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梨花同年岁》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节 她与梨花同年岁 作者:朝茶暮酒 文案 卿是人间绝色 亦是人间过客 如皑皑枝头雪 胜过山川万千 却无归期 川祁帝跌宕起伏的一生有很多传说,可从未有人知晓他爱过她。 后来再无人可与我言你 亦无人知晓我多想听闻你 哪怕只言片语 ------------------------------------------- 有一年寒冬,雪下的很大,徐晗玉蜷缩在冷冷的阶梯上反思自己这一生。 她自诩比这世间大多数的庸人都活得通透些,样貌、家世、才情样样都拿的出手,想不明白怎么就活成这样了呢。 日日都在走下坡路,日日都还能过得更惨淡。 她仰口喝下小半壶劣质的烧酒,火辣辣地烧到了肚里,呛得她眼泪夺眶而出。 算了算了,谁让她倒霉呢,碰上谢斐这么个魔星。 ------------------------------------ 男人就像野兽,没有什么野兽是不能驯服的,对于姨母这句话,徐晗玉一向奉为圭臬。 谢斐是她的第一个猎物,过程有惊无险,结果也尚算圆满。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猎物怎么也甩不掉了。 初见时,她是柔弱无依的商家女,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后来,她成了身份尊贵的景川公主,他则沦为卑贱的质子,匍匐脚下。一朝国破,世事几经变换,他仰视过她,也俯瞰过她,那肆意生长的情愫和他无端狂热的妄念却从未改变。 谢斐骄傲、暴躁、冷漠、天生对一切事物缺乏耐心,唯有对她,他倾尽了所有温柔,一次又一次温顺地为她低下头颅。可惜,换不回她的一点怜悯。既然他的一颗真心她弃若敝屣,那她又凭什么能如愿以偿。 如果仙女们喜欢的话,麻烦动动赚钱的小手点一下收藏呢(*?▽?*) 为爱发电中(#^.^#)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晗玉,谢斐 ┃ 配角:顾濛,顾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合该一生顺遂平安,却与她无关 立意:互帮互助,携手共进。 第1章 初遇 百年前诸侯叛乱,南楚、东齐、西吴纷纷自立为王,曾经疆域辽阔的大燕版图一缩再缩,最后退守江北苟延残喘。幸而当今的北燕天子励精图治,重拾了几分北燕的往昔荣光,不过谁也说不好这究竟是帝国崛起的黎明曙光,还是大厦将倾的回光返照。 近些年来,虽说大的战事逐渐平息,但是各国之间暗流涌动,互相安插细作探查情报,其中,又以北燕的绣衣门最为出名,门内所出细作,民间称为绣衣使者。 淳熙二十三年初春,川江下游,南楚境内。 “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何以故,须菩提……” 香炉里的香快完了,菡萏用银筷从绣囊中夹了一粒冷香丸打算添进去。 “不必,快到了。” 一个略带几分清冷的声音响起。 徐晗玉轻轻合上手中的佛经,撩开帘子往窗外望去,透过朦胧雨丝,远远地,可以看见渡口了。 江州背靠天堑,三面环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这里是中南一带难得的盆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经过多番博弈,最终落入南楚的版图,距离南楚的国都阳城仅有三百里之遥。 徐晗玉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一月前她决定要来江州这一趟,现下她人已经在江州渡口了,虽然此行她尽量轻车简从,但仍有不少行李,从渡船搬到提前叫好的马车上,还是要小半天的功夫。 三月的天,金都只怕寒冰未消,贵族女郎们都窝在那些锦绣高宅里寻欢作乐,而在江州却只是微微的有些寒意。恰逢雨后初晴,渡口处人来人往,比起金都竟还要热闹几分。 渡口往西不远有处不小的猎场,许多少年儿郎骑着高头大马正往那处奔去。 徐晗玉带着帷帽遮面,同菡萏一道站立在江边,等待船工和家仆把行李归置好。 “守之,你在看什么?”一个活泼的少年郎君同伙伴打马路过,不想一回头,好友竟然呆呆地愣在了路旁,只好折马回来。 顺着好友的目光,只见是两名年轻的女子,在后那位当真是位清秀佳人,面貌不俗。而当先那位身姿绰约,想来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可惜帷帽遮了脸,一时看不清面容。 江边风大,那女子帷帽前的面纱时不时被风吹开,这活泼少年正要笑话好友没见过世面,不成想自己扫到那女子面容时,竟然也移不开眼。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守之,《洛神赋》诚不欺我!” 少年心性,乍一看见年轻貌美的女郎,你随我,我随他,竟然都驻足在此,不一会儿工夫,把本就不宽的小道给占了一半。 江州民风大抵上还算淳朴,少年慕艾,也只是欣赏一番这能和阳春三月媲美的姿容。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仗着家中权势作威作福惯了的,看见好看的花儿总想攀折一番。 “哟,女郎是哪的人呐,这刚到江州怕是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吧?刘某不才,家中大屋数幢,良田千亩,仆僮奴妇无数,不如跟着郎君我回去享享这人间清福。” 刘有才踩着小厮的背翻身下马,轻摇一把洒金纸扇,拿眼上下打量着徐晗玉主仆,慢慢踱步靠近二人。 “怎么叫刘无才这厮撞着了!”一旁的活泼少年不禁皱眉,十分担心这貌美女郎。 刘有才是江州有名的大户,祖上曾经和南楚开国皇帝一起打过江山,虽说一代不如一代,但是刘有才父兄好歹也在朝廷里有个一官半职,只可惜出了刘有才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名叫有才实则胸无点墨,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倒是样样俱全,偏生是家里的老幺,仗着家中老人的宠爱整日里胡作非为,做些欺男霸女的混账事,世家子弟向来不与他为伍。 “这刘无才向来喜欢调戏年轻女郎,听说上个月里还强占了田庄一老汉的女儿,可怜那那女郎转眼便投了井。” “岂有此理,这厮也太嚣张了一些!” 少年郎们群情激奋,可这刘有才到底是正经的官宦世家郎君,他们背地里讲讲也就算了,真要上去为那些被他所强的女郎出头,一时之间倒是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这位女郎,敢问闺名几何,芳华多少,快快合了八字,随我回屋,全了小生的一片痴情。” 这刘有才见自己的头两句话没遭人反驳,越发肆无忌惮,暗想这女郎必定家中无甚根基,不敢抵触了他,搞不好今晚还真能洞房花烛,内心更是澎湃。 徐晗玉根本懒得搭理这种泼皮无赖,他再靠近两步,虎伯自然会将他打发了去,不料眼波一转,余光瞥见一劲装少年,刹那间计上心头。 她微微朝着刘有才福了福身,一副柔弱无主的模样。 “郎君厚爱,小女内心惶恐,只是出身卑鄙,不堪匹配,没的辱没了郎君,还请郎君另寻佳人。” 一番话全然放低了姿态,再配上女郎泫然欲泣的声调,实在是叫人心生怜爱。 菡萏头一次见识到徐晗玉的演技,眼角直抽,赶紧埋下头去。 刘有才听到女郎这软软的嗓音,内心更是痒痒,只想将这女郎抱进怀中好生疼爱。 “女郎怎好如此鄙薄自己,我看女郎这身段容貌配得上、配得上!” 分明是拒绝的话,这刘有才还真当人家女郎自惭形秽,一番猴急模样引得路人不免嗤笑。 “郎君既然不弃,小女也不敢推脱,那郎君回去禀告家中族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来迎小女入门。”徐晗玉话锋一转,“小女无甚要求,只是家中长辈叮嘱,所寻郎君必得是无妻无妾无子,娶了小女作家中大娘子,执掌中馈。” 刘有才早就娶妻生子,侍妾无数,听到这小娘子软中带硬的一番话,垮下脸来,“小娘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刘有才做妾不比给那田间农汉做妻强过千万?还是快随我去,一顶小轿入了我刘家大宅。” 徐晗玉正色道:“家中规矩,宁为农夫妻,不做富家妾,郎君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女郎一番推辞,有理有据,不失气节,众人莫不称好,围观之人比之方才有增无减,将那小道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谢斐拉着缰绳,满脸不耐,□□赤兔马与主人心意相通,口喷白气,几番想冲开人群往猎场奔去。 任这路边女郎美若天仙,也入不了他谢郎君的眼,至于女郎即将被人强占的命运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斐的耐心到了极点,正将招手让府兵开道,那女子的一番话却入了耳。 “小女听闻这江州在谢家军治下,教化有方,民风淳朴,谢大司马更是定下若干教令,其中便有不得欺辱女子一条,郎君是视若无睹还是明知故犯呢?” “呵,他谢家的规矩和我有何关系——” “呀,郎君这般胆大,看来家中定是高门大户,连这谢家军也入不了郎君的眼,”徐晗玉一番恭维还没落地,转而又略带讥笑,“还是说郎君只在小女面前逞强,在谢家人面前恐怕也只能俯首帖耳,鞍前马后吧。” 刘有才胸中无半点城府,被她一激,“哼,女郎说的哪里话,这谢家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我祖上封侯拜相的时候,他谢家先祖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哪能和我刘家世代簪缨相比,也就配给郎君我擦擦脚——啊!” 刘有才自夸的话还没说完,一条长鞭从背后袭来,瞬间将他抽的皮开肉绽。想他刘有才身娇肉贵,半分苦头没吃过,哪里受得了这种痛,瞬间嗷嗷大叫起来。 局势转眼间逆转,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看看是哪来的义士终于出手,教训一番这纨绔子弟。 只见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玄色胡服装扮,身骑红色神驹,手执长鞭,英姿摄人,除了眉间一点戾色让人心生惧意以外,总的还是很符合话本里的少年英雄模样。 更难得的是这少年样貌,比起那女郎竟然丝毫不逊色,却也并不男生女相,那玉树临风之姿,当得起和《洛神赋》相对的《潘安赋》了。 “你、你……”刘有才摔倒在地,指着谢斐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刘有才方才还气焰旺盛,这一刻却像锯了嘴的葫芦,半天你不出来一句话。 旁边也有官宦子弟,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倒吸一口冷气,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人可不就是谢家二郎君谢斐吗。 谢斐?这江州人可没几人没听说过这名字的,如果那刘有才是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那这谢斐就是纨绔中的祖宗。 近几年江州最厉害的小儿止哭偏方就是谢斐的大名。 刘有才也就是嘴皮厉害、举止猥琐,实则是个绣花枕头兴不起多大风浪,这谢斐就不一样了,习得一身厉害武艺偏偏是个黑白无常的性子。前些年跟他老爹去疆场混了两圈,一身戾气更重,在江州向来是横着走惯的,谁要是倒霉碰上他来了脾气,一根鞭子抽下去小命都得去半条。 这小鬼遇见阎王,刘有才还能落的好?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谢斐高高在上俯视着泥地里的刘有才,语气冷淡,不怒而威,仿佛天神。 哪里是天神,明明是一尊煞神。 刘有才暗道倒霉,本来是在小娘子面前吹吹牛皮,做做脸,哪想到真招来这个阎王。 只是一下子拉不下脸来,好歹他爹也是五品知州,料这谢斐也不敢把他真怎么样。 “谢兄,都是误会、误会……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我扶起来!”刘有才的仆僮被谢斐吓得楞在当场,这下忙反应过来,赶紧去扶。 雨后泥地本就湿滑,刘有才好不容易才站稳,谢斐“啪”又一鞭子下去,刘有才又被抽倒。 “谢斐,你莫要欺人太甚!”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刘有才愤怒地说。 “噗嗤,”似是被刘有才这滑稽模样逗笑,徐晗玉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带的岸边好些人也跟着笑起来。 “你这臭娘们,笑什么笑!”刘有才大怒,涨红了脸皮破口大骂。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节 徐晗玉止住笑声,冷冷地说,“我只是想到方才郎君还说那谢家人只配给你擦脚,眼下郎君倒是脚脏了,也不知道去找谁给你擦脚。” “你胡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有才吓得冷汗涔涔,急忙解释。 “脚没了就不会脏了。”谢斐勾勾嘴角,眉目总算舒展了一些,他一旁的卫士不待吩咐,便抽出佩剑,一开一合便将刘有才的脚筋挑断。 一刻之前,围观众人巴不得来位义士教训一番这调戏女郎的纨绔,可眼下听着阵阵惨叫,竟无人敢喝一声彩,全都不禁心生寒意,对谢斐的阎王名头多了几分具象的感受。 谢斐懒洋洋地抽转过身,淡漠的眼神从徐晗玉身上略过,扬起马鞭往前奔去,一路上哪还有敢挡道的,全都纷纷避让开去。 徐晗玉望着这狠厉少年的背影,脑海却想的是那临去的一瞥,九歌没有说错,他当真有双极美的桃花眼。 转而又想到九歌最后那一封信上仅有的一个恨字,心渐渐硬了起来。 徐晗玉主仆几人在临街的一幢二进小院里安置了下来,小院对门是一幢二层小楼,原是间茶楼,徐晗玉将一楼改成了书铺,叫“东风书铺”,二楼则照旧是茶楼,只是不设大堂,全是分隔好的雅间,她此次带来的两个掌柜是做生意的老手,不出一月便将生意经营的有模有样。 徐晗玉此次带的人不多,嘱咐菡萏采买了几个丫鬟小厮,另外从宝月楼租了个厨娘,一开始徐晗玉吃的还兴致昂扬,一月之后便觉乏味,南楚的饭菜也就这样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开始,总是适逢其会,一眼万年。 第2章 拜佛 菡萏从小丫鬟手里接过餐盘踱步进入堂屋,徐晗玉斜斜地倚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花菇鸭掌、杏仁豆腐……唔,还有个酱黄瓜条,吃来吃去都是这些东西,没意思。”盘子还没端到跟前,徐晗玉抽抽鼻子,便报出了菜名。 菡萏笑笑,“女郎可真是狗鼻子,不过这花菇鸭掌才做过一次,哪里是吃来吃去,姑娘也太挑了。” “好的东西就要只吃一次才好,唉,我看这宝月楼的厨娘也不过如此,比起知味斋还是差远了。” “在金都的时候,知味斋被姑娘贬的一无是处,这下又念起它的好了。”菡萏布好碗筷,“好歹还是吃点吧,我瞧着这段时间怎的又清减不少。” 徐晗玉吃了两口酱黄瓜,又恹恹地放下筷子,“唉,不知梨奴在府里过的怎样,那娇儿离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小鱼干。” “离了谁它也不会饿着自己。”菡萏好笑地说,女郎这性子真是奇特,离家几月,府里的老爷郎君一概不问,只关心她的猫儿。 “这倒是,”徐晗玉一只手支棱着脸,望着窗外那株梨花,正是开的烂漫时,仿佛一场大雪突来,叫人唯恐压弯了枝干。“饭菜撤了吧,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去上香。” 菡萏布菜的手一顿,应了声是。 菡萏走后,徐晗玉又捡起一旁的诗集,里面夹了张素白的信笺,纸张已经被她摩挲地微微起了毛,她又将那些烂熟于心的文字看了一遍。 这样的信笺在玉明殿里她有满满一箱,陪她渡过了无数孤寂无聊的青葱岁月,不过她离宫时已经付之一炬了,只剩这张夹在诗集里竟然被她带了出来,又隔了万水千山被她带到江州,缘分可真是捉摸不透。 那信笺最后几句,笔迹颇潦草,可见写信之人内心的思绪纷乱。 “阿玉,他就是冬日最凛冽的时节开出的腊梅,耀眼、冰凉,我捂不热他的心,谁也捂不热,他太骄傲了!迎着风雪绽放的花,谁又能妄想驯服他呢?我既欢喜他的骄傲,也怨恨他的铁石心肠,阿玉,他注定不会爱上任何人。” 徐晗玉还记得自己初读这封信时,因着九歌矫情的文笔而捧腹大笑。那个冬天她的宫室便只摆放北燕皇宫里开得最好的腊梅,什么骄傲的花,她想折还不是就折了。 没有哪个人是不能被驯服的,她当年这般想,现在亦如是。 百余年来南楚政权几经易手,百姓大多时候生活在动荡之中,这也导致南楚佛教兴盛,多地兴建佛寺,仅仅是江州便有大小寺庙一百来间。 清国寺不算是江州最宏大的寺庙,但是胜在位置清幽,建筑古朴,斋饭也颇有特色,因此香火还算鼎盛,这寺庙修建的早,有许多真真假假的传说为寺庙门口讨生活的贩夫走卒们所津津乐道。 传说这清国寺的首位主持是仙鹤化身,来此间点化世人,圆寂以后又羽化登仙,飘飘而去了。 传说上一代南楚王在宫破之后便逃往此处出家当了和尚。 还有传说这清国寺后山有吃人的妖怪,专爱吃年轻貌美的女郎。 …… 传说不知真假,但多少给这间古寺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徐晗玉至少从举动看来是极虔诚的香客,庙里的佛祖菩萨无论大小,她全都要拜谒一遍,香油钱也给的极其大方。如此人美心善,一旁随同的小沙弥对这位女施主不禁心生好感,女施主同他闲谈起来,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清国寺风景清幽,人杰地灵,待我年纪再虚长一些年岁,也想来此清修一番……不知贵寺收不收我这俗家女弟子。” “施主说笑了,您这般姿容,大好年华正是游览世间繁华的时候,何必来我们这处苦修。” 小沙弥口无遮拦,美色当前,平时修的佛经佛理都忘了,说话全由性子,天真烂漫。 “我也是随口说说,即便我真心向佛,恐怕贵寺也不收我这女弟子,寻个尼姑庵还差不多。” 小沙弥挠挠头,若女施主真想出家,他们清国寺自然比什么尼姑庵好的。“也并非如此,我们寺里也有女弟子在修行的。” 菡萏一脸不相信,“小师傅莫要诓人,一路走来这清国寺全是和尚,一个女尼都没见着,再说也从未曾听过寺庙还收女和尚的。” 徐晗玉抿嘴笑笑,看样子也只当这小沙弥随口胡诌哄她开心。 小沙弥急了,“我没有骗人,真的,有位貌美的女师傅就在后山禅院清修呢,我进寺的时候就在了,只是轻易不见人罢了!” 徐晗玉心念微动,哄着小沙弥又问了几句。 “……旁的我真不知晓了,我拢共也只见过她三四次,而且师傅叮嘱过这件事不得外传,是以你们才不知晓。” “灵慧!”一位身着袈裟,眉心一点红痣的白胡子老和尚从一旁叫住小沙弥,“你犯口戒了,回禅房悔过吧。” 这位叫灵慧的小沙弥脸色煞白,诺诺称是,也顾不上给徐晗玉主仆告别,灰溜溜的便走了。 徐晗玉对老和尚行了个佛礼,“不过是闲谈罢了,小师傅说的话我也没往心里去,还望大师莫要责罚他的好。” 老和尚还了一礼,“他犯戒是他的事与施主无关,山间天寒,施主用过膳食还是速速下山的好,这山道偏僻不算太平,晚了便不好走了。” 徐晗玉便不搭话了,微微颔首,别过不提。 后山禅院有一叫幽篁居的所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此刻来了个不速之客。 负责招待的沙弥站的远远的,生怕这位施主一个不高兴,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这位年轻施主眉目如画,分明是个玉菩萨的长相,却偏偏带着一脸煞气让人无端畏惧,这便是江州不少人闻名的谢斐谢阎王了。听说前些日子他一个不高兴将刘侍郎家的小郎君双足给断了,真是菩萨长相,阎王心肠,想到这里,小沙弥自觉双足发软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桌上的粗茶已经见底,屋子里还是没有半点声响,谢斐盯着禅屋紧闭的大门,脸色很是不好。 “吱呀——”屋门老旧,稍微推动便发出刺耳的声响。 谢斐赶忙低头,将桌上的杯子递到嘴边,眼神却还是往禅房瞥去,只见一位着粗布青衣的老僧从屋里出来,身后再无一人。 老僧缓缓走到谢斐面前,双手合十。 “施主回去吧,玄真师太说了,她与施主尘缘已断,施主莫要再强求。” 良久,都没人说话,一旁的小沙弥喉咙滚动,不自觉咽了一番口水。 “啪”,谢斐将手中的茶杯猛地一砸,碎片刚好落到小沙弥脚边,吓得他一个激灵跌坐在地。 “灵犀,你先下去吧。”不知什么时候,玄苦大师进了院子。 听到师傅的话,灵犀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下去了。 “尘缘已断?”谢斐咬牙切齿,“既是尘缘已断,她当初又为何生我养我,从未听过这天下哪个做母亲的和自己的儿子尘缘已断!” 话到此处,他已然双目微红,却犹自强撑着,不愿他人瞧出自己的软弱来。 青衣老僧微微叹了口气,转身便退回屋里。 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仿佛从未打开过。 玄苦是谢斐的故人,早就知晓这孩子倔强的性子。 “我原先想着你这般执拗,便让你进到这院内,她见或不见端看你们母子情分,现在看来她和你一般执拗,既已如此,你又何必强求,她心有归处,你也该去找寻你的归处。” 谢斐瞧着玄苦眉间一点红痣只觉厌恶,这些人一个个都端着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仿佛就他一个人朽木一根、泥泞一滩。 “这十年来我年年此日到此,母亲的生辰做儿子的自然要亲自为母亲祝寿,想着母亲念我一片孝心,总有心软见我的时候,”谢斐缓缓开口,他知道屋里的人能听见,“不想母亲心硬如此,也罢,这十年就当我全了一番母子缘分,从今以后,母子恩断,我再也不会来此叨扰……玄真师太。” 语毕,谢斐稍等了片刻,屋里依然没有动静,他自嘲一笑,站起身来,快步走出这方小院,再不回头。 “郎君,斋饭还吃吗。”等候在外的白谷上前问道,谢斐一脚把他踢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白谷莫名挨了一脚,也不敢叫疼,赶紧牵了马来追着谢斐而去。 清国寺下山有两条道,一条是正门的大道,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另一条则是山后的小径,山路崎岖,人迹罕至。 谢斐自然走的是山后这条。 他内心烦闷,信马由缰,专挑难走的路,心想便是在此摔死又有何关系,恐怕世间无一人在乎他谢斐死活。 赤兔马不愧是神驹,便是主人心不在焉,也能安安稳稳化险为夷。 不过马儿贪玩,主人又不加限制,走着走着便闯到山林里鲜草肥沃的地方饱餐一顿。 谢斐由着它去,也不呵斥。 突然,赤兔马警觉地抬起头来,朝着某处不断嘶鸣。 “啊!” 静谧的山林间传出女子阵阵尖叫,惊起林中鸟兽纷飞。 谢斐无心搭理闲事,赤兔马却兴奋地朝声音出处奔去。 马儿随主,性子骁勇,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却说两个时辰前,徐晗玉主仆走进膳堂,正值饭点,这清国寺的斋饭远近闻名,食客颇多,一时没了位置。 一妇人并一女郎坐在靠窗的位置,那女郎性子甚是活泼,热情地招呼徐晗玉二人过去拼桌。 徐晗玉也不推却,道了声谢便一同坐着。 “女郎颜色这般好,我刚刚在前殿就瞧见了,不知女郎是哪家的千金娘子。”那年轻女郎眼睛在徐晗玉发间耳间不停流连,“女郎这钗环耳铛甚是精巧,怕是价值不菲吧。” “莲儿,不得无礼。”那年长妇人呵斥了年轻女郎,只是语气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同样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徐晗玉。 这二人的确从前殿开始便留意自己了。 徐晗玉却恍若未觉,苦笑道,“哪里是什么千金娘子,小女本是淮北人氏,家中世代经商,略有薄产,可惜这几年父母先后染病,撒手人寰。小女无依无靠这才变卖了家产欲来此处寻找叔父,不过叔父离家多年,音信渺茫,眼下盘缠也花的差不多了,小女实在是没了主意,这才来求神拜佛,希望佛祖保佑我早日寻到叔父。” 那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点掩饰不了的雀跃。 徐晗玉说到伤心处,拿着帕子揩拭眼角,菡萏木木地坐在一旁,在那二人看来就是个不大机灵的小丫鬟。 “唉,女郎的身世真是可怜,婶婶我叫吴娘子,就在这江州城营生,这是我侄女莲儿,我们一家祖辈都住在江州,你那叔父倘若还在此地,婶婶我一定帮你找出来。” “此话当真?那小女先谢过婶婶了。”徐晗玉面带惊喜,作势要行个正礼,吴娘子赶忙止住她,又说了许多宽慰她的言语。 若徐晗玉真是个无依无靠的弱质孤女,这样一番下来,势必对这心善的侄婶二人心怀感激。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节 第3章 猎物 饭毕,天色将晚,吴娘子自称知道有一条近道可以下山,且景色清幽,邀徐晗玉主仆二人同行。 她料想这主仆二人人生地不熟,有人作伴自然是好,有七八分把握能应了她,便是不答应她也还有后招。 不出她所料,徐晗玉无有不应,甚至连丝犹豫也无。 一切如此顺利,倒是省了她一番口舌。 这妇人租了一辆驴车,四人慢悠悠往山下而去,路上虽然颠簸,但是徐晗玉无半点抱怨,甚至还有兴致和这侄女婶婶讨论起这林间山色。 那莲儿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跟着“婶婶”做了好几年的“营生”,心智早就熟透了,见这貌美女郎死到临头还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面上便带了几分讥笑。 吴娘子心中倒是隐隐有些不安。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花娘,后来跟了个强人,嫁进强盗窝也跟着做起强盗事,这莲儿是那强人纳的小妾,每每二人专去寻访那些年轻女郎,想法让其落单,再由二人诓骗着去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方便那强盗并他两个兄弟行事。 徐晗玉实在是头大肥羊,年轻貌美,待搜刮完她随身所得,再将这主仆二人卖进窑子,所得定将丰厚。加之她家中无人,还不用担心有人寻到此处,那在这清国寺还能再做几盘买卖。 心里盘算来盘算去,吴娘子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驴车越走越偏,赶车的小厮自然也同吴娘子是一伙人,此刻正往林中那强人所在地赶去。 徐晗玉似乎是累了,闭上眼将头垂在菡萏腿上小憩起来。 “吴娘子,快到了吗?”徐晗玉懒懒地问道,声音清冷了几分。 “女郎莫心急,这还在山半腰呢,尚有些距离。”吴娘子内心紧张,随口敷衍道。 “吴娘子误会了,我是说快到你想带我去的地方了吗?”徐晗玉睁开眼睛,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你且叫这车夫快些,莫要误了我的事。” 此言一出,莲儿立即白了脸,“你、你什么意思!” 吴娘子到底是个老道的,虽说眼下情况实在反常,但是即刻便到她和她那强盗相公约定好的地方。现下在这山林之间,便是这女郎看出什么不妥,她们主仆两个弱女子还不是得任人鱼肉。 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安,狠狠瞪了莲儿一眼,这个没城府的一点风浪都经不起。 “女郎这是什么话,既然已经上了这车……女郎不如安分些,还能少受些皮肉——”话没说完,驴车一个趔趄,吴娘子的话卡在嗓子眼,内心的不安又浮起来。 “老二,怎么了?”她出声询问车夫,却未得到回应。 在那女郎带笑的眼神中,她缓缓伸手揭开车前布帘…… 谢斐随着赤兔马往林间奔了百米,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让他皱起眉。 他拉住马,旁边的灌木丛微微摇动。 谢斐翻身下马,慢慢走过去,用手上的马鞭挑开枝叶。 一女子突然执匕朝他刺过来,这女子毫无武功,这一刺对他而言犹如儿戏,加之他早有警觉,反手便将其制住。 女子手臂吃痛,手心一松匕首便掉在地上。 女子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虽然沾了些血污依然楚楚动人,犹如出水芙蓉,叫人心生怜爱。 “你、你不是贼匪吗?”她惶恐地问。 这女子的眼睛生的极好,让谢斐想起前些日子他在猎场追赶的那只麋鹿,清澈透亮,懵懂无辜中又透着一股惶惶不安,明明对这世间的人心险恶毫无所知却又凭着动物的本能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他莫名起了兴致,“你觉得小爷我像是贼匪吗?” 徐晗玉闻言果真认真打量起他来,锦衣玉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里会是什么贼匪呢。 何况,他们不久前才有过一面之缘。 “谢郎君?你是谢郎君,你,你救救我。”徐晗玉带着哭腔,不自觉地拉起谢斐的袖子,“有贼匪,他们、他们杀了吴娘子,还要抓我,还有菡萏…… ” “臭娘们,赶快给爷滚出来!”一声暴呵在不远处响起,徐晗玉蓦地咬住嘴巴,眼神中瑟瑟之意愈险,更加不自觉地靠近谢斐,差一点便倚进他的怀里。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山茶香气,这幽香分明渺渺,谢斐却透过血腥闻到了。 那贼匪越走越近,停在了灌木丛的另一边,好似终于发现这边不止一人。 不知道为何,谢斐没有立即将怀中女子推开,反而顺势转身将其护在身后,手中马鞭向那贼匪挥去。 那贼匪毫无防备受这一下,却并不退却,许是看他们只有二人,忍痛拿着长刀向谢斐挥去。 谢斐今日正是心绪不佳,火气直冒的时候,一脚踢向他心窝,弃了鞭子,夺过他手中长刀,一刀挥去便将其毙命。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那个贼匪在谢斐手中连一招都没撑住。 谢斐扔掉手中卷了刃的刀,回头看见徐晗玉呆呆地立在一旁,像是吓傻了,心下觉得她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笑。那日在渡口,江风吹开她面前的帷帽,她一脸仗势欺人的得意模样可没有现在顺眼。 徐晗玉与谢斐往前走了几十米,林中横竖躺着三具尸体。 “这便是同我一道下山的吴娘子,还有她的侄女莲儿,可怜他们反抗那贼首,三两下便被杀了……对了,还有我的侍女菡萏,她与我情同姐妹定然是被另外那贼匪掳走了,谢郎君,你菩萨心肠,救救菡萏吧。”徐晗玉泪眼盈盈地望着他,俨然把眼前人看成了救世主。 多稀奇,还从未有人说过他谢斐是菩萨心肠。 “那这第三具尸首是谁的?”谢斐说的是一旁躺着的一个中年壮汉,身体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徐晗玉煞白着脸,摇摇头,“我方才也未注意,或许也是被贼人所害的香客吧。” 这壮汉一脸凶相,腰间还别了两把短刀,哪里像来求神拜佛的香客。 “这后山的山道偏僻难走,你怎的走了这条道?”谢斐转过头,略带探究地瞧着徐晗玉。 徐晗玉一脸茫然,似乎有些纳闷谢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还是老实答话,“我和菡萏初到江州,第一次来清国寺,在膳房里碰着了吴娘子和她的侄女,相谈甚欢。她们说帮我找我叔父,邀我一同下山,说是有条近道景色甚是清幽,我便同他们一道了。” 谢斐环顾四周,“你们是怎么下的山,不是走路吧?” “自然不是,吴娘子在寺外租了一辆驴车。” “哦?那车夫呢,也被贼匪掳走了?” 徐晗玉轻轻拧着眉头,认真回忆了一番,摇摇头,“不是,车夫并未被贼匪掳走,他将我们带到此地,转眼便不见了。” “那你是如何从几个贼匪手中逃脱的?”孤身一人还能跑出百来米远,恰好就躲在那灌木丛被他给救了。 “我身上有一长辈送的防身匕首,趁那贼匪不注意戳瞎了他一只眼,我的侍女则拖住另一个贼匪,我这才跑脱,现下想必那瞎眼贼匪绑着我的侍女应当还未跑远。 ” 徐晗玉这话漏洞百出,不合理之处甚多。 谢斐挑挑眉,不置可否。 眼前这女子分明被贼匪吓得面色煞白,泪眼盈盈,却还能站在几具尸体之间口齿清晰的与他对答,换成别的哪家女郎瞧着这尸身惨状怕是已经晕厥几回了。 倒是有些意思。 徐晗玉似是瞧出了谢斐的疑心,没好气的说:“谢郎君可是怀疑我与贼人合谋诓骗郎君要害你不成,怕不是觉得我才是江洋大盗,这地上的几人也是我害的。” 这娇俏模样哪个男子会怀疑,偏偏谢斐不是常人,他眼带笑意地打量着徐晗玉,略有几分认真地说,“也不是不可能。” 徐晗玉暗气,咬着一口银牙,“既然如此,那谢郎君还是赶紧离我远一点的好,免得为我所害,丢了小命!” 这么不禁逗弄,谢斐摸摸鼻子,没好气地说,“放心我命硬的很,你不是要找你那侍女吗,还不快点。” 两人说话间,白谷也赶到此处,他略略扫视一番,对这地上的死人倒不是很诧异,毕竟是上过沙场的谢家兵,对于死人已经司空见惯,反而是他家主子和一个美貌女郎站在一处让他瞪大了眼睛。 “把你的马给她,”谢斐开口,顿了一顿,他转向徐晗玉,不耐烦地问,“你会骑马吗?” 这架势,徐晗玉相信若自己不会,把自己扔在这荒林中的事他谢斐是干的出来的。 徐晗玉咬咬唇,下巴微抬,“家中经营过马场生意,习过骑术,略有小成。” 还略有小成,真是个倔强的女郎。 徐晗玉刚骑上白谷的马,谢斐一夹腿,座下的银蹄赤马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徐晗玉赶紧跟上。 白谷运起轻功,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跑了小半个时辰,谢斐心中暗暗称奇,虽然他今日速度不快,但能稳稳跟在他身后,始终不远不近的,看来这女子说骑术略有小成倒也不算夸大。 又过片刻,山道上迎面来了一队官兵。 领头是个中年武将,似乎姓李,谢斐有点印象。 “谢二郎君,”李牧远远看见谢斐,赶紧翻身行礼。 谢斐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怎么在此?” “回禀大人,方才我正好带兵巡视附近,例行在山口检查,见一马车可疑,拦下讯问,发现竟然是个贼匪正绑着个女郎打算出逃,据那女郎说她家娘子还在山上,下官不敢耽误,便带了手下赶来救人。” “那女郎现在如何,可有受伤?”徐晗玉一脸焦急。 “你是?”李牧看向谢斐身后马背上的女子。 “这便是你要救的人。”谢斐在一旁解释。 看来这人命大被谢二郎君给救了,不过英雄救美的事安在谢斐头上总觉得有些不搭,这女郎如此美貌,莫非…… “咳。”谢斐不悦地扫了李牧一眼。 李牧赶紧回神,不敢怠慢,“时间匆忙,未来得及细看,不过观个大概似是没受什么伤。” 徐晗玉放心不过,由李牧的兵卒护着赶紧往山下去。 谢斐则叫住李牧,随意询问了两句,心中疑惑未解,也跟在后面。 不多远,徐晗玉便看见了菡萏,果然如李牧所说,她身上除了一些勒痕,倒是没受什么伤。 主仆二人死里逃生,虽然分隔不过半个时辰,俱都觉得已有好久未见,抱头痛哭,看起来似乎后怕万分。 “那贼人呢?”谢斐问。 “那贼人负隅顽抗,已被我手下的士兵击毙了。” “击毙了?” 谢斐的眼神在那主仆之间流连片刻,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有何猫腻。 徐晗玉擦拭一番眼泪,走到谢斐李牧二人面前,俯身行了个大礼。 “多谢二位大人,今日若非得二位援救,我和菡萏定将命丧此日,大恩大德,小女日后定在佛祖面前点上长命灯,报答二位。” 李牧闻言笑道,“女郎说的哪里话,我身为江州的治安官,追捕贼匪本就是我的本分之事,何须你来报答。” 李牧是出了名的忠厚,谢斐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这可不是我的分内事,我不信佛,一盏长命灯报答不了我。”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节 徐晗玉盈盈再拜,“谢郎君出身显赫又天纵英姿,想来并不缺什么,便是有,小女恐怕也无能为力。日后郎君所有需要小女之处,只要小女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场面话罢了,他谢斐有什么忙是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帮的上的。可即便只是场面话,这女子也要和他打打机锋,当真是个一点亏也不能吃的性子。 不愿和她多费口舌,既然没他什么事了,谢斐也懒得呆在这里,和李牧打过招呼,转身骑上马绝尘而去。 今日之事他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也不知这女子有什么心眼,只是若她胆敢把主意打在他谢斐头上,他总会有办法让她后悔没死在今天。 第4章 并蒂 烟雨濛濛,打落一树梨花,池塘边的小荷却悄然冒出尖角,转眼江州便进入了梅雨时节。 江州知州家的嫡娘子刚刚及笄,惯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最爱张罗诗会茶会的,嚷嚷着自己的生辰过得不尽兴,恰好家里几个哥哥刚刚春猎打得许多鹿肉,便撺掇着自家嫂嫂办一场宴,赏花吃肉,请些相熟的郎君娘子们过来聚聚,再给她祝次寿。 按理说一个知州家的女儿,便是胡闹要再过一次寿辰,也没有大办宴席人人捧场的道理,偏偏这娘子有个姓谢的母亲,更有个叫谢虢的舅舅。 如此,一个小小的生日宴,也弄得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这几日,江州城的郎君娘子们无不以一张卢府的鹿鸣宴邀请函为荣。 谢斐好不容易从姑姑的小厅里出来,头昏脑涨,姑姑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唠叨实在太多了一点。 “郎君,”白谷凑上前来。 “去宝月楼。”谢斐吩咐。 不待白谷应声,小厅里谢雨薇的声音便传出来,“谢少歧,妹妹过寿,做哥哥的哪有不在的道理,上次宝纱及笄你便不在,这次无论如何你也得等宴席散了才能走!” 谢斐无奈只得应了是。 到得宴席上,却不见卢宝纱这个正主的踪影,谢斐喝了两杯清酒,呛了几个奉承他的公子哥,更觉烦闷,便自己往院子的清幽处走去。 回廊曲曲折折,卢宝纱跟她娘一个性子,最喜欢附庸风雅,院子里里郁郁葱葱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谢斐步行其中,拧起眉头,这些花香熏得他头疼。 走到某处,突然响起一阵泠泠的琴声。 谢斐平生最不耐烦吟诗作赋这些没有劳什子用的东西,偏偏因他母亲的缘故,对于古琴难得有一丝闲心。 这只琴曲,同江州流行的那些温香暖玉的靡靡之音大相径庭,平缓处好似将飘飘而去,颇有几分出世之风,高亢处又琴声急转,带着几分入世的铿锵之音。 谢斐不由朝琴声处走去,转过又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丛盛放的山茶花旁,一女子着一身淡青色织锦长裙,群裾间绣着深色花草纹样,一条同色织锦腰带束住纤腰,乌黑的长发绾成随云髻,只斜斜插了一根玲珑碧玉簪,并一朵淡粉山茶。 她端坐琴前,眉目间有些许出尘之意,凝神抚着古琴,旁边一炉香烟袅袅,一时间有几分似真似幻。 算算竟然是第三次见到这个女郎了,真是每一次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表哥!”卢宝纱正听着琴声入神,不料一转眼看见了谢斐,“你怎么来了?” 对于谢斐,卢宝纱有些又敬又怕,敬重自然是因为他是谢家表哥,自己和母亲的荣光日后还要仰仗舅舅一家,害怕则更不用说了,小儿止哭的名声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今日是你生辰,姑姑让我过来坐坐。”谢斐随口说道,“这琴可是前些日子我赠你的那把春雪?” “正是表哥赠的那把琴。” “哦,我赠你的琴怎的随意让别人弹了。”他瞥了一眼弹琴的女郎,似有不满地说。 卢宝纱心中咯噔,心里暗自腹诽这个表哥也太小气了,不过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连忙解释道,“杜女郎可不是什么随意的别人,她是松山先生的侄女,也是松山先生的关门弟子,她的琴艺便是松山先生所教,我正向杜女郎请教一二呢。” 松山先生是当世闻名的隐士,满腹诗书,琴棋书画皆是大家,在机关要术方面也颇有成就,据说北燕的天子几次许以高官厚禄邀他入朝为官,他都不为所动。 近些年他隐居江州,就连谢家投了几次拜帖也是铩羽而归。 卢宝纱对这位知情识趣、谈吐高雅的杜女郎有不少好感,生怕这喜怒无常的表哥迁怒于她,还想开口说几句好话。 “宴席正酣,正主却不在现场主持,你请来的那些郎君娘子都快吵翻天了,你还不去看看。” 谢斐淡淡地说。 卢宝纱大惊失色,方才和杜娘子谈及琴艺,想到前些日子得的这把春雪,她心里痒痒,这才离席让杜娘子为她抚一曲,前后不过离开片刻,怎的就吵翻了。 那些郎君娘子,嫂嫂定然压不住,卢宝纱正准备邀徐晗玉一同回去。 “既然是松山先生的弟子,我也想请教一番,杜娘子还请留步。” 谢斐翩翩开口,好像他真的是个醉心琴艺的君子。 卢宝纱为难地看了一眼杜女郎,留这位杜娘子独自面对表哥她实在是过意不去,可是她也是丝毫不敢违抗表哥的。 这杜女郎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冲她宽慰地笑笑,“无妨,卢娘子先去吧,我同谢郎君切磋一二便过来。” 卢宝纱前脚刚走,谢斐即刻换了副模样。 “前些日子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松山先生的侄女,世事无常,真是奇哉怪哉,你说是吗,嗯,杜女郎?” 谢斐的手按住琴弦,慢慢俯身看着这位杜女郎,眸色深深,像一个幽深的古井。 徐晗玉不慌不忙,理了理鬓间碎发,谢斐注意到她发间的山茶还带着几颗晶莹的露珠,神思不禁飘忽了一瞬,这新鲜的花想必是她方才随手摘下,又随手插上的,她摘花时必然也是现在这样一副百般随意的慵懒样子。 “世事就是这般神奇,松山先生便是我一直找寻的叔父,可惜我这般解释定然不能让郎君如意,也罢,郎君爱如何想我便如何想我,左右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法子。” 避重就轻,伶牙俐齿,这哪里是个没有法子的弱女子。 谢斐伸手,将她头上的山茶取下,握拳捏碎,扔在地上。 好好的鲜花转眼零落不堪。 徐晗玉抬头,愤愤看着他,“郎君若心里不快活,打骂我便是了,实在不行我的一双腿郎君想砍就砍了,何必拿一朵花出气。” “你当我不敢么,你最好老实安分一些,不管你有什么歪心思,都给我收起,不然我保证你的下场可不是丢掉一双腿这么简单。” 不是丢掉一双腿这么简单,那是什么呢,谢斐一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适合收拾眼前这个女子。 谢斐料想这伶俐女子定然还要反唇相讥,不料她竟然半声未吭。 他低头,不料看到她眼中带着点点泪意。 “你这副样子我可不会心软。”他生硬地说。 徐晗玉抬起眼皮,湿漉漉的眸子直视他的目光,“随郎君便,那现下这琴我还弹吗。” “弹吧。” 一曲结束,徐晗玉立即直起身虚虚行个礼,绕过谢斐径直走了。 而谢斐站在原处,看着盛放的山茶,脸色几变,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斐走进歇云居,大家正在行酒令,他一眼便看到徐晗玉,坐在卢宝纱下首,和周围的女郎们不知说些什么,言笑晏晏,哪里有半分方才楚楚可怜的样子。 “谢兄,方才泽林他们说你在此,我还不信,现下可逮着你了,哈哈哈,快来陪我喝一杯。” 说话的人二十来岁,留着短小整齐的胡髭,体型微胖,乃是南楚的三皇子,此人向来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不为他父皇所喜,早早地受封安王,打发到了与江州相邻的青州,此次不知怎的也跑来了鹿鸣宴。 “安王客气。”谢斐再无法无天,对着王孙子弟还是要略略收敛,毕竟这南楚还不姓谢。 安王虽然在政事上一窍不通,但是诗词游乐却是好手,自他来后,这宴席愈发热闹。 酒过三巡,谢斐一个行酒令也没轮上,谢二郎君不通文墨的名声大家都知道,自然没人敢给他难堪。虽然谢斐冷着一张脸,但是恭维他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南楚民风开放,不似前朝拘谨,虽然男女不同桌,但是男席与女席相隔不远,还能彼此相和。 男席的中心在谢斐,女席的自然在卢宝纱,众女郎变着法地恭维。 “卢姐姐今日这裙衫甚是别致,这紫纱细看还泛着银光哩,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料子。” 这马屁可算拍到了卢宝纱心里,她得意地笑笑,“吴妹妹没见过也是正常,这是北燕的浮光锦,据说得是顶好的绣娘连着半年才能织得一匹,金都的女郎们都穿这个呢。” 北燕到底是中原正统,文化皆从此发源,衣料服饰都比他国精致些,尤其是金都,更是当世最繁华的都市,贸易往来十分频繁,最时兴的东西皆是从金都先流传起来。 众女一听这布料来自金都,不□□露出羡慕之色,这般金贵的东西连皇室都少有,可卢宝纱仗着有个姓谢的娘亲,也就随意穿了。 “都说四国风流望北燕,北燕风流在金都,不知金都的那些女郎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取乐,我近前得了一本金都最时兴的诗集,读来神往的很。”一位女郎神色向往地说。 “那里面定然有顾濛顾女郎的诗词!”另一女郎兴奋地接话,“我年前去北燕探望我姑姑,见到了金都双姝中的那位顾子书,那周身气度实在是让人倾倒的很。” “你当真见到了顾子书?”另一女郎也接起话头,“听闻她三岁识字,五岁便能诵诗,有咏絮之才,一手簪花小楷连王大家都赞不绝口,她所作的诗词我全都收了,时常反复观摩,获益颇多。” 顾子书乃是北燕英国公的独女,素有才名,在四国民间有不少倾慕者。 徐晗玉轻轻抿了一口茶,没想到在这南楚也能听到她顾濛的名头。 卢宝纱也是听说过顾子书的,大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说起这‘金都双姝’,顾女郎是其中一位,那另一位是谁?也是写得一手好诗词么?”一女郎好奇地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另外一位乃是北燕的景川郡主,她出身兰陵景川,自小养在端慧皇后膝下,体弱多病,见过的人不多,但是所有见过的无不对她交口称赞,最出名的便是松山先生的那句‘佳人出景川,风华冠天下’,也是这句话让淳熙帝将景川的名号封给了她。” “风华冠天下?”卢宝纱喃喃,实在是想象不出这冠绝天下的风华该是何等模样。 不过说起松山先生,这不是有现成的知情人吗! 卢宝纱赶紧将徐晗玉介绍给众人,其实从方才起,就有不少女郎在打量她了,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女郎长得太美貌了一些。这下得知原来美人是松山先生家的杜女郎,众人观她神情样貌以及周身气度,无不内心赞叹,不愧是名士弟子,眉宇间自带有一股高雅气质。 这样貌美的女郎一出现倒把许多人都比下去了,不过也有人心里惋惜,虽然松山先生的名头很响,但说到底还是没有实权的布衣之身,空有名气罢了,这杜女郎内里的日子想必好过不到哪里去。 “杜姐姐,你可曾听松山先生提过这位景川郡主?” 众多眼神投在她身上,便是男席也有不少人悄悄注目着她,徐晗玉全做不知,微微笑着开口回道,“叔父常年在外云游,我并不常能见到他,便是见了也多是督促我温书练琴,是以并不曾听他提过。” 卢宝纱面上不免露出遗憾之色,“还真想亲眼见见这个景川郡主。” 听闻此言,方才对顾濛才学仰慕的那位女郎说道:“卢女郎倒也不必如此挂心,这景川郡主乃是端慧皇后的亲侄女,又从小由帝后抚养,淳熙帝爱屋及乌,极是宠爱她,这般尊贵的身份,谁见了敢不夸赞,想来那些溢美之词水分颇多,我看定然比不上顾子书的真才实学。”她仰慕顾子书,自然对这个景川郡主颇是不屑。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便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倒是要效仿顾子书,作起诗词歌赋来。 而这位打眼的杜女郎诗词歌赋自然是样样都会,不过也并不拔尖,有那么一两个刁转古怪的题目,她也无招,比起众女来倒也没有高出多少。 再加上杜女郎言谈之间自带三分笑意,不卑不亢,待人有礼有节,说起典故来风趣幽默,对于时新的衣饰妆面也颇有见解,不多时众女郎都对她有了几分好感,便有几个方才因她容貌对她有一丝嫉妒的现下也和她聊的火热。 谢斐看着对面酒席,眼底显出一丝嘲意,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竟也是她的专长。 “怎么这令转来转去也停不到谢兄面前,你们莫不是故意冷落了谢兄吧!” 男席这边的行酒令过了几轮,安王开始不满起来,他一惯就瞧谢斐不怎么顺眼,在他看来,同样是不被亲爹待见,他谨小慎微,步履如冰,而谢斐则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种种行迹比他这个亲王排场还大。今日宴席上大家眼里竟然都只有这个谢斐而无他安王,更是让他火大。 他知道谢斐素来不通文墨,有意想让他难堪一番。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得罪谢斐,可是也没有谁敢当面驳斥了安王。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节 第5章 讨好 “安王说的哪里话,是谢二爷运气不好,半天也没轮着,既然如此,那小弟来为谢二爷抽上一令。”说话的是御史家的小儿子王泽林,也是个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的,他之前没怎么和谢斐打过交道,宴席初始他向谢斐敬酒有意套点近乎,不料反而受了谢斐的一顿冷眼,心下气愤不过,现下看安王如此,便也顺着安王的话想要让谢斐出个丑。 “哟,这可是个字谜,也太简单了,咱们江州便是七岁小儿也会解字谜,看来是显现不出谢二爷的才华,不过既然抽到了想必也是缘分,还请谢二爷不吝赐教才是。”说着便把纸条大声念了出来。 “身困囹圄,徒开一窗,有古贤风度,却依旧空空如也。” 这字谜虽不算顶难,但也不是王泽林口中说的如此简单,在场众人若不加思索推敲一番,一时之间也很难答出。 但是王泽林话都这般说了,若谢斐不答这题或者答不出来,岂不是表明他谢家二郎君连江州七岁小儿也不如吗? 这王泽林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众人皆不敢附和,全都屏气凝神,端看谢斐怎么答话。 一时之间男席这边竟然落针可闻,而女席那边的只言片语更加清晰起来。 一个清悦的女声响起,“‘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这池塘里的同心芙蓉长得极妙,不久前我去清国寺上香,地藏王庙里的一个菩萨像旁也有一株石雕的同心芙蓉,栩栩如生,同这株竟然丝毫不差。” “哦,菩萨像旁边也有一株我院子里这样的芙蓉花?”卢宝纱听得兴起。 徐晗玉微微含笑,“可不是吗,若有机会定带女郎再去瞧瞧,我们可从山口的大道上去,山间风景甚是清幽。” 众人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边女郎的闲话,心思还是聚在谢斐身上。 谢二爷凝神片刻,不慌不忙地将杯中酒饮尽,微微开口:“匪。” 确是一个匪字,众人纷纷交口称赞,心中无不落下一块大石,若这位阎王真在这里丢了面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呢。 不过所谓传闻应该也只是夸大之词罢了,片刻间便解出这字谜,想来谢斐可不是那等不学无术之辈。 王泽林和安王面色就不大好看了,枉做一回小人,却没让谢斐当众丢脸。 这场鹿鸣宴算是近来江州办的最佳的一场盛宴,众人赏花喝酒,吟诗弹琴,好不乐哉,连作为主菜的鹿肉都顾上不细细品尝,日落西山,众人无不尽兴而归。 徐晗玉婉拒了卢宝纱邀她小住的好意,与等候在外的菡萏一同登上马车。 马车驶出百来步,蓦然停住。 “怎么了?”菡萏将车帘掀开。 夕阳将要落幕,点点余辉洒在来人脸上,那玉刻的脸一半迎着旖旎的暮色一半隐没在晦暗的夜。 谢斐驱马上前两步,想要看清马车里的人影。 “为什么?”他低低问。 这没头没脑地,徐晗玉却知道他在问方才宴席上的事。 徐晗玉故意提到清国寺,又提到清国寺的山道,谢斐不免会想到那日是因何遇见徐晗玉的,结合题面,自然能轻易猜到谜底。 半天没有回音,谢斐难得好脾气地等着。 “无论你如何想,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是不想看见你难堪。”后半句声音很低,完全可以想象马车里女郎羞赧的模样,在这宁静的暮色中,竟有一丝撩人的暧昧。 谢斐先是觉得好笑,即便他答不出那什么字谜,宴席上也不会有人敢给他难堪,便是那个蠢货安王,他又曾真正放在心上,真惹恼了他,他有的是法子让他后悔。 需要她一个女郎来操心? 可是奚落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夜色朦胧,无端有种说不清的气氛在蔓延。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心眼,还有,离卢宝纱远一点。” 谢斐丢下这句没有什么气势的威胁,也不待徐晗玉回话,用力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这人性子也太古怪了些,太难讨好了。”菡萏低声嘟囔,自家女郎在金都的时候何曾受过这种怠慢,那些世家郎君谁不是争先恐后地捧着一颗真心送到她面前。 徐晗玉似乎并不受影响,人在马车里,方才听到谢斐的话,面上 连一丝神情波动也无。 现下菡萏如此说,她却淡淡一笑。 “是吗。” 她怎么觉得挺容易讨好的,同之前想象的似乎不大一样。 回到府里,谢斐第一件事便是把李牧召来。 “你是说,那吴娘子二人乃是贼匪头子的姘头,那日故意引诱杜女郎去后山,不料那几个贼匪闹翻,另外二人杀了头目,待他们一到也了结了那两姘头,而杜女郎刺瞎一人左眼后趁乱逃跑,一个贼匪去追,剩下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贼匪绑了她的侍女先行逃跑,形迹可疑,到了山口便被你们抓住了?” 白谷总结了一番李牧这半天的答复。 “正是如此,”李牧擦擦头上的汗,“这事情着实曲折复杂,下官颇费了些时日才弄清来龙去脉,不知怎的郎君今日突然问起,一时之间,也不知下官说清楚没有。” “那好好的这几个贼匪为什么要杀了他们的头目?”白谷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谢斐,继续发问。 “是这样的,那个贼匪头目惯来凶狠,不仅手段残忍还常常苛待手下,每次干了歹事,他和他的两个姘头总要分赃十之八九,时间长了,他手下的贼匪心怀不满,便想杀了他自己单干。” 白谷点点头,那些个贼匪人性全无,为了利益,什么事干不出来。 谢斐在听了半晌,突然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李牧赶紧回答:“回禀大人,自然是有的,那几个贼匪不是第一次作案,不过性子狡猾屡次逃脱追捕,下官已经寻到之前的苦主,辨认过尸体,几人之前确是如此行歹事。那日的车夫也是同他们合作惯的,他身残体弱,从不参与抢劫之事,一向是负责打打下手,顺带联系销赃的下家或是将抢来的女子发卖去窑子,那两个贼匪早有计划除去贼首,和马车夫也是通过气的,那日马车夫同往常一般躲在山林里,偷偷寻小道下山,事发之后欲逃出江州,幸好下官及时将其追捕归案,经过讯问,他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 谢斐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来龙去脉,如此一来,那日的种种不合理之处的确能解释的通。 白谷将李牧送走,转回屋内,问道:“二郎君,可要提审那马车夫?” 谢斐摇摇头,李牧是谢家一手提拔起来安插在江州巡卫军里的一枚心腹棋子,对他所言自然不会作假,何况他若真的提审那个马车夫,岂不是当面打了李牧的脸。 若此事真是一场戏,谢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目的。 回想起那日她湿漉漉的眸子和强作镇定的神态。 谢斐略略有些失神。 原来当真和她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倒霉做了一只被盯上的肥羊。 李牧刚出得谢府,便有手下的贴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郎君来了。” 李牧神色一变,匆匆离去。 江州不算富庶之地,却能在四国之间享有盛誉,一方面得益于它关键的地理位置,另一方面则得益于它有一座吃喝玩乐皆是极佳去处的宝月楼。 谢斐自从被他老爹谢虢夺去军职之后,一直赋闲江州,在外人看来他的庶兄谢腾年少有为,在阳城身居要职前途无限,而他则游手好闲,在这江州欺男霸女醉生梦死,一个是光耀门楣的谢小将军,一个则是败坏家业的谢二郎君。 他谢斐不过是占了个嫡子的名头罢了,其余有什么能和谢小将军比? 自然这番话众人也只敢在无人处想想,谁要是想不开敢在谢斐面前嚼舌根,他谢斐绝不介意再背上个滥用私刑的名声。 宝月楼这样的风月去处同谢斐这个纨绔子弟的名头当然是绝配。 今日宝月楼的节目是何不欢的小曲,他可是南楚有名的声乐大家,刚入申时,宝月楼的大厅已然是座无虚席。 二楼位置最好的雅座里,谢斐懒洋洋地躺在太师椅上。 江州已经入夏,暑气渐浓,虽然二楼雅座有窗通风,可是宝月楼人声实在嘈杂,人气带来热气,而谢斐最喜清凉,此时已经有些不快,宝月楼的招牌烤鹿脯吃在嘴里也有几分嚼蜡之感,动听的小曲在他耳朵里渐渐变得俗不可耐。 一曲毕,众人无不高声叫好。 谢斐让白谷给他寻两块棉花,堵住耳朵,好在这雅座里睡上一觉。 白谷心下叹气,其实自家郎君对这些弹琴作赋的根本没有多大的兴致,可是老爷心偏得明显,根本不让郎君参与政事,更别说带兵打仗,郎君心灰意冷,便遂了老爷的意,真做起一个不堪大用的纨绔子弟。 现下郎君心绪不佳,白谷有意说些逗乐的话,可惜嘴拙,不知道该如何讨他家郎君欢心。 “咦,”白谷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郎君你瞧,那人是谁,小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斐顺着白谷的目光看过去,斜对面雅座的门户开着,一个约十五六岁的黄衣少年端坐在桌前,身旁一个秀气小厮正在给他斟茶。 那少年一张素白的脸,虽然今日未施脂粉,一双秀眉也画的颇是英气,可谢斐还是一眼认出了是那个杜女郎。 谢斐好笑地对白谷说,“她这样你就认不出来了?” 白谷不好意思地笑笑,杜女郎这易容实在是太掩耳盗铃了一些,只要不是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女儿身,不过南楚民风开放,女郎扮作男儿的也不少,她如此装扮倒是也不算稀奇。 方才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故意那么说不过是想吸引他家郎君注意,这杜女郎的事情他家郎君好像都颇有兴致。 “这江州还真是小,郎君,那你看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我和她很熟吗?” 谢斐端起面前的洞庭碧螺春,“听你的曲。” 却不再提堵耳朵睡觉的事。 两间雅座离得不远,那边的响动谢斐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第6章 杜若 两间雅座离得不远,那边的响动谢斐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似乎真是来此听曲的,只安安静静坐着,手里拿个小木勺,时不时地舀一口面前的红樱酥酪,那酥酪雪白,上面浇着红汁,点缀着几颗新鲜的红色小果,看起来比他面前这盘呛口的鹿脯诱人多了。 “去,给我也点一份那个。”谢斐拿下巴指了指徐晗玉面前的酥酪。 白谷应了一声,赶忙去唤小二。 不一会儿,他面带为难地回来,“郎君,小二的说了,杜女郎的吃食是自个儿带的,他们宝月楼没有。” 谢斐不悦地皱眉,“这宝月楼干什么吃的,还让客人自带吃食,我看也没什么开下去的必要了。” “郎君说的是,不过这宝月楼背后也有谢家的扶持,我们也不能盼着自己家的店倒闭不是。” 谢斐狠狠地瞪他一眼,“没有就现做,去跟掌柜的说,我给他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不到,那碗酥酪果然便出现在了谢斐的桌上。 谢斐没动,看着眼前的黄衣“少年”,有意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 “谢郎君想吃,给我说一声便是了,何必为难掌柜的。”徐晗玉微微笑着,把酥酪的盖子揭开,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一个细长小瓶,将里面的红色汁水轻轻浇在酥酪上。 “杜女郎,您这浇的是什么?”白谷看着这清凉玩意,按捺不住好奇。 徐晗玉未答话,一旁的菡萏解释道:“这是用樱桃、番石榴、山楂果熬成的汁,酸甜可口,吃起来口齿生津,配上这冰镇酥酪,最是解暑,这可是我家女郎的独门配方,天下只此一家。” 菡萏一脸得意,论起研究吃食,便是他自吹天下第一的宝月楼在女郎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徐晗玉微微一笑,“不过是些微末技艺罢了,不值一提,我喜好偏甜,所以这酥酪里还加了槐花蜂蜜,不知道谢郎君能否吃的惯。” “真巧,我家郎君最喜欢吃甜……”白谷的话还没说话,谢斐一个斜眼,他只好默默住嘴。 “谁说我要吃了?” 谢斐故意说道。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节 白谷在一旁暗中腹诽,不是郎君你想吃,巴巴地让我去找掌柜的干什么。 这红樱酥酪虽不算名贵,可是也颇有巧思,那掌柜的半个时辰哪里去给他做一份现成的出来。 谢斐分明在无理取闹,徐晗玉却也不生气:“既然不是谢郎君想吃,那便算是小女献拙,郎君几次三番救我,小女无以为报,只能以这碗小食聊表谢意。” 白谷内心不得不佩服这位杜女郎的气量,换成别家女郎哪里受得了他家郎君这怪脾气,偏这位杜女郎能站着却将姿态放得这般低。 这般说话总算是顺了谢斐的毛,他拿起小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起来。 吃的也送到了,徐晗玉转身欲走。 “真巧,你还刚好就多备了一份?” 谢斐嘴里吃着也不得闲,语气满是揶揄,这话明晃晃地便是讽刺徐晗玉故意来这一遭。“难为你了,守在这宝月楼里等爷过来,还得事先打听了小爷的喜好,你买通了谁,宝月楼的小厮?” 徐晗玉惊讶地转过身来,秀气的眉毛缓缓蹙起,“郎君这话,意思是说我是故意为了郎君来的宝月楼?并且我还料准了郎君今日过来,料准了郎君想吃这酥酪,恰恰好多备了一份,好献给郎君?” “呵,”徐晗玉轻笑一声,似是觉得谢斐的话好笑极了,“那不知我是如何这般料事如神的,也不知道我是买通了哪位神通广大的小厮,能知道郎君的行踪?” “你自然是料不准我今日一定会过来,但是你只要日日等在这宝月楼,总能碰见小爷我,不是吗?” “谢郎君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菡萏忍不住插嘴,“这碗酥酪明明是女郎给我做的,是那掌柜的求到女郎面前,一脸可怜样,女郎不忍心他被谢郎君您无端刁难,这才让我匀给郎君的。这宝月楼我家女郎更是第一次来,也是因为何大家同松山先生有旧日情谊,特意请了女郎过来赏曲的,女郎昨日才看到请柬,又哪里来得及安排郎君您今日就过来!” 菡萏一番话火气十足,实在是为她家女郎打抱不平。 “菡萏,莫要无理,谢郎君这般人物,想来觊觎他的女子如同过江之鲫,自然得多留个心眼,若是被一些像我这般的庸脂俗粉算计了去,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凡事想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这主仆俩嘴皮是一个比一个利索,尤其是徐晗玉这一顿暗讽,说的谢斐脸色逐渐变青。 好像是他一个七尺男儿无端猜忌一个弱质女流,深怕她对自己欲行不轨一般。 谢斐将手中的勺子扔在桌上,冷哼一声。 “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这是借徐晗玉的口讥笑她是庸脂俗粉了。 白谷却觉得若这杜女郎也算是庸脂俗粉,全天下恐怕也没几个天生丽质了。 徐晗玉并不恼,神色自若,“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攀龙附凤的事情小女也向来不屑,郎君若不信大可叫来这宝月楼的掌柜一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自然就知道了。还是说郎君觉得我本事大得很,这宝月楼的掌柜也被我给买通了?” “去,白谷,就如杜女郎所说,把掌柜的叫过来”。谢斐闲闲说道。 掌柜的叫来了,如他所言,这杜女郎的的确确是第一次来这宝月楼。 白谷的头都快埋到地里去了,一是觉得自家郎君丢人,二是不敢看他家郎君,深怕看见他家郎君难堪的脸色日后被迁怒。 不过白谷想多了,他家郎君的脸皮比他想的可厚多了。 其实这个杜女郎敢这般硬气,谢斐就知道她所说的定然不假,便是假的也不能让他轻易查出来。 他只是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不叫她便这么走了。 “如此,谢郎君可还有问题?”徐晗玉板着脸问。 “那看来是我冤枉女郎了,不知女郎是否要我道歉一番。”谢斐勾起嘴角,眼里哪里有半分歉意。 “道歉不必,毕竟谢郎君也救过我一次,只要日后……” “两次,杜女郎,算上渡口那次,谢某人算是救过你两次。” 原来渡口那次,谢斐便记住她了。 “我原以为渡口那次,谢郎君出手并不是为了救小女。” “如果不是女郎口齿了得,激得那废物口出狂言,我自然也不会出手,说起来还是因为女郎的缘故。” 谢斐目光炯炯,似要在徐晗玉脸上看出端倪,说起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女郎便在算计他。 徐晗玉微微叹气,“谢郎君以为小女敢无端算计郎君吗,我家道中落,那日初到江州,举目无亲。又遇到刘有才那等流氓无赖,为求自保自然只得寻他人相助。可是那日在场的众人,便只有郎君敢出手不是吗?” 无端又恭维了他一道。 谢斐听出端倪,“那个时候你就认识我?” 徐晗玉似乎面色有些晕红,低声道,“……三年前,我随同家中长辈去阳城,在摘星楼上见过一次郎君。” 白谷微微讶异,三年前,阳城摘星楼,那不是郎君随老爷凯旋而归,被楚帝亲封骁勇将军那次吗? 谢斐自小便随谢虢征战南北,一年里有大半日子都在军营里打滚,十五岁那年更是独自带兵打退犬戎,一举收复边境十三城。 回京那日,谢家军在摘星楼前受封,满城百姓皆来观礼,声势浩大,场景壮观,白谷那时年幼并未随同出征,跟着谢家下人一同在旁观礼,现在想起自家郎君那时的英姿都还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这杜女郎若是见过那时的郎君,心中有些旖旎,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荣光转瞬即逝,那次以后没过多久,谢斐就因为犯了军规被谢虢亲自夺了军职,一贬再贬。 从风光无限的谢小将军成了江州一霸。 听到她提起,谢斐也不禁怔住一瞬,转而又自嘲一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也还记得,既然你承认我救过你两次,那这救命之恩你打算如何报答?” 见徐晗玉动了动嘴,谢斐抢先说道,“别说点什么长明灯之类的,小爷不信鬼神。”他找补一句,怕这女郎又敷衍他。 徐晗玉也不推辞,“小女身无长物,不知郎君想要我如何报答?” “女郎自谦了,你既然师承松山先生,想来是熟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君子六艺什么的都差不到哪里去。” “郎君想让我做你的幕僚?还是想让我为郎君弹琴作曲,吟诵诗词?” 谢斐掏掏耳朵,上下打量徐晗玉,淡淡一笑,“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徐晗玉侧过身去,正色说道,“我以为谢郎君不是那些孟浪好色之徒。” “呵,刚刚还夸你有自知之明,现下倒又异想天开了。你放心,我对庸脂俗粉也不感兴趣,我只是觉得这酥酪勉强还能下咽,你这手艺尚可去我府上做个厨娘。” “谢郎君不要欺人太甚,我家女郎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的,怎么能去给他人做仆妇。”菡萏气冲冲地说。 “你家女郎还没回话,你怎知她不愿意。”谢斐勾起嘴角,对着徐晗玉狡黠一笑,左脸的酒窝若隐若现。若只看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哪家涉世未深的俊俏少年郎,可是徐晗玉知道他这笑容下面全是阎王脾气,他有的是法子让她答应。 但这同样也表示,他对她有兴趣。 徐晗玉盈盈一拜,先服了软。 “谢郎君,小女并非出生名门世家,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女,现下父母俱亡,只一个叔父作为依靠,为了生计也做一些抛头露面的生意往来。可是小女好歹是个良籍,自甘为奴的事情做了怕祖上蒙羞。既然小女的粗陋手艺能入郎君的眼,那今后小女日日备好餐饭按时送到谢府,直至郎君厌烦为止,如此可好?” 原来她竟是个孤女,一个商贾孤女还敢如此胆大妄为,想来也是为了生计自保,谢斐不觉便有些心软。 不过他的面上可看不出来,“如此也行,一日一餐便可,多了爷吃不下。”似乎觉得自己妥协的有些过了,他顿了一下,又冷冷地加一句,“若是你存了糊弄我的心思,爷便真让你入了贱籍。” 话已至此,一碗酥酪见了底,那咿咿呀呀的小曲也终于到了曲终时刻,谢斐施施然起身从徐晗玉面前走过,临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不知道我这厨娘叫什么名字。” 南楚民风再开放,随意问一个姑娘闺名也是无礼之举,不过问的人不觉得,答的人也不拿乔。 徐晗玉看着谢斐沉沉的双眸,一字一字缓慢说道,“杜若,‘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小女的名字出自《九歌》。” 第7章 吃食 “杜若,”谢斐将这二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忽然有些耳热,不再看那女郎皎洁如月的脸,匆匆走了。 谢斐回到谢府,喝了一壶凉茶,才觉得心中的燥热之意下去一些。 “白谷,去找李牧,把这个杜若生平好好查一遍,看看她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白谷有些吃惊,“郎君是觉得杜女郎在诓骗我们?那郎君为何还让她往咱们府里送吃的,不拘真假,既然觉得她有图谋不轨的可能,郎君都须得赶快疏远她才是。” “让你去就去,废话这么多。” 谢斐走后,徐晗玉反倒不急,坐在谢斐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欣赏后面的曲目。 不愧是宝月楼的少东家,这雅座位置的确极佳,那台上人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 “女郎,”菡萏咬咬唇,不知道有些话该问不该问。“女郎是不是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女郎似乎总在做些不相干的事情。” 还有就是这谢家二郎君的事情,她家女郎似乎十分清楚,比他们安插在谢府的细作可要清楚多了。 徐晗玉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新的洞庭碧螺春。茶有些凉了,但是她惯来体热,最喜欢喝凉茶,因此于她却刚好。 “菡萏,安心听曲吧,告诉你身后的主子,有些事情急不来的。” 菡萏面色一白,辩解道,“女郎,我……” “嘘,听曲。”她将手指放在唇前,眼光认真地看着台上佳人。 徐晗玉的生平自然查不出假来,如她所说,祖上世代经商,在四国之间都有生意买卖,前两年她父亲出海买货遇上风浪没再回来,而她娘此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了。家里还有些远房的叔伯兄妹,欺负她是个女子,强占了她许多家产,无奈之下,她只得收拾细软来江州寻她叔父,也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山中隐士松山先生。 “这杜女郎也太惨了,家破人亡不说,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叔父,也是个不管事的。据说松山先生早年便离开独家四处游历,虽说有个名士的声誉,实则是个半点不通人情世故的,杜女郎跟着她叔父能有什么好。” 谢斐皱皱眉,他对沽名钓誉的酸腐秀才向来没什么好感。 “李牧说她现在还在经营生意?” “可不是吗,杜女郎刚到江州便盘了几家铺子,开了茶馆,好像还卖些文房四宝什么的。” “啧,屁用没有的玩意儿,弄这些做什么。” “郎君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府里家大业大,自然是看不上杜女郎的这点生意,但是杜女郎一介孤女,无依无靠的,初到江州便能置办起这点家业想来很不容易。” 白谷自顾自地将心里想法一股脑说出来,半晌没听到谢斐说话,这才想起郎君最烦别人顶他嘴,何况这杜女郎前几日才屡屡出言不逊,得罪了郎君,他现下何苦为她说甚好话。 “嘿嘿,郎君,小的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嗯,知道了,你下去看看她今日送了什么吃食来……日后她送来的东西直接送给我。” 白谷觑了他家郎君一眼,越发不明白郎君是什么意思了,这个杜女郎究竟是惹他厌烦还是得了他的青眼? 徐晗玉今日送过来的是两样小菜并一味甜点。 “就这么点?”谢斐觉得这杜若甚是敷衍,巴巴穿了半个江州,就送这么三道菜到他府里,实在是寒酸。 谢斐勉强拿起筷子。 “郎君且慢,让小的先给郎君试试毒?” 白谷的好心换来谢斐一瞪,“你觉得她会蠢到在这饭菜里下毒?” 都是些寻常的材料,可是入口确都别有风味。鱼肉滑腻,入口即化,冷瓜脆口,极是爽利,再配上一碗酸酸甜甜的冰镇酥酪,炎炎夏日里吃上两口,谢斐难得的胃口大开。 这些寻常菜色能做出这种味道,想来做菜的人是花了心思的。这样一想,谢斐便也不觉得这杜若有多敷衍了。 “把送菜的人叫进来。” 白谷见郎君吃得开怀,知道杜女郎的厨艺定是合了郎君意,忙把送菜的婆子叫进来,想是郎君要打赏一番。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节 来送菜的是徐晗玉到了江州新采买的婆子,夫家姓薛,是个老实的,就是粗笨了些,厨艺更是平平。平日里也只在后厨打打下手。今日家里女郎下厨做菜,特意让她在一旁看着,她见这天仙般的女郎整起饭食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说不出来的好看。 待女郎整治结束,笑吟吟地问她看明白没有,她只能憨笑着摇头,“女郎人长得美,做起饭来倒像是天仙下凡,老婆子只顾着看仙女,哪里记得这菜饭。” 杜女郎也不生气,只笑着让她将饭食装了送到谢府来。 谢府是什么地方,在江州谢府就是皇宫大院,比那巡抚的屋子还要来的气派。 这婆子原以为饭食送到便没她事了,不想谢家的下人只叫她等着,她虽然想看看这江州皇宫的模样,可更是惧怕那传说中的谢家阎王,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实坐着。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模样清秀的后生叫她进去。 她心中惴惴,只怕是这饭食出了问题,要打她板子,一时又急忙摇头,自家那女郎是个什么人物,她整治的饭食能有什么问题,说不定是得了贵人的青眼,叫她老婆子进去讨赏。 两种想法天人交织,薛婆子惶惶不安,进的屋子急忙忙便跪下,口里直呼着给大人问好。 谢斐也不没拿正眼看她,只问这饭菜是如何整治的。 薛婆子暗叫不好,女郎做饭从头到尾她都在一旁看着,可是她什么也没记住,这大人一问,她急的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嘴里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 白谷看不下去这婆子的粗鄙模样,不耐烦地说,“叫你说你送来这饭菜是如何整治的,你照实说便是!” 薛婆子颤颤开口,“启禀两位大人,这饭食是我家女郎亲手做的,女郎手法极快,老婆子粗笨,实在是不记得具体的做法。” 白谷暗笑这婆子真是笨的紧,郎君哪里是想知道这饭食的做法。 “你说是你家女郎亲手做的?”谢斐开口。 “没错,全是女郎一个人亲手做的,老婆子就是站在一旁干看着,就连剥蒜切葱都没让老婆子上手。” 谢斐心情蓦然大好,嘴角止不住的上翘。 原以为她每日送这饭食,必然是家里厨子出手,她能在一旁给盯着便不错了,没想到她竟然亲力亲为,并不假手他人。 “那你还记得什么,你家这女郎这饭做了多久,她可有何抱怨?照实说便是,我不生气。”她为了他亲手做这饭菜,以她的性子,定然心有不满,多半恨恨地抱怨他用权势压人,谢斐心想自己又不是那等小气的大人,定然不会同她计较。 “没有没有,”薛婆子赶紧摇头,“女郎无一句抱怨之语,就是这饭食前前后后整治了小一个时辰左右,女郎被熏的脸蛋红扑扑的,忙完以后就回屋歇着了。” 谢斐想着徐晗玉在厨房里被热气蒸腾的泛红的脸,略略有些不自在。 “这么久?”就这么三个菜,她竟也能忙活一个时辰? “可不算久呢,女郎手脚麻利的很,前前后后整治了七八个菜,忙的一点间隙也没有。” “那剩下的菜呢,怎么我这里才三个,她把剩下的菜送给旁人了?”谢斐不快地问。 “女郎做了七八个菜,挑挑拣拣才选了这三样,余下的全被女郎给扔了。” 扔了?谢斐呆愣不解,忽然明白过来,她定是做了许多饭菜,从里面只挑了她最满意的才送过来。 想通这点,他的唇便抑制不住地扬起来,连眼里也盛满笑意。 白谷还从未见过自家郎君这般奇怪的模样。 薛婆子走出谢府还觉得有些不真实,那谢家阎王竟然这般好说话,不仅对她和颜悦色还赏赐了好多的银钱,便是买下她十个薛婆子也够了。 薛婆子虽然粗笨,但是也通晓人情世故,谢家郎君的这番赏赐自然是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全是托了她家那个天仙女郎的福,这般好的差事她可得牢牢把握住,不,她要牢牢把握住的是杜女郎这个大福星,看谢郎君的神情,女郎日后还有天大的造化哩。自此之后,薛婆子对徐晗玉自是百般殷勤,千般奉承,尽心尽力不提。 这般送饭食又过去小一个月,夏日愈盛,又由盛转衰,秋意带着第一丝凉赶走了聒噪的蝉鸣,江州步入七月。 这一个月,谢斐依旧无所事事,去了几次宝月楼却没见着想见的人,愈发对那些吹拉弹唱厌烦的紧。 “郎君,这天马上就见凉,想来猎场的鸟兽这段时日都养的极壮硕,等过些日子知州家两个郎君从阳城回来,叫上他们一同去山上打猎定然快活。” 谢斐恹恹地喝了一杯徐晗玉前些日子送来的梅子酒,对白谷的话不置可否。 白谷顺着这酒说起来,“杜女郎这酒清爽可口,就是太小气了些,每次只送来这么一小盅。” 谢斐拧起眉毛,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这酒的味道?” 这酒不多,谢斐一个人喝都不够,他自然不会匀给旁人。 白谷心想自家郎君也实在太小气了,“前几日杜女郎差人过来送酒,也给小的送了一盅,让小的也尝尝,嘿嘿,小的全是托了郎君的福。” “哼,她倒是会做人情。”谢斐哼唧了一声。 看看天色,日头渐渐往西,谢斐问道,“今日的饭食怎么还不送来?” 白谷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昨日里杜府来的婆子说了,今日是七夕,杜女郎应了旁人的约要一同出去逛庙会,今日便不送饭食了,小的一时忘给说了。” 谢斐沉着脸,将酒杯一扔,脸色瞬间沉下来。 白谷赶紧道,“都怪小的,郎君要是不愿意,我这就去杜府,让杜女郎把今日的饭食送来……只是这个点怕是她人已经出去了。”白谷有些为难,杜女郎毕竟送了他酒,所谓吃人的嘴软,他也不好意思去难为人家。 “不必了,我缺她那点吃的吗。”谢斐冷冷地说。 原以为徐晗玉巴巴地费了这些心思来给他送饭,定然还有后招,他且等着看她又有什么花样,没想到人家竟然就真只是给他送饭,亏他还每日都将送饭的叫进来问两句,还吩咐了下人若是杜女郎来找他只管放进来。 原来倒是他在自作多情。 “郎君若烦闷,不若叫巧娘过来跳个舞?”巧娘是谢斐到了江州后新纳入府里的一个姨娘,身姿婀娜,飞燕舞跳的极好,不过也只得了谢斐的几日新鲜,早就抛之脑后许久未见了。 果然谢斐兴致缺缺。 白谷瞧着他家郎君这生闷气的样子,再联想近日种种,忽然福至心灵,他家郎君怕不是瞧上这杜女郎了? 白谷年纪不大,从小便当作谢家的亲卫培养,只知道练武,这几年跟着谢斐才略经了些世事人情,但在情情爱爱上还是有些懵懂,现下才惊觉自己猜到了一些谢斐的心思。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白谷试探着说:“这个时辰杜女郎想必快从庙会回来了,路上定要经过天水街,这日城里没有宵禁,天水街上想必热闹得紧,不若郎君也去逛逛?” 第8章 七夕 谢斐的眼睛微微一亮,却依然撇了嘴,“人来人往的,那汗都能把我给熏死,有什么意思。” 若真不愿意,郎君连话都懒得搭。 白谷现下观谢斐神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珠一转,便只说,“我听说这天晚上,每家每户的妙龄女郎都要去天水河边放灯,还有各色杂耍艺人、街边摊贩,零零总总许多有趣的事情,郎君,白谷好奇的很,求求郎君行个好,就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吧。” 白谷再三请求,谢斐终于捱不住他,勉强点点头。 临了出门,谢斐却又倒回去换了身绛红色飞鸟纹锦绣袍子。 这身衣裳是江州最时兴的款式,前些日子府里的管事嬷嬷拿给谢斐瞧,当时他还嫌颜色打眼,穿着太过轻佻,现下不过出去随意逛逛,倒特意换上了。 若往日白谷自然搞不明白郎君的这番举动,但是现在白谷想通了其中关节,自觉郎君好笑的紧,活脱脱是一个情窍初开的毛头郎君。 “郎君这身顶顶好看,这江州城的郎君们没一个比得上你一根指头,外头的女郎见了郎君定然走不动道。” “聒噪。”谢斐单手打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把纸扇,翩翩然便带着白谷径直往那天水街走去。 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树梢枝头,天水街上灯亮如白昼,人群熙攘,有出门放灯的年轻女郎,有寻觅佳人的俊秀郎君,茶馆、酒肆、戏楼皆门户大开,当街迎客,更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在一众铺子间穿行,间或撞上一两个当街耍杂戏的,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摩肩擦踵、人来人往,谢斐这一身衣裳果然打眼,再配上他如玉的面庞,路上有不少女郎都偷偷拿眼瞧他,更有胆大的,一方绣帕径直扔在他身上。 谢斐耐着性子将一条几百米的天水街来回走了两道,拿眼往人群中梭巡半晌,还是没见着该见的人,一张脸便沉下来,无端吓人。 再有想扔帕子的女郎便不敢近身了。 白谷少年心性,一边走一边玩,心思一大半都长在了那杂耍艺人身上,一群醉酒的郎君迎面过来,谢斐嫌恶地避在一旁,再回身便瞧不见白谷的影了。 想找的人没找到,带来的人还跟丢了,纵是天生的好脾气心里也该窝火起来,何况谢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又有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快要碰到谢斐的肩,他伸手一扭直把那汉子扭得酒醒了七分,痛的嗷嗷大叫。 那醉汉可不是一人,身旁一堆的狐朋狗友,酒壮人胆,这些人可不认识什么谢家郎君,全都哄上去要讨个说法。 谢斐戾气横生,可这毕竟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拳脚施展不开,那堆醉汉又人多势众,一时之间谢斐竟然没占着什么便宜。 “各位、各位,好好的日子置什么闲气,莫要在小店门口推推嚷嚷,咱秋华楼的掌柜做东,请各位进去喝个小酒如何?” 这堆人刚好在天水街上最热闹的地段吵嚷,堵在秋华酒楼的门前,酒楼生意正好,哪里愿意让这堆闲人搅了生意。 这秋华楼的掌柜倒是大方,那帮醉汉见有便宜可占,也不去哄闹了,勾肩搭背径直往秋华楼里走来。 秋华楼名气虽然不如宝月楼,但是在江州也是数一数二的酒肆,最难得的是它地段好,正在大街中央,三层高的小楼,屋檐高耸,雕梁画壁,东家下了血本用的是海外舶来的琉璃瓦,一整栋楼看起来金碧辉煌,更兼今日华灯无数,交相映衬,美轮美奂,俨然是天水街上独一份的存在。 可惜谢斐郎君却对它视若无睹。 拍拍身上的灰,谢斐面沉如水,今日他脑子坏了才听白谷的话出来逛这个破街,他打定主意现下就要回去,将这件沾染了那些酒鬼气味的衣服给扔掉。 “谢郎君。” 刚刚迈动脚步,一个略带清冷的嗓音便叫住了他。 谢斐回头,秋华楼二楼窗台旁边,一盏五彩羊角琉璃灯映照下的那笑眼盈盈的女郎,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杜女郎又是谁?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谢斐生平第一次,似乎读懂了这些酸腐诗词。 女郎素手芊芊,给眼前的华服郎君斟上一杯碧绿的清酒。 “这酒唤作碧芳,是用最嫩的荷花蕊佐以各色药材酿制而成,盛夏已过,荷花半残,秋华楼今年也只剩这最后一坛了。” “不知道合不合郎君的口味。”她浅笑着说。 谢斐尝了一口,这酒入口微苦,回味之后却自有一股清甜。 倒是极合他的胃口。 转而又想,他来江州一年有余,还不知道秋华楼有这样的酒,怎的这个杜若什么都知道,还样样都甚合他意。 心里喜欢,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尝了一口便不言语,往后一靠,把手里的纸扇轻轻摇起来。 “看来郎君尚算满意,那等到明年盛夏荷花绽时,我便一早让店家留出两坛送到郎君府上。” 谢斐不妨心里的想法被她看出来,却也不恼,轻轻一嗤,“你又知道了。” 还明年盛夏荷花绽时,那时候他就一定还乐意同她来往? 徐晗玉低头浅笑,初秋的微风从窗外拂来,将她鬓边的碎发吹乱。 谢斐便有些心痒痒的。 一时无话,街上还是若刚才那般吵吵嚷嚷,一时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一时又有酒客的吵闹声,还有女郎们的娇笑、孩童的哭闹、并着烟花腾空的鸣响。 但是谢斐却不觉得嘈杂,只觉得这秋华楼的夜风十分沁人,吹的他通体舒泰。 “你……” “郎君……”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节 徐晗玉轻轻将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微微笑道,“郎君先说吧。” 谢斐咳了一声,将手中的折扇颠来倒去,“你今日怎的不给我府里送餐食。” 徐晗玉有些诧异,“今日曹县丞家的女郎君约我去庙会祈福,便没空下厨,昨日里我已经嘱托家中仆妇给郎君报备过的。” 原来是约的女郎出去,谢斐摸摸鼻子,他这样发问不知道会不会显得略有些小气。 “原是报备过了,想来是白谷偷懒,忘记跟我说了,这次无妨,我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只是日后若还有这种情况,女郎还是早几日报备的好,又或者早上先将餐食备好,再出去也可。” 徐晗玉微微撇过眼神,不冷不热地答道,“知道了,日后不会断了的。” 谢斐看她这个神情,心下暗恼,虽然自己每日里盼着她这一顿饭食送来,但也没有这样说的道理,好像自己就将她当个厨娘一般,明明他也不是这个意思……但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谢斐一时也理不清楚。 总之话说也说了,谢斐自然不会再把话说回来,可是确又不想冷场惹得面前的女郎甩袖而去。 谢斐心烦地甩了两下扇子,见她只把眼睛往外瞧着,只好自己开口,“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你明明有话要说,怎么又没什么了。”谢斐不满意,“有话就说。” 徐晗玉好气又好笑地叹口气,把眼神转回谢斐身上,“小女刚刚想说,谢郎君今日这身衣裳真是好看,衬得郎君玉树兰芝,愈发英姿摄人。” 这下换成谢斐浑身不自在起来,淡粉从耳朵根一路蔓延,就像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他又打开折扇,不停摇晃,伸手将桌上的碧芳酒一饮而尽,不料喝的过急,又呛了起来。 徐晗玉忙将桌上的清水推过去,又将绣帕递给他。 谢斐不接水,倒是接了绣帕,扭过身子咳了几下,平复以后又若无事人般坐直身子。 徐晗玉觉得他这般幼稚模样倒是有几分天真的意趣,同平时她认识的谢斐截然不同,心里有了一点真心实意的轻快。 眼前的女郎似笑非笑,谢斐想要强装无事却装不下去。 将手中的帕子扔还给她,“你还笑!” 徐晗玉捡回帕子,更是忍不住,笑得肩膀乱颤,眼角微微湿润。 从来还没有人敢这般笑他,谢斐不知怎的,心里竟然也不生气,看着她这般开怀的样子,倒觉得可爱的很,不觉也跟着微微笑起来,露出左脸的浅浅酒窝。 笑也笑够了,二人之间气氛流转,少了一份拘谨,多了三分亲昵。 “江州的七夕夜可真热闹,记得小时候随家中长辈第一次来南楚时也是七夕夜,当时年幼贪玩,甩掉了家中奴仆,一个人偷偷去看杂耍,还差点被人贩子给掳走了,幸好后来……” “后来什么?” 徐晗玉摇摇头,“没什么,小时候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好在有惊无险。” “想不到你幼时还有贪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从小就端庄自持,聪敏早慧。”谢斐心里想象着徐晗玉幼年的模样,定然是个粉雕玉琢,听话懂事的女娃娃,实在想不到还有调皮捣蛋的时候。 “没想到谢郎君心中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徐晗玉眼波流转,笑盈盈地说。 谢斐有些不自在,端起酒杯,换了个话题。 “你每日送来的那几个小菜,也太小气了点,分量这般少,吃几口就没了。”话一出口,又怕徐晗玉觉得他挑剔,找补了一句,“味道还是勉强不错的,正是味道不错,才想让你多送些来。” “君子远庖厨,郎君哪里知道下厨的辛苦,做那几个小菜可不容易呐。” “可是我明明听你那送餐的婆子说,你每日里都做了七八样菜式,怎的却总是就送两三样过来。” 谢斐早还以为是徐晗玉水平不大行,可这个月以来,徐晗玉送来的菜式全都新颖别致,色香味俱全,难得的是一道重复的菜色都没有,这般厨艺去宝月楼做大厨都使得,哪里会七八道菜里做坏一大半。 他本来只是闲闲一问,徐晗玉却未立刻答他。 她将面前的酒杯斟满,抬手喝了一大半,酒意有些上头,她的双颊也飞起一片胭脂色。 “郎君以为呢?” 第9章 吃腻 “郎君以为呢?”女郎轻声发问。 谢斐微微皱眉,他哪里会知道她的想法? 徐晗玉微微一笑,一手支着头靠在桌上看那窗边的琉璃灯,另一只手拿着酒杯在桌面轻轻转动,腕间两根细细的白玉手镯上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斐也倒了半杯,慢慢饮着。 夜色渐深,游人归家,天水街的热闹渐渐散去。 徐晗玉的眼神终于从琉璃灯转到谢斐身上,带着些许朦胧迷离。 谢斐一愣,这碧芳酒的劲头不小,徐晗玉看来是喝醉了。 “那日在渡口我出口相激,心里也没有什么把握。”徐晗玉虽然有些醉了,口齿还很清楚,“可是你真的救了我,我、我很欢喜。” 徐晗玉咧开嘴角,真心很欢喜的模样,“后来在清国寺后山,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便更欢喜了。” 真的是醉了,不然哪里会说这种话。 不过听见她说欢喜,谢斐不知怎的心里也十分高兴,有意趁着此时再多问几句。 “我可看不出来你欢喜,你不是一盏长命灯就想打发了我吗?”毫无诚意不说,口齿还伶俐得很,之后见面哪回言语间不曾讽刺他。 他也奇怪的很,算起来徐晗玉屡屡顶撞他,换成别人早不知道被他收拾多少次了。可是现下他竟还能和她好好坐着,喝同一壶酒,赏同一轮月,说些漫无边际的闲话。 还能带些隐秘的愉悦看着喝醉的她。 听她说说她的欢喜。 “还不是因为郎君总不给我一个好脸色,”徐晗玉皱眉嘟囔,“诗会上我帮郎君解了围,郎君领情了吗?郎君只是怀疑我心思不纯,不许我再靠近卢府。那日在宝月楼,郎君说想吃我做的菜,这一个月我便挖空了心思给郎君送餐食,又何曾得了一个好。” 说到此处,徐晗玉自嘲一笑,索性提起酒壶将剩余的残酒一饮而尽。 谢斐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只得将空空的酒壶挪到一旁。 这么一说,似乎倒是他过分了? 他觉得她这幅模样甚是好笑,目光不由放软,“你哪里没得我一个好了,那我现在就夸你,女郎的餐食做的好极了,甚合我心。” 徐晗玉双手捧脸,甜甜笑起来,她眉眼弯弯,似有漫天星河揉碎了融化在里面。 “谢郎君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小气只送三个菜吗?因为啊,每日送多了,郎君便吃腻了……可我不想郎君吃腻啊。” 徐晗玉酒劲全上来了,说完这句话,头一歪,差点倒在桌子上,谢斐赶紧将手伸过去,她的头便睡在了他的手里。 头发抵在手心,软软的,也痒痒的。 谢斐心跳快了一瞬,那日她嘴上说着直到他厌烦为止,原来她心里竟不想他厌烦么? 他低头,细细看她的眉眼,忽然想起初见的时候,渡口有个酸书生说的什么“皎若太阳,灼若芙蕖”,用来形容她,现在看来倒是贴切的很。 这么美的女郎还这么乖,真是样样都合他的意。 两人呆坐没多久,菡萏并两个家仆便进楼来寻她家女郎了。谢斐心有不舍,但还是将徐晗玉送回了杜家,看着菡萏唤来婆子仔细将徐晗玉扶进屋里。 菡萏一个不小心,将徐晗玉绊了一下,得了谢斐好大一个冷眼,吓得她直哆嗦。 谢斐环顾一番,心有不满,这杜府未免也太简陋了,首要的便是这看家护院的人,就这么几个小厮家仆能起什么用? 回到谢府已是月上中天,白谷正因着自己跟丢了谢斐而急的抓耳挠腮,生怕谢斐回来一个不高兴把他打一顿板子。 忐忑半天,总算等到他家郎君的身影。 和他想的大不相同,谢斐是带着一脸笑意回来的。 白谷抬头看看天,明明已经秋天了,怎的他家郎君还满面春风。 他小心跟着郎君进了屋,谢斐有些怪癖,屋里从不让丫环伺候,随身事务都是白谷亲自打点。 “郎君,小的该死,看那杂耍入了迷,一转身便不见郎君了。”白谷给谢斐宽了外衣,“后来我在天水街上来来回回寻了好几遭,也不见郎君身影,想是郎君先回府了,我便急忙回来,哪知郎君不在,急得小人……” “好了,我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谢斐这意思便是放过了,白谷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地,好奇的心思却按捺不住,他家郎君心情这般好,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吗? “嘿嘿,郎君这般晚回来,可是后来又遇见谁了?”白谷有心提一嘴杜女郎,又怕猜错了惹得郎君不快。 谢斐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嘴角带笑斜斜睥了他一眼,优哉游哉的躺倒在床榻上。 “我今日这身衣裳让府里的嬷嬷照着再做几身,这件也别给扔了。” 白谷口里应了,凑上去给谢斐脱去鞋袜,心里好奇的不行,他家郎君何时关心起做什么衣裳来了。 谢斐由着他服侍,眼睛盯着头上的瑞草芙蓉纹样锦缎床帐发起呆来,一时想到徐晗玉今日的罗裙上好像也有这芙蓉纹样,一时又想到那日在卢府她说的什么菩萨像前的并蒂荷花,他去了清国寺这么多次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她胡诌的。 想到若是她胡诌的,也是为了提醒他那谜底,又觉得心里好像喝了蜜一般甜滋滋。 谢斐活了将近十八年,还是头一遭有这种体会。 自从七岁那年,他母亲落发出家,他便跟在谢虢身边。身旁都是一堆糙汉,谢虢又对他很是严厉,动不动便是军法家规处置,他感受到的温情甚是了了。 后来到了江州,被人奉承,也收了几个妾氏,但是也仅仅就是收在房里。这些女子要么骄纵聒噪,要么胆小柔顺,反正都差不多的无趣,想起来全都面目模糊。 在与人亲近这件事上,谢斐天生不耐烦,除了他娘,这世上还从未有一人能得他放在心上。 可是徐晗玉却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谢斐觉得自己也说不出来。 初见时只觉得是个心机重的女郎,口舌伶俐,算计他不得不出手相救。后来清国寺再遇,她镇定又柔弱的矛盾模样让他颇感讶异,虽说理智提醒自己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午夜梦回,那双湿漉漉的眸子还是装进了他心里,埋下一颗不起眼的种子。 卢府的那支曲子悠扬婉转,弹琴之人更有一颗玲珑心,他无法无天早就惯了,那是第一次,有个女郎竟然想要为他解围。 宝月楼的那碗酥酪的确酸甜可口,可他哪里就贪吃那碗东西了,还不是想要和她说说话…… 这一个月来,日日吃着她做的餐食,心里的种子悄悄便破了土。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身在其中,没有觉察罢了。 直到今天,她向他袒露心迹,听见她说欢喜他,他才发觉自己竟然这般开心。 他想起她来,面目丝毫不模糊,就连她眼角的那颗小痣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心绪婉转起伏,谢斐一阵呆愣,一阵傻笑。 白谷在一旁则看得目瞪口呆。 另一边,谢斐走后,徐晗玉便悠悠转醒,眸色清亮,哪里有半分醉意。她坐起身,对着铜镜,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散落的长发。 菡萏端进来一个热汤碗,“这是谢郎君走时吩咐的醒酒汤,叮嘱我看着女郎喝了才行。” 徐晗玉未转身,慵懒地笑笑,“倒了吧。” 菡萏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看着铜镜里徐晗玉清冷的神色,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节 徐晗玉也未解释,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今日北燕的书信来了吗?” “照旧来的,还是辗转了几道手,从商行那边过来的。” “嗯,这段时日来的书信是承平侯府的还是东宫的?” “各有一些,自来了江州,东宫的书信三日一封,从未断过,承平侯府的统共来了五封,对了还有一封是英国公府那位的,前日来的。” 听到最后一句,徐晗玉梳发的手一顿,“东宫的全都烧了,承平侯府的你看完以后替我回一封,英国公府的……以后直接拿给我。” “是。” 翌日,天光还未大亮,谢斐就起床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法。 他昨夜睡得极好,此刻精神抖擞,只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 谢斐原本想要立刻就去杜府,看看她,同她说说话,问问她昨日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心急,现下是她欢喜他,他不过只是对她有些好感罢了,这样巴巴过去倒是让她以为自己有多在意似的。 谢斐练完拳法,用过早膳,又把内功心法再默练了一遍。 不多时,心法也练完了,耐着性子,将平日里早就读烂的那几本战国策一类的书又捡起来翻翻。 好不容易多捱了几个时辰,谢斐估摸着时间总算差不多了,正想着寻个什么由头去一趟杜家。 不巧白谷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郎君,刚才那杜家的送饭婆子过来说,她家女郎今日送不了饭了。” 谢斐皱起眉头,只当是这杜若拿乔,仗着昨夜里自己对她颜色和蔼一些,开始耍小性子。 便有些不悦,“可有说是什么缘由吗?” 白谷挠挠头,“这倒没说,只说是杜女郎有些事要处置,可要唤那婆子进来仔细问问?” 谢斐越发不快,心里认定了杜若恃宠生娇,只觉得自己一早上的好心情全都消失殆尽。这才刚开始就想要拿捏住他?心未免也太大了,谢斐自然不欲让她得逞,既然她欲擒故纵,那他就且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不必了,你就回她说我知道了。” 白谷依着这般去回了那婆子,心里却犯嘀咕,前日他忘了提前将杜女郎不送饭的事给他家郎君说,惹得郎君生气,这次得了个教训,听到消息便急匆匆地告诉郎君,哪想到郎君这次又这般淡定,好似全无所谓一样,唉,他家郎君的心思也太难揣测了。 第10章 恶毒 自那以后,一连几日,徐晗玉皆遣了婆子过来推脱。 谢斐初时还算淡定,后面脸色便一日黑过一日。 “啪,”谢斐将手上的青釉珐琅莲纹茶杯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这茶水这般烫都敢端上来吗!” 春兰赶紧跪在地上,她算是府里伺候谢斐久的了,也只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在谢斐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这茶水同往日哪有什么不同,偏偏郎君要说烫了,春兰既委屈又害怕,拿一双眼瞟着白谷,希望白谷帮她求求情。 好好的一套茶杯,缺了这一个就没什么价值了。 白谷有些肉疼,也当然知道和春兰没关系,这几天谢斐嘴上不说什么,却样样事情都不如他的意,不过是随意迁怒罢了,白谷再蠢也猜到这症结在谁那里了。 “还杵着做什么,郎君嫌茶水烫了,还不赶紧收拾了下去重新倒一杯上来。” 春兰得了眼色,赶紧诺诺应是,收拾了退下。 “府里的这些丫头总是笨手笨脚的,连个茶水冷热都把握不住,哎呀,还是杜女郎聪慧伶俐,往常送来的茶酒全都新颖别致的紧,”一边说一边觑着谢斐的神情,见他没有动怒,进一步说道,“郎君,这几日那杜女郎怕是真有什么事给耽误了,要不小人去杜家问问?” “问什么?小爷我稀罕她送的那些吗?爱来不来,随她的便。” 白谷揣摩谢斐的意思,顺着他的话继续说: “那是,郎君什么没吃过,便是皇宫里的御膳郎君也早吃腻了,这个小女郎实在是不懂事,郎君愿意吃她的菜那是给她脸了,不过既然她这般打郎君的脸,郎君可不能轻易放过她,她不是推说有旁的事吗,不若郎君亲自去瞧上一眼,当面戳穿她,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斐便不言语了,思量片刻,拔起腿就往外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他喝道。 白谷连忙跟着,还真是说走就走,他家郎君这急性子也没谁了。 主仆二人一路打马到了杜家,杜家守门的小厮迎上来,拦着不让进,谢斐一把推开他,径直走进厅堂。 “你家女郎呢,让她出来见我。” 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副讨债的大爷模样,丫鬟婆子不敢怠慢,赶紧去禀告徐晗玉。 谢斐坐了片刻,还不见徐晗玉的影子,心下不耐,正欲起身自己去寻她。 便见厅廊那从蝴蝶兰身后转出一个清丽的身影。 来人身着时下家居常穿的素锦薄纱衣,一头秀发只随意梳起一个斜髻,用一根绞花银钗绾住,还有几丝发髻荡在眼前,浑然一个天然去雕饰的佳人。 谢斐心想,她定是还未来得及梳妆便赶来见他,心里说不清的邪气便散了大半。 只这佳人面庞上覆了一层白纱,看不清她的面容。 “见过谢郎君,不知郎君今日急匆匆闯进我家所谓何事。”虽看不清神色,可是听这冷冰冰的话语,说话的女郎心情委实算不上好。 谢斐刚消下去的火气蓦然窜起来。 “哼,女郎架子大得很,你应了我送的餐食,有几日未送了你可还记得?还有你这破面纱碍眼的很,还是摘下来的好。” 徐晗玉盈盈一拜,“小女和郎君非亲非故,郎君不知礼数,小女不能不知,这面纱自然不能摘。另外小女手艺粗鄙不堪,这一个月以来已然是江郎才尽,做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再说,这江州城有名的厨娘多了去了,郎君想吃什么没有,又何必为难小女。” “你要和我避嫌?你以后都不送了?”谢斐微微眯起眼,甚是不快。 “正是如此,想来谢郎君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为难小女。” 谢斐气极,“呵,你想错了,我谢斐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小肚鸡肠,你说不送便不送了?这可由不得你!” “谢斐!”徐晗玉似是没想到他这般无赖,一双眸子盛满怒意,星星亮亮,直瞪着他。 谢斐见不得她这般不听话的气人模样,一把抓住她胳膊,“我什么?杜若,我奉劝你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你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商家孤女,而我谢家在南楚可是权倾朝野,你凭什么来违抗我?哦,对了你还有个无权无势空有名头的叔父,可是你觉得我谢斐会放在眼里吗?” 白谷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家郎君这番话可真是算的上大逆不道,幸好花厅的下人都被他给打发出去了,不然今日怕是都不能留命。 徐晗玉惨白着脸,低下头去,谢斐还欲开口,不料有几滴冰冰凉凉的水珠滴到他手上。 谢斐手仿若烫到,蓦然松手。 “你哭什么,你,你就这般讨厌我?”谢斐心里堵的难受,明明七夕夜里,秋华楼上,还语笑嫣然同他说欢喜,怎的此刻竟这般厌恶他,巴不得立刻同他撇清关系。 “没劲的很,你说的对,我哪里就差你这点吃的,白谷我们走。” “谢郎君真的想让我摘下面纱吗?”徐晗玉戚戚然开口。 谢斐定住脚步,“你不愿意便算了,你当你真是什么沉鱼落雁之姿吗,不过是个庸脂俗……” 话未说完,徐晗玉便摘下面纱。 “啊,杜女郎,你的脸怎么这样了!”白谷惊讶地说。 只见徐晗玉原本皎洁如玉的双颊现在全是一道一道的红痕,看来可怖的很。 谢斐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正如郎君所说,小女不过是一介孤女,谁都不将我放进眼里,郎君不必因我而生气,反正早就有人替你收拾我了。”徐晗玉眼里含泪,却抬头挺胸,语气清冷又自带一股倔强。 “去把那个菡萏叫进来。”谢斐吩咐道。 主子不开口,侍女那里总能知道。 “谢郎君,求求你给我家女郎做主,”菡萏一见到谢斐,便扑通跪倒在地上。 “那晚你走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宋县尉家的女郎带着许多家仆来了茶楼,说是要喝新鲜的龙井,这时节我们茶楼哪里有这个东西,可宋女郎非说我们掌柜的怠慢,要见我家女郎,待女郎去了以后又百般挖苦,话里话外全在指桑骂槐。”菡萏瞧了一眼谢斐,似乎委屈的很,又忍着继续说下去。 “说……说我家女郎不守妇道,每日巴巴去给大司马公子送吃食,女郎气不过便与她争执了几句。那女郎又说我们茶楼的茶水不干净,逼着女郎喝了她面前的一大碗,让女郎自证清白。女郎喝了茶,下午回来身上便虚弱的很,脸上还成了这样,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中了毒,无法可解。” 说到这里,菡萏泪眼婆娑,跪着磕头道,“谢郎君,定然是那宋县尉家的女郎在那茶里放了什么东西,可怜我家女郎受了这等委屈,却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白谷在一旁听得火气,“这什么女郎,竟然这般歹毒!” 谢斐捏紧拳头,深深看了一眼徐晗玉,“菡萏,照顾好你家女郎。” 丢下这句话,谢斐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县尉府。 宋知书正在和两个庶妹闲话家常,她近日新做了一件月白锦绣襦裙,今日穿在身上让两个庶妹好不眼热,她心里正自得的很。 “宋知书!”一个青衣男子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大哥?你不在前院帮着父亲处理文书吗,怎的过来了。刚好尝一尝宝月楼新出的糕点。” 宋守之哪里顾得上吃什么糕点,他这个妹妹平日里便是骄纵惯了的,没想到今日闯下这么一个大祸。 “你还有心情吃什么糕点,我问你,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去了前街的云鹤茶楼?” 原来是为了此事,宋知书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是又如何,一个破烂茶楼,要什么没什么。” 果然就是她! “那你是不是还……”宋守之压低了声音,“还给茶楼的东家杜女郎下了毁容的毒!” 宋知书有些心虚地撇开眼神,“大哥说的好吓人,什么下毒不下毒的,她喝的可是自家的茶水,那等水性杨花的浪□□人,便是毁了容也是她咎由自取,报应不爽。” “你……你怎么这么糊涂,为了个阎王至于吗!” 原来这宋知书从小便是个爱慕虚荣、极好面子的,仗着自己是县尉家的嫡女又有几分姿色,很是看得起自己,也不将别的女郎放在眼里。 谢斐初来江州时,阎王的名声还不显,就凭他大司马家公子的名头再加上一身的好皮囊,一时之间成了好些江州女郎的春闺梦里人。 江州的大小官员宴请谢斐时,宋知书跟着去看过一眼,心里便有了三分意动。 宋县尉也是个捧高踩低,惯会阿谀奉承的,江州来了谢斐这棵大树,他自是想要抱住,又打听到谢斐后院空空,心想自家女儿还算有几分品貌,做正妻自然不敢想,可是做个贵妾还是有希望的,便打通了谢斐的手下,想要活动一番。 宋知书得知了父亲的想法,又气又羞,气得是自己好歹是个嫡女,父亲却想送自己去做妾,羞的是谢斐这般家世相貌做她的夫君,她自然是愿意的。 再想到谢斐还未娶妻,便是给他做妾,也是独一份,若自己进了谢府施展手段将他笼络住,日后的荣华富贵哪里能少,心里便愿意了大半。 谁料谢斐二话不说便将她爹给回绝了,直白的很,说是看不上。 也怪宋知书自己,八字还没一撇,便在家里早早摆起了架子,阖府上下都知道她要嫁进谢府,得了这么个结果,谁不笑话? 宋知书咬碎银牙,打伤了好几个嚼舌根的丫鬟,心里仍不解恨。 这两年她不死心,一直关注着谢斐的消息,只觉得终有一日她能嫁进谢府一雪前耻。这些天,杜家每日都往谢府送吃食,杜家的下人里有一个干粗活的婆子便是从她家发卖出去的,下人嘴碎,消息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又听那个婆子说这杜女郎貌若天仙,迷得谢斐找不着南北,她心头火起,刚好她最近得知了一些宅院里的阴私手段,有几味寻常草药,凑在一起加上一点龙井,便能让人害了热毒,脸上红肿不堪严重一点甚至能毁去容貌。 想着徐晗玉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便是被她欺负了也不敢声张,她毁了她的容貌,没了脸她还能拿什么去勾搭谢斐? 那日在茶楼,见了这个徐晗玉,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骚蹄子,她逼着她喝了那杯下了药的茶,心下这才快活了几天。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节 宋知书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一脸埋怨道,“哥哥这般凶我作甚,可是那杜家人找上门来了?随意打发了便是,谅他们也不敢如何。” 宋守之一脸苦色,那阎王正在前院里闹着,他得了消息抢先一步来问个清楚,若是一场误会还好说,没想到竟真是宋知书干的好事。 “可不是什么杜家人,是……” “是老子。” 第11章 缝补 谢斐踹开阻挡的家仆,一鞭子将桌上的糕点打翻,吓得宋家几个小姐面如土色。 “谢公子息怒,息怒!” 宋守之嘴上劝道,身子却不敢靠前,这阎王前些日子将布政司家小儿子双腿砍断的场景他可是亲眼见到的。 宋县尉从后头赶来,见到这场面也是吓了一跳。 “谢斐,老夫好歹也有官职在身,你这般私闯后宅,眼里可还有王法!” 谢斐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那模样怕是天子亲自来了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宋县尉哪里话,分明是宋县尉执意要包庇亲女,怎么能怪谢某越俎代庖。” 宋县尉也只敢说这么一句狠话,谢斐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他腿软在地上。 同样软在地上的还有宋之书,从小到大都是父兄宠爱,旁人奉承的她何时见过这种场面。 “便是你下的药?”谢斐居高临下,一脸冷漠地看着她。 这还是谢斐第一次正眼瞧她,宋知书却毫不怀疑只要她答一个是,他便能即刻要了她的命。 “什么……什么下药,我不知道,谢郎君莫要血口喷人。” “好的很,既然你不认,那便该上刑了,宋县尉,刑讯逼供你应该最拿手才是,这该用什么刑具的好。” 那宋县尉听到谢斐要当众给她女儿上刑,心知自己阻止不了,又不想丢了面子,索性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斐冷笑一声,“既然宋县尉身体不好,少不得还要我来代劳,也不整什么虚的,直接打板子便是。” 打板子,可是要当众脱裤子的,谢斐这是要毁了她宋知书的名节! 就为了一个贱人,宋知书又气又怕,一狠心将手边的丫头推出去,“是她,都是这个贱婢,是她怂恿我下的药,她只说是泻药,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她的谗言,谢郎君,谢郎君你绕过我吧。” 那丫头不妨被主子卖的彻彻底底,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粒滚落下来,突然想到什么,哆哆嗦嗦地从衣裙中翻出一个青瓷小瓶,“谢郎君,这是解药,快给杜家女郎服下吧,晚了伤就来不及了。” 谢斐来这里最首要的便是逼出解药,药已到手,听到这丫头的话心下焦急,念着杜若的伤转身便走。 宋知书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谢斐顿住脚步对宋守之说,“今日情景,想必宋郎君也看明白了,听说宋郎君活动了一个参军的职位,不日便要赴职,想来这档口不会做出徇私枉法这等自毁前程的事,待宋县尉醒来后还烦请你和令尊商量一下拿出个处置结果,想来定然公正的很不会让我失望。” 宋守之心里一惊,没想到谢斐这厮连他捐了个官这种小事都清清楚楚,想来这两年他在江州的纨绔模样多半是有意为之,日后借着谢虢的势,谢家只怕还要更上一层楼……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宋知书,咬咬牙,心里已有决断,恭恭敬敬对着谢斐行了个大礼,“谢郎君放心,家父定然秉公办理。” 谢斐点点头,扬长而去。 自谢斐急匆匆出了杜府,杜若便坐在院中,手里拿着针线打发时光,一只腊梅刚刚绣了两片花瓣,便听说谢郎君带着解药回来了。 倒是比她想的快了不少。 虽然江州已经入了秋,但秋后老虎作威,天气依然颇为炎热,谢斐快马来回,一刻不停歇,脸上已经铺了一层薄汗。 他将解药放到杜若面前的石桌上,“多大点事,早和小爷说不就解决了,犯得着一个人憋着还来同我怄气吗,真是蠢死了。” 杜若凉凉看他一眼,也不答话,自顾自绣着另一片梅花瓣。 谢斐怕她没明白,“这是解药,你快点吃了,晚了你那伤便没那么快愈合了,你放心,回来的路上,我去了回春堂让曹大夫看过的,药没问题。曹大夫一会儿就到了,你先服了药,稍后再让他给你仔细检查一番……曹大夫以前在宫里做御医的,以往我爹在江州受了伤也是他给看的,他说了没问题定然没问题。” 杜若有些好笑,放下针线,“谢郎君何时变的这般啰啰嗦嗦了。” 她将面纱摘了便没有戴上,此刻双颊的红痕未见消退,本该可怖的很,可是谢斐只看见她笑盈盈的眼睛,并未觉得她和往日有何不同。 听见她的调侃也不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爷我辛辛苦苦去给你讨了解药回来,你倒嫌弃我啰嗦。” 杜若摇摇头,“郎君为我奔波,我自然心里感激,只是小女何德何能,蒲柳之姿,恐怕无福消受郎君的好意,吃了这药,欠郎君的就更多了。” “吃个解药而已,你也有这么多道理,这次既然因我而起,便不算你欠我,别啰嗦了,还要我亲自喂你不成?” 杜若笑笑,总算把药吃了。 谢斐一颗心放了一半回肚子,此刻连忙蹲下身,平视杜若,仔细看着她的脸,“怎么样,这药有没有用,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杜若一时不妨他靠的这般近,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郎君也太心急了,刚刚吃下去,哪有这般快见效。” 谢斐撩起袍子,坐在一旁,沉着脸说:“那我就在这里守着,若过得一个时辰还不见效,我就将宋家那毒妇捆过来拷问。” 他这般话语十足像个任性的孩子,哪里像世家门阀里长大的公子。 杜若有些怔忪,低下头不欲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见杜若不说话,谢斐心里有些惴惴,自己早先那般不讲理地对她发火,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记恨自己。 “郎君的衣裳怎么破了?”杜若指着谢斐衣袍下摆,不知什么时候勾了一道三指宽的划痕。 谢斐不甚在意,“刚刚路上走得急,可能被路旁的灌木给挂了。” 杜若想了想,从旁边的针线篓里翻了一股青色细线,低着头一手拿着谢斐的衣摆,一手穿针缝补。 暖暖的秋光笼罩在杜若身上,谢斐可以清楚地看见女郎额头细细的绒毛。 一时之间,谢斐头脑发热,手足不知如何摆放,只好呆呆地维持现在的位置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杜若轻轻用牙咬断丝线。 “好了”,女郎轻柔地说。 谢斐低头看去,只见原来的衣摆裂口已经看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丛小小的青竹。 “还好这处隐蔽,我用同色的丝线这般补了,不细看定然发现不了。” 谢斐喉头滚动,这片刻下来他已然手脚发麻,但是他丝毫不觉得难受,只觉得心里像有一股热流涌动,暖暖的。 他是太尉府的嫡子,是谢家军的二郎君,即便不讨父亲喜欢,可是吃穿用度上谢虢也从未短缺过他,衣服脏了破了扔了便是,他何时穿过缝补的。 只有很小的时候,那时他还随母亲住在一处,他的生母永阳公主生性节俭,而他从小顽皮的很,衣服经常挂破,母亲却从不责骂他,反而耐心地一针一线亲手给他缝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谢斐以为自己早忘了,原来并没有,母亲嘴角的浅笑同眼前的女郎渐渐重合。 这一会儿功夫,杜若脸上的红痕已然淡去,洁白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温润细腻。 谢斐心里说不来的感觉,不自觉抬手想要轻轻抚上杜若的脸。 杜若连忙避开,“郎君这是做什么。” 谢斐突然反应过来,双耳羞红,猛地站起身,“我看这个药确是真的,你脸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府里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杜若瞧着谢斐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 这边谢斐还没理清自己的想法,刚回到府里,就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谢腾负着双手站在厅堂前正探身欣赏壁上的牧童骑牛图。 刘玄木上前给谢斐行了个礼,轻声说道,“大公子奉主上的令到江州巡查海防,让小的随行。” 谢斐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刘玄木是他在军中时便跟着他的,这些年一直在阳城,现下谢腾到了江州竟带着他,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谢都尉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备上薄酒招待,现下可寒舍是什么也没有,怕是要怠慢谢都尉了。” 谢腾转过身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国字脸不怒而威,偏嘴角自带着和煦笑意,“二郎客气了,自家人叫什么都尉,你还是若从前那般唤我大哥自在一些。” 谢斐嘲弄地笑笑,“这我可不敢,如今我不过一介布衣,哪里敢和都尉称兄道弟。” 谢腾皱起眉毛,“二郎越发没有规矩了,父亲尚在,难道你还想分家不成?便是你犯了军规父亲罢了你的官职,你也不该这般怨气滔天,冷嘲热讽。” 谢虢是因为什么罢了他的职?还不是拜这个好大哥所赐,好话倒是都叫他说了。 谢斐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自顾自喝起茶来。 他一副目无尊长的样子,谢腾早就习惯了,面上也不生气,指着字画说,“我记得这幅画还是你七岁生辰时先皇赐的,那时你刚从宫中回到府里,先皇怕你不开心,特地赐了许多珍奇,满满十八箱,府里的库房都堆不下,好不气派。”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难为大哥还记得。”谢斐不甚在意的说。 怎么可能忘记,那时谢腾虽是长子却是庶出,生母是个卑贱的□□,在府里举步维艰。而谢斐则是谢府嫡子,母亲是永阳公主,舅舅是南楚皇帝,在谢府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不过如今不一样了,他是南楚最年轻的都尉,是谢家唯一的少将军,而谢斐只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他不会再让谢斐爬到他头上了。 谢腾笑笑,“别的也就算了,我记得那堆珍奇里有一方玉璧,方方正正,其上还雕了一只麒麟瑞兽,栩栩如生,在场众人赞不绝口,可惜自那以后我便再无缘得见了,不知现下那玉璧是否还在二郎手里,让为兄饱饱眼福。” 谢斐不知道他这个庶兄突然提什么玉璧意图为何,不过反着他的意就对了。“大哥也说了,那时我才七岁,便是收到什么价值连城的玉璧也不懂欣赏,定然是早就不知丢哪里去了,既然大哥问了,我便让下人去找找,若能找到定送给大哥把玩。” 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谢腾点点头,“如此便先谢过二郎了。” 转而他眸光微闪,“听说你最近迷上了个女郎,今日还为了她大闹县尉府?” 第12章 纳妾 谢斐喝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漫不经心地说,“大哥真是耳聪目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过是个消遣的东西罢了,那宋家早就让我看不顺眼,寻个由头教训教训,免得他们真不把我放眼里。怎么,兄弟这点小事大哥也要管?” 说罢,微微叹气,“若大哥真要为了那个宋县尉来教训我,小弟受着便是了。” “说的哪里话,自家兄弟,我还能为了外人来教训你不成?你大哥可不是那等亲疏不分之人,一个区区县尉,惹你不顺眼,让手下处理便是,何必亲自动手,传出去到底名声不大好。” 谢腾话头一顿,看了他一眼,“只是那女郎,你若真喜欢娶进府里便是,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你若担心爹那里,大哥可以帮你去活动一番,想来也不会为难……” “大哥糊涂了,她不过是个商户孤女,上不得台面,这种女人随意消遣一番就是了,怎么还能娶进府里,我们谢府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得的,你说是吗,大哥?” 这就是在戳谢腾的肺管子了,要说身份低微,谁能比得上谢腾的生母,那位秦楼楚馆出身的姨娘。 谢腾却恍若未觉,面色丝毫不见愠怒,哈哈一笑,“是我糊涂了,看来二郎还是拎的清的。也罢,咱们谢家什么高门贵女配不了,二郎自己把握好分寸便是。县尉府的事大哥会给你压下来,免得那些嚼舌根的捅到父亲那里惹他老人家生气。还有刘玄木是个忠心的,大哥知道你们要好,特地将他带到江州,你二人叙叙旧吧,大哥还有些公务琐事便不叨扰了。” “那就谢谢大哥了,恕不远送。” 谢腾走后,谢斐收起假笑,一扬手将茶碗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刘玄木肃着脸上前,“大公子恐怕察觉到什么,临出行的前一天才去找大司马点名要小的跟着,时间匆忙,我还未来得及安排部署,营里估计要闹腾一番了,只怕大公子会趁机安插他的人手。” “他要安插就让他去吧,左右在阳城,本来也是他的天下,早晚的事。”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1节 “二郎君,”刘玄木有些忧心,害怕这两年在江州的安逸生活将谢斐的雄心壮志全都磨没了。 看他这脸色,就知道要说教了,谢斐不耐烦地掏掏耳朵,“好了,我心里自有数,你到了江州也别老绷着一张脸。这江州可比阳城舒服,好吃的好玩的多的是,还没人管束,改日让白谷带你去逛逛,也活泛活泛你的筋骨。” “不必,自古温柔富贵乡俱是英雄塚,小的习惯了营里风霜刀剑的日子,过不惯好生活。”刘玄木梗着脖子说。 “呵,你这死脑筋,随便你吧。” 谢腾出的府来,果然叫人去县尉府好生安抚了一番,宋县尉感激涕零,只觉得谢家大郎可比那活阎王好打交道多了,对着谢腾的人屡屡表示忠心。 宋守之看不惯他爹一脸谄媚的样子,想到谢斐的眼神,好心提醒,“爹爹,我劝你还是莫要这么快确定立场,那谢家二郎可不是个只会斗狠的草包,他内里自有玄机,如今皇室衰微,若日后风云变幻,这南楚落入谁手还犹未可知。” 宋县尉吹胡子瞪眼,“你这说的什么屁话,难不成日后他谢斐还能飞龙上天不成,你莫不是被他吓傻了!” 宋守之被他爹噎回去,知道他爹的想法拧不过来,便不说了,后来他自请去了青州赴任,政事上也多与宋县尉撇清关系。 ------------------------------------- 谢腾安抚了一通宋县尉,顺带了解了前因后果,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回到住处,李牧早已候着了。 李牧是谢家的人不假,但是私下里他也是谢腾的幕僚,是谢腾安插在江州的一颗棋子。 李牧此人表面忠厚仁义,实则城府极深,谢腾颇费了一番功夫三年前才将他笼络过来。 “大郎君,”李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礼数未半,谢腾赶紧将他扶起来,“清扬兄请起,你我私下不必如此客气。” 李牧感激地笑笑。 谢腾照例同他闲聊了一番江州的军防情况,不知不觉将话题引到了他最感兴趣的话题上。 “清扬兄前些日子同我说了绣衣门的事情,我很是感兴趣,清扬兄何不再多说一些。” 李牧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公子想必早就知道了,我早些年就是出自绣衣门。绣衣门虽说地处北燕,但是并不专为何人做事,门中能人无数,弟子遍布极广,师承大多都不一样。我师承单宇老人门下,习的是谋术和武艺,可惜资质鲁钝,未成大器。” “哈哈,清扬兄过谦了,你的一手剑术我可是见识过的,南楚能有几人与你匹敌。不过说到师承,我记得之前说过你还有一个师妹?”谢腾眼里精光闪烁。 “没错,她是我师傅的关门弟子,未习过半点武艺,只专研……”说到这,李牧抬头看了一眼谢腾,只见他正凝神细听,这才缓缓说道:“只专研死间之术。” “死间?”谢腾心头一凝。 “蛊惑人心,盗取秘辛,离间王侯,挑动战事。无不可偷之物,无不可害之人,事成后必死以平众怒、保机密,是谓死间,也是绣衣门身份最高的一种弟子。” “你是说你的师妹是绣衣门的死间?想来应该就是个小姑娘吧,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这当师兄的也忍心吗?”谢腾试探着问。 “大郎君此言差矣,师妹自小便患有心疾,这是她入了绣衣门唯一能走的路,各人有各人的命,师妹用她的命可以换取前半生的衣食无忧,换取家人在乱世活命的机会,于她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谢腾面上做出一股凄然之色,“唉,清扬兄说的是,乱世人命如草芥,愚弟不才,此生最大的志向便是终结这动荡了百年的乱局,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可惜我谢家如今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能得到清扬兄所提那物,想来父亲……” “大公子不必担忧,我已探明此物所在,清扬将誓死为大公子扫除障碍,助公子实现心中志向。” 谢腾眼中露出欣喜之意,“这么说来,清扬兄上次向我提的计策已经有所谋划了?” 李牧快步上前,在谢腾耳边轻声将谋划一一说来。 ------------------------------------- 徐晗玉将新酿好的桂花酒埋到院子里,菡萏拿起最后一坛,“女郎,这一坛就不埋了吧,一会儿谢郎君来了,定然吵着要喝。” 徐晗玉摇摇头,“多少酒都不够他喝的,全埋了。” “怎么说的我像饕餮一样,不就喝你两坛子酒吗,你也忒小气了。” 徐晗玉回头,一袭银红锦衣,摇着青山云鹤折扇翩翩走过来的不是谢斐是谁。 自从那日以后,隔三差五谢斐都要登门一趟,要么喝酒,要么听琴,总得耗上几个时辰才肯回去。 幸好徐晗玉选的这处宅子临河而居,左右皆闲置,没有什么邻居,不然让人看见这样一个大男人日日在她家进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当然这些事情,他谢斐是不会在意的,或者说即便在意也无甚所谓,徐晗玉眼里闪过一瞬的嘲弄,转而便消失无踪。 “谢郎君当然不是饕餮,可我的酒窖却是真的空了,你可不许再向我讨酒了。” “说你小气真是没冤枉你,这树底下埋的是什么,可让我抓着现行了,白谷,快给我挖出来。” 徐晗玉怕这阎王真给她挖出来,作势去拉住他袖子,“别闹了,少祁,这酒是用初秋的桂子新酿的,还不到火候,现在喝了实在是暴殄天物,等过上几个月再挖出来,味道极佳,到时候一定邀请谢郎君过来品验。” 少女刚刚劳作完,额头上还泛着薄汗,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谢斐的心思都在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手上,低声靠近她耳朵,“那好吧,到时候若我喝了不像你说的那样味道极佳,你要怎么赔我。” 徐晗玉耳朵泛红,“不好喝便不好喝吧,你又没什么损失,怎么还要我赔你。” 二人靠的如此近,动作亲昵,菡萏和白谷早已知趣退了下去。 “你自然要赔我,是你说的那时的酒好喝,我才能耐着性子等上几个月,若你骗我,那这几个月的时光可不是损失吗?” 眼前此人巧舌如簧,黑的都能给他说成白的去。 徐晗玉好气又好笑,“那少祁要我怎么赔你?” 听她叫自己字,这般亲昵,谢斐心里一热,握住她的手,“不若便赔我一个酿酒的娘子,日日给我酿酒喝。” 徐晗玉低下头去,将手缩了回来。 “少祁的话我听不懂。” 谢斐微微一笑,“阿若这般聪明怎么会听不懂呢,我想要你嫁给我。” 徐晗玉抬起头来,眸色清亮,“嫁给你,怎么嫁?少祁要八抬大轿把我娶回去做大司马府的嫡儿媳妇吗?” 谢斐皱起眉毛,“阿若,以你的家世我若说娶你为妻那是骗你,但是你放心,我把你纳进谢府自然不会亏待你。我现在后院无人,你嫁给我以后依然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日子,你也不用到我爹跟前去,不会有人给你脸色看。” 第13章 神女 徐晗玉垂下眼睑,背过身将最后一坛酒埋进土里,并不答话。 谢斐有些头疼,他没想到徐晗玉会在这件事上和他闹别扭。 “好阿若,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徐晗玉依旧不答话。 谢斐绕到她身前,蹲下身,抓住她手上的小锄头。 “你相信我好不好。” 徐晗玉叹了口气,放下锄头,走到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谢斐亦坐到她跟前,想从她的眉眼里看出她的想法。 可惜眼前的女郎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片刻前的亲昵仿佛是他的错觉。 谢斐眼睛一瞟,看到桌上放着一方兰色丝帕,上面绣着几节青竹并两只彩蝶,“这丝帕倒是绣得别致,怎么竹子还能招蜂引蝶不成。” 徐晗玉抬眼揶揄地说,“怎么不能,这竹子不就若少岐一般嘛。” 谢斐见她肯笑,也不在意她打趣自己,“阿若可是冤枉我了,我只想招惹阿若一人。” 徐晗玉撇开眼,没搭话。 谢斐继续没话找话,“这丝帕可是阿若亲手所绣的?” 徐晗玉蹙眉,“是又如何?” 谢斐听她这话,连忙将丝帕揣进自己兜里,“既然是阿若亲手绣的,那就是我的了,说起来阿若真是小气的很,酒也不给我喝,荷包也没给我绣过,这丝帕就当做利息先收了。” 徐晗玉懒怠理他。 谢斐再次拉住她的手,轻轻在上面落下一吻,“你便应了我吧阿若,我已经挑好了日子,这个月底便不错,你到了我身边我也好照料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若再出现一次宋家的事情,那可怎么办。” 徐晗玉收回手,“宋家的事情说到底不还是因为你吗。” “你这是在怪我?”谢斐见她依旧这样冷淡,心里也来了几分气。 “我当然不敢怪你,只是我娘临终之前让我立过誓,此生绝不为妾。便是谢府门第再高,我也不能违背了我娘的临终遗言。” “你娘让你立的什么劳什子誓言,她这是怕你被那些浪荡公子哄骗了去,可是我不一样,阿若,你若嫁给我,我必定不会负你。” 徐晗玉心里冷笑一声。 “谢郎君不必说了,你既然是这般想法,喝过这杯茶,以后就不要来了。” 徐晗玉倒了一杯茶,推到谢斐面前。 轻易便要说出断绝来往的话,即便只是耍性子,他也不快的很。 谢斐定定瞧了她一眼,眼尾带起三分戾气。折扇一扬,猛然将 茶杯打翻,“这么说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了?” “不愿意。”徐晗玉冷声说。 “呵,好的很,杜若,我今日来问你,是多少对你存了几分怜爱,若换了旁人,便是那县尉家的公子,他想要了你,难道你又能多说一个不字?这些天来你当你的日子怎么过的这般清静,还不是因为我放出了话去你是我谢斐的人,你真以为自己硬气的很么,你又能拒绝了谁去?” 想来这才是他的心里话了,徐晗玉心里十分作呕,面上只端出一脸倔强样。 “少祁何必说的如此难听,如你所说,我不过是水中藤萝,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他人而生,可我好歹还有一死,无论是谁来要逼迫我,我不愿意,就随我爹娘去了便罢了,总不能连死也要你们这些贵人同意吧。” 谢斐也是气在头上,话刚出口就已经暗恼,现下听她这般凄然,心里更是后悔。 “我……”谢斐嗫嚅嘴唇,有心说些软话。 “你回去吧。”徐晗玉站起身来,“我身子乏了,没有气力作陪。”说完也不看谢斐,径直便回了屋子里。 谢斐捏捏眉心,在院子里又坐了片刻,见杜若还不回来,心知她正在气头上,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 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去,谢斐心里也不大舒心,黑着一张脸打道回府。 菡萏见这阎王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谢斐走过她面前却顿住脚。 “好好劝劝你主子,我今天说的有些话是气话,让她别往心里去。这些日子我对她如何你也看在眼里,只要进了谢府她想要什么还不是我一句话……总之,你给她寻些消遣玩意,让她开心些,什么时候她想见我,寻个人去府里说一声就行。” 菡萏一头雾水,只是听这番话,猜想谢斐恐怕和女郎吵起来了。 担心自家女郎和他置气伤了自己,连忙回屋里寻徐晗玉。 却见自家女郎正斜倚在美人榻上,慵慵懒懒地翻着闲书呢。 菡萏暗骂自己没脑子,她家女郎是什么人,哪会为了一个区区谢斐就真的动了气。 “女郎,刚刚谢郎君气冲冲地出了府,我看他面色不好,却还没忘了嘱托我来照看你,你这又是怎么气着他了呀?”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2节 “呵,你这丫头,怎么就是我气他呢,不能是他气着我了吗。” 菡萏见自家女郎这没心没肺地模样,笑着说:“嘿嘿,您这可就说笑了,他还能气着您去?只是好不容易把谢郎君给笼络了过来,也不枉这些时日咱们费的功夫,怎么好好地女郎又把人给气着了。我看谢郎君不是个好相处的性子,这般气他,万一又把人给推远了怎么办。” 徐晗玉翻过一页闲书,“这你就不懂了,对付谢斐这样的男人,一味地百依百顺是没有用的,乖顺的女人他见多了,没什么新鲜,只有若即若离,让他看得见却摸不着,让他时刻惦记着,才能钻进他的心里去。” 菡萏打心里佩服徐晗玉的手段,她跟在女郎身边算起来也快一年了,自问依然看不透她,如此心机城府,难怪太子殿下这般信任她。 “怎么,可是你的主子又来催了?”徐晗玉放下书,似笑非笑望着她。 菡萏一阵脸热,自己的心思永远瞒不过女郎。 “太子殿下遣了飞鹰过来,说是暗中辅佐,可是奴婢觉得他应该是有些心急了,毕竟这些日子女郎一封书信也未回过,他那边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想来绝无不信任女郎的意思。” “他有你这个眼线在此,还需要我回信吗?”见菡萏脸色泛白的可怜模样,徐晗玉也懒得再奚落她,“罢了,你回他吧,一个月后,让他派人在泉州渡口接应我。” 菡萏睁大了眼睛,一个月后就能完成任务吗?只是徐晗玉的决定她不敢质疑,连忙应了是。 “对了,女郎,英国公府又来了一封信,要过目吗?” 徐晗玉顿了一会儿,“嗯,你拿给我吧。” 谢斐那边回了府,一连几天都没有杜若的消息,派去的守卫只说杜女郎一切如常,该吃吃该喝喝,照旧顾着铺子生意,并无半分忧愤神色。 谢斐本来担心她同自己置气,伤了自己,没想到她这样子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里,心中恼怒,也忍着不去找她。 刚好卢家的两位公子从阳城回来,三天两头来找他消遣。 “表哥,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我见你近些时日心情不佳呀。”卢宝科和谢斐年纪相仿,从小一起厮混长大,感情不错,这才敢当面调侃。 “有吗。”谢斐冷冷地说。 还“有吗?”谢斐这神情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卢宝科拿眼神示意自己大哥,让他去打探打探。 卢宝明比这两个小子长了四五岁,惯来是个风流的,最近又听了不少舌根,想来空穴不来风,心里便有了点眉目。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卢宝明也不看谢斐,只对着卢宝科说,“这男子爱慕女子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那女子若能有所回音便是‘白日放歌喜欲狂’,若是冷淡呢那便是‘憔悴损,徙倚欲何依’”,你这傻小子,你看你表哥是哪一种呢?” 这什么跟什么,卢宝科挠挠头,“哥,你明知道我和表哥最烦这些酸腐诗词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弯弯绕绕的,谁听得懂。” “哼,你表哥这是说我为情所困,自作多情呢。”谢斐斜了一眼卢宝明,冷冷地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这些时日,少岐为情顿悟不少啊,文学造诣如上高楼。可喜可贺,小弟呀,以后这大字不识的绣花枕头可就只有你了,别再拉上你表兄。”卢宝明打趣道。 “哥,我听明白了,你又在骂我。”卢宝科不满地说。 卢宝明向来说话便是这种奚落人的风格,谢斐懒得和他计较,只是放下酒杯,唤白谷过来送客。 “且慢且慢,少岐何必如此呢,你有什么烦恼不妨同为兄说说,带兵打仗或许我不如你,可是这情情爱爱的事情你真得请教我。” 谢斐刚想拒绝,又想起徐晗玉最后那冷淡的模样,便有些迟疑。 卢宝明看他神情,试探着说:“难道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自然不是。”谢斐嗤笑,说得斩钉截铁。 从渡口初见开始,她便时刻留意自己,清水寺后山自己救了她,想来那个时候她便对自己情根深种,后来的鹿鸣宴、宝月楼、直到七夕夜她总算找到机会对自己表明心迹,宋府的事情过后,她看着自己的眼里更是满满爱意,怎么可能神女无心? “既然不是神女无心,我看襄王也有意的很,那事情便好办了。” 谢斐狐疑地望着他,“好办的很?你不知道她这个人性子有些别扭……她、她不愿意嫁给我做小,让我别再去找她。” “哈哈哈,”卢宝明难得见谢斐这吃瘪的模样,心里不禁为那位神女竖起大拇指,“少岐啊少岐,你小子也有今天,我以为你天生就少了一根情爱的弦,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情种不成。” “什么意思,表哥,这是哪家的女郎,还敢给你气受不成?”卢宝科依旧一头雾水。 “白谷,送客!”谢斐觉得自己就不该和这两个傻子喝酒。 第14章 醋味 “别别别,少岐,为兄知道这事情症结在哪了,你想想既然这女郎心里所属是你,嫁给你自然是愿意的,不过是女人天性喜欢拿乔,心里仗着你喜欢使使小性子罢了,你只要顺着她不就解决了吗?”卢宝明给谢斐出主意道。 “可是我爹是绝不可能同意我娶她为妻的。”这正是谢斐烦躁的点,以杜若的家世,便是自己豁出去求到谢虢面前,也不过是讨一顿鞭子,只怕到时候连江州都待不下去了。 “欸,谁叫你娶她为妻了,女人惯常喜欢使性子,你若是样样都应了她,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是你叫我顺着她吗。”谢斐瞪他一眼。 “是要顺着她,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般顺她。她现在呀不过是仗着你喜欢在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呢,你且冷上她一段时日,她自然会忍不住来找你服软,到时候你再顺着她哄,送她些合心的首饰珠宝、绫罗绸缎,保管她服服帖帖的。”卢宝明红粉花丛中什么女人没见过,早有自己的独到心得。 欲擒故纵,当真如此么? 谢斐也没个头绪,那就暂且如此吧,他仰头灌了一杯酒,强迫自己别去想那恼人的女郎。 卢宝科听这二人讲什么情情爱爱的听得不耐烦,插嘴打断。 “表兄,别想什么女人了,要我说女人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东西,哪有狩猎来的有意思,我这次赶得这么急回江州,就是不想错过今年的秋猎,往常表兄不是也最热衷了吗,我的骑射技术可长进不少,今年可要看看咱们是谁猎的多。” 谢斐朗声一笑,暂时忘却烦心事。 “好,到时候若你赢了我,我就把我那把双瑞犀角弓送你。”这双瑞犀角弓是谢斐当年跟随谢虢打下燕云十三州时,南楚皇帝钦赐的,千金难买,卢宝科大喜,打定主意要在秋猎那日赢过谢斐。 仲秋围猎是江州惯来的传统,有点面子的世家大族都会参加,同往常一般,今年的秋猎依然是卢家人主持。 谢腾前些时日回了阳城,秋猎当日在场的就属谢斐身份最尊,众人便隐隐以他为中心。 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围绕在谢斐身旁,你一言我一语抢着奉承这个不过堪堪十七岁的少年。 他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的窄袖胡服,身披藏青色披风。为了方便行动,头发束得很高,插了一根镶金玉簪,衬的面色如玉,可眉眼间却无甚喜色,只一副懒洋洋地模样,远远望去,好不威风气派。 “杜女郎,你在看什么?”卢宝纱正和女郎们在一旁的营地里点茶,见徐晗玉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哟,原来女郎心思在那边呀,那可快别侍弄这些东西了,没得糟蹋了我这上好的普洱。”卢宝纱凑近徐晗玉的耳畔轻声打趣。 来之前她已经被自家大哥敲打过了,这杜女郎难得能入她那个阎王表哥的青眼,她可得与人方便,打好这层关系。 徐晗玉闻言脸色微红,将手中的手绢扔到卢宝纱身上,“卢女郎胡说什么,我、我只是随意看看。” “我懂,那边人多,杜女郎只是瞧个热闹罢了,好了好了那赶快注水吧,不然这茶膏可就要干了。” 徐晗玉忙低头注水。 卢宝纱远远望过去,这么看来,自己那阎王表哥倒真是人模狗样的,难怪能骗得杜若这种小姑娘的芳心。不过杜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无父无母,举止之间实在有失矜持,之前自己竟然还因着松山先生的名头高看她一眼,卢宝纱撇撇嘴,心里对这位杜女郎便存了几分轻视。 谢斐一行少年郎纵马奔驰了一上午,所获颇丰,卢府带了手艺精湛的厨子过来,午膳时分各家在一旁休息的夫人女郎都能分得一份上好的野味。 谢斐打的的猎物最多,卢宝科不服气,嚷嚷着下午重新来过,“我觉得评价围猎的技艺,可不能光凭猎物的多寡说了算,如果能猎一些别人猎不到的,那才算有本事呢。” 卢宝明好笑地说,“你这傻小子,自己技不如人,还净扯些歪理,便是下午重新比过,我看也是少岐拔得头筹,再说了这林子间不就是这些寻常禽兽吗,莫非你还想猎朵花不成,少岐你可别理他。” 卢宝科少年心性,被自己亲大哥这般瞧不起,气冲冲地,“什么歪理,我可听山下的猎户说了,这林子往深了走,里面住了两头大熊,说是毛发雪白,好看的紧,不过性情狡诈,便是最老道的猎户都拿它没办法,要我说我们就拿这大白熊来比,要是表哥能将这白熊猎回来,我就甘拜下风,以后绝不在表哥面前造次。” 卢宝明呵斥道,“什么大白熊,你不要命了还拉着少岐一起疯不成,你们俩下午就在这林子里逛逛,哪也不许去。少岐金尊玉贵的,哪能和你一般。” “哥!” “好了!”谢斐方才一直坐在一旁的草垛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将手上的酒囊递给白谷,“把酒给我打满。” 转过身,对着两兄弟挑眉一笑,“卢宝科总算说了点有意思的事情,次次打这些鹿啊羊的,我早就不耐烦了,下午就去打熊。” 卢宝科大喜,“好好好,我就知道表哥是个有胆量的。” 卢宝明皱眉,还想再劝。 “好了,就这么定了,别婆婆妈妈的,我谢斐还怕它一头畜牲不成。” 谢斐如此说话,卢宝明便不好再开口,“好吧,随你们去,不过打猎是下午的事,现下还有别的事可做,少岐,这大好时光可别拿来睡大觉了,宝纱聚了好些女郎过来,让咱们这些做哥哥的教教人家骑射呢。” 南楚有胡人血统,贵族女子习骑射是再正常不过了。少年郎们指点女郎骑射,也是南楚年轻贵族培养感情的常见活动,不过谢斐可从来没有这种闲心。 “哈哈哈,大哥,你让表哥去教那些娇滴滴的女郎,也不怕她们被表哥给吓哭了。” 卢宝明失笑摇头,自己家这个弟弟说是傻小子一点也没冤枉了他。 好端端地让自己去教什么骑射,这卢宝明傻了不成?谢斐对上卢宝明似笑非笑地眼神,正要开口怼他,心里蓦然一动,一跃而起,往卢宝纱那群女郎围坐的地方望去,远远地,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奇怪,明明隔得这般远,那群女郎又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让人眼花缭乱,可是谢斐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卢宝科被谢斐的动作吓了一跳,“表哥,你不会真想去教那些女郎什么花拳绣腿的骑射吧,还不如睡大觉呢,养精蓄锐,下午才好去猎大熊。” “咳,”谢斐不自然地摸摸鼻子,“猎头畜牲罢了,也值得小爷养精蓄税吗……宝纱好歹是我们妹妹,她都开口了总不好拒绝。” 卢宝明捂住卢宝科的嘴巴,笑着说,“如此,便麻烦少岐了。” 好端端地点茶赏花,突然学什么骑射,不过是卢宝纱安排的,众女郎也只敢在肚里腹诽两句。 好在来指点的都是江州的青年才俊,女郎们心里有些小九九的,都含羞带怯,原本十分技艺的只能发挥个三四分。 倒也不显得徐晗玉有多差了。 “你手里拿的是弓吗,我看是毛笔还差不多。”徐晗玉吓了一跳,手里的弓箭脱手,眼看要砸着自己的脚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一捞给她捡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谢斐好几日没见到她,今天蓦然一见,心里说不出来的雀跃,有心逗弄她,“莫不是好久未见到我,心里激动。” 徐晗玉左右环顾一番,卢宝纱给她安排的这个位置离众人有些距离,是以一时之间也无人注意到谢斐和她在一处。 “不过是几日罢了,怎么就好久未见了。”徐晗玉夺过弓箭,重新搭弓。 她一副冷冰冰的娇俏模样,让谢斐又气又爱。 “真是个狠心的女郎,这么些日子也不来寻我。”他又酸又委屈地说。 “谢郎君不是也不曾来寻我吗?” “你这是在怪我没去找你?”谢斐心里一甜,“我可是听说你每日里逛街吃茶,赏花寻乐什么也没耽误,你那几间破茶馆和胭脂铺子可是被你经营得有声有色。” “咦,你闻到没有?”徐晗玉皱皱鼻子。 “什么?”谢斐奇道。 “好大一股醋味,怎么,少岐每日就净打听我做了些什么吗?”徐晗玉漫不经心地笑道。 “杜若!”谢斐忍不住怒气,她当真是拿捏住自己喜欢她么,敢这般同自己说话。 正欲发火,不料徐晗玉又软了嗓子,“你又要同我生气么,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就不能好生哄哄我?这些日子你不也是容光焕发,到处寻欢作乐吗?怎的我就必须要以泪洗面,日渐憔悴你才高兴。” 谢斐的怒气一下子泄了,缓了语气急忙解释,“你何曾又见我容光焕发,寻欢作乐了,我日日在府里等你消息,今日围猎,也是卢家表兄弟安排了把我硬拽来的,你不知道方才我见你也在此处,这才是我这些日子最欣喜的时刻。” 第15章 受伤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3节 徐晗玉转过头,一双含情目,波光流转,让谢斐觉得她眼里全是自己,“真的么?” “这还能有假。”谢斐急忙说。 徐晗玉抿嘴微笑,低头不语,谢斐静静看着她,只觉得这些天以来的憋闷烦躁全都不翼而飞,情不自禁想去抓她的手。 “杜女郎!”一个爽朗的女声打断了谢斐的动作。 徐晗玉抬眼望去,是一个打扮俏丽的年轻女郎,旁边跟着一个青衣郎君,徐晗玉记得好像是曹侍郎家的二娘子同她兄长。 曹家公子对谢斐行了个礼,还未开口,曹曦月就抢着说:“怎么这么半天了杜女郎一箭未射,”她往前方的箭靶看去,只见上面空空如也,“咦女郎的箭矢怎么看着这么少,可是伺候的小厮少分给了女郎。” 自然是没有少分,只是徐晗玉的箭射出去全部脱了靶。 看来又是一个来寻她麻烦的。 徐晗玉笑笑,“射艺不精,让曹女郎笑话了。” 见她这般爽快承认自己不行,曹曦月倒是梗了一番,“哈哈哈,这有什么,虽说南楚的世家女郎各个都会骑射,不过杜女郎家里是做商户生意的,想来没空练习这些,既然今天你分到谢郎君教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学习一下,谢郎君当年在沙场上可是有百步穿杨之名。” 曹曦月年幼时便在阳城长大,性格爽朗,不喜欢才子偏喜欢武将,从谢斐一战成名时起便对他心存爱慕,最近来江州探望兄长也是存了想接近谢斐的心思。 谁知道一到江州,便听说谢斐看上了一个商户女,今日更是亲眼见到向来对女子不假辞色的谢斐竟然和这杜女郎靠的这般近,忍不住上前试探一番,要知道谢斐最讨厌娇滴滴的女子了,这女郎射箭这般差,谢斐定然不耐烦。 徐晗玉回头似嗔似怨地看了一眼谢斐,那意思分明是说,又一个冲着他谢斐来为难她的。 这一眼让谢斐酥软了片刻,很是受用。 “曹女郎说的没错,我技艺浅薄,对于射箭一窍不通,恐怕要辱没谢郎君了。”徐晗玉浅笑说。 谢斐对这个曹曦月毫无印象,但是见她能惹得徐晗玉吃醋,心里倒是对她有几分好感。 “不怕,你便是没有学过,我也能教会你。”谢斐眼眸含着万分柔情,直直看着徐晗玉。 曹曦月不妨谢斐竟然能这般温柔地对一个女郎说话,她转头又瞧了瞧徐晗玉,分明就是谢斐最讨厌的那种娇滴滴模样,曹曦月咬住嘴唇,心里不服气,正要开口,她兄长心里叹了口气,连忙拉住她袖子。 “那便不耽误二位了。”说着曹郎君便将曹曦月拉走。 “这曹大郎倒是个有眼力的”。谢斐把着徐晗玉的手,将弓箭搭上。 徐晗玉一边分神在弓箭上,一边暗笑谢斐的桃花缘。 “这曹女郎性子爽快,心思单纯,又对你芳心暗许,我见是个好的,不若少岐娶了她,想来后宅定然安宁……” “嗖”徐晗玉手中箭突然飞了出去,同前几次一般脱了靶。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谢斐皱眉,好端端地让他娶什么旁人。 “我可没说胡话,反正你也不会娶我,与其日后你娶一个厉害的日日磋磨我,还不如娶了这个曹女郎,若她做了我的主母,想来也不会狠心到要害我性命。” 谢斐不妨她居然有这般想法,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叫人害了你,无论日后我娶谁,你都只管过你的日子,我绝不让她欺负你。” 徐晗玉敷衍地笑笑,岔开话题。 “好了,你快教我吧,好歹能射一箭到靶子上,我可没诓你,这君子六艺中,我对这射艺真的是一窍不通,别一会儿又叫哪家女郎给笑话了。” 谢斐知道此刻她不相信自己,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愿意嫁他,以后他总会让她相信。 此刻倒也不急着解释,认真教起来。 谢斐原以为杜若这般聪慧,骑术又极佳,所谓的不通射艺不过是谦虚之词,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竟然真的这般愚笨。 “你的手不要晃,眼睛盯着前方,讲了多少遍了,不是这样……算了。”谢斐一把夺过徐晗玉的弓,“别学这个了,没的糟蹋了弓箭。” 徐晗玉脸色微红,她小时候体弱,最不喜欢舞枪弄棍,从来没有碰过弓箭,哪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这般不开窍。想她从小聪慧,学什么不是一盏茶的功夫,只有被师傅夸的份,现下被谢斐这般看不起,心里也来了气。 “什么糟蹋了弓箭,我看就是这把弓不好。” 谢斐不觉失笑,“自己学不会,还怪起弓箭来了。” 说着他伸手拉弓,随意一射便正中靶心,“怎么,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晗玉气的冷笑,“我没什么好说的,少岐这般厉害,何必来教我这个蠢货,没的辱没了自己。” 谢斐皱眉,不知道她怎么这般生气,“我什么时候说你是蠢货了?” “你现下不就说了吗?” “你!”谢斐还要开口,就听得卢宝科老远叫他,“表哥,时辰到了,快别耽误了,小弟先走一步,到时候若小弟先射到白熊,可别忘了承诺!” “郎君快走吧,别让我这个蠢货耽误了你去围猎,到时候输给别人可不好看。”徐晗玉夹枪带棒地讥讽道。 “呵,”谢斐冷笑一声,一声口哨将赤兔马唤过来,横抱起徐晗玉一跃而上,重重地扬起马缰,往密林冲去。 徐晗玉没想到这个阎王犯起混来这般无法无天。 “别乱动,掉下去摔断脖子的人可是你。”谢斐心情倒是挺好,对付徐晗玉这种牙尖的女郎,跟她是讲不通道理的,索性绑了来她就能乖乖听话了。 徐晗玉气到极点,反倒冷静下来,谢斐这般随意在众人面前将她掳上马,未必没有存了逼她就范的想法,经过这一遭,她便是不想嫁给他做小怕是也不可能了。 事已至此,生气又有什么用,两人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想到这里,徐晗玉也不挣扎了,索性老老实实地坐好,欣赏一番这秋日的山林风光。 怀中的女郎安安静静,谢斐反而有些不习惯,冲出去大概四五里之后,拉着马僵缓缓踱行。 秋日暖阳的光辉透过树梢在女郎的脸色洒下点点光影,脸上软软的绒毛清晰可见,微风拂过,带起女郎的碎发到他脸上,鼻尖全是她的味道。谢斐从来没有闻过这般醉人的香味,像刚刚成熟的水蜜桃,甜沁可口,让人忍不住一口咬下去。 谢斐仿佛着了迷,忍不住靠近她的侧脸…… 突然腰腹之间一股刺痛,谢斐毫无防备,即刻从马上摔倒下去。 赤兔马被谢斐从小养大,同主人心意相通,谢斐掉下去之后便驻足不动,低声嘶鸣。 谢斐一摸,手上全是鲜血,他错愕地抬眼望着徐晗玉,眼睛里愤懑不解,还有一丝委屈。 徐晗玉拿着匕首有些心虚,她也没想到这般轻易得手,不过是一时心中气极,没仔细思考便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现下,该如何哄好这个阎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话未说完,山林中忽然响起一阵箭矢破空之音。 “俯身!”谢斐着急地喊道,徐晗玉反应也不慢,连忙抱着马脖子,紧贴马背。 一阵箭矢过去,趁这个空隙,徐晗玉伸手过去,谢斐借力飞身上马,赤兔驮着二人飞快逃离。 谢斐受了伤,又这般奔波,面色如金,冷汗涔涔如雨。二人的位置同方才颠倒了过来,徐晗玉在后控着马缰,谢斐倚在她怀里,单手捂着伤口。 徐晗玉刚刚下手可没心软,那伤口怕是不浅,谢斐现下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伤口还在不停涌血。 “吁——”徐晗玉停了下来,“不行,不能再跑了,你的伤口再不包扎,血都要流干了。” “不能停,”谢斐咬着牙强自提气,“那群人像是死士,以我现在的情况,停下来我们必死无疑。” 徐晗玉当然看出来了,她抬眼四顾,略一思索,“我们离营寨越走越远,这样下去也迟早被人追上,这里地势崎岖,我们找一处洼地躲着,想来你的暗卫也能很快寻来。” 不待谢斐回答,她便将他扶下马,扬手给了赤兔马一鞭子,“他们追着马的踪迹,好歹还能拖一会。” 谢斐看着她,嗫嚅嘴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 徐晗玉撕下衣襟裹住谢斐的伤口,给他止了血,当机立断带着谢斐遁入一旁的丛林。 丛林中草木凌乱,想来平时没什么人迹。 二人运气不差,走了没多远便寻到一个山洞,徐晗玉堆了些断枝挡住洞口,扶着谢斐进去休息。 一坐下,徐晗玉便在谢斐身上摸寻。 谢斐还有力气调笑,“我都这样了,阿若怎么还这般有兴致。” 徐晗玉横他一眼,摸出几个瓶瓶罐罐,“哪个是伤药?” 谢斐他们出来打猎难免磕磕碰碰,身上定然带着一些应急的伤药。 谢斐用眼神示意她,“阿若果然聪明的紧,哪里蠢笨了。”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这般激怒我,我怎么会……算了,总之现在落到这般境地,你还是祈祷佛祖保佑,你的人能先一步找到我们吧。” 徐晗玉手脚麻利,几下便给谢斐重新包扎好了。 第16章 旧事 谢斐此刻倒不觉得疼了,笑着说,“你已经看过我的身子,看来不对我负责都不成了。” “你少说两句吧,留点力气好逃命。”徐晗玉抽出匕首,警觉地往洞穴深处探过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我看这洞穴不浅,怕是里面还有什么猛兽。刚刚看过了,里面还算干净,想来应该没有什么猛兽住在这里。” 谢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你可真是让我惊讶,这般场景还能如此临危不惧,哪里是寻常养在深闺的女郎”,说着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手上的匕首,讥讽道,“好锋利的匕首,方才若是再深一寸,恐怕我就要命陨当场了。” 徐晗玉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插回腰间,解释道,“在这乱世之中,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如果自己再不长点心眼,只怕坟头都长草了。。方才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把我掳走,我心里又气又怕,情急之下下手没个轻重,哪里知道还会遇到刺客……你总不会怀疑那群刺客是我安排的吧?” 徐晗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没底,不知道会不会是刘琛等的心急了……不,刘琛不至于这般蠢,想来应该还是南楚自己的人干的。 谢斐扯了扯嘴角,这群刺客的来路他心里大致有些想法。 “若是你安排的,方才你大可以丢下我自己骑马走了。” 徐晗玉听到这话,抬眼看了看谢斐,其实方才她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是一来这般做谢斐死了还好若是没死,她的计划将全部泡汤,二来那群刺客是谁的人还没搞清楚,她也没把握一定能逃出去,三来嘛那马毕竟是谢斐的座驾,能不能让她骑走恐怕两说。 所以只是转了转念头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现下听谢斐这句话,看来他心里未必没有防着自己,若方才她真的想丢下他自己走,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经过这么一遭,谢斐对她到底又生出了几分戒心……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倒是无话。 过了一会儿,徐晗玉见谢斐面色有些潮红,覆身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好,你发热了。” 谢斐靠着石壁,浑身乏力,嘴唇泛白。 徐晗玉想了想,移开洞口的断枝,钻了出去,又将断枝小心覆盖上。 谢斐看着她的背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斐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以往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也不是没有受过伤,可是从来没有哪次,有这般疼。 他的眼皮重若千斤,他越是努力想要睁开好像就越是徒劳。 那就不费劲了吧,就在这里睡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谢斐脑子里走马观花想了很多,想到他年幼时跟在母亲和舅舅身边那段无忧无虑地时光,想到母亲丢下他时决绝的模样,想到他刚习武时吃不了苦被谢虢罚跪了一天一夜,想到徐晗玉对着他笑靥如花……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扶起了他的头,清冽的液体流入唇舌,他的五感渐渐回来。 睁开眼,对上徐晗玉担心的双眸。 “怎么样,好点没有,我去打了点水,还挖了一些清热的草药,你将就服用一些。”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4节 原来她没有要丢下他,谢斐觉得眼睛涩涩的,用力捏住徐晗玉的衣角,她回来了,真好。 天色渐暗,服过草药,高热渐渐消退,谢斐的精气神总算回来了一些。 “都这个时辰,那些杀手还没有回来搜寻,想来他们也不敢在此耽搁太久,恐怕已经撤退了,你的那些护卫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里。”徐晗玉猜测道。 “白谷是个机警的,应当发现不对了,而且刘玄木也在,他们迟早能找到这的。” “刘玄木?就是最近跟着你那个一脸严肃的护卫,每次见到我就像我欠他多少钱似的。” 谢斐笑笑,“他就是那样,不苟言笑惯了,他还不是怕你这个妖精把他主子的魂给勾走了。” “那他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这点功力哪里能勾的走他主子的魂。” 说着,徐晗玉将手中的酒囊喂到谢斐嘴边,“幸好你还带了点酒,我给你捂暖了,你喝一点暖暖身子。” 谢斐却推过去,“你自己先喝点吧。”徐晗玉也是奔波了半日,一脸狼狈,衣服也被林间枝条给勾的破破烂烂。 “本来就没多少,是你需要还是我需要,若你死了,只怕你那个黑脸侍卫能把给我活撕了,所以为了我的小命,您行行好快喝了吧。”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女郎,谢斐凑上去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徐晗玉的袖子已经破了,谢斐一扫眼突然看见她小臂内侧一个铜板大小的伤疤,状若梅花。 久远的一幕忽然浮上心头,谢斐蓦然抓住她的手,仔细端详。 “你干什么,怎么受了伤还这般不老实。” “你这个伤疤是怎么来的?” 徐晗玉不自然地收回手臂,“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小时候受的伤,都好多年了。” 谢斐心里一动,想起七夕夜在秋华楼他们闲聊的那些话。 “我记得你说过幼时七夕夜在南楚差点被人贩子抓走?” 徐晗玉眨眨眼,“是啊,我记得是淳熙元年的事吧,我被人贩子给抓了去,还差点丢了性命。” “你这个伤疤就是那时弄的对不对?”谢斐急切地说。 徐晗玉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原来真是她,谢斐没有想到二人的缘分这般早便埋下了。 “我当然知道,你当时被人贩子抓去,同行的还有一个小男孩,这个伤疤便是你为那个男孩挡去的。” 想起往事,谢斐目光一下子柔软起来,当年他刚到谢府,思念母亲偷偷逃出府去,却被人给抓住逼问谢府的秘事。抓他的那些歹人是被人所雇,向来便是做惯了贩卖人口的营生,同伙还抓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穿金戴银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他嘴犟惯了,口舌之间惹恼了那些歹人,一个恶毒的婆娘拔下头上的梅花簪子,用火烤热了要来烫他舌头,正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用手给他挡去。 后来谢虢带人把他们救了,他昏睡了好几日,再醒过来只知道那个小姑娘被谢虢送回家了,据说父母是走南闯北的富商,带着女孩已经离开南楚了,他寻了多年都没有消息。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又见到她。 记忆中的小女孩同眼前的女郎渐渐重合,其实他早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孩的模样,只是当年那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他一直记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你不记得了吗?你当时救的那个小男孩就是我,当时你明明自己怕的不得了却还安慰我不要害怕,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你,没想到我们居然这般重逢。” 徐晗玉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神有些闪烁,“那次回去以后我受了惊吓,生了场大病,醒来便有些记忆模糊,只记得个大概,具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当真是我救了你吗,会不会太巧了?” 这个伤疤就是最好的佐证,谢斐只觉得一切的巧合都是他们的缘分。 “阿若,这个伤疤我绝对不会认错,你看我们的缘分早就注定了。” 不久之前谢斐躺在这冰冷的山洞之中,看着徐晗玉的背影想着她决绝的一刀,还有山洞外那些要他性命的杀手,只觉得这天地之间所有人都想他谢斐死,没有人真的在乎他,心灰意冷。 而现下,他不仅找回了心心念念的杜女郎,还找回了幼时那个对他如此善良的小姑娘。 这天地之大,他谢斐以后总算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这世间终于有了一个真心在乎他的人。 这个人是杜若,真是让谢斐说不出的欢喜。 “当时你受了伤,疼的睡不着,躺在我怀中,我还给你唱童谣,你记得吗?” 徐晗玉摇摇头,目光狡黠道,“不记得了,不过若少岐再唱一遍,兴许我能有些印象。” 谢斐知道她故意为难自己,刮刮她鼻子,竟然真的轻声唱了起来。 歌声婉转,别有一番质朴的童趣。 “没想到少岐还有一副好嗓子。”徐晗玉笑嘻嘻地说。 一个大男人唱童谣,说出去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谢斐别扭地摸摸鼻子,“好了,你想起来没有。” 徐晗玉遗憾地摇摇头,“还是没有。” “杜若,你又耍我。”谢斐佯装生气。 “冤枉,我真的忘了,不若少岐再唱一次,兴许就想起来了。” 二人絮絮叨叨说了没多久,刘玄木果然带人找到了他们。 “郎君!”刘玄木看见谢斐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内疚的不行,都怪他没有保护好主子。“属下定然将贼人抓到,千刀万剐给郎君赔罪。” 徐晗玉悄悄咽了咽口水,谢斐也没有解释,大家便都默认这伤是杀手所为。 经历了这件事,原本为期三日的秋猎早早便结束,卢家兄弟自责不已,陪着谢斐在府里养伤。 说起来,最先发现不对的还是卢宝明,也幸好他当机立断增派人手前去搜寻,那群杀手不敢久留,才未找到谢斐他们。 第17章 信物 “这群杀手全都是死士,好不容易抓到几个什么也没撬出来就叫他们自尽了。”卢宝明皱着眉头,“少岐,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敢在江州对你下如此毒手。” “还能有谁,宫里的那位有这个胆子吗?除了大表兄……” “卢宝科!你给我闭嘴,这也是你能说的吗?”卢宝明大声呵斥,“你还有脸瞎说,若不是你撺掇去猎什么白熊,少岐也不至于落入如此险境。” 卢宝科自知理亏,也不敢驳斥他大哥。 虽然谢腾和谢斐都是他们表兄,可是谢雨薇向来看不起谢腾的出身,卢家兄弟便和谢斐走的更近一些,心里自然更向着他。再加上卢宝科和谢斐年纪相仿,又性情相投,同样看不惯谢腾的伪君子模样。 卢宝明则想的更多,这几年谢虢的偏心眼是众目所见,便是谢雨薇也不像早年一般对谢腾不假辞色了,以后谢家这艘大船谁来掌舵还真是说不准,卢宝明为着卢府着想,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谢腾。 这些弯弯绕绕自然不能当着谢斐的面对卢宝科说的太清楚,是以他只是眼神示意让这个傻子闭嘴。 谢斐垂着眼将方才上药时脱掉的衣服系上,仿佛没有察觉到卢家兄弟间的微妙氛围,“这几年父亲势头太猛,北燕对我们一直虎视眈眈,便是西齐、东吴偏安一隅,也未必没有生出什么想法,虽说南楚安生了几年,可这本来就是乱世,什么人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没错,”卢宝明附和道,“说不定便是北燕在我南楚暗伏的刺客所为,我这就去跟父亲商讨,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 卢宝科嗫嚅嘴唇,眼神里有些疑惑,北燕的的刺客便是要杀人也杀不到谢斐头上,不过他到底不是真傻子,既然谢斐自己都这般认了,他也不会蠢到跳出去强出这个头。 卢家兄弟走后,一旁的白谷愤愤不平,“平日里和郎君称兄道弟,关系好的跟什么似的,如今遇到事情,却避之唯恐不及,这事是谁做的,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谢斐的眸光微微一顿,“人之常情,何必苛责他人,何况此事也不一定就真是他做的,如此高调不像他的作风,毕竟这里是江州,若他真动手,未必有把握能不留下线索。” 白谷撇撇嘴,在他看来,除了谢腾不会有人做这事,他一定要督促着卢家两兄弟好好查此事,若是让他找到谢腾谋害郎君的证据,拼了这条命也要告到大司马那里去。 “郎君你这衣服系的也太乱了,”白谷瞧着谢斐胡乱系的衣服乱七八糟,生怕他勒着伤口,给他散下来重新弄。 “行了,行了,哪有这么娇气。”谢斐没心思管这个,只拿着眼睛往外瞧。 白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自从郎君受伤之后,这几日那杜家女郎日日上谢府陪着他家郎君,他家郎君高兴地跟什么似的,知道的是在养伤,不知道的还以为娶媳妇呢,郎君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谢府第一总管的位置。 分明听到了她的声音,怎么半天还没进来,谢斐匆匆拢了衣服,三两步迈出卧房,只见杜若正站在廊下和卢宝明闲聊。 这两人能有什么好聊的?谢斐见卢宝明摇着扇子不知说了什么,逗的她抿嘴浅笑,心里顿时一紧,他这个表兄别的不行,惯倒是出入风月场所的老手,杜若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保不准被他一张嘴给忽悠了去。 “杜若!”谢斐匆匆吼了一嗓子,见二人都往这边瞧来,没话找话,“我、我这伤口好像有些裂开了,你快过来瞧瞧。” 杜女郎果然面露关切之色,快步往他这边走来。 卢宝明竟然也跟着过来,“好端端地怎的又裂了,要不要把太医再叫回来?” “不用了,睡一会儿就好。”谢斐口气不善地说。 卢宝明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由觉得好笑,谢斐这个打小唯我独尊的性子,竟然还有为了一个女郎如此扭捏的时候。 “怎的不需要吗,什么伤口睡一会儿就能好了。”徐晗玉蹙眉。 “杜女郎不必担心,我家这个表弟,打小身子骨硬朗,皮实的很,他说睡一会儿就好了定然不会有假,好了,我还要忙着缉拿凶手的事,就不在此叨扰二位了。”说完,卢宝明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斐一眼,作了个揖,摇着扇子翩翩离去。 谢斐撇过头,假装没有看见卢宝明眼里的揶揄。 “你和他说什么了,怎的聊了这么久。” 徐晗玉也回过神来,敢情谢斐在这里吃飞醋呢。 她心思婉转,淡淡开口,“没聊什么,就是说些江州的风土人情,对了,说起江州女子善舞,卢郎君还说你曾送过他一个歌女,歌声曼妙,舞姿绰约。”说到这里,徐晗玉抬起眼定定瞧着谢斐。 谢斐皱皱眉,“他同你说这个干什么。” “怎么不能说了,我不知道原来少岐还精通音律舞蹈。” “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哪里耐烦这些东西。” “若不喜欢,怎的后院里养了这么多歌女舞女的,还有多的能送人。”徐晗玉一句比一句说的冰冷,说到送人二字,更是掩饰不住的讥讽。 谢斐不知道好好地她怎么这般语气说话,分明是她和旁的男人有说有笑,竟然还这般随意给自己脸色看,有心呵斥一句,话到嘴边,瞧她那股冷冰冰的模样,心下微顿,她莫不是在吃醋? 越想越是,顷刻间便心绪转换,由怒到喜,“什么歌女舞女的,都是后院嬷嬷管着,我们这样的人家总是要养一些备着筵席有个应景的,你放心,我可从来没和她们有什么不干不净。” 徐晗玉嗤笑出声,“郎君何必说这话骗我,年初的时候不才纳了一个什么巧娘的,据说曾经可是万花楼的头牌舞妓,怎么这才过多久,郎君便不记得了。” 徐晗玉不提,谢斐真忘了这个人,不觉有些头疼,“那是江州刺史送的,我总不能拂了刺史的面子,也就看她跳过几次舞,没意思的很,我许久都未去她的院子了,不信你大可去问。” “少岐的家事我有什么好问的,不过卢郎君说的那个歌女……哦,好像是叫九歌,说是她的霓裳羽衣舞跳的好的很,我还从未见识过,不知道少岐能否帮我去向卢郎君讨个人情,让我长长眼。” “九歌?”谢斐的眼底有一抹诧异转瞬即逝,徐晗玉却没有错过。 白谷在一旁听到这里,插嘴道,“那可是不巧,杜女郎,这个九歌早就死了,还没等卢郎君纳进府就死了,怎么卢郎君没说吗?” “死了?”徐晗玉用手帕掩住嘴,一副讶异的模样,“好端端地怎么就死了?” “就是……”白谷刚开口,谢斐便插话道,“病死的,好了别问了,寻那晦气做什么,这霓裳羽衣舞会的人也不少,你要是想学,明日我便给你找个大家好好教你。” “还有你,”谢斐转向白谷,没好气地说,“要是闲着就去把屋子扫了,在这里杵着干什么。” 白谷缩缩脖子,赶紧退下。 徐晗玉将手帕从唇边拿下,整理了一下眼底的神色,微微一笑,“如此,便有劳少岐了。” 谢斐心里一暖,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和我客气什么。”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5节 却没注意到,徐晗玉手中的手帕已经被她捏的不成样子。 “少岐待我这般好,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再过几日就是少岐的生辰了,届时我送少岐一份大礼可好?” 谢斐不由握住她的手,嘴角印制不住地上扬,殷殷望着她,“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我不要你什么大礼,只要你便好。” “只要有心自然能知道,礼早就在备了,少岐等着便是。”徐晗玉轻轻挣脱他的手,仿佛不好意思一般,“说起来当初少岐救了我,我还大言不惭,允诺要为少岐求一盏长明灯,至今也没践诺,既然马上要到少岐生辰,那我可得去清国寺诚心拜拜,再请上一盏长明灯,保佑少岐平安顺遂。 谢斐想到当初在清国寺后山救下徐晗玉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只当她是个寻常的倒霉女郎,看着顺眼便救了,哪里想到后来她会如此深得他心。 幸好,当初自己救了她。 “你这不诚心的女郎,我那时就知道你不过是随口糊弄我罢了。” “这话冤枉,那个时候我蒙少岐相救,心里感激的紧,可是少岐自己说的不稀罕什么长明灯的,对呀,是少岐自己不要的,那还是算了吧。”徐晗玉眨眨眼,一脸狡黠。 女郎存心逗弄人,谢斐也不恼,“我要,你说了要给我求的,不许耍赖。” “那好吧,不过你可得给我一个信物,我好拿去求高僧给开开光。”徐晗玉乖巧地伸出手,五指向上摊开。“得是随身携带的宝贝,你可别随便拿些不值钱的玩意敷衍我,菩萨可会不高兴的。” 谢斐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想了想,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玉佩,放到她手心,“这是幼时我舅舅送我的,我从未离身,拿这个去开光够诚心了吧。” 徐晗玉看着手里的玉佩,眼神微动,“少岐这般信任我吗,这玉佩看成色便不凡,若是我带着跑了,你岂不亏大了。” 他不在意地笑道,“我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大活人,岂不比这死物值钱多了,阿若精明的很,怎么会做赔本买卖。” 第18章 真相 徐晗玉笑笑,“知我者,少祁也,我自然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好了,这几日我有好些事情要忙呢,便不过来了,那什么跳舞的大家,少岐直接请到我府上去就行。” 说完,也不等谢斐回话,转身便走了。 谢斐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郎君别瞧了,这人都没影了,早瞧不见了。”白谷抱着个扫帚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院子里来洒扫。 他瞧着郎君这傻傻痴笑的模样,实在是不习惯,也不知道这杜女郎给他家郎君到底施了什么法。 谢斐心情好的很,懒得和这个毛头傻子计较,“你知道什么,好了,去书房把笔墨拿过来,我要给父亲写封信。” “啊?”白谷止不住地惊讶,自从郎君被贬之后,还从未主动给大司马写过信,现下竟然要破例?白谷望着杜女郎刚刚离开的方向,挠挠头,想来少不了和这位有关了。 谢斐的生辰在八月十五,是个花好月圆、合家团聚的日子,幼时舅舅总夸他会挑日子投胎,正好在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时候来了。 从他出生之后,楚皇宫便不再过中秋了,只过世子生辰。 后来他的皇帝舅舅被亲爹逼下皇位,长公主剃发出家,他也不算什么世子了,回到谢府,中秋节大家都忙得很,便没有人特地给他过生辰。 如今,谢斐听到徐晗玉说要给他过生辰,心下隐隐开始期待起那一日的到来。 ------------------------------------- 谢斐请的舞艺大家第二日便上了杜府,徐晗玉闭门不出,只在家中跟着练舞,谢斐上了一次门都被拦了回去。 八月十五,徐晗玉一大清早便出门,去清国寺祈福。 谢斐派了许多府兵护送,生怕再出现上次的贼匪事件。 这几日不断有人将节礼送到谢府,也有知道谢斐生辰的,更是趁此送了不少价值不菲的贺礼过来,别的都还算了,卢府送来了不少东西,又是过中秋的,谢斐于情于理都得去看望一番他姑姑。 谢雨薇自然要留他用饭,又拉着絮叨了不少家常,等谢斐回府时都已月挂柳稍。 月如银盆,光华流转。 徐晗玉正坐在院中等他。 今日的徐晗玉不若平常那般作清丽打扮,着一袭朱红舞裙,头发高高挽起,作雀鸟状,饰以珠翠,并一朵红莲绢花,如玉面庞上细细施了粉黛,唇点红脂,眉心三瓣红莲花钿,笼罩在月光之下,恍若误入人间的仙子。 院中并无旁人,只两排明亮的宫灯,一桌精致的席面。 徐晗玉见到他来,微微笑着,起身为他斟满酒杯,“这便是你之前非要挖出来喝的酒,埋了一个月,按理说还不够味道,不过我想着你生辰,怎么能没有酒助兴,就先挖了一坛子给你尝尝。” 佳人在侧,再不入味的酒今夜也能将他喝醉了去。 “对了,今日我想单独为你过这个生辰,便将院子里的人都遣走了,不知可否?”徐晗玉将酒杯递到他面前。 谢斐还从未见过徐晗玉这般盛装的模样,她清淡雅洁的装扮自然也极美,可是今日这般浓艳的红裙竟让他一瞬间恍惚了心神,以前总觉得女子浓妆艳抹过于庸俗,在她身上,只觉得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衬得她不可方物。 “少岐?” 谢斐仰头喝净杯中酒,神思荡漾,哪有什么不允的。 徐晗玉往四周瞧瞧,“我这几日苦下功夫,总算学了一支舞,想要给少岐看看,叫旁人看去了我可不愿。” 四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不少的暗卫,都是近身负责谢斐安全的,徐晗玉自然遣不走。 谢斐打了个手势,顷刻间,四周便彻底安静下来。 “如此,阿若可满意了,不知阿若给我准备了什么舞。”谢斐低下头,在徐晗玉的耳颈边问道,淡淡的桂花混着酒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 徐晗玉轻轻将他推开,将腰间的玉佩还给他,“你的玉佩,已经开过光了,喏,还给你。” 谢斐看也不看,反将她的手握住,柔声道,“给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既然已经开过光了,那你就把它日日戴着,保佑我的阿若平安顺遂。” 徐晗玉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谢斐,这个少年此刻的神色是如此坦荡又如此情深,他的眸子干干净净,好像只装得下一个自己。 心软不过转瞬,徐晗玉盈盈一拜,“那便谢过少岐了,你且坐着,看看我这支舞学的如何。” 舞姿婉约,腰身曼妙,不愧是让唐明皇都沉醉其中的霓裳羽衣舞,谢斐不知道惊为天人的贵妃喝醉了酒舞起来是如何,但想来总越不过眼前的女郎去。 一曲舞毕,徐晗玉施施然坐下,嘴角含笑望着谢斐,好似在等他的评价。 谢斐微微红了脖颈,“阿若,我此刻真后悔幼时逃学太多,没多学几句诗词歌赋,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话能夸你。” “噗嗤,”徐晗玉不妨他竟然这么说,没忍住笑出了声,“真是难得,眼睛向来只看天的谢小郎君竟然会承认自己不通文墨。”笑着笑着,又有些难受,“若是她知道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她?她是谁?”谢斐不解地问。 徐晗玉摇摇头,“别急,一会儿就告诉你,来,先尝尝这些菜,这些可全都是我亲手做的,说起来这辈子,便是我阿爹阿娘,也从来没吃过这么多我亲手做的菜。” 谢斐从善如流,将每道菜都认真尝了一遍,“那是我三生有幸,有福气能吃到阿若做的饭菜。” “你不是已经在外面用过膳了吗,又何必勉强吃这么多,只为了讨我高兴么。”徐晗玉静静看着他。 谢斐听到这话,以为徐晗玉生气他回来晚了,“是姑姑怎么也要留我,不好推脱便回来迟了,再说卢府的饭菜哪有阿若做的好吃,我根本没吃多少,这一桌菜正好。对了,吃完饭我有件事要同你说。”谢斐弯起双眸,勾起嘴角,“必定是让你高兴的事情。” 徐晗玉浅浅笑着,并不关心他有什么消息要同她说,“那少祁慢慢吃,我给少祁讲个故事。” “好啊。” 徐晗玉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却并不喝,她缓缓开口,“从前有个小女孩,她无父无母,仅有的一个师傅也只想利用她,小小年纪她便要去大户人家做婢女,可即便这样她也每日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活着,她爱美食,只要能吃饱,就没什么值得她担心了。” “呵,倒是个看得开的。”谢斐应答道。 “是啊,她从来都是个看得开的,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小郎君,这个小郎君长的很好看,心肠却不好,总是捉弄府里的下人,自然也包括她,可是她却不生气,她觉得这个小郎君没了娘亲很可怜,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惦记着他。小郎君挑食总不好好吃饭,她便挖空心思做了许多好吃的偷偷送给他。很可笑是不是,人家是主子,她不过是个丫头,竟然还想可怜别人。” 谢斐停下筷子,望着徐晗玉,若有所思,“这说明她是个心善的丫头。” “可是这世道,不就是好人没好报吗?”徐晗玉望着他的眼睛,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郎君长大了,上了战场,她担心的不得了,日日为小郎君祈福,总算菩萨保佑,小郎君平安归来,她开心极了。不久小郎君却得罪了父亲,要搬出去另居,府里的下人都不愿意跟着出去,只有她愿意,小郎君却瞧不上她,她急了,鼓起勇气求他,小郎君冷漠地说,他不养无用之人,若她能歌善舞,倒还可以考虑一下。这是小郎君对她提的第一个要求,她应了,果然短短时间便练出了极好的舞艺,终于跟着小郎君到了新的地方。” 谢斐的脸色渐渐冷下去。 徐晗玉继续说道,“可是小郎君根本不喜欢看人跳舞,也早就忘记她这个小舞女了,她也不难过,本来在她心里,小郎君就似天上骄阳,她只要能远远望着便好,其实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可是这个小郎君却偏偏……” “够了,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谢斐语气不善地说。 “是这个小舞女亲口跟我说的,”徐晗玉笑笑,“小郎君怕是忘了她叫九歌,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杜若这个名字就出自《九歌》。” “这里,”徐晗玉摸着自己的左心口,“这里便跳着她的心。” 谢斐不解,“你什么意思?” “去年少岐的生辰,她满心欢喜,为你跳了一只霓裳羽衣曲,你却将她送给了别人,不顾她身怀有孕,她不堪受辱,便自尽了。然后,她的心脏便用来救了我。” “我想着我既然得了她一颗心,总要为她做点什么。” 谢斐猛然一惊,想要站起身,不料浑身如缀千斤,丝毫动弹不得。 他看着这桌菜,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言笑晏晏的女郎。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吃的这药量足以让你昏睡两日的。” “为什么?”谢斐用尽浑身力气却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 “为什么?我当然不只是为了一个小舞女,其实你很聪明,若不是这个小舞女对你了如指掌,我也不会如此顺利走到这步。” 谢斐抬起头,死死盯住她,双目俱红,徐晗玉可以想见他此刻内心的愤怒。 第19章 冰冷 “你究竟是谁?” 徐晗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打开桌上的短木匣,从里面拿出一卷折叠的图纸。谢斐早就注意到这个木匣了,他原以为这是她悉心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你以为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是吗?”徐晗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没有想错,这确实是我送你的大礼——江茺十二州的军事边防图。” 谢斐捏紧拳头,她怎么会有这个,“你是谢腾的人?” 徐晗玉笑笑,并不回答。 “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不要强撑了,睡一觉吧,明日醒来,你大哥想来已经带着你爹的亲信把这里包围了。到时候人赃俱获,偷盗边防图这样的大罪,足够你流放个十年八年的,你爹又不喜欢你,指不定把你打发到哪个烟瘴之地,说不定莫名其妙就死了。” 谢斐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他心思飞快转着,“不,你不是谢腾的人,你怂恿他用边防图陷害我,你的目标不在我,而是边防图!” 他仔细看着徐晗玉的神色,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是怎么说服那个蠢货的?若只是为了陷害我偷盗边防图勾结敌国,他不敢如此铤而走险,你肯定给了他什么作为诱饵,是什么?” 徐晗玉收起笑意,“少岐真的很聪明,你再猜下去,我都不想放过你性命了。” “你不会杀我,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想让我兄弟相残,让谢家内乱,你是北燕的人?” 谢斐的目光在徐晗玉身上梭巡,突然瞥到她腰间的玉佩。 “清国寺,你今日突然要去清国寺,还拿着我的玉佩,”谢斐目眦俱裂,“你若是伤我母亲一根毫毛,我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徐晗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微微叹口气,“你放心,我没有伤乾元公主一分一毫,我只是问她拿了一样东西,如你所想,你那个蠢大哥不见诱饵是不会出手的。” 什么东西?谢斐很想再问个明白,可惜他眼皮越来越重,浑身的力气渐渐流失殆尽,他伸出手,妄图抓住什么,可最后一眼,只有那个女人端坐月下的冰冷模样。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6节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徐晗玉看着谢斐不甘、怨恨却渐渐无力倒下,她轻轻用手捂住心脏。 我为你报仇了呀九歌,可为什么……你的心突然这么疼。 徐晗玉很顺利便出了谢府,“你家郎君喝醉了,我已经把他扶进屋里休息了。你们今晚就别去打扰他,他酒劲大得很,小心被他责骂。” 白谷不疑有他,自然是应了,“晓得了,杜女郎,多亏有你今夜陪着,往年郎君生辰,他都一个人喝闷酒,其实我知道他心里难过,你来给他过生,他不知道多高兴,一大早就给我们发了赏钱。” 白谷将徐晗玉送出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平日里本就话多,杜女郎一般都会和他闲聊几句,可今日不知怎的,杜女郎一句话也没有回。 八成是他家那个阎王主子得罪杜女郎了,白谷有心替主子说话,“女郎,我家郎君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他心里绝对有你,若是嘴上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好,我知道了。”徐晗玉上了马车,又撩开帘子叫住白谷,“若他醒来发了火,你多劝劝……算了,”她自嘲一笑,低声呢喃,“你哪里劝的住他,今夜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徐晗玉最后看了一眼谢府,放下帘子,马车疾速往前,渐渐没了踪影。 翌日 一艘商船悄无声息地行驶在川江上,商船速度很快,货舱里却空空如也。 徐晗玉坐在案桌前,凭着记忆,将昨日那幅江茺十二州的边防图细细描摹出来,右手边放着一个打开的正方形木盒,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璧,闪烁着细腻光泽。 菡萏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紧绷了几个月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语气轻松,“女郎真是好谋划,咱们这一趟不仅找回了传国玉玺,还得了南楚十二州的边防图,想来皇上定然会好好嘉赏太子,满朝文武谁还敢再说太子殿下一个不字?四皇子也再撼动不了东宫的位置啦。” 菡萏越说越激动,“说起来这传国玉玺竟然一直在乾元公主手中,那谢虢这么多年居然都没发现,谢斐也是个傻的,身怀如此珍宝,却一无所知。” 徐晗玉将手中的笔放下,“谢斐一无所知不难理解,但谢虢绝不可能毫不知情,说到底,不过是个死物罢了,只有庸人才会费尽心思抢夺,有些人根本不屑一顾。” “死物?这怎么能是个死物呢,自从百年前咱们大燕丢了传国玉玺,诸侯国一直不服,纷纷起兵作乱,咱们大燕才从正统沦落到如今偏安江北一隅,如今找回传国玉玺,复兴大燕不是指日可待吗?” 徐晗玉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这是太子给你说的吧。” 菡萏面色一红,轻轻觑徐晗玉的面色,见她未恼,“婢子身份卑微,幸得遇到太子殿下和女郎提携,一定肝脑涂地,悉心服侍,绝对不敢生二心。” 徐晗玉根本不在乎她心里的主子是谁,她将摹好的军防图连同传国玉玺和氏璧一同放入防水的油纸袋中。 菡萏不以为然,“女郎何必如此小心,那百日醉药效最是厉害,谢斐只怕现在还在塌上呼呼大睡呢。” 徐晗玉当然知道百日醉的效力,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根弦还在绷着。 “府里的人都遣散了吗?” “都遣散了,给够了银两,嘱咐他们有多远走多远,只有厨房的薛婆子,死活不愿意走,倒是个忠心的,可惜了。” “没有什么可惜的,她留下来不是为了忠心,而是觉得我攀上了谢府的高枝,她也想跟着飞黄腾达而已,随她去吧,都是她的命。” 菡萏咋舌,她竟没看出来薛婆子的这种心思,不由又暗暗钦佩起女郎,明明和那个薛婆子也没说过几句话,却能将她心思洞察如此,这等眼力和心机,日后太子殿下身旁的位置舍她还能有谁? 甚至哪怕太子不是太子了,女郎依然能做成皇后吧。 “什么声音?”徐晗玉侧脸望向窗外。 菡萏有些疑惑,她什么也没听到。 “女郎不好了,”虎伯沉着一张脸走进来,“有追兵过来了,照这个速度,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追上我们。” 徐虎一身武力惊人,内功深厚,他说追兵要来了,自然不会有假。 菡萏惊的一屁股跌坐在塌上,“怎么可能,谢家郎君不是中了迷药吗,怎么会这么快就醒过来,难道是谢腾反应过来了吗?” 徐晗玉拿着西洋千里眼快步走到甲板上,远方黑沉沉的几艘军艇,迎风飘着一个“谢”字,是谢家的水师。 隔得有些远了,便是千里眼也有些看不清,但是最靠前的那艘船上当先站着的玄衣男子,徐晗玉绝不会认错,正是谢斐无疑! 他竟然这么快便追来了。 慌乱不过一瞬,徐晗玉转眼便镇定下来,“虎伯,将小船放下来,我们三人先走,船上其他人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徐虎是跟过淳熙帝的老人了,这点事情还不足以让他惊慌失措,立刻便按照徐晗玉的指令进行安排。 三人上了小船,直往岸边划去,川江水窄,两岸相隔并不远。 “女郎,我们走了,那船上的人怎么办?”菡萏有些担心。 “他们是太子的死士,太子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徐晗玉冷嘲一声。 菡萏便闭了嘴不再多话,只帮着虎伯一起划船。 划出大概几百余米,只听一声巨大的轰鸣,方才他们所乘的商船突然燃起火来,顷刻间十数名身着女子服饰之人从船上跳进水里。 那些衣服同徐晗玉平时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船已经烧毁,那些死士扮作女郎模样潜入水中,怎么也够追兵搜寻半日了。”虎伯舒了一口气。 徐晗玉不敢大意,趁着商船浓烟漫天,三人又弃了小船,潜入水中,游到岸边。 上了岸,沿着江岸行走不多久,便与密林中接应的人碰上头,三人骑上快马,不作任何停留即刻往泉州赶去。 几日前,女郎突然让太子派人在沿江两岸每隔五里便安置三匹快马作接应,没想到是应在这里。 菡萏思绪飘忽了一瞬,赶紧摇摇头,现在不是感叹女郎谋算的时候。 她咬紧后槽牙,努力甩鞭跟上,虽然她自幼便在绣衣门长大,骑术并不差,但此刻也得打起万分精神,方不被甩下,她知道若自己拖了后腿,女郎是绝计不会管她的。 三人跑到深夜,途中换了三次马,总算到了泉州边境。 “太子带了人就在泉州接应,进了泉州就是北燕。”菡萏将水囊打开递给徐晗玉,“女郎稍作歇息,想来我们已经安全了。” 徐晗玉仰头一口便喝光了水囊里大半的水,菡萏说的没错,按道理她们如此快马加鞭,谢斐的人便是紧赶在后,也要落后几十里,何况,谢斐没有事先安排马匹,在接下来的半日绝无可能追上,而半日之后,他们进入泉州,便是进入了北燕的范围,谢斐也无力回天了。 第20章 追杀 徐晗玉行了一日的马,两股生疼,心里火大,狠狠将水囊砸到地上,“谢腾这个废物,如此良机竟然也能让谢斐逃出来。” 按照她的谋划,谢腾即便发现被他们骗了,也只能吃了哑巴亏,将罪责全部推到谢斐头上。二人一番牵扯,等到南楚反应过来,早已足够她悠哉回到北燕,没想到谢腾人赃俱获之下,还拦不住一个谢斐。 休息不过片刻,徐晗玉便翻身上马,“还是快些走吧。”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快马行了片刻,她突然拉住缰绳。 “女郎怎么了?”菡萏担心地问。 徐晗玉白着一张脸,“不好,我们刚刚只想了谢斐走陆路,沿着我们的痕迹追踪,可如果他根本就没上岸呢?” “可不上岸,怎会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呢?”菡萏不解。 徐晗玉闭上眼,冷静思考,谢斐并不确定她是北燕人,即便猜到她要去北燕,也不知道她会走哪条路,从泉州入境着实有些绕远,谢斐即便要从水路堵她也会顺着川江直下琅嬛,可是万一呢,万一谢斐就是猜到她要绕道泉州,直接走水路过来呢,那么算时辰,差不多也要到了。 徐晗玉猛地睁开双眼,“泉州最近的渡口在哪里?” “泉州离我们最近的渡口就是前方不远处的梨花渡,”虎伯回答道。“要进泉州走大道必定要路过这个渡口。” “那就不走大道,走小路。” “可是,”徐虎有些犹豫,“小道难走,多年前我曾走过一次,马匹绝难通过。” “女郎可是过于担心了,那谢斐哪有这么神,就能押准我们会过梨花渡不成。”菡萏觉得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想,放弃近在眼前的大道,徒步翻越山岭,实在是过犹不及。 徐晗玉的人生中还从未出现过如此让她两难的抉择,最终,她咬咬牙,还是顺从自己的直觉,“弃马!” 她从齿缝中挤出这两字,短促却坚定。 ------------------------------------- 为着徐晗玉的直觉,三人翻过了泉州城外荆棘密布的古道,鞋履衣衫尽数被划破,实在是狼狈不堪。 半日疾行,即便强壮如徐虎,也有些力不从心,更别提徐晗玉和菡萏,强撑着一口气,总算看到了泉州城门。 泉州是一座古城,有上千年的历史,不过夹在江州与琅嬛之间,一直在史书上寂寂无名,论地理位置,它不如江州三面环水,高耸的大山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天生的军事要塞;论富庶它不如琅嬛,土地平旷,良田肥沃,年年都能有不错的收成,是个巨大的粮仓。 因此,泉州向来不怎么受待见,各诸侯争来抢去,都懒得在这座小城上多花心思,自从淳熙帝登基后把它打了下来,这十数年在北燕的管辖之下,倒也相安无事。 此刻天色尚早,泉州城门口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行人。 徐晗玉三人从一旁的山道上下来,翻出引路文书,正要往前走进城里,突然,一阵破空声响起,徐晗玉反应极快侧身闪开。 回头一望,骑着烈马,手持弓箭,远远奔过来的不是谢斐是谁。 徐晗玉所料不错,谢斐知道上岸之后必定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不若走水路绕道泉州,赌一次这个女人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们从梨花渡上岸,等了半日不见人来,原以为猜错了,谢斐却不死心,继续率领心腹来泉州城门口一试。 果然,让他遇见了。 第一箭隔得太远,没有射中,谢斐立刻抽出箭矢,搭上第二箭。 徐晗玉远远望着谢斐如狼一般的神情,心想恐怕这次凶多吉少,前夜自己真不该手下留情,像谢斐这样的若注定是敌人,就该抓住机会斩草除根。 徐晗玉闭上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左边身子蓦然一空,被人一把捞上了马背,那箭擦着她的手臂险险掠过。 “关城门!”顾晏一声高吼,带着徐晗玉冲进了泉州城,身后的兵士将菡萏和徐虎二人也带了进来。 功亏一篑,谢斐抽出箭矢连射三发,均射在了厚厚的城门上。 “啪”他狠狠地将弓箭扔在地上,眼睛死死盯住门缝里远去的背影,直到城门溘然关上。 ------------------------------------- 谢斐小时候中过毒,好了之后一切的药物对他药效都要减个大半,这件事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是以谢腾带人上门时他就醒了过来。 这一日他从谢腾的包围圈里突围,趁谢腾还未反应过来,擅用兵符,调动了江州的水师,连带自己这些年培养的精锐倾巢而出,一路追击,还是让她逃了,眼下谢斐甚至起了攻城的心思。 “郎君万万不可,我们一路疾行过来,不断精简,现下只有数十人手,何况大家一路奔波劳累,泉州即便防守空虚也是以逸待劳,再加上泉州城墙坚固,我们以卵击石,绝无胜算可言。” 谢斐此时怒极,众人皆不敢忤逆他意,刘玄木跪倒在地,言辞恳切,所言句句在理。 “郎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谢斐伫立良久,突然,他一马鞭重重抽在了刘玄木身上,刘玄木被抽倒在地,内心却是一喜,赶紧爬起身。 果然,谢斐转过头去,饱含着不甘和愤怒,低低吐出一字,“回。” 泉州城内。 徐晗玉方才死里逃生,现下还有几分惊魂未定。 “阿玉,阿玉!”顾晏将她放在太守府的卧房软榻上,担心地唤她名字,“快,叫大夫!”顾晏对身边的侍从吩咐。 徐晗玉总算回过神来,“顾子宁?子宁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上月才被调过来,现在在泉州任都尉,幸好我正在巡视城防才及时将你救下,先别管我了,你看看你这浑身的伤,你这是怎么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7节 徐晗玉脑子有些不清楚,不应该是刘琛在泉州接应吗,怎么却是顾晏碰巧在这里。 “要是害怕就先别说了,等大夫过来好好给你检查一番。”顾晏见她一脸茫然,还以为她受此变故,有些精神恍惚,生怕她再受刺激。 徐晗玉稳下心神,牵起了嘴角,柔柔一笑,“子宁哥哥别担心,我这是走山路刮擦碰出来的,看着吓人,实际不妨事。” “好好的怎么要走山路,你可是在躲避方才那人的追杀,那人是谁,你不是回兰陵景川老家休养吗?” 徐晗玉低下头去,“子宁哥哥,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只是我现在脑子乱的很,等我休息一下,再跟你说好吗?” “好好好,你别急,你什么时候想说便什么时候说,”正好大夫进来,顾晏赶紧让他为徐晗玉诊治。 的确如徐晗玉所言都是些皮外伤,唯有右臂那处箭矢擦伤,将皮肉都蹭翻了过去。 “如此力道,幸亏女郎未被射中,否则这条手臂只怕废了。”老大夫小心上着药,见这女郎一声未吭,不禁有些佩服。 何止是废一条手臂,那箭分明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这谢斐不愧叫活阎王,当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想到这里,徐晗玉有些自嘲,他们之间哪里来的什么旧情,有的不过是欺骗和憎恶。 顾晏听到大夫如此说,愈发后怕,倘若他没有一眼认出阿玉,只怕此刻她已经化作那箭下的一缕亡魂了。 “好歹毒的人,竟然对你一介弱女子如此痛下杀手,刚刚未看清他面容,若下次碰到此人,我定要为你报仇。” 徐晗玉心中一暖,但是她却不愿意将顾晏牵连入此事。 ------------------------------------- 徐晗玉在泉州太守府休养了两日,当夜刘琛派人给她来了一封信。 “女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他可是遇到什么变故?”菡萏有些担心。 “呵,”徐晗玉冷笑一声,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菡萏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放心吧,你主子什么事也没有,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回金都。”徐晗玉冷冷地说。 这日一大早,顾晏拎着一个黑木食盒,大步跨进了徐晗玉所住的别院。 菡萏正在收拾行李,瞧着顾晏进来,愣了一下,赶紧行了个礼,“见过小公爷。” “起来吧,在外面不用叫我小公爷,叫我顾都尉。” “是。”菡萏赶紧点头。 “你家女郎呢,”顾晏往屋子里外探看,“她伤都没好,怎的就下床了。” “我是伤了胳膊,又不是伤了腿,怎的就不能下床。”徐晗玉从屋外进来,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雏菊。 顾晏放下食盒,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花,“你也知道你伤了胳膊,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何必亲自动手。快过来瞧瞧,我给你买了泉州城最有名的各式点心,尝尝喜欢吗。” 顾晏打开食盒,取出几个小碟,上面整齐放着小巧精致的糕点和果脯。“虽然比不得金都,不过也自有一番风味,你嘴惯来挑剔,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徐晗玉随意挑了一块放入嘴中,“子宁哥哥买的,自然是好吃的。” 顾晏听到这话,温柔地笑笑。 吃完一整块糕点,徐晗玉示意屋里的下人出去,拿一双小鹿般的清澈眼神望着顾晏,“子宁哥哥,我有东西想要给你瞧。” 她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来,是一卷图纸并一个方盒。 顾子宁仔细瞧了,心下大惊,“阿玉,这、这是——” 第21章 东宫 徐晗玉点点头,“是南楚江茺十二州的边防图以及和氏璧。” 不待顾晏开口,徐晗玉接着说,“子宁哥哥,你昨日的疑惑,答案就在这两样东西里。” 到底是英国公的独子,顾晏从小也是在权谋争斗中耳濡目染长大的,他稍加思索,再联想到太子的心腹安国将军突然愿意让他参军,来这泉州做个都尉,心里大致有了谱。 “是太子殿下派你去的?”虽然是问句,但顾晏心里有了八成把握。 徐晗玉没有否认,“幸不辱命。” “荒唐!”顾晏激动地站起来,“太子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怎么敢让你去做!” “子宁哥哥,”徐晗玉扯住他的袖子安抚他。 “和家国大义相比,阿玉的个人安危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子宁哥哥别忘了,阿玉幼时在绣衣门待过,几位师傅也俱是当世大儒,而且还有姨父安排的高手在身边,便是我那个丫头,也是太子表哥亲自挑选的一等一的女间,太子准备万全,你看,我这不是顺利归来了吗。” 嘴里这么说,徐晗玉心里却巴不得顾子宁多骂几句,刘琛那个白眼狼,一心只想坐收渔翁之利,好处都让他占了,却还安然稳坐钓鱼台。 “昨日那情形有多凶险,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你……”顾晏闭闭眼,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后话了,也不欲再苛责徐晗玉,对她,他只有又敬又怜的,哪里还忍心责怪,说到底什么家国大义,和她一个女郎又有什么关系。 顾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既然你身上有这两物,那泉州也不是久留之地,收拾一下,我即刻便护送你回金都。” 徐晗玉也是作此打算,只是涉及到顾晏,她有些犹豫,“子宁哥哥不是一直想从军吗?好不容易来了泉州,若再回去,恐怕英国公不会轻易再把你放出来了。” 顾晏轻叹口气,“上月安将军不顾父亲的意思,偷偷把我送来泉州军营,想来都是太子的意思,他早就算好了让我在此处接应你,既然我这次的任务就是你,还有何待在泉州的必要。” 说起来惭愧,顾晏心想枉他违抗父母,成日里嚷嚷着要弃笔从戎,平定乱世,可是所作所为还比不上阿玉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连她都知道谋定而后动,自己做事却全无章法,此刻心里便暗下决心日后再不胡乱行事。 顾晏私下带领一支精锐,未惊动任何人,接连赶了七日路,总算将徐晗玉平安送回金都。 ------------------------------------- 徐晗玉撩开马车帘子,晶莹的雪花飘落在她脸上,微微有些凉意,离开的时候还是初春,回来却已入冬,今年金都的四季变换她都错过了。 “阿玉可是憋闷了,我们已经到永安大街,我先将你送回承平侯府。”顾晏打马随行在车边。 金都地处北方,每年的冬天都格外漫长,今年的冬天更是来的又早又冷,雪花纷纷,落在顾晏头上,衬着他嘴角的和煦笑意,君子端方如玉不外如是。 周围来来往往的女郎都忍不住偷偷拿眼瞧这位俊俏郎君。 徐晗玉有些恍神,若是谢斐,他定然冷着一张脸,那些女郎哪里敢偷瞧他,避之还唯恐不及,但其实细看,谢斐的模样似乎比顾子宁还要俊俏一些…… “阿玉?” 徐晗玉回过神来,冲顾晏微微一笑,“不,去东宫。” 淳熙二十三年的冬天,突然发生了几件震惊四国的事件。 按理说,四国之间争斗已有百年,你来我往,变数不断,这几件事其实算不得很是起眼。 但是这几件事的发生,事前丝毫没有铺垫,结束的也十分突然,而且隐隐牵动着各国的利益纠纷,因此还是被反复咂味了许久。 各国对政治敏锐之人或多或少都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只是一时之间没有谁能理出个头绪来。直到多年以后,当史官执笔回溯时,才蓦然惊觉,原来乱世终结的伏线早已在这个冬天悄悄埋下。 第一件事,是失踪了百年之久的传国玉玺重现人间,并且仿佛命运安排一般再次回到了北燕皇宫的案桌之上。 自从百年前,和氏璧从大燕皇宫消失之后,大燕的国运直转而下,从天下正统沦落到四国之一,而此次和氏璧的突然出现,莫非是上天的旨意,暗示北燕的国运已回,将要重执正统?一时之间,民间各种传说盛嚣尘上。 若说第一件事对于北燕国运的暗示还止步于玄学,除了民间,各国执政者并没有多少放在心上,那第二件事,就不得不让各国的政治集团上心了,那便是南楚的江茺十二州边防图到了北燕手里。 南楚和北燕接壤,向来互为强敌,虽然北燕以往势头偏弱,但是这十数年来淳熙帝励精图治,北燕的国力日益增强,而南楚却内政不断,举国朝政皆把持在大司马谢虢手上,两国僵持多年一直难分上下。 南楚的江茺十二州与三国都有接壤,在谢虢治下,向来固若金汤,其余三国虎视眈眈多年,却毫无办法,眼下这边防图到了北燕手里,就相当于北燕捏住了南楚的咽喉,至少十余年,南楚都要仰着北燕的鼻息而活了。 那传国玉玺还可以说是神明显灵,让它重现在燕皇宫,这边防图难道也是神明显灵不成?这等无稽之谈,北燕却信誓旦旦,一口咬定也是神明将边防图赐下。 一开始东齐和西吴对北燕手中的边防图还半信半疑,持观望态度,没想到南楚非但没有出来辟谣,反而三缄其口。 据各国探子在南楚的眼线探查,南楚小皇帝竟然当朝申斥了大司马,而谢虢非但没有顶撞,更是自罚了三年俸禄,谢家一个长子一个嫡子全被关了禁闭,那嫡子还领了仗刑,据说浑身上下没剩一块好皮。 南楚如此举动,北燕手中的边防图哪里还有假。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金都,端看北燕的淳熙帝拿着这张边防图会有何举动。 含章殿上,淳熙帝正拿着这张边防图,仔细观摩。 “众位爱卿,不知有何良策,能拿这张图做点什么文章。” “皇上,江茺十二州的军事边防俱在此图上,没有十余年,南楚绝难将边防全部重新布置,更不提这其中所需要耗费的物力心机,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挥师南下,从江州着手,一举攻破南楚防线,收复华南。”兵部侍郎提议。 “不可,南楚近年来风调雨顺,国库丰盈,更有谢虢用兵如神,诡谲狡诈,即便我们拿着边防图也不能贸然出击,否则很有可能两败俱伤,倒让东齐和西吴趁虚而入。” “东齐兵力衰弱,西吴国君昏庸,皆不足为虑,只有南楚向来是我北燕收复中原的最大阻力,此次幸得太子殿下设计,我们北燕得了这边防图,若此刻还一味退缩,待南楚换了边防,何时才能扬我大燕昔日国威!” 朝堂之上众大臣争论不休,分成了主战派和不战派,吵吵嚷嚷了半日也没结果,听得淳熙帝头疼。 “好了,”淳熙帝刘禅揉了揉太阳穴,“琛儿,这边防图是你弄回来的,你说说怎么办。” 一时之间大殿安静下来,都拿目光瞧着太子殿下。 刘琛是一年前被封的太子,说起来他非长非嫡,生母身份卑微,这个太子之位坐的并不稳,可是经过此事,他一举为北燕夺得两样重宝,淳熙帝连下数旨嘉奖,之前在储君争夺中持观望态度的大臣很多都倒了过来,四皇子党则全部偃旗息鼓,不敢再与之争锋。 刘琛站出一步,恭敬俯身行礼,不疾不徐地说道,“启禀父皇,儿臣认为如今南楚失了边防图,必定军心不稳,而这图是在谢家手上丢的,君臣之间必生嫌隙,经过此事,谢虢在朝中的威望也将受到重挫。我们不妨趁南楚还未回过神来,派精锐骑兵从边防薄弱处进行侵袭,一来告知天下,这边防图确实在我们手中,二来进一步动摇南楚根基,使其民心惶惶,当然我们现下还不宜与南楚正面起冲突,无需重兵出征,只要达到侵扰的目的即可,三五次之后,急的便是南楚了,届时他们自会派人和谈,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他割城让地!” 刘琛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附议,淳熙帝难得露出些微笑意。 散朝之后,四皇子刘勋特意走到刘琛身边,“恭喜二哥,不仅立下和氏璧与边防图这两件奇功,还能想出如此妙计,实在让四弟自愧弗如啊。” “四弟过谦了,往日里父皇总说你才思敏捷,愚兄才是要多向你学习。” 刘勋面露不屑,轻轻勾起嘴角,低声说,“二哥何必说这种虚伪话,我纵然是思维敏捷,也不比皇兄有佳人在旁,为你出谋划策,要我说二哥最厉害的还是这哄女人的功夫,可是让我眼热的紧。” 刘琛脸色微变,冷冷扫了刘勋一眼,先他一步出了大殿。 刘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阴鸷可怖。 第22章 侯府 承平侯府 林妙元刚起身陪儿子用膳,便看到陪嫁到侯府的乳娘陈氏急匆匆过来。 “姨娘,你可得为我做主啊,”陈乳娘捂着脸,哭哭啼啼的嚎叫着。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没看到浩哥正在用膳吗,吓着了怎么办。” 陈乳娘这才注意到徐嘉浩也在,抽抽噎噎着好歹止住了嚎叫。 徐嘉浩刚满八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想听听这个婆子遇到了什么事情,偏偏林妙元不如他愿,用过早膳便将他送去了夫子那里念书。 “好了,说吧,是不是兰芝院的那小贱人又给你气受了。” 提到这里,陈乳娘又开始抹起眼泪,“可不是那个小贱人吗,仗着得了老爷几天宠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今日我去大厨房看看姨娘明日做寿的食材准备的如何,没想到正遇到那贱人身边的大丫头,那个小蹄子看上了我让厨房采买的松茸,说她家主子有孕在身,正该补补,不由分说便拿走了。奴婢气不过上前理论,这小蹄子立马把那贱人请了过来,当着众多人扇了我好几个巴掌,姨娘你是晓得我的,我哪里受过这种气,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林妙元也是听着大怒,将手下的红木小机拍的作响,“这个小贱人,真是欺人太甚,不就仗着肚子里那一块肉吗,竟然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8节 “可不是吗,”陈乳娘深怕林姨娘不为她出头,添油加醋,“那小贱人还说了,说什么都是做妾的,没有谁比谁高贵,还说姨娘如今人老珠黄,合该夹着尾巴做人,凭什么想跟她抢……” “啪!”林姨娘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她一个出身窑子的贱人还想和我比,我好歹是正经人家出身的良妾,便是给人做大娘子也是使得的,她凭什么和我比!” “姨娘息怒,”林妙元身边的大丫鬟香君赶紧劝她,“莫要气坏了身子,可实在是不值当。” “都骑到我头上来了,还叫我怎么忍,我这就去撕烂她的嘴!” 林妙元作势便要冲到兰芝院去,香君赶紧将她拦住,“姨娘快冷静冷静,收拾那贱人法子多的是,何必要和她硬碰,万一遇上侯爷,少不得又要被责骂。” 香君这话说到了林妙元心坎里,她想到侯爷的偏心,也是心中难过,捂着帕子哭出声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如今连个妓子都能随意欺辱我。” “姨娘说的哪里话,她算个什么货色,哪里就能欺负到您头上,姨娘莫忘了,之前是那位不在府,老爷贪新鲜纳了她,没人教过她规矩,这才无法无天的,如今那位回来了……” “对!”林姨娘两眼放光,“那位可是个眼睛里进不得沙子的,她可容不下府上有这等不要脸的货色。” 想到这里,林妙元心生一计,赶紧和香君说如此如此。 ------------------------------------- 徐晗玉总算回到了自己的松间小院,连着赖床好几日,方才觉得养回了一些精力。 “郡主,你快起来啦,看看这腊梅开的多好,我折了好几支,一会儿好好熏熏壁橱。”秋蝉兴冲冲地说。 徐晗玉懒洋洋地支起身子,将跳到塌上的狸花猫抱起来,顺手摸起它的脖颈,狸花猫舒服地眯起眼睛。 她起身推开窗子一看,果然院子中的腊梅俱都开了,点点朱红,点缀着这白茫茫的天地。 “嘶,”秋蝉被窗户缝里吹进来的寒风给冻着了,赶紧上前将窗户关了个严实,“祖宗您可当心一些,惯来是个身子骨弱的,便是这两年来病已经好了,也不该如此放肆。” “还有这个大肥猫,把自己吃的这般重,郡主别抱着它了,没的累坏自己。” 梨奴仿佛听懂了秋蝉的话,冲她瞪着眼睛。 徐晗玉微微一笑,果然将猫儿放下了榻。 梨奴不满地呜呜两声,突然嗅到小鱼干的味道,赶紧冲到门前。 “郡主,今日的早膳已经送来了。”菡萏撩开厚厚的门帘,将食盘放在桌上,看到脚下的梨奴,菡萏笑笑,将一碟小鱼干放在它面前。 秋蝉暗自翻了个白眼,走过去瞧了两眼,将食盘里的鸡丝小米粥并一盘青果腌黄瓜取了出来,“郡主就吃这些,剩下的你端回去吧。还有这懒猫已经够肥了,大清早的就别喂它吃鱼干了。” 菡萏面色一红,犹豫地看了一眼徐晗玉,见她并无反对的意思,便垂下眼眸,将食盘端走。 “好了,你为难她做什么,莫不是吃醋这趟出去我没带你却带了她。”待菡萏走后,徐晗玉故作生气地说。 “我哪里会吃这种醋,虽然我依旧觉得郡主这大半年没将我带在身边实在是失策的很。但是我看不惯她可不是因为吃醋。郡主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自打一年前这个菡萏到了府上,心思总是飘忽不定,我看她成日里偷偷摸摸的,一肚子坏水,还和东宫那位不清不楚。”秋蝉将米粥和黄瓜端到徐晗玉塌上的小机上,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徐晗玉失笑摇摇头,菡萏本就是刘琛提前埋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她现下和刘琛合作,少不得要这么一个传信的,何况用的也还算顺手,这次回来她求着想要继续留在侯府,她也就同意了。 “她的确还有别的主子,这事你知道便算了。她主子允诺我的好处还没兑现呢,可不是打发她的时候,你今后对她客气一些,就当养个闲人,她于我还有些用处。” 秋蝉听到她还有些用处,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嘴里便应下了,只心里打算今后要好好盯紧她的一举一动,不让她有机会害了郡主。 “对了,郡主,刚刚你还睡着,林姨娘身边的香君送了张请帖来,说是明日林姨娘过寿,请你赏脸去吃个席面。” 这林姨娘平日里怕她还不及,无缘无故地,请她吃什么席面。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说到这个,秋蝉又打开了话匣子,“郡主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侯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正经事一点没做,成日里不是大宴宾客就是去外面眠花宿柳,连着纳了好几房姨娘,其中有个杜姨娘最是出挑,还怀了身孕,老爷宠得很。” 徐晗玉冷哼一声,“我这个爹倒是惯会给自己找乐子,他这般行事,难怪林姨娘破天荒要请我去给她贺寿了。” “这林姨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指望郡主给她出头呢,要我说就让他们狗咬狗,反正别挨着咱们松间院就行。” 徐晗玉没说话,吃了两口米粥,便没了胃口,秋蝉皱皱眉,有心叨唠两句,又怕惹烦郡主,只得过去收拾。 徐晗玉用手帕揩拭嘴唇,抬起手腕,里衣袖子落下去,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臂,“咦,”秋蝉眼尖,瞄到徐晗玉小臂上的伤疤,“郡主手臂上何时多了个疤,看着倒像朵梅花。” 徐晗玉低下头望着这伤疤,呆愣了一会儿,“不是什么伤疤,是用特殊的颜料所画,过段时间便消失了。” 好端端地给自己画个伤疤作甚?秋蝉有些疑惑,而且这伤疤看着甚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秋蝉还想再问问,徐晗玉却用袖子将手臂盖住,不欲多说。 “你叫个丫头去知会林姨娘一声,就说明日我去给她做这个寿。” 这边林姨娘得了徐晗玉的回复,知道这是表明她愿意管这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一半,这下那个贱人可有苦头吃了! “香君,那个贱人的帖子送过去没有?” “姨娘放心,我亲自去送的,她还以为咱们服软了,趾高气昂的,明日且等着看她的好戏吧。” 林姨娘冷笑两声,那杜氏现在在她看来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第二日林姨娘过三十整寿,大清早菊香苑便开始忙里忙外的,府内府外的客人请了不少,吃食布置却分外寒酸。 来赴宴的多是承平侯交好的朋友们的家中贵妾,平日里还钦羡这承平侯没有当家主母,林妙元日子过的不知多滋润,没想到这一番却漏了底,就承平侯府的家底,她这大寿却过成这般,甚至还不如那些有点头脸的仆妇,不免俱都在心中暗自嘲笑。 林妙元装作没看见这些,照旧脸上带笑,吆喝着招呼客人,府外来的娘子们吃了午食便告辞了,晚间这一席全是府里的姨娘并几个寄住在侯府的表小姐。 林妙元将主位留了出来,其余人等均在下位落座,杜姨娘挺着个肚子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下手的陈姨娘脸色微白,有心提醒一句,不妨被林姨娘拉住手聊了两句,岔开过去。 徐晗玉姗姗来迟,待她进的屋来,众人皆停了闲聊,纷纷起身行礼,杜氏挺着肚子也跟着比划了两下。 “既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话刚落地,杜氏便第一个直起身来。 秋蝉帮徐晗玉脱下她身上披着的大红镶银狐斗篷,一旁的香君赶紧迎上去接过放好。 第23章 姨娘 “郡主这一路冻着了吧,快再加几块炭火。”林姨娘连忙出声招呼。 徐晗玉见主位旁立着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妙龄女郎,还挺着个不小的肚子,心知这便是那杜氏了,也不恼,笑盈盈在一旁坐下,众人随之落座。 这杜氏出身风尘,同承平侯一夜缠绵,就给怀上了。母凭子贵,抬进府来不过半年,还从未见过徐晗玉,府里的姨娘瞧不上她,不多与她来往,是以府里的事情她并不很清楚,就连徐晗玉回府她也是今日才听说。 她来这里坐了半日,一旁的姨娘全都不搭理她,几个表姑娘更是瞧她不起,她心下正窝着火,突然进来个清贵高雅的女郎,那些对她爱答不理的姨娘、表姑娘们见了这人马上换了一张面孔,就像乍然见了主人的狗,一个个恨不得冲上去摇尾巴。 看这情形,杜氏暗自猜想她应当就是承平侯府的嫡小姐景川郡主了。 据杜氏这些日子得知的消息,承平侯膝下空虚,只得一子一女,嫡长女是先头的夫人所生,自小体弱多病。这夫人后来为了生儿子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那之后,承平侯就再未续弦,府里也只有林姨娘生了个儿子,其他人皆无所出。是以杜氏深觉自己这一胎的金贵,郡主身份再高总归是个女儿,还是个病秧子,而那生了儿子的林姨娘则姿色平平,若待她生个儿子出来,这偌大的承平侯府还不迟早都是她的。 想到这里,杜氏也不怎么将徐晗玉放在眼里,连一声招呼也未打。 “郡主这次去兰陵可去的久,也不知道在兰陵住的习不习惯,身子可有养的好些了?”林姨娘关切地问。 “兰陵景色宜人,吃的用的和府里相差无几,没什么不习惯的,至于我的身子倒是养的不错,心口痛的毛病许久未犯了。”徐晗玉嘴角噙着笑意,轻声回答,看着就是一个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不知情的人定然觉得这女郎性子柔顺的很。 “那就好,”陈姨娘低头念了一声佛号,“我这两年日日在佛祖面前叨扰,拜托诸天神佛保佑郡主养好心疾,想来佛祖怜惜我一片诚心,真的显灵了。” 徐晗玉朝着陈姨娘微微颔首,“陈姨娘有心了。” 表姑娘徐沐怡家里头兄弟姐妹一堆,爷娘没出息,是自小便养在徐府的,她心里头清楚日后她的终身还得靠承平侯府。这厢见了徐晗玉,赶紧示意丫鬟取了个包袱出来,“袖表姐上次夸我的熏香素雅,我便制了一些,这次赶巧带着,还望袖表姐莫要嫌弃。” 哪里是赶巧,徐沐怡早就想到徐晗玉面前卖乖了,可惜徐晗玉的松间院轻易不进外人,她此次更是外出将近一年之久,直到这时徐沐怡才得了机会。 徐晗玉早不记得这个表妹的熏香是什么味了,但她自然不会拂这个脸,只浅笑着让秋蝉接过来,“我此次回兰陵,也带了许多当地特产回来,已经让丫头们分到各院去了,林姨娘院里分的多些,就当是我偷懒用同一份礼给林姨娘贺寿了。” “郡主说的什么话,郡主肯赏脸来吃个便饭已经是奴家面子了,什么贺礼不贺礼的。只是我这饭食寒酸,怕是怠慢了郡主,还望郡主谅解则个。” 徐晗玉扫了一眼席面,心想这林姨娘倒也做的出来,当着众人也能豁出去如此打自己脸面。 徐晗玉皱皱眉,“林姨娘过寿怎么如此轻简,可是那些个不长眼的仆妇欺主?” 这话问到了林妙元心口上,她心里暗喜,面上却只作出一副为难模样,“没有、没有,府里最近添了不少人口,大厨房忙不过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我今日心火旺的很,吃些清淡的刚好去去火,只是委屈郡主了,奴家该死!”说着,林姨娘赶忙跪倒在地,自责不已连说要请罪。 这戏演的实在有些作劣,连杜氏也瞧出了不对。 “林妙元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昨日里是去厨房取了一份燕窝,那是因为我身子重没胃口,拿燕窝补一补,没了那燕窝你也不至于置办不起一桌席面吧!” “杜姨娘可冤枉我了,你如今双身子自然是如何滋补都不过分的,莫说一份燕窝,便是旁的什么,但凡你看上了,我哪敢说个不字。是我自己没用,害的郡主难得过来,连口合心的饭菜也吃不上,郡主责罚我便是了,和旁人无关。” 徐沐怡没想到还有这出,见局势不对,连忙称身体不适匆匆告辞,剩下两位表姑娘同那些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姨娘也不想掺和,纷纷扯个理由便走了。 不多时,就剩下林姨娘、杜姨娘和两三位想等着看好戏的。 徐晗玉夹了一筷子素炒笋尖,味道意外还不错。 一时无话,林姨娘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郡主你莫要听她胡乱攀扯,她这是存了心思怠慢你,和我没有半点关系!”那杜氏牙尖,抢先为自己辩白道。 林姨娘也不争辩,一咬牙默默垂泪道,“千怪万怪只怪我没用,我是没脸待在候府了,可怜浩哥年纪尚小,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郡主只管打骂,只是别对他也寒了心。” 徐晗玉放下筷子,微微挑起柳眉,“林姨娘哪里的话,你是浩哥的生母,还得看着他长大成人才是。话我也听明白了,这位双身子的新姨娘,吃不惯咱们府里的饭菜,既然如此,明日便回兰陵的庄子上养着吧,那里风景宜人、餐肴合口,想来定能吃的惯了。” “我何时说我吃不惯府里的吃食了,我现在有孕在身,害喜地厉害,没有胃口也是正常,郡主这般不由分说就要将我送去旁处,好没道理,侯爷那边是绝不会同意的,郡主莫要惹恼了侯爷的好!”杜姨娘瞪大眼睛,连忙辩驳。 林姨娘听到这话,嘴角不自觉勾起,连忙低下头去。 徐晗玉果然冷笑两声,“原先想着杜姨娘不过是因为怀了身子,胃口娇弱一些,待生产过后,没那么娇弱了再回府来,可既然你仗着父亲的宠爱这般恃宠生娇,那还是在庄子上再养几年的好。” “来人,”徐晗玉话音刚落,门口便进来一个穿着紫衣棉袄的老妇人,满脸皱纹,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进来后木木地对着徐晗玉行了个礼,“大嬷嬷也听见了,今夜就收拾了杜姨娘的行装送到庄子去,到了那里不可怠慢,守着她好生将孩子生下来,然后抱回府里交给乳娘,至于杜姨娘就留在庄上好生思过。” 大嬷嬷缓缓应了一声是。 “我不同意!”杜氏眼见徐晗玉三两句话就把自己的前程给定了,内心既觉得荒唐,但又隐隐觉得她的话似乎不会有人忤逆,不可以,她谋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攀上侯爷这根高枝,又怀了身孕,怎么能去什么庄子上。 “你便是郡主的身份,也是侯爷的女儿,我肚子里可怀的是侯爷的骨血,你这般对我,侯爷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你!” 徐晗玉仿佛没听见她的嚎叫,只对那大嬷嬷说,“别愣着了,赶紧去办吧”。 不多时大嬷嬷便将那杜氏捆了,杜氏慌乱之下口不择言,“徐晗玉你这毒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这个黑心眼的娼妇,你这是要谋害侯爷的骨肉,侯爷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大嬷嬷一巴掌甩在杜氏脸上,立时便打落了她两颗牙,右边脸高高肿起,再说不出话来。 秋蝉狠瞪了她一眼,“嬷嬷,这女人的嘴脏的很,到了庄上你可得好好给她洗洗。” “是,秋蝉姑娘。”大嬷嬷身高体壮,一把架起杜氏就将她弄出了厅门。 厅门帘子被带起,不少风雪趁机灌进里屋,吹得众人脸上一个激灵。 方才留下看热闹的两个姨娘对视一眼,俱都胆战心惊地告辞走了。 林妙元借徐晗玉的手收拾了杜氏,内心自然快活,但是没料到徐晗玉这般敲打她,又有些惴惴不安。 她知道那两个落荒而逃的姨娘在怕什么,杜氏好歹是侯爷的宠妾,还怀着身孕,她徐晗玉说收拾就收拾了,言行之间压根不把侯爷放在眼里,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慑人的气势,叫人如何不惧怕。 林妙云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也是一个冬天,那时她已经嫁进侯府半年了,可是却连侯爷的面都没见到过。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9节 侯夫人身怀有孕,做主为侯爷纳了几房良妾,俱是出身清白、性格和顺的,可惜侯爷都不喜欢。 侯爷那时宠爱的是一个叫兰姨娘的,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连侯夫人生产发作了,侯爷还在兰姨娘的屋里厮混着。 侯夫人是个十分温柔端庄的女子,林妙元打心眼里希望她能顺利生产,至少在这样一个夫人手下过活并不难,可惜事与愿违,侯夫人难产了,一尸两命。 那时的郡主还只是侯府的嫡小姐,虚岁刚满六岁,已经开了蒙,每日里都要进宫去随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一同念书,那日她的皇后姨母特意许了她一日假,她便乖巧地在产房外守了一日,从天亮到天黑,却只守来一具冰冷的尸首。 侯夫人就这么死了,那可是端慧皇后唯一的胞妹,皇后娘娘震怒,整个侯府都受到了牵连,首当其冲的便是兰姨娘。 侯爷舔着脸求情,说那兰姨娘肚子里也有了侯府的血脉。 “阿玉,去求求你姨母,兰姨娘肚子里可怀着你弟弟呢。”徐客卿觉得徐晗玉不过还是个小孩子,日常又乖巧的很,哄一哄便能去救下他爱妾的一条命。 不料这个向来乖巧的女儿,却当着他的面,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娘亲和大弟弟在地下等着呢,兰姨娘和小弟弟去了刚好给她做个伴,父亲若是舍不得,也随她们一起去罢。” 徐客卿当场便惊出一身冷汗。 兰姨娘是被活活打死的,皇后下的令,让人押着徐客卿和她的一众姬妾在旁看着行刑。 行刑结束,林妙元吓得瘫软在地,半天也起不来身子,突然一只小小的手伸到她面前,“小姐?”林妙元诧异地抬头,就着小女孩的手竟也爬了起来。 鹅毛大雪落在小女孩的短袄上,更显得她像个玉雕的人儿。 “这么冷的天气,小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身边的伺候的丫鬟呢,快回屋去吧。” 徐晗玉歪头笑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我来送兰姨娘一程,她平时里爱笑得很,我来看看她今日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林妙元悚然一惊,或许便是自那时起,她再也不敢小看了这个嫡小姐。 即便后来她走了运势,顺顺利利生下侯府的长子,也不敢对小姐有丝毫怠慢。 如今她还跪在地上,脑子里又想起那年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时暗惊,自己竟把徐晗玉当枪使了。 “好好一场宴席,弄成这样,怪没意思的。”徐晗玉懒懒地抱怨起来。 林妙元咽了口唾沫,整个人伏在地上,“都怪奴婢不好,扰了郡主的雅兴,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日后万万不敢了。” 这次,林妙元说的可是真心实意。“若我以后再生了利用郡主的心思,就叫我不得好死,求郡主原谅我这一回!” 林妙元慌慌张张说了一通,半天没听到徐晗玉的声音。 “姨娘,姨娘!”香君将她搀扶起来,“郡主早就走啦!” 林妙元抬头一看,果然哪里还有徐晗玉的身影,不禁心中舒一口气,双脚瘫软倒进香君怀里。 “一年不见,郡主的气势越发不得了了,原以为她顶多也就申斥一顿杜姨娘,让她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不想她竟然敢这般发作,这万一日后侯爷怪罪下来,会不会牵连到我们?”香君有些担心。 “你放心吧,”林妙元有无力地说,“侯爷他屁都不会放一个的,在咱们府里,先有景川郡主才有侯爷,这话你给我死死记住了,日后也要时时对我耳提面命,今日这种事绝不要再做了,郡主不会次次都对我如此宽容。” 香君心里大惊,没想到姨娘这么怕景川郡主,嘴里赶紧应了。 果然承平侯得知此事之后,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要为这杜氏出头的意思,连徐晗玉那里都没有过问上一句,这件事情悄无声息便揭过了。 又过的两月那杜氏在庄子上大吵大闹突然跌倒,滑了胎,就更是无人在意她的死活了。 第24章 质子 金都的这个冬日分外寒冷,徐晗玉自小因着心疾的缘故畏冷的很,即便现在换了颗心,已经没了心疾,这畏冷的毛病也还在。 剩下的冬日时光全都蜷缩在松间小院里看看闲书,撸撸猫打发时光,太子殿下上门两次都被挡了回去。 光阴似流水,在这松间小院不紧不慢的流淌着,而松间小院之外,各国局势都随着和氏璧和边防图两件事悄然发生着巨变,到了淳熙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又传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南楚在北燕第一次侵袭之后,毫不反抗,竟然直接派人谈起了求和之事。 原以为以谢虢的脾性,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轻易示弱的,因此这次求和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尤其是想趁着南楚北燕两国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东吴西齐更是大失所望。 “谢虢此人老谋深算,无非是看穿了我们的谋划,壁虎断尾,避免无谓的损耗,现在和谈,便能以最小的损失换来南楚的喘息,趁此重整军防。”安国将军分析道。 淳熙帝点点头,将南楚送来的和谈盟约再次展开,“崇州六城,这谢虢倒也舍得,丞相,你觉得如何?” 王介甫出身翰林,不过四十来岁,却已经历任两江巡抚、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现在更是跻身百官自首,为人素来稳重机智,深得淳熙帝信任。 “回禀皇上,南楚直接割让六城,以求和谈,自然大利我朝,一来节省我军兵力,二来扩充我朝疆土,三来扬我国威。只是谢虢此人城府极深,把守南楚军政二十余年几无败绩,他此番这般示好,臣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丞相多虑了,崇州一地易守难攻,得到崇州,便相当于将北燕军旗插到南楚门户,近可直攻阳城,退可据守琅嬛。南楚此次割让六城总不会有假,待我们将崇州捏在手中,便是他南楚短时间内重整军事杀了回来,我们也敢与之一战,最差不就是又丢了六城回去,何况届时我们以逸待劳,胜算极大,要我说我们此次就与他和谈,也显示我泱泱北燕之威,为日后南下收复三国蓄势以待。”安国将军说道。 王介甫凝眉片刻,抬头觑了一眼淳熙帝,知道他心中已经偏向和谈之意,便也不再劝阻,“和谈一事的确利远大于弊,只是为求妥帖,不若再让南楚更加妥协一些……” 淳熙帝眼睛一亮,“好你个介甫,就按你的意思办。” 边防图就犹如一盘棋局的第一颗落子,在这之后,执棋者你来我往,相互博弈,推动这盘棋局向着无法捉摸的方式快速发展,偶尔在某一点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北燕答应了南楚的和谈,并且除了南楚开出的条件,还要南楚派遣人质过来。 两国和谈,以国公之子作质子乃是春秋时期便约定俗成的规则,但是自大燕一统天下,再到四国纷争,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再出现过这个词了。 这一次,北燕不仅要南楚皇帝的儿子,还要谢虢的儿子。 南楚和北燕局势紧张了这么多年,多少次战事一触即发,这次和谈明显是南楚的缓兵之计,等到南楚缓过这次边防图一事所带来的影响,铁骑必然将重回崇州,届时这质子除了用来祭北燕的军旗还有何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番北燕要的哪里是人质,分明是必死的尸首。 虎毒尚且不食子,南楚却答应了北燕的条件。 南楚派来的质子一个是当朝皇帝方年满八岁的六皇子,另一个则是谢虢的嫡子。 “来的是谢斐?”徐晗玉手中的书册从手中滑落在地,她却恍若未觉,“你说的可是真的?” 菡萏也有些惊疑未定,“婢子亲耳听到太子殿下说的,南楚的文书今晨方到,这消息不日便将传出来,至迟不过来年三月,南楚的质子就要到金都了。太子殿下让我知会郡主一声,好叫郡主心里有个底,太子殿下还说郡主也不必慌张,便是谢郎君……谢斐来了,也只是个身份低下的质子,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秋蝉一头雾水地将书册捡起,开玩笑道,“这谢斐很可怕吗,郡主怎的如此惊慌,难不成他还是个吃人的妖怪不成。” 菡萏闭闭眼,一路逃亡的阴影还挥之不去,在她看来,这谢斐比起妖怪还要可怕许多。 “郡主,可要通知一声绣衣门,门里有不少一流刺客,不如趁机……” “不必,谢斐不能死,”徐晗玉稳住心神,缓缓踱步到窗前,“何况对付谢斐这种人若无一击必中的把握,就不要轻易出手。” “他没有什么可怕的,往昔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仰他鼻息,如今易地而处,我为刀俎,他为鱼肉,我何必怕他。” 徐晗玉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寒雪,眼神渐渐明晰起来。 淳熙二十四年,泉州郊外。 “郎君,六皇子从昨晚开始便哭闹不停,咱们今日进了泉州,在城里歇一晚再走吧。” “同北燕的使臣相约的明日在婺城相见,若明日到不了婺城,怕是北燕那边会有微词。”刘玄木心有顾虑道。 “刘玄木,咱们是去给人家做人质的,你便是时时刻刻顺了北燕的心意,又能得个什么好,难道北燕还会因此高看你一眼不成。” 白谷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丢了边防图,郎君大大小小受了多少责罚,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便要从南楚千里迢迢赶去北燕做什么鬼人质,也不知道得受多少磨难,就郎君这个性子,能不能活着回南楚都是两说。 大司马真是心眼偏到了川江上去,分明是大郎君弄丢的边防图,却偏偏只怪到自家郎君头上,府里大大小小五六个郎君,却要挑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去北燕受辱! 还有那个杜女郎,白谷总算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平日里同郎君殷殷切切,你侬我侬,没想到竟然是个细作,翻脸不认人,把他家郎君好一个算计。 说来说去,最惨的还是郎君,一颗真心喂了狗,还要受此磋磨,到了北燕也只能小心翼翼求一条生路。 “唉,”白谷面露凄然,哀哀切切叹个不停。 “我还没死,你叫什么丧。”谢斐啃了一口手上的干粮,硬的要死,嫌弃的扔在白谷身上,“难为你还能买到这么硬的馒头。” 白谷捡起馒头,不顾谢斐的讥讽,哀怨地瞧他一眼,“郎君莫要挑剔了,如今好歹还能吃上白面馒头,进了北燕恐怕只能吃糠咽菜了,咱们总得提前适应不是。” 谢斐冷冷瞪他一眼,翻身上马而去。 刘玄木眼睛一抽,捂住白谷的嘴,“你就少说几句吧,主子心里自有成算,咱们不会死在北燕的,进了城你赶紧把主子的干粮给换了。” 泉州城下,谢斐瞧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想到了数月前让她跑掉的那一幕,不由捏紧马僵。 刘玄木自然知道他心中症结,宽慰道,“主子无需忧虑,咱们安排的人手已经混入绣衣门,早晚有那个细作的消息,假以时日属下定将她碎尸万段,一解主子心头之恨。” 谢斐垂下眼眸,一夹马肚,当先进了城。 六皇子年纪尚小,平日里娇生惯养的,现在骤然离了熟悉的地方,惊恐之下害了热疾,高烧不止,哭闹不停,为着六皇子养病,谢斐一行在泉州耽误了三日,到的婺城见到北燕来接应的使臣,自然受了不少白眼奚落。 “我们北燕不比南楚,惯来是讲规矩的,谢郎君既然入乡就得随俗,无论是大司马的儿子还是皇帝的龙子龙孙概都一视同仁,如今还没入金都,郎君不守时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等到进了金都,遍地都是贵人,若谢郎君不守时又得罪了谁,那可不是轻易就能囫囵过去的了。” 来接应的宫廷内侍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本家姓陈,说话阴阳怪气的,连白谷都忍不了。 不料谢斐却毫无怒意,反而退后一步作了个揖,“多谢陈内管提醒,今日实在是六皇子身体抱恙这才耽误了些时日,累的内管大人久等了,正好婺城眼下有最新鲜的鲈鱼,我已让下人置办了一桌,还请内管大人赏脸共饮一杯。”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谢斐这样一个俊俏郎君,他这般和煦的一番话说的这个陈内侍心里颇为舒坦,自然是赏脸吃了他这顿饭。 往后的几日路程不但没有为难谢斐,还同他聊了不少北燕的风土人情,谢斐话不多,但是总能三言两语讲到点上,是以到得金都时,陈内管还颇有不舍,连连相邀谢斐日后到他府上做客。 “陈内侍赏识,少岐莫敢不从,这里是我从南楚带来的一些特产,感激陈内侍一路护送,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陈内管连称客气,接过所谓的特产盒子,暗自惦量一番,更是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少岐小小年纪,却见识不凡,金都最是赏识你这般的少年英雄,尤其是安阳长公主同几位亲王,欣赏人才的很,和我也算是相熟,日后有机会,定当引荐你一番。” 谢斐微微一笑,“如此便劳烦大人了。” “欸,少岐何必同我客气,只是有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到这里,陈内侍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初来金都,又是这般身份,宫里是有意要冷落你的,你自己心里得有点数。” 谢斐微微眯上眼睛,若有所思,转而又咧嘴一笑,“谢谢内侍大人提醒。” 谢斐一行人被安置在金都驿站之中,果如陈内管所说,宫里仿佛忘了南楚来的这一行人,接连一月都无任何消息,既不召其觐见,也不说对其接下来有何安排。 白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被困在这破驿站中,周围全是北燕的眼线,既不能出去打听消息,也不能和北燕的暗桩的对接,就像是没了耳朵眼睛嘴巴,无知无觉地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淳熙帝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打算一辈子软禁我们,把我们困死在这个驿站不成!” 刘玄木将手里的剑又擦拭了一遍,他已经算是性子天生沉稳的了,被温水煮青蛙了这段时间也有些不耐烦。 反倒是谢斐一个月来不是喝茶就是看书,倒是一点不着急。 谢斐将新泡好的茶倒入杯中,轻轻品呷,以往他喜欢喝酒,嫌弃清茶淡而无味,最近倒是品出了一点味道,“急有何用,你既已知道这是人家存心要打磨我们,给一个下马威,如此急不可耐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谢斐自从经过了边防图一事,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性子,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让白谷瞠目结舌。 “郎君如今涵养真是越发好了,倒让我想起杜……”白谷嘴快差点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找补,“呸呸呸,我定是被拘的神志不清了,我这就去洒扫一下院子,清醒清醒。” 白谷一溜烟跑出去,生怕郎君处罚,自从那事以后,杜若是谢斐耳里绝对听不得的两个字,和她有关的一切人事全被郎君处理了一遍。 谢斐喝茶的手突然就顿在了半空,他如今竟然有了她的影子么。 他缓缓将茶杯放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若真学到了她的虚与委蛇,铁石心肠,还愁何事做不成。 “主子?”刘玄木有些担心。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0节 “无妨,”谢斐另起一个话头,“这一个月也到了淳熙帝的限度,过不了多久自会有动静了。” 第25章 可怜 谢斐所料不错,三日后,他们便接到了淳熙帝的懿旨,宣谢斐和六皇子慕容明入宫觐见。 慕容明虽说虚岁已满八岁,但是幼时脑子受过伤,神智十分懵懂,在南楚皇室向来不受待见,性子胆小懦弱,进了大燕皇宫,见得这陌生的巍峨宫殿,早已双腿发软,紧紧挨着谢斐,半天才迈出一步。 若是平时,谢斐对他向来不假辞色,慕容明自然不敢挨近他,可是当下只有他一个熟人,和北燕的人相比,慕容明心里还是更亲近他些。 毕竟是南楚的六皇子,谢斐再不快,也只能忍着,任由他扯着袖子,亦步亦趋进了大殿。 大殿上百官俱在,谢斐目不斜视,不卑不亢依照北燕的礼仪向淳熙帝行了礼。 淳熙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匍匐在殿下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据这些时日看守的人所言,谢斐同六皇子老老实实在驿馆中待着,既未出门也未与旁人接触,平日里言行也还算规矩,淳熙帝这才接见了他们,原想经过这一月的软禁,二人必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不安。 可是眼下所见,那六皇子自是不消说,智障小儿罢了,本就是南楚的弃子,但是这谢斐,虽然也面露恭敬之色,但举止之间却丝毫不见慌乱,目光坚定,也未四处游移。 淳熙帝二十二岁登上龙椅,这二十多年来所见之人如过江之鲫,早就能洞穿人心,只一眼,他心里就料定这谢斐不是平庸之辈。 有些狼便是披上了羊皮,伪装的再好,眼神也骗不了人,这谢斐分明就生了一双狼崽的眼睛。 这样的儿子,谢虢居然也舍得当做弃子。 有点意思,刘禅微微颔首,一旁的礼官即唤二人起身。 刘禅在打量谢斐的同时,谢斐也在不动神色地打量这位以一己之力,中兴北燕二十年的淳熙帝。 刘禅今年四十六岁,正值壮年,以他在外的威名,谢斐原以为能看见一个精力充沛的盛年皇帝,可是龙椅上的淳熙帝却满头白发,面色发虚,瞧着不是能久活之相,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能看得出上位者的煊赫气势。 不过一瞬,谢斐便垂下眼睛,心中隐隐盘算,看来北燕的太平日子怕是不长了…… 淳熙帝倒是没有怎么为难二人,只略略讲了几句场面事宜,谢斐一一应了,太子刘琛在一旁却多说了几句讥讽之言,谢斐也未反驳。 六皇子慕容明自上殿来一言未发,只顾着瑟瑟发抖,被刘琛恐吓了几句,竟然当朝尿湿了裤子。 “哈哈哈哈哈……”文武百官莫不笑出声来,心中对这南楚质子更是存了轻蔑之心。 “太子殿下还是放过这黄毛小儿罢,不过区区稚子,还是放他回去换条裤子的好。”北燕四皇子刘勋笑着说道。 四皇子都这般说了,谁还会自降身份,同一个尿裤子的小儿计较。 不多时谢斐和慕容明便出得宫来。 淳熙帝特赐了他们一处院子居住,还给谢斐安排了一个文林郎的八品官职。 “父皇真是越发会揶揄人了,给南楚大司马的嫡子一个八品文职,还得让他日日去大内点卯当值,一路上遇到谁都得行礼,这把软刀子可是割得人肉疼。”刘琛笑呵呵地说。 “谢斐此人最是桀骜不羁,在南楚向来狂妄得紧,眼下竟然能忍下这般耻辱,当值月余,没让人挑出丝毫错处,真是让人讶异,这般城府胸襟,以往倒是我小瞧此人了,太子殿下日后恐怕得多加提防。” “欸,师兄多虑了,他谢斐即便是头猛虎,如今也没了牙齿,何必放在心上,全当个笑话罢了。” “表兄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胸有成竹啊,”一道清冷的女声从门外响起,“但愿这世事都像表兄所想的这般简单才好,如此还需要谋划什么,待的皇姨父百年之后,表兄高高兴兴登上帝位即可。” 刘琛早就下过令,景川郡主进东宫无需任何人通报,是以徐晗玉如入无人之境般便踏进了书房。 “表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刘琛和煦地说,心里虽然有丝被呛的不快,但是绝计不敢在徐晗玉面前表露出来。 “对了,这位是我师兄李清扬,说起来你们在南楚早就相熟了,两位都是聪明人,也无需我多介绍了,在南楚多亏了你们的一番筹谋,我才能……” “表兄说的什么糊涂话,”徐晗玉打断刘琛,“一来,我同这位先生今日第一次见面,何来相熟一说,二来我自幼养在深闺,最远也就回过兰陵老家,何时又去过南楚了。” 李清扬也赶紧行礼,“在下参见景川郡主,早就听闻景川郡主风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刘琛愣了一瞬,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倒是我糊涂了,你二人今日乃是第一次相见!来,表妹,我向你引荐一番,这位清扬先生可和我师出同门,俱是单宇老人门下弟子,我福薄,只在师父门下待了两年,师兄是自小长在师父膝下的,当真是文武双全,计谋无双。” 徐晗玉微微带起笑意,“既然这位清扬先生如此人才,表兄打算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好呢。” 这话却问倒刘琛了,李牧利用谢腾策划了边防图一事,事情败露之后一路逃回北燕,近日风波渐止才投奔到东宫。 刘琛自然有心欲给他高官厚禄,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坐实了他勾结绣衣门,盗取南楚边防图一事,南楚必然将全部怒火撒到他身上,搞不好还给了刘勋可趁之机。可若是毫无表示,对李牧这里又不好交代,总不能让谋士寒了心…… 是以徐晗玉这样一问,一时之间他竟回答不上来。 徐晗玉心中冷笑,刘琛此人做事优柔寡断,畏首畏尾,从上次泉州把她抛给顾晏一事便可看出,若不是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真是不想扶这滩软泥。 不过软泥也有软泥的好处,比起硬骨头可是好拿捏多了。 “若表兄一时拿不定主意,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想法,清扬先生既是单宇老人门下,文武双全,军机参谋一职是再适合不过了。眼下南楚边境已平,东吴却盘踞锦州虎视眈眈,我军正缺一个足智多谋的军师,表兄何不写封荐信,由安国将军推举先生到东路军中任职,如此先生有了安生之所,表兄在东路军中也有了耳目,等他日平定了东吴的隐患,清扬先生回到朝中加官进爵不是应有之义吗?” 徐晗玉此计,既给了李清扬不低的权职,又将他安排到东边,远离南楚,还给他刘琛在东吴边上安上一只眼睛,可谓一时三鸟。况且现下许了李清扬日后的加官进爵,他必然对自己更加忠心耿耿,尽力为自己谋划,实在是妙计。 刘琛听完之后,喜笑颜开,“表妹说的是,就按表妹说的办,师兄可还有何异议?” 李牧早就和徐晗玉通过气了,此计自然正落他下怀,有何不应,连忙下跪谢恩。 事不宜迟,刘琛当即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推荐信,李牧领了之后再表谢意,退下不提。 临走之时,李牧暗中瞧了徐晗玉一眼,眼中真正流露出感激与赞叹之意。凭借徐晗玉的胸襟和才能,若她是男儿之身,便是推翻刘氏,自己做这皇帝又有何难,若果真如此,他李牧定当做第一个誓死追随之人。 可惜徐晗玉是个真真切切的女儿身,对于李牧的这一眼,她只端起清茶,轻轻将热气吹散,假作未觉。 “表妹一来,就给我解决一桩难题,实在是妙得很,”刘琛同徐晗玉相熟多年,自然知道区区李牧的这点小事,还劳烦不动她登进东宫,旋即话锋一转,“表妹此来,可是还有其他事情相商?” 徐晗玉未急着说话,待杯中茶略微凉后,喝了一口,方才缓缓说道,“表兄可还记得,我将边防图同和氏璧交给你时所说的话?” 当然记得,当时徐晗玉便叮嘱过,这边防图及和氏璧都是能左右这天下局势之物,虽然北燕乍得宝物,却也要小心利用,否则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反招来祸患。 此话淳熙帝也说过一遍,没想到徐晗玉竟然能和父皇想到一处,刘琛对这话自是记忆尤深。 徐晗玉还说,父皇必然会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向他要一个处置之法,他也按照徐晗玉的意思提了侵袭南楚边疆逼其割城让地之计,果然甚合上意。 “表妹何出此言,可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 徐晗玉摇摇头,“我当时料到最后南楚一定会来和谈,可是我没有料到的是南楚这般果决,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倒是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王介甫也说过此话,刘琛虽然心中实在想不到南楚还能如何作妖,但是既然徐晗玉由此担心,他不得不也有些忧心,“那依表妹所想,南楚如今有何后招?” 徐晗玉白了刘琛一眼,若她想出了南楚背后的计量,又何必说这话。 正是因为从年初开始,她细细考量许久,也想不出谢虢的谋划,这才来和刘琛商量。 “丞相也说他想不出来,我看啊你们两个聪明人想了如此久都没有结果,那就说明此事没有什么大问题。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谢虢可能就是料定他这般雷厉风行,果断妥协能惹来你们的猜忌怀疑,误会他有后招反而裹足不前,这样他才有机可寻,有图可谋。” 刘琛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徐晗玉微微叹口气,“还是不纠结此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南楚下一步行动吧。” 刘琛点点头,不妨徐晗玉一脸笑意看着他,刘琛蓦然有些发虚,他这个表妹表面像个菩萨一样,实则心里面一肚子坏水,她这模样让刘琛觉得她绝对又开始算计自己了。 果然,徐晗玉开口说道,“表哥这太子之位如今可算坐稳了,马上开春,淑妃定然又要催着你娶妻,这东宫的太子妃之位总是悬着可不是好事,不知表哥心里有何打算?” 刘琛心里犯嘀咕,不知徐晗玉突然提此事作甚,便试探着取笑道,“我这正妃这位可是一直为表妹留着,若表妹愿意,随时可以入主东宫,想来父皇母妃不会不乐意。” 说来也奇怪,徐晗玉当初选中与他合作,一手策划其夺得太子之位,却又对他不假辞色,对太子妃之位压根没有半点想法,便是他多次允诺,也总是岔开去。 其实刘琛知道徐晗玉心里没有自己,她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可能也就英国公家的小公爷能得她高看一眼,不过刘琛毫不在意,他对徐晗玉这朵带刺的花同样没有兴趣,枕边睡着这样一个女子,倒是得时时刻刻得悬着一颗心,以恐不知道哪日自己的性命就被她给谋划去了。 瞧他父皇就知道了,娶了端慧皇后二十年来,哪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朝堂的计谋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试问天下哪个男子回到后宅,还有心思应付妻子的七窍玲珑心。 但是此刻他还得仰仗着徐晗玉,不说她的玲珑心肠能抵的他府上所有门客,就说她所受的荣宠,她在父皇面前的一句话能抵上他百句,当年若不是她在端慧皇后面前为自己进言,他早就被刘勋弄死了,哪还有今日。何况她还手握端慧皇后身故后留下的所有人脉,和绣衣门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刘琛不是个不知恩的人,也很懂得审时度势,若徐晗玉真的开口要这个太子妃之位,他只能乖乖交出去。 毕竟只要她徐晗玉愿意,她可以一直是太子妃,而他能不能一直是太子可就两说了。 这句话虽是玩笑刺探,但只要徐晗玉点了头,他就得让它成真。 然而就如之前的数次一样,徐晗玉一口回绝了他。 “表兄说笑了,我性子倦怠的很,又才疏学浅,若当了太子妃只怕是德不配位,不过我倒是有个现成的太子妃人选。” “表妹何必自谦,”刘琛松了一口气,又略有些好奇,“我不信还有谁能比表妹适合太子妃。” “怎么没有,我看顾濛顾子书就合适的很。” 刘琛上一刻还笑意盈盈,此刻却攫然色变,蓦地站起身子,“你什么意思?” 徐晗玉抬眼瞧他,原来他心里果然有这个人,说来好笑,刘琛这个戴惯了和煦面具的“老实人”,竟然也有被刺到色变的时候,情之一字可真是害人不浅。 “表哥反应如此大,我便是没有什么意思恐怕也不得不有什么意思了。” “徐晗玉你,”刘琛咬咬牙,闭闭眼稳住心神,重新坐下,“表妹与顾子书一向不和,怎会乐意她嫁进东宫,你这莫不是在刺探表哥?你放心,我绝无半点娶她……” “表哥多虑了,我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徐晗玉打断刘琛的违心之话,“一向是她看不上我,我对她可没什么偏见,何况我马上就要做她嫂子了,都是一家人,等她再嫁进东宫,那可是亲上加亲的事。” 刘琛微微捏紧拳头,没想到他如此小心行事,还是让徐晗玉看出了端倪,“表妹,你我都清楚,现在的东宫就是个靶子,这太子妃之位更是个烫手山芋,谁坐在这个位置日子都不会好过,既然你是真心要嫁进英国公府,又何苦将顾晏的亲妹妹推进这个火坑。” 是不是真爱到底不一样,没想到刘琛不声不响,对顾子书竟然用情至此。 “表哥方才都舍得将我推入火坑,她顾子书是顾晏的妹妹又不是我妹妹,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英国公世代簪缨,家风良好,顾子书又是北楚有名的才女,声誉传遍天下,这般人品家世,再由我美言几句,你说姨父会不会同意呢?” 刘琛面沉似水,思量再三,还是放软了态度说道,“阿玉,算我求你,莫开这个玩笑,泉州一事我将顾子宁拉入局中是我不对,这事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若有何吩咐,我自是莫有不从。” 绕了半天,总算说到点上,“呵,表哥终于不和我绕圈子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懒得操这个闲心,反正太子妃的位置有的是人会筹谋,正如你所言,这个太子妃不是谁都坐的稳的,我等着看戏就是。” 说罢,徐晗玉施施然起身,微微俯身行了个礼,“不多叨扰表哥了。” “表妹,”刘琛突然叫住她,“你当真要嫁给英国公家那小子不成?” “这与表哥无关吧。”徐晗玉闲闲说道。 “是与我无关,我只是有些可怜谢斐罢了,他如今的境遇比之在南楚时可谓天上地下,前日里有几个浪荡的官家子把他堵在宫门口好一顿羞辱,听说还让他下跪学狗吠……” “表哥何故跟我说起这个,”徐晗玉转身,微微露出一些疑惑之色,“他谢斐乃是敌国质子,我们北燕人不羞辱难道还要礼遇不成?” 刘琛细细端详了片刻徐晗玉的面色,果真看不出丝毫怜悯不忍,便笑道,“是我糊涂了,原以为表妹经过……兰陵那一遭,心思软了些,对这谢斐可能多少会有些怜悯,现下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 徐晗玉便也敷衍笑笑,转身走了。 谢斐落到今日,还不是拜这女人所赐,转眼她却要欢欢喜喜嫁给别人了,刘琛摇摇头,这女人果然是那玉菩萨,没有心的。 徐晗玉出得东宫,面无表情上了马车,秋蝉将车帘落下,回头一瞧,却讶然出声,“郡主,你的手怎么了?” 徐晗玉低头,慢慢将手松开,不知何时,她竟然将手捏的这般紧,指甲都刺破了皮肉,而她却浑然未觉。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1节 第26章 谋划 白谷拿出药箱,一脸心疼地给谢斐上药,“这群混蛋下手可真狠,还专挑郎君这张脸,我看八成是自己长成个丑八怪,便嫉妒郎君生的好看。” “这算什么狠的,不过皮肉伤罢了。”谢斐淡淡地说。 白谷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难过,立刻红了眼圈,想他们郎君在南楚时何等风光,哪里受过这等小人的委屈。可是现下寄人篱下,仰他人鼻息而活,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郎君却偏还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什么苦水都不吐。 以往白谷总盼着自家郎君能转转性子,收敛一番脾气,如今郎君性子竟真转的这般和顺了,他却丝毫不开心,只希望郎君还同从前一般,不管不顾地做个阎王才好。 刘玄木一直立在一旁未说话,谢斐当值时身边不能有人陪同,他也只能在宫门外干等着,是以并不知道那些人欺辱郎君的具体情形,不过以郎君的身手,轻易不可能让人占到便宜,想来郎君定是多番忍让。 刘玄木捏紧手中的剑柄,“郎君,属下已经联络上南楚的暗桩了,暗卫也都分批进了金都,可要我安排几个人手暗中……” “不必,”谢斐自行接过白谷手中的丝巾,三两下将嘴角的血渍拭去,“这点小事还没这个必要,吩咐下去,让他们分散在金都各地自行隐藏,这几个月都不需要联络我们。” 白谷嗫嚅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难道郎君还要再忍让几个月这样的日子吗? 谢斐知道他心中所想,白他一眼,“好了,那几个人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只是我下手有分寸,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是内里够他们疼上几个月了,不过是几个软脚废物,受了别人的怂恿,没必要和他们计较。” 白谷赶紧整理好自己表情,用力点点头,他真是的,怎么还让郎君反过来安慰他。 “这几人也就罢了,上次淑妃的那几个内侄竟敢如此奚落公子,若不是国公府的那位顾女郎恰好路过解围,属下真怕自己忍不住当场宰了他们!”刘玄木恨恨地说。 “什么淑妃内侄,什么顾女郎,刘玄木,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可是郎君又受了什么委屈?” 刘玄木观谢斐冷下脸色,心知他心绪不佳,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白谷还问东问西的,赶紧示意他闭嘴。 谢斐却未多恼,倒是想起一事来,“那日的女子就是顾子书?” “是,属下已经查探过了,正是英国公府的嫡女顾子书,此女素有才名,她那日恰好进宫看望她的姨母德妃,估计是看不惯那几个畜牲,顺道出手相救。” 谢斐回想了一下那日的情形,这个顾子书一直坐在轿中,并未与他打照面,只一出声便能让那几人悻悻离开,看来英国公府的底蕴到底不低。 “你去打听一下,淑妃和德妃的关系如何,还有备一份礼,里面放些女子喜爱的绸缎糕点,再将画仙的那幅墨樱图混在其中,送到英国公府去,就说谢某感激顾家郎君的搭救之恩。” 英国公府。 昨夜一场春雨淅淅沥沥,院中的早樱得了润泽,悄然在枝头绽放了春意。 顾子书瞧得欢喜,连忙拿了纸笔细细描摹。 “小姐的画艺越发精进了,将这樱花描摹地惟妙惟肖,婢女一时竟分不清这院中景和画中景,究竟孰真孰假。”侍女墨香在一旁连连夸赞。 “哪有这么夸张,”今日这画妙手偶得,一气呵成,顾子书心中也颇为自得,是以墨香的话还是颇得她欢心。 “哪里夸张了,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手丹青不知要将多少自称妙手丹青的文人墨客给比下去了,要是将这画挂到知画斋去,不知多少人要抢着买呢。” 知画斋乃是北燕有名的书画坊,专收名家大作,所挂的墨宝皆非凡品,一画千金更是常有的事。 顾子书不觉有些心动,若她换个落款,将这幅春雨早樱图送到知画坊去,也不知道能价值几何。 就在主仆二人闲聊之际,两个顾晏身旁的丫头将一木头箱子搬进了院子。 “这是什么东西?”墨香询问道。 “回墨香姐姐的话,这是从公子院里搬过来的,说是一个姓谢的郎君感激公子搭救之恩特意备的谢礼,公子看过之后就让咱们搬到小姐院里来了。” “既是给小公爷的谢礼,哪有送到小姐院子的道理?”墨香疑惑不解。 顾子书也愣了一瞬,转而想到前些日子的事情,轻轻抿嘴一笑,“哥哥没弄错,是给我的,搬进来吧。” 箱子颇沉,打开一瞧,有几匹绸缎并各式糕点。绸缎是金都时兴的天锦灯笼缎,虽不是专供皇室御用,但民间也并不常见,经常是有价无市的,糕点嘛还算寻常,是金都几家有名的点心铺子所制,但难得的是各家铺子的招牌点心俱有一样,可见送礼的人花了心思。 顾子书随意点点头,让墨香将点心分发给丫头们吃了,绸缎则送到库房里去。 “咦,”墨香将绸缎移开,发现底下还有一个细长的匣子,打开一看,竟然是幅画,“小姐你瞧,这人还送了幅画过来,这画的好像也是樱花,就是瞧着怪模怪样的。” 顾子书这才来了兴趣,放下画笔,“拿来给我瞧瞧。” 墨香将画展开摆放在案桌上,同顾子书的并排放在一处。 这幅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虽然保存的不错,但是纸张边缘处还是微微有些发黄。也是巧了,这画的也是春日初开的樱花,只是顾子书的樱花用了好几样配色,浅青淡粉,鲜艳欲滴,将画纸铺的满满,春日的朝气仿佛即刻便要破纸而出,而这幅旧画,却通篇只用了黑墨,整个构图更是大片留白,只左下角伸出一支颤颤巍巍的老树枝,枝上寥寥的两三朵樱花半开不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树枝旁旋着一只缺了一角翅膀的蝴蝶,好似下一刻便要跌落在地。 “这人画的也太奇怪了,黑不溜秋的,看着叫人好生压抑,照小姐画的差远了。”墨香嘀嘀咕咕地说。 顾子书却半天未出声,只盯着两幅画来来回回地瞧,不一会儿,也不看自己的画了,只将那幅旧画举起来,愣愣发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良久,顾子书才将画放下,摇头苦笑,“我习了十几年的画,总是一味地追求技艺纯熟,原以为府里的几位师傅俱已不如自己,也不怎么将所谓的名家放在眼中,今日看到这画,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笔禅意可胜过万千技法,我的画和这幅一比简直俗不可耐。” “把这幅画重新装裱一番,挂在我卧房里,我要每日提醒自己,不可一位追求技艺,得时时谨记,大巧若拙。” “这幅画竟然如此上佳吗,不知是哪位名家之作?”墨香惊讶地问。 顾子书凝眉思索片刻,也想不出当世哪位大家有如此笔法,将画纸翻过面来,细细察看,方在角落处看到一个小小的“无圣”落款。 “竟是画仙无圣子的作品。” 无圣子乃是前朝有名的书画大家,据说一生穷困潦倒却狂放不羁,有着一手高超的画技却并不以此谋生,燕灵帝很喜欢他的画作,全部收藏进了内院,可惜百年前诸侯叛乱,燕皇宫被乱军放了大火,许多珍宝都被付之一炬,无圣子的作品也全都毁在大火之中,民间所存遗作不过二三,没想到她今日能得其一。 “难怪,想来也只有那等方外之人才能有此脱俗禅心。” 墨香不懂什么名家大作,但是她懂得揣摩自家小姐的心思,知道这画送到了顾子书心坎里。 “这送礼之人还真有意思,送一幅旁人恐怕瞧都不会瞧的旧画,却知道能入小姐的眼。” 顾子书便想到那日在轿中看到的场景,那个少年郎君宛如一根不折的青竹,周身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势,分明处于弱势,却能让人误以为他才是那个掌握他人生死的上位者。 不愧是南楚大司马的嫡子,可惜了,虎落平阳只能被群狗欺辱。 心里头突然涌上一丝不忍,“你去跟哥哥说一声,让他帮忙照料一下这位谢郎君,不至于日子过得太艰难。” 墨香赶紧应了,转头话递到顾晏那里,他虽然心里有些诧异,但是向来疼爱顾子书这个妹妹,也未多问便应承下来。 清明雨后,天气渐暖,金都难得露出一丝暖意,贵族小姐们渐渐从深闺里缓步而出。 上巳节,宜踏春。朝廷特意给百官额外放了一日休沐。 徐晗玉亲手拎着一个食盒,独自一人走在金池园中。 这金池园毗邻燕皇宫,是出了名的皇家园林,不过此朝淳熙帝重民生轻享乐,便将金池园放开,百官家眷皆可入内,若逢元夕中秋这种佳节,百姓也可游园一乐,今日上巳,许多官家小姐都来游园赏春,好不热闹。 但是徐晗玉所走的这条小路却寂静无人,只有微风拂过树枝,带来的沙沙声响。 这里是先端慧皇后曾经最爱的海棠苑,也是金池园不对外开放的地方。 海棠畏冷,是春花中开的较晚的,现下苑中并无什么可赏的景致。徐晗玉却并不在意,她径直走到院中最大的一棵海棠树下,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盘青团和一壶梅子酒。 “原以为只有我还记得,没想到小阿玉也来了。”海棠树一旁缓缓走出一个苍老的身影。 徐晗玉并不怎么惊讶,侧身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咳,”天气有些寒凉,刘禅忍不住咳嗽起来。 眼前这个面色憔悴,身形佝偻的淳熙帝,哪里还有往昔的半点风采。 自从姨母去后,刘禅的所有生命力似乎也随着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徐晗玉轻轻叹口气,“姨父要多保重身子,您的肩上还担着千万北燕子民。” 刘禅微微勾起嘴角,眼里难得露出一些和蔼的神色,“小阿玉也和我生分了,净讲些场面话,我的身子我知道,就这样了。” “姨父,”徐晗玉不禁劝道,“姨母已经去了三年了,您何必如此自苦。” 刘禅抬头看着眼前这棵老树,“三年又七十八天,”他缓缓地说,“一转眼小阿玉都长大了,我却只觉得度日如年,阿媛,你怎么还不来将我带走。” “姨父!”徐晗玉听他这话,竟是隐隐存了死志,“如今天下局势未明,南楚兵强马壮,对我朝虎视眈眈,东吴西齐俱都蛰伏观望,太子羽翼未丰,根本掌控不了朝堂局势,若不是姨父全力支撑,只怕用不了几年北燕就将危如累卵!” “阿玉恳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徐晗玉索性跪下,规规矩矩行了顿首礼,见刘禅依旧不为所动,她咬咬牙继续说道,“若是姨母还在,必然也如阿玉所想。” 听到徐晗玉最后一句,刘禅有片刻恍惚,好像韩媛又重新活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皱眉指责他的自私自利。 “阿媛,”刘禅伸出手去,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原来他的阿媛已经走了许久许久了。 一转头,徐晗玉还笔直地跪在泥地上。 “起来吧,小阿玉,你这倔脾气打小就没变过,以前你姨母还常说你就像小牛犊一样,认定的事情绝不撒手,连她都没有办法。” 徐晗玉缓缓起身,“那是姨母疼爱我,总是迁就我。” “是啊,我和阿媛没有孩子,从小把你养在身边,在我和她心里,早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了,她走的时候我知道她对我、对北燕没什么惦记的,只放心不下你的心疾,我总算不负她所托,把你的病给治好了,想来她应该很高兴。” “姨父和姨母对我的大恩大德,阿玉没齿不忘。” “你能记住今日是她的生辰,来这海棠苑祭奠一番,也就不枉她对你的一番教养之恩了。” 刘禅扫眼看到她带来的青团和酒壶,笑笑,“还是小阿玉贴心,带来了她最爱的吃食,不像我,两手空空。” 徐晗玉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刘禅小心翼翼地将梅子酒洒在泥土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低声地呢喃。 春风咋暖,几只燕子从苑中掠过,篱墙外时不时地传来几句游人的欢声笑语,篱墙内,却是无边孤寂。 徐晗玉看着刘禅佝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戚,纵然是权势显赫者如他刘禅,也依旧留不住想留之人。 那巍巍宫墙,拘住的或许不仅是她姨母的一生,也是淳熙帝的一生。 徐晗玉突然很想替她姨母问一问,陛下,你可是后悔了,后悔将她拘在深宫,后悔害她一生孤苦,让她所有亲人死伤殆尽,以至于她对这人世毫无眷念轻易便去了 。 夺取她性命的罪魁祸首可是你自己啊。 迟来的深情又有何用,她不会稀罕的。 过了许久,刘禅渐渐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来,又是朝堂之上那个杀伐果决的淳熙帝。 “最近身子好些了?” “多谢姨父关心,身子已然无碍了。” “那就好,姓莫的果然有几分本事,幸好阿媛求情把他给你留下了。” 圣手莫回是绣衣门的长老之一,医术精湛,徐晗玉的病一直是他在治,当初他拿端慧皇后的病束手无策,刘禅盛怒之下差点赐死他。 刘禅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你的病好了,那个丫头也算死得其所。” 徐晗玉蓦然抬头,“什么意思?” 刘禅笑笑,不再答话。 徐晗玉心乱如麻,难道九歌的死……她闭闭眼,强迫自己别去想了。 “你去南楚这一趟做的很好,”刘禅眯着眼,微微带笑瞧着徐晗玉,声音很是和煦,“绣衣门的那几个硬骨头想来已经被你给收拾服帖了,原以为你还得再费两年功夫,倒是姨父小瞧你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2节 徐晗玉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淳熙帝这番话的意思,打起精神回道,“姨父谬赞了,南楚之事全靠太子表哥筹划得当,也是幸得表哥出面,绣衣门的几位长老才愿意淌这趟浑水。” “呵,刘琛有几分本事我还是清楚的,他虽然不蠢,但是性格太软,做事畏手畏脚,这次南楚一行,处处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若是他自己来策划,早就被谢虢那个老狐狸看破了。” 徐晗玉心里也知道,南楚的事不可能瞒得过刘禅,便老老实实道,“的确是阿玉想的点子,但也是表哥愿意信任我,任人唯贤,方可如此顺利。” “你倒是处处维护他,可我瞧着你对他怎么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若你肯嫁给他,储君之位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姨父,”徐晗玉被刘禅这话弄的有些担心,“太子表哥年幼时曾救过我,我自然要报答他,何况阿玉所为全是为了北燕,绝无半点私心,还请姨父明鉴。” “你不喜欢他就算了,我瞧他对你也不是很上心,那刘勋呢,他可是对你上心的很。” 听到刘勋的名字,徐晗玉脸色刷的白了一半,脑子不由浮想起当年在翠微殿所见的那一幕,时隔这么久,还是让她打了个哆嗦。 “不,姨父,我对刘勋无半分好感,若是让我嫁给他,我,我绝对不会幸福的,您答应过姨母,阿玉的婚事……” “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我记得,唉,也罢,既然我这几个儿子小阿玉都看不中,那便算了,转眼又要到秋闱了,到时候姨父做主,给你寻一个配得上你的状元郎。” 徐晗玉步出海棠苑时,还有些恍惚。 淳熙帝最后那番话的意思看来是不想让她嫁入金都的世家门阀了,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刘禅再疼爱自己,他心中的第一位也是北燕江山和他刘家的皇位永固。 既然自己从姨母手中接过绣衣门,掌握着天下的机密情报,又不愿意嫁入皇家,那刘禅就绝不会坐视自己和其他门阀结亲。 南楚一事,到底让刘禅生了忌惮。 他突然提起九歌,想来也是敲打自己,意思是她徐晗玉存的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 徐晗玉拧起绣眉,受制于人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不过她是绣衣门的幕后之主这件事只有刘禅知道,便是刘琛也毫不知情,还天真地以为李牧真是看他的面子才出手相助,那若是刘禅突然死了…… 徐晗玉摇摇头,为自己这天大的胆子吓了一跳,便是她真有本事杀得了刘禅,此刻的刘琛也绝对坐不稳龙椅。 何况此刻的北燕仍然伫立在风雨之中,只有刘禅能维系住金都这表面的繁华景象。 她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谋划。 第27章 景川 “阿玉?” 徐晗玉回头,瞧见微光之中,一个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快步向她走来。 “真的是你,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你的伤势如何了?我好几次想去承平侯府看你,都被侯爷给挡了回来,想来我一个外男,侯爷定是有许多顾虑,我都准备磨我妹妹,让她办个什么诗社花宴的好把你给请过来让我瞧瞧。” 顾晏没想到这里见到徐晗玉,心中欢喜,一顺嘴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徐晗玉见他这般开心,也不禁露出笑容,承平侯哪里会管她的事,只是她自己不想见罢了,南楚一事,她还是不想将顾子宁卷入其中,这些日子便借故不见避避风头。 “有劳子宁哥哥挂心,我的伤势早就无碍了,今日瞧着日头不错,这才来这院子里散散心。” “那怎么你一人独自散心,你的丫头呢,怎么也没个人跟着?” “子宁哥哥不也是一人吗。” 顾晏失笑道,“你和我哪能一样,我可是个大男人,自然有自保之力。” 徐晗玉笑笑,恐怕也只有在顾晏的眼中,她永远都是个弱不经事的小姑娘。 “子宁哥哥别担心了,这金池园百步便有一处岗哨,还有侍卫不停巡逻,哪里能出什么事,我那个丫头难得出来一趟,我让她自己去看热闹了,我喜欢清静便自己在这里走走。” “那你的丫头没回来之前,少不得我要陪陪你,免得你走丢了。” 顾晏寻的这个借口实在太烂,徐晗玉幼时同端慧皇后来过这园子不知道多少次,哪里就会走丢了。 徐晗玉也不反驳,笑着点点头,顾子宁也跟着一笑。 二人便顺着园中小径缓缓踱步。 “上次因为我的缘故,子宁哥哥不得不回金都,免不了被英国公拘着责罚了一顿吧。” “那倒没有,我父亲那人你是知道的,也就嘴上说我两句,真要动家法,我祖母第一个就不依,我母亲第二个。” 英国公是出了名的孝顺又惧内,国公府家风甚严,年方四十无后方可纳妾,是以国公府后院只有顾晏顾濛两姐弟,顾晏更是国公府独子,上上下下疼得不行。 “真羡慕子宁哥哥,家庭这般和睦热闹。”徐晗玉想到自己,颇有几分真心的说,没有争斗算计,互相体贴谦让,夫妻恩爱,父子和睦,能做到这样的家族恐怕世间寥寥。 顾晏瞧着身旁女郎脸上闪过的寂寥,心里一软不禁说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若嫁……” “郡主!”秋蝉手里拎着一个竹篮,快步向二人走来。 “见过小公爷。”秋蝉笑嘻嘻行了个礼,她自小跟在徐晗玉身边,和顾晏也颇为熟络。 顾晏一时冲动差点就说了自己的心意,现下可又没那个氛围和胆子再说一遍。 “你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了,哪有扔下主子自己跑去看热闹的道理。”他打趣道。 秋蝉可不能说是郡主有事把自己给打发走的,只好笑笑囫囵了过去。 “子宁哥哥你方才想说什么?”徐晗玉接过话头。 “啊,我,”顾子宁随口说道,“我说我打算参见今年的秋闱,顺了我父亲的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秋闱?”徐晗玉一愣。 “是啊,还是拗不过父亲和祖母,既然他们都希望我能进翰林院,那我就遂了他们的心意吧,尤其是祖母,总不好让她一把年纪了还为我操心。”顾晏踢踢脚边的石子,脑子里还在想方才自己未说话的半句话。 顾家家学渊源,不知道出了多少位翰林学士,顾子宁从小师从名家,他的学问向来是极好的,若他参加秋闱,夺得桂冠也不是没可能吧。 想到这里,徐晗玉双眼一亮,不觉拉住顾晏的袖子,“子宁哥哥,你可得好好准备,秋闱人才济济,万不可掉以轻心。” 顾晏瞧瞧自己的袖子,心跳漏了半拍,“唔,我自然是要好好准备的,不过秋闱向来是寒门子弟鲤跃龙门的机会,我又何必去抢这个风头,榜上能有我一席之地,可以向祖母交差也就是了。” “不,你可不能这么想。”徐晗玉着急地说,若顾晏能考中状元,她才有理由去求淳熙帝,说不定姨父心软就答应她嫁进国公府了。 “啊?”顾晏没想到徐晗玉这般反应。 徐晗玉方觉自己有些失礼,松开顾晏的袖子,“其实我方才正忧心呢,实不相瞒,皇姨父才同我说了,想为我挑一位状元郎……”徐晗玉脸上飞起一抹嫣红,眉眼含情抬头瞧了瞧顾晏,又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顾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陛、陛下他竟然有这般想法,也是,阿玉这般人才的确只有才华最出众之人方才能匹配。”说到这里,他心头一热,“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这次秋闱定然蟾宫折桂。” 徐晗玉抬头对着顾晏灿然一笑,又飞快撇开头去,“天色不早,我须得先回府了,静待子宁哥哥的好消息。” 徐晗玉主仆走了良久,顾晏还瞧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傻傻愣着。 “哥?”顾濛恰好走到此处,“你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我见你那两个小厮正在到处寻你呢。” “子书,我、我要考状元!” “噗嗤。”一旁有一清秀少年听到顾晏此话不禁嗤笑出声。 “白谷,不得无礼!”少年旁边的白衣郎君呵斥了他。 顾晏这才注意到自家妹妹同仆从旁边还站了两个男子,一个身着白衣,剑眉星目,模样甚是俊朗,只是绷着一张脸看着并不好相与,另一个则年纪稍小,看样子是那白衣男子的小厮仆从。 顾晏立即整理表情,“这位是?” “这位是谢斐谢玉林,”顾濛介绍道,“方才遇到两个泼皮闹事,正是这位谢郎君帮我解了围。” 原来就是那位八品玉林郎,南楚来的质子谢斐,之前子书还托自己留意一番,顾晏细细打量眼前此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金都民风向来淳朴,好端端地怎么会有泼皮闹事,还是在这只有官眷方能入内的金池园。”顾晏状若无意地说。 “哥,”顾濛听出顾晏是在怀疑谢斐,有些恼他,“那泼皮是郭侍郎家的远方亲戚,没规矩的很,郭侍郎已经赔过罪把人给领回去了。” 顾晏不置可否,向谢斐拱拱手,“那便替家妹谢过谢玉林了,这金池园景色颇佳,谢玉林好生逛逛,我们两兄妹便不作陪了。” 谢斐还了一礼,神色淡淡,看不出异样情绪,“顾公子多礼了,那在下先行一步。” “谢郎君,”顾濛忍不住出声,方才谢斐救了自己,还没好好道谢,哥哥这下却要把人赶走,顾濛觉得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担心谢斐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谢斐朝她微微一笑,意思是自己并未多想,转而便带着白谷走了。 顾濛瞧着他的背影,也微微勾起嘴角。 “方才还说我傻,我看现在也彼此彼此嘛。”顾晏双手抱在胸前悠悠说道。 顾濛故作恼怒地瞪他一眼,“我可没大言不惭,说自己要当什么状元郎。” 顾晏想起徐晗玉,心里像是吃了蜜一般,“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这有什么不懂的,她这个哥哥,也只有碰到徐晗玉才会这般发傻。 “我方才看到徐晗玉旁边的大丫鬟了,哥哥碰到谁还用细想吗。” “你怎么能直呼景川郡主的名字,这也太失礼了。”顾晏皱眉。 顾濛向来瞧不惯徐晗玉矫揉造作的模样,看起来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实则一颗七巧玲珑心,心眼比谁都多。 偏偏自家傻哥哥早被勾的没魂了,说也说不听。 她摇摇头,甚是无奈。 -------------------- 谢斐来这金池园可不是为了游什么园,现下事情已毕,也没有再流连的必要,径直往园门口走去。 出得金池园,刘玄木正在园子外面的马车上候着,谢斐正要上车,忽听一旁传来几声恭敬的“景川郡主。” 谢斐回头,只见一着鹅黄云锦长裙的仕女背影,她朝那几位问好的官家女矜持地微微颔首,也不多留,转身上了金池园门口最辉煌精美的四驾马车。 “这就是和顾女郎齐名的‘金都双姝’中的景川郡主徐晗玉,”白 谷凑上前将他探听到的情报说与谢斐,“她母亲是已故端慧皇后的胞妹,父亲是承平侯,她母亲身故后她便由端慧皇后亲自教养,甚得淳熙帝和端慧皇后的喜爱,破格将她封为郡主,同顾女郎相比她并没有什么才名流传在外,也甚少见外人,好像还是个病秧子,只是据咱们的探子所报,她同宫中几位皇子都关系匪浅,尤其是太子,应该是东宫一党的。” 谢斐点点头,目光从那马车上挪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有块什么地方突然空空的。 “这位景川郡主不可小觑,她对金都朝堂上的影响恐怕不低于安阳长公主。”刘玄木也出声提示,最近谢斐暗地里结交了不少金都权贵,尤其是这些贵族女郎,今日来这园子主要也是为了偶遇安阳长公主,给顾子书解围倒真是计划之外的顺带一手。 “听说景川郡主喜欢佛道,我们此次带来的物品中有一樽半人高的玉佛像……” “不必了,”谢斐不假思索就否决了刘玄木的提议,他摸了摸手上的扳指,仔细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片刻后思绪又回到那辆精美的马车上,真心向佛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喜爱这些凡尘俗物? “这个景川郡主你们不必再花心思在她身上,当心弄巧成拙,另外……她有眉目了吗?” 这个“她”是谁,白谷和刘玄木心知肚明,白谷舌根发苦,好些日子郎君都不提此人了,原来还是半点没有放下,他朝刘玄木挤挤眼,意思让他接这个烫嘴的话头。 刘玄木没这么多心思,老老实实地摇头,“属下已经动用所有在绣衣门的眼线了,可惜这件事在绣衣门也属机要,咱们的人尚未进入核心,对于北燕的这次任务,只能查到是绣衣门长老单宇老人牵的头,至于有哪些人参与则一概不知,不过幕后之人和东宫太子想来脱不了关系。” “这个还用你查?”谢斐冷哼一声,边防图此事,北燕受益最大的就是太子刘琛,他同绣衣门必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他原以为那个女人不过是绣衣门的普通细作,可是竟然这么久也查不到蛛丝马迹,恐怕同刘琛关系匪浅……谢斐微眯双眸。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3节 第28章 密会 自从徐晗玉回来后,梨奴清减了不少,全因为徐晗玉将它的饭食减半,还每日里让菡萏催着它绕院子跑上几圈。 总算抱起来没这么费劲了,徐晗玉将它放在膝头,一手顺着它的毛,一手执笔抄写《金刚经》。 秋蝉在一旁立着磨墨,“这个梨奴,在婢子这里滑头的很,在郡主膝上却又老老实实,讨巧卖乖,我瞧着快要成精了。” “再蠢的猫儿,也知道谁是它得罪不起的,畜牲都如此,何况是人呢,若是连自己的主子都认不清,那岂不是连畜牲都不如了。” 秋蝉听徐晗玉这话里有话,不禁瞥了一眼一旁沏茶的菡萏。 菡萏面上没有什么,只是微微抖动的手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徐晗玉又写得一篇,将笔放下,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你说是吗,菡萏?” 菡萏手一抖,茶水洒在了桌上,赶忙跪下请罪,“婢子该死,请郡主赎罪。” “洒了点茶水怎么就该死了,说的好像我是那等不近人情,随意打杀奴仆的恶人一般。” “郡主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是奴婢,奴婢自己说错话了。” “唉,”徐晗玉将梨奴放在案桌上,这只傻猫看看徐晗玉又看看桌上洒下的茶水,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你跟着我也有一年多了,还是这般拘谨,无非是心里不敞亮,做事说话都担着小心,既想讨好那位,又不想得罪我,左右为难,我看着都拧巴。” “郡主,我……”菡萏被她说中心事,惶恐不安,两只手绞在一处。 徐晗玉将桌上的字拿起来端详,“我明白你的心思,喜欢一个人不坐罪,即便那个人尊贵如太子,你喜欢他那也是你看得起他,这终究是你自己的事,和他无关,和旁人更无关,可是若你生出旁的妄想恐怕就不应该了。” “我没有,”菡萏蓦然仰起头来,泪水盈满眼眶,“郡主明鉴,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敢有旁的肖想,奴婢出身卑贱,只有太子和郡主待奴婢好,奴婢只想报答这份恩情,旁的奴婢知道自己配不上。” “你倒也不必把我和他放在一处,我待你自然不如他温柔小意,可是你须得明白,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待你好,他待你好自然有他的考量,他若待你冷淡了,也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最近都联系不上他了。” 徐晗玉一双含笑的双眸瞧着她,菡萏只觉心中一惊,仿佛自己的心思全部都摊开在徐晗玉的眼睛下。 “那是因为比起我,你对他不值一提,我不喜欢他把手伸到我旁边来,他自然须得尊重我,当然了这也不是因为他心里有我,而是因为他有求于我。你说,对于你这一颗没有了用的棋子,又知道他这么多的消息,现下还能好端端地同我说话,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我呢?” “不、不可能,太子殿下不会这般对我,他知道我绝不会背叛他的……”菡萏面色惨白如遭大击,整个人浑浑噩噩,只一个劲地不断摇头。 “真是个蠢货,把信给她,让她自己瞧瞧。” 秋蝉应了声是,将书桌左边匣子里最上面的一封信取出来,递给菡萏,“喏,好好瞧瞧吧,这字迹想来你肯定比我熟悉。” 菡萏颤颤巍巍地接过信封,展开一看,果然是熟悉的字迹,信纸满满当当,全是同郡主商量朝堂这事,只是最末提了一句,“身旁无用之人,卿可不必再留。” “无用之人?”原来在他心里,她只是个无用之人。 菡萏瘫倒在地,信纸自手中滑落,眼泪夺眶而出,双目怔怔不知看向何处。 “你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他是和你山盟海誓了,还是花前月下过?不过是你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怨不着谁。”徐晗玉语气凉薄,说着让人万念俱灰的话,却透着深深的不屑。 “若没了情情爱爱,就不想活命了,那你自去府外寻棵歪脖子树吊死,主仆一场,我自会打发人给你收尸,若你还不想死,就好好想想活命的路在哪里。好了,下去吧。” 菡萏诺诺应了,丢了魂一般踱步退下。 秋蝉有些担心,虽然她瞧不上菡萏这等三心二意的人,可是好歹同处这么久,这菡萏待她也颇为客气,从没有因为她的刁难在主人这里告过状,是以她渐渐也没有多讨厌她了。 “郡主,她不会真想不开去寻死吧?” 徐晗玉冷笑一声,“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这种为了情情爱爱寻死觅活的蠢货我只见过一个,她好歹跟着我这么久,还没有蠢到这种境界。” 既然郡主都这么说了,那菡萏就绝不会去寻死,秋蝉放下心,“郡主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为了她好,却说的这般戳人。” “你错了,无缘无故我为何要对她好,不过是她对我还有些用处,她应该感谢她师傅给了她一身武艺和一颗还不算蠢的脑子,我用的趁手,所以愿意花点心思□□。” 秋蝉知道自家郡主是什么心肠,狠的时候是真狠,软起来也是真软,尤其喜欢护短,这菡萏服侍了她这么久,她自然多有不忍,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秋蝉也不戳穿她,暗自笑笑,另起一个话头,“郡主这金刚经都抄了好几遍了,怎么还要抄?” “太后寿诞马上就到了,我这人小气的很,没什么奇珍异宝可送,这不就送点这些玩意儿吗。” “郡主这字我瞧着可比什么奇珍异宝有价值多了,太后定然喜欢,只是抄送佛经这个点子可不新鲜,说不准和陛下后宫里那些公主妃子给撞了,郡主的绣艺极佳,何不将这佛经绣在屏风上,必定独一无二出尽风头。” 徐晗玉将梨奴抱下案桌,另铺好一张宣纸,起笔蘸墨,“我为何要出这个风头?” 秋蝉这才恍然,太后非陛下生母,关系并不亲近,只是陛下彰显孝道这才要给太后庆祝寿诞,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无论是讨太后欢心还是惹人注目,对她家郡主而言,都没有什么好处,何必去费这个心力。 跟着郡主,这些弯弯绕绕的还有许多要学呢。 “上次吩咐的事情如何了?”徐晗玉忽然淡淡一问。 什么事情?秋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有点印象,“郡主是说那个南楚质子的事?” “嗯。” 秋蝉才觉得奇怪呢,无缘无故的,郡主突然吩咐人照看这个谢郎君。 “已经托宫里的梁总管去嘱咐了,这些日子他过得太平的很,没什么人去找他麻烦。” 徐晗玉的手一顿,“也不必如此上心,平日里他受些刁难也无所谓,只是不要太过就行。” 秋蝉搞不懂郡主的想法了,这是想让他过得好呢,还是不想让他过的好?不过郡主定然有自己的打算,草灰蛇线,伏脉千里,郡主这一招指不定日后在何处起作用,岂是她能想明白的。 遂老实回道:“郡主不知,报到我这里的消息说的是不只我们的人在关照,还有安阳公主和英国公府,尤其是安阳公主对这谢斐欣赏的很,前些日子还放出话去谢玉林以后便是公主府的座上宾,谁同他过不去就是同公主府过不去,内府的那些小官最会趋炎附势,这些日子巴结他还来不及,哪里还会为难他。这个谢斐脑子灵活着呢,暗地里结交了不少权贵人家,还是个一掷千金的,现在全金都谁都知道他谢斐有的是钱。” 徐晗玉听到此处,笔尖重重一折,一撇拖了半笔出去,毁了这篇字。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是我多虑了。”她将纸张揉成一团,毫不在意地仍在地上。“那他可有递什么消息到我们府上。” “这却没有,南楚的人也不过是私下活动罢了,想来还不敢巴结我们。” 安阳长公主是淳熙帝硕果仅存的妹妹,乃是当今太后的独女,前些年驸马卷进党争,被淳熙帝毫不留情地给诛杀了,她倒是拎的清,立刻同驸马一系撇清关系,还大义灭亲举报了许多驸马党羽,便得淳熙帝高看一眼。这些年孀居在家,只喜欢结交些青年才子,太后对她颇是疼爱,便有些出格的举动,淳熙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斐搭上她的线,既能在金都有一席之地,又不至于太过打眼惹来忌惮,顶多是名声不大好罢了,如此放得下身段,哪里还是一年前的谢阎王。 至于英国公府……徐晗玉微微皱眉,这个谢斐招惹谁不好,竟然去招惹顾子书,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 太后六十寿诞,又加之这几年北燕风调雨顺,边境亦无大事,又同南楚和谈,新得六城,举朝皆是一番欣欣向荣之意,因此淳熙帝特意命礼部大肆操办一番。 白日里淳熙帝沐浴更衣,率领百官照例举办了祭祀仪式,又至太后所在的重乾宫进行朝拜,史官秉笔直书将盛况记录在册,好传扬出去以教化百姓。 夜里燕皇宫里灯火通明,香车宝马,将北燕最有权有势的一群人聚集其中。 宫人们俱换上了为庆太后寿诞,淳熙帝特准新制的宫装,稍微有些脸面的都得了赏钱,一个个扬起喜气洋洋的眉眼,在亮起精美宫灯的殿间回廊川流不息,打起小心伺候今夜宫内的贵人们。 今夜燕皇宫的客人实在太多,宫内特意启用了闲置许久的未央宫,方才容纳下这泱泱人群。 未央宫乃是大燕最后一朝皇帝所建,动用了当时一半的国库,其辉煌奢靡让人咋舌,淳熙帝登基后便将其闲置,以免沉迷其中,让人丧志。 因此本朝许多达官显贵今日方第一次涉足此地。 未央宫很大,但是再大的宫殿,它的排位也是一样的,尊贵卑贱自有分明,绝对不可僭越。 太后坐在首位,下首左座自然是淳熙帝,而与之相对的右座却空着,按理那应该是皇后的位置,皇后既去,就应当由贵妃代行皇后礼仪,可是本朝后宫并无贵妃,那么四妃之首的德妃按理也能坐得,只是淳熙帝没发话,谁也不敢擅做主张。 德妃便只坐在更下之位。 四妃之后,该是皇子公主的坐席,太子同四皇子相对而坐,再下面坐着的却不是旁的皇子,也不是淳熙帝的长女,竟然是端慧皇后的侄女景川郡主。 这是许多年来宫里默认的规矩了,有些新进的宫人暗自惊讶,知道内情的老宫人便会对他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嗤之以鼻,“这算什么,若是端慧皇后还在,那皇后下首便得格外给郡主安排一个席位,若是再早些年,郡主还小那会儿,便是陛下和皇后的膝上她也坐的。” 坐在陛下的膝上?这可是连太子都没有的待遇,景川郡主的荣宠,由此可见一斑了。 宫人们絮絮叨叨一番低语,席上的贵人们也不乏交头接耳者。 谢斐耳朵里闲闲听着身旁两位侍郎对皇室的八卦,手里给自己倒满金都皇室特供的葡萄酒。 托安阳公主的福,他这样一个八品小官也能在这盛大的宫宴中有一席之地。 坐席在最末一等,上首的几位只能模糊看个影子,不过他今日这般境地哪里还在乎位置的尊卑。 “一个南蛮质子竟然也能登堂入室我朝宫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不满之人当着谢斐的面讥讽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旁的男子跟着说,“人家生了一副好皮囊,能入长公主的眼,自然狗仗人势了。” 谢斐舔舔牙齿,这葡萄酒味道不错,就是甜了一些,有点粘牙。 “喂,说你呢,南楚来的小畜生。”那人喝了点酒,不满谢斐对他的无视,口出恶言。 谢斐眯眯眼,正要开口,忽然一道年长的女声响起,“这可是太后寿诞,哪里容得下你这般放肆,来人把他拉出去。” 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宫装女子,看样子是有些身份的宫中女官。 那人还来不及开口辩驳,便被两个小太监捂住嘴拖了出去。 坐在这样的席位,想来是个没什么身份的,自然无法违抗宫中的女官。 那女官说完话便走了,也没有同谢斐攀谈的意思。 “谢兄,”谢斐身旁一个年纪稍小的郎君悄悄提醒他道,“这个可是德妃娘娘身旁的掌事姑姑。” 德妃乃是四妃之首,出身清贵,是淳熙帝潜龙时期便跟着的老人,先后诞下了大皇子同四皇子,大皇子虽然夭折了,但是四皇子刘勋却从小机敏过人,颇得淳熙帝喜爱,据说若不是端慧皇后更属意二皇子刘琛,这太子之位本应是刘勋的。 像他这般身份,在这未央宫中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帮他,没想到他通过安阳公主放出去的饵竟然钓起了刘勋这条大鱼。 寿诞上最亮眼的环节莫过于太后对各家贺礼的谢仪,今年最得太后欢心的是安阳长公主所送的一樽半身玉佛像,据说出自西域大家之手,雕刻的栩栩如生,更难得是这通身的玉泛着荧光,触之手还有温热之感。 太后甚是高兴,借此赐了亲女儿不少田地金银。 接着是英国公府送的一幅菩萨画像颇有些新意,那画中的菩萨全然是照着太后所绘。 “这一瞧就是顾家阿濛的手艺,不错不错,我们北燕的才女当以顾子书为标杆才是。”太后表示满意,特赏了顾家姐弟各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 剩下的便没有什么可说道的了,太后喜欢礼佛,这是举国皆知的事情,送的贺礼多与此相关,就是那手抄的佛经便有厚厚一摞。 除了有一卷是太子亲笔所抄,太后特意拎出来说了一番以外,其他的均未作点评。 酒过三巡,歌舞表演还在继续,未央宫却有不少人悄然离席。 ------------------------------------- “见过四皇子殿下。”谢斐行礼道,他手中还握着方才一小太监偷偷递过来的纸条。 二人正站在未央宫一旁的偏殿里。 刘勋负着手,并未立即叫他起身,而是玩味地上下打量着此人。 谢斐也不着急,弯着身子纹丝不动。 “起来吧,”刘勋许久方说。 “是,”谢斐直起身子,并未将刘勋的刁难放在心中。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4节 刘勋一屁股坐在偏殿主位的太师椅上,毫不客气地说,“安阳说你有能帮得上忙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吧。” 刘勋这话问的含糊,但是谢斐心知肚明。 “殿下莫要心急,这“东西”就在在下府中,乃是临行之前,家父千叮万嘱让我一路小心护送而来的,想来定能助四皇子一臂之力。” 刘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莫要糊弄我,谁不知道你老子向来看你不顺眼,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能交到你手中?” 谢斐抬眼瞧了瞧刘勋,此人私下里同在淳熙帝面前倒是两个模样。 “殿下所言不错,家父的确不怎么看得上我,不过家父儿子有限,偏偏是我这个不成器的来了北燕,有什么‘东西’也只能托给我了。” “其实殿下的处境同斐倒有些相似,无论父亲偏心哪个儿子,若是时势让他只剩一个选择,那么再不情愿也只能选这个。” 刘勋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逼近谢斐,压低声音阴狠说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你们南楚竟然存了这般心思,我现在就能禀告父皇,将你处死。” 这音调瘆人的很,谢斐神色未变,反而笑笑,“我踏入北燕那一天,就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我死不足惜,只是殿下不知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恐怕你也会步上我的后尘。” 刘勋转过头,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也笑笑,“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你能为我做什么?” “殿下肯约我出来,不就是相信斐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吗,至于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时候到了,殿下自然会知晓。” 刘勋还待进一步细问,谢斐却突然将食指置于唇上,示意他噤声。 刘勋也不是傻子,立刻意识到有人来了,若是叫人发现他和谢斐在这偏殿之中,跑到淳熙帝面前参他一本,恐怕大事不妙。 此刻出去已是来不及,只会同进来之人撞个正着,二人颇有默契立即隐入橱柜后方的布帘之中。 这偏殿未亮烛火,二人都练过功夫,收敛气息,一时之间不会轻易叫人发现。 进来的是一高大男子,他进入片刻,便有一娇小的身影也随后进来,看样子是个女郎。 “表妹真是好算计,方才太后亲自过问我娶妻之事,看样子是颇为属意顾濛。” 这声音一出,谢斐同刘勋俱是一惊,没想到竟然是太子。 那女郎不知是谁,偏殿太暗,看不清样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论画技她能比得过你?将菩萨画成太后的模样,这种鬼点子也只有你想的出来,定是你给顾晏说了,那傻子教给他妹妹的。你料定这样便能叫她在寿诞上出尽风头,如今正是太子妃确定的关键时刻,你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谢斐皱眉,这女郎究竟是谁,听这话竟然算计上了顾子书同刘琛二人,而刘琛虽然生气,但是从这语气中,他似乎并不反感这女郎,反而还颇为亲昵。 谢斐看着旁边的刘勋,自从这女郎进来,他的眼神就粘在了她身上,那眼中的狂热便是在这昏黑的灯光下也能叫他看出来。 “表哥这是什么话,我好心为你一番谋划,竟然没落下半句好,表哥便是有了新欢也不该这么快忘了旧爱。”这声线清冷,即便是语气有些轻浮,也让人生不出慢怠之意。 这声音,谢斐蓦然睁大双眼,目光灼灼,似要将那女郎给洞穿。 杜若!他谢斐便是化成灰也忘不掉这声音! 他用尽所有力气方能止住自己不立刻冲出去,杜若,竟然是她,她怎么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谢斐的拳头紧紧捏起。 刘琛又说了些什么,他半句都未听进去,脑海里只有面前这女人的身影。 “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你不动顾晏,我就不动顾濛,可是世事难料,姨父他似乎并不愿意我嫁入英国公府,那顾晏的死活眼下同我也没有多少关系了。” “你且放心,顾濛没那么容易进你的东宫,只是先抛个大点的鱼饵扰乱视线罢了,表哥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你那个好弟弟身上,他这段时间安静的很,你莫不要以为他转了性子开始同太后一样去念佛经了。”徐晗玉懒懒地说。 刘琛一时被她怼得无话。 “好了,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别惹人生疑,何况这偏殿也不尽然安全。”徐晗玉打量了一下四周,可惜太暗了,什么也瞧不见,黑暗的地方总是让她少几分安全感,她同刘琛又说了两句,便一前一后出了偏殿。 刘勋从帘子里走出来,颇有些开心地说,“还是阿玉了解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不像刘琛那个蠢货。” 谢斐还待在原处,幸好这偏殿昏暗,让刘勋看不清他的脸色,他只抓住他说的两个字,“阿玉?” “是啊,怎么你不知道吗,真是孤陋寡闻,那个女郎可是我们北燕大名鼎鼎的‘景川郡主’”,刘勋语气有些骄傲,好像徐晗玉是他的宝贝一样,说到这里,他不高兴地皱起眉,“不过阿玉可不是你能叫的,好了,阿玉说的对,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我先走了,今日所说之事改日再商议。” 第29章 放过 太后的寿诞,司天监是推算过的,明明是个月明星朗的好日子,可是寿诞未毕,天空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虽然众人都没有准备,但是有身份的贵人自然有宫人仆从奔波,绝不会淋到半点雨丝,那些身份略低的少不得吃一番苦头了。 白谷撑着伞焦急地等在宫外,总算见到自家郎君出来了。 “郎君,你怎的淋的这般湿透,这些人也太可恶了,连把伞都没有匀给郎君吗?” 此刻人声嘈杂,各家的马车仆从都闹哄哄地挤在一处,白谷见谢斐没回话也未多说,赶紧将他扶上马车。 “幸好小的机灵,在马车里常备着伞,不然少不得我们也得多淋些雨了。”白谷说着将外衣脱下,“郎君快擦擦头发,莫要受凉才是,郎君?” 白谷这才注意到谢斐的异样,他双眼呆呆的,对于他的问话毫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郎君莫不是在宫中被旁人欺辱了,白谷正要急着仔细问问,突然马车一个急停,他没站稳,一头栽在车厢上。 赶车的是贴身保护谢斐的暗卫,绝不会随意这般。 白谷撩开车帘,正听的前方的甲尉说,“景川郡主的马车要过此路,全都让开!” “切,狗仗人势的东西,她景川郡主就要比旁人尊贵不成。” 白谷低声嘟囔,一回头却见谢斐怔怔地望着前方那辆华贵的马车。 “郎君,你且忍忍,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让那什么景川郡主先过就是。”白谷还以为谢斐是发了脾气。 不料谢斐突然俯身笑起来,“景川郡主,景川郡主!”他念着这四个字,那笑声一开始是不可置信和荒唐,渐渐变成满满地恨意和不甘。 “郎君,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白谷上前扶住他,他却一把抓住白谷,急切地说,“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他?他是谁?” 谢斐却未回答,今日受这刺激,急怒攻心又加之淋了大雨,此刻情绪激动之下突然晕了过去。 谢斐睁开眼已是第二日一早。 白谷赶紧端了药过来,“郎君昨日可吓死我了,像中了邪一样,还发了热,好在咱们自带了大夫,大夫说了,怕是邪寒入侵,我和刘玄木一夜未睡,就守在郎君身边给你擦汗呢。” 白谷未说,这一个晚上谢斐嘴里可不消停,一直反反复复念叨着景川郡主、阿玉、杜若这几个名字。 他和刘玄木大惊,猜测许久,怕是这个景川郡主和杜若有什么关系不成。 谢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脑袋里浮现昨夜种种。 其实他不该如此惊讶的,这个女子能在南楚全身而退,在绣衣门中又查不出身份,在泉州还能被人动用兵力相护,自然不可能是一般人。 原来竟是景川郡主。 不过那又如何,既然老天让他找到了她,那他就绝不会放过她。 无论她是谁。 他的眼神渐渐坚定。 ------------------------------------- “阿嚏,”徐晗玉将书放下,揉揉鼻子。 “郡主可是昨夜受凉了,”秋蝉担心地问,“婢子这就让厨房煮碗姜茶过来。” 昨夜虽然下了大雨,但是她身旁一堆人围着,从未央宫到宫门口是坐的轿撵,从宫门到府中是做的马车,别说雨点,连丝风都没吹着,若这样她还能受凉,这体质也太差了些,实在是不应该啊,自从心疾痊愈之后,她日日按照莫圣手的嘱咐强身健体,体质早已比普通人强健许多,之前速成马术都没事,怎么这点风雨就能让她受了凉。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其他不适,想来只是刚好打个喷嚏罢了。 徐晗玉摇摇头,“不必了,我没事,菡萏呢,这都几日了还没想明白吗。” “想明白了,这几天不吃不喝的,今日一大早就在院中跪着了。” “哦,你这促狭鬼,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秋蝉吐吐舌头,表面上似乎是她有意刁难菡萏,实则是她知道郡主最是心软,故意先让菡萏跪一跪,这样郡主便不会再为难她了。 徐晗玉哪里不知道她这些小心思,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快把她叫进来吧。” 菡萏面色平静,不疾不徐走到徐晗玉身前,俯身下跪行了个大礼。 徐晗玉翻着书页,眼睛也不看她,“要死要活,你可是想明白了?” “婢子想明白了,以后婢子的命就是郡主的,绝不再生二心。” “你还是没想明白。”徐晗玉放下书本,叹了口气看着她。 菡萏有些着急,“我真的想明白了,世间情爱最是虚妄,过去种种有如过眼云烟,婢子现在已经二世为人,这一切都是仰赖郡主的大恩,奴婢今后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群主的事情。” “你现下跪我,我受得起,因为今日你为仆我为主,可是主仆之外,你的命我要不起,谁也要不起,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徐晗玉的一席话落地有声,菡萏睁大瞳孔,浑身震颤,这辈子她出生孤苦,幼时幸得太子所救送到绣衣门学艺,她天资不好不得师傅器重,多年苦修总算方能得师傅和太子一声嘉奖,随后便被送到郡主身边,郡主待她亦主亦友,她却因挂念旧主内心时时煎熬,这半生她犹如浮萍,随波飘零,可是现在郡主竟然说,她的命是她自己的。 可她的命真是自己的吗?以前她流落街头,她的命要看天,有一口饭吃就能活下来,后来她的命是绣衣门的,赢过同门她就能活下来,后来她的命是太子和郡主的,如果她办事不力,她的命就没有价值,她的命何时属于过自己。 一瞬间,她便明白了郡主的意思,这是让她不要沉湎过往,而是好好审视去路,由心而行。 徐晗玉将秋蝉遣出去,缓了语气问她,“你可知南楚一行我为何要带你去?” 菡萏摇摇头,论身手绣衣门出色的女间不知凡几,论亲密自然是秋蝉更能懂得郡主的心意,可是郡主却带了她去。 “因为,”徐晗玉看着她的面庞有些出神,“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菡萏犹疑地问,“是那个‘九歌’吗?” 徐晗玉微微点头,“她也是绣衣门的女间,幼时我和她有过一段缘分。这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绣衣门的圣手莫回你应该知道,我从小患有心疾,莫神医便找到了九歌,她的心脏和我很配,可以用她的命换我的命,那段时间我日日同她住在一起,同吃同睡,后来我不愿意便求姨母放过她,刚好那时我年纪尚小身子骨弱恐怕也承受不起这换心之术,于是她便被打发到南楚做一个细作。我和她很聊得来,时常有书信往来,后来……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断送了自己的命。” 菡萏听得出了神,这个不该爱的人想必就是谢斐了,“那后来呢?”后来,郡主的心疾…… “刚好莫神医那段时间也在南楚,得知了她身故的消息,立即取了她的心脏送到北燕,当时我已经病入膏肓,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这换心之术真的治好了我。” 菡萏捂住嘴,这等秘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这莫神医真乃神人。 “我活过来了,不再病恹恹的,能蹦能跳,还可以学习马术,我从来没有这般感受过生命的乐趣,我很感激她,想为她做点什么,所以我这次亲自去南楚,就是为了让那个伤她的人也尝尝被人伤的滋味。” 这些话徐晗玉从未对旁人说过,便是秋蝉也从不知晓,现下说出来,顿觉心里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边防图、和氏璧,不过是追名逐利的世人庸人自扰罢了,但是我在乎为我而死的人,我在乎他们活生生的命。”徐晗玉将双眼垂下,语气渐渐哀戚,为她而死的又何止一人。 菡萏静静听着,此刻的徐晗玉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景川郡主,也不再是那个能洞察人心,智谋无双的徐晗玉,她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心肠柔软的年轻女郎。 “郡主莫要伤心了,九歌死的时候,恰好莫神医在南楚,又恰好她的心脏能救活郡主,这也是你们的机缘,用她一命换郡主一命想来她是愿意的。” 恰好?徐晗玉苦笑,是啊怎么就恰好莫神医能在南楚,恰好她病入膏肓的时候九歌就死了把心脏给她,哪有这么多恰好,那日淳熙帝状若无意的一句话,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她,她的手上沾了多少血,她和他也是一样的人,都逃不开这注定的命。 可她只能把九歌的死归咎于谢斐,不然如何面对这日日跳动的心。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5节 “菡萏你和九歌很像,但是你们终究不一样,我不想看到她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你很聪明也很有能力,离了太子离了我你都能活。我现下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你对我有用,若有朝一日,我不需要你了自会放你离去,你可以好好想想你的命能做什么。” 菡萏立即说道:“我不离去,郡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愿意永远追随郡主。” 徐晗玉温柔一笑,“若这是你的真心,当然可以,但是我今日的允诺永远有效。我的身份敏感,绣衣门的事情需要由一个我信任的人出面解决,这是绣衣门的门主令和你的身契,我现在交给你,从此刻起你不再是谁的奴仆,而是绣衣门对外的第三任掌门。” 徐晗玉从腰间解下一块样式普通的铜制鱼符,递给菡萏。 没想到郡主竟然这般信任自己,菡萏胸腔激动,泪眼朦胧,“郡主,我,”她声音有些哽咽,她害怕自己无法担此重任,可她更不愿意让郡主失望。 她郑重接过鱼符,却将身契推回去,“菡萏誓死效忠郡主。” 徐晗玉也未说什么,收回手,转身不在意般就将身契放到烛火上烧了。 菡萏看在眼里。 “好了,你且下去吧,让秋蝉给你弄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菡萏从房中退了出来,秋蝉在门外等的心急,“怎么样,郡主说什么了?你可别又惹郡主生气了吧。” 菡萏泪痕还未干,却笑着摇摇头,“秋蝉,我饿了。” “啊?”秋蝉没想到她此刻还想着吃的,挠挠头,“晚饭剩的肉羹还有,我去小厨房给你端一碗过来。” 菡萏点点头,她静静感受着掌心那块鱼符的重量,心中从未如此敞亮快活过。 以往她只知道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此刻,她却明白了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第30章 羞辱 太后寿诞本是举国同庆的乐事,可那场意料之外的大雨竟渐渐掀起了一场风波。 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是民间偶有传言,朝堂上还没什么人议论,众人的焦点全在太子妃的人选之上。 丞相一党刚刚揣度太后和陛下的心意,夸赞英国公嫡女顾濛德行皆备、才貌无双,就有太尉手下的人参了英国公一本,说是国公府纵奴行凶、霸占良田,本朝最忌官员仗势欺人。龙心不悦,淳熙帝当着众臣对英国公当面狠狠申斥了一番。 也就不再有人举荐顾濛了,太子妃人选便落到太尉的嫡长孙女罗瑶头上。 婚期还未定下,太后寿诞的那场大雨却下到了朝堂之上。 “啪”淳熙帝将手中的奏折扔在地上,“穷奢极欲,天示祸兆?就差没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一个昏君了!” “陛下息怒,御史台这帮人向来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便是没事也要挑点事出来说,不过是正常的天象罢了,陛下不必同他们一般见识。” “丞相所言极是,太后与陛下福泽深厚,哪里是一场雨就能淹没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福祸之说向来都是无稽之谈。” “朕不信,那百姓会不会信?南楚、东齐、西吴会不会信?若因为此事民心动摇,你们这番话要说给谁听!” 淳熙帝的震怒并非没有道理,天降异兆向来易被有心之人所利用,这场雨来的太不是时候,若真有人想要做文章恐怕一时防无可防。 “太子,寿诞一事是你督办,如此大的雨司天监竟没有丝毫预示?莫不是你手下的人瞒着未报。” 刘琛惊出一身冷汗,“父皇明鉴,司天监确实未卜算出这场大雨,呈给儿臣的卜文上清清楚楚写的‘是天大晴,月明星朗’八个字。” “是天大晴,月明星朗?皇兄慎言,那天可是大雨滂沱,阴云密布,天上连半颗星星也没有呢。”刘勋讥讽地说。 刘琛自知理亏也不反驳,“司天监办事失职,儿臣已经将主事下狱,依律追究其渎职之责。” 淳熙帝冷笑一声,“你将他砍了又有何用!” “陛下说的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平息民间的“祸兆”之说,同时还要严防各地最近发生任何灾祸,否者恐怕被人强行联系到这场雨上。”王介甫说到了点子上,淳熙帝正是如此打算。 “好,此事就交由太子去办,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刘琛领了皇命,马不停蹄便去各地巡查,一是打击民间祸众的言论,二是督促各地做好各类防灾事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任太子办事如何滴水不漏、兢兢业业,田州、北宁几地由于连日大雨,还是爆发了山洪。 尤其是田州,知州防洪不力,堤坝被洪水冲垮,淹没了下游许多农田,一时间民不聊生,关于太后寿诞大雨降祸一说更是盛嚣尘上。 不过田州偏远,这灾情便是传到金都,也影响不了贵族女郎们寻欢作乐。 炎炎六月,金都已进入盛夏,常年被寒气笼罩的国都总算有了几天晴日。 金都近日来最为关心的事情便是即将举办的风雅集。 这风雅集是金都的传统盛会,北燕素来重文轻武,文化底蕴深厚,各类雅艺更是引领四国风骚,从大燕朝时期便有了一年一度的各类文艺评选。 今年又逢三年一度的秋闱,各地举子赴金都赶考,不少人指着在这次大赏中搏个风头,不仅可以在金都名声,甚至还可能入了达官贵人的眼,从此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大赏的入场机会,是以大赏之前,不少寒门子弟以及官阶低微的人家都开始削尖了脑袋四处寻觅机会。 就连徐晗玉这里都收到了不少拜帖。 “什么臭鱼烂虾的也往咱们府里投石,”秋蝉抱了一篮子信笺帖子进入松间小院。 “秋蝉姐姐,什么鱼虾,松间院今天吃海鲜么?”□□浩眨巴着眼睛问。 秋蝉这才注意到小郎君跑到松间院来了,郡主正手把手地教他练习书法,“别乱动,你心不静,字自然就写歪了。” □□浩才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哪里耐烦写什么书法,不过他一向喜欢徐晗玉,难得今天不用上学能过来看望姐姐,听她这么说,便耐下性子老老实实地闭嘴。 “好了,歇一会儿吧,你心已经乱了,不必勉强。” □□浩抬头见姐姐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高高兴兴地放下笔,跑到秋蝉身边。 “秋蝉姐姐,这些是什么好东西,快让我瞧瞧。” “都是些酸诗,小郎君喜欢就瞧瞧。” 虽然是拜帖,但是投帖的人也没指望通过自己的名字真能得到引荐,不过是借拜帖题一首诗或画幅画,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艺。 这些拜帖明显是画了心思的,就连纸张都剪裁的别致的很,还有不少特意熏了香,□□浩觉得有趣,真拿着把玩了一会儿。 “欸,这个有意思,姐姐你瞧,”□□浩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举在手里连忙跑过来给徐晗玉看。 徐晗玉摸摸他的脑袋,这个浩哥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虎头虎脑,林姨娘小家碧玉,徐客卿风流倜傥,□□浩和他们倒是一点不挨边。 “跑慢点,小心摔着。”徐晗玉含笑接过他手中的拜帖,这帖子的确别出心裁,纸张用的是素雅的云中锦书,却还在纸上洒了淡淡的金粉,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最吸引浩哥兴趣的是纸张一角折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蛙,蛙头处画了一株并蒂荷花,徐晗玉凑近,这纸张上熏的正是淡淡的荷香,香和画倒是相映成趣。 然而这般花了心思的纸张,正文上却只有寥寥几字。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秋蝉也凑过来念出声,“这文不对题的,这人是什么意思?” 信笺自徐晗玉手中滑落,她蓦然站起身来。 “姐姐,你怎么了?”□□浩印象中的长姐一向端方从容,他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徐晗玉将信纸捡起,翻开背面,右下角果然落了一个小小的“谢”字。 ------------------------------------- 谢斐今日难得的心情颇佳,就连敷衍起安阳长公主他都舍得多露几个笑脸。 安阳公主刘莹以筹备风雅集为名,凑了不少人到她府上来饮酒作乐。 其实公主府日日笙歌已经是金都常态了,今日一个名头,明日又换一个名头,长公主的宴厅就没有歇过。 宴厅里有金都权贵家的小郎君,也有才艺出众的乐师画郎,还有不少即将参加秋闱的贡生举子,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俊朗的男子,还有三两个妆容华贵的夫人女郎,俱是刘莹的闺中密友。 传说安阳公主平生最恨貌丑之人,若不得不见,还会以白布蒙眼,是以这宴厅里的众人一眼望去还真是赏心悦目。 当然,最耀眼的还是安阳公主下首的谢玉林,容貌如同最上等的山水画,让人百看不厌,若是这位郎君肯笑上一笑,那真如骄阳东升,便是平生审阅美男无数的安阳公主也要恍神片刻。 “马上就要风雅集了,听说谢玉林也要参加,不知是准备了什么才艺呢?” 一男子突然问道,他也是个七品小官,文采不错,以往颇得安阳公主欢心,正想着借安阳公主这棵大树往上攀爬,没想到半路遇到个程咬金,自从这个谢斐来后,刘莹的目光许久未放到他身上了。 最近他打听到这个谢斐在南楚时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是以故意这么一说,想要让他出个丑,要知道安阳公主除了喜欢美男,也喜欢才子。 “是啊,公主,还从未见谢玉林展示过才艺,想来玉林这般风采,定然也是博学多才。” 刘莹的表妹,同样是孀居在家的许国夫人瞧上谢斐许久了,倒是真想看这位郎君展示一番。 刘莹有些为难,她知道谢斐的脾气可不算太好,并不怎么喜欢当众卖弄。 “怎么,难道谢玉林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吗?那随便做首诗也成,该不会连这个也不行吧?”那八品小官故意说道。 “不可无礼,谢玉林一手琴技出神入化,高山流水之音堪比伯牙。”刘莹这话一出来,众人更是被勾起了兴趣。 刘莹暗恼,她只是不想谢斐被人轻视才如此口快,其实这话倒也没说错,当初就是因为谢斐弹的一手好琴,这才吸引了她的目光驻足。 不过谢斐说过,琴不是展示之艺,只能为知音而奏,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愿意…… 刘莹骑虎难下,只好对着谢斐歉然一笑。 虽然安阳公主待他不错,可是谢斐知道此时此刻他若当众驳了刘莹面子,日后她还愿不愿意为自己搭线就不好说了。 也罢,他谢斐还有什么忍不下的。 他对着刘莹轻轻一笑,施施然起身到琴前坐下,原本的乐师赶紧给他让座。 谢斐的确会弹琴,乾元公主就是个中高手,谢斐从小耳濡目染,后来更是师从大家,但是长大以后,反而不耐烦这些取乐人的玩意,就像谢虢说的,玩物丧志。 没想到来到北燕,他却要靠这些取乐的手艺谋划生路。 信手弹来,琴音袅袅,如春水蔓延开去,泠泠如山泉拍石,又如风吹竹叶,让人心驰神往。 刘莹正听得沉醉,一个童子忽然进来在她耳边轻言。 不知说些什么,她微微睁大眼睛,颇有些惊讶的样子,旋即点点头。 片刻后,一个盛装女郎步入宴厅。 “这琴音真是不错。”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众人皆往出声处望去。 “铮——”琴弦应声而断,谢斐保持着抚琴的手势,定在原处,鬓间发垂下,挡住了他晦暗的神色。 “这是什么风,竟然把景川郡主给吹来了。”刘莹笑盈盈地招呼,在场许多人并未见过徐晗玉,听到刘莹的话,才知道这位姣若秋月的贵气女郎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景川郡主。 一时间众人慌忙行礼,倒也没注意那个谢玉林还坐在原处纹丝未动。 “见过表姑,”徐晗玉并未按规矩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刘莹也不生气,淳熙帝早就特许过她可以不拜任何人。 徐晗玉裙摆摇曳,从众人中穿行而过,目不斜视。安阳公主身旁之人早就将位置让出,她也不客气,径直坐下。 “早就听说表姑的宴会雅致有趣,今日总算有机会见识了,不请自来,还望表姑莫嫌我叨扰。” “哪里的话,你可是咱们北燕第一佳人,你能赏脸过来,这无趣的宴会才有了几分意思。” 安阳公主虽然不解为何徐晗玉突然造访,但是她毕竟浸淫名利场多年,早已学会如何待人接物,知情识趣。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6节 徐晗玉和东宫亲近,又深得陛下欢心,是多少人想要巴结的对象,安阳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能讨好她的机会。 徐晗玉笑笑,“表姑府中卧虎藏龙,我看就堂下这个小小的琴师都能将春风楼的头牌给比下去。” 徐晗玉此话一出,不少人哄笑出声。 徐晗玉轻轻将柳眉蹙起,似乎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许国夫人最是促狭,也不解释谢斐的身份,反而笑着问道,“郡主这么说难不成还去逛过春风楼不成?” 徐晗玉倒也坦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北燕可不是什么南蛮之地,民风开化,男子能做的事,女子自然也无不可。” “这话说得好,”安阳公主赞道,从前和徐晗玉打交道不多,竟然不知她是如此妙人。 “不过他可不是我府上的琴师,他是谢郎君,是我公主府的座上客。”安阳公主好心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那想来这位谢郎君必然人才出众的很,不知高就何处?” 富康伯爵府家的小郎君想要讨好徐晗玉,脑子一转,赶紧开口,“郡主不知,这谢郎君可是陛下亲封的八品玉林郎。” 八品小官怎么可能由陛下亲封,满朝也只有南楚来的质子有如此待遇了,果然徐晗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竟然是谢玉林,这琴弹的好,是我给打断了,还请谢玉林接着弹完吧。” 郡主亲自点名,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厅堂中央那人身上。 谢斐缓缓说道,“琴弦已断,弹不了了。” 声音平平,没有丝毫起伏。 安阳公主打圆场,“既然琴弦断了,那就看歌舞吧,我府里新来了两位西域的舞姬,舞姿曼妙的很……” “欸,”徐晗玉打断她,眼睛却瞧着厅堂中的谢斐,“琴弦断了,换一把琴就是,公主府想来不缺琴吧。” 徐晗玉都这么说了,安阳公主哪里好扰她兴致,虽然谢斐很中她意,可毕竟只是一个取乐的男人,还是南楚来的质子,对她也谈不上多上心,孰轻孰重她刘莹还是分得清的。 “既然如此,那谢玉林便接着弹吧。”仆人赶紧给谢斐换了琴。 谢斐抬起头,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突然想起去年此时在卢府的那幕,那时弹琴的人和听琴的人如今正好换了过来。 她锦绣罗琦,满头珠翠,与那个鬓间只有一朵山茶的女郎竟然是同一人。 谢斐深深瞧了她一眼,重新坐下,泠泠琴音再次从他手中流泻而出。 一曲毕,众人还沉浸在余韵之中,徐晗玉拍了拍手,“不错,谢玉林的琴艺当值一赏,我府上有一把古琴,命唤‘旖梦’,改日我便让人送到玉林郎府上。” 景川郡主这意思,莫不是看上了谢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徐晗玉便找托辞向安阳公主辞去了。 景川郡主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似乎此行只是为了听他谢斐弹上一曲。 还要赠琴“旖梦”,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安阳公主将眼神从徐晗玉的背影移到谢斐身上,若有所思。 ------------------------------------- 徐晗玉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这古琴便到了谢斐手边。 这琴送的高调,从侯府里出来,跨过大半个金都,一路上侯府的下人深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将挡路的人全都呵斥开,“当心点,这可是景川郡主赐给玉林郎的重礼,你们碰坏了担待得起吗!” 不过半日,金都里有些耳目的人家都听说了,景川郡主看上了南楚来的八品玉林郎。 这谣言纷纷扬扬,一直传到风雅集拉开序幕。 风雅集在安阳公主的私家园林举办,声势浩大,参与者众, 今年的开场节目经过千挑万选,最后定了金都最有名的仕女舞,安阳公主更是特意请来了顾子书做这领舞。 “乐而不淫”是仕女舞的基调,这舞本就是大燕的开国皇后东方燕儿为了祈福而编,素来高雅,今夏又逢田州等地洪水成灾,安阳公主以替百姓祈福为名这才打动了顾子书。 顾濛的才名早就享誉天下,但是却鲜少有人见过这位才女的舞跳得如何,刘莹自然也是冲着顾濛的名头去的,她在金都拥趸甚多,有她来领舞,不管跳得如何,这风雅集都要更上一个档次。 没想到的是顾子书的舞大大超出她的预料,这仕女舞看着容易实则极难,它不用寻常的古琴伴奏,而是佐之以鼓,为的便是跳出一股铿锵气势,但是又不能全然丢了女子的曼妙身形,总之刚柔之间犹如行走在悬丝之上,极难把握这微妙的平衡。 顾濛不仅把握住了,还更胜一筹,起承转合之间加入自己对这舞的理解,轻缓处如燕子春归,疾猛处又似鹰击长空,志在高山时,有巍峨峰巅矗立,意在流水时,又有浩荡水波自江上汩汩。 她的美让你心生喜爱,却绝生不出亵渎之意。 这场舞给在座的众人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可以想见,今日以后,顾子书的名声又将更上一层楼。 徐晗玉同顾晏二人在观景台的最佳位置上看完了这场表演。 “没想到子书妹妹的舞跳的这般好看。”徐晗玉赞许地说。 “她呀为了这场舞苦练了好几个月呢,别看她眼下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心里紧张的不行,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把院子里的人折腾得够呛。” “眼下看来是值得的,子书妹妹如此才貌,定然日后能觅得好夫婿。”徐晗玉微微笑道。 “别人如此夸她,她或许高兴,可是若你夸这话,她定然恼怒。”顾晏望着她说道。 “哦,为何?” “你真不知道么,”顾晏眼含春波,噙着笑意,“因为在她心里,你的才貌可在她之上。” “佳人出景川,风华冠天下。阿玉,论风华绝代,谁又能比得上你呢。” 看着顾子宁认真的神色,徐晗玉微微含笑,“这到底是她认为,还是你认为?” “阿玉,”顾晏将手覆在她手上,“我的心意,可昭日月。” 徐晗玉轻轻将手挪开,从腰间摘下一个香囊挂在顾晏腰间。 “这是我为你绣的,秋闱渐近,希望它能保佑子宁哥哥得偿所愿。” “子宁哥哥所愿,亦是我所愿。” 顾晏心中犹如春风拂过,百花盛开。 近日里他也听了许多风言风语,可是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只信他所感知的,有些话不必问,只要这个人是她,无论前路如何,他都愿意奔赴。 他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情深。 第31章 训诫 顾晏和徐晗玉所在的观景台乃是独坐,视野最高,周围以薄纱遮挡,外里的人自然瞧不见里面。 谢斐同一帮书生坐在一堂,他的视线并没有怎么停留在舞台上,而是在观景席四处搜寻,不知在找些什么。 顾濛可以说是所有金都青年才俊的梦中情人,这些个年轻书生全都对她今日的舞赞不绝口。 谢斐耳朵听起了茧子,正欲离席,忽然一男子说道,“顾子书这舞虽然跳的好,要我看还是比景川郡主差远了。” 谢斐抬起眼皮,见是一个相貌普通的青衣书生。 “景川郡主虽然盛名在外,可是我从未见过她写的什么诗词,又或是有什么画作,这诗画舞俱是一绝的顾女郎怎么就不如她了?” 旁边的众人问道。 那男子轻蔑一笑,郑重其事地从衣兜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 “三年前,我赴金都赶考,虽然名落孙山,但是同乡好友却榜上有名,据他所说,殿试时,景川郡主就在一旁的帷幕后,同他们一道参试,当场写出了一篇论治国十策,在场的翰林学士看了无不称赞,都说堪称全场最佳。” “我那好友记忆过人,回来以后手录一篇,我这便是从他那里抄来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另一个书生家境不错,有些见识,“可惜陛下将这策论扣下了,也不让人传录,是以并没有流传出来。” 旁边有人不解,“这是为何?” 最开始那青衣书生摇摇头,“这景川郡主一为女子,二不姓刘,你说为何?过于锋芒毕露总归不是好事。” 身边的人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难怪这两年没有听见景川郡主的什么消息了。 另有一人说道:“这位兄台不妨将这策论与我们分享一番,绝不外传。” 那青衣男子有些犹豫,但到底是捱不过众人,正要拿出来却突然被一锦衣男子抽去。 “你是何人!”那男子大惊。 “妄议国事,该当何罪。”锦衣男子冷冷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这男子一看便非俗人,保不齐是什么达官权贵,众人皆怕惹火上身纷纷作鸟兽散开。 唯有那青衣男子,实在舍不得这册子,咬咬牙,“不知郎君乃是何人,烦请将在下的东西归还,日后绝不再犯。” 谢斐懒得和他纠缠,从衣袖中取出一袋金锭抛给他,“我买了。” ------------------------------------- 谢斐独自走到园中僻静处,这才打开这本册子。 到了北燕之后他修身养性,一直跟着谢虢指派随行的大儒学习,是以也看了不少治国理政之道。 他翻看这策论,的确如那书生所言,精彩妙绝,其间针砭时事利弊,言辞之犀利,怎么也无法想象是出自一个女流之手。 他以前只认识商户孤女杜若,那这个景川郡主徐晗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谢郎君。” 谢斐将册子塞入袖中,应声回头,“顾女郎?” 顾濛方才在舞台之上,一眼就看到了谢斐,她心中没来由地雀跃,一曲舞毕,听身边的侍女说谢斐往后园走去,还来不及换下装束,鬼迷心窍也跟了过来。 “顾女郎,可是有什么事?” 顾濛咬咬唇,欲言又止。 谢斐垂下眼,“若无事,谢某先行一步。” “谢斐,你……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说你和……”顾濛有心想问清楚,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顾女郎为何问我这个?”谢斐静静地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可是你能同我说真话吗?”顾子书不是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人,既然自己想要弄明白这件事,直接问他便是了。 谢斐往前两步,距离顾濛越来越近,顾濛不禁心跳加快,往后退去。 谢斐蓦然定住脚步,自苦一笑,“我不过是个敌国质子,在这金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顾女郎觉得我的所作所为皆能随我意吗。” “我有我的难处,你又何必再问。”声音哀切,让闻着不绝跟着心伤。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顾濛脱口而出,“你有什么难处,或许我能相助一二。”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7节 其实顾濛与谢斐也不过见过寥寥几面,对于他,她所知甚少,可是古人有言“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谢斐给她的便是倾盖如故之感,自从上次在金池园谢斐为她出头,她心里便时常萦绕着他的身影。 “顾女郎灿烂若天边骄阳,自有无数人愿意追随烈日光彩,而谢某不过是天地间一尘埃,顾女郎何必垂询。” “你何必自谦,虎落平阳、明珠蒙尘,总会有拨的云开见月明的那日,我……” “子书?”远远有人唤顾濛名字。 走近一看,竟然是应当在田州治水的太子刘琛。 “你怎么在这里?”刘琛颇为不快地问谢斐,他对此人全无好感。 同样,谢斐也不想看见他,略略行了一礼,谢斐便告辞离开。 当着刘琛的面,顾濛自然不好再同谢斐说些什么。 待谢斐离去后,顾濛方才行礼开口,“见过太子。” “你不必同我如此客气。”刘琛伸手扶她,却被她不动声色避开。 刘琛也不以为意,“我方才看了你的舞,翥凤翔鸾不过如此。”他眼神灼灼望着眼前女郎,又怕吓着她,片刻便侧过眼神。 顾濛的妆容还未卸去,恍若方才台上振羽欲飞向虚空的仙子落到了他的眼前。 从刘琛十五岁第一次见到顾子书起,他的心里面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在他心中,顾子书是所有美好的凝聚,他只有拥有这天下,才能拥有她。他还没有坐稳东宫的位置,周身危机四伏,便不忍让她站在他身旁。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为了赶回金都看她这舞,他冒着被陛下责罚的风险连夜奔波,方才没有错过。 若顾濛细心一些,便不难发现他鞋上沾满了这一路的尘灰。 可惜顾濛心中无他,眼中便什么也瞧不见。 “谢太子嘉奖,子书蒲柳之姿,不敢自比凤鸾,听闻太子婚期已定,还未来得及恭喜太子殿下。” “我……”刘琛正要开口,说自己对即将要娶的太子妃全无印象。 “还听闻太子良媛身怀有孕,恭喜殿下双喜临门,良媛未出阁时与我手帕相交,还望太子能多关心一番。” 太子良媛乃是安国将军的女儿,又是一个刘琛不得不娶的人,他有心想解释什么,可是自知此时自己无半分立场。 “好,孤答应你。”他苦笑着说。 顾子书又俯身行了个礼,“若无事,臣女先退下了。” 她低下了头,刘琛方敢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良久,他终于侧过身去,“你快回去吧,园中人杂,莫让不轨之人伤害了你。” ------------------------------------- 顾子书一时不见了踪影,身边的人慌乱中报给了顾晏。 “好好的人,这才片刻功夫,怎么就不见了?”顾晏担忧道。 “回郎君,方才女郎回到后台叫奴婢去给她取另一套外裳,奴婢一回头就不见了。” “子宁哥哥莫急,”一旁的徐晗玉说道,“园中守卫甚严,尤其是舞台以及后面的厢房,子书妹妹想来是自己想出去透透气,这才支开丫鬟,想必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果然没多久顾子书便自行回来了,所用的借口竟与徐晗玉所说无二。 “哥哥莫担心,我不过是嫌屋里烦闷,出去透透气罢了。” 顾晏拿这个妹妹没有半点办法,无奈地说,“那也不该招呼都不打一声,下次可别这样了。”说完转头侧向徐晗玉,笑着说,“你倒是把她的心思猜得很准。” 顾濛心里还装着谢斐的事,这才注意到顾晏身旁站着的徐晗玉。 “见过景川郡主。”顾濛侧身行礼,身上的舞裙随姿摇摆,甚是动人。 “子书妹妹不必见外,这里又无旁人。”徐晗玉温柔地说。 顾濛心里那股不舒服劲又来了,今日徐晗玉穿了一袭花草暗纹素色长裙,头上只有两三古朴典雅的钗环,顿时衬得自己身上这条光彩夺目的舞裙艳俗起来。 而她这幅温婉端庄的模样更是让人生厌,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虚伪极了。 顾子书不想同她虚与委蛇,推说自己不舒服,想要先行回府。 “这……”顾晏皱起眉头,为难地瞧瞧徐晗玉。难得有今日这个机会,可以同阿玉说说话,他自然不想回去,可是也总不好让阿妹一个人走。 顾子书见自己哥哥眼里全是徐晗玉,没好气地说,“若哥哥还有旁的要紧事,我自己回去就行,墨香,我们走。” “阿濛,”顾子宁叫了两声,顾濛头也没回。 “你先回去吧,莫要让子书妹妹等急了。” “她哪里会等我,肯定自己催着车夫走了。阿玉,我难得见你一次……” 徐晗玉轻轻笑笑,将不知何时落在他身上的一片树叶拂去。 “陪她回去吧,好好用功,来日方长。” 是啊,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秋闱,正如阿玉所说,他们来日方才。 顾晏舒朗一笑,眉眼俱是掩藏不住的温柔,俯身在徐晗玉耳畔轻声说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晗玉还未害羞,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眼睛也不敢瞧她,话音刚落便快步跨了出去。 徐晗玉微微一愣,旋即笑笑,子宁哥哥真是长大了,还会说这些俏皮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口中喃喃念着,忽然想到另外一个少年,那段时间他三天两头跑来找她,她烦不胜烦,便用这句话来打发他。 他是怎么回她的来着? 徐晗玉凝眉回想,他好像更加得寸进尺地欺近她,张扬着眉眼耍赖说,“我要日久天长,也要朝朝暮暮。” ------------------------------------- 风雅集为期三日,第一日首舞之后便是歌舞竞技,参赛的大多是金都有名的乐坊艺人,还有不少品阶较低的官家小姐。 金都风气文雅,乐坊中的艺人靠手艺为生,区别于一般的秦楼楚馆,是以大家只凭本事说话,并不会将他们区别对待。 各类比赛的评委也是该项赛事中的名家,声名在外,公正厚道。参赛者凡有名次不仅所得丰厚,还能参加各类宫廷歌舞表演,或者得到名家引荐,便是日后说亲也是值得说道的筹码。 当然像顾子书这一类的顶级名媛自然不需要,但是金都米贵,权贵如过江之鲫,还是有不少家世一般的女郎参赛想要博出位来。 郎君们参加的更多是后两日的君子六艺,第一天也放松放松,俱来观赏女郎们的曼妙身姿。 徐晗玉对这些歌舞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她还不能离开,今日此行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是以也耐着性子同金都的贵族女郎们一同品评着这些歌舞表演。 菡萏压低眉眼,穿过重重人群,踱步到徐晗玉身旁,俯身低语。 徐晗玉侧耳听完神色未变,笑着同一旁的尚书家女郎继续打趣。 不一会儿,彩衣楼的头牌舞姬上场,柳腰款款,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徐晗玉将手中的清酒放回桌上,不动声色悄然离开。 这园子乃是安阳公主精心安排的,除了主园之外,还有若干个小别院,各类别园都有各自的主题,或是棋园、或是琴园、还有诗词歌赋书画各类特色。安阳公主深谙贵族游乐之道,也有不少雅致的别园,主题模糊,专供更有身份的贵人享乐,或是烹茶、或是饮酒,至于旁的就要自己去摸索了。 徐晗玉绕过曲折的回廊,穿过茂密的竹林去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这小院内里仿照金都的春风得意楼,有一小湖,湖心有彩色帷幔铺开的舞台,台上女子穿着清凉,轻扭纤腰,跳着和主舞台完全不一样的舞蹈,湖岸设有小亭,刘琛就肚子坐在亭里饮酒。 “表哥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一些,放着一城的灾民不管,赶回这靡靡之地欣赏歌舞。” 徐晗玉挥手让舞女退下,快步走到太子桌边。 刘琛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他已经喝了一会,一旁散落着好几个空空的酒坛。听到徐晗玉的讥讽,也丝毫不在意。 “你在寿诞上设计让顾子书献画,大出风头,丞相一党同英国公素来交好,便乘机举荐她为太子妃人选,而太尉又和丞相一向不和,自然不会坐视他举荐的人选当上太子妃,把顾子书拉下来,再顺势便将自己的嫡孙女推上去,表妹真是好算计。” “太尉那个老狐狸一向中立看戏,他的宝贝孙女是要留着尘埃落定后推上后位的。太子妃若是从家世一般的人家去选,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如果是和丞相交好的英国公府,还是才貌无双的顾子书,那他日表哥登基还有他太尉府什么事,他心一急自然不得不现在就站位了。”徐晗玉徐徐说来,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算计有何问题。 “我为表哥觅得一位如此得力的老丈人,表哥是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哈哈,我能有什么不满,表妹计谋无双,我有表妹相助还能有什么不满,可笑我之前还同表妹置气,以为表妹昏了头脑真要给我娶顾子书,我真是庸人自扰。表妹大恩大德,孤无以为报,敬你三杯哈哈哈!” 这是喝醉了,徐晗玉皱起眉头,“英国公府空有名声,却无实权,英国公性情耿直,便是你娶了他女儿他也不会站位东宫,顾子书又是那样执拗的性子,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她不适合做太子妃吗?” “我清楚啊,我当然清楚,子书那样宁折不弯的人,若嫁进东宫,只怕被我那两个侧妃吃的骨头都不剩。” 徐晗玉冷笑一声,“那你现在又借酒浇愁给谁看呢?” 刘琛不说话。 徐晗玉的视线从空酒坛移到他憔悴的脸上。 讽刺道,“赈济灾民不得力,讨女人欢心也不得力,也是,我要是表哥也只能借酒浇愁了。” 刘琛仰头哈哈大笑,“没错、没错!还是表妹总结的好,我就是一个废物,想做的事办不成,想要的人也得不到!哈哈哈,我竟然还是北燕太子,你说父皇是不是瞎了眼,选我这么个废物做太子。” 徐晗玉见他这幅模样,恨铁不成钢。 “刘琛,你给我振作一点,不就是个女人吗,至于做成这副模样?你们刘家可不擅长出情种,你怎么学不到半点你爹的精髓。” 刘琛摇摇头,“父皇可是北燕百年才出一个的明君,我哪里敢和他老人家比,就连刘勋我都比不上,你把宝押在我身上可是押错了,我劝你早点回头去找四弟,他若登基定然封你做个皇后……” “啪”。 徐晗玉一巴掌将刘琛的酒打醒了三分,“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我可以回头,那你呢?你要让太子府的人随你陪葬吗,你要让淑妃和你那个在深宫卑微了一辈子的生母一起陪葬吗!” 徐晗玉的手劲不小,刘琛小半边脸即刻肿了起来。 “你就是个自私的懦夫,若是当时你顺着太后说一句你喜欢顾子书,我便是再好的计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因为你不敢吗!难道你还指望她体谅你,对你情根深种不成?” 刘琛惨然一笑,“是啊,亲手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推开,全天下也只有我这么窝囊了。太子府、淑妃、我生母,他们都依附我而活,我每日如同在悬崖旁行走,一步都不敢踏错,我不怕自己摔下去,就怕他们和我一起粉身碎骨!” “你说我该怎么办?那日太后提议她为太子妃人选,我没有半点欣喜,只有害怕,我怕啊,我怕她那样鲜活的人,死在我的手上,死在森森的宫墙之后,就像端慧皇后一样,你说我能怎么办!若换你做这太子便好了,你定然能护她周全。” “别提我姨母!刘琛,你太看不起顾子书,也太看不起自己了。我的确不愿意她做这个太子妃,不是因为方才说的那些,而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性子,比起顾子书你更在意的是皇位是你自己,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可是你却因为自己的怯懦自私一次次放弃。你不要再找借口,不是我好算计,也不是太尉好算计,你得不到她顾子书只是因为你自己!” 越说越气愤,徐晗玉继续道,“英国公府是给不了你助力,可难道娶了顾子书你就一定护不住她吗,你就一定坐不上那个位置吗?你只是不敢赌罢了,你要选择对你来说最稳妥的路,其实你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只是帮你做了你想做的。” 刘琛颤抖着嘴唇,满脸泪水,他知道徐晗玉说的没错,是他怯懦,是他想要却不敢要,是他自私,比起顾子书他更想要那个皇位。 “既然你不敢娶她,那就别在这里卖弄你的深情,你现在要做的是马上滚回田州,如果还治不好洪水,你便死在那里,说不定姨父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上,还能维护一番太子府的人。” 刘琛晃晃悠悠站起来,“好,我滚回去,我死在那里。” 别和傻子一般见识,徐晗玉深呼吸一口气,“能治水的人我已经帮你找到了,算算时日,他已经到了田州,你放心,以他的本事,不日田州之事便能解决,姨父非但不会罚你还会赏你。” 听到这里,刘琛一个激灵,酒醒了七分,“什么人能有这般能耐?田州现下洪水泛滥,我和太守焦头烂额了多少时日也没有半点头绪。” “田州的雨马上就要停了,洪水自然能得到舒缓,这人乃是大燕治水名臣付师的后人,后续的治水事宜他必然有办法。” 刘琛怔愣片刻,突然将桌上的茶水端起来泼在自己脸上。 “那我即刻回去,同他商议。”这段时日他在田州眼见洪水肆掠自己毫无办法,本来就心力交瘁,又连日赶回金都,被顾子书泼了冷水,激愤之下这才如此丧气。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8节 现下被徐晗玉骂醒,治水的希望也有了,便又强打起精神。 徐晗玉见他振作起来,也放缓了语气,“表哥,以后你莫要如此自伤了,我当初选择你固然有你救过我的恩情,但也是因为你比刘勋更适合做这北燕之主,姨父不是蠢人,他能看重你定然也同我想的一样。” 徐晗玉幼年时第一次心疾发作是在当时的欣贵妃寝宫,那时的欣贵妃如日中天,视端慧皇后如眼中钉,知道她是皇后的心头肉,便故意寻了由头偷罚她在寝宫跪着。 刘琛的生母本就是欣贵妃的一个宫人,得了宠幸也只封了个小小才人,照旧在贵妃手下讨生活。 那时刘琛年纪尚小,大着胆子将此事偷偷告诉了皇后的人,皇后才能及时救下徐晗玉,此后他自己却挨了欣贵妃一顿毒打。 徐晗玉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也对这个表哥的确有几分真心。虽然他们渐渐大了,有了各自的考量,对彼此也有了猜疑和算计。 “表妹,大恩不言谢,他若我若为……必然许你要的一世荣华自在。” 太子快步走出小院,迎面同菡萏闯过,菡萏立即俯身行礼。刘琛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她还让你留在身边?” 菡萏面色未改,“郡主大恩,奴婢没齿不忘,日后奴婢心中只有郡主。” 刘琛没想到菡萏竟如此说话,思虑片刻,回头望了眼亭上的女子,一时神色复杂。 第32章 再遇 刘琛匆匆走了,徐晗玉却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还在吗?” 菡萏上前,“还在,得了郡主的吩咐他便一直在书香苑候着。” “这么听话么?”徐晗玉有些意外,“你叫他过来吧。” 谢斐在书香苑的亭子下坐了一个时辰,说要见他的人却一直没有音信。 白谷都等的不耐烦了,“他们不会是戏耍郎君吧,要不郎君别等了,这太阳都要下山了。” 谢斐抬眼朝远处望去,果然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彩霞染透了半边天。 “我等得起。” 既然她要他等,那他便等着,她欠他的多了去了,区区一个时辰光阴算什么。 总有一天,他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谢郎君,”菡萏看见谢斐莫名有些腿软,在南楚被这尊煞神追杀的日子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她强作镇定,“请随我来。” 到了竹林小院门口,菡萏停下,“郡主在里面等着。” 谢斐打量这个隐蔽地方,倒是个偷情的好去处,他讥讽地想。 白谷也想跟进去,却被菡萏拦下,“郡主只见谢郎君。” 白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是他们主仆二人,将郎君害得这般惨,真是蛇蝎心肠! 谢斐进了小院,就见徐晗玉坐在岸边亭台,单手搭在桌上支撑着半边额头,一边看着湖中戏一边将酒杯递到唇边。 这是杜若惯常的姿态,只是那时杜若是谨小慎微的商户女郎,一言一行都格外注意,而她确是高高在上的景川郡主,神态之间更多的是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他们之间隔了一年光阴,重又相见。 谢斐眸色晦暗,立在亭下半晌未动。 “原以为泉州一别,此生同少岐永不复见,没想到区区一载便重逢故人。”徐晗玉放下酒杯,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一年未见,他似乎长高了,脸廓的线条更硬朗了,还学会了收敛眉宇间的戾色,早已不再是渡口旁肆意纵马的纨绔少年郎。 谢斐直视她的目光,以往她看着他不是含羞带怯,便是故作嗔怒,眼波流转,他以为全是她对他的情意。 可是现在他再看,这目光里只有冷冷的探究打量。那场双人的戏,原来从始至终,自有他自己入了迷。 他自嘲一笑,实在不能怪他蠢,一头闯进别人设好的陷阱,这设下陷阱之人演技这般精湛,他又如何能防。 不过再精妙的陷阱,他谢斐落一次就够了。 “景川郡主何出此言,你我分明方才相识,今日更是第一次交谈,哪里来的旧日一别。没错一年前,我是碰到过一个不知廉耻身份低贱的细作,怎么,那人和郡主有什么关系吗?”他勾起嘴角,微微带笑。 徐晗玉丝毫未见气恼,反倒也笑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年时间说长也不长,少岐的变化却大的让我惊讶,那日在安阳公主府,若是以往的谢斐必然砸琴走人,可是如今的谢玉林竟然乖顺如此,难怪我那裙下之臣无数的表姑都这般宠幸你。” 谢斐收起嘴角,满面寒霜。 “有一句话得送给郎君,以色侍人,色衰而爱——” 徐晗玉话音未落,谢斐便飞落她跟前,一把掐住她脖子。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谢斐气红了双眼,宛如一头发疯的孤狼。 谢斐动作太快,徐晗玉身边扮作内侍的暗卫方反应过来,抽出匕首架在谢斐脖子上。 “用南楚质子的贱命换景川郡主的,说来是我赚了。”谢斐丝毫不惧。 徐晗玉被掐着脖子,依然面不改色,“可惜便宜你那个蠢哥哥了。” 谢斐有一瞬间是真想掐死她的,可是他突然觉得,若是此刻掐死了她,这个女人就永远不能体会他的痛彻心扉,心如死灰,他不在乎便宜了谢腾,他只是不想便宜了她。 谢斐撒开手,内侍的匕首即刻刺破他的脖子。 “松手。”徐晗玉喘着气命令道。 “谢斐,你真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 “我们不必绕圈子,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现在却拿我没有办法,不然你送到侯府的便不是那两句诗了。” 谢斐冷着脸,并没有反驳。 “安阳公主就是个空架子,太后尚且自顾不暇,她依附太后而活能落着什么好,你再去依附她,顶多就是在金都过的舒坦一些,时候到了,该死还是得死,何必浪费心力讨好。” “谁说我依附她。”谢斐原以为自己的涵养功夫已经练到家了,原来他还是忍不了她这种口气奚落。 “不是依附她?”徐晗玉端详着他的神色,“呀,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想用刘莹做竿,放下你的饵来钓出别的大鱼?” 谢斐眼神微动。 “看来你已经钓到了,难怪刘勋最近和刘莹走的这么近。”徐晗玉手握绣衣门,金都的风吹草动她自然能第一时间知道,她将近日所得的消息抽丝剥茧,细细推敲不难猜出眉目。 “也是难为你了,竟然能打动刘勋。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的筹码是什么?” “你这般剔透的的心思,难为你在我身边装了一年的蠢。”谢斐静静地说。 按捺住对她的恨意,谢斐不得不承认,徐晗玉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很好奇,难道事事都如你所算吗,你就没有算错过?” “我当然算错过,事事哪能尽如人意。不过你的神情告诉我,我这次没有算错。”徐晗玉忍不住劝道,“少岐,刘勋是个真正的疯子,你和他合作,就是与虎谋皮,若他发起疯来,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景川郡主还是直接称呼我名讳的好,至于我与谁合作,和郡主又什么关系呢?” 是啊,他死不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徐晗玉心乱了一瞬,将杯中酒饮尽。 一时之间二人气氛静默。 “你先下去吧,”徐晗玉将内侍打发走。 天色已经全黑,夜幕降临,点点星光映在湖中,凉风吹拂起二人的发丝。 谢斐看着满地的空酒坛子,不禁皱眉,“景川郡主真是好酒量,白日放纵也没个节制。” 徐晗玉一愣,知道他误会了,顺口说道,“是太子喝的。” 话方出口就有些懊悔,太子远在田州,赶回金都喝酒这事怎么能说给他听。 “呵,”谢斐冷笑一声,却不是为了太子玩忽职守,“郡主和太子感情真是深厚。” 上次太后寿诞,他认出徐晗玉时,她便是暗地里和太子私会,两人好像还因为太子妃的人选而争吵。 “你怕我和刘勋合作,就是不想太子受到丝毫威胁吧。说起来,南楚一行,好处全让他刘琛得了,你倒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徐晗玉有心和他说和,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更是让她心下烦躁。 可不是吗,她的事情关他什么事,谢斐咬紧后牙。 “那我的事情也与你无关,你不是想知道我放了什么饵吗,很快你就知道了。” 谢斐甩下这句话拔步便走。 菡萏等在门外,受了白谷许久冷眼,好不容易捱到谢斐出来,没想到这个阎王脸色更差。 郡主不是说此次是要招安谢斐吗,怎么弄成这样,菡萏心里疑惑,待谢斐主仆二人离去后,回到院里,只见徐晗玉站在湖边,唉声叹气。 菡萏将亭子中的斗篷取来披在徐晗玉身上,“郡主和谢斐谈不拢吗,他还是恨着郡主?” 徐晗玉摸摸自己的脖子,苦笑道,“怎么可能不恨。” 菡萏这才注意到徐晗玉脖子上的伤,大惊失色,“他竟敢对郡主不轨!暗卫呢,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 “我没事,让他出点气也好,我也没指望今日能谈拢,来日方长,他总有想通的那天。” 菡萏欲言又止,“郡主,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如今不过是个南楚弃子,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郡主这般通透,又何必在他身上花心思,若是心存忌惮,杀了便是。” “不可。”徐晗玉也说不清自己的那点突如其来的心思,自从淳熙帝点明九歌究竟因谁而死,她便对谢斐有了那么一丝愧疚,虽然理智告诉她即便九歌不是因谢斐而死,可是到底也是谢斐始乱终弃在前,何况他们立场本就不同,两国敌对,她利用他也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午夜梦回,那个少年郎毫无防备的笑容总是闯进她脑海。 她见不得他,卑微至此。 也罢,谢斐到底救过她那么多次,就当她还他吧。 ------------------------------------- 安阳公主的风雅集办的声势浩大,顾濛除了开场领舞之外,还在诗书画艺比拼上大出风头,连夺几场头魁。 以往顾濛向来清高,不怎么参加这些赛事,今年倒是难得下凡,将一众俗人衬得愈发暗淡。 风雅集过后不久,田州的灾情便得到缓解,太子觅得一名治水能人,不仅疏通了河道,还将河水改流,因地制宜,将肆虐的河水引去灌溉临州的农田,一举多得,不仅转危为安,更是造福了两城百姓。 龙颜大悦,重重嘉奖了太子。 金都士林之间,除了夸赞太子,还有人将这功劳算到了风雅集开场的那只祈福舞上,顾濛的名声更望,一时之间,向英国公府提亲之人络绎不绝,都快要将国公府的门槛踩破。 顾濛却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原本她还以为这风雅集徐晗玉也要参加,这才铆足了劲势要将她给比下去,没想到人家压根儿没露面。 便是夺了魁首,顾濛也高兴不起来。 “女郎,听说大学士也来给他家郎君说亲了,正和国公爷在书房谈话呢。”墨香从前厅奉茶的丫鬟那里得了信,赶紧来给她家女郎报信。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29节 “哦,”顾濛漫不经心应道,手里正拿着一个绣绷子凝眉苦思。 前日里,她见哥哥腰间戴了个荷包甚是精巧,想要细看却被顾晏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死活不让她碰,她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徐晗玉绣的。 哼,绣个荷包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定然能绣出比这个精巧十倍的荷包。 虽然想的很好,但是真要动手,却难如登天。 顾濛从小和哥哥一起培养,学的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从来没有碰过寻常闺房女郎的玩意儿,父亲说了,她是国公府的小姐,要什么绣品没有,不必学这些后院女郎讨好家主的东西。 若是旁人,任她绣品做的再好,她顾濛也不屑去比,可是徐晗玉却不同。小时候,父亲好不容易给她请了当世最有名的书法大家教她习字,她苦练许久,终于将写好的一幅字呈给师傅,可那师傅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说,“比起承平侯府家的小姐,差的远了。” 不仅是书法,她自小倾慕的当世大儒、诗画名家,但凡是也教授过徐晗玉的,没有一人不在她跟前赞叹徐晗玉的天资卓绝。 这么多年,她一直勤学苦练,而徐晗玉却自端慧皇后去世之后遣散名师 ,悠闲度日,再也没有佳绩传出,现在金都提起闺阁才女,第一个绝对是她顾子书。 那些比不上徐晗玉的噩梦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但是顾濛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她想要真真正正地赢过一次徐晗玉。 是以哪怕只是绣个荷包这种小事,她也不想不如人。 可惜她的天资似乎一点也没有分在绣艺上。 顾濛看着自己绣的这个丑东西,越看越心烦,索性一下甩在地上。 “这又是发什么火呢,”顾晏走进来,正巧瞧见顾子书气冲冲的样子,他俯下身将地上的绣绷子捡起,这才恍然妹妹又在同阿玉较劲了。 他心下觉得好笑,都怪自己,何必在子书面前夸赞阿玉的手艺,有心找补一下,故作夸张地说,“呀,我妹妹都会绣花了,真是了不得!” “哼,哪里比的上你的阿玉妹妹手艺精湛。” 顾晏摇摇头,这果然是在较劲呢,“谁说的,我看你们是各有千秋,阿玉的青竹固然尚可,妹妹这……喜鹊看起来也是憨态可爱。” 不说还好,这一说顾子书立马从椅子上站起,一把将绣绷子抢过来,“你什么眼神,这分明是大鹏展翅!” 顾晏一愣,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旁的墨香并几个小丫鬟也跟着捂嘴。 顾子书气的跺脚,“你们、你们不许笑。还不都怪你,我想着哥哥马上要秋闱了,给你绣个荷包添点喜气,你非但不领情,还来取笑我!” 顾濛这些年端着才女的做派,总是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难得像今日这般又多了些孩子气,顾晏平复了笑意,“好啦,妹妹的心意做哥哥的心领了,无论你做成什么样,哥哥都喜欢,定然带着上考场。” “真的?那你也像带着徐晗玉绣的那个一样,时时刻刻带着我这个!”顾濛赌气说。 “好好好,一定时刻带着,”说到徐晗玉,顾晏始终想要打消妹妹对她的敌意,“还有你别总是直呼郡主的名字,你便是不想唤她郡主,总也得唤一声姐姐,她在我面前可没少说你好话。” “况且,”顾晏瞧了瞧身边的丫鬟,墨香赶紧带着她们退下,他方继续说道:“哥哥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这辈子你大嫂只有这一个人,你便是为了哥哥也该对她尊敬一些。” 顾子书心中不以为意,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哥哥倒是巴巴地就来敲打自己,正想开口反驳,可是望见顾晏的神色,竟是难得的严肃。 顾濛心中一紧,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也罢,既是哥哥真心喜欢,她也不会让他为难。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顾濛终于不情不愿地说道,“知道了,哥哥。” 顾晏便笑起来,摸摸她的头,“真是我的好妹妹。你放心,哥哥一定帮你挑一个好夫家,定然要妹妹满意。” 顾濛红了脸,“谁要你挑了,不正经,哥哥快回去温书吧。”说着一把将顾晏推出房门。 第33章 作死 总算赶在秋闱之前绣好了荷包,虽然不能和徐晗玉的比,但是既然哥哥说了要时刻戴着,顾濛也算满意了。 为了给顾晏求个好彩头,顾濛特意在秋闱前一日赶去金都郊外据说颇为灵验的白龙寺上香祈福。 白龙寺向来香火鼎盛,近日又逢秋闱,前来祈福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顾濛带着随身的侍女好不容易才排到进殿上香。 “女郎何必辛苦排队,只要报上咱们英国公府的名头,自然有人给我们行个方便。”墨香不解地说。 顾濛带着帷帽,亲手将香火点燃,“香火鼎盛,正是说明此地佛祖灵验,我们若投机取巧图方便那岂不是显得我们心不诚,只有亲力亲为方才能让佛祖知我心意,保佑哥哥达成所愿。” 墨香点点头,“女郎这般诚心,佛祖定然会保佑郎君的。” 顾子书虔诚地闭眼许下心愿,认认真真在蒲团上三次跪拜。 主仆二人拜完正殿佛祖,又去跪拜偏殿的菩萨,这偏殿的金身菩萨乃是圣上下旨所造,最负盛名。 不料偏殿却紧闭着门,一堆香客被拦在门外。 “阿弥陀佛,众位施主莫要心急,殿中现在有贵客正在祈拜,各位稍安勿躁。” 墨香眼尖,一眼便认出殿门前站着的秋蝉。 “女郎,那是景川郡主身旁的丫鬟,想来那贵客便是景川郡主了。” 顾子书心里颇有不快,徐晗玉平日里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模样,却最爱讲排场,上香祈福也弄的这般声势浩大。 “说不定也是给咱们郎君祈福的,她这般架势,也不知道佛祖会不会嫌她心不诚。”墨香撇撇嘴说。 “好了,她也是为哥哥祈福,何必这么说她,我们等等便是了。” 偏殿之内,徐晗玉站在佛像面前端详良久。 这金身佛像还是端慧皇后病重时,淳熙帝下令打造的,为的就是给皇后祈福,可惜她姨母一眼都没见着,就去了。 不过若是她姨母还活着,想来也懒得来看这一眼。 世人都相传端慧皇后端庄贤淑,最是慈悲心肠,甚至连过寿的款项都用来修筑佛像。可是徐晗玉知道,这些全都是演给世人看的,她姨母演了半生的贤良淑德,其实内心对这些礼法教义最是不屑,也根本不信鬼神一说。 现在轮到她来演了。 片刻之后,徐晗玉从正门出殿,双手合十,对门外候着的主持念了一声佛偈。 “阿弥陀佛,”老主持微微一笑,“景川郡主特意来此为黎民百姓祈福,实在是功德无量。” 原来是景川郡主,门外候着的香客全都伸长脖子,想要一睹郡主的容颜,可惜郡主带着帷帽,看不清楚。 只能看见郡主恭敬地回了礼,带着下人缓步离开了。 不久便听说,景川郡主捐了许多香火钱,以故去的端慧皇后名义为田州的灾民祈福。 众人全都赞扬郡主的宅心仁厚,顺带又念起故去的端慧皇后平生是如何贤淑。 “原来不是为了咱们郎君啊,亏郎君还日日念着她的好,明日郎君便要考试了,她倒是一点不关心。”墨香嘟囔。 “不许如此议论,郡主为灾民祈福,这是大仁大义,何况便是她心里有哥哥,难道还能大肆宣扬吗。”顾濛虽然心里不喜欢徐晗玉,但既然她是哥哥认定的人,她便不会在外说一句她的不是。 墨香心中不忿,以往女郎最厌烦景川郡主了,现下竟然帮着她说话,可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丫鬟,说多了惹女郎厌烦,只能悻悻闭嘴。 偏殿重新开放,等候许久的香客们一拥而上,顾濛同墨香被人群冲散,她心里慌乱,还来不及避开,就有几人从她身后撞过来,躲闪不及,险些从阶梯上摔下。 “小心,”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将她带至一旁。 “你没事吧?”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顾濛惊魂未定,她的帷帽在刚才的这一跤中摔落在地,现下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面前的人。 “谢郎君?”没想到救她的人竟是谢斐。 谢斐将手松开,抱拳行礼,“又见面了,顾女郎。” 顾濛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谢斐的手环抱着自己,不禁面色一红。 “你……我,你方才怎么能……” “事急从权,还望顾女郎原谅谢某的僭越。” “无事,”顾濛定下心神,“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方才的救命之恩,何况你方才并不知道到是我——” “我知道。” 他知道?顾濛睁大了眼,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某不是谁都救的。”谢斐微微一笑。 这话意思是……因为认出了是她,所以才救么? 顾濛心跳骤然停了一瞬,身旁的人群还在奔涌向殿中的佛像,谢斐又伸手为她挡开了几个心急的香客。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心中所求奔去,却有一个郎君长身玉立背对众人,站在她面前,只为她停下脚步。 阳光洒在男子的侧脸上,映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中动人的光彩,熠熠生辉。 他生的可真好看。 “顾女郎?” “你长的真好看。”顾濛一时被眼前美色迷了心窍,呆呆地说。 谢斐一愣,接着抿嘴笑起来。 琥珀色的眸子弯成一泓清凉的细泉,脸颊上的酒窝随着笑意若隐若现。 顾濛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面色涨红,猛地低下头去。 “说起来我又救了女郎一次,女郎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还要报答?顾濛心里仿佛有头小鹿,在四处乱撞着。 不知怎么想的,她胡乱从兜里掏出今日带来的荷包,“这是我绣的,方才让大师傅开了光,若你不嫌弃……” 谢斐瞧着这荷包杂乱的针脚,心下觉得好笑,这才名在外的顾女郎竟然做起手工活来如此笨拙,不像她…… 想到那人,谢斐在心里暗自冷笑一声,谢斐啊谢斐,她绣工再好与你何干,她何曾为你做过什么? 对面的郎君半天不说话,顾濛心想,他定然是嫌这荷包太丑,便恼怒起来,自己真是犯傻,她顾子书琴棋书画哪样拿不出手,何必送这般丑的东西,便欲将手收回来。 谢斐却突然将荷包抽了过去,“不嫌弃。” 他不嫌弃,顾濛忍不住扬起嘴角。 “女郎,女郎!”墨香挤过人群总算找到了顾濛,顾家的随从也赶了过来。 “人多口杂,谢某先走了,”谢斐俯身在她耳畔说道,“谢谢女郎的荷包。” 顾濛还想说什么,抬起头来,眼前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 徐晗玉坐在清风楼二楼靠窗的雅座上,闲闲看着街上行人。 从白龙寺回金都,这条金玉大街是必经之路。 “这大街有什么好看的,女郎都瞧了快一个时辰了。”秋蝉给徐晗玉面前的杯子添过茶水,不解地问。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0节 “你不懂,这大街可有看头了。”徐晗玉将茶杯上的浮沫轻轻吹去,清风茶楼是金都的老字号了,价格便宜,所用的茶叶自然好不到哪去,入水涩苦,稍微有些讲究的人家都看不上,徐晗玉却不嫌弃,绣衣门的据点之中,清风楼算是很得她欢心的。 “方才过去的轿夫是赵侍郎家的,你可看出来了?” 秋蝉回想了一下,“是啊,那轿子华丽精美,连轿夫也神气的很,还举着老大的‘赵’字呢,生怕旁人认不出他赵家。” “那半个时辰前还有一辆青布马车过去,也是赵家的,你可看出来了?” 秋蝉仔细回想半天,还是没有印象,“这我着实不记得了,他定然没有像这轿夫这般高调,不过都是来白龙寺上香,既然是一家人,为何做两拨走呢?” 徐晗玉却不回答,反而点了菡萏的名,“你来给她说说,为何赵家人要这样。” 菡萏缓缓开口,“赵侍郎早年仕途不顺,因为不会巴结上峰,官职考评屡屡不佳,后来得了梁王的青眼,数年间被屡屡提拔,做到了户部侍郎的职位。” “梁王不是素来最喜欢那些溜须拍马的人么,这个赵侍郎既然不会巴结,那如何能得梁王的青眼?”秋蝉疑惑地问。 “梁王早年间和醉风流的头牌娘子有过一段情,生了个私生女,这女儿入不了王府,便在府外养着,梁王对她心有愧疚。” 秋蝉还是不解。 徐晗玉接着说道,“这私生的女郎曾经遇过强盗,被赵侍郎给救了,自此便对赵侍郎念念不忘,央求到梁王那里,梁王便让赵侍郎娶了她。原本想的是让他休妻再娶,可这原配同赵侍郎多年夫妻恩爱,赵侍郎不愿意,没办法,那私生女只能做个贵妾。” 秋蝉咋舌道,“那这赵侍郎倒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 “傻子,若赵侍郎真是个有情有义的,那我们便不会看到那辆简陋的马车和这精美的轿子了。” “同样是来上香,正头娘子坐着青布马车行事低调,上完香便匆匆离去,而妾室却坐着华轿,一路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气势。你说,这赵夫人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太可恶了,果然就像戏文里说的,这世间多的是负心薄情汉!” “梁王的女儿怎么也算是千金之躯,不惜自降身价嫁给他做个妾,而且以赵侍郎的性子,能升迁如此顺利,想必这梁氏没少在梁王面前为他周旋,这般大恩大德,若赵侍郎待她不好,难道就不算负心薄情了吗?” “这……”秋蝉细细一想,郡主说的也很有道理,这样想来赵侍郎怎么做都不对了。 “那到底这赵侍郎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有他的欲望也有他的无奈,世间多的是他这样自相矛盾的人。不过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入了我的棋盘,就由不得他了。” 秋蝉还未听懂郡主的这番话,菡萏却已明白过来,“梁王和四皇子……” 徐晗玉笑笑,饮了一口吹凉的苦茶,“赵侍郎拖家带口来拜佛,连向来不睦的妻妾都一并带上,真是欲盖弥彰。” “他是来替梁王见谁?”菡萏细细想了一番今日来白马寺上香的权贵名单,不过消息繁杂,她一时也没有头绪。“今日白马寺人员流动很大,恐怕一时还查不出来。” “不必查了,他自然会从我们眼前过的。” “可是这大街车水马龙,难免看走了眼,何况白马寺到金都还有不少小道,那人未必会从这里过。” “不,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赵侍郎行事这般张扬,那人也不会额外遮掩,只要他从这街上走过——”徐晗玉话音一顿,她目光紧紧盯着骑在白马上缓缓过来的那人,神色微变,“……竟然是他。” 秋蝉也伸出头去,好奇道,“那是谁家郎君,长的可真俊!” “阎王家的,呵,”徐晗玉冷笑一声,“他可真是作死的好手,菡萏,去把他请上来。” 第34章 残茶 金都不准纵马,谢斐慢悠悠地骑在马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四皇子虽然忌惮他,可是又舍不得他的诱饵,是个贪心的,不过谨慎些罢了,早晚会上钩。这个梁王表面上吃喝嫖赌沉迷声色,没想到竟然是四皇子的人,看来四皇子的党羽比他所想的还要多,太子的位置看似稳固实则危机四伏,北燕这滩水想要搅浑似乎也不难…… 她倒是铁了心要保太子,也不知道瞧上刘琛什么。 方才在白龙寺他本径直去往同梁王约好的地方,听到景川郡主的名号,鬼使神差却拐到了偏殿。 谢斐想到方才白龙寺的一瞥,她身着素衣,倒丝毫没有郡主的架子,看起来真像个虔诚的香客。他听一旁的人说,景川郡主自小信佛,是金都大小寺庙的常客,有着菩萨心肠,原来在江州她常看佛经拜佛像倒不是糊弄他的,真是稀奇,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居然喜欢吃斋念佛。 菩萨心肠,呵,他看是蛇蝎心肠还差不多。 “郎君且慢,”谢斐止住马蹄,寻声望去。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拦住他的去路,虽然谢斐刚刚思绪飘忽,但是这女子无声无息便能靠近他,身手定然不凡。 菡萏微微福身,撩开眼前的帷帽,“我家女郎请郎君一叙。” ------------------------------------- 徐晗玉重新沏了一壶茶,给谢斐倒上。 谢斐未动,双手抱在胸前,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从前谢某眼瞎,竟然没看出郡主身旁连一个侍女都有如此身手。” “不过练了几日粗鄙功夫,哪里比得上郎君。”徐晗玉微微笑道。 秋蝉听这话原来郡主同这位谢郎君竟然认识,这身手不凡的侍女是指菡萏? 她偷偷瞧菡萏,只见她神色平静,恍若未闻,秋蝉心里痒痒,郡主和这南楚质子究竟什么一回事,菡萏也是的,自从同郡主聊过那次以后,像变了个人,从前愁眉苦脸的还有几分人气,现在就是个冷面女郎,只对郡主的话有反应。 谢斐真是恨极了徐晗玉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知郡主今日有何指教。” 徐晗玉莞尔一笑,“指教谈不上,我只是想不到能在佛寺前遇到谢玉林,以往郎君可是从不信鬼神的。” “从前是谢某年少无知,不敬鬼神,所以才遭到了妖邪报应,现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来拜拜佛有何不可吗?” 徐晗玉仿佛没听出他所说的妖邪是谁,“当然可以,不知郎君今日拜了哪尊佛?” 谢斐凝眸看着徐晗玉,心想她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在我心中,天下佛祖都一样,都长的是慈悲脸,拜哪尊佛又有什么区别。” “呀,谢玉林信佛不过半日,居然就有了这般感悟,不知道同行的赵侍郎是否也有如此好的悟性。” “这就是你今日的目的?你想问什么。”既然她已经猜到了,谢斐也不遮掩。 徐晗玉不同他绕圈子,“我想知道你的鱼饵是什么,竟然能让刘勋这般心动。” “无可奉告。”谢斐起身欲走。 “谢斐!”徐晗玉将茶杯放下,门口的侯府侍卫立刻拔出剑来,“这里是金都不是江州,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惦量一下再同我说话。” 她声音放冷。 谢斐嗤笑一声,头也不回继续往前。 “或许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乾元公主呢,你也不在乎吗?” 谢斐顿住脚步,冷冷回头,“你什么意思?” 徐晗玉也站起身来,“想必你还记得,我的和氏璧是从哪里得到的。离开江州时,我见过你娘亲,和氏璧是她亲手交给我的。” “那是因为你拿着我的贴身玉佩从她那里骗来的。”谢斐阴沉着脸,每每想到她这样欺骗过他,他就恨不能杀了她。 徐晗玉有些心虚,“我的确骗了你的玉佩,可是我却没有欺骗乾元公主,她知道我是北燕的人,但她还是把和氏璧给了我。” “胡说八道。” “我何必骗你,乾元公主毫发无伤你应该是清楚的。” 谢斐没有反驳,他娘亲虽然未见他,但是的确无碍,否则便是死在金都他也要将徐晗玉碎尸万段。 见他不反驳,徐晗玉继续说道,“她同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大概猜到这些年她为何不想见你了,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谢斐神色微动,这的确是他这些年过不去的心结。 “我凭什么信你?” “你姑且一听,信不信由你。昔日你舅舅是南楚皇帝,母亲是南楚长公主,而你父亲则是护国大将军,也是他亲手将你舅舅扶上的帝位,何等显赫,可惜区区不过十载,谢虢又以你舅舅昏聩为名,扶持了如今的那位傀儡,你母亲因此落发出家。” “你就说这些?” “这些都是面上的东西,既然当年你父亲已经娶了南楚公主,又深得圣上宠信,何必重费心机,另外扶持一个皇帝?你舅舅是否昏聩,想必你最清楚吧。” 谢斐神色变换,他舅舅自然不是昏君,蛰伏数年,从没有放弃过重掌朝纲,可惜权倾朝野的大臣和有野心的君王向来不容,这也是他渐渐长大后才想明白的。 “你父亲胃口很大,容不下你舅舅,可怎么就容得下你娘亲,容得下你呢?毕竟你可是从小在你舅舅膝下长大,而你父亲也不止你一个儿子。” “你说这些,就是想挑拨我和我爹的关系?” “不,恰恰相反,”徐晗玉走到他面前,挥手示意门外的侍卫将剑收起,“我说这些,是想要你看清楚你爹的想法,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谢斐一愣。 “乾元公主这些年被保护的很好,不仅衣食无忧,就连心性都还像个……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徐晗玉想了一会儿才这样措辞,她当初还以为会见到一个心如死灰的老妪,没想到隐居寺庙十余年的前朝公主竟依然天真单纯宛如稚子。 “她一贯如此。”谢斐低声呢喃,他有些恍然,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母亲了,印象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还是一如当年吗? 徐晗玉软声说,“她过的很好,甚至好的出乎了我的意料,这些年你父亲绝对没有亏待她。” 谢斐点点头,他相信她这句话,她没有必要骗他。 “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毫无用处的前朝公主,凭什么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你应该了解你父亲,他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谢斐当然知道,心慈手软同谢虢没有半分关系。 “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你。”徐晗玉直视他的眼睛,“和氏璧这样的东西,谢虢却任由它留在你娘手中,一来说明他并不在乎这些虚无的传言,二来至少说明他心里没有防着你。” “你爹在乎你这个儿子,所以他留着你娘的命,却不让她见你。这些年他把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说明他对你寄予厚望。你仔细想想,丢了边防图还有和氏璧,这么大的罪过他却没有真的重罚你,反而把你遣来北燕。虽然是做质子,可是只要两国不发生战事,你至少性命无碍,而且还不用卷入南楚的争端,最近阳城风波不断,想必你也听说了你那哥哥过得并不好。” 南楚政权并不稳当,朝中不少人早已不满谢虢独揽大权,趁着边防图的事,不少人对谢家发难,谢斐自然是知道的,他来北燕,表面上是颗弃子,实则正如徐晗玉所说反而可能因祸得福,谢虢遣给他的谋士也曾这样分析。 “你父亲看重你,你活着你母亲自然无碍,可若是你死了,你母亲还能这般平安活着吗?便是谢虢心软不为难她,你哥呢,谢腾可是恨你入骨,他会善待你母亲?何况你母亲活到现在不也是为了你吗?她忍了十年不见你,就是顺着你父亲的意,希望你能过的好。” “我劝郎君好好想想,你的命真的能轻易不要吗?” 不得不说,徐晗玉真是一个极佳的说客,谢斐思绪翻转,但也只是片刻,他不在意地一笑,“谢某从来都是一个惜命的人,郡主多虑了。” “既然你惜命,就该离四皇子远一点。” 谢斐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些微惧怕,略带探究地说,“为什么一提到四皇子你就如临大敌一般,如今太子形势一片大好,东宫占据上风,按理说你不应当将四皇子如此放在眼里,可是你却好像……有些怕他。” 徐晗玉睫毛微微颤抖,不待谢斐细察,便冷冷说道,“所有可能威胁到太子的人和事,我都很小心,我今日也是随口一劝,你若不听,那便随你去吧。” 她这样子,分明是被他说中了,谢斐这下反倒不急着走,他返身坐回桌前,“其实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四皇子这棵树的确不算很稳当,那若我同你合作,你能给我什么呢?” 徐晗玉讥讽一笑,“我若是郎君,如此孤身入敌国为质,能得个全尸就没什么怨恨了,若侥幸能捡回一条命,就该烧香拜佛、额手称庆了。” 徐晗玉方才不防被他说中,心下微乱,有意出言挖苦,若是依照谢斐以往的性子,听了这话定然甩袖而去。 可是谢斐非但没有发怒,反而顺着她的话继续说。“若只是保我一条命,那郡主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却不料这茶苦涩难以入喉,他目光微动,注意到徐晗玉面前半空的茶杯,不禁一愣,皱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徐晗玉将他的反应看入眼底。 “那要看你的饵是什么,如果我感兴趣,四皇子允诺你的我都答应,还能保证你安然无恙回到南楚。” “哦,那若他允诺我——”谢斐故意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晗玉,“你的命呢?”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1节 “不可能,他不会给你我的命,”徐晗玉想都不想,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他也给不起。” 若是谨小慎微的杜若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只有冠绝天下的景川郡主才有如此底气。 谢斐盯着她的神色,想要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可惜却是徒劳。他撇开眼,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长街,将手中剩下的半杯残茶饮尽。 “容我考虑一下。” 第35章 中榜 秋风乍起,吹熟一地瓜果,天刚刚放出一丝亮光,市西坊内的商贩已经摆好凌晨方才从郊区摘下的新鲜瓜果,热热闹闹的叫喊开来。 白谷捏着鼻子从鱼贩摊前路过,坊内负责管理摊贩的一个小吏眼尖,赶紧迎了上来,“哟,白小郎稀客,府里这是要采买什么还烦劳您亲自过来,吩咐小的一声,给您送上府不就得了。” 金都许多人家的食材都是从市西坊采买,是以大大小小的总管这里的小吏都认识。 白谷觑他一眼,状若随意地说,“我家郎君有些气虚,给他买些新鲜的食材补补,手下的小厮惯会偷懒,往日买来的菜要么不新鲜要么缺斤少两,我不放心只好自己跑这一趟了。” 一旁的小贩赶紧推销起自己的蔬果,“气虚是得好好补补,小郎君来看看我的枸杞,颗颗粒大饱满,炖汤最是入味,还有这柿子,才摘下来的,你看这上面还挂着水呢,吃一口,生津止渴。” 白谷好似真的有些动心,凑上前去挑挑捡捡,一旁的小吏也跟上去,“小郎君看的上你的东西,你可得挑些好的,若敢缺斤少两,看爷怎么收拾你。” “嘿嘿,不敢不敢,我李二做生意最是公道实诚,郎君尽管去坊里打听打听。” “好啦,谅你也不敢,这柿子怎么卖的。” “六文钱一斤,童叟无欺,今日三更一刻才从青菱乡摘了运过来的,小的装了满满一牛车呢,新鲜的很。” 白谷耳朵一动,“嗯,称两斤吧。” “好嘞,”小贩赶紧称了一箩筐,“郎君小心拿稳一些。”说着,将箩筐递给白谷,手里的纸条悄无声息传到了白谷手中。 “唔,是挺沉的,”白谷嘟囔一句。 又去称了两斤鲜鱼,白谷拿着满满当当一堆食材这才离开市西坊。 转过街口,白谷心里还想着那小贩的话,忽见一群人围着榜墙张望个不停。 “终于放榜了,今年的秋闱可是人才济济,不知道有没有我家郎君的名字。” “快让让,我看看我家兄长在不在榜上。” “欸,前三甲是哪家郎君啊?” 榜下除了布衣百姓,还有许多贵人家的仆从小厮,不远处更是停了不少马车,这是家里的主母大人心急也在一旁等消息呢。 “中啦中啦,八里巷的胡举人中状元啦!”不知是谁嚷了这么一声,其余人也跟着喊叫起来。 白谷听了一耳朵,也不往心里去,反正北燕的状元同他家郎君也没有半个铜板关系。 “这个胡状元是何许人,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婚配?”有些家里富裕的人家,女儿待字闺中,就指着金榜一出,好榜下捉婿。 “这你都不知道,这胡状元可是有名的孝子,家中父亲早年病逝,他同寡母相依为命,虽然贫寒清苦可是志向高远的很,对寡母更是孝顺有加,听说宁可自己饿着也要给寡母吃肉呢。” “哟,说起来你家女郎有戏呀,这胡状元寒窗苦读十多年,因为家境贫寒可是一直没有说亲呢。” “此话当真?”那人听到此话,眼中放出光来。 “害,可拉倒吧,”另一个打扮富贵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人神神秘秘地说,“我听我家大人说了,陛下钦点这位状元郎,就是看中他尚未婚配,说是要给景川郡主招郡马呢。” 景川郡主?那人听到这里眼神暗淡下去,全金都除了顾女郎,谁家女郎敢和景川郡主相比,不过他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听到这消息全当八卦,失落片刻又同那人又热烈讨论起来。 白谷却是一愣,手中的鲜鱼差点掉在地上,赶紧回府去报信。 “哎呀,你小心一点。”一身着男装的女郎不妨被白谷撞到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白谷也没留神,匆匆道歉。 那人也没为难他,转身就走不见影了。 ------------------------------------- 谢斐手里的剑一顿,“你说什么?” 白谷又将在皇榜前听到的消息复述一遍。 谢斐将剑插回剑鞘之中,接过刘玄木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天已转凉,谢斐依旧光着上身在府院中练剑。 “郎君,你说淳熙帝打的什么主意,不是说他对景川郡主宠爱的很吗,怎么要将她嫁给一个寒门子弟?” “那人不是高中皇榜,中了状元吗,以后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谢斐系上外裳的带子,不在意地说。 白谷没想到自家郎君这般镇定,原以为他听到这消息定然如他一般大吃一惊,现下看来郎君是把这杜女郎,哦不,景川郡主彻底给放下了。 既然郎君都不在意了,白谷话也随意起来,只当个八卦闲聊,“话虽如此,可到底是个才刚刚中榜的穷书生,听说家里就孤儿寡母两个人,金都的这些权贵哪家没有数十年的底蕴积累,若景川郡主真嫁给他,怕不得被金都的那些女郎给笑话死。” 刘玄木狠瞪他一眼,白谷这才发觉自己话里竟然还有些可惜,赶紧嘿嘿一笑,“这样才好呢,这个景川郡,啊呸、这个徐晗玉心肠毒辣,样貌丑陋,合该配个穷书生,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报应呢——” “好了,”谢斐打断他,“你今日去打探的消息呢。” 白谷敲一下自己脑子,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启禀郎君,第二批暗卫已经到了,有十余人,就在金都郊区的青菱乡,这次来的是言字头的,全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 谢斐正缺能探听消息的人,谢虢就给他送来了。 “言西还传了张纸条,托小的……”白谷一摸腰间,脸色瞬间煞白,“我、我好像把纸条给丢了。” “什么!”刘玄木恶狠狠地说,“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呢,若是郎君的事被泄露出去,十个你也不够死。” “行了,你怎么丢的?”谢斐沉稳地问。 白谷暂时稳住心神,仔细回想,“我想起来了,我在回府的途中,就刚过皇榜那里,撞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子,定然是她,是她给我摸去了!” “你钱物丢了吗?”谢斐问。 白谷一摸,钱包还在,“这倒没有,贵重的东西都还在。” 刘玄木心一沉,“你这个蠢货,看来这人就是冲着那信来的。” “郎君,这可怎么办,我赶紧去通知他们撤离。”白谷慌忙说。 “先等一等,”谢斐思量片刻,“言西不是傻子,他们是专习消息传递的,那信上未必就有什么能指明身份的东西,而这偷信的人也尚不知底细,我们先静观其变,不要同任何人联系,免得那信没暴露,我们自己先暴露了。” “没错没错,郎君说的是,若我们贸然去通知他们,反倒才是落入圈套。”白谷暗恨自己粗心大意,幸好郎君脑子拎得清,若像他这般蠢,才是无法挽回了。 “刘玄木,这些日子你留意一下,看咱们府外是不是又多了一些货郎。” 刘玄木应声答是。 他们府外一向遍布眼线,经过这遭,行事又得更小心一些。 谢斐未用早餐,若往常一般去宫里当值。 白谷则留在府里,被罚在院中跪上一日。 到了下午,刘玄木给他拿了个馒头过来。 “我不吃,都是因为我这个蠢货,差点害了郎君,我要好好反省。”白谷饿的头晕眼花还是强撑着,他这话真心实意,便说郎君只罚他跪上一日,就是打死他也是应该的。 “好了,你又不是故意的,金都形势复杂,本来就难以提防,郎君身边的知心人也没几个,你若再没了,郎君怕是更艰难。” 这倒是,论起郎君的肚里蛔虫,他白谷若认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也不对,以前杜女郎……景川郡主刚接近郎君没多久,可就将郎君的心思摸了个透,比他还准上几分。 想到这里,白谷轻叹口气,“你说,如果杜女郎只是杜女郎该有多好,郎君那么喜欢她,她若真心待郎君,现下说不定婚都成了,郎君也不会被大司马责罚,还遣到南楚做什么狗屁质子。” “哼,哪有这么多如果,她一开始接近郎君就是别有用心,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唉,这也是,幸好郎君把她给放下了,浪子回头又是练武又是习文的,一心放在正事上,若郎君还像当初那么伤心,咱们可真是死路一条。” 徐晗玉刚离开江州,郎君被大司马责罚的那段时间,可真是形销骨立,整日里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一个人待在房里,说是养伤实则是自己躲着难过。 一顿鞭子硬生生抽去郎君半条命。 哪里是鞭子疼,白谷知道,郎君的心里不知比身子疼上多少倍。 “我看郎君未必真的放下了。”刘玄木也跟着叹口气,将馒头递给白谷。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谷不知不觉接过馒头吃起来。 “自来了南楚郎君哪日练剑不是练满一个时辰,今日却只有半个时辰,他听了你的话,心思就不在剑上了。” 白谷恍然大悟。 ------------------------------------- 与白谷相撞的那个乔装女郎三两下窜入一旁的巷子中,见左右无人,迅速遁入一暗门。片刻之后,她上得楼来,竟然是金都乐坊中的翘楚彩衣楼,她混杂在一群客人之中,与一旁的姑娘随意调笑两句,不一会儿闪身进入一间房内。 “门主,”她恭敬朝菡萏行了一礼,抬起身来,这才发现门主一旁还坐着一位绝色丽人。 她有些犹疑,毕竟绣衣门的机密要事是不能轻易对外人言的。 菡萏解释说,“自己人。” 乔装女郎点点头,她叫豆蔻,原本一直在西吴打探消息,最近才被新门主调回金都,是以对门内的人并不熟悉,向来是直接听门主令行事。 “如何?”那丽人开口,声音清冷,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风情。 豆蔻赶紧将手里的纸条交给菡萏。 菡萏却并不看,转而交给那个绝色女郎。 豆蔻暗暗看在眼中,她在金都的身份正是彩衣楼的琴师,方才她正如常日一般在楼里随意厮混,不料门主突然过来让她去楼下将那小子怀里的东西摸过来。 那女郎看过纸条上的东西,没说什么,随意放在一旁,反而对她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妾叫豆蔻。”豆蔻恭敬地回答,毕竟这是让门主也要低头的角色。 徐晗玉点点头,倒是个机灵的,“好了,你下去吧。” 豆蔻抬头看了一眼菡萏,见她没有反对,便躬身退下了。 “郡主你是如何知道白谷那小子怀里有东西的?”菡萏忍不住问道。 她们本来是来这彩衣楼看皇榜的,不想郡主注意到路过的白谷,察觉有异,才临时使唤楼里的探子前去试探。 “白谷那小子虽然忠心,可是滑头的很,怎么会一大早上亲自去市场采买食材,何况他明明想听那些人说小道消息,却不靠近,还将衣襟捂得严严实实,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菡萏细想来,确实如此,“那这纸上可写了什么?” 徐晗玉摇摇头,“一首藏头诗,写得不清不楚,不过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定然是南楚来人接应谢斐了。” “这谢郎君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可要奴婢派人去查查和他接头的人?” “不必了,南楚若不来人我才觉得奇怪,至于他谋划什么……”徐晗玉思索一番,“算了,他便是有这心,怕也是徒劳,你派人去留意一番金都附近的动向,若他有什么动作我们再去应对也不迟。”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2节 菡萏点点头。 谢斐的事可以先放着不管,但这皇榜的事可是迫在眉睫,“郡主,陛下当真要将你嫁给这个什么胡状元吗?” 徐晗玉苦笑,“恐怕姨父的确作此打算。” “那小公爷呢,他不也中了榜眼吗,比这状元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再说了,若是比旁的,以小公爷的能力,肯定比这个寒门书生强不知道多少。” “你把因果说反了,是我连累了他,若不是姨父许了要将我嫁给状元郎,他定然是今日的皇榜第一。” 菡萏一惊,郡主的意思是陛下铁了心要将她嫁入寒门了。 “郡主,”菡萏有些担心,谁知道那个胡状元是个什么样的人。 “担心无用,”徐晗玉将方才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这才拿起一旁的火折子把它烧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谢斐今日的值当的有些魂不守舍,他一向做的是些繁杂却无用的文书工作,左不过将这本书的话抄到那本书里去。 “谢玉林,你这怎么翻来覆去写得都是一句话啊……”张主簿翻看着他交上来的册子有些为难。 自从安阳公主和宫里的梁总管来打过招呼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为难这位谢玉林了,只是这位今日也太敷衍了一些,“你这样叫我如何交差?” 谢斐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自己果然只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写了一本,拱手赔礼道,“是下官今日恍惚了,劳烦主簿担待一二,前日里下官偶得了一个紫砂茶壶,可惜却不爱喝茶,听闻主簿颇好此道,下官改日便给主簿送去,以免辱没了这样的好物。” 这谢斐倒是个大方的,也罢,一本破册子,左右也不会有人查看,张主簿咳嗽一声,严肃地说,“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罢了,下次可不许如此。” 谢斐再次拱手行礼,“谢过主簿。” 出得内府大门,宫道上正聚集了不少男子。 一道下值的同僚得过谢斐的好处,在旁解释道,“这些是今科高中的进士,来宫里谢恩的。” 谢斐定睛一看,站在稽首的是一个二十三四的青年男子,样貌丑陋,举止猥琐,一看便是个粗鄙的穷酸书生。 同僚顺着他的目光,“这位就是状元郎了,好些年没出过这么年轻的状元,这周身气度在一众贵人之中也算不错了,举止落落大方,倒是丝毫不露怯。” 谢斐皱眉,这傻子同僚什么眼光,难怪是个八品小官。 胡状元之后的则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俊俏郎君,那胡状元气质的确还行,但是在这位珠玉面前,一下便暗淡了。 “那是英国公府家的小公爷顾晏,谢玉林应该见过,没想到簪缨世家也能出个如此有才华的,听大人们说原本这位小公爷能夺魁首的,是陛下亲自审阅文章之后说他笔力还差一些这才定了个榜眼……不过我瞧着他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同一众喜气洋洋的同科进士相比,顾晏的确不怎么高兴,趁众人皆在此等候之际,他上前同状元郎拱手行了一礼。 状元郎胡忠进赶紧回礼。 “不知胡郎君的策论是如何对答的,在下想学习一番,还请郎君赐教。”顾晏开门见山。 一众进士皆目瞪口呆,这小公爷是不服这位状元郎啊,可是排名已然定下,还是陛下金口玉言,还有什么可质疑的,他这不是当众打陛下的脸吗。 胡忠进也是一愣,下意识推脱道,“这、时日过久,我已然有些记不清了。” “策论乃是经过一天一夜所写,想必所有考生都绞尽了脑汁,穷尽必生所学,今日能站在此地的众人,有谁会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胡郎君这番说辞莫不是推脱?” 顾晏所说不假,能够三甲及第的众位考生自然不会忘了自己写过什么。 场面话罢了,这位小公爷却咄咄逼人,胡忠进不知他此番来意,又顾忌着他的身份,踌躇之间冷汗涔涔。 “子宁你又何必为难他,他的文章我看过,你问我便是了。”一个明皇的身影走过来。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连忙行礼。 谢斐却没有动,所幸他站在殿前阶梯下的阴暗处,一时也没有人注意。 “胡郎君的文章辛辣老道,子宁的文章则钟灵毓秀,各有各的妙处,你二人也是难分伯仲。” “既是难分伯仲,又如何定下的他是状元,我为榜眼呢。”这话一出,众人皆屏息不答,陛下钦点的状元,便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太逾越了。 太子也皱紧眉头,走上前去轻声劝道,“子书慎言,这里可是皇宫内院……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陛下也没有一定要那位即刻下嫁,你若是把场面闹得不堪,倒起了反作用。” 顾晏看了一眼太子,知道他是劝自己且放宽心。 自己的确是太心急了,自从得知结果后,他便一直忧心忡忡,父亲母亲还以为他是心高气傲,不愿居于人下,实则他在乎的只是他对她的许诺,若真是因为他没有考中状元,便害她嫁给旁人,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现下太子这般说了,想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的确不能在这关口得罪了陛下。想通这点,顾晏便退后一步,不再逼问胡状元了。 恰在此时,陛下宣众位觐见,胡忠进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大殿里去。 阶梯下,那位同僚扯了扯谢斐的袖子,“谢玉林,我们也赶紧走吧。” 谢斐收回目光,“嗯”。 第36章 荷包 皇榜揭开没多久,也不知怎的,景川郡主要嫁给状元郎的消息竟传遍了金都。 各家各户说的有鼻子有眼,好似陛下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一般。 王丞相母亲过七十大寿,他是个孝顺出了名的,请了许多有交情的人家为母亲庆贺。 恰好今年是他主导的科举,按照惯例,本次科考所有高中的进士都算是他的门下,胡忠进的卷宗更是他阅过之后呈报给陛下御批的。 王介甫此人圆滑老辣,深谙做官之道,一来他本身很欣赏胡忠进此人,虽然论才气他是比不上顾晏,可是在王介甫看来胡忠进性情耿直却不失城府,文章针砭时事恰到好处,而顾晏则太过书生气,文章全是花团锦簇的空中楼阁。 二来嘛,胡忠进出身寒门,在朝中无半点根基,若是他能提携一把,此人必定归在他的门下对他感恩戴德,日后便是他的一大助力。是以他不仅特意请了胡忠进来赴宴,还一路带着他介绍给朝中同僚。 郎君们在前院高谈阔论,女郎们在后院也有自己的话题。 王老太太早年贫苦出身,许多子女都相继过世了,膝下目前只有王介甫一个儿子。 王介甫此人在政事没什么好诟病的,可是他后院却十分空虚,早年未做官的时候有一个糟糠之妻,两人恩爱非常,王介甫发达之后也未纳妾,可惜这王夫人命不好,仅有的独子智力还有问题,好不容易又怀了一个却难产去了。 王夫人去后,王介甫悲痛异常,再无续弦,只纳了王夫人本家堂妹来照顾王大郎。这王大郎已经二十了也没有说亲,金都有些脸面的人家知道他是个傻子,都不愿意将自己女儿嫁进火坑,家境差一点的倒是愿意,毕竟王大郎虽然傻,但是王介甫百年之后王家的财产都是他来继承,不过王介甫却很挑剔,差一点的他还看不上,势要给儿子说一门好亲事,寻觅好几年了也没个结果。 因此这寿宴还是王介甫的大嫂来操办,这王大嫂也是个苦命的,夫君死的早,就给她留了两个女儿,幸好小叔子争气官做的大,她便带着两个女儿来投奔丞相府,也在王老夫人膝下照顾。 王大嫂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明白事理的,这寿宴办的也有模有样,王老夫人很是满意。 虽然权贵人家的一众家眷心里看不大上王大嫂,但是王丞相在朝中节节高升,来赴宴的都是同王丞相有交情的,也没有哪家敢怠慢,众人都尽力奉承着,场面一时热闹和谐。 话题从老夫人的福气说到台上的戏,又说到今年高中的进士们。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今年王大人门下可是又多了许多得意门生。” “嗨,许夫人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天子门生,我们大人顶多是帮陛下网罗英才,做的就是跑腿的活。” 王大嫂这话滴水不漏,也难怪王介甫放心她来招呼后院了。 “便是跑腿,那也是给陛下跑腿,一般人哪有这个能耐,说起来今年的皇榜可是人才济济,状元郎就不说了,这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可真是了不起,头一次参加科举年纪轻轻就中了榜眼,顾女郎,你们英国公府的门槛快被给你们两兄妹说亲的人家给踏破了吧。” 户部侍郎家的娘子打趣道,众人也跟着说笑起来。 “可不是吗,顾女郎才貌俱佳,风雅集上的一支舞不知道让多少少年郎魂牵梦萦,这顾郎君也这般厉害,文武双全,谁家女郎不喜欢。” 昌平伯府家的娘子对着顾家是恭维不断,她家的郎君和女郎可都还没有着落,这顾家不拘是谁要是能和她家结上一门亲,她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顾夫人听着众人的恭维,心里很是受用,这一双儿女乃是她平生骄傲,即便嘴上说着谦辞,心里实实在在觉得自己这双儿女的确是人中龙凤。 “哪里的话,昌平伯府的小郎君一表人才,你家的丽娘子更是温柔可人,许夫人不也是好大的福气吗。” “顾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这一双儿女可是随你挑选,你要是看的上眼我可绝无二话。濛娘子,你瞧我家丽娘子给你做嫂嫂如何。” 众人哄堂大笑,都笑话这昌平伯府的许夫人也太心急了一点,没皮没脸的。 顾夫人却没接这话,昌平伯府的小郎君整日里游手好闲,乃是烟花之地的常客,这丽娘子懦弱胆怯,毫无大家女郎的风范,她谁都瞧不上眼。 “哎呀,我们在这里聊这些话题,小女郎们定然无趣的很,子书,不若你带几个女郎自去寻你们的乐子。” 王大嫂看出来顾夫人的意思,赶紧接话,“是啊,你们孝心已经尽到了,就别陪着我们聊这些家长里短了,东篱院里的菊花开的正好,我早已让下人备好了茶点并文房四宝,就等着你们女郎去赏花吟诗,顾女郎诗作的好,可得留下两幅墨宝,才不枉我辛辛苦苦伺候这花呢。” 顾濛笑着应了,一众年轻女郎正打算起身改换地点,却见一仆妇领着几位华服女郎从院门外进来。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可耽误了给老太君贺寿。”打头的竟然是安阳公主,身后则跟着景川郡主连同太子良媛,众人忙起身行礼。 王老夫人有诰命在身,不必跪拜,但也站起来跟着迎礼。 安阳公主笑着让他们快快起身,更是快步上前扶住了王老夫人,一番场面话絮过不提。 太子良媛有孕在身,坐了片刻便先行离去,顾子书心下遗憾,有意想同这位闺中密友说几句体己话,却找不到时机,也不知是不是顾忌着在场人太多,良媛连句招呼也未同她打。 “方才来的时候,瞧着众位女郎似乎是要去哪,可是我同表姑打扰了众位行程。”徐晗玉浅笑着说。 “郡主说笑了,你和公主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打扰,方才是众位女郎们听说我那院子里的菊花开的好,想去看看,正好公主同郡主来了,不若一道去赏花。”王大嫂解释道。 她心下有些纳闷,这安阳公主还好说,是金都出了名的喜欢交际,大大小小的宴席都不会忘了请她,但这景川郡主可是稀客,一向是待在深闺轻易不出门,虽然丞相府是给承平侯府递过帖子,但原以为顶多也就是他家林姨娘过来一趟,没想到郡主竟然亲自来了。 “赏花是年轻人的事了,我年纪大了不喜欢走动,就陪老夫人说说话吧,郡主不是喜欢赏花吗,不若就随姐妹们去看看。”安阳公主笑着说,她来此地就是想同丞相府打好关系,至于年轻女郎们争奇斗艳她的确不感兴趣。 徐晗玉微微颔首。 一众女郎自换了地点不提。 ------------------------------------- 王大嫂没胡诌,这东篱院里的菊花的确开的不错,没有辜负这个名字。 女郎们离了家中长辈,一下子活泛不少,分作三五堆,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 顾子书犹豫片刻,还是踱步走到徐晗玉身边,“这些日子哥哥很是难过,你知道的,他答应过你要考取头名,可是事与愿违,他心下歉疚的很。” 徐晗玉的手轻轻抚过一株欲开还羞的大朵墨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嗯?”顾子书不可思议,气愤地说,“这大半年哥哥为了你日夜苦读,放榜之后他未中状元更是愧疚难过,成日里愁眉苦脸,那些不知内情的还讥讽哥哥装模作样心比天高,他这样待你,你、你就一个‘嗯’?” 顾子书声线越拔越高,引得一旁好几个女郎朝她们这里看过来。 徐晗玉扫视一周,那些好奇的视线立马扭过去。说来奇怪,这景川郡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身上那股气势,却让他们轻易不敢造次。 “徐晗玉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对着旁人虚情假意,对我哥你好歹有几分真情,没想到你对他也全无真心,可怜我哥那个傻子还为了你这种人茶饭不思,掏心掏肺。” “茶饭不思、掏心掏肺?我瞧小公爷不也活得好好的,”徐晗玉被人指着鼻子这样说,心里也来了几分气,“我劝顾女郎慎言,小公爷考科举那头一桩是为了他自己,寒窗苦读十年,只有金榜题名,方能学以致用报效朝廷,这第二桩是为了英国公府,为了不堕顾家百年清誉,为了延续清河顾氏的佳话。这桩桩件件和我又有何关系,小公爷未中状元难道还要我跟着一道歉疚不成?” “你!”顾子书没想到徐晗玉如此能言善道,一席话将她的怒气全堵在腹中,哥哥为了她立志去考的状元,说起来竟然和她半分关系没有。 “子书!” 顾子书听到顾晏的声音一喜,回头一瞧花丛一旁站着的正是顾晏一行。 顾晏方才原本在同前厅的郎君们一道议论时事,后来丞相同几个尚书有话要谈,就将他们后辈打发出来,顾晏同几个年轻郎君随意逛着院子便走到了此处。 这一行里好巧不巧谢斐和新科状元胡忠进也在。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3节 刚才两个女郎的话或多或少都被这几个郎君听去了一耳朵,胡忠进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顾小公爷一直针对自己,原来是为了景川郡主。 谢斐倒是心情颇佳,脸上显露着玩味的神情。 徐晗玉的目光从谢斐脸上一扫而过,落在顾晏神色不明的脸上,一瞬便扭过头去。 “哥,”顾子书正想让他听听徐晗玉说的这番话,可是毕竟众人皆在,她只矜持地朝众位郎君行了一礼。 众位郎君这才反应过来,先是对景川郡主行礼,接着对顾子书还了一礼。 徐晗玉微微朝众人颔首,便转身进得院内。 几位年轻郎君见状也自行辞去,只剩下顾家兄妹俩留在原地。 “哥哥,你也听到了,方才她说的是什么话,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好了,子书,我的事情你不必多言,她说的没错,我考科举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顾家,考得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同她又有何干系,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只会让她难堪。” “可是你……”顾子书实在见不得自己哥哥如此卑微,都这样了还在为徐晗玉着想,她咬咬唇,心一狠说,“哥哥,说句你不爱听的,我觉得她心里没有你,你何苦呢?” 顾晏一愣,和煦地笑起来,摸摸顾子书的头,不假思索说道,“子书,我喜欢她是我自己的事,她若也喜欢我,我自然是欣喜若狂,她若不喜欢,那也没有关系,难道我就因此违背自己的心意吗?况且,我知道她心里有我,她只是……” 只是太胆小了,害怕付出也害怕失去。 顾晏望着远处独自凭栏的佳人,心里柔软就像天边的云霞。 顾子书实在不明白,她哥哥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你这样做值得吗?” 顾晏不假思索道,“甘之如饴。” 顾子书无语,也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何必管这俩人的事。 “算了,那什么,”顾子书想起那人来,有些扭捏,“谢玉林他怎么也来了?” “谢斐同户部侍郎家的郎君似乎有交情,他引荐给王丞相的,不过王丞相拎的清,没有怎么搭理他。” 顾子书心里一紧,“没有怎么搭理他?当着众人的面么,王丞相怎么能这样,也太没有大家风范了,那其他人呢,可有给他难堪?” 顾晏将心思从自己的事情转到顾子书身上,不禁挑起眉毛,“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 “我,”顾子书想起在白马寺的一幕,两颊微红,“他救过我,我自然难免关心一些,况且美玉蒙尘,难免让人觉得可惜。” “子书,他谢斐便是美玉也轮不到你来可惜,你别忘了他是南楚大司马的嫡子。”顾晏的语气有些凝重,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谢斐眼熟,同那日在泉州城外追杀徐晗玉的将领身形很像,可惜当时隔得太远又事态紧急,他并没有看清,这两次观察下来,他并没有对阿玉显示出特别的敌意,阿玉也没有异样,想来应该是他记错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是个危险的人物,不知道他接近子书,是不是别有用心。 “听哥哥的,不要同此人有过多来往。” 顾子书暗里不屑,方才徐晗玉这般待他,哥哥还说什么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现下轮到旁人了,他倒讲起大道理来。 不对,自己怎么将谢斐同徐晗玉作比,哥哥对徐晗玉情根深种,自己不过是对谢斐有些怜惜和感激罢了,顾子书心绪微乱,也不想和顾晏过多纠缠,敷衍应了一声。 “哥哥快去前院吧,这里人多口杂,不好过久流连。” 顾晏自然知道,只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可以远远看看她,还没说上两句话,心里有些遗憾,远远再望一眼,又叮嘱了顾子书两句,这才转身离开。 ------------------------------------- 方才离开的郎君们自然是偷偷八卦了一番,他们多是方中榜的进士,鲤鱼跃龙门,对于金都权贵圈中的一切小消息觉得很新鲜。 “唉,还是胡郎君好命,得了状元不说还白捡一个郡主,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说起来那景川郡主当真美貌的紧,我瞧比顾女郎还要胜上三分——啊” 这个碎嘴的郎君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颗石子敲中了脑袋,“谁,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在丞相府里放肆。” 众人纷纷四顾,俱无人承认。 “嗨,定然是哪位顾女郎的拥趸见不得你这般诋毁人家,你这是活该呀,不知道顾女郎在一众文人中的地位吗。” 有人猜测道,那被砸的郎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在场之人,实在是不知道谁有嫌疑,“谢郎君,你放才在做什么?” 谢斐离众人相隔甚远,正倚在湖边的一处假山上。不妨被人点了名字,些微疑惑,“我?我正在这湖边吹风呐。” 那人直觉和这谢斐脱不了关系,还要再问,胡忠进打起圆场,“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看这是有人在给我们警示呢,毕竟涉及到皇族中人,大家还是莫要议论的好,小心惹火上身,我们苦读数年一朝高中,想来大家都不容易。” 胡忠进一番话点醒了这些郎君,是啊,好不容易高中,眼看着朝廷马上就要定下官职了,这档口何必为了一些无关的消息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大家便都缄口不言。不一会儿以梁王世子为首,又过来一些少年郎君,这些郎君读书不在行,吃喝玩乐却很拿手,聊起金都的有趣玩意儿,场面又热闹起来,只是两帮人平日所学所见皆不同,彼此都有些瞧不上对方。 顾晏便是这时回来的,梁王世子同他关系不错,他不耐烦那些酸腐书生,见到顾晏倒是很高兴,“顾子宁你跑哪里去了,还不快来引荐一下,我们这一帮是你的儿时旧友,那一帮是你同窗好友,合该你来推荐一番,可别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梁王世子一席话惹得大家笑起来,那群新科进士方才正觉得自己同金都的贵族们格格不入,顾晏一来,便融到了一起,心里难免有些酸涩,到底不是贵族出身,即便十年苦读,学了一身才艺,终究是要贩给帝王家,为这些贵族的锦衣玉食来奔波。 顾晏两边寒暄了一波,便提议玩投壶,众人纷纷应允,投壶这技艺不雅不俗,不难不易,贵族子弟们喜爱,寒门子弟也不陌生,大家都能玩到一起去。 梁王世子准头不错,也挺喜欢这项游戏。 当然最亮眼的还是顾晏,次次皆中壶耳。谢斐在懒洋洋地倚在一旁假山上,瞧着众人对顾晏的恭维。 “咦,顾郎君你这是哪里捡来的荷包,怎么这么……奇特?” 众人闻言一瞧,顾晏腰间挂了两个荷包,其中一个不知绣的是大鹅还是什么,针脚笨拙,和顾晏的世家公子身份完全不搭。 谢斐一瞧就知道是顾子书绣的,和他那日在白马寺得来的那个差不多,已经不知道被他随手丢到哪里去了。 那日顾子书把本来要送给哥哥的荷包给了谢斐,连夜又绣了一个赶上入场之前送给顾晏。 顾晏自然不好意思说是自家妹妹绣的,只是笑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这另一个才是精巧,竹林上翩翩飞来几只展翅的蝴蝶,虽然也很奇怪,但是也颇有几分意境,难得这竹叶和蝴蝶都能绣的栩栩如生。” 有人注意到另外一个荷包,觉得精巧可爱,伸手想拿过来仔细瞧瞧。 顾晏微微侧身,“孟郎君怎的关注起我的荷包来了,快投壶吧,今日你可是一箭都未中呢。” 那孟郎君本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并不擅长什么投壶,现下被顾晏当着众人面这般说,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嗨,不就是个破荷包吗,我孟家要多少有多少,顾郎君想来也不缺,我瞧这个看着好看,另外用一百个精美的同顾郎君交换如何?” “不换。”顾晏想都没想。 “不换?”这孟郎君没想到顾晏这般不给面子,“顾郎君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你英国公府是国公府,我孟国公府可也是国公府。”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个小公爷较劲,其余人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梁王世子见状忙打起圆场,“何必为了一个荷包伤和气呢,这玩意儿咱们都不缺,要我说,孟郎君想要顾郎君的东西那就得凭点真本事,既然顾郎君说孟郎君今日投壶一箭未中,不若这样,孟郎君再投一箭,若能投中,我去向顾子宁讨了这个荷包来给你!” 顾晏略皱眉,梁王便走到他身旁小声说道,“这孟郎君就是个绣花枕头,放心,他投不中的,这样咱们面上也能过得去。” 顾晏一想,方才也怪自己心绪不佳,先出言针对他,现下何必把场面弄僵,何况……顾晏感受了一下风向,他自然有办法让他投不中。 如此,便点头同意了。 孟郎君虽然也不大情愿,不过顾子宁都同意了,他再不点头,倒显得自己多逊似的,便接过箭矢,打起精神,全神贯注朝壶中投去。 这投壶本也没多难,孟郎君全力之下,瞧着那箭矢竟真的要投中了,正在此时,一声及其细弱的风声掠过,那箭矢微偏,失了准头,与壶身擦肩而过,落到旁边,压住一片不起眼的落叶。 “哎!”那孟郎君狠拍了一下大腿,就差那么一点!他悻悻地瞪了一眼顾晏,转身走了。 “看来今天顾郎君这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等一等,我也想同顾郎君讨教一番。”众人闻声瞧去,说话的竟然是那谢斐。 “我瞧着顾郎君这荷包也好看的很,我府上的绣娘笨拙不堪,是以也想讨一下郎君的荷包。” 顾晏凝眉仔细端详谢斐,他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说了这么一番话,顾晏一时猜不透他怀揣的是什么心思。 其余众人也是莫名,南楚来的质子,不正应当夹紧尾巴小心做人吗,怎么为了一个荷包也敢同北燕的小公爷叫起劲来。 “讨教可以,只是这荷包乃是在下的心爱之物,断不会再拿它来作彩头。”顾晏冷冷地说。 心爱之物?谢斐心底讥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也是巧了,我之前得了一块丝帕,绣的纹样同这荷包竟是一模一样,刚好做配,我想这丝帕和荷包还是配成一对用的好,我就拿这丝帕做彩头,顾郎君可愿意同我比一番?” 顾晏定睛一看,这图案,果然是阿玉的手法,怎么被他得去了? “如何,顾郎君?”谢斐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晏。 顾晏思索片刻,抬眼也瞧着谢斐,“好,我比。” 谢斐笑开来,“好,我们还比这投壶,五十步远,不过得蒙着眼,一人十只箭,只投壶耳,多者为射,若是一样多,那便是谁先谁胜。” 蒙住眼睛?众人又一轮起来,这五十步已经够远了,还要蒙着眼睛,只能射壶耳,这能射的中吗? “好。”顾晏应了。 “那顾郎君先请。” 顾晏也不推脱,看一眼壶身位置,蒙上眼睛,执起箭矢。 他幼时曾随同一位失明的武艺师傅修行过一段时间,那时也经常蒙着眼练武,是以蒙眼对他而言并不难,单凭风声,他也能辩位。 方才他就是借助风向,用一片细叶改变了那孟郎君的箭矢准头。 果然,顾晏辩位片刻,一箭即中,众人无不叫好,文武双全顾子宁,真是名不虚传。 轮到谢斐,他蒙住眼后,执起箭矢一刻未停,便朝前投去,竟然也中了。 不过周围可没人敢叫好,这可是南楚来的纨绔,若为他叫好,岂不是承认北燕不如南楚吗。 顾晏也有些诧异,第二箭便更加小心。 如此二人连发九箭,九箭皆中,大家全都屏息看这最后一箭的结果。 按照刚刚谢斐自己提的规则,若是中的一样多,那先者为胜,只要顾晏这箭能中,赢的便是顾晏了,虽然如此获胜不算技高一筹,不过能赢就行。 最后一箭,顾晏执起箭矢,心中却有些不安,谢斐自己提的规则,难道没有应对吗? 他压下心中浮起的思绪,耳朵微动,如前九箭一般,借助风声投出这一箭。 可惜,这次却没有同前九箭一般响起叫好声,顾晏有些不可置信,他扯下眼上的黑布,他竟然没有射中! 不可能,他不可能辨别错方向,他愕然望向谢斐,只见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右手上还执着一片微微泛黄的落叶。 顾晏低头果然在自己身旁的地上见到了相同的树叶。 是他,他用树叶改变了他听到的风向,干扰了他的判断。 方才他用树叶改变了孟郎君的箭矢方向,那时因为孟郎君的箭虚浮无力,一片小小的叶子也能左右,而他和谢斐的箭,携万钧之势,断然不是一片叶子能够改变的。可是谢斐却发现了他听风辩向的特点,用这树叶改变的是他听到的风向,让他一开始便将箭射偏了。 真是好算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晏捏紧拳头,谢斐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他用了这叶子,自然也不怕他用相同的方法干扰他,毕竟他能蒙眼即射,并不需要听声辩位。 “到我了,顾郎君。” 谢斐用黑布蒙着眼,收起笑意,认真投出了这最后一箭。 这一箭力破千军,却投中的不是谢斐自己的壶耳,而是顾晏的,并且这一箭将顾晏的壶耳射翻,他之前投中的九箭全都洒了出来。 这一下众人可都心服口服了。 梁王世子率先叫好,“好,好一个谢斐,竟然还有这般本事!”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4节 梁王世子为人坦诚,虽然他同顾晏交好,但那是君子之交,既然顾晏光明正大地输了,他也不会徇私。 顾晏白着脸,将荷包递给了谢斐,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个所谓的纨绔子弟就是当日在泉州城门口追杀徐晗玉的人,他方才的气势同那日一模一样。 “多谢顾郎君了。”谢斐接过荷包。 顾晏低声说道,“荷包我给你了,但是人你休想。” 谢斐也低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第37章 缘分 出了丞相府,谢斐心绪颇佳,带着白谷沿着长街悠悠逛着,自从来了金都,他还从未仔细看过这金都的热闹。 “咦,这店……”白谷停在一家书铺前。 “竹里书铺。”谢斐念出声来,抬起头,这书铺二楼果然是家茶楼,和她安置在江州的一模一样。 谢斐不知不觉便走了进去,掌柜的忙上来招呼,见到谢斐却忽然一愣。 “是你,你居然还敢出现——” 谢斐举手止住了白谷未说完的话,这掌柜的正是当初徐晗玉带到江州的那一位,当时徐晗玉提前让他们跑了,谢斐将杜府的府邸和杜家的铺子翻了个彻底,什么也没找到,若是那时的他见到这掌柜的,说不定会如何严刑拷打,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他什么也不做不了了,对这掌柜的怒意好似也没有多盛。 “杜掌柜,好久不见了。” “嘿嘿,是啊,好久未见谢郎君了,郎君今日可要买点什么。”那掌柜的一边招呼,一边眼神微不可察地瞟向楼上。 谢斐心神一动,却假作未知,只随手挑了两本诸子讲义。 掌柜的赶紧给他包起来。 “书也挑好了,我想去楼上讨杯茶喝,不知掌柜的方便否。” “这,”杜掌柜望着眼前这尊煞神,想着楼上的那位,不知说些什么。 “掌柜的,女郎说了,让谢郎君上来吧。”一个灵动的女子站在楼梯口,笑盈盈地对杜掌柜说,眼神还不住地打量谢斐。 谢斐认得,这是那日在清风楼里她身旁的一个侍女。 他随着秋蝉上了二楼,这里同在江州时的布局一般,也不设大堂,只有分隔开来的雅间。 徐晗玉靠窗坐着,面前摆了一副棋盘,她左手边放着白字,右手边放着黑子。 棋盘上黑白两子正在厮杀。 “我以为你还在丞相府。”谢斐坐到她面前。 “她们都不大喜欢我,我在那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是吗,我怎么听说的是景川郡主一向和蔼心善,金都许多女郎都以你为楷模呢。” 徐晗玉微微一笑,望向窗外,金都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有几分艳阳,现下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街边的摊贩连忙收摊、挑担,四处躲窜。 “或许吧,她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知怎么想的,人大多都不会喜欢处处强过自己的,不过我也不怎么喜欢她们。” “我看你不喜欢的是顾子书吧。”谢斐随后将徐晗玉左手旁的白子拿了过来。 徐晗玉转过脸来,“顾子书?谢郎君什么时候和顾女郎这般熟稔了,可以直呼其名。” 谢斐挑起左眉,“不过是听别人这么叫过罢了。” 徐晗玉也没细问,他同谁熟稔和她有什么关系。 看着眼前女郎眉间化不开的愁绪,谢斐不禁开口,“郡主这是在为什么而心烦?”说着便落下了一子。 “哦,让谢郎君看出来了,那不若郎君猜一猜,我在为何而心烦。” 徐晗玉拿起右手旁的黑子也落了一子。 谢斐挑挑眉,“唔,那我猜一猜,郡主应该是在心烦这太子、四皇子、和顾小公爷,哦对了还有胡状元,究竟该选谁做夫婿吧。” 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徐晗玉却笑开来,“知我者,少岐也,那少岐觉得我该选谁呢。” 谢斐又落一子,“我觉得既然郡主心烦,那说明他们都不怎么样,不若选我如何?虽然正妻之位不可能,但若是给谢某当个妾室,我还是会考虑考虑的。”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痴人说梦还这般理直气壮。”徐晗玉的黑子将谢斐逼到了角落。 谢斐不慌不忙,又落了一白子,棋局霎时变化丛生。 徐晗玉不急着落子了,开口说道,“我这棋可不是白下的,谢郎君可想好了赌注?” 谢斐眼睛盯着棋局,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荷包,随手放在桌上,“喏,今天刚赢来的,你若赢了我,就归你。” 徐晗玉看到这熟悉的荷包,皱起秀眉,伸手去拿,不料谢斐却一手压住她的手,抬起眼来瞧着她,“我说了,赢了才是你的。” 压住自己的那双手温热有力,还带有些微的粗糙,那是他常年执刀留下的痕迹,徐晗玉心头一跳,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谢斐手指微微屈起,方才那股细腻柔滑的手感好似还在掌中。 “你如何得来的这个荷包?” 谢斐压在荷包上的手握起,“我从英国公府顾小公爷那里正大光明赢过来的。”“正大光明”这几个字谢斐说的格外用力。 顾晏绝不会平白无故拿自己送他的荷包做赌注,一定是谢斐给他下了套。徐晗玉正为今日同顾子书的一席话被顾晏听去而懊恼,现下见谢斐又算计了她赠他的荷包,心里对顾晏越发歉疚,对着谢斐便冷了脸色。 “我不同你赌,这荷包既然你得了就得了,日后我还可以送他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 谢斐难得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又想起刚才在丞相府里自己瞧见顾晏腰间的这个荷包时的心绪。 他舔着脸才从她那里抢来一块丝帕,可是顾晏却有她亲手赠的荷包。 “哼,你以为我真的稀罕这东西吗,我不过是想让顾晏难堪罢了。”谢斐说着拿起那荷包一把撕成两半。 这荷包被撕开,里面装的东西咕噜噜滚在地上,原来是一地的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谢斐想起他近日闲来无事看的一些诗词。 好一个入骨相思,他脸阴沉下来,将徐晗玉面前的棋盘也挥落在地。 “不愿同我赌就算了,我谢斐也不稀罕。”他一字一句说完,转身朝楼下大步冲去。 “郎君,郎君!”白谷不妨谢斐一脸难看地冲出书铺,等他拿着伞跟着跑出来却不见了谢斐的身影。 大雨哗啦啦下着,将金都热闹的街市冲刷的干干净净。 谢斐漫无目的的走着,手里还捏着碎成两半的荷包,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竟然到如今还对她有那么一丝不可言说地妄想。 雨水将他的衣服淋透,可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无名火在烧着,他也不知道他在愤怒什么,只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让他不顺眼,最不顺眼的就是她了,为什么她还要出现在他眼前,为什么她就是想要看到他一脸难堪。 他已经失去够多了,不,应该说他得到的实在太少了,就连他攥在手中的这个破荷包也不属于他。 忽然,一把油纸伞遮住他的身躯。 谢斐顿住,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转过头去。 一个清丽的女郎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谢郎君,你没事吧?” 谢斐微微一愣,垂下头去,片刻后抬起头来,将许多思绪都已经藏好了。 “无碍,走的匆忙,忘带伞了。” 分明是心绪不佳,顾子书也没戳穿他,她记得他说过,身在金都以他的身份实在是有诸多无奈。 方才她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撩起车帘便看见了他。 “女郎,天色不早了。”墨香在一旁提醒到。 顾濛知道墨香的顾忌,可是她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场大雨里。 “谢郎君,我知道有个地方最适合赏雨了,不知谢郎君是否赏脸同我一道。” 眼前的女郎笑的明媚,谢斐浑浑噩噩便点了头。 眼看着谢斐竟上了顾家的马车,秋蝉一脸错愕,“郡主这……” “我们回去吧。”徐晗玉收回视线,将马车帘子放下,“想来他也淋不到雨了。” 顾家的马车往城西方向驶去,徐晗玉的马车则往城东方向返回,逐渐拉开距离。 秋蝉坐在车厢里,瞧着自家郡主神色难辨的脸,越发不懂郡主和这个谢斐的关系了,菡萏嘴巴紧,关于她和女郎在南楚的事情半分也不肯透漏,秋蝉虽然好奇的心痒痒,可是也知道事关机密,郡主不说,她也不能瞎打听。 她轻轻撩开窗帘,看着顾家的马车越走越远,这雨这般大,也不知道顾女郎要把谢斐带到哪里去,瞧着不像是回英国公府的方向。 说起顾女郎,秋蝉脑海中灵光一闪,“呀,郡主,我想起你之前手上的那道疤我在哪里见过了!” 秋蝉还要再说,却见徐晗玉的神情冷淡,似乎并不想听她聒噪。 秋蝉识趣闭嘴,郡主许久不曾露出这幅骇人的神色了。 那道梅花状的伤疤,她曾在顾女郎的手臂上见过,那是好几年前了吧,顾家兄妹进宫看望德妃,同郡主一道玩耍,顾女郎的衣襟不小心被茶水打湿了,借了一套郡主的衣服,她服侍顾女郎换衣的时候,就见过这个伤疤,因为形状奇特,她还多嘴问了顾女郎,原来是顾女郎小时候被歹人掳去时落下的,她记得当时郡主就在一旁。 郡主为何要弄一个同顾女郎一样的伤疤在手上呢? 秋蝉想不明白,但也不敢问,不过这大半年过去,郡主手上绘制的疤早就褪去了。 ------------------------------------- “寻音楼。” 谢斐抬头望着这座江边小楼的名字。 “没错,这就是寻音楼,传说一百年徐老仙人就是在这里得道升仙的。”徐老仙人乃是当年大燕朝时最有名的隐士,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有一身好武艺,可惜天子昏聩,受小人诬陷,他索性出家当了道士,日日在这寻音楼里悟道,最后真的叫他得道飞升了。 虽然只是传说,但也说明这座小楼的的妙处,能够让人潜心修道。 它在金都近郊,面朝飞燕江,背靠金都连绵的群山,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 谢斐随顾子书踱步进入,“这座小楼已经被顾家的老祖宗买下来了,平日里也供养一些道人,但是这几年金都驱赶修道之人,是以就闲置了,不过一应物事俱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到这里来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天,看看云,心胸就会开阔许多。” 两人上到顶楼,是一间小小的茶厅,中间有一小几,一旁放了两个蒲团。 谢斐和顾子书坐到蒲团上,看守小楼的童子为二人煮了一壶茶。 雨势转小,点点雨滴落在江中,溅起层层涟漪,这里很安静,闭上眼,还能听到雨打树叶的声音。 “怎么样,我可没有骗你,这里的确是处听雨的好去处。” 谢斐呆呆地望着楼外雨,不知思绪飘到了何处。 “这里还有一副残棋呢,不知谢郎君可否和我手谈一局。”顾子书轻声问。 谢斐闻言一愣,转而摇摇头,“让顾女郎失望了,谢某一介粗人,不会下棋。”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5节 “哦哦,那也没关系,其实下棋也枯燥的很,”顾子书捧起茶杯,心思乱转,有心想找个话题,可惜越急越想不到,她胡乱囫囵喝了一口茶,没想到这茶刚泡开,甚烫。 “哎呀,”她吐了吐舌头,一杯茶打翻在手上,又烫到了手臂。 那小童子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谢斐立刻起身将顾子书的袖子挽起,将她的手伸到窗外,冰凉的雨滴落在烫红的手臂上,疼痛立刻减轻了许多。 “有伤药吗?” 那个小童子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跑去找药。 谢斐抓着她的手往前淋雨,手臂上丝丝凉凉,背后被他拥着的身子却是暖暖烫烫。 顾子书心想幸好他此刻看不见自己的脸,定然比这深秋的柿子还要红了。 “好些了吗?”谢斐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啊?哦,好、好些了。”她羞赧道。 谢斐便松开了手,退后两步站立,“方才事急,冒犯了。” “没关系的,你也是为了救我。” 谢斐轻笑一声,“这也算救吗,那说起来,我救了女郎三次了。” “是、是啊,我心中一直感激郎君的。” “那女郎打算如何报答呢?” 如何报答,顾子书心跳加快,按戏本里说的,她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不、不,自己在想什么呢。 顾子书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正好此时小童找到药上来了。 “先上药吧,”谢斐将药盒拧开,想了想,“要不要将你的侍女唤上来,让她为你上药。” 顾子书刚刚转过身,将手臂伸到谢斐眼前,没料到他这般说,“啊,是,那麻烦郎君去把墨香叫上来吧。” 说着,就要将手收回,没想到谢斐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伤疤,”谢斐看着她小臂内侧的那道梅花疤痕,怔怔发问,“你是如何得来的?” 顾子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这是小时候我贪玩被歹徒掳走时不小心落下的,怎么了吗?” 谢斐伸手用力摸了摸那道疤,似乎不可置信的样子。 “呀,你弄疼我了。”顾子书不知道他此举为何,不过实在是有些失礼,若换做是旁人,她定然要呵斥了。 这伤不是假的,谢斐连忙向顾子书行了个礼,“唐突顾女郎了,只是这伤同我一个旧友有关,还望女郎能细说详情。” 旧友,什么旧友?顾子书不疑有他,便将记忆中的旧事原原本本说了。 “……就是这样了,我阿爹带着侍卫同那男孩的家人一道救了我们,不过我阿爹当时是到南楚考察风情,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对外宣称是一个商户,那个男孩家好像是南楚的权贵之家,阿爹不许我同他告别,再之后,我便回了金都,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孩了。” 说到这里,顾子书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猜测,“你为什么认得这道疤,你就是那个男孩对不对?” 谢斐却不置可否,只是低低埋着头。 没想到,连这个她都是骗他的,她究竟有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谢郎君,你就是那个男孩吧,不然你怎么会认识这个疤,南楚权贵人家,不正是你吗?” 谢斐抬起头来,勉强勾了勾嘴角,“是,是我,谢某在此谢过当年顾女郎的救命之恩。” “真的是你!”顾子书眼睛亮了起来,当年的事她一直放在心里,那个调皮又要逞强的小男孩,是她童年忘不掉的故人,她一直都想再见见他。 没想到竟然是谢斐,原来他们的缘分竟这般深。 “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我还记得当时我受了伤,你为了哄我还给我唱你母亲教你的童谣,温柔极了。” 是啊,他还给她唱过小调,在那个破山洞里一直一直唱,恐怕那时她心里不知怎么嘲笑他的痴傻吧。 “你还能再给我唱一次吗?”顾子书睁着漂亮的杏眼,期待地望着他。 眼前的郎君却垂下眼,淡淡道,“时隔多年,我早已忘记了。” ------------------------------------- 话叙了不少,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远处还架起一道彩虹。 “雨过天晴,不知谢郎君的心情可有好些。” 谢斐将冷下的茶喝完,“谢谢顾女郎,谢某不过是独在异乡起了一点思乡的愁绪罢了,不去想自然也就不愁了。” 顾子书点点头,“那就好,其实你不必同我这般见外,你救过我,我们还有儿时的羁绊,你以后叫我子书就行。” “好。” “那我可以叫你的字吗,还不知你字是什么?”其实顾子书是知道的,只是这当然要谢斐亲口告诉她。 谢斐一时没有说话。 顾子书咬咬唇,“若你不想说,那……” 看到面前少女踌躇的纠结模样,谢斐心一软。 “少岐,谢斐,字少岐,是家母给我取的。”谢斐冲她笑笑,这是他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少岐,”顾子书将他的字默念了两遍,耳朵有些发烫。 “女郎,”墨香匆匆上来,“咱们该走了,小公爷已经回府了,没看到女郎,遣了人出来找我们呢。” 顾子书站起身,“时间不早了,那我便先走了,郎君……少岐日后若又思乡了,可以随时来此处转转。” “好,我这便回去学棋,下次若有机会定同子书手谈一番。” 顾子书止不住地笑意,微微福身,同墨香一道走了。 谢斐独自在小楼中又坐了半晌,看着那道彩虹随着天色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38章 喝醉 放榜没有多久,新科进士的官职陆续也定了下来,前三甲皆进了翰林院。 这也是本朝惯例了,翰林院乃是日后朝中重臣的过渡之地,王丞相当年便是从翰林院的一个个小小修撰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值得一说的是,榜眼和探花安排的官职是一样的,都是七品编修,但是胡状元却直接当了正六品的翰林侍讲,要知道翰林院的官职品阶向来不高,一来就能当上正六品,可见淳熙帝对胡忠进的抬爱了。 因此,关于胡忠进被皇帝看上要做郡马的消息愈演愈烈。 与此同时,宫里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向来不信鬼神的淳熙帝竟然让一个道士进了宫。 本来道士进宫给贵人们讲经授课,顺带做点法事,在哪个皇庭都不算稀奇,但是淳熙帝十分厌弃道家,前些年更是下令金都不准兴建道观,将许多道士都驱逐出了金都。现在却又破天荒地允许一个道士待在身旁,真是让人疑惑,不过或许是人到晚年,想法产生了转变也未可知。 徐晗玉听到这个消息,却直觉没有如此简单,淳熙帝厌弃道士不是没有缘由的,当年姨母就是差点被一个道士给拐走了,虽然内情她不清楚,但是淳熙帝这般固执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转变想法。 北燕皇宫 含章殿 徐晗玉缓缓起身,眼神从一旁侍立的青衣道人身上掠过。 “难为你还能想起我这个姨父,我还以为你不满意我给你挑的这个夫婿,从此都要埋怨我了呢。” 徐晗玉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替淳熙帝轻敲肩颈,一如以往。 “姨父说的哪里话,您对阿玉虽无生恩,却有养恩,我便是再不孝,也不会忘了您,至于挑选夫婿的事,阿玉自然是听您的,我知道姨父都是为了我好。” “你要真这么想就好了,唉,小阿玉,胡忠进那人我替你细细看过了,是个老实的,家里也简单,你能拿捏的住,嫁给他,你便一辈子还能做你的景川郡主。” “有姨父给我撑腰,阿玉嫁给谁拿捏不住呢。”徐晗玉嘟囔着说。 淳熙帝叹口气,“我还在可以为你撑腰,那若哪一日我不在了呢,到时候你怎么办?” “姨父精力好着呢,要长命百岁的,可以陪阿玉很久啊,再说了还有太子哥哥,他也一定会护着我的。” 淳熙帝转过身,端详着她的神情,“你还是不愿意嫁给胡忠进是吗?” 徐晗玉知道瞒不过自己的心思,索性跪在地上,泫然欲泣,“姨父,我还不想嫁人,求求你了,不要把我随便嫁给别人好不好。” “胡闹!”淳熙帝将手上的奏折扔在地上,“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用小孩子那套,你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胡忠进是我给你选好的郡马人选,你嫁也嫁,不嫁也得嫁。” 徐晗玉虽然早料到淳熙帝不会轻易被说服,但是真看到他这般铁石心肠,心里也生了恨意,“你又要逼我,凭什么你觉得好的就是好的,当初你是不是就是这样逼死姨母的——” “啪。” 淳熙帝的一巴掌甩出去便有些后悔了,何必呢,她不过是个孩子。 “阿玉,我,”他有心说些什么,可是找不到台阶。 徐晗玉止住眼泪,从地上站起来,“阿玉身体不适,先告退了,希望陛下原谅我今日的不敬。” 她行了个礼,不待淳熙帝回话,转身便走出大殿。 刘禅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颓然坐回椅上。 “这脾气还真是像极了阿媛,唉。” 身旁的内侍大太监凑上前,轻声问,“陛下,那为郡主赐婚的圣旨……” “先等等吧,不要把她逼急了。”到底还是心软了啊,想到阿媛,淳熙帝扭头看向一旁的青衣道人,“吴道人,依你方才所说,阿媛近日真的可以入我梦中吗?” 吴道人立马恭敬行了个礼,这些日子淳熙帝信了他的话,日日出行都带着他,以便他能施法。 “回禀殿下,时间差不多了,这些日子我将端慧皇后的贴身物件带着,又日日跟在陛下身边,经过我的施法,陛下与皇后已经产生了新的连接,不日端慧皇后便能冲破迷障,入陛下梦中了。” 淳熙帝点点头,逐渐昏浊的眼中又漏出几缕期待的神光。 大太监冯公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种胡话,听起来便不靠谱,可惜陛下却言听计从,也罢,若近日皇后还不能入陛下的梦,这老道定然将被凌迟处死。 不过郡主的婚事好歹是压下来了,他不动声色将为郡主赐婚的圣旨压到了桌案的最底下。 徐晗玉出了含章殿,一路疾行,往宫门外走去。 “表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想见到谁便能见到谁,徐晗玉压住内心的烦闷,朝四皇子行了个礼,“见过四皇子。” “你的声音怎么了,你哭过了?你抬起脸来。” 徐晗玉不情不愿站直了身子,把脸直面刘勋。 没想到刘勋不止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谢斐,果然谢斐是钓到了刘勋这条大鱼。 “你的脸怎么了,谁打了你?”刘勋诧异地问,一脸心疼的模样,“快跟表哥说,表哥为你做主。”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6节 谢斐瞧见她的脸也是一愣。 徐晗玉冷冷一笑,懒得装模作样,“表哥何必明知故问,这宫里还有谁敢打我,表哥若真要为我做主,那我可真要拭目以待了。” “是父皇?哎呀,父皇也真是的,这如花似玉的脸蛋,他也真舍得下手。阿玉你也知道,我现在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你的太子哥哥都无能为力的事,我又能如何,再说了,你现在只是我的表妹,我哪有什么立场呢,可如果你愿意嫁给表哥,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说着,刘勋情不自禁去握住徐晗玉的手。 还未碰到,徐晗玉便侧过身子,“娶我?你也配吗,既然如此,好狗就别挡道了。” 这话已经是说的极不客气了,四皇子身后的内侍全都埋下头去,深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 徐晗玉身后的秋蝉脸色也是一白,看来今天郡主真的是心情极不痛快了,连面上功夫都不愿意做。 刘勋收起脸上故作的心疼神色,眼睛一眯,邪性地勾起嘴角,“我便是条狗,也配娶你这个□□。” “啪。” 徐晗玉一巴掌甩在了刘勋脸上,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可惜打脏了自己的手。 “这宫里,还轮不到你来看我的笑话,你猜姨父会不会为了你来罚我呢,刘勋啊刘勋,说你是狗都是抬举,在我眼里,你可是连条狗都不如呢。” 说完这句话,徐晗玉带着自己的随从转身离开。 她这一巴掌打的可比淳熙帝狠多了,刘勋的嘴角都带上了血迹。 刘勋舔了舔嘴角的血,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阴鸷。 “殿、殿下,”身后的小太监凑上前,“我们还要去见陛下吗。” 刘勋一脚将他踹飞,那小太监跌落在地,嘴里吐了口血,立刻没了声息。 见状,众人皆埋着头,唯唯诺诺。 不过刘勋却没有继续发脾气,反而有些好心情地同一旁的谢斐打趣道,“你看,这就是我们北燕的景川郡主,够味道吧。” 谢斐低头不语,刘勋也不需要他回话,“走,今天心情好,我带你去见识一下金都的销金窟。” ------------------------------------- 醉风流。 这里的确是金都一等一的销金窟、温柔乡。 刘勋看来是常客了,老鸨熟络地将他们一行带入顶楼雅间,不一会儿,穿着清凉的□□便鱼贯而入为他们添酒跳舞。 刘勋还叫上了和他惯来交好的一些权贵子弟,推杯换盏,他喝得很猛,月入中天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不,还是省得的,他点名要了楼里一个还未□□的清倌。 “大人,这丫头生涩的很,不好下口,不若我给您换一个。”老鸨有些为难,这清倌是她好不容易□□大的,还指望日后接替花魁,实在不想将她折到这里。 坐上这位刘爷,她是知道的,以往进了他屋里的姐就没有囫囵走出来的。 这清倌十四五岁,长得的确不错,有国色天香的潜质,不过还没长开,自然比不上那些成熟有韵味的。 然而刘勋就是要她。 他一脚踢开絮絮叨叨的老鸨,扛起那清倌便往房里去,那些同行的狐朋狗友无不叫好。 谢斐低头将饮了一口杯中酒,他知道刘勋为何执着,那清倌侧影有几分像她。 房中人都喝的差不多了,刘勋走后,便各自寻了相好的姐去房里厮混。 一旁给谢斐倒酒的紫衣妓子也将装醉的谢斐扶进房里,刚进房,谢斐便转身将那妓子放倒。 他一个人悄悄踱步出了青楼,在金都的大街上吹着冷冷夜风。 谢斐今夜喝了不少,不过这些酒还不足以叫他醉过去,去岁的冬天,他喝了太多酒来麻痹自己,酒量比当初好了不少。 不知怎么,他又走到了“竹里书铺”。 “哐当,”一个酒瓶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幸好夜深路上没什么人,不然恐怕得惹上一场官司。 砸酒瓶的始作俑者还浑然不觉,她从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谢郎君?你怎么来了,不用去你的新主子那里摇尾乞怜吗。” 谢斐不欲搭理她的疯言疯语,正要往前,“咣当,”又一个酒瓶砸落,险些落在他头上。 “徐晗玉,你发什么疯!” “大胆,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讲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受尽宠爱的郡主殿下,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子!” 谢斐气得轻笑两声,踩着一旁的石像,借力从二楼的栏杆翻了进去。 这人一下子就到了眼前,徐晗玉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今日喝了太多酒,一时不知眼前人事真是假,便伸手呆呆地戳了戳他的脸。 “郡主!”门口守着的暗卫想要冲进来,却被她给止住,“不许进来,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都不许进来。” 暗卫便又退出去。 “你的侍女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喝疯酒?” 谢斐扫过这茶厅,只有她一个人,和地上七零八落的酒坛。 “秋蝉吗,那丫头话太多了,被我给打发走了,我想要一个人好好的喝点酒,不过既然你来了,那你就陪本郡主喝。” 她的确是喝太多了,神智都快不清了。 “我送你回侯府。” “我不要,不要回去。”徐晗玉说着倒在他身上,“我还没喝够,不想回去,回去也是空落落的,只有我自己……”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还带有微不可闻地哭腔。 谢斐的心跳不可控制地慢了一拍,他缓缓伸手,轻轻覆盖在她背上。 “你不是受尽宠爱的景川郡主吗,怎么也要借酒消愁了。” 徐晗玉从他怀里把脸抬起来,右边脸微微泛着红肿。 “谁宠爱我呢,还不是他想打就打,他想让我嫁给谁我就要乖乖嫁给谁。” 谢斐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红肿的伤,“上过药了吗,还疼吗?” 徐晗玉摇摇头,“这能有多疼,我疼的根本不是这里。” “他明明答应过我姨母,要把我嫁给我喜欢的人,为什么又说话不算话了呢。” 谢斐望着怀中女郎湿漉漉的眼睛,就像只迷途的小鹿。 “那你想要嫁给谁呢?”他轻声哄问。 想要嫁给谁?徐晗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她自然是想要嫁给子宁哥哥了,她的子宁哥哥那么温柔,对她那么好,若她嫁给别人,他该多伤心啊。 “哼,”谢斐一把推开她,“你想嫁给顾子宁是吗。” 徐晗玉不知道他怎么猜到了,懵懂地点点头,“嗯,我是要嫁给子宁哥哥的。” “徐晗玉,你真是个没有心的人。”谢斐甩下这句话,转身便想从这栏杆翻身跳下去。 徐晗玉却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你别走呀,你走了我又是一个人了,我害怕。” 她害怕就要让他陪着吗,难道她不知道他也会伤心吗。 谢斐闭眼片刻,缓缓转过身,抬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瞧着这张让他刻进了骨子里的脸。 “我……唔”。徐晗玉的话音未落,便被他给堵住了。 他不想再听她说话了,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些什么他不爱听的话。 他虔诚地尝着这勾人魂魄的滋味,像最甘甜的清泉,也像诱人沉沦的毒药。 怀中的女子被他吻着,不过多时,竟然沉沉地睡倒在他的怀里。 翌日。 黑夜慢慢褪去,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挣扎着从云层中洒下大地。 徐晗玉头疼欲裂,伸手挡住眼前刺眼的光。 她慢慢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茶楼古朴的房梁,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侯府里。 她昨夜好像在自家的茶楼喝了一夜的酒,后来呢,怎么就睡着了? 说起来,她靠着的是什么,怎么软软的,暖暖的。 “郡主醒了,可以从我的怀里起来了吧?” 徐晗玉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她竟然在谢斐怀里睡了一夜,不过还好,二人衣着还在,想来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 谢斐见她这幅迫不及待同他撇清关系的模样就来气。 “既然郡主醒了,那谢某便走了,还望下次郡主喝醉了别又随便去大街上拉个人不肯放。” 是她去街上把谢斐给拉来的吗,还不肯放他走?徐晗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想来也大差不差,若不是得她首肯,那些暗卫怎么会放任谢斐接近她。 徐晗玉懊恼地敲敲头,又不好在谢斐面前说些什么,任由谢斐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走过。 “昨晚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晗玉没吭声,谢斐神色不明地瞧她一眼,往楼下走去。 “等等,”徐晗玉叫住他。 他回头,似乎有些局促,“你想起来了?” 自然没有,徐晗玉不想和他说这个,“不是,我是想问你宫里那个什么吴道人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他就是你给刘勋的饵?” 谢斐古怪地瞧她一眼,没有回话,转身继续下楼。 “我姨父不是好糊弄的,你当心玩火自焚。” 谢斐的背影一顿,但还是继续走了。 徐晗玉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她为什么从街上随便拉个人也能拉到谢斐。 第39章 烤鸭 天刚刚放亮,谢斐绕到醉风流的后门,翻进楼上的一个侧卧。 塌上躺着一名衣着清凉的□□,谢斐从怀中掏出解药,在她鼻尖绕了绕。 那女子嘤嘤转醒,见到谢斐,欲说还羞,“郎君,昨夜……” “昨夜你服侍得很好,这是赏你的,”谢斐掏出一个金锭抛给她,那妓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谢斐冷冷说道,“至于旁的,若我听到你说一个不该说的字,那你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金都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7节 这俊俏的郎君拉下脸来,说不出的骇人,那妓子自然是瑟瑟点头,扯了扯衣服乖觉地出去了。 谢斐随后也踱步出去。 昨夜一起的好几个郎君也相继醒来,只有四皇子还在屋里。 “看来昨夜的佳人很得咱们刘爷欢心嘛,也不知道是什么销魂滋味。”一男子□□着说。 “你还别说,那小娘子我昨夜瞧着倒是有几分像那位殿下。”另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怪不得有些眼熟,啧啧啧,那我有机会可得尝尝,这真的搞不到手,西贝货也可以拿来解解馋嘛。” 谢斐捏紧拳头,还未动作,那说话的男子便从身后挨了一脚。 是四皇子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公然这般议论郡主可是大罪,那男子挨了刘勋一脚,也不敢叫疼,灰溜溜爬起来。 四皇子刘勋一边系着衣服,一边打着哈欠。 “嗨,这小娘子太不会照顾人了,连衣服也不知道给刘爷穿上。”最开始说起这个话题的那男子阿谀道,想把刚才那一节给揭过。 刘勋也没有揪着不放,他扭头吩咐候着的老鸨道,“找两个胆子大点的小厮进去收拾,别大惊小怪的。” 那老鸨一听这话,脸色先是一白。 强撑着叫了人进去收拾。 谢斐他们便先走了,走出醉风流时,有两个小厮抬着一具蒙上白布的尸体从楼上下来,往后院去,隐隐还能听到后院传来的呜咽声。 饶是他们之中胆子最大的那个纨绔也有些被吓到,“这次刘爷玩得也太大了一点,”他摇摇头,但这话是绝不敢当着四皇子说的。 谢斐不知想些什么,突然一喝醉的中年男子从他身旁闯过,磕磕撞撞地出了门,门口两个小厮赶紧过来将人扶进马车。 是承平侯府的马车。 见谢斐盯着那马车,一旁有人解释道,“那就是承平侯了,嗨,都只听说子凭母贵,还没听过父凭女贵吧,承平侯啊是个窝囊的,也就是年轻时走了狗屎运,娶了端慧皇后的同胞妹妹,生了个好女儿,才能过得如此逍遥。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得出景川郡主来。” ------------------------------------- 胡忠进近日有些忧愁,左邻右舍皆以为既然他当了大官,合该日日眉开眼笑才是。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处的位置是多么的如履薄冰。 王丞相是他的恩师,对他青眼有加,几番谈话都在暗中点拨他。他当然明白恩师的意思,可他现在并不想这么快选择阵营。 结党营私乃是大忌,即便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是为人臣子的,哪里能妄想圣上的身后事呢。 还有同僚们私下热议的他同景川郡主的婚事,这更是让他一头雾水,陛下是私下召见过他几次,但是都谈的是治国理政的大事,闲聊中是关心了一下他的家里事,但那也是龙恩浩荡,陛下并没有透露过与他结亲的意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些莫须有的揣测。 至于景川郡主,他只是在丞相府里曾远远的见过一眼,连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过,他实在想不通,他们怎么就谈婚论嫁了。 当然他最不想碰到的便是那位顾编修了,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哪里是他能惹得起的。每次见到他,都冷眼相向,实在让人难受,他只好有多远便躲多远。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还得应对亲娘的唠叨哭闹。 自从他高中状元,从小阁楼换了大宅子,还给他娘胡刘氏置了好几个下人,可是他娘却并不满意,总觉得盼了这么多年,才盼的儿子有了大出息,那可是状元啊,按戏文里写得,家中不仅奴仆成群,还应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才是。 胡刘氏想的容易,可金都米贵,走在路上随便就能碰上一两个皇亲国戚,便是高中状元又何如,胡忠进能破格当上正六品的侍讲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就他那点微薄的俸禄,能够供他母子俩活的体面些已是不错了。 “儿呀,”胡刘氏戴着抹额,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的,“娘好不容易等到你当了大官,你可得让娘享几日清福吧。” “娘又说胡话了,儿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哪里是什么大官呢。” “你胡说,”胡刘氏激动地坐起来,“咱们老家的县太爷不过是个七品官,家里就有良田万顷,妻妾无数,出门更是跟着好多小厮婆子的,你这还比他大一品,哪里就不是大官了?” 胡忠进捏捏眉心,“那是在老家,何况娘你也没亲眼见过,做不得真,这金都随便拉个官都比儿的官阶大,儿可是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那种。” “真的?”胡刘氏有些狐疑,不过她见识有限,也没见过几个真的大官。 胡忠进重重点点头。 “那这也罢了,没有万顷良田,没有金银珠宝也就算了,你可得给娘娶个媳妇吧,这转过年去,你可就二十四啦,早就该娶媳妇了,从前你说咱家穷,不想耽误别人家的女儿,那现在咱家总不算穷了吧,你明日就得给我讨个媳妇去!” “娘,这种事急不得的,总要讲个两情相悦吧。” “什么两情相悦,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我抱大孙子,”胡刘氏直觉儿子又在搪塞自己,便开始哭天喊地,“老天也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长大,起早贪黑的啊,省吃俭用供这个不孝子科考,好不容易他有了出息,就不听老娘的话了啊!” 唉,又来了,胡忠进麻木地坐在一旁,等他娘嚎累了,才开始说话,“娘,我是你拉扯大的不假,但是我们家里吃饭靠的是父亲留下的几亩薄田的租金,您老一天活也没干过,更不用说起早贪黑了。” “那田后来不是没了吗,我还去田庄给人干活呢!”胡刘氏梗着脖子说。 “那是因为您老和人赌博,才将田给赌输了,你去田庄给人干活,一个子没赚到,还打碎了人家的好几个碟碗,是我和大伯拿了钱去赔的,这之后我们家的用度可是全靠我给人算账写信,卖点书画来维持。” 胡刘氏便不说话了,自知理亏,又倒回床上长吁短叹。 “唉,”胡忠进懒得和他娘计较,“我听同僚说城东有家烤鸭店,烤出的鸭子酥脆可口,不若我去给娘买一只回来,给今日的晚饭添个菜。” 胡刘氏闻言耳朵一动,却没起来,只是也不反对。 胡忠进起身出去,一旁的小厮说,“郎君我去吧。” 胡忠进摇摇头,小声说,“我这可是出去躲个清净呐,哪能把这个机会给你。” 那小厮笑笑,他家郎君可真是好伺候,平易近日,待他们也极好。 胡忠进慢慢悠悠往城东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着急。 到了那烤鸭铺,人家都快打烊了。 “不好意思啊小哥,这烤鸭还有吗?”胡忠进站在窗口打听。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最后一份让这位女郎给买了,今日的已经没了。”说着,店伙计将窗口的木板给合上了。 “唉,”胡忠进这下可犯了难,答应了老娘给她带只烤鸭回去的,若带不回去,还不知道她又要何如闹腾。 胡忠进转过身来,方才那最后一位买了烤鸭的女郎竟然还没走,正歪着脑袋打量他。 他先是一愣转而一喜,朝着那位女郎作了个揖,“这位女郎不知可否将这烤鸭让与我,在下愿出双倍价钱。” 那女郎嗤笑一声,“你当我稀罕这点钱么。” 看来是不愿意,胡忠进也不好勉强人家,微微颔首便要离开。 “唉,书呆子,你等一等。”胡忠进疑惑转身,书呆子是在叫他吗? “没错,就是叫你,”秋蝉小跑到他面前,“你想要这烤鸭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是我给我家女郎买的,须得问问她愿不愿意。” 原来如此,“那不知你家女郎在何处呢?” 秋蝉手指往一旁的湖边指指,“喏,我家女郎就在那边。” 胡忠进顺着秋蝉的手指看过去,金都的湖边,泛黄的银杏叶下,正有一粉衣女郎孑然独立,那女郎似乎是听到这边的声响,瞧他们这里看过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胡忠进竟一时看呆了去。 “喂,喂,书呆子,你还不去问问我家女郎吗?” “啊,哦,是,我该去问问。”胡忠进缓缓朝湖边那女郎走去。 “见过女郎,”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郎君不必行如此大礼,”女郎的声音正如她人一般,泠泠似天籁,还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胡忠进缓缓抬头,又看得呆去,立马又低下头。 “郎君可有何事?” 对,他是有事相求来着,可是对着这天仙一般的女郎,胡忠进实在是说不出让她把烤鸭让给他这种话。 “这位郎君想要问问女郎能不能把咱们的烤鸭让给他。”秋蝉看他磨磨蹭蹭,索性替他说了。 “哦,原来如此,郎君这么喜爱这烤鸭吗?” “不,也不是,这烤鸭是家母想吃,我这才出来买的,怪我自己来晚了,既然是女郎买了那就是女郎的,我改日再来买便是。”胡忠进连忙解释说。 “你这人刚刚还要我让给你,怎么现下又不让了。”秋蝉在一旁嘟囔。 胡忠进被秋蝉这话说的有些羞赧,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难为郎君一片孝心,既然是令堂想吃,那我便让给郎君吧。” 胡忠进没想到这女郎不仅人美竟然还这般心善。 他再次看向女郎,只见她微微欠身,便转身走了。 “喏,给你,”秋蝉挡住他的视线,将烤鸭塞给他。 等到主仆二人走远了,胡忠进这才反应过来,“糟了,忘记给人钱了!” ------------------------------------- 马车上,秋蝉好奇地问,“郡主,你觉得这书呆子如何?” “这人可不是什么书呆子,他的文章我读过,是个胸中有些沟壑的。”正是因为读过他的文章,徐晗玉这才决定见他一面,看看姨父执意为她择的这个寒门夫婿。 “文章写得好有什么稀奇的,小公爷写的不也挺好吗,再说了,他能好过郡主去?”秋蝉有些不屑,跟在郡主身边久了,自然眼界也高了不少。 “这不一样,我和子宁哥哥从小便有名师悉心教导,而他却只靠自己,能有这番功夫已经实属难得了,我若是姨父恐怕也会选他做这个状元。”徐晗玉这话没错,虽然单从文章上来说,胡忠进是要比顾晏差些才气,但是从政重在务实,胡忠进是个好苗子。 而且英国公已经是烈火烹油了,不需要再添一把柴。 这柴既是状元之位,也是她这个郡主儿媳。 正是因为能冷静地想明白这些,徐晗玉才觉得没有意思。淳熙帝的一巴掌的确把她打醒了,皇家是没有温情的,有的只是利益,永恒的利益,嫁给胡忠进,对皇家,对她,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很难说淳熙帝没有为她考虑过,这恐怕已经是他权衡之后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她无力去抗争,那便只能顺从。 她动用绣衣门查过了这个胡忠进,的确是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家世清白,为人忠厚,家里只有一个寡母,虽然这个寡母脾气不好,但是徐晗玉有的是办法拿捏。 嫁给他,就像淳熙帝说的,她依旧可以做她的景川郡主,不用看别人脸色。 比起英国公府,胡家虽然少了名气和财力,但也少了许多规矩和约束。 道理是如此,可终究有些意难平吧,这辈子她只能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吗?那她帮着太子追求那些虚无的名利和权势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说起来爱又是什么,不也一样很虚无吗,顾晏爱的难道就是真的她吗?若是他能看清她骨子里的自私和冷漠,这份爱意又能维持多久。 徐晗玉突然想到另外一个曾经满心期许说要娶她的男子。 如果徐晗玉真的只是杜若,嫁给他,会幸福吗? 徐晗玉摇摇头,笑自己这一瞬的天真,怎么可能,他不过是娶个妾室罢了,一辈子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依附别人的心意而活,这种日子不是她徐晗玉看得上的。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8节 第40章 难过 徐晗玉已经做好了接受赐婚的准备,英国公府送来的信笺她已经许久没打开了,但是没想到赐婚的圣旨迟迟没有下来。 转眼进入寒冬,漫天大雪将万物染成一块纯白的幕布。 徐晗玉畏冷,成日窝在屋里不愿走动,梨奴也是,都不愿意去花园转悠了,只每日躺在她脚边睡觉。 秋蝉往炭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碳,又将香炉里的熏香给换了。 “郡主,我瞧你这书页半天没翻开了,你在发什么呆呢。” 是么,徐晗玉将手上的道德经合上,本来就是翻着打发时间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秋蝉有些担心,“这雪这般大,看来今日菡萏是赶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了拍打衣料的声音,正是菡萏在抖落斗篷上的雪粒,梨奴也被惊醒,一把跳到了茶几上。 徐晗玉摸了摸梨奴的毛,浅浅笑开,“秋蝉正念叨你呢,可巧你就到了。” 菡萏也笑起来,“都是这大雪,害秋蝉为我担心了。” 秋蝉轻轻一跺脚,“我呸,谁担心了,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越来越不着家了,我看你冷死在外面才好哩。” 嘴上这么说着,却主动过去把菡萏的斗篷接过,又给她斟了一杯暖手的姜茶。 “情况如何?”徐晗玉待她喝完茶,这才开口。 菡萏把茶杯放下,连着赶了几日的路,这一杯姜茶下肚方觉浑身暖了起来。 “反贼已经被安国将军给镇压了,有些余孽逃脱,不过想来成不了什么气候,安国将军正在围剿残余。” 徐晗玉点点头,大约是一个月前,承接初夏太后那场寿宴的突发大雨的伏笔,北燕的陪都宁州竟然也发生了叛乱,按理说宁州今年风调雨顺实在是不应该,可这场叛乱就是发生了,理由依然是天降祸兆,反贼口口声声说寿宴的大雨、田州的洪灾都是上天的暗示,所以以顺天命为由扯起了大旗,徐晗玉觉得蹊跷,这才让菡萏带人去探个究竟。 “不过这只是面上,”菡萏将郡主嘱托她探查的几个疑点一一汇报,“……婢子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宁州风气向来淳朴,不该有这么多人响应才是,细细查探了才发现,恐怕这是宁州太守在暗中捣鬼,他似乎同反贼头目有某些私下来往。” “宁州太守顾威?”这下徐晗玉真有些惊讶了,这顾威乃是英国公的亲弟,顾家兄妹的亲叔叔,素来有勤政爱民的好名声,怎么会卷入反叛的事情。 不过菡萏敢这么说,想来至少有八成的可能。 说起顾威,徐晗玉心中又浮起另外一个人,虽然事隔经年,但是关于她姨母那些隐秘的往事,她多少还是记着一些。 顾威一生未娶,就是为了她姨母曾经的一句戏言。 “那太子的人可有查到什么?” “顾威行事不算隐秘,太子恐怕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宁州叛乱,陛下让太子协助安国将军前去镇压,自然也会调查此事,徐晗玉派菡萏去,也是想要协助一番太子,不过此事事关顾家,菡萏还未跟太子说,便先回来禀报郡主。 “你做的对,这件事关系到顾家,我们就不好插手了,左右叛贼已经镇压了,就看太子怎么查吧。” 顾家虽然没有实权,可是名声在北燕乃至天下都甚是惊人,尤其在士林之中隐隐有一呼百应之气势,这不光是顾家百年来的声誉积累,也有他家这一代优秀子弟闯出的名头。 满朝谁都不会愿意得罪这样清贵的世家,以免遭万人唾骂。 不过若是这百年清誉撕开了一道口子呢? 徐晗玉暂时还看不清这团迷雾,她需要静静等待这件事的发展,再顺藤找出布局之人。 过了没几日,太子回朝复命,汇报了镇压叛贼的事,却只字未提顾威。 倒是个痴情的,徐晗玉虽然瞧不上太子的这番做派,可是却没有心思去敲打他,因为这几日宫里另发生了一件大事。 淳熙帝看见端慧皇后了,不是若有似无的梦境,而是实实在在看到了端慧皇后的虚影。 含章殿里彻夜亮着烛火,据说都是为了让皇后娘娘找到与陛下相见的路。 这样的无稽之谈,竟然真实的发生了。 徐晗玉几次进宫都未能见到淳熙帝,这些日子只要处理完奏折,他便紧闭含章殿的大门,谁都不许打扰。 元月一日,百官朝贺的日子,徐晗玉早早地便准备进宫,今天她一定要见到淳熙帝,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蝉将暖手炉递给徐晗玉,打着伞护着她登上马车。 “哟,这一大早,郡主是要去哪里啊?” 徐晗玉闻声回头,果然是她那个不成器的爹。 徐客卿空有侯爵的封号,却没有官职,今日的百官朝贺,按理他也该去,不过他若不想去,也没人去揪他的错处。 “这才大年初一,爹就醉成这样,看来是不想过个好年了。”实在是荒唐,大过年的竟然还出去鬼混。 徐客卿早就习惯了女儿的冷嘲热讽,虽然他们父女俩都住在这侯府,可是一年里也见不着几面。 难得今日见着了,徐客卿并不想同她置气,“都是那群放荡的,他们非要拉我出去喝酒,我记着呢,今日是大年初一,”他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枚玉锭,再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再将玉锭塞进荷包里,一并递给了徐晗玉。 “来,给我儿发个红包,祝我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徐晗玉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叹口气,接过荷包,“好了,快回去吧。”转身便进了马车。 百官朝贺,淳熙帝和以往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个威严显赫的王者。 徐晗玉等朝贺仪式一结束,便在含章殿等着淳熙帝。 “阿玉,你来了。”淳熙帝眼里噙着笑意,仿佛昨日才同她话别,而那一巴掌并没有存在过。 徐晗玉屈身行礼,“姨父。” 淳熙帝把她扶起来,打量一番,“胖了,哈哈哈。看来最近阿玉过的很滋润嘛。” 天天窝在屋里,不是吃就是睡,自然是胖了,但是徐晗玉不想和他扯这些闲篇。 “姨父,我最近听到一些荒诞的传闻,想来同姨父求证一下。” 淳熙帝却不想谈这个,“既然你觉得荒诞,又何必来求证,来,刚好膳房做了几块山楂糖糕,你尝尝。” 徐晗玉接过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她眼珠微转,开口道,“这糖糕味道比起姨母做的还是差远了。” “是啊,”淳熙帝也尝了一口,“这世上有几人能比的上阿媛心灵手巧,算了,不吃了,让他们撤下去吧。” 不对劲,以往提到姨母,淳熙帝总是要怔神一番,可是今日他的神态并无多少哀恸。 徐晗玉故作伤感地说,“转眼姨母走了好久了,阿玉好想再见她一面。” 淳熙帝拿眼觑她,“你这鬼丫头,还是想问我那些传闻吧。” “姨父,阿玉真的很好奇,这世界难道真有死而复生一说吗?” 淳熙帝却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徐晗玉退到正厅前,郑重行了个礼,“回禀陛下,阿玉认为没有。” “你就这么肯定吗?” “始皇穷尽后半生都在搜寻长生之法,却一无所获,倘若这世间真有死而复生一说,那当初大秦便不会二世而亡了。” 淳熙帝便不说话了,久久,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人死了自然是无法复生的,那些所谓的幽魂如梦不过是些掩耳盗铃的把戏罢了。” “既然如此,那姨父……” 淳熙帝摆摆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那道士算他有些本事,他能让朕再次看到阿媛,幽魂也好,把戏也罢,既然我看不破,你又何必叫醒我。” “阿玉,朕老了,为了年轻时的那些宏图志向已经奔波了大半辈子,现在想想,这一生所求,就像镜花水月一般虚幻,既然活着就是一场虚妄,那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 “你回去吧,不要劝我了,我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徐晗玉望着龙椅上那个垂垂老去的男人,窗外有一缕光冲破这暗沉的大殿,洒在他的脸上,让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如刀雕刻的皱纹还有鬓边那苍白的发。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子,真的已经老了,不再坚不可摧。 “她还跟我提起了你,”提到阿媛,淳熙帝的目光渐渐迷离,“她说她最放心不下你,希望我能好好待你。” 徐晗玉心中一惊,淳熙帝继续说道,“也罢,既然阿媛都这么说了,你的婚事我不插手了,你慢慢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徐晗玉踏出宫殿时,内心还是惊疑不定,这道士究竟施展了什么法术,能让淳熙帝如此失陷,还有好端端地怎么就提到了她的婚事。 若说是韩媛真的显灵了,徐晗玉第一个不信,即便她姨母还有一缕幽魂尚在人世,也绝不会去和淳熙帝话什么家常。 她都能看破的事情,淳熙帝却心甘情愿陷入其中,真是当局者迷。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惟愿她一生都别碰到。 “阿玉!” 徐晗玉回头,是顾家兄妹俩。 顾晏见到徐晗玉,脸上漾开笑容,快步走到她面前,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灼灼地瞧着她。 “子宁哥哥怎么也进宫了。” “德妃病了,我同子书进宫来探望她。” 提到她的名字,顾子书这才同徐晗玉敷衍地行了个礼。 徐晗玉朝她微微颔首,德妃住在后宫,既然是来探病又怎么会走到前殿来。 顾晏的确不只是为了探病,他许久没有徐晗玉的消息了,听闻她今日进宫面圣,这才绕到前殿来。 “阿玉,我……”顾晏欲言又止,见到自家哥哥有话要说,顾濛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识趣地走到一旁。 “对不起,阿玉,都怪我。”顾晏自责地说。 “怪你什么?” “我答应过你,要考中状元,可是我却食言了。”顾晏用他温柔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徐晗玉,让她一瞬间对自己产生了无比的厌恨。 “你为什么要自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徐晗玉生气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要这样责怪自己,该责怪的不该是她吗,是她非要逼他考什么状元,眼看他没有了价值,便对他弃若敝履、不闻不问,他就该像顾子书一样看穿她的虚伪,而不是把什么问题都推到自己身上。 顾晏一愣,有些慌张地解释道,“不,我说错了,是我自己要考状元的,和你无关,若陛下真要把你嫁给状元郎,我就去求陛下,我去含章殿门口跪着,去求陛下,直到他回心转意。” “不必了,顾子宁,我问你,我的荷包呢?”徐晗玉冷冰冰地说。 顾晏脸色瞬间煞白,“我,对不起,我……” “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你把我的荷包赌输了是不是?”徐晗玉继续冷着心肠逼问他。 顾晏说不出话来,他望着徐晗玉,面上全是愧疚,眼里隐隐有泪光。 徐晗玉撇开头,“既然荷包已经丢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就作罢,无论我们允诺过什么,都不作数,日后我要嫁给谁,你也管不着。” 顾晏摇着头,声音嘶哑地说,“不,阿玉,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39节 徐晗玉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她丢下这几个字,便大步走开了,转过身,隐隐红了眼眶。 原来她也会难过啊。 秋蝉跟在徐晗玉的身后,一直都不敢多嘴,直到回到侯府,徐晗玉恹恹地在塌上坐了一会儿,情绪才平复了一些。 “郡主,”秋蝉把梨奴从塌上抱下来,“陛下铁了心要给你和那个书呆子赐婚吗?” 徐晗玉摇摇头,“不,姨父允诺说以后我的婚事自己做主。” 秋蝉惊讶起来,“那方才在宫里,郡主为何要那般同顾郎君说。”她还以为,是因为陛下赐婚,郡主没有法子了,这才要同顾郎君一刀两断,让他长痛不如短痛呢。 徐晗玉两眼放空,不知看着什么,良久才说道,“这两个月我以为我真的要嫁给胡忠进了,虽然一开始是很不忿,但更多的是因为我气自己的命运要交给别人决定,就连姻缘也不能随心,后来慢慢地我就认命了,细细权衡之后我发现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在这一过程中,子宁哥哥从来都不在我的考量里。” 秋蝉疑惑地皱眉,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梨奴又跳上床榻,睁着大眼睛瞧着它的主子。 “你怎么还不懂呢,”徐晗玉自嘲地一笑,“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啊,从前想要嫁进英国公府,就对子宁哥哥温柔小意,后来眼看没有希望了,我就能狠下心肠对他不理不睬。” “可是现在不是又有希望了吗,郡主可以告诉陛下你的心意啊。” “那我成什么人了?”徐晗玉也不明白自己的矫情从何而来,“我配不上子宁哥哥的一心一意,还是放过他吧,他这么好的人值得一个倾心待她的女子。”一个不会因为权衡利益而将他随意放弃的人。 秋蝉叹了口气,其实她心里就是觉得以顾郎君对自己郡主的喜爱,他才不会认为郡主配不上呢,只要郡主有一丝愿意,他不知多欢喜呢。 第41章 公主 整个正月徐晗玉哪里都没去,只一心一意地在屋里为修撰史书,这是端慧皇后身前没做完的事,她现下有空便想着完成姨母的遗愿。 淳熙帝听说以后很是高兴,免了她每月的例行问安,还特许她可以随意借阅御史馆的书籍名册。 徐晗玉需要什么书,便写了名字,让秋蝉带人去取了回来。 这期间太子来瞧过一次,两人商谈的不是很融洽,太子得了徐晗玉一顿讥讽,最终不欢而散。 御史馆离翰林院很近,秋蝉路过翰林院的时候不料斜里走出来一个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看着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男子,秋蝉吓了一跳,“顾郎君?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可是生病了?” 顾晏勉强扯了扯嘴角,也不希望自己这幅模样吓着人,“秋蝉姑娘,你家郡主她还好吗,我想见见她。” “这……”秋蝉很是为难。 跟在顾晏一旁的小厮心疼主人,开口道,“求求你了,秋蝉姑娘,我家郎君自从初一回府之后,便害了大病,日日夜夜想着你家郡主呢,好不容易能起身了,就想见你家郡主一面,您就行行好,救我家郎君一命吧。” “不许多嘴,”顾晏呵斥了一句,转而又咳嗽起来,金都初春的寒风还是刮骨地疼。 秋蝉是个心软的,见到顾晏这样,虽然为难还是应承了下来,“我会跟郡主说情的,顾郎君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顾晏勉强扯了嘴角,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我就在侯府门口候着,她什么时候想见我都可以。” 见他执意如此,秋蝉只好点点头。 辞别了这主仆,秋蝉带着人继续往御史馆走去。 “秋蝉姐姐,郡主不想见顾郎君,你这般应承会不会有些不妥。”一旁的小丫鬟担忧地问。 秋蝉何尝不知道呢,郡主看着好说话,对谁都笑盈盈的,实则固执的很,她决定的事谁都改不了,可是既然人都求到她跟前了,好歹试一试吧,大不了讨一顿骂。 递过铭牌,秋蝉一人进了御史馆,拿着郡主给她的书单仔细在书架上搜寻着。 转过书架一角,一男子斜靠在书架上,吓了她一跳。 “谢郎君?”秋蝉抚了抚胸口,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怎么今日都过来吓她。 “秋蝉姑娘。”谢斐冲她微微点头。 幸好这谢斐长的还不错,若换了别人,秋蝉定要破口大骂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谢斐和她家郡主又不熟,怎么连她一个小侍女都认识。 “方才不小心听到了姑娘和顾编修的谈话,”谢斐实话实说,“我是好心来提醒姑娘的一句话的。” 什么不小心听到谈话,分明就是故意偷听,她可不需要他来提醒什么。 “多谢谢郎君了,我没什么需要你来提醒的。”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这口气和她家主子可真像,谢斐也不恼,“秋蝉姑娘可知道你家郡主为什么不愿意见顾编修吗?” 秋蝉皱皱眉,她当然知道啊,“因为郡主不想伤了顾郎君的心啊。” 谢斐眼神微动,继续说道,“哦?见个面怎么就伤了人家的心了?” “郡主不愿意嫁给顾郎君了,见面也是无益,反而让顾郎君越陷越深,所以不想见他。” 淳熙帝不是许了她婚姻自由吗,怎么她又不愿意嫁给顾晏了?谢斐微微愣神。 “谢郎君到底想说什么?”秋蝉狐疑地看着他。 “哦,我是说,既然你家郡主不想给顾编修希望,你又何必让你家郡主为难呢,到时候见了面不也是徒增两个人的困扰吗?” 话虽如此没错,可是这关他谢郎君什么事? 秋蝉不再继续搭理他,匆匆找了书便走。 谢斐摸摸鼻子,没来由地有些心情好,她既对太子无意,又看不上四皇子,现在对顾晏也死了心,甚好甚好。 秋蝉回府复了命,支支吾吾地似乎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你这样我看着难受。”徐晗玉将这次借阅的史书一一翻开,查阅资料。 秋蝉脑子里一下是顾郎君的可怜模样,一下又是谢郎君劝她的话,左右为难,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开口把顾晏的事说了。 “……郡主,要不你就见见顾郎君吧,瞧着怪可怜的,整个人瘦的连个形都没了。” 徐晗玉翻书的动作便顿住了,她能想得到顾晏有多伤心,可是正因为他这么好,她更不能再招惹他,“不见,你让他回去吧。” 郡主果然没有改变心意,秋蝉应声而去。 “等等,你跟他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顾晏喃喃念到,凄然一笑,“她这是要我另觅佳人吗。” “顾郎君,郡主心意已决,你莫要再强求了。”秋蝉劝道。 “我不强求,是我对不住她,我既违背了对她的诺言,又没守住她赠我的信物,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了,秋蝉姑娘,谢谢你,我不会再来纠缠她了,但若她问起,我顾子宁只有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移也’。” 顾晏最后再看一眼侯府,便转身走了。 徐晗玉一心一意修她的书,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时间转眼到了三月,英国公府的顾郎君竟然辞去了编修的职务,弃文从武,自请戍边,陛下也允了。 顾小郎君出发没多久,朝堂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迟迟没有封王的四皇子总算领了封号,陛下特赐一个“敏”字,将闽州分封给他,闽州偏僻,可见这两年在太子屡屡立功的情况下,陛下的心彻底偏向了东宫,太子的储君之位算是稳固了。 不过或许陛下念着昔年四皇子生母瑶妃的恩情,并没有令他即刻去往封底,反而允诺他可以在金都长居。 瑶妃当年是为了淳熙帝挡刀而死的,这份恩情也使得淳熙帝待刘勋向来不错。 和刘勋一道被封的,竟然还有景川郡主,徐晗玉一个侯爷的女儿当上郡主已经是龙恩浩荡了,可是淳熙帝还嫌不够,竟然将她封做了公主。 异姓公主,这在北燕还是头一遭,自然有御史弹劾这于礼不和,不过淳熙帝心意已定,乾坤独断,朝中的大臣也不敢多嘴,左右是封个公主,又不是太子,何必去违逆陛下的心意,这段时间淳熙帝是越发敏感易怒了,大臣们都战战兢兢,深怕一个不好糟了贬斥。 不仅封了公主的名号,还特赐了公主府,食邑千户,竟然比刘勋这个敏王赏的还要多。 “郡主,啊呸,瞧我这记性,总是改不过来,公主,这是送来贺礼的名单,你可要过目。”秋蝉一踏入院子,大老远地便嚷嚷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徐晗玉倒是处变不惊,秋蝉的尾巴可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公主府不算大,但是胜在别致,徐晗玉正在给自己住的这处院子提字。 “幽篁院,”秋蝉念出声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自然,公主真是喜欢竹子。” 徐晗玉笑笑,这小院的确很合她心意,“好了,吩咐管家找个上好的工匠把这字刻上,其他院子的就不改了,也别铺张。” “礼单我也不看了,全部收入库里,若有特别贵重的,你就在库里找一找,回送一个价值相差无几的。” 秋蝉点点头,“别的也都没什么,就是林姨娘这次可是下了血本,送了好些礼,还有一串上好的菩提珠子呢,是以浩哥的名义送的。” “眼看着浩哥大了,她也知道我那爹是个靠不住的,自然只能指望我了。既然如此,林姨娘那里就别回礼了,免得她又多想。” “对了,”秋蝉有些愤懑,“还有英国公府竟然就送了一些寻常锦缎,实在是敷衍的很。” 徐晗玉并不恼,“英国公府就顾子宁一个独苗,因为我去了边疆,国公夫人不知多难过,顾子书想来也是恨透了我,能送点礼把面子敷衍过去已经不错了。” 她顿了顿,反问道,“还有呢,还有谁送的礼值得说道一番么?” 秋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这次各家送的礼都挺贵重的,不过也没有特别值得说道的了。” 菡萏一直在一旁听着,看徐晗玉的神色猜到了一点她的心思,“就没有旁的了?那位谢玉林呢,他送了什么?” 徐晗玉瞪了菡萏一眼,倒也没说话。 菡萏笑笑,知道自己猜对了。 “谢斐谢郎君?他好像送了一副松山先生的字画,虽然不算寒酸但也没特别珍贵,毕竟松山先生可曾是公主的老师,咱们库里他的字画不知堆了多少呢。” 菡萏一愣,徐晗玉倒是轻笑出声,这个记仇的人。 ------------------------------------- 搬了公主府,徐晗玉还是照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俢她的书。 这一日,菡萏从门外匆忙进来,给了徐晗玉一封加急的信。 徐晗玉放下笔,展开信纸,她目光快速扫过信中内容,果然如她所料。 对于宁州叛乱一事,淳熙帝还是起了疑心,也不知是谁给他下的眼药。 “先不要打草惊蛇,这件事背后是谁的人还不好说……谢斐那里呢,南楚的人和他联系了吗?” 菡萏摇摇头,“我也正觉得奇怪呢,自从放榜那日我们截获了那张纸条以后,谢斐那里丝毫没有动静,金都附近的郊区我也派人探访过了,没什么异常,若不是他们真的按兵不动,那便是他们的人太过厉害,躲过了我们的探查。” 徐晗玉将信纸放到桌上,“恐怕二者皆有,无碍,左右他们有什么动静都绕不开谢斐,盯紧谢斐就行,他最近都在干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还是照常上值,闲了就和金都的一些纨绔子弟厮混,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人家,其中有些人和敏王倒是有些关联,此外……他最近和英国公府走的似乎很近。” “顾子书?”谢斐似乎格外关注她。 菡萏点点头,“顾女郎时常去郊外的寻音楼,有时候谢郎君也会去,倒是也没做什么。好像就是聊聊天,喝喝茶。” 聊天喝茶?她怎么不知道谢斐有这个闲心。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0节 “他巴结英国公府做什么,难不成还痴心妄想能娶到国公府的女郎不成,英国公可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看的上他。”徐晗玉自己都没发觉她今日的语气格外刻薄。 不过菡萏却觉得,以在江州的时对谢斐的了解来说,他不像是个能违逆自己心意趋炎附势的,何况就他现在的处境而言,英国公府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他真要出卖色相,有太多的人选都优于顾子书了,便是来巴结公主效果都要好上百倍,他这么做,多半只能是出于他自己的心意吧。 这话可不敢在公主面前说。 菡萏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又提起另外一事,“马上要到四年一度的珍奇会了,为了展现金都的风采,上头放话下来今年连风雅集都不办了,责令各家商行好好筹备此次的盛会,彩衣楼也接到了邀请。” 珍奇会原本是四国民家几大商行联合举办的万物博览会,为的就是促进民家商户的交流,互通有无,四年一度,四国轮流举办,后来声势越来越大,逐渐有了官方的势力渗入,成为了四国之间展现国力,暗中较劲的活动。 毕竟展现的是各国的面子,官员也不敢疏忽。 如今的北燕在四国之中隐隐有龙头的趋势,是以此次朝廷有意将珍奇会办的浩大一些,好威吓其余三国。 “这次他国来的人里面鱼龙混杂,肯定有不少浑水摸鱼,想要来金都一探究竟的,陛下把这事交给了谁督办?” “明面上是交给了太子,不过私下好像让敏王去协助。” 太子和敏王向来不对付,徐晗玉不知道她这个姨父存的是什么心思,不过就这封信来看,太子恐怕也顾不上这个珍奇会了。 “我们查探的名单里,有江州知州卢府的大郎君。”菡萏说。 卢宝明也来了?有意思,谢虢这个老狐狸把自己亲儿子丢在金都不闻不问一年多了,现下派一个他的堂兄弟过来,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我近日修书也乏了,”徐晗玉伸了个懒腰,“知会一声彩衣楼的人,为了这次珍奇会,他们得招些新人了。” 第42章 舞女 近日金都热闹非凡,因着这个珍奇会的举办,许多商人都往金都挤,不想错过这次赚钱的机会。 彩衣楼的生意也格外好,许多有钱的富商都早早在彩衣楼定了包间。 不同于醉风流,彩衣楼不靠皮肉生意为营生,是以这里的客人也大多比较儒雅,便是最市侩的商贾之中也有许多儒商,这其中还混有一些不愿暴露身份的贵客。 卢宝明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在谢虢的授意下走这一趟的,最近南楚的局势可谓是错综复杂,难得他有这个机会能出来透透气。 虽然在金都有熟人,可总不能明目张胆地住到谢斐那里去,这彩衣楼热闹喧哗,是个不错的地方,见点故人也不那么打眼。 “不好意思,郎君。”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小心撞了卢宝明一下,他定睛一看,这小姑娘长相清秀,怯生生的,自然不会同她置气。 “无碍,下次小心一点。”他温和地说。 小姑娘调皮一笑,“谢谢郎君。” 卢宝明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径直走到大堂去看歌舞表演。 豆蔻拐进二楼的厢房,朝一舞女打扮的胡姬屈膝行了一礼,“他身上有三锭金子、半包碎银、一把匕首、一个摸着像女子饰品的银铃,其余便没了。” “没有书信?”菡萏问,她按照徐晗玉的吩咐,这些日子都易容成彩衣楼新招的胡姬来打探消息。 “没有。”豆蔻肯定地说,刚刚和那位郎君扯了两句闲话,足够她摸清楚了。 “银铃?”一道清冷的嗓音从紫色纱帐之后若隐若现地传来。 豆蔻睁大眼望帐子里面瞧去,只能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女郎轮廓,但是光看这轮廓,脑海中也能勾勒出这女郎的曼妙身姿,想来应该是上次跟着门主一道的那位绝色女郎了。 菡萏打发豆蔻退下以后,走入帐中,“怎么了,公主,有何不妥吗?” 徐晗玉摇摇头,“应该是我多心了,没什么不妥的,这个豆蔻还有几分本事,应该不会弄错,既然没有书信,那南楚的消息卢宝明只能是记到脑子里,当面跟谢斐说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我去为他们献舞。”菡萏说。 “谢斐和卢宝明都见过你,你要当心一些。” “无碍,陈娘子的易容术在门里是顶尖的,何况我还蒙着面纱,定然认不出来。” 陈娘子是绣衣门的长老之一,也是彩衣楼的老板,她一双妙手连端慧皇后都赞过,菡萏现在的模样的确同她本人相差极大,可不知为何,徐晗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咚、咚咚咚、咚,”是绣衣门联络的暗号,菡萏同徐晗玉对望一眼,她正打算去开门,徐晗玉却拉住她,微微摇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递到她手里。 菡萏一惊,只见徐晗玉用口型说道,“不是我们的人。” ------------------------------------- 戌时一刻,谢斐进了彩衣楼,豆蔻忙去通知菡萏。 她还未敲门,门便开了,菡萏易容而成的胡姬走了出来,见到她略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她在门口。 “丹娘子,客人到齐了,可以献舞了。”丹娘子是菡萏扮作的舞娘在彩衣楼的化名。 “丹娘子”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大情愿。 也对,菡萏姐毕竟是绣衣门的门主,如此抛头露面给人献舞,实在有些屈尊。豆蔻便劝道,“娘子今日如此打扮,光彩耀人,同平日判若两人,简直让人不敢相认,客人们一定会被你今晚的风采给倾倒,不过还请快些,误了事可就不美了,白白做这一身打扮呢。” “丹娘子”似乎被她说动了,咬咬牙跟在她身后穿过走廊,进了后院客人包下的雅间。 豆蔻把她引进屋子后便乖觉地退下了。 奏乐声响起,“丹娘子”叹口气认命地跳起舞来。 包厢里只坐了卢宝明和谢斐两人。 二人离得近,还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若是一般的舞女自然听不清楚。 不过“丹娘子”受过训练,耳力比常人好上不少。 “好久未见,表弟别来无恙。”卢宝明殷切地对谢斐说。 谢斐却没搭话,饮了一口杯中的酒,眼睛不自觉地瞟到新进来的舞女身上。 腰细腿长,裸露在外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暖白的光,面纱之下定然是个美人,他莫名地想。 卢宝明误会了谢斐的沉默,“表弟可是在怪我,当日没有在舅舅面前为你求情?” 听到这话,谢斐方才开口,“表兄误会了,当日的情形是我咎由自取,我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 卢宝明只当他在说客气话,这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那时谢虢雷霆大怒,险些要打死谢斐,卢宝明、卢宝科想要去求情,却被他娘谢雨薇锁在屋里,连事后都不许他们去探望。 卢宝明知道他娘是为了他们俩兄弟好,怕他们触了谢虢的霉头被一道处罚,可这事说来还是他们对不起谢斐,后来谢斐被遣到北燕做人质,他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卢宝明心中对谢斐一直有愧疚,这次谢虢要派人过来办事,他便主动应承了下来。 “我这次过来首要的便是来看看你过的如何。” 这话就有些刺耳了,想想都知道,他谢斐能在金都过的如何,便是不好,他又能怎么样呢。 谢斐嘲讽地勾起嘴角。 “表兄知道你难受,你放心,我瞧舅舅的态度不像是对你漠不关心,假以时日,你定能平安回到南楚。”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情真意切,可惜啊,谢斐当年猎场遇刺一事,他早就已经查出来是卢府的手笔了。 他这个表哥演技如此纯熟,同那位倒是能比一比,想到她,谢斐眼神不禁溜到那舞姬轻轻扭动的腰身上,这么细,他一只手应该就能握住吧。 “少岐?” 谢斐垂下眼,“表哥不妨有话直说。” 卢宝明只当谢斐在金都受够了气,也不气恼,便将此行的目的大致说了一番。 谢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卢宝明,“就这些?” 他问出了“丹娘子”此时的内心想法,谢虢千里迢迢让卢宝明来这一趟,就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事? 什么打探一下北燕朝堂的状况,结交一些权贵,了解一下他们的喜好,这些不是废话吗? 谢斐的目光实在慑人,卢宝明心里暗叫一声苦,别说谢斐不相信,他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可是临行前谢虢将他叫进书房里的确就嘱咐了这些事情。 “千真万确就这些,来的路上我也仔细揣摩了,舅舅遣我来此的目的想来真的只是为了看看你过的如何,哦对了,你的银钱还够用吗,我带了许多珍奇玩物……” “不必了,表兄留着自己用吧。”谢斐冷冷地说,他才不相信谢虢会叫人特意来看他过的如何。 卢宝明有苦说不出,知道恐怕又得罪了谢斐,只好闭嘴喝酒。 奏乐声还在继续,“丹娘子”却不想跳了,看这情形再继续跳下去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她给乐师使了个眼色,鼓点陡然加快,她敷衍地转了两圈便跳了个收尾的动作,踩着鼓点屈身行礼然后便准备退下,一刻也不想多呆。 “慢着,”谢斐突然开口。 “丹娘子”心里咯噔一下,顿在当场。 谢斐却不看她,而是冲着那乐师说,“你这奏乐正是高潮迭起的时候怎么突然就收尾了。” 坏了,忘记这厮精通音律。 那乐师在演奏之前就被老板打过招呼,要配合今晚的舞姬演出,没想到碰到一个如此懂行的。 这只是个普通乐师,他下意识瞟了一眼一旁的舞姬,“禀郎君,这乐曲有长有短,都是配合着舞蹈来的,我今日弹的这曲子在高潮处也可停下,别有一番风味。” 谢斐冷笑一声,“胡说八道,我这人最恨被人糊弄,既然你不想演奏了,那你的手还留着有什么用。” 来彩衣楼听曲的不乏达官贵人,这谢斐沉着一张脸的时候又格外吓人,那乐师哪里见过这阵仗,以为是得罪了金都哪位权贵,真要把他手砍了,腿一软连忙跪下来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是这舞姬给我使眼色,她不想跳了小民这才停了奏乐啊。” “哦?”谢斐挑了挑眉,将眼神转回立在一旁的舞姬身上,“真的吗?” “丹娘子”心中无奈,这乐师也太胆小了,谢斐今日来此乃是低调行事,哪里敢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吓吓他罢了,绝不会真的砍了他的手去。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抵赖,便低眉顺眼地欠了欠身,掐着嗓音说,“禀郎君,是妾身今日身体不适,这才跳不完一支舞,还请郎君恕罪。” 这泫然欲泣的语调,再配上她弱柳扶风的身形,卢宝明心生怜爱,便劝说道,“少岐,算了吧,我们也不是专门来看跳舞的,让他们下去吧。” “表哥这话说的奇怪,我们来这彩衣楼不就是专程来看歌舞的吗,不然是来干嘛,密谋要事?” 卢宝明被谢斐一怼,便闭了嘴,这阎王到了金都,性子还是一点也没被磋磨掉,看来是没吃多少的苦。 “既然你跳不了舞,那便过来伺候我喝酒。” “丹娘子”无奈,只好过去给他斟酒,那乐师看谢斐没叫他,便悄悄给溜走了。 卢宝明喝多了,见谢斐也不待见他,便起身去园子里吹吹风。 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舞姬身上带着淡淡的蜜桃香气,谢斐觉得有些熟悉,不免靠近了些。 “咣,”舞姬手一抖,酒便洒在了谢斐的衣襟上,“郎君,彩衣楼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妾身只卖艺。” 谢斐索性将衣襟敞开,“你觉得我要对你做些什么?”他凑到她耳边说。 热气喷薄在她耳朵上,“丹娘子”愣了一下便要将他推开,就在此时,谢斐伸手摘下了她的面纱。 面纱之下,不是他以为的那张脸,而是个貌美的胡姬,谢斐不免有些失望。 “丹娘子”夺过面纱,重新覆上,“妾身不是中原人,这张脸带来过许多麻烦,还请郎君见谅,妾身真的身体不适,先退下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1节 不等他说话,“丹娘子”便夺门而出,差一点撞倒在吹风回来的卢宝明的怀里。 “你这是把人怎么了?”卢宝明进屋看到谢斐敞着衣襟,地上还有打翻的酒杯,有些诧异,谢斐在南楚虽然胡闹,但是可没有调戏女郎的习惯,怎么到了金都便染上了。 那身形和味道,真是像极了她,想到自己认错人,谢斐也是烦闷,喝了一大口酒,狠狠剜了卢宝明一眼。 “丹娘子”回到厢房,菡萏正巧翻窗进来,两人看着彼此,就像照镜子一般。 徐晗玉坐到铜镜前,匆匆卸了妆,露出原本的面容。 “女郎怎么这样打扮?”菡萏略微诧异。 “不提这个,你追到人了吗?” 一个时辰前,徐晗玉听出了那人不是绣衣门的人,菡萏得了匕首有所防备,开门之际一击得中,那人毫无防备受了伤,与菡萏过了两招便匆匆逃走,徐晗玉怀疑此人和宁州叛乱的事有关,让菡萏跟上去查看。 这人身手极佳,虽然受了伤,脚程却不慢,还好徐晗玉让绣衣门的人跟着去接应,前后围堵,没让此人跑掉。 “人是追到了,只是……” “只是成了死人?”徐晗玉猜的没错,这人见逃脱无望,立即服毒身亡。 “这是他身上搜出来的,”菡萏拿出一张金都的地图,这地图上有若干地点被标了红点,正是绣衣门在金都的据点。 “常年玩鹰却被鹰啄了眼,”徐晗玉眼里露出讥讽,“专养细作的地方竟然让细作混了进来。” “我这就下令彻查,”菡萏沉下脸来。 “做的隐秘些,能把据点摸的这么细,恐怕是那几个老的出了问题。” 绣衣门的长老大多是端慧皇后网罗进来的,在她死后就有些不服徐晗玉,现在又来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菡萏,难免有那么一两个生了别的心思。 “我给你的毒带在身上,如果说不通就别说了,见点血自然会有人怕的。” 菡萏听徐晗玉的话,这次是要动真格了,她虽然心里有些胆怯,但是为了公主,她绝不会退缩。 “公主你是如何听出来那暗号不对的?”菡萏问道,她方才竟然丝毫没有听出来那暗号有何问题,差一点将公主置于险地。 “那暗号没有错的,错的是敲暗号的人,能知道这间屋子的,除了豆蔻都是长老以上的人物,他们对暗号了如指掌,敲门的时候绝不会有片刻的犹疑,而那敲门之人却十分心虚,待一声停后才敲另一下,说明他心里没有把握,害怕自己敲错。他也不会是豆蔻,若是豆蔻,她方才从屋里出去,有什么事情出声就是了,犯不着对暗号。” 原来如此,公主真是心细如发。 “那公主这身装扮是……” 徐晗玉没说话,菡萏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今日是要去探听谢斐和卢宝明对话的,她人走了,郡主想来只有自己去了。 的确如此,徐晗玉打算自己去探听,不过扮上以后就有些别扭,她也不是非听这场谈话不可,正想溜走之际却恰好碰到了豆蔻,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结果什么也没听到,还差点被谢斐占了便宜,真是亏大了。 两人定好了下一步的计策,菡萏便连夜赶去了别的据点,查看是否混入了其他细作。 徐晗玉裹上斗篷,在暗卫的护送下打算回府。 正在换衣服的时候,徐晗玉摸到腰间吊着个东西,她微微愣神,低头一看,舞姬的纱裙上挂着一个银铃,这是……徐晗玉睁大眼睛,细细回想一番,似乎是从谢斐房里出来撞到卢宝明的时候挂上的。 她颤抖着手将银铃拾起来,这银铃做工精美,样式却有些老旧,边角已经有些发黑了,里面的铃铛也不够清脆,要使劲摇晃才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难怪她现在才发现。 可是徐晗玉不会认错,这便是当年她亲手赠给九歌的铃铛,怎么会在卢宝明的身上? 酒过三巡,卢宝明有些醉了,这些日子他昼夜不停地赶路,早就疲惫不堪,见到谢斐总算是了结了一桩事,人一松快,便很容易醉昏过去。 谢斐喝的更多,一杯接着一杯,可惜却没什么醉意,他想着那个舞姬的事,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踢了踢卢宝明,确定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他将衣襟拢好,自顾自出了彩衣楼。 这包厢提前结清了费用,卢宝明便是一夜睡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管他。 他挠挠脸,不知梦到什么,嘴里喃喃念道,“九歌,九歌。” 徐晗玉打了打手势,一旁扮作小厮的暗卫将一盆水倒在卢宝明脸上。 “啊!”卢宝明被冷水浇得酒醒了一大半,“谁,你,你是!”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徐晗玉。 “是你!杜女郎?” 卢宝明自然认得徐晗玉,当初那个柔弱美貌的商户女可是把谢斐的心勾得死死的,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个徐晗玉就是窃取了边防图的细作。 当初谢斐带人追徐晗玉无功而返,对外却只说是北燕的细作扮作杜若的下人混进谢府偷的东西,并没有说此人就是杜若,只有谢虢还有几个谢斐的亲信知道内情,谢腾自然也知道,不过他自己被杜若摆了一道,自然不会宣扬出去,所以卢宝明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杜女郎的真实身份。 那个时候没有人顾得上一个商户女,都以为她无颜面对谢斐自己跑了,还有人说是被大司马给暗地里杀了、谢斐在这之后对她也是缄口不言。 卢宝明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她。 “杜女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晗玉拿出银铃,冷冷问道,“你如何得的这个东西?” 卢宝明看着那个银铃,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东西怎么到了她的手上,“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何时拿了我的东西……啊!” 他惊叫一声,原来是徐晗玉身旁的小厮将一根尖刺插进了他腿里。 “我耐心有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该问的就别问。”徐晗玉的语气里透着不耐和狠厉。 卢宝明疼的身上冷汗连连,心里更是惊惧交加,当初娇滴滴的女郎怎么变得如此可怕,这神色比起谢斐发狠的样子竟然不遑多让。 他相信如果此刻不按她的说法做,真有可能将小命交代在这里。 “第一个问题,这银铃你是怎么得来的?” 卢宝明刚一犹豫,瞧着那小厮的尖刺又要刺下来,连忙开口,“是我从谢斐府上一个叫九歌的舞女那里得来的。” “怎么得来的,说清楚。” “……那一夜,她服侍我歇息,我们欢好以后她掉在床上的。” “欢好?你强迫了了她?” “没有,没有,我卢宝明从不强迫女子,虽然我们那一夜都喝醉了,可是我发誓绝对是她主动的。” “不可能!”徐晗玉亲手夺过尖刺,一把刺在卢宝明身上。 “啊,啊!”卢宝明惨叫连连,“我所言字字属实,你再问我,我也还是这么回答啊。” 徐晗玉颓然松手,“那她怀孕的事情?” “孩子是我的,我承认这点,我绝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我已经跟谢斐讨了她的,谁知道过门前她却突然生病暴毙了,我着实难过了许久,虽然我和她相识日短,但我对她绝对是真心的,所以才将她落在我那里的银铃带在身上……”卢宝明受了伤,说起话来气若游丝,但是徐晗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让九歌怀孕的人是卢宝明,卢宝明却说他是真心的,杀了九歌的人是淳熙帝,淳熙帝却说是为了救她。 徐晗玉不知道自己为九歌报的是什么仇,当初她看到九歌最后写来的那封信上,力透纸背的恨字,又听闻她怀着身孕死去的消息,便自以为她被心心念念的郎君给辜负了,可是真相居然如此,她苦心策划的一场复仇简直就是笑话。 九歌究竟恨的是什么,若她恨这命运的不公,始作俑者不正是她徐晗玉吗! 她松开手,尖刺滚落在地,砸到卢宝明的脸上,吓得他一时昏厥了过去。 “公主,此人如何处理?”暗卫问道。 “不必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吧。” 第43章 原谅 天蒙蒙亮,谢斐正坦着胸膛仰躺在榻上,他昨夜喝多了酒,睡的有些不安稳。 脑海里走马观花接连闪过好多场景,此刻梦境忽然染上了香艳的紫红色,是昨夜那个舞姬纱裙的颜色,在梦里,她好似不知疲倦,正一圈一圈转动着那勾人的腰肢。 她眼波含情,脉脉地望向他,似乎有无尽的缠绵和柔情。 那面纱实在碍眼,谢斐刚冒出这个想法,舞姬便停下旋转的裙摆,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来。 舞姬的手里端着一杯泛着荷叶清香的酒,轻轻递到他嘴边。 谢斐看着她眸中自己的倒影,问道,“你想要我喝酒?” 舞姬不答话,只是勾起嘴角,笑弯了一双眼,如两泓月牙似的清泉。 谢斐便就着她的手满饮此杯。 鼻尖的蜜桃幽香沁入了他的心脾,谢斐再也忍不住伸手扯下了她的面纱。 纱巾落地,舞姬依然乖顺地留在原地,面纱下正是他心中肖想过千百次的那张脸。 他伸出手指细细描摹她的容颜,“你还想离开吗?”他轻声问。 舞姬却不答话,只柔柔地笑着。 谢斐不放心,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像个孩子般固执地说,“我不准你走,你哪里也不许去!” 正在此时,“哐当”一声,白谷推开房门,嚷嚷道,“郎君,不好了!” 谢斐慢慢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房中景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黄粱一梦。 “吵什么,”他捏了捏眉心,奇怪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不成心里还能对徐晗玉有什么想法不成,他不免暗自嘲笑自己的痴人说梦。 “郎君,”白谷一路跑过来,有些岔气,喘了半天这才说道,“是景川公主,景川公主带人闯进来了,不会是要来抄家吧!” 谢斐不可思议地看向白谷,接着如梦初醒般往屋外冲去。 徐晗玉一路进来,径直走到厢房外,正与谢斐撞了个正着。 谢斐瞧着她斗篷里面隐约露出的紫红色纱裙,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古怪。 突然,徐晗玉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一把架到谢斐脖子上。 “郎君!”白谷和赶过来的刘玄木看到这一幕,都大叫出声。 谢斐却不慌张,徐晗玉若想要杀他,有的是办法,何必大张旗鼓地跑到这里来亲自动手。 “不知在下因为何事得罪了公主。” “你私通南楚,蓄养暗卫,在金都安插细作,派妖道进宫迷惑君心,这每一件事都足以让你成为我今天的刀下亡魂。” 谢斐冷笑道,“公主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这些事虽然都是徐晗玉的猜测,但是她估计也八九不离十。 “昨日你和卢宝明私下会面,我就是人证。” “原来那个舞姬真的是你,真是难为公主了,竟然为了谢某能屈尊扮作舞姬。” 徐晗玉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光这一件事,我杀了你到陛下那里也能说的通。”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2节 “如此,那公主动手吧。” 徐晗玉看着他脸上丝毫没有惧色,本来也没指望能吓住他,“你们都退下。” 公主府的暗卫闻声退下,谢斐使了个眼色,白谷和刘玄木也离得远了些。 “公主到底有什么事,非要把剑架到我的脖子上说吗?” 徐晗玉撤了剑,侧过身子,“我只问你一句话,这话当初就该问你的,只是我没给你回答的机会,我现下问也是一样的 ,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谢斐皱眉,不知她如此郑重其事,是想要问什么。 “我问你,”徐晗玉顿了一下,扭头看着他眼睛,“你有没有辜负过九歌。” “呵,你大清早地发疯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是,这对我而言很重要。”徐晗玉声音里带有哽咽,谢斐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下更是一圈乌青,既然连昨夜的衣服都未换下,想来一夜都没有休息。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谢斐有些烦躁,“若我不想回答呢。” “那今日,我会先杀了卢宝明,明日杀了白谷,后日杀了刘玄木,一日一日杀光你身边的人。” 徐晗玉的声音很平静,却说着让人胆寒的内容。 谢斐突然发现,其实徐晗玉骨子里,和他是同一类人。 “好,我说,”谢斐咬咬牙,“随你信不信,我只说一遍,你口中这个九歌是我府上的那个舞女,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哦,除了主仆关系,老子从来没有碰过她,至于她是怎么死的,我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其实这话谢斐也早就想说了,离开江州的时候徐晗玉给他下了药,说了那么一大堆话,他就记得徐晗玉是个细作,来江州就是为了盗取边防图和什么和氏璧,她对他只有利用,什么欢喜,什么温柔,全是骗他的手段,他那时心里恨得要死,那里还会留意到她话中的一个舞女。 后来他日日夜夜地怨恨,脑子里不断回想那夜徐晗玉的绝情,再想到她提的这句话,心中更是莫名其妙,只当她随意牵扯的理由,反正他要杀了她,何必在意这些。 再后来,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暂时是杀不了她了,他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恨意,韬光养晦,心态平和了许多,也懂了他们天生对立的身份,似乎渐渐没有这么强的恨意了,不过关于九歌的事他依然不屑去解释。 徐晗玉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谢斐的这一番解释。 “你相信?”谢斐却反而有些诧异。 没什么好不信的,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今日过来不过是想给自己心里的骆驼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九歌不是因为被谢斐始乱终弃自尽而亡,而是因为淳熙帝想要给她换心,所以让她恰如其分地寻死了。 “当初我从谢腾那里骗取边防图,又从乾元公主那里用你的信物骗了和氏璧,我做这些是为了北燕,没有对错,可是我欺骗了你的感情,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 谢斐想过千百次将骗他的女郎捉到以后,要如何拷打她,让她痛不欲生,让她后悔骗了他,可是没有想到今日徐晗玉会主动在他面前说一句对不起 “你以为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原谅你?”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她带给他那些痛彻心扉的恨意,是这三个字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你如今也不能拿我怎样,这三个字我说了就说了,我只是劝你审时度势,如果北燕现在有谁有几分真心愿意帮助你保住命回到南楚,那也只有我了。” “或许还有顾子书,不过你总不能指望她写诗作画就能帮到你分毫吧。”徐晗玉讥讽地说。 谢斐静默片刻,似乎是在揣测她这番话的意图。 “我话说到这里,你自己考虑吧。”徐晗玉转身离开谢府。 待她走后,白谷和刘玄木凑上前来,“郎君,她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又威胁你了?” 谢斐摇摇头,突然想起一事,“派个人去彩衣楼看看卢宝明。”希望徐晗玉好歹给他留口气。 ------------------------------------- 菡萏查探了一夜细作的事,总算有了点眉目,回到府内,公主竟然还未回来。 秋蝉也是惊讶,正在二人焦急之时,徐晗玉方才从外面回来。 “公主怎么这身装扮?”秋蝉上前将斗篷取下,连忙伺候她梳洗。 徐晗玉摇摇头,这就是不欲她二人继续问下去。 菡萏识趣地说起来昨夜查探的情况,“多亏公主反应及时,属下连夜突袭,好几处据点都来不及反应,抓到了两个活的,细细拷问,似乎同敏王有些关系。” 徐晗玉没想到刘勋现在竟然有这般能耐了,“长老们呢,可有查出不对的?” “属下也奇怪,长老们对此事似乎毫不知情,这些细作大多在外门活动,同内门长老没有什么联系。” “没什么联系?一个外门的,怎么会知道门内这么详细的信息。”昨夜那张地图,绝不是一个外门弟子能搞到手的。 “这一点属下还要继续细查,不过属下得知了一个消息,这才赶回来禀告公主。顾威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陛下派去暗中查访宁州叛乱的近卫已经快到城门口了,太子还不知情。” “呵,那个蠢货估计睡的正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琛就不能给她省点心。 徐晗玉之前便得到了淳熙帝派人去查访宁州一事的消息,不过她的人更早一步,已经将太子和顾威往来的信件偷回来了,太子以为自己不过是顺手帮了顾家一个忙,还想日后能财色兼收,殊不知这是有人下了套让他钻呢。 原以为经过田州一事,太子能长点心,没想到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宁州的事徐晗玉之前已经劝过他了,他不听,既然如此,这次也该让他长点教训。 “这件事我们就当不知道,左右姨父还不至于废了太子,让他长点教训也好,何况顾威向来在军中颇有军望,这件事也没有石锤的证据,说不定太子还能落下个维护忠良的好名声,只是姨父疑心颇重,这件事以后多少会同太子生出嫌隙。” “那英国公府那边?” “死一个顾威,英国公府不至于承受不起,只是可惜了,传说中智勇双全的骁勇将军,非要鬼迷心窍,为了……” 徐晗玉止住了话头,这也不过是她心中猜测罢了,顾威为什么要发起这场注定失败的叛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果然早朝上,便有人得了淳熙帝的授意上奏顾威谋反一事,掀起了轩然大波,陛下盛怒,当场将顾威辨为庶人,派人将他押解进金都审问。 事出突然,不少大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太子却迎着淳熙帝的怒火,为顾威求情,被淳熙帝毫不留情地申斥了一顿,令他在东宫面壁思过,没有允许不得出宫门一步。 不过数日,顾威便从宁州刺史变成了阶下囚,从宁州一路押解至大狱。 此案由大理寺卿主审,顾威受尽了酷刑,却一个字都未透露,只说要见刘禅。 直呼天子的姓名,这一点就足够定他欺君忤逆之罪,淳熙帝气极,竟果然去了狱中亲自提审。 那一日是六月初六,正是酷暑时节,淳熙帝从狱中出来,浑身被汗浸了个湿透,面上还有点点血光,他哇地吐出一口血,当场昏了过去。 而狱中顾威早已死去,身上不知被淳熙帝捅了多少个窟窿。 好在淳熙帝并无大碍,只是天气炎热又加情绪波动过大,这才一下气急攻心昏了过去,静养了一些时日,渐渐清醒过来。 徐晗玉随内侍走到寝宫门口,只见以敏王为首的一众皇子皇孙皆在门外跪着。 内侍公公小声说道,“只有淑妃娘娘在殿中侍候呢,其余人陛下一概不见,只好在这里跪着侍疾了。” 不过景川公主自然是个例外,任何时候除非淳熙帝不允,她都可以直接面圣。 “姨父,”徐晗玉瞧见淳熙帝倚在塌上,有气无力地样子,一脸担心。 淑妃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桌上,站起身,为徐晗玉让出位置。 “姨父你还好吗,担心死阿玉了。”徐晗玉语调颤抖,一脸忧虑,任谁瞧都是一副孝顺女儿的模样。 淳熙帝勉强扯了扯嘴角,示意徐晗玉不要担心,“放心,姨父一时半会还撑得住。” “陛下见到公主,气色果然好些了。”淑妃柔声说道,太子养在她的名下,眼看着东宫危在旦夕,她倒还是不急不慢,也不在淳熙帝面前说半个求情的字,怪不得能得淳熙帝看重。 “若阿玉真能让陛下舒心,那阿玉便日日在姨父膝前伺候。”徐晗玉顺着淑妃的话说。 “朕就是这个样子了,谁伺候都一样,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你太子表哥的事,你觉得该如何。” 徐晗玉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惊,淳熙帝的话里怎么隐隐有要废了太子的意思,顾威在狱中究竟说了什么,能将他气成那样,醒来以后便想要废了太子。 淑妃虽然未说话,但是捏着丝帕的手不住颤抖,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境。 “阿玉惶恐,太子事关国本,不敢妄言。” “唉,有什么不敢妄言的,你的心思朕知道,无非就是觉得刘琛胆小心善,你若给他施加恩惠,等他登基以后,必然也会善待你。” “姨父!”徐晗玉连忙跪下,“阿玉有罪,请姨父责罚。” “你为自己打算,不算有罪,怪我,没生个更有出息的儿子,让你在矮子堆里选高子,难为你了。” 听淳熙帝这话,的确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徐晗玉想了想说道,“姨父这话不对,太子虽然胆小却并非没有自己的主张,做事之前三思而后行更显稳妥,至于心善则更是一个仁君必备的品性,阿玉愿意帮助太子,正是因为阿玉认为太子能够守住北燕的江山,不辜负姨父的一番心血。” 淳熙帝听了这番话,良久才说道,“你说的没错,若在太平盛世,太子或许能成为一个守成之君,可生逢乱世,他的心善便会要了他的命,唉,阿玉,若你是个男子,我便是绝了刘家的脉,也要将这江山交给你。” 徐晗玉大惊,一旁的淑妃也赶紧跪下身去,这话淳熙帝可以随意说,旁人却不能随意听去。 见吓到二人,淳熙帝笑笑说,“也罢,你啊,还是比不上你姨母胆大,若我当初这么跟她说,她估计连退位诏书都敢给朕拟出来。” 徐晗玉可笑不出来,正是因为她姨母胆大,才断送了她外翁韩家六十多口人的性命。 伴君如伴虎,这是她姨母血淋淋的教训。 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淳熙帝不说,谁也不敢问,反正顾威谋反的罪行是已然定下来了。 不过太子和英国公府该如何追究,淳熙帝却没有指令。一个是主查此案时,隐瞒不报,一个是顾威的亲兄,很难说和此事能撇清关系。 如今太子还在东宫被关禁闭,英国公府则闭门谢客。 朝中不少臣子都认为以淳熙帝的性子,太子此次恐怕凶多吉少,急忙与东宫撇开关系,曹太尉心中则暗自叫苦,早知便不该这么快将自己孙女定下太子妃,事已至此,不幸之中的万幸则是孙女年幼,与太子还未完婚。 第44章 琼花 朝堂局势的敏感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金都贵族女子的玩乐之心。 康固侯府的李大娘子办了个琼花宴,邀请众女郎去别苑游乐。 这李娘子未出阁前是个心高气傲的,一直是金都有名的才女,只是后来顾子书横空出世才夺了她的名头,嫁给康固候做填房之后她忙于主持中馈,也再没有精力去风花雪月了。 这次是康固候开了口,眼看着原配生的两个女郎渐渐长开了,让她们多参加一些贵族宴会,露露脸,博一些名气,也好为日后说亲做准备。 康固候府的别苑是出了名的别致典雅,女郎们游兴颇高,加上景川公主也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场面热闹非凡。 以往这些宴席的主角大多都是顾子书,不过现在英国公府糟了难,她人又不在,大家便闭口不提她,只有李大娘子,一直记恨着顾子书夺她风头的事,说着说着便奚落起她来。 “唉,我这别苑百花从开,风景秀丽,可惜顾家妹妹却无福得见了,之前我娘家舅母还想撮合表弟和顾家妹妹,转眼就物是人非了。” “哼,以往她顾子书眼高于顶,仗着有几分才气,从来不将我们这些姐妹放在眼里,要我说,李大娘子没和她结成亲家,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去年这个时候,去英国公府的媒人不知多少,后来啊连门都不让媒人进,现下不知还有没有媒人敢上他家的门。” 这些聒噪的女郎,平日里不知对顾子书是有多妒忌,人还没全落井呢,就开始迫不及待地下石了。 徐晗玉吃着水晶碗里的石榴奶酥,并不参与,可耐不住有人要找她搭话。 “听闻公主一向和这顾子书不和,想来也是不满她许久了,要我说,虽说都是‘金都双姝’,但公主就好比这天上的日月,灼灼生辉,她顾子书不过是腐草中的荧虫,只有一点暗淡的亮光罢了。” 徐晗玉浅浅一笑,还没说话,便听的一女声远远说道,“萤火自然是不敢跟日月争辉的。” 众人朝正向此处走来的女郎看去,不是顾子书又是谁。 李大娘子背后说人长短,被正主抓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顾女郎,你怎的来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3节 “不是康固候府给我下的帖子吗,李大娘子盛情难却,我自然要来。” 李大娘子的确给顾子书下了帖子,不过也是听说英国公府闭门谢客,故意奚落一番顾子书,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了。 顾子书环视一圈,方才说过她不是的那几位女郎脸上都有些讪讪,接连低下头去。 最后,顾子书的目光定在徐晗玉脸上,“方才李大娘子说景川公主是日月,而我顾子书只是荧光,这话也没有错,公主乃金枝玉叶,顾家世代清寒,若是论权势富贵、奢华气度我自然是比不上公主分毫。”这话明褒暗贬,分明是说她徐晗玉就仗着分位尊贵,豪奢铺张,没有涵养。 话还没完,顾子书接着说道,“不过若论起为人品性、诗词才艺,恐怕我就不能苟同此话了。” 这顾子书也真是敢说,景川公主也敢如此得罪。 徐晗玉面上不见气恼之意,淡然开口,“世家女郎为人品性第一条,便是慎言,今日大家都犯了不少口忌,不过私下饮乐,这次就算了,日后若再有人出言不逊,议人长短,本宫绝不轻饶。” 这么说,已是给足了顾子书台阶,大家都是人精,连忙提起别的话题把此节接过不提。 酒宴过半,女郎们三三两两各去游乐,徐晗玉也离席,沿着别苑的小径散步。 “顾女郎也太口无遮拦了,如此顶撞公主,顾郎君怎么有这样一个妹妹。”秋蝉生气地说。 “她就是这个性子,我早就习惯了,左右我欠顾子宁良多,何必和他妹妹一般见识。” “公主如此识大体,她却不领情,我看公主就应该给她一点颜色,让她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听说她一直在金都的各大书画坊里千金求购前朝画圣的遗作,若她知道仅有的一副真迹早就随先皇后下葬了,她宝贝似地买回去的那几幅都是公主的仿作,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技艺罢了,有权有势的时候可以锦上添花,可若无权无势,这些东西还能救命不成。只有活的无忧无虑的人,才会喜欢争这些虚名。” 秋蝉点点头,公主的境界就是不一样。 “谢谢你,少岐。” 徐晗玉听到这声音,顿住脚步,一旁的假山后,正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举手之劳。” 果然是顾子书和谢斐。 顾子书仰头,双眼含情,温柔地看着谢斐,“今日在听音楼,若不是你开解了我一番,又不辞辛劳亲自把我送到这里,我不会有勇气去面对她们。” “你本来也不用躲着她们,一群只会攀比的金丝雀罢了。” “最近因为叔叔的事情,英国公府很是艰难,我也借机看清了很多人和事,一时的磨难不算什么,旁人的诋毁我也能受得住,我只是难过叔叔,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顾子书声音渐低,透着伤感和难过。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郎,真是我见犹怜。 “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可复生,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说着,谢斐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斐耳力极好,徐晗玉发出了一点响动,都没逃出他的耳朵。 他悄悄走到假山另一端,赫然站在徐晗玉的面前。 “是你?”他有些惊讶。 被发现偷听,徐晗玉毫无愧色,施施然走了出来。 “君子尚且知道不立于危墙之下,公主怎么公然行如此小人行径。”顾子书见到她,讥讽出声。 “顾威乃是朝廷命犯,是已经处决了的反贼,你二人却在此对他表露同情,顾女郎居然还有胆子如此同本宫说话。” 顾子书脸色一白,“话是我说的,和谢郎君无关。” “哦,是吗?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北燕国公府的女郎同南楚的质子有了这样的交情。” 徐晗玉的神情透出嘲弄,只看着顾子书,一个眼神也没给谢斐。 顾子书自知理亏,也害怕牵连谢斐,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之前顾女郎不是说不服李大娘子的那席话吗,那择日我就同女郎比一比,就比你最得意的诗词书画,若女郎赢了我,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顾子书有些不敢相信徐晗玉这般好说话,“此话当真?” 徐晗玉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凉凉地说,“我若是女郎,此刻绝不会如此侥幸。” 话音落下,她带着秋蝉转身离开。 一旁一言未发的谢斐瞧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难辨。 徐晗玉径直出了这别苑,准备打道回府。 一只手斜伸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徐晗玉挑眼看他,“你不去哄哄那个娇气的女郎,跑到我跟前来干什么。” 谢斐凑近,在她身上嗅了两下,“怎么好像有股醋味?” 徐晗玉推开他,皱眉嘲笑道,“你怕不是昏了头了。” 谢斐勾起嘴角,“就当我昏头了,公主之前的提议我应下了,的确,和公主合作,谢某不亏。不过既然是合作,双方都得拿出一点诚意点,我这边希望公主能帮个小忙。” “我什么好处都没有见到,就要帮你的忙?”徐晗玉气笑一声,谢斐莫非当她是个冤大头? “公主这话说得不对,谢某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关于公主头疼的婚事,陛下不是已经给了允诺吗?” 那个道士果然是谢斐动的手脚,徐晗玉挑挑眉,“没想到你还能找到如此能人,这样装神弄鬼的把戏也能把陛下蒙骗过去。” 谢斐摸摸鼻子,“这人可不是装神弄鬼,的确有几分真本事。” 之前嘴上说着不合作,没想到半年前就谋划着在她的婚事上插手了,徐晗玉没来由地心情一松,嘴角隐隐上扬。 “怎么样,谢某的诚意够了吧?” “那好吧,既然如此,你希望我帮什么忙?” “我希望公主能保下英国公府。” 随着谢斐的话音落下,气氛有一瞬的凝滞,秋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公主的周身的气压变得极低。 “呵,”徐晗玉冷笑一声,“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念着顾子书呢,看来在江州栽的跟头还不够啊。” 在江州他谢斐可不就是栽在女人跟上吗? 徐晗玉故意用江州刺他,此事是二人之间不能提的过往,谢斐也起了两分火气,她竟然还敢提江州,在她心里,江州全无半分美好,有的只是他谢斐的愚蠢和可笑罢。 “托公主的福,谢某得的教训够多了,不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世间如同公主这般冷心冷情的人毕竟还是少数,顾女郎年幼时就救过我,这份善心就能比过大多数自私自利之人了不是吗。” 看来他知道她假冒救他的小女孩一事了,徐晗玉心中难堪,当初她也是从九歌那里得知了此事,然后又恰巧发现了是顾子书,这才脑子一抽冒名顶替的,徐晗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也不说话越过他上了马车。 “秋蝉,咱们走。” ------------------------------------- 顾女郎要同景川公主比试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金都贵族女郎的圈子,不过众人也说不清消息的真假,毕竟这次比试哪位女郎都没有收到邀请。 比试就在公主府,请来评判的老师都是金都能找到的各项技艺最顶尖的大家。 顾子书在现场竟然看到了梅娘子,心中一惊,要知道梅娘子在丈夫死后便已经归隐,便是当初太傅大人亲自三顾茅庐也没能见上一面,现下为了这一场小小的比试而出山。 顾子书不禁也更加严肃起来,这场比试她绝不能输给徐晗玉,只是这些人都是徐晗玉请来的,若是有心偏帮…… 徐晗玉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开场便说了规则,这场比试二人均不落名,匿名点评。 顾子书放下心来,徐晗玉的确还算磊落。 二人整整比试了一日,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全都未落。 顾子书最先知道结果的是棋盘对弈,她输的彻底,这点也没有多么出乎她的意料,论谋略心计,她的确输徐晗玉远矣。 可是随着结果的一项项公布,她脸色愈发铁青,直到八项比拼结果全部揭示,她竟然无一项获胜。 “徐晗玉你想要羞辱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请来这些老师陪你演戏,只要你一句话,那些势力小人绝对会跟着你为虎作伥。” 费了一天的功夫,徐晗玉早就已经乏了,正坐在一旁的软塌上,吃着知味斋的小食休憩。 听到顾子书的话,都累的生不出气来,“梅娘子,顾女郎不服气,不若你一项项给她解释一番她究竟输在哪里。” 梅娘子方才听顾子书这一番话,心里早就蓄了气,“顾女郎输了也要自有风度,古语有云‘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可若是连自己的不足都不愿正视,那还如何有所存进。” 见顾子书依然不服气,梅娘子便将二人的作品全都摊开来,和众位大家一句句,掰开揉碎进行点评。 这些评论,每说一句,顾子书的脸就白上一分。 没错,他们说的有理有据,便是顾子书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徐晗玉没有作假,自己确实是输了。 徐晗玉由侍女们捏肩捶背,瞧着顾子书的脸色,心里是久违了的畅快,她许久没从打压别人这件事上获得过乐趣了。 总算,天色已黑,顾子书都快站立不足了,徐晗玉也休息够了,伸伸懒腰站起来,“如何,顾女郎,现在服气了吗?” 顾子书瞧着亭子里一脸慵懒地徐晗玉,心口抽痛,小时候徐晗玉是众人称赞的神童,而她却总是被掩盖在徐晗玉的光芒之下,可是她从没失去信心,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些年她不断努力,认真钻研,原以为早就超过了懒散的徐晗玉,可是没想到啊在徐晗玉的光辉下,她依旧只是可笑的腐草荧光。 看到顾子书生无可恋的样子,徐晗玉突然觉得挺没劲的,不过是个幼稚的女郎罢了,何必同她较劲。 “谢谢各位老师今日的点评,不过今日之事公主府不欲宣扬,还请各位老师能够守口如瓶。” “顾女郎,今日事今日了,出了这道门,我绝不会将今日的事泄露分毫。”如此,她顾子书还是北燕女郎中才艺无双的首位。 第45章 叫价 “徐晗玉!”顾子书强撑着说,“你不必如此羞辱我,我不是输不起,今日的事情若有人问我,我一定照实回答,不过我顾子书今日是输了,他日我却未必会再输给你,无论是三年、十年、还是一辈子,我所喜爱的东西我都不会放弃,总有一日我能超过你。” 众人走后,徐晗玉一人坐在亭子里呆呆地看着月亮,秋蝉送客回来,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夜里风寒,公主小心着凉。” “秋蝉,今日的事你怎么看?” 秋蝉高兴地说,“自然是很开心了,顾女郎总是仗着自己有些才气,便不可一世,今天总算让她吃到苦头了,梅娘子一字一句反驳她的时候,别提多痛快了,就是可惜往日最喜欢吹捧她的那些人今日没在场,不然还能更痛快一点。” “可是最后她说的那番话你听到了吗,三年、十年、一辈子她都不会放弃,总有一日她要超过我。” 秋蝉不以为意,“说大话谁不会啊,等她真超过了再说吧,这世上哪里有人能比公主聪颖。” 徐晗玉却不这么认为,“天资和努力都不可或缺,她一心钻研此道,心思单纯,可我心里装的东西却太过繁杂,若她真能持之以恒,假以时日,或许如她今日所说,她真能超过我去。” 可是秋蝉就是觉得,自家公主比顾子书强不知百倍。 “罢了,超过就超过吧,总归我也不在乎。” 声势浩大的珍奇会举办过半的时候,太子突然被淳熙帝被放了出来,与此同时关于弹劾英国公的奏折尽数被驳回,看来关于顾威反叛一事,圣心已经有了决断,就到顾威的死为止,不会牵连旁人。 今日散朝后,不少人恭喜曹太尉,太子无恙,他孙女的太子妃看来是顺当的。曹太尉表面沉稳地点头微笑,实则却心急如焚,回府之后急忙将心腹召过来,“那封信已经送进东宫了?” 这心腹还不知道太子被放出来的事,以为自家老爷不放心,拍着胸脯说,“老爷尽管放心,我昨夜亲自把信交到太子手上,看着他读完的。” “你个蠢货!”曹太尉气急攻心,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那太子,他看了信可有说什么?”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4节 这心腹不知道老爷为何突然骂自己,老实地照实说道,“太子看完信后,冷笑了一声,说如太尉所愿,他会主动解除和咱们女郎的婚约,不会连累太尉府的。” “完了,完了,全完了!”曹太尉直着两眼跌坐在椅子上,颤颤巍巍指着心腹怒骂,“你这个蠢货怎么就不能多等上两日!” 太子出了禁闭,第一件事便是上景川公主府,大家猜测正是因为景川公主向陛下求情,太子才能这么快放出来。 这第二件事,则是曹太尉府的孙女突然感染恶疾,送往外地治病,太子以此为由同太尉府解除了婚约,淳熙帝也点头同意了,太尉府竟然也无怨言。 两件事连在一起看,外面难免揣测起新的太子妃是否会落到景川公主头上。 珍奇会要结束了,金都的治安尉总算松了半口气,这些日子金都人口庞杂,事务繁多,他片刻都未得喘息,过了这最后一日的珍奇拍卖会,他最后半口气也能松下了。 拍卖会恰逢七夕夜,金都各大街市热闹非凡,所有的商铺摊贩都想抓住这最后一个赚钱的日子。 徐晗玉穿着青衣布衫戴着彩绘的面具走在街市上,秋蝉跟在身后不住地左顾右盼,“公……郎君你看这个糖人可真有意思,连头发丝都雕的栩栩如生,”徐晗玉丢下两个铜板在小贩摊位上,“喜欢就拿走,不要磨磨蹭蹭的,一会儿耽误了时间。” 秋蝉吐吐舌头,“谢谢郎君。” 二人赶着往彩衣楼去,今日的拍卖会就定在那里。 可惜街市实在太挤,别说车马过不去,就是行人都是摩肩擦踵,勉强前行。 “好!”前方有杂耍艺人在表演吐火,围观群众高声叫好,推嚷之间,徐晗玉不小心跌进身旁男子的怀里。 谢斐正皱眉避让着身旁之人,不妨有个不长眼的跌到他身上,他正准备一掌推开,鼻尖却嗅到熟悉的蜜桃幽香。 推人的手力道骤减,变成揽住怀中人的腰身,果然是盈盈不足一握。 徐晗玉没料到这个人居然抱住了她,往后一转,就看到谢斐那张如玉刻的脸。 二人一时无话,徐晗玉还不知道谢斐认出了自己,连忙垂下眼睛,“多谢兄台,劳烦松松手。” 谢斐轻笑一声,反而将她揽得更紧,凑到她微红的耳畔说,“公主下次穿男装,记得穿上束胸,把耳洞也遮了。” 徐晗玉本来就是图男装方便,的确没穿束胸,此刻正贴着谢斐的胸膛,她脸颊飞快浮上两块红晕,幸好此刻带着面具,旁人看不见。 她用力一脚踩到谢斐脚上,趁他恍神时一把推开他,“下流无耻!” 正巧秋蝉也挤了过来,徐晗玉转身融入人群,一瞬便没了人影。 徐晗玉主仆二人总算赶到了彩衣楼,豆蔻早早给她们留了楼上雅座,以幕帘同旁边座位隔开,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楼大厅的场景。 拍卖会就在大厅举办,现在已经拍卖了不少东西,虽然都价值不菲,但是没有徐晗玉感兴趣的。 她今日来此,主要是为了一份据说是东吴前朝皇室的藏宝图。 藏宝图是真是假不知道,不过已经在行家之中传的沸沸扬扬了,有了这个名声,徐晗玉难免想要过来一探究竟。 “好,下一个珍宝乃是大燕孝舒公主曾经戴过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起拍价三百金……” “郎君,这个步摇真好看,正好和你的红宝石滴珠耳环配成一套呢。”秋蝉两眼发光,平日里公主正嫌那耳环太过打眼,没有搭配的首饰从来不戴,这下刚好能一套搭配出来。 徐晗玉也有些意动,女子喜爱珠宝首饰乃是天性。 她正准备示意秋蝉给价,不妨一个懒洋洋地嗓音喊道,“五百金。” 徐晗玉探出头去,说话的人真正是谢斐,他坐在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旁边坐着个蒙着面纱的女郎,看那身形是顾子书无疑了。 “呵,”本来徐晗玉无可无不可,现下觉得那步摇真是格外顺眼,“秋蝉,喊一千金。” “好嘞,”秋蝉清了清嗓音,大声喊了出来。 不过是个前朝的首饰,这做工放到现在三百金也顶天了,谢斐原以为一口气喊到五百金,绝不会有人同他争,没想到还有个人傻钱多的。 谢斐的瞟了一眼二楼,徐晗玉连忙避到帘幕后面。 “少岐,算了吧,我也不是非要这个步摇不可。” “难得你喜欢,钱财不过是身外物,”谢斐向后一靠,以前在江州那副纨绔做派不知不觉又出来了,“一千五百金。” 拍卖的掌柜睁大了眼,笑的合不拢嘴,原以为这个步摇能不流拍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叫出这么高的价。 “豆蔻,”徐晗玉问一旁的小姑娘道,“这个步摇是咱们商行的吗。” 豆蔻点点头,“没错,是咱们商行的,那掌柜的也是咱们的人。” “那就行,”徐晗玉笑笑,“喊一千六。” 无论谢斐喊多少,徐晗玉都加一百,直到谢斐喊到三千金,徐晗玉这边才放弃了。 “不错,这三千金到时候打个十个八个头面,你们俩还有菡萏一人赏两套。”秋蝉和豆蔻眉开眼笑,谢过徐晗玉。 谢斐拍下步摇,一旁的顾子书虽然很开心,但却略有些不好意思,“劳烦少岐破费了。” 谢斐再瞟了一眼二楼一直叫价的那个位置,不在意地答道,“无碍,你喜欢就好。” 顾子书止不住地雀跃,面纱下的脸庞飞起两块红霞。 最后一件压轴之物正是那个藏宝图,拍卖此物的掌柜是西齐来的一个商人。 “东吴皇室的藏宝图竟然是西齐的人卖,还挺有意思。”西齐和东吴接壤很多,边境连年征战,向来是水火不容。 徐晗玉对那个藏宝图本身没有兴趣,不过是好奇它最终落入谁的囊中罢了。 这藏宝图不愧是压轴的珍品,起拍价便是五千金。 不一会儿就有好些人举牌喊价了,几轮过后,喊到了一万金,此时场上主要参与竞拍的一位是样貌怪异的胡商,一位是年过半百的老叟,还有一位打扮花哨的娘子。 最后那个娘子不好说,但是头两位定然是易了容的,原本徐晗玉对这藏宝图只有一分相信,现在倒有了五分。 若她没有猜错,那个老叟应该是东吴的金兰君,她幼时曾见过一面,现下虽然对方有易容,但是声音做不了假。 至于那个胡商和娘子就不知道是何方圣神了。 最终藏宝图以三万金的天价被那位老叟拍下了。 今晚的拍卖会高潮迭起,珍宝颇多,众人都很尽兴,正当众人以为拍卖结束打算兴尽而归时,一个商行掌柜又上了拍卖台。 “各位且慢,小可方才得知了一个消息,有一位郎君临时托我拍卖一件物品,这物品从未在商行中出现过,可以说它价值千金,也可以说它一文不值,小可也无法定价,由各位自由竞拍。” 一石激起千层浪,什么物品如此神秘,众人都来了兴趣,伸长脖子打算开开眼界。 那掌柜见勾起了众人兴趣,轻抚胡须,继续说道:“这乃是那位郎君亲手所绘的一幅仕女图,说它一文不值是因为这位郎君的技法寻常,这画本身根本不可能上今日的拍卖台,说它价值千金是因为这位郎君说了,若是在场的有人能认出画中之人,无论喊价多少,这位郎君都原价赎回此画。” 那画徐徐展开,画中女郎十四五岁,手持鲜花,倚拦而靠,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掌柜的没说错,这画技法平平,虽然能看出绘画之人十分用心,不过用色构图都有许多谬误。 不过徐晗玉可没兴趣指摘这画的技法,秋蝉和豆蔻看到了画,全都睁大眼睛,这画里的女郎赫然正是徐晗玉。 第46章 求娶 “是位美人,不过单凭这幅画,谁能认得出啊。” “就是就是,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 大厅里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画中的美人是谁。 谢斐皱起眉,冷眼瞧着那幅画,看这画中女郎的年纪,应该是三四年的事,徐晗玉可真是够忙的,不知又去哪里招惹了谁。 “少岐,这画中之人不正是……”顾子书正要开口,谢斐便给她打了个住口的手势, “她是何等身份,这大厅里难道就没人见过她吗,可是你看谁敢开口,我们还是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顾子书点点头,谢斐提醒的是,以那位的荣宠,得罪她就是得罪淳熙帝,如果叫破她的身份,害北燕没了面子,恐怕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郎君,咱们可要知会一声掌柜的,把这人的拍卖给叫停?”秋蝉忧心地问。 徐晗玉摇摇头,画已经露出来了,拍卖也开始了,若是现在叫停,不正是说明彩衣楼和画中人有关吗。 正在此时,二楼徐晗玉斜对面雅座的帘幕微动,探出一张年轻的郎君面庞,那郎君二十来岁的年纪,正仔细瞧着大厅的动静,见大家只是嘴上议论,却无人敢真的叫价,脸上不免露出失望的神色。 竟然是他,徐晗玉有些讶异,她略一思索,如此叮嘱秋蝉。 众人为此事议论得沸沸扬扬,可是却没有谁真敢叫价,能够参与这拍卖会的人非富即贵,看这这位背后拍卖者的架势,身份定然非同小可,若是贸然叫了价,却说不出真的信息来,指不定惹上什么麻烦,眼看就要流拍了,二楼雅座突然传来一声喊价“五千金。” 在今夜的拍卖会上,五千金并不算高价,可是用五千金仅仅是买一个女郎的消息,着实有些贵了。 拍卖的掌柜原本还担心流拍之后被那位郎君责罚,现在见到竟真的有人叫了价,不禁松了一口气。 没人继续叫价,五千金便成交了。 “不知是谁,看来是要得罪她了。”顾子书诧异地说。 谢斐再次往二楼的那处雅间看过去,他略皱眉,趁众人不注意之际悄无声息地上到二楼。 撩开幕帘,可惜却人走楼空,谢斐捡起雅间的主人不小心留在桌上的面具,是个彩绘的巫女面具,他略一愣转而轻轻勾起嘴角。 “女郎真是好计策,”秋蝉走在徐晗玉一侧,止不住地兴奋,“你让我给拍卖的人说那画里的是顾子书,咱们不仅让她做了顶替,还白得了五千金!加上之前从谢郎君那里坑的三千金,咱们今晚可是赚翻了。” “不过,这样说那个人会信吗,会不会返回了找咱们麻烦啊?” “不会,若是他不信,方才就不会这么痛快给你钱了。” “这倒是,那个拍卖的东家是个年轻郎君,一听我说是英国公府的顾子书,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欢天喜地给我开了银票。” 徐晗玉早就料到了,一手挥开折扇,愉悦地扇起风来。 “郎君,你怎么知道说顾子书的名字那人会信呢?”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好郎君,你快告诉……唔,”秋蝉的声音突然止住,徐晗玉正要回头,却被一只手臂拉进了旁边的暗巷。 “嘘,是刘玄木,不会把她怎么样的。”身后的男子说道。 听这声音,徐晗玉去腰间摸毒针的手一顿,“谢斐?大晚上的你又发什么疯。” “徐晗玉,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说话。” “呵,我说话当然是比不上能言善道的顾女郎了,你怎么不去陪她倒跑来这里堵我。” 谢斐两手拎着将她转了个身,面对面地瞧着她,“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骗了我的钱呢?还给我。” “谁骗你的钱了,那可是你自己为了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谢斐突然凑近她,“那你这个红颜,可有被在下的三千金博得一笑?” 徐晗玉瞧着眼前郎君熠熠生辉的双眸,一时竟分不清他说的是不是玩笑话。 徐晗玉往后一退,与他拉开距离,“谢斐,顾子书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我是在拍卖会上遇见她的,并无相约。” 徐晗玉觉得这话真是可笑,谢斐当她三岁小孩吗,“若不是你跟她说了你要去这拍卖会,她一个大家闺秀敢如此抛头露面吗,何况顾子书最讨厌市侩的商人了,平白无故她去这种场合做什么。”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5节 谢斐双手抱在胸前,懒洋洋地倚在小巷的墙上,耳边隐隐传来巷子外面街市上的热闹声,一墙之隔却像是两个天地。 徐晗玉见他不说话,“怎么,心虚了?” “呵,”谢斐低低笑了一声,“你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和你心虚?” 徐晗玉一愣,谢斐说的没错,他和她心虚什么,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何必在此同他废话。 她迈出脚刚想走,谢斐又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要你的侍女了?” “这里是金都,不是江州,你敢把我的人怎么样?”徐晗玉根本不怕他的威胁。 “是啊,这里是金都。”谢斐的声音带着些不可名说的怅惘,徐晗玉忽然就想到了那年江州的七夕。 “那年七夕在秋华楼你是故意喝醉的吧?”他轻声问。 提及江州的往事,两人都有些恍惚。 “不记得了。”其实是记得的,她当然是故意喝醉的了,就是为了骗那个自以为是的傻子,让他以为自己酒后吐真言,让他一点一点开始沦陷。 “是嘛,”谢斐松开了徐晗玉的手,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你忘了,我可不敢忘,谢某今日可是拜女郎所赐。” 徐晗玉叹一口气,回身平静地看着谢斐,劝道,“你还是忘了吧,只有忘记才能……” 徐晗玉话未说话,谢斐便将她揽入怀里,俯身吻住,那一年的七夕夜他就想这么做了。 唇齿相依不过一瞬,徐晗玉的鼻腔里充满了此人霸道的气味,她脑子先是一空接着炸开了无数的画面,有渡口的初见,有寺庙后山他骑着赤兔马出现,还有在那个破山洞里他不停地给她唱着童谣…… 突然她不知想到什么,一把将他推开,“够了,谢斐,你在我身上跌的跟头还不够吗?我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夜风凉凉吹在脸上,谢斐也清醒了一些,他此刻仿佛才想起今夜的目的,转过话头,“我去拍卖会,是为了那张藏宝图,我得到的消息那张图似乎是真的,刚刚拍下它的是东吴的人。” “我知道。” 谢斐点点头,这些消息他能知道徐晗玉自然也能知道,只是他就是想说些什么,不想让她这么快离开。 “至于顾子书,我接近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想和英国公府交好,是我爹嘱咐我这么做的,他估计有他的用意吧。” 英国公府空有名声,无权无势,谢虢为什么要谢斐同英国公府交好?这话听起来错漏百出,但是徐晗玉心里竟然信了。 “其实你不必同我说这些的……” “不是你说要和我合作吗,只要可以说的我都会告诉你,这是我合作的诚意。”谢斐匆匆说道,“好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待徐晗玉拒绝,他径直往前走去,“刘玄木会把你的侍女送回府的,还不快跟上。” 这个人真是小气又幼稚,徐晗玉哑然失笑。 ------------------------------------- 秋蝉忽然被人点了昏穴,等她醒来时人已经到了府里。 “公主,你没事吧?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暗卫呢?” “街市上人多眼杂的,暗卫哪里赶的过来,无碍,是一个熟人,他也许是怕你在不方便。” 她在怎么就不方便了,秋蝉还想再问,徐晗玉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最后那个买消息的,会相信画中人就是顾子书吗?” 秋蝉果然被此事引开了兴趣,“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三岁那年随北燕的使团出使西齐,那一次顾子书也在。” 是有那么一回事,刚时候秋蝉刚到郡主身边伺候,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到了西齐也只敢在使臣的屋院内走动。 “我在西齐的街市上见过那位拍卖的小郎君,匆匆一面,好像顺手帮他解了围,连话也未说上一句,难为他竟然记到如今。” 若不是徐晗玉素来过目不忘,还真想不起何时和此人有过渊源了。 “那人既然寻那画中人都寻到金都了,想来也是怀疑和北燕的使团有关,我那是偷偷跟着去的,使团名单里没有我的名字,不过英国公带着一双儿女去可是记录在册,因此我让你说是顾子书,他绝对不会怀疑。” “原来如此,可是不对啊,若此人见过顾女郎岂不是就露馅了。” “傻丫头,如果他见过顾子书,拿出画一问,顾子书会不告诉他画中人是谁吗。” “没错,依顾女郎的性子,八成会实话实说那画中人就是公主,还是公主计策高明,那人啊定然是害了相思病,想要求娶画中人呢。” “那就让他去英国公府求吧,想来英国公对于拒亲一事早就经验十足了。”徐晗玉促狭地说。 只是这件事情的发展竟然出乎了徐晗玉一开始的预料。 “西齐的太子冉想要求娶英国公府的大女郎当太子妃,众位爱卿,这门亲事觉得如何?”淳熙帝倚在龙椅上,合上奏章,随意问道。 “回禀陛下,我朝同西齐一向交好,既然太子冉以太子妃之位诚心求娶,何不成人之美,缔造一段佳话,愈发巩固我二国的关系。”王丞相提议道。 接着不少人附议王丞相的说辞,一时竟无人反对。 “既然大家都觉得是好事,那朕就允了。” “陛下不可,”英国公惨白着一张脸跪下身去,双手贴着地面,用了磕了一头,“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是不舍得她远嫁啊,还望陛下看来老臣多年来为国尽忠的份上三思啊。” “英国公此言差矣,女子出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出嫁从夫,无论远近那也和娘家没有了关系,何况嫁的是一国太子,绝不会辱没了英国公府的名声。”曹太尉说,他掌管北燕的兵权,自然巴不得同西齐交好,这样若日后东吴和南楚再来挑衅,也好多一个助力。 “儿臣不同意,”太子站了出来,“父皇,顾女郎向来以才学闻名天下,她的诗词文章是连大儒们都夸赞过的,这样一个才艺无双的女郎,若被朝廷拿去作为与他国交好的馈赠,那世人会如何看待北燕,请父皇再三思量。” “太子严重了吧,把一个国公女郎嫁给西齐太子,还是作为正妃,怎么就有损北燕的颜面了,还是说,太子自己有私心呢?”曹太尉正因为被太子毫不留情退亲一事暗自怀恨在心,此番见太子对这个顾子书多有维护,心中不忿。 “父皇,儿臣一心为了北燕,昔年曹孟德不惜重金赎回蔡文姬,造就文姬归汉的佳话世人传颂,难道今日我北燕还要主动嫁一个弱女子去他国吗?” “蔡文姬那是被胡骑掳去匈奴,同今日的场景哪里有半分可比?”曹太尉冷笑着说。 “好了,”淳熙帝探究地看了一眼刘琛,出声打断朝堂上的争辩,“这件事情延后再议。” 第47章 拒绝 “我不嫁!”顾子书气愤地说,“什么西齐来的太子,凭什么他想娶我就得嫁。” “唉,”英国公长叹一口气,背着手在厅堂里来回走了好几圈。 “老爷,你歇一歇吧,晃的我头都晕了,”国公夫人坐在椅子上,连喝了两碗参茶。 “夫人啊,我哪里还能歇得下来,这个事情恐怕子书是躲不开了。” “怎么就躲不开了,你平时不是交友遍天下吗,你结交的那些才子名士,怎么这会儿帮不上忙了。” “他们不过都是布衣百姓罢了,天子决定的事情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管,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把她嫁到西齐去,这辈子我还能见着她几面啊,何况平白无故地这个西齐太子为什么要娶我家濛儿,万一西齐和北燕交战了,他们是不是要拿濛儿做人质啊?”英国公夫人越想越害怕,只觉得心口阵阵抽痛。 “你只有濛儿一个女儿,我又何尝不是,求亲这件事的确来得蹊跷,不过做什么人质的夫人想多了,两国真要开战,一个国公女儿能顶什么用,唉,当务之急,是要想想办法如何把这桩婚事给推了。” 顾子书手里握着帕子,拧起绣眉沉吟了片刻,眼看父亲和母亲也商讨不出什么结果来,她突然想起一人,从屋里快步出去。 “濛儿,你这是要去哪?” “父亲,母亲,我有事出门一趟,去去就回。”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往外跑,平时你真是把她给惯坏了。”英国公说。 “你就让她去吧,以后若真是嫁到什么西齐去,哪里还有这种舒心日子,”说着,英国公夫人又开始抹起眼泪来。 顾子书叫了马车,在大街上疾行,她撩开车帘,心急地想瞧瞧到了哪里,不料看见一人从街边铺子里出来,她急忙大喊,“等一等,快停下。” 车夫连忙拉起缰绳,没想到手势太猛,马儿反倒受了惊,眼看着就要冲撞了街市上的行人。 一郎君忽然跃起,骑在马上,拉住了缰绳,止住了受惊的马儿。 顾子书受此变故,惊魂不定,正在拍着胸脯喘息之时,瞧见那郎君跃下马正要走,连忙出声,“少岐,是我!” 谢斐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方才出事的马车是英国公府的。 “顾女郎?” 顾子书跳下马车,来到谢斐跟前,整理了一下发饰,“我正想去你府里找你呢,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你。” “小事罢了,顾女郎找我有事?” 毕竟是女儿家的事,顾子书话到了嘴边反而有些羞赧,她眼神飘忽,看到谢斐手上拎的东西,又看了一眼他出来的店铺。 “你怎么从首饰店里出来?” 谢斐淡淡地说,“我来买点东西。” “哦哦,”顾子书点点头,又想到了七夕夜拍卖会的事,“你送我的那个步摇,我很喜欢,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谢谢你。” 谢斐轻笑一声,“你怎么总是在谢我。” 顾子书脸上微红,“那是因为少岐一直在帮我。” 二人进了一旁的茶馆。 顾子书喝了一杯热茶,总算鼓起勇气,“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谢斐“嗯”了一声,“听说了,西齐的太子冉想要求娶你。” 顾子书仰起头,眼中含着期待,“那你怎么看呢?” 谢斐想了想,认真分析道,“太子冉乃是西齐的五皇子,原本储君之位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不过他之前的几位哥哥病的病,死的死,才轮到他当太子,此人据说性格单纯,为人淡薄,对待下属臣民都颇为友善,是以在西齐民间声望不错,若能顺利登基,应该能做一个爱民的帝王。” “少岐,我并不在乎他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帝王。”顾子书的眼中有些失望。 谢斐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他要求娶你做太子妃,这件事不像是西齐皇帝的授意,倒像是他自己的心思,不过他既然能向北燕陛下发出正式函书,西齐也只能认可这门亲事,若你嫁给他,旁的不论,他费了这番周折,想来会以真心待你。” 顾子书等了片刻,不见谢斐有下文,心头有些酸涩,“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少岐,我不在乎他是不是一个好太子、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一个好夫君,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太子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想嫁给他,便是他好上天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顾子书语气有些激动,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若她不能嫁给眼前之人,她嫁给谁都不愿意。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谢斐在她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是七夕夜他为了她的一句喜欢一掷千金,还是听音楼一次次的品茶谈心,亦或是白马寺里他逆着人群把她救下,或许更早,早在他们儿时共患难以后,就已经结下了无法解除的羁绊。 谢斐见她神色,微微皱眉,“若你真不想嫁到西齐,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到你。” “谁?”顾子书的眼眸里又燃起一点希望,她仔细端详对面郎君的神色。 谢斐不假思索地说道,“太子刘琛,若他也向陛下求娶你,或许淳熙帝会答应他的请求。” 太子刘琛刚刚才取消了同曹太尉的婚约,于情于理他要求娶顾子书,淳熙帝都不会枉顾他的心意,毕竟北燕的国力远强于西齐,淳熙帝并不惧怕一个小小的太子冉,若以顾子书已经被选为北燕太子妃为借口拒西齐的求婚,也能说得过去。 顾子书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她语气带着哽咽,“说来说去,不是嫁给西齐太子就是嫁给北燕太子,可是我谁都不喜欢,少岐,我知道你在北燕身份尴尬,步履维艰,我不想为难你,可是我想要问个明白,你的心里可有我?” 谢斐避开她的目光,“顾女郎,你曾经救过我,我很感激,我也很欣赏你的才能品性,倘若以往谢斐做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我……” “好了,你不必说了。”顾子书不想听到他那些伤人的话。 喜欢真是神奇的东西,前一刻还让你心里生出无限的欢喜,下一刻就能让你体会到什么是痛彻心扉、心如死灰。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6节 “濛儿!”顾子书寻声往楼下看去,是哥哥,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边疆回来了。 顾子书站起身,用力擦去脸颊的泪水,正要下楼,忽然又停住,她背对着谢斐说,“谢少岐,我喜欢你,我现在告诉你了,这不丢人,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了,我顾子书以后绝不会再来打扰你。” 顾子书说不下去了,她深怕自己哽咽声泄露她的心思,她捂住脸往楼下跑去。 谢斐瞧着那个故作坚强的女郎奔进自己哥哥怀里,捂脸痛哭,心里不是没有触动,他也想问问自己,顾子书究竟有哪里不好。 她善良、单纯,心思就像是一泓清澈的泉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他谢斐不知好歹罢了。 顾晏此次回金都,主要是为了述职,他前些日子才参与了和边境游牧民族的作战,立了不小的战功,所以主帅回朝特意也把他给带上,没想到刚回府就得知了自己妹妹要被赐婚的消息。 顾晏戎装都还未换下,便赶出府来寻她,怕她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顾晏哄着怀里不停抽噎的妹妹,抬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倚窗而坐的贵公子,看着就是一副花心的纨绔模样。 谢斐对上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表情,去军营里打磨了一圈,这顾晏倒是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 顾晏将妹妹带回府,顾子书只顾着难过,躲进房中谁也不想见,英国公夫妇只当她是为了婚事担忧,顾晏也没提谢斐的事。 “若不想让濛儿嫁到西齐,其实也还有一个办法,”英国公对顾晏说道,他这个儿子从边疆赶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这一双儿女啊他都舍不得。 “爹的意思是太子琛?” 英国公点点头,他和谢斐想的一样,“今日朝堂之上只有太子为濛儿说话,为父看他对濛儿倒是有几分真心。” 国公夫人开口道,“我不同意,这不是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吗?太子的东宫哪里有这么好待,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濛儿进去了,恐怕骨头都被那些人精给嚼碎。” “阿娘说的是,东宫里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太子琛也不是一个可托付的,濛儿也绝不会愿意。” “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嫁进东宫好歹也在金都,有我们的照看总比去西齐强吧。” 英国公这话一出,顾晏和国公夫人都沉默了,他们何尝不知道呢。 “我去求陛下,我好歹立了点战功,希望陛下能看在这点功劳的份上,放过濛儿。”顾晏说完便冲出门去。 英国公也拦不住他,“唉,他这点功劳能有什么用啊,陛下哪里会放在眼里,女儿儿子一个个怎么都不让人省心!” 顾晏在宫墙内快步走着,一顶小轿突然在他身旁停了下来,顾晏没有留意,只挂念着顾濛的婚事。 “大胆,见了景川公主的轿撵还不行礼!”一内侍公公呵斥道。 景川公主?顾晏蓦然抬头,那个撩开轿撵的帘子,露出脸庞的人正是徐晗玉。 “怎么还不行礼!”那内侍公公见顾晏只是傻愣在原地,皱眉呵斥。 “王公公,不必了,”徐晗玉在侍女的扶持下从轿撵里下来。 “我有几句话同顾将军说,你们去前面等我吧。”方才还一脸厉色的王公公连忙赔笑,招呼随行之人去到前面稍远处。 顾晏回过神来,连忙俯身行礼。 徐晗玉也没拦着,待顾晏抬起头来,两眼灼灼地盯着她瞧。 “瘦了,也黑了。”徐晗玉浅浅地笑着说。 “你、你愿意好好同我说话了?”顾晏轻声说,他心里欢喜,只害怕是一场梦。 “我一直愿意同你好好说话的,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哥哥。” “可是我不愿意只做你的哥哥。”顾晏低下头去,她还是没有原谅他。“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好几次我差点命丧敌手,我都想着我要回来,我不能死,我还没有再见你一面,没有得到你的谅解。” 徐晗玉心中有些钝痛,她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少年将军,不知道自己怎么狠得下心来让他难过。 “不提这个了,子宁哥哥,我看你匆匆进宫,可是为了西齐求婚的事情?” 提到妹妹的婚事,顾晏拧起眉头,“没错,也不知道这西齐太子是为什么非要娶濛儿,阿爹阿娘为了此事已经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徐晗玉心虚地移开眼睛,她也没想到那个拍卖仕女画的郎君就是西齐的太子,更没想到这个太子冉如此胆大,未经西齐皇帝的同意就敢直接向北燕求亲。 若是他真娶了顾子书,发现不是画中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去闹。 这件事既然是她而起,于情于理,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子宁哥哥,你先回去吧,你若此时去求陛下,他必然不会听你的,还可能以为你们英国公府仰仗皇恩敢公然违抗圣意,这样反而适得其反,左右这件事目前还没有圣决,未必没有转机,我去想想办法。” 顾晏自然知道徐晗玉一句话能抵得过他千百句,可是他欠她的已经够多了。 看出顾晏的心思,徐晗玉宽慰道,“好了,子宁哥哥,我心里也把子书当作妹妹,能帮的事我自然要帮,你不必感激我,你日夜奔波方才回到金都,想必还没和爹娘好好叙过话,快回去休息吧。” 顾晏不再推脱,郑重向徐晗玉行了一礼,“我不同你说谢字了,阿玉,我只想告诉你,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顾子宁赴汤蹈火,甘之如饴。” 第48章 帮忙 顾子书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徐晗玉得先去淳熙帝那里试探一番看看她姨父作何想法。 没想到太子比她更心急,已经在含章殿里跪着了。 “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当场和朝廷重臣争执起来,你这个样子,朕如何放心将北燕交给你!” “父皇,儿臣所言皆是为了北燕的声名考虑。” “你还敢糊弄朕!”淳熙帝将手中的奏折砸到他身上,“你看看曹太尉是怎么参你的,太子徇私枉法,耽于享乐,眼里只有儿女私情,而无家国礼法!” 太子皱眉,膝行两步,“父皇明鉴,曹太尉因为儿臣退了他的亲事心怀不满,这才故意借题发挥。” “你也知道他对你退亲一事心怀不满,那你为何非要退了这桩亲事。” “是他在儿臣身陷囹圄之境,迫不及待想要和儿臣撇清关系,如此的外戚,儿臣不敢要。” 淳熙帝捏捏眉心,冷眼看着他,“所谓帝王要忍常人不能忍,这点小事算什么,若你连这点都看不透,日后还谈何驾驭百官。” 徐晗玉在外侧站了一会儿,听到淳熙帝的声音开始发寒,赶紧进去。 “见过皇姨父、见过太子殿下。” “你怎么来了,莫不是也来为你表哥求娶顾子书?” 刘琛赶紧解释,他只是不想顾子书嫁给西齐的太子冉,可是他自己并不敢向淳熙帝求娶顾子书,帝王心的猜忌不知会给她带去什么祸端,而且他也答应过她,绝不会枉顾她的心意。 “父皇,儿臣不敢……” “不敢娶她?”淳熙帝冷笑一声,“那你是吃多了来这里跪着?你既然不敢娶她,又何必来求,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吐露,北燕怎么有你这么个太子。” 刘琛还要开口,徐晗玉赶紧打断他,“姨父误会了,太子自然是想娶顾女郎的,而且二人早已经互诉衷肠,情定三生了。” “哦?” “表哥,顾女郎托我给你说一句,她此生非君不嫁。” 刘琛愕然抬头,一时分不清徐晗玉话里的真假。 自然是假的,可是这架势,若刘琛再坚持说自己也不打算娶顾子书,激怒了淳熙帝,不仅要将顾子书嫁给西齐太子,恐怕还会责罚他。 “呵,他想娶就能娶吗,西齐太子既然先开了口,用一个女郎换两国结秦晋之好,孰轻孰重,太子,你能分得清吗?” “姨父,我也觉得顾子书不能嫁给太子冉。” “西齐弱小,一直夹在我国和东吴之间,虽然一向与我国交好,但是也不敢得罪东吴,可是我最近得知了一个消息,想必姨父也听说了,东吴皇室的藏宝图不知怎么落在了西齐手上,还被西齐拿到珍奇拍卖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拍卖,最后是东吴的金兰君以五万金拍下。东吴向来横行霸道,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焉能咽得下这口气,我想不日东吴便会寻机与西齐开战,就在这档口,西齐的太子不回去准备抵御,反倒跑到我们北燕来求娶一个区区的国公之女,还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实在蹊跷。” “姨父试想,若正当东吴要对西齐发难之时,忽然得知西齐与北燕联姻的消息会如何作想,是不是会想当然地认为藏宝图之事西齐背后还有北燕在撑腰,甚至可能会以为这本就是二国的共同策划。我国和东吴的关系这些年才有所缓和,若东吴这一次真将怒气转移到北燕,那岭北边城必然告急,若此时南楚再趁虚而入,我们无暇两顾,刚从南楚得来的十二城恐怕又要还回去了。” 徐晗玉面色焦急,似乎真为国事担忧。 “所以太子冉这次联姻恐怕并不是他的突发奇想,而是西齐蓄谋已久的动作,求娶的人选不是任何一位公主,而是身份不够尊贵,父亲又无实权偏偏自己名声极大的顾女郎,就是因为身份不够尊贵北燕便不会拒绝,名声足够大那东吴必定会听闻。姨父,请三思啊。” 淳熙帝听了徐晗玉半真半假的话,果然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方才说道,“小阿玉,你差点把朕给绕进去了,这藏宝图的事是个什么内情还说不准,东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发兵西齐更只是你的臆测,那太子冉不像个深思熟虑的。” “姨父,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何况顾女郎才艺俱佳,堪为天下女郎的表率,姨父把她留作自己的儿媳不好吗?”徐晗玉见糊弄不过去,眨了眨眼睛,放软语气说。 “她想做太子妃,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对了,”淳熙帝转而向一旁默默立着的吴天师说,“天师前些日子不是还同朕说你有个师兄摸骨看相的本事一流吗,不如就叫他给这个顾子书看看,她是不是有这个命做北燕的太子妃。” 吴天师自然是应了,“只是陛下,容我先为师兄告个罪,我这个师兄性情耿直,从来不说妄语,若是照实说话,得罪了哪位贵人,还请陛下饶恕了他。” “让他来就是让他说实话的,你放心,让他照实说便是,朕不会为难他的。” 找道士看看顾子书有没有做太子妃的?徐晗玉弄不清楚淳熙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是对吴天师的师门的本事深信不疑了,真好奇顾子书的命格,还是想要借一个道士的口说点什么呢? 刘琛的担心和徐晗玉一样,两人出了含章殿,走在玄武岩所堆砌而成的宫墙之下。 “一个吴天师还不够,父皇还想再弄一个道士进宫吗?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有什么用,听说父皇最近每日都要服一粒吴天师练的丹药,连御医每旬的例行诊脉都免了。” “表哥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我说的都是忠言,父皇很该听听我的话。”刘琛不满道。 “你现在倒是很敢说了,方才在姨父面前你怎么不敢说一句你想娶她顾子书。” “我……”刘琛自知理亏,叹一口气,“我只是不想她嫁去西齐。” “表哥倒是痴心一片,也不知人家稀不稀罕,也不知道这摸骨看相是个什么结果,若是她真有做太子妃的命,我问你你敢娶她吗?” 见刘琛还是犹豫,徐晗玉恨铁不成钢,“我费尽心思给你选了曹太尉这个岳家,你倒好说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好,那你喜欢顾子书,现在有个天赐的机会在你面前,你现在若是娶了她,英国公府保准欢天喜地。” “可是我知道她、她不喜欢我。”刘琛自嘲地说。 “你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你让她如何喜欢你,等你娶了她,日日对她好,感情不就有了吗,难道你想看着她去和那个太子冉培养感情吗?” “当然不想。”他只能接受她嫁给一个她真心喜欢又比他强上百倍的人。 徐晗玉停下脚步,“那你想干嘛?” “我、”刘琛纠结了一番,总算下定决心,“你说的是,我娶她,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要抓住。” 总算说通了这根朽木,“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下一步就是让顾子书有这个北燕太子妃的命了。” ------------------------------------- 谢斐下了值,走出宫门,见到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挡在路中央,他多看了两眼,却假作不知,径直往自己府里的青布马车走去。 “谢斐!”徐晗玉叫住他。 谢斐微不可察地勾勾嘴角,回过头略带疑惑地瞧着她。 徐晗玉好脾气地笑笑,“我找你有点事,你过来说。” 谢斐走过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景川公主。” “听说你不在內宫当值了,现在在给敏王当值,从文官变成武将了?”刘勋封了敏王之后,特许可以不去封地,他便一直还住在宫里。 “回禀公主,属下大半年前就调到敏王身边做近侍了。”谢斐将大半年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徐晗玉假装没听到,“这大热天的还要穿着这么重的盔甲当值可真是辛苦了,谢郎君不若来我这马车上喝一杯凉茶。” 谢斐狐疑地瞧她一眼,不知道她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7节 “谢过公主的好意,尊卑有别,属下不敢僭越。” “谢郎君何必这么客气。” “公主还是有话直说吧。” 徐晗玉将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颇有些不自在,这样正儿八经地来求谢斐办事,她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谢斐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也是一红,“你到底找我做什么?”他扭过头去有几分不耐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我来请你帮你的心上人做件事。”徐晗玉一骨碌说了。 心上人?谢斐一愣,惊讶地转过头来,她是在说…… 徐晗玉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想错了,赶紧解释,“你别乱想,我说的是顾子书。” 顾子书? “她不是我的心上人。”谢斐冷声说到。 “哦。”徐晗玉低低答了一声,这声音若有似无,仿佛刚出口就要被傍晚的风给吹散了。 天边的晚霞渐渐变红,变紫,将要沉入黑夜。 远方隐隐传来大人叫孩童回家吃饭的喊叫声。 谢斐的肚子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徐晗玉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怎么突然就饿了。 看着她难得这副呆呆地模样,谢斐觉得有些好笑,绷着脸说,“怎么,我都当了一天值了,不许我饿了吗。” “你不是要求我办事吗,总得请我吃顿饭吧。”说着,大步跨上她的马车,“走吧。” 明明只是请他喝杯茶,怎么变成请吃饭了,徐晗玉瞪他一眼。 --------------------------- “这事我办不到。” 知味斋里,谢斐嘴上说着,手上却不闲,又夹了一筷子五彩牛柳。 “怎么会办不到,那个老道士不是你借敏王的手引荐给陛下的吗。” “是我引荐的不假,可是嘴又不长在我身上,他想说什么我哪里能决定。” 徐晗玉不信,疑心他在搪塞自己,“我上次的婚事能够取消,不就是你让那个道士瞎说的吗,还编的什么我姑姑的叮嘱,这种鬼话他都能说,看个相顺着夸两句怎么就不行了呢。” “那可不是我使了什么劲,而是公主的姑姑真给陛下嘱托了。” “满嘴胡话,”徐晗玉一个字都不信,“鬼神之说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谢斐笑笑,也不反驳,自顾自吃着满桌的菜。 徐晗玉来了气,一把夺过他的筷子,“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顾子书不是还救过你吗,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跳进火坑。” 谢斐抽出丝帕擦了擦嘴,“公主好大的脾气,连饭都不让人吃了。” 第49章 算命 徐晗玉也奇怪,明明自己平日里最是隐忍有涵养,怎么对着谢斐这厮,就总是压抑不住脾气。 “既然事情你办不成,这饭还有什么好吃的。” 谢斐无奈地叹口气,“不是我不想帮她,你也说了,这次要看相的不是吴天师,是他的师兄,他这个师兄性情古怪在南楚是出了名的,绝不轻易胡说,无论是重金还是重罚,他都只说他算出来的,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名气。” “淳熙帝不是傻子,吴天师也不是你以为的江湖骗子,上次你的婚事真的是运气好,淳熙帝梦见了你姨母,吴天师才顺着引导了一番,这次若想作假,恐怕是不成了。再说了,我怎么就眼睁睁看着顾子书跳进火坑了,眼下时局动荡,西齐左右逢源,太子冉也不是个傻子,还对她痴心一片,她若嫁过去未必就不好,反之,若是真做了北燕太子妃,才不知道是祸是福。” “西齐弱小,那个太子冉自保都成问题,何谈旁人,再说了太子冉对她有几分真心尚未可知,可太子表哥是真真切切对她痴心一片,当然是做北燕太子妃来的强了。” “你不是不打算做她嫂子了吗,怎么还有空给她操这个心。”谢斐凉凉地说。 这人又提这壶做什么,徐晗玉没有回答,“你当真不能让那个道士……” “不能。” “那行吧,就看她顾子书有没有这个命了,这顿饭你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徐晗玉刚起身,谢斐也跟着起身拦住她,“你这就要走了?” 不然呢,事情也谈了,她还留着干嘛。 他似乎气笑了,“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谢斐也没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塞进她怀里,“别眼馋别人的,这个更好。” 说完自己一溜烟跑下楼了。 徐晗玉打开木盒,是一支羊脂玉簪,雕刻的山茶花纹样,栩栩如生,触之生温。 她将簪子拿在手里,望着谢斐的背影,微微有些发愣。 吴天师的师兄要给顾子书摸骨看相,这可是个稀罕事,淳熙帝特意让德妃办了场宫宴,以此为借口,将顾子书请进宫来。 顾家兄妹进了承怡殿,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看,今日这宴席来的人不多,都是些经常走动的皇亲国戚,顾子书自然也早就听到了风声,是以也还算镇定。 宫宴过半,淳熙帝带着淑妃和太子姗姗来迟,淳熙帝神色如常,倒是身后的淑妃和太子脸色有些发白,不一会儿宴席末位坐了个不起眼的黑袍道士。 徐晗玉瞧了眼淑妃,心里纳罕,太子也就罢了,什么事情能让淑妃也变了脸色,难不成这个黑袍道士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事关太子? 歌舞跳罢,淳熙帝开口,“今日是个家宴,刚好宫里来了个会看相的道士,叫……” “王一,小道的师兄法号王一。”一旁的吴天师提醒道。 “哦对,王一天师,听说会看相,方才给太子已经测了一卦了,现在就让他给在场的娘子们也测测,全当一乐吧。” 敏王也抬眼看了一下太子,神色不明,他和徐晗玉想的一样,“不知道这个王道士给太子测了什么?” 他身旁的谢斐眼神却在斜侧面徐晗玉的头上,那上面珠翠环绕,其中还有一只山茶玉簪,甚是配她。 “谢斐?”敏王回头瞧他,“你看什么呢?”说着眼神也要朝对面看去。 “没什么,属下一会儿就去打听一番,”谢斐赶紧说道。 敏王的心思果然被拉了回来,“嗯,好好打听。”最好是什么太子和陛下反冲的话。 黑袍道士慢慢悠悠从座位上起来,一路上左顾右盼走到淳熙帝跟前。 “顾濛。” 听到淳熙帝点名,顾子书赶紧起身,走到淳熙帝跟前,盈盈一拜。 “就是这位女郎了,师兄,你可要好好看。”吴天师叮嘱他的师兄道。 王道士不在意地摸了摸胡子,转过头,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顾子书,沉吟许久。 “如何?”太子急忙问道。 王道士伸手又摸了摸顾子书的手骨,这本是无礼之举,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陛下首肯的,顾子书也不好扭捏。 左右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也不碍事。 摸了半天,王道士眼里发光,“不错不错,女郎的命格贵不可言啊。” 太子和徐晗玉的心都放下了一半。 “哦,如何贵了?”淳熙帝来了兴趣。 “不敢欺瞒陛下,这位女郎观其面,乃是观音俯首,福泽天下之相,摸其骨,更是凤骨入神,天生的凤命,日后若佐明君,苍生有幸啊。” “顾女郎是天生的凤命?”一旁的淑妃忍不住问起来,眼神不禁瞟向太子。 “没错,还是能福泽天下的凤命。” 福泽天下?众人慢慢咀嚼这四个字,不得了啊,那岂不是说,谁娶了顾女郎,不仅能做皇帝,还能一统天下不成。 淳熙帝也想着这句话,这道士应当是没被太子买通的,不然方才也不会指着太子说他龙气暗淡了,现下敢这般夸赞顾濛,恐怕是有几分玄妙在的。 “好一个福泽天下,德妃,你这个侄女命不错,你可得多多指点她,说不定日后真是我北燕之福。” 德妃大喜,赶紧谢过。 淳熙帝这话一出,看来顾濛是不可能被嫁去西齐了,顾晏心里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徐晗玉,他还以为是徐晗玉买通了这个道士。 徐晗玉心里也在打鼓呢,这个道士可没被买通,难道顾濛的命真这么好不成。 “对了,朕有一个侄女,宠爱有加,天师不若也看看她的命如何。”淳熙帝微笑着说。 怎么还点到自己了,徐晗玉施施然起身,走到顾濛身边。 王道士回头看了一眼徐晗玉,脸色瞬间垮下,赶紧回头对淳熙帝道,“这个女郎我看不得。” “为何?” 王道士挠挠头,“不能说,说了怕老道没命走出去。” “难道她有什么厄运缠身?”淳熙帝关切地问,“可有化解之法。” 王道士只是摇头。 “你连骨头都没摸,就看出来了?”敏王也好奇问道。 “不用摸,面向已是如此,骨相摸了也无用。” “到底什么命,你倒是说啊。”有人不耐地问。 徐晗玉笑笑,“你直说便是,你便是说我短命,我也保证你能活着走出金都。” 谢斐皱皱眉。 “阿玉,不可随意诅咒自己。”淳熙帝严厉地说。 “唉,既然女郎问了,那老道就说吧,只是这话说给女郎一人听便罢了,还请女郎附耳过来。” 装神弄鬼,徐晗玉偏不想随他意,“你要说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没必要遮遮掩掩。” 王道士又挠挠头,“好吧,那老道就说了,女郎方才没说错,你乃是天生短命,原本活不过及笄,现在这命乃是强行所续,有违天道,一生克尽至亲至爱,不得好死,便是前半生享尽荣华,后半生也必定颠沛流离,众叛亲离,,死于挚爱之手……” “住嘴!” “够了!”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淳熙帝面色铁青,“沽名钓誉之徒,给朕乱棍打出去。” 顾子宁也关切地望着她。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8节 “慢着姨父,我方才已经答应过他了,保证他活着走出金都,可不能言而无信。” 这道士才说了顾子书命好,若是被乱棍打出宫,那今日这相不就是白看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这道士今日这般说了,他日不一定我就找不到化解的办法,何必和他结怨。” “没什么化解的办法……”王一嘟嘟囔囔。 “王天师还是少说两句,我多做点善事总归是好事吧?”徐晗玉瞪他一眼,真不想活了吗? 王道士点点头,多做善事自然是好事。 “那就行了,姨父我明日就去为金都的穷人做布施,多做好事总是有用的。” “没错没错,”吴天师赶紧接话,“我这师兄只能看先天之命,道家祖师爷说过,人后天因缘际遇不同,天命也会有变,景川公主宅心仁厚,多行善事,必然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 淳熙帝点点头,声音冷冷地说,“那王天师就先请回吧。” 王道士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一撩他那破袍子,大步就往外走,快到殿门口时,突然又回头,高声说道:“老道今日看了许多人的面相,除了那两位女郎的值得说道,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这大厅内除了陛下还有一位真龙天子,龙气旺盛,看来这乱世结束有望了哈哈哈!”说罢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淳熙帝方才将此人赶走,众人也不好叫回来问他,这真龙天子究竟说的是谁?殿里可有太子和敏王两位皇子啊。 出了宫殿,太子走在徐晗玉一侧,“那道士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满嘴胡言乱语。” “哦,那他说顾子书的天生凤命也是胡说八道咯?”徐晗玉揶揄。 太子却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你不知道,方才那道士已经给我算过一卦了,说我龙气暗淡,于国无益。” “呵,他也真敢说,难怪淑妃那样的脸色。”这样说来淳熙帝的脸色如常反倒才是不正常了。 “所以啊,我有没有这个命娶到她还是两说。” “表哥又说丧气话了,你放心吧,陛下不会真放在心上的,他估计心里也不想将顾子书嫁到西齐,才顺着那个道士的话说下去的。什么命不命的,不都在自己手上吗。” “还是表妹通透,是我愚钝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我还要回去看看母妃。” 徐晗玉点点头,刘琛向来性子软弱,也不知道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别过太子,徐晗玉从宫人手中接过宫灯,自己拿着顺着宫墙慢慢踱步,宫人远远缀在后面。 转过一角,不妨撞进一人胸膛。 “你们先别过来,此处风景甚好,我一个人待一会。”徐晗玉出声道,宫人便们立在原处。 谢斐抓着她的手走到灌木旁。 徐晗玉将他甩开,“你这样成何体统。” “那个道士的话你听听便算了,他在南楚向来没什么好名声。” 之前说名气大的是谢斐,现在说没什么名声的也是他,徐晗玉觉得有些好笑。 “好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还有别的事吗。” 谢斐一时噎住,除了这个他本来也没什么要说的。 灌木丛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微弱的虫鸣,想来就是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时了,银月当空,洒下不少清辉在面前之人的裙摆上,看着很是好看。 “这簪子,你喜欢吗?”谢斐低低地问。 徐晗玉摸摸头上的玉簪,她那日随手将簪子放在了桌上,许久没想起来,想来是今日早上梳妆的时候秋蝉给她戴上的。 “谢斐,你不必……” “阿玉,是你吗?” 顾晏的声音突然响起。 徐晗玉下意识一慌,将谢斐推到灌木丛中去。 “子宁哥哥?”徐晗玉走到宫墙旁,天色暗沉,一时也看不清一旁的灌木里有什么。 “我瞧你的宫人都待在一旁,你可是在散心?” “嗯,一个人发发呆。” 顾子宁温柔地笑笑,“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喜欢一个人待着。” 徐晗玉踢了踢脚旁的石子,总担心谢斐会突然冲出来。 “今日那个道士胡说八道,阿玉切莫放在心上。” 这可是今夜第三个这么说的人了,徐晗玉心里一暖,“谢谢子宁哥哥,你放心吧,我命硬的很。” 顾子宁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该放心的是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的。” 第50章 算计 徐晗玉又和他闲聊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将顾晏哄走了。 看着顾晏走远了,徐晗玉慌张地回头,谢斐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头上还沾着几片枯叶,“呵,子宁哥哥叫的好亲热,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叫过我少岐哥哥。” 这话酸的牙疼。 徐晗玉不想这么和他不清不楚了,“谢斐,是,江州的事情是我误会你了,可那不代表没有那个误会我就会喜欢你。你根本就不是我会喜欢的人,我只是心中有愧,所以想要帮你,可是我们之间绝不会生出旁的……” “你闭嘴!”谢斐不耐烦听她说这些。 “我不,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唔” 徐晗玉的嘴又被谢斐给狠狠堵住,徐晗玉睁大眼睛,拼命将他推开,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你疯了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也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就不可能活着回南楚。” “信,我信!”谢斐使劲按了按嘴角的伤,眼里发出冷冷的光。 “我当然信,我比你更憎恶我现在的样子,有本事你倒是杀了我,让我一了百了,不用像现在这样在这金都苟且偷生,看人脸色。” 他分明铁青着脸,眼角却猩红一片。 “你以为我不恨你吗,我恨的要死,刚到金都的时候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怎么找到你折磨你好解我心头之恨,可是找到了又怎么样,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是卑贱如泥的质子。你在安阳公主的府宴上那般羞辱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忍,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天天想着你,念着你,却拿你毫无办法,可是我的心里依旧全都是你,徐晗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这么多年,第一次,掏心掏肺喜欢一个人,可是到头来却成了全天下的笑话……”谢斐说着冷笑起来,眼里泛起了光。 心口蓦然一疼,到底是自己欠他的,徐晗玉拿出丝帕轻轻擦拭他嘴角的血丝。 谢斐握住她的手,“既然我们没可能,你就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不需要你那点可怜的愧疚。” 徐晗玉垂下手,沉默着看他走远。 --------------------------- 顾子书天生凤命的消息传遍了金都,不过关于王道士给徐晗玉算的那番话却没有丝毫泄露出来。众人纷纷讨论,不少人还想去找这位王天师给自己算命,可惜却找不着此人了。 和西齐的婚事自然是吹了,西齐的太子冉也没有多做纠缠,不日便回了西齐,据说一路上还有东吴的人在追杀。 顾子书的命这般好,不同西齐和亲,那自然得嫁进东宫,可是连着过去好些时日了,宫里也没有传来赐婚的消息。 倒是传来了大赦天下的消息,说是为景川公主祈福,公主府门口还搭起了送粮的棚子,连英国公府也以公主的名义捐赠了好几家慈幼坊。 与此同时,淑妃独坐窗前,对着花园里的景色怔怔发愣。 安嫔进了殿里,看着淑妃这模样,便将众人屏退,缓缓上前为淑妃轻揉太阳穴。 “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又为太子的事情烦心了?”安嫔正是太子刘琛的生母,不过刘琛七岁时便养在了淑妃的膝下,是以安嫔从不直呼他的名字,也甚少和他见面。 淑妃不是个心狠的人,安嫔也很知趣,二人在宫里由于一个共同的儿子,走的非常亲密。 安嫔出身卑微,不得淳熙帝欢心,即便亲生儿子当了太子,也是个小小的嫔位,她知道儿子的前途只能系在淑妃的身上,所以伺候淑妃可谓是尽心尽力。 “唉,我也不瞒你,”便把王道士算命的事给安嫔说了。 “原想着陛下恐怕也不会当回事,况且那顾子书天生凤命,她若嫁给琛儿,这龙气不就被带旺了吗,可是这些日子陛下的赐婚旨意迟迟不下来,我心里难免打鼓啊。而且那一日王道士可是清清楚楚说了,那殿里还有一个真龙天子,他才说了琛儿龙气暗淡,那这真龙天子还能是谁?每每想到这里,我都坐立难安啊。” 安嫔也是脸色一白,“这,这不至于吧,太子办事一向稳妥,后宫还有你在帮衬着,便是看在你的面上,陛下也不会轻易动起换了储君的心思吧。” 淑妃苦笑一声,“安妹妹,我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我不过是个替身罢了,那位在的时候我讨好她,得她高看一眼,连带着陛下也对我高看一眼,她去了,陛下就在我这里找些慰藉,其实心里根本没把我当回事,若他真想废了琛儿,哪里会顾虑我。倒是敏王,自小性子机敏,很像陛下,他母亲还有过救驾之功 ,其实若不是当年那位的一句话,太子之位根本落不到琛儿头上。” “是我没用啊,若是当年,你把琛儿送到那位膝下,他这东宫之位保准坐的稳当。” 安嫔赶紧跪下,“淑妃姐姐折煞我了,太子养在你的膝下,你就是他的母亲,儿子哪有嫌弃母亲的,能得你的庇佑,是太子前世修来的福气。” 话虽如此,安嫔心里也苦,当年她何尝不想将孩子送给端慧皇后,可人家根本看不上啊。 “我自然是望着琛儿好,可陛下圣心难测,他若真信了那道士的话,要废太子,我又能怎么办。”淑妃摇头说。 安嫔一生悲苦,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听了淑妃的话,她脑子飞转,倒真让她想出一个办法来。 “姐姐,你不是说了吗,那顾子书是天生的皇后命,若她嫁给太子,那不就稳了吗。” “的确如此,可是我也说了陛下没有赐婚的意思。” “姐姐怎么糊涂了,陛下不想赐婚,太子就不能娶顾子书了吗?”安嫔笑笑。 淑妃糊涂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嫔跪在地上,膝行往前,“姐姐仔细想想,我们难道就不能让顾子书非嫁不可吗?” 淑妃一愣,安嫔立即小声将想法说了。 中秋节宫中又要赐宴,往常一般酉时便散了,放各位官眷回府团圆,不过今年太后病重,说是许久没有看过热闹景象了,淑妃便提议好好办个中秋宴,多叫一些小辈,给太后热闹热闹。 太医说了太后的病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淳熙帝便允了,一应事务全由淑妃操办。 徐晗玉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淑妃是以太后的名义办宴,她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头。 还好,今日他似乎没有跟着敏王过来,徐晗玉心里松了一口气,转念又想起过了今日,他可就满十九岁了。 也不知他今夜如何度过。 “阿玉,我敬你一杯,”顾晏端着酒杯走到她跟前,“我祝你像今夜的月亮,永远圆满。” 徐晗玉笑笑,“我也祝子宁哥哥驰骋疆场成为一代名将。” 二人将酒一饮而尽,顾晏恋恋不舍地望着她,“过了今夜我便又要回边境了,不知下次相见是何时,真希望能把你现在的模样永远印刻在我脑海中。” 没想到他这么快又要走了,徐晗玉有些伤感,又斟了一杯酒,“我再敬你一杯。” “不用了,”顾晏轻轻将她手中的酒杯放下,“这酒寒凉,一杯足矣,多了伤身,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49节 徐晗玉眼睛发涩,“子宁哥哥,你要不别走了吧,战场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怎么办,你父母、妹妹……还有我都会难过的。” “阿玉,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抱负,我希望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你若是真的担心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顾晏轻声说,“但是倘若你为难,便算了,我绝不会逼你。” 徐晗玉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着麒麟祥瑞图案的荷包,“这是我前些日子亲手做的,里面有白马寺的上上签,早就想给你了,希望它能庇佑你在战场上平平安安。” 顾晏接过,很是感动,笑着说,“不愧是风华冠绝天下的景川公主,如此善解人意,你放心,这个荷包我便是死了也会护住它。” “什么死不死的,它若真能护你平安就够了。”徐晗玉莞尔一笑。 “说起来,子书呢,今夜怎么没见着她。”徐晗玉四顾看去。 “阿濛她一进宫便被淑妃身边的女官召去了,说是请她帮忙修一幅画。” 修画?徐晗玉皱皱眉,淑妃什么时候有这种闲情雅致了,还挑在宴会上,不过徐晗玉也只是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并未深想。 恰在此时,一个宫人面色匆匆地过来在顾晏耳畔不知说些什么。 听完之后,顾晏皱起眉对徐晗玉说,“主帅今夜便要出发,我现在就要走了。” “这么急?”连中秋夜都不过完吗。 “恐怕是前线有什么急事,军机不可延误,那我这便走了。” 望着顾晏匆匆而去的背影,徐晗玉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这段日子,东吴忙着围剿西齐,南楚养精蓄锐,便是同游牧民族边境上有些摩擦,也算不上紧急,何以至此。 “淑妃呢,你可曾看见?” 秋蝉摇摇头,“第一支歌舞过后,就没见着了。” 徐晗玉望着上首昏昏欲睡的太后,更觉得奇怪,哪有把太后抛下去找顾子书修画的道理,便是淳熙帝不出席,也不至于如此敷衍吧。 正想着,就见淑妃匆匆进来,一路跟官眷女郎打着招呼。 “淑妃娘娘,”徐晗玉走上前去,瞧见她额上竟然浮起一层薄汗,微微笑道,“娘娘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淑妃瞧见徐晗玉这个人精,心里直打鼓,却还是笑道,“方才出去走了走消消食,一不小心走远了,这不突然想着宴会还没过半,我这就赶回来陪太后了。” 竟然未提叫顾子书去修画的事。 徐晗玉也不点破,点点头,便往旁出去了。 先是叫走顾子书,接着支走顾晏,淑妃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徐晗玉不放心,瞧瞧从偏殿溜走了。 “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秋蝉看徐晗玉神色不对。 “去找顾子书,我们分头找,淑妃竟然出了一层汗,想来离这里不近,宫里既偏远又安静的地方,还不会引起顾子书的怀疑,想来不是甘露殿就是冷秋宫。你去甘露殿,我去冷秋宫,找到人以后把她带到宴会上,人越多的地方越好。”徐晗玉边说边思索。 秋蝉应了是赶紧去了,徐晗玉也快步往冷秋宫走去。 淑妃今日弄这一出究竟为何,顾子书才经过陛下认可,天生的凤命,贵不可言,这档口她不去巴结顾子书,反而想要害她,这实在是想不通。 第51章 一夜 徐晗玉一路疾行,刚踏进冷秋宫,忽然一愣,淑妃今日的做法,该不会是为了太子吧? 她越想越可能,今日似乎也没见着太子,淑妃该不会想私下把这两人凑成一对,生米煮成熟饭?也真是难为她想到这一招。 徐晗玉的脚步便有些迈不出去了,其实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太子和顾子书若是成了,再加上王道士的这一番话,他坐上龙椅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是,她又想到顾晏,他若是得知自己的亲妹妹如此遭遇,一定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吧。 算了,看命吧,顾子书也不一定就在这冷秋宫,徐晗玉咬咬牙还是迈步进去。 这冷秋宫不大,乃是前朝公主的居所,后来闲置了,便用来存放一些后宫妃子的墨宝,偶尔也举办一些宫里的诗集雅会。 徐晗玉走进寝殿,居然灯火通明,这顾子书不会真在这里吧。 寝殿空无一人,徐晗玉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担心了,她正要出去赶往甘露殿,就见寝殿中央的檀木桌上放着一幅画。 徐晗玉走过去细看,这是一幅古画,看样子是修复了一半,徐晗玉摸摸纸上的墨,还未干,顾子书来过这里! 那她现下又去哪里了,这里没有旁人吗? “啪嗒”一声,徐晗玉立即抬头,只见大门不知怎么给关上了,一阵白烟飘进来。 “对不住了,顾女郎,我也是听命行事,这合欢香若一个时辰之内不解,您恐怕小命不保,您还是莫要挣扎的好,殿下一会儿就来了。” “咳、咳,”这阉人是放了多少的剂量,熏的徐晗玉说不出话来,“我是景川公主,你关错人了,你不要命了吗!”徐晗玉冲到门前,那太监早就跑了,这门从外面关上,她如何也打不开,不好,他若真把太子叫来,两人一起中了这迷香,那可怎么办。 徐晗玉趁着现在自己神思还算清醒,不停撞着门,可惜她越用力似乎药效发挥地越快。 她缓缓滑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秋蝉的声音,“公主,公主?你在里面吗?” “我在!”徐晗玉强撑着一口气又爬起来,“快开门。” 秋蝉使劲从外面将门打开,扶住徐晗玉,看着她浑身大汗的模样,大惊失色,“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不要进去,快扶我离开。” 秋蝉赶紧扶住她往外走,忽然听到了太子的声音,“你这是扶本宫去哪,不是要去宴会上给太后敬酒吗?” “殿下你已经喝醉了,快找个地方歇息才是。”一个尖利的嗓音说道。 “本宫只在母妃那里喝了一杯,怎么就头昏的如此厉害,连路都看不清了。” “那是西域来的烈酒,可醉人了,殿下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快,走另一边,”徐晗玉低声吩咐秋蝉。 二人默不作声,走了一炷香左右,徐晗玉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公主!”秋蝉再傻也看出了徐晗玉的不对。 “我们走到哪里了?” “是棠华殿,是公主以前住的寝殿。” 徐晗玉点点头,“秋蝉,你听我说,来不及了,这药若真像那人说的那样,我若再不解毒恐怕性命不保,我在殿内等你,你拿着我的腰牌去神军营,找顾晏,把他带过来,要快,若是找不到他,路上随便哪个男人,只要不是皇亲国戚,你都给我带过来,一定不要闹出声响,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大军今夜定然不会出发,顾晏十有八九还在神军营,他是徐晗玉最后的希望,若来人不是他,那此人明天就只能做鬼了。 “啊,随便什么人,这……” “还不快去!” “是、是,”秋蝉胡乱应了,将徐晗玉扶进殿里,便快步出发了。 徐晗玉一个人倒在地上,浑身发热,感觉自己从未如此难受过。 “吱——”殿门突然打开,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走了进来。 徐晗玉拼着最后一丝神智,咬着手指,没有出声。 男子慢慢走进来,手指慢慢拂过寝殿中央的书架,看样子也不像是找什么东西。 徐晗玉没忍住,喘气出声。 “谁,”那男子厉声呵斥。 他朝出身的地方走了两步,忽然一具柔弱无骨的身子撞进他怀里,他下意识正要推开,不料听见她呢喃道,“谢斐,是我。” 是她?谢斐微微怔愣,怀中女子凑的更近,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蜜桃果香。 真的是她,谢斐轻手环住徐晗玉,“你怎么了?” “我热,你帮帮我。”徐晗玉近似撒娇地说。 谢斐面庞一热,不对,她这样子,“你被下药了,谁干的?” 徐晗玉只是摇头,伸手去扯他衣领。 谢斐按住她的手,“徐晗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可是我难受啊,”徐晗玉带着哭腔,“你放心吧,我明日不会杀你灭口的。” 谢斐都要被她气笑了,一把将她扯开,“你把我当什么了,给你泄欲的工具吗?” 好不容易让自己舒服一点,又被人给推开,徐晗玉就像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哭闹起来,无论如何,她也要吃到糖,“没有,我喜欢你,少岐哥哥,我喜欢你。”她娇声说,嗓子就像能掐出水来,又娇气又妩媚。 谢斐愣住,徐晗玉又趁机扑倒在他怀里,继续扯着他的衣领。 谢斐又将手盖住她,徐晗玉以为他又要阻止自己,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眼神迷离地抬头望着他,委屈地说,“少岐哥哥,你不喜欢我么?” 喜欢,当然喜欢,喜欢的要死。 谢斐吞咽了一下喉咙,哑着嗓音说,“你这样太慢了,我来教你。” 他的眸子黑不见底,同她一般染上了潋滟的光彩。 低下头,他俯身,近乎虔诚地吻着她。 带着粗茧的大手牵引她,将这些碍事的衣物,一件、一件剥落在地。 徐晗玉觉得自己就像荡漾在一艘小船上,偶尔清醒,但是大多数的时候都随着波涛起伏不断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好像船到了彼岸,徐晗玉浑身的燥热总算得到了缓解,她将脸埋在身前人宽厚的胸膛里,“舒服吗?”不知是谁在问她,徐晗玉想说话,可是嘴里只能发出哼唧的声音,就像梨奴被她顺毛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原来梨奴被顺毛的时候这般快乐。 头上传来一阵轻笑,有一只大手轻轻的拍着她。 谢斐瞧着她一眼满足的模样,俯身将轻吻落在了她胸前的一颗朱红色的小痣上,怎么连胎记都这么好看,全身无一不得他欢心。 “公主,公主!”门外传来叫喊声。 是她身旁的那个侍女,谢斐眯着眼眸,披上外衣走出去,正巧看见秋蝉扶着一个喝醉的男子走进寝殿。 “啊!谢、谢,怎么是你?”秋蝉看着面前衣衫不整的谢斐,惊讶地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谁?”谢斐用下巴指了指她手中的醉汉。 “是吏部尚书家的小郎君,不对,你怎么在这里,公主呢?” “你带他来这里干什么?”谢斐不悦地皱起眉头,她家公主这幅模样,她还敢带男人过来。 “这与郎君无关。”秋蝉看谢斐这模样,担心公主,把那个喝醉的尚书家的小郎君往地上一砸,就冲进去。 “公主,你怎么样了?” 秋蝉扑倒在徐晗玉床边,看见从被子里伸出来遍布红痕的手,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徐晗玉头还晕着,听着秋蝉的话,勉力睁开眼睛,“秋蝉?”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0节 “是,是我,对不起公主,我来晚了,我去了神军营可是没见到顾郎君,费了半天劲才哄了一个喝醉的小郎君过来,你、你现在这是——” “什么顾郎君?”谢斐跟着走进来,咬牙切齿地问。 “莫非你家公主还想把顾晏叫过来不成。” 事已至此,秋蝉也看明白了,看来是谢斐误打误撞“救”了公主,想起公主昏迷前的话,秋蝉起了杀心,悄悄拔下头上的簪子一扭头就向谢斐刺去。 秋蝉没习过武,怎么可能伤得了谢斐。谢斐一闪身便避开了,还将她手里的簪子踢开。 “呵,果然跟你家主子学了一样,都是个不知好歹的。” “你这个登徒子,我今日定不能让你活着。” “秋蝉!”徐晗玉将自己撑起来,“你先出去吧,把你带来的那个人也带出去,什么都不要同他说,我这里没事了,稍后我自行回府。” 秋蝉看看徐晗玉,又看看谢斐,最终还是听公主的话,起身将门口那人扶起来又带出去了。 徐晗玉力气一松,又软软地倒在床榻之上。 谢斐压着怒气,缓缓走过去,“顾晏是怎么回事,你那个丫鬟带过来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徐晗玉连眼皮都懒得抬,“如你所见,我中了烈性药,若不及时解毒,恐怕小命不保,我找顾晏是为了保命,让秋蝉随便找个人过来也是为了保命。” “徐晗玉,我真是小瞧你了,”谢斐坐在她身侧,掐着她下巴,“除了顾晏就什么男人都可以吗?” 徐晗玉拧起眉头,这男人吃起醋来,实在太难伺候了,索性也懒得解释,顺着谢斐的手将他拉下来,主动吻了上去。 这迷药也不知道一次能不能解了,她现在好像毒还没清,还是抓紧时间办点正事要紧。 谢斐原本怒气堵着胸口,被徐晗玉这么一亲,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那两片柔软的犹如云朵的唇瓣。 他反应过来,按住徐晗玉的脑袋,用力吻了下去。 五更刚过,天边朦朦胧胧的泛起了一丝白光,宫里的太监丫鬟也开始准备洒扫了。 棠华殿虽然无人居住,但是每日里还是有宫人过来打扫。 今日洒扫的小太监抱着扫帚,打着呵欠刚进了内殿,忽然不知绊倒什么,脚脖子一歪,竟摔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这声响吵醒了徐晗玉,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看到谢斐一只手支撑着他漂亮的脸蛋,正歪着头打量她,他的长发散下来,落在她的胸前,同她的纠缠不清,这画面很难让她想不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徐晗玉这下瞌睡全醒了,她咽了咽唾沫,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的事情。 第52章 别提 “醒了?”谢斐凉凉地说,“你若打算杀了我,最好现在就动手。” 徐晗玉脑子里真转了一瞬这个念头,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天真了,就谢斐的身手,她要真起杀心,死的不知道是谁。 她尴尬地讪笑起来,“早啊,谢郎君。” 谢斐讥讽一笑,抓了一缕她的头发在指间把玩,“昨夜里还叫我少岐,现在又叫我谢郎君了,公主翻脸不认人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 徐晗玉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全身酸痛,就像被马车碾过一般。 “昨夜事急从权,也不是我二人本意,不若我们今日以后就将此事揭过,谁也……”别提,后半句话被徐晗玉咽回了肚子,实在是谢斐的脸色太吓人了。 谢斐沉着一张脸,俯身压在徐晗玉耳边,“徐晗玉,你以为我谁的床都上吗?我告诉你,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这辈子休想甩掉我。” ------------------------------------- 徐晗玉回到府里好好泡了个澡,叮嘱秋蝉熬了药喝下,过了好几日身上的痕迹才总算消了。 这些日子她龟缩在公主府里,既不出门也不见客。 那日的事情,宫里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英国公府和太子那边都没有什么异常。这件事必然不是冲着她来算计的,不知道是怎么阴差阳错顾子书逃过了一劫。 夜里,徐晗玉刚刚睡下,突然被一阵响声惊醒。 “怎么了?”她走下床榻,高声询问。 菡萏推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公主,府里来了个小贼。” 什么贼敢进公主府来,再说抓到小贼菡萏自行处置就是,何必还苦着脸来汇报。 徐晗玉心里一动,面色有些尴尬,“把他带过来吧,嘱咐下面的人不许胡说。” 菡萏点点头,不一会儿谢斐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我公主府的侍卫把你剁成肉酱。”景川公主府除了寻常侍卫还有不少江湖高手,谢斐单枪匹马,怎么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摸到她房里来。 谢斐肩上挂了彩,也不以为意,“我是不知道你屋子在哪,不然就你府里这些人哪里拦得住我。” 徐晗玉翻个白眼,“你偷偷摸摸地来这里干嘛。” “来偷情啊,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了。”谢斐理所当然地说,自顾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徐晗玉将手边的枕头朝他头上砸过去,“王八蛋,谁和你偷情了。” 谢斐接过她的枕头就势抱住,“你就这么对你的情夫吗。” “你要再这么说话就滚出去。” 谢斐摸摸鼻子,“说正事,我是来找你有话要说的,那日给你下药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淑妃,不过她不是给我下药,是给顾子书下药。” “没错,那日顾子书被安排去了冷秋宫,原本那药是下给她和太子的,不过她突然听到了外面草丛的猫叫声,捡到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她便将猫送到了太医署,那守门的小太监正巧拉肚子,回来的时候见屋里有个模糊的人影,以为是她就把门锁了还下了药。” “这么巧?”顾子书福大命大,偏她这么倒霉就闯了进去。 “宫里面哪有什么巧合。” “是德妃?你这么快就查清楚了来龙去脉,是从敏王那里知道的吧,德妃已经和他结盟了?” 谢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目前是这样,德妃在淑妃身边一直安插了眼线,这件事又关系到她的亲侄女,自然就动了点手脚。” 难怪如此。 “不过,关于你被误下了药这件事应该真是个巧合,淑妃应该还不知道。” 徐晗玉从没怀疑过淑妃算计她,毕竟就她这个命格,太子娶了她恐怕连暗淡的龙气都要消散。 “那日太子没有碰到顾子书,倒是和德妃安排的一个小宫女成就好事了,昨日里东宫又纳了一个良娣。” 徐晗玉摇摇头,太子实在是糊涂,他这么做,离他娶到顾子书不更远了吗。 “他也是没有办法,淑妃亲自带人去捉的,众目睽睽之下,淳熙帝可是龙颜大怒。” “德妃这招将计就计,既救了顾子书,又阴了淑妃,让她有苦说不出,真是不错。”若不是徐晗玉也中了招,她还真想夸赞一番德妃。 “这些事情被淑妃压了下来,连顾子书自己都不知情,不过你若是想打听应该也不难。” 徐晗玉龟缩在公主府里,那夜的事情想都不愿意想,自然没有去打听。 谢斐就着烛光,仔细端详了她,“我看你身上似乎消的差不多了。” 徐晗玉不自在地将里衣的领口拉紧了一些,“我怎么听你这口气,还有些遗憾呐。” “是有一些。”谢斐没皮没脸地说。 徐晗玉语塞,何必同他说这种浑话,是脑子不清楚了吗。 “好了,话也说完了,你滚吧。” “啧啧啧,以前在江州的时候,那个杜女郎是如何温柔小意,同现在飞扬跋扈的景川公主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以前的杜若是个无依无靠的商户女,只能仰仗着你的心意来活,自然是温柔小意了,而现在的景川公主权势地位都有,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活了。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对我来说,做景川公主是天上,做那个任人鱼肉的杜女郎才是卑微到了泥土里。”、 徐晗玉一番话掷地有声。 谢斐看着烛光下她骄傲的神情,仔细回想,的确同那个低眉顺眼的杜若截然不同。 “谢斐,若你喜欢的是那个事事顺着你的心意,讨你欢心的杜若,我劝你就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我不是杜若,我是徐晗玉,我永远都只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活。” 谢斐低下头去,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他突然说,“这就是你不会喜欢我的原因吗?因为我把你当成杜若,你觉得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啊?谢斐怎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徐晗玉摇摇头,“是,但也不是,不只是因为这个,我们没有结果的。就像那一夜的事,若是杜若绝对承受不起没了清白的后果,她只能选择嫁你做妾,可是我不一样,没了贞洁我也不会寻死觅活,我一样可以过的很好。” “谢斐,我不需要你,你什么也给不了我,我不会同你在一起的。” “徐晗玉,我也只说一遍,在我心里,杜若也好,徐晗玉也罢,都是你,我分不清楚,我也不想分清楚,那一夜的事情你可以不在乎,我在乎。” 他走过来,低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将她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 “我会让你需要我的。”说着他俯身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不待她反应,便转身从窗外翻身出去。 淳熙二十五年的冬天,北燕太后驾崩没多久,淳熙帝也大病了一场,成日里浑浑噩噩,连着两个多月都没上早朝,朝里议论纷纷,虽然有太子监国,但是北燕四处还是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争端,尤其以宁州上次反叛的余孽为最,那些余孽嘴里还打着要为宁州前太守顾威讨回公道的旗号,不过很快便被平叛了,带兵的正是顾威的亲侄子顾晏。 到了淳熙二十六年的春天,淳熙帝的病情总算有了好转,重新开始了中断的早朝,众人的小心思才收敛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子还很康健,淳熙帝特地要在金都郊外举办一场春猎。 这场春猎声势浩大,参与者众多,后宫嫔妃除了德妃身子不好留下养病,其余的跟着去了不少。 徐晗玉换上了精致漂亮的骑装,骑着西齐进贡的汗血宝马,随同太子、敏王骑行在陛下身侧。 王丞相府上的表姑娘王茹欣撩开马车帘子,看着徐晗玉的身影羡慕不已,“景川公主竟然也能如同男子一般骑着烈马伴随君王左右,真是好潇洒,若我也能如此该多好。” 杨阁老的孙女杨枝意笑话她,“人家景川公主是陛下亲封的,可是我朝第一个异姓公主,从小就由名家教养,哪里是我们这样寻常的闺阁女子能比的。” 王茹欣点点头,手里还舍不得放下帘子,只想多看两眼景川公主的风采。 “这样漂亮又气派的公主,不知道陛下要给她挑一个怎样的驸马,要我说,便是她身旁的太子也配不上她。” 杨枝意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别胡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马车主位上坐着的那位“准太子妃”。 王茹欣这才发觉自己的失言,吐了吐舌头,放下帘子也不说了。 顾子书却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景川公主能骑行烈马那也是因为她吃得了学习骑射的苦,像是我看见烈马就犯怵,更别提骑马了,所以她今日的风采并不是靠的陛下荣宠,若是王妹妹也能狠下心来学习骑马,他日也能如此潇洒。” 王茹欣想想学习骑马的苦,都觉得两腿发抖,赶紧摇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杨枝意钦佩地看了一眼顾子书,能为情敌讲话,这般胸襟和眼界完全不输给景川公主。 大部队浩浩荡荡,行了大半日才到行宫。行宫殿宇有限,先将陛下并后宫嫔妃安顿之后,剩下的都分给了世家女眷,郎君们则在行宫外安营扎寨。 顾子书挑了间旁人不愿住的偏殿,同郎君们的帐篷相隔很近。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1节 撩开帘子,就能看见帐篷外巡逻的兵士。 谢斐穿着一身戎装,正带着几个兵士查看地形,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回头正对上顾子书的视线。 顾子书脸色一红,却也没立即关上帘子,而是镇定自若地笑着同谢斐点头示意。 谢斐也朝她点了点头,便带着手下往另一边去了。 顾子书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 第二日一早,淳熙帝亲自上阵,带着亲兵在林子里转了一上午,所获颇丰。随行的大臣们自是歌功颂德,大大地夸赞了一番,淳熙帝也很高兴,将猎物赐给了众位大臣。 但是身子毕竟摆在那里,下午淳熙帝就没有气力再去狩猎了,便让年轻的郎君们自行活动,按照惯例,还是以箭矢为证,射中猎物最多最佳者能得到陛下御赐的奖赏。 徐晗玉虽然会骑马,但是箭术实在不佳,况且她对猎杀野兽之事也丝毫不感兴趣。便老实地同众位女郎一起待在营地等大家回来。 一下午顾子书都心不在焉,总是往树林里瞧过去。 徐晗玉原先还以为她是担心太子,没想到却是谢斐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顾子书对谢斐竟然还没有死心? 第53章 珠花 晚间盘点猎物,敏王又一次拔的了头筹,这也不意外,太子骑射之术向来平平。 最让淳熙帝欢心的是,敏王所射的猎物中有一只通体纯白的狐狸,这狐狸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若是射了个洞难免可惜,不过妙就妙在敏王的箭射中的是这狐狸的眼睛,它的皮毛丝毫没有受损。 “儿臣想到这皮毛给父皇做个围脖正好,便花了点心思,去射它的眼睛。” “敏王殿下射中这眼睛可不容易啊,追着这狐狸跑了好久,不然今日射中的猎物只怕更多。”一旁的辅国将军说。 淳熙帝听闻此言,果然高兴,大笑三声,“好好好,勋儿同我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啊。” 徐晗玉微微皱眉,这种话皇姨父可是有几年没说了,现下当着太子和众臣的面如此说,不知是什么意思。 敏王欢喜地接过淳熙帝御赐的长剑,说了许多奉承话。 无聊透顶,徐晗玉打了个哈欠,眼光瞟到敏王身后的谢斐,他脚边的猎物倒是不多,而且都是些寻常的野鸡野兔,不过徐晗玉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猎物的伤口位置,又看了一眼敏王面前的白狐,忍不住笑笑,这个谢斐,讨好人的功夫还真是一流。 夜里徐晗玉刚刚睡下,便听到窗边一声轻响,谢斐走到床前,手正要落下,徐晗玉便抓住了他。 “你这个梁上君子真是当上瘾了不成。” 谢斐笑笑,“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偷东西,是来还东西的。” “什么东西?” 谢斐从怀里掏出一支珠花,“上次你落在床上的。” 什么床上不床上的,说的如此暧昧,“你上次来公主府怎么不还。” 谢斐心想自己又不傻,若他上次还了,这次又拿什么借口来见她呢。 徐晗玉伸手要拿,谢斐却将手缩了回去,“哪有这么容易就拿回去的道理。” “说要还的是你,现在不给我的也是你,你到底要不要还我。” “还啊,我没说不还,但是公主总得给点奖赏吧。”谢斐眼珠一转便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不给。” 谢斐皱起眉,“怎么这么小气,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不给。” “什么都不给。” “哦,这样啊,那我只能把这珠花交给别人了,交给谁好呢?” “你尽管交给淑妃娘娘,她总管宫内的事务,对了,你还可以交给陛下,你看看他会不会给你什么奖赏。”徐晗玉有恃无恐,笑嘻嘻地说。 “你放心,我既不交给淑妃,也不交给淳熙帝,我把它交给敏王你觉得如何?” 徐晗玉脸色一变,“谢斐,你敢!”敏王那个变态拿了这个珠花不知道会做什么文章,徐晗玉想到他碰自己的东西都觉得恶心。 “呵,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说敏王会不会给我奖赏。” “他奖你个头,把它给我。” “那就拿旁的来换。”谢斐将珠花举过头顶,徐晗玉一时够不着。 “那你要什么?” 谢斐笑着把脸凑过去,“我要你亲我一下。” “我不。”徐晗玉赌气偏过头去。 “不亲也可以,那你给我绣个荷包,就你绣给顾晏那种就行。”谢斐状似不经意地说。 原来这才是他的意图,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幼稚,你要荷包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谢斐撇开头,“总之,什么时候你绣好荷包,我就还你珠花。” “公主?”秋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听见公主屋里好像有说话的声音,特地过来问问。 正要推门,不妨门从里打开,站在她面前的竟然又是谢斐。 “怎么又是你!” 谢斐将手指竖在嘴边,“不想给你家公主惹麻烦的话,就别出声。”说完大摇大摆便走到院墙外,足尖一点翻墙而去。 秋蝉瞠目结舌,看向徐晗玉。 “嘘,什么也别问。”徐晗玉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脸,闷闷地说,“我要睡了。” ------------------------------------- 翌日,众人自由行动,不少女眷也跟着家中父兄去林子浅处看看热闹,剩下的女郎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或是吃着点心闲聊,或是打打双陆下下棋。 徐晗玉穿了一件朱红色镶白毛斗篷,整个人裹在里面,显得眉眼都娇气起来,她斜斜地倚在淑妃和安阳公主一处,手里捧着花茶慢慢抿着。 谢斐骑着马从远处走过,不过是一转头,就能从众人中一眼看到她,这天气已经转暖和了,满金都的女郎只有她还裹的像熊一样,不过她穿红色真是好看,热烈的像这林中正漫山遍野盛放的扶桑花。 “今日天气不错,不若我们去溪畔走走,听说这溪水清澈见底,最近溪水解冻,还有不少鸭子在浮水嬉戏呢。”淑妃提议道。 几位年轻的女郎听了眼睛都有些发亮,“春江水暖鸭先知,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可要去看看才好呢。” 淑妃笑笑,眼睛扫到坐在下首的顾子书。 “顾女郎,你可想随本宫一同去看看。” 顾子书自然是应允了。 淑妃的笑意更深,转而又对着徐晗玉说,“景川公主若是畏冷,不若……” 徐晗玉将茶杯放下,笑着说,“正是畏冷才要多走走呢,想来那些鸭子憨态可爱,我也随娘娘一同去看看。” 淑妃微微颔首,嘴角的笑意略一僵。那夜她的安排不知为何竟然出了纰漏,事后她仔细排查,探听到徐晗玉那日曾带着侍女神色匆匆提前离席,心里便有些怀疑是徐晗玉坏了她的好事,虽然只是猜测,但到底在心里埋了一根刺,今天听徐晗玉也要去,心里便是一紧。 她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嬷嬷,那嬷嬷冲她放心的点点头,箭在弦上,多她一个徐晗玉应该也翻不了什么风浪。 一行七八个女郎并淑妃前后走林间小道往那溪畔行去,淑妃牵着顾子书的手,二人走在最前面,说是要找她闲聊一些烹茶的心得。 “顾女郎点茶的功夫可真是到家了,我昨日喝了一口你点的碧螺春,把我宫里那些俗人都比了下去,日后你得空可要多来我宫里指点一二。” 顾子书微微一笑,“淑妃娘娘谬赞,臣女不过只习得一点微末技艺,论起点茶,景川公主的手上功夫可是连我的老师春水先生都自叹弗如,娘娘该向公主讨教才对。” “哦,是吗,我倒不曾听说过景川还有这个本事。” 徐晗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娘娘还不知道我吗,最是惫懒,昔日姨母逼我学习这点茶的手艺,我想偷懒,花了点小聪明,得了春水先生一句赞才在姨母那里交了差,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忘光了。” 提到端慧皇后,淑妃也有些恍惚,是啊,那位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可是她怎么觉得这宫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是因为陛下吧,她一直在陛下心里,这怎么能算是离开了。 “娘娘当心,”淑妃心不在焉,差点踩到路边石子,顾子书赶紧想去扶她。 淑妃踉跄了一下,刚好被迎面走来的另一人扶住。 “母妃当心,”太子扶淑妃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顾子书,不过一瞬,后者赶紧将手撤开,低头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妨事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都没注意脚下。”淑妃余光看见太子身后的内侍冲她微微点头,想来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太子的目光在顾子书身上流连了片刻,这才回神,“母妃这是要去哪。” “淑妃娘娘要带我们去溪边看鸭子呢,怎么殿下这般巧也要去看鸭子吗。”徐晗玉笑着说。 太子跟着笑笑,“我去看什么鸭子,我这是追一只野兔刚好碰见你们呢。” 徐晗玉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微微挑眉。 “既然碰到了,不若琛儿就同我们一起去看看,刚好扶着我,免得我又不小心摔个跟头可就丢人了。” 淑妃都这样说了,太子定然不会拒绝,便走在淑妃另一侧,也扶着她。 徐晗玉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一会儿,到了溪边,这溪水的确清澈,日光洒在其中,泛起粼粼银光,远处还有林间晨雾萦绕水面,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境。 女郎们都很喜欢这空灵的景象,不少人靠近溪边仔细观赏。 “呀,你们看,这里真有鸭子。”王茹欣兴奋地说。 女郎们都朝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徐晗玉也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在此时,只听扑通一声,一着豆青色衣裙的身影掉进了溪水之中。 “啊,是顾女郎!”有人叫喊起来。 这溪岸狭窄,女郎们凑在前面,本就拥挤,仆人们都在后面候着,一时之间也来不及上前。 淑妃好像被吓着了,赶紧催促身边的太子,“快,琛儿,快去救顾家女郎。”太子水性不错,淑妃是知道的。 不用她说,太子正准备脱了厚重的护甲,往溪里跳去。 郎君们打猎,为了不受伤,都穿戴着护心的盔甲,太子的尤其繁复,一时之间竟也脱不下来。这护甲沉重,若是不脱了贸然下水,恐怕自己浮起来都够呛。 没等太子脱下护甲,另一道身影已然跃进水中,“呀,王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杨枝意赶紧叫道,这溪水谁知道有多深,这王茹欣也是个傻的,不要命了吗就跳下去救人。 太子随后也跳进水中,不过晚了一步,王茹欣已经搂着顾子书上岸了。 徐晗玉赶紧脱了身上的斗篷,凑上前将二人裹住,虽然二人的衣服湿了贴在身上,不过这片刻之间,众人也没看清。 “王茹欣,你这个傻子,你没事吧!”杨枝意赶紧上前。 “我没事,”王茹欣的头发已经湿了,贴在脸上,不过她还是一脸乐呵呵地,看着的确没什么大事,“这溪水浅着呢,而且我自小在江边长大,水性可好了。” 王茹欣没事,顾子书可是惊魂未定,脸色白的有些渗人。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2节 “你怎么样了?”徐晗玉低低地问。 顾子书转过眼神,看了一眼一旁的淑妃同太子,不知想些什么,微微摇头,“我没事。” 徐晗玉也瞟了一眼那边,淑妃一脸的失望竟然丝毫没有掩饰,好在此刻众人也没有注意到她。 太子皱眉,高声喊道,“快来人,把女郎们送回行宫。” 经过这一遭,众人也没什么心情赏景了,都回了行宫休息。 徐晗玉嘱托秋蝉,“你跟着顾女郎去看看,让小厨房赶紧熬点姜汤送过去,她恐怕受了凉,我那斗篷你让她先穿着,别又冷着了。” 秋蝉点头跟着去了,徐晗玉有心想同太子说几句,可惜淑妃不知把太子拉到哪里去了。 到了下午,行宫举行宴会,清点今日的猎物,顾子书同王茹欣也都来了。 那溪水的确不深也不算寒凉,顾子书当时只是吓着了,休养了一会儿也好转起来。 徐晗玉见她穿着自己赠的斗篷,还有些意外,原还以为顾子书瞧不起她,不会接受她的好意呢。 淳熙帝听说了上午的事,自然又是关切了一番。 第54章 刺杀 众人酒宴过半,敏王同他一行的人还未回来,淳熙帝有些乏了,正要先去歇息,谁知为他斟酒的婢女忽然袖口亮起冷光,抽出匕首就要朝他刺去。 幸好淳熙帝反应及时,侧过身去,虽然手臂受了一道刀伤,好歹避开了要害。 “来人,快保护陛下。”内侍公公赶紧大叫,侍卫反应及时,即刻冲上去,正在此时,厅中表演的舞女竟也纷纷从袖中抽出利器,袭击众人,局势陡然一变,厅中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女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全都花容失色,四下逃窜。 徐晗玉离淳熙帝很近,她拔出靴中的匕首,朝前两步,一下刺入那女刺客的腰腹,这匕首淬过毒,那女刺客腰腹剧痛,再无力向前,只得回转身一掌将徐晗玉打落在地,侍卫寻机将淳熙帝围住,眼见刺杀没了希望,那刺客拉起地下的徐晗玉,将匕首横在她脖子上。 “莫要让她伤了景川公主!”淳熙帝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冷声叫道。 见侍卫们不敢上前,女刺客忍着疼痛,夹持住徐晗玉便从窗外跃出,院里本就有不少的马驹,那刺客跳上一匹,大喊道,“快撤!”便一夹马肚往前奔去。 剩下的刺客们有样学样,纷纷夹持了身旁柔弱的贵女也往外逃去。 淑妃和顾子书也在其中,淑妃更是吓得痛哭流涕,不断喊着,“陛下救我!” 侍卫们有了忌惮,一时之间让不少刺客溜走。 淳熙帝铁青着脸,狠声说道,“除了景川公主,其余人不必管,捉住刺客!” 淑妃听到此话,止住叫喊,连刺客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都不顾了,双目怔怔地望着淳熙帝,这个就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啊! 是她在宫墙中从豆蔻少女熬到长出白发的指望,原来在他心里,自己连韩媛的侄女都比不上,就因为徐晗玉的身上有着同她韩媛相似的血脉吗! 她入宫前,父亲嘱咐过让她切莫将真心托与陛下,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她不信啊,看着他望着韩媛那盛满柔情的目光,她以为她也可以分走一些,这些年她不争不抢,尽心尽力地侍奉他,侍奉他爱的女人,熬到韩媛死了,她以为自己总算熬出了头,没想到啊,他的心里还是半分无她。 他不是无心无情,他只是将所有的情爱都给了韩媛,可笑她如今才明白。 “老实点,不然我杀了你。”身后的刺客威胁说。 淑妃泪水涟涟,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她此刻死了,不知会不会得到他的一丝怜悯和悔恨。 淑妃闭上眼,心一横,便往剑上撞去,那刺客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身后挨了一剑软倒在地,太子抽出长剑,上前接住淑妃的身子,“母妃,你怎么样?” 淑妃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好在未伤及性命,她摇摇头,晕了过去。 太子救了淑妃,却让挟持顾子书的刺客掳掠她跳上马逃了,他赶紧将淑妃交给身后的侍卫,飞奔出去骑上马追赶。 谢斐跟着敏王在林子里转悠了一整日,不知为何,今日敏王似乎兴致颇高,打了许多猎物也没有收手的迹象,眼看夕阳西下,敏王才总算慢慢悠悠地往行宫里赶去。 还未行到跟前,便听到行宫里传来了打杀的声音,敏王面色一变,“不好,行宫里来了刺客,快随我回去救驾!” 众人这才加快行程赶回去,突然听见行宫传来一声高喊,“刺客将景川公主掳走了,快去追!” 谢斐一愣,之间一匹白马冲进树林里,远远能看见马背上扶着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身影,谢斐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调转马头,便朝那人追去。 敏王也停了一瞬,他往那马匹行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思一转,还是继续往行宫赶去。 谢斐□□的马虽也是良驹,但到底是比不上他的赤兔神驹,何况这马奔波了一日,早已疲惫,跑了许久,离前方那马始终有百米距离。 谢斐心急如焚,他看了眼四周景象,心生一计。 前方那刺客行了许久都未甩掉身后之人,心中渐渐不安起来,眼看那人忽然没了踪影,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前方左侧的陡坡上掠起一道阴影,伴随着一阵马的嘶鸣,谢斐抄小路从山崖上跃下来,弃了座下马,将刺客踹下,骑在刺客的白马之上。 那白马受了惊,往前又冲了几百米方才停下,谢斐止住缰绳,将马上女子抱下来,“你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 顾子书一把撞进他怀里,哭着摇头,“我没事,我就是害怕死了,幸好你来了,少岐,谢谢你为我奋不顾身。” 谢斐这下真的愣住了,他握住怀中人的肩膀,将她推开,看着她的脸,“顾子书?” 顾子书此刻哪里还听得出他怀里的讶异。 她点点头,泪眼朦胧,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恰好太子的人也赶了过来,太子跃下马冲上前来,“子书,你没事吧?”他急切地问。 顾子书擦了擦眼泪,“摇摇头,幸好谢郎君来的及时,我没事。” 其实她受了伤,身上全是被马颠出的淤青,早上还落了水,头也昏昏沉沉,只是她生性不算柔弱,这种危急的时刻,不想叫人为她担心,不过话音刚落,人还是软软晕了过去。 谢斐接住她立刻将她放进太子怀里,“景川公主呢,我方才听人说景川公主被刺客掳走了,可是弄错了?” 太子抱住顾子书,没想到谢斐竟然关心徐晗玉,他心里此刻也是一紧,“没有,景川她的确被人掳走了,父皇已经派人去追了,好像在另外的方向。” 谢斐狠狠瞪了他一眼,抢过他身后的马,朝来路奔回去。 太子被这一瞪弄的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徐晗玉在江州同谢斐的旧事,恍然大悟,不过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抱起顾子书也赶紧回去。 淳熙帝的确派了许多人马追赶掳走徐晗玉的人,谢斐循着众人往前,心焦不已。 另一边,徐晗玉被那刺客掳在马上,心思不断转动,这刺客虽是个女子却意志力惊人,她腰腹中了匕首的毒,还能坚持御马行了这么久,徐晗玉看着前面马上就要出了行宫所在的飞燕山,不由焦心,若是让她跑出这山脉,必然有人接应,到时候淳熙帝的人再想找他们恐怕就如大海捞针,自己也会性命不保。 她的手缓缓移动按住腰间的毒针,马匹正在疾行,虽然此举也会将自己至于险境,可是眼下已顾不得许多,只能赌一把了。 那女刺客心神全在身后的追兵上,也想不到深宫大院之中养大的贵女还能有何花样,所以当徐晗玉抽出银针刺向马匹时,她虽然反应及时却也慢了一步,马匹受惊四处乱撞,她和徐晗玉皆被马儿扬下,这刺客身手很快,好歹抓住了徐晗玉,二人一同滚下了旁边的山坡。 徐晗玉撞伤了腿,疼的满头大汗,那刺客将她当作肉垫,反而没受什么伤,不过这一下毒入心肺,别说动用武功,就是站立行走都有些勉强。 二人瘫在山坡底下,大眼瞪着小眼。 那刺客用力起身掐住徐晗玉的脖子,“交出解药,不然我就杀了你。” “解药不在我身上,你杀了我也没用。”徐晗玉喘着气说。 那女刺客却不好糊弄,她讥笑一声,“既然如此,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说完,她果真用了劲,真要掐死徐晗玉。 “慢着,我给你解药。”徐晗玉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不要命的,毕竟她可把自己的命看得贵重的很。 那人松了手,徐晗玉慢吞吞从脖子上的镂空项链中倒出解药。 那刺客也通药理,闻了闻这药,的确都是清热解毒的材料,这才服下解药,还有心情嘲讽她,“我看比起做公主,你更适合做刺客。” 徐晗玉也笑道,“阁下谬赞了,在下惜命的很,可干不了这种不要命的勾当。” “哼,既然惜命,就乖乖听话,不然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徐晗玉才不会被她这种狠话吓到,趁这刺客服下解药调息的时候,她也在一旁细细打量,这女刺客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姣好,身段也不错,难怪能伪装成舞女混进行宫。 她的衣领在方才滚落山崖时散乱开来,锁骨间隐约露出一朵木兰花的纹身样式。 徐晗玉有些讶异,想了想试探着开口说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般犯傻,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那女刺客听到这话猛地睁开双眼,紧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徐晗玉笑笑,“昔日顾将军征战沙场,连逼东吴大军后退百余里,英姿何等威风,班师回朝接受陛下的嘉奖时我也是见过的。” 那女刺客果然有些恍惚,依稀想起那人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可惜呀,顾将军糊涂,怎么你也跟着犯糊涂不成?”徐晗玉见她这样子越发肯定心中所想。 那女刺客脸上闪过悲戚的神情,忽然回过神,一脸戒备地看着徐晗玉,“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锁骨上那朵木兰花同顾将军身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朵花泄露了她不可言说的心事,女刺客缓缓抚摸着那刺青处。 “你还知道什么?”她低低地问。 “唉,”徐晗玉叹一口气,“我还知道你不值得,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你。” “是,你说的对,”女刺客凄然一笑,“他心里从来没有我。” “既然如此,你何必为他报这个仇,你放了我,我保证你性命无忧。” 女刺客抬起眼皮,目光泛凉,“说了半天,你不过是想保命罢了,我不会放过你的,淳熙帝对你如此重视,只要抓了你,不愁没有机会报仇,便是杀不了淳熙帝,杀了你让他难受那也值了。” 徐晗玉没想到她有这般心思,现在只能拖延时间了,“你这般不顾性命也要为顾将军报仇,九泉之下他希望你这样吗?你同顾将军是如何相识的,想来他定是对你不错吧。” 那女刺客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不必打听了,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没用的,顶多半柱香我便能调好息,一时半会儿淳熙帝的人找不到这里,到时候我带你不知不觉出了这飞燕山,谁也救不了你。” 徐晗玉脑子飞转,“你若杀了我,恐怕顾将军是不会原谅你的,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个公主吗,和顾大哥能有什么关系,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徐晗玉镇定一笑,“我若和他没有关系,怎么能知道他有这木兰花呢?” “你究竟是谁,和顾大哥是什么关系?”那女刺客果然起了好奇心。 “我和他的关系还真要从这木兰花说起,你知道他身上为什么纹这木兰花吗?” 那女刺客皱起眉,等她继续说。 第55章 获救 “是因为曾经有个人送过他一支木兰花,还对他说‘木兰比宝剑更配英雄’”。 “没错,他是这般说过,送他花的人是个女子?” “你应该能猜到,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一个他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女子。” “这个人是谁?”那女刺客急切地问,这么多年她一直知道他有一个爱而不得之人,却不知道这人是谁,究竟是谁能舍得辜负他这样世间最好的儿郎。 “是我姨母,故去的端慧皇后。”徐晗玉缓缓说道。 端慧皇后?竟然是她,原来是她,怪不得,怪不得他爱而不得,一直将这个人放在心里折磨自己,怪不得他发了疯好好的将军不做要去谋反,他定然是觉得自己心爱之人受到了辜负,要给她报仇。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3节 那女刺客骤然得知这些,神情凄楚恍惚,“我叫木兰,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给我取这个名字,我以为他只是喜欢这花洁白无瑕,像他一样君子端方,原来竟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木兰是个孤女,她的父兄皆追随顾威战死沙场,自幼她便被顾威接进府中照顾,前两年顾威非要逼她嫁人,她不愿意,她气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还要将她嫁给旁人,便赌气离家出走。 原以为能等到他担心不下出门寻她,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谋反被杀的死讯,她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只知道她最爱的人死在了淳熙帝的手中,她便要为他报仇。 “呕,”木兰心绪起伏,气血攻心,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她抬起头,狠狠盯住徐晗玉,“你给我的解药是假的!” 徐晗玉往后瑟缩了两步,没错,那药的确是假的,她既然在匕首上淬了毒,又怎么可能在身上留下解药。 那颗毒药用的药材全是清热解毒的,可惜药性相冲,若是身体健康之人服下也没什么大碍,可若是中了那匕首上的毒再服下这药,片刻之后便会毒性攻心,加快毒发。 方才她同这木兰说了许多话,便是想分散她的注意,让她注意不到这毒发的征兆,免得她先杀了自己泄愤。 “我虽然现在伤了腿,但是上半身无碍,你若是想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她警惕地说。 木兰此刻的确浑身乏力,别说杀了徐晗玉,就是站起来都很勉强。 “不若我给你出个主意,我们身旁就是河流,岸边有不少浮木,你抓住一块跳进水中,顺着河流往下,兴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木兰看了一眼溪流,的确岸边有些浮木,她现在没了力气,过不了多时便要晕过去,这的确是她目前生还唯一的办法了。 “快些拿主意吧,你再同我僵持下去,等追兵到了,你可就没命了。” 到了此刻,木兰心中反而没了怨恨,“都说端慧皇后生性聪敏,想来你是向她学的吧,难怪他会这么喜欢她。” 徐晗玉松了口气,看样子她是打算采纳她的建议了。 “不过,你小瞧我了,”木兰冷冷地说,“他喜欢谁是他的事,我要为他报仇是我的事。” 说罢,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徐晗玉,拖住她往河水中滚去。 她杀不了徐晗玉,拖住她要么一起淹死,要么就看天意吧。 徐晗玉虽然通水性,可是脚上有伤,身上还拖了个人,根本游不起来,好在这个木兰终于在水中昏了过去,松开了手,徐晗玉扑腾着抓住一根浮木,趴在浮木上,顺着河水往下,不多时也昏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飞燕山上灯火通明,兵士们拿着火把还在山道上来回搜寻。 敏王皱着眉头,不停地呵斥着手下,“一个个都是废物,那刺客带着景川公主,你们都能让她给跑了。” 方才他出现及时,解了行宫的危机,已经在陛下那里得了好感,淳熙帝心里记挂着徐晗玉,命令他出来搜寻。 “殿下,那刺客功夫了得,想必已经带着公主逃出飞燕山了。” “不可能,”谢斐说道,“那刺客的马已经死了,他们没有马,出不去这飞燕山。”他正沿着发现马的地方来回探查。 “这里已经快出飞燕山了,那刺客便是没了马也能离开。”近卫军首领说道,谢斐皱着眉,仔细端详倒在地上的马,这马看起来不像是因为疾驰被累死的。 “殿下,卑职建议立刻带兵下山搜寻,封锁周边各处城池,谨防刺客带着公主逃窜他地。” 敏王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近卫首领的建议,“那陆将军带着一支精锐部队去往山下各城池调兵继续搜寻,务必找到那刺客将景川公主救回来,其余人同我回行宫护卫陛下,谨防还有漏网的刺客再次行刺。”他心里虽然也舍不得徐晗玉,可是眼下陛下那里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可不能让太子捡了漏。 敏王的决定不容置喙,众人纷纷散去,谢斐却仍然留在原地,不过此刻也没人顾得上他。 谢斐此刻心乱如麻,可越是如此,他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低下身子,举着火把,仔细看着倒地的马,突然他发现马背上几个细小的伤口,他伸手去摸,是银针。 他忽然响起七夕那夜,徐晗玉打算从腰间摸出的正是这样的银针。 这马是中了她的毒,而非那近卫首领说的被累死了,马中了毒必然发狂奔驰,她定然在这途中被马从背上扬了下来。 谢斐立刻回身沿着马的足迹搜寻,终于发现一处的陡坡草丛上有被压过的痕迹,他不假思索便跳下陡坡。 这坡直通河流,河岸边隐约有点点血迹,那河岸处的尖石上还挂着一块锦缎的布条。 谢斐施展轻功,顺着河流疾驰,不停打量着河面,既盼着找到她,隐隐又害怕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终于,他看到在河流转弯的一处礁石处,卡了一根浮木,木上正悬着一道身影。 谢斐奔过去,他的足底早已磨出了泡,他却丝毫没有感觉,他轻轻将那人抱起来,总算看到那张被他镌刻心底的面庞。 平日里这张脸上大多是居高临下的骄傲神情,嘴角总是挂着算计旁人的浅笑,可现在却双眼紧闭,毫无血色,她的头上还插着他送她的那只玉簪,谢斐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恐惧过。 徐晗玉恍惚间,好像有水滴落在脸上,是下雨了吗,她缓缓睁开眼,哦,原来是他在哭啊。 她怎么见到谢斐了,真是奇怪,谢斐就这么喜欢她吗,哭的这么伤心。 “徐晗玉,你不准死,”谢斐咬着牙,哽咽着说,他扯开衣服绑住徐晗玉的伤腿给她止血,然后抱着她走到岸边的草丛上,轻轻将她放下。 徐晗玉不仅腿上有伤,背上还中了一掌,身上发着热,怎么看也撑不回去了。 谢斐点燃了火,又继续抱住她,不断给她输着真气。 他身上有些伤药,全给徐晗玉用了,就连临出南楚时,谢虢给他的仅有一颗的救命丹药也给徐晗玉服下。 可是徐晗玉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害怕她就这样一睡不醒,不停地跟她说着话,“徐晗玉,你快醒过来,你不是最怕死了吗,你一定不能就这样死了,不然你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可都要便宜旁人了。” “你醒来啊,阿玉,我早就不恨你了,我这么喜欢你,你不要吓我。” 谢斐就这样紧紧抱着她。 可能是那颗救命药真的起了作用,徐晗玉慢慢转醒,恍恍惚惚之间一直听见有人轻轻哼唱着让人安心的童谣。 “难听死了,”徐晗玉嘟嘟嘴,小声抱怨。 谢斐眼睛一亮,定定瞧着她。 徐晗玉有些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怪渗人的。” 谢斐抽抽鼻子,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谢少岐,你又占我便宜,”徐晗玉语气不好,可是心里却暖暖的。 “哼,我就是要占你便宜,我要占你一辈子的便宜。”谢斐扯着嘴角说。 “幼稚死了。” “不准你说这个字。”谢斐轻轻掐了掐她的脸。 徐晗玉懒得和他计较,“怎么就你一个人,皇姨父没有派大军出来找我吗。”不应该啊,姨父这么疼她,她还是为了救他才被刺客掳走的。 “派了啊,不过你们北燕的人真是蠢死了,一群人像猪一样,如果不是小爷我聪明,你还在那石头上卡着呢。” 谢斐真是的,怎么说话又像在江州时那般幼稚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是谁领兵出来找我的,太子吗?” “是敏王。”谢斐又将她抱紧了些,怕夜间风大吹着她。 “那就怪不得了,若是太子怎么也要多寻一会儿。” “你和敏王是有多大仇,怎么这么见不得他好。”谢斐只是想引着徐晗玉多说两句,生怕她又昏睡过去。 不过谢斐无心的一问,倒是勾起了徐晗玉的童年阴影,这件事她谁也没有说过,就连她姨母都不知道,此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围着这火堆,她倒是有了给抱住她的这人倾诉一番的欲望。 第56章 痴心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敏王刘勋十四岁,虽然她自幼早慧,可那个时候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刘勋从小就很喜欢她,可是那眼神总让她感到害怕,便不喜欢多理睬他。 那段时日,端慧皇后生了病,她心里担心,总是偷偷去宫里供奉佛祖的静安殿求神拜佛。 那一日,她是傍晚过去的,静安殿供的佛像很多,她不知道哪尊佛更灵一些,索性都拜一遍,走到一处偏殿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偏殿后面的一小块空地上,正趴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年岁和她相仿,脖子上套着狗链,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咿咿呀呀地不知叫着什么。 狗链被一个华服少年握在手中,那人正是刘勋。 徐晗玉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音来,刘勋一手牵着狗链,一手拿着鞭子,正使劲地往那女孩身上抽去,那女孩身上的衣服被抽的破破烂烂,但是隐约还能辨认出这衣服正是她前些日子穿过的一套。 徐晗玉衣服很多,穿过一两次便不穿了,她也不知道这些穿过的衣服会丢到哪里去,但怎么也不应该是出现在这里。 刘勋的眼中散发着狂热的光芒,嘴里不断念叨着,“小阿玉,做我的狗快乐吗,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给你骨头吃好不好,你说话呀,好不好!”说着又往那女孩身上抽去,女孩被堵住嘴,哪里说得出话,只是拉住刘勋的衣摆,不断磕头求饶,脑门上一直流着血。 这场面实在是吓人,徐晗玉一时睁大了眼,被吓得不敢动弹。 忽然那女孩没了反应,似乎是昏死过去了,刘勋好像也累了,正当徐晗玉以为他要放过那女孩的时候,刘勋忽然狠狠踹了那女童一脚,神情不耐地说,“没意思,还没上一个坚持的久。” 说着拖住那女孩随意便丢进了旁边的一口枯井中。 徐晗玉不是没见过杀人,可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带感情的杀人,就像是拎着一个牲口,一个货物。 看见刘勋接着舔了舔手上的血迹,徐晗玉实在忍不住了,害怕被他发现,她小心地退后几步飞快地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回去以后,她便发了烧,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醒来后,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噩梦,姨母重病在床,她不知该给谁说,索性就压在心里谁也不说,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忘记,或者有朝一日杀了刘勋这头恶鬼。 “……那之后我不穿的衣服都让侍女们拿去烧了,就怕又被那个疯子偷去。”徐晗玉低声说。“还有一次西齐送了一匹难得的粉色软锦,姨母命人给我做了一身衣裙,可漂亮了,我特地穿着去参见陛下的寿宴,刘勋看见了直夸我漂亮,那眼神恶心的要死,后来我就再也不穿那条裙子了。” 刘勋的某些癖好,谢斐也见过,他不想说出来又吓着她,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不说这些了,有朝一日,我一定抓了刘勋给你泄愤。” “你不是一直巴结他吗,怎么现在就倒戈了。”徐晗玉瞪了他一眼。 谢斐一顿,“我巴结他还不是为了在金都立住脚跟,反正我现在抱住你这根大腿了,只要你能保我的命,我立马就倒戈,他还有好些把柄在我手上,等我们回去了我全都报给公主殿下。” 徐晗玉被他逗的一笑,“本公主的大腿是你想抱就能抱的吗,我的公主府可不养没用的人。” “那可怎么办,谢某身无长物,想来就这张脸还算值钱,不如我委屈一些,以色侍公主如何。” “臭不要脸。” 两人打趣了片刻,气氛又归于静默。 柴火堆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谢斐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心里不断后怕,差一点,他就见不到她了。 原来他对她的恨是如此势单力薄,轻轻一击就溃散开去。 “那年中秋,我本来是有话要同你说的。” 火星映照着谢斐的面庞,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浓密的阴影,徐晗玉难得在他的神情中看到如此的脆弱和彷徨。 她不觉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问,“你原本想同我说什么?” 谢斐凑到她耳边,把声音放低,“我想同你说,我已经写信求父亲了,求他准允我娶你为妻,父亲没有回绝我,说要见见你。” 徐晗玉没想到他那时竟真的生了娶她为妻的念头,如今物是人非,再听此话,一时呐呐不知如何答他。 “我不需要你回我什么,你也大可不必又生出多余的愧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没有看不起杜若,也绝不会因为你只是一介孤女就负了你。” 原来是为了她那日说的话,徐晗玉胸腔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有些话到了嘴边险些便要脱口而出。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4节 忽然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想是姨父担心我,又派人来寻我了。”徐晗玉垂下眼睛,不去看他。 徐晗玉猜测不错,淳熙帝估摸着徐晗玉还可能在这山中,又调了人马前来寻她。 这次是太子带的人,他寻的仔细,远远瞧着这处有火光,便率先赶了过来。 看见二人这副这样,他虽是一愣,倒也没多说什么,赶紧叫了随同的侍女把徐晗玉扶上担架。 谢斐不放心,一路跟着徐晗玉直到看她被送回行宫,等候的太医一拥而上。 “你也下去收拾一下吧,看看你这样子,虽然你救了公主有功,但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太子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谢斐依然未动,眼睛只盯着徐晗玉的房门,直到太医出来朝太子禀告了一声,公主没有性命之忧,他这才松了口气,朝太子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太子瞧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这表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魅力,一个顾晏就算了,又来了一个谢斐,还是被她坑过的敌国质子,一个个怎么都对她死心塌地,他自问对顾子书算是用情至深了,但此刻竟生出了几分自叹弗如之感。 唉,也不知道徐晗玉对人家有几分真心。 行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龙颜大怒,满朝哗然。 “抓到了两个活口,刑部尚书亲自拷问,似乎是和东吴有些关联。”菡萏站在徐晗玉的床前,将这两日探听到的消息禀报给她。 “除了东吴,就没有咬出旁人吗?” 菡萏摇摇头,“这些刺客用的利器的确都是东吴官制的,那两个刺客也是一口咬定主使之人乃是东吴的金兰君。” 漏洞百出,这个陷害的伎俩实在是太拙劣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呢。 徐晗玉还没有将木兰的事情告知旁人,一来这个木兰是顾威的人,难免牵扯到英国公府,二来徐晗玉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木兰不过是一介孤女,哪里来的本事策划这样一场行刺。 现在看来,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东吴,必然不会简单。 “敏王那一日偏偏凑巧外出行猎迟迟未归,一来就赶上救驾,实在是太巧了一些。” 菡萏皱眉,“公主是怀疑敏王乃是幕后之人?” “他还没这个胆子,也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不过他多少应该听到了一点风声。” “好啦,好啦,你们先别说了,先把公主的药给换了。”秋蝉领着大夫进门,一脸的担心,“公主以后可千万别再冒险了,这两日都快把奴婢给吓死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徐晗玉宽慰她说。 “这还叫没事!命都差点没了,你瞧瞧你的脸色,比梨奴还要白。”徐晗玉的确还有些气虚,说了这半天话又有些头晕了。 大夫给她换了药,不断叮嘱让她定要好好休养,否则恐怕落下病根。 菡萏看着那伤口也是心惊胆战,“公主就听大夫的,安心养病吧,有什么事情奴婢这边会去处理的。” 徐晗玉勉强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宫里忽然来了旨意。 内侍黄公公带了许多御赐的补品而来,特许公主府不用行礼谢恩,重点是将一封陛下的亲笔手书给了徐晗玉。 “陛下说了什么?”秋蝉看着徐晗玉的面色有些焦心,别是又给她家公主安排什么劳累事了吧。 “陛下让我去郊外的栖梧宫养病。”徐晗玉放下手书,心里有些疑惑。 “这栖梧宫啊有好几眼温泉,风景宜人,最适合休养生息了,陛下还亲自从太医署点了好几位圣手随公主去养病呢。”黄公公笑着说。 “陛下说了,公主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开口,全都备齐了随同公主一道送到栖梧宫去,务必让公主心情愉悦好好养病。” 秋蝉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公主总算可以好好养伤了。”秋蝉想的天真,心里只记挂着徐晗玉的伤,菡萏却又多考虑了一层,如今的金都正是多事之秋,陛下这个时候将公主遣开,真的只是单纯为了让公主养病吗? 菡萏想到的,徐晗玉也想到了,可是淳熙帝的旨意已下,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公主……”菡萏有些担忧地开口。 徐晗玉举起手示意她不必说了。 “辛苦黄公公跑这一趟了,我身子不便,就不进宫谢恩了,烦请公公转告皇姨父,说阿玉感念他的恩情,定会好好养病,不让他担心。” 黄公公领了赏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 “你去东宫走一趟,让太子立刻过来见我,低调一些,莫要惊动旁人。”菡萏领命去了。 秋蝉好像也觉出了什么不对,正要开口,屋外忽然吵嚷起来,“怎么了?”徐晗玉不耐烦地问。 “公主,是侯爷过来了。”门外的婢女话音刚落,承平侯徐客卿便推门进来了。 “我来看看自己的女儿还需要人通报吗。”他不悦地说。 “我这公主府建成之后,侯爷还从来没有踏足过吧,那些下人哪里知道你是我爹呢,看你这架势,恐怕还以为是来寻仇的。”徐晗玉语调平平,话里全是讥讽。 承平侯被她一哽正要发火,眼光扫到她的病腿,又将怒火咽下去。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凡事都要逞能,那刺客是你能对付的?巴巴地凑上去,不是去送命是干什么!” “侯爷慎言,我可是为了去救陛下,这满院的东西可都是陛下对我的赏赐。” “呵,徐晗玉你怕是忘了你是姓徐不是姓刘,别以为自己当了公主就能忘了亲爹是谁。” 徐晗玉捏紧拳头,屋里的人早被秋蝉带下去了,她忍不住讥笑道,“我的亲爹可是宠妾灭妻,害死了我亲娘的,这叫我如何忘得了。” 承平侯涨红了脖子,伸手将桌上茶壶拾起来摔在了地上。 秋蝉在屋外听见声音不对,赶紧推门进来,挡在徐晗玉面前,“侯爷息怒,公主还病着呢,这次可是差点连命都给丢了,有多大的火气侯爷也不能撒在公主身上啊。” 承平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哪里敢撒她的气,你们这些做奴才的,连主子都护不好,也就是碰到我这个糊涂女儿才有这好日子过,以后都长点心吧。” 说完甩了甩袖子,看了徐晗玉一眼,扭头走了。 徐晗玉眼圈发红,也扭过头去。 第57章 驸马 秋蝉叫小丫鬟进来把屋里的碎片扫了,劝慰道,“公主就别生侯爷的气了,他也是担心公主,这次过来带了好些名贵药材呢,还有一根千年的老参,那可是个稀罕的,连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里都没呢。” “都是下面的人不懂事,拦着不让侯爷见公主,他这才发起火来。” “我这公主府本就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的,”徐晗玉冷冷地说,“平时不烧香,现在来这里装什么好人,我就是死在外面了,也不会耽误他花天酒地。” “侯爷膝下就只有公主和小郎君两个孩子,他心里肯定也是关心公主的。” “好了,别说他了,我不想听,你去带人把东西收拾收拾,陛下书信里说了让我尽快启程。” 公主和侯爷的裂隙不是一天两天了,秋蝉也知道多说无益,自去收拾东西。 正在收拾妆奁,秋蝉忽然想起一事,“公主,你这次秋猎戴着的簪子被摔裂了,可要扔了?”若是寻常的簪子,秋蝉自然不会多嘴一问,可这只山茶玉簪不知公主是从哪里得来的,似乎很是喜欢,经常戴着。 徐晗玉想起谢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现在是不是还在担心自己。 “别扔,找个好的工匠看看能不能修补。” 夜里菡萏回来复命,却说太子被陛下叫去议事,迟迟没有回来呢。 “我已经给太子留了信了,让他务必在公主走之前来见一面。” 徐晗玉点点头,陛下让太子彻夜议事,这是看重他,或许是她杞人忧天了。 希望她的担心真是多此一举吧。 ------------------------------------- 徐晗玉被秋蝉扶上了马车,软软地卧在厚厚的织云锦上。 这马车十分宽大舒服,论起规制比起淳熙帝的还要气派许多,这也是陛下特许的,就是怕她路途颠簸。 徐晗玉撩起车帘,不断地张望着,总算看见太子骑着快马过来的身影。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徐晗玉松了一口气。 “你那个菡萏像催命一样催着我,我这不是一下朝就赶过来了吗。”太子笑呵呵地说,“那栖梧宫可是个好地方,我可还没有命去享受一番,还是表妹福气好。” 徐晗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还有心情说笑,看来淳熙帝没有申斥他。 “叫你过来,是我心里有几桩事情放不下,陛下的旨意下的急,我也的确伤的有些重,这去了栖梧宫,金都的事情可能就顾不过来了,不过我把菡萏留在了公主府,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联系她,她会想办法告诉我的。” 太子觉得有些好笑,“那丫头不是有些功夫吗,你怎么不将她带在身边,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了,难道还离不开你不成。” 这话也没错,她去养伤顶多也就几个月的事情,金都不至于就翻了天去。 “表哥还是谨慎一些,姨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你可别犯了什么差错,让那位抓到你的把柄。” 说到那位,太子抑不住地得意,“放心吧,今日早朝太傅大人带头请父皇将敏王送去封地呢,好些大臣附议,父皇可是一句驳回的话都没说。” 还有这事,徐晗玉微微有些讶异,太傅虽然是东宫一党的,但是向来自持身份,一向不在储君之事上多言,他既然请旨了,陛下多半会考虑的。 徐晗玉点点头,“那就好,不过这次春猎说起来姨父是交给你督办护卫的,出了行刺的差错,虽然姨父没有责罚你,但是你最好还是写封请罪书,不要落下口实。” 太子皱皱眉,心里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何必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但是也不好反驳徐晗玉就是了。 “行了行了,你好好去养伤吧,我的事就别管这么多了,你便是心比比干多一窍,也只是个凡人的身子。” “表哥别嫌我啰嗦,还有淑妃那边,你劝劝她让她别心急了,顾子书我会给你想办法的,强扭的瓜不甜,这事还是得她自己想通。” 说起来,她也算凑巧坏了两次淑妃的好事了,也不知道淑妃会不会记恨她。 提到淑妃的打算,太子也猜到了一些,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我看你自己的瓜倒是甜的很,”太子凑到她耳边,促狭一笑,“我这次可是给表妹准备了一个大礼,你好好去养病吧,不用太感激我。” 什么大礼?徐晗玉还没说完,太子便调转了马头,挥挥手,扬鞭去了。 “待表妹养好伤回到金都,我再给你接风洗尘,驾。” 徐晗玉瞧着太子的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太子这段时日好像成长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是自怨自艾了,她或许的确不该再管他了,她那糊涂爹有句话倒是说的对,她终究是徐不是姓刘,而这北燕可是姓刘的。 栖梧宫乃是昔日大燕的亡国皇帝为宠妃修建而成,虽然兆头不好,但是建筑实在是雅致,便被用作了皇家疗养之所,顺着飞燕江而下,在离金都约有百余里的山谷之中,就是栖梧宫的所在了。 这里草木繁盛,人烟稀少,不少隐逸之士来这附近结庐而居,望着这里的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的确能让人忘却凡尘俗事。 “公主,到地方了。”徐晗玉被侍女们搀扶着,从马车上移到软轿上。 这软轿不稳,略微摇晃了一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伸过来扶住,“公主当心。” 徐晗玉抬头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人,“你、你这么在这?” 谢斐瞧她这傻样,心情颇佳,“启禀公主,栖梧宫久无人居,太子担心此处治安不佳,便派卑职提前来此检查周边情况,以护卫公主安全。” “治安问题自有专职的治安校尉负责,你不是在敏王身边当值吗?” “公主还不知道,卑职有幸此次在行宫救了公主,立了点功,陛下已经将卑职升为治安校尉了。” “这点小功就值得升职加官了吗。”徐晗玉故意抱怨道,实则方才一见到他,心里是莫名有些欣喜的。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5节 谢斐挑挑眉毛,压低声音,“卑职可是救了公主殿下的性命,这怎么能算是小功呢,便是陛下赏我做个驸马,我看也行。” 徐晗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坐着软轿进屋了。 秋蝉带着侍女忙里忙外,依着徐晗玉的习惯来布置屋子,她斜斜靠在床榻上,拿着本不知道哪里来的游记随手翻阅着。 这游记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是山川地貌写的详细,还穿插了不少奇闻异事,读来也甚是有趣,不过徐晗玉翻了几页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窗外望去,远远能看见院中兵士巡逻的身影。 “公主在看什么呢?”秋蝉手里拿着徐晗玉居家穿的薄裙,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外看去。 徐晗玉赶紧收回目光,有些不自在,“没看什么。” 秋蝉甚少见到自家公主这般扭捏的模样,她想了想,故意说道,“咦,那不是谢郎君吗?” 徐晗玉果然抬起了头,窗外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郎君。 “好啊,连你也来打趣我。”徐晗玉气呼呼地说。 秋蝉噗嗤一笑,“奴婢还从来没有见过公主这么在意一个人。” “胡说八道,我哪里在乎他了。”徐晗玉不承认。 秋蝉撇撇嘴,公主分明是在嘴硬,“哪里都在乎,本来这一路上还闷闷不乐的,结果方才在宫门口一见到谢郎君,公主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徐晗玉心里一惊,她表现地有这么明显吗。 “不过谢郎君救过公主,还长得这么好看,公主心悦他也是正常。” 而且谢郎君还同公主有过春风一度,于情于理,公主都得对人家负责吧。 “你个小丫头,你懂什么是心悦吗,再说了,他哪里长得好看。”徐晗玉不乐意听身边人夸赞谢斐。 秋蝉嘟嘟嘴,反驳道,“谢郎君长得就是很好看呀,公主不知道吗,金都好多贵女私下都议论过呢,说是谢郎君貌比潘安,玉树临风,比起顾郎君都不遑多让呢。” 徐晗玉下意识反驳,“就他那样,哪里能和子宁哥哥相提并论!”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便响起了谢斐冷冰冰的声音,“关于栖梧宫的巡防安排,卑职特来禀告公主。” 说曹操曹操到,难怪老人们都说不能随便在背后说人坏话呢,秋蝉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溜出去了。 徐晗玉拍拍脑袋,她嘴也太快了,谢斐这个小气鬼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她急忙理了理头发,“进来吧”。 谢斐果然冷着一张脸,三两句说完了巡防安排便要告退。 “你等一等,”徐晗玉叫住他。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谢斐虽然站住了,但是眼神看都未看她。 “没有吩咐就不能叫住你吗,”徐晗玉想了想,“你刚才说的巡防安排我不同意”。 “那公主是哪里不同意?” “嗯,我觉得你的巡防力度不够,尤其是我的寝殿,时刻都必须得有人站岗才是。” “卑职这就去安排。” “等等,我的寝殿安全很重要,你不许随便安排一个人,我看还是谢校尉亲自站岗比较好。” 谢斐总算抬了抬眼皮,“公主要卑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这寝殿吗?” “不可以吗?” “可以,那等卑职站死在这寝殿门口后,还请公主赐卑职一口棺材。” 徐晗玉揪揪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谢少岐,你莫要同我生气了,我方才就是随口一说的,根本就没过脑子。” 谢斐笑笑,“可不是吗,公主心里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能脱口而出。” “我没有……我就是不想听见旁人说你的好,我——” “公主不必同卑职解释,顾将军位高权重,我谢斐算个什么东西,自然不能同他相提并论。” 说完,谢斐转身而去,还重重地关上了殿门。 徐晗玉抄起手边的书砸到门上,从来没见过这么小气的。 晚间,徐晗玉恹恹地吃着饭菜,秋蝉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公主找她算惹得谢郎君生气的账。 “这什么饭菜,也太清淡了,看着就没有食欲。”徐晗玉将筷子甩在桌上。 “太医嘱咐过了,公主现下须得吃清淡些,这样才有利于身体康复呢。” 第58章 喜欢 徐晗玉实在是没胃口,“你去看看,寝殿门口现在是谁在当值。” 秋蝉去看了一眼,嘴角带着笑回来,“公主你猜是谁在当值呢?” 徐晗玉也止不住嘴角上扬,“你去把他叫进来,让他给我布菜。” 这下怎么就有食欲了,秋蝉偷偷捂嘴笑着,出去给公主叫人了。 谢斐进了屋子,秋蝉自觉地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徐晗玉两手交叉搭在桌上,悄悄地打量着谢斐,他的确是长得挺好看的,棱角分明,睫长如翼,哪怕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也讨人喜欢。 谢斐拿起筷子,“公主想吃哪道菜?” 徐晗玉随意指了指,有些得意的说,“你不是不给我当值吗?”还不是乖乖地在寝殿门口给她站着。 “公主的话卑职不敢违抗。” 谢斐顺着徐晗玉的手夹了一大筷子苦瓜丝放到她碗里。 哼,明明就是想要找机会靠近她,徐晗玉随手夹了一筷子碗里的菜进嘴里,立即苦的脸都皱在一起。 谢斐瞧她这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你还笑,你是想要苦死我吗。”徐晗玉勉强咽了下去。 “这菜可是公主让我夹的。” “那也没让你夹这么多。” “哼,公主可真难伺候。” “谢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卑职天生就是这么说话的,顾将军说话倒是好听,公主去找他就是了。” 徐晗玉看他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就烦,想要站起来离开,却忘了自己的腿还伤着,刚一用力,伤处就传来钻心的痛,“啊,”她痛呼一声,谢斐急忙把她搂在怀里。 “你是傻子吗,不知道自己的腿还伤着!” 徐晗玉痛还没缓过来,劈头又得了谢斐一顿骂,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气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谢斐瞧她这模样,跟只小兔子似的,心里的气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气坏自己这伤几时能养好。”他放柔了嗓音哄她。 这不哄还好,他一服软,徐晗玉觉得自己更委屈了,眨了眨眼睛,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一样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谢斐心软的一塌糊涂,连忙给她擦眼泪,“怎么还哭上了,你生我的气打我骂我就是了,别哭啊。” 徐晗玉抽抽鼻子,捏紧拳头捶他肩膀,“还不是你气我,谢少岐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的心眼比绣花针还小,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要气我。” 谢斐身上穿着一层薄薄的护甲,怕这祖宗把手给敲疼了,连忙抓住她的拳头放在嘴边吹气,“别打了,一会儿又伤着手怎么办。” “你这会儿知道哄我了,方才干嘛要和我顶嘴!” 谢斐也觉得委屈,酸酸的说,“还不是因为你把我贬得一无是处。” “你又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我何时把你贬得一无是处了。”她不过就说了一句他比不上顾子宁吗,怎么就变成说他一无是处了。 但是在谢斐看来,徐晗玉说他比不上顾子宁,就是在说他一无是处。 “好了,不说了,都是我的错,我是比不上他。”谢斐垂下眼,轻轻揉着徐晗玉的伤处。 瞧他这委屈的模样,跟谁欺负他似的,徐晗玉脱口说道,“你又开始了,我没有说你比不上他,不然我怎么不去喜欢他,要来喜欢你呢!” 谢斐蓦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你喜欢我?” 徐晗玉脸一红,“我没有,你胡说。” “徐晗玉,我都听到了,你别想抵赖!” “哎呀,我头有点疼,肯定是被你给气的,你快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谢斐一动不动,气鼓鼓地瞧着她。 “你干嘛呀,多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说话不认账,到底谁是小孩子。”他气狠狠地说。 徐晗玉躲闪着他的眼神,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敷衍过去,忽然谢斐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啊,你干嘛,谢少岐,你放我下来!” “你不是头疼吗,我抱你去休息。” “我不用你抱,”徐晗玉的反抗十分无力,半推半就由着谢斐将她放在床榻上。 徐晗玉拉紧衣领,心口的小鹿砰砰乱撞,“谢少岐,我现在可是病患,你不要乱来。” 谢斐皱皱眉,“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他伸手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你睡吧,我就在一旁守着,你睡着了我就走。” 谢斐果然规规矩矩坐在了脚踏上。 徐晗玉有些汗颜,慢慢松开手,将大半个脸缩进被子里。 “那一会儿我睡着了,你要去哪里啊?”该不会继续去殿外值守吧。 谢斐果然是这么想的,“公主的命令卑职当然要遵守。” “我那是开玩笑的,你累了一天了,一会儿赶紧去休息吧。” 谢斐不答话,徐晗玉怕这个傻子真十二个时辰守着她,半撑着起来,“我说真的,我命令你去休息你听见没有。” 谢斐赶紧又将她扶住,“你别乱动了,我不会真把自己累死的,后半夜我会找人来换班。” “哦,”徐晗玉轻轻应了一声,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的胸膛比枕头舒服多了呢。 “你方才说的话,真是在胡说吗。”谢斐突然又问。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6节 “哪句啊?”徐晗玉装傻。 谢斐自嘲一笑,“算了,我何必逼你,原本就是我自己痴心妄想。” 徐晗玉不知怎么了,如今十分看不惯他这自怜自艾的样子,缓缓说道,“我没有胡说,今日在栖梧宫看见你,我心里没来由地很是欢喜,其实这几日我一睡着了总能梦见你。” “梦见我什么?”谢斐轻声问她。 “梦见你就像现在这样抱着我,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说你喜欢我。” 寝殿内的烛火轻轻摇晃着,映衬着这满室的温情,谢斐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烛火一样,有了光和热,还在微微颤抖,噼里啪啦冒着火星。 他的眼微微有些湿润,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一些,“我喜欢你,”这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徐晗玉眨了眨眼睛,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一夜好梦,徐晗玉醒来时却没有瞧见谢斐。 秋蝉端着水进来,伺候她梳洗,徐晗玉的眼睛却一直往门外瞧着。 “别看啦,谢郎君不在。” “他去哪了?”徐晗玉有些担心,这里毕竟是北燕,他一个南楚质子怎么能瞎跑。 秋蝉摇摇头,“不知道,天还不亮他就出去了,总不可能是偷偷跑回南楚了吧。”她开玩笑说。 徐晗玉却面色一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栖梧宫已经不在金都的范围了,他身边监视的人恐怕也没跟过来,他若是想要逃跑,现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南楚的小皇子还在金都,不过也威胁不了他。 秋蝉见公主没说话,也有些慌张,“奴婢瞎说的,谢郎君这么喜欢公主,哪里就舍得跑了。” 徐晗玉勉强一笑,“喜欢哪里比得上命重要,他要是跑了我也不会怪他。” “我跑哪里去?” 谢斐踏着晨光,从门外跨进来。 秋蝉松了一口气,“谢郎君一大早上跑哪里去了,害的公主担心。” 谢斐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卖相颇佳的糕点。 “我听说这附近的镇子上有家糕点是老字号了,你不是没有食欲吗,给你尝个鲜。” 徐晗玉怔怔地瞧着他,忽然低下头,伸手拿了一块栗子饼放进嘴里,竟还是热乎的。 “怎么样,好吃吗?”谢斐就像个做了好事的孩童,等着长辈的夸奖。 徐晗玉微微摇头。 “不好吃吗?”谢斐皱眉,“看来也是浪得虚名,没事,明日我换一家给你买,你想吃烧饼还是小面。” 徐晗玉还是摇摇头,一把抱住谢斐的腰,“你不要再突然离开了,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回南楚了。”她闷闷地说。 谢斐怔住,不觉有些好笑,揉揉她的头,“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卑职哪里敢呢。” 徐晗玉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秋蝉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般多余,赶紧端着水出去,迎面碰到来送膳的侍女,止住她说,“拿回去吧,公主已经用过膳了。” “啊?”送膳侍女摸不清状况,只好回去了。 那之后,谢斐日日都在徐晗玉一旁伺候着,连秋蝉的活都干完了。 这次带来的人大多是公主府的,都被秋蝉敲打过,只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徐晗玉的伤腿渐渐好起来了,这些日子金都总是没什么消息,一切显得风平浪静,可越是如此,越让徐晗玉觉得不安。 “菡萏最近没有来信吗?” 秋蝉摇摇头,“没有呢,许是没什么大事需要告知公主。” 徐晗玉皱起眉头,“拿纸笔来,我问问她。” “拿什么纸笔,这大好的天气你就在屋里缩着吗,快和我出去晒晒太阳。” 谢斐踏进屋子来,不由分说便抱起她,去栖梧宫外的山谷里赏景。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没想到春日都要渡尽了,这山谷中还有漫山的花儿。 徐晗玉坐在桃树下,看见这景色心里也觉得欢喜,指挥起谢斐一会儿给她倒茶,一会儿给她编花环。 “真难看,你怎么能把红的和黄的配在一起呢,俗气透了。” 谢斐瞪她一眼,“公主殿下,卑职生下来就没干过这种活,能编出来就不错了。”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将手里的黄花放下,换了一朵粉的。 徐晗玉笑弯了眼,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真乖。” 谢斐得寸进尺,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唇,“这样才算是奖赏。” “哼,你就干了这么芝麻大小的事情就想要奖赏了。” “那公主殿下还想要卑职做什么。” 徐晗玉翘起嘴巴,滴溜溜转着眼睛,谢斐最近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可得想个法子来难为他。 有了,“你前日里不是说只要我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星星你也给我摘下来吗?” 情热的时候谢斐什么话都说了,现在徐晗玉翻出来,他也不敢否认啊。 “那我就要天上的星星,你去给我摘下来,不然你就是在哄骗我,以后可休想靠近我。” 谢斐好笑又无奈地望着她,“换一个吧,公主殿下,卑职可没这个本事。” “那我不管,哼,谁叫你哄我来着。”徐晗玉随口一说,就是要为难他。 夜里,徐晗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谢斐让他离远点真的就不过来了吗,往日里都要哄她睡觉的,今日却影子都见不着,可真是个善变的郎君。 忽然,窗户外传来声响,徐晗玉赶紧闭上眼。 谢斐走到她床前,看见她睫毛不停颤着,知道这是在跟他装睡呢。 他低头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些人不是要天上的星星吗,怎么这就睡了,明日醒来可不要后悔。” 徐晗玉睁开左眼,不相信他的鬼话,“难不成你还真去给我摘了星星?” “你随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斐抱起她,运起轻功,几个飞跃,将她带到了栖梧宫最高处的一处峰顶。 徐晗玉有些害怕,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怀里。 “到了,公主。” 第59章 星辰 徐晗玉抬起头,看见漫天的星辰熠熠生辉,耀眼极了,时不时天际还有几颗倏忽滑过。 她心里喜欢极了,却还要故意说道,“这星星不还在天上吗,我才够不着呢。” “公主何不低头看看。”谢斐温柔地说。 徐晗玉低下头,两座山峰之间有一片湖水,此刻正倒映着漫天星辰,就像是天上的星星纷纷落下了凡尘一般。 湖水中央有一叶扁舟,起落之间,徐晗玉随着谢斐落在舟上,就像是站立在繁星之间。 满船清梦压星河。 “喜欢吗这一湖的星星?” 徐晗玉轻轻点头,唯恐惊醒了这梦境。 “这还不算呢,我答应过你,要给你把星星摘下来。”说着,谢斐俯下身子,将手伸进水中,“不知道公主喜欢哪一颗星星?” 徐晗玉讶异地望着他,“水里面怎么可能捞的出星星来呢。” “公主这就别管了,只说你想要哪一颗,免得又说我在哄骗你。” 徐晗玉止不住的笑意,往水面指去,“好吧,那我就要那颗,最亮的那一颗。” “遵命,”谢斐竟真的伸手往那个方向捞去,“这颗星星可真难摘,可是谁叫公主喜欢呢。”说着他手握成拳头似乎真从水里抓了什么出来。 “公主快伸手,我把星星给你。” 明知道他在逗她,徐晗玉还是欢喜地把手掌伸出去,不成想谢斐真放了一个东西在她手里,冰冰凉凉的。 谢斐移开手,徐晗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竟真是一颗发着浅浅荧光的石头。 “怎么样,公主可还喜欢这颗星星。” 徐晗玉开心极了,跃进谢斐的怀里,“喜欢,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谢斐眉眼极尽温柔,“这下你知道我没有哄骗你了吧,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徐晗玉心想,若这真是一个梦,她多么希望可以不要醒来。 永远都依偎在他的怀里。 谢斐搂着她,手却慢慢不老实起来。 “你干嘛,”徐晗玉仰着头小声问他。 谢斐瞧着她娇艳欲滴的脸庞,动了动喉咙,“既然卑职连星星都给公主摘下来了,公主该如何奖赏卑职呢?” 徐晗玉的脸上飞起一抹嫣红,在谢斐眼中,再璀璨的景象也比不过这抹嫣红。 “公主不说话,卑职就自己来讨赏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这一方天地,除了繁星点点,似乎就只剩下那不断摇晃的小舟。 徐晗玉有些害怕,眼神朦胧,不自觉地喃喃叫起了谢斐的字。 “叫我哥哥,少岐哥哥。” 真是幼稚鬼,徐晗玉心里想着,嘴上却只能遂了他的意。 娇滴滴的声音嫩得能掐出水来,谢斐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片星河了。 一响贪欢。 徐晗玉靠在谢斐的怀里,身上披着他的外衣,她举起手中的“星星”和天上的相比。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7节 “这叫萤石,夜里可以用来照明。”谢斐将下巴放在她头顶,轻轻摩挲。 “谢斐你说我连星星都能得到,是不是就证明那个老道士当日在殿中说的话全是假的。” 谢斐没想到她心里还在意这个,“当然是假的了,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罢了。” 徐晗玉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是脑海中还是会想起那老道士肯定的语气,仿佛给她的命运下了一道无法摆脱的诅咒。 她此刻越是觉得欢喜,就越是害怕。 所得非所愿,所愿皆不得。这大概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宿命吧。 ------------------------------------- 徐晗玉成日里与谢斐厮混一处,消磨时光。 将栖梧宫周围的景色看了个遍,大大小小的温泉也被谢斐软磨硬泡着各都尝试过了,谢斐突发奇想,说要带她去山谷下的镇子看灯会。 幸好没有御史台的人盯着她,这若是在金都,她这个荒淫无道的公主不知道要被参多少本了。 秋蝉帮她收拾了简单的行礼,谢郎君说了要带公主在镇子里住两日呢。 徐晗玉坐在窗边有些出神,不知为何,她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公主,”秋蝉一脸凝重地走进屋子,“菡萏来信了。” 信用的金漆,这是绣衣门最高等级的消息。 徐晗玉匆匆看完信笺,险些站立不稳,秋蝉急忙扶住她。 “收拾东西,立刻回去。”她疾声说道。 谢斐手里拿着跑了几里路给她买的糖炒栗子,正迈进屋子就听见她的话。 “怎么了?”他皱起眉。 “太子没了。”徐晗玉怔怔看着他,带着哭腔说出这四个字。 回程的路上,徐晗玉一路都很沉默,其实她和刘琛也不算有多深的感情,虽然年幼的时候因为刘琛及时给姨母报信,免去了她被贵妃罚跪的苦楚,可是她向来不是个知恩图报的,心里并没有把那个羸弱的皇子当一回事。 后来是因为姨母的重病,她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在刘勋和刘琛之间,她更多是因为厌恶刘勋才选择的刘琛,一开始她十分瞧不起刘琛的胆小懦弱没有眼界,可是相处久了,她也逐渐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点纯良。 正如他承诺的,待他登基,想来她还能继续做她的公主,可惜现在一切都沦为泡影了,而现下也绝不是软弱难过的时候。 陛下病重,储君又骤然离世,金都的天要变了。 她苦心谋划了数年,好不容易逐渐清晰的去路此刻又笼罩上浓浓烟雾,徐晗玉望着金都的城门越来越近,心里罕见的有了迷惘。 谢斐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别害怕,我一直都在。” 徐晗玉勉强笑了笑,不想让他担心。 “公主,我们去东宫吗?”掌车的暗卫问道,徐晗玉没有犹豫,沉声说道,“不,去含章殿。” 谢斐一愣,转而明白过来,没错,这就是他认识的徐晗玉。 逝者已矣,重要的是还活着的人。 淳熙帝在听到太子的噩耗之后一下子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此刻跪在塌上侍疾的竟是德妃。 也是,行宫遇刺之后淑妃的精神便不大稳定,又经历了太子的死,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 徐晗玉从德妃手中接过药碗,亲手喂了淳熙帝一勺。 虽然他躺在床上,但是精神还不算很差。 淳熙帝扯了扯嘴角,“你的病养的如何,栖梧宫的景色可还喜欢?” 徐晗玉点点头,淳熙帝和她谁都没有先提起太子的死。 “我昨日又见着你姨母了,她说她想我了,她还冲我笑,她好久都没有冲我笑了。”淳熙帝似乎陷入某种甜蜜的幻觉中,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姨父,”徐晗玉轻声劝道,“还是少吃一些吴天师的丹药吧,六皇子还小,姨父可得看着他成年才是。” 德妃一直默不出声立在一旁,听到徐晗玉的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小六?”淳熙帝摇摇头,“朕累了,恐怕等不到他长大了。”淳熙帝子嗣稀薄,太子一去,除了敏王之外在世的皇子只剩下才满十岁的六皇子了。 “好端端地表哥怎么就落马了,他身子向来强健,一个落马竟然就要了他的命?”徐晗玉忍不住说,太子的死怎么可能只是意外。 淳熙帝缓缓闭上眼,“他性子急非要去驯服那头畜牲,谁也拦不住,这就是他的命吧。” 这意思是要盖棺定论了,徐晗玉心里大惊,太子绝不是急躁的性子,无缘无故怎么会非要去驯服烈马不可,她还想再争辩几句。 淳熙帝却摆摆手,“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再去见见阿媛。” 徐晗玉无法,只好躬身退下。 殿门在眼前缓缓阖上,门里的淳熙帝招来一旁的吴天师,又服下了那些致幻的丹药。 毕竟是一国储君,太子的丧礼办的很是隆重,举国哀悼。 宫里到处都挂起白幡,内侍宫女各个都小心行事,生怕惹恼了宫里的贵人。 徐晗玉还没有查出太子的死因,宫里又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北燕的六皇子死了,似乎是和南楚来的小皇子起了口角,推搡之间不小心跌落池塘给淹死了。 看顾的宫人不力当场便被德妃赐死,南楚的小皇子也被吓昏过去,醒来后因为害怕自己便吊死在了寝殿。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了,徐晗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牵进了一张织好的大网之中,只能顺着旁人的想法往前。 敏王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吗,如此不管不顾的行事。 她几次递了牌子进宫,竟然都被淳熙帝身边的内侍驳回了,若不是知道她姨父身边内侍暗卫的能耐和忠心,她都要怀疑是敏王在操控这一切。 太子的死因查不出疑点,刑部和大理寺卿给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一场意外,六皇子的死似乎也只能归结到那个吊死的南楚皇子身上。 绣衣门最近更是频频受到伏击,接连损失了好些长老。 徐晗玉又一次被淳熙帝拒之门外,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宫墙之下。 “小心,”徐晗玉差一点摔下台阶,一只手扶住了她。 徐晗玉冲他勉强的笑笑。 谢斐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也不说话,默默地与她并排前行。 “小时候,姨母总喜欢沿着这高高的宫墙慢慢散步,她说这一堵墙把她的前半生和后半生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前半生她无忧无虑,后半生她受尽牵绊。我那个时候很羡慕姨母,她聪慧端庄,是北燕最尊贵的女人,拥有后宫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帝王宠爱,后来长大了我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她的脸色总是笼罩着忧伤,总是难以展露欢颜。” 徐晗玉停下脚步,回望走过的这段长长的路,“这皇宫太冰冷了,权势地位、名利富贵,这些东西是捂不暖人心的。” 谢斐牵起她的手,两只手将她的拢在手心,轻轻呵气,“这样暖和一点了吗?” 已经是盛夏时节,哪里就冷了,可是徐晗玉冰冷的心似乎真的暖和一些,无论如何,他此刻的关心总是真切的吧,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不管不顾倚进他的怀里,随他离开这个地方。 最终,她只是摇摇头,将手收回来,“我没事,倒是你,南楚小皇子的事情牵连到你了吗,可有人为难你?” 一同来的质子,不明不白就吊死在了北燕皇宫,还背上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然而南楚却没有丝毫动静,似乎死了个皇子对他们而言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虽说来到敌国做质子的那天,就已经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难免兔死狐悲,心里觉得凄凉。 南楚的小皇子一死,南楚又是这么个态度,谢斐的日子想来过的更加艰难。 但是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只是说,“刑部的找我问过两次话,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虽然谢斐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徐晗玉想也知道他必定受了不少的奚落和刁难,更让他难过的,应该是南楚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态度。 “你不必忧心,此次的事情是北燕理亏,到小皇子的死点到为止,这个时候北燕不会想要挑起两国矛盾,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加害你。至于南楚那边,皇室式微,没有愿意人为皇子出头,可你毕竟是大司马的儿子,南楚不会不管你的。” “怎么又担心起我来了,我的事你不必管,我会处理好的,倒是你伤还没全好就劳心劳力的,快回去好好休息一番。”谢斐揉了揉她的头,将她送到宫门口,徐晗玉看了看他,“你就没有别的话同我说吗?” 谢斐微微一愣,转瞬一笑,“有啊,我还有好多话同你说,可现在不是时候,以后我在你的身边,日日同你说。” 徐晗玉抬手轻抚他的眉眼,他的眼睛生的真好看,就像是那夜的星河。 “好,日后我再听你说。” 第60章 入狱 金都近来局势紧张,朝堂之上请求立敏王为储君的折子如雪花一般。 淳熙二十五年十月初一,金都的刚迎来秋日的第一场雨,公主府荷塘里的莲叶被这场雨打的七零八落,就是此时,宫里传来了敏王被立为储君的消息。 距离太子的薨逝刚满三月。 徐晗玉手中的茶杯没有拿稳,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茶水,有几滴洒在了梨奴背上,烫的它嗷嗷直叫。 秋蝉赶紧抱了梨奴出去。 菡萏一脸凝重地立在徐晗玉边上,“公主,如果要动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等刘勋入主东宫,戒备将更加森严。” 徐晗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你这么急,是想要为先太子报仇吗?” 菡萏大惊,连忙跪下,“属下不敢,公主,我——” 徐晗玉摇摇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想要为他报仇,可是菡萏,杀太子的不是刘勋。” 太子的死因一直没有调查出结论,但是端看这件事,既得利益者只有敏王,是以大家心里纷纷都有了定论,菡萏也是这么以为的。 “公主何意,不是刘勋还能有谁,他杀了太子还不够,还杀了六皇子,不就是为了储君的位置吗?” “你这么想,天下的人恐怕也这么想,杀兄弑弟,心狠手辣,你看如今的朝堂之上还有几人敢反对他,就是别国听说了我们北燕有这样一位储君,恐怕都要敬畏三分。” “刘勋绝对有这样的胆子敢这么做,可是他没有这样的能力,在北燕,没有人可以在陛下的眼皮子地下做这样的动作,除非……” 除非什么?菡萏急切地追问,到底是谁害死了太子。 徐晗玉却未回答,只是怔怔发呆。 有人想要蒙住她的眼睛,堵住她的耳朵,可她还是猜出了一些东西。 先太子还在丧期,新太子的加封典礼一切从简,三日便换了门庭。 但立下储君毕竟是一件举朝庆贺的大事,宫里还是举办了宫宴庆贺。 现在后宫的主事者已经换成了德妃,淑妃自先太子死后便缠绵病榻。 看着刘勋意气风发的模样,徐晗玉有些恍惚,数月之前那场宫宴,若她没有多事,帮着淑妃成了太子和顾子书的好事,会不会刘琛就不会死。 会不会淳熙帝就不会如此果决地换了东宫。 不知不觉,就有些喝多了,徐晗玉独自走到花园中散步,正瞧到顾子书一个人急匆匆地去了转角处。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8节 徐晗玉走到一旁,月光下依稀能看见顾子书和谢斐两个身影。 “少岐,上次你救了我还没来记得谢谢你。”顾子书仰望着谢斐,几个月未见,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让她又爱又恨。 谢斐错开她的目光,“顾女郎多礼了,那不过是卑职职责所在。” “我都听说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去救景川公主了,只有你,看见我被掳之后不顾性命单枪匹马来救我,你当时从半空中跃下来的时候,我又感激又害怕,少岐,我……”顾子书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谢斐还未来得及甩开,就听见一旁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你先走。”谢斐低声说。 若是被人撞见他二人私下谈话,于他二人都无益处,顾子书也不是拎不清的,冲他点点头,悄声走了。 谢斐慢慢走到拐角处,一手扶着腰间佩剑,目露寒光。 “是我。”徐晗玉抱着胸懒懒地倚在墙壁上。 谢斐一愣,松开手中的剑,原本微蹙的眉头一下松开,眼里有闪闪的光,“阿玉,”他伸手去拉她,却被她躲开。 “原来谢校尉那日是先去救了顾女郎才来救我,可真是够忙的。”徐晗玉冷冷地说,她的酒意被风吹开,脸颊上还有两坨浅浅的红晕。 谢斐微微一愣,“吃醋了?” “哼,我吃你的醋干什么,爱慕本公主的人从金都能排到泉州,你谢斐连号都排不上。”这话里的酒味混杂着醋意蔓延在空气之中。 谢斐好脾气的说,“是是是,是卑职不知好歹,那公主可否听卑职解释一二。” 徐晗玉本来心里就堵着气,看见他和顾子书那你侬我侬的模样更是火大,此刻哪里耐烦听他什么解释,扭头就要走。 谢斐当然不会任由她走,赶紧拉住她,低头去哄。 “你们在干什么!”谢斐和徐晗玉转过头去,身后正站着德妃同新太子刘勋,还有许多宫人举着灯火。 德妃一脸的怒气,“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在此处勾引公主,秽乱宫廷!” 刘勋则瞧着二人,神色不明。 ------------------------------------- 明德殿里灯火通明,气氛却格外的压抑,宫人们全都屏气凝神,生怕惹恼了殿中的贵人。 淳熙帝坐在殿中正位,一旁坐着德妃。 谢斐被押解着跪在殿中,徐晗玉则立在一旁,此外殿中还有不少来参加宴会的士族女郎同后宫嫔妃。 “陛下,臣妾自掌管后宫一来,兢兢业业,克己奉礼,唯恐出了差错,辜负陛下隆恩,不想近日却听闻有人秽乱宫纪,言之凿凿,令臣妾惶恐,今日也刚好当着陛下的面,查清事情原委,以整顿宫闱。” 徐晗玉冷笑一声,“德妃娘娘不过是看见我同一个侍卫在院子里说了两句话,便要给我扣上秽乱宫纪的帽子,这我可担不起。” 淳熙帝淡淡地说,“德妃,你说话可有证据。” 德妃朝淳熙帝颔首一笑,“今日臣妾也是一时心急,才听人说了宫中有秽乱之事,不巧就撞见两个人在花园中鬼鬼祟祟,一时心急呵斥了一句,既然景川公主说是误会那想来就是臣妾误会了。” 淳熙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带人上来。” 旋即两个侍卫押解着一个锦衣郎君进来跪在了殿内。 “这不是吏部尚书家的小郎君吗?”后面的两个女郎窃窃私语。 徐晗玉面色微白,努力让自己的神情镇定下来。 “徐小郎君,把你今日同本宫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徐郎君叩头行礼,说道,“去岁的中秋节,臣子在宫宴中饮多了酒,同家中小厮走散了,不知怎么走到了棠华殿,”说着他看了一眼徐晗玉的方向,“接着,臣子听见了一阵男女……男女苟合厮混的声音,臣子好奇谁人敢在宫中如此行事,悄悄推开门缝,就看见了谢斐衣衫不整,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女子竟不着寸缕……” 满殿哗然,还有不少未出阁的女郎皆低下头去。 “一派胡言!”徐晗玉冷声说道。 “公主为何如此心急,徐小郎君平白无故何必污人清白,本宫知道你与谢斐交好——” “德妃娘娘慎言,我同谢斐不过是今日碰见说了两句,平日里并无交情,何来交好一说,只是这人说的棠华殿乃是我旧日在宫中的居所,怎么能任由他空口白牙如此污蔑。” “那就先听徐小郎君说完,是不是污蔑自有分晓。你方才说你看到谢斐身后还有一人,那人是是谁?” 徐晗玉悄悄捏紧拳头,德妃看来是有备而来,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那日天色实在太暗了,我、我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德妃急切地问道,“你确定是没看清楚?” 徐小郎君点点头,“我确实没有看清楚,只看清了谢斐。” 德妃不免横了刘勋一眼,明明说好的招出一对却只得一个,多半是他在捣鬼。 刘勋也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谢斐可是千里迢迢从南楚来我们北燕做客的,没有证据可是诬告。” “有,我当日在殿里捡到了一个腰牌,上面写的就是他谢斐。” 有内侍接过腰牌递给德妃,的确是谢斐的腰牌。 接着,德妃又传了新的证人,一个是谢斐的直属上司,证明他去年八月的确因为腰牌遗失重新补了一块,另一个则是当日宫宴侍奉谢斐的小太监说是见到谢斐鬼鬼祟祟进了棠华殿。 这些证词有真有假,徐晗玉相信谢斐不会傻到遗失腰牌,可是既然德妃已经伪造了这份铁证,那他如何辩解也是无用,淳熙帝迟迟不说话,估计也是想要借机处置了这个南楚质子。 啪,德妃将腰牌扔在地上,“谢斐,你还有何要说?” 谢斐冷冷一笑,拱手道,“罪臣无话可说。” “秽乱宫闱是大罪,当日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你快从实招来,若是一般的宫人也就算了,若是你胆敢秽乱后宫嫔妃,你可知道是何罪。”说着,德妃挑眼往一旁的女郎所在看去,有意在徐晗玉身上停了一瞬。 “罪臣那日喝醉了,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说?既然你有意包庇,那恐怕只能按照秽乱后宫的罪名定罪,还要多加一个不思悔改之罪,”德妃转向淳熙帝,“陛下的意思呢?” 淳熙帝揉揉眉心,一脸的疲惫,“就按德妃的意思办。” “慢着,那日和谢斐在一起的人是我。”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女郎缓缓走到殿中跪下,“臣女同谢斐真心相爱,情不自禁作出逾礼之事,甘愿受罚。” “子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德妃又惊又怒。 顾子书咬咬唇低下头去,“是子书辜负了姑姑的教导。” “陛下,子书从小就守规矩,此事绝不可能是她做的,还请陛下——” “好了,要肃清宫纪的人是你,怎么查到自家侄女头上就要徇私了,此事很清楚了,谢斐同顾子书秽乱后宫,褫夺谢斐官身投入狱中等候发落,顾子书交给英国公严加管教,就这样吧。”说完,也不等德妃再回话,淳熙帝便拂袖而去。 谢斐锒铛入狱,顾子书被圈禁在家,两人之间的□□一事在金都被传得沸沸扬扬,顾子书的风评更是一落千丈,好事之人还添油加醋将二人的缠绵□□编辑成册,在金都偷偷贩卖。 德妃原本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徐晗玉同谢斐的事,没想到陛下和刘勋都要包庇她,而自家那个傻侄女居然爱慕谢斐到了为他顶罪出头的程度,原本还欲将顾子书嫁给刘勋,让她顾家的女儿当上皇后,现在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娘娘,”身边的侍女凑过来说,“景川公主一大清早就在陛下的殿外跪着了,说是有事求见。” “哼,她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谢斐,她对这个南楚质子倒是有几分真心,当年对先太子可都没见她如此上心。” “不知陛下是否会见她。” 大抵是心软要见的,毕竟她是那位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血脉了。不过没有关系,她不在乎这些,现在刘琛死了,淑妃半死不活,这后宫日后就是她的天下,一个徐晗玉,只要她不兴风作浪,她可以忍着,何况刘勋对这徐晗玉似乎还有几分心思,她和刘勋互惠共赢,自然也不想得罪他。 德妃猜的没错,淳熙帝的确心软了,“叫她进来吧。” “陛下,”徐晗玉跪在殿中,开口便是,“去年中秋宴在同谢斐在棠华殿的人是我不是顾子书。” “我猜到了,不然那日德妃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求陛下饶他一命,当时我不小心中了淑妃下给顾子书的迷药,是我强迫他为我解毒的。” 原来如此,淑妃为了先太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想到先太子刘琛,刘禅的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但也只有一丝。 “你今日既然跪在这里,那你就应当明白,谢斐留不得。” 第61章 诀别 “我明白,他是南楚质子,陛下要为日后的新帝扫平障碍,想要除去他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可是陛下,南楚谢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若贸然除去谢斐,谢虢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说的没错,可谢虢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敌人,他把他的亲儿子安插在北燕,若我不在了,谢斐就有可能成为北燕最不安稳的存在,我不能坐视这一切的发生,总归我们北燕和南楚势同水火,难免一战,杀了谢斐不会有什么影响。” “既然如此,那就把谢斐放回南楚吧,反正他也威胁不到谢虢,没有任何用处了,何必因为他和南楚结怨呢。” “呵,放虎归山,亏你能说出来这种话,徐晗玉,你的心里还有没有北燕的江山!” “陛下,一个谢斐威胁不到北燕江山的。”徐晗玉恳切地说。 淳熙帝略微有些站立不稳,他摇摇头,“儿女情长只会误国,罢了,你回去吧,朕意已决。” “求求你了,陛下,阿玉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求陛下可怜阿玉吧。”徐晗玉眼里盈着泪水,不停磕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景川公主扶起来。”淳熙帝对身边的人说。 内侍们赶紧上前扶住徐晗玉,不让她继续磕头。 “陛下当真要如此狠心吗,”徐晗玉见淳熙帝始终不为所动,内心激愤,将这些日子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你已经杀死了两个儿子了,现在又要逼死我吗!” 一旁的内侍听到此话,纷纷跪下瑟瑟发抖。 “都给朕出去。”众人赶紧退下。 淳熙帝浑浊的双眸陡然发出狠厉的光,他死死盯住徐晗玉,“徐晗玉,你怎么敢这么说,当真是被朕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徐晗玉站直身子,一步一步走近淳熙帝身前的书桌,本就清冷的声线此刻更是全无温度,“陛下敢做的事情怎么不敢让我说呢,杀妻弑子,这种事情全天下也只有陛下做的出吧。” “太子为什么要死,还不是因为他挡了陛下的路,你想立刘勋做储君,索性就仍由他把另一个儿子给杀了,是陛下给他扫清了障碍,又给了他和德妃更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就溺死了六皇子,你还记得六皇子是你的儿子吗?他死的时候你有难过吗?你明知道刘勋就是凶手,可你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他!” “放肆!徐晗玉,谁给你的胆子,你真以为你能仗着你姨母无法无天吗!” “说到我姨母,”徐晗玉面上带着一点残忍的悲伤,她望着淳熙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直戳他的心脏,“我姨母是怎么死的陛下真的忘了吗,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就能瞒过你自己吗?你害怕姨母擅政,夺了你的权,就给她下毒让她缠绵病榻,所以她才活到三十三岁就去了。” “杀死姨母的是你呀,陛下,是你自己呀,你迁怒后宫嫔妃,迁怒太医院,处死了那么多人,你最该处死的是你自己!你就是个疯子!” “不、不,你胡说,你胡说,阿媛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我没有想要害死她,我没有!”淳熙帝似乎陷入了某种疯癫的情绪,他将书桌上的奏折全部挥落在地,披散着头发在殿中来回喷走,嘴里不知在念着什么。 徐晗玉说完这些,好似也用光了浑身的力气,立在原地不停颤抖。 突然,淳熙帝奔到她面前,死死抓住她的肩膀,“我是个疯子,可是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以为那个谢斐是真的喜欢你吗,哈哈哈,我这么喜欢阿媛都能这样对她,更何况旁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情爱是矢志不渝的,那个谢斐早就和刘勋站在一起了,琛儿的死难道他没出力吗?只有你被蒙在鼓里罢了,傻子,你和你姨母一样傻,轻易的就相信了男人的话,哈哈哈,都是傻子。” “我是疯子,你们都是傻子。” 徐晗玉的手指扣住掌心,指甲陷入了皮肉里,她想反驳淳熙帝,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在栖梧宫的那几个月里她漏掉了许多金都的消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的除了谢斐还能有谁,所以那日菡萏问她是谁杀的太子,她竟哑口无言。 “我骗过他,他如今骗我一次,也就抵销了。”徐晗玉低低的说,不知是说服淳熙帝还是要说服她自己。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59节 淳熙帝赤脚站在殿中,窗外的光线进来,他的身子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 他此刻的神智似乎又回来了一些,他开口,声音苍老疲惫,“阿玉,朕这一生都是为了北燕,你说的对,我辜负了你姨母,可是朕没有辜负北燕,琛儿是个好孩子朕也不想他死。若是太平盛世,他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是如今天下风雨飘摇,金都看起来一派歌舞升平实则却危如累卵,只有像刘勋这样心狠,手段也狠的人才能做北燕的储君,朕没有几天了,等到了地底下,朕会向他们赔罪的,可是朕只要一日活着,就一日是北燕的天子,不得不为北燕考虑。” “你也一样,你是北燕的公主,你的尊贵和荣宠都是北燕的子民供奉的,如果你不是景川公主,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好好想想吧,谢斐能在金都能平安无事地过两年,绝非平庸之辈,留下他,就是给北燕埋下祸患。” “阿玉,答应朕,这一生不要再和谢斐有任何牵扯了。” “若阿玉答应姨父,姨父可以放他一马吗?” “徐晗玉!”淳熙帝阴冷地看着她,“你若和他在一起,你记住,你这一辈子都是北燕的罪人!” 徐晗玉跌坐在地上,北燕的罪人,多残忍的罪名啊。 “陛下,你这一生所做作为可曾有过后悔吗?” 徐晗玉问他,淳熙帝却不再回答,他背过身缓缓坐回到龙椅之上,闭上眼睛轻轻哼唱起了一首轻缓的歌谣,那是端慧皇后家乡的歌谣。 这是徐晗玉最后一次见到他。 淳熙二十六年,冬至,淳熙帝驾崩,与端慧皇后合葬皇陵。结束了长达二十六年的淳熙之治,也结束了金都短暂的太平幻象。 刘勋刚做了两个月的太子便登基做了新帝,改年号天佑,后称他为天佑帝。 淳熙帝在垂危时刻留下了许多口谕,其中一条便是秘密处决南楚质子谢斐。 是日大雪,将金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 景川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关押重犯的牢狱之外。 谢斐手戴镣铐,坐在一堆腐臭的稻草之上,背靠石壁,抬头望着墙上一处细小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 一道轻盈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谢斐原以为是狱卒过来送饭,没想到转过身竟然是她。 他缓缓扯开干裂的嘴角,不顾扯痛两颊的伤。 “你来了。”好久没有说话,没想到声音竟然如此喑哑,也不知会不会吓到她。 徐晗玉眼圈发红,微微点头,“我来了。” 她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全是知味斋里他喜欢的饭菜。 谢斐很高兴,“还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了。” 他戴着手铐,不方便,徐晗玉便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喂他,这些日子他瘦了许多,两颊早已凹陷进去。 “你不怪我了吗?”谢斐问她。 “怪你什么?”徐晗玉用手帕将他嘴角的污渍擦去。 “……怪我先去救了顾子书。”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是想为他怪不怪他骗了她,害她没有来得及救下太子,可是却不敢。 “不怪了,顾子书是个好女郎,比我好多了,她敢牺牲自己的名节来救你,我可不敢,你先救她也是应该的,听说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求英国公救你呢。” “真是个傻子,你私通南楚,加害太子,泄露了不少情报回去,英国公哪里救得了你。” 谢斐停下吃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不吃了,错过这顿可就没有了。” 他勉强咽下口中的食物,“你都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子,当时不知道,事后回想一番还不明白吗,早跟你说了刘勋不是什么好人,你帮着他害了太子,他现在还不是说要杀你就要杀你。” “我不是为了他。” “我知道,为了南楚嘛,你来北燕之前谢虢想必就再三叮嘱过你务必挑起太子和刘勋的矛盾,让北燕的皇子自相残杀,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先帝这么心狠,亲儿子死了也能隐忍不发还顺当将刘勋送上帝位,刘勋这个疯子可比刘琛难对付多了,你们这次可是失算了。” “你帮刘勋杀了太子,先帝非但没有中计,还将计就计帮刘勋处理了尾巴,送了他一个皇位,你们都是用计的高手,我自愧弗如呐。” “对不起。”谢斐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可是忘了他手上戴着镣铐根本抬不起来。 徐晗玉却抚上他的脸,“我不怪你,少岐,易地而处,我可能做的更狠,我只是认清了我们根本不可能,那夜的星河很美,我永远都会记住的。我喜欢过你,但更喜欢自己,我救不了你了,希望你也不要怪我。” 谢斐也一笑,“好,我也不怪你,但是你这辈子都不能忘了我,以后不准你再喜欢别的人。” 徐晗玉垂下脸,不想谢斐看见她落泪的样子。 她伸手擦干眼泪,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放进谢斐手里,“这是答应给你绣的荷包,早该给你了,这个可比送给顾子宁的好看多了。” 这是一个靛青色的荷包,绣了一丛淡粉山茶。 谢斐想起那日在卢府相遇,她端坐在山茶花下抚琴的模样,那个时候他就对她动心了吧。 他握紧手中的荷包,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带着它的,下辈子,我还要来找你。” 第62章 牺牲 徐晗玉再也忍不住,泪水喷涌而出,她扭头跑出牢房,这一刻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一世他们再无可能。 谢斐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荷包,泪水落下,打湿了山茶的花瓣。 徐晗玉从大牢里出来,回了一趟侯府,穿上她旧日的一件粉色软锦纱裙。 她拿起胭脂,对着铜镜仔细梳妆打扮,秋蝉不解,“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别问了。”徐晗玉沙哑着嗓音说。 出去时不巧碰到了承平侯。 “我听说你去了天牢,你是疯了吗,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和那个南楚质子纠缠不清!” “侯爷什么时候如此眼聪目明了,若没了花天酒地的银子,尽管去公主府取就是,旁的事就别管了。”徐晗玉今日没有心情同徐客卿纠缠,丢下一番话,不顾他吹胡子瞪眼径直走了。 徐客卿看着她的背影,气的破口大骂,秋蝉看不过去劝道,“侯爷少说两句吧,公主这些日子够难过了,现下进宫不知还要受新帝多少刁难。” 徐客卿便住了嘴,眼神古怪地瞧着秋蝉。“她要进宫见陛下,那你怎么不跟着去?” 秋蝉摇摇头,她也奇怪呢,“公主不许我跟着。” “真是稀奇,以往她躲这位陛下都来不及,怎么今日上赶着见他。”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陛下只是皇子,现在却是北燕的皇帝,公主自然要想办法搞好关系。” 不对,徐晗玉是个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吗,突然要进宫见新帝,还做了这番打扮。 徐客卿是风月场所的常客,刘勋在那些地方是个什么名声,他还不知道吗,想到以往从那些楼里抬出来的女子,他心里蓦然一紧。 刘勋审阅着奏折,心里来气,淳熙帝死后,各国全都蠢蠢欲动,东吴更是直接将大军派遣到了北燕的边境,这是把他当成死人了吗。 “陛下,东吴来势汹汹,可要早做决断啊。” “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打发走了兵部尚书,丞相又来求见,刘勋捏着眉心,总算知道先帝为何老的这么快了,“让他们都走,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谁也不见。” 内侍赶紧出去传旨,刘勋翻看着奏折,越看越心烦。 “陛下,景川公主求见——” “让她滚,朕不是说了谁也不,慢着,你说谁,景川公主?”刘勋狐疑地问。 徐晗玉缓缓走进殿中,微微福身,“见过陛下。” 刘勋背着手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这条裙子好多年没见你穿了。” “当年陛下夸我这样穿好看,我一直都留着。”徐晗玉乖顺地说。 刘勋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乖巧地模样,心里兴奋,眼里冒着亮光,“怎么你不躲着我了?阿玉,你明白这些年我对你的心思了?” 他迫不及待抓住她的手,“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喜欢你,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就连我娶的王妃都像极了你。” 徐晗玉强忍住心里的恶心和恐惧,抬眼看他,“陛下想要得到我吗?” “想,做梦都想,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封你做皇后。”刘勋想都不想,立即说道。 徐晗玉柔媚地笑笑,“只要陛下答应我一件事,阿玉便遂了陛下的意。” 刘勋被她的笑晃了眼,吻了吻她的手,“什么事?” “我想要陛下放了谢斐。”徐晗玉缓缓说。 刘勋的眼神渐渐冷清下来,他看了看徐晗玉期盼的神情,冷声一笑,丢开她的手,“原来是为了别的男人,徐晗玉啊徐晗玉,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的人,可惜痴情错了对象。” “你和谢斐在中秋宴的晚上做的好事,还是朕帮你压下的,怎么,这谢斐如此厉害么,竟然让你念念不忘。” 徐晗玉故意忽视他下流的语气,“只要你放了他,以后我就是你的人。” 刘勋笑笑,“我若是不放,你能怎么样,我现在是北燕的皇帝,早晚你都是我的人。” “你是北燕的皇帝不假,可若是我不愿意,大可同你拼一个玉石俱焚,陛下可别忘了,我手里还握着绣衣门,只要我不愿意,逃出北燕也不是什么难事。” 绣衣门是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刘勋心里的确有些忌惮,可惜他现在腾不出手来把绣衣门收为己用。 “绣衣门是端慧皇后一手创建,后来又传给了我,当年我能从南楚全身而退,还盗取了边防图同和氏璧,全靠绣衣门的情报,陛下想来也清楚。” “得到我也得到了绣衣门。” “陛下好好考虑一下,一个谢斐不足为惧,便是将他放回南楚也威胁不了什么。” 刘勋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他的确从未将谢斐放在眼里,不过是被他捏在手心的一条狗罢了,“朕凭什么相信你,若是我放走了谢斐,你转身便跑了呢?” 徐晗玉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来,“这是绣衣门在金都全部的据点地图,只要有它在,绣衣门跑不了,我也跑不了。” 刘勋眼中闪着光,徐晗玉知道他心动了。 他勾起嘴角,拍了拍手掌,“小阿玉还真是对谢斐用情至深呐,朕都有些嫉妒了,朕可以答应你——” 徐晗玉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听他说道,“不过只有这个还不够,你总得让朕尝一点甜头吧。” 说着他将脸埋在徐晗玉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徐晗玉的肌肤在不停地战栗,而这更让他感到兴奋。 他伸手解开了她的腰带,徐晗玉闭着眼,强压住自己拔腿而逃的冲动,任由他为所欲为。 慢慢地她的第一件外衣落了地,徐晗玉忽然止住他的手。 “怎么,后悔了?”刘勋不悦地说。 “我的诚意陛下已经看到了,那陛下的诚意呢。”她说。 刘勋摸了摸她锁骨间的一片滑腻,高声说道,“把禁卫首领叫过来。”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0节 徐晗玉待在屏风后,听见刘勋将令牌给了他的心腹,让他即刻去狱中放了谢斐。徐晗玉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此刻天色已晚,她早通知了菡萏带人在牢狱外接应,只要谢斐出了牢狱,今夜菡萏便能送他离开金都,若是快马加鞭不出三日便可到泉州,那里自然有南楚的人候着,刘勋的手再长也拿他无可奈何了。 禁卫首领虽然奇怪也不敢多问,待他走后,刘勋一步步走到屏风之后,“如何,该是你兑现承诺了。” 徐晗玉此刻才感到真切的害怕,当年那个女孩被套着狗链在地上爬行的那一幕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的那样勇敢。 她不禁退后了一步,可惜她的胆怯落在刘勋眼里,却只叫他更加兴奋,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他快步上前,将徐晗玉的里衣也剥落在地,手掌不断在她身上游走。 徐晗玉想要喊叫,却没有出声,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的叫喊声只会助长身上这个禽兽的兴致,恐惧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捏住手心,咬住苍白的唇,祈祷着这一切能快点过去。 刘勋好不容易盼到今天,怎么可能让这一切轻易过去,他举起一旁的火烛,将蜡油慢慢滴在徐晗玉洁白的身上,看着她不断的瑟缩躲避却逃不开的样子,心里快活极了。 “你胸前的这颗红痣生的可真好看,”刘勋说着将蜡油重重滴在了那上面,徐晗玉没忍住痛呼出声。 果然,刘勋更加兴奋,抽出自己的腰带就要绑住她。 “陛下,承平侯有事求见!”门外有人高声叫道。 “让他滚!” 刘勋的话音未落,宫殿门忽然被人踹开,承平侯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刘勋衣衫不整从屏风内绕出来,一脸阴翳,“承平侯是赶着来找死吗。” 承平侯俯身行礼,高声说道,“在下管教无方,让小女冲撞了陛下,孽子还不快滚出来跟我回去!” 徐晗玉头脑一片空白,听到承平侯的声音,忽然惊醒过来,来不及思考,胡乱穿上衣服,匆匆爬出来躲到她父亲身后。 刘勋可怖地冷笑两声,“看来侯爷是活的不耐烦了,来人!” “且慢,陛下不妨先看看老臣手中这是什么。” 徐晗玉也朝承平侯手中看去,竟然是调令边防大军的虎符。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中。”刘勋一脸惊疑,难怪他反复拷打安国将军那个老匹夫都没找到,原来这东西竟在徐客卿手里。 “这下,陛下有心思和老臣谈一谈了吧。” 刘勋拧着眉头,还是不愿意将到手的猎物给放了。 “我听说东吴的大军已经压境了,若是不能及时调令大军抵御,陛下的龙椅怕是还未坐热就要拱手他人,孰轻孰重,还望陛下想清楚。” “好,好的很,”刘勋咬住腮帮子,眼神阴鸷可怖,“侯爷最好能拿出让朕满意的说辞。” 这就是同意了,承平侯赶紧低声同徐晗玉说,“还不快走。” 徐晗玉一时也想不明白平时只知道眠花宿柳的承平侯怎么能拿出虎符,不过此刻也不是细想的时候,她朝承平侯担忧地望一眼,也不多说,赶紧匆匆离开。 殿外有承平侯的人候着,见到她这模样也不多问,赶紧护送她回到公主府。 坐到自己的床榻之上,看见秋蝉,徐晗玉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确是死里逃生了,不禁抱住她痛哭出声。 秋蝉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也跟着吓哭起来。 徐晗玉仔细沐浴一番,换了衣裙,这才顾得上正事。 “承平侯府的人刚刚派人传话,侯爷已经回府了,嘱咐公主这些日子老实待在府上那也别去,陛下那边已经没事了,今日的事情让公主全都忘了。” 徐晗玉呆呆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问道,“那菡萏那边呢,可有传信回来,谢斐怎么样了?” “让豆蔻传了一次信,说是谢斐已经被放出来了,她正护卫着谢斐离开金都,详细的等回来再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徐晗玉嘴里不断念着,今日的事就像是一个噩梦,好在结果还好,她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谢斐、刘勋、还有承平侯,这些事情等她醒来再去细想吧。 几日后,菡萏回来复命。 她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一看便是不眠不休奔波了几日,徐晗玉也想先让她休息一番,可是心里却记挂着谢斐的事。 第63章 歉疚 “他如何了?”徐晗玉关切地问。 “他没事,属下亲眼见他出了边境,此刻应该回到南楚了。” 徐晗玉松下气来瘫坐在椅子上,回到南楚就好。 “一路上,有好几拨人追杀,幸好公主布置得当,都挡回去了。” 徐晗玉早就料到了,刘勋绝不是个说话算话的,事后必然派人截杀谢斐,所以安排了不少高手沿途护送。 “这一路上必然凶险万分,辛苦你了。” 菡萏却摇摇头,“虽然疲惫了一些,但是并没有设想的凶险,在属下出手之前就有人接应了谢郎君,按照公主的吩咐若有旁人接应,属下便暗中护送,这一路上属下一直躲在暗处,除了开始的一波追兵应付的吃力一些,后面出了金都就另有南楚的高手来接应了。” “南楚的人出了牢狱就来接应了?” “不是,”菡萏当时心里也是一阵惊讶,“南楚的人是在金都到泉州的路上接应的,大牢外等着的竟然是英国公,他似乎是准备带人劫狱的,恐怕也没想到谢斐竟然被陛下给放了,看着像是恰好碰上而已。” 英国公顾善?徐晗玉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顾善是被自己的亲女儿给说动了,她脑子里忽然冒出顾威反叛一事,还有后来行宫那次,木兰冒充东吴的人行刺,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他们不断向前,究竟是谁布了如此一盘大棋,她和谢斐,怕都只是盘中的棋子。 徐晗玉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悸,提起另外一事,“刘勋那里得了一张绣衣门在金都的据点地图,那地图有真有假,我已经让门里的人四散躲避了,你近日也出去避避,实在不行就让长老们先逃去别国的据点。” 这些日子绣衣门折损了许多人手,在金都行事反而多受掣肘,散去各地或许还便宜一些。 “公主,绣衣门的长老一向心不齐,属下怕他们四散开去,生了旁心。” 徐晗玉苦笑,“现在的金都已经不是以前的金都了,我也不是淳熙帝还在时的景川公主,又能维护绣衣门到几时,这些年,他们跟了姨母又跟了我,已经是仁至义尽,随他们去吧,在这个乱世先保住命才能再图其他。” 菡萏拱手行礼,“属下会一直护公主周全。” 徐晗玉将她扶起,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你护送的谢斐正是太子之死的帮凶,我不仅没有让你杀了他报仇,还故意不说让你护送了他一路。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怪我,当初我说的你随时可以离开,这句话依然有效,若你想走,这次可以随长老们一同离开,你依旧是绣衣门的门主。” 菡萏端着茶水的手一顿,还是仰头喝尽了。 “太子遇难之前,属下觉得不对,向栖梧宫送信,公主却迟迟没有回复,是谢斐拦了信件是吗?” “是。” “事后公主知道了,非但没有怪他,还替他遮掩下来是吗?” 徐晗玉低下头,“没错。” 菡萏放下茶杯,“属下心里其实也有一些猜测,现下公主给属下解了惑,属下明白了。” “对不起,菡萏,你可以怪我。” “公主,自从你将门主令交给我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此生只效忠公主,太子对我的恩情早已是前尘往事,公主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属下哪里也不会去,先退下了。” 菡萏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脑子里想到那个人的模样,心里还是一痛,低声说,“公主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太子殿下。” 徐晗玉闭住眼睛,听着菡萏离去的脚步,菡萏说的没错,是她对不起刘琛,也对不起北燕,对不起淳熙帝给她亲封的景川公主这个尊荣。 所以啊,她和谢斐此生绝无可能了。 ------------------------------------- 东吴大军压境,北燕新帝竟然令承平侯作主帅前去对阵。 这承平侯年轻时虽然打过几天仗,但是自从娶了韩府的小女郎之后,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战事,步步升官皆是凭借端慧皇后这个便宜妻姐,说他吃喝嫖赌可能是一把好手,这带兵打仗怎么看都不靠谱,可惜圣意已决。 好在还另有经验丰富的主将随行,不至于让众臣信心全无。 徐晗玉将承平侯的头盔给他戴上,心里既觉得滑稽又很是担心。 “这还是我儿第一次伺候为父穿衣。”承平侯笑着感慨。 徐客卿年轻时不愧是冠绝金都的美男子,这一身戎装看着的确颇有几分风流儒将的味道,可是徐晗玉却无心欣赏。 “爹真的要去前线吗,征战沙场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陛下逼你,我去求他。” 承平侯摸了摸她的头,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当年那个只会抱着他的腿要糖吃的小奶娃都这般大了。 “那虎符是你姨父临终前交给我的,防的就是新帝对你不利,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其实这虎符当年还是从你外祖父手里得的,说起来本就是你韩家的东西,放心吧,我就是去做个样子,毕竟我是你外祖父当年亲自挑的女婿,军中不少韩家的旧部还是卖我一个面子。好了,等为父凯旋归来,好好给你挑个驸马。” 徐晗玉还有许多话想说,她直觉刘勋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既然知道了虎符在徐客卿手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这么大的威胁他定然要想办法解决掉,这次出征徐客卿必将危机四伏。 她想要叫他别去,可是他们父女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隔阂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爹!”徐嘉浩冲进院子里,一头扎进徐客卿的怀里,“阿爹他们说你要去打仗了,带上浩儿吧,我同你一道上阵杀敌!” 徐嘉浩已经十一岁了,个子长得很快,都快到徐客卿的肩膀了。 “哈哈哈,”徐客卿握住浩哥的肩膀,“好儿子你也长大了,下次吧,下次爹爹带你一起去。” 徐嘉浩不依,非要跟着徐客卿一起,随后赶来的林姨娘赶紧拉住儿子,开什么玩笑,那打仗是好玩的吗,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出了事去。 徐客卿拍了拍徐嘉浩的肩膀,“浩哥,以后好好听你姐的话,长大了也要记得保护长姐。” “阿爹……”徐晗玉忽然开口。 徐客卿一愣,眼眶有些湿润,他有多久没听见女儿这么叫他了。 他也回身拍了怕徐晗玉的肩,“好孩子,过去是阿爹对不住你,希望以后你别恨阿爹了。” 徐晗玉咬住唇,埋下头去,其实她已经不恨了,阿娘临死的时候叮嘱过的,她说阿爹不是坏人,他只是太多情了,让她别记恨阿爹。 可是她却没法谅解,这么多年,到今天她总算不恨他了,可还是开不了口。 “以后别这么要强……”徐客卿深吸一口气,他也说不下去了,不想在孩子面前落泪。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孩子,转身大步离去。 天佑二年的春天,东吴的战事还未结束,西齐又突然对北燕发难,新帝勃然大怒,连西齐这样的弱国,竟然都敢挑衅北燕,连发十二道诏令,从民间征兵奔赴前线。 接连的战事虽然暂未将火烧到皇城,但是金都人心惶惶,同一年前判若两地。 大家嘴里谈论的全是战事,就连英国公将顾子书送到庵堂静修为北燕祈福这样的消息都掀不起多少波澜,大家闲聊一二就抛之脑后,转瞬又说起前线的事。 徐晗玉主仆二人坐在酒楼上,听着楼下酒客的高声喧哗。 “对外不是都说已经处死谢斐了吗,英国公何必还将亲女儿送到庵堂去,以顾女郎的才情品貌,便是名节受损,在金都之外找一门好的亲事也不算难吧。”秋蝉将雅间门关上,隔绝了他人的声音。 徐晗玉凝神细想片刻,嘴角露出讥讽的笑,英国公私通南楚,接应谢斐出逃,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他定要趁此时间转移顾家,可若是闹出动静被人发现他想离开金都,那恐怕弄巧成拙提前被抓入大牢,但是若他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庵堂里,众目睽睽之下,那顾子书都还每日里在诵经敲鱼,又有谁还会怀疑他顾善要跑呢? 可笑她以前还羡慕顾子书有这样一个好爹,原来是她一叶障目,分不清好歹。 “公主,你说英国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帮谢斐?”秋蝉连这一点都还没想明白。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1节 徐晗玉叹口气,最近她叹气的次数实在是太高了,“英国公帮的不是谢斐,是谢斐身后的南楚,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谢虢。” 顾家是什么时候和谢虢有了勾结的,徐晗玉并不知道,但是应该不少时间了,顾善一直醉心山水,早年四处游历,恐怕就是那时结下的交情,顾家叛国,刘勋不会放过他的。 “不知不觉,谢家竟然在北燕埋下了这么多颗棋子,谢虢其人,城府之深,便是姨父在世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不过他临去之前应该是看出端倪了,不然也不会急着要了谢斐的命,是她不肖,对不住淳熙帝。 “那顾家的事公主可要提醒陛下?”秋蝉试探着问,虽然她也不喜欢刘勋此人,可是他毕竟是北燕的皇帝,关系着北燕的将来。 应该告诉他吗,徐晗玉有些迷茫。 她推开窗,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问道,“秋蝉,若是有一日北燕没了,你觉得我应该苟且偷生吗?” 秋蝉大惊,“公主怎么说这种话,北燕国力强盛,便是有些奸邪宵小也坏不了国之根本,怎么会亡国。” “当年的大燕何其壮哉,说亡不也亡了,不过五载,九五至尊便沦为乱贼刀下亡魂,相比起来,如今北燕更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又能撑得了多久。” 秋蝉下意识反驳,“当年是因为燕灵帝暴虐无道,弄得民不聊生这才做了亡国之君,如今的陛下——”秋蝉正想说北燕的陛下励精图治,胸有沟壑,可是突然想到淳熙帝已经驾崩了,如今的天佑帝实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 “姨父觉得先太子守成有余,却心慈手软,不能带领北燕在乱世中存活下去,所以选择了刘勋。或许吧,姨父的眼光究竟如何,时间会证明的,若刘勋真有本事,英国公府便不足挂齿,可若他没这个本事,那北燕早晚都保不住,我说与不说没有任何分别,既然如此我就冷眼看着吧。” 秋蝉听这话越想越不对,“若是陛下能守住北燕,那公主岂不是迟早沦为他的禁脔,若陛下守不住,国破之日公主又哪里还有生机!” “傻子,你怎么才想到这里,”徐晗玉端起手边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难怪公主这些日子日日买醉,对于外界的消息不闻不问,原来已经自暴自弃了。 “公主,我们快逃吧,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所的。”秋蝉着急地说。 徐晗玉恍若未闻,端起另一壶酒继续喝,天下之大哪里有景川公主的容身之所,她的父亲可还在沙场为她征战呢。 “边境大捷!胜了,胜了!东吴退兵了!” 街市上忽然传来叫喊声,秋蝉往下望去,是前线的斥候骑在马上高喊,脸上透着大大的笑意。 “北燕赢了,公主!”秋蝉也高兴地说。 赢了吗,那阿爹是不是回来了?徐晗玉踉跄着起来,“快,回侯府,我们去给阿爹接风。” 东吴同北燕的大军在前线激战了月余,最终力疲不敌,连退五十里。 北燕的边城守住了,可代价巨大,此次战争双方损失惨重,东吴几乎全军覆没,北燕大军也折损了半数。 金都的百姓还没来得及为获胜而庆贺,战亡者的名单就如雪花一般一叠又一叠地呈至朝中,街巷坊市几乎家家挂白,昔日飞燕河畔的靡靡之音变成了如今的哭声一片。 第64章 亲事 徐晗玉在侯府里等来的只有一具遗骸。 她摸着厚厚的棺椁,眼里已经流不出任何的泪水了,林姨娘和徐嘉浩的哭声听起来是那么撕心裂肺,可是她却只有麻木。 六岁那年她没了阿娘,上个月刚刚过了十九岁的生辰,这下便没了阿爹。 从今以后她就是无父无母的人了。 这茫茫的天地间,她只剩自己一个人,茕茕孑立。 徐晗玉仰起头,看着枝头的树桠冒出新枝,去年的枯叶落了今年还能长出来,可是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奇怪,活着的时候他们父女关系也没多好,怎么人死了那些悔恨却要如此啃噬着她的心呢。 “公主,”承平侯身边的侍卫将一封血渍斑驳的信交给她,“这是侯爷最后手书的信,一直放在怀里,嘱咐属下在他死后亲手交给公主。” 徐晗玉木着脸接过信,薄薄的一页纸,一看就是匆忙写的,并没有多少内容,不过本来他们父女也没多少话可说。 信里寥寥几句,无非是叮嘱她要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幼弟,最后说了丧事从简,若徐晗玉愿意就将他同她娘合葬,若不愿意就算了。 徐晗玉读到合葬那里,忽然便泪如雨下,徐客卿这一生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是她又何尝做过一天好女儿,就连阿爹临终前都还惴惴不安,唯恐得不到她的谅解。 送别那日,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告诉他她不恨了啊,告诉他阿娘更是从来也没有恨过他。 徐晗玉最终还是将徐客卿同她母亲合葬了,当年的爱与恨、缠绵悱恻与痛彻心扉都随着一抔一抔的黄土深埋地下,也不知下辈子他们还会不会想要再遇见对方。 ------------------------------------- 承平侯死了,他手上的虎符理所应当被呈给陛下。 没有了虎符这个忌惮,等西齐的战事一过,刘勋腾出手来,徐晗玉心知自己早晚会沦为他的笼中雀。 她不想坐以待毙,她爹为此事而死,不是为了让她继续这样的命运。 对抗东吴虽然是胜了,却是惨胜,为了鼓舞军心,天佑二年六月,刘勋御驾亲征,亲自坐镇前方抵御西齐。 这场战事北燕取胜的可能性极大,西齐兵弱,刘勋定是反复权衡过才敢作此安排,等胜了西齐,他再亲自带领大军班师回朝,便可在臣民中树立新帝的威望。一扫数月战事的阴霾。 快则两月慢则半年,这场战事在徐晗玉看来不会有悬念,而她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喘息的时间,摆脱被刘勋纳入后宫的结果。 “金都适龄郎君的信息都在这了,”秋蝉抱了一大摞册子展开在案桌上,她已经初筛过一遍了,挑出来的都是能看得过眼的青年才俊,不过她觉得还是没人能配的上自己公主,“公主,你真的要随便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吗?” 徐晗玉拿起一本仔细翻阅,“我这不是在认真挑选吗?” “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若你不想嫁人,我们离开金都吧,或者离开北燕,只要能跟着公主,奴婢无怨无悔的。” 她知道徐晗玉心里只有谢斐,实在不想看见她如此自苦,提议道,“不若我们去南楚找谢郎君——” “闭嘴!”徐晗玉骤怒,“以后都不许再提此人。” 秋蝉没想到公主反应这么大,吓得脸色泛白。 徐晗玉稍稍平复片刻,正色道,“他是北燕的敌人,而我是北燕的公主,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抛家弃国去南楚找他,日后又该如何,眼睁睁看着南楚的铁骑踏平北燕吗?我便是死在金都,也不可能去找他。” “那,那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徐晗玉叹口气,“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离开北燕的,我生于此长于此,阿爹叮嘱过我,我还要照顾浩哥,看着他长大成人。” “好了,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这些册子上的人都不合适,你再去寻些来,不拘是金都的适龄郎君,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年龄无所谓,高矮胖瘦都无所谓。” 徐晗玉仔细挑选了几日,总算心里拿了主意。 亥时初刻,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了丞相府门口,等候多时的小厮熟门熟路地上前撩开车帘。“老爷,到府了。” 王丞相骤然从梦乡惊醒,掐掐眉心,借着小厮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这些日子陛下不在,朝中大小事务皆由他代劳,今日又是批了一整日的奏折,早已疲惫不堪。 他走进府院,原本还打算去书房把今日的朝事草拟成册好快马加鞭送与陛下审阅,不料管家附耳上来如此说了一番。 王丞相拧起眉头,“人在哪里?” “在西院茶厅候着呢。”管家不敢怠慢这位,好吃好喝伺候一晚上了。 王丞相脚步一转,匆匆往西院茶厅行去。 徐晗玉坐久了,腿有些麻,正站起来赏看多宝阁上的古董字画。 “老臣见过景川公主。”王介甫沉郁地嗓音在身后响起。 徐晗玉施施然回头,“丞相不必多礼。” 虽然她如此说了,王介甫却恍若未闻,坚持将礼行毕。 徐晗玉挑挑眉,自顾自坐了下来。 “王丞相真是辛苦,这么晚才从宫里回来,想必劳累了一日。” “这都是老臣分内之事,不敢称苦,不知公主深夜造访有何要事指教。” 徐晗玉笑笑,“我是来为丞相解决烦忧的。” 王丞相皱起眉头,不知徐晗玉此话何意。 “听说丞相膝下单薄,只有一位郎君,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却还未说亲,这不正是丞相的烦忧事吗?” 无端提起他那痴傻的儿子,王丞相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单凭丞相府的名头,王丞相若想给令郎寻桩婚事想来并不难,不知丞相为何迟迟没有如此行事?” 虽然不知道她所言为何,王丞相还是如实说道,“犬子自娘胎里出来便与寻常儿郎不同,脑子总不大清楚,老臣既不想耽误旁人也不想自家儿郎被人嫌恶,若世间寻不到善心的女郎,不若就让他如孩童一般无知无觉过一生亦无不可。” 徐晗玉没想到王丞相竟想的这般通透,她一时无话,片刻后也直白说道,“不同丞相绕弯子了,我此次来访,便是毛遂自荐,我愿意嫁与令郎,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丞相大惊,万万没想到徐晗玉此来竟是为此,他不可置信地说,“公主莫不是在同老臣说笑?” 景川公主是何等的身份和尊荣,先帝还曾在他面前感慨过北燕无一人能配的上这颗明珠,如今怎么会要下嫁给他一个傻儿子。 “我曾听坊间传言,说是丞相放出话去,定要给令郎配一个才貌双全、举世无双的大家闺秀。景川不才,自问也算勉强符合这些要求。” “这不过是老臣打发那些势利媒人的说辞罢了,公主何必折煞老臣,若非存心戏弄,不知公主究竟所图为何?”王丞相发妻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不愿他被人欺辱,这才回绝了不少别有用心的媒人,他的确是想给自己儿子找一个样样皆上乘的女郎,不让人看轻了去。 “若我说是看上了令郎的品貌才行那是欺骗丞相,我也不妨直说,我看中的是丞相府能够护我周全。” “丞相为官多年,门下弟子无数,可以说这满朝文武大半皆受过丞相的恩惠,先帝曾同我戏言,这朝中可以一日无陛下却不能一日没有丞相。” 徐晗玉恭维的话一转,面带凄然之色,“景川年幼失母,幸得姨父姨母疼爱,这才半生顺遂,可就在这一年之间,先帝驾崩,父亲为国捐躯,景川虽然空有尊号实则却孤苦无依。” 说到此处,似乎是勾起了伤心之事,徐晗玉掩面垂泪,余光见王丞相面上略有恻隐,便接着说道,“家父临去之时曾嘱托景川余生定要寻一良配,不叫人轻易欺辱了去,方才丞相说起为令郎打算的心意,竟同家父一般无二,想来天下父母皆同此心,景川思及此处,不免心中难受有些失态,还望丞相见谅。” 以往只知道景川公主金枝玉叶,圣宠有加,还以为脾性定然有些骄纵,没想到今日看来,竟是个至纯至孝的性子。 “侯爷去的突然,老臣心中也多有感慨,既然令尊盼着公主寻一良配,那我儿则是万万不可,不敢耽误了公主。” 徐晗玉擦了擦泪水,柔声说道,“丞相有所不知,景川的公主府如今只是一个空架子,先帝已去,昔日荣宠早已不复,家父这一去,便是侯府也日薄西山,人走茶凉,景川也是走投无路了再想到昔日家父说过,丞相为人耿介,家风严谨,若我能做王家妇,自然不会再被旁人欺辱了去。” 王丞相没想到承平侯竟还对他有如此评价,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公主实在是多虑了,虽然公主府如今没了先帝照拂,但是凭借公主的样貌品性在金都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算难事。” 徐晗玉自嘲一笑,“景川有公主的名号却无公主的荣宠,按照北燕律例,尚了公主不得享有实权只能领一个驸马虚职,试问如今还有哪家权贵会愿意为了景川不顾自家儿郎的前程,甘愿一辈子做个闲散驸马?再说了,景川娘家无人,只有一个年幼的庶弟,这承平侯府的爵位能否承袭还是两说,若景川日后的夫家无权无势又如何能护得住幼弟。” 徐晗玉说到忧心处,索性跪倒在地,“丞相怜悯,景川今日毛遂自荐,实在是无奈之举,我欲嫁令郎也的确是用心不存,可是景川发誓,若日后嫁与王家做妇,得丞相庇护,必定一生谨守妇人本分,诚心侍奉夫君,为王家绵延子嗣延续香火。” 王丞相赶紧将她扶起。 他没想到徐晗玉一介女郎,为了自己同幼弟的前程有如此胆识和决心,小小年纪不考虑女儿家心事不说,反倒冷静自持,理性谋划,这份心性实在是难得。 第65章 成婚 若是自己那傻儿子真能娶了如此厉害的正妻,百年之后他的确可以放心许多,徐晗玉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说到了他心坎里,他这一生为仕途奔波半生,辜负了夫人,心里有愧也不愿续弦,膝下只有一子迟迟未婚,老娘在世时每每叹息王家香火要绝他总无言以对。 王丞相负着手在厅堂来回踱步,徐晗玉心知他已经有了意动,乖顺地立在一旁等候。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2节 忽然,王丞相停下脚步,眼神如炬,“公主今日同老臣所言可是实情?” 徐晗玉微蹙绣眉,一脸真诚,“景川今日所言,句句肺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出此计,万望丞相垂怜。” 王丞相见她神色楚楚可怜,端的是一副柔弱孤女模样,他想起先帝对景川公主的疼爱,心里也是感慨,“夜色已深,公主先回去歇息吧,今日公主所说之事,老臣会考虑的。” 徐晗玉知道此时不能心急,便点点头,由王丞相派人将她送回了公主府。 过了几日,丞相府都没有消息传来,徐晗玉心里焦急,正欲另谋他计,不料却接到了丞相府表姑娘王茹欣的请帖,邀她过府赏花。 王茹欣带着徐晗玉在府里走走停停,一边给她介绍着花园里的各式植株,说实话,丞相府不算奢华,园林虽然不差但比起金都公侯伯爵家的可是差远了,同皇家园林更是无法相比,景川公主什么样的景色没看过,王茹欣介绍起来心里都没底。 不过徐晗玉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不仅耐心听她所言,还时不时地附和一二,王茹欣渐渐觉得相谈甚欢。 只是心里还是难免打鼓,不知道叔父以赏花为名让她将景川公主请来究竟所为何事。 “放纸鸢咯,放纸鸢咯!哈哈哈哈。”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王茹欣见徐晗玉往那处瞧去,便解释道,“那是我表兄轩哥,想来公主也听说过,轩哥心智不成熟,是以喜欢一些小孩子的玩意,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徐晗玉微微眯眼,那个王儒轩个子不高,长得呆头呆脑,追着一个纸鸢,傻傻地拍手称快。 她听到王茹欣如此说话,温和一笑,“怎么会见怪,令兄赤子心性,童真可爱,实在是很难得。” 王茹欣没想到徐晗玉竟会如此评价轩哥,那些金都贵女见到轩哥不是避之不及便是面露鄙弃,还从未有人夸赞过他。 那纸鸢飞得不高,一阵风来,忽然被吹落在地。 王儒轩见纸鸢落地,急地大叫,一颠一颠跑过来想要捡起。 纸鸢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看就要落入湖中,正在此时,一只纤纤玉手将纸鸢捡起递给随后赶来的王儒轩。 王儒轩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仙女,她身上似乎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郎君慢些,小心摔了。”王儒轩胖乎乎的手接过纸鸢,仙女连说话都这么好听。 “你身上好香啊。”王儒轩傻乎乎地说。 王茹欣听到此话责备道,“轩哥,这是景川公主,不得无礼。” 王儒轩嘟起嘴巴,“公主是什么,能吃吗?” “你……”王茹欣气得仰倒,今日明明有客人过来,怎么侍女们把这个傻子给放出来了。 徐晗玉却丝毫未生气,反而温柔地笑笑,“公主不能吃,但是公主的荷包里有些蜜饯,不知道轩哥喜欢么。” 听到有吃的,轩哥两眼发亮,拍起手来,“喜欢喜欢。” 徐晗玉将整个装着蜜饯的荷包都给了他。 王茹欣有些不好意思,“冲撞公主了,还望公主海涵。” “不妨事,这些蜜饯原也是带在身上以备幼弟讨要的,王郎君喜欢就好。” 以往王茹欣同徐晗玉接触不多,还以为像她这般身份尊贵,举止高雅的女郎定然很难接近,没想到今日接触下来竟是如此平易近人,温柔可亲,待傍晚送走徐晗玉之后,王茹欣便将她视作为金都的贵女楷模。 “女郎,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王茹欣没想到叔父事无巨细将今日的事一一过问,她虽然奇怪,但是也据实回禀,说到一半,王儒轩也来了,手里还抓着徐晗玉赠他的那个装着蜜饯的荷包。 “轩哥,”王丞相一脸和蔼地问他,“今日送你荷包的那个女郎你觉得如何。” “仙女姐姐香香的,还给轩哥好吃的,轩哥喜欢她,”王儒轩大声地说。 王丞相听到此话,非常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王茹欣心里犯着嘀咕,怎么看这样子,像是给轩哥相看媳妇一样,叔父莫不是疯了,那可是景川公主,金都多少俊秀儿郎都配不上的,怎么可能会看上轩哥这个傻子。 没想到,景川公主还真看上了。 ------------------------------------- 第二日,王丞相便托媒人到侯府提亲。承平侯死后,侯府里仅有一个老侯爷的姨母可以勉强算是长辈,她一口便允诺了这桩婚事,景川公主竟然也未反对。 这婚事很赶,双方打算乘着承平侯热孝未过,让徐晗玉与王儒轩尽快完婚。 不过月余便走完了三书六礼,八月十四,赶着中秋这个好日子,丞相府的迎亲仪仗队便到了侯府。 虽然徐晗玉是先帝封的公主,但毕竟还是承平侯的女儿,因此还是从侯府出嫁,婚后看样子是要住在丞相府。 无论外头如何议论,徐晗玉一概不理。 秋蝉给她点上红脂,瞧着她艳若桃李,却又冷若冰霜的脸,不禁红了眼眶。 她家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女郎,该配世间最好的儿郎才是,可如今却要委屈自己嫁给一个傻子,她心里难受的紧,但是她知道公主心里只怕更难受,她不能在她的面前哭。 “公主是这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秋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夸赞道。 徐晗玉没什么反应,她从袖中抽出一支羊脂玉簪,上面雕刻的山茶花栩栩如生,裂缝处已经被金都最好的工匠用金丝细细的缠好了。 她将簪子递给秋蝉,扬起朱唇,“给我戴上吧。” 秋蝉捂着脸,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不许嫁!”徐晗玉回头,门外一个身着戎装,满身风尘的高大身影冲了进来。 “诶诶,这是新娘子的闺房你不能进来。”王府来结亲的嬷嬷拦着他。 “嬷嬷让他进来吧,是个故友,来找我说几句话。”徐晗玉淡淡地说。 那嬷嬷有些不高兴,但是公主的命令也不敢违抗。 徐晗玉坐在铜镜前,微微扬起脸看着来人,露出了今日第一个衷心的微笑,“子宁哥哥。” 顾子宁想象过无数次她身着红妆的模样,但没有一次想象能比得上她本人分毫,他等了这么多年,等到她穿上这身红裙,却是要嫁给别人。 “阿玉,你不能嫁给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 顾子宁盔甲上的血迹和泥泞尚未干涸,脸上还有皲裂的伤口,一看就是下了前线匆匆赶回来的。 “子宁哥哥能来我很高兴,可是你身上还有未完的军务,赶紧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喝喜酒了。” “徐晗玉!”顾子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竟真的要嫁给一个傻子吗。 “你可以不喜欢我,你可以嫁给别人,只要你幸福我都可以,可是你却要跳进一个火坑,”他抓住她的手,“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珍藏了这么多年的人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这么对我。” 什么时候起,那个小心翼翼牵起她手的男孩已经长大了,那双柔软的手也被沙场的风霜打磨的粗粝、坚硬却依然温暖。 “子宁哥哥,我们都长大了,阿玉也长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能给自己选择的最好的路了。” 顾子宁不信,“什么最好的路,把自己的后半辈子交到一个傻子的手上就是最好的路?我不同意,我要带你走,天涯海角,我要带你去过你真正想过的日子。” 徐晗玉看着他诚挚的双眸,她相信这一刻只要她愿意,这个男人便是豁出命去也会护她周全,她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个人在千帆过尽之后还能爱她如初。 可是她不能,便是只为了他对她的这份心,她也不能。 “子宁哥哥,”徐晗玉冷静地说,“我不会同你走的,金都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王丞相权倾朝野,家风严谨,我嫁到丞相府吃不了什么苦。” “可是王儒轩……” “我知道,子宁哥哥,可是世事哪有十全十美,你知道么,新帝要纳我入后宫,我父亲便是为此而死。” 顾子宁一愣,难怪陛下忽然让承平侯去前线带兵。 “纵观北燕,谁还能护住我,只有嫁给王儒轩,借助丞相府的势力我才能保自己周全。” “你不必为我担心,你该担心的是英国公。” 徐晗玉将英国公勾结南楚,伙同顾威反叛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 这些事情顾子宁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现在回想起这些年父亲的一些反常举动,他忽然便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难怪父亲总是韬光养晦不愿他在仕途上多花精力,难怪叔父出事之时父亲并没有如何惊讶。 父亲从何时起,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徐晗玉看着他脸上的迷茫和惶恐,心下不忍,可是这乱世哪里还能容他们慢慢成长。 “子宁哥哥,英国公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了,等新帝回来英国公府倾覆也就是即刻之间,想来英国公已经有了安排,既然你回来了,抓紧时间去见他一面,这件事你并不知情,能逃就逃吧。” “那你和我一起走,我带上父亲母亲还有子书和你,我们一起离开。”顾子宁急切地说。 “子宁哥哥,英国公府此事会牵连多少人,若是能走他还会等到现在吗?他连你都瞒着,想来是不想牵连你,我不知道英国公为何会行此叛国之事,但是我绝不会跟你走的,你别忘了,我是北燕的公主。”她郑重地说。 顾子宁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侯府。徐晗玉不放心,让菡萏派人跟着,务必护送他离开金都。 等候的嬷嬷有些不耐烦了,可在徐晗玉冷冷的目光下也不敢多问。 第66章 圆房 来之前,丞相爷还说了这位公主性子和善的很,她怎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丞相府并没有因为时间仓促而委屈了她,十里红妆从侯府一直热闹到丞相府。 王儒轩并不知道成亲的意思,傻乎乎地连如何拜堂都不会,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就是在这满堂宾客忍不住的哄笑声中,徐晗玉端端正正一个人完成了仪式。 夜里,王儒轩回到新房,脑子里记得大伯娘的话,吵闹着要同徐晗玉圆房。 丞相府的下人忍不住窃笑,徐晗玉脸上则始终挂着和煦的笑意,丝毫没有恼意,等到下人们全都走了,她伸手将王儒轩招到跟前来。 “轩哥,你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吗?”她柔声哄骗似地问道。 “我知道,大伯娘说了,就是脱光光像小人书上画的那样,然后就能生娃娃了。”王儒轩挤着绿豆眼,一脸天真地说。 徐晗玉收起笑意,“轩哥说的不对,大伯娘在骗你呢。” “你胡说,大伯娘才不会骗我呢,她还说了圆房完就给我吃糖。” “大伯娘给你的小人书呢,我看看。”王儒轩挠挠头,心里对这个仙女姐姐还是很有好感,便听她的话从怀里将书给她。 “大伯娘说了,让你领着我一起按小人书做呢。” 这吴大伯娘估计从王丞相那里听说了她自荐的事,真以为她想要老老实实地嫁给王儒轩,赶快生个长孙在丞相府站住脚跟,是以还指望她能哄骗王儒轩同她圆房。 徐晗玉翻看了两页,一脸惊恐地望着王儒轩,“不好了,轩哥,大伯娘是要我吃了你呢。” 她指着一页,“你瞧,这画里的郎君瘫软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这女郎正在吸食他的血肉呢。” 王儒轩凑过去,听着徐晗玉一页一页给他解说,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轩哥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淘气的事情,大伯娘怎么要让我吃了你呢?” “没有没有,”王儒轩急忙否认,“我才没有淘气,我最近都乖乖的,就只有……” “只有什么?”徐晗玉追问。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3节 “我前几天不小心打碎了阿爹的一个花瓶。”王儒轩小声地说,这件事他还偷偷瞒着呢。 “啊?你竟然打碎了丞相的花瓶!”徐晗玉捂住嘴一脸害怕,“难怪大伯娘要我吃了你,你成日里在府中不是吃就是玩,还打碎府里的花瓶,一点用也没有,大伯娘肯定早就烦了。” “那、那怎么办,”王儒轩心智就如同一个几岁幼童,徐晗玉说的言之凿凿、绘声绘色,他不知不觉就被她带进去了。“我的肉不好吃的,仙女姐姐你别吃我!” 徐晗玉安抚地笑笑,“轩哥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吃你,这样,我们玩一个游戏,明日里我去大伯娘那里帮你说情。” 玩游戏好,他最喜欢玩游戏了,王儒轩两眼放光,按着徐晗玉说的一一做了。 翌日一早,徐晗玉束起妇人发,大清早便去给王丞相同吴氏奉茶。 丞相府的老夫人去岁便去了,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吴氏在操持,不过徐晗玉进了门,于情于理中馈的事都得交给她。 吴氏心里是不怎么情愿的,这些年丞相府没有女主人,她尽心尽力服侍老夫人,奉承小叔子,好不容易如今有了些实权,还想趁这两年给欣娘说个好婆家,哪里想到会半路杀出个少夫人,还有个公主的名头。 心里实在是不得劲,憋着寻个由头挑点错出来。 王丞相独自坐在上首,吴氏坐在他左手旁的第一个位置。 徐晗玉接过热茶亲手奉给了王丞相。 “咦,怎么轩哥没来呢?”吴氏在一旁故意问道。 徐晗玉对吴氏有些印象,当年丞相府为老夫人贺寿便是这位大伯娘一手操持的,是个有些手段的。 她羞赧地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秋蝉赶紧说道,“郎君昨夜累了,还没起身呢。” 吴氏斜了厅中的徐晗玉一眼,还想再说,王介甫开口说道,“好了,轩哥脾气大,他睡着了就别叫他了。” 吴氏悻悻闭嘴。 “公主,你今后就是王家妇,我们王家人口简单,没什么劳心事,最紧要的事陪好轩哥,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也多对他耳提面命,府里以前没个管事的,只能麻烦你大伯娘管着,现在既然你来了,府里的事就接过去吧,日后也不要麻烦你大伯娘了。” 吴氏没想到这才第一天,丞相就要夺了自己的权,嘴角仅有的一点笑意都僵住了。 没想到徐晗玉却一福身,推辞道,“儿媳初来乍到,做事也没个章法,若贸然接过中馈恐耽误了府里的事,大伯娘经验丰富,办事周全,还需要她多加指点才是,日后我帮着大伯娘分担一些,不需她太过劳累就是。” 王介甫听了她一席话,点点头,原本以为她身为公主定不愿意屈居在吴氏底下,现下见她却如此知进退,也就更加放心了。 吴氏心里的疙瘩也松了一些。 ------------------------------------- 南楚,阳城 谢斐独坐在院中,就着皎皎月色饮一壶陈年佳酿。 “二哥,怎的你生辰还一个人喝闷酒!”谢游不客气地坐到谢斐对面,拿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他今年刚满十六,是谢虢的第三子,由府里的宠妾蕊姨娘所生,自小天真散漫惯了。谢斐十三岁离家独自前往江州时他才七岁,对这个二哥印象不深,后来谢斐被谢虢责罚又送去南楚做质子,他心里还是很同情这个二哥的。 原以为谢斐回不来了,没想到前几个月忽然一身是伤地从南楚逃了回来,毕竟血脉相连,乍一见到心里还是有些欢喜,这个二哥比起老成又喜欢说教的大哥更得他欢心,是以这几个月谢斐留在阳城,他便时不时地来找他厮混。 “可别说做弟弟的没念着你,你看我送你的生辰礼,”谢游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精美锦盒,打开后,盒子里溢出浅浅的银辉,在夜色里耀眼夺目。 谢斐目光一顿,缓缓地将盒子里的珠子拿出来。 谢游看这样子很是高兴,“我就知道二哥定会喜欢,这叫夜明珠又叫萤石,行军打仗的时候带着它,若碰上夜行军可就不怕看不见亮了。” 谢斐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脑海里只有那夜的星空和光辉中的人。 也不知道他给她摘的那颗星星,她还留着吗。 刘玄木进到院中,见三郎君也在,便打算退回去。 “站住,”谢斐叫住他,“可是那边有消息了。” 自从谢斐回到南楚之后,便派人去金都打探消息,每月一报,从不间断。 刘玄木愣在原地,咬咬牙,还是将怀里的信件递给谢斐。 他已经从递送消息的暗卫那里听说了,这个月金都能称得上是大事的只有一件。 谢斐将信件匆匆读了一遍,似乎是不信,又字斟酌句再读了一遍,可无论他读多少遍,信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成亲了。 “备马!”谢斐寒声说道,他要回去。 “郎君,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了,昨日便——” 谢斐一脚踹到刘玄木胸上,他不想听,他也不想相信,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谢斐不管不顾便要往外冲,谢游被吓傻在原地。 突然一声怒喝响起,“你这是要做什么!” 是谢虢,他站在院门外,沉着一张脸怒斥谢斐。 谢游最怕父亲这副生气模样,赶紧夹着尾巴从后门溜了。 谢虢接过手下人捡起的谢斐遗落在地的信笺,扫了一眼冷哼道,“呵,没想到我们谢家还出了个情种不成。” 谢斐不想理他,径直要往走。 谢虢伸出脚,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谢斐身上的伤还未好,谢虢这一脚踹得极重,他受不住当场便吐出血来。 刘玄木赶紧挡在他身前,“二郎君一时糊涂,老爷看在他还带着伤的份上饶了他吧。” 谢斐将嘴角的血用力拭去,“我不用你饶,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他恶狠狠地说。 “哈哈哈哈,”谢虢大笑几声,“你以为老子不敢吗,告诉你兔崽子,老子儿子多的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这次去北燕屁事没办成,还害老子折损了多少人手去救你,你要死可以,把本给我扳回来再死。” 说完,便挥手让手下围住了院子,“你今天哪里也别想去,下个月滚去给老子把西齐打下来。” 说着走上前,迎着谢斐愤怒的眸子,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想要女人得自己去抢,哭天喊地是没用的。” ------------------------------------- 九月初,天佑帝大挫敌军,率众将领班师回朝。 回朝第一日他便寻了个由头,将代管政务的王丞相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介甫乃是先帝托孤的老臣,在朝中极富有威望,谁都想不通惯来对丞相敬畏有加的新帝此举何故。 王介甫从含章殿出来后便阴沉着脸,回府后便将徐晗玉唤到跟前来。 徐晗玉浅浅一笑,“不知公爹唤我来有何事?” 王介甫将手旁的茶杯挥落在地,瞪眼瞧她,“你和陛下是怎么回事,他今日跟我说他要纳你入宫?” “你与陛下牵扯不清,却哄骗老夫把你嫁给了轩哥,景川公主,好深的心机!” 徐晗玉早知道瞒不过他,不过木已成舟,他再如何生气也没用了。 “事先隐瞒是景川的错,但景川也是无可奈何,请丞相相信,景川从无攀龙附凤之心,日后必定一心一意做好王家儿媳。” 她倒是坦诚,可王介甫心里依然梗着,若早知她是陛下看中的女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 “事已至此,景川同丞相一荣俱荣,一瞬俱损,陛下再如何气恼,也需要仰仗丞相为他周旋朝堂,这档口绝不会干出让忠臣寒心的事情,假以时日,陛下便会将我抛之脑后,景川不过是想求丞相府的一方清静天地度此余年罢了,望丞相垂怜。” 唉,王介甫重重地叹一口气,现在后悔又有何用,如她所说,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将她推出府外。 第67章 慧娘 “娘子,娘子!”王儒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郎君,少夫人正在同老爷谈事呢,您不能进去。” “娘子答应了陪我放纸鸢的,你快让娘子出来!”王儒轩不高兴地说。 徐晗玉趁机跪在地上,“无论如何此事皆由景川而起,是我对不住丞相府,无论公爹作何决定景川都无半句怨言。” 王介甫闭上眼,罢了,他这一把老骨头,能庇护得了他们一时算一时吧,“你出去吧,去陪轩哥放纸鸢。” 徐晗玉一喜,看着厅堂上坐着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心里又突然生出一阵愧疚,她郑重地磕了磕头,退出去了。 那日申斥之后,天佑帝接连接到几封御史台劝谏的奏折,他把怒火压下,又像无事人一般将此事揭过。 正如徐晗玉所料,朝纲不稳,他不敢轻易对丞相下手。 天佑二年的冬天,南楚忽然对西齐发难,短短一月便拿下了西齐都城,西齐皇帝自尽于宫门口,西齐太子冉被人拼死护送着逃往了东吴。 虽然西齐是个小国,但也是绵延了数十年之久,谁都没有想到短短一个月就亡了。 说起来之前西齐同东吴、北燕都有交手,耗损了不少兵力,这才连南楚的一击都未抗下。 北燕还没有反应过来,南楚的大军拿下西齐国都后,竟片刻未歇立即挥师北上,从宁州和泉州夹击攻打北燕。 含章殿的灯火整日未息,天佑帝的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后宫中最近惨遭虐杀的宫女越来越多。 但是大臣们也无心去指责陛下的私德有亏,全都搔着白头,苦思应敌之策。 天佑三年大年初一,英国公府被查出私通南楚,天佑帝震怒,下旨将顾家抄斩。不料顾善早有准备,顾氏的家财藏书早已被家中子弟携带着分批逃离了金都,顾善本人也在接到消息后匆忙离开了。 官府的人扑了个空,府里只剩下妇孺。 领兵的侍郎想起顾家的女郎还在庵堂清修,连忙带人赶去,不料也扑了个空,庵堂里宫中派去看管顾子书的人已然被打晕在地。 那侍郎料定顾子书没有走远,连忙派人封锁要道,带兵搜寻。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兵士拦住路过的马车。 秋蝉撩开车帘,露出丞相府的腰牌,“如何,若这个不满意,还有景川公主府的腰牌呢。” 那兵士哪里敢回话,匆匆跑去回复首领校尉,校尉却是个谨慎的,赔了小心再三坚持要检查一番马车。 “罢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必为难他们。” 徐晗玉浅笑着从马车上下来,“你们查吧。” 校尉没想到景川公主是个如此和善貌美的女郎,红着脸上马车往车厢匆匆扫了一眼,“没有要犯,卑职冒犯公主了。” 徐晗玉点点头,随后又上去。 “不知公主这是要去哪,最近金都不甚太平,还是小心为好。”校尉说道。 徐晗玉谢过他的好意,“正是因为不太平,这才想要去白马寺虔心拜拜佛,保佑我北燕风调雨顺,逢凶化吉。” “白马寺?这附近就是静心堂了,公主怎的不去静心堂呢?”那校尉还是有些疑虑,试探着问。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4节 “原本是想去静心堂的,这不是听说前方封路了吗,说是走失了朝廷要犯,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见景川公主神色自若,对答如流,校尉拱手道,“叨扰了,那公主请便吧。” 徐晗玉走后,校尉嘱咐了一个兵士悄悄跟在后面,丞相府的马车果然去了白马寺,逗留了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径直回了丞相府,期间没有任何异常。 英国公府除了一些妇人和奴仆被抓,其余一无所获。 又过了月余,徐晗玉再一次来到白马寺上香。 在佛堂将香烛插上之后,她施施然独自来到了山后禅院。 佛珠滚动的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这山中的鸟鸣,的确让人忘俗。 “怎么,念了几个月的佛经真把自己当出家人了么。”徐晗玉打趣道。 顾子书放下佛珠,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神色淡淡地说,“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月余前,徐晗玉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在官兵到庵堂前派人将顾子书救了出来,又安排了府里的马车接应,那马车地下有暗格,顾子书便是藏在那里面随她转移到了白马寺。 徐晗玉看着她平淡如水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你似乎对顾家将你当作掩护留在金都的事情接受得很是坦然嘛。” 顾子书的睫毛微微一颤,她并不是愚钝无知的闺阁女郎,有些事情她明白的并不晚,“哥哥曾经来找过我,想要带我走,却被阿爹的人给强行带回去了。虽然哥哥来不及说是为什么,但是我从爹的神情里也猜到了一二。” 应该是她成亲那会的事,顾晏得知真相后定然不会将自己的亲妹妹留在金都不管,不过还是太天真了,定是已经被顾善先行送出金都了。 “你不怨吗,大难临头,你爹想到的只有你哥哥,便是将顾氏年轻的儿郎都送走了,也没顾上你。” 这段时间,顾子书已经想的很清楚了,“阿爹犯了这样的事,能为顾家留点血脉已然不易,何况谁叫我德行不检天下皆知,把我放在庵堂,将宫里的目光引过去,顾家才能有喘息之机,这是我生为女儿该为顾家做的。” 能平静的说出这番话,顾子书不知经历了多少辗转难眠的夜晚,经历了多少惶恐和难过。 徐晗玉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她这大义凛然的说辞不屑一顾,“身为女儿德行不检,这些就是活该你被放弃的理由吗,那顾府的那些妇孺呢?顾善倒是带着顾家的香火一走了之,那些被他抛下的妇人已经被陛下全部赐死了,恐怕死到临头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何会被自己的夫君、父兄给放弃吧。” 顾子书平静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她涩声道,“全死了?” “全死了,”徐晗玉有些不忍,低声说,“包括你母亲。” 原本是不用死的,私通敌国虽然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一般只罪及男子,妇人按照惯例是充作官妓奴仆,但是谁让英国公府的男人都跑了呢,天佑帝大怒之下便下令全处死了。 “不过你母亲是在狱中自尽的,她身上藏了毒,趁狱卒不备喝下去的,想来是早有准备,也少受了一些磋磨。” 顾子书这一个月躲在禅院里,没有同外人接触,她原本还幻想着阿爹会将阿娘带走,没想到他竟这么狠心。 顾子书慢慢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泪水溃泻而出,奔涌成河,这些年她一直以为父母恩爱,阿爹不像旁的叔伯那样妻妾成群,一辈子只守着她娘,她还立誓今后一定要找一个像阿爹这般好的夫君,真相竟然是这般讽刺。 徐晗玉见她这样,默默无言,这些事情她也可以瞒着她,可是又能瞒多久,总归要面对的。 “英国公府的后事我找人打点过了,虽然不能体面下葬,但是好歹能入土为安。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没有救你娘这种蠢话,我没这个本事,便是救你我也是满心的不情愿,但这是我欠子宁哥的,我也只能做到这了。你最好安分一些,现在你的通缉令还贴在大街小巷,你就先待在这里吧,能待一时算一时。” 徐晗玉顿顿,又加了一句话,“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虽然也不知这希望是真是假,也许到头来依旧是一场空。 ------------------------------------- 回府的马车上,徐晗玉呆呆地倚在马车壁上,马车外的街市上依旧车水马龙,虽然南楚的大军压境了,人心惶惶,可是日子依旧要过。 人这一生,熙熙攘攘来,忙忙碌碌去,究竟所图为何?她真想问问顾善南楚究竟是许给了他怎样的东西让他抛弃妻女也要忙这一遭。 不过顾子书可怜,谁不可怜呢?太子不可怜吗,宫里死的那两位小皇子不可怜吗,便是她自己嫁给一个傻子难道不可怜吗? 可这一切又该怪谁呢,她不能怪刘勋,因为姨父说的对,现在这个局势倘若当初登基的是先太子,那恐怕只会更糟,还要靠刘勋来挽回北燕的颓势,她也不能怪姨父,他殚精竭虑了一辈子,也是为了北燕的江山。 那她能怪谢斐吗,怪谢斐身后的南楚,可是她自己当初又何尝没有欺骗过他,立场不一样罢了。 都说她聪慧无双,她却连因果都看不透。 “救救我,救救我,”一个女子的哭喊声在车外响起。 徐晗玉往马车外看去,一个浑身狼狈的女子在醉风流的门口被龟奴往里拽,她遍体鳞伤,衣不蔽体,一看就是才受了毒打的,不知怎地还能有力气跑出来。 有权贵的地方就有草芥,这样的戏码再正常不过。 徐晗玉本没有多管闲事的心,可那女子实在是倔强,硬生生又挣脱开去,不要命似地往外跑,差一点撞上他们的马车,她仰起脸喃喃地呼救着。 眼看身后的人到了近前,那女子希冀的眼神点点暗淡下去。 徐晗玉叹口气,对秋蝉说,“去把她买下来吧。” ------------------------------------- 慧娘是个苦命的女子,自幼父母双亡,十三岁便被家里的亲戚卖到了勾栏院中,因为长得不错,辗转到了醉风流,也有了一些名气。 可惜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想要和一个穷酸书生一起私奔,却被抓了回来,那书生倒是跑得快,只剩下她被当众毒打,以儆效尤。 徐晗玉回府陪着王儒轩玩了一会儿,到了晚间,秋蝉回禀说这个慧娘死活要来磕头谢恩。 她将手上的九连环递给王儒轩,“轩哥先自己玩着,就像刚才我教你那样。” “叫她进来吧。” 慧娘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身上的伤上了药遮住了,看起来总算没有白日那般吓人。 她进屋之后,也不四下多看,对着徐晗玉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慧娘愿为奴为婢报答公主。” “我的奴婢已经够多了,不差你一个,你这三个头我受了,明日你便出府自谋生路去吧。” 慧娘却不愿意,一来她的确想要报答徐晗玉的恩德,二来如今这个世道,她一个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好去处,这次的私奔已经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教训。 徐晗玉却没有耐心和她多说,“你便是磕破了头我也不会留你,这里是丞相府,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你也是撞上我今日发了几分恻隐之心,若是寻常我也不会管你的。” 慧娘面色灰白,知道苦求无用,也认命了,“无论如何,奴婢都感激公主。” 正在此时,王儒轩忽然大发脾气,“这个什么狗屁东西!”他一把将手里的九连环扔在地上,“我根本打不开,烦死了,烦死了!” 说着,他满地打滚,将手边能摸到的东西全都往外砸。 虽然他只有几岁孩童的心智,但到底是成年男子的力气,一用力便将一个半人高的花瓶推倒在地,飞溅起的花瓶碎片差点刮花了徐晗玉。 “公主小心!”秋蝉大叫,徐晗玉没来得及躲开,慧娘却一个健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慧娘的脸被划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淌,她却不以为意,连忙安抚王儒轩道,“郎君莫气,砸到娘子就不好了,”说着她将地上的九连环捡起来,“奴婢帮郎君解开。” 慧娘声音温柔,像是哄小孩一般,竟然真将王儒轩安抚了下来。 下人们赶忙进来收拾残局,秋蝉端详着徐晗玉的脸,担忧地问,“公主你没事吧。” 徐晗玉轻轻摇头,打眼看着慧娘同王儒轩,略有所思。 轩哥睡着后,徐晗玉又将慧娘招到跟前,“我刚刚看你哄郎君的样子似乎很是熟练。” 第68章 残忍 慧娘老实回道,“奴婢的弟弟和郎君有一样的毛病,小时候家里穷都是我带着他。” 徐晗玉点点头,她身边的侍女都被王儒轩折磨的没法了,“那日后你就留在郎君身边伺候他吧。” 慧娘没想到徐晗玉突然改变了主意,内心大喜,“奴婢一定好好伺候郎君。” 慧娘的事情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反正多养一个人对徐晗玉而言也没什么。可是接下来的一个变故,这个被她随手救下来的女子以她意料不到的方式和她的人生产生了交集。 天佑三年的春天,北燕同南楚僵持不下,天佑帝命人率奇兵拿着南楚的边防图从后方攻打南楚,意图以攻代守逼南楚退兵。 可惜此举却以惨败告终,南楚在淳熙二十三年埋下的那颗棋子终于发挥了作用。 那份边防图是假的。 北燕的兵力陷入了南楚的包围之中,谢家军以逸待劳不仅歼灭了冒进的燕军,之前假意割让给北燕的六城更是突然涌出无数叛贼,杀死了北燕的守城将领,短短一月,北燕连失十二城,折损五万人马,南楚对北燕的军事部署似乎了如指掌,那些宣称固若金汤的城池在南楚大军的铁蹄之下,脆弱不堪。 北燕究竟有多少南楚的细作?天佑帝大怒之下彻查朝堂,不少权贵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阳春三月,金都却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忽然有人传言,这边防图其实是景川公主进献给淳熙帝的。 徐晗玉心事重重地在书厅前等候着晚归的王介甫,可惜王介甫却再次避而不见。 她的心直直沉入谷底,若王介甫不愿意保她,那除了委身刘勋,她恐怕再无活路了。 边防图的事情她也是此刻才明白,谢虢下了多大的一盘棋,可笑她自诩聪慧,却只是做了他人的棋子还不自知。 菡萏连夜进府给她递话,御史台拟了参她的折子,已经递到门下省了,若过了王介甫那关,明日举朝都会知晓。 徐晗玉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苦笑一声,“我已经没有法子了,王丞相向来耿介,这次是不会保我的,你带着秋蝉趁夜离开吧。” “我才不走,”秋蝉哭道,“我的命是公主给的,就是死我也要和公主死在一起。” 菡萏也不走,“绣衣门的事情属下已经交代好了,便是属下不在,豆蔻也能顶上去……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她会护送着浩小郎君离开的。” 看样子是劝不动她们了,徐晗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难道她的命就注定如此了吗。 “公主,奴婢有事求见。”慧娘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这时候谁还有空理她,秋蝉正想将她打发走,徐晗玉却说,“让她进来吧,我们现在不是也没事可做吗。” 慧娘犹疑着走了进来,看见秋蝉满脸泪痕吓了一跳。 徐晗玉勉强笑笑,宽慰她说,“你有何事,若是后悔了想要出府我现下倒是还可以做主,明日恐怕你就要去求吴大夫人了。” “不不,”慧娘急忙否认,“奴婢不想出府,奴婢……犯了错,特来求公主恩典。” 这慧娘惯会看人脸色,在府里谨小慎微的,能犯什么错,徐晗玉不以为意,随意问道,“你犯了何错?” 慧娘咬咬唇,心一横,跪下道,“奴婢怀孕了,是,是轩郎君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惊,秋蝉纳闷道,“你这孕怀的可是蹊跷,轩哥那样子还能知道强迫你不成!” 秋蝉这话一落地,慧娘羞地满脸通红。 徐晗玉这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轩哥的确是个傻的,如何洞房都不知道,可是慧娘却不是傻的,不仅不傻还是个风月老手,这段时日她日夜陪在轩哥身边,若有心勾引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想来是苦日子过怕了,害怕被赶出府去,这才想出这一招想要图个姨娘的位置,好歹有个栖息之地。 慧娘是个聪明的,知道早晚瞒不过徐晗玉索性先来认了,看徐晗玉这模样也不是那些容不下人的大妇,心里想赌一把能得到她的庇护。 徐晗玉的确没有丝毫恼怒,只是这关口看着跪在地上的慧娘,她忽然为自己想到了一条生路。 天蒙蒙亮,徐晗玉着布衣素钗,跪在了王介甫的轿前。 王介甫走到轿前,看到她这幅模样,重重叹气,“公主请回吧,若是旁事我定会保你,可此事事关北燕国本,老夫救不了你。” 徐晗玉行了一礼,“边防图一事是景川当年受人蒙蔽犯下的错,致使如今北燕中了南楚的陷阱,景川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公爹的庇护。可是稚子无辜,景川曾经答应过要为王家留下香火,如今还望公爹看在景川肚里孩子的份上,再护我一次,让我将他带到这世上来。”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5节 王介甫大惊,“你……你有了身孕?” “不敢欺瞒公爹,景川也是近日才得知的消息,本打算胎稳了再说,可是如今不得不为了孩子厚颜来求公爹。” 王介甫踉跄了一步,心里是又喜又忧,如今轩哥有了后,他也算对得起亡妻和王家的列祖列宗了,可偏偏这个儿媳……唉,罢了,罢了,为了轩哥他便再厚颜一次吧。 徐晗玉忐忑地跪了片刻,总算听到王介甫出声,“你回去吧,好好养胎。” 这便是愿意出手护她了,徐晗玉松了一口气。 王介甫果然动用人脉将徐晗玉的事情给压了下来,毕竟当初边防图的事功劳都在先太子身上,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事还和景川公主有关,前方战事又频频告急,当下朝堂也没有精力纠结此事。 徐晗玉借口有孕在身,不便伺候轩哥,做主给他纳了慧娘。 虽然慧娘出身不好,但只是做个妾,吴氏见轩哥又的确喜欢,也不多嘴,任由徐晗玉做了主。 都说好事成双,这轩哥纳了慧娘没多久,慧娘的肚子竟然也有了反应,王介甫虽然被朝政折腾的够呛,但是听闻这两桩喜事,心里还是欢喜,嘱咐吴氏好生照料后院,尤其是徐晗玉,毕竟怀的是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 南楚的大军总算在田州被拦在了川江之外,虽然这半年北燕丢掉了接近三分之一的版图,但也消耗了南楚的不少兵力,田州城外的这一节川江,汛期水猛,极难渡过,田州城又绕着川江加固了城墙,将远道而来的南楚军堵在了门外。 守城乃是北燕的老将曹将军,是曹太尉一母同胞的弟弟,素来作战英勇,又有丰富的守城经验,一时之间南楚攻城无望,退居宁州休养生息。 金都的百姓总算松了口气,淳熙年间,别说丢了城池便是哪里打了败仗,百姓们都要议论纷纷,谴责守将无用,如今连丢数座城池,被南楚压着脸打,现在只是僵持不下都觉得已然是不错了,毕竟还没有亡国,日子就能照过。 当然,也有家里有些钱财的,见势头不对,纷纷外逃,朝廷的治安官加派了人手不断巡逻,严厉禁止居民外逃,然而越禁止越严重,强盗之事也猖獗起来,金都的治安一日不如一日。 这日,徐晗玉去侯府检查完浩哥的功课,回府的路上心血来潮进了一家绸缎庄子。 慧娘眼看就要临盆了,徐晗玉想给孩子做几身衣裳。 这绸缎庄原本是金都最火热的铺子之一,可自从打仗之后生意便一落千丈,今天难得来了个徐晗玉这样打扮富贵的客人,连忙堆着笑上前招呼。 绸缎庄店面很大,可是客人却寥寥无几,徐晗玉选了几匹布,秋蝉跟着掌柜的去结账,她一个人在货柜间继续慢慢闲逛着。 转过一个柜脚,屋外的光洒进来,徐晗玉留意到地上多了一个黑影,她反应很快,转身便要呼救,一只手忽然捂住她的嘴,她摸去腰间的手紧接着也被按住。 这人竟然知道她腰间藏有暗器,徐晗玉一愣,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那人松开她,她却不敢回头了。 “好久不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涩然道。 真的是他,徐晗玉瞬间便湿了眼眶,自上次一别,如今再见,已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不该在这里的。” “你在的地方,我就没有不该去的。” 谢斐看着她的背影,这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折磨的他心如刀绞,如今人在眼前,他却不敢上前,他害怕他的等待换回的是她的冷漠和决绝。 战场上几度生死边缘徘徊,他都未觉得如何,只想能离她更近一点,可是现在寸许的距离却仿佛依旧很远。 “你走吧,上次牢狱一别,我心里已经当你死了。” 她竟真的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就像最锐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他的心脏。 谢斐紧紧抱住她,“可我毕竟没有死,徐晗玉,我没有死,我便是死了变成鬼也会来找你。” 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也像她一般冰冷,可是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出他内心的惶恐和不舍。 徐晗玉的贝齿紧紧咬住唇,努力不让自己流露一丝一毫的眷念,良久她方说道,“我倒宁愿你死了。” 不是的,她不是这样想的,她希望他活着,活的好好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谢斐浑身一颤,缓缓放开双臂,“你、真是这么想的?”他不可置信地问。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当时你死了,就不会随南楚的军队来攻打北燕,我北燕的儿郎也不会死在你的剑下。” “徐晗玉,你北燕的人是人,我南楚的人就不是人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就是你死我活,我当初不是也差点死在了金都!” “你说的没错,我们天然就是敌对的,谢斐,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你现在到我的面前来诉衷情,不觉得很可笑吗?” 谢斐惨然一笑,他前些日子胸口上受的伤还未愈合,此刻阵阵作痛。 “上个月我中了一箭,贯穿胸口,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临死之前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恍惚在想,如果我此生不能再见你一面我死不瞑目啊,我拼尽了全力从鬼门关挣扎回来以后,不顾军令一意孤行,无论冒着多大的危险也要来金都寻你,可是现在你却说,这一切在你看来很可笑?” 徐晗玉的眼睫微微颤抖,她其实很想问一问他的伤怎么样了。 可是最终她却闭上眼,“看在我们最后的一点情分上,我不叫人,你走吧。” 谢斐低笑出声,他怕她叫人么,便是她现在直接杀了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心不会更疼了。 “他们说你嫁人了,还说你还怀孕了,徐晗玉,你真的狠啊,知道怎么样让我生不如死。” 他的声调渐渐阴冷。 徐晗玉缓缓回身,她的腰间微微隆起,的确像是怀了身孕的妇人。 “没错,我已经嫁人生子了。” 谢斐的目光狠狠盯住她的小腹,忽然,他笑了笑,像一个残忍又天真的孩子。 “没关系的,你嫁给谁我就杀了谁,你要生了别人的孩子我也杀掉就是了。” 徐晗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样的谢斐让她有些陌生,“你疯了,赶快走吧,这里是金都,你谁也杀不了!” “王家那个大郎我见过,是个傻子,为了一个傻子你就不要我了是吗?”谢斐眼神炙热,越说越怒,他抽出匕首轻轻抵在徐晗玉的肚子上。 “你怎么可以嫁给别人,怎么可以怀别人的孩子!”他语气有多狠,眼神就有多悲凉。 徐晗玉此刻却有些害怕,她退后一步抵在墙壁上,柔声说道,“少岐,你冷静一些,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我只有嫁到王家才能护住我自己。” 第69章 决心 谢斐点点头,似乎理解了,眼神也软了下来,略带着诱哄的意味,恳求道,“那就跟我走,阿玉,跟我走吧,之前的事我不怪你,是我没有护住你。” 他的眼里全是企盼,就像是即将被主人抛弃的狗狗,在祈求最后的怜悯。 徐晗玉别开眼去,声音放低,有些撒娇地说,“那你先把匕首拿开,你这个样子我害怕。” 听到她说害怕,谢斐果然松了手,徐晗玉轻轻靠近他的怀里,谢斐还没来得及欢喜,忽然腰间一麻,是徐晗玉趁他不备,飞快将银针扎到了他腰间。 “秋蝉!”徐晗玉高声喊道。 银针里有迷药,谢斐捂住伤口神色震怒地望着她,仿佛遭受了不可思议地背叛,他缓缓跌落在地。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她这样骗他。 他是不是真的对她太放纵了,才让她有这样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他满心欢喜地捧着一颗真心到她面前,她却弃若敝履,她怎么敢这样对他。 秋蝉赶紧进来,见到谢斐跌坐在墙边,也并没有如何吃惊,倒是谢斐的眼神实在让人害怕。 她方才结账的时候,便看见谢斐身边伺候的那个小厮守在门口,心知谢斐定然来寻公主了,便拖着掌柜的迟迟未进来。 这两年,公主叫着谢斐的名字从梦中哭醒的夜晚不知多少,她知道公主心里有他,如果他能给公主幸福,她也会感激他的。 可惜,公主不愿意。 “他身边那个叫刘玄木的是不是在外面?” 徐晗玉所料不错,秋蝉点点头,不仅是刘玄木,还有那个叽叽喳喳的白谷也在,虽然是乔装打扮的,但是她认得出来。 那就好,刘玄木和白谷武功都不错,这一路应该还有别的暗卫护着,徐晗玉看着动弹不得的谢斐,内心不忍却依旧故作冷淡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手下留情,日后再见,你就是我的敌人,我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谢斐身子麻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她,就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却不愿意束手就擒。 徐晗玉深深吸一口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谢斐心中恨极。 ------------------------------------- 谢斐再醒来,已经在南楚的军营中了。 徐晗玉可真是下了死手,生怕他中途醒来再去找她吗?呵,谢斐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可笑又可悲。 他呆呆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上药,胸口的伤眼看快要好了又溃烂开去。 “听说我有个儿子要死了,我来看一眼。”谢虢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谢斐连眼皮都懒得抬。 “哟,看这样子是快了。”谢虢说着,乐呵呵地拿起剑鞘往谢斐的伤口处用力一戳,谢斐没忍住痛呼出声。 “咦,这不是没死吗?”谢虢瞪眼说道,似乎对谢斐还活着这件事很是不满。 谢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臭小子,不就是个女人吗,怎么栽一次不够,还要栽第二次?你莫不是真要学那个淳熙帝为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死吧。” “哈哈哈,那也不错,没有皇帝命,却得了皇帝病。” 谢虢自顾自说了半天,谢斐也没理他,他心里不爽,上前一把扯住他扔在地上。 谢斐陡然被摔在地上,经历这么一遭,伤口崩开来,血染红了里衣。 不过他并不在意,谢虢显然也不在意。 “小子,你知不知道当初你老子怎么神机妙算,早早将边防图换成了假的?” 谢斐总算有点兴趣抬眼看他。 谢虢又是哈哈一笑,“你头一次写信给老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算是栽在这个女人手上了。” “那小丫头虽然有些本事,但也不至于能把你耍的团团转,可惜啊,你的心被猪油给蒙了,只想着怎么娶人家,哪里会去想想人家到底心里有没有你。” 谢斐的眼神沉下去,他爹说的没错,可不就是被猪油给蒙了心吗。 “边防图一事老子以为你吃够亏了,嘿,没想到啊,去金都夹着尾巴过了几年都没能让你变聪明点,同一个坑闭着眼睛又他妈的跳进去了,啧啧啧,真是让老子叹为观止。” 谢斐实在忍不住了,爆喝道,“闭嘴!” 谢虢嘿嘿一笑,也不以为忤,“只有虚张声势的幼崽才会嗷嗷叫唤,真的猛禽在动手之前都默不出声,你想要老子闭嘴,得等你做到老子的位置才行,”他蹲下来,拍了拍谢斐的脸,“女人也是一样,屁颠屁颠扑上去的都是没本事的男人,你要有本事就让她有一天也能哭着求着来找你。” 说完,谢虢扬长而去,在帐外吼道,“不想死就爬起来,老子的营里不养闲人。” 谢斐狠狠地捶了一下身下的青石地,总有一天,他要亲手得到他想要的。 ------------------------------------- 丞相府的少夫人生产那日,府里的慧姨娘也早产了,丞相府乱成了一锅粥,少夫人那里倒是有惊无险生了个大胖小子,慧姨娘就没那么好命了,据说生下一个死婴,被产娘匆匆拿去埋了,丞相和吴氏忙着照看徐晗玉,都没来得及顾上一眼。 王介甫抱着怀里的孩子,很是欣慰。 “这孩子长得多有福气,你看这眉眼同轩哥小时候一模一样。”吴氏在一旁欣喜地说。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6节 王介甫点点头,他王家终于有后了,以前家贫的时候,多少小人笑话他家轩哥娶不到媳妇,现在他家轩哥不仅娶了公主,还生下了嫡子! “你说的对,这个孩子有福气,‘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就叫他鸿飞吧,望他日后自由自在,扶摇直上。对了,轩哥呢,怎的他孩子出生了也不来看看。” 徐晗玉戴着抹额,斜倚在床榻上,见王介甫如此高兴,心里有些愧疚。忙趁机说道,“我让轩哥去看慧姨娘了,她那边丢了孩子,心里难受着,让轩哥去陪陪她。” 王介甫皱起眉,有些不高兴,那女子说到底就是个烟花之地的姨娘,有什么好值得去看的,不过今天是个大喜日子,那个慧姨娘又丢了孩子,既然徐晗玉发话了,他也不好置喙。 “给那个姨娘支点补品过去,月例多加一些,免得说我们丞相府苛待了她。” 吴氏连忙应了,王介甫还有公事缠身,也不多逗留,匆匆又进宫了。 吴氏看着王介甫的背影,有些感慨,“这战事连绵,也不知道何事是个头啊。” 她家欣娘都已经十八岁了,按理早就该说亲了,可是现在金都的权贵哪里还有心思嫁娶,眼看着生生要耽误成老姑娘。 南楚的军队已经在田州耽搁了大半年,还是没有攻下来,以徐晗玉的揣测,谢虢想来不会久做无谓之争,这次实在不寻常,恐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毕竟田州不远可是东吴的境界。 她已经提醒过丞相了,王介甫想的和她一样,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早日同东吴结盟,共同对付南楚。可天佑二年同东吴那场打仗,北燕实在死了太多人,新仇旧恨还未抵销,朝堂对于结盟一事还在犹豫,最近王介甫便是在游说众臣,据理力争,希望能说服陛下同东吴结盟。 徐晗玉抱着那孩子,心里发紧,留给北燕的时间不多了,也不知道像鸿哥这样的孩子以后能不能得见盛世太平。 天佑四年的春天,原本在田州川江边上同北燕大军对峙的南楚军队不知何时竟然绕到了东吴边境的禹城,奇袭之下,禹城不到三日便被攻下。 这下隔岸观火的东吴也坐不住了,主动派使者到金都提出同北燕结盟一事,在王介甫的力争之下,天佑帝同意结盟,从田州发兵去解东吴之围,南楚军在前后夹击之下依然□□,三方以禹城为界,又陷入僵持之中。 难得这日天气放晴,徐晗玉抱着鸿哥到白马寺祈福上香。 后禅院里,顾子书抱着鸿哥轻轻摇晃,“鸿哥也太老实了,不哭不喊的,看着和你可截然不同。” 徐晗玉也没解释,随口说道,“可能随他阿爹吧。” 顾子书却一愣,生怕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宽慰她说,“我听说王郎君的痴症并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想来后代应该无碍。” “也许吧。”徐晗玉心不在焉地说,她心里记挂着前方的战事,此次南楚被东吴和北燕牵制,已经困在禹城多日了,再过两月便是雨季,禹城地势低洼,恐怕撑不了多久。 也不知道此次南楚随军的有谁。 鸿哥在顾子书的怀里睡着了,她却舍不得放手,在这禅院住了这些光阴,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对于人世烟火还如此留恋。 “也不知道哥哥如今可还安好。”外面战火不断,顾子书消息闭塞,唯一了解外界的通道只有徐晗玉,她已经麻烦她够多了,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帮忙去打听顾晏的消息。 徐晗玉回过神来,安抚她道,“好歹你们也是清河顾氏,家族绵延了这么多代,顾晏又是长子,你父亲会安排好他的。” 顾子书苦笑道,“经过这一遭,我何尝不知道父亲的能耐,可是我担心的是哥哥不愿意接受这所谓的安排,他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徐晗玉默然,顾晏清风霁月活了这么多年,一夕之间让他接受这世道的魑魅魍魉,的确是太难了。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了,眼下各国纷乱,不少势力割城分据,以子宁哥的能耐,便是不靠家里也能找到一个立命之所。” 顾子书点点头,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其实……我很佩服你,好像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地,你都能让自己过的很好,以前我还以为你日后定然是我嫂子,可是转眼你却若无其事一般委身他人……你别误会,我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若我也能像你这般洒脱就好了。” “不瞒你说,我到现在,心里还记挂着他。” 看着顾子书清瘦的面庞,眼里还同以前一般含着清澄的坦荡,徐晗玉忽然有些羡慕她,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坚守心意,而自己却畏畏缩缩,永远瞻前顾后。 提到那人,顾子书的眼里都有了光,“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同旁人不一样,你知道吗,这人世间,他一出现,其他人似乎就瞬间暗淡了,我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他救了我很多次,后来我得知原来我儿时也救过他,我开心极了,我们之间似乎是命定的缘分,我以为他心里会有我的,就像我喜欢他一样。” “可惜,我好像自作多情了,那日在宫中,德妃逼他承认同他幽会的是何人,他却沉默不语,那时我就知道原来真有这么一个人。” 第70章 殉国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认呢?”徐晗玉不禁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是个傻子吧,我想着若我认了,会不会德妃娘娘就不会治他的罪,会不会我爹能把我嫁给他。” 顾子书的声音低低的,结局却是她被家族厌弃,被当作棋子留在了金都,她果真是痴心妄想。 “其实我早就知道阿爹和南楚有勾结了,我偷听到了阿爹要去劫狱的计划,我当然知道绝不会是为了我这个蠢女儿,可我却还是很高兴,只要他能活着,我就很高兴。” “你现在会不会后悔救了我,英国公府的私通敌国之罪,说起来也有我知情不报的一份。” 不知何时,山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鸿哥听到响动,打了个哆嗦,顾子书将他搂紧一些,他又接着睡过去了。 听着雨声,徐晗玉有些恍惚,她和她的故事里,好像有一个不一样的谢斐,原来除了她以外,他也是别人的春闺心事。 她并不嫉妒顾子书,若不是命运弄人,他们才合该是一对璧人。 “你说,他现在在干嘛呢,会不会也像我思念他这般有一丝一毫也在思念我。”顾子书怔怔地说。 徐晗玉拿起木梳,帮她将她散下的青丝挽好,“我想应该会的。” 她低声说,不想惊扰了这一刻春日的旖梦。 53 天佑四年夏至,南楚军竟扛过了禹城的连日大雨,天刚放晴,谢虢亲自率领大军突围,与此同时,谢斐带领一千骑兵夜袭田州,北燕的军力被谢虢牵制着,来不及回身救城,竟让谢斐仅凭借一千军力攻下了固若金汤的田州。 破了田州,下一城就是金都了。 朝中禁止外逃的命令彻底无用,金都大街小巷所有能逃的人家都在收拾行囊。 就连吴氏也打点好了她和欣娘的行装。 “实在是急的很,老家的信都来了好几封了,我就这么一个老娘,眼看就要撒手人寰,怎么也要带欣娘去看上一眼。”吴氏一边拿丝帕抹泪,一边用余光看着坐在上首的徐晗玉。 徐晗玉将鸿哥递给慧姨娘,“把他带去园子里同轩哥玩吧。” 慧姨娘瞟了吴氏一眼,接过鸿哥出去了。 “大伯娘,这些年丞相府多亏有你照料,公爹才能心无旁骛地为朝堂尽忠,你要走我不拦着,但是好歹等公爹回来给他说一声吧,毕竟这一去或许便见不着了。” 吴氏见心事被她看穿,有些悻悻,可她实在不想等了,“少夫人,不是我不想等,实在是不知道小叔何时能回来,朝里的事情忙起来他连着月余不回府也是有的,我听说今日再不走城门可就要关了。” 见劝不动,徐晗玉也不勉强,“秋蝉,去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秋蝉从里屋拿了个蓝色的包袱出来,没好气递到吴氏手里。 沉甸甸的,吴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袱的金银。 “大伯娘辛劳了这么多年,也该安享晚年了,可惜世道如此,景川也无能为力,过些日子,若是吴江道也乱起来,银票怕是不抵用了,所以我才备了这些金银,沉是沉了点,关键时候还是金银更实用一些,大伯娘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吴氏有些语塞,没想到徐晗玉连她要去吴江道也知道了,她的确没打算回乡看什么老母,吴江道地处西齐,现在是南楚治下,从北燕过去不算远,听说吴江道府说了,不拘是哪国人,只要是平头百姓,吴江道一律收留。 吴氏心里有些羞愧,犹豫着开口,“要不让欣娘先走吧,我、我留着同你们一道。” “欣娘一个未出阁的闺秀,世道混乱,她哪里能自己过的下去,还是要大伯娘陪同一道。” 吴氏话刚出去就有些后悔,现下听徐晗玉这么说,只呐呐点头,也不说话。 徐晗玉接着说道,“大伯娘不必有什么负担,这也是公爹之前同我说过的想法,只是景川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伯娘这一路能帮我多带一个人。” 吴氏心下正愧疚,哪里还有不应的。 丞相府的马车赶在封城之前出了金都,中途到白马寺逗留了片刻。 徐晗玉之前听到的消息说是顾晏在吴江道有踪迹,这才想着让顾子书同吴氏一道,当初在德妃殿上,顾子书替她顶了秽乱宫廷的罪,她现在也算是还了她吧。 封城当夜,金都大乱,许多平民没有赶在封城之前出去纷纷大闹,更有暴徒趁机烧杀劫掠,徐晗玉嘱咐家中卫士将府门关紧加固,以□□民趁乱打劫。这一夜金都许多未出逃的富贵人家都被洗劫一空,甚至连家中女眷都遭到侮辱,更休提一般的平头百姓。 天佑四年的夏天,金都宛如人间炼狱。 正如前朝《秦妇吟》里所写,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南楚的军队还是抵达了金都城下。 天佑帝已经在暗卫的护送下先跑了,只剩下一些死心眼的老臣还在负隅顽抗。 王介甫就是其中之一,算起来再过两年他也是年届花甲了,这样一把老骨头居然还能披上甲胄站上城墙。 “公主,求求你救救鸿哥吧,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乱军的铁骑之下吗?”慧娘不停磕着头,声泪俱下。 秋蝉怀里的鸿哥睁着懵懂的大眼,他最近刚刚开始学走路,正是好动的时候,哪里有些响动都要扭过头去瞧一瞧,现下正一脸好奇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慧姨娘。 徐晗玉扶住了她,用绣帕将她额上的污渍擦去,“慧娘,鸿哥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说的对,他还这么小,他不能死在这里。” 慧娘脸色放喜,徐晗玉接着说道,“城破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南楚军的主力都在北城,到时候我会找人护着你们从西城门走,我弟弟浩哥也同你们一起。出了城门你们先南去,路引和身份已经给你们做好了,以后你们就是西齐遗民,只要别说漏和丞相府的关系,一时也不会被查出来,日后鸿哥还有浩哥都要拜托你来照料了。” 慧娘听着,犹豫地开口,“那公主你呢,还有丞相,你们不走吗?” 徐晗玉笑笑,“你不是唤我公主吗,我是北燕的公主,我怎么能走,正如公爹是北燕的丞相,他也不会走的。” “公主,我只是一个市井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家国大义哪里能有命重要,说句冒犯的,天佑帝都走了,这北燕的天下和你、和丞相爷还有什么关系?” “妇人之见!”王介甫大吼一声,踏入房门。 他有许久没回府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城门口督战,厚厚的甲胄上全是灰渍和血污,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许多。 慧娘一向怕他,此刻被他一吼,缩在一旁呐呐不能言。 鸿哥却不怕,似乎还觉得有趣,咯咯咯笑了起来。 看见孙子的笑,王介甫的眉心总算舒展了一些,他接过鸿哥抱在怀里,“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北燕对王氏有养育之德,丹心不用来报国,和猪狗辈有何区别。鸿哥是我王家的子孙,他哪里也不会去!” 慧娘听他这意思,是不会放鸿哥走,面色灰白,一时之间将往日的惧怕抛之脑后,鼓着胆子说,“北燕的天子都不管北燕了,丞相爷是要报哪门子的国?鸿哥生下来以后,丞相府的好处半点没有沾着,怎么现在得跟着殉国了?我都听说了,丞相爷坚持抵抗,拒不投降,早已被南楚军恨之入骨,这满城的百姓可都是要跟丞相爷一起殉国了啊,丞相爷可有问过他们有没有得过北燕的好处,他们愿不愿意一起去死!” 王介甫没有料到一个贱妾竟然敢如此顶撞家主,一怒之下抽出腰间宝剑就要结果了她。 徐晗玉赶紧上前抓住剑锋,“丞相何必动怒,金都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慧娘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她所言又有何错?我知道丞相忠心为国,景川又何尝不是,丞相放心,国破之日,景川随丞相府一同捐躯,绝不独活。” 徐晗玉抓剑的手鲜血直流,鸿哥被这场景给吓到了,忽然大哭起来,秋蝉壮着胆子赶紧上前从丞相手里接过鸿哥。 王介甫的理智也回来了一些,这些日子他在城墙上看到的血已经够多了,若他的负隅顽抗是一场错,那为国而死的将士们流的血又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错,但是金都的百姓又何尝有错。 “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徐晗玉也是个有气节的,没有辜负先帝给她的封号和荣宠。 “曹太尉今日战死了,呵,他这个平日里老奸巨猾的,大难临头居然没有跑,公主,为了他们,老臣也要战到最后一刻,这北燕不是他刘家一家人的北燕。”王介甫悲凉一笑。 徐晗玉低头不语,她知道王介甫在坚持什么,她也知道慧娘在渴求什么,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想不到两全之策。 “阿爹,景川公主可以和北燕一起战死,可是作为儿媳,我求求你,给鸿哥一条生路吧。”她涩声苦求,“他不仅是王家的血脉,他还只是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稚子何辜啊!” 王介甫一动未动,不知在想什么,慧娘也赶紧跪在地上求道,“没错没错,求求你了丞相爷,给鸿哥一条生路吧。” 徐晗玉继续道,“我听大伯娘说过,轩哥年幼的时候因为丞相的疏忽,生了大病没有及时治疗,才落得终生痴傻,夫人拼了命要给丞相再生个孩子,却死在了产房,丞相一生无愧北燕,可是不是对轩哥、对夫人有愧?便是为了他们,也给鸿哥留一条生路吧!” 徐晗玉这番话的确戳中了王介甫的内心,他踉跄了两步,闭上眼想起原配的音容笑貌,心里一痛,良久,他睁开眼,看了看缩在秋蝉怀里的鸿哥。 总算是松了口,“好,就按你说的办,把鸿哥送走吧,日后不要告诉他他是谁家的后人,就当我王家没有这个孩子。” 徐晗玉松了一口气,慧娘咬咬唇,继续说道,“那轩哥呢,也让他一起走吧?”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7节 话音刚落,轩哥就进了屋子,他手里拿着糕点,没想到屋里竟然有这么多人。 丞相府好久没有新鲜的糕点吃了,轩哥手里的还是他以前偷偷藏起来的,看见他爹赶紧将手背到后面,生怕被责骂。 王介甫走过去,摸了摸王儒轩的头,柔声哄道,“吃吧,阿爹不骂你。” 轩哥一听,嘿嘿笑道,将糕点放进嘴里,“唔唔,可好吃了,阿爹你要不要。”他口齿不清地说。 王介甫摇摇头,还剩一点王儒轩却不吃了,“留给鸿哥,”他傻呵呵地笑道。 第71章 新生 王介甫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里有些欣慰,夸赞道,“我儿长大了,知道分享了,真好。”一手却慢慢握紧长剑。 徐晗玉觉得不对,大喊道,“轩哥快跑!” 可惜还是晚了,轩哥的笑意凝在脸上,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肺。 慧娘惨叫,秋蝉赶紧捂住鸿哥的眼睛。 王儒轩慢慢滑落在地,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晗玉失声痛哭,“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是他爹啊!” 王介甫的面上无悲无喜,他木木地说,“我答应过轩哥的娘,这辈子要保他平安康健,享尽荣华富贵,我现下做到了,我儿这一生虽然痴傻但是直到最后时刻都是快乐的。” 说完,他拎着剑走出了房门。 三日后,城破在即。 谢斐身披金甲,坐在马上遥遥看着金都那高不可摧的城墙逐渐瓦解。 昔年,他是敌国质子,在金都受尽羞辱,而现在,他手持长剑,即将踏平这里的每一寸土壤。 “将军,攻城的铁石已经备好,亥时可以最后一击。” 谢斐点点头,“现在城墙上的守将是谁?” “是王介甫,其余的跑的跑,死的死,王介甫也中了箭,撑不了多久了。” “哼,这个老匹夫,耗了我们三天三夜,因为他的愚忠多死了多少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他的家眷呢,跑了没有?” 刘玄木知道他在问谁,摇摇头,“据城里的探子说,封城之前,王家只有两个亲戚出了城,其余的都还在府里,说是要和丞相一起尽忠,许多人家见丞相府的家眷都没走便也没有逃。” 呵,她对王家倒是尽心尽力。“我知道了,城破之后,你先带一队人马去将丞相府围起来,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走……也不许死。” “是,”刘玄木应了,转而又说道,“将军迟迟不强攻金都,大司马那里似乎已经有意见了,大郎君那边多次往大司马那里递信,恐怕对将军不利。” “谢腾那个废物在东吴那边被牵着鼻子跑,居然还有空操心我的事,放心吧,老头子就算要发火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何况金都马上就要破了。” 其实若他强攻,哪里需要耗这些时候。 丞相府的后门开了一个缝,一辆青布马车停在了门口。 慧娘抱着鸿哥上了马车,车里是一脸惊慌的林姨娘同浩哥。 菡萏驾着马车看着徐晗玉,“公主真的不走吗?” 徐晗玉摇摇头,“我若要走便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你护送他们快点离开吧,以后就自由了。” 菡萏握紧缰绳,暗中给秋蝉使了个眼色,秋蝉别开眼去,假装没看见。 徐晗玉好笑地说,“我知道你们俩打的什么主意,秋蝉已经被我收拾过了,我是能被你们偷偷打晕带走的吗。” 见最后的计划也破灭,菡萏着急地说,“公主!” “公主!”远远一人骑在马上赶来。 “胡忠进?”徐晗玉没想到是这个人,胡忠进是王丞相的得意门生,自从嫁到丞相府之后,她也见过几次,但是并无深交。 “丞相嘱托我来送你们出城,”他掏出丞相令牌,“现在恐怕也只有丞相的令牌能管用了。” 王介甫必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说服自己将丞相府的家眷送出城吧,毕竟这在他看来可是不忠不义之举。 徐晗玉点点头,“如此便有劳胡大人了。” 胡忠进苦笑一声,昔日的儒雅状元如今已经是个邋遢的武将了,“国将不国,哪里还有什么大人,公主不要折煞我了。” 徐晗玉也笑笑,“没错,同样也没有什么公主了,你们快走吧,别再耽误了。” 胡忠进望了他一眼,驱马走到马车身前。 徐晗玉同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将秋蝉敲晕过去。 “把她也带走吧。”徐晗玉将秋蝉递给菡萏。 “公主,”菡萏红了眼睛,她知道劝不住徐晗玉了,“你打算怎么办?” “别难过了,我是北燕的公主,我不会让自己受辱的。” 菡萏扭过头去,驾着马车同胡忠进走了。浩哥掀开车帘,望着徐晗玉,哭着说,“我不走,我还要保护阿姐!”林姨娘赶紧按住他,也深深望了一眼徐晗玉。 待众人走后,徐晗玉回到空无一人的府中,她从袖中掏出一瓶药丸,这叫长乐丸,能让她无声无息离开人世。 她抖着手倒出一粒,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怕死的啊。 狠下心来,她仰头正要吃下,忽然一道大力将她手中药丸打落。 竟然是胡忠进去而复返。 “公主得罪了。”他低声说完,徐晗玉颈上一疼,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五日后。 徐晗玉在一处简陋的床榻上醒过来,入目是泥土堆砌的四壁,墙上挂着一些农具,屋中只有几张桌椅。 她支撑着自己从床上下来,窗外的阳光刺得她一下子睁不开眼,她缓缓走到房门口,听到一阵鸡叫,还有鸿哥咯咯地笑声。 林姨娘正在院中喂鸡,慧娘抱着鸿哥给他喂饭,不远的伙房中飘出袅袅炊烟,秋蝉系着围裙竟然正在炒菜。 这一切都超出了徐晗玉的想象,“娘子,你醒了?” 菡萏推开院门,一眼便看见徐晗玉。 听见菡萏的声音,众人都往徐晗玉这里看过来。大家纷纷放下手头的东西,高兴地围了上来。 徐晗玉皱着眉,瞧见菡萏抱着一大个麻袋走了进来,“这是什么?”她呆呆地问。 菡萏没想到她居然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好笑地说,“是我刚刚去镇子里买的大米。” 话音刚落,院门又一次打开,胡忠进还有浩哥各拎了一只野鸡同两条草鱼进门。 见到徐晗玉,浩哥眼睛一亮,飞奔着跑到徐晗玉跟前,紧紧抱住她,“阿姐!” 他身上的鱼腥味涌进徐晗玉的鼻腔中,让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她没有死,他们也都还活着。 “好了,别堵在门口了,一会儿吓着鸿哥,进屋说吧。”胡忠进笑着发话。 众人进屋,你一言我一语,总算给徐晗玉解释清楚了。 那一日胡忠进折返丞相府,正撞见她要寻死,便将她打晕了带走,一行人出了金都一路往北,到了胡人同中原的交界处,在荒村中找了处农家安顿了下来。 徐晗玉迟迟未醒来,菡萏都想冒险给她绑个大夫来了。 “这些鸡呀、米的都是从山下的镇子里采买来的,这里虽然人烟不多,但还算安宁,镇子里的百姓大多还在安居乐业。”菡萏说。 “金都呢?”徐晗玉问道。 众人便沉默了,还是胡忠进开口说道,“五日前金都就被攻破了,不过我听说南楚军没有屠城,只杀了一直抵抗的北燕军队,城中百姓倒是无碍。” “丞相已经殉国了。” 徐晗玉闭上眼,果然还是如此。 “公主,不,已经没有公主了,徐娘子,你现在就是一个寻常娘子,金都的事情已经和你没关系了,好好活着吧,这一大家子人可还要仰仗你呢。”胡忠进故作轻松地说。 徐晗玉却笑不出来,“我答应过丞相绝不独活,可现在食言了。” “娘子,你别这样,”秋蝉忍不住哭道,“你不欠北燕什么,何必自苦呢。” “你们先出去吧,我同徐娘子谈一谈。” 这些日子,徐晗玉没醒来,许多事都是胡忠进在做主,这一群人不是女子便是小孩,渐渐也有些依赖他了,听到他发话,都起身走了出去。 胡忠进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丞相的遗言,娘子可要过目。” 徐晗玉接过信笺,展开读来,渐渐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老师给我令牌的时候,嘱托道若我没能带走你,就带着大家往西走,去投奔天佑帝,继续北燕未竞的事业,可若是能救下你,就向北,换个身份活,平安就好。” 王介甫一生最有识人之明,他知道若是徐晗玉活着,或许还能护佑这一帮人在乱世中苟存,若是徐晗玉不在,一群老弱妇孺如何活下去?与其四散颠沛不若依附旧朝,还能落下个忠义美名。 “我是个懦夫,我原本也想像丞相那样继续为国尽忠,可是看到金都遍地的尸骸,我犹豫了,我不知道继续抵抗究竟是对是错。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所图究竟为何?不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吗,那只要能国泰民安,这天下姓什么又有何区别?” “所以我折回去将你救下来了,老师说若你活着出了金都,就将这封信给你。” 徐晗玉掩面而泣,当初她为了自己的亲事百般算计王家,可王介甫临终之际居然还惦念着给她留条生路。 执笔这封信的人不是朝堂上那个铁面无私的王丞相,而只是一个爱护后辈的老者。 王介甫告诉她,既然活着出了金都,就当景川公主已经死了,以后就做徐晗玉。他不会怪她,先帝也不会怪她,北燕更不会怪她。 她以后是鸿哥的母亲,是浩哥的长姐,是她自己。 有时候,死去并不那么高贵,活着才更需要勇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说你活着,我们就可以不去投奔天佑帝,我只是怯懦了,不想再做北燕的臣子,希望你别怪我。” 因为王介甫知道,比起去投奔天佑帝,徐晗玉恐怕更愿意死在金都。 他是想要她活啊。 徐客卿临死前希望她活,王介甫也希望,徐晗玉擦了擦眼泪,眼神渐渐坚定,那她就活下去吧,为了那些希望她活着的人。 第72章 平静 谢斐沉着脸将金都搜了个遍,依然没有她的身影。 “属下盘问过了,丞相府的人一共有两次出城,一次是封城前,马车里坐的是丞相府的吴氏同表姑娘王茹欣,还有一个蒙着面的女郎,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这个马车是往吴江道的方向去了。第二次是城破那日,据说是胡中进赶的车,从城西出去的,他手持丞相令牌,没有人盘查,并不知道马车里坐了谁,出城以后也不知道马车往哪个方向走的。”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8节 谢斐坐在丞相府临时改成的指挥营,手指叩着黑檀木的书桌,寒声道,“先派一队人去吴江道,将那个蒙面女郎带回来,再派人从西城门沿着痕迹搜寻,还要派一队人往西边去追。” 西边,是天佑帝逃亡的方向。 还是不放心,谢斐想了想继续说,“马上将她的画像分发给南楚众将领,让他们四处搜寻,若有消息即刻报我。” 刘玄木有些迟疑,“这般动作,恐怕瞒不住大司马。” “那就别瞒了,你只需要找到她。”谢斐毫不犹疑地说。 “是。”话音刚落,白谷一脸难看的走了进来。 “怎么,不是让你去盘点北燕的国库吗,这么好的差事你还哭丧个脸。”刘玄木揶揄他。 “将军,属下盘点得好好地,大郎君的人马就过来了,说是大司马有令,派大郎君来接替金都的善后工作,让将军即刻去攻打东吴。” “欺人太甚,金都这块硬骨头好不容易才被将军啃下来,凭什么要让大郎君来捡便宜!”刘玄木忍不住说。 谢斐倒沉得住气,“他人过来了吗?” “还没呢,说是一路舟车劳顿,大部队还在后面,先派了马前卒过来耍威风。” “呵,”谢斐冷笑一声,“那我们不还有时间吗,这次我可得给大哥留个礼。”他的眼神渐渐狠厉。 过了几日,金都的北燕余孽收拾的差不多了,谢腾姗姗来迟,一来便要同谢斐交接军权。 军营里面的将领这几个月跟着谢斐出生入死,并不愿意换了主帅,谢斐倒是没有抱怨,还帮着谢腾安抚了军中,很快便和谢腾交接清楚,翌日便只带领亲信部队赶赴东吴。 谢腾原以为捡了个便宜,心里好不得意,在北燕偌大的皇宫中大肆搜刮了一番,还没来得好好享受,大牢竟然起了乱子。 北燕的几个叛逆趁谢腾带去的守将疏忽之际,从牢中逃了出来,纠结起散落在金都附近的散兵在金都对南楚军队进行了反扑,谢腾一个不慎中了刺客的埋伏,险些丧命。 好在有惊无险,谢斐留下的副将率兵很快平息了叛乱,除了谢腾因病卧床两月,南楚并没有什么损失。 谢虢听闻此事,派人将病床上的谢腾狠狠申斥了一顿。 ------------------------------------- 东吴,谢斐带军越过了横江,剑锋直指东吴的腹地播州。 可惜播州地势险要,又存粮充足,众位将领商议之后都建议在播州前的平原驻扎,以逸待劳,将播州耗死。 将军帐内,白谷听说了金都的事,忿忿不平。 “竟然只是骂了大郎君几句,这事若是落在咱们将军头上,还不得降为副将再加上一顿鞭子。” “白副将此言差矣,昔年武姜宠爱儿子叔段,武庄公对叔段也是多加忍让,故意纵容,让他日益胆大妄为,骄奢淫逸,从不把尊君治民放在心上,多行不义必自毙,最终叔段可是自取灭亡。” 白谷咋舌,这位竹先生也太敢说了。 “先生抬爱,这种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谢斐看着地图,淡淡地说。 说话的人叫竹灵,三十上下的年纪,皮相白嫩,却留了长长的美髯,这是谢斐最近得的一位谋士,为人足智多谋,对他助力颇多,就是人似乎有些不靠谱。 “竹某晓得,但这种话竹某可以不说,将军心里却不能没数,毕竟我是卧龙先生第十七代嫡孙,我们家祖传的使命可不能忘记。” 竹灵微微笑道。 白谷抽了抽嘴角,人家卧龙先生姓诸葛,你竹先生姓的是竹,这能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再说了当年刘皇叔可是三顾茅庐才请得卧龙出山,你这屁颠屁颠跑过来自己投奔的能一样吗? 谢斐低笑一声,“先生不仅看得起斐,还很是看得起自己。” 竹灵嘿嘿一笑,羽毛扇摇的飞起,权将谢斐的话当成了夸赞。 “将军,”刘玄木从帐外进来,看样子有要事禀报,竹灵竖着耳朵等了半日也没听见他说话,打眼一看,帐子里几个人都瞧着自己。 他用扇柄戳了戳后脑勺,夸张地说道,“呀,竹某还有要事在身,先退一步,将军不必挽留。” 谢斐嗯了一声,竹灵便依依不舍退了出去。 他刚出帐子,白谷便迫不及待地说,“我看这竹先生就是个江湖骗子,将军还是将他速速轰走的好。” 这竹灵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是对于天文地理很是精通,在行军作战上还是有点用。谢斐心里清楚,也没答白谷,只盯着刘玄木问,“可是有她消息了?” 刘玄木一拱手,“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向四处的将领纷发画像了,这边暂时还没有消息,倒是吴江道那边传来消息说当日那个蒙面女郎到了吴江道没多久,就投奔了顾将军,听说两人甚为熟络。” “顾晏?” 正是顾晏,他同家里决裂之后,到了吴江道,那里原本是西齐治下,后来国破之后投降了南楚,不过南楚四处用兵,没有精力驻扎在那里,原本的降将公孙午拥兵自重,隐隐有要裂土封侯的意思。 顾晏一到了那边,便受到公孙午的重用,平乱贼寇有功,被封了个将军。 这人既投奔了顾晏,更多了几分是她的可能,谢斐一想到她去找顾晏,心头火起,抽出佩剑将桌案一刀斩断。 “给我拟一封军报向老头子要兵,我要攻下吴江道。”他冷声说道。 还未走远的竹灵听见帐子里的动静,有些惊讶,他身旁陪同的校尉郎笑笑,“先生才来还不知道将军的脾气,以往咱们将军混得很,还有江州活阎王的名号呢,也是这两年从北燕回来才收敛起了暴脾气,养成现下这个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是吗,那想来北燕的经历对将军可是有脱胎换骨的功效啊。” “那可不是,先生想想,我们将军这样的性子在北燕得受多少磋磨,他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忍辱负重的。” 竹灵眸光微闪。 “这样说来,将军应该很恨北燕才是?” 那副将想了想,“应该挺恨的吧,当初说起要攻打金都,将军可是第一个请军前去的,一路上受了多少伤也不声不响的,一日都没耽误行军的脚程。” 如此急不可耐去攻打金都,可为何到了城下,却不强攻速战速决,打下之后更是三令五申不准屠城,真是奇哉怪哉。看来师父给他选定的这位潜龙之主身上还有不少秘密呐,竹灵摸着自己的长髯想道。 谢斐想要请兵攻打吴江道,谢虢却没有答应,反而亲自带兵到了播州军营。 “屁大的地方,打了这么久都没打下来,还好意思去抢女人。”谢虢一语中的,谢斐没有吭声。 一位老将看不下去,替他辩解道,“东吴的大部分城池已经被少将军打下来了,只是这播州实在难攻,我们这才决议原地驻扎,用围困之计。” “哦,那你说说要围多久?” 那老将一时语塞,“这、这得看天时地利,播州的粮食储备若是充足,撑个三五载也是有可能的。” “哈哈哈,三五载,恐怕耗死你都没耗死播州的守将!怎么,你们还要等东吴那个老皇帝再生个小皇帝不成?” 众将纷纷跪下,被谢虢斥责的那个老将更是面色灰白,摇摇欲坠。 唯独谢斐直直站着,继续等谢虢发疯。 果然,谢虢的矛头还是在他身上,“你想去打吴江道,可以啊,什么时候攻下播州,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去。” 谢斐忍着气,拂袖而去。 ------------------------------------- 凌北城 徐晗玉接过大娘递过来的脆藕,从荷包里摸出银钱。 北方缺水,更没有脆藕生长,这藕是商贩从南边运过来的,极为难得,要价很是昂贵,凌北这座小城买得起的人并不多,所以大娘对徐晗玉这个出手阔绰的顾客印象很佳。 “怎么今日徐娘子一个人来,你妹妹呢?”往日里菡萏都会陪徐晗玉出来采买,不过今日菡萏去打探消息了,是以她一个人过来。 “她在家里躲懒呢,这北方天气也太冷了,若不是想着大嫂的这点脆藕,我也懒得出来呢。” 徐晗玉微微笑道。 “嗨呀,还是娘子命好,有个顾家的好郎君这才能享清福啊。” 徐晗玉一愣,知道她误会了,正要解释,忽然一只手接过她拎的东西。 “谢谢大嫂,我们回家吧。”胡忠进浅笑道。 “正说着呢,郎君就来接娘子了。” “大嫂误会了,他不是我夫君。”徐晗玉将银钱放下,转身便走。 卖藕的大嫂一时有些讪讪,居然给认错了。 胡忠进的浅笑微微凝住,拎起藕跟在徐晗玉身后。 “你莫要生气,那个卖藕的大嫂也没有恶意。” “胡大哥想多了,我没有生气,只是凡事说清楚比较好。”徐晗玉淡淡地说。 胡忠进便不解释了,默默跟在她后面。 路过茶楼,说书的先生正说着中原的战况,这个边陲小城离得太远了,听着这些消息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天方夜谭一般。 “说起来那谢小将军身有三头,手有六臂,面若夜叉,声如洪钟,打一个照面就将金兰君吓得坠了马去,不战而降!” 徐晗玉听到这里轻笑出声,一旁的胡忠进见她笑了,也跟着打趣道,“这说书先生净胡说,那谢斐明明面若潘安,只是成日里沉着张脸,不好接近罢了。” 徐晗玉微微一愣,“你和谢斐相熟吗?” 见她搭理自己,胡忠进接着说,“相熟倒是谈不上,不过是在金都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丞相府给王老夫人贺寿那次,他不知怎的莫名其妙要和顾小公爷比试投壶,好像还赢了顾小公爷珍爱的荷包,顾小公爷生气极了。” 当时看到顾晏出丑,胡忠进心里还有些幸灾乐祸,毕竟那段时间他抢了顾晏的状元郎,顾晏以为陛下要将景川公主许给自己,可是处处刁难他。 不过后来赐婚这件事也没了下文,胡忠进轻轻瞟向徐晗玉,便是穿布衣着素钗,她也美得不可方物,此刻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如果可以,他真想给她抹去所有的烦恼。 自从那次在飞燕河畔初相见,她的身影便一直刻在他脑海中,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淳熙帝的掌上明珠景川公主,果然是风华冠天下。宫宴里也相逢过几次,但他都只敢远远看着,从不上前。 如她一般耀眼的明珠岂是他这样的俗人可以肖想的。 得知她嫁给了王儒轩,他心里更是替她惋惜,频频出入丞相府,连老师都夸他勤勉,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母亲在世时给他挑了多少闺秀,他都不愿意,孑然一身蹉跎到此时,他也不知道他在痴心妄想什么。 其实像现在这般可以伴她左右就已经是上天垂怜了,他不该再奢望更多,虽然是这般想,但是看着她肩上落下一片枯叶,他还是伸出手去想替她拂下。 徐晗玉却忽然提步,往茶楼里走去,那枯叶也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在地。 第73章 说书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继续道,“这谢小将军到了播州却遇到了劲敌,那播州的守将孙达可是如关羽关二爷一般的人物,智勇双全,武功盖世。谢家军久攻不下,大司马气得暴跳如雷,连下十二道军令,更是让谢小将军立下军令状,七日之内若他拿不下播州就要砍下他双头四臂,刚才说了这谢小将军有三头六臂,若是拿了双头四臂,那岂不是就和常人无异了?哪里还能显出他的神通!” 这话虽然可笑,徐晗玉却听得出神,自顾自坐了下来,随后而来的胡忠进见她难得有兴致,也不打扰,默默给她斟了杯茶水。 “众位客官你猜怎么着,这明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众人都等着看谢小将军受刑,没想到啊,七日之后,谢家军刚到城下,孙达竟然将城门大开,主动受降——” 讲到要紧之处,那说书人非要卖关子,一拍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客纷纷不满,硬是要他说完才行。 见徐晗玉拧起绣眉,胡忠进掏出银子扔到台上,“老先生今日就把话说完吧。”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69节 说书人捡起银子颠了颠,很是满意,摸摸花白的胡子,继续说道,“嘿嘿,这原因啊还要从谢小将军身边的一位能人说起,卧龙先生大家想必耳熟能详,这位能人竹先生便是诸葛卧龙的第十七代嫡孙,谢小将军效仿刘皇叔可是三顾茅庐才将这位竹先生给请出了山,他对这位竹先生礼遇有加,据说二人还同榻而眠,秉烛夜谈。” 徐晗玉勾起嘴角,眼睛笑弯成一道月牙,便是这竹先生有天大的本事,谢斐也不可能三顾茅庐,若第一次没见到人恐怕早就一把火把什么茅庐给烧了。 胡忠进见她欢喜,心里也跟着高兴,捧场地问道,“然后呢?” “这位竹先生看谢小将军有难,竟然孤身来到城门口,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孙达。孙达此人虽然勇猛,却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东吴大势已去,他心里也清楚固守播州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因此在竹先生的许诺之下,他便答应了谢小将军的条件,开城投降。” “这到底是什么条件,能让孙达宁愿背上恶名,也要将播州拱手相让?”有人好奇地问道。 “哈哈,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十分诱人,由不得他不答应。竹先生许诺,若他投降,谢小将军便迎娶他的独女孙锦儿做正妻,这样一来,他可是从敌国降将一跃成为谢小将军的老丈人,日后说不定还有国公爷的造化,大家说他能不动心吗?” “这谢小将军可真是厉害啊,不仅抱得美人归,还能白得一城。” “咦,这谢小将军说来也二十好几了,竟然还未娶妻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谢小将军心里可是一直有人,前些日子南楚军不是一直在寻个貌美女郎吗?” “我怎么听说这寻的是个女细作,是要抓回去杀头的。”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 茶楼里的客人议论纷纷,胡忠进听了一耳朵,回过头来,身旁的位置却是一空,徐晗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回到宅子,浩哥正在练武,鸿哥在追着兔子打转,秋蝉新捡来的一只橘猫正蜷在屋檐下酣睡。 “娘子回来了,快坐着,饭菜马上好了。”林姨娘喊了一声,同慧娘一道将饭食端到桌上。 徐晗玉望着这幅景象,恬淡一笑,内心重又恢复平静。 胡忠进随后进来,刚好赶上用饭,谁都没提刚刚在茶楼里听的那些话。 饭后,菡萏冒着风雪回屋。 秋蝉赶紧将灌好的汤婆子塞进她手里,慧娘抱着鸿哥进里屋睡了,林姨娘也招呼着浩哥去休息。 浩哥不愿意,“我已经长大了,菡萏姐姐打听到的消息我也可以听。” “你这孩子才多大岁数,没大没小的,这是你阿姐的事情别瞎凑合。”林姨娘去拉他,浩哥一使劲便将她的手挣脱开去,林姨娘这才发现浩哥竟然不知不觉有了这么大的力气。 “姨娘就让浩哥听吧,他说的对,他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也该知晓了。”听了徐晗玉的话,林姨娘叹口气,怅然若失地回了房。 菡萏便将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来,先是徐晗玉关心的吴江道府,在公孙午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顾小将军的名号也越来越响,最近还将相邻的德阳城给收服了。 如此便好,那大伯娘和顾子书他们想来也是安全的。 再就是听说西齐的太子冉投奔了胡人,借助浑邪王的势力在冀州招兵买马,意图光复西齐,还有刘勋带着北燕的残兵攻下了锡州。而最大头的还是南楚,这些日子谢家的版图扩充的很快,正如今日徐晗玉在茶楼听到的,谢斐已经攻下了播州,不过菡萏没提谢斐娶妻的事,徐晗玉也没问。 “……这其中最要紧的一件便是陛下,也就是刘勋放了消息出来,说是传国玉玺在景川公主手上。” 难怪菡萏一脸忧虑,传国玉玺向来有问鼎至尊的象征意义,当今天下正是群雄割据的时候,刘勋放出这样的消息来,便是将火烧到了她身上。 胡忠进狠狠捶了下桌子,便是他一向忠君爱国,也不得不说一句“卑鄙小人。” 北燕在这样的人手中,如何不亡国。 刘勋打的是什么主意,徐晗玉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知悉她和谢斐的关系,误以为她在谢斐身边,想要借由这把火烧到谢斐身上,可惜真是想多了。 “我半路还碰到了南楚的一支军队,倒是暂时不往凌北来,不过带队的军士随身带着一张画像四处寻人,我瞧着画的是娘子的模样。” 这话一出来,浩哥也跟着惊慌起来,“他们要寻阿姐做什么,可也是为了那什么传国玉玺吗?那可怎么办,南楚的军队这么多,咱们岂不是早晚要被找到。” “浩哥,方才说你长大了,怎么遇事还是如此惊慌。我们本就是亡国之徒,隐姓埋名就要时刻做好被人寻到的准备,只有镇静下来才能想到对策。” 挨了姐姐一顿训,浩哥反而没有那么慌乱了,也是,只要姐姐在,他们就不会有事的。 “好了你们先去歇息吧,尤其是菡萏,这些日子辛苦了,都去睡吧,天大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徐晗玉将他们都劝去休息了,自己却在屋里独坐了一夜。 天刚亮,胡忠进便起了床,不知怎么他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匆匆进到堂屋,徐晗玉正在准备早饭,看到她的身影,他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怎么,还怕我偷偷走了不成。”徐晗玉一边分粥,一边笑道。 还有心情打趣,那事情不算太糟。 “就是有些饿了,急着看看早饭好了没有。” 说着胡忠进欣喜地上前,端了一碗粥两大口下肚。 “那也没这么急吧,我的手艺如何?”徐晗玉好笑地问。 “好吃,好吃。”胡忠进傻傻地说。 “什么这么好吃,”浩哥闻声进门,也端起粥尝了一口,“我还没尝过阿姐的手艺呢……啊呸,好咸啊。”浩哥苦着一张脸大声说。 这动静把其余人都给吵醒了,大家接二连三起身过来。 “有这么难吃吗,”徐晗玉不信,自己尝了一口,的确是咸的难以下咽,见她这样子,众人纷纷大笑起来。 徐晗玉做饭的手艺那是一等一的,什么奇馐珍馔她不会,今日居然在最简单不过的稀粥上失了手。 秋蝉将粥重新下锅,掺了水和菜,重新分给大家。 吃饱了饭,徐晗玉放下筷子,用丝帕擦了擦嘴角,淡淡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顿饭就算是大家的散伙饭吧。” 闻言,众人全都惊愕地看着她,“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姨娘紧张地问,如果离开徐晗玉,她和浩哥该怎么办? “昨夜菡萏打听到的消息,我就再说一遍,现在满天下都在寻我,南楚更是拿着我的画像四处询问,若是再和我一起,被人找到也是早晚的事。” “这一路我们能聚在一起是天大的缘分,这段时间虽然隐姓埋名,粗茶淡饭,但是我觉得是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安心的一段日子,以前是我不懂,喜欢名利富贵、权力地位,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一家人能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聚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确实是她的由衷感慨,以前的景川公主表面上礼佛念经,实则比谁都喜欢滔天权势,泼天富贵,可是行至今日,经历了国破家亡,亲眼看着北燕的锦绣江山满目疮痍,她的确已经看破了许多。 “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希望你们每一个都能好好活着,浩哥今年也是十四岁的郎君了,该有自己的前程,鸿哥还小,什么亡国灭家和他不应该有牵连,秋蝉和菡萏都是大好年华,应该去寻觅自己的如意郎君,还有胡大哥,好好的状元郎怎么能做一辈子的村野莽夫。”说着说着,徐晗玉渐渐红了眼眶。 “以我的拙见,天下尽归南楚已是大势所趋,现在南楚治下已经没有什么战乱了,从这几年的局势来看,谢家并非不能容人的性子,谢虢更是知人善用,之前各国的降臣活的也好好的,只要放下北燕、放下金都,做一个平头百姓,没什么过不下去的。” 她拿出之前备好的路引,“这是之前给你们准备的身份,都是南楚的良民,你们拿着路引回中原吧,去过好自己的日子。” “娘子,我……”听了徐晗玉的一席话,林姨娘有些心动,她还有些故旧在老乡,带着浩哥去投奔,拿着银钱随便做点什么营生也能过的下去,徐晗玉既然已经被通缉了,跟着她的确更危险。 “阿姐,我不想离开你。”浩哥哭着说。 徐晗玉摸摸他的头,“乖,你在阿姐身边,阿姐还要分神照顾你,你和姨娘换一处生活,等浩哥长大了,阿姐再去寻你们。” 慧娘抱着鸿哥,离开徐晗玉她是愿意的,只是她不像林姨娘,浩哥已经长大了,鸿哥还这么小,她一个孤身女子带着鸿哥如何活下去? “胡大哥,我这里没有你的路引,但是以你的才识做回自己,也不愁没有前路。” 胡忠进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第74章 魔怔 秋蝉正要表明自己绝不会离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官爷就是这个巷子,画上的那个娘子昨日还来我的摊前买脆藕,我瞧着她就是往这边来了。”是昨日那个卖藕的大婶,她竟然带着官兵来了。 这巷子里没有几户人家,他们便是一家一家挨户搜寻,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收拾好细软赶紧从后门走。”徐晗玉当机立断。 “不行,”胡忠进第一个反对,“怎么能让你一介弱女子——” “弱女子的骑术比你好多了,别磨叽了,幸好我前日买了一匹好马。你们拿好路引,尽管先走。有两辆马车,分散着跑。” 顿了顿,徐晗玉又加了一句,“若你们愿意,三个月后我们在江州川江码头见。” 话音落下,她便冲到后院翻身上马,菡萏脚程快也跟了上来。 徐晗玉急声道,“帮我照顾好鸿哥,这不是命令,是我的恳求。” 迎着徐晗玉的目光,菡萏没有办法不点头。 徐晗玉微微一笑,“放心,你的主子没这么弱。” 那些官兵今晨才到凌北城,就有个婆娘拿着画像上门领赏,这几日他们没少被骗,看这婆娘油嘴滑舌的,心里也没多信,不过这是上头的命令,好歹要来走一遭。 是以这几人全都懒洋洋的,没当一回事。 “官爷,我真的没骗你们,这个娘子肯定在附近。” “都搜了两家还没找到,若你是胡说八道,可当心你的脑袋。”为首的官兵恐吓道。 那婆娘缩了缩脖子,想着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大婶,你的藕今日还卖吗?”那婆娘听见声音赶忙转过身去,巷子口骑在马上的娘子不正是他们找的吗。 “官爷,你们快瞧,就是她!我没说谎。” 徐晗玉一夹马肚,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往前。 官兵们回过身来,只见到她绝尘而去的背影,这下可不敢掉以轻心,纷纷也跟了上去。 那几个官兵的骑术哪里比的上徐晗玉,不消半日,徐晗玉便离开了凌北城将那几人甩掉了。 方才徐晗玉说三个月后江州见其实是哄他们的,她只是希望他们去南楚换个身份活,至于她自己是绝不可能去江州的。 她牵着马顺着人烟稀少的古道缓缓向前,天地茫茫,她也不知下一步该去往哪里。 走的匆忙,她嘱咐了他们带上细软,可自己却没带多的银钱,荷包里只有昨日买藕剩下的一点铜板。 到了下一个小镇,徐晗玉用仅剩的铜板买了一顶斗笠,好歹将她这张被通缉的脸给遮住。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边境,再往前可是突厥人的领域了,徐晗玉有些踌躇,索性在一家客栈里做起帮工,先填饱肚子再说。 徐晗玉在厨房帮忙,日日用锅灰将脸擦黑,蓬头垢面,在凛冽的寒风中洗菜洗锅,没多久她曾经细腻如羊脂的双手便冻开了许多裂口。 这里的语言和中原大不相同,徐晗玉索性装起了哑巴,每日里躲在后院,甚少见人。 每天干完活后,徐晗玉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躺在后院的草垛上看星星,这里的星空很辽阔,总能让她陷入一些美妙的旖梦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渐渐转暖和了,这个边陲小镇上来了不少异乡人,徐晗玉越发谨慎起来,连厨房也不怎么出了。 这个客栈很是简陋,掌厨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突厥女人,做的饭食也十分简单,徐晗玉从没有显露过自己的厨艺,遇事只是摇头,假装不知。 这个厨娘虽然看起来蛮横,但是性格不差,徐晗玉又听话懂事从不躲懒,她对这个帮厨还是满意的。 “思罗大嫂!”这天快要打烊的时候,掌柜的急匆匆跑到了后厨,徐晗玉一边洗碗一边听着二人的话。 徐晗玉本就聪慧,经过这段时间的察言观色,她已经会了一些基本的突厥语。 这掌柜的着急火燎,似乎是因为客栈里来了一个中原的达官显贵,还带着好些凶神恶煞的随从,让他们速速做些吃食。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0节 思罗大嫂也有些紧张,赶紧将今日剩下的泡馍热了热,还切了一盘新鲜的牛肉端上去。 徐晗玉有些担心,这牛肉刚切,腥味很重,那泡馍更是又硬又粗,习惯了这些吃食的突厥人还好说,若是中原来的贵客,怕是咽不下去。 果不其然,没多久,一个穿着中原服饰的中年男子便跟着神色忧愁的掌柜走进后厨,徐晗玉连忙将脸埋下去。 那男子嫌弃的在厨房四下打量了一番,忽然低头注意到缩在墙角的徐晗玉。 徐晗玉因为不见人,随意盘了个中原的发髻,穿着粗布衣,她身材细小,同突厥人有很明显的区别。 “这不是有个中原女子吗,让她来做饭。” 掌柜的有些犹豫,“大爷,这是个哑女,笨得很,什么都不会做。” “无碍,便是煮碗清汤面也行,别整那些味道重的,我们郎君闻着都想吐。” 这中年男子都这样说了,掌柜的也不好拒绝,幸好后厨还有一袋子面粉,他连忙比划给徐晗玉看。事已至此,她只好勉强点点头,按那个中年男子说的,煮了一锅最简单的清汤面。 食材有限,徐晗玉怕那个贵客又来挑剔,将思罗大嫂白日里准备拿去喂猪的红薯叶子拣了些新鲜的配在锅里。 竹灵摇了摇羽毛扇,嫌弃地挑起一筷子清水面条,“唉,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简陋的饭食。” 白谷白了他一眼,“竹先生不是自小在南阳边上的田埂躬耕吗?遇到饥荒还同流民一起啃过树皮,怎么还嫌弃面条了。” 竹灵早忘记自己吹过什么牛了,讪讪一笑,闭嘴吃面,不过出乎他意料的事,这碗简陋的清汤面味道还不错,面条劲道恰到好处,方才那腥味熏得他想吐的牛肉进了面锅,中和了面的碱味,相得益彰。 几片不知道是什么的叶子入嘴微苦,再一回味又有些甘甜,虽然这面没放什么佐料,但是对于此刻饥肠辘辘的他来说,简直能算是人间美味了。 “不错、不错,没想到这边鄙之地还有如此风味。” “你闭嘴吧你,”白谷怼了他一句,将面碗放到谢斐面前,“郎君好歹吃一点吧,这面还算是能入嘴。” 谢斐将谢游给他的密信放下,随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一入嘴,他便有些恍神。 这面的味道的确还行,重要的是,让他有种隐约的熟悉感。 他将掌柜的唤来,“你们这里的厨娘是谁?” 掌柜的一愣,下意识便说了思罗大嫂。 “把她叫出来。” 思罗大嫂用围裙擦了擦手,一脸局促地走到大厅。 谢斐见她这样,面上难掩失望,旋即又自嘲一笑,他恐怕是魔怔了吧。 谢斐扔下一锭白银,起身上马而去,白谷赶紧跟在后面。 “啊呀,这么快就要走吗,等等我。”竹灵哧溜将碗里的面条吸完,也跟了上去。 随从们纷纷起身,“刘参军,快点。” 这个叫刘参军的方才去更衣出来,看见队伍整装待发,也赶紧跟出去。 掌柜得了这么大一锭银子很是高兴,他知道有徐晗玉的一番功劳,破天荒地给她分了些碎银。 徐晗玉心里总是有些忐忑,她素来谨慎,想了想还是打算换个地方。 晚上思罗大嫂出门去唠嗑了,徐晗玉回到房里正打算收拾包袱,偷偷离开,忽然一人捂住了她的嘴。 徐晗玉的鼻尖闻到一股血腥味,这人看来是受了很重的伤。 “别说话,我待一会儿就走,不会伤害你的。” 徐晗玉乖觉地点点头,她腰间的银针不多了,若这人威胁不到她,她也不想浪费银针还暴露身份。 那人也是天真,见徐晗玉点了头,竟真的放下心来,松开手倒在了床上。 月光从窗外洒下来,是一个模样还算俊朗的男子,徐晗玉却心里一惊,这人是西齐的太子冉。 徐晗玉白日里的锅灰此刻也掉的差不多了,太子冉看清楚徐晗玉的容貌,也有些惊讶,犹疑地说,“顾女郎?” 对了,在太子冉的眼里,顶着这张脸的人可是顾子书。 见徐晗玉没有出声,太子冉转惊为喜,“真的是你吗,顾女郎,没想到我寻了你这么多年,竟然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见,看来是上天见我可怜,在我临危之际,让我能再得见你一面,圆了我这么多年的夙愿,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力气说这些废话,这个太子冉看样子也是个傻的,徐晗玉摇摇头,西齐注定是复国无望了。 徐晗玉瞧了瞧周围有没有趁手的工具,她打算趁他不备将他敲晕,然后继续她的跑路计划。 太子冉还沉浸在见到自己梦中情人的欣喜之中,“顾女郎,当年你在西齐的皇宫外救了冉一命,冉一直恋恋不忘,总想着能找到你,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徐晗玉实在是不记得自己怎么救他一命了,似乎就是在他被几个街头混混欺负的时候,顺手给救了? 太子冉眼睛亮亮的,看着一点也不像重伤的病人,倒像是情窦初开的贵公子。“可惜我现下身无长物,恐怕报答不了你了。” “不需要。”徐晗玉硬邦邦地噎了一句,从柜子里翻出了思罗大嫂做针线的剪刀,不过用剪刀是不是太狠了?毕竟她和他无冤无仇的。 徐晗玉将剪刀放回去,又摸了摸,摸到一个思罗大嫂洗脚用的铜盆,这个似乎还不错。 她回头看了看倚在床上的太子冉,思量着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太子冉见她看过来,虚弱地笑了笑,从腰间解下一个方形的木盒。 “我虽然身无长物,却有一个腌臜东西,若女郎不嫌弃,就送给女郎吧。” 这东西怎么有些眼熟,徐晗玉接过解开,竟然是传国玉玺! “这怎么会在你那里?”这玉玺应该被刘勋逃跑的时候带上了才是。 “是天佑帝同我结盟的时候给我的,说是和我一起联合抗楚。” 这下徐晗玉明白了,刘勋逃出金都的时候比太子冉还要惨,身边就没几个能用的人,南楚军还对他穷追猛打,他定然是打听到了太子冉的消息,用这个没用的传国玉玺同他换了实打实的好处。 “你拿什么和他换的?” 太子冉一愣,没想到她还关心这个,照实说道,“用三千兵马,还将他引荐给了突厥王。” 果然被她给猜中了,就太子冉的心计和谋略,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这玉玺算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你又一次救了我,就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徐晗玉很是烦躁,她哪里又救了他,这个傻子能不能不要自说自话。 太子冉本就伤重,勉强撑着逃到了此处,现下又说了这么多话,体力实在支撑不住,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徐晗玉看着她拿出来的铜盆和太子冉递给她的传国玉玺,认命地叹了口气。 ------------------------------------- 谢斐连夜行军,就是想趁着天亮之前到达东突厥的地界,突厥的二王子不满父亲宠爱兄长,被南楚派去的细作给策反了,他得知父兄这两日要同北燕的天佑帝以及西齐的太子冉商量结盟一事,秘密传信给南楚,想要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干掉父兄,自己上位。 南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谢斐接到指令后立即赶了过来。 半夜,谢斐一行停下来休息,照这个脚程,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必能赶到会商的地点。 “将军,饿了吧?”白谷掏出干粮递给谢斐,晚上的那碗面条谢斐可只动了一筷子。 谢斐的确腹空,接过干粮嚼了起来。 竹灵看着谢斐嚼那干巴巴的干粮,长吁短叹,怀念起晚饭的那碗面了,不禁说道,“没想到这突厥人瞎做的面也能抵得上江南风味,难怪古人言箪食陋饮也有其妙时。” 刘参军听闻此言一愣,“那面条不是一个中原娘子做的吗?” 谢斐握着干粮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眼睛发出锐光,牢牢盯住说话的刘参军,寒声道,“你说什么?” 刘参军被谢斐这样子给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将晚间在厨房的事情说了,“……我看那娘子身材娇小,虽然蓬头垢面的,但是应该是个清秀娘子,想来她应该会煮面吧。” 谢斐蓦然起身,“回去。” 第75章 错过 竹灵吓了一跳,“回去?回哪里去,我们眼看着就要到了,将军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斐翻身上马,竹灵赶紧上去挡在马前,“我不知道将军要寻那娘子作何,也不知道那娘子是不是将军要寻的人,可是将军既然有要务在身,便不应当只顾自己心情——” 话音未落,谢斐一鞭子凌空抽下,幸亏白谷眼疾手快,把竹灵拉到一旁,惊魂未定之际,谢斐的烈马早已绝尘而去。 “这、这……”竹林指着谢斐的背影,瞪大了眼睛,他总算明白谢斐活阎王的名号是从哪里来的了。 “唉,先生莫气,那人就是将军的逆鳞,谁都触碰不得,慢慢地先生也就知道了。”白谷劝道。 竹林顿足道,“可若是耽误了这次同突厥二王子的联盟,放跑了刘勋和淳于冉,大司马那里又该如何交代!” 白谷一耸肩,将军做的决定他们是改不了的,“事已至此,只能麻烦先生先去周旋一二了,我还得去保护将军。” 他拱拱手,不待竹灵回话,上马跟着谢斐而去。 谢斐疾行了半夜,终于回到那家客栈,临到门前他却踟蹰了一瞬,旋即还是敲开了门。 掌柜的迷迷糊糊将门开了,没想到是晚间去而复返的贵客,“这位客官,您有什么事吗?”该不会是要回银子吧。 谢斐推开他,将这个不大的客栈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除了掌柜和厨娘再无旁人。 他一把抓起掌柜的领子,“昨晚煮面的那个中原人呢?” 掌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这晚上都还在的,我也不知道现下去哪了。” 谢斐走进后院那件破柴房,掌柜的说平日里那个中原人就住在这里。 应该是他猜错了吧,她怎么会住这种地方,谢斐正要离开,忽然看到脚边的一样东西,他捡起来借着月光,那是一个半旧的藕色荷包,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针脚,是她,他绝不会认错。 白谷也在这时赶了过来。 “传我的令,调集附近所有南楚军,挨家挨户给我搜。” 谢斐握紧手上的荷包,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 淳于冉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肯定是活不了了,没想到再次醒来还能看到湛蓝的天空和一排划过天际的大雁。 他似乎躺在什么东西上,一颠一颠的往前,鼻尖是稻草的清香。 “你醒啦?”徐晗玉听到身后传来响动,赶紧拉住小毛驴。 淳于冉看见她,有些回不过神来,他不仅没死,竟然真的还再一次见到了她。 “殿下别发呆了,你好歹说一声接下来你要去哪。”徐晗玉猜淳于冉受了刘勋的暗算,东突厥那边肯定是不能去了,眼下正往南走。 “你别叫我什么殿下了,我叫淳于冉,你叫我阿冉就行。”淳于冉傻呵呵地笑道。 徐晗玉也跟着扯扯嘴角,“所以,去哪?”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1节 淳于冉坐起来,摸了摸后脑勺,“去吴江道吧,公孙先生同我有些交情,若是去投奔他好歹有个容身之所。” 那就送他去吴江道吧,徐晗玉轻轻一抽小毛驴,两人一驴一车稻草便往吴江道而去。 两个人一驴车晃晃悠悠往吴江道的方向驶去。 徐晗玉将两人作田间农汉装扮,一路上只挑小路走,虽然慢了些,好在有惊无险。 淳于冉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便是逃亡在外也一路有人照料,哪里想到这番落难,跟着自己的梦中情人竟然如此落魄。 不过顾女郎一个娇滴滴的女郎都没抱怨,他自然咬牙忍了。 过了十来日,两人总算到了一处稍微繁华一些的镇子。淳于冉大喜,跳下驴车就打算往客栈里去。 徐晗玉连忙拉住他,“你就这么进去?” 淳于冉不解,“不然呢?”客栈不就是给人吃饭洗澡的地方吗,他都快发臭了。 徐晗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拍拍腰间的钱袋,“郎君,我们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淳于冉灰扑扑的脸一红,以往他挥金如土,还从来没有为这些阿堵之物烦心过,现下竟只顾着自己,还需要顾女郎来操心这种事,实在是羞愧。 “顾女郎提醒的是,那我、我去找些工来做,也好赚点路费。” 这些天下来,徐晗玉早摸透了他这个太子爷天真幼稚的性子,自然知道指望不了他。 徐晗玉先带着他去了当铺,将仅剩的一根簪子换了二两银子,又用这二两银子买了上好的纸墨。 淳于冉有些纳闷,他们眼下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顾女郎买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和他切磋书画,若顾女郎真有这兴致,他倒乐于奉陪,不过他一向疏于此道,顾女郎又是有名的才女,恐怕要献丑了。 徐晗玉找了处凉亭,铺好宣纸,回头看到淳于冉磨磨蹭蹭,有些不耐烦,“麻烦郎君帮我磨一下墨。” “哦,好,好的。” 淳于冉在一旁磨墨,只见徐晗玉对着宣纸抱胸细思了不过片刻,便执起笔来,不多时,一幅上好的水墨丹青便跃然纸上。 淳于冉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前朝画圣吴道子的笔意吗?” 徐晗玉放下画笔,不以为然地说,“仿作罢了,也就值几个银锭。” 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将画圣的画仿作出来,胸中沟壑可见一斑。 淳于冉小心翼翼地将画纸捧起,痴痴赞叹,“气美如兰,才馥比仙。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顾子书。” 徐晗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这幅画果然换了不少银锭,徐晗玉领着他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点了一桌佳肴。 淳于冉却皱着眉头,迟迟不下筷。 徐晗玉好久没吃到这么多美食了,食指大动,“你怎么不吃啊?” “唉,”淳于冉叹了口气,心里还惦记着被徐晗玉贱卖掉的那幅画,若他还是昔日的太子冉,便是花上万金也要将此画收为己有,用最精美的匣子装着,日日观摩。 可惜他现在只是身无分文的乡野村夫。 “快到吴江道了,等找到公孙先生,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淳于冉忽然郑重其事地说。 “哦,”徐晗玉夹着菜的筷子没停,照淳于冉这个傻脑子看,公孙午值不值得信赖恐怕还有待商榷,不过这与她无关,谁叫她当初脑子一热救了这个傻子,这一路将他送到吴江道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自然不会去和他见什么公孙先生。 淳于冉却没听出她的敷衍,心里对吴江道府满怀期待。 两人将驴车换了马车又行了几日,快到吴江道时,却看见人流从吴江道的方向四散出来。 徐晗玉朝一个过路的大嫂打听,只听这个大嫂吐了一肚子苦水,原来他们都是远处来的流民,听说吴江道不拘哪里的百姓都收入城中,一视同仁,这才赶来投奔,谁想千里迢迢到了这里,吴江道却关了城门,只准拿着南楚路引的百姓进去。 徐晗玉同淳于冉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糟糕,他们俩都没有路引,恐怕连城门都进不去。 徐晗玉只好停下了脚程,在附近的一处小镇上暂住一晚。 这小镇简陋,唯一的一家客栈饭食粗鄙,床榻也十分脏污,趁着徐晗玉出去打听消息,淳于冉给店家要了水,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徐晗玉有些洁癖,虽然这一路走来风餐露宿,但是遇到不干不净的落脚处,徐晗玉宁愿睡在驴车的稻草上。 淳于冉忙活了半天,总算将屋子收拾了出来,可是却迟迟不见徐晗玉归来,他不禁有些担心,正要出门去寻,就见她推门而入。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淳于冉见徐晗玉眉头紧锁,更是忧心不已。 徐晗玉见他连珠炮一般发问,压下心事,冲他安抚一笑,“没事,我已经弄到路引了。” “真的?”淳于冉有些惊讶,虽然他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了她。 徐晗玉坐在桌前,这才留意到桌椅全被擦过了,而淳于冉的身上还有污水的印记,她心里一暖,从怀里掏出路上买的两块饼,“快吃吧,好像都有些冷了。” 淳于冉拿起饼咬了一大口,“不冷,很好吃。”他乐呵呵地说。 徐晗玉看着他吃饼的样子,恍惚想起,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去为她买过饼,怕冷了塞在怀里带回来。 她摇摇头,将那些久远的回忆抛下,转而说起正事,“这路引是跟一个南楚的客商买的,刚好他们商队里路上有个伙计病死了,年纪和你也相仿,明日你拿着路引跟着他们进城。” 淳于冉听这话不对,“那你呢?” 徐晗玉原本就没打算和他一起进城,何况方才出去的时候竟在这小镇里发现了菡萏留下的记号,这记号不寻常,菡萏他们恐怕遇到了什么事,她自然要去找他们。 可是这话却不能直说,不然淳于冉肯定不会独自进城。 她故作轻松道,“我今日只找到一个合适的路引,你明日先同他们进城,我再寻一番,或者等你进了城找到公孙先生,再同他来接我亦可。” “不,我同你一道。”淳于冉想都不想地说。 相处了这些日子,徐晗玉已经拿准了淳于冉的性子,知道该怎么哄他,“好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现下世道这么乱,今天我们运气好能搭上那些客商混进城,再等一等恐怕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你到了城里立刻去找公孙先生,我就在客栈等你,到时候我们二人都能进城,可若是你耍小性子,错过了这次,我们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到时候连南楚的路引都进不去了。” 淳于冉知道徐晗玉说的有道理,他的确不能再耍性子了,不能连累她,半晌他点点头,“好,我一进城便去找公孙先生,很快就来接你,”想了想,不放心他又郑重加了一句,“你一定要等我。” 徐晗玉笑着点点头。 翌日,淳于冉混在客商队伍里,果然很快便进了城,临进城门时,他不放心使劲往后面张望着。 徐晗玉看见他在那扭头,远远朝他挥了挥手。 虽然徐晗玉戴着斗笠,他看不清面容,但是淳于冉知道,那个目送着他的女郎有这世间最美的容颜和最剔透的心肠。 有些人若从未遇见过还好,一旦遇见了,此生都不会忘。 送走淳于冉,徐晗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她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这样也很好,这应该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了,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淳于冉前脚踏入城门,徐晗玉便想转身离开,正在此时,一行骑着高大骏马的男子疾驰而来。 这群男子虽然身着便装,但是一个个神色肃杀,骑术了得,一看便不是寻常之人,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为首的那个男子,一袭玄色骑装,头发高高束起,一张玉刻的脸浸着晨间的寒意,眨眼间,这几人便到了城门口。 徐晗玉只是怔了一瞬,便赶紧转过头去。 索性此刻排队进城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她。 守城的将领拦住了这几人,白谷从掏出腰牌,那守将赶紧躬身行礼,大开城门放行。 谢斐刚要进城,不知怎的,心神有些不宁,忽然朝身后望去,可似乎并无不寻常的地方。 第76章 误会 “将军,怎么了?”身旁的人问道。 他垂下如寒星般的眸子,没答话,转过身来,朝城中疾行而去。 淳于冉进了城中便急急忙忙朝刺史府赶去,可他身上没有任何信物,无论如何,府兵都不让他进去。 “你们在吵什么,刺史大人今日有贵客,小心叨扰了。”一个板着脸的中年男子呵斥道。 淳于冉却是大喜,这是公孙午身旁的一位姓陈的幕僚,他是认得的。还不等他招呼,那幕僚显然也认出了他,面色一惊,“太——”话刚出口便被生生咽了回去,可不能再如此称呼了,特别是在此刻。 他神色紧张将淳于冉迎进府门,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将他往后院引去,淳于冉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得悬于身前,但是这位陈先生也太小心了,一路上似乎生怕遇到谁。 “冉郎君,我们大人正在前院待客,实在不便见人,你先在此稍待片刻,等大人忙完便来见你。” 陈先生将他请进一间装饰华美的厢房,淳于冉却无心休息,他心里还记挂着城外的徐晗玉。“公孙大人在待什么客,还需要多久?” 听见他的问话,陈先生心头一紧,好生安抚了一阵,才勉强劝住了淳于冉。 出得房来,陈先生出了一身薄汗,他朝府兵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好好看着淳于冉,这才步履匆匆赶到前院。 议事厅中,谢斐高高坐在正首,正漫不经心地品着吴江道新出的茶。 公孙午坐在下首,缓缓说着吴江道目前的兵力和粮草情况。 一边说一边觑着谢斐,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心里渐渐有些没底。 公孙午是西齐的旧臣,说起来还是淳于冉的表舅,不过他一向驻守吴江道,拥兵自重,同西齐的政权中心牵连不大,所以西齐亡国后他也没有要为旧主报仇的意思,对于西齐死去的老皇帝来说,他绝对算不上一个好的臣子,但是对于吴江道的百姓而言,他却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这也是淳于冉信的过他为人的原因。 在这乱世中,他一直隔岸观火,只想尽力保下吴江道,没想到南楚的战火这么快就烧到了此处,再三思量之下,他主动向谢虢投诚,愿意效仿播州,献出吴江道。 谢斐的军队驻扎在不远的丰泽乡,今日过来便是接到了谢虢的密函来探探公孙午的底细。 但是谢斐有自己的打算,当初攻下播州,谢虢允诺他带兵攻打吴江道,可惜一拖再拖,到了今日他才踏足此地。 公孙午的话说的差不多了,谢斐放下茶盏,从袖里抽出一张画纸。 “公孙刺史的意思斐听明白了,一定如实转告父亲,斐这里也有一事相求。” 公孙午听他这话,坐直了身子,连说不敢。 “这画像上的人很有可能正在吴江道,还望公孙刺史调些人手务必尽快找到。”无论徐晗玉是不是数月前逃到吴江道的蒙面女郎,谢斐都不会放过一点希望。 这些日子他顺着那个边境小镇不断搜寻,也顺着摸到了吴江道处,刚好又接到了谢虢的密函,特来走这一遭。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耽误了,会盟一事没有及时破坏,让刘勋嗅出不对已经逃了,谢虢虽然信上未提,但之后还不定如何清算。 若他料想没错,谢虢最近待在金都,恐怕是要筹备登基了,谢腾守在金都,近水楼台,而他带兵在外,本就备受猜忌,吴江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并不急,他眼下还要回到丰泽带兵将东吴最后的守地曹州拿下才是。 谢斐将画像的事交代之后并不停留,带着随从匆匆便出城赶往丰泽。 公孙午却有些忐忑,吴江道并不是易守难攻之地,虽然粮食丰产,百姓富足,但是兵力并不算强,若南楚强攻,他绝计抵挡不了多久,是以与其说他主动献降不如说是提前战败罢了,而谢斐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对于他打了多日的腹稿毫不在意。 他坐回书桌前,将谢斐给他的画像展开细看。 陈先生见谢斐一行人出了城门后,这才偷偷将淳于冉带到公孙午面前。 “见过公孙先生。”今时不同往日,淳于冉也不敢再循旧日的君臣之别,不卑不亢地朝公孙午行了个礼。 “冉郎君客气了。”公孙午赶紧将他扶起,但是称呼自然已经改了。 淳于冉知道公孙午对西齐皇室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只是他年少时师从公孙午一段时日,还算知悉他的品性,他保不了太子冉,但是一个普通的冉郎君或许他是愿意庇护的。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2节 淳于冉正要说话,余光一扫,忽然注意到公孙午书桌上的一张画像。 “顾女郎?”淳于冉脱口而出。 “顾女郎?”公孙午眼睛发亮,“冉郎君认识她?” 淳于冉却咬紧了嘴巴,平白无故,公孙午的书桌上怎会有她的画像,他还打算求公孙先生将她接进来,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不仅如此,他还希望她走的远远的,千万不要因为他受了连累。 淳于冉摇摇头。 见他有防备,公孙午想了想说,“这女郎于我有恩,我这才绘了恩人的画像,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她报恩。” 这话不过是随意敷衍,在公孙午看来,淳于冉温良单纯,随意扯个谎就能敷衍过去。 但他没想到的事淳于冉经过这些时日的流亡,又被徐晗玉耳提面命了这些天,心思早没当初的单纯了,何况此事涉及到她,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但是现下,公孙午既然这么说了,他若一口咬定不认识,公孙午绝不会相信,若立刻出城搜寻,反倒不妙。 淳于冉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弯,“这乃是北燕英国公府的顾濛顾女郎,我也是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这才有些印象,不过时间久了,我也不是很确定。” 他这话半真半假,公孙午倒是信了不少,当年他千里迢迢去北燕求娶顾濛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这样看来,谢斐搜寻这个顾濛,多半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这个顾濛的下落,他还的确知道,公孙午心情不错,同淳于冉又寒暄了几句,见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一路逃亡成了惊弓之鸟,好生劝慰了他几句,让人把他带去休息了。 陈先生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此刻他凑上前来,“这个顾濛不正同顾晏住在监军府上吗,若我们将此女献给谢斐,投诚之后,大人保下吴江道更有望了。” “话虽如此,可是顾子宁,唉,恐怕不会愿意将他妹妹献出去。” 顾子宁是个人才,就是性子宁直不弯。 “大人,这有何难,最近羌族作乱,将辽东一带扰的民不聊生,顾子宁已经多次请旨平息叛乱了,大人何不趁此机会将他调开。” 公孙午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还是准了。 顾晏接到调令并未多想,嘱咐了顾濛一番便匆匆出发,顾濛却有些不安,她好不容易才到了吴江道和兄长团聚,实在不想再次孤身一人,可她也知道顾晏心在疆场,强忍住不舍目送他远去。 顾晏刚走,公孙午便迫不及待将顾濛的消息传到了丰泽。 不巧,谢斐带兵出去巡视,这信放到了他的帐中。 “少夫人,这是将军的营帐,没有将军的允许外人不得进入。”帐外的士兵尽职尽责拦住了一个身着红色戎装的女子。 孙锦儿冷笑一声,“既然知道我是少夫人,那又何来的外人。” 那兵士连呼不敢,身子却拦住依然未动。 孙锦儿心头火起,她自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长大,播州的将士谁见了她不是恭敬有礼,偏偏嫁给谢斐之后,别说谢斐对她不假辞色,就连一个他手下小小的士兵竟然也敢拦她。 若不是她孙锦儿,谢斐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播州吗? 她回想起方才探子报来的消息,谢斐前脚去吴江道寻人,后脚公孙午就传来了信函,看来是他心心念念的狐狸精有了下落吧。 想到这里,孙锦儿长鞭一振,将那士兵抽倒一旁,带着随从冲了进去,那士兵不敢反抗,赶紧传令去报谢斐。 孙锦儿拿起桌上的信函便要拆开,她的心腹忽然拦住,“少夫人,我们若贸然拆了将军的信函恐怕不妥吧,等他回来怕是要和少夫人离心。” “呵,离心?他谢斐什么时候和我同过心,大婚之夜他连我的房门都没进过,我还担心在他那里失了宠不成?有本事他就一剑杀了我。” 孙锦儿越想越气,拆开信函一目十行扫过,果然是有了那个狐狸精的下落。她将信纸捏在手心,带人立刻往吴江道赶去,她倒是要看看,这个让谢斐着魔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公孙午没有等来谢斐,倒是等来了气势汹汹的孙锦儿。 孙达自从献了播州之后,便被谢虢奉为座上宾,还加封了一等国公的爵位,这也是公孙午决心献城的一个重要因素,而这个孙锦儿既是孙达的掌上明珠又是谢斐唯一的正妻,公孙午拿不准她的地位,自然也不敢怠慢,在她逼问之下,便说出了顾濛的下落。 孙锦儿一脚踢开了顾府的门,顾濛还未看清这个戎装女郎的面目,便被一鞭子抽打在地上。 “你就是顾濛?”孙锦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其实她并没有见过谢斐寻人的画像,只是最近听说谢斐在去匈奴王那里破坏结盟的路上,为了寻一个女郎竟然误了时间,她这才知晓谢斐从来不碰她的原因。 想她孙锦儿金尊玉贵的长大何时受过这种羞辱,立即便从播州赶往丰泽,还动用了她父亲安插在谢斐身边的探子,这才知道原来谢斐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女郎的画像,就连急着赶去吴江道也是为了寻她。 顾濛被一鞭子抽在身上,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抬头看着这个盛气凌人的女郎,再好的涵养也绷不住,“你是何人,为何不由分说便要伤人。” 孙锦儿以往也听过顾濛的名字,金都双姝,名满天下的才女,看着的确是一副柔弱无骨,我见犹怜的模样,原来谢斐喜欢的是这种娇滴滴的女郎,难怪对她不屑一顾。 “你同我的夫君是何关系?” “你的夫君?”顾濛一脸惊诧。 “没错,我的夫君,名震天下的镇北将军谢斐,想来你不陌生吧?”孙锦儿傲然说道,这世上只有她能叫谢斐一声夫君。 顾濛彻底愣住了,原来她是谢斐的夫人,顾濛从兄长那里听说过谢斐娶妻的事情,顾晏原本是想说来让她死心。 她初听闻时心里虽然有些钝痛,但是并不真切,眼下亲眼看见这个明媚骄傲的女郎,方才有绵密的酸疼在心中泛开,一时倒觉得身上的皮肉之痛不算什么了。 “我同少岐只是故友。”顾濛低着头涩然说道,他们之间的确只是故友。 可是这话落在孙锦儿耳朵里可不是这么回事,她竟然唤他叫少岐,多亲密的称呼,连她都没有这样叫过,妒火一下子涌上心头,孙锦儿立刻叫人将她绑了,冷笑道,“把她给我绑回播州,我要让这个狐狸精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徐晗玉同淳于冉一别之后,顺着菡萏留下的记号到了曹州,这里距离南楚军队驻扎的丰泽并不远,目前还在东吴残将金兰君的手中,并且可以想见应当是南楚的下一个目标,若不是菡萏的记号,徐晗玉绝不会踏足此地。 曹州已经封闭了城门,全城戒严,徐晗玉费了一番功夫才跟着送粮的队伍混进城门。 城里的境况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家家户户紧锁门窗,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饿殍,徐晗玉心里的担忧越发真切,若非遇到了急事,菡萏绝不会困在这种地方。 徐晗玉从粮队中溜了出来,顺着菡萏留下的信息找到了一处陋巷。 刚拐进巷子,迎面便撞见一个妇人。 那妇人面色蜡黄,手里端着一碗稀粥,见到徐晗玉,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来。 第77章 草芥 “慧娘,”徐晗玉有些惊讶,一别不过三月,怎么便成了这幅模样。 慧娘只是摇头,将徐晗玉带进巷子里的一个破屋子里。 屋子里鸿哥正坐在地上小声啼哭,小脸憋的通红,一看便是哭的劲都没了。慧娘却没理他,只将手里的稀粥端到屋里仅有的塌上。 徐晗玉走过去,塌上躺着的竟然是菡萏。 “自从和女郎一别,我们便和其他人走散了,原本想的是去江州汇合,没想到才行了几日就遇到一伙凶神恶煞的贼匪,有我们娘俩拖累着,菡萏寡不敌众受了伤。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钱财被抢去大半,到了曹州原本想寻个郎中,哪里想到曹州的郎中全被征入军中,我们进来没多久,曹州的城门也关了,不许外出,天气炎热,菡萏的伤口不断溃烂,又发起高烧,这才拖成了这幅模样。”慧娘抽泣着说。 “都怪我没用,若不是我的拖累,菡萏本可以自己逃走的。” 听见说话声,菡萏缓缓睁开眼皮,她已经许多时日没有清醒过了。 “女郎?”她有些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徐晗玉上前抓住她的手,双眼通红,菡萏现在已经单薄的只剩一层皮挂在身上了。 “是我,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没事的,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徐晗玉急切地宽慰她。 “真的是女郎来了,”菡萏勉强扯开干枯的嘴唇,用力以气声说道,“我一直记着女郎的嘱托,要护住鸿哥,现在终于可以把鸿哥交到女郎手上了,菡萏,幸、幸不辱命。” 徐晗玉哭着摇头,都怪她,若不是她让菡萏保护鸿哥,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她总是什么事情都交给菡萏,却忘了,她也不过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女郎啊。 “对不起,对不起,”徐晗玉泣不成声,若不是她自私将菡萏留在身边,施以恩惠笼络住她,她又何至于此。 “女郎,切莫自责,我这一生卑微如草芥,最幸运的事情便是遇见了殿下和女郎,殿下弃了我,是女郎给了我容身之所,菡萏一直很感激。” “不是的,傻子,当初刘琛并没有要除掉你,是我引导他这么做的,不过是想要离间你二人罢了,我只是想要你忠心留在我身边,供我驱使,我才是那个自私自利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她将菡萏的手放在脸颊旁,泪水涟涟,她的忏悔来的太迟了,是她的自私害了他们。 “是这样么,”菡萏有些恍惚,眼前又浮现出当年那个嘴角含笑的少年郎君,原来他没有狠心到要了她的命么,真好,菡萏嘴角浮现出真心的笑容,“女郎,我不怪你,我要去找殿下了,你要好好保重。” 菡萏缓缓合上了双眼,她撑了这些时日就是想要见徐晗玉最后一面,现下心愿已了,这人世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了。 “不,菡萏,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你不为你的太子殿下报仇了吗,是刘勋杀了他,还有谢斐,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呀,他们都没死,你凭什么要死!对了,还有我,是我故意纵容谢斐,我还将他放走了,我骗了你这么久,你怎么可以不怪我,你起来啊!” 徐晗玉扑倒在她的身体上不断嚎哭,慧娘也跟着在一旁抹泪。 可惜,她的眼泪依旧无济于事,菡萏的尸身被放在一具薄薄的棺椁之中匆匆下葬了。 慧娘原以为徐晗玉还会难受一些日子,没想到菡萏下葬后的第二日,她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了。 徐晗玉将肉脯粥轻轻吹冷喂给鸿哥,这是她用身上仅剩的银钱换的。 鸿哥年纪还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许久没吃饱了,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全然不复以往挑食的娇气模样。 慧娘一脸担忧,“曹州已经闭城许久了,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 “南楚的军队就在丰泽,想来应该快了。”曹州不过是负隅顽抗,过不了多久,南楚的军队便会攻进来,他们要做好的便是趁乱逃走的准备。 ------------------------------------- 徐晗玉料想的没错,谢斐刚刚埋伏了几日,将曹州的援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失去这只援军,曹州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佯装成援军,趁机将曹州攻下。 孙锦儿掳走人的消息谢斐隔了好几日才知道,还是公孙午见情况不对,派人通知的,而军营里的事则被竹灵截了下来。 谢斐凝眉片刻,便做了决定。 “明日行动暂缓,待我回来再做决定。” “谢少岐,你疯了吗!”竹灵怕的就是这么个结果,毕竟匈奴那次,他就见识了谢斐为了那个女人能有多丧心病狂。 “为了儿女私情你便要将三万大军扔在前线?这是带兵打仗不是儿戏,你是大军主帅不是游手好闲的少年郎,你若作出这种决定,将万千将士的性命至于何处,将大司马的军令至于何处!” 谢斐抬眸,脸色微寒,“竹灵!你最好弄清楚你的身份,私瞒不报该当五十军棍,这账先记着,三日后我必回来。” 谢斐心意已决,仍由竹灵破口大骂,还是暂缓了行军,错过这次机会,或许还要多花一些精力攻下曹州,但是若孙锦儿掳走的人真是她……他不想赌。 “将军!”白谷拦在马前,哀求地望着他。 “连你也要拦我吗!”谢斐拉住马缰,冷冷地说。 “属下知道,只要事关那个人,将军就没法冷静,可这些日子她若心里面有将军早就寻来了!将军何苦呢,你将她视若珍宝,她又何曾将你放在心上,将军莫要为难自己了。若将军当真一走了之,传到大司马那里必然震怒,将军为她捱过的罚还不够吗!” 谢斐握住马缰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可是并未出言反驳。 白谷咬咬牙,高声说道,“将军,她早已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啪,”谢斐一鞭子抽到白谷身前,溅起一片黄沙,“滚!” 谢斐坐在马上,朝播州飞驰,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她冷冷地推开他的模样,白谷说的没错,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她的心里没有他,即便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那一点点。 ------------------------------------- 孙锦儿将一盆冷水从顾濛的头上浇下去,趴在地上的身影总算动了动。 是个硬骨头,孙锦儿心想,即便顾濛已经被她的鞭子抽到浑身没有一块好皮了,一身的风骨竟然还在。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3节 “怎么,还是不愿意落笔吗?”孙锦儿坐在软椅上,不悦地说。 顾濛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声音柔弱却坚定,“违心之语我顾子书写不了。” 孙锦儿也是可笑,非要逼顾濛写一封绝情信,要和谢斐断绝关系。 顾濛觉得荒唐,孙锦儿不知为何对她有如此大的妒火,好似谢斐心里只有她顾濛一人,“你不过是得不到夫君心意的可怜虫罢了,将火发在我身上又有何用,难道一封绝情信就能让谢斐爱上你吗?” 顾濛语气故意带着怜悯。 果然又激怒了孙锦儿,“好,很好,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若我将你扔到军营做了最下等的军妓,你觉得谢斐还会爱你吗?” 顾濛浑身微微颤抖,她害怕孙锦儿真的如此,可是她依旧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你根本不懂他,若他心里有我,我便是经历了这世间一切的肮脏,他依旧会爱我如初。”顾濛丝毫不怀疑谢斐的为人,他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有一颗赤子之心。 孙锦儿闻言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弱女子,没想到她心里的谢斐是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原来她的夫君是这样的情深,只是这情全给了旁人。 正在孙锦儿愣神的时刻,她的手下匆匆来到狱房,附在她耳畔,惶恐地说,“少夫人,将军回来了。” 谢斐回来了?自从大婚之后,他就没回过府,现下匆匆而来,为了谁不言而喻。 孙锦儿神色复杂,她原本料准了他正在攻打曹州的关头,顾不上这个狐狸精,可是他竟还是来了。 “看着她。”孙锦儿瞥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顾濛,出去迎他。 见到谢斐,孙锦儿一句话都还未说,便被他将剑横在脖子上。 “人呢?”谢斐虽然一向对她冷淡,可是此刻更甚,他的语言冷的似乎能结成寒冰。 孙锦儿如坠冰窖,她原本还怀着一丝幻想,万一谢斐是为了她回来的呢。 可这两个冷冰冰的字让她明白自己是多么可笑。 “死了。”孙锦儿不顾脖子上的剑锋,同样冷冰冰地回答。 剑锋往前一偏,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淌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想血溅当场,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谢斐的脸色就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让人望之胆寒。 孙锦儿立刻红了眼眶,她今年也不过是才刚刚及笄的少女,怀着满心欢喜嫁了父亲口中一等一的英雄儿郎,她也曾幻想过这个俊美的郎君会同父亲一般对她小意呵护,可她不仅没有得到过他半点温情,竟还要在他手上丢了性命。 泪水滴落在剑锋上,谢斐全无半点心软,他此生的柔情少的可怜,全在那人身上,旁人又哪里能得分毫。 孙锦儿的心腹赶紧扑上去跪在谢斐脚边,“将军不要,少夫人年少无知,不过是在赌气,那位女郎没有死,没有死。” 谢斐将剑放下,“带我去。” 那心腹立刻爬起来带路,此刻老爷不在播州,若是谢斐真的发起疯来,要杀孙锦儿,谁能拦得住他。不,便是老爷在播州,恐怕也拦不住这尊煞神。 谢斐站在门外,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子,目眦俱裂,他狠狠踢开一旁的守卫,小心将人扶起。 不过,看到的却不是他想的那张脸。 顾濛却很是高兴,原本她以为自己要死在此处了,没想到能看见他。 “少岐,”顾濛欣喜地说,“你又来救我了。”说完这句话,她便昏了过去。 谢斐不知道孙锦儿发的什么疯,将顾濛绑到此处来,不过事已至此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但受伤的不是她,他心里又微微松了一口气。 谢斐将顾濛抱了起来,出来走过瘫坐在地上的孙锦儿,一个眼神都未给她。 孙锦儿望着他的背影,狠狠捶了捶地,右手被砂砾渣的鲜血淋漓。 她的心腹却松了口气,没想到谢斐重拿轻放,看样子孙锦儿是逃过一劫了。 “唉,少夫人以后不要再惹将军生气了,便是吃醋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毕竟少夫人才是少将军的正头夫人,何必自降身份和这些女人一般计较。” “没错,我才是他的正头夫人,他再喜欢顾濛,也不过是个妾罢了。”孙锦儿咬牙切齿地说。 谢斐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多少次了,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误了正事。 他将怀中的顾濛交给随行的手下,“把她带回金都交给顾善。” 金都现在是南楚的金都,顾善不日便要再次被谢虢封为国公爷了。 他顾家赌来的荣华富贵,总不能不分给女儿吧。 第78章 挚爱 第三日才过一半,谢斐便赶回了军营,他只字未提播州的事情,白谷觑他面色,心想恐怕又是一场空。 这两日半军营里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但是曹州已经得知了援军被伏击的消息,他们错过了这次进攻的时机,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谢斐延误军情,果然立刻便被谢虢知道了,这一次直接夺了他的权,另派主帅接替大军。 白谷忧心忡忡,担心此次谢斐回金都述职凶多吉少,受了军棍趴在塌上养伤的竹灵却笑他杞人忧天。 “竹先生这是何意,难不成将军还要因祸得福不成。” 竹灵翻了个白眼,不敢有太大动作,害怕牵扯到伤口,谢斐身边的都是些蠢人,若不是他殚精竭虑,哪里能立下这些功劳。 帐中只有他二人,竹灵也不见外,“你这猪脑子,若大司马真要惩处将军,还能准许他带着精锐去金都吗?眼下大司马称帝在即,大郎君和三郎君都在金都,偏偏咱们将军在外领兵,你让大臣怎么想,大司马虽说是申斥将军,可到了金都少不了论功行赏,将军这些日子挣下的军功还冒着热气,便是功过相抵,也比大郎君好看吧。” 白谷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高兴,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竹先生此言差矣,你不知道大司马,心眼偏得很,自小就对咱们将军十分严厉,一向是更宠爱大郎君和三郎君的。” “说你笨你是真蠢,大司马面上是宠着大郎君,可是你看军权在谁手里?自从将军从北燕回来后,哪一场大战少了他,便是你们能活着从北燕出来这件事,大司马背后也没少出力吧?若不是对将军抱有期望,大司马何必如此严厉。你说的对,我瞧着大司马的确是个偏心的父亲,可这心眼却偏着咱们将军呐。” 白谷听闻此言十分震惊,他自小跟在谢斐身边,见惯了大司马的冷言冷语,今日竹灵这番话简直给他打开了新的视野,这么一想好像也说的通,大司马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这就叫爱之深责之切呐,大司马的心思也就只有我这种聪明人看的明白。”看着白谷这蠢样,竹灵得意的说。 “看来五十军棍对先生来说竟不值一提。”谢斐撩开帐子走进来。 他不知在外面听到了多少,竹灵心里一激灵,害怕谢斐又治他个妄议朝政之罪,立刻闭紧嘴巴。 不过谢斐只是提了这么一句,转而又交代起明日出发的事宜,竹灵受了伤原本以为谢斐此次不会带他,没想到谢斐特意嘱咐给他备辆马车,虽然只是随口一提,竹灵心里还是有些澎湃。 “主公,”竹灵也不唤将军了,诚恳地说,“虽然我多嘴了些,但是我对主公绝对忠心耿耿,我也年少过,知道情之一字动人心魂,可是将军并非池中物,当以这天下为己任呐,播州孙达是员猛将,主公万万不可薄待了孙氏,寒了臣子的心。” 原以为谢斐会同往常一般出声呵斥,没想到他此次只是静静坐着,不发一言。 烛光在帐中摇曳着,军营里特有的号角声阵阵作响,谢斐低头看着身上的这幅铠甲,在刀光剑影中待久了,每日里见的全是断肢残骸,有时候对着烽火狼烟、漫天黄沙,他不禁怀疑那些低语呢喃、花海星河是不是只是一场前世的梦。 他真的得到过她的心吗? 夏夜的飞蛾往帐中仅有的烛火扑去,不一会儿便垂死在一旁。帐中无人再言语,白谷和竹灵静待着他们的将军收拾心绪。 良久,谢斐终于开口,“那些画像都烧了吧,不找了。” 他还没有可怜到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女郎。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 慧娘也病倒了,徐晗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盼望着南楚的铁骑。 可惜,曹州城迟迟未破。 军士们尚有粮草,可是城里的百姓却苦不堪言。守城的将领姓吴,是个年届花甲的老将,一身忠骨,却只是对东吴。 他守着渺茫的希望,誓与曹州共存亡,据说闭城之初,他的发妻爱子曾有过劝降之言,却被他给一剑封喉,悬尸城门,此后曹州军再无一人敢提投降之事。 徐晗玉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到底在求个什么,名垂青史,血洒丹青么,呵,她绝不会为这样的人殉葬。 鸿哥在徐晗玉怀里睡着了,他的手紧紧抓着徐晗玉的衣裳,在梦里也极没有安全感。 慧娘远远靠坐在塌上,她得了伤寒,害怕将病气过给他们。 徐晗玉将鸿哥的小手轻轻扯下,把他放在床榻另一侧,她要出去想想办法,不能继续等了。 慧娘有些担心和不安,徐晗玉冲她笑笑,“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这话果然让慧娘安心了不少,毕竟这是计谋无双的徐晗玉啊,她总会有办法的。 转过身,徐晗玉嘴角的笑立刻被眼里浓浓的忧虑替换,这一次,她真的能有办法吗? 曹州此刻和一座死城也差不多了,徐晗玉走的很谨慎,前几日已经听说有病弱的妇孺被饿极的流民给吃掉了。 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 “官爷,求求你们了,我们只有这点粮食了,你们再拿走,我们可怎么活啊。”一个老妪的哀求声响起。 徐晗玉侧身躲到一旁。 “这是军令,州牧大人命我等征粮,莫要顽抗!”一个凶恶的兵士声音响起。 徐晗玉捏紧了拳头,可她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那老妪跪在地上拉着那兵士的衣角,死活不肯松手,那兵士发狠,眼看就要拔出刀来。 “住手!”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另一个看起来位阶更高的将士拦住了他。 这人徐晗玉认得,是当初随她一起在南楚盗取边防图和传国玉玺的李牧,后来还是徐晗玉在刘琛面前进言,将他派去戍边,原本他节节高升,已经成了北燕的一员大将。可惜造化弄人,北燕说亡就亡了,徐晗玉还以为他早已死在沙场之中,没想到今日还能遇见。 李牧从那兵士抢来的粮食中又掏出一些还给那老妪,先头的兵士明显有些不愿意,可是却不敢多说什么。 徐晗玉垂眸思量,或许李牧就是她的转机。 征了半日的粮食,所获却是寥寥,百姓们自己吃的都没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李牧给州牧说了实情,毫不意外得了一顿申斥。 他也不恼,反正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一日少活一日的区别。 李牧从刺史府里出来,正要去城墙换防,没想要却看见一个熟人站在街角对他浅浅一笑。 他心神一震,支开手下,跟着那女郎走到僻静之处。 “见过景川……” 李牧刚要行礼,便被徐晗玉抬住手臂,“唤我晗玉便可,一别经年,清扬兄别来无恙。” 李牧苦笑一声,一别经年,早已物是人非,国破家亡,又怎么可能别来无恙。 二人三言两语简要交代了各自的境遇,李牧在同南楚的作战中受了伤却捡回了一命,北燕亡后,辗转到了曹州,在这里谋了一个副将的职位。 “曹州撑不了多久了,清扬兄为何不另寻出路?” 李牧叹了口气,“女郎以为我不想吗,可是这天下尽是南楚的军队,我又能去哪里。” 当初李牧同徐晗玉盗取边防图和传国玉玺,可谓是把谢家得罪了彻底,的确不可能再投向南楚。 “是我连累了清扬兄,”徐晗玉愧疚地说。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4节 “女郎万不可说此话,我本就是北燕人,为国出力何来连累一说,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造化弄人,谁也怪不了。” “清扬兄的是,的确造化弄人,可我们也绝不能坐以待毙,我有一计或许能救得了曹州。” 徐晗玉附耳将她的一番谋划说了,李牧眼睛一亮有些心动,可是依旧犹豫。 “我知道清扬兄担心什么,这一计铤而走险,清扬兄是害怕南楚容不下你。” 见心事被徐晗玉戳破,李牧也很坦荡,“没错,女郎此计若换做他人或许还有希望,可是谢家恨我入骨,恐怕不会饶了我。” 徐晗玉早就为李牧想好了路,微微一笑,“清扬兄不必担心,我有一物赠你,有了此物,南楚定会接纳你的。” 这年立秋,曹州闭城四个月后,和秋意一起光顾这座死城的还有谢虢称帝的消息。 不过短短几年,谢家一统四国,结束了这片土地上长达百年的分裂,重新建立了一个崭新的国度。 谁能想到当年一个寒门出身的庶民会有一天成为这天下唯一的霸主。 和谢虢的旷世基业相比,这场登基大典十分朴素,减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繁文缛节。 谢虢钦定的国号——乾 ,年号元章,改金都为元都,是为大乾国都。 有人猜测这名字会不会和元章帝的发妻乾元公主有什么关系,但也只是捕风捉影罢了,不过有心之人,却暗暗对谢斐多留了注意,毕竟这位可是乾元公主留下的嫡子。 至于乾元公主本人,甚至还有传言说她并未病逝,现正在某座古刹清修,不过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并无人理会,谢虢的后宫也并没有多一位发妻。 后位空悬,以谢虢如今的能力并不需要显赫的国丈,相反,新朝的所有臣子都对这位铁血帝王俯首帖耳,无人敢置喙后宫。 便是立储之事,众臣观谢虢没有立定太子的想法,在朝堂上也都乖觉的闭上嘴,仿佛有无东宫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之事。 朝堂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在私下却暗流涌动。 谢虢一共有五子二女,膝下并不单薄,五皇子和六皇子年纪尚小并不在考量之中,而大皇子谢腾占了一个长字,明面上也颇得帝王欢心,为人宽厚,素有雅名。 二皇子谢斐则占了一个嫡字,乃是正儿八经的谢虢唯一正妻所出,为人骁勇,大乾的国土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不过早年性子傲慢,素来乖张,身上还有前朝皇室的血脉,和谢虢似乎时有龃龉。 三皇子谢游相比起来则有些平庸,性子优柔寡断,但也挑不出大错,可是说是前面两位的综合……总之这三位各有优劣,买码一下也无法下定。 谢虢登基不久,三位皇子也受了册封,谢腾被封为齐王,谢斐为燕王,谢游为献王。 谢斐延误军机一时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在朝堂之上被谢虢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但并无任何实质上的处罚。 倒是谢斐为了顾濛冲冠一怒的流言不胫而走,在元都广为流传,这种才子佳人的话题最易传播,比起立储一事更加被平头百姓青睐,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闲谈。 与此同时,顾濛当年身负凤命的的卜相之辞竟也被重提起来。 要说顾家眼睛毒呢,早早就站队谢家,在北燕谋划十余载,泄露了多少机密给谢家,可以说当之无愧的从龙功臣,从以前空有名气的二等国公爷一跃成为重权在握的一等护国公,顾晏在平乱羌族以后,也被顾家人找了回来,连同公孙午一起献上了吴江道,被封为平西将军。 顾家妇孺皆死于刘勋之手,家族仅剩的独女顾濛花落谁家则让人瞩目。 有人说,燕王谢斐以前在北燕为质时就同顾女郎相知相许,只可惜碍于身份之别苦苦压抑,分离之后,一人不愿嫁,一人不愿娶,若不是为了播州,谢斐也不会娶了孙锦儿,这不,冷落正妻,后院又无妾室,谢斐的心里全装着顾女郎呐。 不知是不是有人授意,一夜之间,元都大街小巷的戏院茶楼都开始演绎这段英雄佳人的戏码,渐渐谢斐早年在南楚的纨绔形象也被痴情英雄所替代。 第79章 憎恶 “奇怪,是谁这么无聊编排王爷同顾女郎的这些闲事,说的好像他们亲眼看见一样。”白谷将元都最新排的戏折子搜罗回来摊在燕王府偌大的书房里。 这座燕王府装潢气派,布局典雅,又身处闹市,乃是前朝北燕景川公主的府邸,实在是有些高调了,但是谢斐还是自恃军功向谢虢要了这座宅子。 谢斐看都懒得看那些戏折,“竹先生,此事你怎么看?” 竹灵摇了摇扇子,随意笑笑,“这还能如何看,自然是要看王爷的心意了。一开始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消息必然是齐王府的手笔,但后面这些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嘛恐怕就是顾善授意的了。顾国公有意递出这根青枝,接与不接全看王爷。” “可是王爷已经有一位王妃了,这顾国公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做侧妃吗?”白谷有些纳闷。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现在是做侧妃,日后可就说不准了。”竹灵说着这话觑了一眼谢斐,见他神色淡淡却未反驳,便知道他心里对那位置恐怕是势在必得了。 竹灵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一圈,眼睛尽管往上看,这才是他愿意效忠的主公。 “先不提此事,这是刘玄木从曹州送来的军情,正式的消息明日才会传到元都。” 竹灵接过密函,细细看了下来。 “这个李牧不过是个副将,竟然能杀了曹州刺史那个老顽固,还能说服曹州军开城门,谋略胆识必然有过人之处,既然他有意归顺,自然让刘将军好生安抚,收归王爷麾下。” 白谷也凑了上来细看密函,竹灵不清楚当年江州的内情,他可是清楚的,这个李牧不是旁人正是当年北燕安插在江州的细作,伙同徐晗玉盗取了边防图和传国玉玺,虽说这幕后的下棋这人其实是谢虢,但是他背叛了谢斐是不争的事实,哪有这么轻易便能将他收为己用的事情。 白谷使了个眼色,小声将当年的事简要说给了竹灵。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难怪谢斐故意问他看法。 “这也无碍,若王爷看不上此人,那就随意封个小官,面上看的过去便可,至于私下王爷若要想报当年之仇那自然有的是法子。”竹灵贴心的说。 “随这封密函一道而来的,还有这样东西。”谢斐接着打开一个方形木盒。 “传国玉玺!”竹灵这下有些惊讶了,这李牧有些东西啊,竟然能给他找到传国玉玺,还将它献给了谢斐,这下可是诚意满满了。 “这可是好东西,”竹灵脑子里蹦出许多想法,有了这个东西在,他们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谢斐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便知他没安好心眼,不过亦合他心意,“拟一封奏折,本王要为他讨赏,”说完一顿,眸色微暗,“江州的事以后不可再提。” 白谷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这是不是代表王爷终于放下了。 大乾的第一个中秋佳节,元章帝大赦天下,连发好几道诏令,特恕西齐、东吴、北燕的所有流亡罪臣,立国之后不曾对大乾发难之人皆许参与科考,入朝为官。 为表诚意,特让燕王代天子祭祀万佛,已彰惜才之心。 繁杂的祭祀之仪式持续了大半日,年纪稍大的臣子都有些支撑不住了,身穿厚重朝服的燕王却一丝不苟,挺直身板完成了仪式,没有分毫不耐。 许多南楚的旧臣以往听多了谢斐的荒唐事迹,还以为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武夫,今日见他这般知礼的模样,晦涩的祭祀古词在他嘴里竟也只字未错,心里俱都对他改观。 仪式结束,大臣们在禅院用斋饭,谢斐没有胃口,独自漫步到后山凉亭。 秋雨霏霏,山影朦胧,薄雾深处中一个青衣女郎撑着纸伞缓缓朝他走来。 “见过燕王。”女子款款而拜,身姿说不出的优雅端方。 谢斐看着她发红的耳根,他知道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等的那个人,心里有些悲戚,岁月逝去,红尘翻滚,为什么待他始终如一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你我不必如此多礼。”男子的声音多了一些粗粝,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战场的黄沙给他镀上了些许风霜。 顾濛心里一暖,缓缓起身,眼睛不由自主地去描摹这个在她梦里出现了千百次的身影。 上次播州匆匆一面,她只记得他宽厚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却还没有好好看一看他。 少女的心事过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减淡一分,反而被时光酿成了醉人的烈酒。 谢斐侧过脸去对着山间云雾,淡淡道,“顾女郎约我出来可有何事。” 顾濛微微红了脸颊,连忙低下头去,“我约你出来,是想当面给你说声谢谢。” 谢斐想起往事,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你总是在谢我。” 顾濛也想到了那些久远的场景,心里顿时像春风拂过,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 她将怀里放了许久的荷包取出来,羞涩地递给他,“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没什么可送你的,里面放着我求来的平安符,聊作谢仪。” 这生辰礼也太轻巧了些,的确不足以报他的恩德,可是顾濛还不清,也不想还清了。 谢斐没有去接,他扫了一眼荷包上绣的纹样,想到当初自己蓄意接近顾濛时,从她那里讨来的荷包,早已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这绣工可是精进不少。 顾濛也想起了当年自己绣的四不像,怕他嫌弃,“我这些年闲居寺院,无事可做便总是做些绣活打发时间,还得到不少景川……的指点。”话说的有些快,顾濛微微懊恼,徐晗玉乃是前朝公主,也不知提到她的名字会不会惹恼他。 手上的荷包被谢斐接过,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忌讳,“顾家遭难,我还以为你也受了牵累,这些年你东躲西藏日子不好过吧,当初……是徐晗玉救了你?” 谢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掩藏的关切。 顾濛以为他关心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挑了些有趣的话题同他说了。“多亏了景……徐晗玉,虽然外界战乱,我好歹有个容身之所,青灯古佛相伴倒让我真正学会了一些修身养性。” “我还以为你与她不合。”谢斐执起凉亭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闲聊家常一般同她说起那些过往。 “我原本是挺讨厌她的,可是后来我落了难才发现原来人都是复杂的,我爹还有顾家的叔伯平日里待我都很好,但大难临头也会毫不犹豫就舍弃我。反而徐晗玉平日里总是一副装模作样的派头,还总是奚落我,可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救我的也是她。她其实爱憎分明,心肠很软。” “心肠很软?”谢斐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她对着他的时候,心肠分明硬的很。 “是真的,”顾濛担心谢斐因为在金都受刁难的事情记恨于她,想为徐晗玉说些好话,“她面上很要强,但其实心软的不得了,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淳熙帝死后,她日子过得很艰难。” 谢斐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眼睛望着远处黛青的山峰,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你不知道,她那么眼高于顶的人最后竟然嫁给了王介甫的儿子,那个郎君有些痴傻,怎么可能同她琴瑟和鸣,她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王介甫能庇护侯府和公主府罢了。” “你何必为她找借口,她贪图丞相府的荣华富贵、滔天权势,这不是她自找的么。” 顾濛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憎恶,有心再替徐晗玉分辨两句,又怕适得其反,惹恼了谢斐。 便也不说话了,陪着谢斐看这濛濛秋雨。 良久,雨势渐收,远处天际放出了点点晴光。 “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听说你搭乘的是丞相府的马车。”谢斐端起冷掉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顾濛心底涌出一丝欣喜,原来他一直有留意她么。 “自然也是徐晗玉帮的忙,难为她在那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想到我,托了府里的吴大娘子带着我和欣娘逃到了吴江道,我这才和哥哥碰面,说起来,我哥哥他……” “顾晏的事情你不必忧心,你父亲早就给他铺好了路,父皇在用人方面心胸大度,顾晏平平安安袭个爵位不是难事。” 顾濛正是担心顾晏一直替北燕作战,害怕大乾对他心有芥蒂,如今听到谢斐如此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顾濛还想道一声谢,又觉得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用如此生疏…… “徐晗玉把你们先送出去,她自己是如何打算的?” 顾濛被谢斐的话拉了回来,不知道他为何今日一直在和她说起徐晗玉,她微微蹙眉,如实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听吴大娘子说起,王介甫的意思是王家人都要为国殉葬。” “呵,”谢斐冷笑一声,重重地将杯子砸在石桌上,“王介甫那个老匹夫,冥顽不灵,这么想殉葬,当初就不应该给他留个全尸。” 顾濛被他语中的戾气吓了一跳,转念一想,王介甫力主抗楚,两国最后一战折损了南楚许多人马,提起此人,谢斐心里难免有气。 “那徐晗玉的意思呢。”谢斐又问,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 “这我就不知道了,城破之后我就没了她的消息,后来哥哥倒是多番打探过,他对徐晗玉一直是痴心一片的,可惜也是一无所获。不过我想她还有鸿哥,便是为了鸿哥,她也要活着才是。” “鸿哥?” “嗯,是徐晗玉同王郎君的儿子,生的冰雪可爱,白白嫩嫩的一个胖小子,我还抱过他呢,可爱得紧。”顾濛想起那个糯米团子,嘴角带起一丝疼爱的笑意。 谢斐却不答话了,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倏忽他站直身子,“时辰不早了,顾女郎早些回去吧。” 二人的确坐了许久了,顾濛有些无措地站起来,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总觉得谢斐的心绪忽然有些不佳。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5节 “顾女郎不必多想,本王只是要务缠身,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说起来令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些劝他在元都说一门亲事,你们顾家也好站稳脚跟。” 谢斐这话似乎真的在为顾家打算,顾濛咬咬牙,眼看谢斐拔腿要走,下意识便叫住他。 “少岐!” 谢斐回过头来,静静看着她。 第80章 艰难 顾濛痴迷地望面前这张俊美的不似凡夫的脸,她爱了他这么多年,从当年忍辱负重的少年质子到现在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她的爱意从未褪去,终于她鼓起勇气,“你……你愿意娶我吗?” 谢斐脸上有转瞬即逝的讶异,他侧过头去,“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这四个字语气如此轻,却又如此坚决,顾濛其实有准备的,可心依然像是泡了水的棉花,重重的沉下去。 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这不是她第一次被谢斐拒绝。 如今的顾濛已不是当年又高傲又天真的少年女郎,不会再因为意中人的拒绝就哭着跑开,这些战乱的岁月早就教会了她有些东西远比自尊要重要,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不劳而获的,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去争取。 “那你爱孙锦儿吗?”她执着地问。 “不爱。”若非为了播州,谢斐绝不会娶孙锦儿。 “可你依然娶了她。”顾濛轻声说着,慢慢走近谢斐,贪恋地看着他的眼睛,“既然你可以娶她,你也可以娶我不是吗?” 谢斐轻笑出声,“我娶孙锦儿可以得到播州,我娶你能得到什么呢?” 这样一番带着讥讽的问话却没逼退顾濛。 “可以得到一个贤淑的妻子,一个全力支持你的岳家,顾家的儿郎各个都是英雄才俊,他们都会忠于燕王。” 顾濛的思维从未有如此敏捷,她的人生或许就在谢斐的这一念之间,“孙达或许是一个好的武将,但他拥兵自重多年,性情傲慢,在大乾不得人心,而孙锦儿刁蛮狠辣,善妒成性,有这样一个女人做王妃,燕王府后宅绝不得安宁。但是我父亲顾善,他早年便同陛下交好,在陛下潜龙之时,他便抛妻弃子,举全族之力为陛下的江山铺路,若你有了这样一个岳父,我想陛下立储之时或许会考量进去的。” “少岐,我会为了你做一个好妻子的,你能得到一个这世间最爱你的女子。” 这一刻顾濛踩碎了她这二十多年来的所有自尊,就连让她心寒的顾家也被她当作筹码,她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卑微地恳求他的怜爱。 “你还记得这个疤吗?”顾濛撩开袖子,露出那个梅花疤痕,“这是我们缘分的开始,命运早就注定了我顾子书此生就是要为你而活这一遭的,少岐,为我敞开一点心扉,给我一点点的在意,让我来爱你好不好?” 命运早就注定好的吗?谢斐看着这个向他恳求怜爱的女郎,他谢斐不是没有人稀罕的,那个人弃之若履的东西自会有别人在他跟前恳求。 当初她嫁给旁人,生儿育女的时候可有顾虑过他,可有想过他会如何痛彻心扉。 顾濛忐忑地望着他,站在他面前的只有她一人,可是不知为何,顾濛却隐隐觉得在他的漆黑如夜的眼眸深处似乎并没有自己。 谢斐终于有了回应,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顾濛有些颤抖却依然乖觉地顺着他的动作。 金都双姝,顾子书虽然才气更胜容貌,但实则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她的美是内敛的,端庄的,和那个人的艳丽张扬截然相反。 这样也很好,娶一个样样都比她好,样样都和她不一样的女人,这样也很好啊,谢斐心想。 若他娶了顾子书,她还能毫不在意吗,她会不会像他一样,被嫉妒和悔恨啃噬着灵魂。 谢斐松开手,“希望你不会后悔。” ------------------------------------- 曹州降后,如徐晗玉料想的一般,李牧暴露在谢家面前,非但没有受到追责,反而因为献城之功,加官进爵。 她并没有让李牧将传国玉玺堂而皇之的献给元章帝,反而是通过谢斐的人暗里交给他。 说到底,江州之事不过是谢虢将计就计的一场谋划,对南楚没有丝毫损害,唯一真正在意这件事情中李牧所起作用的人只有被他欺骗的谢腾以及谢斐。 当初,李牧假作谢腾的谋士,诱骗他陷害谢斐,实则是从他手里骗走了边防图,可以说是将谢腾得罪了彻底,即便他献上传国玉玺给谢腾,以谢腾的胸襟也绝不会放过他。 但是谢斐不同,那件事里他最恨的是徐晗玉而非旁人,何况以徐晗玉对他的了解,他并非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反而还很顾大局,李牧明面上献城,暗地里献玺,向他示好的诚意可谓十足,这口气谢斐咽的下去,而既然他这次能放过李牧,日后就绝不会再为难他。 李牧原本还对徐晗玉的计策半信半疑,也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奋力一搏,没想到一切皆如她所料。 他心里大喜,徐晗玉不但计谋无双还能将谢斐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透彻,又能不计前嫌站在敌国的角度为他着想,此等胸襟实在让他佩服。 “女郎何不同我一道去元都,昨日往往亦如云烟,我观女郎也非死守教条的迂腐之人,凭借你的聪明才智,在元都亦能走出一条生路。我听说元章帝已然将三国所有皇室臣子的画像焚毁,既往不咎,这对你而言是个好消息。”李牧极力地劝说徐晗玉。 但徐晗玉只是摇头,她当然知道大乾优待士人,众人都愿意归顺,可是这里面绝不会包括她,她是北燕的景川公主,她的亲人皆因谢家而死,她又怎么能枉顾淳熙帝对她的教导,心无芥蒂归顺新朝。 苟且偷生已让她愧怍,若是真的抛却过去种种,连她也会唾弃自己。 曾享受过北燕的子民供奉,就不能再对着亡了北燕的谢家人卑躬屈膝,这点风骨她徐景川还是有的。 当然这些话不必说与李牧,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曹州这遭,她救了李牧,李牧亦救了她,此后各奔前程即可。 见劝不动她,李牧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 “我给你准备了一辆马车,里面有些干粮和银钱,日后万望珍重。”李牧朝她最后行了个正式的北燕拜见皇族的礼仪。 徐晗玉微微欠身,“万望珍重。” 两人都不说后会有期,或许都知道后会遥遥无期。 徐晗玉马不停蹄,带着慧娘同鸿哥到了离曹州不远的徐州,花了不少银钱方治好了慧娘的病,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劳累奔波,慧娘的身子大不如前,做不了重活不说,还要按时吃些名贵的补品。 战后的物资本就紧张,物价飞涨,他们三人坐吃山空,李牧赠她的银钱很快就花完了。 徐晗玉现在身上值钱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谢斐赠的那根山茶玉簪,另一样是谢斐赠她的夜明珠。 不是她舍不得,而是无论她当掉哪一样或许都会引来祸事。 事急从权,徐晗玉再三犹豫还是将那根簪子拿去换了慧娘一月的汤药。 夜明珠实在太打眼了一点。 既然在徐州当了簪子,徐晗玉担心暴露踪迹,带着慧娘同鸿哥继续往南去,她想去江州碰碰运气,看是否能遇见秋蝉同浩哥。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大乾的国都定在了元都,离江州不远不近,似乎也没有派重兵把守,而江州从未经过战乱,民风淳朴,街市繁华,也更易于谋生。 最重要的是谢斐应该不会想到她还有胆子回江州。 不过,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军队搜寻她的消息了,或许他早就忘记她了吧。 “玉娘亲~”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徐晗玉赶紧拉住马车,往车厢探去,“怎么了鸿哥,你可是饿了?” 鸿哥已经能懂些事了,比起那些娇养长大的小郎君,他吃了这些日子的苦头,整个小人要更听话一些。 “鸿哥没饿,”他奶声奶气地说道,“是慧娘亲难受。” 听到是慧娘难受,徐晗玉有些紧张,“怎么了?”徐晗玉将脸色惨白的慧娘扶起来。 她已经痛的冷汗涔涔,连身子都痉挛在一起了。 看这样子,定然已经痛了许久,徐晗玉料想她是不愿意让自己担心,这才强撑着一声不吭。 “我没事,不要耽误娘子赶路了。”慧娘虚弱地说。 她这样子还如何赶路,“无碍,也快到江州了,我们先找户农家歇息一下。” 徐晗玉扶着慧娘,腾不出手来,鸿哥迈着小短腿,自己乖巧地跟在后面。 三人找了户农家,给慧娘熬了些草药,可是到了第二日依然没有好转,更糟糕的是,她的脸上忽然起了许多红色疹子。 这农户的当家汉是个淳朴的农家人,原本是见他三人皆是妇孺又出了客资,这才收留他们,现下看到慧娘脸色的疹子,神色大变,只当是得了瘟疫,将三人驱赶出去。 徐晗玉没有办法,只得带着慧娘去江州寻医,谁料慧娘死活不愿意上马车。 “娘子,你带着鸿哥走吧,我不想将这病过给你们,”她害怕若自己真染上的是瘟疫,连累他二人。 “你这是说什么傻话,起了疹子就是瘟疫吗?是那农汉没有见识,你放心吧,你这病我知道,就是起了皮疹,几剂汤药就好。”徐晗玉心里也没底,但是此时她做不出丢下慧娘的事情。 慧娘有些犹豫,鸿哥眼巴巴地望着她,这小家伙一路上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走了这么多路都不哭不闹,这是她身上的肉啊,她怎么舍得连累他。 徐晗玉抱起鸿哥,“鸿哥这么乖巧,便是为了他你也得坚持住,你放心若是到了江州大夫说你这病会传给我们,我立马把你丢下。” 听着徐晗玉这冷冰冰的话,慧娘反而放下心来,轻轻一笑,“好,那到时候,你一定不许食言。” 三人撑着到了江州,这一路上见惯了破败的村镇、褴褛的流民,乍然见到江州的繁华富贵景象,几人都有一些不适应,慧娘低低感叹,“好像做梦又回到了金都一样。” 徐晗玉何尝不是呢,不过三人蓬头垢面,和这繁华做派还真是格格不入。 徐晗玉赶的破马车支撑不住已经散架了,她只好搭乘了一个送菜的牛车,三人挤着坐在牛车后面。 鸿哥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街上的小玩意了,盯着旁边的各色小吃目不转睛。 “鸿哥想要吗?”徐晗玉摸着他的头轻轻问。 鸿哥听到玉娘亲的话,犹豫了一下,扭过身子埋在她怀里,眼睛紧紧闭上,不去看那些东西,“鸿哥不要”。 徐晗玉一愣,她原本是想逗逗这小屁孩的,她记得浩哥同他一般大的时候那霸王性子可是什么都要买的。 算一算,鸿哥虚岁也才四岁而已,竟比同龄人懂事许多,徐晗玉心脏蓦然一疼,若北燕还在,他还是丞相府金尊玉贵的小郎君,多少人把他捧在心尖尖上,尽管顽皮就是了,哪里需要在这样懵懂的年纪就学会体恤大人。 徐晗玉微微红了眼眶,紧紧搂住他,“乖鸿哥,等慧娘亲病好了,你想要什么娘亲都给你。” 牛车将三人送到了江州最有名的回春堂,徐晗玉原想着戴个帷帽,后来一想就她现在这幅尊荣,还有谁能认得出来,还是先给慧娘治病要紧。 徐晗玉扶着慧娘进了医馆,一旁的伙计看见三人这副模样,尤其是慧娘这满身的红疹,实在吓人,这些日子他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流民了,一身的病却又支付不起病资,心有不耐,打发道,“我们这里是回春堂,看病三两银子起,我劝你们还是出门右转去小巷里的药摊抓两剂草药吧。” 这伙计冷言冷语,面色不耐,鸿哥有些害怕,躲在徐晗玉身后,扯着她的裙摆。 慧娘则是半昏半醒说不出话来。 虽然知道人情淡漠,世道本就如此,但徐晗玉心里还是难以抑制地冒出火来,她轻轻将慧娘放到一旁的扶椅上。 “欸,你怎么还把人放下了,你听不懂人话是吧,赶紧滚,别耽误我们医馆做生意。” 第81章 拙劣 徐晗玉掏出她身上所有的银钱,狠狠砸在桌上,“这些钱够看病了吧。” 那伙计打开一看,估摸有二十来两白银,没想到这三人还真出得起钱,他有些悻悻,“那等着吧,我去给你们叫大夫过来。” 看病的老大夫,对三人态度倒还算和蔼,最让徐晗玉高兴的是,慧娘得的果真不是瘟疫。 “是热毒,这位娘子身体本就不好,又未得到休养,天气炎热瘴气入体这才拖成了热毒,这毒伤身,以后可得好好调养。” 徐晗玉赶紧按照大夫吩咐去抓了药,不过这药单却让她犯了愁,之前慧娘调养身子的汤药就已经很贵了,现在这药单上新增的两味价格更甚。 那大夫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难处,“这人参和虫草其实也不是非要不可,我可以另给你换两味寻常些的药材。”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6节 徐晗玉犹豫道:“若换了药材,那药效还一样吗?” 一旁的伙计听她这话,嘲弄道,“你这说什么胡话呢,那人参和甘草药效能一样吗?” 老大夫瞪那伙计一眼,劝慰她说,“虽然不能一样,但是也能管个七八,娘子这药是要长期服用的,还是量力而为的好。” 徐晗玉冲老大夫笑笑,坚定地说,“谢谢大夫,不换药材,我这些银子能开几服就先开几服吧。” 买了药,徐晗玉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她将鸿哥同慧娘先托在医馆,自己出去凑钱。 原本是打算故技重施,卖卖字画的,她先是仿了几服吴道子的画,没想到却被画坊掌柜的看了一眼给扔在地上。 “娘子这仿作一文不值,还是快些走吧,不然我就报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晗玉不解,她这仿作可以说是以假乱真,就连涵养极深的书画大家都分不出来。 那掌柜的白她一眼,“谅你这村妇没有什么见识,人家燕王妃在刚举办的名画大赏上可是说了,吴道子的画世间仅存一幅就在燕王府里,其余的都是仿作,谁还会收你这破画?” “燕王妃?”徐晗玉一愣,这孙锦儿不是武夫之女吗,没听说过还懂书画啊,“术业有专攻,燕王妃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吗?”她不知为何有些来气。 “呵,”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粗鄙的村妇,脸上有些脏污但模样还算齐整,只是口气实在太无知了些,“燕王妃可是名满天下的才女,五岁能诵经,十岁能作诗,她的书画造诣在文坛可是出了名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 这样的描述,徐晗玉只听过一个人,“你说的燕王妃是谁?” “你还不算无知嘛,竟然知道燕王有两个王妃”掌柜的嘲弄一笑,“我说的自然是燕王新娶的小燕王妃顾子书顾大才女。” 说起这位顾才女,掌柜的来了兴致,将她的事迹绘声绘色说了一通。“……燕王对顾氏可是一往情深啊,当初在北燕为质时便情愫暗许,后来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力排众议将她娶为平妻,不舍得让她低了孙氏一头。你不知道,燕王大婚之日,十里红妆,那排场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这顾氏可是燕王心尖尖上的人呐。”掌柜的一脸神往,仿佛那婚礼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原来如此啊,惊才绝艳的顾子书,不对,现在是燕王妃了,她说的话自然是金科玉律了,何况她这本就是拙劣的赝品。 徐晗玉自嘲一笑,捡起她一文不值的仿作离开了。 徐晗玉心里的酸涩一阵一阵涌上来,她用尽所有的意志力让自己忍下来,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何必去想,她现在要做的是赶快想法子凑钱,鸿哥和慧娘还等着她救命呢,没错,她还有鸿哥和慧娘,她不能软弱。 她整理着心绪,路过一转角,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眼花了?”一个略带惊讶的嗓音响起。 徐晗玉抬头看去,她也很惊讶,“木兰?” 这人正是当初在行宫刺杀淳熙帝未果,挟持她逃了一路的女刺客木兰。 “啧啧啧,”木兰围着她走了一圈,“说出来谁能想到,当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景川公主如今竟然沦落到这样一副境地。” “若你要报当年的仇,可以一刀杀了我或者把我交给官府,若你只是为了奚落我,劳烦说个时间,我还有急事要做。”徐晗玉冷冷地说。 木兰穿着一袭艳色锦袍,头戴珠玉,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看起来依然艳若桃李,丝毫没有上次见面时的狼狈,她歪着头,好笑似的看着徐晗玉,“你这么聪明,不如你猜一猜我想干什么?” 木兰的衣领半敞,隐约露出那朵妖冶的木兰花。 “若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北燕已亡,你大仇已报,活着只是虚度时日,我猜你如今无聊的很,不过是碰见个熟人,想要追忆一番往昔,可惜我对你的顾善将军丝毫不感兴趣。” 木兰嘴角的笑意缓缓褪去,冷哼一声,“都沦落到这样了,脾气还如此臭。” 转而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缓和了脸色,“方才你和那画坊掌柜的对话我听到了几句,怎么虎落平阳连谋生都成了问题?” 徐晗玉没反驳,人家说的也是实话。 木兰看她这样子知道自己没猜错,嘴角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既然如此,我给公主寻个生计,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 慧娘知道自己这病不会传染后,总算愿意靠近鸿哥,她吃了药,抱着鸿哥在药铺门口的一个角落默默坐着,轻轻给鸿哥哼着童谣。 鸿哥有些饿了,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慧娘怀里。 “慧娘,鸿哥,你们怎么坐在这里?”过了好几个时辰,徐晗玉才姗姗来迟。 见到她,鸿哥眼睛亮亮的,大声叫道,“玉娘亲。” 徐晗玉把鸿哥抱起来,天已经黑了,夜里很凉,鸿哥和慧娘穿的都不多,这石板地冷冰冰的,“是不是那个伙计狗眼看人低给你们赶出来了,我不是给了他钱吗?”徐晗玉拧起眉头,欲冲进去理论。 慧娘赶紧拦住她,“没有的事,是里面太闷了,我才抱鸿哥出来透透气。” 那伙计收了徐晗玉的钱虽然没赶她二人,但是这回春堂是江州一等一的医馆,看病的都是些富商显贵,来来往往的都要鄙夷的看一眼二人,慧娘不想鸿哥受气,这才躲了出来。 徐晗玉沉默了一瞬,提起另外一事,故意高兴着说,“我已经找到住处了,银钱的事也解决了,走,我先带我们鸿哥吃顿好吃的。” “真的吗,玉娘亲,鸿哥想吃阳春面。”上次赶路的时候吃过一次,鸿哥一直念念不忘。 “好,我们不仅要吃阳春面,还要吃烤鸭,吃蒸鱼,所有好吃的都给鸿哥吃。”徐晗玉摸摸他的小脸蛋。 坐到饭席上,鸿哥兴奋地吃着饭菜,慧娘却有些担心,“女郎这是如何解决的银钱,可是又当了什么?” “没有,我现在身无长物,哪里还有可当的,我画了一些字画换了不少钱呢。” 徐晗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慧娘是知道的,她听到此话不疑有他,也放下心来,这么多天来总算松了眉头,“还是女郎有办法,日后我们三个就在江州好好活着,日子会好起来的。” 徐晗玉小心地将鱼刺剔了放进鸿哥碗里,闻言一笑,“嗯,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徐晗玉租的是间小院子,一进一出,房子不大但还算整洁,经历了一路的颠簸,能有这样的落脚地,慧娘已经很满意了。 第二天,徐晗玉出去采买,还带了个小丫鬟来照顾慧娘母女。 只是饭后,徐晗玉便又出去了。 ------------------------------------- 春江坊是江州这几年新冒出来的风月之地,里面的女子身姿曼妙,容貌不俗还大多都有一技之长,吸引了不少的文人雅客、达官贵人,隐隐连江州的老牌宝月楼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让徐晗玉换了一身飘逸的纱裙,按照木兰的吩咐,坐到了三楼临江的阁楼屏风之后。 春江坊临江而建,除了主楼还有不少画舫,徐晗玉这个位置面临涛涛江水,空旷雅致,她轻轻拨动琴弦,古朴的琴音在江上袅袅而起。 这便是木兰给她安排的谋生之计,在这春江坊做名琴师。 原以为木兰会有心刁难她,没想到一连几日都相安无事,木兰大多数时候都在大厅里宴请客人,极偶尔才会过来和她不咸不淡地闲聊几句。 这春江坊幕后的东家是江州新任的宋知州,木兰是他推到明面上替他打理的,徐晗玉无心打听木兰和这位知州的关系。她从不和别人多话,只每日到了时辰安静地坐在这屏风后弹她的琴,然后再从管事的那里领了银钱回去供慧娘和鸿哥的家用。 不得不说,木兰对她很是大方,每日里弹上几个时辰的琴,慧娘的药费就有着落了。 徐晗玉也怕遇见麻烦,见人的时候都要戴上面纱,久而久之,别人还以为她是个面貌丑陋的哑巴。 有一次雅间的贵客点了徐晗玉弹琴,回去的晚了,慧娘便一路找过来,这才发现她做了乐倌。 慧娘心里难受,她就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知道这种地方的腌臜,便是你清清白白的,在那些客人心里你也是低人一等,可以随意轻辱。这种慢怠一般人都受不住,何况是徐晗玉。她可是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景川公主啊,为了她和鸿哥居然来受这种羞辱。 徐晗玉倒觉得无所谓,她本来也没想一直瞒着慧娘,反而耐着性子宽慰了她。 其实她来这里一方面是为了银钱,另一方面则因为秦楼楚馆最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她也想来这里打听一下浩哥还有秋蝉他们的消息。 尽管徐晗玉每日都为春江坊的舞女们伴奏至深夜,但是她独坐在三楼的珠帘之后,一帘之隔,犹如两个世界,楼外各色画舫里日日上演着红尘中俗透的爱恨情仇,嗔痴妄念,楼里她的心就如这川江的水静静流淌,日子波澜不惊。 鸿哥总算又养胖了一些,性子也活泛起来了,刚好隔壁院子里住了个教书的穷秀才,慧娘想送点束脩给他开蒙。 徐晗玉不以为意,一个穷秀才别把鸿哥教迂腐了,她倒是想亲自教鸿哥,但她总是昼伏夜出,性子又惫懒。 “我看这李秀才字写得很好看,性子也和善,对咱们鸿哥格外有耐性,人挺不错的。”晚饭的时候,慧娘不停夸赞那个李秀才,“白日里我出去买了只鸡,没看住让鸡给跑了,人李秀才看到二话不说跑了两条街给我追回来了。” 徐晗玉心满意足地喝完了醇香浓郁的鸡汤,抹抹嘴,促狭地看一眼慧娘,“好吧,那就看在这位秀才给我们慧娘捉鸡的份上,就让他做鸿哥的先生。” “什么看在我的份上,娘子又胡说。”慧娘辩解,耳朵根子却有些泛红。 徐晗玉也不去逗弄她,用过晚饭便要出门。 走到院中,见多了两大水缸,里面的荷花开的正好,她微微一愣。 慧娘走过来,见她发呆,“我记得以前娘子院中的荷花开的很好,料想娘子喜欢,这是河边打渔的老叟卖的,拢共才十文钱。” 徐晗玉回过神来,轻轻一笑,神色又恢复如常,“挺好看的。” 今夜的春江坊格外热闹,好像是朝中要在江州训练水师,来了不少生面孔。 第82章 琴音 “我今天见到顾将军了,长得那叫一个芝兰玉树,将咱们宋巡抚衬的就像是山野村夫一般。”走廊外的一个歌伎兴奋地对同伴们说。 “哪个顾将军?”有人问道。 “还有哪个顾将军,护国公的大儿子、小燕王妃的亲弟弟顾晏顾将军呀。” “哦哦是他呀,我以前听北燕的姐妹说过,顾晏顾子宁文武双全,玉树临风,以前还是淳熙朝的探花郎呢。” “是吗,难怪看起来那么儒雅,和旁的武夫就是不同,性子和善极了,刚才翠颖差点将酒倒在他身上也没见他生气。” “呸,那个小浪蹄子又在动心思想勾搭人了,也不看看顾将军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 屏风后面,徐晗玉听得津津有味,这些歌伎们争风吃醋起来可真是有什么说什么,全是明晃晃的,比那些深宅大院里的暗流涌动生动多了。 说起来,比起听见故人的心潮波动,她如今更像是个袖手旁观的看客。 “其实也不必这么说翠颖,她已经算是容貌出挑了,顾将军连她都看不上,何论我们。” 徐晗玉点点头,这个歌伎的心思还比较通透。 果然,走廊上的众人都沉默了一瞬,“说起来,这位顾将军成亲了没有?” “这个我知道,顾将军倒是还未成家,不过刚刚说了一门亲事,听说是要尚陛下的四公主。” 尚公主?那就难怪看不上翠颖了,像顾将军这样的郎君也只有公主才配的上吧。众人又唏嘘八卦了一番,方才散去。 徐晗玉将手放到古琴上,想了想,一曲《贺新郎》从她的手下流泻出来,既然今夜故人在此,那就遥祝他婚事顺遂吧。 希望这个四公主是位貌美贤淑的女子,能够和他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川江水面微微晃动的画舫中,顾晏对朝他敬酒的宋知州轻轻颔首,手举酒杯正要饮下,忽然听到一曲带着些许洒脱和灵动的琴音响起。 他抬头往琴音飘来的地方望去,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还有五彩锦缎在风中飘摇,阁楼露台上站满了花枝招展的歌伎,谈笑声此起彼伏,将琴音渐渐盖了过去。 “顾将军?”宋知州见他顿住,还以为自己招待不周。 顾晏回过头来,和煦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夜,满堂宾客很晚才散尽,徐晗玉弹弹停停,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才能收拾东西回去休息。 “玉娘,”木兰叫住她,“白日你回去好好休息,夜里知州大人还要在府中摆宴给朝中的大人们接风,你要一同去伴奏。” 徐晗玉皱起眉头,“顾将军也要去吗?” 木兰知道她的心思,这顾晏也是北燕旧臣,二人说不定往日还有什么纠葛,自然是不想被认出的。“你放心吧,顾将军已经去城外的军营开始训练水师了,今晚不会来。” 徐晗玉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7节 “嗨,不会让你露面的,你只管戴着你的面纱躲在屏风后就是了,我这里年轻漂亮的歌伎舞姬们这么多,想出风头的大有人在,哪里轮得到你,要不是翠颖非要跳飞天,那曲子又只有你弹的好,我才懒得叫你。” 翠颖算是春江坊最出挑的舞姬了,若是得了哪个大人青眼,春江坊的生意便能更上一层楼。如此,徐晗玉也只好应了,木兰也算帮她许多,不好叫她难做。 夜里,徐晗玉抱着古琴,随着楼里的姐妹们到了宋府,默默找了个角落坐着。 这飞天曲子难弹,舞也不简单,翠颖苦练许久才有了几分模样,今夜是打算压轴表演,博个彩头的。 宴席上的大人物们美女美酒相伴,推杯换盏好不尽兴,这宋知州真是个会做人的,将这些宾客伺候的舒舒服服,想必日后官运亨通。 酒席正酣,忽然来了小厮急忙跑到宋守之的那桌旁,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宋守之赶紧放下酒杯,往府门外走去。 大家俱都停下响动,好奇地往那边望去。 宋守之还没走出小院,一身穿绣有四爪蟒袍的雪白直襟长袍的男子正大步走来,见到此人,满堂宾客认识的全都下跪行礼,一旁不认识的也赶紧跟着跪下来。 “见过燕王殿下。”众人纷纷说道。 谢斐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一旁随行的年轻侍从自取了个干净的银杯,为他斟酒。 “起来吧。”谢斐的声音透着一丝冷冽的慵懒。 有些胆子大的好奇打量这位燕王殿下,他五官凌厉,身材欣长,坐着的半个身子挺的笔直,黑发全部束起以镶玉鎏金冠固定住,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些微上位者的迫人气势。 宋知州和燕王殿下似乎有些交情,上前攀谈一番,宴席气氛渐渐又活泛起来。 翠颖在台后有些兴奋,马上便轮到她献舞了,原以为顶多得到那位大腹便便的刺史青眼,哪里想到半路来了个燕王殿下,比起昨日的顾将军还要英俊潇洒,这可是她难得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玉娘,一会儿你可别出岔子,我转起来的的时候你的琴音可得跟上。”翠颖嘱咐徐晗玉,其实比起她频频跳错舞步,徐晗玉的琴可是从未错过一个音符。 但是此时,徐晗玉却无心争辩,她整个人就像鸵鸟一样,缩在一处,只希望那人可千万别注意到她。 翠颖听说过她好像有口疾,不怎么说话,也不以为意,现下见她这幅瑟缩的模样,心里更有些瞧不起,真是小家子气,居然这么害怕燕王,这样的人就像是云雀,便是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也抓不住,她翠颖可不一样,就像她今日跳的飞天舞,她可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 谢斐同宋守之说了几句江州水师的事,他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谢腾好大喜功,建议元章帝训练水师要剿平水上倭寇,但现下大乾刚刚安稳下来,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贸然剿寇不一定是桩好事,何况水师训练劳民伤财成效如何还未可知,是以谢斐这才在回元都的路上绕道江州,探一番情势。 “我时间不多,你长话短说。”谢斐不耐地打断宋守之的长篇大论。 宋守之举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薄汗,他哪里知道这位阎王会在半夜里来找他谈什么公事,多少年过去了,谢斐当年为了他妹给那个杜女郎下毒的事大闹他家的阴影可还在他心头萦绕着,是以他一句话都要斟酌半日,生怕又惹这位阎王生气。 “水师的事情其实下官也是才刚刚知晓,目前主要是顾将军在统筹……” 谢斐忽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宋守之浑身一颤,还以为是他说错了什么。 他顺着谢斐的目光看过去,院子中一个身着玫红纱裙的舞女正伴随着悠扬的琴音缓缓起舞。 这舞姬是木兰手下一个叫翠颖的,今日这舞还不错,看起来是花了心思的,宋守之看着谢斐的眸子从淡淡的茫然转为震惊、欣喜,又强行压制下去归于平淡,心里自以为有了数。 “殿下,这舞姬叫翠颖,是春江坊的头牌,在江州都是小有名气的。”宋守之凑上前介绍。 谢斐端起酒杯,却迟迟不喝,只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坐着。 这飞天舞好看是好看,就是高潮处需要舞姬连续快速旋转多下,还要不停变换手势,琴音也要跟着急转,不能有丝毫停顿,极为考验舞姬的柔韧性,好在今天这个舞姬没叫人失望,顺顺当当完成了这支舞。 “好!”宋守之高声贺了一声,四周的人也跟着贺起彩来。 翠颖停在院中,胸脯还因为刚刚的旋转起伏不定,她面色潮红,双目晶亮,灼灼盯着场中的那人,心里全是兴奋,看来连老天爷都照顾她,今夜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 “殿下,您瞧这舞姬跳的如何?”宋守之问谢斐。 谢斐终于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酒缓缓饮下一口,“这琴音不错。” 正在说舞姬呢,关琴音什么事? 躲在屏风后的徐晗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眼神私下乱瞟,脑子里想着一会儿该从哪里跑比较好。 好在,谢斐下一句话总算回到了舞姬身上,“……当然,舞姬跳的更好,甚得我心,不知宋大人是否愿意割爱,将她送给我。” 宋守之大喜,连忙说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您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还不快来谢恩。” 翠颖按捺住激动,快步走到谢斐身旁,盈盈一拜,“谢过殿下赏识。” “嗯,”谢斐随意应下,眼睛却紧紧盯着屏风,似乎要看穿背后躲着的那人。 徐晗玉随着众人离开宋府之后,脚步还有些虚浮,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逃过这一劫。 马车上,大家热切地讨论着燕王殿下,还有翠颖的运气——她今夜自然不会再随他们回去了。 “我听说燕王殿下挑剔的很,轻易不近女色,心里只有小燕王妃一人。” “要不说翠颖命好呢,能被燕王给看上,日后若是能抬举进府,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说着说着,不妨还说到她头上,“要我说这飞天舞要不是有玉娘的琴音配合,能有这么出彩么,这翠颖也是个小气的,得了这么多赏银,也没分玉娘一点。” 徐晗玉可真是谢谢她的“打抱不平,”敷衍地笑笑,到了半路,便下车往她和慧娘住的小院里走去。 夜色极深,这条路徐晗玉走了好几次,江州的治安一向不错,她也从来没遇到麻烦,可是不知为何,今夜总觉得身后有人。 她回头了几次,也没看见半个人影,倒是抓到一只流浪的小猫,可能是今日心神不宁有些疑神疑鬼了。 待她回到屋中,总算松了口气,慧娘同鸿哥正在熟睡,她呆呆坐在床沿,脑海里走马观花闪过许多念头。 今夜有惊无险,谢斐应该是没有认出她来,不然以谢斐的脾气绝不会就放她离开。 那江州就还算安全,只要这几日她小心行事,等谢斐走后,日子就能恢复如常。 她的确不想离开这里,漂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个安身的地方,实在不想鸿哥再随她四处辗转,还有慧娘的身子也禁不起折腾了。 转而又想到从那些歌伎那里听来的闲话,翠颖今年才十六岁,长得又娇又媚,应该没有男子不会喜欢吧,原来他心里也是喜欢的。 心里像是被针轻轻戳了一下,她这才后知后觉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疼,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他娶妻也好,纳妾也罢,左右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倒在床榻上,将被子蒙住头,缓缓睡去。 翌日,鸿哥光着脚丫子,一手抓着一块糕点,跑进徐晗玉的房间,巴巴眨着眼睛看着她。 徐晗玉打了个呵欠,睁开眼来,鸿哥瞧她醒了,将手举到她脸旁,开心地说,“玉娘亲,快吃。” 徐晗玉摸摸他的头,接过他捏着的栗子糕咬了一口,“鸿哥从哪里得来的呀。” “是先生送的,鸿哥能背五言诗了,先生奖励鸿哥的。”小家伙骄傲地说。 徐晗玉故作惊讶,“鸿哥都能背五言诗啦?玉娘亲可不信。” “是真的,”鸿哥鼓起腮帮子,马上又背了一遍。 徐晗玉捧场地拍拍手,“鸿哥真棒,还有什么想要的,玉娘亲也要给你奖赏。” 第83章 殿下 “娘子,”慧娘神色慌张地走到屋里,“门外来人了。” 徐晗玉心里一咯噔,披上外衣走出去。 还好,来的是春江坊的人,“玉娘子,”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朝她一笑,“木兰夫人说了翠颖姑娘那边缺个琴师,让您跟着去她身边伺候。” 徐晗玉定下心神,“劳烦这位大哥跑一趟了,还得请您给木兰夫人说一声,真是不巧,我昨夜里回家的时候摔了一跤,把手给伤着了,到现在还使不上力呢,只能重新给翠颖姑娘找一个琴师了。” 这可是个好差事,怎么偏偏把手给摔了,那递话的男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徐晗玉垂在身侧的手,倒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悻悻回话去了。 “你什么时候摔着了?”慧娘担心地询问。 徐晗玉摇摇头,“我没事,我只是不想去,若再有人来,你说我在养病就是了。” 慧娘赶紧应下。 如此又过了两日,春江坊那边也没再来人,徐晗玉只躲在屋子里教鸿哥写字背诗。 鸿哥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兴奋极了,“玉娘亲可比先生厉害多了,字也写得比先生好看,还会说好多故事呢,鸿哥以后不要先生教了,要玉娘亲教!” 鸿哥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咳嗽声,徐晗玉同鸿哥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素色棉布长袍的青年男子面露尴尬地望着他俩。 “先生好。”鸿哥乖巧的说,好似刚才嫌弃的话不是从他口中出来的一样。 原来就是那个穷酸秀才,徐晗玉脸上的笑容收起,客套又略带疏离的朝他颔首,“不知先生来我家做什么?” 那秀才被她这么一问,莫名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我、我是瞧鸿哥这几日都未来学堂,想着过来瞧瞧,我看门没关,这才进来的。” 应该是慧娘出去买菜了没有关门。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未经主人允许,便是门户大开,先生也不应当径直进来。”徐晗玉正色说道。 李秀才被这话说的面红耳赤,呐呐称是,这便要出去。 “先生且慢,”徐晗玉叫住他,声音和煦地说,“谢过先生对我家鸿哥的挂念,我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这才留他在家里陪我,过些日子便会将他送去学堂,劳烦先生多费些心思教导。” 李秀才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鸿哥瞧瞧先生的背影,对玉娘亲的敬畏之意又多了几分,握笔的姿势更加端正起来。 徐晗玉忽然抬头,这屋子另一边相邻的是一栋两层小楼,一直空着,可是徐晗玉却觉得似乎有人在某处看着她。 或许是她多心了吧。 今日有庙会,午饭后,慧娘带着鸿哥去看热闹,徐晗玉自然不去,在塌上小憩了片刻。 她今天睡得不踏实,在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期,在北燕皇宫的荷花池边荡着秋千,姨母站在一旁瞧着她,嘴角含笑,接着姨父也来了,双目灼灼瞧着姨母。 “阿玉,”姨母唤她,“小心些,别伤着自己。” 荡秋千怎么会伤着自己,徐晗玉正要回话,场景一变,在一处山道上,她似乎受了伤,跌倒在地,她想要爬起来,不料一把长剑横在她身前。 她抬起头,手执长剑的华服男子正是谢斐,他冷冰冰地瞧着她,眼里全是寒意,没有丝毫的柔情。 “你要杀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难以置信。 谢斐冷然一笑,“徐晗玉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他正要挥剑,顾濛忽然出现将他拦住,“少岐,放过她吧,她已经很可怜了。” “我不用你来可怜我,”徐晗玉忍不住大吼,她真是烦死了顾濛这幅做作模样。 “看见没有,子书,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同情。”谢斐柔声劝她,转过头来对着徐晗玉又是满脸戾气。 徐晗玉还来不及说话,谢斐的长剑已经贯穿了她的胸膛。 忽然谢斐背后又出现了许多人,有菡萏、秋蝉、鸿哥、慧娘、浩哥、还有她爹徐长卿、王介甫,他们全都出现了,有人大声呼叫,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冷眼旁观,可是她已经一句话都说不来了。 “不要、不要,”徐晗玉呢喃着,大汗淋漓地睁开眼。 半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一口气还没舒出来,便听到一阵哭喊声,“娘子,娘子,不好了!”慧娘惊慌失措地从门外跑了进来,“鸿哥、鸿哥不见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8节 徐晗玉大惊失色,拉住慧娘细问,方才他们到了庙会,慧娘去给鸿哥买冰糖葫芦,让那个小丫鬟秋儿看着他,谁知买完回来,鸿哥已经不见了,秋儿只说一下子来了许多人,把她给冲开了。 “我们已经四下里都找过了,没有看见鸿哥的身影,鸿哥你是知道的,乖得很,若不是被人拐了,一定会呆在原地等我来寻的。” 慧娘一想到鸿哥有可能被人贩子拐了,顿觉心如死灰,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徐晗玉连忙扶住她,让秋儿好好照看,匆匆往春江坊跑去。 若是鸿哥真被人贩子拐了,她眼下只能求木兰去请宋知州帮忙寻找,木兰嘴硬心软,一定会帮她的。 眼下还没天黑,人贩子绝不敢堂而皇之的出城,鸿哥一定还在城里。 徐晗玉满怀希望地到了春江坊,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楼里的人说木兰夫人前几日就去元都了,少说也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怎么会这样,事事都如此凑巧么?徐晗玉心里有个最坏的想法,她却不敢往那处去想。 可是眼下她还能如何呢。 “麻烦你借我匹马。”徐晗玉从春江坊借了匹烈马,朝城外驻军处疾驰而去。 ------------------------------------- 顾晏所带的水师便在此处训练。 “这位军爷,劳烦您汇报一声,我是护国公府上的,老爷托我给郎君带句话。” 那人将信将疑,但是瞧徐晗玉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好像也不是坏人,再加之她言辞恳切,心里已信了□□分,“你在此处等着,我去汇报一番。” 徐晗玉耐着性子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好不容易那人回来将她带进一个军帐。 “你现在这里等着,我们将军马上过来。” 徐晗玉谢过此人,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她现在有求于顾晏,一定要好生和他说,千万要将鸿哥找回来,不过子宁哥哥对她一向很好,定然不会拒绝她。 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徐晗玉急忙回头,“子宁哥哥,我……” 她的后半句堵在了嗓子里,眼前长身玉立站着的竟然是谢斐! 他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腰系白玉腰带,上挂一枚铜制虎符,下巴微微抬起,眼里是看不出情绪的浓黑,嘴角轻抿,就那样打量着她。 徐晗玉的手蓦然紧握成拳,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惶恐过,果然,她心里最不愿相信的那个想法成真了,她怎么敢抱有侥幸。 谢斐看着徐晗玉的面色从期待到惊慌再到努力镇定下来,他仔细梭巡,想要看到一丝一毫的思念和情意,可惜只是徒劳,他带给她的只有恐惧和……憎恶。 她就像一只瑟缩的兔子,他静静等着,等她接受这个现实,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他已经等的够久了。 良久,徐晗玉总算平复下来,事已至此,她必须要去面对。 “谢斐……”她轻轻开口。 “谢斐?呵,”他冷笑一声,一步步走近她,“你可不是这么唤顾晏的,你叫他子宁哥哥?”他低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寒如隆冬的冰雪。 徐晗玉想避开他,却被他用手钳住下巴,“不想见我吗?”他在她耳边呢喃,“可惜,我不会再让你如愿了。” “不是的,谢……少岐,我——” 谢斐轻声笑开,“少岐是你叫的么?” 徐晗玉心头火起,仰头怒视着他,“你到底想干嘛!” 谢斐许久没有见到这么生动的徐晗玉了,便是她发火,他也一眼不眨地定定看着她。 忽然,他松开手,抽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指,似乎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我现在是大乾的燕王,你应当唤我一声殿下。” “噢?那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谢斐扬起嘴角,似乎心情极好,“徐晗玉,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改掉你的公主脾气吗,不如我让你见个人。” 他挥挥手,门口的军士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抱着一个像是昏睡着的孩童过来。 “鸿哥,鸿哥!”徐晗玉想扑过去,谢斐一把将她拦住,“徐晗玉,”他压低嗓音,“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你把他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徐晗玉怒吼着问。 谢斐定定瞧着她,面色渐渐转寒,一脚踢翻身旁的椅子,动静太大,鸿哥在那军士的怀中忽然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徐晗玉听见这哭声,反而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带着他滚出去!”那军士吓了一跳,赶紧抱着鸿哥退了出去。 徐晗玉瘫坐在地上,突然想到什么,紧紧扯住谢斐的衣角,眼含恳求,“你别伤害鸿哥,他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生的,是慧娘生的,和我没有关系,你别伤害他。” 谢斐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徐晗玉,这辈子敢这么愚弄我的人只有你。” “我说的是真的,”徐晗玉无力地辩解,“我和王儒轩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谢斐面露疑惑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很可笑,“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还惦记着你,要上赶着求你嫁给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徐晗玉有些哽咽,她强忍住仅剩的自尊,“我只是想求,求燕王殿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同我说话?亡国公主吗?可以啊,那你把本王当年在北燕受的屈辱都还回来,本王就放过你。” 徐晗玉闭上眼睛,只要鸿哥能好好活着,她什么都可以忍。 第84章 侍女 徐晗玉被谢斐的手下带到谢斐以前在江州居住的宅院。 她被安排到一个荒僻的小院里,谢斐的手下同她说,慧娘同鸿哥已经被王府的人“照看”住了,只有她老实听话,按王爷的吩咐做事,他们才不会有事。 徐晗玉木木点头。 那传话的手下是个面黑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忍,挠挠头,“我劝你还是别再顶撞王爷了,老老实实顺着他,不然受罪的还是自己。” 徐晗玉听到此话,抬头看他,微微笑起来,“谢谢你,你长得有些面熟,你认识一个叫刘玄木的人吗?” “他是我哥,我叫玄蒙,怎么,你认识我哥吗?”玄蒙惊讶地问。 徐晗玉没有正面回答,“你可比你哥性子活泛多了,他就像根木头一样,心里只有他家主子。” “没错没错,我哥他呆的很,白大哥还说我合该是他弟弟才对。” “白谷?你都叫他大哥了,我记得当年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我高呢。” “是吗,那你同他们早就认识了?” “玄蒙!”谢斐不知何时绷着一张脸走到二人身旁。 “既然你精力这么好,就去营里同水师一道训练。” “啊!”玄蒙哭丧着一张脸,“王爷,我……” “还不快去。”这几个字不算重,却透着不容反驳的意思,玄蒙心中一震,知道自己真的惹恼了王爷,不敢再卖乖,低头去了。 徐晗玉在院中的石椅上坐下,扭过头去。 谢斐走到她面前,冷嘲道,“你玩弄人心的本事不减当年啊。” “不过是闲聊家常罢了。”徐晗玉的声音恢复一贯的清冷,不复方才同玄蒙说话的时的柔和。 谢斐心里有些来气,这几年他自认为涵养功夫已经练到家了,可是面对她,他的情绪还是没法控制。 他就那样定定地站着看她,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徐晗玉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殿下要我怎么偿还你当年受的屈辱?为奴为婢还是做牛做马?” 谢斐轻笑开去,眼里的情绪尽散,只余寒潭一样的冷寂。 “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他缓缓说道,旋即转身离开。 ------------------------------------- 夜里,一个面容严肃的嬷嬷将徐晗玉带到前厅。 府里在宴宾客,来的客人不多,除了宋守之,大多也不是平日里江州的重要官员,瞧着更像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谢斐斜斜倚躺在大厅主位的软椅上,衣襟敞开,头发也散落了些许。 谢斐身旁靠着翠颖,她身穿薄纱罗裙,曼妙身材隐约可现,手里端着白玉金樽喂到谢斐嘴边,旁边有人起哄,谢斐则不在意地勾勾嘴角,就着她的酒杯饮下酒去。 “殿下,琴师到了。”嬷嬷规规矩矩地行礼。 谢斐眼皮都懒得抬,只对翠颖说道,“喏,你要的琴师来了,可以跳了吧?”语气中带着些许宠溺,似乎拿翠颖的小性子毫无办法。 翠颖扫了一眼场中站着的徐晗玉,有些惊讶,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王爷真把这个叫玉娘的琴师给找了过来,不过她更惊讶的是以往这玉娘都蒙着脸,说是丑的很,今天没戴面纱,分明是个绝色女子,果然场中不少人眼神都瞟了过去。 翠颖有些吃味,好在谢斐的眼神没在那玉娘身上。 她福了福身,决心好好展现一下她的舞姿,让这些郎君们瞧瞧她翠颖可才是春江坊的头牌。 今夜她依旧跳的飞天,可惜不知是不是心神飘忽的缘故,连着跳错了好几个舞步。一曲结束,谢斐的脸色有些冷,她赶紧跪下打算请罪。 “翠娘子这舞实在是太难了些,能跳成这般已经是很不错了。”宋守之打着圆场说,好几个人也跟着附和。 “这自然不怪翠颖,”谢斐的眼神终于瞟到徐晗玉身上,“但错了便是错了,这琴师的技艺太差,好好的曲子弹成这般乱七八糟,大家说该怎么罚她才好。” 在座的也有几个郎君颇懂古琴,这琴师分明一个音符都未弹错,燕王殿下这是何意。 不过既然燕王说是错了,那她便是错了。 “嘿嘿,要不这样吧,这琴师既然弹错了琴,就罚她饮酒三杯以示惩戒。”宋守之提议。 “太轻了,”谢斐不满意。 “那燕王的意思是?”有人问道。 “既然弹错了就接着弹,弹到对为止。” 谢斐发了话,谁也不会反对,这场宴会全程便都萦绕着徐晗玉的琴音。 她从来都没弹错,又何来弹到对一说,只能是弹到谢斐叫停为止。 琴弦又薄又锋利,徐晗玉面容平静,一遍又一遍弹着飞天,好几次琴弦都嵌进了肉里,她也只是停滞了一瞬,又如同无事人般接着拨动琴弦。 宴席散去已是三更,少了那些宾客和歌伎的欢声笑语,更显得她的琴音古怪又凄凉。 她的手已经鲜血淋漓,早已弹不成曲调。 宋守之离去时同情地瞥了她一眼,看清她的面容后,好似恍然大悟般又回头看了一眼谢斐。 最后只剩下谢斐,翠颖已经醉倒在一旁不省人事了。 他明明喝了很多,但似乎毫无醉意,在众人离去后走到徐晗玉面前忽然将她手中的古琴踢开。 琴音戛然而止,徐晗玉的双手总算不用再经受这种折磨,方才麻木的痛感渐渐恢复过来,侵袭着徐晗玉的头脑。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79节 指尖的血滴落在谢斐的衣角,晕开一抹妖冶的红。 谢斐抓住她的手,轻轻舔了舔她的伤口,徐晗玉疼的瑟缩了一下,谢斐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抽回去。 “疼吗?”谢斐问她,声音低得仿佛是这夜风里的一个错觉。 徐晗玉没有答话,她嘴唇泛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疼吗,徐晗玉?”谢斐又问。 徐晗玉点点头。 “那你记住,你带给我的疼比这更甚千百倍。”谢斐冷冷说完,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呵,谢斐这个疯子,怎么几年未见似乎病情更严重了,徐晗玉昏过去时想。 ------------------------------------- 徐晗玉醒来时还在那个荒僻的院子里,她的卧房十分简陋,快赶上柴房了。 她勉强坐起来,十只手指包扎地像是萝卜一样,又粗又肿,好在没有昨夜那般痛彻心扉。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昨日那个嬷嬷端着一碗又臭又黑的药进来。 徐晗玉接过药碗,不待嬷嬷发话,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那嬷嬷有些惊讶,“娘子倒是乖觉。” 这药极苦,徐晗玉差点说不出话来。 “……谢谢嬷嬷给我送药,还有包扎伤口。” 这伤口不是她包扎的,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娘子客气了,我姓成,唤我成嬷嬷就是,这药虽然苦,但良药苦口,再吃上几碗,伤口才能好的快些。” 这药居然还要再吃几碗,徐晗玉心里宁愿这伤口别好了,只能苦笑着再次谢了成嬷嬷。 ------------------------------------- “她真的喝完了?”谢斐将手中的信笺放下。 “老奴亲眼看着的,玉娘子二话不说就把药给喝了,王爷这之后的药还要继续多加一味苦钱吗?”这苦钱药性浅淡,对疗伤基本没用,唯一的作用只是让这药变苦数倍,也不知这个玉娘是怎么得罪了燕王 ,要这般折腾她。 “加,怎么不加,她喜欢喝,就让她喝个够。”谢斐没好气地说,想了想,他将看到一半的信笺丢到一旁,高声喊道,“来人,备马。” 徐晗玉原以为受伤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受谢斐的磋磨,没想到她刚躺下又被人叫了起来。 “成嬷嬷,我这样子实在是没法去伺候王爷了。”徐晗玉举起双手。 成嬷嬷也有些不忍心,但这是王爷的命令,她又有什么法子。 多说亦无用,徐晗玉认命地爬起来,跟着成嬷嬷走到院中。 谢斐正懒洋洋地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 “见过燕王殿下。”徐晗玉跟着成嬷嬷行礼。 谢斐垂下眼,看着她乖觉地对他俯首,微风拂起她耳畔的发丝,明明离得这么近,可他却觉得很遥远。 “进贡这马的匈奴人说它性子烈,我用了半日到底将它驯服了,现在乖的像只猫一样,这天下没有什么马是不能驯服的,你说是吗?” 徐晗玉半跪在地上,谢斐迟迟未叫她起来。 “燕王殿下说的是。”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这答案没有让燕王殿下满意,“你的手动不了没关系,你不是还有腿吗,我今日来了兴致想遛遛这马,你就在后面跟着,若是跟丢了,”谢斐恶意地拉长语调,“恐怕你的鸿哥也要搞丢了。” 徐晗玉愤怒地盯着他,眼里要冒出火星来。 谢斐却心情转好,她这副生气的模样比刚才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 “你放心,爷不会太难为你的,驾,”谢斐执起马鞭在白马的臀上轻抽了一下,白马驮着他快步往前奔去。 徐晗玉死死咬住贝齿,紧跟上去。 一开始,谢斐骑的慢慢悠悠,徐晗玉勉力还能跟上。出了城门,谢斐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加快了速度,徐晗玉拔足狂奔,用尽了所有力气还是追不上他。 这一番动作难免磕碰,手上的伤口又崩开了许多,烈日下,徐晗玉汗水涔涔,终于支撑不住踩滑了一跤,摔倒在地。 她想用手将身体撑起来,地上的碎石子又扎在手上,让她更疼。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谢斐骑着白马折返了回来。 “你要在这里趴到什么时候?”他居高临下地问。 徐晗玉没有回答。 谢斐翻身下马,用马鞭将徐晗玉的头抬起来。 入目的却是一张满脸泪痕的脸。 徐晗玉咬住唇,努力不让哭声泄出来,她的眼睛通红,眼神里是滔天的恨意。 她恨他。 谢斐抿住唇,弯腰将她抱上马,用力甩下马鞭,将她带回了谢府。 那日之后,谢斐便消失了,大夫给徐晗玉的手和脚换了几次药后,她的伤基本已经无碍。没有谢斐来折磨她,她就独自住在这小院里,不能走动,府里的其他人也不同她说话,她数着到了第九十一日,谢斐又回来了。 徐晗玉恐怕是这府里仅次于翠颖盼着谢斐回来的,是要杀了她也好,还是折腾她也罢,都快一点动手,她不想再困在这里了。 可惜谢斐却未能如她所愿,他似乎有忙不完的要紧事,白日府里的人进进出出,搞了许多动静,夜里也闲不下来,徐晗玉能清楚听见从他院中传来的歌舞声,还有翠颖和那些歌伎们娇滴滴的笑声。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徐晗玉总算出了院子,不过却不是谢斐要见她。 翠颖刚刚睡醒,坐在妆台前打着呵欠,身后两个侍女帮着梳妆伺候。 徐晗玉静静立在一旁。 翠颖将漱口水吐了,接过侍女的手帕压了压唇,从妆镜里打量身后的人。 “是我向王爷把你讨过来的,毕竟都是春江坊出来的姐妹,总是要照拂一二的。” 徐晗玉不知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只是低眉顺眼地道了声谢。 翠颖见她懂事,满意地笑笑,“你不用客气,我可不养闲人,既然王爷不喜欢你弹琴,那梳妆刺绣你得会吧,实在不行端茶递水,洒扫庭院你也可以做。” “谢谢翠娘子,这些我都会一些。” “什么你呀我的,对着娘子你该自称一声奴婢。”一旁的侍女教训道。 翠颖也不说话,拿起黑檀木梳自顾自地梳起了头发。 “我从未卖身给任何人,还是自由身,何来奴婢一说。”徐晗玉正色说道,这话里隐隐含着一股凛然之意,那侍女便闭上嘴。 翠颖笑笑,也不提起这茬。 第85章 折磨 果然就像翠颖说的,徐晗玉整日就做一些侍女的伙计,也没人故意刁难。 每隔几日,翠颖便会被谢斐召到前院去,回来后总会得许多赏赐,看来她是很得谢斐欢心了,甚至有不少官员的正头娘子都来巴结她。 这天木兰陪着几个小吏的娘子来给翠颖送礼,不料撞见了徐晗玉,两人寻了个由头,总算私下说了几句话。 木兰对徐晗玉的遭遇果然一无所知,还以为是她不告而别,带着家人离开了江州。 那夜的事情看来宋守之没有告诉木兰,想也知道是不想她给卷进来,可徐晗玉却顾不上许多,现在能帮她的人寥寥无几。 “我从燕王身边人那里打听到鸿哥他们就在谢府不远的一处小宅子里,求姐姐好心,去帮我看上一眼,我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无碍。” 这不算什么难事,况且是徐晗玉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她,木兰应了。 “你和燕王还有什么旧日恩怨不成,他这般对你到底是为何?”木兰听了徐晗玉含糊的叙述之后,心里莫名,这燕王若是恨她,一刀杀了便是,若是要折磨她,有的是更狠的法子,这般行事却是让人看不透。 徐晗玉垂下眼,自嘲一笑,“他可能对我爱而不得吧。” 爱而不得?这话听起来实在是狂妄,若换了旁人这么说燕王,恐怕木兰要嗤之以鼻,但是徐晗玉这么说她便信了,不仅信了,她还从这话里听出浓浓的无奈和讥讽。 木兰叹一口气,“既然你知道症结所在,解开它不就好了吗,人生苦短,何必要折磨自己。” 徐晗玉摇摇头,声音飘忽,略带残忍的说,“我解不开,谁也解不开,他不明白他爱的那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得的到呢。” 这话里的冷意激了木兰一跳,听宋守之说那燕王表面上正儿八经的实则是个疯子,她怎么觉得徐晗玉离疯子也差不多了呢。 “玉娘,你听我一句劝,这世上和谁过不去都别和自己过不去,只要能过得好,昨日种种就让它消散吧,或者你哪怕撒谎呢,骗骗自己,很快也就过去了。” 徐晗玉把木兰的话听进了一些,或许吧,骗骗自己,这辈子很快也就过去了。 没过几日,木兰托人来给徐晗玉传了口信,她见到鸿哥和慧娘了,除了人身不自由其余的一切都好。 徐晗玉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她想了想木兰那日的话,将昨日为翠颖绣好的舞裙又拿了出来。 她的女红不错,之前帮过春江坊的娘子们做些绣品,翠颖这才放心将舞裙交给她。 徐晗玉就着夜晚的烛火,拿起针线重绣起来。 ------------------------------------- 谢斐前段时间回了趟元都,得了个江州巡查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奉旨来江州训练水师,将齐王原本的差事抢了个干净,还不知二人之间如何争斗。 这些时日白日里他倒还算尽职,州府衙门和水师营地两地跑,夜里谢府却笙歌不断,甚至通宵达旦地饮乐。 翠颖今夜穿上了徐晗玉刺绣的舞裙,这裙子她刚拿在手里就眼前一亮,刺绣栩栩如生,色调生动明亮,配上她的舞姿,定然能得到燕王的喜爱。 华灯初上,谢府里熙熙攘攘,燕王真是一个好客的主人,虽然总是喜欢绷着张脸,但就冲他这阔气的做派,江州的士林官员都乐意来结交他。 最近底下的官员揣度他爱歌舞,爱美婢,爱佳酿,又献上不少美人好酒,谢斐虽说不是照单全收,但十有八九来者不拒,因此府里夜夜都有新人献舞。 难怪翠颖有危机感,连夜排了个新舞,压轴献上。 这舞叫“惊鸿”,没有“飞天”那么难,但是胜在姿态优雅,意境迷人。 奏乐声起,翠颖的杨柳小腰款款摇曳,整个身体舒展开来,忽然乐点转急,她扬起裙摆,下半身曲线若隐若现,博得满堂叫好。 舞好看,舞裙也美,乍一眼看不出玄机,但是随着翠颖的回旋,裙摆散开,褶皱间的朵朵荷花仿佛活了一般,从含苞待放到绽开成大朵花瓣,更难得的是随着一曲舞到最高点,空气中似乎弥漫开来清淡幽远的荷香,沁人心脾。 谢斐的目光看着场中的舞,幽深的眸子一点点转亮,嘴角抑制不住微微上扬,身旁的人看到连忙知趣地夸赞起这曲舞来。 翠颖最后一个回旋落地,以佛手拈花的姿态定住,整个人娇媚可人。 “赏。”谢斐饮一口壶中酒,朗声说道。 夜深,翠颖回到小院还止不住地兴奋,今日的谢斐格外大方,珍奇珠宝、绫罗绸缎入流水一样往她的屋里送。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0节 虽然翠颖以往是春江坊的头牌,吃穿用度皆是上乘,那些富家公子的大赏更是从来不短缺,见惯了好东西,可这里的富贵还是叫她迷花了眼,现下她不过是得了谢斐的一时欢心就能有这般待遇,日后若是她被正儿八经的抬进燕王府,那泼天富贵岂不是指日可待。 翌日下午,谢斐破天荒地竟然叫翠颖去书房伺候。 “这位玉娘子也一起。”管事的说。 带玉娘做什么?翠颖狐疑地看向徐晗玉,她这张脸实在是太惹眼了,难道什么时候背着她勾搭了燕王? 满腹狐疑也只能压下去,谢斐的命令她怎敢违抗。 好在这玉娘还算规矩,到了书房行过礼就立在一旁,不声不响。 谢斐也未理她,只把翠颖叫到身旁,“听说你琴棋书画都懂一些,看看本王这幅画如何?” 翠颖笑盈盈地依偎过去,将半个□□贴在谢斐身上,谢斐也未推拒,将手上的画笔给她,“这留白处本王还未想好画什么,不如翠娘来添几笔。” “王爷的画自然是上乘,妾身笨的很,怕毁了王爷的佳作。”翠颖的眼睛哪里在看画,含情脉脉,简直像要吃了谢斐。 谢斐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抽,余光瞥到一旁立着那人嘴角的笑意,心里着恼,将笔塞进翠颖手里,“你尽管画就是。” 翠颖推辞不过,这才拿起笔凝眉思考起来,谢斐画的是一幅美人图,但只是个背影,美人孤零零地立在天地间,留白处该给她添些陪衬的好。 春江坊的娘子大多都能识文断字,懂些文人风雅,但是绝谈不上有多少造诣,像翠颖这般的已算极少,她被风月恩客捧场惯了,向来自我感觉上佳,想了想,她便挥手在美人背后画了一处精美的楼阁。 “美人自然要住在华美的屋宇之中,可惜妾身笔力不精,未能勾勒出如谢府这般的辉煌气势。”嘴里自谦,实则翠颖觉得自己这画实在不错,巴巴等着谢斐夸赞。 谢斐挑挑眉,不置可否,转而说道,“你觉得呢?” 这屋里就三个人,他这画既不是对着翠颖说的,是对谁说就一目了然。 翠颖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王爷何必问她,她不过是个粗鄙妇人,说不定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懂得赏画。” “是吗?”谢斐看着徐晗玉说。 徐晗玉看了一眼翠颖,径直走到桌前,“美人在天地间,无拘无束,自有一股灵气在,这一添,倒叫整幅画都俗了。”她语气平平地说道,好似真在客观的点评一幅画。 “你说什么?”翠颖大怒,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看着不争不抢的一个人原来心机这么重,竟然敢当着燕王的面贬损她。 “王爷,她竟然说我俗气,你要给我做主啊。”翠颖撒娇说。 谢斐却不理她,眼睛只看着徐晗玉,里面露出玩味的笑意,“哦,那不如让你来添补两笔?” 徐晗玉也不客气,接过谢斐的笔,细细描摹起来,不一会儿画中美人的身侧竟铺满盛放的荷花,同美人衣袖上的荷花纹样相得益彰。 “花草皆是天地孕育而生,美人也该当如是。”徐晗玉将笔放下,眉目间自有一股淡然。 翠颖忽然发现这个玉娘何止相貌生的好,身上更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如白玉无暇,让人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这样的美人,燕王怎么会不动心。 她心里有些惶恐和嫉妒。 谢斐却只是浅浅一笑,将画丢在一旁也没说什么。 翠颖强笑着说,“王爷乏了吧,不如翠娘陪你去园子里逛逛,松活一下身子。” 她只是这么一提,没想到谢斐竟同意了,二人一同去逛园子,徐晗玉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翠颖同谢斐有说有笑,见他也不如何关心后面的徐晗玉,这才松了口气,使劲浑身解数逗谢斐开心。 两人在凉亭中坐着,徐晗玉独自站在亭外,日头正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寸一寸拉长。 徐晗玉一直不大喜欢晒太阳,她皮肤细嫩又极敏感,一会儿时间就有灼灼的痛感在蔓延。 真是的,吃了这么多苦,怎么还这么娇气,徐晗玉心想,当年姨母因为宫里的嬷嬷照看不周让她晒红了手背,就将那嬷嬷贬斥了一顿,现下若是见到她这幅卑躬屈膝的模样,不知道会对她如何失望。 原来她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徐晗玉印制不住,一滴泪水砸在地上,很快又被蒸发消失无踪。 “我累了,回去吧。”谢斐忽然起身,大步离开。 晚上,翠颖果然发作了徐晗玉,让她跪在地上将整个屋子擦了一遍,这还没完,就将所有的衣物包括下人的全扔给她,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睡觉。 徐晗玉没有争辩,一声不吭按照翠颖的吩咐做了,一夜未睡。 天光放晴,徐晗玉刚刚躺下,又被翠颖叫了起来,她要去街上的绸缎庄逛逛,让徐晗玉随行。 无人为她说话,徐晗玉拖着酸软的身子跟在一旁。 “翠娘子,小心台阶,小的扶您上马车。”门口的小厮殷勤的过来。 “用不着你,”翠颖笑笑,唤道,“玉娘过来。” 徐晗玉走上前,正要扶她,突然被一把推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碰我,别弄脏了我的衣服。” 徐晗玉抬起脸,“那娘子要我如何扶?” “你趴下,我踩着你的背上去。”翠颖盯着她,挑衅地说,若是徐晗玉不愿意,她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原来人气到极点,反而会冷静下来,徐晗玉忽然笑笑,温顺地趴在地上。 翠颖像是得胜一般,趾高气扬,重重踩着徐晗玉的背上了马车。 翠颖现在就是暴发户的心态,看见什么都想买,绸缎庄的老板都笑弯了眼。 而这些绸缎自然是落到徐晗玉手上拿着。 东西实在太多,徐晗玉拿不稳,出门时不妨又撞着一人,绸缎散落了一地。 徐晗玉弯腰去捡,崭新的绸缎却被一只乌青皂靴给踩住了。 她抬起头,入眼的是一个穿着富贵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皮肉松弛,一双吊梢眼浑浊不堪,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劳烦让一让。”徐晗玉冷声说道。 那男子却不让,非但如此,还更近一步,用手中折扇将徐晗玉的下巴挑起,调戏道,“哟,江州竟还有这般貌美的小娘子。” 第86章 庆幸 走在前面的翠颖听见动静,又折了回来,一眼便认出那男子是江州盐运司副使家的二郎君,这位吴郎君惯是风月老手,以前乃是春江坊的常客,听说前些日子去阳城奔丧,现下还在丧期倒是也不管不顾。 翠颖心里瞧不上这个急色鬼,听说这个吴郎君床上花样很多,坊里伺候过他的姐妹都苦不堪言,之前碍于他的家世她一向是避而远之,好生周旋。 她如今是燕王府的人,自然不用再怕他,不过嘛……翠颖看了一眼面对吴郎君依旧冷若冰霜的徐晗玉,心生一计。 “这不是吴郎君吗,好久不见。”翠颖笑着同这吴郎君打了个招呼。 吴郎君转眼见到翠颖,心下也有些痒痒,这小娘皮一段时间不见打扮地更俏丽了,哼,若不是他前段时间回去奔丧,早就把她搞到床上了。 不过听说她现在已经是燕王府的人了,也只能看看,“翠娘子攀了高枝,还记得我这个恩客呢。” 吴郎君这话说的缠绵,让人浮想联翩。翠颖心里呸了一声,他算什么恩客,说的好像二人有一腿似的。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还是挂着笑脸,“吴郎君说笑了,你不过就是听过我两只曲罢了,这日后若想听,自来燕王府就是了。” 这是在警告他现在她可是谢斐罩着了,吴郎君瞧不上这小娘皮得意的模样,心里恨得牙痒,不过眼下他又得了个丽人,以他的眼光,比这浪蹄子不知高上多少。 徐晗玉趁着二人说话,将地上散落的绸缎捡起,欲往谢府的马车走去。 “欸,郎君我让你走了吗。”吴郎君侧身拦住她。 徐晗玉往翠颖那里看去,见她似笑非笑也不说话,心知她不会为自己出头。 “郎君自重,我是翠娘子身边伺候的人。” 翠颖身边的人,那不就是燕王府的人?吴郎君拧起眉头,怎么一个个美人都让他谢斐享受了。 “说是我身边伺候的人,可是玉娘也没卖身到燕王府,还是自由身呢。”翠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这是把那天徐晗玉堵她的话在这里说出来,你玉娘不是不愿意做奴婢吗,那去给这个色鬼做个暖床丫头如何。 果然,吴郎君一听此话眼里眼里冒出淫光,伸手便去抓住徐晗玉,一脸恶心的笑,“既然小娘子是自由身,不如这就随我回府,让郎君我给你个家。” “吴郎君好福气,这玉娘在春江坊可是弹的一手好琴。”翠颖已经默认将徐晗玉给吴郎君了。 这话里暗示玉娘也就是个青楼里的琴师,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吴郎君心里便更无顾忌了。 “哈哈哈,我最喜欢听琴了,玉娘给我弹一晚上的琴可好?” 徐晗玉忍住恶心,冷眼朝翠颖瞥去,见她一脸的讥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心思婉转,忽然一笑,柔和了声音说道,“既然翠娘子将我赠给郎君,我又如何能做主,一切都听郎君的。” 吴郎君没想到这冷美人笑起来更是美的不可方物,身子立即酥了一半,随手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扔给翠颖,“这就当郎君我赔翠娘的绸缎,这美人我就带走了。” 一枚玉配换一个美人这生意可划算,吴郎君急不可耐便将徐晗玉带上吴府的马车。 翠颖瞧着吴府的马车走远,心里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又有些不安,她将吴郎君的玉佩随后塞给一旁的侍女,脑子里还想着玉娘方才的那个笑,她这性子就这么轻易跟了那个色鬼? 不过她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左右是个玩物,便是燕王对她有点意思,还能为了她去盐运司的府上要人不成?再说了,等她被那个色鬼糟蹋了,燕王怕是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这么一想,翠颖又安下心来,又逛了两家金楼这才回府。 一回府上,成嬷嬷便随着管事的国来接过她的东西给她入库,但是成嬷嬷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玉娘的身影,有些惊慌。 “她被盐运司副使家的郎君给带走了。”翠颖随意说道,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说的事。 成嬷嬷一向严肃的脸难得裂开,“你、你说什么?” 翠颖又重复了一遍,“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我的一个婢女罢了。” 成嬷嬷不想理这个蠢货,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赶紧朝谢斐的院子赶去,老天保佑,玉娘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她是谢府的老嬷嬷了,从小在谢斐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他被谢斐安排来照看玉娘,她的一举一动都得向谢斐汇报。成嬷嬷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自家王爷对这个玉娘的心思,这般在意却又不直言,谢斐从小就是个别扭的性子,他这样对玉娘,恐怕是将她放到了心底里的。 唉,真是冤孽,若是这玉娘有个三长两短,她真不敢想谢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成嬷嬷快步跑到谢斐的书房门口,门却紧闭着,门外的小厮说王爷正和元都来的大人商量事情,谁都不许打扰。 成嬷嬷急得团团转,她权衡了一番,心一横在门外嚷道,“王爷,是玉娘子,玉娘子出事了。” “嘿,你这嬷嬷,叫你别打扰王爷,你怎么还嚷起来了,快滚开,小心王爷发起火来治你的罪。”小厮正要将她赶走,书房门忽然一开,谢斐皱着眉头大步走出来,神色一沉,“她出什么事了?” 成嬷嬷赶紧将情况说了,谢斐话未听完便朝外面飞奔出去,“让府兵跟着,把转运司府围了。”他声音狠厉,透出了杀伐的味道。 王府的兵甲赶紧按照吩咐跟上。 成嬷嬷松了一口气,此时书房里一个手拿羽毛扇的男子紧跟着出来,看着谢斐的背影,面露愕然。 ------------------------------------- 这吴家二郎君的确是个急色鬼,青天白日便要拉徐晗玉进屋做“正事。” 徐晗玉绞尽脑汁同他周旋了许久,哄着他先在院子里听她弹了几曲,又喝了茶酒。 眼见着他愈发不耐烦起来,“弹琴喝酒的事日后也能做,你先让小爷爽快了,什么都依着你。”说着吴二便将衣服脱起来。 “郎君不是说要带我回府吗,我瞧着这里可不是转运司府。”徐晗玉打量着这小院。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1节 “小娘子犯什么傻气,我这身上还带着孝呢,若是敢回府办事,我家老头子不把我打死才怪。”吴二眨眼间便脱的只剩下里衣。 徐晗玉避开眼,“既然郎君还在孝里,何必如此着急,莫要惹了先人的不快,糟了报应可不好。” “你这小娘子还敢咒你男人,看来我要让你尝尝小爷的滋味。”吴二耐心告罄,□□两声,朝徐晗玉身上扑过来。 ------------------------------------- 谢斐黑着脸从转运司府出来,手里捏着吴二身边常伺候的一个管事,“一盏茶之内把他找出来。”他的声音简直像是阎王殿里的恶鬼。 那管事的左手已经被捏脱臼了,此刻却不敢叫疼,他毫不怀疑若是他不能在一盏茶之内把他家二郎君找出来,这位阎王能把他活剥了。 还好他今天运气不错,吴二郎的私宅不少,他今日找的第一处就碰到了正主。 “这是我们郎君惯常坐的马车,他定然就在这宅子里!”管事的朝谢斐惊惶的说。 谢斐当先踹开这宅子的门,往厢房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便看见地上散落着衣衫、酒杯,还有断了琴弦的古琴。 这白色的外裳便是她今日穿的,谢斐有些踉跄,他握紧拳头,将长剑拔出,将屋门给劈开。 这架势把一旁的吴府管事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屋子里很安静,谢斐一步步走到床边,看见床上躺了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眼睛气的通红,一剑便要朝他身上刺去。 “已经死了。”一道清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谢斐赶紧转过身子,徐晗玉穿着一件纱裙坐在床榻旁的矮椅上,右手还滴着血。 她面色冷清,眼里含着嘲弄看他。 谢斐却从未如此庆幸,她还能这样看着他,他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上前紧紧将这恼人的女郎抱在怀里。 “阿玉,”他摸着她的后脑勺,将下巴放在她肩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徐晗玉感到肩膀上有些湿润,眸子微微一颤,旋即又平静下去。 半晌,谢斐心绪才渐渐平复,他轻轻松开怀中人,脱下身上的长袍披在她身上,“没事了。”他带着茧子的手摩挲她的脸。 徐晗玉咬了咬舌尖,顷刻间眼里蓄起晶莹的泪水,哽咽着说道,“谢斐,我的手废了。” 谢斐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一动不动,心下大骇,“不会的,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来人!” 他小心将她抱起,匆匆往屋外走去。 谢斐抱着徐晗玉回了谢府,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江州最好的大夫都到了府里。 徐晗玉的右手是在和吴二搏斗的时候伤到的,她用了巧劲出其不备,可吴二毕竟是个男子,难免受伤。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是可以避免伤的这么重的,只是她一下子拿不准,她在谢斐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少,加上一只手,或许她的戏可以做的更足。 毕竟让一个男人心疼,是得到他的开始。 得到他,然后才能毁掉他。 徐晗玉的右手彻底废了,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大夫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商量了许久也拿不出个法子,只说先好好养着。 谢斐冲着他们发了好一顿火气,转过身对着徐晗玉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好好休养,过段时间手就好了。”他接过下人递来的药碗,轻轻吹冷,喂到徐晗玉嘴边。 徐晗玉别过头去,眼里盛满盈盈的泪。 谢斐心里难受,柔声哄道,“你放心,吴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把他们的手全给你折断如何?” 徐晗玉还是不说话。 “乖,先把药喝了,”谢斐出奇的有耐心,药彻底冷了,他便让人又熬了一碗上来。 徐晗玉还是不喝,她轻声说,“苦。” 谢斐想到上次给她药里加苦钱的事,心头发涩,“……这次不苦了,以后都不苦了。” 徐晗玉喝了药,躺下睡了,谢斐待她彻底睡着,这才出了屋子。 “王爷,转运司府的人如何处置?”之前谢斐让府兵将人府上全围了,现在一大家子人还在等着谢斐发话。 “府上成年男子的右手全砍了,流放边疆。”他冷冷地说。 “不可,”竹灵在门外候了许久,此刻听他如此决断,反对道,“转运司乃是朝廷六品官员,燕王怎可滥用私刑随意流放。” 谢斐闻言一笑,“先生提醒的是,既然如此那就传话给宋守之,让他三日之内找到吴家足够流放的证据。” 竹灵一愣,没想到谢斐竟如此犯浑。 他叹了一口气,“那个玉娘就是王爷之前找的那人吗?”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几次三番丢下军务去找的人,他总算知道谢斐这几个月为何忽然请命要待在江州了。 谢斐没回答,但是他的神情已经表明。 这女人就是谢斐的心魔,竹灵原以为这几年都没找到王爷也该渐渐死心了,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这以后恐怕还不知道惹来多少麻烦。 “王爷,天气转凉了,这次竹某过来之前,王妃特意叮嘱给王爷带上她亲手缝制的冬衣。” 竹灵口中的王妃自然是指顾濛,“江州风大,王妃怕王爷受了寒。”他绝口不提劝谏谢斐不要宠妾灭妻的话,只说顾濛的贤淑和对他的拳拳爱意,话中之意谢斐自然听的出来。 谢斐沉默了一瞬,“她的心意我领了,江州的事先生不必同她说,等水师训练出来我自会回去。” 这水师训练几个月可以,三年五载亦可以,结果如何还不是全看谢斐的心意? 竹灵此次过来便是探探谢斐在江州的情况,现下知道了他留在此地的原因,此行目的已达成。他知道自己劝不住谢斐,也不多言,好在大乾已定,元章帝又尚在壮年,谢斐避走江州做个闲散王爷也未必是件坏事。 “王爷,竹某只多说一句,元都形式瞬息万变,还望王爷不要错失良机,将大好河山拱手他人……温柔乡再好也总归不是英雄的归处。”何况那女人恐怕也不是什么温柔乡。 第87章 火气 徐晗玉许久没有这样沉沉的睡一觉了,虽然右手被贯穿的疼痛还在叫嚣,可她实在是太累了。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徐晗玉听到帘子外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她身子刚动,说话声便停下,谢斐撩开帘子坐在床边。 “你醒了?”他将她小心扶坐起来,接过侍女递来的清粥,“先吃点东西。” 徐晗玉就着谢斐手里的勺子勉强吃了两口,粥是热的,想来一直放在火上温着。她知道自己应该给够谢斐面子,多吃一点,可她实在没胃口。 “不好吃吗,等过几日你伤口好了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对了,玄蒙我已经喊回来了,以后他就跟在你身边照看你,有什么事你吩咐他就是,还有这几个侍女是我让成嬷嬷给你挑的,以后她们服侍你,不会让你动到手。” 这般周到细致,徐晗玉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谢谢。”徐晗玉开口,刚醒来声音有些喑哑。 谢斐从一旁的铜盆里拿起棉帕,仔细将她额上的薄汗擦去,“你同我永远不必说这个字。” 徐晗玉垂下眼,晨光透过菱花琉璃窗,照在她的脸上,可以看见她苍白的脸还有颤动的睫毛。 这几年她清瘦了许多,神色也再没有在金都时的张扬和肆意,谢斐忽然感觉就像是心头遭了一记闷锤,钝钝的痛意让他一窒。 他抚上她的侧脸,从眼角眉梢到唇畔,昨日听见她人带走的消息他心急如焚,看到那院中的景象他简直要发疯,还好那个畜牲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将他凌迟。 也是经过这一遭,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多么可笑,竟然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怎么可能不在意,她早就已经在他的骨血里了。 他烧了她的画像,不再打探她的消息,他甚至娶了别人,夙兴夜寐,日日忙于政务,他竟以为这样就能忘记她,就能让心里炙热的爱和恨渐渐消散,真是太可笑了。 “那天你的琴音一出来,我就认出你了,”谢斐轻声说道,她的所有东西都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心里很欢喜,即便是我攻下最难啃的城池都从未这样高兴过,可是你却不认我,你躲着我,我很难过很生气,我绑了那孩子,也只是想要等你求我,当我知道你宁愿去求顾晏也不来找我时,我真的恨死你了,徐晗玉,你到底有没有心,还是说你只是对我没有?” 他将额头贴上她的,想要感受她身上的温度,这温度里有没有一丝对他的爱意? “谢斐,我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能想象,我已经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了,我挨过饿受过伤,吃了许多从未吃过的苦。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就不奢求旁的,我只想要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而你呢,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我怎么敢来找你,我一点也不想你看见我这样落魄,我害怕你恨我,我更害怕你可怜我。” 徐晗玉这话真真假假,但是她的心绪波动是真的,她没有哭出声,泪水却顺着脸颊淌下。 谢斐温柔地将她的泪水吻去,小心翼翼,就像是对待稀世的珍宝,最后覆上她的唇,这吻里没有丝毫的欲望,有的只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无尽的怜爱。 徐晗玉蜷缩着手指,尽力去迎合他。 “阿玉,”谢斐注视着她的脸,试探着问,“那你心里还有我吗?” 徐晗玉埋下头去,过了许久,久到谢斐的心一寸寸变冷,她方才恨恨说道,“我希望已经没有了。” 谢斐大喜,心像是从寒潭里捞了出来,一寸寸变暖,他紧紧将徐晗玉抱在怀里,“阿玉,我们重头来过,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这世间再无能伤你之人。” 从前种种皆如云烟散去,以后他们不再是细作和纨绔,不再是公主和质子,没有欺骗没有阻拦,他们会好好在一起,他再不会搞丢她了。 徐晗玉靠在他怀里,瞧着自己的右手,眸子里全是冷然。 ------------------------------------- 徐晗玉慢慢养着伤,谢斐似乎一下子清闲下来,没有政务要处理也不再大宴宾客,只日日守着她,一日三餐,穿衣擦脸从不假手于人。 侍女们见惯了谢斐在徐晗玉面前的好脾气,偶尔还会调侃一下,谢斐竟然也不生气。 徐晗玉坐在靠椅上,左手翻阅着书桌上的佛经,她身旁的谢斐正在拟写奏折。 这奏折是呈给元章帝的,大致内容便是汇报吴家如何欺男霸女、为祸江州的事情。 “其实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反正那吴二郎一死,吴家其他人也并没有得罪我。”徐晗玉说道。 谢斐在她面前写这封奏折,便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说不定还是故意写给她看的。 谢斐将笔放下,奏折已经写好,“这吴家纵容那畜生便是有罪,流放边疆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谢斐的确是有讨好徐晗玉的意思,不过他还瞒下了砍掉吴府成年男子右手一事,徐晗玉总看佛经,虽然也不知她是不是真心向佛,但这种血腥的事情他不想让她知晓。 徐晗玉不置可否,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要为吴家开脱的意思,左右他们惹恼的是谢斐,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天她心里埋着另外一件事,她觑了一眼,谢斐正在给她倒茶,徐晗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见他心情不错,开口道,“少岐,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声音里带有恳求的意味,谢斐猜到她要说什么,心里有些不快,虽然知道即便她不说心里也会一直记挂着。 “你是想问那什么鸿哥?”果然他语气不复方才。 徐晗玉点点头,好生说道,“鸿哥真的不是我的孩子,是慧娘生的,只是我自小看着他长大,情分不比一般,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你不是让宋守之那个相好的去看过吗,他们好吃好喝的,我何曾为难了。”谢斐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又抽出一张宣纸,不知给谁回信。 果然她和木兰的事情瞒不过他,幸好她没有贸然让木兰去救人,“少岐,他们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你……” “啪,”谢斐将手中的笔重重放下,压下怒火,“什么叫你仅剩的亲人,那我算什么?这世上和你最亲近的人应该是我。” 徐晗玉咬住唇,也有些气恼,“我怎么敢把燕王殿下当作亲人,若我这般不知尊卑,那燕王妃算什么,我还能越过她去么!” 谢斐一愣,“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 “呵,”徐晗玉气笑了,“我提起鸿哥你要大发雷霆,提起你的燕王妃就不行了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燕王好大的官威。也是,左右我算个什么东西,人家是你正经娶进门的王妃,我呢?和翠颖有什么分别,不过是燕王闲来的消遣,你高兴时哄了我两句我居然当了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2节 徐晗玉夹枪带棍一顿抢白,谢斐话都插不上,心里的那点火气早就消了,无奈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何必说这种话作践自己,你明知道我之前是拿翠颖气你,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回事,这些年我心里就没有过旁人。” 没有旁人那顾濛算什么?都有了孙锦儿还要眼巴巴娶个平妻,谢斐真是把她当傻子了吗/还是说男人都是这般多情又自信,只要他觉得心里有你一席之地,你就该对他感恩戴德,怎么还敢计较他娶了几个妻子。 徐晗玉心里冷笑,面上却知道见好就收,总归她的目的也不是计较他心里究竟有谁。男人就是这样,你若是对他吃点小醋,他觉得你在乎他,心里受用,可若是你戏过了,无理取闹,他便会烦不胜烦。 “我早就把翠颖发卖了,至于顾濛她于我有恩,那时我又没了你的消息,心里万念俱灰,她求我娶她,我也是想忘了你一时冲动便答应了她,总之,无论你信不信,这些年我没有碰过旁人。” 谢斐一股脑说了出来,面上有些羞恼,这些年徐晗玉心里可没怎么想他,他这般巴巴凑上去解释,心思展露无疑,他一直不愿承认这段感情他始终处于更卑微的位置。 徐晗玉惊讶地挑眉,这个谢斐脸皮真厚,为了哄她这种鬼话也能说。 不过台阶都递过来了,她自然顺着下去,“你真的没有骗我吗?”她轻声问。 “没有,”谢斐见她态度软下来,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心里只有你。” “那你让我见见鸿哥和慧娘。”徐晗玉乘势撒娇道。 谢斐闭闭眼,“好。”他到底不忍让她失望。 ------------------------------------- 一别小半年,徐晗玉再见到鸿哥,他都长大了许多。 她走进院子时,鸿哥正一个人在院中荡着秋千,看起来孤独极了。 徐晗玉心里一酸,红着眼圈唤道,“鸿哥。” 听见她的声音,鸿哥立刻望过来,真的看见了她,鸿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鸿哥!”徐晗玉快走两步继续唤他。 鸿哥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真的是徐晗玉,不是他在做梦。“玉娘亲!”鸿哥迈着小腿一股脑扎进她的怀里,“呜呜呜,玉娘亲你去哪里了,鸿哥好想你……呜呜。” 徐晗玉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掉,“鸿哥乖,玉娘亲也好想你。” 谢斐见不得她和这小破孩哭哭啼啼的样子,上前劝道,“别哭了,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亲生的吗,搞的这般苦情做什么。” 不是亲生的?鸿哥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眼里有些迷惑,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娘亲不是他娘亲么? 徐晗玉瞪了他一眼,转而用左手摸摸鸿哥的头,“鸿哥最近过的好吗?” 鸿哥瘪起嘴巴,其实这几个月他吃穿不缺,可是徐晗玉这么一问,他还是觉得很委屈,“玉娘亲不在,鸿哥过得一点都不好。” 说着还想往她怀里钻,鸿哥已经五岁了,劲有些大差点碰到徐晗玉的右手。 谢斐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拎起来,“小崽子,别碰到她手。” 鸿哥被谢斐一吓,瑟瑟发抖,一时也不敢再和徐晗玉撒娇。 “没事的,你将他放下来吧,左右这只手也废了,碰与不碰有何区别。” 徐晗玉实话实话,谢斐却突然觉得心里一堵,他手一松,将鸿哥放在地上,别过头去,“我去门外等你,”说完就走了。 徐晗玉不知怎么又惹他生气了,不过她也不在乎,她有好多话要同鸿哥和慧娘说。 这番动静把在屋里午睡的慧娘吵了起来,她披上外衣走出来看见徐晗玉,二人又是红着眼睛话别了一番。 虽然谢斐没有短缺二人的用度,但是慧娘还是受到了惊吓,身子本来就弱,这段时间更是连走动都有些吃力,同徐晗玉说了几句就有些头晕。 徐晗玉赶紧将她扶回床榻,鸿哥懂事的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是不是没有补品可吃,我这就去向谢斐要,什么人参虫草,他那里多的是,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慧娘笑笑,“能看见你好端端的,我的心就放下来了,我的身子我知道,本来就是靠这些补品吊着续命而已,何况这些日子大夫开的药我都有在喝,日日一碗参汤也没有缺过。” 也正是她和鸿哥的这些待遇,慧娘才想着徐晗玉多半不会被为难,不然她早就忧思过重缠绵病榻了,恐怕都撑不到这时候。 第88章 冷淡 “你说的什么傻话,鸿哥还小哪里能缺了你,况且你不是看上咱们隔壁那个穷酸秀才了吗,我上次见过那人还算老实,你要非看上他,我给你们做媒怎么样。” 提起李秀才,慧娘心旌摇晃了一瞬,不过这涟漪很快消散开去,“我以前在青楼的时候,成日里就盼着能有个老实秀才给我赎身,让我也尝尝做人家正头娘子的滋味,不过就是想想罢了,若真是老实秀才又怎么可能看的上我。” 所以后来为了一点妄念,被人骗了带着钱财不顾一切私奔,结果被打了半死,若不是遇到徐晗玉,她早不知道尸骨被那只野狗叼走了。 “我们慧娘这般好的容貌,性情也好,谁都配的上,你放心我这就去把那秀才捉来和你成亲。” 慧娘只是摇头,“那日庙会李秀才也在,那天他殷勤的很,一路上给鸿哥买这买那的,我还以为他看上我了,没想到转头他竟向我打听起你。” 徐晗玉脸色一白,“慧娘,我没有……” “我知道,你何必同我解释,你哪里能看得上他,”慧娘继续说,“我当时也只是气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也是一时着恼和他说了些屁话,转过身就不见了鸿哥。” “我不知道你同燕王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们娘俩才又跟了他的,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慧娘说的激动,想去拉徐晗玉的手,这才发现她右手软绵绵的垂在一旁,“你的右手怎么了?”她惊讶地问。 “没什么,受了点伤,可能以后用不了力气了。”徐晗玉说的轻描淡写。 慧娘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满眼泪光,哽咽着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伤了呢,公主的手又能弹琴、又能做女红、还能画那么好看的画,这天底下就没有更巧的手了,怎么就用不了力了呢?” 慧娘心里难过,叫起了徐晗玉的旧称,当年她刚被徐晗玉救到丞相府的时候,觉得景川公主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她还瞧见府上的x欣女郎偷偷临摹过公主的字画,却怎么也学不会那种神韵。 可是这天仙一样的公主,现在手却废了,慧娘抑制不住,捧着她的手大哭起来。 “好好地,怎么就不行了呢。” 徐晗玉此刻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手是废了,是啊,好端端地,怎么就不行了呢,他们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为什么上天对她要这般残忍,把她所珍视的一样一样都要夺走。 ------------------------------------- 徐晗玉走出这宅院时,暮色已至,谢斐一直靠坐在门口的大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见她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只是一见她的神情,立刻便皱起眉头,有些生气,“怎么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早知道就不让你来见他们了。” 徐晗玉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敷衍他,冷冷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径直往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见她心绪不佳,谢斐默默跟在她身后。 徐晗玉心绪繁杂,虽然身在闹市,却觉得这些热闹都和她无关。 、 “小心,”一个挑着杂物的货郎走得不稳,差点就要撞着她的右手,谢斐急忙将她拉开。 “没事吧?”他关切地捧起她的手。 徐晗玉只觉得他这虚情假意的做派让人恶心,“谢斐,我的手已经废了,你说还能有什么事呢?” 谢斐面色一白,动作顿在当场,手慢慢从徐晗玉身上滑落。 “我的手是为什么废的?谢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徐晗玉,你以为我好受吗?”谢斐声音艰涩,这些年他日日在刀尖上舔血,多少次命悬一线,可是他更怕的是停下来,想到她,听到她嫁给了别人,听到她已经做了母亲,这些痛比任何刀伤还要让他难受。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山茶玉簪,正是徐晗玉之前为了慧娘的药费当掉的那支,“我以为自己已经把你忘了,可是当我看到这簪子时,想都不想就顺着渺茫的线索追到江州,徐晗玉,这些年我从来没有一日忘过你,可是你呢?你的心里又何曾有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愿意向我低头,我根本不会舍得让你受一点苦。” “谢斐,你爱的不是我,是你想象中的徐晗玉,”若他真的爱她,就该知道徐晗玉骨子里不会为任何人低头。 谢斐最讨厌徐晗玉这般冷淡的模样,他把他的心连同最卑微的秘密在她面前剖开,她却不屑一顾,好像他的真心一文不值,他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我知道我爱的人是谁,不用你来告诉我,”谢斐漠然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无论我爱不爱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说罢,谢斐狠狠将手上的簪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夜里谢斐这么多日第一次未回屋睡觉,这间屋子原本是谢斐自小住到大的,现下是徐晗玉在养伤。 半夜,徐晗玉忽然惊醒,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是废墟中的金都,是亲人的尸首,是孩童的啼哭。 她睁开眼,看着满室的陌生场景,才迟钝地想起原来这不是一场梦,梦中的场景她早就经历过了。 睡意全无,她索性坐起身子,对着窗外的一轮孤月睁眼到天明。 侍女捧着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今日的早点全是她喜爱的口味,可是她觉得毫无胃口,“嬷嬷,收拾一下,一会将我这里的补品送去给慧娘。”徐晗玉对进门的成嬷嬷嘱咐。 成嬷嬷面色有些为难,轻声说道,“回娘子,那个叫慧娘子的昨夜里发病没了。” 徐晗玉怔在原地,伺候的侍女被她面色吓着不小心打翻了铜盆,“奴婢该死,”侍女赶紧跪下,诚惶诚恐地请罪。 徐晗玉撩起身上的被子,赤脚走了下来,神色有些迷惘,“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昨日里不还好端端地吗?” “那慧娘子身体本来就弱,昨日许是见到娘子心里高兴,这才多说了几句话,半夜里忽然就不行了,一早伺候的丫鬟去看时身子都已经冷了,我也是怕娘子担心,这才得了消息赶紧来报。”成嬷嬷说。 “不、不可能,”徐晗玉散着头发赤脚便要往外冲,谢斐从门外进来,正好撞到她怀里。 谢斐在水师营训练了一夜,身上还有晨间的雾气,见徐晗玉这样,眉头一皱便将她打横抱起。 徐晗玉恨得牙痒,手动不了,一张嘴咬到谢斐的肩上,不一会儿伤口处便浸出血来。 谢斐一声未吭。 久了,徐晗玉脱力,情绪激动之下在谢斐怀里晕了过去。 徐晗玉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又暗了。 她一侧身,看见谢斐闭上的眼,眼底有淡淡的乌青。他们二人现在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谢斐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 谢斐睡的浅,她一动身便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慧娘的后事已经办好了。”他轻声说,原本是想等徐晗玉去见一面的,但是大夫说了她身体虚弱不宜有大的情绪波动,他这才命人将后事安排妥当,他这么说,料想徐晗玉又会气他一场,没想到徐晗玉只是木木地点点头,好似并不在意。 谢斐缓缓将手移到她的头顶,揉了揉,“你若心里有气就撒在我身上,别自己憋着。” “我谁也不怪,这都是命,我认命,”徐晗玉平静地说,“只有一事我想要求你。” 她顿了顿,知道此刻是一个不错的时机,“鸿哥年纪还小,又没了母亲,眼下他最亲的人只有我了,我想把他接到身边来。” 谢斐自然是不愿意,徐晗玉说这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这句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总归这个孩子不是他谢斐的,他怎么可能愿意让徐晗玉抚养亡夫的孩子,但是此刻他和徐晗玉之间的氛围难得如此恬淡,他也不想徐晗玉再因为此事动气伤身。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好吧,可以把他接过来,但是一切有乳母和丫鬟们照料,你不许和他太过亲近。” 徐晗玉把头埋在他怀里,这是这段时间一来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谢斐心里一暖,紧紧抱住她,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其实他可以妥协很多。 ------------------------------------- 鸿哥年纪还小,对于生与死的意义还有些懵懂,但是他隐隐知道慧娘亲恐怕不会回来了。 他刚到徐晗玉住的林风院里,既沉默又拘谨,只知道跟在徐晗玉的身后,一步也不离开,旁人都不大理睬。 徐晗玉心疼他,吃饭睡觉事事亲力亲为,她知道谢斐心里不满,可是她也不愿意放开鸿哥。 谢斐的脸一日比一日黑沉,鸿哥很怕他,每每看见他都躲在徐晗玉怀里,如此,谢斐更加厌恶他。 这日一早,徐晗玉正在喂鸿哥吃饭,门外忽然进来一个穿着素雅的年轻妇人。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3节 “公主!”那年轻妇人一见到徐晗玉便热泪盈眶,拜倒在地。 “豆蔻,你怎么在这里?”徐晗玉没想到还能见到绣衣门的人,自从金都被困,她将绣衣门解散让众人四处逃命时起,就再没见过豆蔻了。 “是我,是豆蔻!”豆蔻擦了擦眼泪,诉说起自己离开金都后的遭遇。 原来当时她是打算去西南投奔那里的亲戚的,可惜一路遭遇战火,亲戚没有寻到,她却险些命丧半道,中途幸好被一个青年士官给救了,此后她跟着那士官南征北战,后来又随着他一道归顺了大乾。 豆蔻有些自责忐忑,“公主,我原本是不愿意归顺大乾的,可是谁知那时候有了身孕,我……” “有什么归顺不得的,我早就说过,你们的命都是自己的,不要学那些迂腐文人做什么以身报国的那套,大乾平定天下,民心所向,只要日子过的好,谁做皇帝都没关系。” 豆蔻感激的点点头,她就知道公主绝不会因此怪她。 “你也别叫我公主了,叫我玉娘就好,现在已经没什么公主了,快起来吧,一起用膳。” 徐晗玉不问豆蔻出现在此的原因,豆蔻却不能不提,“公……玉娘子,是燕王让我过来照顾小郎君的。”她与谢斐只有过几面之缘,几次都是跟在菡萏身后,原以为谢斐不会对她留下印象,谁知道她随夫君归顺之后没多久便被谢斐叫去问话了。 徐晗玉的消息她的确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说,谢斐也没有为难她,原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几日前忽然接到燕王的命令,让她过来照顾故人。 这故人竟然是徐晗玉,豆蔻又惊又喜。 徐晗玉知道谢斐打的什么主意,他算准了自己不会排斥金都的故旧,由豆蔻来伺候,她就能放心把鸿哥交出去。 其实谢斐是多虑了,她原本也没打算让鸿哥一直粘着自己,毕竟鸿哥是要长大的,她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过了这几日她就准备将他交给乳母了,现下既然他都将豆蔻找来了,那交给豆蔻也是一样的。 果然用过饭,徐晗玉便让豆蔻带着鸿哥去园子里玩,她只远远看着。 谢斐走进园子,正听着管事的汇报今日徐晗玉的情况,“今日玉夫人胃口不错,比平日里多吃了两口,郎卫夫人来了之后,她便将鸿小郎君交给她带了……” 谢斐止住他的话,他远远已经看见徐晗玉的身影了。 他从后面慢慢走近她,看见她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鸿哥的动向。 谢斐轻轻搂住她,“我给你找的这个乳母你还算满意吗?” 徐晗玉微微扯开嘴角,“殿下有心了。” 第89章 试探 “怎么又叫我殿下了,没人的时候叫我少岐就行。”谢斐的手不老实,慢慢移到她的胸前,这段时间她先是手伤,接着又是被那个小鬼缠着,他都没能和她耳鬓厮磨。 “我看你照顾鸿哥称手的很,不若给我生个小郎君,好好照顾。”谢斐说完后,抬眼盯着她的反应。 徐晗玉眼波晃动,旋即故作羞恼,“怎么就一定要生小郎君了,女孩不行吗。” 谢斐这才真心笑开,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好好好,生个小女郎更好,和你一模一样我求之不得。” 说着一把将她抱起来。 徐晗玉吓了一跳,“青天白日的,谢斐,你要干什么!” 谢斐弯腰在她脸颊落下一吻,“我们要早点努力,才能生个小阿玉不是。” ------------------------------------- 天气日益转寒,连江州都开始飘起了细雪,水师下不了水,训练停缓了下来,谢斐不用去军营了,天天赖在徐晗玉的身边。 徐晗玉正坐在暖榻上看一本游记,谢斐挤在她脚边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闲书。 “谢少岐,”徐晗玉无奈地把书放下,“你的手能不能老实一点。” 谢斐无辜地望着她,“我的手怎么不老实了?”嘴里这么说,原本翻书的手此刻正顺着徐晗玉的裙摆在她的小腿上滑动。 徐晗玉使劲一脚揣在谢斐胸上,谁知他就势将她的腿抱在怀里,“你不是脚冷吗,我给你暖暖。”他厚着脸皮说。 一旁的侍女捂嘴笑笑,往火盆里又添了一块银丝碳。 “这屋里暖的像夏日一样,哪里冷了。”徐晗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银碳少放一些,贵着呢,”谢斐冲那侍女吩咐,转而又笑着朝徐晗玉依偎过去,“一会儿就没这么热了,你离我近一些,免得冻着。” 真是幼稚的紧,“你们别理他,先下去吧,吩咐厨房的,午膳给燕王殿下端一碗冰过来降降火。” “真是狠心的娘子,”谢斐把头靠在她胸前,“我那本书没意思,我觉得你这本好看一些。” “那我们俩换换。”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看。” 两人又打闹了一番,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是玄蒙过来求见谢斐,说是元都来了消息。 必然是要紧消息,不然玄蒙不会自讨没趣来叨扰谢斐。 谢斐起身,徐晗玉透过琉璃窗,瞧见玄蒙悄声不知在谢斐耳边说了什么。 说完之后谢斐便皱起眉头,抬眼看过来,徐晗玉也不避开视线,谢斐走过来,敲了敲窗户,“水师营里出了点事,我过去看看,你乖乖待在屋里,要是无聊,我让宋守之那个相好过来陪你。” 徐晗玉乖乖点头,望着谢斐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斐走后,徐晗玉先是去关心了一下鸿哥的近况,他近日正跟着师傅学习,天气冷了也没有懈怠,豆蔻带他很上心。 “小郎君乖得很,一点也不像我家那泼猴子。”豆蔻说着,脸上带着笑意。 “你离家这么久,那你的孩子谁照料呢,不若我跟殿下说……” “夫人不必担心,那孩子自小也没养在我身边,在他正头娘子那里,身边伺候的人不少。”豆蔻这话说的平淡,没有什么怨怼。 原来她不是正经嫁给人家做妻,一个妾室,但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出路了。 徐晗玉也不再说了,叮嘱了鸿哥两句便离开了。 用过午膳,木兰果然呵欠连天地来了。 徐晗玉心里好笑,她定是昨夜又喝酒胡闹不知道多晚。 “你家殿下也太折磨人了,一声令下,姓宋的迫不及待就把我赶下床,哄我上床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积极。” “不是我家殿下,”徐晗玉觑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亲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木兰打呵欠的手一顿,两手撑在塌上的小机上,支棱着下巴打量她,“哟,我还以为你已经从了燕王了,怎么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身在曹营心在汉呐。” “你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既没有陈仓可度,也没有汉廷可归。” 木兰挑了挑眉,接过徐晗玉递给她的茶,却不喝,笑盈盈劝道,“作为过来人,我奉劝你一句,既来之则安之,这日子怎么过不是过,能过下去就行了。” “你倒是豁达,和我当初第一次见你时简直判若两人,你的顾将军竟然说放下就放下了。” 木兰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拢,她双手捧住茶盏,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 徐晗玉没留神戳到了她的伤心事,心下歉疚,重新起了个话题,“今年的江州好冷啊,近来春江坊的生意不好做吧。” 木兰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这就说错了,女人的生意只有男人死绝了才不好做,别说是下雪,就是天上下刀子男人也是照去不误。” 这话说得粗鄙却很有道理,徐晗玉哑然失笑。 说起春江坊,木兰的思绪转到另一件事情上,“我现在又重新找了个头牌,美是美,可惜木头的很,比那个翠颖还要让人头疼,说起来,这翠颖究竟怎么得罪燕王了?这下手也太狠了,从府里抬出去的时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只能卖去下等窑子了,啧啧啧。” 这桩事徐晗玉倒是不知道,她只听谢斐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发卖了,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些曲折。 翠颖这个人自然不算什么好人,徐晗玉也不是善心泛滥的活菩萨,只是这件事还是有些让她心惊,这么多年了,谢斐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断人腿脚的活阎王。 木兰说这话一是有些唏嘘,二是想要看看徐晗玉的反应,那吴家的事情她也从宋守之那里得了点口风,燕王对徐晗玉这个前朝公主可不像是一时的见色起意,处置一个翠颖还好说,可大动干戈地去处置吴家,他对徐晗玉不说情深似海那也绝对是上了心的。 徐晗玉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好似这个事情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唉,”木兰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总是在想你说人活着这一辈子是图什么,如果你想要的注定得不到,那何必继续折磨自己。” 她眼里开始泛起朦胧,有些久远的回忆实在是太久了,“顾善就是这样的傻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耗了一辈子,我才不会像他那样,我这辈子既然已经得不到我最想要的了,那我就不想了,随波逐流过完这几十年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穿,也有人偶尔哄哄我,这没什么不好,至于那些不可能的妄念就别去想了,放过自己吧。” 她声音渐低,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徐晗玉听,不若说是说给她自己。 “你爱他吗?”徐晗玉轻声问。 木兰有些疑惑,这个“他”是指谁? “我说宋守之。”徐晗玉解释道。 木兰轻笑开去,她望着琉璃窗上薄薄的雾气,伸手轻轻抹开一小片,恰好可以看见院子里含苞的腊梅。 “你怎么会问这个字,这太重了,他救过我,我很感激,他或许喜欢我的性子,或许喜欢我的样貌,我也乐意陪着他,我和他谁也不欠谁,我心里现在或许是有他的,但是明天后天我就说不准了。” “宋守之有妻有子,你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不会不甘吗?”徐晗玉继续问。 木兰诧异地看着徐晗玉,“我说了呀,我和他就是这种关系,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徐晗玉也伸手在琉璃窗上抹开一小片,可惜从她这里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桃树枝。 “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了,他有妻子,却让我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我不甘心。”徐晗玉这话说的哀怨,说罢还苦笑一声,似乎这些日子她突如其来的情绪都有了解释。 木兰心里有了数,轻轻呷了一口茶,虽说她的确是宋守之得了谢斐的命来试探徐晗玉,但是她对徐晗玉是有些真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将她养在春江坊里。 她为什么帮徐晗玉呢她也说不清楚,可能因为她是端慧皇后的侄女,而端慧皇后是那个人爱的,也可能是因为徐晗玉是最后一个能和她说起顾善的。 “如果当初顾善对我有哪怕万分之一的爱意,即便没名没分地跟他一辈子,我想我也是愿意的。” 她这话发自真心,刚刚徐晗玉拿她和宋守之与她和谢斐相比,她对宋守之没有情意,为了他的权势愿意做小,但是徐晗玉言下之意是她对谢斐有真心,所以不愿意受委屈,她现在便拿顾善来劝她,只要自己喜爱的人也能对自己有善意,那她依然愿意。 徐晗玉抬眼看着她,眼里有些微的怜悯,“或许我知道顾善为什么喜欢我姨母了,她绝不会愿意为了自己的爱人丢掉自己,木兰,你的爱太卑微了。” 这句话很轻柔,却让木兰如遭重击,她嘴唇惨白,良久,惨淡一笑,“你说的对,我永远都不会是他喜欢的那种人,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爱自己。” 木兰走后,徐晗玉独自在窗前坐了很久,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斐进了屋子,随手脱下身上的大氅扔在座椅上,忙不迭地凑到徐晗玉身边将冰手塞进她怀里,“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快坐成望夫石了。” 他声音轻快,心情不错,看来今日的麻烦事已经解决了。 徐晗玉眉头微微皱起,详怒道,“冷死了,快把你的手拿开。” “我不,”谢斐像个顽皮的孩童,一直在徐晗玉身上闹腾。 回来的路上,宋守之已经差人给他汇报了木兰和徐晗玉谈话的大概,原来徐晗玉心里在乎名分的事情,知道她在乎这个,谢斐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想要名分就好,怕的是她一无所图。 两人打打闹闹了一会儿,不知怎么闹到了床榻上,徐晗玉到底又让他得逞了。 谢斐心满意足地躺着浅眠休息,徐晗玉睡不着,爬起来由丫鬟伺候着吃了一碗参汤,她最近气虚的很。 正吃着,丫鬟拿起谢斐方才随手扔在一旁的大氅准备收下去。 “等等,”徐晗玉眼尖,“把这大氅拿过来给我看看。” 谢斐睡得不深,听见徐晗玉说话,嘴里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睡意全无,一下子睁开眼睛跃下床,三两步走过来想要将那大氅拿走,“这都穿脏了,你别碰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4节 原本徐晗玉还不是十分肯定,现下见他这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既然脏了,不如就扔了。”烛光下,徐晗玉粉嫩的一张脸含笑看着他,谢斐心虚,一时分不清楚她是在同他说笑还是认真的。 “还是说,燕王爷舍不得?”徐晗玉一下收起笑意,冷冷地说。 第90章 柔软 “扔!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快扔了。”他指使丫鬟道,这大氅是上次竹灵带来的,说是顾濛亲手做的,今天下人随手翻出来给他穿了,他也是方才反应过来,也不知徐晗玉这个鬼精的怎么看出来了。 也是,顾濛说过她的女红是徐晗玉手把手指点的。 “不许扔,好好一件衣服又碍你什么事了。”徐晗玉板着脸说。 谢斐一时拿不准徐晗玉的意思,“这衣服不好看,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那可是燕王妃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也不知道费了人家多少心血。” 果然是叫她知道了,谢斐解释道,“元都送过来的,我也是早上出门急,随便穿了一件,你可没有理由拿这事和我闹。” “燕王这话说的,我怎么敢和您闹,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徐晗玉阴阳怪气的说。 谢斐也有些烦躁,在他看来这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徐晗玉却明显要和他发脾气。 “我们好不容易和好,你又要为了这种小事和我置气?” “既然燕王觉得我无理取闹,那何必待在我这里,左右府里的空房这么多,哪间不能住,实在夜里想要人伺候,去把春江坊的新头牌唤来就是,想来她便是比不上王妃的温柔贤淑,也定然比我要听话懂事的多。” “徐晗玉,”谢斐沉下脸来,她竟然这般想把他撇出去,在她心里他就是任何女人都可以的吗,这些年他为她的坚持就是个笑话? “我如果今天出了这个门,日后就不会轻易进来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徐晗玉立刻接着说。 谢斐冷笑两声,“好,徐晗玉,你好的很,”说着他拿起徐晗玉放在桌上的碗重重地摔了出去,旁白的丫鬟早就吓得跪倒在地。 “滚,”这话是冲着丫鬟说的,那些丫鬟们赶紧退出去,谢斐气得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气头上,我现在没法给你燕王妃的位置,但是你这么聪明的人,你该明白我的处境,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徐晗玉坐的累了,将身子倚在桌上,抬头看着谢斐,唇带讥笑,“以前我爹喝醉的时候,也给府里的每一个姨娘都说过要将她们扶正。” 谢斐的耐心总算告罄,他踢翻脚边的椅子,“徐晗玉,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不明白吗?” 徐晗玉看着这满地的碎片和四分五裂的椅子,打了个呵欠,“除了砸碗和踢椅子,你还会做什么?”她这话是真心问的,她的确好奇谢斐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斐定定看了她一眼,拔脚离开了房间,他的确再也找不到理由待下去。 ------------------------------------- 徐晗玉和谢斐的关系似乎又到了冰点,刚好快到年关,元都又来了好几封催他的信,谢斐便赌气回了一趟元都。 出门那日,他故意在门外逗留了许久,玄蒙看不下去,凑过来说,“玉夫人一早就出门去拜佛了。” 谢斐狠狠瞪他一眼,“谁说我在等她,”话虽这么说,好歹是出发了,玄蒙离得近,听见他嘴里还冷哼着,“拜什么佛能比的上拜我,这个傻子。” 谢斐这一去就是七八日,豆蔻有些忧心,眼看就要过年了,徐晗玉孤零零的一个人,也太过凄惨。 “怎么就孤零零了,不是还有你和鸿哥吗?”徐晗玉不以为意,这几日谢斐不在她落得清静。 “鸿哥年纪还小,我又是个女流,娘子身边没个人陪着还是有些孤单,再说了之前还好好的,这……” “你怎么年纪越大越唠叨,我记得以前你性子活泼的紧。”徐晗玉无奈地说。 豆蔻抿抿嘴,“人都是会变的,以前不懂事,胆子大,现在经历些事了想的也多了。” 徐晗玉垂下眼,“也是我想的不周到,要到年关了,你也记挂着自己的孩子该放你回去团圆的。” 豆蔻大惊,“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没有过年也不让你见孩子的道理,我一会儿就给你安排车马,不许推脱,待过了元宵我立刻就叫人去接你,若你不答应,以后我也不要你陪鸿哥了。” 徐晗玉这番话豆蔻推辞不过,只得应了,况且她心里的确有些挂着孩子。 大年三十那日,徐晗玉开了恩典,府里但凡是家里有人的,都放了一日假回去探亲,只剩下几个无家可归的婆子丫鬟凑在一起做了顿年夜饭。 鸿哥身高又挑了一些,一早徐晗玉先带他去祭拜了慧娘,接着陪他在院子里堆了半日雪人。 自从到了谢府,鸿哥一直谨小慎微,每日里跟着先生勤勤恳恳读书,性子越发老成,今日才恢复了一个五岁孩童该有的模样,咯咯笑着,一个雪人就让他开心不已,徐晗玉心绪也难得不错。 下午玩累了,用了晚饭不久,鸿哥就沉沉睡去,徐晗玉让丫鬟将他抱回房里,自己守着夜。 徐晗玉向来畏冷,今夜尤甚,屋里的炭火烧的很旺,不一会儿便把碳烧没了,仅剩的几个婆子不知道去哪里躲懒打牌,徐晗玉拢紧身上的短袄,心里纠结要不要冒着风雪出去拿碳。 虽然身子懒得很,但是到底还是更怕冷,又往身上套了一件长袄,认命地叹口气准备起身出去。 此时,门外响起一道惹人厌的声音,“你怎么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谢斐说完这话,大步踏了进来,似乎丝毫不记得当初自己说过轻易不进来这房了。 徐晗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里丝毫听不出惊喜的意思,反而叫谢斐听出一股子嫌弃,他心里一堵,若不是记挂着她,他何必眼巴巴地在这大雪天连夜赶路回来陪她过年。 “我脑子进水了,”谢斐没好气地说。 徐晗玉轻笑一声,许是这个时间点他来的太及时了,她也不想这当下继续怼他。 “没炭火了,我冷。”徐晗玉柔声说,谢斐这才注意到奄奄一息的炭盆,他皱起眉头,“伺候的人呢,死哪里去了,就这般敷衍主子吗。” “你别怪他们,大过年的,我让他们都自去休息了,是我炭火烧的太多,这才用的这么快。” 谢斐的马是千里驹,他快马加鞭自己先回来了,但是随从还在路上呢,眼下竟找不到人去拿炭火。 徐晗玉巴巴地看着他,谢斐心里受用,好脾气地说,“给爷等着。” 说着便又出了屋门,不到一会儿功夫,抱着一筐炭火进来。 谢斐人高马大的,那炭火却好大一筐,足有他半个身子,徐晗玉哑然失笑,“ 哪里用的了这么多。” 谢斐放下筐子,捡了好几块扔进火炉里,“多了就多了呗,烧热些,省的你在身上裹这么多。” 屋子不多时便热了起来,徐晗玉脱下身上的长袄,一扭头见谢斐正懒洋洋地偷着瞧她,她“噗嗤”一笑,拿出丝帕往谢斐脸上的好大一块灰渍擦去,“这么大个人了,拿个炭火,还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谢斐原以为自己回来还得对着她的冷脸,没想到她今夜这般温柔,心神荡漾,连忙捉住她的手,厚脸皮地挨过去,“我这可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若换了旁人冷死了都不关我事。” 这“旁人”可是暗示一切不是徐晗玉的人,自然话说的夸大了。 谢斐见徐晗玉没怼他,更进一步,唉声叹气,“唉,这一路顾着赶路,怕你一个人过年,我可是连饭没来得及吃。” 徐晗玉好笑地横他一眼,将炉子上煨着的热汤给他拎了过来,“我这只有这个了,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儿煮饭的婆子回来了,让她给你做碗元宵。” 谢斐心里高兴,就是喝碗白水都乐意,自己倒了一碗热汤喝了一口,汤一下肚,他有些诧异,“这是你亲手做的?” 不怪他诧异,自从徐晗玉右手伤后,就再没有做过需要用手的精细活了。 “你狗鼻子吗,这么灵?”徐晗玉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同旁人做的有何区别,就连秋蝉恐怕也不一定能区分出来。 “不过就是熬汤罢了,食材都是现成的,也没怎么动手。” 谢斐点点头,仰头将碗里的热汤喝净。 “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喝出来是我做的?”徐晗玉好奇地问。 谢斐却觉得这太简单不过了,“你做的东西和旁人做的味道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总之经徐晗玉的手做出来的饭食就是比别人的好吃,当年徐晗玉装成商家女讨好他的时候,他可没少吃,从那时起,他就能分出来了。 说起来,谢斐想起一事,正好给徐晗玉算账,“前年初春我在去东匈奴那的一个胡人镇子上吃的汤面就是你做的吧?” “什么汤面?”徐晗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她不承认,谢斐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做旧的荷包,“你还不承认,刚好这东西被我带着,你瞧这不是你做的吗?” 徐晗玉捡起来一看,这荷包的确是她的绣工,她回想了一下,当时是落在那个她短暂寄身的胡人客栈了。 “原来那晚的贵客是你?”她恍然大悟。 谢斐见她这样子不像是作假,原来她竟不是故意躲着他的,这个认知总算让他好受一些。 “这个荷包你居然一直留着,”徐晗玉有些感慨,虽然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相信谢斐所谓的“真心”,那些东西是建立在她的柔顺和服从下的,谢斐心里装的可不止是她,但是此刻,这个静谧的冬夜,徐晗玉却发现自己在谢斐心里的位置或许比她估计的还要重一些。 不止是这个,和徐晗玉有关的东西,谢斐一直收着妥善保管,“我拢共得过你的三个绣活,不,应该是四个,第一个是在江州从你手上赖过来的,第二个是从顾晏那里赢过来的,后来我给撕了,第三个是我在大牢里临刑之前你送我的,第四个就是你手上这个是我捡来的。”谢斐慢慢说着,有些细节,徐晗玉都记不清了,谢斐还自己记着。 “我现在绣不了了,这些可都是孤品,你是得好好收着。”徐晗玉玩笑道。 谢斐柔软了目光,轻轻将徐晗玉揽在怀里,“一直都好好收着的。” 徐晗玉鼻子一酸,红了眼眶,或许是这个原本孤零零的大年夜变得不孤单了,她一直放在心底的情绪有些按捺不住,偷偷跑了出来。 “你知道那日我为什么一眼就认出来那大氅是顾濛做的吗?”不待谢斐回答,徐晗玉接着说道,“因为顾濛的手艺是我亲手教的,她笨的要死,我教了这么久,她才勉强学会,那衣服的针脚都不齐,若是我来做,定然比她强上百倍。” 这话酸的很,徐晗玉仿佛又回到当年和顾濛暗地里较劲的时候,明明她要强的很,什么都要比顾濛好,面上却总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顾濛恨的牙痒。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不如她了。 第91章 夫妻 谢斐没想到还有一层缘由,正要说点什么,手上忽然一凉,怀里的徐晗玉微微抖动,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上。 心霎时软的一塌糊涂,谢斐暗恼自己,这些天和她较什么劲,俯身吻着她的头顶,“我们阿玉最厉害了,谁都比不了,日后我一定寻遍天下名医,治好你的手。” 明知道这只是安慰她的话,徐晗玉心里的防线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溃败,她埋在他怀里,伸手圈住他的腰,就放纵这一刻吧,她对自己说,木兰说的对,人生已经够苦了,能得到一时的欢愉和宽慰,就别去计较是真是假了。 外面是漫天风雪,在江州的这间屋子,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他们拥抱着彼此,两颗同样冷漠凉薄的心竟奇异般地能互相温暖。 忽然,“砰”的一声,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中爆开,绽放出灿烂的光彩,焰火一朵一朵地盛开,又立刻拖着尾巴从夜空滑下,即便是如昙花一现般的短暂,也足够让人目眩。 大年初三是徐晗玉的生辰,谢斐从未有机会给她庆贺过生辰,这一日老早便说要给她一个难忘的生辰。 徐晗玉对此并没有什么期待,她早已经不是怀春的少女,自从北燕亡后,她便再没有庆贺生辰,今年也没有心情,毕竟过了这个生辰,她便二十五了,无论如何,韶华逝去于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天刚刚亮,徐晗玉便被谢斐闹起来,拉着她去了清水寺。 山道崎岖,马车里的徐晗玉犯困,靠在谢斐肩上昏昏欲睡。谢斐却很兴奋,虽然为了同徐晗玉同乘一车,他没有骑马,但这丝毫没有减损他的兴致。 一路上,他嘴里的话就没完没了,还同徐晗玉回忆起当年他在清水寺后山英雄救美的事情,“……不过当年那几个贼人是你安排的吧?”谢斐问。 徐晗玉闭着眼敷衍地点点头。 “哼,我就知道,什么贼人能骗得了你。”亏他当年还把她当作和善可欺的弱女子,时常忧心她又被谁害了去。 “那几个贼人的确是干山道劫人的买卖的,我也只是将计就计。”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5节 “那遇到你真算他们活该。” 徐晗玉睁开眼,“遇到我总比遇到你强吧,以往得罪你的有几人有好下场,我看你不应该叫燕王,应该叫‘阎王’才是。” “那我瞧某人也不怎么怕我,”谢斐斜斜地瞧她。 徐晗玉懒得和他纠缠这个,换了个话题,“好好的,怎么带我来清水寺,你是要来看看你母亲吗?” 乾元公主慕容燕应该还在这清水寺里。 “嗯,带你见见她。”谢斐如实说。 “她肯见你了?”徐晗玉有些诧异,就她当年同乾元公主的匆匆一面来说,以乾元公主的性子,她并不觉得会见谢斐。 果然,谢斐摇摇头,这些年他也来过清水寺几次,依旧是无功而返,但他已经不像是儿时那般执拗了,世事浮沉,他也渐渐懂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有时候不必强求。 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想带徐晗玉见见她。 两人到了寺里,先去用了斋饭,随后跟着老主持去到后山禅院。 老主持先是问了院子里洒扫的玄苦大师,比起十年前徐晗玉来的时候,这位玄苦大师胡子已经花白了大半。 老师傅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接着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出来后对着谢斐他们摇了摇头。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谢斐也没有如何失望,他牵起徐晗玉的手,朗声说道,“母亲,我今日来是把阿玉带过来给您瞧瞧,她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是儿子这辈子唯一认定的妻子。” 蕙质兰心、贤良淑德?徐晗玉侧过脸看着身旁的男子,他的目光在晨曦之中显得澄澈而坚定,她的心一下就如同这禅院枝叶的薄露,柔软晶莹。 声音落下,谢斐又等了片刻,见房门依然没有动静,他面上有一晃而过的失望,但很快又收敛下去,他已经不是当年会因为母亲的忽视而砸了这院子的冲动少年了。 谢斐跪在地上,示意徐晗玉也跟着,二人磕了个头,重又站起来。 “走吧。”他冲徐晗玉笑笑。 徐晗玉微微点头,二人正要转身,“吱呀”一声,禅院的木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着素白色纱裙的女子从门后出现,她面色苍白,但神情十分恬淡,眼尾有几道淡淡的皱纹,但只是给她平添了岁月的沉淀,这是一个温柔似水的美人。 慕容燕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其实每次他到这屋门外来,她都静静聆听着屋外的一举一动,想要将他带来的痕迹刻在心里。 母子分别这么多年,再相见,竟一时无话。 谢斐牵着徐晗玉的手微微颤动,即便他现在已经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攻下城池无数,手上不知沾了多少的血,心智早就磨炼得刀枪不入,可是再见到慕容燕这一刻,他内心最深处哪个渴望母亲的小男孩又一次出来了。 慕容燕微微一笑,左脸颊上有着同谢斐一模一样的酒窝,“阿斐,你长大了,娘亲很欢喜。” 谢斐想过许多次,再见到慕容燕,他定然要问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躲着不见他,即便她恨谢虢,可是也恨她的亲儿子吗? 但是此刻他什么也不想问,他哽咽着开口,“娘亲。” 慕容燕点点头,她的眼神扫到徐晗玉身上,“又见面了小姑娘,真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在一起。” 其实他们并不是一直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误会和错过是那么多,甚至还横亘着家仇国恨。 但徐晗玉也只是微微笑着。 ------------------------------------- 下山的路上,谢斐的眼神一直放空,脑海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慕容燕并未同他们多说,只打了一个照面,便又回屋了。 好似只是接待两个素不相识的施主,但这已经足够了,毕竟谢斐原本以为此生母子都不复再见。 徐晗玉像来时一样轻轻靠在谢斐肩上,听着山间的鸟鸣,思绪不知飘到何处。 “阿玉,你愿意嫁给我吗?”谢斐开口道。 徐晗玉直起身子,不明白谢斐怎么忽然问她这个,转念一想,或许是方才见到慕容燕的事情让他有所触动吧。 她没有正面回答,“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妻子了吗?还需要第三个吗。”她故意取笑道。 “那些不作数的,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谢斐,用我自己作聘礼,想要娶徐晗玉为妻,一生一世,心里只有她一个,你愿意吗?” 真是厚脸皮,还当自己是什么奇珍异宝不成。 明明知道他说的这些承诺轻飘飘的就像一张纸一样,不过是镜中花水中越月,但徐晗玉没有取笑,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谢斐绽起笑容,将徐晗玉搂在怀中,“你答应了,以后不许反悔。” 回到江州,谢斐拉着徐晗玉下了马车,两人边走边逛,只要是徐晗玉喜欢的或者谢斐觉得她喜欢的,都统统买了下来。 午饭更是包了宝月楼,每道菜都备好了给徐晗玉尝。 “你这生辰礼也太丰富了。”徐晗玉说。 “这些算什么,我还给你备了个大礼在府中等着呢。” 谢斐一脸神秘,徐晗玉倒真的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趣。 用过午饭,二人回到谢府。 刚进府,徐晗玉就知道谢斐要送她什么了,整个府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结亲的红布,所有下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 徐晗玉还来不及问谢斐发的什么疯,便被两个喜娘拉进房里,梳妆打扮起来。 谢斐应该策划许久了,这喜服全是比量着她的身形做的,恰恰合适。 换了红妆,盖上盖头,在一片欢天喜地的声音中,她被送进正厅。 徐晗玉忍不住撩开盖头,望着同样是一声新郎官装扮的谢斐,“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斐皱眉上前,将她的盖头重新盖好,“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接着说道,“早上我们已经拜过我娘了,这高堂就不用拜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但是喜娘也不敢说不,忙唱着“一拜天地,夫妻对拜。” 徐晗玉无可奈何,陪着他走完了这个流程。 没有宴请任何宾客,谢斐这个新郎官自然也不用应付任何人,跟着徐晗玉回了新房。 二人掀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待屋里只剩下他二人了,徐晗玉按捺住的火气才有些冒出来。 “谢斐,你做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谢斐见她生气,也不恼,“怎么没有意义,成亲本就是你我的事情,我们两个在场不就行了?好了,我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先让你安心嘛,等日后我……我定然给你补一个盛大的典礼,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谢斐喝了几杯酒,眼睛亮亮的,方才差点脱口而出等他登基之后,不过以徐晗玉的聪明,自然听得出来他这是在许她后位。 “婚礼已成了,接下来你就只用想一件事,就是尽快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或者漂亮闺女。”谢斐将徐晗玉手中的酒杯拿开,随意扔在一旁,仰头喝了一口壶中酒,嘴里噙着酒倾身向她吻过来。 他今日兴致格外好,徐晗玉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他,脑子里转着他最后一句话。 她以前在丞相府的时候就看过大夫,她体质偏寒又落过水,极难受孕,但是这段时间在谢府好吃好喝地养着,谢斐又要得勤,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怀孕。 “想什么呢?”谢斐咬住她的耳朵,不满意她的走神。 徐晗玉闷哼一声,勾的谢斐又发了疯。 ------------------------------------- 夜里闹得太过,一整日徐晗玉都恹恹的,提不起力气。 谢斐有些心虚,亲力亲为伺候徐晗玉用膳,下午又找了回春堂的大夫来好生看看。 “夫人就是肾虚气弱,好生养养,静卧几日也就康复了。”老大夫摸着白胡子说。 “就这样?那你再看看为何我妻子迟迟未怀孕。”徐晗玉脸色微红,这种话谢斐也能大喇喇问出来。 大夫又仔细诊了一番脉象,问了徐晗玉之前受伤落水的事情,所言同徐晗玉之前诊断的差不多。 徐晗玉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她的体质还未转变,依旧难以受孕。 谢斐却不高兴,整张脸沉了下来,吩咐老大夫开了许多的药,还让婆子将屋里的地龙又烧旺些。 “日后你就谨遵医嘱,好生养着,过些日子,我把宫里那几个老太医叫过来再给你仔细看看。” 过两日,木兰过府来找她聊天解闷,看见这屋里热成这个架势,不禁纳闷。 “怎么这大冬天的你这里竟像是三伏天,”说着将身上的外衣一件件脱了,恨不得只穿一件夏日的纱裙。 徐晗玉也无奈,刚好谢斐进屋听见她问话,便回道,“她以前受伤落过水,受不得寒,你日后也注意些,别由着她贪吃那些冷饮。” “受伤落水?该不会是……” 徐晗玉使了个眼色,木兰赶紧把话咽回去,这说起来徐晗玉在行宫遇刺受伤落水的罪魁祸首可还是她。 幸好没说出来,不然谢斐焉能放过她。 “不会是什么?”谢斐问。 “没什么,我之前在春江坊的时候同木兰姐姐说过我受伤的事情,自那以后就有些怕水,让她别安排我去水榭给客人们演奏。” 徐晗玉将话题圆过去,木兰在一旁讪笑着附和。 第92章 躲藏 谢斐的思绪顺着徐晗玉的话转到了她在春江坊的时候,一想到那时候她夜夜给别人弹琴,他心里就不得劲,但若是此刻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太小气,没得还要讨徐晗玉一顿编排,又把话咽了回去。 木兰瞧谢斐脸色忽然一下子不大好,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找了个由头又回去了。 “好端端的又摆个臭脸,把人给吓走了。”徐晗玉揶揄他。 谢斐正要反驳,木兰又折了回来,一脸慌张,“我看府门口好像是……” “木兰夫人,”玄蒙从身后叫住了她,“有什么我自会跟王爷说,你这边先随小厮出去吧。” 木兰担忧地看了一眼徐晗玉,退了出去。 谢斐拧起眉毛,“别胡思乱想,”他扔给徐晗玉一句话,也跟着玄蒙匆匆走出去。 徐晗玉想着木兰的那个眼神,心神有些不定。 ------------------------------------- 不一会儿成嬷嬷也过来了,给徐晗玉备了好些吃的,还抱了许多话本过来,说是怕她无聊,实则便是让她不要出去乱走。 既然他们都不想给她说,那她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着谢斐找到个理由来敷衍她。 徐晗玉什么也不问,拣了几样爱吃的果脯,挑了个话本慢慢看着。 待的天色渐黑,她捏捏自己的肩颈,吩咐丫鬟给她备了热水,打算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夫人,热水备好了,”成嬷嬷回她,谢斐这卧房虽然不大,但是布局挺好,进门左手边是嵌了案机的坐塌,也是徐晗玉经常赖着的地方,正中有一张大书桌,谢斐平日里便在那里看些公文,右手边的屏风后是二人的床榻,正对着便是净室,内有一方水池,是徐晗玉第二喜欢赖着的地方。 徐晗玉放下话本,正要更衣,忽然听见院中传来响动。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6节 一道含笑的女声远远说道,“这里就是王爷一直居住的卧房吗?” 徐晗玉动作一顿,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顾濛。 成嬷嬷大惊失色,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她是从元都过来的,自然见过顾濛,今日便是听说王妃同圣人来了谢府,她匆忙来看着徐晗玉,害怕她出去冲撞了贵人,没想到王妃竟然自己找到了这里。 白谷落后一步,陪在顾濛身边,闻声也笑着回道,“就是这里,自从王爷到了江州一直住在这里,他念旧的很,现在定然也是住此处。” 谢斐之前一是不想节外生枝,二是还没想好拿徐晗玉怎么办,是以徐晗玉被他找到的事情除了他在江州的亲信还有误打误撞的竹灵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白谷一直在元都帮着谢斐处理政务,竹灵也没在他面前漏过口风,是以他也不知道徐晗玉此时正在这屋里。 方才陛下召谢斐单独叙话,王妃让他陪着在这府里转转,他便随着她转到了此处。 顾濛瞧着屋里还亮着烛火,心想谢斐应当平日里是在此处下榻了,她许久没有同谢斐好生说过话了,便是年前谢斐匆匆回元都述职,也未回王府,她还是往宫里去问安时才见了一面,实在是想的紧,这次陛下来江州,她才厚着脸皮也跟了过来。 “那我可就在此处等着王爷吧,刚好我把王爷在元都用惯的一些小东西也拿了过来,好给他安置安置。” 谢斐忙起来的时候会落枕,顾濛曾亲手给他做过一个荞麦的颈枕,谢斐用着舒服,这次她特意带了过来。 白谷回道,“王妃有心了。”两人说着说着便到了门口。 顾濛身边的丫鬟上前将门推开,成嬷嬷乍一见到顾濛,连忙跪下身行礼。 “见过王妃。”她声音有些发抖。 顾濛打量了一下这屋内的陈设,虽然没有燕王府的奢华,但是胜在温馨雅致。她随意将成嬷嬷叫起来,抬脚往前要走。 “娘娘,”成嬷嬷忽然叫住她,“王爷还未回来,娘娘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成嬷嬷紧张地脑子一片空白,这话说地有些逾越了,顾濛果然面上不怎么高兴,白谷也觉得奇怪,“这屋外冰天雪地的,你们这些丫头婆子躲在屋子里烤火,倒让主子去屋外等着是个什么道理?” 他一扫眼看见案机上的零嘴,更是来了气,“哟,王爷不在,你们倒还吃上了。” 这个玄蒙真是不中用,连几个下人都管不好,想他当年在谢府作管事的时候,把王府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哪里轮得上这些刁奴蹬鼻子上脸。 成嬷嬷有苦说不出,只好捱着盼望王爷或者玄蒙赶快过来救场。 顾濛却没白谷这么心粗,她不仅看到了那些零嘴,还看到了一旁翻开的话本,谢斐是绝计不会看这些的,这些婆子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在主人的房里做这些吗?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可怕,她鼻尖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顾濛快步往屋里走去,成嬷嬷不敢拦住,赶紧给这个白大人使眼色,白谷这才后知后觉,难道是王爷在屋里藏了女人? 实在是不怪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毕竟这些年王爷何时近过女色,那些送到王爷屋里女人大多都被他给原样扔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的确是不能让王妃留在此处了,“咳,王妃,我想着王爷应当也同陛下谈完了,不若我们回前厅去等。” 顾濛撩开珠帘走出来,卧房里干干净净,并没有可容人之处。 她微白着脸勉强笑开,“不急,咦,这处是净房吗?”她正要提步进去。 成嬷嬷脸色一下变得慌乱,白谷赶忙拦住,“王妃,净房就没什么好看了,我们赶紧出去迎王爷要紧。” 顾濛沉下脸来,一把推开他,咬紧嘴唇走了进去,她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能迷住谢斐,能堂而皇之住进他的卧房,毕竟这是她从来都做不到的。 净房格局简单,所有陈设一目了然,出了中间冒着热气的水池,什么也没有。 顾濛皱起眉头,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随后进来的成嬷嬷和白谷也有些疑惑,互相对视了一眼。 “谁让你进来的!”一道蕴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谢斐沉着脸走进来,“顾濛,我以为你能拎得清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让顾濛所有的喜悦与期待幻化成了泡沫,她不过进了一趟他的屋子,就要被他这般苛责吗?她千里迢迢从元都赶过来,他难道都不问候一声他的妻子吗?哪怕是做场戏呢。 顾濛紧紧咬住嘴唇,生怕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身走进了门外的风雪里,白谷瞧瞧谢斐,也跟着追了出去,陛下还在呢,总不能让王妃出什么事吧。 成嬷嬷的心总算松了下来,赶紧四下寻徐晗玉,她刚刚分明自己躲进了净室。 “啪,”一声水花溅起,徐晗玉从水池里站了起来。 谢斐赶紧跳进去,把她捞了出来,脱下外裳披在她身上,“你疯了吗?你要把自己淹死在水里面吗!” 徐晗玉大口喘匀了气,一把将谢斐推开,“是,我是个疯子,我不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疯子吗,一听见你的王妃过来了,慌的像只过街老鼠一样,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哪里管得上会不会淹死!” 谢斐语塞,接着说道,“你何必怕她,便是让她看见也不会怎么样。” 徐晗玉冷冷笑道,“王爷这话说的多轻巧,我用什么身份见她?亡国故人还是她夫君的宠妾?你可以不在乎,反正我们都是你的女人,可我还要那么一点脸,谁能想到,我徐晗玉居然做了她顾濛夫君的一个妾、一个外室!我可是堂堂的景川公主,我怎么能自甘下贱去做一个妾,给一个亡我故国,害我夫家满门的仇人做妾!” 徐晗玉用力说完,浑身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谢斐心里一凉,涩声说道,“原来在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是你的仇人?” “不然呢,谢斐,不然呢?难道你是我的恩人吗?”徐晗玉无力地说出这些日子压在她心里的话,她以为自己能藏的很好,装□□他的模样,顺着他的心意过日子,装着装着自己都快要信了,如果不是今天顾濛的出现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她可能也不会说出来。 谢斐说的对,即便顾濛来了,她也大可以笑脸相迎,顾濛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是那一刻,她心里算计不了任何事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快藏起来,不要让顾濛发现,发现一个如此卑微又可怜的自己。 原来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可笑的自尊心的。 这样绝望的徐晗玉让谢斐害怕。 他不想同她发火,吩咐下人赶紧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裳。 谢斐身上还有好几桩事情,谢虢突然到访打乱了他许多的部署,也给他带来了许多的变数,他目前还没有搞清楚谢虢此行的目的,还有竹灵正在书房等着和他通气。 他只能先安抚下徐晗玉,“不要多想,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永远不明不白跟着我。” 他言之凿凿,眼神坚定,那一瞬间徐晗玉差点以为他是真心的。 ------------------------------------- “听说你府里多了个女人?”谢虢看着迟迟才返回议事厅的谢斐,沉声问道。 谢斐心里一紧,不过片刻的功夫,谢虢便能耳聪目明,知道了他府里的消息。 看见自家儿子这德行,谢虢心里便坐实了,他仰头哈哈一笑,“看你紧张的劲,多大点事,不就是个女人吗,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谢斐早就习惯了谢虢喜怒无常的性子,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索性就趁这个机会,他拱手道,“父皇教训的是,这女子品性还算端庄,儿臣想把她带在身边伺候。” 这话里就是想给徐晗玉讨一个名分的意思,若只是随便讨个妾,谢斐绝不会这么说,“你想讨她做侧妃?” “儿臣正有此意。” 谢虢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说你的王妃拎不清,你就拎的清了?你的后院那些位置可都是明码标价的,一个贱妾饶是美若天仙也只是个玩意儿。” 谢斐想要反驳,一旁的竹灵暗里给他使了个眼色,当下越说越错,万一让谢虢对徐晗玉起了杀心那便更糟。 谢虢另交代起一事,“我明日去一趟清水寺,轻车简从,你在山脚下候着,不必跟上去。” 谢斐一怔,谢虢要去清水寺?这是要去找慕容燕了。 前脚他娘亲才见了他一面,后脚谢虢就从元都赶了过来,这两件事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不过谢虢看来现在心情不错,应该不会做什么不利于慕容燕的事情,再说若是他真要处置慕容燕,又何必让他这个做儿子的知道。 谢斐暂且按捺下纷繁的思绪,按照谢虢的吩咐前去准备。 第93章 转机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有了亮光,谢虢一行人便出发到了清水寺山脚。 不仅谢斐,此次随行的人明显能感觉到谢虢的心情颇佳,按理说,谢虢不是一个喜怒现于表面的人,也很少有真正情绪外泄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的愠怒也好、大笑也罢很多都是他御下的工具。 但是此刻他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面容带笑,还不停夸赞着这山间的景色,眼睛望着山顶,竟然泛起一些希冀的光,就仿佛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要去奔赴意中人的约。 “阿斐,”他声音舒朗,“在这里等着你老子,我去把你娘接回来,驾。”他话音刚落,便长鞭一挥,率先奔上蜿蜒的山道。 谢斐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恍然,原来他爹的心里竟是惦念着母亲的。 既然如此,为何会放任母亲在这山间苦修这么多年? 谢斐一直等到了旭日东升之后又金乌西沉,看着天边的霞光一点一点暗淡,谢斐的心也渐渐下沉。 夜幕降临,谢虢总算回到了山下,同早晨的红光满面截然相反,此刻的他面色苍白,恍如一具行尸走肉。 谢斐心里担心,上前问道,“母亲她……” “死了。”谢虢漠然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她一个字。” 说罢,他转身上马,带着亲随沿来时的路疾驰而去,此刻他身上的气势赫然又恢复成了那个扫平天下的铁血帝王。 慕容燕的确是死了,从山顶一跃而下,只找到一些断臂残骸,遵从陛下的旨意,一袭破草席匆匆卷了下葬。 谢斐赶上山只来得及看到她破碎的尸首,他跪地哀恸,隐隐觉得若不是当日母亲见了他那一面或许就不会死。 ------------------------------------- 谢虢这趟江州之行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似乎表面上没有泛起一点涟漪,除了谢斐,无人知道他到江州来的真正目的,而谢斐生母的死去于他而言也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谢斐回到府中,此时府上除了多出来一位女主人与平时也无何不同。 接连几日徐晗玉称病,关紧房门不愿意见他。 谢斐无奈,独自回到书房。 顾濛这边,经过这几日身边人的开导,已经渐渐缓和了过来,毫无疑问谢斐在江州有了别的女人,她虽然难以接受,但是她也必须接受。 她的夫君并非市井间的凡夫俗子,而是年纪轻轻就帮助陛下平定四海的燕王殿下,这样的男人他的心不可能栓在后宅里,她要做的也不是同那些女人争风吃醋自贬身价,而是应该打理好谢斐的后宅,让他可以心无旁骛料理政务,毕竟,她才是他的妻子。 那一日,她擅自闯他卧房让他当众先不来台,是她逾越了,她先低个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清楚这节,顾濛洗手作羹汤,趁谢斐在书房的时候挑了个空挡过去。 顾濛有意示好,谢斐也不愿意给她难堪,喝了一口她端来的鸡汤,这事就算揭过了。 原本到这里就够了,可是顾濛瞧见他冷冰冰的模样,心里就像是有虫蚁噬咬一般又痛又痒,忍不住想,谢斐在那个女人那里也是这般吗。 “少岐,”顾濛低低开口,“你知道的,我不是容不下人的性子,你若是喜欢那人,我可以把她带回王府好生照料,喝过她敬的茶,我定会真心将她当作妹妹。” 谢斐提笔的手一顿,让徐晗玉给顾濛敬茶?想一想那个场景,谢斐都觉得头皮发麻,恐怕徐晗玉连茶带杯得砸在他头上。 “再说吧,她现在这样挺好的。”谢斐淡淡说。 顾濛没想到自己退让一步提出来的办法还会被谢斐否掉,难道他担心自己害了那人不成?还是说,谢斐一日都离不开她。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那便不打扰王爷了。” ------------------------------------- “王妃,那女人看来手段不一般,能这般笼络住王爷,我们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万一给她生个一儿半女,那岂不是母凭子贵更要蹬鼻子上脸。”顾濛身边的福嬷嬷说道。 这福嬷嬷是顾濛嫁进燕王府前,她父亲特意给她寻来的,是前朝宫里出来的老人,宫闱争斗之事最是老辣,防的就是出现这种事情。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7节 “嬷嬷慎言,我能做什么打算?都是服侍王爷的,只要她行事规矩,我自会好生待她。” 福嬷嬷暗地里叹了口气,这王妃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了些,也就是碰到个泼妇孙锦儿才能在燕王府中显现出她的好来,若是遇到一个道行深的,便是王妃也能给她拉下马,但这其中道道她却不能掰开了揉碎了一股脑地说与王妃听,王妃最不喜她搬弄是非。 “王妃便是把她当作自家姐妹,可焉知人家心里在想什么?要老奴说,这最紧要的还是王妃的肚子先争点气,把这嫡长子的位置给占住了,任这些小妖精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这话却戳到顾濛隐秘的痛点,她何尝不想为谢斐生个一儿半女,可这生孩子的事情哪里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福嬷嬷贴身伺候的,如何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以往王爷总在外面忙,现下王妃来了江州也不必急着回去,好好抓住这时机才是。” 顾濛心里一动,没错,她要好好把握时机,不仅是她需要一个儿子,谢斐也需要一个儿子。 这边顾濛算计着让谢斐能进她的屋子,这边徐晗玉却烦心的是如何将谢斐给推的远远的。 她呆呆靠坐在窗边,脑子里梳理着半年多来发生的一切,原以为谢斐对她是心有不甘,只要她能乖乖顺从让他得了手痛快了,总会找到机会脱身而去,可是现在谢斐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紧紧粘着她,根本没有喘息之机。 或许是时间还不够长,谢斐还没有腻烦了去,可她实在是不想等了。 远远地,徐晗玉瞧见远处的梅园里走过一道倩影,她下意识想避开,转念一想,她不想见顾濛无非是自尊心作祟,可是眼下顾濛说不定是她的转机,她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想通这一层,徐晗玉豁然开朗,没错,她想要的和顾濛的利益一致,谢斐给不了她的自由,或许顾濛可以。 这夜,谢斐登门时便没有再吃闭门羹了,他小心翼翼走进屋子,端详着徐晗玉的脸色拣了一些闲事说与她听。 三两句里徐晗玉懒懒地回复个一两句,也足以叫谢斐宽点心了。 晚上,谢斐忐忑地上了床,徐晗玉非但没有赶他下来,竟还主动靠在他肩上。 谢斐受宠若惊,揽住她的肩膀,这几日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天光大亮,徐晗玉难得兴致不错,早早起身梳妆,“我听丫鬟们说府里梅园的花都快谢了,我今年还没好好赏过,你今日陪我去瞧瞧。” 谢斐打了个呵欠,没什么兴致,“就几朵残花有什么好看的。” 徐晗玉对着铜镜里的谢斐冷笑一声,“你是不愿意我去呢,还是怕我遇到你的王妃让你不好交代。” 谢斐发誓,他绝对没有如此想过,只好哄着徐晗玉随她想看什么。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凉,徐晗玉出门时嫌弃斗篷臃肿不想穿,到了园子里又抱怨风吹的冷,谢斐自觉将身上的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 徐晗玉余光中瞥见有人走了过来,忽然笑着将手塞进谢斐的脖子里,“我手也冷呢,夫君快帮我暖暖。” 这还是徐晗玉头一次叫谢斐“夫君”,他有些愣神,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徐晗玉?” 谢斐转过头,瞧见顾濛主仆一行立在原地,再一看徐晗玉脸上小人得志的神情,心下了然,定是她策划了这一出,只是不知道之前她还哭着气着不想见顾濛怎么此刻却变了想法。 “她叫杜玉,是我新娶的侧妃。”谢斐着重咬在“杜玉”二字上,提醒顾濛不要乱说。 顾濛此刻的震惊难以言表,这个杜玉分明就是北燕的景川公主徐晗玉,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成了谢斐口中的侧妃! 初时的震惊过去后,顾濛忽然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难道是在北燕时……难怪,谢斐总是问她许多同徐晗玉有关的事情,难怪谢斐画了这么多徐晗玉的画像要寻她,可笑她竟然此刻才发现,谢斐的心早就系在她身上了,不,这如何能怪他,这二人未免演的也太好。 福嬷嬷小心扶着站立不稳的顾濛,她不知内情,只当是王妃看到王爷同别的女人恩爱有些受打击。 “外面风大,将王妃扶回屋里歇着吧。”谢斐吩咐道。 下人将顾濛扶走,谢斐这才瞪了徐晗玉一眼,还没说什么,徐晗玉先冷哼道,“怎么心疼了?我就是小心眼,就是想让她看看她夫君的心在谁身上,你若不乐意快追上去哄她呗。” 说完扭头就走,不料谢斐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出气可以,但你大可以事先跟我说一声,现在你的身份敏感,父皇那里我怕有人做文章。” 徐晗玉甩开他的手,“反正是你的王妃,难道你还管不住她的嘴吗。” 顾濛回到屋里,从第一次见到谢斐开始在脑海里仔细搜寻,想要找出他们之间的蛛丝马迹。 越想越心惊,以往的那些巧合难道都是他们掩人耳目吗。 顾濛这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谢斐先遣人过来“敲打”了她一番。 若是以往,接到谢斐的谴责,她必定会诚惶诚恐,自我检省,她此生的心愿便是要做好谢斐的妻子,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谢斐心里真的有过她吗?他是性情冷淡无心□□,还是所有的情意都只给了那人? “王妃,”福嬷嬷面色有些难看,“那个玉夫人过来了,说是要见王妃一面。” 谢斐有事离了府,徐晗玉挑准时机来见顾濛,料定她不会拒绝。 顾濛坐在椅子上,看见徐晗玉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着一袭绯色宫裙,青丝随意地绾着,佩戴的首饰不多,却都夺目好看,神情慵懒眼尾处还有一抹淡淡的嫣红,瞧着便是受宠的女人。 反观她呢,自持王妃的身份,吃穿用度无一不循规蹈矩,力求端庄简朴,不让人挑出一点错来,她有多久没有穿过这样出挑的颜色了? “好久不见,”徐晗玉先开口道。 顾濛将屋子里的人全部遣了出去,“快四年了,自从我坐上丞相府的马车逃往吴江道后就再没见过了。” 第94章 宠爱 顾濛没叫徐晗玉坐下,她自己寻了个软椅,也没有行礼。“没有想到,再见面是这样一个场景吧?”她随意说道,好似这个重逢也并没有那么不寻常。 “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会做他的妻子。”徐晗玉笑着说,毕竟当初徐晗玉还担心顾濛在这乱世活不下去。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做他的妾室。”顾濛笑不出来,她的话里隐隐含着谴责和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嫉妒,她只能站在身份地位的角度去鄙夷她的所作所为。 徐晗玉心里一刺,却假装毫不在意,“他倒是说过想要娶我做正妃,可我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陛下那里他过不去,也只好静待时机了。” 顾濛蓦然睁大眼睛,抖着嘴唇,“你、你胡说。” 徐晗玉向后靠在椅背上,面色淡然,同顾濛此刻形成鲜明的对比,“是不是胡说,你大可以去问他,不过你应该没有什么机会见到你的夫君吧?毕竟他每晚都歇在我那里。” 这些话就像是一根根的刺,直扎进顾濛的心里,她知道徐晗玉在激怒她,可她甚至没有办法去反驳,毕竟她从来没有被谢斐爱着的底气。 “我这个人向来怕麻烦,也不耐烦去管什么后宅,你为人不错做事也有条理,有你去替我分担也挺好的,说起来我得谢谢你,不过呢我要谢你的事情也不止这一桩了,当初德妃抓住我和谢斐私会的证据不放,还得多谢你挺身而出帮我挡了去。” 顾濛喉头一下有些腥甜,当初竟是她和谢斐私会秽乱宫闱?可笑啊,可笑她竟然为了救谢斐傻傻地牺牲自己的名节认了。 她心头激荡,一口淤血吐了出来,眼眶通红,噙着晶莹的泪。 徐晗玉瞳孔微张,她也没想到顾濛竟然这么受不住刺激。好些准备好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毕竟顾濛可没有她这般坚强的心脏。 等顾濛平复下来,她缓了语气,“我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厌的人,真是麻烦你多担待了。” “你为什么同我说这些?”顾濛哑声问,“如你所言,谢斐的心里只有你,你只需要安心等着他允诺给你的正妻之位便行了,何必来激怒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几年不见,顾濛也变聪明了,看来大乾的名利场也不是好待的,把她的城府打磨得再不似当年会轻易被她摆弄的顾子书了。 徐晗玉收起脸上的嘲弄之色,正色说道,“我说的这些自然都是真的,但也的确是我不稀罕的。” “我不想要嫁给他,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帮我离开他。” 顾濛抬起头,探究地在徐晗玉面上搜寻,想要知道她此刻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她此刻和方前的刻薄轻浮判若两人,凛然又似当初大权在握的景川公主模样。 “为什么不愿意?他对你这么好,我从来没有见他对谁这么好过。”顾濛低声说,眼里既有对徐晗玉的钦羡也有对自己的可怜。 徐晗玉也垂下眼,他爱她、宠她,这就是对她好吗? “汝之蜜糖吾之□□。” 徐晗玉的话说的如此冷静,顾濛心里已经信了九分,可是她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我帮不了你,如你所说,我在谢斐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位置,若我帮了你,恐怕我明日就要从燕王妃这个位置摔下来,我自己无所谓,可是我不想连累顾氏。” “顾氏?当初他们将你扔在北燕的时候有顾忌过你吗,那时可是我救的你。” “是,你救过我,我很感激,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顾濛苦笑一声,她丈夫的宠妾求她帮她离开,可是她却不敢。 徐晗玉转了转手上的玉镯,顾濛比她想的要理智的多。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不想连累你,我这里有个想法,你不妨听一听……” ------------------------------------- 王爷的新欢玉夫人真是好大的能耐,据说当着王妃的面同王爷卿卿我我就算了,还跑到王妃的屋子里一番讥讽,将燕王妃气得当日就回了元都。 这些小道消息在江州不胫而走,不少人背地里都在议论燕王这位受宠的新欢,不同于之前春江坊的头牌翠颖,燕王是夜夜让她给大家表演助兴的。这个玉夫人还从未在大家面前露过面,不少官员家眷递了拜帖都石沉大海,人家谁也不见,谁的面子也不给。 甚至有人酒桌上还将这些传言当作笑话说给谢斐听,说他不仅宠妾灭妻,还惧怕这个气势汹汹的小妾。 谢斐听了便过了,一概不理,只是偶尔当作笑话讲给徐晗玉逗趣。 到了三月间,春风渐起,谢府又来了两位新的客人。 一位是谢斐的姨母,长公主谢雨薇,另一位竟然是谢斐的第一位燕王妃孙锦儿。 按理说孙锦儿这个燕王妃的位置可是她爹用播州一座城池换来的,她又占了一个先,可是众人提起燕王妃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顾濛,这不仅是因为谢斐同顾濛的爱情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更是因为孙锦儿为人实在是太差了些。 容貌一般也就算了,为人泼辣蛮横,一天跟了男人一样只知道打打杀杀,据说她房里有个丫鬟,曾经就因为多看了谢斐一眼,便被她挖去了双眼。 不过孙家同长公主的夫家卢家交情不错,是以这两人才会同时出现。 “好久没见你这个大忙人了,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怪我吧?”谢雨薇爽朗大方地说。 “姨母说笑了,侄儿哪里敢。”虽然自当年谢斐江州遇刺一事之后,他同卢家两兄弟心里就有了芥蒂,但是谢雨薇自小看着谢斐长大,小时候谢虢要打他,只有谢雨薇护着,谢斐心里一直感念着她的情。 “我这会是要去阳城探望宝珠的,她这二胎坏的艰难,好不容易生了个胖小子,我心里挂念的很,这不路上就顺带来瞧瞧你吗。” 谢斐立刻着人备些补品送去阳城。虽然这些东西他们谁也不缺,但是谢斐这个态度还是表明了他将宝珠这个表妹放在心里的,卢家也并没有将他得罪彻底。 两姑侄有说有笑,一旁插不进话的孙锦儿显得格格不入。 父亲已经三番五次敲打了她,不要再做惹谢斐不快的事情,这次谢雨薇带她来江州,也是想给她机会同谢斐修好,可惜半天了谢斐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期间,玄蒙进来同谢斐耳语了几句,他便有些心不在焉。 谢雨薇很有眼力见,笑着说道,“你有事便自去忙吧,我同锦儿逛逛你这园子。” 谢斐也不客套,吩咐管家好生招待之后便退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并非是要出府,倒像是要往后院里去。孙锦儿也听说了他在江州金屋藏娇的事情,心里酸的像是打翻了醋瓶,“一个顾濛没完,不知道又从哪里找了个野女人。” 谢雨薇呷了口清茶,闻言鄙夷地横了孙锦儿一眼,她心眼里是瞧不上孙锦儿这个蠢货的,自己拴不住男人,背地里耍横又有什么用。 “锦儿,这男人的心在哪里,女人的尊崇就在哪里,我说的心可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你看谢斐挂念顾子书的次数多吗,不一样也没怎么进她的房间,可是人家顾子书就是能稳坐钓鱼台,靠的就是笼络人心的手段,谢斐不一定有多喜欢她,可是明面上的尊重是给够了的。” 提到顾濛,孙锦儿就不耐烦听,“知道了,姨母。” 谢雨薇看她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来气,心里冷哼一声。 ------------------------------------- 孙锦儿没有冤枉谢斐,他的确是来找徐晗玉。 一进屋就看到满地的瓷片残渣,他皱起眉头,却不问徐晗玉,反倒是冲着一旁的丫鬟发气,“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东西收拾了,当心扎着夫人。” 丫鬟们忙不迭地去收拾。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8节 “你冲他们发什么火,是我故意砸给你看的。”徐晗玉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说。 “好端端的,你这是……”谢斐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过来,还没近身,“啪”一声,又是一个粉彩花卉长颈瓶碎在他脚下。 “徐晗玉。”谢斐拧起眉毛。 “我瞧着这瓶子不顺眼,索性砸了听一声响。” “你是瞧这花瓶不顺眼,还是瞧我不顺眼。”谢斐无奈地说。 徐晗玉挑起眉毛,“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嘛。” 到这时候,谢斐还不明白徐晗玉在故意找他麻烦就真是个傻子了。可他实在想不出来这是为什么,“难道你是因为孙锦儿?” 徐晗玉不说话,只哼了一声。 谢斐就更不能理解了,“自从她嫁进来,我连正眼都没看过,你有什么好气的?” 徐晗玉自然没什么好气的,不过是借机给谢斐找不痛快罢了。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你管我呢。” “好,你随便砸,要是这些不够,我让人去把库房门打开,你想砸哪个哪个。” 谢斐这么说,徐晗玉反而觉得没劲了。她撑个懒腰,往床上走过去,“没意思,我要睡个午觉,别吵我。” 谢斐无奈地走过去,“我把客人都推了过来哄你,你就这么晾着我吗。” “不然呢。”难道还要她哄回去不成。 谢斐看她这无赖的模样,恨的牙痒,真的俯下身子在她肩头咬了一口,“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徐晗玉吃痛,“谢斐,你属狗的吗!” “我属你。” “滚。” 玄蒙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现下在门外听到这两个人的打情骂俏,面红耳赤,他还记得上次白谷哥得知这玉夫人的身份时对他的忠告,这俩人虐恋情深,遭殃的都是身边人呐。 ------------------------------------- 谢雨薇如她所言本意是去探望卢宝珠,顺道过来看看谢斐,第二天一早便走了,只是出城的路上顺带去了趟清水寺。 谢斐只当她去为刚出生的小外孙求神拜佛,并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对弈时,谢斐提了一嘴,没想到徐晗玉却听进了心里。 “清水寺?”多年前,徐晗玉想通过卢宝珠接近谢斐时,将卢府的情况大概摸了一遍,和这谢雨薇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再结合她多年前探得的情报,由不得她不多想一层。 “你觉得你这个姨母是个信佛的人吗?”徐晗玉执起一子,随意落在棋盘上。 “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只有信佛的人才会去拜佛吗?我看你烧香拜佛比谁都勤快,也没见你信。”谢斐也落了一子。 这说的是徐晗玉在金都的时候,经常搞一些烧香拜佛的高调行为,增加在民间的声誉。 “你这话说的没错,我不信佛却去拜佛,那是因为我另有所图,那你说谢雨薇她跑到江州来拜佛是图的什么?” 这一点谢斐也觉得奇怪,要说清水寺同别的寺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只有他生母慕容燕了。 徐晗玉想到的也是这一点。 慕容燕前脚刚死,后脚谢雨薇就去了清水寺,估计是从谢虢那里得了些消息,不然之前在江州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她去拜过清水寺。 第95章 计谋 “或许她们是故人吧,”谢斐猜测。 这的确说的通,慕容燕是南楚前朝公主,还是谢雨薇的嫂子,两个人有些私交也很正常,之前或许是不知道她的所在又或许是碍于谢虢,现下得知了她去世的消息,前去吊唁一番也说得过去。 “但应该是关系不好的故人。”徐晗玉笃定地说。 “为什么?”谢斐好奇,自小谢雨薇待他便很不错,若是同他母亲关系不好,大可以不必管他。 “我问你,她在府里这两日同你说话交谈,神情中可有显露过一丝一毫的同情或是哀戚?” 谢斐仔细回忆了一番,谢雨薇的性子同谢虢有几分相似,都是喜怒形于色的人,高兴不高兴都会写在脸上,这几日她说起话来都同以往一般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没有悲伤的神情。 “没有吧?若她真和你母亲私交甚好,乍一听见她去世的消息,怎么着也要来劝慰你一番,可她不仅没有还神情不错是不是?”徐晗玉这次手上拿着棋子却不落下。 “这只是你的猜测,”谢斐指出,他们不过是听到她去了一趟清水寺就无端生出这些揣测,若谢雨薇就真是恰巧去那里拜个佛呢。 呵,徐晗玉轻笑一声,“你还记得当年在江州猎场的那次刺杀吗,你查到了卢府兄弟的头上便断了,我恰巧比你多查到一点东西。”说完,徐晗玉终于将棋子落下,这个位置选的刁钻,一下子扭转了整个棋局。 当时绣衣门的眼线遍布天下,没有什么事情逃得过她,那场刺杀是有人引到卢家兄弟俩头上去的,但背后的人如此熟悉卢家和谢家,“谢雨薇私下和谢腾有过几次书信往来,信笺内容我不知道,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挺耐人寻味了不是吗。” 当初谁都以为谢斐失势被贬江州,而谢腾才是那个如日中天的长子,所以谢雨薇暗地里帮着策划了一场刺杀,来向谢腾示好也并非不可能。 这次轮到谢斐迟迟无法落子,他听着徐晗玉的话,思绪纷纷。 “她最后将线索引到卢宝科头上,一来是线索真的指向卢府,二来恐怕也是希望你主动和卢宝科撇清关系,免得在和谢腾的争斗中牵连到他,这前手后手都想好了,你姨母布的这个局可真是精彩。只是我当时想不明白的是,她既然有心向谢腾投诚,直接和你断了来往不就行了,何必面上还装作姑侄情深,若是她的确顾念这点情分,何不继续赌你,毕竟当时你也不是一定就翻不了身。” “也是直到现在,我才从她的这个举动之中窥到一点蛛丝马迹。这世上,有些人对你不好,是想害你,而有些人对你好,也是想要害你,这后者没有一点深仇大怨是装不出来的,你能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怨?只能从你母亲身上去想了。 那枚棋子谢斐是找不到地方落了,“我出去一趟。”他将棋子扔回棋盒,起身离开。 这夜极深了谢斐方才回来,难为孙锦儿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谢斐外出的消息,眼巴巴在门口等着。 谢斐回来的时候面色看不出情绪,孙锦儿凑上前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谢斐无视掉走开。 她呆呆愣在原地,打了一日的腹稿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在寒风里等了一夜,身子冻得瑟瑟发抖,可再冷也没有她此刻的心冷。 谢斐大步走进徐晗玉的卧房,她此刻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忽然脸颊一痛,徐晗玉惊醒过来,“谢斐,你这个混蛋,你在干嘛!” 睁开眼,只见谢斐坐在床边,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徐晗玉吓一跳,“怎么了?” 谢斐倾身抱住她,“她在我母亲的坟上放了恶符,寺里的师傅说这是让亡灵不得转世的诅咒。” 竟然真如她所猜的那样,这谢雨薇同慕容燕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怨。 “现在想想,幼时她总是娇惯着我,每次我做了错事她也从不怪我,还在父亲面前为我说好话,原来全是装的。” 徐晗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静静任由谢斐抱着。 其实他们两个都不是相信怪力乱神的人,那个所谓的诅咒能起到的效果也更像是无稽之谈,但是这里面所透露出来的人心叵测还是让身处局中的人遍体生寒。 ------------------------------------- 孙锦儿在谢府宛如一个透明人,别说谢斐的面她见不着,就连玄蒙也躲着她。 她倒是想来见见徐晗玉这个谢斐的宠妾,可惜有过顾濛的经验,谢斐早就让人防着她,是以她竟连徐晗玉所住的院子都进不了。 孙锦儿本就不是能受气的性子,她收拾不了徐晗玉,徐晗玉身边的丫鬟也收拾不了吗? 恰好她在院子门口碰见个不长眼的竟从她身边躲着走过去。 “站住,”孙锦儿冷冷地说,“瞧见府中的夫人都不行礼,你还有没有规矩?” 那丫鬟胆子小,被她这么一吓,连忙回道,“奴婢、奴婢是玉夫人身边伺候的。”在谢府中,但凡是玉夫人身边的,连管事都要敬三分,她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自己的身份,话一出口就暗道不好,这可是燕王妃。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孙锦儿果然立刻火冒三丈。 上前便甩了这丫鬟一巴掌,孙锦儿身边的奶嬷嬷赶紧拉住她,“王妃,你忘了王爷最讨厌你做这等行径,何况这个玉夫人连那位都拿她没办法,我们何苦去惹一身骚。” 可惜孙锦儿就是个炮仗脾气,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什么玉夫人,不过就是个妾,她顾濛假模假样怕得罪谢斐,我可不怕。” 说着一脚将丫鬟踹倒,抽出腰间的鞭子就要往她脸上抽去。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人左手拿住了她的鞭子。 孙锦儿抬眼望去,来人身着青色锦衣,发髻松松挽起,脸上只薄施粉黛,却是个气质上佳的美人,一双清冷的眼此刻正漠然看着她。 竟比那顾濛还要美上三分。 “王妃好大的火气。”徐晗玉轻笑着说,方才清冷摄人的眼此刻带了点笑意,霎时间变得柔弱可人起来。 “你就是王爷的妾?”这般模样,难怪连顾濛也要败下阵来。 徐晗玉松开长鞭,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燕王妃。” 做主子的倒是比做丫鬟的更懂规矩。孙锦儿仔细打量着她,故意让徐晗玉一直低头欠身,徐晗玉也不恼。 孙锦儿两步走上前,单手抬着徐晗玉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的确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难怪能将王爷的心勾的死死的。” 孙锦儿这话发自真心,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得不到谢斐的心,最大的原因就是她爹娘给的这张脸实在不够美。所以哪怕父兄再三叮嘱让她收敛性子,她也只当耳旁风,顶着这样一张相貌平平的脸便是你再温柔也只是东施效颦,所以自懂事起她便不喜欢美人,尤其是那种柔柔弱弱的美人。这种女人就像是狐狸精一样,只会讨好男人。 徐晗玉下巴被她捏着,神色却不慌乱,“王妃说错了,我能勾住王爷的心,靠的并不是这张脸。” 孙锦儿有些意外,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居然不哭哭啼啼。 她松开手,“哦?那你说来听听。” “我能抓住王爷的心,那是因为我能低下身段,讨好王爷,把他伺候高兴了他自然愿意给我一点宠。其实王妃何必在此刻与我为难,说穿了,我不过也是王爷身边的一个婢女,王爷喜欢我就高看我一眼,若是王爷哪天不喜欢了就将我丢到一旁,到时候王妃要打要骂,谁会拦着?”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孙锦儿说。 徐晗玉丝毫不在意她话中的鄙夷,接着说道,“就像现在,我再得宠,在玩王妃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毕竟王妃还有显赫的家世可以依仗,而我能依仗的只有王爷的宠爱,这恰恰是最靠不住的。” 孙锦儿有些纳闷,这个女人说的一番话是挺有道理,可是为什么说给她听,“你给我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要我不为难你,直接求我便是,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王妃说的是,我的确不想与王妃为敌,不仅如此,我还希望王妃能把我当作朋友。” 孙锦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朋友?你莫不是脑子傻了吧,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要和我做朋友?”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诚如我方才所说,我丝毫威胁不到王妃的地位,我还能帮王妃笼络住王爷的心,甚至,我还能帮助王妃对付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孙锦儿一愣,没错,一个妾室的确威胁不到她,可是顾濛就不一样了,她不仅也是谢斐的正经王妃,还有同样强有力的岳家支持,又比她更会笼络人心,若再过个三五年,恐怕她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 “前两个月那位来的时候,王爷一样没有空见她,可是她并没有闲着,短短几日就和江州各家官员的娘子见了个遍,后宅的联络向来是很紧要的,我的身份卑微,这种事情可是谁也不能和王妃抢的。” 说完,徐晗玉再次行了个礼,带着丫鬟走了。 孙锦儿留在原地,脑子里还想着徐晗玉的话。 过几日,便有人来报告谢斐,孙锦儿这些日子接见了好些官员家眷。 谢斐有些微惊讶,孙锦儿从来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性子,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随她去吧。”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89节 “对了,水师营的事情查的如何?”自去岁冬天开始,水师营里面便时不时有些骚乱,谢斐心里知道这是有人搞鬼,不过他也不急着抓出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他的目标是背后那个坐镇元都的大鱼。 手下将近日的调查所得附耳报予他听,谢斐听罢眸子微寒,呵,既然谢腾这么快要找死,那他就成全他。 孙锦儿从巡查府里出来,心情颇佳,虽然王府里的人不待见她,但是这些小官可不敢怠慢他,这些官家娘子全都在奉承着她。 “接下来去哪?”孙锦儿好心情地问身边的嬷嬷。 “王妃同知州家的娘子约了去绸缎庄。”孙锦儿点点头,这个宋知州家的娘子最是知情识趣,说话妥帖,她很是愿意和她来往。 绸缎庄的掌柜听说两位官家娘子要来,早早就将店里的好货搬了出来。 孙锦儿却没有看得上眼的,她挑挑拣拣,忽然店铺伙计手上拿着的天青色云锦缎纱吸引了她。 “慢着,”她叫住捧着锦缎往外走的伙计,“这绸缎我要了。” “这……是客人预订好的,”伙计有些为难地看向掌柜。 掌柜的也面露难色,“贵客,这绸缎就只有这一匹了,半月前就被别的娘子定了。” “你这掌柜的真是不长眼,哪家的娘子能越过燕王妃去?”宋夫人帮衬着说。 这位眼生的娘子竟然是燕王妃!掌柜的有些惊讶,笑着说,“这不是巧了吗,大水冲垮龙王庙啊,这绸缎正是燕王府预订的。” 掌柜的不知内情,孙锦儿却面色一变,燕王府半月前预订的绸缎自然不会是谢斐要送给她的,定然是那个狐狸精的,孙锦儿正要开口,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清冽的女音。 “这绸缎就是燕王妃的,掌柜的还不赶快包起来。” 第96章 交换 掌柜的不认识这个貌美女郎,但是她身旁的王府管事他是认识的,这布匹就是他来订的,既然燕王府都发话了,掌柜的自然诺诺称是。 孙锦儿回身,来人不是徐晗玉还是谁。 “见过姐姐。”徐晗玉浅笑着俯身行了个礼,在外人面前给足了孙锦儿面子。 宋夫人果然有些讶异,这不是燕王身边那个得宠的侍妾吗,据说前面那位王妃顾氏在她面前可是好大个没脸,怎么她倒对这孙锦儿毕恭毕敬的,难道说这燕王心里头孙锦儿的地位还颇高? 孙锦儿是个虚荣好面子的,虽然她不喜欢徐晗玉这个狐狸精,但是不妨碍她对她的卑躬屈膝也颇为受用。 “你怎么来了,好好的一个侍妾就应该老实待在府里,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这话说的不客气,一旁的玄蒙正要出言,徐晗玉却笑着说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不怎么懂规矩,还望姐姐日后多加指导,那妹妹就先回去了。”说罢,对着孙锦儿同宋夫人又行了个礼,全然是做小伏地的姿态。 徐晗玉走后,宋夫人羡慕地说道,“王妃好手段,将王爷的后宅治理得规规矩矩的,不像我,家里面那几个妾室总是闹的乌烟瘴气。” “嗨,不过是个妾罢了,生死都拿捏在主人手里,还怕她反了天去不成。”孙锦儿面上说的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十分得意,这还是她嫁给谢斐之后,第一次收到别人艳羡的眼神。 孙锦儿游到日暮方才回到府里。 徐晗玉却已经早早在她院子门口候着了。 孙锦儿今日心情好,见到她也并不如何厌恶了,让她进了屋子,“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来给姐姐送一份礼。”徐晗玉淡淡地笑着说。 “送礼?”孙锦儿疑惑地道。 徐晗玉眼神示意她遣退了身边人,这才上前如是低声同她说道。 孙锦儿的眸子微微睁大,她没想到这个玉夫人竟然有如此心思。 ------------------------------------- 徐晗玉坐在窗边看书,她膝上卧着一只浑身漆黑却四足雪白的猫儿。 谢斐处理完今日的政务,抬起头来,见美人神态慵懒,青丝如瀑,那懒猫儿还用它那白爪子去撩美人的头发。 谢斐心里有些痒痒,他坐过去,抓起徐晗玉绫罗白袜松松套上的足,将她袜子褪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铃铛挂在她脚脖子上。 徐晗玉作势踢了他一脚,“你这是做什么?” 这玉铃铛原本是底下人听说他得了一只“乌云踏雪”,特意献上来挂猫脖子上的,可是谢斐忽然来了恶趣味,深觉美人的玉足更适合这玉铃铛。 他看着这铃铛配美人,越看越合适,“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摘下来听见没有。” 徐晗玉侧过身去靠在榻上,懒得理他。 “喵呜,”猫儿不满谢斐抢了它的位置,嗷嗷叫着。 谢斐索性拎着猫脖子把它给扔到了地上。 “这只蠢猫傻得要死,你还给它取个‘佛奴’的名字,没得辱没了神明。” “我的猫儿爱怎么叫怎么叫,那尊大佛要是不满亲自来同我说就是。” 谢斐对她这副无法无天的傲娇样子又爱又恨,轻轻在她颊上掐了一把,“你这些日子怎么同孙锦儿走的这般近。” 徐晗玉翻页的手一顿,这王府里全是他谢斐的眼线,这件事她本来也没想瞒过他。 她神态转瞬恢复,将书页翻过去,心思似乎都在书上,“对呀,我瞧她性子好,和我挺投缘的,同她亲近亲近不可以吗。” 谢斐挑挑眉,失笑道,“你还是第一个夸她性子好的。” “明明是娇生惯养的女郎,嫁到夫家却备受冷落,丈夫不仅娶了个样样都压过她的平妻,还精屋藏娇养了个受宠的美人,都这样了,她还没有一剑捅了你,这都不是性子好那还有性子好的人吗?” 谢斐皱眉,“你这是在讽刺我?” 徐晗玉觑他面色,看着像是真要生气了,“我哪里敢呀,我就是真的同情她,希望她日子过得好一些,不要既为难别人又为难自己。” “真的?”谢斐狐疑地问,她会这么好心。 徐晗玉连忙点头,“真的、真的。” 不过自从徐晗玉同孙锦儿接触过后,她真的安分了许多,没几日还到谢斐这里提出请辞,要回元都去侍奉双亲,还要去陛下面前帮殿下尽孝。 谢斐抬眼瞧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是转了性子,他想到徐晗玉的话,“难得你有这份心,日后只要你能安分守己,本王答应你父亲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这话就不会食言。” 谢斐难得这般心平气和同她说话,孙锦儿眼眶竟然有些湿润,“谢过殿下。” 出谢府前,孙锦儿又去见了徐晗玉。 “你说的那些我可以答应,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毕竟王爷对你百依百顺,若是你日后反悔了,我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脚吗?” 徐晗玉凝起眸子,微微一笑,“王妃既然这么说心里肯定有了想法,想要我如何做直说便是。” 这个女人果然聪明的可怕,孙锦儿也不绕圈子,她从腰间的取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我不希望你和王爷之间有更多的羁绊,想来,你也不希望?” 徐晗玉接过药丸,没有丝毫犹豫便咽了下去,“王妃这下可以放心了。” 出了谢府,孙锦儿身边的奶嬷嬷犹豫地说道,“王妃,你真要按照那个玉夫人说的做吗?”她总觉得那个女人并非善类。 “嬷嬷不用顾虑,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还能反了天去不成?” 孙锦儿走后,谢府又归于平静,徐晗玉每日里不是闲坐就是去看看鸿哥的学习,年后,徐晗玉便没有将豆蔻接回来,谢斐问起,她只说豆蔻心思在家里自己孩子身上,何必勉强人家骨肉分离。 谢斐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当初将豆蔻找过来,只是不想让徐晗玉在那个小屁孩身上花太多心思,他现下看着徐晗玉和鸿哥的感情似乎要淡了些,她每日里就过去半个时辰,鸿哥若是撒娇她也并不何如心软。 当然徐晗玉每日里最紧要的是去哄好谢斐,无论他做什么,总让徐晗玉陪在不远处。 到了五月底的一天,谢斐忽然吩咐人收拾起了包袱,他们要回元都了。 “我也要跟着去吗?”徐晗玉淡淡地问。 “当然,我什么行李都可以不带,但是一定会记得带你。”谢斐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软磨硬泡将徐晗玉带走,没想到徐晗玉听到他这么说,竟点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谢斐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好说话。 “对啊,我和你一起回去,怎么了?” 谢斐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抱住她,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柔声道,“怎么这么乖,嗯?” 徐晗玉在他怀里撇了撇嘴,男人真是难伺候,你反着他吧他嫌你不听话,你顺着他吧,他又觉得你心里有什么小心思。 虽然她的确有别的小心思就是了。 “我和你走你还不高兴吗,我只有一点要求。” “什么要求?”谢斐把玩着她的发丝,别说一个,十个他也答应。 “我要把鸿哥带着一起。” 谢斐有些不快,但是难得徐晗玉这么好说话,他也不想惹她不开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现在最紧要的是养好身子,给我生个一儿半女,不许在那小子身上花太多心思。” “嗯嗯。”徐晗玉面上敷衍地说。 ------------------------------------- 回元都的行程并不快,徐晗玉身子有些不舒服,谢斐陪着她还去了路上许多景点,是以一行人到了七月初才到元都。 徐晗玉撩开马车帘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金都变成了元都,繁华倒是依旧。 元章帝建朝伊始,奉行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生息。不仅赋税减免,还大力扶持农耕和民间工商业。这一路走来,同当年徐晗玉逃难之时所见景象简直有天壤之别。 不得不承认,谢虢的确是可以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 马车带着徐晗玉来到熟悉的府门前,“这里……”徐晗玉呆呆地看着门匾上“燕王府”三字,当年写的可是“景川公主府”。 谢斐有些心虚,赶紧拉了徐晗玉进去,拣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话题岔开。 家主回府,按理后宅的两位燕王妃要在门口迎接的,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孙锦儿进宫问安,顾濛父亲抱恙,她回家侍疾了。 谢斐也不在意,将徐晗玉安顿在他惯常住的院子以后,便去宫里交差了。 燕王这趟差事办的莫名其妙,一个小小的水师营竟将他牵绊在江州快一年的时间,朝里不少支持他的大臣都有些怨言,待谢斐出的宫来,纷纷往他家递拜帖,没想到谢斐概不接待。 没多久有人贿赂宫里的大太监,传出消息来说是这次自从燕王回来后,陛下对他的态度转变很大,述职那日还在正德殿被陛下骂了个狗血喷头。 燕王履立战功,近些年陛下对他一向很是看重,怎么会态度突然有如此转变? 许多人对此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结果一连半月,朝堂之上燕王都屡屡遭受陛下的指责,就连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水师营陛下都交给了齐王手下的人,由齐王坐镇指挥剿灭水匪之事。而燕王回元都之后则一件差事未领,除了每日例行早朝,都在府中闭门不出。 外界议论纷纷,谢斐面上却毫不在意,只在府中的小院里每日浇花逗猫钓鱼,比徐晗玉还要懒散。 顾濛一直未归,护国公的病早就好了,她又另寻了个借口,说是要为兄长操办同四公主的婚事。 谢斐也准了。 孙锦儿倒是来见过两次谢斐,但是都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谢斐也懒得见她,时间久了她也不来了。 这偌大的燕王府,似乎又变得和江州的那个院子一样,成了徐晗玉同谢斐两个人的天地。 徐晗玉也从不说些却谢斐上进的话,也不过问他每日上朝的情况,就连他被谢虢厌弃的事情,她都还是从孙锦儿那里听来的。 “王爷再这样下去,东宫的位置就别肖想了,你倒是劝劝王爷。”孙锦儿着急道,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挡,单独跟徐晗玉说上几句。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0节 “我父兄已经旁敲侧击我好几次了,再这样下去,连他们都要和燕王府撇清关系!” 第97章 风雨 “随他们去吧,王爷都不着急的事情,你和我着急有什么用。” 孙锦儿瞧着徐晗玉这淡定的样子,心里真是全然信了她对王爷没有半点情谊。 “王爷真是瞎了眼,对你这么好,你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恨恨地说,若是谢斐对她能有对眼前女人的半分好,她便是为王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话倒是没说错,徐晗玉心冷的很,可不就是白眼狼吗。 “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徐晗玉冷冷地说,“我同你的交易依然有效,你放心,谢斐不会这么没用的。” 谢斐刚过了生辰没多久,便传来谢腾剿匪大获全胜的消息,陛下大喜,好生嘉奖了一番,燕王辛辛苦苦训练的水师营倒叫齐王捡了个便宜。 谢游刚好从宁州回来,一到燕王府就为谢斐打抱不平。 “渴了吧,喝杯水。”谢斐看他说个没完了,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他。 “是有一点,谢谢二哥,咦,怎么没瞧见二嫂。”以往他来府里,顾濛都是要亲自出来接待的。 “你是说哪个二嫂。” 谢游皱起眉头,“大哥何必明知故问,这温柔贤淑、知书达理,才华冠绝天下的佳人除了顾二嫂还有谁?”谢游可是对顾濛崇拜的很。 谢斐下意识瞥了一眼屏风后面,徐晗玉正倚在那里练她的左手绣呢。 “顾晏同四妹的婚期近了,她要回去帮衬。”谢斐解释道。 “顾子宁总算松口娶四妹了?”谢游惊喜道,“这可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我这就去他府上瞧瞧。”谢游是个急性子,话音刚落,人就跑没影了。 谢斐走到屏风后,撩开珠帘,只见徐晗玉支棱着下巴呆呆地瞧着窗外,手边放着一个绣了一半的懒猫身子。 “怎么不绣了。”谢斐将绣绷捡起来,徐晗玉便是用左手绣的花样也比旁人好的多。 徐晗玉摇摇头,“没意思,一只手只能绣出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 谢斐有心夸她分明绣的很好,转念一想,徐晗玉骨子里一向骄傲的很,怎么能忍受自己的水平不如以前。 “没意思就不锈了,没得伤神,你喜欢什么花样吩咐府里的绣娘就是了。” 徐晗玉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神情还是有些恹恹。 谢斐转念想起一事,“你心情不佳不会是因为听说顾子宁要娶妻了吧?”他颇有些吃味地说。 徐晗玉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顾晏成亲同我有什么关系。” 谢斐仔细看她脸色,似乎的确不是在意顾晏的模样,但是心里还惦记着去年她的那句“子宁哥哥”。 “反正闲着也没事,过几日顾晏大婚我带你去瞧瞧可好?”谢斐这个提议没存什么好心眼,就是要让她亲眼瞧见顾晏娶了别人才能死心。倒是一时也没想起自己也是娶了别人的。 徐晗玉下意识不想去,但是知道若她推脱反而惹来谢斐的疑心,这个节骨眼了她不想节外生枝,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 顾晏成亲那日,司天监没算好日子,元都下了好大一场雨。 徐晗玉实在不想出门,但是谢斐却格外有兴致,亲自抱着她上了马车。 虽然雨大,但是护国公府的顾将军同四公主成亲这样的盛事还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四公主的嫁妆足足铺了一整条街。 徐晗玉跟在谢斐的后面进去,男宾女宾要分开落座,谢斐找了个熟悉的世家夫人带着徐晗玉。 那夫人只以为徐晗玉是谢斐的宠妾,自然照顾周到,还贴心的避开她同燕王妃顾濛打照面。 世家夫人们聚在一起翻来覆去聊得话题就是那些,都改朝换代了也翻不出新的花样来。徐晗玉正听得无聊,忽然一个端着餐盘的侍女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她的身上。 “奴婢该死,”那侍女立刻伏地请罪。 “你这是怎么做事的!”护国公府的主母,顾国公新娶的填房夫人怒道。 徐晗玉瞧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瞳孔微缩,“无碍,只是打湿了点衣袖,不若就让这个丫鬟带我去换身干净的。” 徐晗玉都这般开口了,顾夫人只得作罢,加之她心里也不如何看得起一个妾室,便让这侍女将她带下去。 转过曲折一角,看四下已经无人,徐晗玉拉住侍女的衣袖,激动地说,“秋蝉!” 秋蝉也是悲喜交加,紧紧搂着徐晗玉,二人简要叙了分别后的遭遇。 自当日一别,秋蝉同胡忠进流落一处,二人先是到了江州,没有等到徐晗玉的消息,又去投奔胡忠进的同乡,在元都附近的一个村落落了脚。 也是机缘巧合,秋蝉得知燕王最近得了个宝贝宠妾,听说是从江州带来的,她心有疑虑,一直想找机会确认一番。可是王府森严,她没有法子,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混进顾府,没想到竟真让她找着了徐晗玉。 “辛苦你了,傻丫头。”徐晗玉心疼地说,这一路她不知受了多少苦。 秋蝉哭着摇头,她受的苦怎会有徐晗玉多。 时间紧迫,徐晗玉不敢耽误,生怕被谢斐发现,匆匆和秋蝉约下联络的方式。 眼见转角又有人过来,秋蝉依依不舍地离开,徐晗玉则擦了擦眼角。 “阿、阿玉?”一道颤抖的声音想起。 徐晗玉回头,面前的赫然是今天的新郎官顾晏。 “真的是你!”顾晏又惊又喜,他快步上前,却在要碰到徐晗玉时,缓了脚步,手抬起来却又放下。 “能见到你没事,真好、真好。”他笑着点头,眼里却有泪光闪烁,双眸贪恋地看着徐晗玉的每一寸肌肤。 徐晗玉真心一笑,“恭喜你啊,子宁哥哥。” 顾晏却有些面色惨白,他垂下眼,良久,苦笑道,“我食言了,但是倘若你愿意,我的承诺……” “我对子宁哥哥能说的,只有恭喜二字。”徐晗玉打断他,柔声说道。 顾晏微微怔住,望着徐晗玉眼中盈盈的波光,她还是这样好,只是这好早就不属于他了。 “我听子书说,你同谢斐……” “没错。” 顾晏捏紧拳头,“若是他逼你……” “他没有逼我。” 顾晏所有的话都被徐晗玉堵住了,他惨然一笑,“你何必骗我,你这样的性子,眼里一点沙都揉不得,你和他这样的身份,你便是再喜欢他也不可能同他在一起的。何况,我方才过来时,你还在偷偷的抹泪。” 徐晗玉没想到,这么多年,顾晏还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但是抹泪这事谢斐着实冤枉。 她收起嘴角的笑,“有些话不必说出来的,子宁哥哥何必让我难堪。” 顾晏心脏蓦地一疼,他不禁伸出手去,想要将他面前这个一直放在心里珍藏的公主拥入怀中。 “你要干什么!”一道蕴含着怒火声音响起。 他们二人转过身去,只见谢斐负手而来,身旁还跟着顾濛。 谢斐面若寒潭,顾濛则一脸隐隐担忧。 徐晗玉同顾晏面上倒是坦然。 谢斐沉着脸走到徐晗玉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身旁,顾晏看着谢斐的举动,身形动了动,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见过燕王殿下。”顾晏抱拳行礼。 “顾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的那些想法,你今日娶的可是公主,若你敢有别的举动,当心整个护国公府为你陪葬。” 这话说的极重,顾濛面色一白,“王爷,兄长他不是有意的,只是乍见故人,心里有些激动罢了。” 顾晏却不辩解,“我顾子宁这一生欢愉少、麻烦多,天生是个榆木脑袋,若是王爷觉得我不配尚公主,那烦请陛下收回成命,我甘愿领罚。” “顾晏!”顾濛又气又急,直呼他的名讳。 徐晗玉瞧这场面乱成一团,忽然冷笑一声,“我说了不想来你偏要我来,不过是闲聊两句罢了,你非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下燕王殿下可开心了。”说罢,也不顾在场几人的脸色,扭头就走。 谢斐下意识去追她,临走前,冷冷地瞪了一眼顾晏,“我劝你好自为之。” 顾晏咬住唇,也想追出去,顾濛赶紧拉住他的衣角,“哥哥,他们早就在一起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即便没有谢斐,徐晗玉也不会同你在一起的,你这是何苦呢。以后别去招惹徐晗玉了,她啊就是谢斐的心和肝,旁人碰都碰不得。” 听闻此话,顾晏面色灰白,但总算是没有动作了。 徐晗玉出了顾家,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不一会儿暂歇的雨势又铺展开来,豆大的雨滴砸落,顷刻间徐晗玉便被淋了个透。 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唯有她,迎着大雨自在地走着,在这倾盆大雨中,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谢斐追着跑出来,玄蒙拿着伞匆匆跟在后面。 大雨之下,谢斐乍然看见雨中的徐晗玉眉目舒展,似乎很是自得,他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转而接过玄蒙的伞将徐晗玉笼罩其中。 “我们回去吧。”他轻声说。 徐晗玉的脸色从方才的兴高采烈慢慢归于平淡,“好。” 她乖顺地跟着谢斐回了王府。 自那之后,两人谁也没提在顾府的事情,谢斐没有问她同顾晏说了什么,徐晗玉自然更懒得提。 十月底,谢腾带领水师营剿灭倭寇水匪大获成功,元章帝大喜,对此次立功这人加官进爵,打头的谢腾更是不用多说,朝堂上有人提议燕王训练水师有功也理应受到嘉奖,谁知元章帝只是淡淡掠过,只字不提,朝堂上的风向更加明显。 十二月,御史台有人揣度圣意,上了封折子,参燕王殿下在江州期间,以训练水师营为由,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横霸一方,本是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谁知元章帝竟当了真,下令彻查燕王,在此期间燕王圈禁在府,不得离开半步。 自此,朝堂之上参奏谢斐的折子如同雨后春笋,给他头上网罗了形形色色的罪名,有说他沉迷女色流连青楼楚馆的,有说他排场奢侈结党营私的,还有说他后宅不宁宠妾灭妻的,更有甚至者,拿他无后一事来攻讦,说他私德败坏这才被上天惩治生不出儿子。 这些流言蜚语就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徐晗玉都听说了。 平日里上赶着巴结的人一下做鸟兽散,除了白谷、刘玄木这几个一直跟着谢斐的不离不弃,就连竹灵都和燕王府拉开了距离。 谢斐虽然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是嘴角的笑意渐渐减少,常常在湖边垂钓,一坐就是一整日,除了同徐晗玉说几句,大多时候一言不发,燕王府安静得可怕。 第98章 餐饭 徐晗玉则是喜欢上了放纸鸢,每次纸鸢好不容易上了天,她就将线剪断,任由纸鸢飞走。 孙锦儿再一次坐不住了,又来找徐晗玉商议,徐晗玉嘴上把她安抚住了,心里也有些没底。 自古最难测的便是帝王心,谢虢心里想些什么,他们又如何去揣度。 这种时刻,顾濛反倒回王府了,只是回来之后也不来谢斐这里,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1节 元章三年的春节,偌大个燕王府竟冷冷清清,徐晗玉同谢斐对弈了一晚,到了天明,宫里忽然来了消息,说是宫里已经查实了燕王的罪名,三司亲自带人来“请”燕王过堂。 谢斐掸了掸衣襟上的灰,“那我就走了,你去塌上睡一会儿,昨夜熬累了。” 这话里的语气是如此平淡,好似他不过是出门遛个弯。 为首的大理寺卿忍不住侧目,看向燕王大难之时还如此心系的女人,那女子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微微低着头,露出一片洁白的脖颈,只见她随意点点头,神情比燕王还要淡然。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垂下头去。 大年初一,没有什么比燕王锒铛下狱还要轰动大乾的。 三皇子谢游同谢斐素来交好,去陛下那里求情,却被元章帝骂了个狗血喷头。 “二嫂,你也不必太忧心,那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二哥定然不会有事的。”他宽慰着眼前这个脸上笼着淡淡忧郁的女人。 顾濛却没说话,她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水榭旁,徐晗玉正在陪鸿哥堆雪人。 谢游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哼,那个贱妾不但不为二哥担心,反而带着那小畜生倒是玩得开心。” 谢斐这个宠妾是人妇再嫁还带着拖油瓶的事情是他自己猜的,倒是猜了个七八。 他这个二哥啊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放着知书达理的顾子书不要,非去宠个狐狸精。 谢游愤愤不平,对顾濛更是多了一丝心疼。 顾濛将窗户阖上,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她也看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若说谢斐对徐晗玉真的爱到了骨子里,怎么自己出了事也没有想着给徐晗玉安排个出路?她和孙锦儿还有娘家可依,但是徐晗玉一旦离了谢斐,就像是离了水的鱼,燕王府若倾覆,她必然第一个祭天。 徐晗玉也奇怪,谢斐都这样了,她面上也毫无忧色,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比谢斐在时似乎还要自在许多。 顾濛摇摇头,或许这两个人只有彼此能看懂吧。 这一年来,鸿哥每日里总在学习,难得有这般欢快的时光,而且那个总让他害怕的燕王殿下也不在,玉娘亲总算能陪着他超过半个时辰了。 午后,鸿哥玩累了沉沉睡去,徐晗玉亲自将他抱到碧纱橱里。 孙锦儿已经在屋里等了小半日了,“你把我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若是还惦记着你那‘交易’,我现在可没有心情了。” 谢斐入狱,她爹甚至还想逼着她自请下堂,她最近烦闷地很。 “王妃莫急,”徐晗玉给她倒了杯热茶,“且看看这是什么,或许你就有心情了。” 孙锦儿接过徐晗玉递给她的一封密折,她逐字逐句看完,瞳孔越睁越大,“这、这……”这竟然是谢腾勾结倭寇头子,假装剿匪成功的证据! “不止这个,我这里还有谢腾让手下买通御史台,捏造证据诬陷王爷的证据。”徐晗玉慢悠悠地说。 难怪徐晗玉如此淡然,有这些证据在手,谢斐非但无事,甚至还能一举扳倒谢腾这个最大的阻碍。 孙锦儿先是大喜,然后有些狐疑,“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王爷命人暗中查到的,你做了谢斐这么久的王妃,应该了解他不是一个胸无城府的人。至于这些东西为什么在我手里,你可以理解为他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 孙锦儿心里有些酸涩,没想到这等事关生死的消息,谢斐对旁人半点口风不漏,倒是对她和盘托出。 “那王爷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既然有了这些证据,谢斐何必要去牢狱里亲自走一遭,还是说他有什么别的打算? 徐晗玉轻轻一笑,“王爷的打算无非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合适的人。”说着,她幽深的眸子含着淡淡笑意,只看着孙锦儿。 孙锦儿心念一转,在如今众人落井下石的关口,若是由她孙家出面检举齐王,那等谢斐得势,势必要记孙家这一大功。 “如何说服你父兄我想对王妃而言不是难事。” 徐晗玉这话说得轻松,的确她首先要做的便是说服她父兄,否则若被有心人将这些证据交到谢腾那里,那谢斐可就当真没有出路了。 可是如果由她父兄出面,而元章帝还是一味地偏袒谢腾,那孙家可真是没有半点退路,只能同谢斐共存亡。 孙锦儿咬咬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的后半生就在此一搏了。 徐晗玉瞧她总算作出了决定,“既然如此,我们的交易正式开始了。” 孙锦儿抬头看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当初他们在江州说好的是,徐晗玉帮她在王府站稳脚跟,而她要帮徐晗玉同鸿哥离开王府。 “首先,帮我把鸿哥送出元都,地址和路线我已经安排好了。” 孙锦儿动作很快,不愧是行伍出身,和那些娇滴滴的女郎们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当夜鸿哥便按照徐晗玉的计划送出了城。 第二日一早,徐晗玉收拾好行装,正要出发的时候,玄蒙忽然进来,“玉夫人,王爷想见你。” 徐晗玉将手上的竹篮掩好,神情淡然,“这几天有些心慌,想着去寺庙里拜拜,这才备了些东西。” 玄蒙不疑有他,还自作主张地安慰道,“玉夫人不必过于忧心,王爷那边他自己有数的。” 徐晗玉冲他笑笑,“是去狱中吗?” 玄蒙点点头,“环境有些简陋,原本王爷不想让夫人忧心的,只是他挨不住还是想见夫人一面。” 徐晗玉理解地点点头,“那劳烦你等上片刻,我去备几样王爷爱吃的小菜。” 玄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王爷能吃到玉夫人的饭菜应该更高兴才是。 食盒有两层,徐晗玉将细软夹在了最下层。 徐晗玉跟着玄蒙正要出王府时,忽然被顾濛叫住。 “我同玉夫人有几句话要说。” 玄蒙走到一边,心里有些打鼓,这顾王妃同玉夫人能有什么话要说,况且不能等玉夫人回来再说吗,非要挑这个时候。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顾濛看着眼前一脸淡然的女子,谁能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胆子。 徐晗玉点点头,“你放心你帮我做的事情他查不出痕迹的。” 顾濛自嘲一笑,“我不是担心这个,左右有孙锦儿那个蠢货冲在前头,我只是想要问问你的心意。” “我的心意从未变过。”徐晗玉立刻回道。 顾濛垂下眼,“你就没有考虑过,忘记前尘往事,好好的同他在一起吗?” 徐晗玉扬起嘴角,坚定地说,“如果没有那些前尘往事,我就不是我自己了。”这一路走来,她每一日都更加清楚,这辈子倘若不能做自己,那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顾濛定定看着这个她认识了很多年的徐晗玉,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那我祝你得偿所愿。” 徐晗玉真心一笑,“谢谢。” ------------------------------------- 徐晗玉不是第一次去大狱里看望谢斐了,巧合的是,这一次她依然是抱着最后一面的念头。 但在谢斐看来全然不是这样,在北燕那一次他以为是死别,但是这一次他却相信是新生。 环境果然很简陋,徐晗玉进去后挑剔地打量四周,找了处干净的稻草勉强落脚。 谢斐戴着枷锁坐在角落里,自她进来后,便目光柔和地瞧着她。 “你可以坐我腿上。”他调笑道。 呸,徐晗玉瞪他一眼,在他不远处半蹲下,从食盒里掏出那几样小菜,“燕王殿下,快用你的最后一餐吧。” “你最近还好吗,府里的人可有为难你?”怎么会为难,府里的人,尤其是在她身边伺候的全是谢斐精挑细选的,哪里敢为难她。 徐晗玉摇摇头,情绪有些低落。 谢斐的确很高兴,难得今天能见到她,他手上戴着镣铐不方便,徐晗玉便拿了筷子亲自喂他。 “你这个爹也太心狠了,”以前谢斐在北燕下大牢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狼狈。 谢斐却很淡然,“他就是那个性子。” 自小娘亲躲在庙里不管不问,亲爹又是个虎毒食子的,唯一对他好的亲姑姑也憋着一肚子坏水,谢斐能长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你要小心谢雨薇,我瞧着她和谢腾交好已经是明面上了,这是要撕了脸皮和你死磕了,不过你那两个表兄弟倒还惦记着旧情,来过府上两次。” 这些事情谢斐心里自然比徐晗玉要清楚,但是他乐意听徐晗玉絮叨,喜欢她这样为他担心的样子。 他缓缓将手覆上她的,“等我出去了,就封你为侧妃,过几年再把你扶正。” 徐晗玉手心微颤,“你父皇不会同意的。” “我已经给你安排好新身份了,他不会知道的,纳个侧妃罢了他手没这么长,等再过几年就由不得他了。” 谢斐这话里隐隐露着寒气,他娘亲的死,还是在他和谢虢之间造成了隔阂,这隔阂不仅是谢虢对他的迁怒,他心里或许对谢虢也是有恨的。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顺者昌、逆者亡。 第99章 逃跑 他现在对她的百般好是建立在她的柔顺上的,倘若她再一次背叛她,恐怕下场不知如何,也难怪孙锦儿和顾濛都觉得她疯了。 徐晗玉的眼里因为谢斐话中对她独有的温柔有过一瞬间的动摇,但转瞬即逝。 “好,那我就乖乖等着。”她微微一笑。 徐晗玉出了大牢,对迎上来的玄蒙说道,“我还要再去一趟白马寺,麻烦你了。” 玄蒙连称不敢,不过,“眼看天色不早了,夫人何不明日再去,也免得夜里赶路。” 徐晗玉一脸苦笑,“你当我喜欢赶着去求神拜佛吗。” 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王爷逼的,非要玉夫人去给他求个平安?王爷对着玉夫人一贯幼稚的很,总提些不着边际的要求,玄蒙倒是已经习惯了,既然是王爷的意思,他也不好说什么,“那就辛苦夫人了。” 徐晗玉提着食盒进了寺庙,玄蒙照例在门外候着。徐晗玉进去没多久,就传来木鱼敲打同诵经的声音,“玄蒙,我要多诵一会儿经,你且去用个斋饭吧。” 玄蒙这一日奔波,肚里的确空空,他放眼望去,白马寺安静寥落,只有几个洒扫的僧侣,便吩咐了手下的看着,自己去匆匆用了个饭。 差不多一炷香后,玄蒙回到门口,屋里的木鱼声依旧未断。 “可有何异常?”他照例问一句,手下的两个大汉摇摇头。玄蒙继续在屋外候着,待又过了半个时辰,木鱼声还在敲着,手下的嘟囔了一句,“这玉夫人也太虔诚了,比庙里的和尚还敲得长。” “闭嘴,”玄蒙瞪他一眼,“主子的事情轮得着你来议论吗。” 说完,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没错这木鱼声及其有规律,从未间断一下,玉夫人不过是个女子,如何能敲这么久的木鱼也不停下来歇息? 他暗道不好,健步上前将屋门推开,里面哪里有徐晗玉的身影! 那木鱼是绑在一个木制的机关上自己敲的! 玄蒙两眼一黑,险些站立不稳,好在多年习武身体素质上佳,他立刻稳住心性,四处查看,忽见后窗大开,窗外一条小路似乎可以直接下山! 玄蒙即刻带着人手往小路奔去。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2节 待屋里静了下来,门口闪出一身着僧袍的瘦小身影,徐晗玉裹紧头上的僧帽赶紧出去,转到前门的一牛车处。 赶车的老汉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今日怎么是你这个小沙弥?” 徐晗玉压低声音,“师兄他身体抱恙,我代他同大伯去。” 这赶车的不过是送菜上山,顺带梢一程这庙里的和尚下山采买,也不拘是谁,只是今日等得久了,多发两句牢骚,带着徐晗玉坐着牛车下了山。 那小路崎岖,便是玄蒙他们身手矫健,下山也要快两个时辰,别提他们还要四处搜寻她的身影,而她乘坐牛车,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山脚。 徐晗玉提心吊胆,到了山脚也不敢多留,下了牛车后抄近路换上孙锦儿给她备好的快马,一路疾行赶到川江渡口。 上了渡船,她正以为可以松了口气,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且慢”。 ------------------------------------- 徐晗玉回头,出声的人竟然是孙锦儿。 这艘渡船不大,是孙锦儿特意为她寻的。此刻徐晗玉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真能逃到这里来。” “那还要多谢王妃相助。”徐晗玉镇定地说,不知道孙锦儿突然出现目的为何。 孙锦儿却看出了她的紧张,“你放心,我既然决定帮你就不会出尔反尔,我只是想要来送你一程……你若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这一刻,孙锦儿发觉自己没有那么讨厌徐晗玉了,其实她心里明白,有没有徐晗玉,谢斐都不会爱上她的。 “我是好心来劝你一句,当今天下都是他谢家的天下,只要王爷有心,天涯海角,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徐晗玉沉默了一瞬,“前两个月,御史台的人参了许多他有罪的折子,他都没有理会,唯独截下了一封。” “哪一封?”罪名比说他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还要重吗? “上面写的是他收留前朝余孽,新纳的宠妾乃是北燕公主。” 孙锦儿睁大眼睛,“你、你是说,”她脑子转的飞快,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王爷这么多年来一直找的那个北燕女子不是顾濛,是你!” “是我,但你不必担心,这封折子已经借别人的手呈给元章帝了,他自会阻止谢斐来寻我的。” 原来她早已想好了后路,“你就不怕惹来陛下的追杀吗?” 徐晗玉淡淡一笑,“我已经是死过很多次的人了。” 孙锦儿看着这个月光下的素衣女子,即便如此狼狈,她身上依旧有一种夺目的气质,“你真狠。”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希望我们此生不复相见。”孙锦儿语气复杂地说。 徐晗玉瞧着孙锦儿远去的背影,和元都这座庄严、辉煌的城池渐渐融为了一体,她不再迟疑,转身进入船舱,去奔赴她的自由天地。 大牢里,气氛安静得可怕。 谢斐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青色的经脉似乎要爆皮而出。 他面色阴沉,浑身紧绷,乌黑深邃的眼眸全是寒到骨子里的狠戾。 “给我找,无论她跑到哪里,都给我找回来。” ------------------------------------- 鹿泉镇地处西南,是个偏远的小镇,但是好在民风淳朴,大乾立国后又同附近的州城加强了贸易往来,是以也不算凋敝。 今日是每七日一次的赶集,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热闹景象。 一个胖胖的小丫头只顾着手上的糖人,不小心重重撞到街旁一女子的右手上。 “你怎么回事,走路看着点!”那女子还没发话,她身旁一个身量同胖丫头差不多的小男孩恶声恶气地说。 胖丫头乍然被人这样吼,吃花的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起来。 “鸿哥,无碍的。”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 胖丫抬头,只见一头戴白纱斗笠的女郎拉住那小男孩说。 微风拂过,吹起女子斗笠上的白纱,露出一截如玉的下巴,就像是夏天池塘里初初绽放的白莲花瓣。 胖丫一下忘记了啼哭。 “好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儿秋姨等急了。”徐晗玉揉揉鸿哥的脑袋,牵着他往前走去。 那叫“鸿哥”的小男孩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又乖巧地接过那女子手上的油纸包。 “玉娘亲,我来拎!” 徐晗玉也不推辞,将东西都给了鸿哥,赞许地夸了他一句,鸿哥的耳根立刻便红了。 距离徐晗玉离开元都已经大半年了,这大半年她辗转去了许多地方,眼看身后没了追兵,这才敢来到和秋蝉约定好的地方,鸿哥是早就被孙锦儿送到秋蝉身边的,两个人分散开目标要小一些,她也不想连累他们。 刚开始那段时间,谢斐应该是下了死手,不知遣了多少暗卫出来,徐晗玉好几次都险些露馅,后来应该是谢虢出了手,追她的人一下少了许多。 和她料想的一样,孙家还是选择了谢斐,主动站出来揭发了谢腾,恰好此时的水匪头子被刘玄木押解回京。谢斐等的便是这个契机,只是原本在他的安排里这个检举之人应该是顾家,没想到被徐晗玉当作交换的筹码给了孙锦儿。 原本中立的朝臣一下改了口风,全都为谢斐声冤,元章帝被谢腾做的事气得大怒,当即杖责一百,将他赶回了封地,到了年底,终于松口将谢斐封为太子。同时,太子妃顾氏怀孕的消息也传遍天下,而同为王妃且还有检举之功的孙氏仅仅得了一个良媛的名分。 若非当时谢斐还忙着对付谢腾,后来谢虢也制止了他,徐晗玉自问的确没那个本事逃掉。 徐晗玉牵着鸿哥进了一处素静的宅院,秋蝉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将二人迎进去。 “你现下有了身子,这些活留着给胡忠进做就是了。”徐晗玉埋怨道,这几年朝夕相处,秋蝉同胡忠进生了情愫,已经结为连理了。 “不妨事的,大夫也说了我呀要多活动活动,再说了他去株城采买学堂今年的用书,今日怕是回不来。” 话音刚落,院门再次被打开,胡忠进背着一大布袋子进来,笑笑,“谁说我回不来了。” 秋蝉见到他眼里一喜,嘴上却还是抱怨地话,“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晚饭又要多煮二两饭了。” “你个促狭鬼,二两饭哪里就能吃穷了。”徐晗玉笑道,鸿哥也跟着取笑,“胡叔叔二两饭才不够吃哩,怎么也得四两呐。” “好啊,鸿哥,你敢说你先生是饭桶,赶明学堂上要罚你多抄两遍《论语》。” “啊!”鸿哥丧着脸,“胡叔叔真小气,明明是秋蝉姨先说的。” 几个人打打闹闹,各自安置了下来。 夜里,秋蝉不回房,挤在徐晗玉的小屋里,一边缝补衣裳一边闲话家常。 “孩子想好叫什么了吗?”徐晗玉拿起剪子将烛火剪亮了些,免得秋蝉伤眼。 “那个傻子倒是拟了几个,我都觉得不满意,等娘子给我取一个呢。”秋蝉乐呵呵地说,手上的虎头鞋有一处针脚缝得稀了些,她正拆了重做。 徐晗玉端详着烛光下的秋蝉,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贪吃爱玩的小丫头竟也有为人母的一天,想想世事真是神奇。 她摇摇头,“我这个人命不好,还是让孩子他爹取吧,好不好听的左右是个心意。” 秋蝉放下针线,“娘子又说傻话,你这般样貌品性哪里命不好了,自从你来了以后,附近好几个呆头鹅看你都看傻了,便是我家那大傻子提到娘子也只有夸的。” 徐晗玉心念一动,害怕秋蝉生了嫌隙,将手覆上她,“秋蝉,我……” “我知道的,”秋蝉笑笑,“当初他就跟我说过,他心里有娘子,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娘子这般好,天下的男子谁能不喜欢。不过啊,喜欢也没用,我还取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他也承认自己就是心里喜欢,当然也知道不可能。” “这几年我和他经历了很多,不怕娘子取笑,我总觉得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单单是什么喜欢不喜欢了,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我们一起逃过难,也一起享过福,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可能就是相濡以沫吧。” 徐晗玉心里感动,也着实为秋蝉感到高兴,她轻轻握住秋蝉的手,“真好,能看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九月底,秋蝉临盆,正是农忙的时候,胡忠进下了学堂便去田间劳作,乍一听到消息又惊又喜,赶紧扔了锄头往家里跑。 比预计的产期足足早了半个月,卧房里秋蝉的哭声一道高过一道,徐晗玉守在床边,一边给她擦汗一边不断张望。 “秋家娘子,不好了,村里的稳婆去镇上吃酒了,得天黑才回得来呢。”邻家的小丫头着急忙慌地说。 闻言胡忠进面色一白,险些瘫软,这女子生产本就凶险万分,现在稳婆还不在可如何是好。 徐晗玉心里也是一沉,面上却不显,这一个个都没了主意,她要是再着急,秋蝉可真没人救了。 “麻烦你了,二丫,你再帮我个忙,去厨房里催我家那翠丫头赶紧烧壶热水上来,你再去田里把你娘亲也叫过来,”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锭碎银放她手里,“耽误你家收麦子了实在不好意思,一点心意帮我转交你娘。” 秋家娘子的这个姐姐说话可真好听,就像是山里的清泉水一样,让人听了通体舒爽,二丫重重点点头,赶紧按吩咐去了。 第100章 新帝 等屋里最近买来的翠丫头将热水端上来,徐晗玉已经把剪子消完毒了。 这翠丫头胆子小,看到这种场面有些害怕,徐晗玉吩咐一步她就哆哆嗦嗦做一步。 “秋蝉,好姑娘,我要帮你把孩子生下来,你一定要坚持住。”徐晗玉给秋蝉鼓气。 秋蝉心里害怕,但是她相信徐晗玉,嘴里塞着布说不出话,她用力点了点头。 徐晗玉拿起剪刀,闭闭眼,重新睁开后毫不犹豫按照她之前学过的方法操作起来。 二丫的娘亲赶到屋里时,刚好听到一声婴孩嘹亮的啼哭声。 徐晗玉抱起孩子,汗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她却顾不上,轻轻将孩子抱给秋蝉,“是个好小子,没有折磨他娘亲”。 二丫娘赶紧上前善后,一边料理一边夸赞道,“这个玉娘子真是个人美手巧的,顺顺当当就帮着秋娘子生下来了。” 胡忠进也赶忙进屋,先是安抚了秋蝉一番,接着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激动的像个毛头小子。 孩子满月酒上,徐晗玉推却不过给他取了个名字,安泰,胡安泰,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身体康泰。 这一天也恰好是大乾皇长孙的满月礼。 又转过一个年头,元都传来一个消息,元章帝病重卧床不起,改由太子监国。 黑色缎袍,金丝滚边,上绣着四爪蛟龙,一头黑发被镶金羊脂玉簪束起,谢斐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走进元章殿的寝宫。 “见过殿下。” 偌大的寝殿里除了床榻上半昏半睡的元章帝,只有一个青衣道士和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道童。 谢斐随意地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案机上,从袖口抽出一方白色丝帕,擦了擦手上的药渍。 “今日如何了。”他漠然问道。 那青衣道士赫然是当年淳熙帝身边的国师吴天刚,刘勋登基后,他便不再受到重用,都传北燕灭亡时他被一把火烧死在了皇宫里,没想到居然摇身一变又成了大乾的座上宾。 “回禀太子殿下,陛下今日多服了一颗逍遥丹,一直闹腾着,刚刚才歇下。” 谢斐扯了扯嘴角,眼底现出一抹讥讽,“又吃了一颗?真是不要命了。” 吴天刚觑他脸色,不敢多言。 这逍遥丸乃是之前在淳熙帝服用的丹药基础上改良而成,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之药,只是能让人看到心中的妄念罢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3节 说来也好笑,这药和这道士都是谢虢早些年为淳熙帝准备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被用到了自己身上。 谢斐走到床边,看着这个神色恍惚的老人,自从一年前他发现他这位父皇偷偷召见吴天刚之后,他便暗中命吴天刚向他进献逍遥丹,果不其然,谢虢很快就对这东西上了瘾。 这改良过的逍遥丹药性好,相应的副作用也更大,当初淳熙帝服用了两年药身子才垮掉,元章帝一年不到便缠绵病榻了。 “燕儿、燕儿……”谢虢嘴里不知在喃喃念些什么,谢斐凑近耳朵,才听到他在叫他母亲的名字。 谢斐自己也没想到,谢虢的执念竟然是慕容燕。 一个被他困在庙里二十余年不闻不问的女人,在她死后,谢虢竟然会怀念至此。 谢斐垂下眼睫,转身正要离去,谢虢忽然回光返照般抓住了他的手。 他转过身,瞳孔微缩,“父皇可是有何事吩咐儿臣?” 谢虢眼神还是有些涣散,好半天才认出眼前人,“是你啊,你可真没用,连你亲娘都拴不住。” 没头没脑的,听起来还在说着胡话。谢斐想要将手抽走,没料到谢虢的力气突然加大,抓着他的手坐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谢斐的眼睛,忽然大笑开去,“谢斐,你赢了,你老子认输,只有一点、别学我,把这大好河山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哈哈哈哈,慕容燕、你赢了,你赢了啊!” 寝宫里萦绕着谢虢疯癫的笑声,片刻之后,笑声戛然而止。 大乾的开国皇帝,结束了百年乱世的千古一帝,他的丰功伟绩注定标榜史册,但是他的死亡却平平无奇,在他当上皇帝的第六年,突发脑疾一夕驾崩,享年仅五十一。 新帝登基的消息传遍了五湖四海。 皇榜前的徐晗玉默然不语,转而压低头上的斗笠,匆匆往家里走去。 路上碰见下学回来的鸿哥,一脸兴奋地在说着今天学堂的见闻,徐晗玉笑着点头,回到屋里,秋蝉已经做好了饭菜,泰哥坐在他爹给他制的小木马上,咯咯笑着。 鸿哥放下书本,连忙跑去逗弄泰哥,徐晗玉走进厨房,帮着秋蝉一起做饭。 “娘子去坐着就是了,我这里已经快好了。”秋蝉不由分说将她赶了出来,徐晗玉斜斜倚在院墙上,这幅场景是她生命最后仅剩的美好了,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夜里用过饭,徐晗玉先是去检查了鸿哥的作业,接着同秋蝉聊了会儿家常,除了话多了几句,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 翌日,天蒙蒙亮,初秋的田野飘着零星的秋雨,在窗边坐了一夜的徐晗玉起身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打开房门,消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农家小院。 身后的桌上放着她昨夜亲手写下的诀别信。 徐晗玉买了头毛驴,一路专挑空无人烟的小路走,若是碰到市集就买点干粮,若是没有就吃点野果野菜,也不同旁人说话,就这样走了月余。 一人一驴,徐晗玉没有觉得多苦,反而有些迷恋上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茫茫天地间,她似乎是唯一的旅客,陪伴她的除了田野的清风就只有天上的繁星。 这一日,她似乎走到了国境处,这个小镇上除了大乾人还有许多打扮怪异的番邦人。 陪了她一段时间的小毛驴似乎是走不动了,动不动就趴在地上,怎么说也有点感情了,她也不想勉强,打算在这镇上给它寻个好买主。 这驴好吃懒做的,徐晗玉不好意思要价太高,就标了个五文钱。 价格不贵,但是这么低的价格买主都怕是头病驴,瞧着也是恹恹的,卖相不大好,所以一个早上过去了还是无人问津。 徐晗玉也不气馁,反正她也没事可做,继续坐在草甸子上等这头懒驴的有缘人。 “这驴真的只要五文钱吗?”一个声音犹豫地问。 总算来了个买主,徐晗玉抬头,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淳于冉囊中羞涩,偏偏前些日子摔了一跤,想要寻个代步工具,贵的买不起,瞧着有头病驴只要五文钱,这才过来问问。 徐晗玉压低斗笠,低低答了声是。 淳于冉挠挠头,五文钱的确很便宜了,他从腰间解下破旧的布袋,摸了半天竟只摸出四个铜板。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兄台,我只有四文钱了,倘若你不愿意就算了。” 徐晗玉低头扫到他半跛的脚,心里叹气,这个傻子怎么混的比她还惨。 “不要钱了,送你吧。”她没好气地说。 淳于冉一愣,“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话还没说完,徐晗玉将套在驴脖子上的绳索往他怀里一扔,转身便走。 “哎、兄台,兄台!”淳于冉伸着脖子叫了半天,徐晗玉哪里会理他。 半日后,徐晗玉换了匹老马,又备齐了干粮,再次朝着更西处出发。 刚刚走出镇子没多久,就听见一阵熟悉的撅蹄子声。 “吁、驴哥、驴哥,你行行好,别发脾气了……啊呀”那驴子似乎是嗅到了旧主人的气息,撒着蹄子朝徐晗玉这里跑过来。 到了近处,见到徐晗玉骑着匹老马,一下子不高兴起来,冲着徐晗玉的坐下马不停喷着白气。 淳于冉见到徐晗玉仿佛见到救星,“这位兄台行行好,把你家驴哥带回去吧,我实在是无福消受了。” 徐晗玉轻笑一声,翻下马来,牵住这头倔驴,“你个傻子,跟着我吃苦有什么好的。” 这声音没有伪装,赫然是个清冷的女音。 淳于冉觉得有些耳熟,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这人将斗笠摘下,扭过头盈盈对他一笑。 “好久不见,傻子。” 淳于冉睁大了眼睛,“顾、顾女郎!不对,你不是顾子书,你是谁?” 自从吴江道府一别,淳于冉再也没有见过徐晗玉。他被困吴江道府,好不容易溜出去却哪里还有徐晗玉的身影。后来他辗转多地,打听到顾子书嫁作燕王妃的消息,还曾经去元都看过,多日等待,只远远一眼他便认出来那位才貌无双的顾女郎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多年来的执念就像是一场梦,那个救了他两次的女郎究竟是谁?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再见到她的这天,淳于冉却一时踌躇起来,深怕又是一场梦。 “我的确不是顾子书,”徐晗玉大方承认,既然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也没有必要再骗着他。 “我叫徐晗玉。” 徐晗玉?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你莫非是北燕的景川公主徐晗玉!” 徐晗玉微微一笑,笑意中还带着点物是人非的感叹,“你竟还记得这个名号。” 怎么会不记得,曾经的金都双姝,传说中“佳人出景川,风华冠天下”的徐晗玉,名声可是传遍了四国。也难怪他会将她误认为顾子书了,毕竟这样的绝世风华,世上哪里还有第三人。 徐晗玉不提过往,也不解释当初的不告而别,淳于冉也知趣的没问。两人一马一驴,同行了一段,天南地北的趣事都聊,就是不提各自的过去。 淳于冉半道出家,忽然对佛法产生了兴趣,打算去传说中的天竺看看,极力邀请徐晗玉同行。 徐晗玉有些心动。 第101章 自由 “佛说苦谛实苦,不可令乐。集真是因,更无异因。苦若灭者,即是因灭,因灭故果灭。灭苦之道,实是真道,更无余道。我想知道这真道是什么。” 淳于冉说这话时,皲裂的嘴唇迎着朝阳咧开,身后的小毛驴已经和他熟识了,乖乖地在一旁吃草,霞光披在他打满补丁的粗布衣上。 徐晗玉会心一笑,几个月的风吹日晒,她的眼角已经泛起了细纹,“灭苦之道,实是真道,更无余道。好,那我就随你去瞧瞧,这人生的真道是什么。” 淳于冉大喜,年少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着救过他的貌美少女,一心想要求娶。后来历经世事,几经生死,已把尘世俗欲看透,没想到人生半载还能寻得当年的执念同道而行。 若是后半生能和她一起觅得大道,那今生已然圆满。 俩人虽然有路引,可是要混出国境还是有些麻烦。 大乾虽然不禁止与外邦通商,但是对商贩有严格的限制,查的很严,此外就是以僧侣的身份。淳于冉还好说,剃个头发点上戒疤就行,徐晗玉这里即便她愿意做个秃子可是也没有尼姑同和尚一起的道理。 俩人在边境徘徊了几天,还没想到法子,倒是迎来了麻烦。 从元都来的秘令快马加鞭到了这座边陲小镇,严禁女子出城。 不知为何有这样的规定,徐晗玉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与她有关。 “走黑山吧。”淳于冉提议。 这话他说的轻松,实际上黑山陡峭连绵,常年积雪,别说是人就是凶禽猛兽都很难在此地存活。是以才没有官兵去把守。 “这的确是个办法,但是你不必同我一道,你就地出个家,大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 淳于冉吃了两口素面,乐呵呵地说,“没事,灭苦之道,实是真道,我这是在践行真道呢。” 徐晗玉皱起眉头,她同淳于冉萍水相逢,虽然同是沦落此处,但她的确不忍连累他,“我早就把生死看淡了,走哪条路,去往何处,其实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又何必呢。” 淳于冉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以后异国他乡恐怕就吃不到这样的食物了。 “你说的这些,放在我身上,又何尝不是呢。再说了,你右手不便,我也不忍心啊。” “好了,我心意已决,若是不幸你我二人一同葬身黑山,那对我而言,也不虚此生了。” 徐晗玉默然,他们都是已经走投无路的人。 既然下了决心,两人便做足准备,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上了黑山。 小毛驴和老马自然是不便带走,徐晗玉将它们送给了一队也要去天竺的客商,希望日后有缘再见吧。 花钱请的当地人只愿意把他们带过前面两座山峰,再往后,大雪漫天,荒草绝迹,他也不愿意走了。 一路向前,空气好像凝固住了,除了呜呜的风声什么也听不到,两人为了节约体力也很少交谈。 等到了夜里,气温降到了极点,惨白的月光下,这连绵的山就像是一座座高大的枯坟,或许这就是她的埋骨之地吧,徐晗玉心想。 那个当地的向导是个老实人,虽然收了不菲的报酬,但是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两个不要命的偷渡者。 那外邦有啥好的,为了离开国境,竟连命也不要了。 他摇摇头,待回到镇子上,忽然发现整个镇子变得不寻常起来。 “这是咋了?”他问熟识的茶馆老板,原本还算热闹的小镇冷冷清清,街上全是一脸凶相的兵士。 茶馆老板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来了朝廷里很大的官,亲自来捉拿什么逃犯哩。” “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逃……”话说到这里,他有些顿住,那两个冒死也要翻越黑山出国境的人莫非就是朝廷的逃犯? 茶馆的老板见他脸色忽然一变,好奇地问,“咋了,你知道什么消息不成,对了,你这几日跑哪里去了?” 话没说完,那向导摆摆手,径直往衙门回去了。 已经是第四天了,当那一轮磅礴的红日从东方再次升起时,徐晗玉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不想再往前了,就安息在此刻吧。 “徐晗玉!”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是淳于冉吗?可是这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她勉强睁开眼,竟看到了谢斐的模样,都说人临死之前会见到自己的执念,难道她的执念竟是谢斐?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4节 徐晗玉再次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她不在荒山之上,竟然在锦帐之中。 “杜充媛你醒了?”一个穿着宫装的小侍女惊喜地说。 “杜充媛?”徐晗玉一开口,嗓音沙哑地不成样子。 那侍女贴心的端过水杯递到她嘴边,徐晗玉口渴的紧,俯身喝了一大口。 她怎么会在锦绣闺阁之中,这侍女又怎么会唤她杜充媛,难道她这是在做梦吗? “充媛娘娘,奴婢一会儿就去告知付大总管,说不定陛下也会来看看呢!” 徐晗玉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问“谁是陛下?” 小侍女有些发懵,“陛下就是陛下啊,大乾的陛下。”不然还会有哪个陛下。 “谢斐?” 这杜充媛居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讳,小侍女吓得脸色惨白,连主仆之别都顾不上了,赶紧伸手捂住徐晗玉的嘴,“娘娘可不能这么说,会被杀头的!” 徐晗玉的心直直沉到底,原来真是谢斐啊,她还是没有逃开他。 她冷静下来,用眼神安抚住小侍女,示意她将手放下来,“你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 小侍女有些忐忑,“奴婢名叫喜儿,刚进宫半年。” 徐晗玉柔柔一笑,“喜儿,我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糊涂,你能给我说说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喜儿不疑有他,一股脑地全说了。 在她看来,徐晗玉叫徐晗玉,是边城一个小县官的女儿,前些日子陛下御驾亲征攻打外族,在路上宠幸了她便带回了宫。可惜半路她突发急病,昏迷不醒,陛下给了她一个充媛的名分就置之不理了。 她是喜儿进宫后正儿八经伺候地第一个主子,原本喜儿还担心她长睡不醒,自己的前程没了,现下看她醒来别提多高兴了。 “娘娘,陛下心里定然是有你的,之前你生着病陛下一时想不起来,现下你好了,日后多在陛下跟前晃一晃,陛下自然就会宠幸你了。” 徐晗玉无奈地一笑,她这边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喜儿倒是迫不及待要鼓舞她去争宠了。 但是喜儿有一点说的对,她的确要去谢斐面前晃晃,有太多事她要问清楚了。 这首要的,淳于冉怎么样了,还有他既然能顺藤摸瓜找到她,那秋蝉他们是不是也被他找到了,他们可还好?想到这里,徐晗玉便有些心急如焚,可惜她现下刚醒来,身子虚弱的很,下地都很困难,也只能按捺住性子慢慢等了。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这期间除了喜儿,徐晗玉还见过一次喜儿口中的付公公,是个二十来岁的太监,看着滑不溜秋的,对待徐晗玉也没有特别的态度,只是送了点药材,就没再来过了。 谢斐更是没有影。 喜儿倒是也去帮着徐晗玉打听消息,但是她人微言轻,哪里能知道陛下的行踪。 徐晗玉住的这处院子很偏,名唤“飞燕宫”,主殿住的是个姓陈的美人,刚进宫时得了几日陛下的宠幸,最近也是惨淡的很。 徐晗玉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她能走动之后,便主动去向这位陈美人问安。 陈莹莹是户部侍郎的女儿,人长得柔媚动人,就是性子骄纵了些,在这全是人精的后宫自然讨不了什么好,是以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罢了。 饶是如此,她的品阶也足以压过徐晗玉。 瞧着温顺行礼的徐晗玉,陈莹莹有些不屑,虽然看着是个美人,可惜上了年纪,又是个病秧子。 不比常年养在深闺的贵女,徐晗玉这一年来风餐露宿,皮肤难免糙了些,再加上大病初愈,整个人的确没有气色。 “有什么事吗?”陈莹莹懒洋洋地说,她可没有精力来应付一个不受宠的充媛。 “回禀美人,嫔妾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一直卧病在床,未能得见美人,现下特来向美人问安。” 倒是个知道规矩的,陈莹莹也懒得刁难她,“知道了你回去吧,没什么事不用过来。” 徐晗玉面露难色,有些踌躇。 陈莹莹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吗?” 徐晗玉惶恐跪下,“回禀美人,原本嫔妾不应僭越,但是有一事还欲告知美人,顾……皇后娘娘曾与嫔妾有过几面之缘,嫔妾受过娘娘恩惠,一直未能报答。现下机缘巧合入了宫,还望美人通传一声,能让嫔妾当面答谢皇后娘娘以了心愿。” 以徐晗玉现在的位阶,根本无法直接求见皇后,是以只能曲线救国。 陈莹莹挑挑眉,这个什么杜充媛的竟还和皇后有过交情,但是她虽这么说,皇后那边说不定早不记得这人了。不过左右一句话的事,她又不是想去陛下面前露脸,例行问安的时候顺嘴提一句也就是了。 “那你可有什么凭证?” “嫔妾小字阿玉,皇后娘娘是知道的。” 第102章 牢笼 “阿玉?”顾濛有些失态,手中的茶盏不小心翻了过去。 陈莹莹原本还以为徐晗玉是胡诌的,现下看皇后这模样,到有几分可信了。 一旁的几位嫔妃也跟着凑趣,“咱们皇后可是大善人,到处都有妹妹受过姐姐的恩情呢!” “噗嗤,”坐在一旁的沐贵妃忽然笑了出来,“我们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应该叫活菩萨,可不食人间烟火呢,哪里像我们这些俗人,只知道涂脂抹粉招摇打扮。” 最近汉东闹洪灾,顾濛以身作则,倡导后宫节俭度日,一来为了祈福,二来为了筹钱赈灾。 顾濛清心寡欲惯了,吃斋念佛就当是日常修行,可是其他嫔妃就没这么乐意了,尤其是沐可婉,最喜爱绫罗绸缎珠宝翡翠,吃穿用度更是极尽奢靡,对皇后这沽名钓誉的做法早就心存不满,这是在借题发挥呢。 其他人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过沐可婉可是陛下跟前的宠妃,皇后都不敢说什么,其他人哪里敢置喙。 顾濛压下心里纷繁的思绪,也不在意沐可婉一贯的讽刺,正要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冷冽的嗓音,“谁是俗人呐?” 满屋的妃嫔闻声即刻行礼,陈莹莹更是紧张得理了好几次鬓发,上一次她见到陛下还是去岁的中秋呢。 比起又期待又紧张的众位妃嫔,沐可婉倒是自在多了,平身之后,两下碎步挨到谢斐身边,“陛下,臣妾是在说自己呐。” “那没说错,你可不就是一个大俗人吗。”谢斐这打趣带着三分笑意,可见心情不错,沐可婉赶紧卖乖撒娇,“陛下~” 陈莹莹看着沐可婉这副作态,又嫉又恨,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呸,真是个不要脸的小□□,若不是她父亲乃是当朝宰相,能得到陛下的青眼吗? 顾濛倒是神态自若,自谢斐在她旁边落座后,两人更无一句交谈。 帝后不睦,在后宫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谢斐喝了一口茶,状若无意地说道,“陈美人今日这一身倒是养眼,既不素也不俗。” 陈莹莹忽然被点名,激动地浑身微颤,“谢陛下夸奖。”她扬起笑意,用自己最甜美的声音说道。 沐可婉不乐意谢斐的眼神在陈莹莹身上,转了个话题,“陛下,刚刚我们还在聊到宫里新来的一个充媛是皇后的故旧呢。” “哦,是吗,我同皇后相识多年,既是皇后的故旧那也必是我的故旧了,是哪个充媛?” 陈莹莹赶紧接住话题,“是臣妾殿里的杜充媛,小字阿玉,自入宫之后便缠绵病榻来着,身子好些了就来臣妾跟前说皇后娘娘曾经有恩于她,想要来当面谢过恩典。臣妾见她知恩图报,心下怜惜,这才特地来皇后跟前说起。” 谢斐听完点点头,转向顾濛,“皇后认识这个杜充媛吗?” 顾濛心下一沉,谢斐这分明是在明知故问,她只得摇摇头,“臣妾不记得了。” 谢斐露出满意的微笑,“既然皇后不记得了,就别让她来打扰皇后了,这些日子洪灾泛滥,皇后忧心得很,打算抄写数遍佛经祈福,你们没事也别来打扰皇后了。” 顾濛面色一白,却不敢出声反驳,其余众嫔妃全都低声应是,沐可婉脸上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众人散去后,沐可婉虽然有些遗憾陛下没有随她回宫,但是一想到皇后当时的嘴脸,心情依然明媚得很。 徐晗玉知道陈美人前往皇后的寝殿问安,特意在门口等着,一见她回来,迫不及地迎上去。 “美人,如何了?” 陈莹莹一见她脸色就不好,旋即冷笑一声,“什么有恩于你,皇后娘娘根本不记得你这个人!” 徐晗玉一愣,顾濛怎么会不记得她呢。 “都是因为你,害我在陛下和皇后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陈莹莹愤愤不平,其实这事也怨不得徐晗玉,她只说了皇后娘娘于她有恩,也没说一定就记得她,况且陈莹莹在皇后跟前提这事也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不过是想在皇后跟前找个话题刷存在感而已。 徐晗玉却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陛下也在么?” 陈莹莹杏眼一瞪,提起陛下,她可要敏感多了,“怎么就你这身份还想得见陛下不成?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春秋大梦了!” 这话说的违心,虽然徐晗玉这些日子气色不好,但底子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若在陛下面前晃几眼,难保得不到圣眷一飞冲天。陈莹莹莫名来了危机感,想要从话语上将她打压下去。 “我劝你还是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呆着,别肖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陈莹莹冷冷地甩下这句话,撞开她自往寝殿里去。 徐晗玉不妨她这一撞,有些站立不稳,这些日子头总还是有些晕沉沉的。 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思顾及陈莹莹对她的态度,顾濛那边看来已经被谢斐堵死了,他这是要存心要孤立她、耗着她,只是不知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想要怎么来折磨她。 陈莹莹回到寝殿越想越气,气这个小小的充媛不知好歹,不知是不是存心让她丢脸。转而又想到今日在皇后寝宫的场景,那个沐可婉可真是臭不要脸的骚狐狸,不就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吗,就这般目下无尘,若是她能得到陛下的宠爱该有多好。论长相她陈莹莹自诩不输给任何人,只是缺乏机会罢了。 她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到了眼前。 当夜,陛下翻了她的牌子。 付公公前来吩咐时,陈莹莹还有些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但事实就是勤于政务的陛下今日难得宣人侍寝,偏偏挑中了她。 陈莹莹激动地坐上了小轿,夜色中,徐晗玉静静立在窗前,看着那顶华丽的小轿渐行渐远。 天亮之后,陈莹莹昨夜侍寝的消息传遍了后宫,陛下一早赏赐了她许多东西,这样的待遇连沐可婉都鲜有,看来是很得圣心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莹莹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她这往常门可罗雀的“飞燕宫”一天来了好几位奉承的姐姐妹妹。 “陛下说我和这‘飞燕宫’的名字极配,这是有意将我安排住在此处的呢。” 徐晗玉踏进屋子的时候,正巧听见她说此话。汉代的赵飞燕,从一介平民女一跃成为汉成帝的皇后,凭借的就是君王的宠爱,而她为了这宠爱也是煞费苦心地去争夺。 谢斐可真是会想啊。 其余几位低份位的嫔妃却只觉得艳羡,陛下这是要把陈莹莹放心上了呀,谁不想像能作掌中舞的赵飞燕一般成为汉成帝心尖尖上的人。 徐晗玉行了礼后默不作声地坐在最末的位置,陈莹莹也不搭理她,倒是另外两个没见过她的多看了两眼。 这个杜充媛气质卓群,人着实过分惹眼了一些。 众人散去后,徐晗玉陪着笑脸,上前小意说道,“恭喜美人得陛下圣宠,昨日害美人为我的事在皇后娘娘跟前奔波,嫔妾内心着实过意不去,可惜我身无长物,只这一瓶花露是这些日子自己制的,特来送给美人,聊表歉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陈莹莹今日心情好,懒得和徐晗玉计较,接过她送的礼便把人打发走了。 原本一瓶花露陈莹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她随手打开,这味道清新淡雅着实不凡,心中便有些受用。 是以又过了两日,陛下再次宣召时,陈莹莹便洒了些花露在脖颈处。 “见过陛下,”陈莹莹捏着嗓子娇声说道,谢斐坐在案桌前随意说了声“起”,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看着手中的奏折。 陈莹莹缓缓起身,心中颇有些忐忑,上次侍寝也是这般,陛下除了说那么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一直把她给晾着。 见陛下看的专注,陈莹莹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执起墨锭为他红袖添香。 谢斐鼻尖嗅到熟悉的味道,眼波微动,“你身上用的是什么香?”他抬眼问道。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5节 陈莹莹又惊又喜,娇羞答道,“是臣妾身上自小带的体香。” 谢斐嘴里传出嗤笑的声音,眼里有淡淡的讥讽。 “你这‘体香’朕很喜欢,打明日起你就是陈婕妤了。” 陈美人一跃成为陈婕妤,还接连几日侍寝,这在宫里可是了不得的新闻,一时之间陈婕妤可以说是风头无两。 陈莹莹躺在榻上吃着葡萄,吩咐榻前的徐晗玉再给她做几瓶那个花露。 徐晗玉面色有些为难,“婕妤,那花露材料难得,其中有一味香料乃是嫔妾随身带着的,已经用完了,恐怕再难做出来了。” 陈莹莹立即坐起身来,着急地问,“怎么就没了呢,你快想想办法呀!”她才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说那味道是自己的体香,若是忽然没了,陛下还不得治她一个欺君之罪吗! “婕妤莫急,那香料虽然难得,但是宫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一味香料想来也是能寻来的。” 这话说的没错,皇宫里要什么没有,何况只是区区一味香料,只是她家底薄,又刚刚才得了宠,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去找谁帮这个忙。 在宫里能随意去找内侍要东西的,除了皇后和沐贵妃也没有旁人了。 她是不可能拉下面子去求沐可婉的,眼下只能去求皇后了,可是平白无故皇后又为何要与她方便。 徐晗玉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我有一个法子或许能帮到婕妤。” 第103章 报复 顾濛抄了两遍佛经,实在是心烦气躁的很,接连写错了好几笔,全都揉皱了给扔在地上。 “大皇子今日作息如何?”她向一旁的嬷嬷询问。 “回禀皇后娘娘,大皇子今日卯时便起来了,先是跟着教养嬷嬷背了两首古诗,接着用了一碗小米粥和两个奶香馒头,接着去听夫子训导,现下估计还在听着呢。” 顾濛听着微微心疼,才多大的孩子啊,离了母亲身边不说还要受这么多的罪,都怪他这个做母亲的不好。 她心里恨着谢斐,可是这恨也掺杂着愧疚与求不得的哀伤。 若大皇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会这般对他吗?不,她不能太贪心了,谢斐愿意给她的儿子一条生路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顾濛思绪飘飞,直到陈婕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来做什么?顾濛微微皱眉,接着想到陈莹莹前些日子提到的那人,精神一震,连忙叫人把她叫进来。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顾濛却没有理她,眼睛只盯着她身后那人。 徐晗玉对她轻轻一笑。 陈莹莹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出不来。 她很快说明了来意,并呈上徐晗玉为她准备的手抄佛经进献给皇后。 顾濛翻阅了几篇,点点头,“婕妤有心了,不过是味香料罢了,倒是没想到这位杜充媛对香料还有研究,刚好我也颇爱此道,杜充媛不妨留下来与我探讨一番。” 陈莹莹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心里却在打鼓,这个杜充媛寻了由头跟着过来讨什么香料,该不会是另有所图吧,可是她在皇后这里又能图什么呢? 待陈莹莹走后,顾濛这才走到徐晗玉跟前来,细细打量她的眉眼,“你瘦了、也黑了,总算不是当年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殃国祸水了。” “皇后风采倒是依旧不减当年。”徐晗玉微笑着说。 顾濛自嘲一笑,“你何必宽慰我,今早起来梳妆,我都已经生了华发了。” 徐晗玉微微有些诧异,顾濛生下了皇长子,又顺理成章地登上后位,父兄能干,顾晏更是屡立战功,无论如何日子应该过得舒心才是,怎么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这世间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徐晗玉自顾尚且不暇,也没有余力能管别人。 想到自己的来意,徐晗玉垂下眼,“此番进宫非我本意,只得厚着脸皮又来求你了。” 顾濛却打断她的话头,“你这字怎么写的大不如前了。” 以往徐晗玉的一手簪花小楷可是她拍马也难以追上的。 徐晗玉露出苦笑,“我的右手早已废了,这是我用左手写的,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顾濛叹了口气,“还记得昔年你为了奚落我,把我诳去同你比试,还请了当时有名的大家,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我可是输了个遍。” 徐晗玉也想起了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如今回想,恍然如梦。 “皇后如今自然是样样都能胜过我了。” 这话她说的坦然,岁月早就磨去了她不合时宜的傲气。 顾濛静静地瞧着她,“你还记得当年北燕大殿上那个道士的批语吗?” 怎么会不记得,他说顾濛天生凤骨,说她则是—— “所得非所求,所求皆不得。”顾濛缓缓念出,“你说他说得对吗?” 徐晗玉点点头,“那道士有两把刷子,说的挺准。” 顾濛便也不说话了,她缓缓坐在她的凤椅上,精致的面容在这庄严华丽的帷帐中忽明忽暗。 “你的来意我知道,但是我帮不了你。” 徐晗玉心中一动,正要开口,顾濛抬手止住了她,“不仅是我,这世上没有人能帮的了你。你知道孙锦儿近况如何了吗?” 当初徐晗玉算计孙锦儿帮她逃出燕王府,知道可能会连累她,临走前特意送了谢腾陷害谢斐的证据给她做保命符,事后果然也没听见孙家被处置的消息,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顾濛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她疯了,现在就关在孙家的祠堂里,永远见不了外人。” 顾濛的声音冷淡,在这深宫中着实有些渗人,“不仅是她,孙家当时知情的一个也没跑掉,疯的疯、死的死,就连孙家老太爷都半身不遂瘫在床上吊着半条命罢了。孙家为大乾立下的功劳可不小,谢斐能当上皇帝他们也出了不少的力,可是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猜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徐晗玉不禁后退一步,涩然道,“因为我。” 孙锦儿虽然不是个好人,可是她对谢斐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全是因为帮了她。 “所以啊,我怎么敢,那位可是一个疯子,而你,徐晗玉,就是这个疯子的逆鳞,谁也动不得。” 徐晗玉点点头,她不会再为难旁人了。 她正要转身出殿门,顾濛忽然又叫住了她,“你有没有想过就顺了他的心意?你明知道只要你愿意,便是我这位置他也会拱手奉上的。” “我想过,”徐晗玉承认,“可是我做不到,人活这辈子,有些东西不想要就是不想要,勉强不来。” 顾濛看着徐晗玉的背影走远,她虽然穿着宫装行走在宫墙之内,但是依旧孑然独立,似乎这茫茫天地间什么也困不住她。 她心里喟叹,当初同时教过她们的老师说的没错,徐晗玉的确有一身天然的风骨,是她学不来的。 既然顾濛这里也行不通,徐晗玉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去找谢斐了,这想来也是他的意愿。 可是她小小一个充媛,若非圣上宣召,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得见天颜。 ------------------------------------- 徐晗玉前脚刚离开坤宁宫,谢斐后脚便来了。 顾濛还没来得及行礼,谢斐劈头便问道,“你同她说了什么?” 这话音冰冷、淡漠还隐隐带着怒气和猜忌。 顾濛立时眼圈便红了,幼时相识,年少倾心,这个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竟为了另一个女人这般质问她,全然不顾这些年她对他的付出。 “我能同她说什么?你费尽心力甚至不惜逼死亲爹都要去找的女人,我敢同她说什么?” 谢斐的面色渐渐沉下,“顾濛,我顾念着你的恩情,给你留足了脸面,你不要耗费我的耐心。” “原来陛下对我还有耐心吗,我以为在陛下心中我早已是个摆设罢了。”顾濛讽刺地说。 谢斐轻轻扯开嘴角,面上露出轻蔑的神情,“你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那个野种想一想,我那个好弟弟可还为了你们娘俩在边疆浴血杀敌呢。” “谢斐!”顾濛厉声喊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和谢游——” “自己做下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谢斐冷冷地说,“何况我已经答应你认下了谢乐这个大皇子,我的这份恩情谢游可是要用命来还,你自己想想你要如何报答。” “你安分守己做你的皇后,她的事情不要插手。”谢斐的话里含着令顾濛心惊的威胁,他最后漠然扫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谢斐走后,顾濛瘫坐在地上,脸上带着对自己的讥笑。那一夜若不是她心伤酒醉误将谢游当做谢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可惜到头来所有的苦果还是要自己咽下。 她怎么就让自己过成了这副样子。 ------------------------------------- 陈莹莹如愿以偿得了花露,这夜陛下又宣她侍寝,她正急忙梳妆,不妨徐晗玉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陈莹莹没好气地问,看在她得了徐晗玉好处的份上才没有立时把她赶出去。 “嫔妾有些私事想单独跟婕妤说。”徐晗玉缓缓说道,语气颇为凝重。 “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嘛?”陈莹莹嘟囔。 “不能,事关婕妤今夜侍寝。” 陈莹莹看她这样子生怕有什么大事,挥手让身边的侍女下去了,“有什么事你快说吧,别耽误我去侍寝。” 徐晗玉忽然扯开嘴角,这笑意让陈莹莹有些发毛,“你笑什么?” 付公公在门外候了片刻,正打算进去催促,就见殿门打开,陈婕妤戴着斗篷走了出来。 “夜里风凉,裹严实一些,劳烦公公久等了。”不知为何,付大力觉得今日的陈婕妤似乎有些不一样,嗓音清冽了一些,身形似乎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陈莹莹”进屋后,同往常一样,谢斐并不搭理她,只自顾自地批阅奏折。 “过来磨墨。”谢斐淡然吩咐,他喜欢她在身旁时,鼻尖那股熟悉的味道。 “陈莹莹”犹豫了一下,还是乖觉地走到一旁,轻轻执起墨锭。 谢斐批阅得很是专心,他手里这封折子正在汇报前朝仅剩的反贼遭受围剿的情况。 “陈莹莹”看到“刘勋”二字,心里腹诽,这个祸害竟然还没死吗。 谢斐抬笔蘸墨,随意夸奖了一句,“今日的墨磨得还不错。”浓淡相宜。 “陈莹莹”挑眉,原来他在旁的女人面前也挺好说话的。 刚想了一瞬,谢斐忽然扭头,定定看着她。 徐晗玉吓了一跳,往后一步,差点踉跄倒地,谢斐也没去拉她,幸好徐晗玉及时抓住桌子一角,这才稳住身形。 “李代桃僵,杜充媛可知‘欺君’二字怎么写?”谢斐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让人分辨不出喜怒,似乎在他面前的真就只是一个分位低下的后宫嫔妃。 徐晗玉有些狼狈,她紧紧咬住嘴角,明明来之前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无论他如何刁难,自己都要笑脸相迎,可是真到这一步,他一句平淡的诘问险些就让她想要夺门而逃。 “我、我不是……”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6节 “在朕的面前,皇后都不敢自称‘我’字。”谢斐讥讽道。 徐晗玉闭闭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臣妾并非有意与陈婕妤争宠,只是有事想要当面禀陈陛下,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恕罪。” 谢斐转过头去,喝了一口手边的浓茶,“既然你认罪,那这次便算了,罚你半年俸禄即可,领旨跪安吧。” 这是不打算听她说话了。 第104章 恨意 徐晗玉捏紧拳头,忍住难堪继续说道,“还望陛下大人有大谅,好歹告诉臣妾,臣妾的家人近况如何了。” “杜充媛!”谢斐寒声道,瞳孔中映着冷冽的怒火,“你是什么身份敢来朕的面前发问?朕又有何义务管旁人死活,给朕滚出去!” 这声音惊动了门口的付大力,他赶紧进来,看到一旁的徐晗玉面上大惊,“这、这怎么是杜充媛!” “废物,人换了都不知道,还不赶快把人送回去。” 付大力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应了,上前去拉扯徐晗玉。 徐晗玉却不愿意,她一把甩开付大力的手,语气里带着哀求,“谢斐,他们究竟怎么样了,我求你给我一个准信。” 这个杜充媛竟然敢唤陛下的名讳,真是不要命了,付大力目瞪口呆,更让他吃惊的事陛下竟然也没有发作。 他只是定定看着她,眼神似乎里有滔天的恨意似乎也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半晌,他终于开口,“带她出去。” 这话是在吩咐自己,付大力连忙使了全力去拉徐晗玉,这一次徐晗玉不再挣扎。 翌日,飞燕宫里的杜充媛冒充陈婕妤侍寝的消息传遍了后宫,不少人咋舌于杜充媛的胆大,也有不少人对陈婕妤幸灾乐祸。 更让大家吃惊的是,陛下既没有宠幸这位杜充媛,也没有严惩,只是罚了半年俸禄以示惩戒,陛下这态度恐怕杜充媛也并非没有可能分到圣眷。 对于这件事最生气的莫过于陈莹莹,徐晗玉既然当面给她下药害她昏睡过去,还顶了她的名头去侍寝!真是不要脸的贱人,难怪之前还给她献上什么花露,原来一早就存了心思要算计她! 幸好如意算盘落空,陛下没有宠幸她。 但是光这样远远不能让陈莹莹消解心中怨恨,陛下是没有如何罚她,可她陈莹莹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两人同在一宫,陈莹莹又在主殿,分位上狠狠压了徐晗玉一头,想要磋磨她还不是手到拈来的事情。 一开始陈莹莹还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狠狠骂了徐晗玉一顿,罚她洒扫整个宫殿。后来她发现,没有任何人为徐晗玉出头,便是陛下皇后也没有多话,连徐晗玉自己都忍气吞声,陈莹莹胆子更大了起来,什么脏活累活都指派她去,就连清理茅厕这样的活计也让小太监甩给了徐晗玉。 喜儿看主子这般受辱,心里实在难受,原本她还指望从徐晗玉身上奔个前程,现下已经彻底死了这条心了,但是好歹主仆一场,做主子的这般难堪,她做奴才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惜徐晗玉自己都不反抗,她又能说什么。 自从那夜之后,陛下再没有宣召过陈莹莹,她心中恨极,自然也将这笔账算在了徐晗玉头上。 转眼进了冬月,元都冷的不成样子,这样的天气,徐晗玉一大早还要起来给陈莹莹去内务府拿碳生火。 宫里的人捧高踩低似乎是一种本能,别说徐晗玉,就是陈莹莹连着两个月没了圣宠地位都大不如前,原本一筐的炭火被克扣到只剩下一半。 徐晗玉也不分辩,抱着半筐炭火沿着宫墙缓缓往回走去。 半道上,遇见了沐贵妃的软轿,陛下竟然也在,透过锦帘,可以看见沐可婉一脸娇笑地依偎在谢斐怀里。 徐晗玉随着一旁的宫人木然跪下行礼,软轿上的二人一个眼风也没施舍给她。 轿子走远了,一个小宫女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雪,艳羡说道,“陛下真是宠爱沐贵妃,说是听见沐贵妃畏寒,便要亲自带她去行宫泡温泉呢。” “可不是吗,哪里像我们做奴才的,手都冻起疮了也没人在意。” 另有一个谨慎一点的宫女,用手肘撞了撞同伴,示意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主子”呐。 先头的那个宫女很是不屑,主子又怎么了,像徐晗玉这样的主子还不如宫女呢,那手上的疮疤比她还要多。 徐晗玉充耳不闻,低头抱着炭火回了宫殿。 果不其然,对于她只抱回半筐炭火这事,陈莹莹将怒火全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绝不承认是因为那些内务府的人看她没了圣宠。 陈莹莹这次得寸进尺,抽了荆条便往徐晗玉身上打去,这些日子她这飞燕宫冷冷清清,以往奉承她的那些宫人现在都不待见她,全是因为眼前这个贱人! 她这荆条刚刚扬起,不妨徐晗玉居然抓在手里, “你疯够了没有。”她冷冷地说。 陈莹莹愣在原地,这些日子徐晗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没想到这下突然来了气性。 “你、你才疯了,你这个贱人,连你也敢顶撞我吗!” “呵,”徐晗玉讥笑一声,“你以为你这样做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吗?别做梦了,他可是大乾的陛下,坐拥天下的圣上,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痴心妄想?” 陈莹莹睁大了眼睛,正欲呵斥,徐晗玉接着说道,“你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可这世上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再过几年你这副皮囊就会发烂发臭,到时候还有谁会多看你一眼?到那个时候,你只能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慢慢等死,这就是你的结局,也是这宫里大多数人的结局,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陈莹莹被她口中描绘的场景给吓住了,大吼道,“你胡说八道,你疯了不成,对、你就是疯了、你这个疯子!” 徐晗玉说完这一切,不顾陈莹莹,转身走出了寝殿,这一去竟然一夜未回。 这样冷的天气,说不定是冻死在了宫里的某个角落,当然也可能自己想不开投井去了,毕竟宫里这么多的宫女每年投井的可不少。 陈莹莹有些幸灾乐祸,但是想到徐晗玉昨日那番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说的那些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甚至真有可能是她的结局。 到了午时,徐晗玉没有回来,陛下居然到了飞燕宫。 陈莹莹来不及欣喜,便被谢斐脸上的怖意给吓着了,“她去哪了?” 她、她是谁? 陈莹莹还没有反应过来,脖子便被谢斐掐住,“我问你,她去哪了?”谢斐压着怒火,一字一字地说。 陈莹莹突然喘不过气来,她平时虽然有些害怕谢斐,可从没有像现在此刻这般害怕,她毫不怀疑他真的会把她给掐死在这里。 “她、她往金池园去了。”陈莹莹赶紧说道,幸好昨日喜儿跟出去看了一眼,但是也只看到徐晗玉进了金池园。 谢斐扔下她,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陈莹莹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陛下问的竟真是杜充媛,他找她要做什么?! 谢斐大步走在金池园中,是他大意了,徐晗玉打小在燕皇宫长大,对皇宫里的每一处自然很熟悉,她若是有心躲起来,或者是寻到什么密道偷偷溜出去……想到这里,谢斐捏紧拳头,眯起眼眸,若是徐晗玉再敢逃开他……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金池园已经荒废了许久,各处大门均已上锁,谢斐调了所有禁卫不断在园中搜寻。 “陛下,找到了!” 谢斐心下一松,连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周身的寒气泄了大半,他快步走过去,徐晗玉就抱着双臂坐在一处假山里。 受了一夜的寒气,徐晗玉浑身发起了低烧,整个人有些昏沉。 谢斐脱下大氅紧紧将她裹住,他用双手轻抚她的面颊,“徐晗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以后好好和我在一起,好吗?” 他压低了嗓音,语气软得不可思议。 徐晗玉眨了眨眼睛,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谢斐期待的双眼,她开口却是,“他们还好吗?”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谢斐眼里的柔情缓缓收起。 “你就这么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吗,分开这么久,你可有问过一句我过的好吗?你当初一走了之,你可知我发了疯一样想去找你?”他越说越激动,徐晗玉刚离开的时候,他在牢里简直要发疯,恨不能亲手掐死她。 “呵,你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我的死活,不在乎我的想法,你只想要远远地离开我,所有你在我面前的温柔全是你在演戏,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逃开我!” 他将额头狠狠贴住她的,低声说道,“把我当猴耍,很有意思是吗?为了能逃开我,你甚至愿意死在黑山上,徐晗玉,你真狠,永远知道怎么样伤我才最深。” 徐晗玉想要开口解释,可是她此刻实在太累了,何况也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对不起。”她轻轻说。 谢斐似乎被气笑了,“我稀罕你的对不起吗?嗯?徐晗玉,你怎么这么会作死啊。” “我只能给你这三个字。”徐晗玉缓缓说道。 谢斐抬起头,蓦然盯住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如死水一般平淡无波,没有丝毫光亮,更没有他的身影。 他消化了徐晗玉这句话,滔天的怒火顶上心头,又被突如其来的恨意压下。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是吗?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是吗?” 徐晗玉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想再骗他了,她真的太累了。 第105章 冷宫 “好、很好,”谢斐点头大笑,笑着笑着眼里有晶莹闪烁,“徐晗玉,即便我用那些人的命来威胁你,你也不愿意是吗?” “你知道有哪些人吗,嗯?有你那个叫秋蝉的侍女,她儿子,还有她那个曾经心悦你的丈夫,有你那个智障夫君的儿子,和你一起要死在黑山的西齐太子,对了,还有你亲弟弟,我把他都找到了,你不想见见他吗?即便他们都死了你也无所谓吗?” 徐晗玉总算脸上有了些神情,她低声恳求道,“我求你,谢斐,我求你放过他们。” 这恳求与其说是情真意切地担忧,更多的竟是一种无可奈何地麻木。 “你想要他们都好好活着是吗?那你就讨好我啊,骗我啊,对我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心里会一直都有我,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你说啊!” 谢斐像是忽然受了刺激,歇斯底里地吼道。 徐晗玉嗫嚅着嘴唇,最终还是放弃了,“对不起,如果杀了他们你能好受一点的话,你随意吧,我做不到为他们违心,但是我会为他们偿命。” 谢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在威胁我?你在用你的命威胁我?” 徐晗玉木木地点头,“如果他们死了,我绝不独活。” 谢斐死死看着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无力过。 雪忽然飘落,将他的眉眼染出一片惊心的寒。 “好,那你给我生个孩子,把孩子生下来我放你走。”谢斐拼命抓住最后一丝的希望,希望他们之间还有东西能够牵绊。 孩子啊,谢斐可真是异想天开,徐晗玉忽然来了点力气,带着些许恶意地说,“不可能了,当初我跟孙锦儿做的交换就是喝下绝孕的药,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生育了。” 这句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斐的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扑上来将眼前这个没有心的女人给撕碎。 他费了这么多的心力去爱的女人,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一次又一次碾碎他的希望。 徐晗玉说完这句话,眼皮有些无力地下坠,在她快要阖上时,终于听见谢斐漠然地说道,“那你没有筹码从我身边离开了,但是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一天,那些人就能活着一天,若是哪天你死了,我让他们所有人为你陪葬。从今以后,我也再不会对你有任何情意,我和你……此生情断义绝。” 情断义绝?好一个情断义绝啊,年少时的情真意切,山盟海誓,原来也会有情断义绝的这天。 那个为她摘星星的少年郎终于还是死了,谢斐是刽子手,而她……是那个递刀的人。 徐晗玉的眼皮终于阖上,最后一幕是这漫天的白雪和谢斐猩红的眼。 徐晗玉再次醒来时,已经不在原来的宫殿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7节 这里叫“长门殿”,昔年汉武帝的废后陈阿娇为了挽回圣心,花重金请司马相如为她作了一首《长门赋》,情意绵绵、言辞恳切,可仍旧徒劳无功,陈阿娇最终还是死在了长门宫中,一生都未见过一眼那传说中天子承诺的‘金屋’。 真是可笑啊,帝心哪有这么好挽回的呢? 谢斐先是让她住在“飞燕宫”、现在又住在这“长门殿”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虽然这长门殿更偏了一些,但是胜在清净,偌大一个宫殿除了她就只有两个洒扫的小丫鬟,喜儿也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另谋高枝了吧,跟着她实在没有前程。 皇宫里这么多的女人,一个不受宠的充媛根本无人问津,徐晗玉也乐得每日一个人发发呆、看看书。 可惜书籍有限,两三本杂书翻来覆去也看腻了,徐晗玉索性自己写些杂记。一开始笔墨倒是还有供应,时间长了,内务府的太监嫌她这个偏殿用的太多,给她砍了大半。 于是徐晗玉又多了一项活计,去附近的林子里捡一些树皮、毛竹,自己制作一些简单的粗纸。 光阴荏苒,但她的岁月却似乎停滞了下来,冬去春回,除了眼前这一小方天地她再也看不见其他。 只是偶尔会听送饭的小太监或者那两个洒扫丫头闲聊起来,说一些漫无边际的宫廷八卦。 比如说是陛下性情越发喜怒无常了,朝堂上御使大夫为前朝余孽说了一句情竟被当场杖毙。还比如说前朝降将孙家忽然遭遇一场大火,将回家养病的锦妃给烧死了。 又比如沐贵妃恃宠而骄对皇后越发无礼起来,还敢在宗庙祭祀时越级佩戴凤冠,遭到了百官弹劾,陛下无奈之下将她降为贵嫔,连着沐家也受到牵连,沐宰相老脸无光被气得告老还乡。 还有之前受过一段宠的陈婕妤好好的竟然得了失心疯,到处嚷嚷着陛下要杀了她,没过多久便发现她投井自尽了。 这些或是骇人听闻或是轰轰烈烈的大新闻也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最近,他们谈论最多的则是新春的选秀,后宫一下来了许多佳丽,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其中有位姓韩的秀女,沉鱼落雁,据说就连一向不怎么沉迷女色的陛下都看呆了,当场封为景嫔。 接下来她们的八卦多围绕着这个貌美的景嫔,徐晗玉实在无聊的很,每次都偷偷倚在栏杆后听这些闲聊下饭。 一边听着一边瞎想,这景嫔到底有多美,比当年绣衣楼的花魁还美吗,毕竟谢斐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的人了,竟还会有看呆的时候。 可别是要效仿唐玄宗,英明一世,最后却做个沉迷女色的昏君了。 “说起来,我今日去景德宫给秀姑姑送衣服,还远远地瞧了一眼景嫔娘娘呢。”小太监得意地说。 “是吗,景嫔娘娘真像是天女下凡那般美吗?”两个小宫女急忙问道,她们做的是一些粗苯活计,可没这福气随便能见到贵人。 “那当然了!”小太监夸张地说,“天上的织女娘娘转世也就不过如此。” 那两位小宫女眼里果然出现了艳羡的光芒。 小太监有些得意,忽然想到什么,继续说道,“不过嘛,这景嫔娘娘长得有些像一个人。” “谁呀?” 那小太监神神叨叨地往寝殿里张望,正在偷听的徐晗玉赶紧缩了缩肩膀,担心被发现了。 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有点啊像咱们屋里这位!” 像杜充媛?一个受宠的嫔妃像一个住在冷宫的老女人?这实在有一些不可思议。 “我说真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像极了,嗨,杜充媛也就是年纪大了些,若她年轻个十岁,也不至于混到这般田地。” 这话倒是没错,这位冷宫里的杜充媛的确有着一等一的样貌,就是性子冷了些,脑子好像也有些问题,整日里一个人闷在屋里也不知鼓捣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冷宫里面的女人有几个是脑子正常的,这位杜充媛的状况已经算是不错了。 三人将话题说到徐晗玉身上,彼此唏嘘了一番。 正在偷听的徐晗玉没想到听个八卦还能听到自己头上,手里的饭顿时就不香了。 真是没劲,好些日子,徐晗玉连八卦都不听了,除了写写画画就是打坐冥想,一晃又过去了两载岁月。 这天风和日丽,徐晗玉突发奇想去看看朝霞,一大早便爬上长门殿门口的矮山。 这个时辰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人,没想到却看到一个小屁孩在山脚下闻鸡起舞。 那小孩倒是勤奋,可惜不知跟那个庸师学的武艺,出手绵软无力,招式错的千奇百怪。徐晗玉本不愿意多管闲事,可是看着这孩童努力的样子,不知怎么触动心弦,想起那个被她狠心丢下的鸿哥,他如今也该是一个小小少年郎的模样了吧,也不知有没有怨过她这个不负责的母亲。 谢乐正在努力地扎马步,他一个人偷偷起来练习,就是不想再看到母亲失望的神情了。 “啪嗒,”一颗小石子砸在他腿上,他一下踉跄倒地。 “谁,谁敢谋害本皇子!”谢乐揉着屁股,吃痛地说。 徐晗玉三两下从矮山上跃下,“我要是你可不会一开口就自爆身份,本来没打算怎么样的,现下都想考虑灭口了。” 谢乐睁大眼睛,没想到这个陌生女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你是何人,你可知谋害皇子是什么罪名!” 徐晗玉真的抱胸思考了一番,“大概是凌迟处死,灭我满门?”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如此大胆?” 徐晗玉扯开嘴角,恶意一笑,“是吗,可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若我现在把你给灭了口,又还有谁会知道呢?” 谢乐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哪里见识过人心险恶,吓得连忙爬起来就要跑。 徐晗玉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没跑出十米远就成我手下亡魂了。” 谢乐见跑不掉,脑子飞快地一转,改口恳求道,“仙女姐姐,你就绕过我吧,你长得这么美,一定人美心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噗嗤,”徐晗玉不由笑出声来,没想到就谢斐那阎王脾气和顾子书的古板性子还能生出这样一个机灵鬼。 “我放过你也可以,但是我这人有一个毛病,见不得别人花拳绣腿,这样吧你拜我为师,在我手中过个三招,我就放了你如何?”徐晗玉逗弄他说。 谢乐刚学了一个成语叫作“好为人师”,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真有这种癖好的人。 他自然是乖乖应了,心里却盘算着逃走之后如何收拾这个坏女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半个时辰下来,徐晗玉教他的东西竟比他师傅一个月教的还多,而且说得通俗易懂、简明扼要,比他自己瞎练有用多了。 “仙女姐姐,你怎么这么厉害啊!”谢乐眼里冒着星星,夸张地说。 “叫什么姐姐,你该叫我一声师傅,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你娘了呢!” 谢乐挠挠头,在他眼里,娘亲永远是端庄贤淑的皇后娘娘,他虽然敬重孺慕,可总是隔着一层距离,每次见面,母后眼里都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可这个便宜师傅就不是了,说话有趣,敢随意训斥他,还从没有人这样与他相处过,他并不觉得冒犯,只觉得好玩又新奇。 第106章 余生 “师傅,那你明天还在这里吗?不如我禀告母后让她准许你去我的寝宫教我吧。” 徐晗玉俯下身子,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可以哦,我是仙女呢,若是被你母后或者旁人知道了,就得回天上去了。今天的事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以后啊,如果我有空还会来这里教你的。” 谢乐并不是很相信她的说辞,可是也不知道从何反驳,被她糊弄住了,郑重点了点头,“好的,师傅,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自那天以后,果然隔三差五谢乐都会偷偷溜到此处等她。说起来谢乐也是大乾正儿八经的嫡皇子,还是谢斐膝下唯一的儿子,住的寝宫竟然也这般偏僻,而且似乎并不如何得到重视,除了例行问安他竟然平时都见不到顾濛一面,更别提他父皇了,好几个月估计都见不着。 徐晗玉莫名母性泛滥,对这个小萝卜丁心生怜爱,教的也格外用心。 小半年不到,谢乐进步神速,徐晗玉见他领悟力不错,还教了他一些逃命的步法。 谢乐对轻功格外有兴趣,提起气一溜烟跑出好远,徐晗玉怕他闯祸,连忙跟着上去。 还好谢乐知道分寸,走的都是些偏僻的地方,徐晗玉快步追上,发现他正趴在一块石头后面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徐晗玉凑过去,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还有旁人的声音,连忙跟着躲在一旁。 大石头下面是一个凉亭,凉亭背后的一块隐蔽处正抱着一对野鸳鸯。 谢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津津有味,徐晗玉心里好笑,正要把他揪走,忽听那男子说道,“月儿,我们一起逃吧,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做什么景妃了,每次见到你和陛下在一起,我都心如刀绞一般。” 这番话可非同小可,徐晗玉伸长脖子,定睛一瞧,那个女子果然长得貌美非凡,也的确和她有几分相似。 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织女转世了,可以啊,都混到景妃的位置了。 韩月心里有些烦腻,她虽然贪恋刘飞的温柔小意,可绝对没有为了他抛下这泼天富贵的想法,再说了她的整个家族现在可都依仗着她的荣宠,就连她不受宠的姨娘也跟着她身价水涨船高,在大娘面前支棱起来了。 “飞哥,我不能和你走……不能连累你。”她柔声说道。 刘飞看见她这副柔弱无依的模样,更是心疼,“月儿,你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你忍心让我和他父子分离吗?” 徐晗玉没想到能撞破谢斐这么大一顶绿帽,微微挑高了眉毛。 谢乐则是眨巴着懵懂的大眼,他并不怎么听得懂这二人的对话。 “飞哥!”韩月一改方才的纯洁小白兔模样,“这话你莫要再说了,就是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和你走,等他出生之后就是这皇城内最尊贵的皇子皇孙,可若是和你走了他什么都不是!” 刘飞是真的爱慕韩月,正在热恋之中他如何会想到韩月不过是借他生子罢了。 听罢韩月的话他虽然内心失望伤心,可还是鼓起精神为韩月考虑,“好,我不逼你,只要你和孩子过得好,我怎么样都可以。” 韩月心里有些不忍,毕竟她对刘飞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二人又絮叨了一些儿女情思,看着时间不早了,徐晗玉捂住谢乐的嘴巴悄悄将他带离。 “师傅他们是在干什么呢?”谢乐好奇地问,那个女人他认识,是宫里的景妃娘娘,这个景妃娘娘对他还挺好的,怎么会和侍卫抱在一起呢。 “他们啊在玩游戏呢,不过这事情你可别跟别人说。”宫里的妃嫔和侍卫有染,这种事情空口无凭谁会相信,谢乐又是个不受宠的,搞不好触怒了谢斐给自己惹麻烦。 “为什么不能说呀?” “唔,因为这是他们的秘密啊,就像你和我之间也有小秘密,若是叫别人知道了总是不大好的,小小年纪你也不想做长舌妇吧,那死了可是要被拔舌头的。” 徐晗玉的吓唬果然有效,谢乐连忙捂住嘴巴,他可不想被拔舌头。 那边韩月心里揣着事情,惴惴不安地回了寝宫,没想到刚下早朝的谢斐竟然在她屋里。 “见过陛下。”韩月连忙下跪行礼。 谢斐把玩着腰间玉佩,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见了朕吓成这样。” “嫔妾、嫔妾只是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这个时辰还能有空来嫔妾这里。” “是啊,这个时辰,一大早的你去哪了?” 韩月面色发白,不知谢斐这么发问是何意思,她心里有鬼,勉强稳住,扯谎道,“嫔妾今日看天气不错,所以一个人去园子里走了走。” 谢斐垂下眼睫,怎么同样是说谎,韩月就不能像她那样面不改色,让他看不出来呢。 他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谁。 “太医署那边说你有孕了。” 谢斐的语气淡淡,韩月心里又是一慌,日子对不上,她原本想瞒一段日子再说的,这样更稳妥一些,也不知这中间的差别有没有被发现…… “既然怀孕了,就别乱跑,好好呆在寝殿安心养胎。” 韩月的心蓦然一松,“陛下,”她欲说还休的看向谢斐,显露出几分女孩家的娇羞。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8节 “月儿原本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的。” 谢斐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不是惊吓就成,你老实一点,等小公主出生之后,朕封你做个贵妃。” 韩月大喜,可是转而又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小公主呢?” 谢斐笑意加深,微微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残忍,“因为小公主才会长得像母亲啊。” 若是长得不像,那你就去死好了。他漫不经心地想道。 ------------------------------------- 韩月是幸运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果然生了个冰雪可爱的小公主,眉眼像极了她。 谢乐最近有些闷闷不乐,徐晗玉便想尽办法逗弄他,可惜她静心编出来的竹蚂蚱也不能让他开怀起来。 “你这个小屁孩,才多大一点怎么也学起大人愁眉苦脸来。” 谢乐的两条小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他双手托腮长长地叹了口气。 “师傅,你说父皇以后给我的封地会在哪里,是闽州还是黔州?”他担忧地问。 闽州瘴气重重,黔州山高路远,这两地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一般只有犯了罪的人才会被流放到那里。 “你想什么呢,你可是大乾的嫡皇子,怎么会去那些地方。” “师傅你不懂,父皇很是不喜欢我,我偷偷听讲学的太傅说,等日后立了太子,我就是太子的最大障碍,还不知道会被如何收拾呢。”谢乐虽然心智懵懂,但是性格一向敏感,有些话虽然不解其意但是其中的恶意是能分辨出来的。 徐晗玉有些心疼,软软的安慰他,“不会呀,你这么可爱,你父皇不会舍得的。” “我才不可爱呢,”没有人安慰还好,有人安慰他,谢乐反而鼻子发酸,“景贵妃生的小公主才可爱,百日宴的时候父皇一直亲手抱着,温柔极了,父皇可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原本以为父皇对着谁都是冷冰冰的,可是原来他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谢乐小小的玻璃心又一次摔碎了。 徐晗玉闻言有些发怔,谢斐也会有抱着婴孩温柔笑着的模样吗?可真是难以想象啊。 她无声地摸摸谢乐的头,两个人情绪都莫名有些低落。 “师傅等我长大就离开皇城,也把你带上,你说的那些名山大川我们一起去看看可好?” 徐晗玉露出真心的微笑,“好啊。” ------------------------------------- 谢乐的豪言壮语说完没几日,他便被远征回来的叔父谢游给拉去训练骑射了,甚少有时间再来看望徐晗玉。 他和谢游倒是投缘,嘴里没少说这位叔父的好话,徐晗玉见他难得开心也由衷为他高兴,慢慢地也有意与他疏远了。 毕竟以她的身份,不好同谢乐有过多接触。 川祁七年,是个难得的丰瑞之年,全国各地风调雨顺,百姓皆安居乐业。自大乾立国之后政治清明、经济复苏、文化繁荣,与周边各国积极通商,不少外邦都来朝贺。自这一年开始,谢虢当年采取的与民休养生息这一政策的智慧开始显露出来,大乾达到了自开启百年乱世以来最为辉煌的繁荣盛景。 对于承接谢虢这位开国皇帝的川祁帝,大抵的评价是,虽然喜怒无常性子古怪了些,但绝对能算得上一个勤于政务的明君。 今年礼部特地筹备轰轰烈烈的举办了一场万国来朝的盛典。 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徐晗玉都听说了外界的盛况,这盛世景象由此可见。 为了接待外国使臣,元都连放七日烟火,暂停宵禁,官民同庆,皇宫内也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徐晗玉斜斜倚在长门宫的栏杆上,看着漫天烟花,喝着她前年酿下的桃花酒。材料有限,嘴里的酒总觉得差些味道。 不过聊胜于无,三杯两盏下肚,她竟然也有些神志不清起来。 可不是神志不清吗,不然她怎么会看见谢斐。 酒精麻痹了理智,恍惚间,徐晗玉竟不知今夕何夕,“你来啦。”她扬起笑脸,乐呵呵地说。 可谢斐却不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才来啊。”她有些抱怨,嘟嘟囔囔地,抱着酒瓶跌进谢斐的怀里。 谢斐身子有些僵硬,两手握紧又松开,到底没有去揽她。 徐晗玉有些伤心,她吸了吸鼻子,站直身体,“你不是说要送我星星吗,我的星星去哪了?” 谢斐低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你的星星被你自己扔掉了。” 徐晗玉认真想了想,摇头,“不对,不是我扔掉的,是你、你逼着我扔掉的。” 她果然是喝醉了,脸颊间飞起两片嫣红,娇憨之态犹如不谙世事的少女。 “我的星星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徐晗玉扔下酒瓶,再不看谢斐,跌跌撞撞往她的长门宫走去。 谢斐静静立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107章 遗言 第二天,徐晗玉在冰冷的地板上醒来,头疼欲裂。这土法酿的酒,后劲就是大,一整天都让她脑子不大清楚,更不记得昨夜喝醉后发生了什么。 不过她一个冷宫里的女人,又能发生什么呢。 盛典的最后一日,景贵妃特地向陛下特地求了恩典,后宫嫔妃无论份位高低,皆可以参加御花园里举办的百花宴。 宫里佳丽三千,平时见不着圣颜的如过江之鲫,对景贵妃此举无不交口称赞,一时之间景贵妃在宫里的口碑更上一层楼。 皇后无宠,大皇子也不受待见,而长公主谢烟却受尽万千宠爱,堪称是陛下乃至整个大乾的掌上明珠,照这样下去,日后景贵妃若诞下皇子,那不铁定是太子了吗。 景贵妃如何受宠徐晗玉并不关心,她现在烦恼的是晚上的百花宴是去还是不去。 洒扫的宫女同徐晗玉几年相处下来偶尔也会说上几句,“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自然得去看看热闹的,就当开眼界了,听说还有一些蓝眼睛黄头发的外邦人要表演杂戏呢。” 宫女心思单纯,却也说的在理,对啊,干嘛不去开开眼界,她这一辈子反正也就这样了。 想通以后,徐晗玉积极赴宴,老早就到了席上等着开宴。 “景贵妃,您怎么坐这里啊,你该去上首坐着才是。”一个小宫女惶恐的声音响起。 徐晗玉一愣,还没开口,另一个年长的宫女立刻止住先前那人的话头,“你什么眼神,这哪里是景贵妃了!” 那小宫女定睛一看,眼前这女子的确不是景贵妃,脸色涨红,连声致歉。 徐晗玉自然不会和她计较。 闹了个乌龙,一旁路过的贵夫人却朝这边扫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杜若?” 怎么又有个要给她安排名字的。 徐晗玉无奈地放下筷子,这开胃的前菜可一口都还没下肚呢, “你是杜若,你怎么会在这里?”那盛装打扮的贵妇三两步走上前来发问。 徐晗玉没想到竟是卢宝珠,也没想到她还认得她。 前些年听八卦的时候听到过,谢雨薇这个前长公主因为牵扯到谢腾谋逆一事被谢斐给判了流放,没想到卢宝珠倒是没受到波及,看样子还是好好做她的国公夫人。 一别十余年,没想到还有再见这一天。 卢宝珠受到的冲击显然更大一些,仿佛见鬼一般。 一旁引路的宫女小声在她耳边交代了一番徐晗玉如今的身份和境遇。 一个住在冷宫的充媛?卢宝珠缓慢地消化了这个事实,看徐晗玉的眼里渐渐多了些怜悯。 和谢斐纠缠了这么多年,被他情窦初开时的最热烈的情意爱过,多年之后,情意散尽了,在他的后宫里,做一个不被待见失去宠爱的女人,余生只能日复一日等待着苍老和死亡的降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她长叹一口气,“你我也算有缘,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尽力搭把手的。” 徐晗玉也没推辞她多余的好意,浅浅一笑,“那就谢过了”。 卢宝珠摇摇头,自古都是痴情红颜薄情汉,她的夫君从前对她不也是百依百顺吗,如今还不是一房接着一房的纳妾。 宴席过半,景贵妃方才随着皇上姗姗来迟,徐晗玉坐在最末,也看不清那前面的热闹景象。 用完晚膳,众人随着帝后还有贵妃一行前往观景台,这里今晚有外国使臣的杂戏表演。 原本徐晗玉坐在最末,可是观景台的方向恰好就在她的坐席附近,她来不及退让,一时之间竟混进了核心的地带。 人群熙攘,徐晗玉进退维谷,众人也不好一拥往前,若是冲撞了陛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既来之则安之,徐晗玉便老老实实地跟在莺莺燕燕里观赏杂戏。 这杂戏的确精彩,徐晗玉看得津津有味,倒也不枉她挤这一趟了。 她聚精会神,心思都在戏台子上,却没发现人群中央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也在看着她。 这世间吵吵闹闹、熙熙攘攘,他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 谢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以为早已经空荡的心一瞬间又跳动了起来,一下一下让他刺骨的疼。 或许还要更久一点、再久一点,他总会忘掉的。 谢斐漠然收回目光,无悲无喜看着眼前这令人厌烦的热闹。 杂戏快到结尾,忽生乱象,那金发碧眼的外邦人忽然将驯兽的长鞭折断,露出藏在里面的短剑,登上栏杆向观景台袭来! 谢斐反应很快,但却不是后退,反而朝一旁挤去。 众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尤其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宫妃,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到处逃窜。 徐晗玉倒是淡定,一来她离得远,二来这些人明显是冲着谢斐来的,只要她自己不作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她却失算了,她在的这个位置正是观景台通往御花园的出口,大家一蜂窝地往这里挤过来,那刺客竟也跟着过来。 “陛下、陛下救我!”景贵妃嚷嚷着扑到了此处,下一秒刺客的剑锋也跟了过来,许是觉得杀了谢斐不现实,抓个宠妃也还划算吧。 徐晗玉下意识想要避开,她可不想作被殃及的池鱼。 千钧一发之间,一道明黄的身影比那刺客的剑锋还要更快一些,他动作一顿,从徐晗玉身边擦肩而过,一把揽住韩月,单手将刺客的剑给荡开。 下一刻御前侍卫赶了上来,将刺客给团团围住。 徐晗玉原本是没什么事的,只是谢斐来的太急了些,她心神一慌,不小心摔倒在观景台的一角,脑袋磕了重重一下。 “你没事吧?”众人都围在陛下和景贵妃身边,倒是有个好心的小妃子把她给扶了起来。 见她起来,谢斐抽紧的心蓦然一松,眼神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那刺客并不是什么外邦人,眼睛和头发都是假装的,大理寺连夜审问,原来背后的主谋竟然是前朝北燕的天佑帝刘勋。 谢斐大怒,下令连夜彻查,一定要将刘勋给捉住。 这些都和徐晗玉没什么关系,她揉揉脑袋,自己回到长门宫去休息。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99节 洒扫的小宫女见她回来,迫不及待的上前追问宴会的盛况。 这小宫女乃是罪臣的家眷,一辈子只能做个低贱的杂役,命也很惨。 徐晗玉打起力气给她简要说了一番,话没说两句,头疼欲裂,忽然晕了过去。 那小宫女被吓了一跳,将她扶到榻上,给她喂了点水。这宫里冷冷清清、徒有四壁,实在也没什么别的能做了。 好在徐晗玉缓了一会儿,勉强站了起来,但是接下来几天她都时不时有些头疼,整日呆在屋里闭门不出。 这天后半夜,徐晗玉突然发起来高烧,洒扫的小宫女心善,主动留下来照顾她。 “娘娘,你这样不行啊,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徐晗玉想劝住她,就她这个身份地位,大半夜的哪里有太医会愿意过来。 可惜她实在疼的说不出话了。 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样,太医署的太医根本不愿意深更半夜的来这个冷宫。那小宫女求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一个心软的愿意跑这一遭。不巧,景贵妃的宫里来了人,说是小公主半夜吃坏了肚子不舒服,陛下正在发火,让太医赶快过去,这下太医署可说是倾巢而出,全往景德宮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杜充媛。 小宫女没法,向太医署的学徒讨了点常见的清热去火的药材,回来忙了半宿给徐晗玉熬药。 熬药的小火炉忽明忽暗,炭火受了湿气,怎么也点不燃。 徐晗玉忽然有了点力气,撑着自己坐起来,看着小宫女着急的样子,心软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阿福。”小宫女拘谨地说,这还是头一次有宫里的人问她名字。 “阿福,烦你帮我个忙,我柜子底下有一堆没用的废纸,等火燃起来你帮我烧了吧。”徐晗玉淡淡地说。 阿福着急道,“这火炉是给娘娘煎药用的。” 徐晗玉摇摇头,她能感觉到此刻自己的力气正在渐渐流失,“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枚素簪,在枕头底下,都送给你,你当心些别让管事的姑姑发现了。” 阿福眼眶酸胀,“不会的,娘娘,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有事的。”嘴里虽然这么说,徐晗玉的面色实在骇人的很,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上滚下。 “我、我去景德宫求求,一定带个太医过来。”阿福忽然心里生出一分孤勇,拔腿便往外跑去。 徐晗玉叹口气,透过微开的窗户,最后看了一眼这漫天繁星。 景德宫灯火通明,小公主一点不舒服让百十来人忙得人仰马翻。 阿福一脸焦急,在宫门外不断徘徊。 “你在这里做什么!”景德宫的管事太监呵斥她。 “公公,我是长门宫的人,劳烦您通报一声,我们杜充媛得了急病,疼的不行了,能不能请景贵妃发发慈悲匀个太医给我家娘娘。” 景贵妃是宫里出了名的人美心善,说不定会发这份善心。 那小太监不耐烦地把她推开,“一边去,没看见咱们宫里忙成什么样子了吗,连陛下都在殿里守着,你家主子的命能有小公主重要?别不识好歹,小心惹一顿板子。” 阿福不断绞着双手,她本就不是各机灵的丫头,此刻被小太监这么一吓,更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景贵妃身边得到大丫头喜儿看到这边的动静,过来询问。 小太监三言两语交代了,“喜儿姐姐,这丫头没吵着主子吧?” 喜儿捏着手绢微微一紧,杜充媛还是她入宫以后第一个伺候的主子,后来她使了手段跟了如日中天的景贵妃,现在已经混成景德宫的姑姑了,没想到还会再听到杜充媛这三个字。 想到那个气质若莲的女子,念及那短暂的主仆情谊,喜儿终究有些心软。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 阿福大喜,连忙点点头。 寝殿外忙成了一锅粥,寝殿内却还是一派安详的景象。 小公主谢烟倚在谢斐的怀里,小声哼哼,韩月一口一口喂她吃药。 “好苦啊,我不要吃。”小公主将头扭进父皇怀里。 第108章 薄棺 韩月皱皱眉,这孩子实在太任性了一点。“若不是你非要贪凉吃什么冰糕至于这样吗!” 谢烟被吼了,也不反思,立刻扁扁嘴,一双水盈盈的大眼只看着父皇,装作要哭的模样。 谢斐安抚地摸了摸谢烟肉肉的脸颊,转头横了一眼韩月,她嘴里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把药吃了,父皇给你吃蜜饯。”他轻声哄着谢烟。 谢烟这才勉强点点头。 “陛下也太惯着这孩子了。”韩月柔声抱怨道。 谢斐不答话,从韩月手里端过药碗,亲自喂谢烟。 喜儿有些踌躇地站在门口,韩月在这父女之间插不进去,看到她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走了过去。 “怎么了?”韩月问道。 喜儿轻声把来龙去脉说了。 韩月皱皱眉,正要说什么,忽然又听见谢烟在哼唧,“我肚子好疼啊。” 她赶紧回去,谢斐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一旁立着的太医,冷汗不断顺着白发流下来。 又是针灸又是按摩的,折腾了好大一番功夫,谢烟才平息下来。 韩月想着刚才这事,顺嘴就说了,毕竟她在宫里树立的是贤良淑德的名声。 “方才有个宫女来报,说是她家主子……”韩月一下想不起这人是谁,“好像是个昭仪,说是病了,想匀个太医过去,我想着烟儿这里也用不着这么多太医,不若就匀一个吧。” 谢斐抱着谢烟轻轻拍打着哄她入睡,闻言头都未抬。 这种小事陛下自然是不会关心的,韩月便随意指了个太医跟着喜儿去了。 一番闹腾,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天色已经隐隐发亮。 喜儿赶到门口,那小丫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太监禀报说,“那丫头见喜儿姐姐迟迟未回,以为景贵妃不同意,哭丧着脸回去了。” 喜儿皱皱眉,算了,好人做到底,她便将太医带过去吧。 喜儿带着太医到了冷冷清清的长门宫,一进门便打了个激灵,这长门宫也着实太冷了。 起先的那个小丫头在火炉旁不知烧些什么,一边烧着一边抹着眼睛。 “你在做什么,你家主子呢?”喜儿挥了挥这满屋的烟气。 阿福手脚无措地站起来,“娘娘她困了,说是要睡一回儿,让我帮她烧点东西。” 这丫头傻乎乎的,喜儿懒得和她多说,三两步到了榻前,一看心立时凉了一截。 身后的医官也是只瞧了一眼,便摇摇头,这人已经没了。 “看样子走了有半个时辰了,唉,可能是突发心梗吧,这病也挺常见的。”医官感叹道。 喜儿心里有些伤感,初见时,杜充媛虽然是个虚弱的美人,但是也像池中的玉莲一般亭亭玉立,瞧着还有无限生机,而现在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这简易的床榻上,实在让人唏嘘。 “后宫死了人,好歹也是有过名分的,不能就这么随意潦草的办了。”喜儿喃喃道,她是好意,想给杜充媛求个恩典,至少有个体面的棺材下葬。 后宫丧葬的事情是归内务府总管,可那里的大太监最是个势利眼,这事景贵妃估计也嫌晦气,还得求到皇后那里去。 “唉,你在这好生看着,我去帮你走一趟吧。”喜儿吩咐了阿福,便往坤宁宫去。 顾濛今日没什么胃口,早膳用的不多,刚刚到偏殿抄了一遍佛经,便听到门口的侍女碎嘴道,“……不过是闹肚子罢了,弄得宫里人尽皆知,我一大早去太医署给娘娘拿药,那医官竟然说是给忘了。” “那位可是陛下心尖尖的掌上明珠,你少说两句,别惹皇后娘娘心烦。” 顾濛放下笔,捏了捏眉心,实在没有耐烦抄这些经书了。 “喜儿姐姐,你怎么来了?”门口的宫女迎上去,这位可是景德宫的人,坤宁宫也不敢不给人脸。 “我有事想要求见一下皇后娘娘,”喜儿尴尬地笑笑,毕竟背着景贵妃过来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长门宫的杜充媛昨夜里没了,我刚好碰见,那宫里的小丫头话都说不清楚瞧着怪可怜的,我就来帮着问皇后娘娘讨个主意……” “吱——”偏殿门突然被打开,顾皇后从门内走出来,“你说谁没了?” 顾皇后向来端庄持重,何时有过这般大惊失色的模样。 喜儿连忙行礼,禀告道,“回禀娘娘,是长门宫的杜充媛,昨夜里突发急病去的……川祁元年进宫的那位。”是了,当年杜充媛说过她和顾皇后似乎有些渊源,喜儿心想,那劳烦顾皇后开个恩典应当没有问题吧。 “说起来,杜充媛还说起过她曾经受过皇后娘娘的恩典,如今她人也没了,怪可怜的,不若娘娘开个恩典,赏她一口薄棺入土为安吧。”喜儿犹豫道,宫里像杜充媛这样死的晦气的又没有什么位份之人,多半是要匆匆火化应付了事的。能入土为安,有个牌位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顾皇后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喜儿有些忐忑地抬起头,只见顾皇后脸上显露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 “你来求我给她一口薄棺,让她入土为安?”她似乎没听明白喜儿的话。 喜儿连忙跪下,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是奴婢僭越了!”说到底一个小小的充媛,皇后娘娘也不想理会吧,大清早的,的确有些晦气。 “哈哈哈,”顾濛扶住门框,笑的直不起身子,笑的泪水从眼眶夺出,真是可笑啊,“佳人出景川,风华冠天下。”她口中喃喃念叨,那个璀璨夺目的徐晗玉就这么死了,他心尖尖上的人啊,就这么轻易的死了,甚至连一口棺材都没有。 谢斐啊谢斐,你坐拥这广袤的江山,富有天下又如何,你最爱的女人死了,死在你雄伟辉煌的皇宫中,却连一口棺材都没有。 宫女们都被顾皇后的反应弄懵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良久,顾濛才重又站稳,讥讽地问道,“陛下可知道此事?” 一个充媛的死,谁敢去惊动陛下?喜儿摇摇头,惊疑不定地说,“昨夜里小公主生病,陛下一直在景德宫,应该是不知道的。” 对啊,他还陪在那个西贝货旁边,宠着他的宝贝女儿呢,旧情人就这么死了,也不知他会有什么表情。 “走,”顾濛理了理裙摆,“我们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 她冷笑着说。 这几日谢斐都忙着处理刺客的事情,昨夜照顾谢烟又是一夜未眠,韩月见他眼底都泛起了青乌,劝道,“陛下不若躺着休息会儿,今日的早朝就别去了。” 韩月是真的有些心疼,当年她一时糊涂,同侍卫有染生了谢烟,没想到谢斐竟对烟儿这般好,她心里愧疚,更贪恋帝王的宠爱,虽然这温柔谢斐给的都是她女儿。 烟儿生下没多久,那侍卫便被她处理掉了,日后她是打算要一心一意侍奉谢斐的。 谢斐却没理她的话,吩咐宫女将他的朝服拿过来,这就是要去上朝的意思。韩月无奈,赶紧将刚送过来的早膳端过来,伺候谢斐吃一点。 “父皇,”谢烟醒了过来,揉揉眼睛,扯着谢斐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 “烟儿,快陪着父皇吃点早膳。”韩月怕谢斐不理她,撺掇谢烟道。 谢烟果然机灵,爬上谢斐的膝盖,“烟儿想吃金丝卷。”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0节 谢斐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金丝卷。 谢烟吃的一脸满足,韩月也温柔地笑了。 好一派和气融融的温馨景象,顾濛心想,她不待通报直接闯进景德宫就看到这场景。 韩月见顾濛这架势有些愣住,她同这位顾皇后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今日她气势汹汹来这一遭不知是为何。 “见过皇后娘娘,”韩月起身行礼。 顾濛连看也未看她,只冲着谢斐笑笑,“今日有人来我跟前请示,说是冷宫里有个人死了,不知该怎么办。” “这不是内务府的事吗?皇后怎么来景德宫说。”韩月狐疑地说。 谢斐抬眼,直直望着她。 “父皇,我还要吃!”谢烟嚷嚷道。 谢斐下意识抬起筷子,就在这时,顾濛用一种残忍的带着同情的语调说道,“因为死的人啊是杜充媛,说起来也算我和陛下的半个同乡,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好,只好来请示陛下。” “当然了,若是陛下说按照宫规办,一口薄棺,寻个坟头葬了也就是了,或者若是实在麻烦一把火烧了也行啊。” 这话着实奇怪,韩月实在不明白顾濛的来意。 “啪,”谢斐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父皇,你的筷子掉了。”谢烟从他的膝盖爬下,捡起筷子,乖觉地递给他。 可这次父皇却没有理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谢斐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刺骨的寒。 顾濛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意。 谢斐忽然轻笑了一下,他根本不相信顾濛的话,徐晗玉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戏,竟能说动顾濛搭桥。 他施施然站起身,径直往长门宫走去。 这一路步履飞快,到了宫门口却忽然慢下来。 两个小宫女正在门口烧纸钱。 “谁让你们弄这些东西的,”他面色阴沉,额上青筋暴起,一抬脚将火盆踢翻,漫天的烟灰在空中飞扬起来,像一场灰色的雪。 那两个小宫女哪里见过陛下这般盛怒的样子,全都匍匐在地上,不断磕头认错。 谢斐捏紧手心,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半闭着的殿门。 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宫殿很冷清,除了一张床榻、几张案几、一个半熄的火炉什么都没了。 他先是走到火炉旁,里面有残余的半张粗糙的宣纸,一旁还有一碗黑乎乎的发臭的药碗。 这药若是端给谢烟,她碰都不会碰吧。 谢斐弯下身子捡起那半张纸片,上面是她的笔迹,“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他的心蓦然被什么重物击了一下,险些喘不过气来。 直起身,看着被帷幔挡住的床,他的脚如有千钧。 短短几步路,他似乎走完了这一生。 风吹起层层帷幔,他看到了那张镌刻在心底从未遗忘过的脸。 此刻,她静静地躺在那冰冷的床板上,眼角眉梢都是疏离。 谢斐轻轻将手掌贴上她的脸,可惜他的手也是那么冷,再也捂不暖掌中的人了。 “怎么这么冷,她最怕冷了,快把火烧起来。”他低低呢喃,不知在吩咐谁。 身旁的大太监何时见过陛下这般模样,壮着胆子提醒道,“陛下,这、杜充媛已经去了啊……” 他话音未落,胸口硬生生挨了谢斐一脚,立时口吐鲜血。 谢斐就像是疯了一样,他不承认徐晗玉的死,也不让任何人承认,就将她抱在怀里,让太医署的医官过来为她诊治。 一个死人,又何如能治得好? 医官们战战兢兢,全部被谢斐问了罪。 时间久了,徐晗玉的身上开始溃烂,一位医官谏言将徐晗玉的身体放入冰棺,再加上许多的草药,让她的身体不腐。 远远望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开始的几天过去之后,谢斐好像恢复了一点正常,也不在日日守着徐晗玉了,该上早朝就上早朝,处理政务也不含糊。 只是忙完一切,就回到寝殿里,那最里面就是放着徐晗玉的地方。日日都有当世名医进宫来为她诊治。 世人都说陛下已经疯了。 只是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这话。 这日早朝,羽林卫带来了刘勋被抓的消息,谢斐亲自去大牢里提审他。 刘勋这种反贼自然是关在最严酷的水牢里。 腐臭的水漫过了他的身躯,早年还算英伟的男子如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谢斐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欲转身,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他费一点心思了。 “呵呵,”刘勋见到谢斐,从喉咙里发出阴鸷的笑声,“谢斐啊谢斐,你还记得当年在我面前做小伏低的卑贱模样吗?那时候你也不过是我跟前的一条狗罢了。” 刘勋说得难听,想要激谢斐给他个痛快,可谢斐却并不为所动。 “若不是徐晗玉那个贱人,你早就被我杀了,怎么会有今天!”刘勋愤愤地说。 谢斐停住了脚步,“你说什么?”他寒声问。 当初不是顾家的人将他救出大牢的吗。 见谢斐有反应,刘勋一下亢奋起来,“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若不是徐晗玉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你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求我的吧,啧啧啧,她可是脱光了任我所为啊,真是个贱人,为了你这条狗连人都不做了,她胸前那个胎记你也见过吧可是销魂的很呐哈哈哈哈。” 谢斐漆黑如夜的眼眸此刻仿佛有着想要毁灭一切的烈火。 “把他一寸一寸剥皮下来,拿去喂狗,若是他提前死了就剥你的。”他轻声吩咐大理寺卿,那声音就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鬼。 大理寺卿诺诺应了,身后是刘勋绝望的大吼和谩骂。 川祈十年,大乾的陛下忽然一心向道了。 宫里来来往往全是穿着道袍的老道士,甚至还有披着袈裟的和尚,谢斐连朝政也不理了,整日只埋首寝宫修仙问道。 承明殿夜夜灯火通明,谁也不知道为何之前勤政圣明的陛下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变得敏感、多疑、暴虐,同时还变得对万事漠不关心,除了炼制丹药,还要动用国库,在宫里修建数十米高的摘星阁。 朝政空悬,皇后携大皇子率领后宫嫔妃在承明殿外苦跪了三日,也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川祁十一年,疯癫了一年有余的陛下偶感风疾,不好好修养反而还要呆在摘星阁上夜观星象,短短几日竟在摘星阁的高台之上一命呜呼了去。 看来那些神丹妙药也救不了帝王的命。 第109章 阿梨 明德十年,元都城外。 一艘古朴精致的船只慢慢靠了岸。 “公子、公子!韩府的船来了。”一小厮装扮的少年兴奋地喊道。 听了他的话,正在一旁的茶棚里喝茶休息的锦衣少年立马将喝了一半的茶碗放下,三两步跑了出来。 这少年身着一件蝴蝶穿花月兰箭袖,外罩石青短褂,腰束白玉五彩丝带,两只眼睛亮亮的,直愣愣望着越来越近的船只。 船只靠岸,先是一溜家丁将好些个实木箱子搬下,接着是几个仆妇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慢慢走下来,身后则跟着一个戴着帷帽,身段窈窕的少年女郎。 “见过外祖母,”起先那少年公子上前拱手行礼道,眼睛却不断瞟向后面那女郎。 “哟,煜哥怎么来了。”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听小舅舅说外祖母今日回来,我想着提前来岸边接一程,好陪陪外祖母和……六妹妹呢。” 韩老太太闻言更高兴了呢,“难为你是个有孝心的,你小舅舅那个猢狲自己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母亲可别冤枉我!”一个青年壮汉骑着快马也到了跟前,“我是衙门里有事给耽误了,让这小子抢了先,这不一下值就赶过来了吗。” 韩老太太见到小儿子,眼睛都要弯到头发里去了,“好好好,你们都是有孝心的。” 顾煜弯唇一笑,“最有孝心的当然还是六妹妹了,一直陪外祖母在宁州呆着,让煜儿好生惭愧呢。” “那可不是,我家阿梨才是我的贴心小棉袄呢,阿梨快来见过你小叔叔和你顾家哥哥。”老太太冲身后的少女和蔼道。 那少女腰肢款款,缓缓上前行了一礼,“阿梨见过小叔叔和顾家哥哥。”这少女声音若山间清泉,泠泠作响,在这炎炎夏日别生一股清意。 顾煜挨得近,还能嗅到少女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雅花香,想着前些日子做的梦,不禁面色一红。 “几年不见,小阿梨都长这般高了,哈哈哈,这般风姿不知要勾走多少元都少年儿郎的心啊!”韩立朗声说道。 “呸,你这个猢狲,嘴巴没点遮拦的,浑说什么!”老太太瞪他一眼。 韩立在风月场所厮混惯了,和那些兵混子之间向来是荤素不忌的乱说一气,现在被自家老娘这么一瞪,也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了,挠挠头傻笑一番打诨过去。 女孩家面皮薄,的确不该当面说这些。 韩梨低着头,似乎是有些害羞了。 顾煜却将这话听了进去,是啊,六妹妹长得这般美貌,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次来元都,不知会被多少人家给看上,少年有些怅惘地想。 “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府去吧,一大家子人可都等着呢。” 韩梨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顾煜同韩立则打马行在两侧。 走过元都的长街,一路上各种热闹声吵吵嚷嚷,韩梨忍不住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瞧去。 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熙攘的人世间了? 十三年,没想到她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当年在长门殿与世长辞,本以为此后就是这天地间一孤魂野鬼,没想到还有再世为人的这一天,也不知是不是阎王爷忘记给她盛一碗孟婆汤,让她竟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了今生。 十年前,她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醒来,成为了如今的韩梨。 韩梨是个可怜的小女孩,生母早逝,又生来痴傻,被生父扔在后院不闻不问,一个不慎落入荷塘便结束了短暂的生命,再醒来已然换了芯子。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1节 扮演一个女孩并不难,尤其是一个不被父亲所喜,身旁也无亲近之人的痴傻女孩。 她假装自己恢复了神智,谨小慎微,讨了祖母欢心,在宁州老家也算是过的自在。 “六妹妹,这元都可是比宁州热闹多了?”顾煜凑上前来和她说话。 韩梨点点头,顾煜是她表哥,也是顾晏同韩家三小姐的孩子,前两年去宁州游学同她有过一些交往。 见她点头,顾煜心里一喜,有心卖弄一番,“这还不算什么呢,元都的热闹可多了,等过些日子到了一年一度的大乾百举日,那才叫热闹。” “百举日?”以前只见过金都的风雅集,这“百举日”又是个什么? “这百举日可是个雅会,会上不仅有各类才艺演出,还有蹴鞠、马术、骑射等比试,若拿了头名,可直接入羽林卫呢。” “煜哥哥想入羽林卫?”韩梨有些诧异,前些年在宁州,顾煜可是日夜寒窗苦读,还以为他要走科举的仕途。 “明年的春闱大哥要参加,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这武举人也不错啊。”顾煜的笑意略微有些落寞。 韩梨心下了然,顾煜的大哥乃是顾晏同四公主的嫡长子,而他却只是姨娘的儿子。当年韩家三小姐不顾家族反对嫁进国公府做了个贵妾,虽然顾晏对她很是不错,但到底要低人一等,就连顾煜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一个庶子。 说到人家伤心事,韩梨多少有些抱歉,便扯开话题道,“凭煜哥哥的人才,这头名定是哥哥的囊中之物,阿梨到时候可要去一睹哥哥风采。” 听到心上人的奉承,顾煜方才那点不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六妹妹放心,骑射马术我最在行不过,那些小子都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意气,就连说起大话也不会叫人讨厌。 韩梨浅浅一笑,祝他旗开得胜。 今日也是四公主的生辰,顾煜得回府为主母贺寿,晚饭便没有留在韩家。 韩梨的父亲是韩家的当家老爷,也是当朝正二品的户部侍郎。 往前二十年,韩家不过只是出了个进士的寒门士族,能有今日,多亏了韩家的二小姐韩月韩贵妃。 韩老太太一共生了二子,两个女儿都是姨娘所出,不过自小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大儿子也就是韩梨的父亲韩侍郎,二女儿乃是前朝的贵妃也是如今的韩太妃,三女儿便是顾煜的母亲护国公的贵妾,四儿子则是骑都尉韩立。 韩侍郎子嗣颇多,一共有八个子女,韩梨乃是前一位主母唯一留下的女儿,她的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均是妾室所生,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则是后面这位主母的骨肉。 比起当初的徐家,这个韩家可真是一个大家族了。 一番寒暄下来,便是韩梨也有些吃不消,只想安静地坐在一旁。 偏偏老太太要给她做脸,“阿梨这些年跟着我在宁州,性子养得实在素了些,不比她这些个姐姐妹妹花哨,我呀撑着一把老骨头非要来元都,就是想给她寻个满意的亲事,也算是报了她这些年对我的孝心,大郎,你可得把这件事给我放在心上。” 韩侍郎连忙放下筷子,“母亲说的哪里话,阿梨也是我的女儿,如今长得这般出挑,儿子定然是要好好给她说门亲事的。” 这一番话可让韩夫人的脸色没这么好看,后院的儿女们说亲乃是她这个主母的责任,偏偏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跳开她去嘱咐老爷,这不就是打她的脸么。 “老爷说的是,可不仅仅是六姑娘,府上的三姑娘四姑娘可是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咱们一碗水端平,都要给她们寻上满意的亲事才是。”韩夫人笑笑说。 这大儿媳什么都好,就是气量着实小了些,若是再偏帮六丫头反倒于她不好,老太太便收回目光,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左右她这番敲打能进了大郎的心就行。 到了夜间,想着饭席上的事,韩夫人心里还是梗着,一边伺候韩侍郎泡脚一边说道,“老爷,这六姑娘啊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她这般容貌也不知道要给她说个什么婆家老太太才会满意。” 韩侍郎斜倚在塌上,半眯着眼享受夫人的殷勤,“老太太最重人品,家世可以差些,只要人品上佳她老人家都会满意的……我瞧着煜哥就不错,知根知底的,三妹妹也不会苛待了阿梨去,或者刘御史家的小儿子也不错,那孩子学问一流,明年春闱定能进入三甲,刘御史又同我是同乡,亲上加亲的事……哎呦,这劲道太大了些,夫人轻点。” 韩夫人此刻塞了一肚子火,这顾煜和刘御史家的小儿子可是她为着自己的亲女儿物色的,她花钱花精力维系好的人情,怎么能白白便宜了韩梨那个小丫头。 可这话又不能对老爷直说,她转了转心思,忽生一计,“老爷,就六姑娘的才貌,这俩人恐怕还是委屈她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俩人都是人中龙凤了,怎么就配不上,难道夫人还有更好的人选不成。”韩老爷瞪眼说。 韩夫人笑笑,用上好的白绫布将韩老爷的双脚擦干放在脚踏上,待丫鬟们将洗脚水端下去后,这才凑到韩老爷耳边轻声说道。 “入宫?”韩老爷诧异地睁大了眼。 “可不是吗,老爷想想,就咱们六姑娘这般花容月貌,整个大乾有几人能越过她去?如今陛下已及弱冠,后宫除了一位皇后可就没几个出挑的,若是六姑娘入了宫,那咱们家指不定还要出一位韩贵妃呢!” 当年的韩贵妃可是风光无限,连带着韩家一跃成为了元都的新贵,若不是先帝后来失心疯又去的早,他们家的光景那只现在这般。 想到韩梨的容貌,比起当年的韩月可是还要更加出挑三分,若他们家再出一位贵妃…… 韩老爷有些意动,但是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母亲不会同意的,你想想当初先帝去世那会,韩太妃的处境多危险,若不是太后娘娘要博一个贤淑的名声,指不定她就去底下陪先帝了。那次可把母亲吓得不轻,千叮咛万嘱咐咱们韩家的姑娘可是再不能入宫了,这阿梨又是母亲的心头肉,她老人家更不会愿意了。” 韩夫人嫁进韩府这些年,韩老爷想些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话虽这么说,可是东扯西扯的,这样子就是有些意动了。 “老爷可不要迂腐,当初先帝的事情谁能料想到,可是当今陛下正值青年,又素有贤名,身体也无任何不适,咱们姑娘进宫那可就是去享福的,到时候福泽荫蔽家族,可是何等荣耀,若是有一个贵妃妹妹,咱们韩家儿郎又何愁功名!” 这话说到了韩老爷心坎里,这一辈的韩家子孙各个资质平庸,别说考取进士,就是中个举都难如登天,可惜以他的品阶,那国子监也只有一个子弟名额,等他的侍郎做到尽头,韩家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唉,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这话就有了八成的把握,韩夫人心里一喜,她这计谋可还真不是为了害韩梨,毕竟她也没必要跟自家姑娘过不去,这一来嘛是真有为韩家铺路的想法,二来嘛也是不想韩梨挡了自家女儿的姻缘。 不过那后宫可不是好待的地方,当今皇后乃是太傅的女儿,家世背景、性情学问都是一等一的,若是韩梨真能进宫得了圣心,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第110章 谢储 同样的夜晚,韩梨也在伺候韩老太太梳洗。 “咱们阿梨这般可心,祖母还真是不舍得把你给嫁出去。” 韩梨梳头的手一顿,顺着说道,“那就不嫁了吧,阿梨愿意一辈子陪着祖母。” “傻孩子,你能陪祖母多久,等祖母去的那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岂不可怜。” “不可怜,若真到了那天,阿梨就背上行囊去看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川,等看腻了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学那古籍里的隐士也做个采薇人,岂不是逍遥快活。” “越说越糊涂了,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作什么采薇人,还是寻个好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好,等老了也像祖母一般儿孙绕膝,享受这天伦之乐,这才是咱们女子最好的归处。” 韩梨心里叹气,活了两辈子,到底还是不能行止由心,这世间束缚女子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多了。 她知道祖母是为了自己好,也不反驳,这么多年她向来欠缺长辈疼爱,好不容易有个祖母真心关心她,她也不愿意让老人家伤心。 ------------------------------------- 韩梨初来元都,韩夫人怕她在府里闷着,特意嘱咐了二郎同三姑娘带她出去逛逛街市。 韩夫人对她的态度转变挺大,韩梨心里有些讶异。 韩二郎是个不靠谱的,出门没多久便去寻他一贯的狐朋狗友斗鸡走马去了,只剩下韩三姑娘陪着韩梨。 韩三姑娘的姨娘也死的早,从小性子便有些怯懦,虽说是她领着韩梨,但一路上倒是韩梨在找话题。 “三姐姐今日这身裙子倒是淡雅,称得姐姐出尘许多。” “是、是吗,这是乳娘给我做的,原本是四妹妹和七妹妹挑下的布料,但是乳娘手巧,裁剪还算合身。” “岂止是合身,比□□阁的绣娘们还要手巧呢。” 三姑娘韩棉听到韩梨的夸赞,心里十分受用,当下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二人说话间便逛到了一处脂粉铺子,正要进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爆喝:“滚开!” 两人闻声回头,只见一少年男子骑着烈马当街驰骋,一路上不知撞坏了多少小贩的摊子,路人慌忙躲闪,一时间街上乱成一片。 韩梨皱了皱眉,“这人是谁?竟敢在元都大街上这般纵马行凶。” 韩棉扯了扯她的袖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小声一些,这位乃是当今摄政王的嫡长子谢褚,也是有封号的王爷世子。他性子娇惯成性,是元都有名的混世魔王,吃喝嫖赌可是样样俱全。性子还暴虐无常,当街纵马算什么大事,之前他强抢还民女呢,将人一家三口都逼去跳江了!” “陛下就不管?”明德帝在民间口碑向来不错。 韩棉摇摇头,“我也是听父亲说的,这些事情根本就到不了陛下的耳中,毕竟陛下的奏折可都是摄政王先过一道的。” 韩梨心里一哂,这谢家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就没几个好东西。 “唉,可惜了这般好的样貌,真就像戏文里写的‘外表花团锦簇,实则内里是一团烂棉’。”韩棉叹息地说。 二人讲了会儿闲话,买了脂粉,又逛了成衣铺子,韩梨平日里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月例一直攒着,这次置办了不少东西,还送了韩棉许多。 两个小姑娘逛完街,高高兴兴地去了宝月楼吃饭。 可是不巧,饭菜刚上桌,隔壁包厢的房门便被打开,一群衣着不菲的富家公子吵吵嚷嚷的走出来。 为首的一个白面男子一打眼瞧见了韩梨,眼睛立时看直了。 “乖乖,这是天女下凡不成!”听了他的话,好几个男子都往这边看过来,韩梨赶紧拿起一旁的帷帽戴上。 可惜已经晚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群人中为首的一个大喇喇地走到韩梨身边,正是方才纵马伤人的摄政王世子谢褚。 韩梨不欲回他,转过身就要走,那少年忽然一脚搭在窗边的栏杆上,挡住了韩梨的去处。 “本世子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狞笑道,一张还算俊朗的脸被这流氓无赖的气质生生拖垮。 韩棉早就被这阵仗吓着了,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出来。 韩梨扫了一眼酒楼门口,韩府的家丁正在那里歇着,可他们这次出来就带了两个家丁,这帮纨绔子弟却有一堆狗腿子,若真动起强来,她们真不是对手。 正在思索间,那谢褚忽然伸手将她头上的帷帽摘下从酒楼扔了下去。 “哟,当真是个美人呢,这小脸可真是又白又滑。” 韩梨手心一紧,正要反抗,一只麦色手臂忽地将谢褚格开。 “又是你,王云鸿,劝你少管本世子的闲事!”谢褚咬牙切齿地说。 来者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谢褚啊谢褚,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事呢。”王云鸿嬉笑道,话音未落,谢褚便捏着拳头打了上来。 这一拳力道颇大,看样子谢褚还是练过一些功夫的。 不过在王云鸿面前却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他三两下便将谢褚给困在臂间。 “王云鸿,你敢对本世子不敬,明日我就让父王参你一本,看你舅舅还保不保的住你!” “若摄政王知道你当街调戏女郎,也会枉顾国法吗?” “呵,那是我王府关起门来的事情,区区一个女人,大不了我父王责骂一顿让我纳进府里,倒是你,自己出事恐怕无所谓,若连累你舅舅你还敢这般胆大妄为吗?” 从方才便愣在一旁的韩梨闻言赶紧出声道,“谢过这位大哥,我父亲乃是当朝户部侍郎韩峰,若是问起今日的是非曲折,我必定如实禀告。” 是个官家女?那就好办多了。王云鸿把手一松,将谢褚推到一旁,“听见没有,这可是韩侍郎的女儿,你当街调戏朝廷命官之女,不若我们一同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 方才缩在一旁的那群公子哥这下赶紧上前将谢褚扶起来。 他一脚踹开身边人,揉了揉被王云鸿勒住的地方,阴狠看了一眼他同韩梨,“等着吧,就是天王老子的女儿,总有一日也会落在我谢褚手中。” 丢下这句狠话,谢褚扬长而去。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2节 王云鸿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皱起眉头。 韩梨一直牢牢看着王云鸿,眼眶有些微的湿润。 她的鸿哥啊,竟然都长成这般大人模样了。 王云鸿回过神来,瞧着韩梨的模样也是一愣,“见过韩姑娘。” 他说完这话后,还是盯着韩梨不放。 韩梨连忙回礼,“多谢这位郎君相救。” 王云鸿略微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只是韩姑娘长得有些像家里的一位长辈。” 韩梨微微一笑,“世人万千,相似者偶有一二实属正常。方才差点连累郎君,实在是不好意思。” “举手之劳罢了,谈什么连不连累。只是这位世子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他又知道了你的身份,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王云鸿颇有些担忧地说。 “可不是吗,六妹妹你怎么一股脑地就自报家门了。”韩棉小声嘟囔,有些埋怨韩梨方才的举动。 这事是韩梨欠考虑,只是刚才那关口,她怕连累到王云鸿。 “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机行事了,无论如何今日之事还是多亏了郎君仗义出手。” 王云鸿爽朗一笑,与二人告别,不知为何这位韩六姑娘总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能真是因为面容和气度的相似吧。 回府后,韩棉和韩梨都没有将今日之事告知府里,韩棉是害怕被责罚,韩梨则是心知说了也没用。 还没等韩棉想一个万全之策解决此事,便听说了摄政王世子围猎时落马的消息。 据说伤势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苍天保佑,可千万别让他醒了,韩梨心想。 过了立秋,便到了顾煜口中元都当今最热闹的盛会“百举会”了。 让韩梨失望的是,恰在前几日,谢储已经苏醒了过来,而且还一点事都没有,今日的百举会他也要参加。 得知这个消息时,韩梨已经坐在观赛台上了,今日韩府的几个郎君也有比赛,除了三姑娘、四姑娘陪母亲上香,其余人都来了。为防又被那个谢储给瞧见,她时刻戴着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六妹妹!”结束了骑射比赛,顾煜立刻往韩梨这里跑过来。 “如何,我今日的表现可还算让你满意?” “哟,顾家表哥,你表现如何为什么还要六姐姐来满意呢?”韩府的七姑娘韩巧讥笑说。 这个顾表哥平时就像是根榆木棍子一样,怎么逗他他都不理,偏偏这韩梨来了没几日,他就眼巴巴地凑到人家跟前来。 韩巧是府里最小的嫡女,平日里父母兄长皆捧着,性子骄纵,眼下见韩梨抢了顾家表哥的注意,便有些不高兴。 顾煜一时语噎,余光瞟着韩梨,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心意来。 “顾表哥也就是随口一说,接下来这不就要问七妹妹他表现如何了吗?”韩梨打趣将话题岔了开去。 “对、不知七妹妹觉得我表现如何?”顾煜赶紧顺着话说。 韩巧今年才十四岁,心性还有些孩子气,听见顾煜好生同自己说话,也没有方才那般不高兴了。 “嗯,还可以吧。”她矜持地说。 “接下来就是马球比赛了,那可是我的强项,两位妹妹可要看仔细了。”嘴里说着两位妹妹,顾煜的眼睛却只看着韩梨。 韩梨浅浅一笑,将视线避开转向远处。 这一转,却忽然对上一双寒潭似的眸子。 韩梨心里一惊,没来由地有些战栗。 但也只是一瞬间,那人便移开视线,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马匹进了场。 是谢储!这人竟还敢骑马,方才那眼神实在叫人莫名的害怕,韩梨也算是两世为人,还从未在他这个年纪的人眼中见过那样的眼神。 还好,谢储的马上系着红绳,顾煜的马上也是,两人看来在同一个队里。 比赛开始,顾煜不算吹牛,他的骑术精湛,动作灵活,的确是游刃有余。 不过赛场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穿着黑色箭袖又骑着黑色烈马的谢储,他的招式又快又狠,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哇,这世子爷动作也太利落了吧,人也长得好看,不像是传言中说的那样纨绔嘛。”韩巧感叹道。 韩梨却轻轻蹙起了眉头。 第111章 玉娘 半柱香的功夫比赛就毫无悬念的结束了。 顾煜下了马,有些无精打采,虽说他赢了比赛,但今日的风头可全让谢储出尽了。 “韩姑娘。” “阿梨、巧儿!” 韩梨和韩巧回头,是小叔叔韩立同另一个青年男子。 “鸿……王郎君,”韩梨笑着行了个礼。 “咦,你怎么会同雁之认识?”韩立有些纳闷,王云鸿乃是他的同僚,二人都在太尉手下当差。 “上次同三姐姐逛街,遇到两个地痞流氓,是王郎君出手相救解的围。”韩梨抢先解释道。 王云鸿瞧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啊,哈哈雁之一向是古道热肠的,就是老闯祸让徐太尉来给你收拾,不过谁叫他是你舅舅呢,应该的。” 王云鸿轻轻给了韩立一拳,“当着面就开始说我坏话。” 几人正在谈笑间,谢储忽然走了过来。 王云鸿立即收起笑意,往前一步不留痕迹地挡在韩梨面前。 “世子爷有何指教?”王云鸿问道。 谢储淡漠地打量了他一眼,从腰间抽出一本折子扔在了王云鸿脚下。 王云鸿低头一看,脸色大变。 这正是前两日他弹劾谢储的奏折,怎么会在这里? “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更不要来招惹我。”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扬长而去,并未朝韩梨投过来任何目光。 王云鸿捏紧拳头,对着谢储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真是欺人太甚!” 韩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这位同僚向来不齿这些富家权贵的为人。 韩梨却觉得今日的谢储同那日似乎有很大不同,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谢储刚回到府里,一条鞭子迎面甩了过来。 他微一侧身,单手抓住鞭子,回头望着谢游,那眼神让谢游竟莫名生了几分寒意。 “你个孽子,刚下地就出去撒野,还敢私自截了太尉府的奏折,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谢游怒吼道。 谢储抓着鞭子的手一松,谢游没反应过来往后踉跄了两步。 “别挡道。”谢储冷冷地说。 谢游火冒起三丈高,“反了你了,这些年被府里那两个蠢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来人给我拿家法!” 府兵不敢不听,几下便将军营中处罚罪人的那套刑具搬了上来。 “对自己的亲儿子也能下得去手,你可是把你爹那套学了个十足。”谢储看了一眼那血迹斑驳的刑具,嘲讽地说。 “你竟敢这般同我说话,什么我爹,那是你皇祖父!把他给我押上去!” 摄政王一声令下,他手下的校尉郎走到谢储身边,拱手道,“世子,得罪了。” 随即伸手朝谢储肩膀抓去,这校尉郎可以说从小看着谢储长大,谢储手上有多少功夫他再清楚不过。 但是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几招过后,摔倒在地上的竟然是他自己。 “陈校尉,你何必袒护这个逆子。”谢游只当自己的手下给这个孽子留情面,冷冷说完,撩起袖子亲自朝谢储袭去。 谢储眼中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当年谢游的功夫还是他手把手指点的。 谢游同谢褚越交手,越心惊,这个逆子何时有这般能耐了! “王爷,住手!”一个头上戴满珠翠的妇人着急忙慌跑过来横在了谢游和谢褚之间。 谢游借机收了手,“你过来做什么!”他没好气地说。 “王爷,褚儿可是你的儿子啊,你要是打死他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心疼吗!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夫君宠爱就罢了,连带着儿子也要被迁怒。”这个贵妇人乃是摄政王妃,也是谢褚的生母王氏。 “妇人之仁,这个逆子就是被你惯坏的,倘若他能学陛下三分,做个懂事明理的人,我至于这般生气吗!” “呵,”谢褚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冷笑,“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才是你的亲儿子。” “你、你胡说什么!”谢游一下涨红了脸,胡子翘的老高。 “我这话说的有问题吗,这些日子你在宫里住多久在府上又住多久?你同陛下说的话恐怕比同我这个儿子多多了吧。” 这是实话,可宫里那位陛下真巧也是谢游的亲儿子。 难道是谢褚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谢游自己心虚,底气便没有方才这么足了。王氏虽不知内情,但见谢游矮了气势,连忙哭闹起来,一边哭闹还一边给谢褚使眼色,让他快溜。 谢褚抬脚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游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他是不是真的对这个儿子忽视太久了,久到他的功夫何时精进至此,他的性子又何时变成这样都不知道。 “唉,别哭了,”他对这个向来不讨他欢心的王妃叹气道,“左右这个儿子就这样了,二郎和三郎你可要好好教导,别让他们学这个哥哥,这几日他们的功课全拿来给我过目。” 二郎和三郎是王氏生的一对双胞胎,才十来岁。 谢游想,这次可不能再养废了。 王氏假模假样地擦擦眼泪,赶紧应了。 -------------------------------------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3节 今年的百举会上,夺得头名的竟然是摄政王府那个不成器的世子谢褚,这事可另许多人大吃一惊,不过浪子回头的佳话古来有之,何况得了个武举人和人的品性是没什么关系的。 摄政王势大,朝臣们自然是在他面前不断夸赞谢褚的能耐。谢游面上有光,看谢褚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对他偶尔的冷眼也能忍下去,左右他也有些心亏。 顾煜满心以为能夺得头筹,结果屈居第二,心里有些不快,难得同韩梨说话时也作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韩梨不由想起当年顾晏只得榜眼的事情,心一软,开导起顾煜来。 “前三甲不都能进羽林卫吗,表哥已经很厉害了,何必拿着那么一点的不圆满来苛责自己呢。” 顾煜冲韩梨温和一笑,“谢谢六妹妹的宽慰,你放心吧,我没这么脆弱,技不如人我也甘拜下风,日后勤加练习就是了。” “表哥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人生贵在豁达,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心豁达了,也就没有烦恼了。” 韩梨左手掐住右手的宽袖,不紧不慢地点沏了一杯龙井茶,送到顾煜手边。 顾煜端起清茶,鼻尖皆是茶的淡雅。 “每次同六妹妹说话,都像是听禅问道,心境一下便平和下来了。” “这呀说明六姐姐适合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一个若黄莺娇俏的女声响起,韩巧走进凉亭,不客气地坐在空闲的椅上。 顾煜蹙起眉头,正要反驳,韩梨淡淡开口道,“七妹妹说的不错,这也正是我此生之愿。” “如花美眷,正值大好年华,六妹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顾煜着急道,“对了,过几日就是乞巧节,街上热闹的很,那一日也没有宵禁,你同我出去赏赏花灯、看看烟火,保管你打消这种念头。” 韩梨想要推拒,韩巧却迫不及待地说,“我也要去,表哥可不许偏心,带了六姐姐也得带上我。” 顾煜见韩梨没有反对,连声说好,“好好好,带上你,煜表哥一定让你们玩得尽兴。” 话已至此,韩梨便不好反对,何况她也想去看看这人间热闹。 ------------------------------------- 乞巧节,同府里的姐妹做完乞巧的仪式,韩梨和韩巧便被顾煜接出了门。 韩老太太最愿意看韩梨做些小女孩的事,把性子养活泛些,韩夫人瞧见顾煜也要带自家女儿出去,自然乐见其成。 街市果然正如顾煜形容的那样。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元都就像开了闸的堤岸,如水般的人流在街上流淌开去,中间还揉碎了无数的星光,洒在奔涌的河面,随波逐流。 韩梨手里拎着一个莲状花灯,这是方才顾煜为她赢来的。 韩巧则是双手拿满了吃食,两只眼睛左顾右盼,根本瞧不过来。 “咦,那处是什么地方,门口逛的琉璃灯可真好,表哥,我们去那楼里逛逛可好?”虽是问句,不待顾煜回答,韩巧已经一溜烟钻过去了。 顾煜来不及拉住她,无奈带着韩梨跟上。 灯火这般辉煌,还有无数脂粉香气弥漫,定然是处花楼了。 花楼门口挤了一堆人,从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到六七十岁的花甲老人,可谓是所有的男子类型都不缺。 他们昂着头,不知在等些什么。 “你说玉娘今日真的会抛绣球吗?” “那还有假,如梦楼的鸨娘可是一早就放出消息了,他们家玉娘今夜的绣球抛到谁手上,谁就是入幕之宾!” “可我怎么听说玉娘不乐意呢,唉,我虽心悦玉娘,可若是她不愿意,我陈某也绝不强人所难。” “这说起来也奇怪,自从上次玉娘落水之后,性子就像换了个人,以往对恩客和气的很,现在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打那日起,连客都不接了,真是奇哉怪哉。” “可不是吗,嘿嘿不怕苏兄笑话,以前玉娘对我笑脸相迎的时候,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她现在端出这烈女的姿态,倒是让我心痒痒的很,我日日挂在心上,恨不能一亲芳泽,今日啊这绣球我是势在必得了!” “王兄莫说大话,我对玉娘才是真心实意,这绣球愚兄可是当仁不让。” “别乱放屁了,大家都各凭本事吧。” 这些男子吵吵嚷嚷一番,倒是默契地都仰着头看往一个方向。 顾煜去人群里找韩巧了,韩梨站在人群外倒是有些兴趣观看事态的发展。 不一会儿,二楼栏杆旁莲步款款走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郎。 这女郎虽然蒙着面纱,但是那身段苗条,一双露在外面的杏眼也仿佛含着点点泪光,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比起露出整张脸来更引人遐想,可真是称得上我见犹怜。 那群男子骚动了一番,好几个人仿佛已经看痴了。 花魁玉娘犹犹豫豫拿出一个精美的绣球,似乎正打算抛下。 众人皆伸出胳膊,唯恐被旁人抢了去。 绣球从玉娘手中脱落,刚刚落到半空,正在众人翘首以待的时候,一身着月白箭袖的俊俏少年踩着好几个的肩膀跃到空中抢先夺下绣球。 第112章 旧梦 “你是何人!怎么不守规矩!” “就是,懂不懂规矩!” 群情激奋间,几个身着甲胄的兵士面无表情抽出长剑开了道,领头的男子厉声喝道,“大胆,这是摄政王府世子!” 这群士兵的出现让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如梦楼的老鸨拿着团扇笑得合不拢嘴,赶紧将谢褚招呼进去。 谢褚左手拿着绣球,背对着韩梨,不知他神情如何。 他抬起头放佛在看着那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俏花魁,那玉娘见到抢到自己绣球的是这样一位俊俏郎君,听说还是王爷世子,方才的愁容早已不翼而飞,一双含情目羞涩地朝他送去秋波。 “哎哟哟,竟是世子爷抢到了绣球,这可是我们玉娘几世修来的福分呐,快快快,世子爷里面请,别让我们玉娘等的心急!” 这鸨娘说话实在夸张,放佛谢褚不是去做嫖客,而是去做小倌。 想到这里,韩梨促狭一笑。 笑意还未收拢,猝不及防谢褚回过头来,双眼竟对上她的。 谢褚的曈眸漆黑如夜,带着他这年纪不该有的沉郁和那么一丝……悲戚。 那眼神虽然对上了韩梨,但也只是一瞬,不待韩梨转过头去,他已率先移开了眼。 “六妹妹,”顾煜挤到了她身边来,一旁跟着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韩巧。 “咱们去看花灯吧。”他提议道。 韩梨点了点头,方才聚在花楼门前的那群男子眼巴巴见着谢褚走进去之后,已经作鸟兽散去了。 三人顺着人流往河边走去。 谢褚站在如梦楼门口看着三人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世子爷,怎么了?”他身旁的府兵首领询问道。 他低下眼,对自己的草木皆兵感到嘲讽。 “没什么。” 元都的花灯果然精美绝伦,成千上百盏各式各样的花灯顺着河面缓缓流淌,就像是盛满了繁星的银河。 “六妹妹可有许了什么愿?”顾煜抱着个鸳鸯灯,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那鸳鸯灯里可写了“只羡鸳鸯不羡仙”。 “国泰民安,祖母康健。” “只写了这些吗?”少年心性,顾煜的失望写在了脸上。 韩梨点点头,正好想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表哥,其实我……” “你们快看这是什么呐!”韩巧欢快的声音响起,她手上拿着好几个样式各异的百鬼面具。 “一会儿街上还有百鬼夜行的习俗呐,我们快一人戴一个,和那些妖魔鬼怪一起游街去!” 韩巧不由分说便往韩梨怀里塞了一个狐妖王的面具。 韩梨笑笑,摘下面纱将面具戴上。 三人夹杂在人流中绕着街市游行,顾煜一开始还能凑在韩梨身旁说些话,随着人越来越多,还有跳大神的巫师在人群中装模作样的施法,一会儿功夫三人便被挤散了。 左右元都治安良好,也不必担心那二人出了什么事,或叫花子拐了去。 韩梨戴着面具,有种奇异的安全感,混杂在这些同样不知真面目的鬼怪中,和他们一起欢呼,一起大笑,手舞足蹈着随意朝着前路行去。 明明是戴着面具,她却觉得自己卸下了伪装。 韩梨将手屈居成爪举过头顶,学着领头的动作,作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大概是太投入了,没留神走到了人群边上,旁边一个莽撞的小孩蹦蹦跳跳从她身旁撞过,韩梨站立不稳向身后仰去。 摔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韩梨躺在他的臂弯中,两只亮亮的眼睛正对上他的,眼里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拢。 谢褚仿佛愣住了,寒夜般的眼眸有了裂隙,透出点点星光。 “阿玉,”他低声呢喃,这两个字,是他跨越了无数个噬心蚀骨的时刻之后仍旧未改的缱绻。 韩梨也愣住了。 前世今生的纠葛,竟让他这一声给叫破。 她下意识将他狠狠推开,“你认错人了。” 丢下这一句话,她慌忙跑开,此刻街上人流如织,他还没来得及伸手,便让她跑没了影。 谢褚站在原地,任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他擦身,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感受着那残留的余温。 真好,她还在,一切都来得及。 谢褚微微扬起嘴角,低下头,却有泪光滑落。 翌日醒来,韩梨头疼欲裂。 昨夜吹了凉风,又在外走了半夜,她这个弱不禁风的身子的确有些受不住。 老太太急得不行,嘱咐厨房赶紧熬了汤药送到她嘴边。 “孙女不孝,让祖母担心了。”韩梨仰头一口气将汤药喝完。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4节 “六姑娘是顶孝顺了,这么苦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是怕老太太担心呢。”韩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夸赞道。 韩老太太欣慰一笑,“可不是吗,这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懂事的让我心疼呐。” 韩梨微微一笑,如玉的脸庞染上了三分病容,宛如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 “我家阿梨这般好看,也不知以后便宜了那个混小子。”韩老太太感叹道。 老嬷嬷促狭一笑,“顾家表公子一大早可就来府上了,说是来同二公子下棋,身边那小厮却在咱们院子外眼巴巴候着呢。” “那猴孙,昨夜把阿梨带出去受了凉,我还没说他呢,这倒又凑上来了。”虽然嘴里说着责备的话,但是韩老太太明显对这个文武双全的外孙很是偏爱,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叫个人去给那猢狲说,他六妹妹生着病呢,这几日不能同他耍了。” 老太太的话刚带过去,半日功夫,顾煜不知从哪里搞了许多补品往院子里送来。送完补品还不算,还有一箱子的小玩意儿,说是给六妹妹养病时用来解闷。 “阿梨瞧你这表哥,虽然人莽撞了些,但也算的上是温柔知趣了,难得还是个上进的,再过几日就要去羽林卫里当值了。” 韩老太太的暗示很明显,韩梨和顾煜手心手背都是她的心头肉。一个生母早逝无依无靠,一个又只是个国公府的庶子,两个再齐全不过的人,与其去将就那些不知底细的,不若凑成一个“好”字,她也就放心了。 韩梨心里微微叹气,老太太待她着实不错,正因为如此,她更不忍心骗她。 “表哥这样体贴,以后的表嫂有福气了。”她垂眸淡淡地说。 韩老太太心知这个外孙女最是冰雪聪明,玲珑心肠,她这般说话就是拒绝了。 她叹口气,“傻孩子,你顾家表哥相貌品性那都是一等一的,你还有什么看不上的呢?” “不是看不上,是阿梨高攀不起。”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找个世俗意义里的好夫君嫁了,如了老太太的愿,和和美美过完这一生。 但这人万不能是顾煜,不说别的,就说日后斟酒奉茶,她还得跪下叫顾晏一声公爹,这可就大大的不行。 最好啊,和上辈子那些老熟人一个都不要有交集。 便是鸿哥、浩哥,远远知道他们过得好也就够了,她是绝不会去打扰的。 三五日韩梨这风寒就没什么大碍了,但她乐意借着养病的由头躲躲清闲,也避一避顾煜,少年心性最是不定,感情来得快去的也快,晾上几日,兴许他就被旁人吸引去了。 等到顾煜万般不舍去了宫里当值,韩梨的病才算全好了。 来元都也有两三个月了,韩梨一直宅在府里,老太太早就看不下去了,她刚下地便被老太太催着和姊妹们一起去赏花吟诗,参加元都各类闺阁名媛的聚会。 这日的是田阁老的孙女办的仲秋诗会。 韩梨懒得和这些小女孩争先,随意写了两句交上去。 收诗笺的小侍女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将韩梨的那张塞进袖子里。 转过两个回廊,田阁老的小外孙正在逗弄谢褚送来的那只虎皮鹦鹉。 谢褚身边的小厮走过来,悄悄递给他那张诗笺。 “我说世子爷怎么想起来同我寻乐子了,原来是心不在此啊。”田小郎君打趣道,凑过身子想要看看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谢褚侧过身子,将诗笺折起来放入袖中。 “田小郎君莫要说笑了,我们不如先来聊聊你去补都骑尉空缺的事。” 田小郎君果然眼前一亮,这事他祖父都没辙,谢褚竟真给他办成了? 安抚好田府的小主人,谢褚得了个在田府随意走动的便利。 “女郎们在做什么?”他问一旁的田府侍女。 “刚用过午膳,四下去厢房歇着了,下午好像还要赏琴。” 谢褚微转眼眸,“带我去韩家六姑娘歇息的厢房。”说着给自己的小厮福林使了个眼色。 福林是个机灵的,连忙掏出个精致的荷包笑嘻嘻塞给了侍女。 这福林以往也帮世子爷跑腿,但是并不在世子爷身边贴身伺候。 谢褚受伤醒后,他身边的人都被处罚了,他这才有机会到他身边。这些日子服侍下来,他深觉世子爷根本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性子粗暴好糊弄。 这倒不是说世子爷脾气有多好,他即便面无表情一个眼神扫来也让人无端腿软。 但是好糊弄这点绝对不实,这位爷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 眼下他这弯弯绕绕的,分明是盯上了韩侍郎府上的六姑娘。 侍女本就得了自家小郎君的吩咐,又收了银钱,果将谢褚带到了韩梨歇息的厢房。 许是还在长身体,韩梨睡眠向来不错,这秋日绵绵,的确也让人犯困,她这一觉便睡得有些沉。 睡梦中,恍惚她还在长门殿,数着一个又一个的日出日落。 日子放佛没有尽头,无聊透顶又让人孤寂得绝望。 一转眼,她竟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面目模糊的小宫女低声饮泣,她想劝她别难过了,却嗓子喑哑说不出话来。 真没什么好为她难过的,死亡于她而言,简直算得上甘甜的解脱。 与将她从这无边孤寂中解脱出来相比,那让她头疼欲裂的折磨都算不上什么了。 她安然地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忽然,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 韩梨睁开眼,是那个高高在上漠视万物的帝王。 他张开嘴,放佛在说着什么。 韩梨却听不真切。 他的眼神渐渐沉淀出一些欣喜和矛盾的伤感,他俯下身子,轻轻靠近。 韩梨偏过头,吻落在了鬓间。 他也不在意,依然缱绻情深。 韩梨努力地张开嘴,这次能说出几个字了。 “放过我吧。”她低声说,带着隐隐的恳求。 这辈子放过她吧,不要再纠缠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 等到梦醒,回到真实的人间,还要问一句,是长门殿里的那个不受宠的充媛梦到了韩梨,还是韩侍郎家的六姑娘梦到了徐晗玉? 韩梨缓缓睁开眼,一旁伺候的侍女放下手中的蒲扇,赶忙上来服侍她梳洗。 热热的毛巾敷上脸,将仅剩的一点恍惚也给熨烫称展了。 “方才是不是有人来过?”韩梨还是疑心梦里的景象太过真实。 侍女摇摇头,“奴婢一直在这里守着,并未有旁人进来。” 看来是她有些疯魔了吧,竟会梦到那人。 第113章 人情 摄政王府的世子爷书房,谢褚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随着天色暗沉,屋子渐渐黑了下去,那人也同这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福林抽出火折子想要点亮琉璃桌灯。 “不必。”世子开口阻止。 从田府回来之后,世子爷就是这副状态,也不知在韩府六姑娘那里撞了什么邪。 福林有心开导两句,“世子爷,这追求女郎啊里面的门道可多了,有时候女郎们嘴里说着推辞也不一定就真心不愿意。女郎们面皮薄,郎君们就得厚着点脸皮,俗语说的好,‘这烈女怕缠郎啊’。” 话说完了,谢褚却半天没有反应,福林暗自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叫他碎嘴,怕是惹主子不高兴了。 “若是,”黑暗中,谢褚开口道,“她是真心不愿意理我了呢。” 韩家六姑娘这么烈的性子吗? 福林挠挠头,“那郎君就非这位女郎不可吗?这普天下的美人可多了去……” “非她不可。” 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没看出来啊,这世子爷竟是位痴情的。 “既是如此,那世子您就使劲对她好,无微不至的对她好,这滴水还能穿石呢,天长日久,再铁石心肠也有被打动的那天不是?” 谢褚垂下眼睫,想起过往种种,如今方觉自己错的离谱。 “点灯吧。”他吩咐道。 韩梨起先还心神不宁的过了几日,那人实在是过于安静了,安静到令她不安。 后来便想开了,这一切许是她误会了。 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哪有这么三番两次的。 入了冬,韩梨照例懒散起来,什么赏花赏诗的,能推则推。刚好,这些日子韩老太太睡觉总不安稳,天气冷了腰酸背疼的,韩梨随侍在一旁照看。 韩老太太前半身孤苦,嫁了个家境贫寒的秀才,不仅要顾家还要供着夫君念书,后来生了儿子,连着儿子也要依靠她。夫君早死,但幸好儿子女儿争气,当了贵妃、做了大官,她的后半生才享尽荣华。 可惜啊,年轻时劳累过度留下了病根,现在便是吃再多的人参鹿茸,也到底是补不回来了。 韩老太太这是老毛病了,原以为和往年一样,熬过换季这几日也就好了,没成想今年这病痛来势汹汹,一场小雪过后,韩老太太竟卧床不起。 韩老爷特意请了三日的侍疾假,还拿了韩太妃的宫牌请了太医上门。可惜这是陈年顽疾,太医来了也只能开些固本培元的调养药,作用甚微。 即便如此,韩梨依旧严格遵照医嘱,日日亲自守着熬药再端到老夫人跟前来。 她服侍完老夫人喝药,看她睡下后,轻轻掩上房门,浑身的疲惫缓缓涌上心头。 “六姑娘快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这些日子你日夜在老太太面前伺候,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她的贴身侍女杏儿劝道。 韩梨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她还要去同老太太的主治大夫聊聊接下来的方子。 看自家小姐这样,杏儿有些为她打抱不平,“全府上下也就咱们姑娘对老太太如此上心,三姑娘四姑娘平时说起来孝心大的很,这几日连面都没怎么见着,还有几位郎君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好了,”韩梨揉揉眉心,“我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做什么都是我的本分,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 主仆俩转过屋脚,正撞见管家婆子带着小厮搬了一个木箱子过来。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5节 “王嬷嬷这是在做什么?”韩梨出声询问,现下老太太屋里的事情都是她在管着。 王嬷嬷见到她,神情有些不自然。“六姑娘好,这箱子里都是些夫人准备的东西,给老太太备着用。” 韩梨皱皱眉,“把箱子打开给我瞧瞧。” 王嬷嬷讪笑,向小厮使了个眼色,不欲叫他打开,“都是些寻常物事,没什么好看的。” “打开。”韩梨冷冷说道,面色严肃,望之竟让人生畏。 “什么时候韩府的小姐竟比不上一个嬷嬷说话管用了。”她冷冷地说。 说着,给了那小厮隐隐带怒的眼神。 小厮浑身一抖,下意识便将箱子给打开了。 里面竟是一身寿衣并几块麻布。 “好啊,老太太还好端端地在床上躺着,你们都惦记着她的身后事了!”杏儿愤愤地说。 王嬷嬷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是事已至此,她强梗着脖子说道,“这是夫人的意思,我劝小姐也别触这个眉头,本就是有备无患的事情,夫人也是一片好意,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了。” “你们、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老太太院子里的事现在全由六姑娘做主,你们怎么能不经姑娘同意就擅作主张!” “哟,杏儿姑娘好厉的嘴,别说这院子,就是整个韩府那主持中馈的可是韩夫人呐,就是老太太也得给夫人管家的面子不是。更别说这日后啊不拘是哪个姑娘出嫁了拜别高堂也不可能绕开夫人去吧!” 这话分明是冲着韩梨说的,杏儿涨红了脸正要反驳,韩梨却开口道,“王嬷嬷说的都不错,只是今日这箱子东西是进不了这院子的,若是嬷嬷在夫人那里交不了差,让她尽管来找我问罪便是。” 韩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嬷嬷到底不敢公然忤逆主子,冷笑着让小厮将东西抬走了。 “姑娘,看王嬷嬷那架势,若老太太真不在了,她和夫人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姑娘呢。”杏梨着急道。 是啊,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让老太太好转过来。 到了夜里,韩老太太突然发起了高烧,毛巾敷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见好,韩夫人听了消息已经开始坐在床前抹泪了。 韩梨木木的,无论韩夫人说什么都不接腔。 到了天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一直在郊外国子监念书的韩家二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 “父亲、母亲,你们瞧,这位可是赫赫有名的在世华佗柳先生,祖母的病有救了!”韩二郎兴冲冲地说道。 果然这柳先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几根针灸一施,高烧立刻便退了。再吃了两剂汤药,到了午后,昏睡的老太太竟悠悠醒转过来。 “哎呦,我的儿啊,亏你有这孝心竟请来了这等神医,将你祖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韩夫人夸赞起自家儿子倒是不遗余力。 “你从何处结实这位神医的?”韩老爷纳闷,他家二郎向来只认识些狐朋狗友,哪里还认识神医。 “这个嘛,嘿嘿,”韩二郎摸摸头,看了纱幔里面的韩梨一眼,“哎呀,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位同窗介绍的,他见我为祖母的病担忧地茶饭不思,便向我举荐了这位神医。” 这话说出来,韩夫人第一个心里狐疑,这二郎没心没肺的,哪里就为了老太太这点病还茶饭不思起来。 韩老爷却点点头,“这次二郎做得好,是个有孝心的,大乾向来推崇孝道,你合该多结实一些这样的朋友。” 韩老爷还多想了一层,这韩二郎文不成武不就的,若是得了个孝顺的名声,说不定还可以从察举孝廉的方向运作个小官。 韩二郎何时被父亲这般夸过,笑容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韩梨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从里屋出来走到韩二郎跟前,盈盈一拜,“阿梨谢过二哥带来名医救醒祖母。” 韩二郎赶忙将她扶起,“六妹妹客气,你的祖母不也是我的祖母吗,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字。”接着,又压低声音耳语了一句,“再说,我那朋友不也是看的六妹妹面子么?” 看她的面子?韩梨抬眼,只见韩二郎沖她挤了挤眼睛,韩梨心里一突,但还是没有问出来。左右,老太太的病有了治,无论是谁,她都该领人家这个情。 柳大夫的确是个神医,没过几日,老太太的病竟已大好,也能下床走动了,韩梨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转眼冬至,屋外下着洋洋大雪,屋内温暖如春。韩梨捧着一本游记坐在床边为老太太诵读。 正读着,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了,给韩梨送帖子,说是明日七姑娘过生日,邀请众姐妹们聚聚。 “转眼七丫头都十四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韩老太太有感而发,“你这些日子守着我也辛苦了,明日去同姐妹们一处玩玩。” 韩梨自然应了。 翌日韩巧生辰,其实韩巧早些日子就已经把平日的手帕交给约好了,故意提前一天才知会韩梨,打心眼里并不想她过来。 这些日子韩梨一直陪在祖母身旁,衬得她多不孝顺似的,连父亲都骂了她一顿,因此看韩梨就更不顺眼了。 小女孩心性,原本就是她的生辰,自然是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穿的袄裙戴的头饰全是新的,这见到韩梨穿一身半旧的衣裳,难免心里得意,话里话外带出讥讽之意。 “呀,六妹妹,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这衣服都穿不上了。” 韩巧故意做声,引得好些女郎往这里看来。 韩梨低头,袖口的确短了一小截。 其实韩巧说得没错,她这些日子身高窜的挺多,这裙子是去年做的衣服了,难免不大合身,只不过她最近忙着照顾祖母,也没有空顾及这些。 韩梨大可以说出实情,还能用孝道将韩巧比下去,顺带做高自己,不过那样韩巧只怕更加嫉恨她。 算了,不过是小女孩家的斗嘴,何必惹得她生辰不快,就让她过过嘴瘾好了。 是以韩梨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可她越这样韩巧就越来气,好似她说的话做的事在她眼里都是小孩子闹腾,便有心在元都各闺阁名媛面前让她丢脸。 “是妹妹我考虑不周了,你啊刚从宁州乡下过来,穿的用的还是老家那一套,恐怕还没习惯元都的吃穿用度吧?刚好我这里收到了许多脂粉首饰还有衣裙,你大可以选两样去,免得每次出门都寒酸很,让别人笑话。” “瞧我们巧姑娘就是心善,刚收到的生辰礼转眼就舍得送人了,我不管,我送你的这套芙蓉挑心的红宝石头面你可不能随便让你这个姐姐挑了去,那个我可是自己都舍不得戴,专程送你的呢。” 说话的是个鹅衣粉面的小姑娘,幽州通判的小女儿,自小住在元都外祖父家里,同韩巧一向交好。 两人夹枪带棍的一顿话,话里话外把韩梨奚落得干干净净。 第114章 做脸 若是换成旁的小姑娘怕不是要掩面离席了,韩梨轻轻品了一口清茗,“我同七妹妹身量不同,衣裳就算了,至于首饰嘛七妹妹真有心送我,我瞧你头上这对簪花珠钗就不错,你若是真大方现在就摘了给我,若只是嘴上说说那倒是我这个姐姐僭越了。” 这对簪花珠钗可价值不菲,是元都有名的首饰坊清音阁的师傅打造的,一向专供宫里,也是韩巧缠着韩夫人许多时候,韩夫人才忍痛花了大价钱买给她的。 韩梨要这对珠钗,那就是割韩巧的心头肉。 看着韩巧的脸色由红转白,惹得一旁的女郎们窃窃私语,韩梨叹口气,“我今日身体不适,先告假了,还请各位玩的尽兴。” 从韩巧的院子出来,韩梨胸闷绕去园子里逛了逛。 韩府不算大,这园子倒是种满了花,今年的腊梅开的尤其好,韩梨看了心里头稍微欢喜些。 “这腊梅最是娇气,元都的气候偏冷,一般这时候寻常家的梅花早就冻着了,没想到咱们府里的还能开的这般好。” 园子里洒扫的嬷嬷闻言,笑道,“六姑娘说的可不是吗,往年咱们园子里的梅花也没这么好,今年是亏了二郎君,不知从哪里认识的朋友,介绍了一个专门伺候腊梅的花匠师傅,把这花治的服服帖帖,说开就开了。” 又是韩二郎,他最近认识的朋友似乎都挺有能耐。 韩梨心情好,让嬷嬷摘了一捧花,带回屋里插上。 屋里暖洋洋的,韩梨脱了大袄,踩着袜子就四处找瓶子插花。 那嬷嬷平日往夫人的房里去得更多,一进屋子便感叹道,“六姑娘这屋里的碳比夫人房里的还要暖和一些,哟哟,这不是上好的银丝碳吗,今年咱们府里统共就买了一小筐,六姑娘这里可不止呐。” 韩梨有些诧异,自入了冬以后,屋里烧的一直都是这银丝碳,她还以为韩府上下都是如此。 现下听嬷嬷这话,难道还有专供她们院子烧的银丝碳不成? “定是老爷孝顺体恤老太太,这才将上好的碳往老太太屋里送。”那嬷嬷自己想了个理由。 待嬷嬷走后,韩梨想起来这事问院子里的管事。 那管事也不清楚,只说一到时候便有厨房的将这碳送过来了,并不知道是谁置办的。 或许真是韩老爷孝顺吧。 又过了几日,快到了年关,家家户户已经开始互相赠送年礼了,一般交好的同窗好友、闺阁之交也会互相送些小礼以表心意。 韩梨初来元都,还没来得及交上什么朋友,原以为不会收到什么礼的,没想到这几日侍郎府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便是宋阳县主送她的一套珐琅白云莲纹头面并数匹上好的天丝锦绣绸缎。 这礼实在是贵重,尤其那头面乃是清音阁所制的上品,有价无市的珍宝。 宋阳县主说的是同六姑娘一见如故,送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还望莫要推辞。 韩梨同这宋阳县主并无什么交集,说起来也只有在田阁老外孙女的赋诗会上有过那么一面之缘,话都没说两句,怎么就一见如故了? 韩夫人生性多疑,更是想得更深一些,“奶娘,你说莫不是那宋阳县主的哥哥樊小侯爷看上了这六姑娘不成?” “不能吧,这樊小侯爷不是都同徐太尉府说亲了吗,听说后年就要完婚了。”这奶娘是韩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打听消息那是一流的。 韩夫人冷笑一声,“这世事无绝对,就那丫头的样貌身段,若存心勾引哪个男人把持得住?哼,那天巧儿不过好心问了她一句衣裳头面的事情,这就巴巴地去请了县主给她做脸,好深的心机!” “呀,若是如此,那夫人可得早些安排才是,若她真做了侯府夫人,那不就狠压七姑娘一头了。” 这话说到了韩夫人心坎里,她可不就防着这事吗,原本是打算送她去宫里谋个前程,可惜老太太那里死活不同意,眼下她人大了心也野了,赶紧得给她找个婆家才是…… 正月里,韩夫人要去庙里拜佛,七姑娘贪睡起不来,便叫了韩梨一道。 “三丫头和四丫头往年都陪着我一起,我想着今年让他们睡个懒觉,也让你去同这元都的佛祖见见,让她保佑你找一门好亲事。”马车上,韩夫人拍着韩梨的手亲昵地说。 “劳太太费心了。”韩梨轻声回道。 下了马车,韩梨正要那起帷帽,却发现帷帽一角竟被压坏了。 “坏了就别带了吧,一大清早的庙里都是些出家人也不妨事的。” 韩梨看了一眼韩夫人,想了想,便放下帷帽,随她进了庙里。 清晨的古寺的确人不多,其实这辈子韩梨还没怎么来过庙里,毕竟是只孤魂野鬼,总疑心会不受菩萨的待见。 她跟在韩夫人身后虔心跪在蒲团上,对着宝相庄严的佛祖,内心暗自感激,感激上苍再给了她一次新生。 上完了香,韩夫人让她去偏殿等候,她还有些困惑想同住持探讨。 韩梨点点头,独自在偏殿里观看墙上的书画。 “六妹妹好,”一道宽厚的男声响起。 韩梨回头,是一个青衣长衫的青年男子,相貌平平,仪态还算端正。 这人既这般唤她,就不是无端出现在此处。 他看了眼韩梨,两耳通红又低下头去。“在下吴良友,六妹妹可以唤我一声表哥。” 姓吴?那看来是韩夫人的外家了。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6节 韩梨也不说话,冷着一张脸便欲往外走。 “六妹妹!”那人叫住她,“我、我对你很是满意,我明日便让母亲上韩府……” “吴郎君怕是有什么误会吧?”韩梨打断他,“你今日出现在此处便是无礼,我也没有同你议亲的打算,我不知太太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我的亲事是要祖母亲自做主的。” 那吴良友被韩梨一顿抢白,羞的满脸通红,“对不起六妹妹,我原以为你是愿意的,我这就走!”说着以袖遮面,小步走出了偏殿。 韩梨闭闭眼,总算知道今天韩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回去的路上,韩夫人应该是知道了偏殿的情况,对着韩梨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一路都闭目养神,韩梨也乐得清净。 “我这娘家侄子去岁才中的举,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也老实,家中人口简单,你若嫁过去必定日子过得和美。”韩夫人悠悠开口,还想在韩梨身上下功夫。 韩梨笑笑,“既然这吴家郎君这般好,不若留给七妹妹,太太和他亲上加亲岂不更美?” “你、”韩夫人被她噎到,“呵,也是我多事了,既然你看不上他就算了,你心大,恐怕得配个王侯将相才是!” 韩夫人率先下了马车,一句话也不同韩梨多说。 得罪了韩夫人,韩梨心里也知道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也是活过两世的人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韩夫人这个外甥她也到老太太面前说了,韩梨自然是将人贬得一无是处,老太太摇头便不允。 没过多久,又有人上门对她这个六姑娘提亲了。 “长德伯府家的小郎君?”韩老太太纳闷道,“这人品性如何,怎么就看上我家阿梨了?” “这人啊是个周正的,又极孝顺,虽然身上还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平日里也在用功读书着。这不是长德伯夫人上次见了六丫头一面就一直惦记着,这次指派了我来说这门亲事,说是务必得说下来,好让他家五郎成家以后安心备考。”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夫人,正是韩侍郎的顶头上司。 韩夫人坐在一旁,也帮腔道,“李尚书已经和老爷知会过了,这小郎君老爷也见过,经史子集没有他不会的,的确是个用功的好孩子。” 听见韩老爷已经考察过了,韩老太太便有些心动。虽然之前她想将韩梨同顾煜凑成一对,可是韩梨这边明显没有想法,再加上顾煜家里又是那么个情况,真嫁过去难免受当家主母刁难,韩老太太的心便有些淡了。 现下听到这样一门好亲事,自然想进一步问问。 “韩老太太您就放心吧,那长德伯府夫人是个极好相与的,为人最是和蔼,这小郎君又是嫡幼子,一向得长德伯喜爱,六姑娘嫁过去好日子在后头呢。” 韩老太太点点头,心里已经愿意了几分,“婚姻大事,虽然是父母做主,但是我家阿梨是个有主意的,还得让两个孩子见见,看看有没有眼缘。” 尚书夫人瞧了一眼韩夫人,这没说还要见一见呐。 “合该要见一见,我们家可不是那起子兴盲婚哑嫁的,母亲放心,我会给六丫头安排妥当的。”韩夫人说。 韩老太太点点头,待两人走了,便将韩梨唤到跟前来。 “我听着这门亲事还算不错,等你见过那长德伯府家的若没什么问题,就定了吧。”老太太和蔼地说。 韩梨想要推拒,但是见老太太满心欢喜的样子却说不出口。这两辈子加起来,除了她的姨母端慧皇后韩媛还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过。 她何尝不知道老太太的想法,前些日子的那场病实在是让她怕了,如果她撒手人寰之前不能见到韩梨有个好归宿恐怕是不会心安的。 韩梨只能点头应了,让老太太宽心。 韩夫人首肯的,韩梨打心底不觉得会是门好亲事,还是那句话,要真是好的,哪里能轮得着她。 这相看就约在韩府,韩老太太在前厅同这个长德伯府家的越小郎君说话,韩梨躲在屏风后面相看。 这个叫越郎的模样的确不错,说话也利索,还很会讨长辈们欢心,三两句话便让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挑剔如韩梨也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硬要说一句就是太过圆滑了看着不老实,可偏偏之前她还嫌弃韩夫人家那侄子过于木讷老实。 这越郎甚得老太太欢心,他前脚刚走,老太太就迫不及待问起韩梨的想法。 “六丫头不喜欢老实的,这越郎可是不错了吧,知情识趣的,定能讨六丫头欢心。”韩夫人抢先道。 “阿梨觉得如何?”老太太眯着眼问,这表情显然她是中意的。 “三姐姐和四姐姐都还没说亲,长幼有序,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好先越过去吧。”韩梨搬出事先想好的说辞。 “这有什么,谁让长德伯夫人看中了你呢,咱们可以先定亲,婚期推迟一些就是了,你三姐姐和四姐姐已经在相看了,她们可好选得很,也就是几个月的事。”这言下之意,便是她韩梨太挑剔了,什么婚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第115章 陷阱 老太太眸光微动,“也不能这么说,阿梨好歹是咱们韩家的嫡女,她亲娘去的早只留下这么个独女儿,婚姻大事,关乎女儿家一辈子,小心一些总是妥当的。便是三丫头四丫头也要挑个她们合心的,我可不许你胡乱给她们作配。” 老太太这般维护她,韩梨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何况韩夫人还在这,多少会让老太太下不来台。 最终,韩梨只能勉强点点头,日后再图其他了。 韩府这边不过刚刚相看有了意向,没过几日,韩家要和长德伯府定亲的消息竟然传遍了元都。 不过韩梨虽然漂亮,但久不在元都,并没有什么名气,而那个长德伯府的小郎君据说也是常年在府上读书,相熟的也不多,是以议论几句也就没了。 但是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为了女儿家的声誉,韩老爷便想尽快把婚事给定了。长德伯府那边也有此意,说是出了正月就要正式下聘。 正在韩梨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长德伯府却闹出一件丑事,一个乡妇挺着大肚子到京兆府申冤,状告长德伯府的越小郎君强抢民女又始乱终弃。 原本男男女女这点事,哪个大家大族没一点,私下花点银钱遮遮掩掩也就过去了,哪想到这个村妇胆子这般大,竟然敢堂而皇之来告官,而这京兆府尹竟然也奇怪的很,全然不顾长德伯府的面子,受理了此案。 这长德伯说起来当初还娶过大乾第一位长公主谢雨薇的女儿,不过后来长公主谋逆失败被川祁帝赐死,虽然没有牵连长德伯府,但是多少还是从大乾新贵中跌落下来,近年来长德伯身体不行,新娶的填房也是个稳不住后宅的,出点什么事情也不稀奇。 但是这些消息韩府之前显然是不知道的,或者说韩老太太和韩梨是不知道的。 长德伯府出了这等事,韩家面子上自然挂不住,韩老爷一回府气得连他心爱的珐琅掐丝瓷杯都给摔了两个。 韩夫人呷了口茶,斜了韩老爷一眼,“这会儿子生气有什么用?全元都都知道咱们要和长德伯府结亲了,要我说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少年郎君哪个没有点风流韵事的,就是运气不好闹到了京兆府那里去。” “闹都闹了,我再和这等人家结亲,岂不是自己打脸吗!” “那若是不结就有脸了吗?老爷你仔细想想,京兆府这个事若是打点一下三两个月也就过去了,可若是我们这当下和长德伯府闹僵,那不是趁机落井下石吗?长德伯府的名声今后只怕更不好听,若长德伯因此记恨了我们,这好事变坏事,得不偿失啊。” 韩老爷想了想,朝韩夫人瞪过去,“你话说得轻巧,还不是因为六丫头不是从你肚子里面出来的!” 韩夫人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柳眉一竖,气道,“老爷这话没说错,她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所以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那还要我这个主母做什么?老爷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完,起身挥袖而去,韩老爷瞧着她背影烦闷地跺了跺脚。 韩夫人走出没几步,越想越气,将身旁的心腹侍女唤过来,低声耳语一番。 韩梨已经听闻了长德伯府的事,但是还没有告诉韩老太太,这件事她在等韩老爷拿个主意,在此之前不想让老太太无端生气。 正逢新岁,府里也是一派喜气洋洋,老人家最喜欢热闹,韩梨许久没见着老太太这般高兴了。 上次的柳大夫私下跟她说过,老太太的身体年轻时亏空的厉害,虽然这次熬过来了,恐怕也不剩下几年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莫名其妙多活一世的,生老病死每个俗人都躲不过。韩梨也只能尽力让老太太余下的日子顺遂一些,报了她这一世的养育之恩,等老太太百年之后,这韩府也没什么让她留恋的,待那时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 过了新春便是元夕。 宝马雕车香满路。 一夜鱼龙舞。 有了乞巧节的插曲,韩梨原是不打算出门的,偏偏三姑娘盛情相邀,府里的几位郎君也要出门。 顾煜更是一封封的信如雪花一样往她这里送。 自顾煜去羽林卫当值以后,便鲜有机会能同韩梨见面,再加上韩梨有意避嫌,他们许久都没说过话了。韩梨定亲的事情想来他已然知道,这一次韩梨也想同他把话说清楚。 元夕当夜,韩梨同众人出了门,顾煜提前在宝月楼等她。 “六妹妹!”韩梨一进楼,坐在二楼栏杆处的顾煜便一眼瞧见了她,激动地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 韩梨今日穿了一身湖兰珍珠镶边立领水袖衫,下着淡粉百褶莲纹裙,外罩水红色菱缎背心,耳尖飞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银蝶耳坠。一头乌黑青丝绾了一个流云髻垂在脑后,斜斜插了一对绿宝石镂空孔雀缠丝簪。 几缕碎发散在额前,双眸如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眼角和鼻尖被夜风吹的微微发红,整个人水灵得就像是山野间的仙子。 听到顾煜的喊声,韩梨下意识抬起头来,顾煜一溜烟从二楼跑了下来。 这一番动静引得好几个茶客往韩梨这里瞧来,这一瞧便有些移不开眼。 二楼雅座的纱帘后面,也有一双狭长的双目细细凝视着她,那眼中隐隐有流光闪烁。 韩梨是同三姑娘和韩二郎过来的,韩府另外几位郎君姑娘已经提早去城楼等着看烟火了。 顾煜同韩二郎见过礼,拉着他私语了几句,又是作揖又是软语的,韩二郎朝二楼雅间瞧了一眼,见那边比了个手势,他这才点点头。 顾煜大喜,“谢谢二哥哥成全”。 “什么成全不成全的,我给你说,最多就一炷香的功夫啊,我带三妹出去转转,你可得快一点!” 顾煜自然满口应允。 韩梨将一切尽收眼底,默不作声,跟着顾煜去了二楼包厢。 “六妹妹,我们许久都未见了。”顾煜痴痴地看着她,有些局促的说。 韩梨避开他的目光,“男女有别,我和表哥都长大了,不好在像从前那般随意相处。” 顾煜脸上显露出几分受伤的神情,“我听说你要定亲了,那个长德伯府的小郎军不是什么好人,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哥放心,祖母和父亲会为我操持的。” 顾煜看着她冷淡疏离的神情,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开口,“这些日子,我一直求着家里想去韩府提亲,但这件事太太不同意,姨娘处境尴尬也不好说什么,父亲也只让我先做出一番功业来,我也在努力啊……可是你不会等我的是吧。” 顾煜的话音渐低,韩梨心中也有些不忍。“表哥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不知是多少大家闺秀的春闺梦里人,表哥只是经历太少,不知这世间还有多少蕙质兰心的女子。” 顾煜听见韩梨这么说,心里立时觉得宛如刀绞,五脏六腑好像都要碎了一样,“六妹妹……任旁人再好,可她们都不是你啊。” 他声音戚戚,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让韩梨瞧瞧,里面全都是她。 韩梨叹了口气,任她有再多拒绝的话,此刻也不忍再伤他。 忽然门被推开,小二的堆着一脸笑将顾煜点好的菜送上来,全是她爱吃的。 “这碗酥酪……”韩梨微微皱眉,这么冷的天气,顾煜怎么会给她点一碗冰的樱桃酥酪? 这果然不是顾煜点的。 小二赶忙说道,“这是隔壁房的客人点的,小的一道给他送过去。” 顾煜见她出声询问,以为她想吃这个。“六妹妹若是想吃,让他再上一碗来,只是这有些寒凉,尝上一口就算了。” 不待韩梨开口,那小二的却面露难色,“这位郎君有所不知,这天气哪有什么冰酥酪,就是这樱桃也是那位郎君自带的,只有这么一碗。” 韩梨眸光微动,“知道了,给那位郎君送过去吧,再晚冰就要化了。” 小二合上了房门。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7节 顾煜借此岔开话题,“这大冷天的吃冰酥酪也是个怪人,等夏日我再陪六妹妹来……” “表哥,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不必再勉强,今后只当我是个寻常表妹吧。天不早了,我去寻二哥哥他们。”韩梨盈盈一拜,转身离去。 顾煜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是化不开的哀伤。 韩梨出了宝月楼,欲往之前同韩二郎约好的地方过去,只见韩棉的贴身侍女一脸着急地小跑过来。 “六姑娘不好了,我家姑娘方才猜灯谜的时候被人群推攘摔在了地上,现下正在医馆里包扎呢,六姑娘快去看看吧。” “受伤了?那为何不先去府里说一声,要来寻我呢?”韩梨眼光如利剑,看着这慌张的侍女。 “……这,我马上就要去府里说的,只是六姑娘向来和我家姑娘交好,她现下六神无主,还请姑娘先去安慰安慰她。” 韩梨微微扯起嘴角,正想说话,忽然听见头上传来一声轻响,二楼靠街道的窗户被人给打开了。 她瞬间转了心思,脸上挂起担忧的模样,“既是如此,那快带我过去吧,别让三姐姐等急了。” 那侍女心里一松,连忙带着韩梨往小巷里拐去。 这路七扭八转,尽头是一间荒僻的小院。“这大夫住的有些偏,还请六姑娘快进去吧。” 韩梨没有犹豫,施施然走进了屋子,她刚进屋,房门便落下了锁。 听着门外侍女跑远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出来一个浑身浮肿,面色青黑的男子。 “韩姑娘好,”那男子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韩梨还真不记得这人是谁,“你是?” 男子嘿嘿一笑,目光猥琐地在韩梨身上梭巡,“在下就是姑娘心心念念的越郎啊。” 第116章 入宫 这人是长德伯府的小郎君,那么她那天看到的又是谁?韩梨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那人定然是长德伯夫人连同韩夫人找来诓骗她和祖母的,这长德伯府的小郎君向来以念书为名深居简出,见过他真面目的人还真没几个,韩家老爷也只是瞧过他写的几篇文章,这要作假再容易不过。 恐怕是这真的越郎有什么毛病,无法示人,这才被长德伯关着,到了要成婚的年纪,又来一招偷天换日给他相一门好的亲事。 这一招其实很是拙劣,稍微有些关系的人家略一查探就能猜到其中的不妥之处,韩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查出来,只不过是韩夫人想要摆她一道罢了。 那越郎的确身有隐疾,脑子还不大好使,性格又十分暴躁,现下看到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早就忍不住了,一脸□□向着韩梨扑过来。 韩梨皱着眉侧身闪开,那越郎有些不耐烦,“娘子莫要躲了,早些和夫君共赴云雨才是正道,可别辜负这良宵。” 说罢,瞅准时机又朝韩梨逼近,将她逼到了墙角。 “娘子熏的什么香,让夫君好生陶醉。”那越郎目光淫邪,伸出手来抚摸上韩梨的脸蛋。 韩梨掐着手指,强忍住恶心没有反抗。 那越郎见她这乖顺的模样更是心喜,手往下滑,就要去解她的外衣。 正在这时,半空飞来一支利箭,瞬间将这越郎的手射了个对穿。 “啊——”他的惨叫声还未叫完,墙上便跃下一道身影,将他狠狠踹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韩梨站在墙角,冷冷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明明和初见时容貌一般无二,但周身的气质却恍如变了一人。 谢储抬起眼,目光看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垂下眼。 “今夜城中龙蛇混杂,女郎还是小心一些,我送女郎回府吧。”他开口说道,声音喑哑,含着一些莫名的情愫。 “对我而言,最危险的只有你,少岐。”韩梨看着他,漠然说。 谢储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她,那眼中有讶异、有欣喜、最终全变为受伤。 “你……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百举会那次就有些怀疑,后来七夕,你瞧我的眼神,我就知道是你了。” 谢储点点头,“你这么聪明,怎么今天却犯傻了……我明白了,你是猜到我跟着你了。” 韩梨不语,算是默认,这样的天气只有他会在宝月楼点那样一碗酥酪。 谢储慢慢走近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丝巾,轻轻擦拭方才那人碰触的地方。 “你想要逼我出来,不必用这种方法。” 韩梨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炭火、腊梅、还有祖母的病和今天的事,我心领了,但是日后都不必了。” “阿玉,”谢储心如刀绞,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我……”他声音哽咽,几不成声。 “我求你,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这辈子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韩梨垂下眼,不想看到谢储哀求的眼神。 “你还不明白吗,我所有的伤害都是你带来的,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欢喜。” 良久谢储都没有说话,忽然韩梨手背一凉,她抬起头,是谢储的泪滴落了下来。 “我明白了,我会离你远一点。长德伯府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以后只要是你为难的事情,你大可以跟我说,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只要远远看着你过得好就可以了。” 他轻轻拢了拢她身上的短袄,“我送你回去吧,早些歇息,任何事情都不值得让你难过……也包括我。” 韩梨咬住唇,不想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软弱的情绪。 ------------------------------------- 长德伯府的事情果然很快就解决了。 翌日,长德伯府小郎君便暴尸街头,死状凄惨,据说裤子都还没穿上。 死因很是不雅,据说是在□□的床上犯了疯病,自己把自己给捅死了。长德伯府自然不认,不多久京兆府便找到了一位老大夫,说是自小便给这位越郎君治病的,证实了他的确是有这样的病。 死因盖棺定论,长德伯府自觉没有颜面匆匆下葬,同韩府的婚事自然也就作罢。 韩老太太听说了这事,连忙念了几声佛号,暗自后怕,更是下定决心日后在韩梨的婚事上要慎之又慎。 韩梨的院子风平浪静,府里其他人就不是了,先是三姑娘的贴身侍女和韩夫人身边的管事有染,竟被管事家的婆娘捉奸在床,被韩老爷打了板子给发卖了。 再就是韩夫人嫁妆中的好几处铺子都出了问题,亏了银钱不说还惹上官司,被韩老爷好一顿斥责。 总之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出了几件事,韩夫人看着韩梨的眼神便莫名有些畏惧。 过了三月,元都又开始草长莺飞。 陛下亲政之后的第一场秀女大选缓缓拉开帷幕,韩家的女郎除了韩巧年龄不够按例都该参加,只是韩老太太早早打了招呼,初选韩梨的名字便该被刷下来。 可惜事与愿违,韩太妃竟然钦点,韩梨的名字赫然在终选之列。 这位姑姑虽然自先帝去后风光早已不在,但是她在韩家的威望还是一如往昔,便是连韩老太太也不好违背女儿的意思。 “太妃娘娘恐怕有她自己的打算,阿梨你便去走这一趟,若是进宫之后实在有为难的地方,尽管跟祖母说,我去替你斡旋。” 进入终选名单,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个入宫的机会,这批秀女也不全是为新帝选妃,许多皇亲国戚也会从中挑选当家主母,是以老太太才愿意让韩梨走这一遭,说不定是韩太妃想给她安排一门亲事。 韩梨不欲让祖母为难,便上了秀女的马车,再一次进了这深宫之中。 除了宫门处新建的那栋高入云霄的摘星楼,这宫里同旧年没有什么区别,灰墙红瓦,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宫道,这一切都单调得让人生厌。 “哎,你们知道吗,先帝为什么要耗费国库修这么一栋高楼?”一个性子活泼的秀女问道。 “我听家里面的大人说好像是为了招魂,楼修的越高越虔诚,越能同死去的鬼魂相见。”一个紫衣秀女说道,她的穿着在这几个人里最为精致,家里父亲乃是江南道的巡抚。 “有这么神秘吗?不过先帝那几年的确疯疯癫癫的,那他这是要招谁的魂啊?” 那紫衣秀女接着说道,“我父亲那几年在翰林院,他说啊先帝是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才疯的。” “胡说八道,”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御史中丞家的女郎说道,“天下谁不知道先帝最敬爱的女人乃是太后娘娘,最宠爱的妃子也是韩贵妃,她二人如今都还健在,又哪里冒出来一个受宠的女人?” 这话倒是也没错,先前那几个秀女议论纷纷,大家都觉得这紫衣秀女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那紫衣秀女涨红了脸,“反正我没有胡说,不是为了情字,好端端地先帝怎么就疯了,还在宫里整了一堆道士和尚。” 几个秀女正说个不停,马车帘子忽然被撩起,宫里的嬷嬷探脸进来,板着脸说道:“众位秀女慎言,这宫里不比自己家中,一举一动都是有规矩的。”说罢,还看了一眼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韩梨,赞许道:“韩六姑娘就做的很好,大家该向她学习。” 韩梨心里叹口气,这嬷嬷不是在给她拉仇恨吗,果然嬷嬷走后,几位秀女虽然不再说话,但多少都横了她一眼。 进了宫,还没有安置下来,便有韩太妃身边的嬷嬷过来把韩梨叫走。 一众秀女更是又嫉又恨。 韩梨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跟着宫里的女官到了太妃所在的宫殿。 刚进门,便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高一点,再高一点!” 韩梨往声音处望见,只见一个身着碧水湖纹宫装的少女同一旁的宫人在放纸鸢,那少女拍着手,抬头望着纸鸢,一双笑眼眯成了月牙状,可爱的紧。 风力渐小,那纸鸢缓缓垂落,正巧落在韩梨脚边,她弯腰将这燕子形状的纸鸢捡了起来。 “你是谁呀?”少女随着纸鸢跑到韩梨跟前,好奇地打量着她。 韩梨垂首行礼,“见过长公主。” 先帝去得早,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给谢烟封号,他走了后,新帝也似乎忘记了这事,是以谢烟到现在都没有个正经封号,不过他是川祈帝唯一的公主,宫里也就默认叫她一声长公主。 “回公主的话,臣女韩梨,在韩府排行第六。” “呀,原来你就是母妃说的六姐姐,你可来了,我都盼你好几日了!”谢烟是真心感到开心,拉着韩梨的手奔到了宫殿里。 “母妃,你瞧是六姐姐来了!”谢烟快活地说。 一个身着淡雅的宫装夫人缓缓走过来,“多大的人了怎么总是没大没小,也不怕你六姐姐笑话。”这女子轻声说道,虽是斥责,但是语气还是疼爱更多。 “臣女见过韩太妃。”韩梨的礼行到一半,韩月便将她扶了起来。 “叫我姑母就是了,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一边说着,韩月一边打量她。 果然如韩夫人信里所说,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比她年轻时还要多几分典雅的气质。 韩月很是满意,嘴角的笑意更真心了些,“你从小不在元都,我们姑侄俩今日还是头一回见面,这些日子你便住在我这里,陪陪烟儿,也省的受那些嬷嬷的气。” 谢烟很是满意,“好呀,烟儿一定把六姐姐招待好!” 韩梨微微皱眉,“这恐怕有些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好歹是个太妃,你又是我的亲侄女。这些年我深居简出,和娘家几乎没什么来往,看在我这般听话的份上,太后也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韩月最后这句话,多少带着些讥讽,看来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韩梨只有答应了,出乎她意料的是,韩太妃的宫殿并没有那么难待。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8节 第117章 伴读 韩月整日里关着房门,一心向佛,并不怎么管这殿中事,谢烟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全无心机,拉着她不是放纸鸢便是做些小女儿家的游戏,要么就是听她说些宫外的见闻,很是向往的样子。 “我要是也能出宫就好了,”谢烟望着天空喃喃地说,眼睛里全是希冀,“六姐姐,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这纸鸢,一阵风就能带走,随便去哪里都好啊。” 韩梨有些心疼,当年在这宫中那些难熬的日子,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会的,我们小公主这么天真可爱,以后找一个疼你的驸马,就可以出宫了。” 谢烟听了韩梨安慰的话,脸上落寞的意思却更加浓厚,“我不想找什么驸马,我只想一个人做只鸟儿、做只蝴蝶,在这天地间自由自在的,而不是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 韩梨一愣,没想到谢烟看似天真无邪,内心会有这样与世道相悖的想法。 不过她又何尝不是呢。 “是啊,我也想这样,不靠任何人,自己翱翔在这天地间,那该多好。”可惜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法实现这样的奢求。 “对了,六姐姐,给你看个东西。”谢烟一脸神秘,拉着韩梨到了一处偏殿。 推开厚重的木门,偏殿中央悬挂着一副一人高的画像。 画像正中在一丛盛放的山茶花下,一女子着一身淡青色织锦长裙,乌黑的长发绾成随云髻,只斜斜插了一根玲珑碧玉簪,并一朵淡粉山茶。 她端坐琴前,眉目间有些许出尘之意,凝神抚着古琴,旁边一炉香烟袅袅,一时间有几分似真似幻。 韩梨一时有些看痴了。 “这女子好看吧,是不是恍若仙女一般?这可是我父皇亲手所画呢,他们都说画中人是我母妃,连母妃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我却觉得不像。” 谢烟瞧瞧画,又瞧瞧韩梨,“说起来,我倒觉得这画中人周身气度有几分和你相似呢。” 韩梨眼中渐渐有了一层水雾,她伸出手想要碰触这画,却在即将碰到时又猛然收了回来。 “公主说笑了,先帝的画中人怎么可能是我呢。”她低声说。 谢烟也觉得自己犯傻,“是啊,你自然不可能是这画中人,这人我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若不是爱到了骨子里,是画不出这样的画的,连嘴角隐隐的笑意都能捕捉进笔下。而且啊,父皇可不是一个擅长丹青的人,他留下的其他画作可都敷衍潦草的很,唯独这幅,是用了心思的。” “公主说笑了,若是先帝真的爱她,怎么会没有留下一点她的消息呢。要么这人就是先帝自己杜撰的,他爱的不过是他想象中的一个人罢了。”韩莉这话带着淡淡的讥讽。 “杜撰的?”谢烟还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人啊总是自以为情深,一腔真情好像总要有个寄托,可这寄托若是不能如他的意,在他心里就如同死人了,呵,这样的情深好比草芥,一文不值。” 韩梨冷冷地说。 “你是说父皇一直爱着一个想象中的人吗?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们都说父皇有些疯疯癫癫的。其实我记事很早,父皇还没有疯的时候,我记得他可疼我了,可就是突然那么一天,他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脸上只有厚厚的悲伤,好像什么他都不在乎了。” “可能是他想象的那人离他而去了吧,”谢烟感慨地说,“情这个字太可怕了,我不想变成父皇那样,也不想变成母妃这样,我就想无忧无虑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听着谢烟的话,韩梨静静凝视着画中人,她记得那一天,她费尽心机弹的古琴吸引到了谢斐的目光,可是他却非要怀疑她的动机,虽然他怀疑的没错,可还是恼人极了。 那日的细节他竟记了这么多年。 进了宫之后,或有意或无意她已经听了许多先帝疯癫的事迹了,那和她记忆中的谢斐真的是一个人吗? ------------------------------------- 韩太妃的宫殿就像是个与世无争的桃园,谢烟就是这桃园里最引人流连的美景。她身上切切实实的少女生气和对这世间稚气的憧憬,是韩梨所没有的。 来了也有几日,这日午后,小憩中的韩梨被梦里的冰冷所惊醒。 睡不着,索性站起来走走,她休息的美人榻就在谢烟的寝殿屏风后面。 她放轻脚步,担心吵醒午睡的谢烟。 没想到,却透过屏风的缝隙,瞧见谢烟床边站着一个明黄的身影。 在宫中能着这样颜色的衣服,也只有一人了,可他在此处做什么? 韩梨的疑惑刚起,就见那身影弯下身子,在谢烟的脸颊落下一吻。 这绝不该是一个哥哥能对妹妹做的事!韩梨睁大眼睛,不小心碰到了屏风。 被声音吵到,谢烟嘟囔着翻了个身子,谢乐则抬脚走了过来。 屏风后,韩梨同谢乐四目相对。 望着这个身量欣长的青年,韩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年听话乖巧的糯米团子怎么歪成了这副样子,还对自己的妹妹起了这等龌龊心思…… 不过说起来,谢烟乃是韩月同旁人私通所生,也不算是他亲妹妹,当时他年纪还小,这样的事情还记得吗? 唉,真是不能想,她这个做师傅的实在没把人教好。 谢乐原先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宫女,没想到倒是一个气质卓群的小美人,只是这小美人望着他的神情怎么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谢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伺候二人起身的宫人进来了。 “你快走吧,别让旁人看见,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韩梨纠结地说。 谢乐挑挑眉,这小美人倒是有些意思,“那就谢谢了。”他轻声在她耳畔说完,从窗户翻了出去。 啧,居然连她都要顺道撩拨一下,这小不点可真是出息了。 谢乐翻出了窗户,轻车熟路的抄近道往含章殿走,他还有好些奏折没批阅呢。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了,不是修筑河道就是整治边防,忙得他都没空去看烟儿,也不知道她的殿里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人。 想着想着谢乐进了殿里,没留神身边的太监在给他一直使眼色。 “陛下这是去哪了?”一个着一品红色蟒袍的中年男子温和地问道。 谢乐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回道,“竹先生怎么今日有空来了?” 竹灵乃是先帝给他留下的首辅大臣,在文官中一呼百应,门生遍布朝野。更是谢乐自小的策论老师,谢乐不敢不尊敬,儿时不好好念书被打手心的阴影至今还在。 竹灵笑眯着眼,“老臣有一些国事想和陛下探讨一番,不想等到腿都麻了,陛下才姗姗来迟,不知是何处的风景迷了陛下的眼?” 谢乐尴尬地摸摸鼻子,将话题岔开过去,“先生是想讨论边防一事吧,刚好镇北将军的折子到了,我同先生一道看看。” 竹灵见他这样,也不再追问,只是心里叹了口气,难免想到谢斐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战场上有名的杀神了,在政事上更是已经独当一面。 当年他还总是嫌弃谢斐这里不好那里不行,可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 竹灵同谢乐说了会儿国事,又暗自劝谏了一番,见谢乐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知趣地退了出来。 出了宫门,竹灵撩开自家马车的帘子,不料里面却坐了道凌厉的身影。 “你是……摄政王府的世子?”竹灵有些不确定,这气度和那个纨绔实在不大像。 谢褚微微一笑,“还记得初见先生,羽扇纶巾好不风流,如今卿华发已生,倒是风流姿态还有从前的三分。” 竹灵听着这话,睁大了双眼,“你是……” 谢褚比了个手势,“上车说吧,白谷和刘玄木那里我都去了信,只是如今他们一个是江南巡抚,一个是镇北将军,赶到元都想来还需要些时日。” ------------------------------------- 韩梨这边,待谢烟醒来,旁敲侧击了一番,可谢烟似乎对谢乐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看来谢乐不仅不顾人伦,还是个一厢情愿的痴人。 韩梨打定主意,不让谢乐一错再错,下一次若他还敢来一定要好好劝谏一番。 没想到谢乐没有到这里来,却把韩梨叫了过去。 说是含章殿缺一个伴读的女郎,让谢烟带着她的表姐姐过去小住几日。 谢烟乃是陛下名义上的妹妹,谢乐此举只会让人联想到他看上的是这个韩府的六姑娘,以为谢烟只是个幌子。 韩太妃接到口谕,有些诧异,原本还想等到秀女大选之后,给韩梨创造一点机会,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就已经勾住了陛下,还真不愧是她韩家的人。 “烟儿,好生陪着你六姐姐,有点眼力见,若她在和你皇帝哥哥说话的时候,可别往前凑。”韩月暗自嘱咐自己这个傻女儿。 谢烟懵懵地点了点头。 到了含章殿,哪里是陪读,成日里就是陪着谢乐玩耍。 谢烟对这个皇帝哥哥似乎有些畏惧,除了一起对弈逗鸟时,说上几句话,其余大多数都躲在韩梨身后。 这些把戏谢烟自己在宫里时最喜欢了,现下却有些闷闷的。 谢乐看出来,也不勉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韩梨说话。 夏日沉沉,谢烟玩累了,趴在案上午睡,韩梨轻轻给她摇着蒲扇,谢乐趴在一边,正用丹青描摹着谢烟的睡颜。 第118章 摘星 韩梨见他毫不掩饰地瞧着谢烟,心想这倒是个劝谏的好时机。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陛下可曾听过这首诗?” 谢乐瞥了她一眼,不知她想说什么。 “这原本是郑国百姓对他们未来国母的称赞,据说这位即将嫁到郑国的齐国公主有着如同木槿花开的美貌。可惜啊,这位美丽的公主却因为她的哥哥被夫君悔婚,终生被世人唾弃。” 谢乐嗤笑一声,“不过是虚名罢了,便是被百姓歌功颂德,流芳百世,那又有何好处。” 身为帝王,却不在乎名声,这实在是危险的很。 “自古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么简单的道理陛下不会不知道吧?” 谢乐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你这说教的口吻倒让我想起儿时的一个师傅。” 韩梨心里一个咯噔,“是么,不过巧合罢了。” 谢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定定瞧了一会儿韩梨,“怪不得我总觉得你有一种熟悉感,原来是像她啊……你这次既然是以秀女的身份入宫,不若朕封你做个贵妃如何?” 韩梨一惊,“陛下休要胡言乱语,我没有那种心思。” “你既然不想做我的贵妃,难不成还想做皇后?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个皇后乏味的很,还是你合我胃口,但是得好好想想我用什么借口把她废了呢……” 谢乐用狼毫末端挠了挠头,作出苦思冥想的神情,“有了!不如就说她八字不好,再把今年的华南水患推到她的头上去,真是一举两得!” 韩梨又惊又怒,蓦然站直身子,“陛下越说越荒唐,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怎可说废就废,还用这么荒诞的理由!今年陛下虚岁也有二十了,成日里不理朝政反而沉迷于这些小孩子把戏,如今竟还敢将国之大事当做儿戏。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大乾百姓,如何对得起你祖父和父亲给你打下的这片山河!你知道大乾能走到今天是踩着多少人的骨血吗!” 想到前世走过的那些人间炼狱,想到故国死去的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韩梨就控制不住浑身颤抖的血液。 她虽然恨谢斐,但全是出于私情,对于他灭了北燕建立大乾,她向来是愿赌服输的。看着他开创的这大乾盛世,她更是没有一个字的怨言,可是谢乐这个不孝子竟然说出这种荒唐话,也不知顾子书是怎么教的儿子! “说得不错!” 韩梨话音刚落,她责怪的顾子书就出现在了身后。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09节 谢乐将画纸不着痕迹地覆在桌上,站直身子,眼神朝顾太后身旁的小太监狠狠瞪去。 小太监心虚地低下头,太后不让他通报,他也没办法啊。 “你是哪家的女郎,竟有这般见识。”顾太后赞许地说。 韩梨闭了闭眼,有些懊恼,最近怎么见到这么多熟人。 她转过身,低眉顺眼地朝顾太后行了个标准礼仪。 “母后,她是韩太妃的侄女韩梨,和烟儿过来陪朕看书呢。”这一番动静,早把谢烟吵醒了,她揉揉眼睛,连忙朝顾太后行礼。 顾太后眼里却看不进其他人,只愣愣地瞧着韩梨。 “韩太妃的侄女?怪不得,这么像她。”她喃喃地说。 在场众人皆以为这个“她”指的是韩太妃。 只有韩梨心里知道,这指的是徐晗玉。 原本这一番话让顾太后心里对韩梨大加赞赏,谢乐身边正需要这样明事理的女子来进行规劝,少不得她也愿意给她一个份位,可是等看清了韩梨的容貌,她的心思一下便淡了。 “朗朗晴日,正是读书的大好时光,不知今日陛下同公主都读了哪些书呢?”顾太后略过韩梨问道。 谢烟惭愧地低下头,她今日就顾着玩耍,除了话本子哪里读了什么正经书。 “回禀母后,朕今日在读《韩非子》。” “哦,那陛下可有什么感悟呢?”顾太后问。 谢乐想了想说道,“君王治国,不外乎立法、借势、用度。世有三亡,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身为君王要勤政爱民,更要善于用法度和手段治理国家,而君王的名声自然也是手段的一种。” 韩梨看着他侃侃而谈,这是在向她圆他方才不在乎名声一说。 顾太后点点头,“陛下说的没错,既然陛下知道该如何治理国家,为何却总是囿于这小小的书斋,而不是去朝堂上和你的大臣们亲近呢?” 谢乐轻轻一笑,作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如今大乾国泰民安,朝堂上武有摄政王,文有竹先生,多朕一个不多,少朕一个不少,又有何关系呢。” “胡说,”顾太后有心斥责他,可是他们母子关系向来不算亲热,拿捏不好这个度,她深怕适得其反。 顾太后叹了口气,谢乐毕竟是一个羽翼渐丰的帝王,她也不能总是触怒他。 “摄政王自小教你骑射,竹先生又是你父皇的托孤大臣,他二人皆是你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陛下切不可对这二人生出嫌隙。” “母后说的是,朕对他们只有尊敬之意。”谢乐顺着话说。 顾太后沉默了片刻,转而对谢烟和蔼说道,“烟儿许久没到我那处去坐坐了,近来母后新得了一只哈巴狗,不若烟儿随母后一道去看看。” 谢烟瞧了一眼韩梨,点点头,“那六姐姐……” “既然是秀女,还是去和秀女们呆在一处的好,毕竟都是年纪相仿的女郎,彼此也有话说,趁此机会向宫里的女官们学学礼仪也是好的。” 这便是让她不要僭越的意思了。 韩梨低声应是,在顾子书的心里,徐晗玉这个人终究还是不得她喜欢的。 谢乐欲言又止,对于顾太后的安排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秀女们住的宫殿偏远,一旁便是高耸入云的摘星楼。 韩梨被太妃传召离开了几日,现下不知从哪里传出她蛊惑帝心被太后申斥了回来的消息,众人对她或嫉妒或不屑,除了几个蓄意巴结的小官之女,其他人都不愿和她接触。 练完早课,一个小太监在给韩梨递早点时,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短信塞进了她手心。 韩梨回到自己房后,展开信笺,竟然是顾煜给她的。 是了,顾煜在羽林卫里当值,就在宫中,对于她进宫的事情想来是有所耳闻,韩梨只是没想到经过元宵那一夜,顾煜还是没有死心。 竟比起顾晏还要死心眼一些。 信的内容很短,应当是匆忙写下的,大意是关心了一番她的近况,最后委婉提了一句他会想办法将她从秀女这个身份中解脱出去。 韩梨心里一暖,她也只是在他面前提过一句厌恶宫里面那种笼中囚鸟的生活,他便知她心意,记在心上。 只可惜他这份赤忱,她无法回报。 夜里秀女们累了一日,个个腰酸背疼早早歇下,韩梨独坐窗前,看着那栋遮挡了月色的高楼。 “啪”,一颗小石子砸在窗下,韩梨抬头看去前方黑漆漆的全是草丛,远远的似乎有个黑影看不清样貌。 韩梨担心是顾煜夜闯内宫,悄悄从窗内翻了出去。 “煜表哥?”韩梨轻声唤道,那人却未出声。 看来不是顾煜,韩梨又想到一人,“陛下?” “呵,”那人轻笑出声,只是这声音里多少带着些隐忍的怒气,“你认识的哥哥倒还挺多,那些小崽子毛都没长齐有什么好的。” 这话实在是太酸了,韩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来干嘛!” 谢储见她对自己这爱理不理的不耐烦样,同在旁人面前判若两人,心里无名生出一股哀怨之气。 上前抓了她的手,韩梨想要甩脱,却听他低声说道,“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韩梨也不想闹出动静让人发现,只好耐着性子随他去。 谢储牵着她的手,两人无声行走在这寂静的夜里,月色溶溶,有那么一瞬间,谢储就想牵着她一直走下去。 “你离谢乐远一点,那小子脑子有问题,不是个省油的灯。”谢储叮嘱道。 “再有问题,那不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丝毫责任不负,还好意思怪他?”韩梨忍不住讥讽,谢乐小时候多么可爱啊,就是因为得不到父爱才逐渐扭曲的。 谢储忽然停下来,“他不是我生的,我就没有碰过顾濛。” 啊?合着除了谢烟,他还有谢乐这么一顶绿帽子? “那他是……” “是谢游的,这不上赶着做摄政王吗?” 谢储神色平静,仿佛在说的事情和他毫不相关,难怪谢乐从小不受待见……等等,这意思不就是说上辈子绿了他的男人这辈子成了他爹? “噗嗤,”想到这里,韩梨忍不住幸灾乐祸,笑出声来。 谢储重新牵着她的手往前,“你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没意思,韩梨撇撇嘴。 跟着他一路到了摘星楼。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谢储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东西上辈子没来得及给你看,若这辈子再不让你瞧瞧,我怕自己又一次心梗而亡。” 哦,原来他上辈子是心梗而亡的吗。 这楼奇怪的很,竟然没有入口,韩梨看着谢储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楼的侧面才开了一道狭窄的通道,难怪无人把守。 摘星楼不仅高耸,内里也很宽敞,虽然能看得出很久没有人进来了,但是屋里的陈设并不如何老旧,看来当初这里的主人安置的很好。 谢斐轻车熟路的点燃油灯。 前面三层全部摆放的是一些古玩字画、绸缎珠宝。韩梨啧啧称奇,“原来你修这么一栋楼就是为了作国库使的吗,哦不对,应该是你自己的小金库。” “徐晗玉,”谢储第一次喊破她前生的名字,徐晗玉心里一突,已经多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第119章 疯癫 “你仔细瞧瞧这些东西。” 徐晗玉瞧他一眼,随手将手边的一幅字画打开,“这……”她睁大眼睛,这分明是她少年时期模仿画圣的作品。 不仅这幅,这里所有的字画全都和她有关,即便不是她所写所画,也是她在北燕时收藏把玩的。 而那些装着珠宝首饰的妆奁里面也全是女子所用,有一些是她的旧物,有一些虽然她没有用过,但也是她会喜欢的风格。 “你怎么收集的这些?”许多东西若不是当下及时保存,早就消失在经年的战乱和流离中了。 谢斐倚在廊柱上,静静地望着她,“刚攻下北燕我就把你住过的地方都封存了,无论是侯府、公主府还是你后来住的丞相府,还有一些是从你那里流传出去的,我让人在市场上留意,一方面也是为了找你的踪迹。” 谢斐走过去,从徐晗玉面前的一个精致的木匣中,取出一枚山茶白玉簪,细看上面有许多细小的裂纹,不过都被人精细的粘补好了。 另一个箱子打开,满室生辉,恐怕大乾所有的夜明珠都在这里了。 “这些东西我一直在收集,原本是打算我们成婚时给你做聘礼,可惜一直没有送出去。” 谢斐语气淡淡,徐晗玉却听出他话里无尽的遗憾。 成婚呐,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吧,韩梨轻轻拿起一颗色泽圆润的夜明珠,在这暗室中栩栩生辉着。 再往上走,这一层则悬挂着大大小小的无数卷轴,谢斐将油灯举到一幅画前,痴痴瞧着,徐晗玉走过去,这画里是一个华服少女高高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上,下首是匍匐着的少年郎。 这是在北燕安国公主府上,她羞辱谢斐的那一幕。 “你……”徐晗玉此刻心情万分复杂,连这样屈辱的一幕,谢斐都把它记下来,这多少有些变态了。 谢斐的目光从画上那个高傲的少女身上移开,瞥了一眼徐晗玉,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你觉得我是个变态?”他轻轻扯开嘴角,不在意地说,“这个算什么。” 他把油灯举高,徐晗玉打眼望去,这悬挂着的无数卷轴都是她的画像! 她一张张看过去,从她的少女时期到最后那几年,有坐卧有动态,有些场景谢斐也在,但也有很多场景谢斐本不应该在的。 徐晗玉站在最后一幅画前,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天,她站在漫天烟火中,一脸醉态,手里还拿着自己粗制的桃花酿。 原来那日不是一场梦啊。 她颤抖着手,握紧又松开,那些她不愿意去回忆的冰冷和孤寂,凭什么、谢斐他凭什么把它画下来,作为他深情的佐证。 徐晗玉心里陡然生气一股火气,她上前三两下就将画纸撕碎,撕完了这一幅就去撕下一幅,那些谢斐精心绘制的画作全部被她不留情面地毁掉。 谢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切。 徐晗玉不知撕了多少,精疲力尽,终于她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谢斐蹲在她身前,抽出丝帕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泪水,像是对待这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别伤着手,改日我帮你全烧了。”他温柔地哄着她。 “你这个疯子!”徐晗玉恶狠狠地说。 没想到谢斐反而笑起来,“嗯,我是个疯子。”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10节 “你是不是有病啊谢斐!” 谢斐笑得更开怀,“对啊,我病得可不轻。” 徐晗玉摇摇头,她不想继续和这个疯子说话,可谢斐却不准她走。 “还有最后一层,看完吧。” 他半搂半哄,将徐晗玉带上了最后一层。 这一层很高,爬上去的路上贴满了符咒。大半夜的,徐晗玉觉得心里渗人。 “不用害怕,这些全是用来保佑你的。”谢斐安慰她。 “呸呸呸,我不稀罕。” 到了顶层,出乎徐晗玉意料的是,和之前的楼层相比,这里简直空空如也,只有头顶有一大块弧形的琉璃窗,可以看见天上的繁星。 难怪叫摘星楼,的确有那么一点手可摘星辰的味道。 谢斐拉着她到了一边,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似乎按下了开关。琉璃窗的正下方缓缓伸起一张水晶床。 或者说,水晶棺材更适合。 徐晗玉转身想逃,谢斐却挡住她,“乖,没什么好怕的。” 徐晗玉真的有些腿软,上辈子谢斐虽然脾气不好,性子古怪,可还没有偏执成这样,她现在总算相信上辈子他死之前是疯疯癫癫的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虽然你已经不相信我了,但我总得把我的心剖给你看看,我不想再让你误会什么。” 谢斐将徐晗玉带到棺材前,把徐晗玉遮挡在眼前的袖子给扯下来。 棺材里果然躺着“徐晗玉”,不过让徐晗玉心里好受一点的是,这个“徐晗玉”至少是栩栩如生的。不知道谢斐用了什么法子,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看不出一点尸体的痕迹。 她忍不住凑近仔细看看这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别人了。 “啊!”她刚凑近就被棺材阴影中的一具白骨给吓了一跳。 谢斐搂住她,轻拍她的背,“别害怕,那是我。” 谢斐?什么意思,徐晗玉没有反应过来,谢斐的尸体不应该葬在皇陵吗? “皇陵里面是我的衣冠冢,毕竟我这么变态的人呐,当然要和你躺在一起。”谢斐调侃道,看见自己前生的躯体如今只残留一具白骨,他竟还有心情逗弄她。 “为什么你不把自己的尸身保存好一点?”弄成这样不是吓人吗。 谢斐觑她一眼,“你以为让尸身不腐是这么容易的吗,翻遍天下,我也只找出一块可保尸身不腐的神钰,已经含在你嘴巴里了。” 徐晗玉咽咽口水,这种好东西倒也不必特意留给她,她上辈子想的可是身后一把火烧了就算了。 “况且也没有这个必要,若不是我和你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不会有人能看到的。”他还活着的时候,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腐烂,至于他自己,死都死了他还在乎什么。 “你搞这么一栋楼,究竟是为了什么?”把这些和她相关的东西统统存进来,谢斐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天她听了许多漫无边际的猜测,如今当事人既然还活着,她想要问清楚。 “你说呢?”谢斐反问她,“徐晗玉,你觉得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徐晗玉沉默了,正如她方才撕毁那些画像时的复杂心情,她知道这一切是为了她,是因为他爱她,这份爱并没有随着她的死去而消亡。谢斐劳民伤财发了疯一般修这样一栋楼,就是要将这份爱凝固在此地,摘星楼,他这是想要摘下漫天星辰送给她啊。 水晶棺材里栩栩如生的“徐晗玉”和那具白骨,就是谢斐想要剖出来给她看的心。 可是那些伤害也是切切实实的啊。 最后在长门殿里那孤寂的日日夜夜,她到底意难平。 徐晗玉推开谢斐,抬起头凝望着他的眼,这眼神千百次都写着她的身影。 “我看到了,谢斐,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了。”她微笑道,语气却哽咽。 “可是……” “不要可是!”谢斐触碰上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他不想听什么可是,上辈子那些发了疯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否定他们的话语。 这吻绵长而深刻,谢斐颤抖着唇,轻轻与她分开了一寸,额头相贴,他的心就像是泡在一汪苦水之中。 “我试过了,阿玉,我上辈子给老天许愿,只要能让我再看你一眼,哪怕我们擦肩而过,只要再看你一眼,我就死而瞑目了。可是啊,老天真的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却做不到只看你一眼,你知道吗,在认出你的那一刻我这辈子才算是真的开始了。” 从谢储的床上醒来,谢斐丝毫不关心现在是谁做皇帝,这江山如何了,他心里只抱着一个渺茫的希望,既然老天能让他重活一次,是不是代表他还能见到她? 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他才能勉强应付这陌生的世界,他才能面对谢游还能装他儿子。 幸好啊他真的再见到她。 在发现她也带着前生的记忆还能认出他的时候,巨大的欢愉和恐惧一起涌上他的心,他的阿玉真的还在,可是也同时怀揣着对他深深的恨意而来。 “我以为只要能看着你就好,哪怕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都可以接受,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看到你和别的男人说话,我觉得我都快要疯了。”谢斐冷静地说,“我想如果亲眼看见你和别的男人成亲生子,我大概会拉着你再去死一次。” 徐晗玉有些发抖,她最近的确有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算了的计划。 “……那如果我这辈子不成亲呢,你能放过我吗?” 徐晗玉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试探着问。 谢斐的手顺着她的头顶摸到腰间,手里温热的触觉是那么真实,眼睛一酸,抑制不住泪水湿润眼眶,终于,他的阿玉不再是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他滚了滚喉结,“恐怕不能。” 怎么像滚刀肉一样。 徐晗玉咬咬牙,跺脚道:“可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吗?你爱我就应该尊重我,让我过得幸福才是。” 谢斐看着她,就像看一只跳脚的小猫。“你毕生的愿望不是要走遍这天下,游览大好河山吗,我会陪着你。天涯海角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再有旁的任何事物能束缚你。” 当然,除了他。 第120章 赐婚 徐晗玉心神一激,看着他澄澈又坚定的眼神,这个人,可以在顷刻间从恶鬼变成神明。但她也毫不怀疑若是她敢逃离,那他也可以顷刻再变回恶鬼。 谢斐见她无可奈何的样子,眼眸中渐渐染上一层喜色,他将她的头轻轻按进怀里。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阿玉,我的生命里只有你。” 徐晗玉在衾被里醒来,耳边是嬷嬷的催促。 难得她竟然会赖床,徐晗玉连忙起身洗漱,开始应付今日的宮规学习。 还好她平日表现极佳,嬷嬷说了两句到底没有责罚,也可能是顾及她背后那些不知真假的谣言,担心她真被陛下给看上了。 徐晗玉一整天心不在焉,昨日谢斐强行抱着她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她怎么回来的都没印象了。 一抬头,徐晗玉便能看到那高耸的摘星楼,昨夜在那里面看到的究竟是真是假,是现实还是虚幻? 那个温柔到了极致又偏执到了极致的谢斐是不是她的想象? 徐晗玉甩了甩脑袋,难得有了龟缩的想法,过一日是一日吧。 没过多久,这些秀女便迎来了最后的大选之日。 大清早便起来梳洗打扮,跟着领头的女官规规矩矩地去水榭外外等着。 皇后体弱,连秀女大选的事情都不参加,水榭的亭子里上首坐着的只有陛下和太后,下首一排左面做了两名分为不低的宫妃,右面则坐着韩太妃同谢烟。 在亭子外还候着羽林卫,当首的正是顾煜,他的眼神不断飘向韩梨,难以掩饰地面色担忧。 谢烟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坐立难安,一杯茶端起又放下,不住地往秀女堆里打量。 直到看到了徐晗玉,谢烟兴奋地打了打招呼,又怕被人注意赶紧放下挥舞的手。 徐晗玉微微颔首,回她一笑。 谢乐的目光则微不可察地在二人身上流转了一圈。 前面进去的秀女谢乐无可无不可,在顾太后的表态下留了几个看起来比较端庄的。 到了徐晗玉,谢乐轻轻一笑,在谢烟希冀的目光下拿起了面前的白色蜜桃。 留花便是要留人。 “陛下刚刚才给了刘女郎一朵白色蜜桃,同样的花看多了难免会厌倦的。”顾太后出声道。 谢乐的手一顿,母后似乎很不喜欢韩梨。 “姐姐的话说的是,我瞧陛下面前那朵红色的牡丹就很艳丽,不若改送这朵,这宫里就是要百花齐放才有意思。”韩太妃柔声说道,这些年她不争不抢,可心里到底还没有绝了为韩家争宠的想法,尤其烟儿现在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兄长为她撑腰。 韩梨是一颗不错的棋子,用得好,便可以保她烟儿一世荣华,她自然要拼上一拼。 顾太后瞧她一眼,心里有些感叹,这个韩月啊糊涂了一辈子,还以为先帝对她的宠爱是真切的,自欺欺人罢了。 韩太妃这么一说,顾太后也未反对,谢乐挑挑眉,转而果然拿起了那朵红色牡丹。 “这朵花给……” “见过陛下。”一道微凉的男声打断了谢乐的话。 “谢储?”谢乐皱眉瞧着面前之人行礼起身,“表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这个谢储不学无术,整日里斗鸡走狗是出了名的,自小就不喜欢读书,更讨厌被摄政王拿来同谢乐相比,自谢乐亲政后,就甚少见到他了。 谢斐看了一眼徐晗玉,她今日着一身鹅黄色宫装,鬓间簪了一朵初绽的木兰,看起来乖巧的很。 “启禀陛下,臣之前说了一门亲事,今日特意来向太后及陛下禀告。” 顾太后也有些意外,之前还听谢游说他这个儿子自从受伤醒来后就性情大变,整个人沉稳了不少,今日看来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莫非…… “和臣说亲的正是户部侍郎韩杰的六女儿韩梨。”谢斐自顾自说完。 徐晗玉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竟像是怀揣了小兔一般,久违地有几分悸动。 谢斐这话刚落,谢乐便冷笑出声,“谢储你莫不是昏了头,竟敢到朕的面前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徐晗玉扣扣手指,风水轮流转,谢斐当初对这个小不点爱理不理,没想到还有给他行礼被他训斥的一天。 还有谢乐若是知道面前这个表弟芯子里其实是他仰慕的父皇,也不知道是何表情。 “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和韩府六女郎早已定下终生,永世不渝。”谢斐这话实在说的大胆又猖狂,好像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够阻拦他做任何事一般。 “荒唐!”谢乐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摄政王就是这么教儿子的吗,简直欺君罔上!” 天子一怒,宫人们赶紧跪下。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11节 谢斐却丝毫不以为然,反而讥笑道:“摄政王是怎么教儿子的,陛下不是更清楚吗?” 此话一出,谢乐面色大变,顾太后更是满脸的血色褪下。 “孽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谢游得了消息姗姗来迟,连行君臣之礼都顾不上,劈头便对谢斐吼去。 “摄政王莫气,莫气。”紧随谢游而来的是首辅竹灵。 顾太后挥挥手,她身边的女官立即将剩余的秀女和宫人们带离,就连韩太妃也知趣地带着谢烟离开,走之前眼神探究地在韩梨身上探寻了一番。 她这个侄女竟有这般能耐,日前,顾煜求到她跟前时已让她吃惊,现下连竟连谢储也被她迷成这般。 可比她当年厉害多了。 待人都散去,谢游上前扯住谢储的胳膊,压低声音,“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莫要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胡闹!” 以谢游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有些心虚了,方才他见谢斐如此说话,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他的异常举动,疑心他知道了些什么。 这么一想,又惊又愧,底气便隐隐略显不足。 谢斐皱紧眉头,不耐烦同人靠的这么近,往后退了一步,“待我带回我的未婚妻子即刻离开。” “什么未婚妻,你个孽子说的混账话!”谢游不禁又扬起手来。 竹灵激起一身冷汗,上前连忙拉住谢游,“摄政王息怒,令郎之事我可以作证。” 谢乐发觉不对,“竹先生,你什么意思?” 竹灵看了看谢斐的神情,转身朝谢乐一拜,禀告道,“陛下,谢储和韩六女郎的确有婚约在身,正是在下做的媒,想来这中间不知怎么的有些误会,韩女郎这才入了宫。” 竹灵是谁,先帝钦点的托孤大臣,开国元勋当朝首辅,这天下士林一半是他的门生,他竟然要为谢储说话,在场之人莫不吃惊。 顾太后先反应过来,原本她也不愿意韩梨入宫,既然她这么吃香,她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既然竹先生都这般说了,那自然不会有假,哀家这就下旨为韩女郎同谢储赐婚。” “母后!”谢乐无声地看着她,眼里是不满和愤怒。 韩梨的确很有趣,也合他脾气,但其实他并不是非要了她不可,不过是在宫里添一个让他高兴的人罢了。 让他生气的是,谢储竟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有摄政王——他和母后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让他这些年一直如鲠在喉——甚至就连竹灵也为谢储说话,丝毫不顾及他这个帝王的尊严和颜面。 “谢太后恩典。”谢斐忙道。 这一声不知为何让顾濛有些心颤,谢游的这个儿子是这样的气质和做派吗? 她不由上前了一步,想要看清谢斐的脸。 可惜没等她看清,人已经拉着韩侍郎家的那个女郎走远了。 呵,顾濛心里轻笑,真不愧是像她啊,都有着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甚至疯魔的本事。 谢游神色复杂地看着谢储的背影,他这个儿子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什么时候他竟然和内阁首辅私底下有了交情。 人已经散去,顾太后叹了口气,重整威仪,“让剩下的秀女进来吧。” “不必了!”谢乐冷冷地说,脸上带着嘲讽的神情,“儿臣不过是母后和摄政王手中的傀儡罢了,选什么女人母后和摄政王说了就行,要朕做什么。” “乐儿,你这是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太让母后失望了。”顾太后睁大了眼睛,谢乐自小乖巧,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般冲撞的时候。 “或许母后从未真正了解过儿臣吧。”谢乐淡然说完,转身离去,更是不顾谢游的呼喊。 顾太后怔怔地坐倒在椅子上,她辛苦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竟说她从未了解过他。 “子书,”谢游柔声说道,想要说些安慰的语句。 “王爷逾越了,你应当唤本宫一声太后。” 谢游的话就堵在了嗓子里,这么多年了啊,顾子书的心里还是没有他,当年的确只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苦笑一声,“太后娘娘,微臣告退。” 第121章 前尘(全文完) 徐晗玉跟着谢斐出了宫。 “你跟竹灵君臣相认了?”徐晗玉看见谢斐同竹灵话别后,上了马车问道。 谢斐不点头也不否认,握住徐晗玉的手帮她取暖,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凉。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既然连竹灵都联络了,何况是刘玄木和白谷。也不知道谢斐想干什么。 徐晗玉撇撇嘴,试探问道:“你这几个属下还真是忠心耿耿,主子的皮囊都换了,还愿意追随呢?” 谢斐抬起眼皮,“怎么,才进宫几天,就向着那小子了,怕我夺了他的龙座?” 才问了一句,醋性就这么大,徐晗玉想了想,将她以前在长门宫时教过谢乐几天的前缘给讲了。 “就是这样咯,他可能是觉得我像他的师傅吧,而且这小子心思歪着呢,还打着你宝贝女儿的主意……说真的,你这么疼你的小公主,不去看看她吗?这些年没了疼她的父皇,她过得可不怎么样。” 谢斐没有接这个话,当年他明知谢烟不是他亲生的,还让韩月生了下来,也是脑子糊涂希望她能长成徐晗玉这样。放着正主不要,去养一个假的,这种傻事,上辈子做一次就够了。 “我一会儿先送你回韩府,等过完礼,定了婚期,最多下月我就去娶你。” “怎么这么快,”徐晗玉嘟囔,方才在宫里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她心里可还没有想好要嫁给谢斐。 看她这犹豫的神情,谢斐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下头,重重在她手上咬了一下。 徐晗玉吃疼,“你干什么呢,这辈子属狗吗!” “是啊,这辈子就是属狗,你走到哪里都甩不掉了。”谢斐说。 ------------------------------------- 徐晗玉回到府里没有半日,宫里的事情就传出来了。最惊讶的当然属韩夫人,没想到徐晗玉去宫里走了一圈不仅毫发无伤,转眼还要当摄政王府的世子妃了。 韩老太太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是嫁给王爷世子,还是太后赐婚,所有人都得高看韩梨一眼,忧的是这世子不知品性如何,日后会不会欺负韩梨。 “祖母放心吧,世子对我很好。”徐晗玉嘴上宽慰老太太,实则心里也没底。 连着几日梦到前世种种,醒来时泪水都浸湿了枕头。 她随身的侍女将枕头换下,走到徐晗玉身边,悄悄给她递了张纸条。 展开纸条,是熟悉的字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是约她去寺庙相会呢。 徐晗玉想了想,起身去给老太太告了个假,想要去郊外的白龙寺小住两日。 有些话她想在成婚前说清楚,若再不济,她前世也不是没有从庙里偷跑的经验。 ------------------------------------- 如谢斐给她的诗句所写,这山中的桃花的确开得正烂漫。 出乎徐晗玉意料的是,她在寺里还未见到谢斐,却见到一个熟人。 身着半旧袈裟的高僧结束了今日的授课,众人从蒲团上起身,恭敬行礼后从殿中散去。 徐晗玉站在殿外,瞧着他还是一脸木讷的笑,披着晨光缓缓走近。 “见过施主。” 徐晗玉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此人正是当初和她在黑山上走散的淳于冉。 “听闻大师从云游四海,更是从天竺带回了无量真经,功德无量。”徐晗玉由衷地说。 淳于冉微微一笑,“不知为何,今日远远见到施主,贫僧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佛家说人有轮回,或许前世我和施主有过擦肩之缘。” 徐晗玉也扬起嘴角,立在晨光中同淳于冉说了会儿佛理。 “与施主这番话,解开了我许多年的一个心结。”淳于冉再次念了声佛号,“今日此行不虚,贫僧可放心再度西去了。” “大师还要去外邦?”徐晗玉疑惑。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淳于冉的眼睛透明干净,犹如稚子。“贫僧曾答应过一个人,要替她看遍佛家真理,如今不过只窥得冰川一角,还有浩瀚的星辰在前路,怎敢懈怠。” 徐晗玉眼眶微湿,“那位故人必然会很欢喜。” 淳于冉展颜,“但愿如施主所言。” 淳于冉的确只是云游到了元都,恰好在白龙寺讲了几日佛理,今日是最后一日,同徐晗玉话别后,便背上简单的行囊,施施然从小径下了山。 他瘦削单薄的身影,一如从前,只是更多了几分当年不曾有的坚定和从容。 徐晗玉在桃花林里默立许久,人与人之间的缘聚缘散究竟是由什么定下的,为何有些人缘分如此浅薄,情意却又此绵长。 “咔吱,”耳旁传来一声响动,一支修长的手捻起一朵还带露水的桃花递到她面前。 “这花开得好端端地,你为何非要去折了它。”徐晗玉低声埋怨。 谢斐扬扬眉,将这花插进徐晗玉发髻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徐晗玉被他逗笑了,“什么歪理。” 见她笑开,谢斐凑上去接着说道,“让你见那老和尚,是为了宽你心的,可不是让你愁眉苦脸。” 徐晗玉斜他一眼,“我哪有愁眉苦脸,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什么?感慨他竟没有成了我的刀下亡魂?”谢斐戳破她的心思,“哼,我才没有这么无聊,当初黑山之后我便让人把他押去天竺了。” “好好好,你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调笑间,一个竹篾做的蹴鞠球滚到了徐晗玉脚边。 徐晗玉望过去,只见桃林边上一个圆溜溜的小女孩在张望。 谢斐捡起球,塞进徐晗玉手里,“又来一个你的熟人,去瞧瞧吧。” 什么熟人?徐晗玉纳闷地抱起球走出桃林。 “阿玉!” 听到这声叫唤,徐晗玉和那个小女孩同时转身。 “阿爹!”那小女孩迈着两条又短又粗的小腿扑进那男子怀里。 这是一个约莫三十七八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短髭虬髯,一副高大伟岸的模样。 徐晗玉险些没有认出来,这竟是十几岁就和她在战乱中分别,直到她死在深宫,终其一生都未再见过的弟弟浩哥啊。 “小阿玉你怎么到处乱跑,害我和阿爹找了半天。”一年纪稍大的少年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12节 那叫阿玉的小女孩娇憨笑着,往爹爹的怀里拱去,“阿爹,我的球球。”她奶声奶气地说。 徐晗玉赶紧将手中的球递过去。 中年男子从徐晗玉手中接过,眼神有些恍惚,“多谢这位女郎。” “不用客气。”徐晗玉笑道。 “冒昧问一句,我看女郎有些面熟,不知是哪家女郎?”徐天浩问道。 “小女是户部韩侍郎的六女儿,许是年幼时在宴席上见过。” “你就是鸿表哥说的那个韩女郎啊,阿爹她真的很像姑姑吗?”那小少年口无遮拦地说。 “慎言!”徐天浩皱眉呵斥,看样子是个严父,小少年立刻闭上嘴。 “失礼了,韩女郎。” 徐晗玉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冒然问人名姓已然是有些逾越,徐天浩虽然心中觉得熟悉但也不好多留,歉然一笑便带着一子一女离开此地。 徐天浩走出没多久,恰好遇到王云鸿一家进庙拜佛。 “云鸿,”徐天浩朗声叫道,今日休沐,他们两家人相约过来礼佛。 王云鸿扶着养母走过来,养父胡忠进则抱着小孙子跟在后面。 “徐大司马好,”秋蝉笑眯眼道。 “秋姨取笑我了,一个挂职大司马罢了。”当年大乾建朝,吸取了自家开国皇帝从大司马夺权的经验,设的大司马说是总管天下兵马实则只是虚权,如今大乾的军事权力在川祁帝时期便已经分发给皇家所信任的十二军,其中为首的便是镇国大将军刘玄木。 所以川祁帝虽然已经疯疯癫癫的死去了,但是他留下的阴影依然笼罩着这个帝国,这也是新帝一党还要仰人鼻息无法亲政的缘由。 徐天浩虽然是先帝一手提拔,但是由于个人原因他并不效忠于先帝,相反,如今他一心为新帝谋划政权。摄政王虽然名声很大,但是心毕竟向着谢乐,原本只用应付一个难啃的竹灵,可前两日镇国将军竟也私自回京述职。 徐天浩忧心忡忡,即便是休沐,碰见了王云鸿也想拉着这个侄儿商量一番。 两人话没说两句,王云鸿忽然抬头朝他身后看去。 徐晗玉手里攥着那小丫头身上掉落的玉牌,默默立在一旁看着这一行人。 “韩女郎,”王云鸿笑着同她打招呼。 徐晗玉微微颔首,控制好自己的面部情绪。 秋蝉闻声望过来,却在瞧见徐晗玉的一瞬间失了神,“公主……”她喃喃喊道。 王云鸿面色微变,低声提醒,“秋姨,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人呢?这分明就是她家景川公主啊。 徐晗玉捏紧颤抖的手,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玉牌递给徐天浩,“令媛的东西落在地上了。” “多谢,”徐天浩接过,难怪秋蝉姐会认错,这韩女郎周身气质实在是像极了那人。 一家人来礼佛,徐晗玉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实在没有理由呆在这里。 是以她见过礼后转身便要离开。 “韩女郎且慢,”王云鸿追上前来,紧了紧眉心,“赐婚的事情我听说了,若你不愿意……”话没说完,王云鸿便顿住,他看见远远的桃树下站着的那道欣长身影,赫然便是谢储。 茶楼那次之后,他原本还放着谢储找他麻烦,摄政王府却无声无息,听说了赐婚这事,他疑心是谢储贼心不死,心里对牵累到韩女郎颇感愧疚。 可眼下这情形…… 看见王云鸿疑惑的眼神,徐晗玉解释道,“多谢王大哥,这个赐婚我是愿意的,其实接触久了发现,世子是……对我很不错。”徐晗玉原本想说其实世子是个好人,但是这话便是她违心说了,恐怕王云鸿也不会信。 “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大可以说给我听,虽然你我萍水相逢,但是王某愿意帮女郎这个忙。”王云鸿连徐晗玉的这个说辞都不信,实在是谢储往日为人劣迹斑斑,他不忍心像他玉娘亲这样如花般的女子付错终身。 旭日已经升到高空了,徐晗玉望着骄阳下被她勒令原地等着的谢斐,心里终于柔软了一块。 淳于冉、秋蝉、鸿哥还有浩哥他们都过得很好,都没有沉湎于过去,这就够了,她也应该好好过属于她的人生。 前世种种就随着前世去吧。 她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他不会辜负我的,我会过得很好。” 下山的路上,徐晗玉心情轻松了许多。 谢斐将她虚虚搂在怀里,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她的鬓发。 “你刚刚和那个王云鸿说什么呢,聊这么久。”他状似不在意地问。 徐晗玉仰头看着他,伸手戳了戳他的左脸。 “可惜了,你现在的脸上没有酒窝,比之前难看多了。”她遗憾地说。 谢斐不自觉摸了摸左脸,以往多一个酒窝他也没觉得有多好看。 “你别岔开话题,我问你们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说我坏话?”谢斐疑心道。 “没说什么就聊了聊家常,今天这一出不是你特意安排的吗?”从淳于冉到鸿哥一家,谢斐就是算准了让徐晗玉今日来见一见,这些她上辈子挂念的人可都过得好好的。 “我原以为……”徐晗玉刚出口便止住话头。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在你死之后把他们都杀了?”谢斐把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威胁我的吗!”说到这里,徐晗玉愤愤不平,那个时候的谢斐嘴脸真是可恶,她在意什么就要想办法摧毁什么,偏偏他们力量悬殊,徐晗玉只能束手就擒。 谢斐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也知道是威胁,我什么时候真的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那时候除了威胁你还有什么办法。” “强词夺理,你还可以讨好我啊,痛哭流涕地求我啊,我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谢斐被她气笑了,“我可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的天子,你让我像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吗?” 徐晗玉坐直身子,将头发从谢斐手中抽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 谢斐语噎,觑了觑徐晗玉的脸色,不要脸地凑过去,“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我也没说我不愿意。” 他轻轻扯了扯徐晗玉的衣袖,徐晗玉撩起车窗帘子将脸扭到外面,嘴角却轻轻带起笑意,心里莫名的爽快。 马车半道停下,谢斐却没注意,继续说道,“好阿玉,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凶你,以后你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咳、咳,”一阵咳嗽声传来。 谢斐一愣。 “世子!”接着是一道雄厚的嗓音响起。 谢斐撩开帘子,马车外站着的竟然是刘玄木和白谷。 二人身着便服,刚刚下了马。 没想到多年以后君臣再见竟然是这样一个场面。 原本白谷还有些伤感,但是经过刚刚这番插曲他现在憋笑憋的通红,这人确实无疑是他家主子了,骨子里对着那位低声下气的本能这世上也无二人。 刘玄木脸色一如既往地黑,也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他对着谢斐,一撩袍子就要行礼。 “免了,”谢斐摸摸鼻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里人多口杂,你对着我一个王爷世子下跪是什么道理。” 他回身对车里的人嘱咐了两句,接着跃下马车。 赶车的心腹根据吩咐护送徐晗玉回韩府。 谢斐则将二人带到一旁提前清场的茶楼叙话。 ------------------------------------- 春日未过,芳菲未歇。 谢斐便如他所言,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韩府迎亲。 这不是徐晗玉第一次披上喜服,但她心里却实实在在有第一次嫁人的感觉。 韩老太太亲自为她梳发,口里喃喃念着吉祥话,眼里却有泪光闪烁。 徐晗玉的心里何尝不是,跨越了两辈子,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终于要嫁给他了。这种心情在这世上除了他二人彼此,也无人可说。 徐晗玉拜别今生的长辈,由兄长背着上了花轿,一路忐忑走完了冗杂的礼节,再被送入洞房。 人群散去,谢斐缓缓掀开她的盖头。 徐晗玉还没有多少感触,主要是累了一天,肚子实在是有些饿。 刚想开口要吃的,就见烛光下,谢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双眼通红,还有点点泪光。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徐晗玉,我终于娶到你了。”他哽咽道。 徐晗玉心底蓦然一软,“嗯,你娶到我了。”她柔声说。 喝过交杯酒,谢斐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密密的吻轻轻覆在她脸上。 吻过她的额头、鼻梁、脸颊,还有她的唇颈。 一夜春宵,烛花噼里啪啦燃烧,半途徐晗玉实在力竭,好不容易从被翻红浪里解脱出来,却腿软得下不了地。 偏偏谢斐是个不知餍足的,还要追上来,将吻叠在她原本如玉的背上。 徐晗玉还没说话,肚子先哼唧起来,谢斐错愕地抬头。 徐晗玉又羞又气,一巴掌拍在他的身上,“我饿!”她委屈地说。 待到谢斐将一碗热过的汤圆喂进她嘴里,才觉得周身力气回来了许多。 “你还笑!”徐晗玉瞪了谢斐一眼。 “不笑了,不笑了,来,娘子再吃一口。”谢斐吹了吹勺子,往徐晗玉嘴边递过去。 “好了,不要了。”甜腻腻的,若不是饿狠了,她才不喜欢。 得了这句话,谢斐赶紧将碗放下,不要脸地说,“既然娘子吃饱了,我们接着没做完的事吧。” “谢斐!你……唔” 夜色漫长,蜡烛终于燃到了底,烛花声归于沉寂。 (全文完) 第122章 番外婚后 她与梨花同年岁 第113节 婚后没多久,徐晗玉便同谢斐搬出了摄政王府,住进谢斐置办的一处小宅院。 其实王府里的人不难相处,谢游更是对这个儿媳妇和和气气。但是奈何谢斐实在受不了管谢游叫爹,为了避免矛盾激化,徐晗玉自然是同意的。 上辈子谢斐骄奢淫逸惯了,这辈子不知怎的开始走起了节俭朴素风,院子里没几个下人不说,就连正经的厨娘都没有,一日三餐,不是去外面打牙祭就是磨着徐晗玉给他做。 衣服坏了破了也不扔掉,花言巧语让徐晗玉给他缝补。 偏偏徐晗玉也吃他这一套,两辈子积累的手艺就这样全便宜谢斐了。 对弈、观戏、做饭、品茶,徐晗玉和谢斐呆在一起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原本徐晗玉还以为两个人迟早要腻烦,没想到就是弹个琴两人也能对坐一日。 韩老太太原本对这门亲事还有些犹豫,现下见到徐晗玉将谢斐治的服服帖帖,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夏日刚过,借着小儿子回宁州做官的机会跟着回了故乡。 “人老了,落叶归根,我的回忆和感情都在那里,以前是放心不下你,现下我不为你操心了,回去过几年清净日子。” 徐晗玉在谢斐的陪同下,含泪将老太太送上船。 这一世,最开始彷徨无助的日子多亏了有这样一个慈祥的祖母。 谢斐默默陪着她在码头站了半日,看着船帆隐没在海面。 “说起来,这位韩老太太还是你正经的姨母,当年淳熙帝处置了你外家,但是你外祖父有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便是韩老太爷。” 谢斐查探韩家的时候,把这些底细也查出来了。 这也难怪韩月还有韩梨都同徐晗玉有几分相似。 “我多少也猜到了,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也不想探究。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许多种类,血缘是最单薄的一种,她对我有恩,和韩家有什么关系。” 谢斐将她身上的披肩系紧,秋风咋起,江边有些凉。 “我们回去吧,”徐晗玉随着他离开江岸。 到了城门口,乌压压的一片人围着,原来是护国公领了圣旨出征平息边塞动乱。 边塞小国的动荡根本动摇不了大乾分毫,这样的差事落到护国公头上,回来论功行赏,自然又是一番加官进爵。 护国公本人赏无可赏,但是他的儿子们可以借此机会崭露头角了,看着顾晏身旁跟着的好几个器宇轩昂的顾氏子弟,顾家的百年荣耀想来不会断在这一辈了。 顾煜自然也在行列之中,自从徐晗玉许婚谢斐之后,他又来过几次信询问徐晗玉的心意,并且表示但凡她有一点勉强,他都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徐晗玉自然是在回信里绝了他的心思,将谢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那点难以言喻的少年心思终于是灰飞烟灭了,一腔热情转而扑在了男儿的建功立业上。 徐晗玉远远地看着他,清瘦了一些,精神倒还算不错。 谢斐将她面前的帷帽放下来,“别看了,无论是老子还是儿子,反正都没有结果。” 徐晗玉被这话逗乐,使劲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二人说笑着混入人群中往城里走去。 顾煜伸长了脖子看着心心念念的那人,从她一出现远远地他便瞧见了,本想过去打声招呼就看见她和身边男子谈笑的动作。 她从未这样对他笑过。 顾煜啊顾煜,你究竟还在期待什么,她过得好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他在心中自嘲。 顾晏自然留意到了身旁儿子的走神,他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到一个倩影渐行渐远。 一瞬间顾晏心里仿佛挨了一击,不轻不重,不清不楚,让他难以用语言说出那即刻逝去的感触。 等再想看清楚,那人影已经和周围的百姓融为了一体,就如水入大海,再也寻不到踪迹。 应该就是煜儿看中的那位姑娘吧,顾晏心想。 原本听话乖巧的儿子忽然铁了心求到主母那里,非要娶她不可,顾晏并不是想要为难儿子,只是下意识地复述了当年他父亲所言,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重,不应该沉溺于儿女私情。 看着顾煜郁郁寡欢的样子,顾晏忽然心软,将顾煜唤到身旁。 “你若真心喜爱那女子,等这次征伐第戎回来,我就去为你上门提亲。”他向来对后宅的事情漠不关心,只知道顾煜有了个一心求娶的女子,并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女郎。 顾煜脸上浮现出一股复杂的神情,最终他只是苦笑一声,“不必了父亲,她已经嫁作他人妇。” 说完这句话,顾煜一夹马肚,一马当先走到了队伍最前头。 顾煜怔楞在原处,多年前那种失魂落魄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良久,他也只是叹了口气,继续他的征程。 若是人生能够重来,或许他依旧不会得到那个璀璨的女郎吧。 有些人如同烟火,划过你暗淡如黑夜的人生,但也只能短暂地亮那么一瞬。 ------------------------------------- 回到宅院,徐晗玉似乎还是受了凉,昏昏沉沉的睡个不醒。 谢斐很是紧张,亲自煎药哄着她喝下去。 喝完药,徐晗玉连蜜饯都懒得吃,卧在榻上又睡了过去。 半夜里,她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屏风前谢斐不知和谁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她刚起身,谢斐就止了话头,不待那人走出去就急忙过来探徐晗玉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来,喝点水。” 徐晗玉张嘴喝了一勺水,眼睛看着窗外的背影,似乎有些像是竹灵。 的确是竹灵,谢斐给她解释道,上辈子他死之前安排了一些后事,许多他最信任的势力一直在蛰伏着,这些人近来都在为他做事。 徐晗玉听着不对,“等等,难道你上辈子还能预见到重活一次?” “也不是必然确定吧,只是抱着渺茫的希望,那段时间整个人魔怔了,只要能再见你,什么都愿意试一试。” “难道真是什么大师做法把我们给做回来了?不对啊,那这么说我姨父还有你爹不都能重生了。” 这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 “的确有这个可能,你还记得在北燕时给你卜算过的大师吗?” 徐晗玉点点头,那个大师还是很准的,她上辈子的悲惨命运全被他给言中了。 “他的确有些本事,恐怕也算是个半仙了,你死之后我又想起他来,掘地三尺把他给请回皇宫,他说能让我像你姨父还有我父皇那样见到逝去的人。” 可是这对于谢斐来说根本不够,他要的不是那个虚无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徐晗玉。 “后来他给我说了这个法子,用我一世的帝王命格来换一次和你重来的机会。” “一世的帝王命格?这么说你原本是可以寿终正寝的咯。” 可不是吗,那老道说他可以高寿百岁,还能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建造这个王朝最辉煌的历史,被后人写进史书歌功颂德。 可这些不是他想要的,毫不犹豫便换了。 老道士说的很清楚,即便他舍去一切,自虐而亡,也不一定就能重来,还要看他对她的心意够不够真切,但凡有一丝犹豫,都无法换回她的灵魂,甚至自己还可能永坠无间,难以轮回。 还有,若是她对他一点情意也无,他们也不会再相遇。 当时听了老道士的一顿恐吓,谢斐丝毫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解脱和轻松,即便他是骗他的好了,他好歹有了希望不是吗?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这场赌约若是真的,他唯一输的可能就是她对他真的毫无情意。 若是如此,他也愿赌服输。 “我已经在无间地狱了。” 他是这么回答他的,接着毫不犹豫便喝下那杯毒酒。 毒发之后他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最终犹如心梗而亡。 抱着能再见她一面的希望,他心甘情愿地死去。 听完这一切,徐晗玉内心大受震撼,“你居然会相信这样的说辞?”这道士实在像是一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不仅骗他钱还要骗他去死。 “事实证明,我赌赢了。”谢斐偏头一笑。 徐晗玉摸了摸谢斐的头,心情复杂。 “那你留下的这些人脉和势力,是打算东山再起,自己造反?” 也不是没可能,谢斐这样的人睥睨一切,怎么能容忍自己屈居在他人之下,只是这样那谢乐怎么办,这天下又要换一批血了…… 谢斐将她眉间的那一点忧愁抹开,“别担心了,你的小徒弟没事,这天下也不会有事。我不是说了吗,那大师要的是我一世的帝王命,如果我造反篡位,那岂不是食言了。”倘若食言,老天将她再次夺走该怎么办,这样的可能性他想都不敢想。 “我联络他们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留点后手这辈子怎么保你一世无忧,况且谢乐这江山做的并不稳,很多交接我现在正陆续结束。” 谢斐所言不假,他一方面在为未来铺路,一方面也在替谢乐扫清障碍。这毕竟是他谢家的江山,既然这辈子他还姓谢,有些上辈子欠缺的责任这一世能补则补。 徐晗玉放下心来,也不再过问谢斐的事,小院忙了一段时间又渐渐归于平静。 等到第二年春雨润泽大地时,谢斐便开始拉着她收拾行囊了。 “我们要去哪里?”徐晗玉问。 “去看看这大好河山,等你累了,就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不再让你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