是老友。 这算不算越老越吃香?还是风水轮流转? 顾青云自然不知道方子茗脑袋里转动的念头,他笑道:“还好,大概是我比较安静吧。”如今皇子们的年龄大了,太上皇六年前驾崩,皇帝就立嫡子为太子,尽管如此,新的一波夺嫡之争还是开始了,这是不可避免的,毕竟那个位置太诱人。 方子茗撇撇嘴,在顾家的花园里转了一圈,道:“我最近在写本杂记,等我写好,你帮我看一下。”当大女儿和六皇子成亲,新皇继位时,他就知道自己在仕途上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发展了,现在儿子方瑞在翰林院上值,他平日里除了教导孙子,竟然无事可做,考虑一番后,就准备把自己在各个地方任职的一些经历写出来,就算不刻印出售,留给儿孙看也不错啊。 最重要的是,他其实挺羡慕老友著书立作的事,立德立言立功才是读书人最大的追求,而以好友目前的成就来看,他很有可能在大夏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青史留名是每个文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个好说。”顾青云一口答应,他想起前几天拉谢长亭去看自己画作的事,暗下决心一定要认真看,不能像谢长亭那般敷衍,只会不断地说“好好好”,这一听就是不走心。 两人又说起最近的热门事件,前任左丞相寿寝正终,享年七十八岁,谥号为“文忠”,这是个美誉,让顾青云等文官羡慕不已。 “也不知道你死后会得到什么样的谥号?希望排名靠前点。”说到这里,方子茗开始替顾青云担忧起来。 对大臣的谥号自古有之,宋代以来,文人做官都想得到一个谥号,尤其是“文正”,这代表着文人的最高荣誉,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人,一般都是和皇帝关系较好、在当时有很大影响力的文人。 谁都想朝廷给自己的谥号是排在前面,这可是写进史书,光宗耀祖的事。不过前朝之后,谥号就逐渐规范起来,到了本朝就有规定:一品大臣过世,按例请皇帝决定是否授谥。一品以下官员除非特旨,例不授谥。得谥号者只有曾入翰林,或获授大学士者才用“文”字。而“文”字的谥号中,又以“文正”最为难得,只能出自特旨,不能由群臣擅议。[注] 顾青云入乡随俗多年,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无数,自然知道世人的心理,他现在听方子茗这么一说,忍不住笑道:“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这个离我太远了,暂且不去提。”谥号不谥号的他倒是不怎么在乎,有的话他会高兴,没有也行。 “不说这个,对了,我听说你最近接到皇家书院的邀请,你觉得无事可做的话不如去教书。”顾青云提议,他现在很关心老友们的精神状态,连同张修远一起。 他这次急匆匆上京就有少年同窗好友赵玉堂离世的缘故,他不想留在林溪村触景伤情,又觉得自己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以后熟悉的好友会慢慢变少,于是越发珍惜如今的生活。 “嗯,应该会去,让我再想想。”方子茗答道。 * 顾青云最终在七十三岁那年正式致仕,这一年,顾传恪三十三岁,刚刚金榜题名,考上庶吉士进入翰林院上值。想到两个儿子和大孙子都在官场,他就当机立断地退下来,不顾皇帝的挽留。 在家中休息不到两个月,在皇家书院山长的劝说下,顾青云再次执起教鞭到书院教书。 顾青云八十三岁时,顾家已经是五世同堂,这一年殿试后的荣恩宴,时隔六十年他作为特邀宾客再次参加,与重孙子一起,羡煞世人,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整个大夏朝三百多年的历史里,只有不到三十人获此殊荣。 致仕后,顾青云仍然没有放弃研究数学等自然学科,他一生桃李满天下,所带领的城南四合院逐渐成为夏朝最初的研究院。这里的人奉行“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的理念,讲究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时刻保持和其他强大国家接轨,学习先进理论。 在顾青云不在后,研究院由他的弟子张振之负责,之后是他最小的关门弟子方琛继承和发展。由于有商家的大方赞助,研究院研究出不少利国利民的器具,遇到难题时,甚至还与朝廷的工部、翰林院联合起来,共同攻克。 又由于坚持锻炼,生活规律,饮食清淡,注重养生,顾青云享寿一百二十二岁,含笑而终,是全国闻名的寿星,也是史上有准确记载的长寿之人。 * 顾青云一百一十九岁那年,他依然在京城居住。这时顾家已经七世同堂,单是他这一支的子孙已经达到两百多人,要不是他记忆仍旧清晰,还真记不住那么多人。 这一年,蒸汽机已经开始投入使用,大夏在海外占据了一些岛屿和土地,国力强大,国家繁荣昌盛。 过一百二十岁整寿那一天,来顾家老宅祝寿的人挤满了整条街道,一片热闹非凡。 这天一大早,顾青云睡不着就早早起来,他先在后院打完一套拳,又绕着他种植的瓜果花木溜达几圈,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他深吸了口气,表情舒展。 “爹,你怎么又起那么早?”顾永辰从他后边慢吞吞走来。 顾青云转头看他,见他走路慢悠悠的样子,忍不住取笑道:“咱们到底谁是父子?我早就说过了,要注意锻炼身体,不能整天坐着,偏你们不信,现在好了,我走起路来比你还快,咱们站在一块儿还不知道谁扶着谁。” 顾永辰憨憨一笑,心里却嘀咕:你以为谁都有你那样可怕的自制力吗?不过自家父亲这么长寿,他还是极为自豪的,这可是他保持锻炼的动力之一。 大哥十年前走了,母亲九年前走了,妹妹三年前也走了,自己可要代替哥哥妹妹们照顾好父亲,让他老人家过得开心。 “爹,今天我看陛下会亲自来贺寿,您要有个心理准备。”顾永辰站在顾青云旁边,见父亲在认真浇花,就随口说道。 父亲的名气如今如日中天,皇帝来也正常。 “来就来吧,难不成是来找修仙秘籍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就算失礼,陛下也不会在意,就让他看个稀奇吧。”顾青云叹了口气,他经历了四朝皇帝,现在这位是第五任,刚登基不久,估计是来看大熊猫的。 至于修仙秘籍,他早就把他的养生之道写下来,已经出版,竟然还畅销海内外。 好吧,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活那么久,简直是出乎大家的意料。想想吧,一个早产儿竟然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并且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意思,毕竟他现在还头脑清醒,除了有点耳聋,眼还没花,看起来比九十岁的老人还要健康。 第252节 最重要的是,顾青云的年龄记载得十分清楚,他一路考秀才、举人、进士,档案记得明明白白,一直活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想造假都不行,可谓是全国闻名的寿星公,连皇帝对他也是恭恭敬敬,他身边用久的物品放在外面可以让人抢破头,更别提他所作的字画了,十分受人追捧,偏偏他流传出去的作品还很少。 果然,寿辰这一天,皇帝真的亲自驾临了。在接受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亲切慰问后,顾青云表面上很是激动。 事后,重孙子在他旁边问道:“老祖宗,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别人在谈论您,大家都在争论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顾青云叹了口气,侧头看他:“傻孩子,这个问题你可以问你爹,十一年前我曾经回答过,答案也许是我的长寿?呵呵。” 世事难料,他这一辈子见识过、遇到过不少惊才绝艳的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十分耀眼的成绩,其中包括和他同一辈的人,可是最终,能让他战胜他们的竟然是他的长寿!自己是不是胜之不武? 临终前,顾青云躺在床上,回想起他这一生,不觉得虚度,不觉得后悔,自己已经做完想做的事,大限来临前,在孝子贤孙的哭声中,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 后世记载:顾青云(1623年3月21日—1745年5月5日),男,汉族,字慎之,别号一枕黄粱,梦先觉等,谥文正,越省林山县人,夏朝著名数学家、文学家、画家、书法家、教育学家、小说家、翻译家。永安七年(1646年)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检讨、编修,户部主事、员外郎,工部员外郎、郎中,鸿胪寺卿,礼部左侍郎,官至太子太傅、太傅。 顾青云毕生致力于数学、水利、航海等方面的研究,并有突出贡献,著有《算学初解》、《算学再解》、《几何详解》、《微积分理论》、《测量学》、《顾青云游记》、《海权论》、《梅花戒》等书籍。 他为官五十载,清正廉洁,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是林山县顾氏一族崛起的关键人物。他不止能官至高位,还以书画扬名海内,至今传世作品很多,尤工画人、楷书。 林山县顾氏一族诗书传家,英才辈出,自夏一朝,共考取进士者三十一名,可谓是文风鼎盛,英才荟萃,尤其以顾青云、顾永良、顾永辰、顾传恪、顾昌泽最为人瞩目,他们五人被称为“父子孙孙世进士”,顾青云的子孙也被赞为“质本天成,学承庭训”,其大多数子孙都在翰林院、工部和户部任职。此外,顾氏一族深谙养生之道,族中享寿八十岁以上的人极多。 自顾青云去后,顾氏一族繁衍至今,出现了不少政绩卓著的人物,比如官至户部尚书的顾永良,在战船设计方面做出突出贡献的顾永辰、官至丞相的顾昌泽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大结局了,写了好久,一直拖到现在,觉得该写的都写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关于番外,我看完大家的留言,会写后世、简薇等番外,大家还想看什么可以留言,我之后会两天一更,不能更新的话会在文案和评论里留言请假。 [注]字段落来自百度。说明:文官以“文”字为第一字的谥号,等级最高的是“文正”,其次是“文贞”,正、贞之后,依次与“文”搭配的字为成、忠、端、定、简、懿、肃、毅、宪、庄、敬、裕、节、义、靖、穆、昭、恪、恭、襄、清、修、康、洁、敏、达、通、介、安、烈、和。 后世记载的格式参照百度。 小说下载尽在<a href=" target="_blank"> 海棠书屋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