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会醉》 楔子(一) 厉骋出差的这大半个月,宁染都住在厉家老宅这边。 老宅人多,也热闹,可宁染自打来的那天就没出过屋子,不和人亲近也不和人交际,不过家中的长辈倒也不在意,甚至还叮嘱底下的小辈,没事别去打扰她。 老宅上下都护着她的做法总是叫周雯萱看不惯的,今时不同往日,宁家早就没了,她还高高在上拿自己当大小姐,实在是不要脸! 午后,廖俊凡约周雯萱逛小花园,俩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天,看的出来,都挺兴致缺缺的。 廖俊凡是厉老太太替周雯萱相好的人家,家世背景都还不错,除了人混了点不怎么上进,基本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要说周雯萱,那是老太太那边的亲戚,不远不近,和厉家也沾不上一点关系,可大概是从小就在老太太身边,待着待着,早就忘了自己是姓周,很不见外的把自个儿当成了厉家人。 小花园的尽头,有幢两层高的独栋别墅,和厉家那些气派的宅子不同,简简单单,过于的普通,真要说哪里出彩,也就是那面缠满了爬藤玫瑰的白色外墙有些惹眼,而那是厉骋的屋子。 主人不在的房子,多少有些冷清,只是周雯萱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甚至脚步也不由放缓了许多。 花园小径上嵌着的鹅卵石膈着鞋底,每走一步,都好似她心头堵着的那口闷气,廖俊凡还在说着什么,周雯萱已经没那心思听了,她想进去那间屋子,哪怕是进去看看也好,可又没那胆子。 想到这些,好像对那个占着屋子的女人更恨了! 眼看快要走到头了,说着话的男人却在这时收了声,跟着是一句饶有兴致的提问:“那人是谁,也是你们厉家的?” 循声看了过去,周雯萱这才注意到,二楼书房的窗户半开着,白色纱幔飘出窗外,抚过外头怒放的玫瑰花瓣,掩着后头若隐若现的人。 午后阳光本是刺眼的时候,这会儿却意外明媚,温暖春光里,风也柔软,花也娇艳,忽地,有只通体泛白的金吉拉跳进了视线,扒着窗户,拨弄着外头的枝桠花藤,而纱幔后的那个人,倚坐在了窗边,漫不经心玩着那只猫的尾巴。 身上的睡裙堪堪只遮住了女人的大腿,就算是隔着距离,也还是能够清楚看到,纱幔抚过她双腿时的旖旎模样。周雯萱在心里骂了句不正经,视线收回,她避重就轻地敷衍道:“她啊,算是吧,一个哑巴而已。” “哑巴?”廖俊凡喃喃自语着,大概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男人的心思显而易见,半点遮掩没有,周雯萱在心底冷哼了声,对他更是瞧不上了,转身要走,却不知想到什么,所以意味深长的又补了句:“不光哑,她这里啊……还有些问题。” 周雯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意思不言而喻。 男人对女人的心思,七拐八弯的都离不开那档子事,廖俊凡知道那是厉骋的屋子,自然而然,那就是厉骋的女人,可他确实没想到,厉骋竟然好这么一口,还是说,那样的女人……弄起来更有意思些? 宁家的事情发生在好几年前,那会儿廖俊凡还在外头,宁老爷子名声响当当,要是还在,他爸见着估计也得恭恭敬敬叫声“宁老”,可确实今时不同往日,廖俊凡自然不知道,帝都曾经有个手眼通天的人家,听周雯萱的语气,只单纯以为,那不过是厉骋圈养在身边的玩物,又傻又哑。 当天晚上,廖俊凡便留在了宅子里,老太太原本只是留他吃顿饭的,可席间周雯萱一直给他灌酒,饭桌底下,更是对他各种撩拨,各种殷勤,弄得他无端蹿了一身的火。 女人投欢送抱,当然没有不要的道理,况且这女人还是要和他谈婚论嫁的。结果到了床上,这人倒和他拿起乔来,一副正经不让弄的模样。 实话说,他和周雯萱的交集并不算多,如果不是靠了厉家这棵大树,想来他父母也不会看上周雯萱这种身份的女人,而她既然给他暗送了秋波,还心甘情愿跟他回了房,用意可想而知,这会儿却翻脸不认人,未免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女人矫揉造作地从他身上爬起,自然少不了一番美饰的推辞,廖俊凡心里明白,也不拆穿,只冷笑地目送她离开,实在是被这女人倒尽了胃口。 可他这一身火确实让人挑起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下去,原本想冲个澡解决一下的,只是刚起身便觉得郁闷,凭什么因为一个扭捏作态的女人委屈了自己? 而这个当口,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哑巴,那女的又痴又傻,就算是弄了,又有谁会知道? ………… 初春的早晨还是有些冷的,光膀子只剩一条内裤的男人又被泼了盆冰水。 廖俊凡估摸着已经醒了,身体打了好几个寒颤,青紫的嘴皮子也一直抖个不停,可他还是紧紧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脑袋嗡嗡的发疼,关于昨晚那些破碎的记忆却一点一点拼凑完成。 记忆当中,他确实进了厉骋的屋子,也如愿以偿抱到了他的女人,果真这种被人调教过的玩物就是不一样,半点防抗没有,还任凭他上下其手,想到这女人还被厉骋弄过,酒意上头,精虫上脑的男人越发亢奋了。 廖俊凡脱着裤子,迫不及待又去扯女人的裙子,大概是弄的人不同了,这傻子往后躲了躲,可眼神还是懵懵懂懂,小鹿似的,瞧的人越发心痒难耐。 男人的耐心在这种时候总是泛滥的,廖俊凡舔着脸凑近,故意用那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哄她:“小哑巴,乖乖,我的心肝,给哥哥好好弄弄……” 只是当他以为能尝一尝这女人的滋味时,她却主动贴近,手指勾住他的下巴,寸寸往下,缓缓抵住了他的咽喉,半嗔半笑地问着:“你说……谁是哑巴?” 猛然间的问话,女人突变的眼神,一下子叫廖俊凡的酒醒了大半……冰水泼了没多久,鼓风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么周而复始的折磨过后,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不过看那屎尿弄了一身的样子,魂怕是也丢了大半了。 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终于有人发话了,听声音像是昨晚跟在厉骋身边的手下,“给廖昌勇带句话,儿子要是教不好,厉家不介意再替他管教管教。” 想到昨晚被这人踹的那一脚,胸口好像又有些隐隐作痛了,廖俊凡心有余悸地吞了吞口水,这回怕是真捅了不得了的娄子。被人拖着离开那个见鬼的地方时,依稀还能听到,隔壁屋里不断传来女人哭哭啼啼的求饶声,听着,像是周雯萱的。 廖俊凡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恐怕是让人当枪使了…… 楔子(二) 这天的午后,阳光依旧刺眼,玲珑小楼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调孤独,可大概是主人回来的缘故,屋子里比以往更多了些生气。 厉骋刚打完电话,仿佛是踩着点,书房的门也在这时被人推开。 宁染应该是刚睡醒,头发披散,衣服皱着,一副睡眼惺忪,无辜可人的模样,只是因为昨晚的事,就算人到了跟前,厉骋也没看她一眼。 这么冷着她,女人倒也不介意,怀里抱着猫,自说自话就坐上了厉骋的书桌。 脚尖不经意碰到了挂在柜门上的那串钥匙,琳琅作响的动静在书房里多少有些突兀,厉骋虽没说什么,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泛起,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 书房里无声的对峙,看着谁也不想搭理谁,窗外春风躁动,落花飞散,风挟着草木的清香和玫瑰的馥郁,拂过窗台,掠过纱幔,缠绵到了俩人之间……春意确实盎然,可气氛却静谧的有些微妙。 沙沙的声音,厉骋又翻了一页纸,余光也轻轻扫了那人一回。 这次南边的事情有些棘手,他原本和宁染说只去一个星期,不会太久,只是没想到待着待着就过了大半个月。最开始,他打的电话她还愿意接,后来应该是太失信于人了,打回来的电话宁染直接就挂了,听都懒得听。 厉骋以为,她大概会和他生段时间闷气,可前几天凌晨,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得的,这人给他打了电话。 一个多小时里,只有那些娇喘低吟的撩拨,床笫间暧昧的厮磨,手机里她的声音比以往多了几分故意,可也更加的放肆浪荡,魅惑勾人,这是她折磨人的手段,厉骋清楚,可还是愿意着她的道,柔声哄她,开个视频,让他看看,然而回应厉骋的只是一声得逞的轻笑,电话挂断的忙音…… 玫瑰花香好像越来越浓,此时却像是硝烟弥漫,飘着飘着,就能叫人着起来。 余光里,七月慵慵懒懒扫着尾巴,每每总会撩起她的裙摆蹭过她的大腿,白皙修长的双腿随意搭着,曲线曼妙柔美,薄薄的料子堪堪遮着,很有些……诱惑的味道,男人翻页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捻,女人光裸的脚趾又轻轻碰了下那串钥匙。 这动静比不得刚才,可厉骋的耐心却好似到此为止,探手过去,像是制止,握住了宁染一侧的脚踝。 “老太太把周雯萱送走了。” 他嘴上说着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这漫不经心间,握住脚踝的那只手却渐渐往上,越过膝盖,抚摸着,试探着,最后没进了湖蓝色的裙摆里。 玫瑰花香中好像又多了一丝特别的味道,湿哒哒,黏糊糊的。 宁染还是没看厉骋,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七月的毛,男人的手指恣意妄为地在她腿间游走,大概是在惩罚她故意的无视,厉骋很有“分寸”的只碰着腿根处的软肉,并没有继续深入的意思。 俩人的呼吸明显有些不稳,却都装模作样端着一派云淡风轻,倒是怀里那只猫应景地喵呜了声,好似在抱怨着什么。厉骋垂眸看了一眼,大半个月没见,这小东西也是更不顺眼了,还真是有样学样,和它主人一个德行。 男人微挑眉梢,晦暗的眼神肆意打量了宁染几眼,忽地,就拽了她一把。 猝不及防的动作吓走了那只碍事的猫,同样也把宁染惹的有些不快,厉骋却置若罔闻,望着她继续笑着,那笑有些坏,也有些痞,他慢慢凑近,炽热的呼吸喷在宁染胸前,厉骋问她:“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他是在问她昨晚收拾廖俊凡的事,这丫头明明知道昨晚他就回来,却还演了那么一出,不是存心气他是什么?可宁染却故意曲解,反问他:“你舍得把人送走啊?” 女人问的真诚,好像真在替他惋惜什么,这种挠人心肺的故意惹的厉骋又靠近了她一些,滚烫的呼吸拂过宁染的双唇,别有深意的眼神也在那上头停留了几秒,厉骋见招拆招,存心逗她:“确实有点不舍得。” 宁染这下总算正儿八经看了他一眼,倒没见什么醋意,她只是轻轻用脚背蹭了他几下,若有似无点着火,转而又抬手,勾走了那副架在厉骋鼻梁上的金丝镜框,无声无息,扔在了地毯上。 她有些审视的模样,然而在厉骋期待的目光中,宁染只是轻啧了两声,“看不出来,厉先生还挺多情。” 这话就有些酸了,却酸的很对厉骋胃口,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眼底的缠绵也越发浓了,厉骋托着宁染的腰,直接把人抱进了怀里。女人配合地张开双腿,裙摆被高高撩起,厉骋跟着也将腰身卡了进去,彻底的,和她贴在了一起。 动作间,手边的文件被带落了一些,春风躁动,同样飘进了几朵玫瑰花瓣,落在了纸张上。 “那你说说,我怎么多情了?” 抚在她腿间的那只手继续作着怪,宁染里头还穿着内裤,厉骋没脱,火热的掌心贴合着臀部,他搓揉了几把,露骨又饥渴的,隔着蕾丝布料,用手指往臀缝里探……她早就湿了,就连这里也弄得泥泞不堪,刚一碰上,那里便一缩一合的吸着他的手指,滴水的玫瑰,最是新鲜,也最是娇艳,不摘了可实在是浪费。 宁染没接他话茬,只用那副含水的眸子同他对视,厉骋被她看的有些心猿意马,身下蹿的那团火也越烧越旺,情事上的博弈,他向来是没什么胜算的,却总想听她说些软话。 粘稠的空气,粗喘的呼吸,还有那些,一碰就能燃的情欲味道,叫人昏沉,也叫人意乱情迷。厉骋有些想要她了,手指小幅度地抽送间,细碎的吻也在锁骨蔓延,他含混又执拗地问她:“想不想我?嗯?是不是想我了?” 他这是在明知故问,要是不想,宁染何必打那通电话,何必给他那些甜头?可厉骋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说句想他。 女人细细喘着,那声音甜腻,更有些急,分明是受不了的模样,可宁染这会儿却不知怎么,撑着厉骋的胸口,避开了身下那些磨人的纠缠。指尖滴滴答答还沾着水,厉骋呼吸不稳地望着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那句“不舍得”真惹的宁染不痛快了。 身体被他弄得有些软,腿心那里更是酸痒的不行,宁染想要他,却绷着脚尖没说话,满脑子都是他离开前的那一晚,他们在书房里的荒唐情事,他们真的,太久没见了。 手臂环上厉骋脖颈的那一瞬,些微暧昧隐晦的动静也从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传开,汗湿的指尖碰到了后头的椅背,宁染轻轻抵住,身子也跟着微微腾起,几秒居高临下的对视,指尖顺着皮质的椅背下滑,她的身体也是,双腿张开,结结实实,碰到了他硬挺的勃起。 腰腹间的耸动,胯骨的收紧,他们之间明明隔着那些碍事的衣物,这会儿却全都湿了,也乱了,阳光斜斜洒了进来,很识趣地将俩人笼在了阴影里,宁染浅浅哼着,一下又一下夹着男人的腰,也告诉他:“你说呢?” 是想你了,很想很想…… 她很少主动,更很少会这么取悦他,厉骋被她这副情动的模样弄得眼睛通红,气血上涌,四目相视,他们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对方,厉骋清楚看到,宁染慢慢伸出舌头,舔舐着他滚动的喉结,汗湿的下巴。 舌尖的挑逗叫人疯狂,厉骋紧紧扣着宁染的腰,隔着衣物,有些受不住的朝上狠狠顶了下,那不过是隔靴搔痒,却叫俩人都满足的喘出了声,跟着下一秒,桌上那些文件便被男人一扫而光,纸张纷飞和着金属碰撞的声响,西装长裤只来得及褪到腿弯…… 椅子晃晃荡荡,随着男人的颠弄,吱嘎的动静,又急又快,日头早已落下,可屋里花香还在,情欲浓浓,七月早已不见了踪影,书房的门半遮半掩,却挡不住里头的春色无边。 满地散落的文件,湿淋还沾着水的纸巾,性事过后的男人相当飨足,厉骋草草穿好裤子,上身的衬衫照旧敞着,露出了结实的腹肌,还有宁染弄出的那些红痕,书桌早已不能看了,满是那些不可言说的水痕,俯身替她穿好衣服,厉骋看着高潮后的宁染,面色绯红,风情万种,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亲吻着安抚她时,男人忽地浅浅一笑,凑近她的耳窝,道了句:“戏演得不错。” 莫名的夸奖,宁染只是笑了笑,顾盼流连间,汗湿的脚趾勾上了他刚扣好的皮带,有来有往回了句:“彼此彼此……” 奔丧 七月十五,中元节,闷热多雨,诸事不宜。 宁老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天有些阴,却还没有雨,等厉骋带人到宁家的时候,雨已经下了,势头还挺大。 往日气派的宁家门口此时已经停满了车,周遭更是排着一列列祭奠的白色花圈,身着黑衣吊唁的宾客来来往往,却也是步履匆匆,似乎都有些赶时间。 “可惜啊,这位老爷子叱咤了大半辈子,估计自己都没想到,会走的这么突然吧。” 说是晚上起夜时不小心在洗手间里磕到了脑袋,等发现的时候,人早就凉了。 车还未停,史俊便蹦出这么一句感慨,说是感慨,多少也有看戏的成分,毕竟这样的说辞,顶多也就唬唬那些不明就里的人。 沙沙的雨声中,车慢慢停稳,紧接着,后头几辆车里纷纷下来了人,史俊好整以暇睨了眼后座的厉骋,男人慢条斯理扣着衣扣,并没有要接他话茬的意思,有人在车外撑好了伞,毕恭毕敬候在一旁,推门下车时,厉骋倒是看了史俊一眼,问了句:“怎么,你想去陪陪他老人家?” 史俊被噎的笑出了声,自己还不是在替他担心,怎么说,前段时间厉骋在宁家被训的事可是人尽皆知的,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奔丧,可别被人扣了什么屎盆子。 要说厉家和宁家,交情只算得上一般,不过命,也没有所谓的利益之争,这么些年,顶多是长辈间有些来往,而厉骋那天的拜访,和以往的并没什么不一样,除了,他和宁染下了盘棋。 宁瑞之拜把子的兄弟挺多,有血缘的却没几个,到他自己,也就只有一个儿子,不过可惜,这唯一的儿子十几年前也和妻子在车祸中丧身,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宁染。 很快宁家管事的人过来迎接,领着厉骋去灵堂的路上,那人有意无意瞥了几眼厉骋身后的手下,那副欲言又止带着忌惮的模样,难免叫人误会,厉骋是不是真有些来者不善。 到灵堂门口,管事的老徐还在琢磨,怎么叫这位把手底下的人留在外面,毕竟这会儿灵堂里,已经是乱的不成样了。 而这时里头恰好传来一阵吆喝,声音含混,带着醉意。 “什么意思,让老子走?!” “就是你爷爷,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毛还没长全的丫头片子……” “怎么回事老七,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好意思在这里胡闹!来两个人,赶紧把七爷给我弄下去!” …… 有人出来制止,可那位七爷还是骂骂咧咧不依不饶,叫骂的话也越发的难听,厉骋踏进灵堂时看到的便是那副拉拉搡搡的场面,在这种日子里,实在是有些难看,更有些滑稽。 宁瑞之的事出的突然,想必走之前也没留下什么话,而宁染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没当过家,也没什么本事,自然是难以服众,这会儿人还没下葬,却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雨水的潮气混着木质的香火味,在这个雨天里,厚重的叫人有些喘不上来气,白幡挂着的堂内,烛火摇曳当中,只有宁染一个人,站在了冰棺前。 白色菊花簇拥的冰棺旁,黑发黑衣的她,有些单薄,也有些憔悴,她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那场闹剧,表情平淡,未有制止,直到宁老七提及了她早早过世的父母,宁染的表情才微微变化了下。迈步过去时,她照旧是一言不发,却顺手抄起了一旁诵经师傅的茶水杯,跟着,眼睛眨也不眨,直接砸在了宁老七的脑门上…… 杯子四碎,堂内诵经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至于前一刻还猖狂叫嚣的那位,此时正头破血流的倒地呻吟着,很快的,就被人“请”了出去。而途经门口时,厉骋也闻到了那位七爷身上的酒味和脂粉香,显然,这人是从欢场上赶来的。 厉骋不清楚他们宁家的家事,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可这样一个人都可以为难宁瑞之的孙女,那其他人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 荒唐的闹剧很快落了帷幕,堂内坐着的那些宾客也没敢再多议论什么,断了的诵经继续着,老徐这才想起正事,赶忙领着厉骋去见宁染。 她似乎并没受刚才那件事的影响,面色平静,微微朝他颔了颔首,然而离近了,厉骋才清楚看到,她双眼红肿着,嘴唇也脱了血色,太过平静的模样,就连她眼底也瞧不出多少悲伤,可正是因为这个,厉骋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小丫头。 这丝莫名的心疼来的突然,转瞬即逝间,被厉骋一句轻飘飘的“节哀顺变”给淡淡扫去了。 前一刻出面制止的那位宁家三爷过来和厉骋打招呼,几句客套的场面话后,很有些主人派头的,邀他到后头坐坐。 厉骋站着没动,眼角微微上挑,别有深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宁家老三和老七的关系,他是有所耳闻的,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货色,所以刚才那一唱一和,不是做戏是什么? 表情微敛,厉骋并没有要搭理那人的意思,他又朝宁染迈了一步,在众人面前,对她道了句:“我想给宁老上柱香。” 宁老三尴尬地僵在了当场,厉骋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当即叫他有些下不来台,厉家这位不光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也是间接告诉他,他来,给的是宁家的面子,撑的是宁染的腰。 可他这么维护,宁染却没什么表示,甚至至始至终,都没看厉骋一眼。她只是默默点了根香,在厉骋祭拜的时候,递到了他手上。 侧身的角度让人只看得到她递香的模样,而厉骋看到的,是她冒着血珠微微颤抖的手指。 只一个动作,厉骋却想起了那次的棋局。 “这盘棋,还继续吗?” 老狐狸养出来的女孩,就算是养在家里,就算是人畜无害,可也还是只小狐狸。 那天厉骋去的不巧,过去时宁老午睡还没起,管事的领他在偏厅等,叫他有些意外的是,宁染竟然也在。 他和宁瑞之的这个孙女打过几次照面,厉骋对她的印象说不上深,顶多是觉得,这女孩有些孤僻,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 不过这也能理解,当年她父母那场车祸,宁染也在车上,或许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夫妻俩拼了命保住了这个女儿,漫天大火烧起来时,这女孩是眼睁睁看着父母被烧死的。 至于宁老,丧子后大病了一场,身体痊愈后,出于疼惜,出于愧疚,对这个孙女的教养很是上心,更亲力亲为。听说宁染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应急创伤障碍,因为这个,宁老一直都把她养在家里,老师们也都是请回家来教课。 宁瑞之杀伐决断了大半辈子,在这个孙女的事情上,却处处小心,甚至,保护的有些过分,她很少出门,更很少和人来往,久而久之,性子也养的有些冷。 所以提起宁染,外头那些人总会嗤之以鼻,说宁瑞之太过溺爱,把那丫头养的眼高于顶,目无尊长。 然而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真见了面,不管是尊的长的,都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宁小姐”。 宁染应该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有人来这里,又或者,这本就是她经常待的地方,很少会有人打扰,所以,她也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檀木雕花的罗汉榻上,她斜斜靠着,一身月白色的芙蓉暗纹旗袍,绸缎贴身,线条流畅凸凹有致。金丝盘扣一粒一粒,盘旋往上,却没到立领那儿,只在锁骨处堪堪扣着,露着纤柔的脖颈,白皙的肌肤。 管事的领着厉骋坐下,奉完茶离开后,不大不小的偏厅里,只剩下了他和宁染。 她对他的到来并没什么微词和疑惑,可也没有什么礼貌的表示,至始至终,宁染只是淡淡扫了厉骋一眼,跟着视线便回到了面前的棋盘上。不过依照她的性格,应该是不习惯和人共处一室的,未穿鞋袜的双腿,原本还闲闲垂在榻边,然而在厉骋到了后,不自在地朝后缩了几回。 小小的动作,厉骋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那身旗袍下的她,明明举手投足冷艳的像个画中人,可刚才那一下,倒有些女孩子的可爱。 手边那杯茶还有些烫,袅袅茶香浮了上来,到了鼻端,到了眼前,厉骋轻轻碰着茶盖,那香味似乎又浓了一些,是淡淡的甘甜。他在热气中垂下了眼,端着茶凑到唇边时,却并未喝,忍不住,又看了宁染一眼。 罗汉榻上的那个女孩,确实是对他有些视若无睹,半点心思都没分给他,全铺在了那盘棋上。热气徐徐掠过眼前,叫人看不清厉骋面上的神情,茶杯放下,手指却未离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杯口边沿,不紧不慢地摩挲了几下。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深潭中跃入的一尾活鱼,打破了平静,也荡漾了水波。厉骋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了,大概是鬼迷了心窍,就是,不想被她那么无视了…… 初夏的这个季节,风微微热,也有些燥,就算如此,依旧没能盖过外头的花香,不远处的蝉鸣。 偏厅里一片安静,除了,偶尔落子的哒哒声。 然而宁染指间捻着的这颗白子却迟迟未能落下,早上她也是走到了这步,被困在了这盘残局里。爷爷给了她破局的时间,可也给了她告诫,说她还是有些浮躁,太急于求成,有些小聪明也不可取。 时间的流逝中,宁染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眉头微蹙,表情始终不好。她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只是这步棋不管怎么下,好像都是死的,捻着棋子的两指又碰了下桌面,在她还未理清头绪时,却突然有人自作主张,捻着一颗白子,落在了叫她有些意外的地方。 五指修长,只是轻轻一放,却是和她截然不同的路数。他这步棋倒也不能说起死回生,可也算是走活了,宁染惊诧之余也有些微愣,微微抬眸,视线从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到了那人的脸上。 阳光透过窗户,光影斑驳,落在年岁悠久的罗汉榻上,扫过那盘未有胜负的棋局。宁染还是刚才那副样子,指头捏着棋子,光着脚,斜斜的倚靠,松松挽着的头发,落了几缕在颊边,也有几缕,没进了未扣好的领子里,是有些随意的,可放在她身上,一切,好像就那么刚好。 她仰头瞧着,这个角度看过去,睫毛实在是长,眼睫末端沾着细微的光,扑闪间,那双眸子也被染成了醉人的琥珀色。四目交汇,仅仅是几秒的工夫,厉骋的心跳突然就有些快,快到没了章法,漏了半拍。 可宁瑞之的客人众多,比起厉骋对宁染的印象,大概,宁染是不记得他这号人的。所以对于这个陌生的人,就算厉骋帮她解了局,也不见得宁染会有多感谢他,起码抬头的那一瞬,宁染眼底蓄着警惕、戒备,甚至还有微微的恼火。 观棋不语本就是下棋的规矩,厉骋倒好,不仅坏了规矩,还插上一脚,确实是有些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了。 她并未说些什么,不过厉骋却从宁染眼里读出了厌恶的意思,看的出来,她不喜欢这样贸贸然的接近,甚至是排斥的。 手心微湿,莫名的,竟然有些紧张,窗外树梢轻轻晃动,有风,却不知道从何而来,厉骋在那细微的沙沙声中很克制地收回了视线,他是打算道歉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笑,跟着厉骋摸了一把棋子,有黑有白,递到了宁染眼前,问她。 “这盘棋,还继续吗?” 绣榻野史 “这盘棋,还继续吗?” 大概是从来没人和她讲过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宁染很有意思地看了厉骋一眼,眼底是薄薄的笑意,应该,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 手指拨弄了两下棋子,细微的声响,她的指甲,无意识的也碰到了厉骋的掌心,男人眼皮微跳,有种抑制不住的酥麻,丝丝缕缕漾开,缠绕在心尖。 厉骋并未催促什么,他背光而站,周身是细碎的光影,勾勒着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这是个棱角分明到过分英俊的男人,可这人给宁染的感觉却不算太好,英气过于逼人,带着侵略,很是桀骜不驯,并不像爷爷描述的那样,是个品行不错的斯文人。 宁染在厉骋的注视中捻起了一颗白子,即便他刚才走活了一步,也不见得白子有多大的赢面,他让她选,她却还是选了不利的一方。 男人含笑不语,意料之中,所以落坐时,他也很不客气地杀了她一子,说不清这一步他是想给个下马威,还是,想让宁染对他记忆更深刻一些。 偏厅里又恢复了前一刻的安静,不急不缓的落子声中,这场对弈似乎并不激烈,起码在厉骋看来,宁染的走法有些太过平和,平和到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她是真的想继续这盘棋,还是单纯不想让他赢的太早,一直这么无所谓的拖着。 黑子落在边缘,白子紧随其后,死死堵着去路,可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短处,该是厉骋走了,他却迟迟未动,目光停在棋盘,不过……看的却是宁染搭在一旁的手,十指纤纤,被朦胧的光影照得好似璞玉一般,还有,她手边压着的那本书,精装版的《绣榻野史》。 光看名字,摆在檀木榻上的这本书倒有些应景,只是里头的内容……厉骋的眼神突然有些玩味,是不可思议,像她这样被娇养在家里的女孩,怎么会看这种香艳的淫书。 他有意放了一子给她,有私心,有试探,宁染却没接,她模样还是随意的,至始至终,像是没在意过输赢。厉骋忍不住笑了,后头几步,走的越发的刁难,白子落的越来越慢,每走一步,她似乎都要思索许久。厉骋欣赏着宁染的这种为难,长睫低垂,眉心微蹙,是有些认真的模样,也终于把他这个对手放在了眼里。 这是初夏的季节,可这天的阳光却不知怎的,并不刺眼,很是温柔,温柔到叫人有些喜欢。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从侧面映来,如碎金,如薄纱,缓缓拂过,轻笼在宁染的脸上。她思索时的眼神很是专注,左手托腮,指骨若有似无擦过唇峰,动作间,总会碰到粉嫩的唇肉,洁白的牙齿,偶尔,那唇肉又会被她轻轻咬住…… 夏风轻盈,并不算热,可厉骋看着看着,却有些烧,也有些渴了。棋盘一侧放着宁染的茶,杯盖斜斜扣着,茶香浮动,气味似曾相识,和他刚才的那杯一样,男人这会儿突然就有些后悔了,没好好品一品那杯茶。 良久,宁染手中的白子终于落下,只是这一步走的……厉骋挑眉一笑,实在是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路数,他明明留了口子给她,却不来堵。 厉骋跟着落了一子,可这步之后,宁染却一改刚才的愁眉不展,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光落在了里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无声将他看着,厉骋微微晃神,莫名的,有种……被人请君入瓮的错觉。 “你真要走这步?” “落子无悔。” 这一次宁染并未急着跟子,难得朝他露了个表情,有些调皮,却又带着戏谑。白子在她手里缓缓地转,最终落下时,厉骋的表情却猛的一滞,她这一步走的……厉骋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宁染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之前故意吊着,那些为难,原来,是在给他下套。 厉骋在棋盘上逡巡了一圈,几秒过后,不由的轻笑出声,不愧是宁瑞之养出来的女孩,当头棒喝这么一招,确实是厉害。棋盘上一目了然,他就算继续下去,也没什么赢的可能。宁染把玩着手边的棋子,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问:“还继续吗?”她用他之前入局的那句话提醒,是不动声色的揶揄。 微微倾身,厉骋似笑非笑,当着宁染的面,故意用杯盖滤了下茶叶,“我还有三子。”杯口的茶水蹭了些许在他指尖,男人云淡风轻的说着,倒不是垂死挣扎,毕竟他的用意本就不在这盘棋上。 杯盖轻轻阖上,厉骋将那杯茶又推到了宁染手边,这看似讨好的动作,实则却有些攻城略地的意思。宁染斜斜瞥了一眼,收回视线时,她捻了一颗白子,这一次落子的时候,宁染没看棋盘,只是看着他:“那可不见得……” 这盘棋的最后,厉骋是溃不成军,对于一个手下败将,宁染的兴致像是也到此为止,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懒得给他一句。 一盘棋而已,厉骋原先并未觉得什么,他的不甘心,是在宁染预备离开时突然来的。想当然的,在她起身时,厉骋攥住了宁染的手,小小一截手腕,那样握着,肌肤的柔软,脉搏的跳动,全在他掌心里。 抬眼和她对上视线,宁染同样回了他一个眼神,却没多少温度,厉骋看在眼里,眼尾斜飞,往日里凌厉的眼神,此时却多了些柔软,可即便如此,他的目光还是叫宁染觉得不舒服,如果这人不是爷爷看中的,自己应该也不会和他周旋这么久,在他动那杯茶的时候,大概就会让他滚蛋。 厉骋一错不错盯着宁染,若有所思的对视中,他微微眯了眯眼,问:“你诈我?” 这话有些质问的意思,宁染却并未否认,她确实耍了小聪明,几次三番,故作为难,可她不是给过他机会,“落子无悔”那句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怎么,输不起?” 宁染有意用话堵他,换来的是厉骋再一次的贴近,以及一句引人遐想的问话,“愿赌服输,我只是想问,宁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彩头?” 什么样的彩头?天大的想必宁染也是不稀罕的。 她有些好奇,爷爷到底许了这人怎样的承诺,以至于他敢在她面前这么狂妄自大,出言不逊?眉梢微挑,宁染嘴角并没有笑,但却配合的靠近,在厉骋有些意外的眼神中,轻佻又暧昧的,朝他眼皮吹了一下。 男人不自觉的闭眼,猛然间却也被人甩开了手,伴着宁染的起身,那盘棋被碰翻,落了一地的子。 旗袍下摆不经意擦过厉骋的皮鞋,她光脚站着,虽然不应该,可光裸的脚趾,黑色的皮鞋,有些荒唐的念头就像火星,明明只是一点,着起来却没完没了。 宁染居高临下盯着厉骋,眼底那些不着掩饰的鄙夷,很轻易的便掐断了厉骋那些旖旎的心思,轻抚过旗袍上的皱褶,她神情倨傲,语气更是漫不经心,“你给的起吗?” 气氛骤然紧绷起来,而这个当口,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宁瑞之推门进来时,大概也有些意外厉骋的存在,只是更叫他意外的是屋里的气氛。檀木榻边是一片狼藉,至于宁染,光脚站着,衣衫也有些不整,很轻易的便叫他脑补出一些不该的情节。 来者是客,况且对方还是厉骋,可宁瑞之的脸色也显而易见的沉了下来,他当着厉骋的面训了宁染几句,就算上了年纪,中气也是十足,但那些话,却很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厉骋单笑着没说话,宁染离开时,并没有回头,带着的是什么情绪,他也不得而知。后来厉骋才知道,他本就不该出现在那里,是底下的人闹了乌龙,把应该领去书房的人领到了偏厅。至于原本要去偏厅的人,厉骋没问,宁瑞之自然也不会细说太多。 不过那天离开时,厉骋又在宁家的花园里偶遇了宁染,紫薇花架下的男女正相谈甚欢,宁染还是之前的那身旗袍,不过这会儿已经规矩的扣好,头发也盘的整整齐齐,雪白的脸颊,乌黑的眉眼,脸上是笑靥如花。 厉骋的表情在那时空白了一瞬,淡淡扫了眼他便收回了视线,偏厅里那些莫名来的情愫,好像也是一场乌龙,在她这份区别的对待下慢慢消散,直到今天这场丧礼,关于那天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的那些情愫,再次撞进了他的胸口。 耳边的诵经声将厉骋拉回了现实,敬完香后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是想和她再说些话,然而余光里,看到的却是有方手帕送进了宁染的掌心,是她身后的男人,也是那天花园里和她相谈甚欢的人…… 车祸 宁瑞之丧事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厉骋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只是,都不太好。 公司内部的排挤,家族长辈间的明争暗斗,就连原本要订婚的事也因为宁瑞之的过世没了下文。宁家内部本就盘根错节,不管是谁当家,没了给她撑腰的人,这个曾经得宠的小丫头,自然是成了众矢之的。 只是厉骋没想到,关于宁染的意外会来的那么突然…… 那天是入秋的日子,可夏暑还未褪尽,秋雨落下的时候带着闷热,雨线霏霏,淅淅沥沥,打在车窗上并没多大动静,然而史俊带来的那个消息,却像是晴天霹雳,砸的厉骋措手不及。 窗外的车水马龙不断从眼前掠过,滴滴答答的喧嚣也被隔在了外头,车厢内一片安静,过分的安静,叫人有些喘不上来气,副驾上的史俊忍不住担心,却又不敢去看厉骋是什么脸色,直到闪电劈开苍穹,远方的雷忽的炸开,厉骋才缓缓问了句。 “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史俊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委婉,“说是宁老百日,她过去祭拜,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史俊隐晦的没去提及宁染的名字,可他心里明白,厉骋对宁家那女孩是特别的,要不然这阵子他也不会背地里一直帮她处理身边的麻烦。 雨好像有些大了,乌云密布的天空,车外是雷声隆隆,一声接着一声,空洞而又哀鸣。再次开口的厉骋,声音还算平静,让人听不出话里的情绪,他只是问:“那是死了吗?” “应该……是吧。”早上出的事,下午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的满城风雨,网上疯传的那些图,车都烧成那样了,人怎么还活得了。 雨越下越大,蜿蜒的盘山公路上笼着灰蒙蒙的一层雾,暴雨滂沱中,红蓝交错的警灯不断闪烁,大批罩着雨衣的警员来来往往,继续着漫无目的的搜查,而不远处,是拉着重重警戒线的车祸现场,扭曲变形的护栏,爆炸后迸裂的汽车部件,至于那辆烧焦的汽车残骸,仍旧冒着缕缕黑烟。 这好像是一起叫人挑不出蹊跷的意外事故,连日来阴雨不断的糟糕天气,本就车祸高发的事故地段,加上现场轮胎剧烈摩擦的痕迹……种种迹象,大概只需要小小的一个失误,便能叫车毁人亡。 “车上那个,身份确认了吗?” “烧的太严重了,具体还要等法医鉴定才知道。”车上只发现了一具尸体,火浇灭的时候人已经是面目全非,判断不了身份,不过看身量,应该不是宁染。 “陵园和公路上的监控都查过了吗?” “查过了,进山路和出陵园时车上都是两个人,宁家那位小姐确实在车上,不过事故这个地段……很不巧的,前几天监控刚坏,还没来得及修。” “不巧”这个词用的很是微妙,微一挑眉,罗阳又看了眼那些烧焦的汽车残骸。 宁家那位刚去世的老爷子早些年是混帮派的,后来闯出名堂便金盆洗手更是洗白了身份,这么些年黑白两道间的斡旋,宁家的生意确实越做越大,不过和宁瑞之结仇的估计也不少,他的那场意外本就藏着各种猫腻,大家心知肚明,结果人才刚下葬没多久,唯一留下的孙女就出了事,这么赶尽杀绝,倒还真有点他们江湖帮派的作风。 “宁家来人了没?” “还没,不过……”汇报的小警员冲罗阳使了个眼色,顺着视线他才注意到警戒线外那个撑着黑伞的男人。 泠泠雨色里,伞下的厉骋一言未发,滴水的伞沿半露着男人冷硬的下颌线,风雨灌进了衣领,泅湿了衬衫,收紧着身体,男人却浑然未觉,他只是一直撑伞站着,嘴角紧抿,神情严肃地望着荒野下的那些搜寻。 罗阳眯眼打量了厉骋半晌,说实话,这位的出现叫他还真是有些意外,据他所知,宁家和厉家并没什么特别的往来,也什么过节,所以,这位帝都呼风唤雨的人物怎么也有兴趣掺和宁家的这档子事?还是说,墙倒众人推,他们历家也想来分杯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后半夜来的很快,夜更深了,雨也更冷了,警方的搜寻还在继续,不过却一直未有什么进展。 宁染不在车上,其他路段上“正常”的监控中却都有她的身影,如果这真是一场意外,她应该和那具烧焦的尸体一样,当然,也不能排除车子爆炸时人被惯性抛出了车体,只是,即便最后在荒野中找到人,估计,存活的可能性也不大。 暴雨疯狂鞭打着山路,天气的恶劣,环境的糟糕,上头却迟迟未有收队的通知,下坡草丛里,小刘又踩空了一脚,起身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没好气的冲前头的同事嚷道:“这种鬼天气,大半夜能搜到个屁啊?!” 同事显然也很累了,暴雨中粗喘了好几声,瞥了眼不远处同样在搜寻的厉家手下,声音压了压,“别废话了,你也不看看出事的是谁,咱们今晚要是能找到人,那还算有个交代,要是找不到,估计外面能变天。” 小刘识趣的闭了嘴,这有权有势的就是不一样,找个死人还这么大阵仗,晃了几下手电,拨着脚下的杂草继续往前,只是这下雨天,荒野里实在不好走,雨不见小,嘈杂密集的雨点落的人更是睁不开眼,就连裹着雨衣的身体也越发的沉重起来,一不留神间,小刘又摔了。 只是这回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垫着,没摔太疼,可小刘还是忍不住骂娘了几句,撑着身下的东西勉强睁开了眼,小刘的脸色却瞬间煞白,此时和自己贴面的,竟然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节哀顺变 雨还在下,黑夜越发的伸手不见五指,厚重的雨幕中,路灯摇曳,红蓝警灯不时晃过山体,而荒野里,搜寻的警员也开始陆续收队。 人确实找到了,可找到时已经没了生命体征,身上的多数部位更是被灼烧的触目惊心,压根分辨不出到底是谁,不过对比监控中宁染的衣着打扮,从残留的衣物看来,此时裹尸袋中躺着的那个人,大概率就是宁染。 瓢泼大雨里,厉骋的脸色和发梢被雨水打的有些冷,红蓝光影在眼底时隐时现,警方的技侦人员和法医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而那副裹着尸体的担架只放在一旁,孤孤单单,看的叫人刺眼。 手中的烟一直被他攥着,下意识送到唇边,烟早就潮了,软趴趴的被夹在指间,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笑,厉骋垂眸轻笑了声,一句“妈的……”,不知道是骂这恶劣的天气,还是在骂他自己。 他好像并没有多少的伤心难过,大概厉骋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仅仅是觉得,心口似乎缺了一角,滴滴答答淌着血,止不住,就只能一直流,死不了人,顶多是有些折磨。 迈步靠近担架时,大家都有些吃惊意外,却也没人敢多嘴什么,更没人敢去阻拦。俯身蹲下,男人将伞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没有让雨溅到裹尸袋上。 暴雨下的空气沉重潮湿,夹杂着浓浓的泥土咸腥,歪斜一边的雨伞,男人的裤脚早已湿透,衬衫同样湿了大片。 厉骋还记得,宁瑞之丧礼上他的那句“节哀顺变”,现在想想,实在是有些讽刺,原来人的离开,并不是一句“节哀顺变”就能宽慰的。 他想看她一眼,手却有些抖,碰上拉锁的手指打滑了好几次,一点一点往下时,厉骋眼前也闪过了那天午后,在宁家和她的点点滴滴。其实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那次,他却一直记得,记得那身旗袍下她的风姿绰约,记得她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赢棋时的得意洋洋,讥讽他时的不留情面,那么鲜活的一个人,而不是躺在这里…… 血腥味扑面而来,太过直接的刺激,一下子也把男人心底的后悔勾了上来,厉骋确实是后悔的,那天她的笑靥如花不管是给谁,他都该记住的,他也后悔,就算宁瑞之帮她物色了人又怎么样,他既然上心了,她就算对他无意,抢也该把人抢过来。 小刘还在一旁吐着,眼见着厉骋打开裹尸袋,手也跟着探了进去,两眼一翻,胸口又泛起了一阵恶心,这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就在手指搭上尸体手腕的那一瞬,厉骋的背脊却忽的僵住了,那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耳边的风声像是忽然消失,喧嚣的暴雨仿佛也归于平静,没人知道厉骋到底是怎么了,只有他古怪的表情,看似平静,细看却有些阴沉。 史俊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厉骋这样,怕他伤神太过,担心的过去唤了几声,可厉骋还是没什么反应,风雨中,不知谁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嘶啦一阵动静,之后是一段嘈杂又模糊不清的对话,男人这才恍然回神,重新又将拉链拉好。 凌晨三点,重重警戒线才终于撤下。 罗阳带队离开前,别有深意的又望了厉骋一眼,那位还是撑伞站着,照旧的一言不发,可他总觉得厉骋刚才的反应太过古怪,是伤心吗?可看着又不像,他那副神情倒像是几方火拼中突然被人在身后阴了一把,回身时难以置信却又带着阴狠。 警车呼啸而去,黑夜的盘山公路上,车辆掀起大片水花,带着层层雾气又浓重了几分,直到红蓝警灯彻底消失在了茫茫雨夜里,厉骋这才敛起表情,携着一身风雨开门上车。 只是车子迟迟都未有启动,后头的那些手下也不敢贸贸然上车,一个个撑伞在雨中候着。车厢里一片寂静,只听得雨刮器哗哗作响,大雨刷刷拍打着车窗,后座的厉骋沉默良久,眉宇间淀着浓浓的山雨欲来,脸色复杂的盯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 同一时间,雨气笼罩着的盘山公路脚下,某处隐蔽的丛林中,自入夜之后,这里就一直停着辆黑色的越野车。 副驾上的人挂完电话,侧身唤了声“老板”,好一会儿,后座的隔板才缓缓降下。 “老板,那边说货已经准备好了,问什么时候交易。” 闭目养神的人迟迟未有回话,车灯未开,黑夜沉沉,那人彻底被笼罩在了阴影里,面目隐在暗处,看不分明,可声音却清冷无比,叫人不敢怠慢。 “让他再等等。” 还要等?前头两个小弟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赞同,不是已经拖了一阵子了,怎么还不交易?最近风声又不紧,货又这么缺,老板这是怎么了,到嘴的肥肉都不要? “怎么,还有事?” 小弟赔笑的嘿嘿了两声,大概是有些忌惮的,可毕竟拿钱帮人办事,多少也要替人说几句好话:“没有没有!只是,他现在这种身份我们也不好……”这话越到后头小弟的声音也越发的没了底气,他也真是昏头了,老板决定的事,什么时候是他一句话能够左右的? 后头的人自然没搭理他,一阵渗人的沉默过后,再次开口时,那人问的却是另一桩事。 “那丫头怎么样了?” 还在冒着冷汗的小弟吞了吞口水,慌忙回道:“雷子那边下手有些没轻重,人这会儿还没醒呢。” 后座又是一阵安静,车外仍旧风雨交加,小弟们没敢再多废话,乖乖等着吩咐,半晌过后,隐在暗处的人忽地嘴角勾起,似乎是预见到了什么可观的利益,一阵阴测测的笑声自后传来,“放风出去,就说,咱们手里有好货……” 拍卖会 宁染出事的消息,仅仅只在网上停留了两天,宁家内部的争权夺利正到了关键的时候,自然不希望这样的消息被大肆报道,左右到一些决策。 而警方那边的事故调查很快也宣告了结束,那晚烧焦的汽车残骸,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最后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一句“意外”便交代了。 厉骋收到这个消息时并不意外,就算是听到宁家草草办了宁染的后事,情绪也没什么波澜,和那晚忧心忡忡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只有史俊清楚,厉骋这样,是他压根不认为那晚找到的那具尸体就是宁染。 “不是她……” 这是那晚回程时,厉骋在后座的喃喃自语,哗哗雨声中,他终于放松下一直紧绷的情绪,尽管声音平静,但暗哑的嗓音中仍旧能听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慨。 史俊并不清楚厉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笃定,就算警方的结论作假,可厉家派出那么多人调查,不是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即便那晚找到的真不是宁染,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人还没找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况且,谁会大费周章的去安排这些事? 要知道,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碰巧故障的监控,烧焦的汽车残骸,以假乱真的尸体,这些,可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 又或者,这不过是厉骋单方面的不愿接受罢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不长不短的时间,宁家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宁染”这个名字,仿佛也随着那场车祸的发生消失在了那晚茫茫的雨夜里,很多事情好似尘埃落定,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姓“吴”的掮客放出消息,说他手里有宁家的宝贝。 这位“吴”姓掮客名叫吴邈,是这大半年来突然活跃在帝都上流圈子中的人物,没人知道这个吴邈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知道这人歪路子很多,人脉也很广,不管是政商界的小道消息还是那些上不来台面的货品,只要是钱给到位,他都能卖。 而厉骋这边也只查到吴邈背后有个老板,是位姓“赵”的先生,东南亚那带的生意人,可奇怪的是,除了这些,再往下便什么都查不到了。 拍卖会定在了立冬那天。 冬天的夜晚来得总是很早,五点刚过,天已经悄无声息的暗了下来。 夜色朦胧,但高速上疾驰的那列车队却着实引人侧目,清一色的防弹豪车,就连车牌也壕的令人咂舌,风乍起,云翻涌,搅动着路两侧的树木哗哗作响,晚风裹着落叶卷进了车轴,枯叶沙沙,和着尘土,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车辆平稳行驶着,很快下了高速,出了帝都,朝着不知名的山路驶去。沉静如水的车厢里,借着后视镜的反光,史俊忍不住打量了厉骋一眼。 男人面色如常的端坐着,姿态闲适,好似真的只是去参加一场拍卖会而已,可后头那十几辆车并不是走走过场,实打实的荷枪实弹,而这样的阵仗,史俊只在厉骋父亲过世那年,他去收拾那些不安分的老家伙时见识过。 不得不说,吴邈这次的拍卖会噱头确实很足,大到国家级的博物馆里都未必能有的古董藏品、世界名画,小到金融、军火方面的机密消息,至于宁家的那个宝贝,他放在最后压轴,可那宝贝具体是什么,姓吴的一直故弄玄虚,卖着关子,但仅仅是“宁家”二字就足够厉骋不顾后果的去冒险了。 进山之后,夜色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山水重重,长路漫漫,可一路却畅通无阻,不过依稀也能看到几处要紧地方设了关卡,配了保镖。 半小时后,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隐蔽低调的庄园前。 初冬的晚风并不算凛冽,只是绕过曲折的山林,经由潺潺的流水,那风声多少带着点诡异和阴冷。厉骋并未着急下车,而是点了支烟,狠狠抽了口,可他也只是抽了一口,车窗降下,夹着那支还烧着的烟探出了窗外。 车后是崇山峻岭,眼前是那座异常安静的庄园,周遭万籁俱寂,即便有零星的灯火点缀,却还是叫人嗅不到一丝的烟火气息,厉骋多少也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同样,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窗棱边的烟头明明昧昧,尼古丁的味道刺激着神经,丝丝缕缕的烟雾后头,是厉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车厢内的气氛好似被沉入了深海之中,风平浪静只浮于海面,至于那底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不得而知。 风吹的厉骋的手指有些冷了,那烟还没烧到头,可他却在这时摁灭了烟,开门下车,外头的风并未吹散男人身上的戾气,却将他脑海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越吹越紧。 这次拍卖会的调查虽然只有寥寥数语,然而里头却有一句:在这里,什么都能卖,包括女人…… 由于交易特殊,拍卖会的门槛很高,来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私密性也极高。 就厉骋进来的这一路而言,除了前头领路的那位侍应生,他还没见到其他人,可他刚才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辆车,不过姓吴的也确实很谨慎,来往的每辆车都会仔细检查,就算有收到的“邀请函”,门口的保镖还是会照例搜身,没收了通讯设备。 “厉先生,需要喝些什么?”入座后,身后的侍应生打开一旁的酒柜,毕恭毕敬地询问厉骋。 男人不动声色环顾着四周,这是个几平见方的全封闭包厢,说不上宽敞,而座位正对的那面墙上,赫然挂着连接拍卖现场的投影屏,这小小的空间一览便能到底,可里面的装潢摆饰却极尽奢靡豪华,更有意思的是,就这说不上宽敞的地方前前后后的还安了四个监控,360度无死角的那种,厉骋不由敲了敲桌沿,一时沉吟不语,在身后那位侍应生的再次询问下,这才微微侧了侧身。 包厢里的灯光温暖而又柔和,男人硬朗的侧脸线条似乎也被柔化了几分,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大衣下,坐姿笔挺,很是一丝不苟,厉骋淡淡扫了酒柜一眼,跟着随手指了其中的一瓶。 侍应生的表情猛然间微妙了几分,回过神来模式化的笑容里明显带了些许殷勤,而监控室里,一直盯着包厢情况的吴邈看到这幕,也是有些意外,挑眉捞过一旁的黑啤,冲着角落里的人嘲道:“呦,来了个凯子啊。” 毕竟,厉骋刚才指的那瓶酒可是六位数起步的,只不过那瓶红酒很少会有人点,一来口感欠佳,甘甜当中更多的是涩人的酸楚,没多少人喜欢;二来,那价格也确实叫人望而却步,即便是点,也是些装逼的暴发户或者是不懂装懂的冤大头。 “你也给他发了邀请函?”半晌过后,原本角落里闭目养神的于朗突然上前,问了这么一句。 吴邈“啊”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朗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于朗没说话,一直盯着满屏监控画面中右下方的厉骋,吴邈见他脸色不对,跟着又解释道:“今晚的货不一般,这次没几个人敢接咱们的邀请函,不过这人我之前就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于朗摇了摇头,这位他没打过交道,不过也是有所耳闻的,是个挺厉害的人物,更是得罪不起,记得山庄最初建成时,给他发过几次邀请函,可他都没接,怎么偏偏这次就来了? “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这人有些不对付。” 吴邈显然没把这茬放在心上,于朗向来小心谨慎,会有这样的担心也不奇怪,“嗐,朗哥你放松点,像他这种身份的就是图个新鲜过来消遣的,再说了,咱们今晚的目标也不是他,只要主角来了就行。” 话音的落下,他们今晚一直等待的那位主角终于出现在了正中间的监控屏幕中,来人约莫三十多岁,西装笔挺,打扮绅士,就连对着领路的侍应生也很是彬彬有礼,而这人就是宁家老三的儿子,宁致韦,也是最近刚接手宁家大大小小事务的话事人。 于朗直起身,很快把目光锁定在了宁致韦身上,只是在离开监控室时,他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吴邈一句:“让人盯着点那个姓厉的,别出什么岔子误了老板的事。” 或许是今晚的交易并不一般,或许是厉骋的出现,于朗心里没由来的多了几分惴惴不安,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突然就杯弓蛇影了起来,直到当晚的拍卖会进行到了要紧的关头,那批人的忽然涌入,他也被人用枪抵住了脑袋…… PS:喜欢请收藏留言喔(*∩_∩*) 助性 深夜。 丛林环绕的山间,大雾突然四起,风也渐渐猖獗,黑夜无边无际,茂林树叶被狂风撼的哗哗作响,月色下,风声鹤唳,树影婆娑,好似鬼影重重。 又一记冷风从脸颊刮过,紧接着便卷进了衣领,军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耳麦里嘈杂的汇报声又开始了,他有些敷衍的晃了下手电,还没怎么仔细看,便也跟着汇报道:“D区一切正常,D区一切正常。” 等汇报完毕,军子又摸起了鱼来,D区这块平时没几个人来,也没出过什么事,就算是摸个鱼,也没人知道,况且就是卖卖东西而已,能出什么事? 寒意似乎比之前更重了一些,鬼吼鬼叫的风声让人听着也有些毛骨悚然,军子没由来的一抖,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找个地方眯会儿。 旁边新来的那个突然过来唤了声“军哥”,跟着又朝他敬了支烟,难得被人这么奉承,军子心里不免有些美,咬烟点上,斜眼又瞟了那人一眼,西装制服的包裹下,这小子胸口那肌肉鼓的都快爆了,军子暗忖了句骚包,听说这人以前是当兵的,身手很不错,怪不得才来两个星期就派到山庄做事了。 “兄弟哪儿人啊?” 男人报了个地名,军子一听,原来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心下有些不屑,可还是继续聊着:“那怎么来这儿工作了?” 那人仰头吐了圈烟,笑道:“老家农村的,退伍回去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大家都说,大城市里机会多。” 军子不走心的笑了,很有些过来人的派头安慰道:“那好好干啊兄弟,等一会儿结束了,要是客人们开心,没准还能赚个小费,够顶你一个月工资了。” 不远处的山林中,似乎有几道红点闪过,转瞬即逝,很快的便被黑夜吞没。男人无声抽着烟,烟头半明半昧,最后被他丢在脚下寸寸碾熄,转头看向军子,叼着烟的人还在吹着他的牛逼,男人神色照旧,手却慢慢探到了腰后,人也朝着军子一步一步的迈进…… 与此同时,拍卖会现场。 “1500万第一次,1500万第二次,1500万第三次,3号,《春宵秘戏图》,成交!” 吴邈背后的老板确实有点本事,就刚才成交的那幅《春宵秘戏图》,唐朝的这幅画听说是没有了,有的也只是摹本,没想竟然在这里看到了孤品。 屏幕中很快又有新的拍卖品送上来,然而吴邈这次摘布时,一直配戴的耳麦上,红点突然不规则的闪了好几次…… “怎,怎么办?刚刚,好像没气了。”不同于气氛正热的拍卖现场,全是白布笼着的隔壁多少有点死气沉沉,更有些阴森诡异。 正中站着的瘦子又推了把手边的大高个,冷汗涔涔往下,神色之中更是掩饰不住的慌张,“我都说了,让你别动这女的,老板的货你也敢碰,不要命了!” 大高个明显也有些慌,吞了几下口水,这才过去又探了下床上那人的鼻息,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提心吊胆之后他有些做贼心虚的将之前掀到腰际的裙摆放下,回身责难地瞪了瘦子一眼:“你嚷嚷什么,人还没死呢!” 瘦子赶忙凑上前确认,是还有气,可那半点血色都没有的样子跟个活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那,那现在怎么办,这可是老板今晚要压轴的货!待会儿要是醒不来,咱们俩……”想到老板那些折磨人的手段,瘦子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你蠢啊!不会加点东西。” “加点东西?!”瘦子惊呼了声,赶忙又把声音压了下去,见大高个从药箱里层抽出一管针剂,双眼吓得不由睁圆,“你是要……你疯了啊?!” 针筒中浅白色的浑浊液体被推到了最底,大高个在女人满是针眼的手臂上找着位置,能看的出来他是紧张的,手不禁抖了好几次,可最终还是一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这女的不死在咱们手里就行……” 月上中天,可这里并没有繁华璀璨的夜景点缀,同样也没有漫天绚丽的星光陪伴,四下里万籁俱寂,重峦迭嶂交错着广袤树林,夜色的掩映下,正有两队人马穿过,缓缓朝着崎岖的山道逼近,悄无声息的,迅速将关卡处的保镖放倒…… 不同于外头的风声鹤唳,拍卖会现场依旧热闹非凡,叫价更是越发的激烈,也越发的离谱,就刚才拍板的那件“助性”玩意,已经叫卖到了三千万的荒唐价格,厉骋看着屏幕中的吴邈落锤,耐心却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只是下一秒,男人的瞳孔不由倏然缩紧,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这次屏幕中揭布的拍卖品,竟然是《绣榻野史》。 《绣榻野史》这本书算不上什么稀罕宝贝,即便是市面上的,也不值多少钱,只是到了这里,经过包装,配上栩栩如生的插画,靡乱氛围的烘托,身价自然是水涨船高,而对于厉骋来说,这本书的意义更是非同一般。他曾经也在宁家见过一本《绣榻野史》,今晚的拍卖本就是打着“宁家”的噱头,他不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吴邈的介绍还没结束,厉骋那边已经开始叫价了,100万的起拍价,愣是被他叫到了1000万……这是厉骋的第一次叫价,吴邈原本并没放在心上,直到这本书的价格在几方的竞拍中飙升到六千万的时候,吴邈多少也意识到了不对,但为时已晚,厉骋的耐心本就有限,今晚又在这里听了太多废话,要不是这些人手里攥着和“宁家”相关的筹码,依照厉骋的性子,恐怕早把这里给端了。 “七号,6500万第一次,6500万第……” 九号房的信号灯还是亮了,吴邈挂着笑的表情微微一僵,手落下抬起之际,接通设备的听筒里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平稳,好似闲聊那般稀松平常,可没由来的却叫吴邈眼皮狂跳了几下。 “一亿。” 话音落下的同时周遭也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整个场面古怪而又诡异,吴邈的表情更是持续僵硬,不过到底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挂上他模式化的笑容,继续着拍卖的流程,“9号,一亿第一次……” 一亿的价格叫出来自然是没人敢再跟,估计也是觉得没那必要,即便大家都是在私密的包厢中叫价,可这些豪客们也禁不住好奇,一本艳书而已,没镶金也没藏着什么宝贝,就算再怎么急色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到底是帝都的哪号人物,上赶着来这做冤大头。 《绣榻野史》一锤定音,吴邈的脸色却始终不好,耳麦当中又传来了于朗的声音,是在吩咐手下盯紧九号房,吴邈一边听着,不免也开始担心了起来。 今晚的这些客人里,在他调查的资料当中,清楚有位有这方面的癖好,所以才会在老板弄来的那些货里挑了那本书,当然,也是在下饵,可姓厉的突然出来截胡,还出了那么一个天价,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还是说,这人也是冲着“宁家”来的? 是时候上货了…… 厉骋的那笔叫价确实惊到了不少人,不光是吴邈,宁致韦同样很意外。 《绣榻野史》那本书他并不陌生,宁染也有一本,还是他帮着从外面弄来的…… 他和宁染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交集也是屈指可数,可她十八岁的那次生日,宁染却同他开口,说想要一本书。 宁瑞之很宠这个孙女,对她基本上是有求必应,所以宁致韦当时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书她不方便找宁瑞之要,而是找了他,偏偏,就找了他。 本着讨好她的目的,第二天宁致韦就帮宁染弄来了那本书,只是送去之前他心里止不住的打鼓,里头的内容他看过一点,实在……实在不是宁染那个年纪该看的书。 那天是宁致韦第一次去宁染的小楼,她那时午睡刚醒,头发半挽,套着一件即膝的宽松T恤,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时,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一直在宁致韦眼前晃着……男人一贯敏捷的思维在那会儿突然停滞了片刻,回神过来时宁染已经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本书。 宁致韦心里清楚,宁染并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和他拉近关系,况且他那时在宁家的身份不尴不尬,和个办事的没什么分别。书送到了,他也该走了,再者,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话题,可大概是那天宁染没有开口逐客,而他也确实帮她办成了事,所以宁致韦没急着离开,只是就算他在宁染面前坐下,她也是爱搭不理。 那本书她翻的很快,偶尔停下来时,嘴角会微微的翘起,是难得一见的俏皮,宁致韦也翻过那本书,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她看的又是些什么……或许是他们之间有了别人没有的小秘密,或许是脑海里她下楼时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宁致韦突然有些鬼迷心窍,开口问她。 “这本书讲的什么?” 他这话问的不大合适,又有些不怀好意,宁染又怎会听不出那话里的深意,女孩翻页的手指未停,话却说的很不留情面,“怎么,小叔你没看过?” 男人被问的一噎,其实宁致韦只比宁染大了八岁,可这丫头从小性格就很乖张,对他一直是直呼其名,不想他平白无故占了称呼上的便宜,猛然听她这么称呼,还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宁致韦竟然有些紧张。 可他这份紧张来的多少有些荒唐,宁致韦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才会故意压低声音,又问了句:“不怕你爷爷知道?不担心……我告诉他?”是提醒,也是同流合污后的小小威胁,但这些无非是他哑口无言后想要扳回一成的幼稚行为。 面前捧着书的女孩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书被她轻轻搁在桌上,而她的手指,好巧不巧正停留在某一页上,宁致韦下意识瞟了眼,神情却突然变得有些不自在,那页上是露骨的情色插画,大开的双腿,男人的性器,还有夸张的毛发…… 他不是没有女人,可大抵那时屋子里只有他们,宁致韦竟然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视线慌忙移开,前一刻的紧张莫名又多了一丝,而宁染仿佛浑然未觉他的窘态,她只是挺稀奇地打量着,最后缓缓地道了句:“那你去告诉他啊……” 刷拉一下开门声将宁致韦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来人是小半刻前替他出去换酒的侍应生,那人照旧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低声唤了句“宁先生”,跟着躬身将取来的酒递到宁致韦面前供他检查,在得到对方的示意后这才上前给他添好酒。 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再正常不过,可进来的这位侍应生至始至终都没抬过头,和宁致韦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流。监控室里一直盯着屏幕的于朗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一错不错盯着画面中的俩人,直到半晌过后,于朗嘴角不禁闪过一丝冷笑,动作够快的啊,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这种花样。 “朗哥,要不要?”小弟显然也发现了不对,见于朗半天不吭声,忍不住提醒了句。 于朗倒是不紧不慢,满脸的不在乎,似乎并不担心宁致韦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沉吟了片刻,他只是接通耳麦,转而吩咐道:“是时候上货了……” 时近凌晨,这场噱头十足的拍卖会终于到了高潮的部分,压轴的货千呼万唤,可吴邈这次却一反常态,没了之前那些啰嗦的开场白,似乎他也不着急上货,只一脸神秘的勾着笑,故意耗着时间。 包厢里的看客们有些不耐烦了,吴邈今天邀的这些人,和宁家多少都有些渊源,他们自然好奇,宁瑞之那老狐狸还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宝贝?二号房的灯忽的亮了,应该是想催促,可灯亮过后,吴邈却打了个响指。 密闭的拍卖会现场,突然有面墙应声滑动,不消几秒,一张四面挂着白色帷帐的床被推了出来,看客们大概也没料到是这番操作,屏气凝神间似乎又带着莫名的期待和兴奋,画面慢慢切近,半透的纱帘在镜头下缓缓升起,有声音透过画面传来,细微的链条声交织着销魂的呻吟,断断续续,丝丝缕缕,却足以叫人浮想联翩。 然而那纱帘升的实在太慢,影影绰绰只看得床上是个女人,横陈而又凌乱的陷在一堆真丝薄被当中,细链扣着双手,头发披散,盖在脸畔,俯卧的姿势叫人看不清女人的脸,可那具未着一缕的身体着实白的晃眼,似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细链动了,是女人在拉扯,真丝薄被只堪堪覆在了腰间,并不能遮住什么,可底下的春色却是被衬的若隐若现,不给人一个痛快,床顶刺眼的光透过纱幔,越发的细碎又朦胧,一圈圈,一层层,光落在了女人的背上,点点滴滴,明明昧昧,衬着两边的腰窝,还有里头盛着的莹莹汗珠。 一时间,寂静无声,这会儿倒是没人催促了,男人似乎更知道男人想要什么,单单是这幕活色生香的场面就能叫人血气上涌,而打破这安静的还是那个女人,轻喘的呢喃,细如蚊蚋,在密闭的空间里尤为清晰,透过屏幕,那声音多少有些失真,可滋滋的电流混着,平白无故又添了几分魅惑勾人,勾着勾着,便能叫欲望翻滚。 纱帘终于升到半空,女人的挣扎也渐渐激烈,细链禁锢的双手已然被勒出红痕,在那具雪白的身体上,突兀的触目惊心,包厢里的看客们却好整以暇欣赏着屏幕中女人困兽一般的无助模样,看着寸寸潮红爬上背脊,看着纤细的身体和丝质床单开始纠缠,细窄的后腰,挺翘浑圆的臀部,诱人遐想的曲线越收越紧,全藏在了薄被底下,却直白又勾引的在眼前扭动。 这不过是餐前的甜点,然而已经有人按捺不住,那些破碎的嘤咛,徒劳的挣扎,一点一点烧着男人们亢奋的神经,撩拨着他们变态的凌虐感,直到女人那张脸在混乱的动作下愈发清晰,最后一把的喊价,突然便失去了控制…… “茶我是敬了,您随意。” 那是宁染! 拍卖会到了这会儿,大概谁都没有料到,最后压轴的货,竟然会是几个月前就宣告死亡的人,太诡异了,然而这丝诡异很快便被色欲熏心盖过。 屏幕中,镜头下,赤裸着的女人正娇慵无力的侧卧着,被细链缚着的双手挣扎间已然见了红,鲜红的血,细腻的肌肤,丝丝缕缕,刺激着人的视线。而女人却浑然未觉腕间的疼痛,那具漂亮的身体汗越渗越密,紧绷的双腿不住的来回蹭弄,细腰放荡的扭着,露骨又饥渴,画面越切越近,凌乱发丝下,那张被情欲折磨的脸似乎就在眼前,眉眼斜飞,眼角嫣红,可目光却是涣散的,迷离又破碎。 汗涔涔的样子实在可怜,可男人瞧着,想的还是裤裆底下的那些事儿,玩过女人的都知道,那模样到底是什么含义,这是被人用了药了,要是买下来,今晚就能尝到滋味,更何况,这还是宁瑞之曾经最宝贝的孙女。 但凡和宁家有过往来的,对宁染都不陌生,早些年宁家的那场变故,儿子儿媳统统葬身火海,宁瑞之大概也是怕的,之后都一直藏着这个孙女,直到宁染成年,才终于把她带出来见世面。 那之后宁瑞之谈事,不论大小,宁染都会在身边,从不避讳。 她并不多话,大部分时间只安静的在一旁看书喝茶,或是对着棋盘独自对弈,就像是一件精美的摆饰,单单往那儿一搁,增点生气而已……可这摆饰到底不一般,底色瓷白,釉色艳丽,五官深邃又精致,最最要命的是她眉眼间的那股子云淡风轻,仿佛被养的不谙世事,偶尔旗袍,偶尔轻衫,跟入了画似的,不可亵玩一般,但端茶执子的那一举一动,莫名又透着风姿绰约,既标准,却更勾人。 不是没人对她动过心思,可她背后是宁家,自然没人敢放肆,倒是有一回,宁瑞之一位旧识的儿子犯了事,过来求他帮忙捞人,宁瑞之虽然重情重义,可也看事,强奸幼女的下三滥,他瞧不上,也不想帮,闲话家常到最后,委婉的给拒了。 那人大概也是难得放下身段求人,没成想宁瑞之这么不给面子,那天屋里还坐了些人,碍于面子,他不好发作什么,最后倚老卖老的,摆着长辈姿态,点了宁染给他倒茶。 这话一出,屋里那帮人都没出声,心照不宣的等着看戏,而一向宠爱孙女的宁瑞之难得没帮她解围,估摸着是想借着孙女卖那人一个面子。宁染还是坐着,手边的茶也一直温着,她仿佛没听出那人话里的为难,也仿佛没察觉到屋里氛围的微妙,依言给那位“长辈”倒了杯茶。 然而茶倒好了,宁染却没起身,只是微微侧首,冲那人递着这杯茶,两指轻笼在杯沿,指尖白嫩,这是真正被娇养长大的女孩。 这态度可以说的上轻慢了,那人虽然逞了口舌之快,可到底不敢和宁家撕破脸皮,憋着气上前打算接,只是不想手还没碰到茶杯,宁染却已经松开了。 杯盏碎裂的声音里,热茶滚滚,全洒在了脚边,面前的女孩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可那眼神却和早年的宁瑞之如出一辙,阴鸷,危险,仅仅是一个眨眼,又被她藏在了那副姣好的面容底下。 “茶我是敬了,您随意。” 过往种种仿佛还在眼前,只是风水轮流转哪,那位不可一世的宁小姐,此时正全身赤裸的躺在床上,被他们明码标价的竞拍…… 叫价越来越凶,统统高的离谱,大家好似都杀红了眼,对最后的这个货势在必得。 吴邈虽然乐见其成这种狗咬狗的混乱场面,可事实上,他的焦虑不安也在一点一点放大,是因为……他联系不上于朗,还有就是,货的状态不对。 老板确实想用这个女人捞一笔,可他接到的命令,并没有要给她用药的事,毕竟人玩死了,就太没意思了。 吴邈再一次尝试接通设备,还是没声,空气中仿佛有根无形的弦,越绷越紧,越绷越紧……直到,耳麦里刺啦的电流猛然放大,直冲耳膜,逼的吴邈不设防的后退了几步,而紧接着屏幕中的画面也突然晃动了几下,下一秒,活色生香的场景便彻底没了,那根无形的弦好像霎时间也绷断了。 危机感陡然蹿上心头,吴邈暗道了一句“不好”,他不死心的又摁了几下通讯器,半点反应没有,咬牙摘了耳麦,吴邈恨恨的还骂了于朗几声,疾步往床边去时,拍卖室的门却在这时被人一脚踹开,“碰”的一声,踹的他心惊肉跳。 至于被吴邈腹诽的于朗,此时也是自身难保,小半刻前的意外来的突然,真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冰冷的枪口这会儿正死死抵着他的脑袋,于朗喘着粗气,不动声色的又望了眼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他们今天是准备请君入瓮,可目标只是宁致韦,倒是没想到山庄里竟然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 齐刷刷的一批人,各个身手还很不错,清一色的劲装,有些保镖的派头,但……更像是专业的杀手。 于朗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腰腹间被人踹的那几脚开始有了反应,大概是太痛了,脑子反而更清醒了,他仔细回忆了下刚才的肉搏场面,这帮人虽然荷枪实弹,拳拳到肉,可手底下也带着分寸,不像是要致他们于死地的样子,要不然上膛的枪早就可以结果了他们,没必要这么耗着时间,只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冲着老板来的?还是冲着某个货? 无声僵持的局面叫于朗摸不透他们的底,可他也不想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微微侧身,于朗刚要说些什么,这种紧要关头,院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面前持枪抵住他脑门的男人拿出手机,于朗仔细听着对话,他在那三言两语中很快判断出来,这些应该不是宁致韦的人,于朗兀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最坏的情况,脑海中开始快速盘算起各种退路,他心里清楚今天的拍卖肯定是毁了,大半年来倾注的心血恐怕也要付之东流,虽然不甘心,可转念又想到老板之前的吩咐,于朗冒险堵了一把,在那人挂上电话之际,借由夜色的遮掩,五指微笼,骤然发力,猛的冲着那人的咽喉袭去! 眼前劲风呼过,阿文下意识的后仰,虽然避开了于朗的拳风,却不料对方临时改变路数,反手一肘,稍不留神间,便被他扣住了手腕。可阿文的反应也很迅速,立马屈膝冲他的命门扫去,然而先前交手时于朗已经吃过这方面的亏,这次早有准备,已经撤到一半的拳头再次出击,电光石火间便勾住了对方的后颈,彻底从身后挟持住了阿文,而原本那只抵着于朗的枪,这会儿也到了他手上。 变故来得太快,现下的场面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就算于朗现在用枪抵着对方,他的胜算还是不大,毕竟他们这边只有二三十人,而对方……原先还待战状态的那帮人,纷纷从腰后掏出了枪,动作迅速,整齐划一的对准了他。 于朗冷冷嗤笑了声,枪口从阿文的后脑缓缓移到了太阳穴上,跟着他又换了副表情,问阿文:“兄弟是哪条道上的?”这支枪刚才已经上了膛,只要轻轻扣动,便是今晚血拼的开场,于朗阿文都很清楚,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两人却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 “那你呢,你老板又是哪位?” “不请自来,还带了这么多人,你好意思问我老板是谁?”于朗一边回话,一边又冲身侧的小弟示意,让他们赶紧找出口撤退。 被挟持着慢慢后退的过程中,阿文倒是半点反抗没有,甚至还真心感慨了句:“挺有钱的吧,这么大的山庄瞧着不错,帝都里,恐怕没几个有这本事吧。” “怎么?人都进来了,连我老板的底都没查到,这么菜吗?” “兄弟是还没断奶吗?张口闭口你老板老板的。” 周遭一阵哄笑,阿文的手下也在步步紧逼,于朗像是毫不在意他话里的揶揄,小弟已经陆续退出了院子,他记得这院子离后门还有些距离,不过好在他们之前还留了几辆车在那里,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全身而退,可是吴邈那里……于朗后槽牙一紧,再次收紧着卡住阿文脖子的五指,“嘴皮子挺厉害的嘛,人就很一般了。” 阿文吃痛的闷哼了声,眼见着他们已经跨出门槛,神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可他的身体还是未有反抗……阿文确实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更甚至,还有心想放他们一把,毕竟这些人对厉先生而言,并没什么用处,他要的是他们背后的那位,引蛇出洞的前提是,他们得有饵才行。 不多久,车子启动的声音传来,阿文冲手下使了眼色,让他们暂时不要动手,于朗在步步后退中也谨慎的注意着周遭的状况,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意外再次突发,混乱中,不知是谁扣动了扳机…… PS: 用存稿来自救一下惨不忍睹的数据o(╥﹏╥)o 弱弱问一下,真的太久没写了,可能有点手生,所以这本是不是不合大家的胃口? 雾散了,是天终于要亮了…… 砰!砰! 突兀的几声枪响,一下子便撕开了夜晚的保护色,惊的山林深处的飞禽走兽纷纷四散乱窜,哗啦啦带起无数枯叶枝丫晃动,然而那几声枪响过后,山庄很快又陷入了诡异一般的死寂中。 拍卖室里,吴邈干涩地咽着唾沫,身后挟持他的那两个人还算客气,并没怎么动他,可周遭站着的那一圈人,各个腰间都别着枪,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给他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刚才的那几下枪声,于朗那边看来也出事了,虽然心存一份侥幸,可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这帮人敢这么堂而皇之的闯进来,肆无忌惮的,于朗那边……怕是凶多吉少了。 吴邈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来,今晚的拍卖是老板筹备已久的,那些货也都是老板大费周章弄来的,只是邀请的名单是他调查后定的,老板把拍卖会的事交给他和于朗来办,结果现在却搞成这样,钱没到手不说,货还……吴邈咬了咬牙,不由再次看向厉骋,眼见着他脱了身上的大衣罩住床上备受情欲折磨的女人,吴邈有些吃不准厉骋的目的了,不是说厉家和宁家交情一般吗,可他这副恨不得要抄了山庄的架势,不管是为了什么,是不是都太过冒险了? 怀里的人烫得厉害,身上的潮红像是烧进了眼里,半睁半闭间,里头盛着的全是迷离和勾引,打横抱起她时,女人下意识地探出了手,似乎是想索取些什么,无力又缓慢地攥着厉骋的衣襟。 那仍在流血的腕间,鲜红的血珠蹭到了男人的衣领,又带到了他的下巴,女人嘤咛着,喘息着,紧紧的攀附,滚烫的额头紧贴在男人的颈窝,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混沌的意识,虚弱的身体,最终只能是徒劳。 外头突然狂风大作,暖黄的灯光下,厉骋的神色却愈渐阴沉。 她比几个月前瘦了许多,抱在怀里甚至都没多少分量。那夜在山路上确认尸体时,厉骋误打误撞摸到了那具尸体的手腕,相同的位置,在宁家和她下棋时,他也曾“不小心”碰到过,但那尺寸,却没法和他记忆里的重合。 他不相信宁染死了,有心里的执念,同样也有那时存下的怀疑,只是现在把她抱在怀里,厉骋却没有失而复得的那种惊喜,“宁染”的名字就在嘴边,可他不敢叫,怕劫后余生的这些不过是场梦…… 现下的状况一目了然,吴邈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然而就在厉骋迈步要离开时,他还是壮着胆子玩笑了句:“厉先生,买个东西而已,这,这么大阵仗?” 他声音是有些抖的,贸贸然一句话抛出去,完全是情急所致,这女人对老板确实很重要,但要是这么被带走,就成了一颗废子,老板的原话,既然是废子了,就不能让她起死回生,死也要死在他的棋局里。 吴邈现在落了单,然而这批人没第一时间结果了他,所以他自作聪明地想,自己对厉骋多少是有些用处的,既然有用,那他们还有对话的可能。 厉骋背光而站,被朦胧的夜色笼在了阴影里,只看到隐约的轮廓。夜色中,那身影没有挪动,他甚至没有任何回应,窒息的安静叫吴邈嗅到了一丝恐怖的危险,可他面上还是挂着讨好的笑,只要他过来,只要让他抓住机会,只要…… 那身影终于动了,男人抱着女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待光渐渐到了脸上,吴邈也看到,男人阴鹫锐利的目光正紧紧盯住他,那明明是平视的角度,却让吴邈有种被居高临下睨视着的错觉,叫他不敢继续直视下去。 脸上那些曲意逢迎的笑在这会儿屁用都没有,吴邈虽然还笑着,可嘴唇却不自觉的抖了两下,连带着腿好像也有些软,要不是身后有人架着,险些就要给厉骋跪下了。 但很快,厉骋便收回了视线,并不是放过他了,而是他怀里那个人的状况实在不好。 刚才还驼红的脸颊不知怎的正慢慢褪着血色,女人像是疲惫极了,急促的呼吸越发缓慢,伴着苍白的面色,两鬓皆是冷汗,她发着抖,细碎的呻吟成了可怜的呜咽,反反复复,像是做着什么可怕的梦…… 厉骋带人出山庄时,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原本还停满豪车的山庄大门前此时却是门口罗雀,好似一场盛宴戛然而止,只留下了满盘的残羹冷炙?。 史俊很早就等在了门口,见厉骋怀里抱着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就算人救出来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刚才点人头的时候没对上数,说不准会有漏网之鱼。 风好像更大了,鹤唳的风声,枯叶的沙沙,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史俊在这冷风中皱眉深呼了口气,他心里莫名的有股不安感,所以眼睛一刻不停的留意着周遭的动向,手上的枪也一直上着膛。 或许是想证实他心里的不安,在防弹车停在厉骋身前的那一瞬,突然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厉骋预备上车的动作。 “厉先生,这就把人带走了吗?” 山林中雾气深重,然而在破晓前夕,迷雾渐渐消散,露出了山体原有的面貌和遮蔽,还有,正从薄雾中缓缓走出来的那个人——是宁致韦。 他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就连嘴角的笑也是一丝不苟,礼貌的恰到好处。不过看来今晚有备而来的并不止厉骋一个人,宁致韦只是微微侧头,身后便突然多了一批人,当然,还有那批人中被他们挟持住的人质,是厉骋的手下。 史俊猝然一僵,认出了这是他之前安排过去排查包厢情况的人,而被挟持住的那俩人自觉办事不力,也很丢人,看都不敢看厉骋一眼。史俊暗骂了一声“操”,紧了紧手里的枪,身后的手下见状立马警戒上前,一时间,焦灼的空气中只听得枪械上膛的声音。 至于厉骋,只着一件单薄衬衫的男人静静站在风中,那件厚实的大衣正裹在他怀里那个女人身上,两相对视中,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宁致韦,不过紧绷的嘴角多少也能看出他此时不耐的情绪。 宁致韦像是没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他还是笑着,接着抬手指了指厉骋怀里的人,有些明知故问。 “我要没看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我那个侄女,宁染吧?” 从他嘴里听到宁染的名字,这让厉骋有些不爽,而怀里的人在这时不知怎的,抖的越发厉害,宁致韦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厉骋的表情在这一刻多了些狠厉,抬头再次看向宁致韦,男人的瞳孔几乎压成了一条线,他耐心十分有限,话也说的精炼而简短:“你看错了。” 对面的人并未让开,脸上仍旧挂着笑,跟着他又走近了一步:“看错?不能吧,怎么说,”宁致韦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我也要比外人更熟悉她的。” 他话里的暗讽让厉骋突然轻蔑的笑出了声,不过很快他便止住了笑意,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反问道:“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句,你那侄女,不是已经死了?” 是啊,“宁染”早就死了,她的死亡证明可是到现在还在宁致韦的抽屉里收着呢。 男人一时哑口无言,可他还是想要上前确认一番,然而史俊在看准时机后,突然朝空中放了一枪,伴着在山谷中回荡的枪声,朦胧天光里,不远处的山林间突然亮起了许多车灯,那里早早就埋伏下了厉骋的人! 车灯晃过眼前的那一瞬,宁致韦一贯绅士的面具似乎也有了破裂,他确实有备而来,可准备的显然没厉骋充足,刚才的车灯是提醒也好,警告也罢,都叫他不敢贸然动作。 宁致韦是个相当利己的商人,他在短短几秒当中很快权衡出了轻重,抬手耸了耸肩,仿佛不在意一般,宁致韦很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主动示意身后的手下放人。 不过再次看向厉骋时,宁致韦的表情里却多了一丝玩味,他今天来,是想找个答案,厉骋现在的态度也算是给了他回答,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搞的剑拔弩张了,反正,来日方长…… 直到目送宁致韦彻底离开,史俊悬着的心才敢放下,却不想最后一遭,山庄突然起的那场大火,重新又把他心里的担忧烧了起来,越烧越旺,仿佛看不着头。 那是在他们离开不久,还未驶进山道前,那座造价不菲的山庄突然毫无征兆的起了火。 火势越来越大,熊熊烈火仿佛瞬间吞没了山庄,火舌卷着浓烟一起冲破了薄雾笼罩着的天幕,厉骋眼底是那片看不到边际的火海,灼热的温度甚至烧红了他的眼珠。 这个充满浓浓烟火的清晨,仿佛烧尽了一些秘密,却又留下了诸多危险……这把火显然不是厉骋的手笔,看宁致韦今夜的态度,应该也不是他,要不然他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手离开。 所以又会是谁?可能是谁?谁会这么赶尽杀绝,不留痕迹到需要把整个山庄都烧了? 厉骋神色平静地收回了视线,前面副驾的史俊脸色难得有些凝重,今晚发生的事情牵扯太多,厉骋一时还缕不清思路,怀里的人更是一直呓语不断,情况十分堪忧,男人敛起神色,不敢再多逗留。 车队在旷野里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尽头,而漫天火光里,雾散了,是天终于要亮了…… 麻醉剂 厉家的私人医院里,VIP那区,从凌晨到正午,兵荒马乱的节奏就一直没停。 宁染的情况很不好,厉骋把人送来时,她已经发起了高烧,体内的药性还没过,断断续续的折磨着人,在大脑神经极度亢奋的情况下,血压却持续低迷,心率也一直呈现不规律的跳动。 医生在了解情况后,是预备给她打肾上激素升压的,然而当护士翻开手腕,却着实被宁染臂腕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眼吓了一跳,那是手臂最脆弱的地方,却已经被扎成了一片乌紫。 她原本就很瘦,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此时瘦的和薄瓷一般,仿佛一碰就碎,淡青色的那些血管在过分白的肌肤上很是明显,可也越发显得那块被反复扎针的部位触目惊心。 护士有些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看向主治医生,可那医生也是各种紧张,厉骋就站在一旁,虽然从始至终没说什么话干预他们治疗,可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叫他们是不敢出一点差错的。 凌晨送来这个人,厉先生还全程陪着,想必应该是极重要的人物,这位小姐是被人用了药的,估计是酒吧里不入流的致幻药,只是她那副瘦削的样子,又像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还有那些可怖的针眼,腕间的血痕,怎么看都不寻常。 豪门私密他不便探究,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这人的情况,医生在考虑了几秒后,还是咬牙接过了护士手里的针剂。 然而等肾上激素注射进去,半刻钟不到,原本渐趋正常的心跳,一下子却飙到了一百六十多,不到五秒,又一个劲的往下降。 心率仪滴滴答答的声音叫的人心惊肉跳,床上插着软管的女人似乎很痛苦,疼痛甚至让她的五官都有些扭曲,滚落的冷汗再次打湿了鬓发和脸颊,修长的侧颈流露出了脆弱和可怜,可那么痛,她却半点呻吟都没有,仿佛在山庄时,所有的力气就已经耗光了。 “怎么回事?!” 厉骋几次平复呼吸,可到底没能把心底的烦躁给平复下去,看着一直往下降的心跳,自己的魂仿佛也在往下坠,他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甚至都不敢看宁染的模样,只能徒劳地攥着她冷冰冰的手,可她的手太凉了,他一点都捂不热。 主治医生显然被厉骋那一吼吓坏了,他也没料到会这样,眼皮不由狂跳了几下,后背一凉,冷汗簌簌往下。下意识看了厉骋一眼,男人正低着头,嘴角紧绷,侧脸的线条异常冷硬,那边不知是谁又突然喊了句。 “心,心跳,心跳停了!” 只见那原本还在反复横跳的心率仪猛的上下波动了几次,便突然跳成了直线,刺耳的滴答声在紧张的氛围中越拖越长,医生在那一瞬像是终于找回了魂,几步上前,声音颤抖地冲着周遭喝道:“快!除颤仪!快上除颤仪……” 一直到傍晚,宁染的状况才算稳定下来。 徐涌对今早抢救的场景仍旧心有余悸,以至于给厉骋递检查报告时还带着些战战兢兢。 “血检报告里除了致幻剂的成分,还有……M99麻醉剂的成分。” M99麻醉剂是非洲那带猎杀动物用的,小小的一管,却足以放倒一头几吨重的大象,血检里M99的成分很高,看那样子,用量应该不止一管。 徐涌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厉骋却从那些话里揣摩出了很多东西。那种药用在人身上,自然不会一次全注射完,所以宁染手臂上的针眼就有了解释,分批量的注射,长期的折磨,这样大概才能彻底控制住手里的筹码。 徐涌大概还想补充些什么,不过见厉骋眼眸漆深,脸色更是阴冷的可怕,不由吞了吞口水,有些话点到为止,没敢再往底下说。 “还有……那个也检查过了,是阴性,虽然是市面上少见的致幻剂,药性也比一般的要厉害,不过好在不会致人上瘾。” “她身上有几处伤……啊,不是,不是这次的,看着有些年头了,这次的伤大多都是些擦伤,都得到过处理。” 以前的伤?是她小时候的那场车祸吗? “多久能恢复?额,这个,这个……真不好说。” 徐涌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给了个保守的回答:“M99的副作用不同于一般的麻醉药,而且她是长期注射,多少会对大脑造成影响……” 夜色浓重,可深夜的医院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厉骋站在病房外,隔着一面玻璃墙的病床上,那个全身插着各种精密仪器的人还在昏睡,然而即便是这种时候,她眉心还是紧紧皱着,一刻都不放松。 身后有人开了门,伴着呛人的烟味,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厉骋收了目光,微微侧过了身。 史俊带上门,人还没坐下,习惯性的又去掏烟了,可转念想到这里是医院,只能堪堪作罢,转而将烟夹在了耳廓上。 他平时的烟瘾其实不算大,估计是手里的事情不太顺利,厉骋见状,便问:“你那边怎么说?” 男人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小子一问三不知,关于他那老板,知道的可能比咱们还少。”史俊在问话这块上很有些“门道”,可忙活了一整天,有用的东西没问到多少,废话倒是听那个吴邈说了一箩筐。 原本以为,能出面给出“邀请函”的人多少有些分量,可从吴邈交代的那些话里,他不过是那位赵老板赌场里微不足道的一个马仔,甚至两年前在赌场里出老千还被抓了现行,可谁曾想,赵老板非但没罚他,甚至还给了个来帝都办事的美差。 吴邈在帝都的这大半年里,混的确实风生水起,名声大到各个都以为他是赵老板的得力助手,心腹大将,就连吴邈自己都这么认为的。可史俊却嗅到了这里头的猫腻,恐怕背后的那位赵老板一开始打算用的就是一枚弃子,所以就算哪天落在别人手里,他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也难怪他们顺着吴邈这条线,什么都没查到。 厉骋听后并未多作表态,从拍卖会到现在,他差不多已经熬了两天了,眼底是明显的血丝,那件沾着血渍的衬衫也还没换,史俊不由看了病床上的宁染一眼,人还好好活着,那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人被他们折磨的不成样子,厉骋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翻篇。 史俊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只揉了揉眉心,转而又道:“那火暂时还没查到是谁放的。” “照理说不应该啊,那天你进山庄前,阿文就已经让人把附近的山搜干净了,除了我们的人,不可能再有谁了。” 厉骋没有立刻回答,心律仪的指数正缓慢跳动着,氧气面罩内微微泛起的雾气时有时无,男人的眸光停滞了片刻,随即反问道:“如果是他们自己烧的呢?” “他们自己?!疯了吧,那山庄……” 史俊还在厉骋的假设中震惊着,可面前的人却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个叫他有些意外的人。 “宁致韦?” 史俊下意识抽走了耳廓上的烟,有些想抽,“想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吧,他前段时间才当了宁家的话事人,这种节骨眼上听到关于宁家的风声,当然得来看下,不过宁老三这个私生子嘛……到底还是不能服众,最近他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让人继续盯着他。” “你觉得他有问题?” 厉骋不禁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却无端叫人心头一紧,“那倒没有,单纯……看他不爽而已。” 那就,一把火烧了吧…… 同一时间,帝都最外环的某处废弃工厂。 冬夜晚风寒意砭骨,在这个四处透风的地方显得更是凛冽,好在还有篝火烧着,不至于叫他们这行人太过狼狈。 于朗的伤不算严重,子弹只打中了他的肩头,不过因为事出突然,为了甩掉身后的“尾巴”他们又在路上耽误了许久,手下替他处理伤口时,那块已经有些溃烂发脓了。 但他们显然对这种小伤习以为常了,冰冷的刀子划开皮肤时,俩人的表情甚至都未有变化,带血的子弹很快从肩头取出,于朗轻瞟了一眼,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时枪声响起那人错愕的神情,这么说,应该不是姓厉的那伙人开的枪。 货被人劫了,吴邈也被人带走了,这回的事算是彻底办砸了,可老板那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指示,连个处罚都没有,于朗闭眼深呼了口气,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比起肩膀那块的伤更叫他难熬。 一旁的手下很快换好药,可弄完之后他却没着急离开,而是在于朗耳边说了件事,三言两语的,男人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了下去,过了好半晌,才低声吩咐道,“天亮之前,处理干净了。” 深夜的郊外异常安静,废弃的这座工厂里似乎只听到火星“噼噼啪啪”的声音,十几个手下分散在工厂的各个角落,模样看似随意,可仔细看他们各个都没放松警惕,一直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篝火在漆黑的夜里熊熊燃烧着,不断跳跃的火光映着于朗的侧脸,药物的作用下,他的思绪渐渐有些混沌…… 眼前仿佛是山庄那场漫天的大火,可下一秒,那里却又成了一片荒芜的空地。 于朗在昏昏欲睡间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某天,那是他第一次跟着老板去宁家,也是那天,他终于见到了老板说过几次的那位小姐。 可即便到了现在,于朗也还是不理解老板执意来帝都做生意的决定,毕竟在金三角那带的产业已经足够老板花上几辈子了,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来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什么拍卖的行当,甚至最后还偏偏选了宁家这个合作商。 去宁家的那天,单纯只是为了拜访,但比起和宁瑞之的接触,老板倒是和那位小姐接触的更多,多到……于朗有种错觉,老板似乎对宁家那女孩更感兴趣。 然而他这份错觉很快便消失殆尽,是那天拜访结束,他们直接驱车来了山庄这里。 那时山庄还没建成,空旷的荒野,杂草丛生的芦苇荡,可老板却重金买下了这个地方,单纯只是作为和宁家合作的见面礼,但这礼物,他说是送给那女孩的。 于朗原先并不知道这份礼物的分量,直到两年后,直到前天无疾而终的那场拍卖…… 大抵他的不安很早就有了吧,所以那天他才会问,“要是出了意外呢?”毕竟拍卖这种生意,刺激与风险并重,宁家到底是真心合作,还是会背后捅刀,谁也说不准。 那时风乍起,过境的风总能带起大片大片哗啦的声响,像是也能带走各种秘密,片刻后,身前的人竟然笑了起来,颇有深意地重复着他的问题:“意外?” 那笑声随着风一起飘进了山谷,老板紧接着的回答还是和风一样轻,却没有随风而逝,他只是略遗憾地道了句:“那就,一把火烧了吧……” 宁染的高烧一直反反复复,这期间甚至还有过几次干呕,不过好在血压和心跳都已经恢复正常,倒是徐涌这几天的心情仍旧跟过山车一样刺激,他总觉得,那位小姐要是再来上这么几次,自己大概率会英年早逝吧。 早上护士照旧去给宁染换药,徐涌也照例在隔间里跟厉骋汇报病情,从那位入院到今天,差不多有一周了,厉先生都一直陪着,病房外头还有厉家的保镖守着,这种情况多少也引来了医院里护士们的八卦,毕竟厉先生年轻有为,又是厉家的当家人,这么多年也不见他身边有什么人,现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位小姐,身份不详,病情诡异,各种的神秘,难保不会有人过分揣测。 但八卦归八卦,倒没人敢真正去议论窥探什么,顶多是从每天帮宁染换药的那小护士嘴里套些话,比如,那女的长得如何,大概什么时候醒,厉先生对她是不是真很特别诸如此类。 特别吗? 换药的护士不由又盯着宁染看了会儿,脸确实是一张挺漂亮的脸,就算是摆在光鲜亮丽的明星堆里也丝毫不逊色,可太漂亮了反倒叫人觉得假了,好似这种漂亮不堪一击,转瞬即逝。而且她也没觉得厉先生对这位有多特别啊,毕竟谁会在陪床的时候还隔着老远的距离,除了每天三次的喂药,厉先生和这位就没什么其他的接触了,哪像是有感情的样子。 就这么晃着神,一不小心的,那冰冷的针尖竟然扎错了位置,小护士吓得不轻,赶紧把推进去的针尖抽了出来,跟着她心虚地又瞥了眼里间,见没人发现,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乱了心神的缘故,重调药剂时,小护士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最后甚至没拿稳,针管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这几天的天气并不算好,一会儿是阳光万里,一会儿却又是狂风肆虐,而今早的天仿佛一直压着,压的空气中满是阴冷的气息,像是随时都有下雪的征兆。 不过病房里却很暖和,可也正是因为太暖和了,反倒叫徐涌更加局促了。 前天他们给那位小姐做过一次脑部CT,从数据上来看,情况其实并不乐观。 长期的药物摧残,已经对脑神经造成了影响,而厉先生把人送来时又太晚太晚了,受损麻痹的神经因缺血发生了变性,这也是她这么长时间昏睡不醒,甚至还干呕的原因。 “最坏的情况?” “最坏……可能会影响到智力和行动力这块,不过厉先生这个也不绝对,具体的还是要等那位小姐醒来再做一次详细的检查。”徐涌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不妥,毕竟那位什么时候醒来似乎也是一个大问题。 其实除了那次心脏骤停,厉骋冷过脸外,那之后的好几次病情汇报,他一直都很平静,可即便如此,徐涌在面对厉骋时仍旧很战战兢兢,是因为他心知肚明,那位就算醒来,就算后续的治疗得当,她身体也不可能恢复到常人的状态。 徐涌抿了抿唇,静静等待着厉骋的发问,时间悄无声息的走着,倒是外头突然“哐当”响了两声,像是什么东西倒了,徐涌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厉骋已经霍然起身,疾步冲了进去,而门外厉家的保镖也在那声动静后鱼贯而入。 一时间,偌大的病房竟变的有些拥挤,慢半拍跟进去的徐涌,隔着几层人群,表情顿时震惊又意外,他前一刻还担心什么时候能醒的人,现在居然醒了,可情况似乎又很糟糕,面色惨白的那个女人此时手里正攥着护士包扎用的剪刀,她仿佛仍旧置身于那个恐怖的噩梦中,眼神游离,瞳孔颤动,满脸的惊恐,仅仅是循着身体的本能,攥紧着自以为能够防身的利器。 然而不断踉跄的步子早已把她出卖,就连她竭力想要攥紧的剪刀也颤巍巍的,随时都有从掌心脱落,扎到她自己的可能。 厉骋让手下的人全都出去了,他并没有做出刺激她的行为,在慢慢靠近的过程中,很有耐心的,一直唤着她的名字。 低血压造成的眩晕让女人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仿佛对“宁染”这个名字很陌生,只是一个劲的挥舞着手里的剪刀,手肘在每次动作时甚至能看到那里明显突出的骨头,尖锐的好比她手里的剪刀,一下又一下,刺着厉骋的眼睛。 他并不想逼她,然而被碰倒的那些药瓶零碎散落了一地,眼见着她就要踩上碎片了,厉骋太阳穴当即一跳,顾不得太多,立马上前把她打横抱起,可也就在那一瞬,那把剪刀也扎进了厉骋的肩头…… PS: 希望大家不要觉得这几章无聊啰嗦哈,真不是来凑字数的,男女主的那盘棋,山庄的拍卖会,医院里的抢救都是后续的铺垫哇~~ 喜欢请多多支持哦(#^.^#) 像冷冽的风,又像辛辣的酒 早上阴沉的天,压到中午,成了一场滂沱的雨。 史俊带着文件来找厉骋时,他刚处理好伤。宁染那一下并没伤到什么要害,加上她意识本就混乱,剪刀扎的并不算深,可伤口渗出的血还是染红了大片衬衫。 病房里发生的事史俊多少也听说了,看到那伤,挺稀奇的“呦”了一声,毕竟在厉骋身边这么些年,还真是……少见他在对付人时,这么的“没用”,不过腹诽而已,倒没敢真的揶揄什么。 落座后男人依次摊开手里的文件,冲着面前的人轻吐了个名字,“赵征。” 厉骋不明所以,边换着衬衫示意史俊继续,“吴邈背后那老板,赵征。” 史俊也是花了许多功夫才终于从吴邈嘴里撬出了这个名字,可即便有了这名字,他查出来的东西仅仅也就一页纸。 “土生土长的越南人,三十不到的样子,在金三角那带是个挺有名的生意人,这个赵征涉足的产业挺多,各行各业都有,不过他的生意基本都是交给手下处理,很少自己出面,路数跟这次的拍卖会一样,但是有一点,”史俊曲指敲了敲桌面,“他不涉毒。” “不仅不涉毒,和那里的大毒枭段坤还是死对头。” 厉骋系着扣子的手指不由一顿,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了,金三角可是毒贩的天堂,一个生意人,竟然不好这口? 然而史俊并没有在“赵征”的话题上停留太久,转而又翻开了另一份文件,翻页开来便是两张惨不忍睹的尸体照,面部早已分辨不清,仅仅从身形衣着上判断,是一高一瘦的两个男人。 史俊这次开口前多少带着犹豫,“于朗那批人……阿文跟丢了,”说完他赶紧又找补了句,“阿文已经去领罚了,那批人可不比吴邈,路数野的很,也很谨慎。” 很难解释那十多个人到底是怎么在阿文眼皮子底下不见的,况且于朗还受了伤,就算后来他们搜遍了整个工厂也没发现有人离开的痕迹,仿佛鬼魅一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也是阿文不死心,一直在工厂附近搜索,人虽然没搜到,但却找到了那两具尸体。 荒郊野外的,尸体处理的很干净,如果不是阿文一直的搜寻,相信没个十年八年,都不会有人发现那两具尸体的痕迹,可史俊始终想不通,于朗现在明明是腹背受敌的状态,怎么还狗咬狗弄死自己人? 他脱口而出自己的疑惑,却见厉骋还是一动不动盯着那两张照片,直到半晌过后,厉骋才收回视线,男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深色衬衫贴着紧绷的那些肌理,顺着腰际,最终被收进了西裤中。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疾风骤雨似乎势不可挡,就连紧闭的窗户也被撼动的不太平,而在那杂乱的雨声中,厉骋的神色始终未变,他双手插兜站着,姿态懒散,看起来好似漫不经心,可史俊却在这看似轻松的气氛中觉察到了莫名的压迫感。 血肉模糊的照片最终又回到了文件夹里,面前的人略微侧过脸,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病床上的宁染,许久后厉骋才缓缓道:“人既然死了,怎么也要送他们一程吧。” 宁染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隔天的深夜了。 她昏睡了差不多有一天,其实中间意识短暂清醒过几次,但每次那些意识又总会被身体的疼痛再次拽回混沌的深渊。而在那短暂的几次清醒里,她恍惚在消毒药水中嗅到了一些特别的味道,微醺的雪松气息?好像又不是,像冷冽的风,又像辛辣的酒,莫名叫她有些不适应,却又不容她忽视。 耳边隐约有人在说话,她能觉察到温热的气息就在颈侧,那些呢喃的低语,只是在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嗡嗡的低语她觉得实在太吵,费力想要睁开眼睛,反复再三,却怎么也睁不开,徒劳无果之后,她才惊觉,自己是在梦里。 她好像一直在做梦,断断续续的,没一个是完整的,而那些梦似乎也都不太好,光怪陆离又鲜血淋漓的,怪吓人的。 至于现在,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脚下……宁染不可思议地在原地踱了几步,她好像是在下一盘棋,周遭是密密麻麻的黑子和白子,四面八方的围堵叫她仿佛深陷在没有尽头的迷宫中。 雾还未散,风又骤起,扑面而来的风擦过脸颊,留下了点滴的湿意,很快雨便落了下来,并不算大,却很冷,淅淅沥沥的雨滴乱跳着,全砸在了她身上,可那湿意中还带着粘稠的甜腥,宁染抬手摸了一把,竟是满手的鲜血…… 骤然惊醒,宁染大概还未完全从那血红的梦里出来,身体带着梦魇中的战栗,涔涔的冷汗,急促的呼吸,直到许久后涣散的视线才渐渐聚焦。然而苏醒过后,身体的疼痛也越发的清晰明显,血液当中好似燃着一把火,五脏六腑都被狠狠灼烧着,好几次吞咽口水,咽喉都火辣辣的发疼。 那团火烧的很旺,宁染的手脚却始终冰冷,她头脑昏沉,耳边甚至还有梦境中的幻听,只是那些梦明明那么的真实,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连细枝末节的片段都抓不住,这种空白在黑夜里没由来的叫人恐慌,无声的安静更是不断敲打着恐惧的防线,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顺着神经末梢缓缓吞噬着四肢百骸。 宁染不自觉的攥紧了手指,她在害怕,病床两侧仅有的昏黄灯光并不能赶走那些恐惧,房内暖人的温度也无法赶走身体里的寒意,她只能屏住呼吸,直到在那濒临死亡的窒息里找到了一丝安全感,才松开了紧咬着的唇齿,深深呼了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她好像已经勉强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前一刻的恐惧似乎也被她很好的藏在了平缓的呼吸下,病房里安静异常,外头的雨还在下,雨势渐小,细密无声的,可仍旧叫人觉得压抑。 宁染淌着冷汗,她在疼痛的战栗中竭力挣扎着起身,只是动作刚到一半,她才猛的注意到沙发上的那人,目光不设防的再次变的惊恐起来…… PS:“段坤”划下重点~~ 尸体 夜很安静,但又不完全是。 心率仪剧烈跳动的那一瞬厉骋其实就醒了,这样不稳定的情况一天里总会反复出现好几次,但原本假寐的男人还是不自觉的坐直了。 很快心率仪便恢复了有规律的嘀嘀声,只是这回床上的人并没有再次昏睡,厉骋自然不清楚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宁染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恐惧,他记忆犹新的是昨天苏醒时她那些歇斯底里的应激反应。 他不敢太大动作,更是小心放缓着呼吸,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吓着她,看着她努力坐起的模样,厉骋甚至没有出手帮忙,他记忆中的宁染是很要强的人,大概从来也没和谁低过头,所以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击破她仅有的要强。 病床两侧昏黄的光线将俩人隔的很泾渭分明,那人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正注视着她,微渺的灯光只简单勾勒出那人修长的下颔线,凸起的喉结,然而微敞的领口却不合时宜地将它们烘托的有些性感,可也就在下一秒,那人便忽地起身,毫无征兆地走进了她的视线。 宁染在戒备中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病服,身体里的疼痛依旧,可她的目光却未闪躲,她确实在害怕,可同样也在极力掩饰着这份害怕。 俩人的身影最终在那面惨白的墙上相遇了,那人并没有靠的太近,很有分寸的只在床边站着,但这些对于宁染而言,仍旧很有压迫感。 逆光下男人立体的五官渐渐变得清晰明显,鼻梁直挺,眼窝深邃,很是英气逼人,可他的个头又太高了,越发显得凌厉的气势迫人,而那衬衫底下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仿佛又藏着无穷的力量,像草原上蛰伏的野兽,只等着猎物的落网。 两人在莫名的气氛中对视了片刻,厉骋从那不寻常的安静里敏锐察觉到了异常,能看的出来,她虽然神色未变,整个人却紧绷在了一起,她在……怕他? 无以名状的酸涩感觉猛的在喉头走了一遭,男人嘴唇阖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她微微颤栗的瞳孔。 那目光太过直接,一点都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宁染不舒服的拢起眉心,厉骋在她的不高兴中克制着目光,很快收了回来,最后只轻声问了句:“要喝水吗?” 然而床上的人唇角紧绷,并没有吭声,他们其实靠的并不近,但相对的呼吸声,不知怎么的,在此刻变得有些突兀明显。 厉骋并没有过多勉强,宁染昏睡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陪在身边,可现在她醒了,他好像一下子便没了之前的那些名正言顺,离开前厉骋体贴的替宁染倒了杯水,目光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只是柔声告诉她:“睡吧,我就在外面。” 待厉骋离开,隔了许久,宁染才渐渐放下警惕,不过紧绷着的背脊仍旧没有彻底放松。 心律仪跳动的声音嘀嘀嗒嗒,在只有她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温暖灯光笼着,却显得她的身影越发孤单悲凉,宁染不敢置信地再次动了动嘴唇,半敛的眼眸无意扫过了那杯水,她被身体里的那团火烧的很是口干舌燥,她甚至能感受到咽喉那里被撕扯的疼痛,刀刮一样,那么痛了,可为什么就在刚刚,她想开口的时候,自己竟然一点也发不出声音了…… 凌晨四点,天还未大亮。 雨后空旷的环山公路上雾气不减,湿意更是重了几分,不过下一秒,一束车灯由远及近,唰的一下便穿透了凌晨黯淡的天光。 货车司机老侯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跟着摸索着又点了支烟,一旁的红牛饮料罐里已经塞满了烟蒂,没办法,他们这种跑长途的,只能靠大把大把的烟来提神。 货车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弯道,山路一侧的告示牌接连不断的从车窗外掠过,听说是几个月前出了命案,那之后每隔一百米就有个“安全驾驶”的告示立着,不过顶个屁用,这小半年来刮刮蹭蹭的事故不还是一大堆。 老侯心里吐槽着,可不知道是外头雾蒙蒙的天有些阴森可怖,还是听过那命案的缘故,越往前开古怪诡异的感觉突突的在心里作祟。 恰好这时外头又刮来了一阵风,吹的后头压货的塑料布哗哗作响,仿佛百鬼索命一般。老侯呼吸一滞,赶紧故意咳嗽了两声给自己壮胆,车子继续朝前开着,山路却越发狭隘窄仄,原本还瞌睡的老侯这会儿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双手把着方向盘,身子也不由越坐越直。 但薄雾笼罩着的山路能见度实在太低,又是一个弯道,老侯放慢车速缓缓打着方向盘,可刚过弯道没几秒,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几声“砰砰”的巨响。老侯猛的一刹车,被那声音吓得直打了个激灵,眼前动荡的雾霭似乎被车灯热散了几分,袅袅雾气中像是横着什么东西,老侯舔了舔嘴唇,抻着脖子眯眼看着,感觉像是什么大件的货物,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掉的,正好挡在了路中央。 周围安静得可怕,就连那鬼风都没了,老侯熄了火,一边骂娘一边跳下了车,只是还没走几步便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吓傻了。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霎时间响起了老侯的惊吓声,那哪是什么货啊,那分明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厉太太? 冬日的天气总是很阴晴不定,连日的暴雨,骤降的温度,直到这月中旬,才渐渐有了放晴的意思,只是午后阳光虽然灿烂,却还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寒意。 VIP这区的病房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前段时间的兵荒马乱好似终于告一段落,众人皆松了口气,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丝安静当中仍旧藏着不寻常。 宁染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可这看似普通的病房外头还是守着厉家的保镖,每每值班的护士经过总忍不住打量几眼,原先她们还在猜测厉先生带来的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依照前段时间寸步不离的那个架势,大概率是女朋友吧。不过很快她们又否定了这样的猜测,毕竟自打这位醒来,厉先生反倒不怎么来了,看着不像是上心的样子。 联想起这位当初被送来的情形,身上的伤,药物注射的痕迹,24小时守着的保镖……怎么看都有点囚禁的意思。小护士脸色微妙,短短几秒,内心已经脑补出一场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了。 走廊里很安静,小护士的脑补在这丝安静中越发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叫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大概是分神的太过厉害,手里推着的换药车一下子撞上了拐角里出来的人,哗啦啦的药物碰撞声终于惊醒了小护士,只是待她抬头,脸上又是一阵煞白。 “厉、厉先生……” 好在厉先生没有过多计较,小护士赶忙推着换药车,不敢再多停留。 此时病房的门只是虚掩,护工的絮叨声时而响起,基本都是些家常方面的自言自语。 逆光坐在沙发里的宁染看起来精神不错,虽然还是很瘦,不过脸色挺好,红润了许多。 午后阳光斑驳地洒在了她身上,朦胧又虚幻,那光晕里的人正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被朦胧的光影缓缓拉长,轻盈地扇动间,打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侧脸的角度看过去,五官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柔美,就算脖颈的弧度,锁骨明显的凹陷,仿佛都能一览无余,可这一切又像是隔雾看花,并不真切。 男人眼神闪动,目光几经游走,最终停留在她脖颈处贴着纱布的地方,不大不小的一片,很是突兀,却很好的将她那里的抓痕遮掩着。 现在想来,厉骋大抵还是后悔的,那天他没控制住好情绪,在看到宁染脖颈处的抓痕时,火气莫名的就上来了。 “记忆缺失,语言功能障碍。”这是几次反复检查身体过后,徐涌给他的结论,但相较于宁染一直的昏迷,这已经是目前可预见的最乐观的结果了。 所以……他好不容易把她从鬼门关那儿抢回来的,她怎么可以,她凭什么!害怕的从来都不止宁染一个,厉骋也怕,怕留不住她。 “你作死吗,宁染?!”那句话低吼出来时,厉骋就后悔了。 她好像更怕他了,四目相视间,缱绻的睫毛颤了又颤,氤氲的雾气不住在眼眶闪动,她脆弱得几乎落泪,可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就连被他扳住的肩膀也在簌簌发抖,那副样子,叫厉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蛋。 而宁染也没办法解释,她并没有想不开的念头,只是……只是……她想不出来理由,因为发不出来声音,又急又委屈。 人或许都是这样的,当周遭一切变的陌生,会不由自主的恐慌和不安,稍稍一点动静就会使人紧张敏感。 厉骋来的时候宁染就察觉到了,身体习惯性的又紧绷了起来,那天俩人的争执她仍然历历在目,因为现下少的可怜的记忆,这几天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天不算愉快的画面,而当厉骋离开的那一瞬,宁染眼皮只微微一跳,很快又把情绪收敛了下去。 午后阳光走走停停,最后还是丢下了她,到了一旁的花瓶上,但光和影其实对她都很温柔,却还是难掩她身上的疏离感。 那方阳光里,桔梗花一半枯萎,一半绽放,可稀奇的是,有几朵上头还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像是死气沉沉的活力。 宁染微侧过头,手掌翻转,静待着水珠的滴落,直到半晌后,那冰凉的珠子才落到了她的掌心,却又很快干涸。 自从她醒来后,每天的生活都很单调,吃药、检查、复健,宁染似乎适应的很好,每件事都很配合,配合的活似一个提线木偶。 而她头次醒来的反应估计真的吓坏了许多人,从那之后,诸如玻璃剪刀之类的物品都被有意放在了其他地方,所以就算她想喝口水,就算她想要去哪儿,好像都要求人帮忙,跟个废人一样。 细瘦的双手到了膝盖,手指并拢,微微用着力,可还是不行,她还是要人帮忙才能站起来。 护工终于收拾好东西,过来和她说了些话,便预备搀扶她去洗澡,宁染在她探手过来时并未动作,她的抗拒倒不是单单针对厉骋,对所有人都是。 她其实逞强的一目了然,恨不得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才肯罢休,没人知道宁染在那几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自然也没人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所以面对这样逞强的她,外人便更不忍心戳破了。 看的出来,去洗手间的短短一段路她走的很艰难,门带上后,宁染撑着盥洗池足足喘息了许久才平复住呼吸。 护工已经调好了水温,花洒打开,很快氤氲的水汽便萦满了整个浴室,哗啦的水声持续了很久才响起了衣服悉索的声音,宽松的病号服最终被宁染踩在了脚下。 这具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干瘦的厉害,肌肤也没什么弹性,除了皮肤白些,宁染自己都找不到能看的地方,毫无美感可言。凝满水珠的镜面朦朦胧胧,依稀能够看到,她腰间和腕间系着的红绳,而同样的红绳,那个男人手上也有。 心头莫名的就涌上了一股烦躁,坠着玉饰的红色腰链叫宁染还是很不习惯,因为太瘦,腰际那里的尺寸压根挂不住细链,堪堪坠在了小腹那里,不伦不类的很。 宁染越看越是心烦,几次拉拽,已经在肌肤上勒出了怵目的红痕,她无故的火气现在似乎只能冲着这些东西发泄,只是发泄过后还不是要顺其自然的接受?宁染闭眼深呼了口气,抿住了微微发颤的唇角,她对现在的一切都很陌生,空白的记忆,这具身体,还有,那个男人。 厉骋? 不管她怎么回忆,还是想不起来和那人的过往,可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在叫她“厉太太”? 他们,是夫妻吗?如果是的话,恐怕也是一对关系不好的夫妻吧。 再次睁开眼睛,镜面的雾气已经渐渐凝结,在上头划出了一道又一道扭曲的水痕,宁染抬手抹了一把,镜子里是支离破碎的一个人,可那个人又到底是谁…… PS:从下一章开始,就要进入正题喽~~ 七月 进入十二月后,天越发的恶劣了起来,连续几天的降温似乎正预示着一场暴雪的来临。 大半个月的调理,宁染的身体恢复的还算不错,很多事情已经可以不用依赖护工的帮忙了。 而在宁染出院的这天,厉骋也终于出现了。但事实上,他其实每天都会来,不过每回只是在门外待个一会儿就会离开。 时间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不知不觉的流逝中,好像能抚平人的焦躁,消化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宁染在这段时间里渐渐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面对那些陌生的人和事,她目前的身份,已经足够波澜不惊,起码,看起来是的。 天气预报说今早会有雨,可直到下午两点,阳光还是很好,半点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年终岁末了,各种活动节日纷纷扎堆,哪哪都能感受到一股年味,好比此刻厉家医院正对面的那座商场,即便不是周末的这天,人流依旧很多,商场外围巨大的LED屏上每隔几十秒广告就会换上一波,红色的横幅,劲歌热舞的背景音乐……所以,商场顶楼明明昧昧的烟头星子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自然是不易察觉。 于朗很快抽完了烟,耳麦当中时不时会传来手下的汇报,他算着时间,2点20分刚过,便迅速架好了狙击枪。 作为筹码的那个女人原本就应该死在拍卖会当天的,而她现在活着,对老板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于朗没料到那天的意外,千算万算更没想到她最后会落在厉骋手里,姓厉的是个硬茬,显然比宁致韦要难对付的多,这段时间他把人保护的很好,以至于他们一直没找到动手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那女人出院,如果这次再不把人做掉,将来只会更难。 2点28分,目标终于出现在了于朗的狙击镜中,厉家的车子早早等在了医院门口,周遭更是有一众保镖守着,虽然守的水泄不通,但对于于朗这种专业级别的杀手而言,一旦人出现,他就可以一枪爆头……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按照他们的预期进行着,然而当医院的感应大门唰唰往两边去时,姓厉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把那女人打横抱起,挡住了他的视线。 于朗牙关一紧,医院和商场之间相隔数百米,他确信厉骋不可能会发现异常,枪械早已上膛,如果不是有老板的吩咐,他是完全不介意送他们俩一块去见阎王的! 两人很快上了车,厉家的保镖此时四散在周围,各方面的视野条件都不算好,要想避开厉骋做掉那女的多少有些冒险,不过也就在这时,狙击镜中的男人突然接了通电话,侧身的姿势恰好留了个角度给他。 很好……于朗嘴角淬起了一丝冷笑,瞳孔微眯,只是就在他预备扣下了扳机的那一瞬,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竟意外响了。 于朗和赵征之间的联系大部分是靠着这部卫星电话,自从山庄出事后,赵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络过他,至于上次联系,还是几天前,赵征给于朗下了狙杀的命令。 分神的那一瞬,虽然只有分秒,却已经错失了射杀的最好时机。 男人面颊狠狠抽动了下,大概是在为错失这次机会而懊恼,随后于朗深呼了口气,电话接通,低声唤道:“老板……” 冬至这天,帝都下雪了。 这雪没下之前天气就一直阴晴不定,下了过后更是没完没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是积了厚厚的一层。 厉骋到家的时候并不算太晚,不过冬日里昼短夜长,五点刚过,外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不同于屋外的料峭,屋里头暖意融融,明亮灯光映满了整个屋子,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中,依稀还能听到厨房里忙碌的声音,万家灯火的这个时候,莫名温馨,很有……家的味道。 身上的寒意似乎被满室的温暖融化了几分,厉骋大概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此刻正挂着满足的笑,有什么东西从不远处的沙发上蹿了出来,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厉骋像是早已习惯,并没有太去在意,继续换着拖鞋。 可那动静又渐渐逼近了几分,倒也没有太近,颇有顾忌似的,隔了几秒,这才响起了几声不安分的猫叫。 厉骋换好拖鞋后七月还在角落那里猫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男人慢慢走近,七月便也弓着身子慢慢后退了几步,这会儿倒是叫也不敢叫了,可架势还是挺足,厉骋有些好笑,这么无声和它对峙了几秒,忍不住问:“她呢?” 这只叫七月的猫是厉骋从老宅那儿抱回来的。 七月份老太太出去礼佛,路上刚巧碰上了这只受伤的流浪猫,它那会儿还是小小的一只,估计刚生下来没多久,眼睛都还没睁,黑黢黢的泥巴和干涸的血渍裹了一身,呜咽的叫声更是断断续续,可怜的要命。老太太吃斋念佛,看不得这种造孽的事,可带回家养了好一阵子这猫还是不和人亲近,平时逢人就跑,逮着了就挠,凶的很。 厉骋在这只色厉内荏的猫身上恍惚瞧见了宁染的影子,高冷疏远,一碰就炸毛…… 七月刚到家那会儿是一点家猫的自觉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往外头跑,每回只有饭点的时候才能见着它。而宁染对于家里突然出现的这个小动物并不关心,她那时候其实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每天只是窝在固定的地方,做着千篇一律的事,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叫她对他卸了许多防备,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也甚少有什么交集。 后来有天,应该是太冷了,七月躲躲藏藏进了书房,一人一猫,好像谁也没嫌弃谁,就那么待了一下午,不过自那之后,宁染身后便多了条尾巴,她到哪儿七月就跟到哪儿,粘人的很。 倚云低首望,可知心? 厉骋最终在书房里找到了宁染。 原本单调的地方因为有了她渐渐多了许多东西,暖色调的毛绒地毯,古色古香的茶具,各门各类的书,还有……那盘总是没有输赢的棋局。 估计又是看书看累了,她正躺在毛绒地毯上睡觉,不过睡的不算沉,他一进去好像就把她吵醒了。 记得上回吵醒她足足被嫌弃了有三天,那次厉骋多少有些冤,毕竟是七月先碰到了门,可始作俑者跑的快,最后只留下了他们俩四目相对,虽然如此,男人还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刚醒来的人还有些迷迷瞪瞪,有几秒她以为还在梦里,看那样子似乎是打算继续睡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厉骋身上的寒意,宁染很快就清醒了。 不过醒了的人并没有着急起来,她只是换了个姿势,视线自下而上斜斜的投向了厉骋,眼里有点子刚睡醒的惺忪,也有点子坏了她好梦的嗔怪。 宁染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高领毛衣,款式一般,颜色却很衬她的皮肤,暖融融的热意烘的她这会儿的脸色实在好看,只是可惜,周姐今天给她编的麻花辫被睡的有些乱了,不过还是很可爱。 屋子里暖气很足,淡淡的茶香混着熏炉里的松木馨香,那味道拥着厉骋,涌到了鼻尖,又烫到了心头,莫名叫人有些昏沉。 恍惚间厉骋好像又看到了宁家的那个她,也是这样,慵懒散漫,毫无规矩,此刻衬着外头的皑皑白雪,有股说不出来的风情。 男人目光微滞,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由头,突然一阵寒风卷进了屋里,厉骋这才注意到,书房的落地窗没有关严实。 外头是黑夜和风雪,落地窗上结出的冰花因为室内的温度渐渐化成了水珠,茫茫白雪盖住了深冬落尽的枯黄树叶,却没有盖住冒着骨朵的腊梅花瓣,寒意砭骨直抵四肢百骸,不过在下一秒便被厉骋隔在了窗外。 然而等他把窗户关好,身后的人却冷不丁打了好几个喷嚏,裹着毛毯的人茫然地望着他,继而又打了个哈欠,那模样,厉骋看着看着就笑了,像刚睡醒的七月。 楼下很快传来了摆盘的声音,随即又是周姐的催促,厉骋倒没催宁染,很有耐心地在沙发一侧落座等她缓神,可她那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实在太招人了,厉骋看着看着不免就有些心猿意马。 男人眼神微微闪动,几次三番的克制,却还是在宁染身上打转,或许是仗着她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厉骋犹豫了片刻,最终忍不住靠了过去,他故作自然地将半搭在她身上的毛毯扯到一旁,在宁染看过来时,又一本正经地问她:“睡醒没有?” 视线相撞,厉骋心头兀的一紧,在那样的对视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着,屋里没风,却有沙沙掉落的声音,茶几上的桔梗花不再新鲜,枯萎的那片花瓣却将将好掉在了她手边翻页开来的书上,压在了那句:倚云低首望,可知心? 宁染刚一下楼,七月便很自觉地绕到了她脚边,猫尾巴绕着细瘦的脚踝走了一圈,献媚似的又拿脑袋去蹭她的小腿。 厉骋冷眼瞧着,颇有些看不惯它这副谄媚样,趁着周姐摆碗筷的间隙,拎着七月的脖颈直接把它丢回了猫架。遭了冷落的七月喵呜了几声,可是见给它撑腰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不免悻悻收了声。 晚上的饭菜比较清淡,但总少不了补身体的乌鸡汤。 周姐端上来时,宁染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了。相比前段时间,她最近稍稍胖了些,不过身体的底子到底没有大好,还是能看出脸上的病色,自然而然,这补身体的乌鸡汤就一直没断过,只不过这汤她好像喝了有大半个月了吧,就算再好估计也喝怕了。 厉骋看出了她的为难,却打算视而不见,她在吃饭这方面异常敷衍,平时要是没他盯着,很多时候只是吃个两三口就想糊弄过去。 今晚的乌鸡汤看着营养很足,周姐还特意加了补气血的枸杞和药材,可面前的人勾着汤勺搅动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喝的意思,厉骋握着筷子瞧的有趣,她之前睡乱的头发这会儿又散了一些,有几缕落在了颊边,随着她微微偏头的动作总是会跑到唇角,叫人看着,实在碍眼。 男人心里这么想着,下一秒竟不自觉地倾身向前,勾着那几缕发丝掖回了耳廓。 俩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了一起,温热的指尖碰到了她耳后的肌肤,不一样的热叫厉骋忍不住在那块又轻捻了下,这动作来的唐突,面前的人却没有躲,隔着热气,宁染的眼睛像是醉的,能叫人陷进去。 厉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百转千回,以至于收回手后仍有股错觉,指腹那块好像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并不是热,除了痒,还是痒…… 弄得他竟然就硬了…… 从厨房出来的周姐浑然未觉前一刻缱绻的气氛,给厉骋递完水后见那碗乌鸡汤宁染还没动过,想着是不是加了药材她不喜欢,犹豫了几秒,问:“怎么了,是不是不合胃口啊?” 宁染垂着眼眸,有点进退维谷,对面的人好整以暇地瞧着,见她面颊那抹淡淡的绯红越来越浓,忍不住就想逗她。 “今天汤里放了什么?闻着还挺香。”厉骋问的一本正经,只是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 听到这话的周姐心情大好,笑着回厉骋:“放了补气血的药材呢,熬了好几个钟头,要不也给你盛碗?” 男人貌似不经意地瞟了宁染一眼,祸水东引之际还不忘添了把火:“那怎么好,你特意熬的。” 话到了这份上周姐也听出了厉骋的故意,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她虽然来这里做事没多久,可也是清楚宁染身体的,并不想太勉强,便给了个台阶:“是不是不喜欢药味?真不喜欢那……” “烫……”面前的人闷头出了声,只一个字的解释,却是有些走调的沙哑声。 宁染最初不能开口说话仅仅是因为受损的大脑神经,声带并没有受到损伤,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各方面的情况都有所好转,可大概是她本身的排斥,即便能够开口说话,她好像也不想。 那汤宁染确实喝不惯,可到底不想浪费了周姐的好意,出声过后她跟着就抿了好几口。 周姐走后,餐桌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不过时而响起的杯盘碰撞声总像是能激起某种涌动的暗流。 宁染继续喝着汤,然而没喝几口便停下了动作,厉骋留意着对面的动静,余光里那人已经放下了汤勺,似乎是打算故技重施,将这顿饭又敷衍过去。 男人并未抬头,心里大概正盘算着怎么应对,但……余光里却突然闯进了她的手,让他那些计策好像都没了用武之地。 头顶明亮的灯光,衬的那双手过分的白皙和晃眼,她的手很漂亮,十指纤纤,柔软秀气,可也有些可爱,指头是淡淡的粉红色,有几缕俏皮的灯光总是在她的指缝间徘徊逗留,渐渐的,到了那翠色的筷拖上。 眼前的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个小玩意,指腹落在筷拖的一端,指骨蹭着边沿,一点一点,最终,将那翠绿色的筷拖纳入了掌中,缓缓地厮磨。 那碗鸡汤虽然凉了有一会儿了,可或许是里头放的药材太足,仅仅是喝了几口宁染就已经被催出了汗,连带着脸上的神情也比以往生动了几分,所以她投来的那几眼偷瞄好像也染上了欲语还休的风情。 男人喉结微动,这好似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勾引,可厉骋却实在找不出任何勾引的蛛丝马迹,以至于他只能任由喉间的痒意蹿入心口,躁动的在身体各处游走。 很快那小小的东西便沾上了她的温度,刚刚催出的汗意,翠绿色的莹润光泽随着把玩的动作时隐时现,但宁染的醉翁之意应该并不在筷拖上,而是…… 仍旧泛着热气的鸡汤被推了一下,又一下,最终来到了厉骋的手边。面前的人眼神恳切,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他帮忙喝了这碗汤。 只是……厉骋好像并不打算帮这个忙,视线对上,那一瞬,他便走神了。染着水色的眼睛,脸上泛着的微热,饱含湿润的唇,这些,成了他晃神的罪魁祸首。 男人敛下目光,想要将莫名来的烦躁压住,只不过突然探来的手再次把他拽入了烦躁的漩涡中,这餐桌并不算宽,同样来的,还有宁染不经意蹭过来的膝盖,眼睛望着眼睛,她只是轻轻用手指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声的催促着。 她腕间的那条红绳很醒目,即便是宽大的毛衣也遮不住那抹红,招惹的始作俑者一脸无辜,见厉骋半点反应没有,厨房里的水声又断断续续,着急的想要把汤挪回来,然而厉骋却在那时反手握住了宁染的手腕,相同的红绳不期然擦过了彼此的掌心,激起了又一层的痒和热。 “做什么?”低沉的嗓音压着喉间的干涩,同样也压着渐渐泛上来的瘾头。 蹭过来的膝盖并没有收回去,仍旧抵着他,没什么缘由的,厉骋竟然在那算不上剑拔弩张的对峙中将腿贴了过去,身体的接触,异样的温度,都莫名让人有种想要继续探究的念头,而面前的人却浑然未觉他心底逐渐滋长的下流心思,她大概只品出了他的拒绝和为难,回击似的,宁染狠狠在桌底下踩了厉骋一脚。 光裸的脚趾踩上了他的小腿,就像被跳脚的猫轻挠了下,明明连抓痕都没有,却又痒又痛。 周姐的再次出现,厉骋刚好也将那碗汤一饮而尽,可他还是很渴。 真他妈要命,刚才那几下,弄得他竟然就硬了…… PS:咳咳咳,下章,有擦边肉(#^.^#) 彩头,可不是这么讨的…… 这夜已经黑透,外头却又开始下雪了。 碎絮似的细雪扑簌簌地落,泼墨般的夜色里,夜风卷着雪花飞扬,朦胧的月光模糊了月亮,?但总有些风与月色擦肩而过,吹进了梦里,带着茉莉的馨香,水果的甘甜,啪啪落子的声响…… 还是那间熏着松木的偏厅,依旧是雕花的檀木榻,周身灿烂的阳光,空气中满满的茶香。 白子轻轻落下,面前的人忽地抬眸一瞥,继而又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以前也和别人下过棋吗?” 那声音沙哑却又柔和,像海边的泥沙,浪拍打而上,湿了,可握一把还是带着酥麻磨人的质感。厉骋望了过去,阳光刺眼,他很久才看清楚面前的人,那是宁染。 恍惚间,男人忍不住笑了,故意将稳操胜券的一枚黑子落在了靠她手边的位置,厉骋迟迟未将手收回,缓缓地答道:“当然。” 落子声继续,不疾不徐,但,先动心的人总是沉不住气,原本该落下的黑子被厉骋投进了宁染的棋盒里,五指轻笼,笼住了棋盒,同样也覆住了她的手,“啪嗒”的声响,黑子白子混作一堆,搅和的,却不知道是哪波春水。 厉骋凑近了,目光深邃,掌心贴着她,“你不问问,我是和谁下的?” 明明挑起话题的是她,可满不在乎的也是她,面前的人睁着一双眼睛,满脸的无辜,可又不是,转而她又变得柔情似水,迎合地贴近,带着挑逗的意味,指骨贴着他掌心的纹路,摸索着,缠绕着,勾住了他的手指,“那是谁呢?” 纤细微凉的手指捻过指根,挤进了指缝,宁染倾身向前,未系扣的领口晃过凹陷的锁骨,被旗袍包裹的浑圆很是诱人,她在明晃晃的勾引,全看他什么时候上钩。 厉骋目不斜视,喉间却不住发紧,在她一寸一寸的靠近中,胯下竟然硬了,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好像紧绷的有些用力,紧咬的下颌,湿热的呼吸,不断上蹿的热意…… 宁染故意将目光滑向了他滚动的喉结,她的眼神像是带着钩子,钩得他心跳飞快,身体又硬又疼。 她好像很享受他这副硬撑着的模样,游刃有余的继续撩拨,棋盘被推开了,黑子白子杂乱无章的落了满地,她带着刻意的引诱将腿贴了上来,月白色的旗袍滑过深色的裤脚,先是小腿,再是膝盖,最后,到了腿根。 厉骋仍旧是一张隐忍的脸,只是神情严肃的太过欲盖弥彰,眼里的灼热猩红,身上催出的汗,他硬的仿佛在淌水,只有自己浑然未觉。 开叉的旗袍越抻越开,白皙的长腿露在外头,眼前的人不再是冷冰冰的,紧贴在一起身体有了温度,是和他一样的滚烫,宁染俯下身,一点点的逼近,手指也顺着厉骋的衣领滑到了他的咽喉,可她的手却没有落到实处,她好像还在执着那个问题,“所以,是谁呢?” 厉骋呼吸微促,但却不想给她一个痛快的答案,“一个……很特别的人。” 宁染挑了把眉梢,表情玩味,她所有的撩拨好像并不是要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原本紧贴的身体稍稍分开,然而下一秒,面前的人小声地笑了,小腹贴着他的胯下擦过,厉骋的粗喘好像压不住了,胯间的轮廓越绷越紧,肿胀的反应实在明显,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受不了这样的勾引,他上了钩,他丢了魂,被欲望吞噬这种事,无人能幸免,他心甘情愿。他甚至想她贴的更紧,想压下她,想吻住她,把她揉进身体里。 旗袍裙摆盖住了胯下的春色,厉骋一把握住了宁染的腰,碍事的衣物还在,但好像都沾上了黏糊的湿意,湿哒哒的裹着肉,紧绷的叫人发疯,却又有种莫名的快感。 厉骋喘的更急了,他在宁染身上胡乱抚摸着,急切地想去感受她身体的柔软和曼妙,只是这样子的碰触连饮鸩止渴都算不上,身上的汗越出越多,他喉结不断滑动,而那双手也终于滑到了她的臀部,他神志不清了,他意乱情迷了,发硬的下体连连往上耸动着,可宁染好像吃不住那样的力道,只是几下,厉骋便感觉到了胯间的湿意。 面前的人眼神迷离,茫然无措的只是紧紧攀着她,可宁染并没有抗拒他这样的唐突,甚至迎合的把腿打开了,想把他夹紧,这个动作让厉骋更亢奋了,他好像真的疯了,饥渴的像个不知轻重的莽夫,箍着她的腰,不停的抬着腰往上顶。 俩人的喘息越来越急,宁染抖着缱绻的睫毛,一脸情深的在晃动的节奏里望着他,那样子的眼神叫厉骋心热不已,身下的动作越发的粗暴,可这样并不够,他的手探进了旗袍里,轻而易举的便勾住了她的内裤,女人配合的将腿抬起,内裤被他拉扯到了腿弯,可宁染却在这时话锋一转,问:“那那人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眼前的人冲他笑了一下,那笑里说不出来的邪魅,她决绝的从刚才翻滚的情潮中抽离了,居高临下,毫无留恋地道了句:“彩头,可不是这么讨的……” 心跳声,风声,雪花落下扑簌簌的碰撞,无声无息浇灭了一场大汗淋漓的春梦,这夜好像也跟着安静了下去。 睁眼醒来时,厉骋的粗喘还在继续,已经射了的性器仍旧肿胀着,狼藉的身下,一大股粘稠的精液,内裤压根兜不住,渗的床单都湿了。 半靠在床头的男人胸口起伏了片刻,粗喘渐渐平息,那一身的汗好像也被风带走了,可恍惚间他好像还在那个梦里,太要命了,仅仅是想着梦里的她,底下又开始硬了…… 宁致韦 这一夜,好像注定是个不眠夜,夜不能寐的不只是厉骋,宁染也是。 或许是下午已经睡过一回的缘故,一直到后半夜,宁染还是没多少睡意,辗转反侧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几天前的那一幕。 眨眼间她好像又回到了空无一人的病房里,那天是复查身体的日子,护士抽完血后就离开了,阿文的人正守在门外,但不知道是不是反反复复还没好的低烧,抽完血后宁染觉得大脑有些昏沉,没多久就睡着了。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药水味道并不刺鼻,却有些扰人清梦,半梦半醒间,里侧卫生间的门突然“吱嘎”了一声,伴随着门被推开,一双锃亮的皮鞋也渐渐出现在了病床边。 有人在缓缓靠近,宁染甚至能觉察到那人的气息就在颈侧,正肆无忌惮地沿着她的脸颊游走。不安与恐惧在一瞬间席卷而来,可意识却仿佛抽离了身体,虚脱无力的感觉好似鬼压床那般,硬生生把她禁锢着,丝毫都不能动弹。 宁染吃力地睁着眼睛,可半晌过去视线仍是涣散的,眼前的人也是模糊的,只依稀看出来是个男人。 见她醒了,那人像是有些高兴,居高临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跟着又微俯下身子,来到了她的耳边,“好久不见啊,宁染。” 这句熟稔的问候不由叫宁染神经一紧,而那人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忽地就笑了,“还是说,我现在得称呼你一声厉太太了?”男人脸上带着笑,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讥讽与嘲弄。 自从厉骋接手家业后,行事作风就一直很低调,前段时间却不知怎的突然爆出了他已婚的消息,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各种说法的都有,当事人倒是沉得住气,既没回应,也没把那似真似假的消息给掐了,任由事态继续发酵,彻彻底底高调了一回。 “你和厉骋……”身体不断的靠近,那人更是变本加厉,双手情不自禁的抚上了宁染的臂膀,好整以暇的打量中,他又问:“什么时候搭上他的?咱们合作的不愉快吗,为什么非要搭上一个不相干的人?” 合作? 眼前的人渐渐清晰,乍一看,是个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人,可透过那副金丝眼镜,宁染能感觉到那人眼底的阴沉与审视,恍惚间叫她生出一股错觉,她像是真的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但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他的那些话她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致韦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宁染那张惊恐害怕的脸,可叫他有些失望,他并没有从她的神情中窥出什么端倪,似乎正如他得到的消息那般,她失忆了。 失忆?男人冷哼了声,说的跟真的似的,厉骋为了保下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能扯出这么荒唐的由头。山庄那晚他就该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了,只是宁致韦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宁染身边一直有他的人盯着,这两人从来都没有过接触,怎么会……可霎时间某个可能突然从脑海闪过,不过几秒,宁致韦的眼神就沉了下去。 “这可不叫合作,你不也看不惯那些老东西吗。” “事成了,我当然会好好……报答你的。” “所以,小叔你的诚意呢?” “担心?我需要担心什么,我知道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家里除了爷爷,我就只有你了……” …… 过往种种一帧帧从眼前掠过,她那些巧言令色,她那些欲拒还迎,宁致韦想着想着,面孔近乎狰狞地绷了起来。 宁家最近可谓是多事之秋,宁染的那场车祸虽然早已翻篇,但前段时间环山公路上突然出现的两具无名男尸却再一次将宁家推上了风口浪尖,毕竟抛尸的地点就是宁染出事的位置,存心的意图实在太过微妙,既像是挑衅,又像是示警。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之后宁家的股价便开始不断下跌,各个产业也都受到了冲击,税务局更是三天两头的过来查账,宁致韦焦头烂额之际才猛的发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一点宁染的影子都没有。 是她请他入的局,更是她帮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们是互相利用也好,是同舟共济也罢,但原来她早就想好了后路,不过那又怎么样,那场车祸不还是差点要了她的命! 宁致韦的表情越发扭曲,而当视线触及到她腕间的那根红绳时,被玩弄的不甘,被背叛的恨意,男人的情绪彻底失控了,抬手便掐住了宁染的脖子。 本就身体发软的人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咽喉处的压迫越来越沉,随即而来的窒息感也不断放大着宁染心中的恐惧,她难受地仰着脖子,一点一点感受着缺氧的痛苦,但很快,那人又放开了她。 阴鸷的眼神再次对上涣散的视线,宁致韦心里还是存着怀疑的,他记忆中的宁染不是这样的,睚眦必报,手段毒辣,这种不堪一击的脆弱怎么可能属于她?但眼前的人又不像是装的,血色尽褪的苍白脸颊,眼角的泪水,单薄可怜的仿佛他一捏就碎。 得到自由的宁染慌乱地喘息着,瞳孔剧烈地颤抖中,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滑出了眼眶,满目泪痕的模样多少拉回了宁致韦的理智,同样也扯出了他心底藏着的心疼。 许久后宁致韦深深呼了口气,再次逼问道:“怎么,真哑了吗?”男人的语气仍旧带着恶毒,可这次他的态度里却还带着诡异的亲昵。 宁染强忍着眼前的晕眩和喉间的疼痛,她记忆已经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宁致韦再次贴了过来,转瞬间好似换了另一副面孔,既温柔又体贴,他替宁染掖好了刚才挣乱的被子,也将她面颊上粘连着泪水的发丝归到了耳后,四目相视中,他只是朝她轻吐了个名字。 “这下可不能再忘了我啊……” 宁致韦? 那天的事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宁染还是心有余悸,手下意识抚上了脖颈,缓缓的呼吸中,她仿佛还能感受到咽喉处的嘶哑疼痛。 外头的雪好像停了,月色下,积雪爬满了枝头,最后又扑簌簌地落了满地,悄无声息的……宁染失神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那些破碎的记忆至今还是没办法拼凑完整,就像外头的雪,一片片飘零,一片片遗落,却不知道最终会去到哪里? 后劲十足 昨天还下着大雪,今天就放晴了,天空碧蓝如洗,一眼望去,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昨夜的阴晴雨雪,昨夜的缱绻梦境,好像也都随着积雪渐渐消融,全无踪迹可寻。 但只有厉骋自己清楚,镜花水月的那场梦并不能轻易翻篇,起码清晨下楼,看到她的那一瞬,厉骋鬼使神差地就想起了她伏在身下,含住他时的媚态…… 翻腾的热气霎时间涌来,肆无忌惮地开始在身体里碰撞,那场梦大概是他从未尝过的酒,辛辣,浓烈,却又带着绵密的甜意,后劲十足,叫人总忍不住回味。 暗哑的一声“早安”后,厉骋很快移开了落在宁染身上的视线,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窘迫。 梦境的余韵持续的太久,弄得他一上午都有些不自在,直到中午突然来了两位客人,虽然有些意外,却稍稍缓解了他的尴尬。 厉岚到了没多久,厉母的电话跟着就打来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前几天刚巧有人送了些补身体的药材去老宅,厉母想到宁染,便打算叫人送来,而厉岚作为刚毕业也没多少事业心的家中咸鱼,自告奋勇的接了这个活,当然了,她最主要还是想去看看那位神秘的大嫂。 能叫她大哥喜欢的想必应该是很出色人,可大哥又把那位保护的太好,家里除了大伯母,其他人可都没机会接触到,好像生怕家里人会吓着人家似的,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厉岚总算明白了,这般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儿可不就该藏起来。 不过厉岚的出现也确实有些吓到宁染,一口一个“大嫂”,更是一直亲热地围着她说话,弄得宁染实在手足无措,估计就算放在以前,她也没遇到过这么热情又自来熟的女孩。 那边的一派热闹,似乎并不属于一旁的周雯萱,可她像是一点被冷落的感觉都没有,嘴角一直挂着温和乖巧的浅笑,很识趣地没有打扰那边的聊天,心甘情愿弱化着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在这样的安静底下,她对宁染的打量却一直没停。 来之前她不断想着,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厉骋动了那么多心思护着,而第一眼见到宁染,尽管周雯萱不愿承认,但那一瞬嫉妒的酸意确实死死揪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觉得就连呼吸中都带着泛滥不止的酸楚。 女人间的攀比,大抵总离不开那张脸,周雯萱从来都是自信的,她因着这份自信,觉得自己在厉家是个特别的存在,特别到她很少把厉家的那些女孩放在眼里,特别到她在厉骋接手家业后对他有了痴心妄想,可她现在却在那张素面朝天的脸上找到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那女人很白,因为白,多少也能看出面色里的病气,但那丝病气却没有压住她眼角处的风情,眉眼间的秾丽,反倒显得她有些楚楚可人,厉岚一直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说话,她侧颈听着,或许是灯光的缘故,衬得眼里水光潋滟,有种蛊惑人心的湿意…… 周雯萱把那点子湿意认作为不正经,认作为勾引,心下不屑,在错开视线时又变成了鄙夷,看来还真是和她打听的一样,这女的说不了话,脑子也有问题,厉岚说了那么多,她不仅一点回应没有,反应还很迟钝,可不就是个傻子。 一旁的厉骋不动声色地把周雯萱的表情尽收眼底,对于老太太身边的这个女孩,厉骋原先没怎么接触过,对她的印象也说不上深,老太太想身边有个说话的人陪着,周家就把她送来了,你情我愿的事,他当然不会干涉。 而这女孩在厉家也一直很安分守己,没多少存在感,只是啊,在他父亲病重那会儿,她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一回,不过小小手段,没玩出什么花样来。 原本只是送个东西,厉岚硬是撑到了饭点,跟着又顺理成章地蹭了顿饭。 厉骋多少是有些不满的,不过见宁染并不怎么排斥,便没说什么。 周姐摆好碗筷后,宁染过去直接是在主位落坐,后面跟着的厉岚和周雯萱不免都有些惊诧,要知道在厉家,除了老太太,可没人敢在厉骋面前这么“放肆”的,然而厉骋却见怪不怪,自然而然地在她手边坐下,甚至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乎他们之间,这早已成了常态。 他这样子的迁就和宠溺,更是叫周雯萱心里不痛快了。 其实周雯萱也清楚,她和厉骋之间的不可能,很早的时候老太太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偶尔的旁敲侧击,都是让她把心思放在别处,周雯萱嘴上答应的痛快,心里却不甘心,既然谁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她总以为,厉骋身边的该是和厉家势均力敌的人家,周雯萱觉得自己的配不上,大概也只有这个原因,可现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周雯萱不由咬紧了牙关,试问她怎么甘心输给一个连智商都还不健全的哑巴呢?! 有厉岚在,这顿饭吃的还算热闹,不过结束后厉岚像是还不准备走,周姐很有眼色地又上了些水果,并不是应季的水果,只是宁染爱吃的荔枝。 荔枝端上来时未剥壳,而厉骋今天也不知怎的,似乎有些避嫌,饭桌上和她没什么沟通,就连以往替她剥荔枝的体贴都没有了。 宁染好像无所谓他这样可有可无的态度,一边剥着荔枝壳,一边不走心的听着他们的闲聊。或许是今天家里来了人,有些热闹,她的胃口也有些好,以往的小半碗饭,扒拉几口就结束了,今天愣是全吃完了,这会儿吃着荔枝,不免就有些撑,整个人看着有点犯懒的意思。 恰好周姐过来提醒,这东西吃多了上火,给她递了湿巾,又给她备了壶消食的茶。 宁染坐着没动,犯困的意思越发明显,可她的注意力却还是在厉岚那边。她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宁染从那些话里能感受到她生活的丰富和精彩,这么一想,不免有些落寞,自己好像都没有什么可以回忆的事。 指缝间残留的汁水甜腻,干涸后越发粘稠,一层压着一层,叫人不是很舒服。 宁染动了动手指,预备去拿湿巾,不过却有人先一步,倒不是冲着那块湿巾……周雯萱提着消食的那壶茶,在宁染跟前,悠悠哉哉地给自己沏了杯,氤氲的热气里,她故作不经意地瞧了宁染一眼,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宁染的动作未停,她还是拿过了那块湿巾,更是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恍然未觉这样的故意,一旁的厉骋应该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暗潮涌动,可他却一反常态的没说什么。 浓茶入口,是苦涩的,周雯萱喝不惯,脸上却未显露,这会儿的她是得意的,一壶茶而已,想来那傻子也不会懂里头的深意,正是因为她的不懂,所以周雯萱越发的肆无忌惮。 饮到一半的茶水像是不小心被碰翻了,半盏茶水扑到桌面,打湿了宁染的手,同样也浸湿了她的袖口,可那傻子仿佛愣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旁的厉骋面色忽变,就连桌尾的厉岚也猛地“哎呀”了一声,好在半盏茶不算多,并没有叫宁染狼狈,厉骋抽着纸巾擦干了桌面上的茶水,下意识要去握宁染的手,却看她微微蜷缩了下,那是不想给他碰的意思,男人原本不算好的脸色,似乎有了动怒的征兆。 周雯萱还幸灾乐祸地瞧着,可见他们的心思又聚在了那女人身上,突然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无辜,“我,我刚刚没注意,真是……”准备好的说辞在触及到厉骋的目光后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好似她刚才的把戏早已被他识破。 一个外姓人能在厉家长大,周雯萱很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过几秒,她又嫣然一笑,顶着厉骋的目光,她把视线落在了宁染身上,满脸的真诚与歉意,“刚刚是真不好意思,你没烫到吧?” 这句话和她的表情都挑不出来一点毛病,要是宁染斤斤计较,那就是她的不懂事,也显得她心胸狭隘。 被冒犯的人似乎并不觉得周雯萱有什么过错,宁染甚至将那碰倒的茶杯扶好,有来有回地又给她沏了杯,缓缓推到了周雯萱手边。 一个插曲而已,但似乎只有厉岚没有放在心上,宁染的反应是周雯萱万万没有想到的,她觉得这傻子大概会蛮横无理地闹腾一番,那她回了老宅可就有的说了,但……周雯萱看着面前的那杯茶,忍不住又偷瞧了宁染一眼,那女人好像有些反应了,她……是笑了吗? 只是再看过去,那缕笑仿佛是她的错觉,她压根没有正儿八经地看她一眼,就连眼尾也没有扫过她,可周雯萱却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森寒,说不上迫人,更找不到踪迹,但她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好像有些冰凉。 回过神来时,周雯萱才察觉到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她不自觉地又喝了口宁染倒的茶,想压下骤然涌起的那股寒意,可明明是温度适中的茶水,她却觉得有些烫嘴了。 仿佛烫手山芋一般,她放下了茶杯,这太可笑了,那不过是一个傻子啊…… 那你看的出来……我喜欢谁吗? 送走厉岚和周雯萱后,厉骋便去了书房,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宁染。 茶几上放着周姐新沏的一壶茶,宁染微仰着头,懒散地卧在了沙发里,面前是本她最近着迷的书,而七月不知轻重地窝在了她的腰间,睡的正欢。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宁染并未回头,打湿的衣服换成了熏衣紫色的长裙,看着实在单薄,厉骋停顿片刻,最后只是将一旁的毯子轻轻搭在了她的腿上。 午后阳光正好,晒的积雪化成了水,湿漉漉的一片,檐下滴答不断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渐渐催人犯困。 然而厉骋一点睡意都没有,他也找了本书打发时间,可心思却始终不在那本书上,原先她是不习惯和他共处一室的,他在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后来时间长了,她才渐渐放松下来,偶尔她心情不错,他的问话她也会答上几句。 书房里的暖气打的很足,薄纱裹着她的身体,那些凹凸有致,一览无余,厉骋一错不错地看着,目光并不遮掩,看她每每翻页时总会蜷起的手指,看她手掌托腮认真时的皱眉,只是看着看着,心神却渐渐荡漾,变得旖旎。 外头细碎的光影笼着女人白皙的肌肤,柔软的发丝,微微透着朦胧的热意,那丝热很快蹿上了她的面颊又到了她的耳廓,热出了淡淡的绯色还有那惹人怜爱的潮红,可这还不算要命,最致命的是她微仰的后颈,柔美的线条仿佛找到了归宿,顺着肩头,顺着蝴蝶骨,不断勾勒出女人窈窕的身段,细瘦的腰肢,再往下,是微微起伏的…… 那些,满是诱惑,厉骋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七月睡醒,他这才收敛住目光,却还是舍不得移开。 睡醒的七月仍旧窝在她身上,舔着猫爪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它那油光锃亮的毛,觉察到它醒了的宁染稍稍动了下,七月不情愿地叫唤了几声,跟着撅起屁股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却还是不肯从她身上下来。 宁染大概是被它压地有些腰酸,身子微侧,腰不免又动了几下,系着腰带的地方盈盈一握,在薄纱底下更是收的越来越紧。男人唇角微抿,不动声色地将喉间的躁动咽了下去,她那腰实在太细了,叫人想着,念着,忍不住想要上手。 睡醒的七月精神十足,头拱着她的腰,没几下竟然找到了腰带的一端,龇牙咧嘴地开始玩了起来。 厉骋坐在书桌后,眯眼看着那边的一团和气,眼神多少有些危险,只是看着看着,却听她难得笑了,比起和他共处一室,她好像更乐意陪七月玩闹,就连面前的书都放下了。 她又换了个姿势,仍旧是躺着,只是小腿从毯子里探出,随意晃荡了几下,七月听到动静,莫名的有些兴奋,踩着她的裙摆,尾巴献媚似的摇个不停,身子贴着宁染的小腿,不知死活地来回蹭弄。 厉骋神色几变,他勉强松开了死死咬紧的牙关,最后只是故意咳嗽了声。 那声轻咳并不算响亮,可大抵七月在厉骋手下吃过不少亏,光是听到声音耳朵就不自觉地缩了一缩,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本想钻进宁染怀里避难的,可七月犹豫了几秒,最终呲溜一下识趣地蹿出了书房,下楼觅食去了。 没了玩伴的宁染像是有些落寞,撑着靠垫坐了起来,动作间,那本叫她着迷的书不小心滑落到了地毯上,宁染却没管。 外头的阳光已经没了正午时的热烈,有着暖意,同样也有积雪消融后的湿意,宁染逆着外头的光,半眯半睁的眼睛在日头下,其实她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厉骋,可宁染好像始终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许久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壶茶上,应该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宁染转动目光,终于,看了厉骋一眼。 “那个人……她喜欢你。” 阳光温柔,奢侈的撒地满屋都是。 宁染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再次收回了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仿佛刚才那句主动撩拨的话并非出自她的口。 那个人?厉骋有些想笑,厉岚今天可不止一次叫了周雯萱的名字。 厉骋饶有兴致地继续看着宁染,只是面前的人不打算给他瞧了,再次隐进了阳光里,脸上的绯红好像比刚才更胜一筹,不过厉骋却摸不准她那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是吃味了?还是……单纯在生气?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足以叫厉骋欢喜,她可是头一回主动找他说话。 几秒的踟蹰过后,厉骋忽然起身,双手插兜,故意在她跟前晃了几眼,最终心满意足地靠在了书桌边,两条长腿伸展交迭,好整以暇地问道:“你……”然而将将开口,他又垂下了眼眸,眉梢处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喜欢大抵就是这么无奈的事,即便没有说出口,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厉骋轻咳了一声,神色如常地再度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逆光站着的男人格外高挑,宽肩窄腰,一双结实的长腿,单薄的羊绒线衫下隐约可见肌肉的形廓,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蕴藏着野性和力量,锐利与锋芒,有种难以言说的成熟魅力。 宁染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角,不管看几次,这人都是英俊又张扬的,他含笑地望着她,得意的表情不算明显,却足够碍眼,宁染应该是后悔了,后悔自己的那个问题,太沉不住气。 第一眼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那之后的生活里也全都是他,理所当然的,厉骋成了她最亲近的人,可宁染对他的感情却始终很复杂,最初的害怕,后来的熟悉,直到现在……宁染的眼神有几秒的躲闪,她没办法否认,四目相视下自己错乱的心跳,汗湿的掌心,那些陌生又火热的情愫烧起了她的面庞,不过还好,还好阳光成了她的同伙,她似乎可以躲在里头,不去理他。 但没用,她躲不了,那人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她。 窗外的风吹进了屋里,带着积雪消融的湿意和残梅的花香,宁染开了窗子,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那么光脚倚在窗边,有些冷,却还是不够,因为……她好热。 厉骋这次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他对她挑起的那个话题兴趣浓厚,非得要个答案。 男人再度靠近,一步步走进了她的眼里,甚至体贴地弯腰,明知故问道:“怎么不说话?” 寒风带走了宁染身上的些许热意,虽然还是很热,但多少让她找回了一丝镇定:“我说……那个人,她喜欢你。”她声音里有种还未完全痊愈的沙哑,宁染并不喜欢这样的声音,所以很少说话,但厉骋爱听,哪怕是只言片语他也很爱。 微妙的悸动催快了心跳,厉骋并不打算装傻,“看得出来?” 宁染目光平静,同样直视着他:“看的出来。”不过是坐了一会儿,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 眼前的人忽然笑了,厉骋在这样的你来我往中越发欢喜,他听出了在意,他听出了吃味,他忍不住继续靠近,所有的怦然心动都是蓄谋已久,他怎么可以让她逃开。 “那你看的出来……我喜欢谁吗?” 情热 一句直白的问话撩拨着两个人的心,厉骋的目的赤裸,就是想要她一个答案。 那答案呼之欲出,宁染知道,可她不想说,说了,就会掉进他的陷阱,她不想厉骋如愿,起码,不该是这样的方式。 屋里静了片刻,风带进了外头未化的细雪,厉骋在死水一般的安静当中觉察到了她的抗拒,还有……逃避? 原来,牌底掀开后的结果并非是皆大欢喜。 他想过循序渐进的,一步一步,慢慢等着她的适应,等她适应现在的身份,现在的生活,还有,他的存在,他们的关系,可他在等待的过程当中又滋生出了太多太多的不安。 关于那些缺失的记忆,她的故事,宁染从来没有问过他,不好奇,也不在意,好比,她对他的态度一样。 厉骋并不清楚,她到底记得多少,又到底忘了多少,在她的眼里,他又是怎样一个人。 那两条戴在他们彼此腕间的红绳是他求来的,想想也真是可笑,作为无神论者的厉骋,竟然会相信这种东西。可他不介意为了她,向鬼神低头一次,而最后她被留下来了,这是老天爷都不敢收的女人,所以,谁也抢不走,所以,他给了她新的身份,他的妻子,就算哪天她想起了过往的一切,也别想甩了他。 厉骋承认今天刻意的疏离是他在用周雯萱试探,有一瞬厉骋甚至觉得,就算她在意,却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推开。试探的做法幼稚卑鄙,但厉骋真的需要一个回应,他在反反复复的患得患失中迫切地需要,需要一个和他一样的心意。 “怎么又不说话了?”狭小的这个角落里,男人双手撑在了窗边,彻底将宁染拢在了身前。 他一反常态的强硬从来没有过,宁染好像习惯的只是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她被他娇养的恃宠而娇了,以至于他的一反常态竟然让她有些委屈,片刻后宁染微抬着下巴,满眼的赌气,嘴上也在硬撑。 “看的出来。”她用之前的回答继续搪塞他,就是不愿给厉骋一个痛快,可她仗的不过是他偏爱的那份心意。 “所以是谁?”厉骋神色中是少见的紧张,掌心有汗,他也很热,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可他并不能把她绳之以法,只能独自熬着。 几秒的僵持,宁染还是不说话,甚至抬手抵住了厉骋的胳膊,她想要走,厉骋偏不让,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继续问:“话才说了一半,为什么走?” 宁染屏着气又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她能退到哪里去?厉骋扳着她,不给她半点躲闪的机会。 “不想知道吗?” “为什么不想知道?” 他明明生气了,可为什么眼里是乞求,宁染不敢直视,局促地转过头,却又被他再次压住,回视过去的人思绪早已混乱,更没多少底气,她在这样的逼问中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能气短地冲他命令道:“你让开。” 让开?厉骋真是气极反笑,是笑她的胆小,“怎么,不敢聊吗?” 厉骋的那句“不敢”仿佛一下子刺到了宁染,他们离得那么近,眼里看到的也只有彼此,在他的步步紧逼中,有股莫名的羞恼烧着了宁染,叫她失了神,昏了头,那一瞬,宁染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只是……想也没想,突然就吻了上去。 眼底是猝不及防的错愕,厉骋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立马就软了,随即而来又是心脏的狂跳,那些质问像是被他瞬间抛到了脑后,不过是一个吻,对啊,不过是一个吻。 他从没想过她会主动,昨晚梦里的一切成了现实,叫厉骋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头顶那股酥麻的劲一路蹿到了背脊,宁染的吻横冲直撞,可他却羞耻地又硬了。 唇齿间碰触的疼痛稍稍拉回了宁染的理智,明明招惹的是她,可她却又想逃了,膝盖蹭着贴过来的小腿,她想把身上压制的力量赶走,然而这个突然的吻很快便被厉骋反客为主了。 含糊的拒绝彻底被堵住了,宁染没能推开厉骋,更甚至手掌被他牵引着贴紧了胸口,他要她好好感受,这里,是他剧烈的心跳,她就是始作俑者。 这个吻迫切又情热,厉骋兴奋的整个人都有些失控,唇齿间那些浅尝辄止的碰触并不能满足他,湿热的舌头很快顶进了口腔,他找到了她的,勾缠着,吮弄着,不停地搅动,不停地索取,贪婪地要她和他一起疯。 情潮扑面而来,谁都没法抗拒,原本想要逃走的人在那样的情潮里分了神,出了汗,宁染任由着那些从后颈到背脊的抚摸,一寸寸感受着那人的饥渴,放纵地叫他在身上点火。 她仰着头,光脚站着,即便身材高挑,也得垫脚才能迎合,很快厉骋把宁染抱上了窗台,身下的冰凉并没有击退身体里的燥热,腿根的位置好像被撑开了,那人火热的身体挤了进来,吻还在继续,厉骋把着宁染的腰,拉向了自己,再度贴紧了。 这姿势太过了,身体大抵是碰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宁染激喘地嘤咛了声,不响,却足够要了厉骋的命,他仗着那些意乱情迷,仗着她的懵懵懂懂,忍不住收紧臀腹,在那紧贴的位置,没命地顶了又顶。 裆口好像湿了,紧紧包裹着他昂扬的肿胀,湿黏又紧绷的感觉叫厉骋实在不想做人,他停不下来,以往的体贴,以往的规矩,仿佛全是他的伪装,他现在就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莽撞,恨不得要吃了她。 一个足够激烈又炽热的吻,吻毕两人都还在喘。 宁染侧头平缓着呼吸,脸上的绯红,被吻碎了的眼神,就连呼出的热气,好像都有着引诱的意味。厉骋拿眼睛仔细地把她瞧着,哪里都不愿意放过,他心甘情愿被她引诱,耽溺在这个没有缘由的吻里。 他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她,更不想撒手,手臂箍着她的腰,厉骋忍不住用指腹蹭了下宁染嘴角残留的津液,细密的湿意到了指腹,他不自觉地轻捻了下,只是捻着捻着,弄得自己又硬了许多。 眼前的人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但那被他吻的湿润的双唇却依旧嫣红,厉骋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有点还想,他忍不住再次靠近,攥着她手腕的动作太过缠绵,一点一点的搓揉,带着明显的求欢意图。 手腕处相同的红绳在阳光下实在鲜艳,随着男人的碰触,红绳总会擦在一起,激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痒意,宁染在那样酥麻的痒意中渐渐恢复了理智,外头的寒风依旧,吹走了她眼里的情潮,也让宁染想起了饭桌上的那个插曲。 她确实吃味了,但更多的是在生气。 过往空白的记忆一直都叫宁染很不安,越是不安,对厉骋的感情就越是复杂。她是在意他的,但面对作为“丈夫”的他时,宁染仍旧觉得很陌生,她理不清思绪,所以总是害怕、抗拒、不断地逃避,最终成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拧巴的矛盾体。 餐桌上他的冷眼旁观,刻意疏离,催促着,放纵着那人的挑衅,茶水打湿衣服的那一瞬,宁染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可笑,她看出了他的试探,但直白是一回事,借着别人来刺激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又或者,她至始至终的烦恼只是庸人自扰,她对他而言也并没有多么重要,所以他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 宁染伸手握住了他还要继续的手指,带着些情潮褪去后的倦意,她缓缓凑近,用额头轻抵住了厉骋。 厉骋以为她会吻上来,然而这个午后最终只给他留下了失望,没有吻,只有一句:“你很得意,是吗……” 冷战 任谁都能看出来,厉先生最近心情不好。 自从那天书房的事后,不管是厉骋还是宁染,好像都在刻意避着对方,俩人的关系仿佛也一下子回到了她刚醒来的那个时候。 宁染那句反问的话犹如一泼冷水当头浇下,淋地厉骋彻底梦醒了,他为自己试探的手段懊悔不已,但更多的还有生气,气自己的心急,气自己那些下流的行径,黄粱一梦的那个午后,他把最不堪的一面都呈现在了她眼前,太糟糕了。 但那天又是他先负气离开的,厉骋是张狂的,同样也是骄傲的,因为这份骄傲他好像怎么找也找不到和好的理由,活脱脱像个恋爱中赌气的小男生一样。 陪着厉骋吃了几天外卖的史俊同样苦不堪言,史俊自然不知道厉骋和宁染之间的“冷战”,只以为他还在介怀那天审问的事。 宁致韦最近小动作频繁,好几次故意碰瓷了厉家的生意,像是存心要给厉骋添堵,不过小小手段,无伤大雅,比起厉骋给他的那些教训,实在不值一提。 他大概也是急了,所以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和厉家杠上,效果自然是微乎其微,他也没讨到一点好,但狗急跳墙的结果就是,他把那气撒在了宁染身上。 那次医院里的事宁染并没有告诉厉骋,还是阿文多了个心眼,发觉她回去的路上状态不对,所以之后又重新调了医院的监控,这才发现了宁致韦的出现。 阿文把这事告诉厉骋的时候,同样也给他压了个人过来,一个……宁老三以前用过的司机。 宁致韦还没上位前就已经把他老子气到中风,成功把宁老三踢出了局,等他在宁家坐稳位置,更是接二连三送走了他那些碍手碍脚的叔伯长辈,自那之后便很少再有人提及宁老三。 也是,作为宁老三外头一直不被承认的私生子,曾经的不待见,曾经的鄙夷不屑,大概宁致韦比谁都想搞死他那便宜老子。 要说宁老三,这人抱负很大,也确实有点本事,想来宁瑞之的死估计还有他的一份力,不过这人也有个男人的通病,太风流,眼见着已经六十好几,外头还养了好几个二十来岁的情人。 只是树倒猢狲散,没势之后那些情人也各自奔前程去了,而阿文送来的这个王波,以前是宁老三配给他某个小情人的司机。依照宁致韦和宁老三恨不得弄死对方的僵持关系,按理说他应该不会用他老子留下来的人,但这个王波却成了例外。 “没有没有!各位大哥!我是真什么都不知道!您看我这样的,哪能知道什么啊?我就是个打工的,帮开开车,看看别墅而已。” “就,就西郊那边的别墅啊。” 宁家确实在西郊有个楼盘,不过宁瑞之向来对房地产这块不感兴趣,负责的一直是他底下的几个兄弟。 这王波送来前已经被阿文收拾了几天,基本也交代了一些事,他所说的西郊别墅,是宁老三以前金屋藏娇的地方,来来回回不知道换了几波人了。 这套说辞王波在这几天里反反复复说了许多回,基本都能倒背如流了,但他是第一次见到厉骋,从阿文还有一众手下的表情中不难判断,眼前这个看着并不好惹的男人应该是这伙人的头头,王波挺机灵的,起码知道怎么看人下菜碟,别墅的事既然已经说了,那肯定就躲不过,但他又不能全说,真要都说了,估计他连个全尸都别想有。 王波自作聪明地觉得自己真话混着假话的说辞能把别墅的事情简而化之,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把宁老三大大小小的情人都交代了个遍,什么艳模,网红,小明星,甚至把那些女人一周去几次美容院的事都交代地一清二楚。 厉骋并未打断他,好整以暇地瞧着,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瞧的王波心里直犯怵,他大概还想继续忽悠,不过在厉骋的审视中,不由使劲咽了口唾沫,讨好地笑了又笑:“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宁致韦也去过?” 眼前的人仍旧靠着椅背,下颔微仰,不经意间又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在他那些废话里,厉骋只是问了这么一句,但却是致命的一击。 王波愣住了,是他压根还没想好关于宁致韦的说辞,但显然厉骋并没有要给他思考的时间,不过几秒,身后那些五大三粗的手下一下子便把他踹倒在地,踩在背上的那一脚几乎要让王波断气,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我说!我说!我说……”背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些,却还是死死抵着,王波接连喘了好几口,“宁先生也,也去过,女人而已,儿子老子用一个的也不是没有。” 王波摸不准厉骋是不是要挖宁致韦的脏料,所以才把他弄来这里,不过别墅里的事不就那些,但他说完,厉骋却半点反应没有,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这种事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三爷他女人多,去西郊别墅一个月也就几次,所以他们会,会换着玩。” “他们?”厉骋突然打断他,“都有谁?” “四爷,七爷,还有,还有一些老板,宁先生偶尔来,不过宁小姐基本都跟着,他也不好……” “宁小姐……宁染?”突然出现宁染的名字是厉骋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神色终于有了波动,确认的语气里仿佛淬了冰,“她去那里做什么?” “这我真不知道了……”背上的力道再次加重,将王波贴在地面的脸挤压的几乎变了形,他死命用手指抠着地面,声嘶力竭地向厉骋证明,“真的真的!我发誓!咳咳咳,咳咳,他们每次只是,只是在房间里谈事,只,只有一次,宁小姐一个人来的。” “什么时候?” “九月、九月头吧。”王波其实也不确定,那晚下着雨,灯也没开,他至始至终看到的只是个女人的身影,但那时候三爷已经中风,别墅里的女人基本都送走了,知道别墅还会去的女人除了宁小姐还会有谁? 厉骋突然又想起了那次的拍卖会,宁致韦当时看着宁染,眼里并没有惊讶,仿佛他从不怀疑宁染还活着的这个事实,他那时似乎只是在确认,他怀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宁染。 但为什么?宁瑞之葬礼上宁染和家里长辈那般水火不容的关系厉骋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而宁致韦现在的一切,完全是踩着宁染才有的,宁染活着对他而言就是个威胁,可这次在医院里,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宁先生偶尔来,不过宁小姐基本都跟着……” “他们每次,只是在房间里谈事……” 厉骋目光微沉,脑海中霎时间闪过了各种猜测,王波的说辞,宁致韦的手下留情,仿佛都在向他印证一件事,宁染和宁致韦的关系并不简单,不像是势不两立的夺权者,倒像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又或者……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旧情。 屋里一片安静,这种莫名的安静叫王波的身体都冻住了,一股森冷的寒意从心底缓缓弥漫上来,叫他越发的瑟瑟不安,王波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回话,应该没什么错处,毕竟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那场命案的痕迹早就处理干净了,况且这批人应该也不是冲着那件事来的。 但大概是心中有鬼,王波忍不住偷瞄了厉骋一眼,后者还是刚才的那副姿态,淬满森寒的眼神似乎就在等他,王波猝不及防,猛地被厉骋的目光蛰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却发觉自己抖的压根动都动不了,冷汗也随着鬓角流了下来。 然而就是这一眼,厉骋在这样思绪混乱的时候竟然又想起了他和宁染下的那盘棋,她那时候的诡变路数,她那时候的志在必得……不对! 九月,九月……九月头应该是宁润之刚下葬没多久,宁家西郊的别墅离宁瑞之的墓园并不远,两者来回的必经之路就是那条环山公路……这些,会不会都太巧了些? 我其实挺好哄的…… 一月末连着几天都在下雪,本就体质不算好的宁染在接连几天的降温里不小心染上了感冒。 数九寒天里的这场感冒来的突然,虽然家里有周姐在,但或许是厉骋在外出差身边没人看着,每每吃药的时候宁染总是敷衍了事,这么一来二去,拖得这场感冒也是越发的严重。 不过好在厉骋回来当天宁染的高烧终于降了下来,只是他们的冷战好像还没结束,碍于面子和骄傲,宁染并不想厉骋知道自己生病的事,而周姐看她精神不错,也害怕厉骋会责怪,便也没有提这茬。 临近年关,应着厉母的要求,午饭过后厉骋带着宁染回了趟老宅。 一路上车厢内的气氛实在安静的过分,凝固的空气中充斥着满满的尴尬和沉默,厉骋几次三番用余光去打量宁染,小心翼翼的,不敢让自己满溢的思念流露太多。 他已经记不清他们有多久没说话了,没见面的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后悔自己那天的冲动,好几次打电话回家,旁敲侧击地想从周姐那知道她的情况,但周姐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她在书房,她在看书,她在……总之,就是没有关于他的。 前方红灯亮起,男人缓缓踩下刹车,忍不住的,又瞥了眼副驾上的人,厉骋有心想要缓和之前的矛盾,他想和好,很想很想,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放松,借着这个等待的间隙,厉骋故作自然地侧过头,问宁染:“冷不冷?”说罢又用手背碰了下她的手指。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气还没消,还是……单纯厌恶他的碰触,厉骋刚一碰上宁染就收回了手,对于他的问话她只是摇了摇头。 至始至终宁染都没看过厉骋一眼,无声的表达流露着敷衍,朝外侧身的姿势同样也透着浓浓的排斥,厉骋的心仿佛被狠狠一刺,就连呼吸都是痛的。这场冷战的博弈中,从他开始想念、心软的那一瞬起,厉骋就全军覆没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她压根就不稀罕。 很快绿灯亮起,车后传来了催促的鸣笛,厉骋转过头,眉间隐忍,眼底紧紧压着某种即将要爆发的情感,但即便如此,车子再次启动时,他还是把车内的温度又调高了些,刚才碰过去的时候,她的手有些冷。 车又继续开了一段路,宁染在车厢内冰点一样的气氛中缓缓将手抵住了小腹。 早上吞的消炎和感冒药应该是起了作用,虽然把高烧降了下来,但她实在胡乱吞了太多粒药片,整个胃这会儿好似拧着一样,疼的厉害,意识也渐渐开始昏沉。 宁染几次吞咽口水才堪堪压住了喉间泛酸的恶心,可无济于事,身体里的疼痛一波推着一波,无休止地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但这些怪不了谁,是她的自作自受。 她并没有想到这场小小的感冒会一发不可收拾,宁染承认最初是有些赌气的成分,但厉骋的突然回来,又让她开始心慌了。医院那次她抓伤了脖颈,他那句“作死”的话和当时铁青的脸色,宁染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她并不希望这场意外的感冒叫厉骋对她误会,然后,再突然消失好几天。 习惯一个人之后,好像真的会变得奇怪,不见面的日子里,两人相处的细枝末节,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就连那个午后,阳光下的拥抱和吻,总是不断在眼前浮现,她的生活明明单调而又无聊,可他的身影却到处都是……这些,都在提醒着宁染,她在想念的事实,那样的想念就像烟瘾,尝过了就不会忘,即便想戒,也会卷土重来。 她被复杂而又矛盾的那些情绪逼近了不见天日的死胡同里,一时找不到宣泄的口子,而这场突然来的感冒成了宁染理所当然发泄的途径,但她似乎用错了方法,这种作践身体的愚蠢法子,不过是在伤人伤己。 两人到老宅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家里早早有人等在了门口,见厉骋停好车,赶忙撑着伞小跑着过去开门,不过里头的人却冲他摆了摆手。 老秦微微一愣,瞥见副驾上的人正在休息,了然一笑,又跑回了屋檐下。 车子并未熄火,嗡嗡的引擎声中挡风玻璃上很快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车内的视线渐渐昏暗而又朦胧,厉骋收回搭在方向盘的手,这次他克制的只是看了眼后视镜,那里头映出了她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太累还是她午睡的习惯所致,宁染整个人蜷缩在了座椅里,睡的有些沉。 雪花悄无声息地落着,很快将白茫茫的一片都隔在了车窗外,厉骋并没有打扰,默默又将温度调高了一些,然而几分钟后他猛地发现了不对,探手过去,宁染整个人烫的跟火球似的。 厉骋头皮“嗡”地一炸,推门下车又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大衣,裹着大衣把人从副驾抱出来时,摸到她后背的时候手上全是汗,厉骋霎时间就想起了她之前的“拒绝”,脑门仿佛被外头的风雪狠狠一抽,抽地他太阳穴处一阵一阵的发疼,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家庭医生足足在房里待了一个钟头才出来,刚一开门便看到了一脸焦色等在外头的厉母,见状便赶紧安抚道。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感冒,不过估计拖了几天,所以才有些严重,刚才还吐了一回。” 只是感冒?还吐了?这哪里能叫没什么大问题?! 厉母一听当即就要进去,不过宁染刚发了一身的汗,也吐过,厉骋正在给她换衣服,医生拦了下,说明了情况,又道:“已经打过退烧针了,今晚上人可能会有些难受,但明早烧应该能退,后面再休息几天差不多就行了。” 打过一剂退烧针后宁染的状况确实稍稍好了点,但也仅仅是身上的热退了些,人还是难受的厉害,一直呓语不断,加上她之前服过的消炎药大概是刺激到了胃,接连的呕吐下,到最后胃里什么东西都吐没了,只能干呕着酸水,把厉骋吓得不轻。 厉母看着同样心急,她原本是想着快过年了,借着替宁染做新年衣服的由头让厉骋带她回趟老宅,想见见她,也想和她说些话,哪里想到她还病着,竟然这么严重。 很快熬好的药送了过来,宁染在昏昏沉沉中喝不进多少,就算厉骋一点一点喂,大多也会顺着嘴角又流出来,浓郁的药味溢满了整个屋子,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来气,厉骋对她当初住院时的模样很有阴影,现下的状况,仿佛是重新又把他拉回鬼门关鞭挞了一回。 这么想着,人也越发的着急,厉骋只能狠了心,掐着往宁染嘴里灌了几勺药,她虽然还是难受的模样,但总算喝进了不少,只是到最后一口时,那口药大概是呛进了肺里,折磨的她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这几声骤然的咳嗽每一下像是都带着血,差点没把厉骋的心给咳出来,厉母就在一旁,厉骋却顾不了那么多,把人直接抱进了怀里,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背,缓解着难受,而宁染这么靠着他人好像也终于好受了许多,厉骋便一动不动让她继续靠着。 厉母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惊讶,她是知道厉骋喜欢这女孩的,但未曾想原来已经喜欢到了这种地步。 厉母还记得当初厉骋回家告诉她有个想结婚的女孩时,她从高兴到不解,最后更是有些生气,毕竟他那时各种手续都已办妥,无非是不想她对宁染有什么看法,才回来只会一声。 对于这个儿子,厉母从来都是放心的,唯独这个决定仓促的有些不可思议,也让她觉得儿戏,宁家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孩处处都透着神秘和危险,就算是出于保护,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方式,而厉骋不过是在宁家见过她几面而已,更甚至连过多的接触都没有,怎么就能说喜欢呢? 但现在……厉母微微叹了口气,她只希望,自己儿子的这份喜欢不要落了空…… 后半夜的时候,宁染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外头的风雪不知何时也停了,积雪堆砌,衬得这个夜晚并不寂寞深沉。 昏黄的灯光笼着床头仍旧靠坐在一起的人,从傍晚到现在,宁染反反复复出了几次汗,连带着厉骋身上也是汗湿一片。 高烧退去的人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但身体的酸软无力还是把宁染困在了混沌里,她几次想要睁开眼睛都因为太累太痛而没能成功。恍恍惚惚间,宁染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空中,漫无目的地一直飘着飘着,但每每在她快要飘走的时候,又总会有人轻拽住她腕间的那根红绳,把她再次带回来。 她想睁开眼睛,想看看那个人,但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还是很困很困,这种不安的桎梏感觉叫宁染忍不住嘤咛了几声。听到动静的厉骋只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哄小孩似的轻晃着她,贴着她的耳朵,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宁染,宁染”。 屋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应他,厉骋却有些乐,又继续在她耳边轻唤着:“阿宁,阿宁……”他还记得,在宁家时宁瑞之就是这么叫她的,也只有宁瑞之这么叫过,亲昵又唯一。 “阿宁,小阿宁……”他的小阿宁。 耳边的气息太热,弄得宁染下意识想躲,但他的怀抱又太温暖,她并不想走,几次的不耐过后,仿佛妥协一般,宁染又埋进了厉骋的颈窝里,脑海中走马灯一样略过了太多的人和事,她在混乱的那些思绪中并没有抓住任何一个重点,所以迷迷糊糊开口的时候,只是问了句:“……七月呢……” 这句突然的问话把厉骋弄得好气又好笑,明明自己病成这样了,竟然还有心思想着那只野猫?她难到看不见抱着她的人是谁,他这么衣不解带地在身边照顾,一句好都没有? 厉骋有些故意地要和她拉开距离,只是刚一分开,宁染便不自觉地又缠了上来,有点离不开他的样子,男人多少有些被取悦到,这才好心告诉她:“七月在家。” 那句话后她好像又睡了,不过却睡的并不安稳,时不时的呢喃,偶尔的惊颤,但厉骋的低语像是有种力量,叫她能够安心,不必担心会坠下去。 “没事,我在这儿呢。” “我其实挺好哄的……” “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