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灯下黑 第1节 《灯下黑》 作者:余姗姗 文案: 周、许两家都知道,周珩(héng)精神“不正常”。 且周珩和许家三个兄弟都订过婚, 他们一死,一瘸,一失踪。 简单地说,就是女主和她三个未婚夫的故事。 还有“猎人”和“后母”。 ·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尼采 温馨提示: 1、悬疑言情,美强惨女主,双男主,男配各有千秋,结局1v1。杠什么是双男主的,有道德包袱和洁癖要求的,直接点x。 2、《寄生谎言》、《刑事技术档案》系列文,独立成故事,没看过前两篇的也不影响阅读,凭个人喜好自行选择。 3、文明看文,理性阅读,请勿和他文比较,情节或许烧脑,不适合一口气连读,请合理安排阅读时间,劳逸结合。 作者微博:@余姗姗 内容标签:相爱相杀 商战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主角:周珩(周琅) ┃ 配角:程崎(章严云),许景昕,许景烨,许景枫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立意:所谓的辉煌人生,不过是欲望的囚徒。 第1章 1 灯下黑 /余姗姗 2021.9.30 所谓的辉煌人生,不过是欲望的囚徒。 楔子 chapter 1 “小琅,你要记得,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露出你的真实性格,你的想法。你要练习微笑,不仅要对朋友笑,对你的敌人更要维系好关系……” 正在说话的女人,面色灰白,嘴唇干涩,身体过瘦,头发干枯,唯有一双眼睛是亮的,仿佛雾蒙蒙的夜亮起了一颗星。 不只是亮,还很坚定。 而站在女人面前的小女孩,名叫周琅,今年十岁。 周琅和女人的五官有些相似,却没有那份孱弱,骨架虽然还未张开,五官的走向却已经透露出几丝不逊,尤其是那微微上扬的眉尾和眼尾。 “妈,我做不到。”思考了几秒,周琅如此回道。 女人说:“做不到就要练习,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五年,甚至更久。这些事一辈子都不要忘记。” 周琅看着母亲,不答话,但眼里却充满了质疑和不解。 女人继续道:“只是有一点,无论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心里一定要放宽。为难自己的从来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心。心若计较,便有怨气,心放宽了,情绪才能安定,头脑才会思考,办法总能想到,脚下的路也会宽一点。” 周琅摇头说:“我不明白。” 女人说:“没关系,你只需要记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等将来回去了,要小心那些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 听到这里,周琅低下头,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我不想回去。” 女人一时欲言又止,随即轻声道:“出身、样貌、家境,这些东西我们没有选择。” 周琅静默不语。 过了片刻,一楼的大门外传来“叩叩”几声,跟着出现一道略微沙哑的男声:“阿琦。” 男人的声音透过二楼小厅打开的窗户飘了上来,被叫做“阿琦”的女人从椅子上起身,走向门口的背影纤细婀娜,即便如今病殃殃的,却依然可想见往昔的风采。 阿琦下楼了,不会儿就迎进来一名皮肤黝黑,身材中等的男人。 男人长相虽然凶,还带着戾气,在看见阿琦时眼神却柔和了几分,这与他的身材气质极度违和,踏进门口时还在地垫上划拉了两下,将鞋底的泥带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阿琦脚下很轻,男人却很重。 周琅就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 男人抬头看来,她没有任何躲闪,还扬起笑叫道:“袁叔叔。” 袁叔叔也跟着笑了,眼睛眯起来,眼尾划出几道笑纹,竟然化解了几分凶恶。 等到周琅从俯视变成了仰视,阿琦轻声说了句:“进屋说吧。” 袁叔叔跟着点头,临离开时,还在周琅头顶揉了两下。 周琅始终微笑着,看似天真无邪。 随着两个大人的移动,她的脖子和视线也在转动,看着袁叔叔跟母亲穿过走廊,进了母亲的卧室。 直到门关上了,笑容才落下。 周琅安静的在小厅里待了会儿,便毫无声息的走向走廊尽头,那动作既平缓又轻巧,说明已经做过多次。 周琅在门前立定,侧耳靠近门板,就听到里面隐约传出的说话声。 “日子已经定了?”母亲问。 袁叔叔答:“嗯,可能就是下周。” 安静了几秒,母亲问:“那你,跟我们回去么?” 她的声音里透着落寞,仿佛小女人一样的口吻,和刚才对周琅耳提面命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袁叔叔大约是被阿琦的弱质纤纤触动了心里的柔软,声音也跟着放柔和了:“我恐怕这次回不去。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外面在通缉我,我来这里也是为了避风头。不过你……哦,周先生那里,我会尽量争取,他身边信得过的人不多,早晚能用得上我。” “嗯。” 卧室里,阿琦已经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然后她轻点了两下,靠近男人,仿佛抓住浮木一样,抓住男人的衣服。 袁生闻到自她身上传来的馨香,心里跟着一动。 很快,袁生就将阿琦紧紧搂住,热吻四处游弋,仿佛有这顿没下顿似的急切。 阿琦起先还在躲闪,嘴里说着“小琅还在外面”,但没多久就变成了半推半就。 就听袁生一边亲一边说:“你等我,我一定会回去,照顾你们……就算周先生要我的命,我也值了!” “我不许你说这些。”阿琦声音忽然高了些。 站在门外的周琅只略微抬了下眼皮,将身体站直,同时脑海中也在想象母亲的表情,大概是着急且激动的吧,或许眼睛里还泛了泪光。 每一次母亲这样做,袁叔叔就会分外迁就,明明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样子,却愣是别扭的小心翼翼起来。 果不其然,门里的袁叔叔一下子放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心疼我,阿琦,只有你对我好,真的,你是最好的。你相信我,我也会对你们好,永远都不会舍弃你们。” 听到这里,周琅已经失去了听墙角的兴趣,她脚下一转,回了隔壁自己房间,将门关好,就坐在书桌前。 周琅从抽屉里拿出带有底座的小镜子,就摆在自己面前。 镜子里是一张稚嫩的脸,可她的眼睛透露出来的却并非全然的懵懂无知。 周琅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两团苹果肌撑了起来,可爱中露出几分阿琦的影子。 只是周琅的眉毛比一般女生粗些,颜色只比眼珠略浅了一点,又不杂乱,笑起来时,眉毛斜飞,倒是给这张脸上平添了一点英气。 不会儿,周琅又练习了几个表情,包括无辜的,笑的没心没肺的,生气噘嘴的,等等。 直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周琅才收起镜子,抬脚离开房间,一路穿过走廊下楼。 楼梯对着大门口,旁边是客厅,客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动画片,可周琅却没有驻足,直接拉开大门出去了。 庭院的草地上扔着一个儿童自行车,周琅骑上便道,沿途经过好几栋外观一样的二层小楼,穿过坡道和小桥,以及道路两旁茂密的柳树。 正值初春,树梢生出嫩芽,土地里钻出虫子,河里的鱼也活分了。 周琅一路骑行,大概十分钟,自行车来到一片村子前,她没有进村,只是把车扔在一旁,就坐在河边的堤坝上。 从她的角度,已经看不到那几栋白色的二层小楼了。 那几栋房子和村子有些距离,也不知为什么单独划分出来,周围再没有其它建筑,平时的衣食住行都靠大人们出门采办。 阿琦不太喜欢周琅跑到村子这边玩,就因为村子里住着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光棍。 据说在两年前,有户人家的女孩被其中一个强|奸了,那户人家觉得丢人没敢报警,老光棍大概也是惯犯,就拿出几万块钱塞给女孩的父母,算是把这件事铲平了。 而那老汉和女孩的父亲是牌友,经常一起在棋牌室搓麻将,女孩也和老汉很熟,一口一个“叔叔”叫着。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周琅就听到袁叔叔和母亲讲起,还嘱咐母亲说,周琅大了,行动能力又强,对那边的村子有好奇心,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偷跑过去,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长得又漂亮,一个人跑去太危险。 母亲听了以后忧心忡忡,当天晚上就教育了周琅一些事,尤其告诫她距离年长的异性要谨慎、小心,切莫一个人跑去村子里。 结果这番告诫没多久,周琅就偷跑了出去。 …… 灯下黑 第2节 两年前,周琅只有八岁。 那时候的她,对大人们一直不让她接触的村子有着无数想象,觉得它遥远、神秘,而且她主意大,心也大,还有点天生反骨的意思,越是大人不让干的事,越好奇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天,周琅趁着几个叔叔和母亲谈话的时候,不仅跑出了屋子,跑上了大路,还一路跑向河堤上面的土坡。 河堤那里有一群孩子正在捞鱼捞虾,周琅就站在树下看的专注。 她身穿连身裙,脚上踩着黑色皮鞋,唯有头发有些蓬乱,可即便如此,和村子里的孩子比也仿佛是精致的洋娃娃一般。 周琅边看边乘凉,并时不时用手扇风,就在她琢磨着如何加入他们的时候,孩子里有几个男生也发现了她。 可就在这时,周琅身后出现了一个跛脚的中年男人。 男人五十几岁,头发长且油,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周琅先是闻到了一股怪味,像是烟草糅合了汗臭味,随即就看到地上多了一道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很快覆盖在她的上面,令她瞬间感到了不适。 周琅回过身,皱着眉头看向男人。 就见男人笑了,裂开一嘴的黄牙,问她:“想不想一起捞鱼捞虾?” 周琅没有吭声,只点了下头,倒没有以貌取人,因为男人的不修边幅和相貌丑陋就躲闪,毕竟住在那几栋白房子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是面相凶狠的。 男人又道:“可你空着手什么都干不了啊,我家里有鱼饵和鱼篓,我教你用怎么样?哎,你这身衣服也不合适,穿裙子不能下水啊,得换条裤子,要不然你就得跟那些男孩一样,光着下水。” 周琅没有应声,只是狐疑的看着男人,琢磨着他的话,随即又转过头,看向河堤,见那些男孩子全都脱了衣服和裤子,就扔在岸边。 周琅自然不会和他们一样,想了想,便对男人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很好听,八岁大还有点奶音,听的男人眉开眼笑。 可下一秒,周琅却转身就走。 男人追上去,虽然腿脚不灵便,可他步子迈的大,很快就将周琅拦住:“你等等!” 周琅站住了,就听男人问:“你去哪儿?” 周琅说:“回家换裤子。” 跛脚男人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家里就有小孩衣服,离这里不远,你跟我回去,不用十分钟咱们就回来了,到时候我教你。” 周琅皱了下眉心,朝村子的方向看了眼,摇头:“不用了,我家更近。” 男人见状,忙又补充道:“我那小孩衣服是新的,家里还有好吃的糖,还有爆米花。哦,还有个洋娃娃,大眼睛,戴着发卡,就和你一样。我全都送给你,怎么样?” 这番话听在一个女孩耳中真是再美好不过了,可周琅却嗅到了一丝危险,这是她的本能,令她下意识往后错了一步。 她对跛脚男人提到的礼物没有半点欣喜,更不喜欢洋娃娃、花裙子和发卡,她拥有的都是母亲的意思。 再者,母亲也说过,要小心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 而与此同时,周琅脑海中也浮现出过去的一幕。 那天,她的母亲被人拽进屋里,接着有几个男人上楼了,楼上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母亲的谩骂声。 但到后来,母亲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直到很晚很晚,男人一个个从楼上下来。 周琅就被关在一楼的客厅,她抱着膝盖,盯着门缝,听到那些男人的脚步声一个个经过。 等到母亲下楼了,将周琅从客厅放出来。 周琅睁大了眼睛,眼睛里还有着惊恐,她盯着母亲,看到母亲已经梳洗过了,却仍是掩盖不掉那些狼狈。 母亲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让她不要怕,可她根本控制不住。 那是周琅第一次意识到,男人这种生物的可怕,他们前一秒还在对你笑,下一秒就会变脸,会施暴。 然而力量上的悬殊,令她们连逃出屋子的可能都没有。 这些画面自脑海中略过,周琅身上的汗忽然就变凉了。 等周琅回了神,再定睛一看,跛脚男人的手已经朝她伸过来,而她看到的却是仿佛枯藤一样的黑手,张开了五指,伸长了指甲,如同魔鬼的利爪。 周琅又一次往后退,且做好了拔足狂奔的准备。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从河堤那边走来一个男孩,比她高出半个头,精瘦的身材,湿漉漉的头发。 男孩表情严肃,一靠近两人就将手里的东西往跛脚男人身上一扔,同时叫道:“嘿,接住了!” “啊!” 跛脚男人躲闪不及,被东西扔个正着,还溅了半身的水花,那东西打在他身上还有点疼,还会动。 这动静也吓了周琅一跳。 等到跛脚男人骂骂咧咧的往后躲开,东西掉在地上,周琅这才看清,那是一条黑不溜秋的鱼。 鱼在地上翻滚着,扑腾着,很是活跃。 周琅盯着鱼看了两秒,又看向男孩,正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 男孩看上去猴精极了,扫了她一眼,说:“还用什么工具啊,你就跟我学,徒手就能抓。” “你个小兔崽子!”这时,跛脚男人急了,上前两步就要打男孩。 男孩却不畏惧,围着男人跑,躲避着他的攻击,再趁势朝男人的后小腿踢了一脚,男人一下子半跪在地上。 男人一时起不来,嘴里骂着难听话。 男孩一把拉住周琅的手腕,拽着她往河堤走,边走边说:“这村里好几个老流氓,一辈子没娶老婆,看着小姑娘就眼馋。你以后可别一个人来了,要是他们靠近你,你就跑,你就大叫,可千万别被他们拽进家里,那会要了你的命!” 男孩步子很大,周琅脚下却不含糊,更没有抗拒,她看了看男孩的后脑勺,又看了看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就着拂面的微风,还闻到了他身上河水的味道。 等来到河堤边,男孩松开手,回头说:“哎,我救了你,你怎么也不感谢我啊,说句话会不会啊?” 周琅看了男孩一眼,没答话,将手腕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是鱼腥味。 这味道她很陌生,也很新鲜,她又用力闻了下。 直到男孩也开始闻自己的手了,周琅才指着远处说:“我家就是那些白房子里的其中一个。你呢?你们常在这里玩?” 周琅对刚才的事没提一个字,看上去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男孩叹了口气,看她个子小小的,估计屁都不懂,也就没再强调,只说:“我不住村里,但经常过来,和村里的小孩都挺熟。” 接着男孩又说:“我知道你住哪儿,一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就知道。” 周琅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问了一次:“你不住村里,那你住哪儿?” 男孩便笑着指向另一边:“村子后面有个福利院,就是孤儿院,叫立心。我就住那里。” 周琅歪了下头,看向男孩指向的点,又转回来盯着他看。 男孩被周琅这么盯着,就问:“听不懂我的话?你在看什么,该不是个傻子吧?” 周琅皱眉,不太乐意了。 就在这时,马路上忽然停下一辆轿车,车上很快下来两个男人,一路健步往河堤这边冲。 其中一个男人叫道:“小琅!” 周琅回身,迎着日头看向男人,等到男人走近了,才应了:“袁叔叔。” 而另一个男人看上去比袁叔叔更凶恶,他一靠近,男孩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透着戒备。 河堤那边,孩子们仍在玩水,有人喊道:“嘿,zhang yu,下来玩啊,干嘛呢你! 章鱼?还是张玉? 周琅没听清,在又一次看向男孩时,袁叔叔已经抓起她的手腕,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让我们这么多人到处找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周琅低下头,声音很小:“对不起,袁叔叔。” 接着她又转向另一个男人,说:“对不起,高叔叔。” 高叔叔环顾了半圈,见周围除了这个男孩,就只有不远处的坡上有个跛脚的老男人,他似乎刚从地上爬起来,还往这边张望。 高叔叔只说:“人找着就行了,赶紧回吧。” 高叔叔很谨慎,用眼神示意袁叔叔。 袁叔叔意会,点了下头,就拽着周琅就往大路上走。 周琅没有和男孩说上一句话,一路跟着两个叔叔,连头都没有回,等到坐进车里,透过车窗再度望过去,见那男孩已经站在河堤前,正在脱上衣,好像又要下水。 周琅收回视线,就听坐在前面的两个叔叔小声说话。 “那孩子和坡上的老头瞧见咱们了。” “没事,村里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钱也到位了,传不出去。再说,一个小孩知道什么,那老头站得远,根本看不清。” 听到这,后座的周琅忽然出声:“那个老头,刚才还说要教我钓鱼呢。” 前面两个男人都是一愣,一个转头看来,一个透过后照镜看她。 “教你钓鱼?” 周琅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说:“他还说我穿裙子不方便,让我跟他回家,他家里有新的衣服裤子,还有糖,有娃娃,全都送给我。” 这奶音一落地,车里的气氛瞬间变了,两个男人的脸色难看的出奇,袁叔叔更是一脚踩了刹车,还骂了一声“操他娘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高叔叔才问周琅:“然后呢?” 周琅低下头,仿佛真的被高叔叔的脸色和语气吓着了,同时脑子里也在回顾刚才发生的事,虽然不是很明白跛脚男人会做什么,但当他露出虚伪的“善意”时,她的确感到了危险。 见周琅没说话,只是低头,高叔叔便又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次。 周琅这才小声说:“然后,刚才那个zhang yu就把我拉走了,他还说让我躲村里的男人远一点,别跟他们回家,会要我的命。” 这话说完,周琅抬起头,问道:“高叔叔,他们为什么会要我的命?” 两个叔叔皆沉默着,唯有脸色沉着。 …… 就这样,周琅被关在屋子里几天,直到闷的发慌,便走出屋子。 当时阿琦和袁生都在,两人对看了一眼,竟然谁都没有阻止,只提醒周琅,说最远就去河堤那里,不要进村。 周琅十分喜悦,却也很小心,来到河堤时四处张望过,没见到一个陌生男人。 非但没有男人,也不见那群孩子。 她就一个人坐在堤旁,托着腮看着河水。 微风拂过,稍稍缓解了暑气,风吹过湖面和树梢,四下只能听到蝉鸣,倒是一派祥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响亮的声音突然打破宁静:“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啊,又偷跑出来了?” 灯下黑 第3节 周琅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却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她惊魂未定的抬头,用手遮着头顶的太阳,隐约看到一张男孩的笑脸。 阳光下,男孩的皮肤呈小麦色,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一屁股坐下来,便说:“不怕你家大人把你抓回去,揍你一顿?” 周琅盯着男孩看,见他脸上多了几个小伤口,连手上都有淤青,遂摇头:“我家大人从来不打我。” 男孩双手撑在身后,仰着上半身:“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前两个月村里有个女孩出事了,叫你别一个人跑出来。” 周琅点头:“听说了,可我不进村呐。” “你是不进村,可是村里的怪老头会出来啊。”男孩看了她一眼,说到这却又话锋一转,“哦,不过上回那怪老头不见了,村里的小孩说他突然搬走了,跟谁都没打招呼。” 上回的怪老头? 周琅问:“跛脚那个?” 男孩说:“是啊,就没几天的事。” 周琅没接茬儿,就坐在河堤边看河面上的水波纹。 周琅异常的安静,没有引起男孩的怀疑,男孩没有多待,又自顾自的嘱咐了几句,还将自己每次跑过来玩的时间告诉周琅,让她不要挑别的时间来,要是没看到他,就要自己注意安全,等等。 周琅一声都没应,只盯着河面,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 直到数分钟后,周琅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耳边还回荡着男孩的话,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几天前的一段插曲。 那天天色已晚,她刚吃过晚饭,上了阁楼。 不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她下意识往外看,刚好看到黄叔叔和一个跛脚的村民一起走向隔壁房子,两人似乎还是有说有笑的。 黄叔叔和袁叔叔、高叔叔一样,也住在这几栋小白楼里。 只是周琅从未听说他们和村里的人有过密来往,还将陌生人往家里带。 周琅觉得很奇怪,正准备仔细看清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视线死角,她只能隐约辨认出跛脚男人穿的衣服仿佛和她遇到的那个是差不多的。 到了晚上,周琅已经躺下睡了,半夜上厕所时,见窗户外突然透进来一束光,她便睡意朦胧的走到窗边。 光线刺眼,她眯着眼睛,却见黄叔叔的车亮着灯,后备箱的盖子打开着,而高叔叔和袁叔叔正将一个体积大且分量很沉的黑色袋子从屋里抬出来,放进后备箱。 随即三位叔叔站着说了几句话,黄叔叔便开车走了。 这一晚周琅睡得并不踏实,还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心里不宁静,早上也起得早。 天亮后,她也没有睡懒觉,走出卧室门想去找母亲。 可母亲却不在房间里,楼下还响起说话声。 周琅迷迷糊糊的来到楼梯处,就蹲坐在台阶上,听到母亲的声音从一楼传上来,问:“要是村里有人问,有人报警怎么办?” “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回应她的正是黄叔叔。 听到这话,周琅扒着楼梯扶手,透过隔断往下看,刚好看到一楼的大门开着,风涌进来,很凉爽,母亲和黄叔叔就站在门前说话。 黄叔叔穿着冲锋衣和运动裤,身上和脚上那双运动鞋上都有泥巴。 而他和母亲的脸色都与往日不同,母亲没有半点娇弱,脸色冷冰冰的,黄叔叔更是阴沉。 那时候,周琅并不知道那几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气氛不对。 直到刚才那个男孩告知的下文,反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通通连上了,她也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周琅一下子站住脚,再抬头一看,不知不觉竟回到了家门口。 等进了门,周琅直奔二楼卧室。 午后明明很温暖,周琅却觉得很冷,便出于本能的钻进被窝,将自己缩成一个球,脑子乱糟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盯着床头柜上的台灯。 按理说,以周琅的年龄和经历,她不会想到那个袋子里是什么,也不会想到黄叔叔那么晚开车出去做什么。 可就在前几天,周琅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无意间播到了一个频道,正在上演类似的一段。 那电视剧里的黑袋子装的是尸体,而开车的人是去埋尸的。 这天过后,周琅生了一场病,还发了烧,连续两日浑身乏力,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全靠阿琦的照顾。 只是周琅病愈后,性子竟比过去还要安静,有时候甚至大半天不言语,阿琦注意到异状,还以为是只是因为病去如抽丝。 直到周琅恢复如初,笑容也逐渐多了,阿琦才松了口气。 然而大人们并没有发现,自那以后,周琅看待几位叔叔的眼神变得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那句话“所谓的辉煌人生,不过是欲望的囚徒。”出自叔本华。 以下是排雷: 1、悬疑言情,女主美强惨,暂定双男主,还有若干男配、女配,结局1v1。有道德包袱和洁癖要求的。 ps,双男主指的不是纯爱,意思是不分主次。 2、本文是《寄生谎言》、《刑事技术档案》系列文,独立成故事,没看过前两篇的也不影响阅读,凭个人喜好自行选择。 3、文明看文,理性阅读,请勿和他文比较,即便观念不同,也请和而不同。情节或许烧脑,且本文不适合一口气连读,请合理安排阅读时间,劳逸结合。 …… 另外,本文是江城篇最后一篇,系列文《人潮人海》将开启新城市春城,主角职业为法医,文案已开,可到专栏收藏么么哒! 第2章 2 chapter 2 从八岁到十岁,周琅身边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这些变化她是意识到的。 八岁以前,看管她和母亲的叔叔是另一波。 母亲在他们那里受尽了折磨。 八岁以后,那些叔叔不见了,又换了三个人,分别是高叔叔、袁叔叔和黄叔叔。 不只是他们,还有高叔叔的妻儿,黄叔叔的妻女,以及袁叔叔的儿子。 他们的孩子都比周琅要小,有时候会跟着叔叔们一起过来,叔叔和母亲就在房间里说话,他们的妻子负责做饭,儿女跟着周琅一起玩。 后来这两年,母亲再没受过欺负,周琅也再没听到过楼上传下来母亲的骂声,可是每一次他们从楼上下来,面色却都是严肃的。 周琅看在眼里,并不多言。 倒是黄叔叔的女儿问过,黄叔叔的妻子只说,他们是在开会,商量工作的事。 开会?工作? 周琅有些不解,她从没见到母亲出门工作。 不只是母亲,住在这几栋白房子里的人,都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去上班,更不像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么,母亲的工作是什么? 后来周琅回想起来,倒是经常看到母亲坐在笔记本面前,忙起来时经常到半夜。 母亲手边总是放着一摞摞的账本,她一页页的对着账,总是皱着眉,有时候还会咳嗽,即便已经很疲倦了,却仍是不肯休息。 周琅想,或许那些就是母亲的工作。 这两年,周琅的生活过得很平静,可是母亲却逐渐焦虑起来,对她也有了更多要求,每天都会灌输一些东西给她,让她牢记,让她练习。 周琅大部分都会听,尤其是母亲说的关于男人的一些话,她记得尤其清楚。 而八岁那年在土坡上见到的跛脚男人,也自此成了一个警示钟。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琅感觉到母亲的焦虑、紧张越发明显,仿佛无形中有双手正在控制她们,这令母亲对她的学习十分看重,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你这样散漫下去,等以后回去了,可怎么活下来?” 周琅当时问:“回去哪里?” 母亲说:“回去你爸爸身边。” 周琅有些惊讶,原来她真有个爸爸,而这个爸爸大概就是三位叔叔嘴里提到的“周先生”。 周琅心里有千般疑惑,但太杂乱,还不成型,到最后只化作一句:“是不是只有我学习好了,他才会喜欢我?” 母亲神情一时变得复杂,看着周琅的眼睛,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不需要讨他的喜欢,只要你凡事都做到最好,他自然就会喜欢。” 周琅没有接话,脑海中还在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到“活下来”。 难道她会被杀死,就像高叔叔对待那个跛脚男人一样? 自从跛脚男人消失以后,周琅对这几栋房子里的人就额外关注,平时话不多,一双眼睛却没闲着,脑筋更是时刻转动。 而这样一观察,也令她看到了许多和电视里演的生活不一样的东西。 尽管她早就意识到了,她生长的环境是十分古怪的。 周琅努力回忆着,她过去似乎是上过幼儿园的,但那时候的事情已经模糊不清,她没有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去上小学,也不知从几岁开始就和母亲生活在这栋白房子里。 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所知所感,都来自母亲的教导。 周琅走神了片刻,这时就听到母亲说:“不过就算他喜欢你,你也不要依赖他,要警惕,要防备。还有他的妻子、女儿,无论你做得多好,她们都不会喜欢你的,反而是你越出色,就要越小心。” 这不是周琅第一次听到母亲提起父亲的妻子、女儿,这里面的关系虽然复杂,可她也明白一些,大约就像是《灰姑娘》和《白雪公主》这两本童话书一样。 周琅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母亲说:“不要露出自己的真实性格,要谨慎、小心,少说话,多点笑容,安静的观察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是不要轻信,无论他们对你的态度怎么样。不要对人露出你的喜好,也不要让人得知你的恐惧,要习惯孤单,习惯孤独。” 阿琦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人生经验统统灌输给周琅,即便她知道周琅只有十岁,理解不了这么多,更记不住所有。 至于周琅,她似乎也感受到不一样的信号,她的眼神里浮现出疑惑,嘴里说道:“妈妈,这些道理你以后可以慢慢教给我。” 阿琦闻言,露出复杂的情绪,周琅看不懂。 随即阿琦说:“你长大了,你要学会独立了,就算妈妈不在,你也可以的。” 周琅问:“为什么你要这么说?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阿琦笑容苦涩,却没有接话,只是顺着周琅的头发。 阿琦的动作虽然温柔,可周琅心里却渐渐升起恐惧。 周琅不知如何表达,只能拽住母亲的袖子,在手心里攥成一团。 灯下黑 第4节 母亲的态度令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们有可能会分开。 …… 这之后连续几天,周琅都睡不安宁,半夜时常被噩梦惊醒。 梦里的她,被一群人强行从母亲身边带走,她的反抗、哭喊无济于事,那些人将母亲扔在地上,还去打她,辱骂她。 周琅醒来,眼睛早已湿润,再难入睡,就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瞪着窗户,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 在后来的几天里,周琅逐渐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周先生”的妻子、女儿,应该是容不下母亲的。 她也是那位周先生的女儿,所以她可以被接受。 只是从这以后,她大概是要和母亲分开了,而在周先生的家里,她也会受到那对母女的欺负。 周琅想清楚了,心里反倒平静下来。 她想,只要她不见了,周先生的人就无法带她走,那她就可以回到母亲身边,不用再分开。 于是,就在这天下午,周琅“失踪”了。 袁生三家人和阿琦都急坏了,因为距离和周先生约定好的送周琅回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在袁生三人进村找周琅的时候,阿琦也去翻找了周琅的卧室,发现她的离家出走是有计划的。 周琅带走了一个背包,换掉了平时穿的裙子,就扔在床上,改穿裤装,还带了一些零食和水,拿走了所有零花钱,甚至还带走了手电筒和一盒的电池。 等到袁生三人从村子里回来,将探知的情况告诉阿琦,阿琦这才得知周琅有可能是和那个外号叫“章鱼”的男孩跑了。 那男孩姓章,因为熟悉水性,村里的男孩就叫他章鱼,至于真实姓名,村里无人得知,只知道他是村子后面立心孤儿院的孩子,时常偷溜出来。 于是就在这天晚上,袁生三人又一次出了门,直奔立心。 半夜回来时,却是空手而归。 周琅根本不在那里,那个叫外号“章鱼”的男孩倒是在,却说根本不知道周琅离家出走了,和她也不熟。 可是袁生三人到底是老江湖,打眼一看,就知道男孩在撒谎,当场没有逼问,只是和立心的院长打好招呼,让他们盯着男孩的动向,一旦发现他偷溜出去不要阻止,找人跟上,再给他们捎个信。 事实上,周琅离家出走这件事还真和“章鱼”商量过。 “章鱼”名叫章严云,他比周琅大几岁,不仅早熟,而且机警,他就将周琅藏在立心外面废弃的仓库里,说那里平时没人会去,就是有点偏僻,晚上很黑。 他还问周琅胆子大不大,怕不怕黑,怕不怕老鼠。 周琅摇头,比起和母亲分开,她宁可面对黑暗,与老鼠为伴。 章严云告诉周琅,等到那几个叔叔发现她不见了,早晚会找到立心,立心一定会怀疑他,所以他在那几天里是不会去找周琅的。 章严云还将仓库后面的洞指给周琅看,洞很小,但十岁的周琅骨架纤细,她可以钻进钻出,要是在里面待烦了,就出来透透气,只是别到处乱跑。 周琅逐一记下章严云的话,还一个人在仓库里待了两天。 仓库里的黑暗,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和她们母女在生活中的遭遇相比,黑暗就显得温和多了,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包围着自己,温柔的存在着。 至于老鼠,周琅倒是听到过几声,但它们没有打搅她。 她还喷了很多防虫液,但即便如此,露出来的皮肤仍是被咬了几个包,钻心的痒,痒的发疼。 每过几个小时,周琅就会看一眼电子表上的时间,并在本子上记录下来,晚上天黑了,她就用手电筒照明。 周琅想着,这个时候周先生的人应该要来接她了,要是他们发现她不见了,是不是就会放弃计划? 这样的想法又持续了半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消失两天半的章严云终于出现。 周琅欣喜若狂,从洞里爬出来,甚至都来不及活动双腿,就接过章严云带来的面包咬了起来。 她真是饿坏了,现在包里只剩下两小包饼干和一瓶水,一整天都舍不得吃。 而章严云就站在那儿,笑看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周琅狼吞虎咽,此时的她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面时的精雕细琢,脸上和身上都是污渍,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流浪山间的野丫头。 周琅吃到一半,噎着了,一直打嗝儿,就拿出包里的水往下灌。 章严云笑出了声,而就在这时,忽然响起“咕噜”一声。 周琅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向章严云的,问:“你还没吃饭吗?” 章严云说:“我不饿,等回去了再吃。” 周琅又看看手里的面包,问:“这该不会就是你的晚饭吧?” 说话间,她将没咬过的地方掰下来,递给他:“你也吃。” 章严云笑着从上面撕掉一小块,塞进嘴里说:“我尝尝就行,我不爱吃甜的,你吃你的。” 周琅却犹豫了。 沉默了几秒,章严云又忽然说:“行了,待会儿咱们出去走走,透透气。” 周琅问:“可是,要是撞见袁叔叔怎么办?” 章严云笑道:“放心吧,我之前去河堤看过了,亲眼见到他们开着车出去了。不过可能晚一点他们就得回来,所以咱们得抓紧时间走。” 周琅不疑有他,收拾好书包,跟着章严云一前一后离开了立心的范围。 被关了两天,周琅真是憋坏了。 她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骨子里也是叛逆的,加上常年的“居家”生活,令她对外面的世界总有无限的渴望和好奇。 但同时,她也害怕。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就因为周琅这样复杂的心境,令她一开始跟章严云上路时还觉得兴奋,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又看了看章严云,再向四周张望,全是陌生的环境。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想不到这里的路这么宽。 直到后来路越走越远,甚至离开了村子的范围,上了大路,周琅察觉异状,心里也越发不安起来。 周琅问章严云:“天都黑了,咱们还要走多久?” 章严云双手插在口袋里,笑着说:“再走走,不着急。” 过了十分钟,周琅又问:“还要继续走吗,还不回去?” 章严云说:“嗯,慢慢走。” 又过了一会儿,周琅站住了,脸色古怪的看着他。 章严云也停下来,转身迎向她的目光。 这一次,周琅问:“你不用回立心吗,你出来这么久,不怕他们找你?” 章严云张了张嘴,没说话,却已经不笑了。 周琅观察着他的脸色,又说:“你今天很奇怪。” 章严云叹了口气,朝她迈了一步,同时拽住她的手腕,说:“别问这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周琅一把将他甩开,同时往后退:“你先把话说清楚!” 章严云又一次靠近她,周琅继续往后退,两人较着劲儿,僵持着。 片刻后,章严云似乎是妥协了,说:“你放心,我不逼你,我也不会伤害你。” 周琅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你是不是,见过他们了?” 章严云又一次张嘴,脸上划过一丝心虚。 周琅看得真真儿的,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骗子。” 章严云立刻解释:“我要是不骗你,你能跟我走这么远吗?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带你离开,这也是你那个姓袁的叔叔让我这么办的!” 周琅脚下倏地顿住:“是袁叔叔让你带我离开?” 章严云说:“是啊,他说我要是不这么做,有人就会找到你,会伤害你,到时候还会找到我,还会连累立心。” 有人会伤害她?是谁? 是周先生派来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周琅狐疑的问:“那你之前说看到叔叔们开车出去了,也是假的?” 章严云“嗯”了声:“我是看到很多车,但不是出去,而是从外面来的,就往你家的方向。我猜你那个叔叔的人就是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不过……” “不过什么?”周琅问。 章严云说:“不过,要对你付一个小姑娘,也不需要出动那么多人吧?” 凶神恶煞,还有很多人。 没来由的,周琅心里一咯噔,又问:“那后来呢,他们一直没走吗?” 章严云点头:“嗯,一直没走。” 周琅脑子里白了一瞬,不过两秒,她都来不及想清楚该怎么办,双脚已经做出最诚实的反应,掉头往回走。 章严云很快追上来:“都说了你不能回去。” 周琅绕过他,说:“我要去看我妈。” 章严云又一次追上去:“你那个叔叔只说他们会伤害你,没说会伤害你妈啊。再说还有你那几个叔叔在。” 周琅脑子里乱糟糟的:“你不明白!我必须回去看看!” 可事实上,周琅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那只能解释成本能的恐惧。 周琅拔腿就跑。 章严云没办法,只好跟着周琅一起跑。 他比她大几岁,也有力气,虽然可以制住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等到周琅跑累了,虚脱的瘫在地上,章严云也停下来歇脚,喘着气跟她说:“行了,我陪你回去,你别跑了。” …… 来时,两人走了一个小时,回去时,走了一个半小时。 等到两人走到小白楼附近,老远就看到那边亮着灯,路边还停着几辆陌生的车。 章严云建议走小路绕过去看看,周琅便跟着他跳到坡下面,借着阴影的遮挡,一路靠近小白楼。 来到近处,周琅就趴在土坡上,见到她家的门口站着六七个陌生男人,一个个穿着黑衣服,每一个都孔武有力,面无笑容,看上去很不好惹。 这些人虽然陌生,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和袁叔叔他们一样,周琅并不陌生。 灯下黑 第5节 章严云压低了周琅的头,小声说:“你别冒出去,这形势不对劲儿,你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先看看再说。” 说话间,这时又从小白楼里走出来两个男人。 哦,或者应该说是少年。 他们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一个身材魁梧,一个身材颀长,五官有些相似,穿着虽然休闲,质感却好得多。 再看两名少年和其他男人的站姿,似乎这里的人都听命于他们。 然后,就见两名少年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话,魁梧的少年脸色逐渐沉了下去,而另外一个则始终面带微笑。 微笑的少年又说了两句,很快,魁梧的少年被激怒了,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另一手比着拳头就要揍人。 而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们,立刻站出来三个,试图要阻挡。 可魁梧少年背后却是更多的人,很快将那三人挡开了。 下一秒,魁梧的少年将另外一个少年甩向地面,微笑的少年踉跄两步,站住了,直起身时却仍是在笑。 周琅和章严云在暗处将这一切看进眼底。 周琅没有发声,只是在脑海中回忆着母亲说过的话,却没有一条提到周先生身边有这样两个人。 这时,章严云问:“奇怪,怎么没见到你那几个叔叔?” 周琅一顿,心里也生出疑惑。 就在这时,从屋里又走出两个男人,一个穿着便装,手里拿着个医药箱,应该是医生,而另一个则西装笔挺,行头比周围的保镖们要更讲究些。 医生来到两名少年面前,摇了摇头,脸色凝重的说了几句话。 魁梧的少年皱着眉,跟着又问了两句。 另一个西装男人回答了,少年脸色却变得更难看。 看到这一幕,周琅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可当那空白散去,她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周琅根本来不及细琢磨,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母亲,身体更是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她的冲势突然,快的章严云根本没来得及压住,他本想跟着出去阻止,却碍于形势忍住了,很快又猫下头,将自己藏好。 周琅跑的飞快,还是从暗处来的,很快就引起空地上男人们的注意,同时提起戒备。 两名少年瞬间被保护在中间,而那穿西装的男人跟着喊道:“什么人!” 周琅已经跑到眼前,站在那里喘着气,直勾勾的瞪着面前如同山一样的一整排男人。 众人也借着灯光看清了,这是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浑身都脏兮兮的,身着长衣长裤,梳着马尾,双拳紧握,瞪圆的眼睛是锐利的,还透着野性。 包围圈里的魁梧少年第一个反应过来:“你……你是不是周琅?” 微笑的少年已经笑容不再,同时眯了眯眼,上下打量起来。 周琅却没理会两人,脚下一拐,就飞快地拐向小白楼。 两名少年先后一顿,跟着追过去。 周琅已经冲进门口,先是被客厅里的一幕吓了一跳。 她印象中那三个无所不能的叔叔,此时正跪在地板上,没有任何绑缚,身上还有伤,其中尤属袁叔叔最严重。 袁生三人见到周琅也是一惊,他瞪着眼,朝周琅使着眼色。 而另外两位叔叔则相继松了口气。 周琅顾不得许多,只问:“我妈呢!” 这次,三位叔叔全都将目光回避开。 就在这时,两名少年也跟进来,魁梧的那个一下子抓住周琅的肩膀,说:“周琅,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 周琅一把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往楼梯上跑,同时喊道:“妈,妈!” 魁梧少年正要跟上阻止他,那个微笑的少年却将路挡住,还摇了下头。 就这样,周琅畅通无阻的上了楼,一路奔向卧室。 此时此刻,阿琦就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双目紧闭,看上去是安详的,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周琅瞬间站住了,喘着气看了半晌,随即轻声靠近。 “妈?” 等走近了,周琅才发现,母亲的唇角泛着一些白色痕迹,脸色也是青白的。 周琅掀开被子一角,去抓母亲的手,却是冰凉的。 她一下子跪在床边,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偏偏就是不敢伸手去探查母亲的鼻息。 周琅就这样呆滞了许久,脑子里空荡荡的,心里更是无限的恐惧。 直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少年的声音,将她仅存的“幻想”打破:“梁阿姨已经过世了,节哀。” 周琅身体一震,下意识转头瞪向来人,正是那个微笑的少年。 此时的他却没有笑,一双漆黑的眼睛也正盯着她,他的表情是冰冷的,目光是审视的,里面还有一些周琅读不懂的讯息。 周琅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身上只觉得冷,彻骨的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和另外两篇系列文不同,不以破案悬疑为主,也没有层出不穷的案件出现,就是悬疑,就喜欢看破案类的可以关了~ …… 感谢在2021-09-24 12:00:00~2021-10-01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兎饱饱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乙为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阳初夏、十六、5000765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为儿 10瓶;27457321、doris 9瓶;na、太阳初夏 5瓶;澄澜、yuyu128、流水人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1 卷一 美人有毒 chapter 1 十六年后,江城,南区分局。 窗外艳阳高照,蝉鸣嘒嘒,南区分局刑警大队正在进行案件讨论会议。 会议桌前围坐着几名刑警,无不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桌面上摊着一些案发现场的照片,照片里死者就倒在血泊之中,而在倒地之前死者还曾经爬行过一段距离,地上有大片摩擦的血痕以及指痕。 单从照片来看,这像极了他杀案件,而经过现勘人员现场取证的结果,也是做此初步判定。 死者名叫许景枫,就死在名下的其中一栋别墅里。 经过勘查,门锁没有撬过的痕迹,可以排除歹人入室抢劫行凶的可能,死者的胃里还有没有消化完的食物,说明死者进食后不到一个小时,还喝了一些红酒。 别墅区的监控录像分布在四处,就唯独没有许景枫别墅附近的画面。 根据别墅区的负责人说,这片小区许景枫有投资,他这个人很注重隐私,出入自己的地盘不喜欢被人监视,所以他那个独栋别墅四周的监控都不归物业管理,控制台就设置在他自己的别墅里。 然而,等到刑警队检查时,却发现别墅地下室的监控台,自当晚宴会结束后就关闭了,而视频留下的最后画面足以证实,当时关闭监控的正是许景枫本人。 像是这类案件,一旦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基本上就会将目光锁定在自家人或者熟人身上。 只是许景枫身份特殊,他的社交圈来往的皆是江城名流,他的家人是商界名人,就连他自己都是大名鼎鼎的枫叶公司老板。 此案发生还不过两天,消息已经封锁,外界还不知道许景枫死在自家,但随着日后的走访调查,相信也瞒不了多久。 为此,南区分局警队队长夏铭已经头疼了一个上午,前一晚他们队熬了半宿,就是为了梳理证据链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 夏铭轻叹了一声,又喝了口咖啡,来到桌前站定,说:“都说说看法,想到什么说什么。” 如今案件头绪太多,还没能锁定确切的调查方向,正是思维发散、集思广益的时候。 坐在夏铭右手边的警员,年纪最轻,也是第一个开口的:“夏队,我认为除了调查许景枫的家人,案发当晚出席过别墅宴会的宾客,也应该都纳入调查范围。别墅区大门的监控虽然拍到了这些宾客的车陆续离开,可是也不能排除他们有人躲在别墅里,伺机动手。” 夏铭点了下头,引出下一个问题:“那么,宾客为什么要杀害许景枫?” 有警员回答:“宾客有三十五人,大部分都和死者有利益来往,也许他们有人和死者因此结仇。” 因为利益不合而杀人么? 这的确是个点,只是夏铭没有接话。 直到有人说:“除了利益,也可能是因为情。这几个月许景枫上了好几次热搜,网上还有很多短视频分析他的情史,听说他和一个合作伙伴就是因此闹掰。” 跟着又有人说:“还有一个问题,凶手在犯案之后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尸体是在第二天早上,清洁公司的人进屋打扫的时候才发现的,屋里除了死者之外再没有旁人,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在前一晚行凶后就已经逃离现场。 可是别墅区大门的监控,包括必经车道的监控,都只拍到了宾客们的车辆,自宴会散后,就再没有其它车或是人接近过许景枫的别墅方向。 所以凶手要逃离,就只能和大批宾客一起离开。 夏铭这时说道:“有一个要点,宾客虽然有三十五人,但他们的离开时间是不同的,最后一波离开的只有五人,所以我们第一步的调查重点应当放在这五人身上。当然,除了这五人,还有许景枫的家人。” 话落,夏铭转身面向屏幕。 屏幕上很快出现第一张人物照片,旁边还有简单的人物介绍。 许长寻——六十岁,长丰集团公司董事长,许景枫父亲。 照片中的许长寻没有一丝笑容,眼神狭长且锐利,两鬓已经略微斑白,面上皱纹的走向均是向下的,额头中间更有清晰可见的川字纹,令他看上去不怒而威。 这时,坐在夏铭对面的副队开口了:“夏队,我们已经做过简单的资料收集。这段时间长丰集团因为家族内斗的问题,也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了。许景枫一直不满许长寻的独断专行,许长寻也曾公开表示过,许景枫不是合格的继承人选。但就这个案子来看,许长寻的嫌疑反而最小。” 这倒是,杀鸡焉用牛刀。 许长寻要想整治自己的儿子,只需要将他从继承人和公司职位上踢出局,犯不着下此毒手。 夏铭只点下头,依然没有多言,再度转向屏幕,上面很快又出现第二个人。 灯下黑 第6节 林明娇——四十岁,长丰集团董事长机要秘书、公关部主管。 从照片上看,林明娇最多也就三十出头,她保养得十分到位,脸上的笑容不仅女人味十足,而且透着精明,再衬着一身讲究却不花哨的套装,无论怎么看透着一股成功人士的气质。 夏铭旁边的警员说道:“林明娇和许长寻在名义上是上下属的关系,但现在连新闻媒体都知道,她是许长寻的情人。听说这几年,许长寻很听林明娇的话,许景枫因为此事非常不满,前两个月还被拍到他在公开场合指着林明娇骂。当晚林明娇就进了私家医院,说是流产,胎儿已经四个月大了。” 跟着又有人说:“既然许景枫和林明娇关系这么糟,那为什么林明娇还要出席案发当晚的宴会?当晚的宾客都是许景枫的朋友和客户,邀请名单上也没有林明娇的名字。” 夏铭接道:“不只是林明娇,还有一个人也不在名单上,他也去了。” 很快,屏幕上又出现第三个人。 许景烨——三十三岁,许长寻次子,美华公司老板。 这个男人绝非年轻英俊四个字可以概括,倨傲的气质,疏离冷漠的笑容,阴晦幽深的眼底,令人难以窥其深浅。 夏铭说:“不只是林明娇和许景枫关系恶劣,许景烨也是一样。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是水火不容。就现有的资料,如果只从作案动机来分析,许景烨的嫌疑是最大的,但他并不在最后留下的五名宾客中间,他只在宴会上逗留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夏铭话音刚落,便有警员自言自语道:“半个小时,去做什么?” 夏铭给出一个可能性:“也许是去找人的。” 说话间,屏幕上切出下一个人物资料。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五官生的柔和,周身散发着文艺气息,乍一看是仿佛是个性情温婉的人,可眉宇间流露出的英气,却恰到好处的将此中和了。 女人穿着法式连衣裙,颈前系着丝带,收缩的袖口也有花边装饰,头发齐整的拢在耳后,一对精致小巧的珍珠耳钉点在耳垂上,和微微翘起的唇角刚好在一条弧线上。 周珩——二十七岁,许景枫未婚妻,周楠申之女。 根据资料显示,这次的宴会,原本是周珩操办的,她作为许景枫的未婚妻,宴会的女主人,按理说应该留到最后将宾客们送走,才会离开。 可周珩的离开时间却比所有宾客都要早,而警方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周珩当晚是因为突感身体不适。 直到现在,周珩都还留在医院里做检查,无论是在时间还是在动机上,周珩的嫌疑都微乎其微。 这次,是副队第一个发言:“夏队,你刚才说许景烨是去找人的?难道就是找她?” 夏铭笑了下,很快调出手机里的一段画面,并通过屏幕播放出来。 视频正是许景枫的别墅监控拍到的,当时天色已晚,别墅的后院伸展着茂盛的花草树木,它们没有肆意舒展,而是“任人摆布”的展现艺术造型,这是园丁精心修剪照顾的结果,它们不仅能起到欣赏作用,可以绿化环境,还可以为一些人,一些事,巧妙地进行遮挡。 很快,身着长裙的周珩便出现了,她在枝繁叶茂间穿梭,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拎着裙摆,随意找了张长凳坐下。 周珩刷开手机,一双手在屏幕上快速点着,头微微低下来,头发就梳在脑后,露出一截后脖颈。 而那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也映出了平静的脸庞,眼睛时不时眨一下,睫毛恰到好处的遮挡了眼底的情绪。 不会儿,那花草中又踩进来一道不紧不慢的人影,颀长而悠闲,脚尖指向明确,绝非漫无目的的闲逛。 周珩姿势不变,唯有刷手机的手轻轻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节奏。 显然,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直到那道人影来到周珩身后,他弯下腰,上半身挨的周珩非常近,几乎要贴到一起了,这时他的嘴唇才动了动。 周珩停下来,随即抬头扭身。 这一转身,周珩便背对着监控。 而从视频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脸上浮起的笑意,以及两人的脸像是贴到了一起,乍一看仿佛是亲吻。 但很快,周珩站起身,看着男人说了两句话。 男人却没有让开距离,反而还挡着她的路,更在周珩准备绕开的时候,伸出一手去托她的手肘,像是在扶,更像是在握。 周珩试了两次,手肘没有滑开,她向四周看了半圈,低着头,小声提醒着男人。 男人没有放手,还变本加厉的靠上去,另一手去揽周珩的后腰。 曼妙的身材贴近男人怀里,衬出几分娇小纤细,男人动作很轻,而周珩挣扎了一下,就停下来,似乎是妥协了。 直到她抬起脸,看向男人的眼睛,又说了几句话。 男人专心地听着,眼神更是专注,他的笑容逐渐收敛了些,嘴唇也微微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随即他叹了口气,落眼时,双手收了回来,更向后错了半步。 本以为周珩转身便会走,谁知却站在那里不动,还将自己的手机递到男人手里。 男人刚接过,周珩就又向前半步,一双手落在男人的领带上。 男人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却是一动不动。 直到周珩帮他调整好,将手机拿回,这才对男人点了下头,抬脚越过他走了。 男人只在原地驻足,侧身看向周珩离开的方向。 随即又转过头,眼皮掀起,笔直且精准的望向镜头的方向,和正在观看视频的刑警们对个正着,脸上哪还有半点笑意,冰冷的眼神更是透出一丝挑衅。 这视频里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景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1 12:00:00~2021-10-02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茗孜iii~lily、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飘逸的诗魂~ 7瓶;我不吃香菇 4瓶;流水人家、风吹陀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2 chapter 2 许景枫的死扑朔迷离,内情颇为复杂,他的人际关系更是褒贬不一,有人忌惮他,有人畏惧他,有人恨他,也有人试图扳倒他,就唯独没有人爱他。 就连许景枫远在郊区道馆里出家的母亲,也没有因为他的遇害而回来过一次。 至于他的案子,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 江城这座城市,无论是在贫富还是格局上都是壁垒分明,哪怕郊区也是一样。南边的郊区有只有一些村落和化工厂,而北边则大片建起了别墅区和农家乐。 而就在这些别墅区里,有一个名叫宛新苑的可以说是“别出心裁”,这里住着许多各色各样的年轻女人,年纪小的才刚成年,年纪长的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她们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工作,却有大把花不完的钱,买不完的奢侈品,晒不完的朋友圈,而她们的金主有的一周只出现两三次,有的小半个月才会来一次。 事实上,宛新苑在外面一直被人称作“二奶村”,住在这里的女人们自然也知道,然而外号叫什么,自己扮演什么角色,这些都不重要,她们奉行的只是及时行乐的道理。 平日里,女人们除了绞尽脑汁的抱住自己的“饭碗”之外,也没其他事情可愁,在买买买消遣之外,也就八卦一些别人家的事来打发时间。 那些明星的丑闻,她们不关心,反倒是江城的名流,才是最滚烫的消息。 就好比说这几年正内斗的如火如荼的许家。 许长寻的大儿子许景枫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他风流多情,从不收敛,明明家里有一个温婉貌美的未婚妻,却愣是被他扔在一边坐冷板凳。 只是许长寻尤其重视这门婚事,就算许景枫再不中意,也要将这位未婚妻高高捧起,轻轻放下。 听说两人订婚后,许景枫便第一时间购置市中心一层一户的公寓,放到未婚妻名下。 许景枫的行为可以解释为“金屋藏娇”,也可以说是“束之高阁”,那栋公寓他自己倒是很少踏足,只频繁往返郊区的宛新苑。 听说许景枫这个人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吃窝边草,就好比说他先前的两位秘书,最后都成了他的情人,也先后送到了宛新苑,只是一个住在东面,一个住在西面,谁也不挨着谁。 于是,每次许景枫来这里,吃瓜女人们都会暗中下注,看他是打算在哪边“休息”。 比这个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两位前秘书都曾经是长丰集团的女职员,而后才被挑选到许景枫的子公司。 而为许景枫精心挑选人才的,正是他那位端庄秀丽的未婚妻——周珩。 …… 周六的早晨,日光透过落地窗前轻薄的纱,落在室内的地板上,为整个灰白色调的房间添上了一笔暖色。 周珩是自然醒来的,她睁开眼,安静的望着天花板上的图案,又躺了一分钟。 起身时,她顺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逐一查看留言。 无论是在浴室简单的洗漱,还是穿过客厅拐进开放式厨房,手机始终有条不紊的播放着语音。 “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务必和许景枫一起来。” 说话的女人是周珩的母亲蒋从芸,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温和,可腔调里却又藏着一点强势。 “周小姐,许先生定的衣服改好了,请问你们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这是裁缝店的留言。 “周小姐你好,许先生的健康报告已经出来了,纸质版我院会邮寄给您,电子版已经发到您的邮箱,请查收。” 这是私立医院的留言。 “周经理,昨天方总和姚总又差人来问了,希望您尽快给个决定。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想他们的耐心不会保持太久。” 这是长丰集团程秘书的留言。 周珩一边刷着留言,一边走进厨房煮了一杯红茶,顺手点开沙发区的电视机,就站在宽大的厨房案台前一心二用了十几分钟。 直到看完所有留言,周珩手里的茶也喝完了,她到更衣室随意换了一身休闲装,便拿着手机出了门。 这里的公寓都是一层一户,周珩住在十六层,一层是大堂,二层则是专门为业主们设立的会客室。 周珩在会客区选了一间朝阳的,坐下来叫了份点心,吃了两口就看着窗外,默默盘算着今天的行程。 这一天,注定要忙碌。 …… 八点半,会客室来了一位客人,这是个清纯可人的姑娘,看样貌也就大学刚毕业。 她叫于真,刚入职长丰集团三个月。 于真今天额外紧张,前一晚她整宿都没睡好,早上四点就醒了,起来便翻找衣柜,将前一天搭配好的行头全部推翻。 试衣服将近两个小时,于真才吹毛求疵的勉强配好一套,搭配自己花了一千多块去烫染的头发,以及前一天做好的指甲,还挎了一只跟同学借来的名品包,脚踩着蹩脚的高跟鞋,做好了全副武装,这才敢赴周珩的约。 于真走进会议室。 只见坐在窗边的周珩穿着轻薄质地的亚麻上衣,下身是一条休闲裤,无论是露出来的耳垂、脖颈还是手腕都是光滑细腻的,没有首饰的点缀,更没有做好头发和指甲,而且素着脸。 灯下黑 第7节 听到动静,周珩下意识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平静的望向门口,她的坐姿随意却又笔直,瞳孔深处透着一丝冷淡。 就在于真愣在那的时候,周珩微微漾出一抹笑,霎时间将她整个人都点亮了,就连那双漆黑的眸子都仿佛融入了一点光。 “于真,坐吧。”周珩说道,她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 于真快速点了头,走上前,坐下时将借来的包放在一旁,脸上便开始发热,那相形见绌的狼狈竟是如此明显。 周珩指了下她面前的茶杯,说:“先喝点茶水润润。” 她自己也端起杯子喝了两口,同时不动声色的将于真这身装扮收入眼底。 直到于真将一整杯茶都喝下去,周珩这才笑着开口:“我这边的条件,都在邮件里说清楚了,今天是想和你当面聊聊,看你还有什么异议。” 于真立刻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意见,都挺好的!” 周珩仍是笑:“工作方面我对你非常放心,你的能力、学历,绝对可以胜任许总秘书一职,只是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些附加的内容,不知道你能否胜任。如果你觉得勉强,没关系,尽管说出来,今天咱们就只当一起喝个茶,聊聊天,你在长丰的工作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周珩说的十分隐晦,可那种事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她从不勉强,只是让人放出消息,许景枫近日需要择秘书一位,自然有大把的长丰女员工趋之若鹜,倒还真没有一个又当又立、临阵退缩的。 而于真就是从这批人中精心择选出来的。 听到这,于真低了头,似乎仍是紧张,说话时有些结巴,却没有半点犹豫:“我……我想我可以……胜任。虽然,我可能做得不好……但我会,尽我所能……请,请给我这个机会!” 这一次,周珩许久没有说话。 会客室里突然陷入了沉默。 于真双手就抓着膝盖上的裙摆布料,维持着低头耸肩的姿势好一会儿,直到她觉得不对了,这才试探性的抬头,朝周珩看去。 谁知周珩正单手托腮瞅着她。 周珩的手肘就架在桌面,轻松写意,眉眼弯着,眼底却是平静的,唇角翘着,却不像是喜悦,反而像是发现了某种有趣的东西,而自然的勾起。 也不知何故,于真不由自主的往后错了下,飞快地眨着眼,本能的躲避周珩的打量。 于真不知道周珩在看什么,或是发现了什么,她的眼神让人心慌,且心虚。 半晌,于真终于忍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鼓起勇气问:“周……周小姐,你在看什么?” 周珩这才说:“你的面试已经通过了,把你的个人账号发给程秘书,回去等电话。” 于真隔了几秒才眨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我通过了?您说真的?” 周珩只挑了下眉,于真便快速改口:“哦,我不是质疑您,那……那谢谢周小姐,我,我就……” 周珩只两个字:“回吧。” 于真手足无措却又难耐欣喜的起了身,说是受宠若惊也不过如此,她朝周珩鞠了个躬,拿起旁边的包便往门口走。 然而她心里却是不安的,面试不过几分钟,周珩一个关于她的私人问题都没有问,怎么就给过了呢? 于真如此想着,拉开门时,便下意识地转了下身,又一次看向周珩。 周珩的手轻抚着茶杯的边,目光也在此时慢悠悠的转了过来,唇角的笑似乎从未落下过。 可于真心里却莫名一紧,几乎要以为自己被那目光穿透了,下意识竖起防备,并掩饰性的眨起眼。 直到她再定睛一看,周珩沐浴在日光之中,柔和而美好。 一切仿佛都是于真的错觉。 会客室的门被小心翼翼的合上了,只有锁别轻落的声音。 周珩慢条斯理的吃完点心,起身往外走。 司机早已等在大堂门口,周珩上了车,便直奔郊区的宛新苑。 …… 周六的上午很少堵车,车子开到郊区不过半个小时。 半路上,周珩已经粗略的看过许景枫的身体检查报告,只有几项数值逼近界限,想不到他如此挥霍自己的身体,酒色财气样样不离,竟然还能这么健康。 周珩噙着笑,合上报告,转而又回了几条信息。 其中一条便是回给蒋从芸的:“误不了,我们会准时到。” 等到车子开到宛新苑,时间不过九点多,园区里安静的不可思议,除了园丁和清洁工正在劳作,竟没有见到一个住户。 想来也是,这里的女人夜生活过于丰富,就算夜晚金主不来,她们也要忙着开各种睡衣party,拍照p图,发朋友圈和微博,和羡慕不已的粉丝们互动。 听说其中几个大v更是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二奶身份,还引来人肉和骂战,结果是骂的越凶,护的越狠。 不少人都在寻求秘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用奋斗,只需躺平? 又听说另外还有两个一夜之间就成了网红,被金主送进娱乐圈,直接担当女一号 而就在前一天晚上,住在这里的女人们才讨论了半宿“宫斗大戏”,而事情的起因正是因为许景枫凌晨忽然驾临,去了住在东边的情人屋里。 东边的欣喜若狂,将透明的睡衣摆在床上,拍了一张发朋友圈,问:“新买的睡衣,好看吗?” 西边的则强颜欢笑,不会儿也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早睡早起,美容觉,皮肤好,身体好!” 下面十几个芳邻点赞,还有一个嘴上没把门的说:“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结果这条留言瞬间就在大家的微信群里炸开锅。 刚好,周珩也有别墅区东西两位的微信,刚好目睹了这一盛况。 只是她却没有八卦的闲情逸致,趁着空闲盘算着集团的内斗,直到车子在一栋别墅门前停下。 周珩醒过神,没有多言,下车便走向门口,快速按了密码锁,进了门,脚下轻巧的迈过地上散落的衣服和杂物,一路踩上二楼的台阶。 主卧房就在走廊的尽头,门没有关,窗帘紧闭,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而床上隆起的两个鼓包,不用说其中一个正是许景枫。 周珩面无表情的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几个钮。 很快,窗帘就向两边拉开,阳光肆无忌惮的窥入,将室内照的通透,也令床上那两个包无所遁形。 不过几秒,音响也跟着响起,是和缓抒情的舒伯特,只是再抒情,也足以将好梦的人吵醒。 许景枫率先睁开眼,头发乱成一团,眼皮也有些肿,眉头紧紧皱着,一双肌肉结实的手臂伸出被窝时,同时扔出一个枕头。 枕头就落在周珩脚边,她一动未动,只半敛着眉眼,淡淡撂下一句:“你醒醒困,半个小时后咱们要去试装,中午前要回到大宅。今天,可是董事长的生日。” 话落,周珩转身往外走,回到一楼,快速在厨房里煮了一壶咖啡。 不到十五分钟,许景枫就下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每天13:16分 第5章 3 chapter 3 许景枫只披了一件睡袍,脖子和胸前有清晰可见的吻痕,他还没有完全醒困,脚踩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煮好的咖啡晾在一边,周珩将放在案台上的手机开机,但这手机不是她的,而是她刚才她在沙发上捡到的。 许景枫坐上高脚凳,眯着眼,声音十分低哑:“你就是这么对未婚夫的。” 显然许景枫还带了点起床气。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将咖啡递给他,说:“不管是去哪里,手机都不要关。” 许景枫有个习惯,一旦玩得尽兴了,就会将手机关掉,天塌下来都不管。 许景枫没吭声,这也不是周珩第一次提醒,他何时听过,他只是将咖啡凑到嘴边,喝了口,温度刚好。 苦涩的液体穿过喉咙、食道,融入胃里,瞬间舒畅了。 手机屏幕亮了,上面出现一连串信息,还有多个未接电话。 周珩拿起来,将屏幕对准许景枫的脸解锁,随即又将手机放回案台上,当着他的面,修长秀气的食指只划拉了一下,露出那些拨打电话的名字。 除了集团公司海外部的负责人,其余的都是同一个人,备注则是——贱人。 许景枫放下杯子,耷拉着眼看见了,嘴里发出“嗤”的一声。 周珩将手机推到他面前,说:“昨晚你没接到海外部的电话,看来林秘书应该已经告诉董事长,你对海外业务置之不理,‘消失’了十个小时。恐怕今天的家庭聚会也会迟到。” 许景枫不以为意的冷笑着,继续喝咖啡。 周珩只抬了下眼皮,扫过许景枫有些浮肿的脸,便将壶里余下的咖啡打包好。 咖啡,有利于去浮肿。 随即周珩又淡淡念叨了几件事,前面都是长丰集团和他名下枫叶公司的琐事,最后一件则是这两天整理好的新居。 “那边新居室内外的监控后台都按照你的要求,设置在地下室,无论外面有谁靠近,屋子里怎么折腾,都没有人能窥探你的隐私。” 周珩的声音是恰到好处的中音,音量也控制得宜,即便说公事,听上去也是悦耳的。 许景枫听完所有,始终没有表态,直到咖啡已经喝光了,他抹了下嘴,斜着眼睛打量过去:“你这么能干,是做给我看的,还是老爷子。” “你是知道的。”周珩一手撑着腰,一手轻轻搭在案台上,说:“我和你订婚,也只是为了尽早接触集团的核心业务,巩固我周家的根基,以及为你这个继承人铺路架桥,扫除障碍。” 这话滴水不漏,无论是为他还是为己,都没有遮着掩着。 而这一刻的周珩哪还有早晨见于真时的温婉,她就那样叉腰站着,掐出纤细的腰,再往上就是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的胸,细长的脖颈,以及带着哂笑的面庞。 是了,这才是周珩的真面目。 那个精于谋算,跟随许长寻多年,一起打下江山的周楠申,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是什么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 只是这一切看在许景枫,却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周珩又看了眼时间,拿起装着咖啡的一次性纸杯转身绕过案台。 许景枫也走下高脚凳,睡袍依然敞开着,他光着脚走向周珩,却一把勾住她的腰,手掌隔着那层亚麻布料往她的背脊上抚。 周珩顿住,眼皮抬起,却是平静的。 许景枫说:“要是你身体允许,我也不会看上其他女人。” 此言一出,周珩翘起唇角,漆黑的眼睛眨了下:“新人我已经面试过了,演技不错,你会喜欢的。” 一提到于真,许景枫手上动作停了。 灯下黑 第8节 周珩向后退了一步,只说:“走吧。” …… 许景枫跟周珩一同上了车,车上眯了十几分钟。 周珩回了一路的信息,还接了两通电话,等车子将许景枫送到私人会所,许景枫就穿浴袍进去,一批工作人员很快跟上。 周珩没有动,等经理过来了,将装着咖啡的纸杯递给他,说:“许先生今天气色不太好,除了spa和妆发,再准备点养胃的流食,两个小时后我会来接他。” 经理快速应了:“是,周小姐,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许总!” 周珩笑了下,转身离场。 车子很快驶向下一个地方,是一家女士精品店。 周珩一下车,精品店女老板emma便笑着迎出来,两人寒暄几句,周珩就跟着emma越过琳琅满目的外间,穿过走廊,来到里间。 其实外间已经全是精品,里间的服饰却是在这个基础上再一次精挑细选,样数不多,价值更是不菲。 周珩在沙发上落座,双腿交叠着继续回信息。 店员送上一小碗燕窝,emma亲自将移动衣架拉到面前,一件件给周珩展示。 周珩抽空抬了几次眼皮,都只是礼貌的微笑,倒不是这些衣服不好看,而是太好看了,一件比一件贵重,必然会成为全场的瞩目。 自然,也是喧宾夺主。 直到emma锲而不舍的拎出最后一件,是米色的中长裙,复古风,上面只有简单的装饰,不算太亮丽,点睛之笔的细节却都做在心机处。 这次,周珩的目光终于多停留了会儿,将腿放下,起身说:“我试试。” 等周珩试穿出来,站在穿衣镜前左右看了看,衣裙的腰身恰到好处,长度也不需要改,仿佛定制一样,绝对符合许家准儿媳妇的身份,连她自己都挑不出毛病。 于是,周珩透过镜子对emma说:“就这件吧。” emma立刻眉开眼笑,接道:“要不怎么说母女连心呢,果然还是蒋女士眼光好,又了解您。” 周珩一顿,问:“怎么?” emma说:“前两天蒋女士来选礼服,看到这件,还特意嘱咐说先留起来,等您来了先给您看看,说您一定会选它。我当时还不太相信,还跟蒋女士打了个小赌,还说要想拿别的款式先给您看看。结果还真让她猜对了!” 沉默了几秒,周珩只是浅笑着望着emma。 随即她垂下眼,转过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说:“难怪人们都说,知女莫若母。” “说的是呢!”emma一边应一边帮她把群后的价签摘下来,却并没有看到,镜中那双阴晦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勾起的唇角是讥诮的。 …… 周珩在精品店里完成了简单的妆发,便又让司机回去接许景枫,她则一路穿过门前的小街,走向斜对面的高定裁缝店。 太阳已经逐渐升高,那温度和微风糅合在一起,还算舒爽。 裁缝店的门开了,气流一股脑往外涌,拂过周珩落肩的发,和长及小腿肚的裙摆。 她下意识眯起眼,一抬头,便看到依靠在柜台前,正在与老板说话的男人。 是许景烨。 听到门响,许景烨也侧头看来。 他一身的定制西装是精心捯饬过的,每一道剪裁都恰到好处的服帖着线条,笔挺,没有一丝皱褶。 细节上更是彰显出穿衣人的性格和品位,无论是button down的衬衫领,酒红色的领带,浅蓝色的衬衫搭配了一条灰色的背带,衬着米驼色的休闲西裤,和脚上那双手工麂皮鞋,既休闲又不失礼,可出入正式场所却又不压抑古板,还透出一丝闷骚。 至于上身的同色西装,此时则搭在一边,法式衬衫的袖口敞开着,露出精致的腕表,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枚袖扣,柜台上还放着整整一盘。 见到周珩,许景烨漾出笑:“阿珩,你来的正好,帮我选一对袖扣。” 周珩脚下只一顿,走过去时率先对老板说道:“许先生还有十五分钟就会到,准备吧。” 老板自己就是裁缝出身,干了大半辈子,经验老到,一听这话立刻点头,很快走向后面。 直到外间只剩下两人,周珩这才垂下眼,缓慢的扫过盘子里的袖扣,每一对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嘴里轻声念着:“我记得你有很多袖扣,每次都不重样,今天特意跑这一趟,就只是为了再入一对?” 许景烨姿势不改,漫不经心的应了:“袖扣是很多,但总觉得还不够,这就像是你们女人永远少一件衣服一样,你这身不也是新的么。” 这话落地,周珩巡视的目光也跟着停下,捏起来一对链式袖扣,中间是小巧的锁链,两边的头是长方形,有一点厚度,双面长方形都有装饰。 许景烨见状,便将手里的鲸尾扣款放回盘子里,伸出手臂。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其中一只链式袖扣穿入扣眼,扣好时,顺便扫了眼他的表,提醒道:“加上袖扣,你这身就齐全了,还是要早点回去准备,别耽误了。” “你在赶我走?”许景烨笑了,“刚才说的十五分钟,是说给我听的。你怕我们撞上。” 这一点周珩毫不否认,就连外面的人都知道,长丰集团家族内斗纷争不断,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没有一个善茬儿。 周珩直勾勾的看着许景烨,将他戳穿:“我记得你这身衣服,是前天就取走的。当时怎么就忘了挑袖扣呢?” 言下之意,许景烨是知道许景枫今天会来,才特意跑这一趟,说是触许景枫霉头也好,挑衅也罢,他们兄弟自小到大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个时刻提防,一个就三不五时的找茬儿。 许景烨的笑收了几份,眼睛里沉着复杂的情绪,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只不过出生时间相差三个月,所有好的就都给了他。连你也变成他的,问都没问过我。” 周珩没露声色,又拿起另外一支袖扣,示意他换个姿势。 就在给他装袖扣的同时,周珩说:“董事长的意思你应当知道,他不问你,就是希望以我来制衡你们兄弟的关系,让你们争斗。你若沉不住气,吃亏的只是你。” 周珩嗓音温和,好似清风拂杨柳,略过许景烨的耳朵。 安静几秒,他垂了眸子,唇角又逐渐隐现出笑意:“你的话我都记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周珩说:“既然知道,就别让我难做。” 又是一阵沉默,许景烨直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周珩掀起眼皮,与他四目相交,视线在空中交汇着,不过两秒,许景烨便微微一笑,脚下一转,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 门开了又关上。 许景烨的车很快自门前呼啸而去,声音渐行渐远。 不会儿,裁缝店老板出来了,笑眯眯的收好袖扣盘,一边将许景烨挑选的袖扣记下来,一边说:“还是周小姐有办法。” 周珩没接话,又看了眼时间。 片刻间,门外停下一辆车,走下来的正是已经拾掇干净的许景枫,只是身上还穿着睡袍。 老板很快迎上去,将许景枫领进内室。 周珩就等在外间。 半个小时后,许景枫出来了,身着灰色威尔士亲王格纹西装,搭配同色系的领带,胸前的口袋塞了一条领带巾,只露出一点白边。 周珩走到许景枫面前,却见他并不太舒服的动了下领带,说:“领子太紧。” 这件衬衫的领子是饰耳式,领扣下有专门固定领带的固定扣,绝不是许景枫这种性格会选的款式。 老板就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敞开的丝绒盒。 周珩从盒中拿出那枚银白色的领带夹,给许景枫戴上,同时说:“这段时间你和董事长多有摩擦,这不是好兆头。穿着这身衣服会显得人更严肃、严谨,可以从直观上给他一个好印象。要是有你不喜欢的人挑衅你,看在领子紧的份上,你就忍忍。” 说白了就是用这件衣服当阻碍,提醒他不要一生气就撸袖子扯领带与人干架。 周珩的话,许景枫算是听进去,两人也没耽搁,上了车就直奔许家大宅。 许景枫在路上回了长丰集团海外部的电话,周珩则始终看着窗外。 她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像极了赶去为准公公庆生的好儿媳,唯有唇角那一似笑意夹杂着讽刺。 每一次家庭聚会都会生出摩擦,有时甚至不欢而散。 而今天的好戏,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 本文不适合一目十行,细节和伏笔都在字里行间。 看到大家在猜男主,就是许景昕、程崎,站队无所谓,只要记住女主才是本文唯一的“爸爸”就行啦。 …… 感谢在2021-10-02 12:00:00~2021-10-04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个金针菇 22瓶;嬢嬢洗铁路 20瓶;milkboy 10瓶;季季 3瓶;飘逸的诗魂~ 2瓶;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4 chapter 4 许家的宴会额外热闹,名义上说是家庭聚会,却来了不少外人,除了公司的股东、董事、各路高管,还有许长寻有利益往来的朋友和合作伙伴。 周珩挽着许景枫的手臂刚进门,就见到在前院迎来送往的林明娇,她的手段一向八面玲珑,再大的场面也不在话下,名义上是董事长机要秘书,且操持着集团的公关部,实际上连许家的内务都是她在打理。 经过前院时,许景枫就像是没看到林明娇似的,却对一路上的宾客微笑着,而林明娇也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的转向周珩。 周珩一贯的端庄大方,对林明娇点了下头,既礼貌又不至于太热络。 两人要第一时间去问候许长寻,穿过前院和客厅,便来到一楼的书房。 就在书房门前,周珩松开手,细声嘱咐许景枫:“今天是董事长的生日,就算意见不和也别发作,过了再说。” 许景枫没应,其实刚才在院子里见到林明娇的时候,他原本尚算平静的心情,就已经消解了一半。 那个女人,他一见到就恶心,明明是见不得光的,十几年前只是和老爷子玩办公室地下情,谁曾想后来竟然越玩越高调,如今还搬到台面上了,没名没分,鸠占鹊巢。 周珩将许景枫的情绪反应收入眼底,没再多言,只抬手敲了两下门,开口叫道:“爸爸,我们来了!” “哦,是小珩啊,进来吧。”屋里很快有人回应,是个略带疲倦的男人声音。 两人推门而入,很快就和坐在沙发上的四人打了照面。 许长寻坐在首座,一身休闲装,并不正式,仿佛只是他平日里一贯的装束,不过这本就是他的生日宴,他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坐在许长寻左手边的是许景烨,不知他来了多久,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按照许景枫的话说,那就是人|皮|面|具,里面装的是一条毒蛇。 而坐在许长寻右手边的,则是一对父女,男的是长丰集团的姚总,虽然不是跟着许长寻创业起家的,却是后来半路横杀出来的一员猛将。 灯下黑 第9节 周珩的目光缓慢的扫过这位姚总,随即和他旁边的年轻女人对视了一眼。 她是姚总的独生女姚心语,比周珩晚两年进入长丰集团,因有姚总这座靠山,加上有些手腕和小聪明,眼下也算是人们讨论的热点,而且野心十足。 周珩平静的收回目光,姚总和姚心语也站起身,笑着夸奖道:“如今,景枫可是越发稳健成熟了。” 许长寻却没有笑。 直到客套话说完,姚家父女离开书房,门板一关,屋里的气氛又一下子跌落了。 许景枫坐下后,叫了声:“爸。” 许长寻斜了他一眼,第一句便是质问:“你昨晚去哪儿了。海外部的业务有多重要,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现在就这么儿戏?” 许景枫皱了下眉头,知道必然是林明娇吹了枕头风,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却被周珩拽了一下西服衣角,顿时收住了。 就听周珩说:“爸爸,景枫身体不舒服,还是胃疼的老毛病,刚才在路上已经和那边通过电话了,没误正事。” 许长寻看向周珩,周珩微微笑着,既不讨好,也不拘谨,这是长辈眼中最优的儿媳妇模样。 许长寻只一句:“这两年,辛苦你了。” 这无疑是当面打许景枫的脸。 周珩却笑着握住许景枫的手,对许长寻回道:“我人微言轻,没有我父亲的魄力,如今在公关部也帮不上大忙,也就只能在生活上帮景枫处理一些琐事,让他多点休息时间,不必那么操劳。” 这话就等于是润滑剂,也算是缓和渐有嫌隙的父子关系。 当然周珩心里是明白的,无论她如何顾全面子,打圆场,这对父子的关系也只会越来越差,病根早已种下,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 反过来说,好儿媳越懂事,就会显得许景枫越无能。 何况此时此地除了许长寻之外,还有另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看客。 这不,许长寻的“兴师问罪”才被周珩圆了过去,在一旁作壁上观的许景烨,就来了这么一句:“大嫂一直都是贤内助,收拾残局明明是一把好手,怎么能妄自菲薄呢?” 许景枫立刻一个眼刀飞了过去,在许长寻面前他不敢造次,却不怕许景烨:“你这话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讽刺谁?” 许景烨笑着反问:“我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大哥又要误解我?” “你……” 许景枫将要反击,却被许长寻呵斥住:“好了,说不了两句就吵,你们兄弟什么时候才能和睦!” 好不容易扭转的氛围又摔了一地。 许景枫和许景烨都不吭声了,一个正襟危坐,一个低眉敛笑,乍一看倒是平和了,事实上却各怀鬼胎。 安静几秒,周珩收回勾着许景枫的手,倾身坐到沙发边上,当着一老二少三个男人的面,用桌上的茶具开始洗茶、泡茶。 她的手法相当娴熟,十指修长灵秀,一看就是经过千百遍练习才得出的手艺。 很快,茶香四溢,周珩倒出三杯,分别放在父子三人面前,没有说一个字,却用行动表示了,这是一杯和解茶。 许长寻第一个将茶杯端起来,抿了一口,半阖着眼,用茶香将火顺了下去。 随即那茶杯一放,许长寻再度开口:“现在有件正事,要交代给你们。” 许景枫和许景烨正要端茶杯,闻言却一同停下,就听许长寻说:“袁生快不行了,我不方便去看他,但也不能让外人去。你们谁替我跑一趟,送他最后一程。” 周珩端着茶杯的手刚来到半空,只几不可见的停顿了一瞬,随即便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将茶送到嘴边。 她低垂着双眸,面上是一片平静,可脑海中久远的记忆却在这一刻唤醒。 她记得刚过八岁,那另外几栋小白楼就换了一批叔叔,其中一个就叫袁生。 袁生一身戾气,乍一看仿佛比之前那几个混蛋还要凶狠,她看了一眼,就打从心里害怕,只她和母亲的日子会更难过,怕母亲会遭受更多的羞辱。 可在那一刻,母亲脸上却流露出少见的喜悦,甚至连眼睛都泛红了。 袁生走到她们面前,对母亲笑了下,凶狠的线条顿时柔软了,他还抬起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 她仰起头,看着这个男人,只听他低声保证道:“有我们在,以后你们不会再受委屈了。” 她睁大了眼,感觉到自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的恐惧竟也神奇的在一点一滴的消散了。 “爸,我那两天刚好有事,还挺要紧的。陈董是您之前交代的大客户,他那边我不好推。” 许景烨忽然开口了,声音虽然淡,却一下子将周珩从那回忆中拉了出来,她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轻声道:“爸,我先出去了。” 可周珩正要起身,却被许长寻叫住:“你等等,一起听。” 周珩便又低眉顺目的坐下。 接着就听许长寻和许景烨讨论了两句,显然还是陈董那边更重要,许景烨用一个打高尔夫球的借口就把苦差事摘开了。 许景枫明显慢了一步,此时皱了下眉,也搬出一个借口:“爸,我这里要花一些时间和海外部核对下一步计划,所以……” 许长寻扫过来,脸色沉了:“海外部的事可以放放。” “可是……” “大哥,你这个理由连我都听不下去。”许景烨适时插刀子。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眼瞅着父子三人又要进入争吵的死循环,周珩却在此时开了口:“怎么说,袁叔也是我父亲的老下属,我对他还有印象,于情于理我也该去送一趟。” 这话一出,许长寻望了过来,眼神带着一点诧异,还有狐疑:“你去?问题是,他已经不是你印象中的模样了,我怕你见了会吓着。” 周珩扬起笑:“有什么可吓的,我不靠近,只让人把话递进去,等他咽了气,该收尸收尸,该下葬下葬,不用我动手,我无非也就是走个过场。再说,我去了,就等于许、周两家都出过面了。” 许长寻一时没有应,可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些,看待周珩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欣赏,然而就在他准备应允时,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林明娇推门进来了。 林明娇一进屋便快步走向许长寻,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彻底无视掉屋里三个年轻的,并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递到许长寻耳边,说:“老三找到了。” 听到这话,周珩三人立刻看过去,只见许长寻神色紧绷,对着电话里的人问:“人怎么样?” 那边很快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虽没有用扬声器,却能听到一二。 “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身体多处烧伤,断了一条腿……脸,也毁了。” 书房里安静的不像话,连喘气声都没有。 电话里的女人陈述完事实后,也跟着沉默了 许长寻垂眸思忖了片刻,过了许久才开口:“先把人救回来,不计代价。” “好,我明白。” 电话切断,林明娇撤回手机,将一只手轻轻搭在许长寻肩上,柔声宽慰:“别太往心里去了,老三一定会回来的。” 许长寻也拍了拍她的手,沉重的点头。 方才的那几句对话,加上眼前的这一幕,看在周珩三人眼中,却是心思各异。 许景枫自不必说,他看着两人的互动只觉得扎眼,眼里全是毒。 所谓的“老三”,以血缘关系来说,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可他们素未蒙面,更别提兄弟情了,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相比之下,许景烨就自然淡定得多,他半垂着眸子,不动声色的掂量着这通电话的分量,以及这个“老三”对许家的意义和价值,包括自己的处境。 至于老头子和林明娇如何恩爱,这点事还不足以勾起他的脾气。 恐怕这个屋子里唯有周珩,是最感到诧异的那一个了。 什么老三,哪里来的老三? 难道许长寻还有一个儿子,而且身受重伤? 只是诧异归诧异,周珩却十分克制自己的表现,并在抬眼间稍稍露出一点,靠近许景枫时,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许景枫因这动静转了头,对上周珩带着询问的眼神。 许景枫只抿着嘴,摇了下头。 就在这时,许长寻忽然发话了:“小珩,那件事就由你去办。记着,别留尾巴。” 许长寻说的自然是袁生。 周珩笑了:“您放心,我一定办妥。” 作者有话要说: 在系列文里,许景昕出场次数寥寥可数,却是那边最狗血的人物,现在终于让他回归本位了。在这种豪门世家,每个人都活得很狗血,真是再适合不过。 至于已经忘记他的故事,或是没看过系列文的亲,不用担心,这边我会展开说,该写的都会写到,就当全新的文和全新的人物来看。 第7章 5 chapter 5 离开书房后,周珩一路挽着许景枫的手臂走向前院。 许景枫脸色不大好,而且步子迈得很大,令周珩跟的有些吃力,还要一路小跑来迁就。 直到来到阳光下,周珩慢下来,一手轻抚心口,说:“景枫,我喘不过气了,你慢点。” 许景枫这才停下来,脸上依旧挂着难堪。 周珩缓了缓气,就听许景枫问:“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周珩一顿,假装诧异的低头看了眼,说:“就是在常去的那家店里买的,怎么……” 说话间,周珩下意识往主屋里看了眼。 随后走出书房的许景烨,正好已经走到门口,就站在台阶上,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周珩又立刻收回目光,仿佛才意识到问题,低着头,对许景枫说:“要是你不喜欢,我立刻去换掉它。” 许景枫瞪了那边的许景烨一眼,忍了忍,说道:“算了,穿着吧。” 话落,他便大跨步离开,走向此时迎上来打招呼的宾客。 周珩看了眼许景枫的背影,又扫向台阶上的许景烨,这时姚心语走了过去,两人就站在那里有说有笑。 说话间,姚心语还时不时瞄过来一眼,有着挑衅,也有嫉妒,尤其是周珩这身衣裙。 周珩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等她再一转身,便看到姗姗来迟的蒋从芸。 蒋从芸穿着一席紫色改良式旗袍,外面披了一条丝质披肩,才来了不久,就有几个关系户围上去打招呼。 虽然这些人都是看在周楠申的面子,可周珩却很清楚,这个女人的手腕、心机有多了得。 灯下黑 第10节 蒋从芸也发现了正朝她走来的周珩,很快离开包围圈。 母女俩一起走在走廊下,脸上同样都在笑,一个端雅,一个恬淡,一边对往来宾客点头示意,一边聊起“闲天”。 “爸爸身体怎么样?”这话是周珩问的。 蒋从芸说:“比之前更差了,不过风声还没有传开。” 周楠申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离不开私家医生和护士的看护,有时候几天都出不了屋子,自然不可能再回集团操持业务。 拐过一个弯,蒋从芸轻叹:“想当年,你爸可是许长寻身边最器重的人,不仅是称兄道弟,许先生更是当众表示过,要一辈子同甘共苦。” 周珩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无论是在许家,在周家,还是在集团公司,或是在这个圈子里,如何“听话”都是非常重要的,听的不仅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字面背后的意思。 而类似的话,蒋从芸过去也说过很多次,这并非是她年纪老了,喜欢追忆当年,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影射当下。 等蒋从芸又问周珩:“你刚才去见许长寻了,怎么样?” 周珩这才抬眼,说:“他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刚才还将一件重要的差事交给我。” “念旧。”蒋从芸的笑多了一点讽刺,“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现在只是还没到时候。” 隔了两秒,又问:“什么差事?” 周珩十分平静道:“袁生这个人您还有印象吧。” 蒋从芸脚下停住了,侧头看向周珩,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周珩也跟着站定,不卑不亢,不躲不闪,只微笑的与她对望。 直到蒋从芸反应过来,似乎也琢磨出许长寻的意思了,就问了这样两句话:“这种血腥的事,他竟然让你去做,那两个儿子是摆设么?你怎么不拒绝?” 周珩笑容渐敛:“在我心里,这个人早该死了。他能活到现在,所有人都很意外。我这次去,就是帮大家去一块心病,这也算在董事长那里立一功。” 蒋从芸皱着眉,盯着周珩看了半晌,随即问:“只是这样?” 周珩抬了下眼,清楚的看到蒋从芸眼里有着疑虑,也有防备。 她知道蒋从芸不会轻易相信,毕竟她小时候是认识袁生的,而她们也不是亲母女。 但这种事,越澄清就越可疑,于是她便云淡风轻的将事情往外推:“这件事刚才我已经答应下来了,如今反悔也不合适。要是您觉得不妥,那待会儿我去和景枫说,让他安排个亲信替我去。只要事情办成了就好,反正董事长也不会说什么。” 这倒的确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就算被许长寻发现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会在印象上扣几分。 想到这,蒋从芸又摇了下头,在权衡利弊之间,方才的疑虑和戒备渐渐消除了。 “算了,你还是亲自去一趟。这事也不好交给其他人。”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 不会儿,母女俩又往回走。 蒋从芸又开始问关于许景枫近日的“谣言”:“我听说你又给他找了个伴儿?那宛新苑都塞了两个进去了,还不够?” 周珩浅笑开来,若只单看表情还以为她在聊什么趣事:“谁让我是周家的女儿呢,自小就有心脏病,许景枫花样多,一个病人又怎么经得起?再说,他知道当年我经历过什么,那件事给还我心理留下过创伤。外面女人那么多,他又何必跟我一个身心都有缺陷的人过不去呢。” 蒋从芸第二次站住脚,盯住周珩。 她的眼神十分锐利,还带着一点刻薄。 周珩就似笑非笑的任由她盯,只当自己是个软钉子。 蒋从芸自然欣赏不了周珩的“自我调侃”,她只问:“你有没有想过,就这样给他塞人,这些事许长寻会怎么想?是觉得你贤惠大度呢,还是觉得这个儿子沉迷女色,难成大器呢?” 周珩唇角扬起,回道:“我想,应该是两者都有吧。” 蒋从芸沉了下脸:“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但就算我不这么做,我又能做什么呢?”周珩说:“人是他看上的,对方也同意,他们你情我愿,没有我也会煮成熟饭。董事长看不惯他这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话说回来,这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再说,没了老大,不是还有个老二么。您让emma给我留了这条裙子,不也是这个意思?” 周珩一番话轻描淡写的点出重点,蒋从芸佯装生气的怒意这才烟消云散,脸上仿佛变魔术一样笑开了:“无论是样貌还是能力,老二都更远胜过老大,他定制的是驼色的西装,和你身上这件米色裙子最相配。我看他对你的态度,就知道你这几年没白做功课,照这样看,就算老大失势,咱们还有另外一道保险。” 周珩接道:“就在刚才,他们兄弟二人才吵了一架,董事长又生了顿气。” 无论许长寻在外人眼中是如何的老谋深算,杀伐决断,面对自己的儿子还不是收不住脾气? 蒋从芸摇头笑道:“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和人斗的其乐无穷,却容不得类似的事发生在自家。” “不过我倒要感谢他们。”周珩说:“若非如此,我也没有机会表现。” 蒋从芸看向周珩,眼里是满意的,周珩游走于两个许家男人之间,却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这里面的分寸尺度,真是稍偏一点都不行。 说起来,这“以柔克刚”的道理周珩自小就耳濡目染,小时候有生母梁琦的言传身教,回到周家又有蒋从芸的耳提面命,哪怕她就是块木头疙瘩也该学会了。 这个世界上,敢于放纵自己脾气的人,要么就是有强硬的背景,要么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 而周珩两者都不是。 其实很多事还是等周珩长大以后才看明白的,就好比说母亲梁琦从未爱过袁生。她之所以和袁生发展出那层关系,一来是她知道自己回不来,索性也没打算给周楠申留颜面,二来则是因为那样做,会让她们母女短暂的日子能过得舒坦点。 再后来,周珩回到周家,看着蒋从芸的一言一行,看着她明明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却能一直躲在周楠申背后做个小女人。 蒋从芸要“杀”人,从来不会自己动手,更不会亲口吩咐别人,她只需要暗示一下,男人就会为了她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蒋从芸不仅了解男人,而且了解人性。 当周珩看到这一点时,她便意识到为什么母亲会败了。 她为了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和蒋从芸相互扶持,尤其是当周楠申病倒之后,如今的周家已经日渐门庭冷落,而许家准儿媳妇的头衔,也只不过是摆着好看罢了。 所以对蒋从芸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再找一个更牢固的靠山,而周珩就是诱饵。 这几年,周珩对蒋从芸的吩咐从未违背,她也时刻记着母亲的话——与朋友结交,与敌人更要结交。 蒋从芸要的是周家的繁荣昌盛,是许家的保护,是权力。 这一切,周珩都会努力得到。 可这不是为了蒋从芸,更不是为了周家。 …… 不会儿,周珩和蒋从芸转了一圈回到前院,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动静,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两人脚下加快步子,与此同时周珩心里也升起某种预感。 敢在许长寻生日宴上玩这么大的,一定自小就娇生惯养,性格跋扈,除了许景枫,还真难找出第二人。 结果刚走到跟前,就听到人群中传出许景枫的声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旁边有人劝道:“大少,消消气,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 “滚!” 很快,许景枫就箭步走出包围圈,一路朝大门的方向冲。 这个地方他是一分钟都不会再待了。 周珩拨开人群时,刚好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再看包围圈中间,除了被骂“算什么东西”的林明娇,还有在旁边劝架的姚总。 两人也看到了她。 周珩撑起笑,在姚总四下打圆场,示意大家不要看热闹的时候,朝林明娇走了过去。 林明娇没有摆脸给周珩,反而还维持着客套和礼貌。 周珩第一句便是:“裙子脏了,要不我陪你去换一身。” 林明娇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裙摆溅了酒,再抬头看向周珩,正好望见站在不远处的蒋从芸,说:“也好,我的房间在二楼。” 周珩微微一笑,挽住林明娇的手走向主屋。 其实周珩和林明娇并没有什么私交,两人的处境和关系也比较尴尬,虽然没必要太过生疏,却也不方便太过密切。 林明娇跟着许长寻,却把持着集团的重要部门,这就应了那句“名不正言不顺”,也难怪许景枫瞧不上她。 而蒋从芸这边也是一样的态度,她是周楠申的合法妻子,自然是不会“纡尊降贵”去和许长寻的情人打交道。 周珩因为许景枫和蒋从芸的关系,在私底下总是和林明娇保持着距离。 可这样一来,难免就会影响到公事。 周珩在公关部,林明娇是负责人,无论是否重用周珩,都不会讨许景枫的好,索性也就让周珩一直坐“冷板凳”,反而因为和姚总走得近,而经常将一些重要机会交给姚心语。 于是这两年,周珩但凡露脸,基本都是因为许家的私事。 再说刚才的事,原本周珩是没必要主动示好的,她完全可以掉头离开去追许景枫。 但就因为和蒋从芸的一番话,得知周楠申身体每况愈下,她心里也有了危机感。 以前她不在公事上争抢,那是因为她要躲避锋芒,不便冒头,可若是哪一天周楠申突然咽气了,到时候恐怕她连争抢的机会都会流失。 就这样,周珩一边不动声色的思量着,一边跟林明娇上了二楼。 林明娇径自走进衣帽间,将衣柜门打开,露出里面一整排礼服,她随意挑选着,同时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替他道个歉。” 周珩抬起眼皮,就见林明娇拿出一件在身上比了比。 周珩说:“我心里自然有万分歉意,可我知道语言的表达,你是不会接受的。而且刚才外面人多,都在看热闹,等你的反应,我若是站在那里跟你说‘我替景枫跟你道个歉’,这就有要挟的意思了。既然是表达歉意,自然要心存诚意,否则就是虚伪。” 这番话说的严丝合缝,面子里子都有了,林明娇也露出笑容。 周珩从善如流的接过她手上的衣服,又挂进衣柜,转而从里面拿出另外一件,递给她:“这件更好。” 林明娇往身上一比,果然。 她是苦出身,从底层爬上来的,即便如今能飞上枝头,骨子里的一些品位、眼光,仍是不如自小就穿金戴银的周珩。 很快,林明娇换上礼服,说:“把你许给景枫,真是糟蹋了,他那种笨蛋,竟然有你这么聪明的未婚妻。” 周珩仍是笑,没有接林明娇的话,只问:“进了公关部这么久,我好像还没有请你吃过饭,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失礼了,能否给我个机会补救一下?” 林明娇有些惊讶,也有惊喜,她故意犹豫了一下,才说:“好啊,那就等你办完事回来。” 第8章 6 chapter 6 周珩并没有趁这机会和林明娇继续攀谈,林明娇要补妆,她就先一步离开。 走下二楼时,她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心里大概有了个梳理过程,想来,多半是在讨论公事的时候,许景枫和姚总意见不和,林明娇站出来帮腔,成功激怒了许景枫。 灯下黑 第11节 公司里人人都知道,姚总是站队许景烨那头的,许景烨一直单身,姚心语对他不仅是心生爱慕,更是势在必得,可以说是姚家父女将所有的本都压在他头上了。 想到这,周珩也踩下了最后一节台阶,目光往上一扫,就看到已经有人站在那里恭候多时,还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可不正是姚心语么? 周珩未露声色,脑海中却不由得勾起小时候看过的豪门恩怨电视剧,说的大概就是长房儿媳和二房儿媳的日常宅斗。 周珩一时觉得好笑,便真的扬起了笑,来到姚心语面前,就听她说:“找机会传授我两招吧。” 周珩站定,歪着头故作不解:“什么?” 姚心语笑道:“今天这种阵仗要是换一个人,哪能处理的这么巧妙呢?难怪许景枫在外面有那么多女人,你的位置却没有过丝毫动摇。看在将来你我会是一家人的份上,就教教我吧。” 一家人? 姚心语这么自信么? 周珩半真半假的说:“有些事该你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人的潜能,都是逼出来的。” 显然,周珩没有和她多废话的意思。 “哦,也是。”姚心语接道:“你这样的身子骨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也难怪能逼出潜能了。不知道你这种玩法还能持续多久,你们周家的势力在集团还能占多久?” 气氛瞬间凝固了。 姚心语也终于说到了正题。 只是周珩没有半点动怒,这并非表面,而是连心里都出奇的平静。 这种挑衅对她来说,根本连台面都上不得,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姚心语,连眼神里都融满了笑意,仿佛在看一出笑话。 就因为周珩的眼神,姚心语也收了笑,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点怒意。 周珩只用一个眼神就将她看低了! 随即就听周珩说道:“你会这样夸奖我,还专程来讨教,我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看来我以后要继续努力才行,或许会比你希望看到的还要久。” 这话落地,周珩抬脚便走。 周珩脚下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咔咔”响声,姚心语就听着那道声音,等它逐渐远了,听不到了,她才松动了表情,脸也开始涨红。 …… 周珩没浪费时间去安抚许景枫的情绪,更没有跑去许长寻面前低头认错。 许景枫每次发完脾气,都会去找人发泄,外面有的是狐朋狗友和女人排着队的捧杀他。 至于许长寻那里,更没有她道歉的份,儿子是他生的,就算有什么问题也是丢他的脸,别人只会在背后议论许家,而非周家。 再说,林明娇一定会添油加醋。 周珩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当天下午就接到许长寻助手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安排好人手,随时可以出发去见袁生。 而就翌日出发之前,蒋从芸也安排了一个亲信过来,是跟随周楠申多年的老管家,说是来帮周珩的忙,却是来监视的。 毕竟她们不是亲母女,蒋从芸要用她,也要防着她。 周珩一见到老管家陈叔,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原本她还在掂量袁生的分量,吃不准他是否掌握着蒋从芸的把柄,如今倒有几分确凿了。 袁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许、周两家却都派了人要亲自送他最后一程,难道真是为了情谊么?呵,还不是怕袁生死前跟不相干的人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或是留什么后手,非得找人过去清理干净不可。 周珩一行人很快上路,车队在午后赶到了郊区。 这地方周珩并不陌生,四周的景致变化也不大,不远处就是河堤,沿路种着一排柳树,附近没有其他人家,依然只有四栋小白楼,只是外面的墙壁已经日渐泛黄了。 袁生住的地方一直没有变,十六年前他被人打断了一双腿,就滞留在这里,一直有护工看着他。 虽说是护工,也没有起到照顾的责任,那房门一开,周珩就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是常年不清洗身体而发出的味道,还有些一些屎尿的味道。 袁生躺在陈旧得都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床单上,身上盖着毯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周珩脚下一顿,想再靠近些,却被陈叔挡了一下:“小姐,这种事就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了。” 周珩瞥向陈叔,在他眼里只看到了冷漠和防备。 想来也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周珩”,许家人或许不知道,陈叔却是清楚的,她是那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野丫头周琅,才不是蒋从芸的宝贝闺女,他看着长大的千金小姐。 周珩垂下眼,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陈叔以及身后每个人都听到:“许先生交代了一些事,需要我和他单独对话。” 此言一出,陈叔皱了下眉:“可是……” 很快,后面就站出一个人,说:“既然是许先生交代的,周小姐尽管办就是了,等谈完了,叫我们一声。” “嗯。”周珩侧过头,“有劳各位等我几分钟。” 随即扫过陈叔,踏进门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门关上。 门外陈叔似乎还有异议,却被许家的人挡开了,很快就有人守住门口。 周珩自然知道此举会引起陈叔的怀疑,进而告知蒋从芸,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别无选择,这样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周珩靠近那张床,终于看清了袁生的模样。 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一缕缕的落在枕头上,他的皮肤已经苍老得如同七旬老人,两腮和眼下都因为过瘦而凹陷下去,皮肤上更是长着许多黑斑,乍一看有些骇人。 周珩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她坐下来,从他现在的模样里仔细辨认着。 而就在这时,袁生的眼睛睁开了,缓慢而干涩。 他还没有咽气,眼睛却已经提前透露出死气,灰暗的没有一丝光,更不见绝望,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一切。 袁生看到周珩,好像并不惊讶,只说:“你是周珩。” 周珩点头,声音很轻:“是许先生叫我来的,听说你快要不行了。” 袁生似乎笑了一下:“真是为难许先生还惦记着。不知道周先生有没有叫人来。” 周珩说:“陈叔在外面。” 袁生接道:“和我想的一样。” 沉默了几秒,周珩发问:“你有没有想说的,这大概是你唯一能传话的机会了。” 袁生吸了口气:“我说与不说,有什么意义。愿意听我说话的人,都不在了。” 周珩垂下眼,没接话。 又隔了几秒,袁生忽然问:“我听说您和二小姐十年前一起被人绑架,她还被绑匪撕票了?” 周珩一顿,想不到袁生第一个问起的竟然是她。 她很快应了,却是这样说的:“确实如此,周家两个女儿,只回来了一个,而且回来的只能是‘我’。” 只能是“周珩”。 也必须是“周珩”。 袁生又笑了下,带着点讽刺:“你妈应该很高兴吧,都不用她亲自动手,就这样拔走了眼中钉。” 周珩抬起眼皮,对上袁生:“她那样的‘贱种’,即便活下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结局可能会比你,比姓梁的女人还要惨,早死早解脱。” 袁生似乎被这句话气着了,很快咳嗽了几声。 周珩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同时关注着门口的动静。 门外的陈叔已经放弃了挣扎,终于不在门口停留,转而被许先生的人拉出大门。 周珩拿出手机站起身,随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一边在屋内巡视,一边举着手机到处扫,等扫完一圈,她又坐回来,袁生也缓上一口气。 这时,袁生咒骂道:“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周珩全然没有理会,只低着头,声音很轻的说:“我小时候不喜欢玩洋娃娃,可我的玩具都是这些,我妈还让我穿的像一个洋娃娃,还说无论我心里怎么想,都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天真无邪。她还让我时刻保持着笑容,掩饰好自己的喜好,要少说话,多听话,要安静,要无害,要在周家扮演好一个‘废物’,不要露出锋芒,引人注目。” 听到这里,袁生的眼睛里浮现出疑惑。 他不懂,周珩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直到周珩问出这么一句:“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们搬进后备箱的那个黑袋子,里面装的,可是那个跛脚老头?” 周珩的声音再低没有了,低的只有他二人听得到。 袁生的表情先是惊讶,好似反应了一下,等到他想起来便是满脸的震惊,看着周珩的眼神透露出强烈的不可思议。 “你……你是谁……” 袁生虽然已经是废人了,可他脑子没有废,反而在临死之前异常的清醒,许多往事都在这一刻浮现出来,且清晰无比。 他自然知道,这种事周琅是不会告诉周珩的,她连梁琦都没有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那晚看见了一切。 不过也是,周琅一向主意正,很多事都只会放在自己心里。 周珩这时朝袁生靠近了些:“周珩一直有心脏病,而周琅自小野惯了,她连破仓库都敢一个人待两天,你说要是她们俩一起被绑架,谁的生还几率更高些呢。” 袁生的瞳仁瞬间张开了,那里面情绪激烈的起伏着。 事实上周珩的话,他也是思考过的,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是怀疑,为什么周珩那样的身子骨都能救回来,周琅却被撕票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借刀杀人。 直到这一刻,周珩说出连他都想不到的事,他的精神仿佛又一下子活了! 袁生仔细观察着周珩的五官,提出最后一层质疑:“可你的样子,分明就是周珩。” 周珩抬起一手,点了下眼角、鼻子、下巴,说:“这几处按照她的样子微调过,是为了让许家和外面的人都以为我是。” 这下,袁生的疑虑终于尽消,他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眼前一片清明,人也突然有劲儿了,双手撑着床,很快抬起身。 “你,你真是小琅!” 周珩一手压住他的肩膀,一手放到唇边:“嘘。” 袁生深吸着气,又躺了回去,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的说:“阿琦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周珩却淡淡接道:“她的女儿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是谁害死了她,连去找谁报仇都不知道,她如何瞑目。” 袁生看过来:“她只希望你平安。” 周珩冷笑:“害她的人,早晚也会害我,我若是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如何平安。” 袁生没有接话。 一阵沉默,周珩又换了角度问:“我记得当时你让章严云给我带过话,说是有人要害我,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生叹了口气,只说:“有人传了消息给我,说是蒋从芸不希望你回去,让我们小心在接你回去的那些人当中,会有人耍阴招。” 周珩又问:“给你传话的人是谁?” 灯下黑 第12节 袁生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一个匿名电话。但这个人既然能知道蒋从芸的动向,必然和周家有密切联系。” 难道是周家内部的人? 周珩皱了下眉头,实在想不明白会是谁。 她记得当晚来了两拨人,领头的分别是许景枫和许景烨,而那随队过来的医生却是周家派来的。 这里面的意思很明显,周楠申希望女儿回归,却没有让自家的人出马,而是找许长寻帮忙,就是因为周楠申料到蒋从芸会有动作。 有趣的是,许长寻竟然派了两队人来,不管是要接一个小姑娘,或是害她,都犯不着那么大阵仗,她还能通天遁地不成? 唯一的解释就是,许长寻接下周楠申的重托,为保万无一失,希望两队人能互相牵制,互相监视,任谁都没有做手脚的机会。 可结果呢,她是平安无事,可她母亲梁琦却被毒死了。 思及此,周珩说:“我后来仔细想过,为什么我妈生前嘱咐我那么多事,总让我有一种我们会分开的预感,那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回不去。小时候的事虽然很多我都模糊了,可有一件事我永远都忘不掉——那几个男人将我母亲拉上楼,对她进行羞辱。这件事不会是周楠申授意的,他就算再无情,也不至于让人去睡自己的情人,还当着女儿的面,这等于打他自己的脸。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就是蒋从芸了。” 周珩深吸了口气,停顿几秒,又继续道:“就因为如此,我妈知道她不可能再回去,周楠申也容不下她,她的结局只有两种,一种是死,一种就和你现在一样。周楠申找那么多人来接我,却没有顾忌我妈的死活,所以即便有人对她下手,事后也没有一点追究。他们都说,我妈是自己服毒的,可我一个字都不信。” 周珩边说边靠近袁生,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晃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恨意,但更多的是决心,足以燃烧一切的决心。 这十六年来,她在物质上虽然衣食无忧,精神却一直飘零着,没有根基,没有寄托,有几年她甚至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人生该怎么选。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她却被禁锢在周家这座牢笼里。 她烦透了这样的生活,却又不得不与之为伍。 她也很想发自内心的,真诚的与人结交,在黑暗中寻找到一个同路人。 可在她最迷茫的时候,唯一支撑她的,就只有母亲梁琦,包括梁琦的寄托,梁琦的希望,以及梁琦的死因。 她对自己说,要么就此浑浑噩噩,做个庸人,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糊里糊涂的过一生,要么就掘地三尺,哪怕是死,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正是这份决心,令她走到今天。 任何人,都别想挡她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4 09:00:00~2021-10-07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云悠悠、乙为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云悠悠 30瓶;璀璨群星 28瓶;香菜不是菜 15瓶;闲逛逛的鱼、lalalala 10瓶;窈窕か、quillmy_ 5瓶;1997的黄油 3瓶;飘逸的诗魂~、日光倾城 2瓶;流水人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7 chapter 7 袁生紧紧盯着周珩的眼睛,在那里面他看到了刀,他心里也跟着一咯噔。 说起来,袁生年轻时也做过不少恶事,他不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和“好”字更沾不上边,可如今看到周珩的模样,他似乎闻到了久违的血腥味。 这对他的冲击着实不小,毕竟小时候的周珩是那么可爱。 当然袁生也很清楚,周珩能活到今天,绝不可能有一个良善无害的灵魂。 想到这,他闭了闭眼,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说:“阿琦死的蹊跷,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有件事你说的没错,阿琦知道自己回不去,她也给自己预设过结局。” 周珩问:“那么就当时的形势而言,谁最有机会对我妈下手?” 袁生睁开眼,仔细回想着:“周家的医生比所有人都晚来一步,他来的时候,阿琦已经走了。许景枫和许景烨是一起来的,他们彼此监督,应该也没有时间下手。我记得在他们来之前,阿琦还活着,还跟我们几个说了会儿话。” “说了什么?” “她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你长大,心里放不下,若是将来我们回到周家,希望能代她多照顾你。她还说,有她在这边做人质,你在周家就会处处受到牵制,会被蒋从芸摆布,她会拖你的后腿。” 周珩越听眉头皱的越深,这些话听上去仿佛在交代后事,仿佛母亲真的是自愿服毒的。 她没有接话,脑子里忽然就乱了,因为长久以来她都坚定地认为,母亲是被害死的,可如今袁生的一番说辞却又令她开始动摇。 难道…… 不,这不可能。 周珩很快定下心来,将刚升起的怀疑推翻。 母亲是不会没有任何交代就自杀的,难道就因为有人告诉袁生,蒋从芸会对她不利,母亲就决定自杀? 这样做是为了证明什么,难道是用行动告诉要害她的人,一命换一命吗? 这一点都不合理。 母亲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蒋从芸会因此买她的账。 想到这里,周珩忽然开口:“你和我妈的事,若是没有人说出去,周家又怎么会知道?而知道内情的人,也就是高叔叔和黄叔叔两家人。他们如今都在周家,只有你留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是他们谁出卖了你?” 袁生一顿,看向周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被出卖,他们两人必然都有份。” 周珩瞬间明白了:“因为无论哪个人告发,周家人都会和另外一个求证,他们只有证词一致,才能一起回去。” 袁生苦涩地笑了下:“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否则就会连累一家人。” 周珩轻轻的眨了下眼,又问:“那你的儿子呢,这些年蒋从芸把他送去哪里了?” 袁生明显一愣:“他……” 周珩却笑着问:“你是不是因为担心蒋从芸对他不利,所以才急忙编造我妈的遗言?” 这一次,袁生彻底说不出话,还下意识躲闪周珩的目光。 周珩说:“你刚才的话很像是她的口吻,可是有一点很不合理——我相信她有赴死的勇气,但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不是她会做的事。我知道你是为了儿子的安危着想,才会袒护蒋从芸,但就算我妈的死与她无关,她对我妈做的事,我也早晚会跟她算。” 袁生情急道:“我不是袒护蒋从芸,阿琦的死根本不像是她的手笔!我的确担心我的儿子,因为我怕说错话让你误解,影响到他,但我更怕的是你报错了仇!” 不像是蒋从芸的手笔? 若是袁生拿出别的借口,周珩可能真的不会理,但说到做事手法上,她对蒋从芸还是了解的。 周珩想了下,接道:“好,你说说看。” 袁生缓了口气,说:“阿琦对周、许两家很有用,蒋从芸找人侮辱她,却不敢真的要了她的命。她若是真的胆大包天要阿琦死,也不会等到那一天,那些侮辱过阿琦的人有无数次机会下手。”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袁生分析。 其实母亲被害的时间也一直是迷惑她的点,蒋从芸是恨不得她死,却也没必要选在那个时机动手。 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她母亲这么一死,最大的嫌疑就落在蒋从芸头上,这对蒋从芸一点好处都没有。 倒不如就让她一个人困在小白楼里,饱受母女分离的痛苦,同时将她女儿作为傀儡,让她听话、服软,这或许比直接杀人更有利吧? 至于袁生所说的她母亲对周、许两家有用,这倒是直接证实了她另外一个猜测。 只是眼下时间不多,若是待的太久,势必会引起外面人的怀疑。 周珩话锋一转,飞快地问:“你刚才说的‘有用’,指的是不是我妈生前做的那些账?她是不是在帮周、许两家洗钱。” 这话着实出其不意,袁生没有丝毫防备,惊讶之余,肩膀也几不可见的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袁生没有隐瞒,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其实就算袁生不表示,周珩也早已有数,可当这个求证真的来到时,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或许她对母亲是戴着滤镜的,她总认为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是无助的,弱小的,是备受欺凌的。 所以在过去很多年里,她都自欺欺人的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母亲若真是她以为的那样与世无争,又怎么会和周家扯上关系,怎么会被看管这么多年? 母亲手里一定掌握了周、许两家很多秘密。 袁生这时说道:“周先生说过,阿琦做的账,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周珩抬起眼:“可它们换来的却是坐牢一样的生活。” 袁生没接话,只是轻叹,隔了几秒又问:“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周珩问:“最后一个问题,许长寻为什么也想要你的命,你知道些什么?” 袁生苦笑着摇头:“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怎么,难道他也会要我的命?” 袁生沉默着,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透露一个字。 周珩眯了眯眼睛,心里却并不着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挖掘许长寻的秘密的,知道与否都不重要。 而且仔细想想就会有个大概方向,这个秘密竟然已经到了要杀人灭口的地步,那必然是比杀一个人的风险更大,且更恶毒十倍的事。 只要想到这一层,那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到此,周珩再没有疑虑,她站起身,说:“我没有问题了,就不送你了。” 她说完便转过身。 只是刚迈出去一步,袁生忽然开口:“等等,能不能请你给我倒杯水?” 周珩一顿,遂走向旁边的小桌子,将保温壶里的水倒进杯子里,然后将杯子送到袁生面前。 袁生接过杯子,喝了两口,仿佛吞咽了什么,随即手一松,任由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珩隔了两秒反应过来,立刻抓着他的肩膀问:“你吃了什么?” “毒药,不用几分钟,就会发作。”袁生笑着说:“我当年没能护住她,都是我的错。我最后帮你这一次,也算是帮了阿琦……” 周珩张了张嘴,这还是进门以来第一次说不出话。 袁生却在这一刻倏地握住她的手腕,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有人喊道:“周小姐!” 周珩转了下头,又转回来,瞬间明白了袁生的用意。 袁生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反应,他似乎很痛苦,身体蜷缩着,手上的力气也更大了:“你就告诉他们,毒是你让我吃的,许长寻知道了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这对你后面要做的事是有利的……” 说到这,袁生开始呕血,而那些血是黑色的。 与此同时,门锁被人敲下来,门板也在这一刻被人踹开。 一群人冲进来,很快将袁生的手掰开,将周珩让到一旁。 灯下黑 第13节 袁生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查看,就只是围在床边看着。 周珩就站在外圈,因为有人挡着,她没看到袁生最后的痛苦,她的双眼发直的盯着地面,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就那样安静的站着。 旁边的人问她:“周小姐,你没事吧?” 周珩没有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下来,不要慌,稳住,尽快稳住…… 同时她的余光也瞄到了站在另一旁的陈叔,陈叔一直盯着她,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周珩闭了下眼,又深吸口气,直到站在床那边的人说:“已经咽气了。” 随即所有人一同望向周珩。 周珩轻声说道:“许先生交代的事,我已经完成了,余下的就有劳各位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 有谁能想到,周珩这个看上去娇弱,且外面传说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人,下起手来竟然这样狠,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有人说:“我们一定会完成善后工作,请周小姐先去车上休息。” 周珩甚至没有眨眼,脚下一转,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 小白屋外阳光正盛,风拂过时,卷起花草香。 周珩踩下台阶,脑子里还在轰轰作响,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就站在车门边看向远方。 有时一阵风吹来,她觉得有些冷,仿佛还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气。 直到周珩坐进车里,一个人安静的待了半分钟,另一边的车门也被人打开了,坐进来的是陈叔。 周珩一动没动,就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印子,那是袁生硬生生掐出来的。 许多过去的画面涌上心头,她心里也开始阵阵发疼。 可她知道,陈叔正看着她,她什么都不能露出来,就像母亲教她的那样,她要演,要笑,绝不能让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而当她这番念头从震惊、悲痛的情绪中杀出来时,旁边的陈叔也开口了:“等许先生知道今天的事,必然会对你另眼相看。” 周珩依然垂着眸子,唇角缓慢的勾起来,轻声应了:“我若是畏首畏尾,又何必来这一趟。既然来了,自然要做到最好。” 陈叔转而又问:“他临死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周珩吸了口气,说:“在我的逼问之下,他跟我坦白了,我妈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只是这样?”陈叔又问。 “当然还有其他的。” 周珩转过头,她在陈叔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 陈叔追问:“还有什么?” 周珩笑道:“他说,他知道许先生的秘密。” 陈叔明显一顿,眼睛里划过一些东西,周珩看得真真儿的。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谁也别想躲避,任何细微的东西都会被对方捕捉到,这一刻比的不只是定力,还有心机,看谁能更出其不意,打乱对方的阵脚。 而这第一步,周珩知道自己走对了。 陈叔很快掩饰好,显然是在明知故问:“什么秘密?” 周珩仍是笑:“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又没说。” 陈叔显然不信:“既然不打算说,又何必告诉你他知道什么。” “这你要问他啊。”周珩接道。 陈叔没有言语,只是估量着周珩话里有多少是真。 周珩慢悠悠的分析起来:“不过据我猜测,这个秘密应该和周家有关,和我爸有关。袁生是跟着我爸出来的,后来又帮许先生办了不少事,这里面一定是有我爸的授意。而袁生办的那些事若是普普通通,谁都能做,许先生也没必要让人来送他最后一程,所以那些事一定是见不得光的。” 周珩这番话一出,陈叔的脸色很快就变了,他立刻开门下车,将前面的门拉开,将行车记录仪里面的磁卡拿出来。 周珩见状,不由得轻笑出声。 果然,让她押对了。 陈叔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也是周楠申和蒋从芸最信任的人,即便他再看不上她这个野丫头,也能拎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她刚才的话要是被许家的人看见了,受累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听到周珩的笑声,陈叔很快瞪过来:“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周珩看上去却越发轻松,她双手环胸,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有陈叔保护我,我怕什么?”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双拢在胸前的手,正在颤抖。 她暗暗握紧了拳,漆黑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把一切都吞噬掉。 袁生不是她的亲人,她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时候,虽说有过温情,却也没那么刻骨。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正在从她心里悄悄离开,似乎是为祭奠袁生,为其哀悼。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抓不住。 这十几年来,她就只认得请一件事,那就是她始终站在悬崖边,凝望深渊,从来就没有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铺垫到这里,可以安排男主了。 第10章 8 chapter 8 许家的人很快和附近村里的人达成协议,将袁生以“村民”的身份土葬了事,尸体就埋在后山,不到两个小时一行人就回来了。 村民拿着钱,笑呵呵的恭送车队离开。 周珩坐在车里,透过窗户看到那些笑脸,心里却阵阵发凉。 她再往后望,隐约可见小白楼,甚至在想,当年母亲的尸体会不会也被这样处理掉了,是不是也埋在后山的某个地方? 只是周珩这个念头刚生成,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竟然是蒋从芸。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只“喂”了一声,就听蒋从芸说:“事情办完了尽快回家,你爸要见你。” 周珩应了一声便将电话切断。 说起来,她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周楠申了。 这几年周楠申病情时起时落,情况一直不稳定,而且每逢换季就会闹一次病,每一次周珩都以为他会挺不过去。 周珩还记得,半个月前见周楠申时,他的病情才刚刚控制住,脸色灰败,神色枯槁,双眼黯淡无光,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这场病消耗干了。 而就在昨天,蒋从芸还说,他的情况不乐观。 难道,周楠申真的不行了,所以急忙叫她回去,是准备交代后事? …… 傍晚,周珩和陈叔回到周家大宅。 周楠申的房间在三楼,为了照顾他的病情,蒋从芸恨不得将整个医院搬回家,还将三楼改建一番,将各种医疗器械设备放进家里。 周珩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到三楼时,便按照流程消毒,套上隔离服,等所有程序都走完了,才踏进周楠申的房间。 哦,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病房。 屋里摆放着精密的设备,温度远比外面热得多,周楠申只穿了睡衣,盖着薄毯,躺在床上。 可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精神倒是不错,起码比半个月前好得多,脸色也没有那么坏,人还是清醒的,此时正看着窗外那颗银杏树。 周珩不动声色的走近了,坐下时,周楠申也转过头,这几年他瘦了很多,脸上的纹路也变得清晰了。 父女俩目光对上,周珩率先开口:“袁生已经走了。” 周楠申声音沙哑道:“我听说了。你做的很好。” 周珩对这样的夸奖毫无反应,只问:“您叫我回来,是有事要交给我办?” 周楠申也没有拐弯抹角,点头说:“这件事很重要,只能你去。”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琢磨着周楠申的意思。 只能她去,意思就是只有她办成了,才能等于周家办成了。 很快,周楠申步入正题:“集团的海外部很快就会面临一个大麻烦,它直接波及的就是许景枫。以他的能力,绝对摆不平,许长寻一定会迁怒于他。” 周珩听着这番话,面上虽还能维持平静,心里却不由得收紧。 想不到周楠申都被“困”在这里了,身体上的病痛却没有阻碍他的耳目,他知道的听到的远比他们这些在外奔波的人还要多得多。 而这些事,她相信蒋从芸是不知道的,起码前一天在生日宴上,蒋从芸的反应与当下无关。 周珩说:“集团的重要事务我都没机会接触,何况是海外部。景枫也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我就算要插手,也没机会。” “机会不会自己送上门,有时候需要自己创造。”周楠申难得的笑了下,却是一闪而过,周珩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周珩接道:“这么说,您已经知道它在哪里了。” 周楠申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说:“只是这件事办起来有点难度,不仅需要能力,你还得沉得住气。过不了几天,海外部就会焦头烂额,消息就会传到许景枫这里。以他的性格一定大事化小,先想办法把事情压下来,再暗中解决。” 周珩隐约明白了些:“您的意思是,我就趁着这段时间抢占先机?” “不错。”周楠申又是一笑,这次笑意比刚才深,倒显现出几分他年轻时的风采,“所以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帮手我已经给你找好了,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袁洋。” 袁洋,就是袁生的儿子。 这才刚处理掉袁生,就重用起他的儿子了。 周珩垂下眼,心绪一时复杂,也不由得为周楠申这番城府感到心惊。 周珩只低声问:“袁生的事,袁洋知道么?” 周楠申平静地回:“病故。” 灯下黑 第14节 周珩抬眼,眼里没有一点波澜,就如同漆黑的夜:“那么,我可以完全信任他么?” 周楠申说:“在这件事情上,他会鼎力相助,任何事你都可以交给他。” 周珩又问:“这么说他只代表您?” 周珩问的含蓄,可周楠申却听明白了,说道:“袁洋不对蒋从芸负责,若是她或者其他什么人问起来,你不用理会。”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蒋从芸对此事毫不知情,而周楠申也没打算让蒋从芸插上一脚。 有了这层认定,周珩微微一笑,只问:“那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周楠申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枚优盘,递给她:“你要接触的人,他的资料都在里面,此事务必办成。” 周珩没有多言,将优盘塞进兜里,遂站起身,又看了周楠申一眼,点了下头便转身走向门口。 …… 离开周楠申的房间,周珩脚下没有停留,连自己的房间都不曾再去。 来到一楼时,就见蒋从芸正坐在客厅里,显然是在等她。 周珩目光平定的走上前,蒋从芸也站起身,两个女人四目相交,一同露出笑容。 随即蒋从芸便仿佛“知情者”一样,说道:“我知道接下来这件事难度很大,可你是楠申唯一的孩子,除了你,他也有别人可以托付。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这件事我一定会帮你到底。” 周珩在心里笑出了声,真是不得不佩服蒋从芸忽悠的能力,如果不是她刚才和周楠申确定过这一点,这会儿恐怕要被蒋从芸骗到了。 周珩没有当场拆穿她,只是说:“事情的确难办,但爸爸说了,非得我来做,而且他已经派了个帮手给我。” 说到这,周珩往大门口扫去一眼,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是从外面进来的,正是周楠申所谓的帮手,袁洋。 蒋从芸也侧了下身,随即又转过来,说:“哦,是小洋啊,这几年你爸爸很器重他。” 周珩又是一笑,遂绕过蒋从芸,边走边说:“事情紧急,我就先回了,改天再回来看您。” 蒋从芸没有阻拦,就站在原地,笑容渐敛,一直盯着周珩的背影,直到她和袁洋一起消失在门口。 蒋从芸转身,叫了声:“老陈。” 陈叔来到跟前,没等蒋从芸问,便主动回答:“这一次,周先生没让我们插手。” 蒋从芸惊讶道:“一点风声都没打听到?” 陈叔说:“此事进行得很隐秘,似乎只有袁洋那边的人知情。但夫人,您是知道的,袁洋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关系也不近,我们……” “行了,我明白。”蒋从芸没等陈叔说完,就将他打断,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不再言语。 她心里忽然有种预感——周珩这丫头,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 另一边,周珩坐着袁洋开的车,一路返回自己的公寓。 就在半路上,两人还聊了一些小时候的往事。 那时候袁、高、黄三家负责看护梁琦母女,三个男人的孩子就和周珩一样,只生活在小白楼里,而不像外面的小孩一样要上学,有正常的社交。 在他们这几个小孩眼里,儿时的玩伴,就只有这几家人。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袁洋也已经成人,他话虽不多,也不怎么爱笑,看向周珩的眼神却带着真诚和亲切,倒不似他看待蒋从芸和陈叔那样。 周珩也问起袁洋这些年的经历,袁洋几句话带过,只说早些年都是蒋从芸在安排他,后来是周楠申突然过问起来,便将他送到国外去念书,直到上个月才回来。 这件事周珩并不知情,她原先也只是听说袁洋出去读书了,而后如何也没过问。 这之后,周珩便一直看着窗外,她有些不敢接触袁洋的眼睛,只要看到他,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袁生死前的模样。 她甚至在想,若是早一天见到袁洋,那她就可以对袁生说,袁洋现在很好。 可话说回来,若是袁生还在世,恐怕周楠申还不会让她见到袁洋。 如今周楠申以为袁生死在她的手上,便笃定她和他一样心狠手辣,一定不会将袁生的死透露给袁洋,并将他利用到底,就像他当年利用袁生一样。 周珩心不在焉的想着这些,临下车前,袁洋忽然叫住她:“姐。” 周珩诧异的望过去,就听袁洋说:“周先生已经告诉我了,他说年初我爸走的时候,很安详,是你出面帮他办的后事,谢谢。” 年初? 周珩转开眼,只“嗯”了一声,脑子里忽然就乱了。 袁洋这时又道:“除了日常接送,接下来不管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让我去办。” 周珩吸了口气,只觉得车里憋闷得慌:“好,你等我消息。” 这话落地,周珩便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直到回到公寓里,周珩才缓上一口气,她手脚有点冰凉,进门后就倒了杯温水,一股脑喝了进去。 温热的液体融入胃里,她就靠在桌前发着呆。 几分钟后,周珩终于平静下来。 她拐进书房,将优盘拿出来,插进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文档,点开一看,是一份人物介绍。 这个人名叫程崎,这些年一直在美国做投资,也会帮国内许多企业牵线搭桥。 而投资项目除了房地产、债券、股票、保险、基金证券,家族信托之外,还有酒店、影城、娱乐业、体育俱乐部等。 简单来说,程崎是一名掮客。 只不过要招揽客户,要操持这么一大盘生意,不仅要程崎自己有资本玩得起,还要有足够雄厚的背景和人脉。 当然,能吸引周楠申的必然不会是一般人。 周楠申方才说,许家在海外的投资业务将会面临重创。 那么在危机面前,许家一定会多想几个方案出来,一是解决当下的难题,二就是另辟蹊径。 或许这个程崎,就是那条蹊径? 而一旦这条路被她先一步掌握在手中,那她在许家,在集团公司,都会再上一层楼,进一步掌握话语权。 那到时候,周家或许还能拿回过去的地位。 只是这些事都不是周珩眼下最关心的,她闭上眼,又想起袁生临死前的那些话。 如今静下心来,反复推敲,她越发觉得,母亲的死或许真的和蒋从芸无关,反而她生前做的那些账本更像是催命符。 最主要的是,那天去接她的人,大部分都来自许家,许家的人到了没多久,母亲就中毒身亡,这过程和十六年后的今天竟是如此的相似。 袁生以前是周楠申的人,可这次送他走的依然是许家。 袁生还说,他知道许长寻的秘密。 这话是不是在暗示她,她母亲梁琦也知道许长寻的秘密? 那些秘密会不会和洗钱有关,还是和那些来历不明的资产有关? 无论如何,要挖出这些东西,势必要进一步接触许家的核心,而不是只在外围办些不痛不痒的琐事。 思及此,周珩心思渐渐定了下来,她又一次将目光移回到文档上,一边想着该如何搞定这个掮客,一边往下翻页。 直到文档翻到最后,出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一群人,皆是西装革履,正站在一起说话。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应是偷拍,而且四周几人都做了模糊处理,只有中间那个男人聚了焦。 那是个华人面孔,镜头正好捕捉到他的侧脸,挺拔的鼻梁上有一段鼓起,眼睛狭长而上扬,睫毛很长,嘴唇薄且轮廓清晰,颌骨棱角分明,鬓角剃的很干净,耳廓略微往外翻,耳垂下衔接着脖颈上的肌肉线条。 这个男人皮肤光滑干净,而且骨相线条流畅,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在颌骨下面颈侧的位置上,有一道细小泛白的疤痕。 他虽然不是传统的浓眉大眼,却很有个性,仿佛还带了相,不像是善茬儿,如今有了这道小疤的点缀,又平添了几分匪气。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周珩盯着男人许久,又看向那道疤,瞪大着眼,一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头更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或者这么说,她做梦都忘不掉这张脸,他化成灰她都认识…… 周珩定下心来,很快拿起手机,拨通了袁洋的电话,上来便说:“帮我查一个人,我会把他的资料给你,尽快。” 谁知袁洋却问:“姐,你要查的是不是程崎?” 周珩明白过来,周楠申为了和时间赛跑,已经提前交代过了。 周珩应了:“对,是他。有结果么?” 袁洋如实汇报:“原本他在国外的住所我们已经找到,但还是晚了一步。他上礼拜已经回国,如今应该还在国内,只是行踪不定,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许家三个兄弟,许景枫,许景烨,许景昕。 枫是树,烨是火,是用来烧木头的~ 而昕是太阳将要出来的时刻,就是黎明。 至于女主的名字珩和琅,都代表美玉,和系列文寄生谎言的女主瑶字是一个意思。 …… 看过寄生谎言的亲,看这里: 看到留言区在比较周珩和顾瑶的相似处,她们相像的地方在于,都生活在一个诡异的家庭里,与敌同行,与虎为伴。 差异的地方在于,顾瑶就是被当作boss培养长大的,长在深渊里,她骄傲、高冷,眼睛只看得见敌人,和头顶的阳光。 从一开始顾瑶心里就是阴冷黑暗的,是大变态养出来的小变态,只是有幸在人生中得见一次光明,于是从此向往。 而周珩则显得“卑微”得多,这个卑微是打引号的。 她观察着每个人的脸色,听着潜台词,切换不同的面具。她没有受到过重视,是长在悬崖边上的植物。 周楠申原本只是利用她去联姻,可她却突然表现出不同往日的一面,令周楠申另眼相看。 这也是周珩开启新道路的契机。 第11章 9 灯下黑 第15节 chapter 9 已经回国,行踪不定? 周珩思忖片刻,没有说话。 电话里袁洋也在安静的等待,随即就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好像周珩正在拿笔在纸上划拉着什么。 半晌,周珩突然开口:“帮我捐一笔钱给立心福利院。” 袁洋一愣:“捐钱,现在?” “今天或明天,越快越好。”周珩快速念了三个人的名字,又道:“她们是从立心出来的,调查她们的行踪,也要快,尤其要密切注意近期是否有聚会。” 袁洋逐一记下了:“姐,我不懂。” 周珩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你只管照办,一旦在调查中发现程崎的行踪,立刻通知我。” 袁洋安静了两秒,最终还是应了。 电话切断,周珩便坐在椅子里,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 她两眼发直,脑子里有些混乱,虽然一时还搞不清楚为什么章严云会改名程崎,又摇身一变还成了连周楠申都分外重视的人物。 唯有一点她很笃定,那就是这个人,这条线,她势在必得!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心思一定,周珩又花了点时间仔细研究文档上的资料,一些过去停留在脑海中的疑问,也在一点点解开。 不会儿,手机响了。 周珩下意识扫了一眼,是许景烨。 她的思路断了,吸了口气,便将电话接起来,同时靠近椅背,切换成虚弱的口吻,还带了点鼻音:“喂,景烨。” 许景烨似是一顿,第一句便是:“我听说你办事回来了,怎么样?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周珩一边玩着指甲一边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着凉。” “可我听说……”许景烨欲言又止,本想提到袁生,却又怕再度引起周珩的反应,转而改口说:“最近天气不稳定,要注意保暖。你的身体不比其他人,更要爱惜自己。” “嗯,谢谢你。”周珩的声音多了一丝柔和,仿佛情人之间的耳语。 许景烨的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太见外了。” 一阵沉默。 许景烨忽然问:“大哥呢,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真是明知故问,周珩无声的笑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许景枫这个时间不是在收拾烂摊子,就是在鬼混,怎么可能想到关心她? 周珩轻声叹道:“你也知道他最近忙……” “有谁不忙?”许景烨将她的话打断,“你替他办了事,他好歹也该关心两句。” “我真没事,人好好的,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不必惊动他。”周珩仍是细声细气的。 许景烨叹了一声,似乎是妥协了,又关心了两句,随即切断。 …… 此时的许景烨,几分钟前刚从姚家出来。 原本只是吃了顿饭,可姚总实在能说,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出来后许景烨有点疲倦,就在自己车里眯了一小会儿。 还没睡着,亲信就传来的消息,说是周珩已经代表许长寻将事情办妥,许长寻十分满意,只是周珩身体不适,不能第一时间去许家回话。 据说,当时跟去的人都被周珩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能独立完成,没有丝毫手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了毒药,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就这样把事情悄悄办了。 亲信还说,这和平日里见到的周大小姐可是相差太多了,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 外人对周珩的行为无不诧异,可这话传到许景烨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事实上,许景烨一点都不惊讶周珩的手段凶狠,反倒是这几年她看上去一副无害的大家闺秀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生活的太安逸了,还是因为十年前受了精神刺激而性情大变,竟全然没有小时候的狠辣,让他感觉十分陌生。 直到昨天开始,周珩在许长寻面前露了回脸,还主动请缨,到了今天又将事情办的如此漂亮,才终于让他找回一点往日的印象。 其他人看周珩,以为她是菟丝花,许景烨心里却很清楚,她私底下是一朵盛开的罂粟。 那年,就在许家大宅的后院草丛里,他们滚做一起,一时情难自禁,差点就偷尝了禁果,周珩当时还咬伤了他的手指和耳朵,他分明很疼,却又欲罢不能,那滋味他到现在还记得。 可惜后来她身体忽然不适,几乎要喘不上气,他连忙就收了动作,等她平静下来才穿好衣服,一前一后若无其事的回了前院。 而就在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撞见了周家那个野丫头,周琅。 周琅低着脸,一副怯懦的模样,让周珩一见就来气,当下给了她两句便走了。 至于许景烨,他对周琅的模样早已记不清了,或者应该说,是他根本没拿正眼瞧过她。 自然,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 十年前,周珩遭遇绑架,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精神却大受刺激,据说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出院后就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候甚至躲在床下。 周家传出风来,说周珩疯了,也有说她精神分裂的,一会儿一个性格,前一秒干过什么事,下一秒就忘记了。 再后来,周家考虑到周珩的身体恐怕经受不住这样的反复折磨,便将她送去国外治疗,再回来时已经是三年后。 自那以后,周珩就像是变了个人,做人做事都谨小慎微,对谁都是体贴周到,脸上一贯挂着笑,好似一个易碎的假人。 而周珩再见到他,似乎也疏远许多,好像将过去很多事都忘记了,无论他如何靠近、试探,她都一味地回避,一副要彻底摘清关系的模样。 许景烨对此十分不解,心里也曾责怪过她,许多问号堆积在脑子里,总想找机会讨个说法。 谁知过了两年,许长寻突然发话,说要许景枫和周珩订婚。 周珩竟然也没有丝毫异议。 许景烨气得不轻,便暗下决心,要将过去彻底斩断。 可事实上呢,他到底是将周珩放在心上太多年了,想的次数多了,就着了魔,越是要斩断,往往就越断不开。 许景烨成年后也有过几个女人,但要说真动过心的,大概也就是年少懵懂时,在周珩身上付出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真挚付出的滋味此后再没遇到过,方才和周珩的一番通话,好似在无形中唤起了他心底深层的欲望。 周珩嘴里说着没事,语气听上去娇弱,可他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却是她将毒药喂给袁生吃的那一幕。 就像少年时,她附在他耳边,以最温柔的语气,出着最恶毒的主意。 一想到这,许景烨顿觉有什么东西自体内唤醒了。 只是他想到这里,车窗外忽然响起敲打声。 许景烨清醒过来,转头一看,撞见的正是笑容可掬的姚心语。 他将车窗按下来,就听姚心语说:“我看你的车一直停在外面,怎么了,车坏了么?” 许景烨也淡淡笑开,说:“不是,刚好有点困,在车里眯一小会儿。” 姚心语有些惊讶:“困了怎么不早说,要不要跟我进去,我让阿姨准备客房给你休息?” 这要是换做以前,许景烨不会拒绝,再说他本就有意跟姚心语再进一步,只是时机不成熟,不必操之过急。 可此时此刻,他脑子里还残留着过去的念想,当下便婉拒道:“不用,这会儿已经不困了,公司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得赶紧回去。” 姚心语有点失望:“哦,那你回去路上小心,到了给我电话。” 许景烨微笑着应了,心里却对姚心语这种黏黏糊糊的关心有点腻歪。 可姚心语却没有点到即止,还依依不舍的嘱咐了几句,听得许景烨索然无味。 周珩就从来不会这样,无论是过去那个有毒的她,还是如今无害的她,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难分难舍过。 分寸这东西,就像是她的玩具。 许景烨忍着烦躁听完姚心语所有废话,很快将车开走,脸上的笑容也在瞬间落下。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心里出现一道声音说,周珩是与旁人不同的,周珩是无法取代的。 …… 接下来几天,周珩始终在等待着程崎的消息。 立心福利院已经收到捐款,以邮件的形式对周珩表示感谢。 袁洋办事效率极快,他不仅找到周珩提到的那三个人,而且查到她们如今的境况,一个正在坐牢,一个成了江城医院的外科医生,还有一个是江城新闻社的记者。 只是坐牢的那个,她的探访名单上并没有程崎,医生也在一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至于那个记者,一直在工作上忙碌,根本无暇聚会。 周珩得知这层消息后有些惊讶,她自然没有料到章严云儿时最好的玩伴,如今是这样天差地别的处境,心思一转,便又让袁洋在立心福利院的捐款名单上下功夫。 可是袁洋调查了一番,在捐款名单上却没有一个叫程崎的,也没有章严云。 周珩不免有些疑惑。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难道章严云发达后就忘本了,连挂在嘴边的最好的朋友们也抛诸脑后了? 不,这不像是他的性格。 …… 转眼又过了一天,周珩一早穿戴整齐,坐上袁洋开的车,一如既往地到长丰集团打卡。 她在公关部是个闲人,棘手的事从没落在她的头上,同事们虽然羡慕却也不希望成为她,因为一旦没有事情处理,就意味着没有立功的机会,晋升无望。 自然,在他人眼中,她大概也是不需要晋升的,只要做好许家未来的儿媳妇即可。 周珩这一路上都在思考程崎的动向,如果她是他,她会怎么做,会在哪里露面等等。 袁洋说,现在不仅是他们在找程崎,国内还有其他几家企业也在找,可这个人和谁都没有往来,行事飘忽,让人十分捉摸不透。 周珩问:“如果是你,突然回国,却又不露面,图什么?” 袁洋答:“掮客最重视的就是人脉,图的是名和利,这样藏起来似乎反倒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了。可既然周先生看重他,就说明此人有过人之处,我想,他等待的应该是更大的筹码,以及现身的最佳时机。” 是了,就是这个意思。 最佳时机,而非随随便便的走出来,让人围堵。 如今一群人四处找他,除了哄抬他的身价之外,也足以吊起大家求而不得的心理,大家越是找,他就越是躲,时间长了就能激发更多人的斗心。 周珩想了下,说:“对了,立心的捐款名单弄到了么,发给我。” 灯下黑 第16节 袁洋应了,转而问:“姐,你还是觉得要从立心下手?” 周珩随手点开邮件,边看边说:“我知道你心里有疑虑,不过现在你和其他家不也没有把人找到么,不如试试我的法子。” 说到这,周珩忽然想起一事,刷手机的手停下来,抬眼问:“对了,我爸最近身体如何?我之前听说他情况不太好,可我那天回家,见他气色还不错。这里面的原因,你清楚么?” 这几天外面一直流传着某种说法,说是周楠申快不行了,而且据说还是从周家人嘴里漏出来的。 周珩听到后只觉得奇怪,她自然不相信,却没有打电话问过蒋从芸,第一直觉便是,这很有可能是周楠申故意为之。 袁洋回道:“我也是听来的,说是在许先生生日宴那天,周先生见了个外人,还把傅医生叫来了,好像是要试一种新药。蒋从芸原本是不同意的,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试试了。” 私下里,袁洋从不叫蒋从芸为夫人,周珩注意过几次,却没有表示,只是琢磨着他的话。 试了新药? 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只一天就有改善? 周珩又问:“那个外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袁洋说:“全名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人,姓康。” 康? 周珩皱了皱眉,对这个姓氏全无印象,周楠申往来的名单里也没有姓康的女人,难道是最近才搭上线的? 可惜眼下不是细想此事的时候,周珩看了眼时间,等车子驶入停车场,她没有多留,只告知袁洋下班接她的时间,便走下车。 巧的是,就在对面的车位,此时也刚好停进去一辆红色的轿车,正是穿着鲜艳,妆容艳丽的姚心语。 周珩一抬眼,和她打了照面,下意识撑起虚伪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说了,双男主,男配各有千秋,结局1v1。 意思就是后面那个1我也不知道是谁,老读者都知道我写文没大纲,这篇文人设就撸了初版,没写完就推翻了。 所以到底最终如何,要边写边看感觉,人物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呐~ 再给没有看过系列文的亲科普一下类型: 不想看系列文的“无所谓君”可跳过。 强迫症君的阅读顺序是,寄生谎言→刑事技术档案→灯下黑。 从内容上来说,只有刑事技术档案才是刑侦推理。 刑侦就是刑事侦查为主,用刑侦手段调查案件的才能叫刑侦文。 寄生谎言则是以逻辑推导和犯罪心理学为主,主角不是刑侦人员,不能算刑侦。 至于本文和前两篇都不一样,是重人性和悬疑,轻案件,前期推论解谜由女主引出,女主妈妈的死不是什么世纪难题,不足以撑起本文的框架,所以它并非唯一主线。后面会随着剧情推动而浮现出三条主线,再汇聚。 接下来由于卧底的出现,会引出刑侦、经侦的部分,势单力孤的女主也会逐渐凝聚自己的势力,与boss团决一死战。 在背景上,刑事技术档案的最后一章引出了本文的许家。 寄生谎言的女主虽然是豪门出身,但那十年豪门生活只发生在过去,没有正面描写。 为了弥补这个缺失,本文就以此为开始,融入职斗商战。 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将前两本遗留下来的问题在这里一起解决掉,没看过的亲也不要紧,我会讲清楚来龙去脉的。 …… 再说个题外话: 我不知道“刑侦悬疑”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好像是后来细分出来的一个叫法? 从大类型上划分,相对于古典派悬疑(本格推理),后来又出现了社会派,社会派里有包括很多小类别,有的涉及案件推理,有的不涉及。 本格派代表有阿加莎克里斯蒂,重解谜和案件,轻人性和社会。个人最喜欢她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前两年有个电影叫《利刃出鞘》也是这个流派的,很复古,很有趣。 而在社会派里,破案解谜只是一种媒介,可有可无,最终目的在于社会批判,描写人性,大背景可以横跨多界。 比如我很喜欢的一部小说《白色巨塔》,剧推荐看唐泽寿明的版本。这本就没有案件推理解谜,但悬念很到位,着重在人性剖析,医院内部的博弈,还有医患关系上。 前几年tvb的那部《白色强人》就有点这个意思。 ok,废话结束,感谢大家的支持,欢迎留言交流~比个大心! …… 感谢在2021-10-07 11:00:00~2021-10-10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哎呀呀呀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为儿 10瓶;时光易老 5瓶;1997的黄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10 chapter 10 两个女人走近了,同时点头,一同走向电梯间。 姚心语率先开口:“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听说你帮董事长办了小差事,还受了点惊吓,差点被送去医院。” 周珩只觉得好笑,不知道传言的版本是怎么扭曲成这样的,但听姚心语的语气,应该不知道当天发生的事,许家的人也不会对外人说。 周珩轻声应了:“多谢关心,我已经休息好了,自然不能白拿薪水,要照常来打卡报到啊。” “听你这话……难道你还没听说吗?”姚心语故作诧异。 两人走进电梯,电梯门板反射出两人的表情。 周珩仍保持着微笑,目视前方:“听说什么?” 姚心语侧过头,有些幸灾乐祸:“当然是调岗啊。哦,不过不是直接走,在那之前也会让你做点事情,立点小功劳的,总得善始善终嘛。” 哦,调岗。 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恐怕周楠申快要咽气的消息,已经在集团高层之间传开了。 只要周楠申一死,周家便名存实亡,她周珩一个闲职,自然不足为据,也不值得别人费神来动。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她都不需要动脑子,就知道这个人是姚总,而且还是为了他女儿。 姚心语视她为眼中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趁着这个机会将她从公关部踢出去,姚心语以后就不用再觉得扎眼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几名员工。 周珩和姚心语站在最后面,前面的员工则自动和她们保持距离。 电梯再度往上走,氛围低迷。 就在这时,周珩忽然开口了:“心语,你上回不是说要让我传授你几招么?” 周珩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所有人都听到。 电梯门也非常诚实的反射出前面员工们的八卦表情,大家暗中交换着眼神,一个个都好奇极了。 唯独姚心语,她警告的看向周珩,嘴上却装傻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珩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轻描淡写的说:“其实我也没什么秘诀,只不过无论是在集团,还是做许家的儿媳妇,或是在你想追的男人面前,第一条就是不能心急。哪怕这件事你已经唾手可得了,也要沉住气,因为意外总是发生在你最得意的时候。” 姚心语的脸色瞬间耷拉下去,恨不得将周珩看出一个窟窿。 而姚心语这番神态也被前面的员工看个正着,是又惊讶又尴尬,直到电梯门打开,大家也顾不上是不是自己的楼层,便忙不迭的下去了。 电梯继续往上走。 周珩抬了下眼皮,扫向楼层的显示灯,唇角划开笑容,轻轻撂下一句:“做人么,的确是要善始善终。谢谢你的忠告。” 电梯门再度开启,周珩率先走出去,脚下的鞋踩在地砖上“咔咔”作响。 姚心语自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更没体会过当众社死的滋味,如今被周珩在电梯里扒光了脸皮,又碍于面子而不能当场撕碎了周珩,早就气的头顶冒烟了。 她根本没去公关部,而是直接上了高层的楼,去找自己的父亲。 而在电梯里的那一幕,自然也逃不过公关部的耳目,不到一个小时,就传到了林明娇耳中。 上午,周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如既往地扮演着闲人,先是到茶水间消磨了一会儿时间,回到座位就继续翻看袁洋发来的捐款名单。 看到一半时,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 周珩接起来就听到林明娇的声音,真是一点都不出所料。 …… 三分钟后,周珩就坐在林明娇的办公室里,笑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说:“对了,我不是说了要请客么,餐厅我已经选好了,时间么以你的为准……” 林明娇却没接这茬儿,来到她面前,忽然说:“你们早晚都会成为一家人的。你就这样当众给她难堪,等于提前树敌,何必呢?” 林明娇指的自然是姚心语。 周珩笑容无害,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愧疚。 想想这个林明娇,也真是累得慌,她如今是许长寻的枕边人,虽然没有拿到名分,却不得不分担起许家内宅的事务。 自然,许家人是否和睦,也在林明娇的管辖之内。 最好笑的是,林明娇已经和许长寻的儿子树敌了,如今竟然跑来劝她。 周珩低下头,语气有些可怜:“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冲撞我了。上回从你房间出来,她就来挑衅过,还问我有什么绝招可以拿捏住景枫。我哪有什么绝招啊,这个婚事是爸爸定的,你是知道的。我今天,也不过是回答她上次的问题罢了。” 林明娇何尝不知道姚心语的小姐脾气,即便她没看到现场也能脑补画面,一个谦虚谨慎,另一个则骄横跋扈,两人是如何开战的都不必细问。 林明娇说:“你就是平时太低调了,才会让人忽略了你的存在感,不把你当回事。今天的事你也是情急,只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周珩依然垂着眼,轻声应了:“都说长嫂如母,她若真想进许家的门,也该多尊重我几分啊。爸爸可是最忌讳家人不睦的。” 这话把林明娇一噎,竟然接不上话,毕竟她也是理亏的一方,当下便只能笑笑,随即话锋一转,说:“哎,差点忘记正事。” 林明娇很快将一份文件递给周珩,又道:“集团的子公司和分公司现在人才紧缺,尤其是公关这块,接下来一个月会有好几场大型招聘会,我想你亲自己去盯着,我也放心。” 招聘会,人才紧缺? 周珩不动声色的拿起文件,扫了一眼:“这不是人事部的工作么?” 灯下黑 第17节 林明娇说:“原本是的,但前面他们找回来的人,我都不满意。人事部的标准不是公关人才选拔的标准,这中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非得给他们树一个标杆才行。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合适了。你平日的待人接物我都看见的,处事决断,尺度也拿的恰到好处,放眼整个部门,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周珩笑着听完林明娇所有违心的夸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大概就是姚心语所说的调岗吧,而且无论到谁面前去说,都能将其美化成一件重要的差事,是对她的器重和信任。 可事实上呢,事情办好了,那是人事部的功劳,事情办砸了,那是她周珩没起到标杆作用。 还真是看人下菜碟啊,连这么烂的借口都能搬出来。 安静了几秒,周珩问:“那我现在的岗位呢,总需要有人接替吧?” “这点你不用担心,部门里会有人接手的。”林明娇又很快把话题带开,“对了,这周六我有时间,咱们一起吃顿饭,不如我来请。” 这是林明娇在表达歉意,打算用一顿饭抹平她的不甘。 周珩却当即问道:“把我调走是姚总的意思么?” 林明娇没想到周珩这么直接,脸色微变:“如果是按照他的意思,就不会是这件差事了。这是我为你争取的,起码不至于坐冷板凳。董事长看重人才,等你做出一番成绩,他见了也会高兴。还有,你要多劝着点景枫,让他不要总和董事长对着干,要学会服软。” 其实林明娇的立场,周珩心里很清楚。她和许景枫不对盘,和姚总父女走得近些。 如今周家式微,姚家正盛,姚总早年被周楠申打压的厉害,眼下自然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去的。 所以只要打了她的脸,就等于恶心了周楠申。 至于许长寻那边,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不会过问的,她也不可能跑过去跟准公公哭诉,这样不仅愚蠢,而且无能。 毕竟,弱者是没有资格立足于许家的。 而林明娇将这些看得很清楚,在权衡利弊之间,她绝不会为如今的周家出头,何况中间还有许景枫这一层,林明娇最多也就是左右圆滑一番,一边劝姚总不要太过,一边想别的法子将她安排开。 其实要想清楚这一层并不难,此时此刻真正令周珩心惊的,反倒是周楠申的“未卜先知”。 周楠申快咽气的消息,恐怕真是他故意放出的,而且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这个时候,除了麻痹周围人的戒心之外,多半也是料到了姚总会对她出手。 只要她外放了,在近期便不会经常出入集团,缺席了也不会有人惊讶,那自然就有大把的空间去做周楠申交代的事。 思及此,周珩抬起头,十分平静地问:“我什么时候动身?” 林明娇一顿,说:“就这两天吧,你回去做一份计划,然后分发给人事部,他们自然会让一线人员按照你的标准选拔人才。至于现场,你愿意去就去看看,有其它事就去忙你的,我这里不要求你一定在岗。” 林明娇已经尽可能的“宽容”和“大度”,也给足了周珩空间。 周珩微笑着应了,起身时只说:“好,我会尽我所能。” …… 几分钟后,周珩回到位子上。 袁洋的信息也在此时发了过来,说是下面人刚追踪到程崎的一点行踪,却是在春城,问周珩是否即刻动身。 周珩皱了皱眉头,对此却有些怀疑。 她没有立刻回复袁洋,而是选择先将邮件里的捐款名单看完,且一个个看得很仔细,生怕有什么遗漏。 不会儿,袁洋又补充了一条:“查到另外几家公司也都派人去了春城,应该是收到风了。” 袁洋怕晚人一步,周珩却没有丝毫焦躁,只看着名单。 随即她目光一定,眼睛都直了,盯住最后几行中的一个名字。 ——梁云琅?! 不过几秒钟,周珩如梦初醒,立刻关掉邮件,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动静惊到了旁边的人,可周珩却没有理会,直接拿起自己的包往外走,并给袁洋发信息,让他开车在地库等。 周珩来到电梯前,电梯门也在此时开了,出来的正是刚从楼上下来的姚心语。 周珩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直接进去,按下地库按钮。 姚心语转过身,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刚调职就早退啊,可真清闲……” 电梯门合上了,将姚心语的嘴脸关在外面。 周珩懒得搭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梁云琅”这个名字。 直到来到地库,袁洋第一时间打开后座的门。 周珩坐进去,第一句话便是:“去立心。” 袁洋明显愣住:“那春城那里……” 周珩淡淡道:“不用理会,你只需要听我的。” 袁洋十分不解,却没有反驳,只是从后照镜看了周珩一眼,很快将车驶出地库。 第13章 11 chapter 11 这之后一路上,周珩都意外的安静,她盯着窗外,手机上的所有信息都没有回,脑子里正在急锣密鼓的整理思路,比如若是待会儿见到程崎了,该说些什么,要不要先叙旧,再想办法说服他上周家这条船? 还有,程崎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位置的,这里面恐怕有许多不为外人道的坎坷吧? 周珩想了一路,半路上袁洋给立心福利院去过一通电话,因为曾经捐款,所以院方很快准备安排人接待。 直到车子在立心福利院门前停下,周珩下了车,一抬眼便看到已经斑驳生锈的大门。 门打开时,还发出“吱呀”声。 门里走出来两位老师,袁洋很快介绍道:“这位就是捐款的周小姐。” 老师们分外热情,将周珩迎进去。 周珩也微笑着,随老师往园区里走,一边参观一边听着她们介绍院内的情况。 立心福利院的楼都是几十年前建成的,墙壁厚实,墙上爬满了植物,只是窗户狭小,阳光很难透进屋里,大部分房间都是阴凉潮湿的。 不过据老师说,这一年捐款的人多,政府也拨了款,楼里的供暖设施可以重新整修,这个冬天应该会比往年要好过。 这之后,老师们还介绍了院内孩子们的生活,日常起居等等,最主要的就是学区这块,还说现任的顾院长原来是心理咨询师出身,她非常重视孩子们的心理健康,自从她来以后,园区内笑声也多了,孩子们的关系也比过去和谐了。 听到这,周珩问:“既然生活有了改善,怎么大门还是那么旧呢?” 老师说:“这点我们也建议过,但顾院长的意思是,那都是门面功夫,是做给外人看的,不是穿在孩子身上的。反倒是门破一点,兴许献爱心的人还会多些,院内的开支也更宽裕。” 周珩听了扬了下眉,觉得这个顾院长倒是有点意思。 然而她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听老师们铺垫了这么多,总算拉近了距离,她看准了时机,便轻描淡写的问了句:“我听说你们有个捐款人叫梁云琅,他是不是这么高,肩很宽?” 周珩边说边将手举高,比划着程崎的身量。 两位老师互相看了一眼,问:“怎么,你们认识?” 周珩说:“是啊,他是我朋友,前段时间袁洋代我过来的时候,老远见了一眼,但没敢认。他回头跟我一说,我也是半信半疑,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这几年我们失联了,若是能再见,叙个旧也好。”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联系方式了。 两位老师面露为难之色,又交换了眼神,随即在周珩表示愿意再捐一笔钱,并且有定期捐款意向之后,终于透露出来,这位叫梁云琅的先生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电话,而且每次来都很大方,不仅捐款,还会带物资过来。 周珩一听,很快问:“那他来了几次,都是什么时间?” 两位老师想了一下,说:“都是上班日,一共四次,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来了就和孩子们待在一起。” 周珩得到要的消息,很快让袁洋去办理捐款手续,她自己则心不在焉的往门口走。 两位老师自然欣喜万分,转头就去安排。 周珩出了门,就在车前站定,又回身看了看大门,竟然也没有上车,而是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脚下一转,就开始沿着墙边走。 周珩还记得,章严云曾经跟她描述过几个地方,有的是他翻出来的墙根,有的是他提过的狗洞,还有后山那个废弃的仓库。 这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周珩不知不觉的绕到后面,在一棵树前站定,树长得有点歪,半腰弓着,却刚好可以让人垫脚,踩着它翻上墙。 她抬头看了眼,又顺着树干继续往上张望,不仅看到了茂密的枝叶,同时瞄到了在树梢的另一端,似乎有个东西在晃动。 周珩原本是没有在意的,只以为那是一只鸟,可是当她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只“鸟”不仅体型偏大,也没有扇动翅膀,更没有移动,就只是安静的定在上空那一点。 她皱了下眉,脚下跟着移动位置,绕过树梢的遮挡再往上看。 而上面那只“鸟”也在跟着她移动。 直到周珩走出这棵树遮挡的范围,终于看清,那竟然是一台小型无人机,而且没有一点声响。 无人机自然也发现了她,可它没有躲避,更没有飞走,就只是在上面待着。 周珩很快就想到章严云。 十年前他就是个军事迷,他还对很多高科技感兴趣,还念叨了许多玩意,比如那些可军用的无人机。 周珩很快收回心神,她脚下开始一转,绕着围墙往回走。 那无人机也在跟着她的轨迹移动,不紧不慢。 周珩走回到车边时,袁洋已经在了,他似乎正在找她,见她回来了,立刻上前,说:“姐,都办好了。” 周珩站定了,没有将无人机的事告诉袁洋,只问:“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住的那几栋小白楼?” 袁洋一顿,点头说:“记得,离这里不远。” 周珩笑道:“那边一直都有守门人看着房子,定期打扫。这样吧,你到附近买点日用品,待会儿给我送过去,我这几天就住那里。” 袁洋:“你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事……”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有守门人,有监控,不会有事的。那边距离这里比较近,来往也方便,这几天你不用接我去公司,我白天就来这里做义工。” 袁洋到底拗不过周珩,只得致电给刚才的老师,将周珩要做义工的事安排好。 周珩也没让袁洋送,就一个人走出福利院的范围,沿着河边溜达。 她故意将袁洋支开,就是不希望他发现上面的无人机,而那无人机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样,一路跟着她往小白楼的方向走。 周珩走在记忆中那条小路上,看着周围的景致,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她看这条路,觉得它很长,很宽,如今走起来却是很短,很窄。 她又看向另一边的泥沟,她和章严云就曾经躲在这里。 灯下黑 第18节 再往前,就是四栋小白楼。 周珩经过袁生住的那栋时,脚下顿住,站了好一会儿,脑海中再度浮现袁生死前的模样,还有他当时死死抓着她手的力量。 她总觉得,袁生当时一定有很多事想告诉她,但碍于形势,碍于大限将至,他来不及说,也不敢说。 正想到这,最前面那栋小白楼的院门开了,正是周珩小时候和梁琦一起住过的那栋。 走出来的是一对老夫妇,显然袁洋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迎上周珩,小心翼翼的跟她解释说,不知道她要过来,准备不周,但很快就会把屋子收拾出来。 周珩笑了下,说:“我不急,有一间房间给我睡觉就好。” 老夫妻立刻应了,又一路小跑回屋子。 周珩就慢悠悠的往门口溜达,全然没有理会上面的无人机,直到进门,她环顾了一圈,只见屋里的摆设和十六年前差距不大,墙上还挂着一张母亲梁琦的照片。 周珩在照片前站定,安静的看着,随即用手机将它拍下来。 不会儿,老太太过来了,问周珩想吃点什么。 周珩说:“你们多做一个人的饭,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老太太又应声走了。 等到楼上的房间打扫干净,周珩上楼一看,竟然是她母亲生前住过的那间,床和家具都没有换,但床上用品却是新的。 老太太解释说,家具虽然旧,但主人家没有说要替换,他们也不敢动,而且老头子定期都会修,东西用着都没问题。 周珩和老太太道了谢,就进屋将门关上,又将手机点开,对着房间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监控设备,这才将窗户推开。 这间屋子的窗对着后面,能看到一片树林,窗户下就是小花园,老两口打理的不错,如今还开着几种山间小花。 再往远处看,周珩不禁想到袁生,想到母亲梁琦,她想着,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到林子里看看。 只是这念头刚落,她的余光就瞄到一个影子,遂抬头看去,只见那无人机不知何时绕到后面来了,还飞的很低。 周珩眯了眯眼,忽然对着它笑了,她相信躲在无人机镜头后的某人,也一定正看着她。 于是她对它招了招手。 那无人机很快就飞了过来,就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周珩问:“我说话你听得见吧?” 无人机上下晃了晃,算是点头。 周珩又道:“那咱们见个面吧,我有事和你聊。” 无人机又左右晃了下,等同拒绝。 周珩眨了下眼,双手撑着窗台,倾身挨近它时,笑容浮现,眼角勾着,整个线条都是柔美的。 “你,不想我么?” 这一次,无人机没有动,就只是待在原地。 它的镜头对着她,就好像一个人的眼睛,漆黑而且深不见底。 直到周珩轻声说:“可我想你了,非常想。你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最孤单寂寞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我的过去。” 无人机依然没有应,却也没有离开。 周珩对着它轻叹一声,好像很伤心,又道:“你要是想通了,愿意出来跟我见面,我就在立心等你。这几天我都会住在这里。” 这话落地,无人机忽然动了,却既不是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在原地转了个圈。 周珩跟着笑了,随即抬起一手,指向林子里,说:“哦对了,你没事就去那里面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孤坟,若是发现了就回来告诉我。” 无人机歪了一下机身,似乎在表示疑问。 周珩说:“我不知道我妈的墓在哪里,尸体又是怎么处理的,比较大的可能就是就地掩埋。” 这一次,无人机没有回应她,很快就往上飞,越飞越远,直到脱离周珩的视线。 不会儿,袁洋来了,他将采买的日用品放下,人却没有离开。 周珩问起,他只说,他的职责除了接送周珩之外,还要保护她的安全,所以他也会住在这里,就在一楼,若是有什么情况,只管叫他。 周珩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说:“那就谢谢你了。” …… 接下来几天,周珩逐渐适应了乡间生活。 就像她说的,她白天会去立心做义工,给小朋友们分发食物,期间还客串了两节课,叫他们读书识字,到了傍晚就返回小白楼,吃着老两口做的热饭热菜。 袁洋也利用这段时间,将屋子里的电器、水管修整了一番,有时候也会和周珩一起去立心。 因为距离近,周珩便不让袁洋开车,就这样溜达着去,溜达着回。 两人路上闲聊几句,看着田间风景,感受河堤微风,日子仿佛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 然而周珩并没有被这样的表象所麻痹,她牢记着要做的事,更清楚自己的任务和目标,反而此刻越是平静,她就越有危机感。 自然,周珩这几天也收到过城里传来的消息,继许景烨和蒋从芸之后,许景枫也终于打来一通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公关部了。 事实上,她被外派的消息上下都知道了。 周珩没有提林明娇半个字,只说:“事情快办好了,过几天就回。” 她心里是十分笃定的,程崎早晚会见她。 至于“梁云琅”这个名字,袁洋也曾问过周珩,是如何判断这个人就是程崎的。 周珩却是笑而不答,她自然也不会告诉袁洋,这个名字只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是早在十年前就定下的。 而程崎用这个暗号伪装身份,去立心捐款,就等于向她透露身份。 既然透露了,又怎么会不见呢? 至于那个无人机,此后两天都没有再出现过,直到第三天清晨,它才在周珩的窗边出现。 周珩立刻走上前,正要开口,却见它将一个手机扔到桌上。 周珩将手机拿起来,它就忽然震动起来。 她心里跟着漏跳一拍,很快接起:“喂?” 安静了两秒,她听到了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嗓音:“还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0 11:00:00~2021-10-12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007650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iping100 10瓶;执念、太阳初夏 5瓶;风吹陀螺、日光倾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12 chapter 12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周珩暗暗吸口气,抬眼看向无人机,同时说道:“你又不是见不得人,这样躲着有意思么?”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措辞与人说过话了,其实她也想婉转点的,只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再想到这几天的空等,难免就来了点脾气。 电话里很快传来男人的轻笑声,他似乎很高兴:“不用等了,我有事,暂时走不开。” 周珩飞快的说:“那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男人没有接这茬儿,而是说:“林子里我已经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没有么? 周珩思路一顿,说:“谢谢。不过你不要岔开话题,你到底在哪里?” 男人笑道:“你若想我了,就用这个手机打给我,不过我不是随时都有空。至于见面么,晚点再说,我是真的抽不开身。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价不一样了,总要保持点神秘感,才能坐地起价。” 这话听得周珩好气又好笑,但转念一想,也确实是章严云的性格。 周珩抬了下眼,盯着无人机,忽而神色一转,眼睛带笑,眉宇间更多了一点魅色,连说话语气都变了:“那你若是想我了,也要记得打给我,可别忍着。” 电话里,男人笑了,周珩还听到了从他鼻腔中发出的气音。 随即他的上下嘴唇轻轻一嘬,就这样隔空亲了她一下。 不等她反应,电话就切断了。 周珩将手机放在桌上,看着飞远的无人机,耳边还回荡着刚才那声,心里正琢磨着他的话有几分真,这时她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竟然是林明娇的电话。 周珩一顿,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就听林明娇说:“赶紧回来一趟,董事长要召开家庭会议。” 周珩二话不说,拿着手机和包就下楼,见到袁洋便说:“收拾好东西,咱们回城,去许家。” 袁洋只点了下头,立刻奔出门口去准备车。 直到坐进车里,周珩向送出来的老两口打过招呼,收回目光,说道:“对了,这几天的事不要告诉我爸。等事情办成了,我想给他个惊喜。” 袁洋应了,跟着说:“春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闻风而去的公司,都扑了空,人根本不在那里。” 他当然不在。 这一点周珩比谁都肯定。 消息一定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意在甩开那些尾巴。 袁洋又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周珩想了下,说:“什么都不要做,等我消息。” 如果她没料错的话,今天下午的家庭会议将会迎来一场战争,周楠申“预言”的海外部灾难,恐怕已经传到了许长寻这里,而许景枫也会遭到严厉的斥责。 …… 果不其然,周珩来到许家时,大厅里正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仿佛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周珩轻声叫了许长寻:“爸爸。” 灯下黑 第19节 随即就坐到许景枫身边,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许景枫脸色发红,却不是因为喝多了,而是在憋气,八成是被许长寻痛骂了,有火儿发不出,就只能忍着。 周珩略一抬眼,就扫到对面的许景烨。 只是许景烨并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神色凝重,似乎也正在为什么事而发愁。 至于许长寻,他原本闭着眼,坐在单人沙发里深呼吸,听到周珩的声音,便睁开了,勉强应了一声,遂单手撑着头,陷入沉思。 这时,林明娇带着佣人过来了,佣人将茶水放在桌上,就低着头快步离开。 林明娇侧着臀,坐在许长寻的沙发扶手上,低声说道:“先喝口茶吧,润润嗓子,再难的事也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集团还需要你主持大局呢。” 许长寻将眼睛眯开,接过林明娇递过来的茶,喝了口,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要说茶,还得是小珩的手艺好。” 别说是林明娇了,就连许景枫和许景烨都看向周珩。 周珩泡茶的手艺是不错,可是在以往许长寻是不会特别提及的,此时当不当正不正的来了这么一句,是谁都要琢磨一下。 周珩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但反应却是很快的:“每次爸爸提到我泡的茶,都是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我倒是希望您以后都不再惦记这一口,我们做晚辈的就心安了。” 周珩话音落地,许长寻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只是一闪而逝,扫了眼坐在一旁的许景枫,很快又别开眼。 许长寻这时对林明娇说:“你给小珩讲讲刚才讨论的事。” 林明娇应了声,很快长话短说的将过程复述一遍,倒是没有趁机添油加醋。 而这段复述的内容也和周楠申预料的一样,海外部的投资线出了问题,最主要的就是房地产这块。 最利好的时候,有人说,美国曼哈顿高达30%的地产交易是来自中国商人。 可是到了这几年,形势却每况愈下,国家已经开始对海外投资严格限制、监管,英美两国也在限制外来资金流动,海外很多地产项目如今已处于停滞待审状态。 再说长丰集团,海外部的投资自从年初开始就陆续遇到瓶颈,而许景枫总不当回事,还经常找不到人,海外部背不起这么大的锅,只能往他身上推。 因为这事,许长寻没少跟许景枫生气。 谁知就在前几天,海外投足又遭到重创,又有三个项目被停滞,许景枫得到消息后却按住不表,直到纸包不住火了,终于传到许长寻耳朵里,当即暴跳如雷。 现在国内监管正在势头上,谁也不敢当出头鸟,只能静待时机,同时暗中周旋争取。可是海外投资这条线又不能彻底切断,一条路走不通了,还得继续找第二条路,投资到一半的项目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要么继续,要么转手变现。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完整个过程,垂下眼,说:“转手变现不是短期内就能完成的,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要找下家又太难。倒不如抓紧时间,再找出一条可行的路。” 听到这话,许长寻又朝周珩看了眼,眼神里多了点欣赏。 林明娇察言观色,立刻接道:“小珩看事可真是通透,一听就明白,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 这话是说给许长寻听的,更是说给办事不利的许景枫听的。 周珩笑了下:“我哪里懂这么多啊,都是平时听景枫念叨着,跟着学了一点皮毛。” 许景枫的面子又被挽救回来一点。 许长寻长叹了一声,也懒得追究了,只说:“这另外一条路嘛,已经有点眉目了,而且现在国内很多投资企业都在找这个人,据说此人有的是门路,前段时间才帮一家公司解了套。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门路能坚持多久,所以现在就要和时间赛跑,尽快把这个人找到,把关系建立起来,如果事情属实,就抓紧着手下一步。” 许长寻话音落地,又安静了片刻,随即许景枫出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只是靠一点传言,就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万一是个骗子呢?” 许长寻瞪了他一眼:“就算是骗子,也需要你们先把人找出来,亲自去验证!要么你就给我拿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坐在这里质疑!” 许景枫闭了嘴。 这时,许久不曾言语的许景烨开口了:“爸,我觉得大哥的话不无道理。” 周珩瞥过去一眼,刚好对上许景烨的目光,随即两人又一同错开。 许景烨笑了笑,说:“这个人的确是来历不明,以前也没听过他的大名,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是某些重要人物推出来的门面,背后或许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只是此人如果真有通天的本事,多半也会狮子大开口,所以我想,一方面要派人把他找到,另一方面咱们也要寻求其他途径,总不能在一棵树吊死,任人宰割。” 许景烨话刚说到这,大门那边传来动静,仿佛是来了客人,已经被佣人领进院子。 林明娇很快起身,回来时,她身后还多了两个人,正是姚总和姚心语。 直到三人落座,许长寻说:“消息是姚总这边打听到的,而且已经追踪到这个人的动向,姚总也很有信心把他找出来。现在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出出主意。” 姚总呵呵笑了,率先道:“其实我也是凑巧听到点风,没想到竟然能派上用场。不过我听说此人性格古怪,每次和他谈生意,若是只有几个臭男人,多半谈不成。所以我想,这件事还是交给心语来办。” 姚总这一出,还真是让周珩开了眼。 再看现场其他人,除了许长寻竟然谁都没有提出异议,而许长寻也只是建议,让姚心语多带几个人一起去。 当然,周珩心里是清楚的,章严云性格是古怪,而且精的跟鬼一样,但古怪的方向却不是姚总所谓的那种。 而就在周珩暗中观望走向的同时,姚心语也跟着表态了:“能为集团效力,是我的荣幸,我必然会全力以赴,不会辜负集团和董事长对我的信任。” 这话还真是漂亮,周珩低头微微笑了,不由得想到,若是真有一天需要姚心语以美色和身体为代价,为集团鞍前马后,她是否还能欣然前往? 另一边,姚总也表示道:“我这个女儿干劲儿很猛啊。年轻人有活力,我是比不了了,这也算是给公司注入新鲜血液了。” 这话一出,几人都相继笑了,唯独许景枫笑不出来。 周珩观察了一圈,遂勾起唇角,来了这么一句:“爸爸,这位能人的资料,我能看看么?” 所有人又都是一顿,许长寻看着周珩,只说:“把资料给她。” 姚心语和姚总对视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资料发给周珩,接着又在微信上说了这么一句:“放聪明点。” 周珩自然没有理她,点开资料,就这样煞有其事的看了起来。 在见到“程崎”二字之后,更是轻笑出声。 这下,姚心语是直接瞪了过来,林明娇很是不解,许景烨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便只有许景枫小声问了句:“你笑什么?” 周珩抬起头,目光温柔的看了许景枫一眼,随即转向许长寻,说:“既然是为集团出力,那就应该多条腿走路,刚才景烨也说了,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许景烨下意识扬了下眉,也没接茬儿,就翘起二郎腿看着好戏。 周珩顺了下耳边的发,在许景烨的紧盯之下,若无其事的略过姚心语和姚总,站起身说:“海外部的事务一向是由景枫负责的,现在出了麻烦,大家都不想,我这个内助也不想在一旁干着急,总得为他,为集团出一份力才行。” 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姚心语咬了咬嘴唇,本想率先发难,却被姚总一个眼神制止住。 而许长寻就一直打量着周珩,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不卑不亢,且野心十足的模样。 这一刻的周珩,倒是有几分像二十年前的周楠申。 过了好一会儿,许长寻问:“这么说,你也想试试?” 周珩微微扬起下巴,语气笃定:“是的。” 林明娇这时突然开口:“可是,你现在手里还要负责一线公关人员的招聘审核,我只怕这么多事情压下来,你会负荷不了。” 周珩扫向林明娇,笑道:“计划书我已经发给人事部了,他们已经推行下去,也跟我保证会严格按照要求执行。再说,把这个人找出来,也是在为集团公司网络人才,这两者本就殊途同归,不冲突。” “可是……” 林明娇正要反驳,不想许长寻却忽然站起身。 一老一少就这样站在桌子的两端,看着彼此,而周珩自始至终都没有躲闪。 直到许长寻说:“其他人待在这里,你跟我进来。” 话落,他便率先转身,走向书房。 第15章 13 chapter 13 此时的许家客厅里,众人心思各异。 而这里面最沉不住气的就是姚心语,她正在小声跟姚总抱怨:“周珩这是什么意思,刚才都定下来了,她却横插一脚?” 姚总一边抬手示意,安抚女儿,一边转向林明娇,问:“这唱的哪一出,莫非老大两口子早就商量过了?” 林明娇转过身,扫了一眼站在窗前的许景枫和许景烨,遂摇头道:“不太像。刚才你们来之前,老大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以他的性格要是有妙招,早就说了。” 另一边,许景枫和许景烨正一同看着窗外,没有争吵,也没有龃龉,如此“和谐”的一幕倒是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许景烨率先试探道:“周家消息一向灵通,周楠申的消息网连咱们家都自叹不如,会不会是周珩得到了线索,这才如此笃定,敢在父亲面前邀功?” 许景枫垂下眼,第一句便说:“你应当叫她大嫂。” 许景烨轻笑着说:“看大哥的反应,她似乎也没有跟你通过气。” 许景枫没有避讳,只说:“不管通不通气,只要事情办成了,得利的依然是咱们两家人。” 随即许景枫侧了下身,以余光扫过沙发那边的姚总和姚心语,又道:“除非你真有意让他们成为自家人,否则他们就是外人。” 许景烨“哦”了一声,接道:“这一点大哥只管放心,我的胳膊肘自然不会向外拐。” 这话落地,许景烨便离开窗边,他虽然没有探得消息,却证实了许景枫也是不知情的。 照这么看,周珩那里的消息的确来自周家,而非她和许景枫私下的谋划。 先是漂亮的处理了袁生,如今又站出来抢功,似乎过去那个周珩真的回来了…… …… 外面的人正在互相猜忌,而书房里的人却是气定神闲。 许长寻坐在单人沙发里,看着坐在他左手边的周珩,审视了片刻,开门见山的问:“找人的事你有把握么?” 周珩坐的笔直,神情却是轻松的,笑容绽开时,回道:“原本这个好消息我是想等过几天再告诉您的,想给您一个惊喜,没想到大家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许长寻半眯着眼睛,对周珩的话半信半疑,而信的那部分主要是因为她是周楠申的女儿。 周楠申虽然是跟着许长寻一起打江山出来的,也是跟着许长寻时间最长的功臣,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私下培植的势力不同。 哪怕是周家最强盛的那几年,周楠申也始终留了一手,这也是他能长盛不衰,多年来都没有被卸磨杀驴的根由。 都说二十一世纪是信息爆炸的世纪,谁能掌握信息,谁就能掌握先机,周家的信息网有时候连许长寻都瞧着眼馋。 不过许长寻到底是老奸巨猾,他打眼一瞧,就瞧出几分周珩在玩诈。 若是周珩真的已经搞定程崎,刚才在外面就不会说要接下找人的差事,而是直接一个视讯电话打过去,或是直接把人带过来。 这样的效果最是出其不意,也最能挣脸。 当然,年轻人么,敢闯敢冲敢诈,他和周楠申年轻时也是如此。 许长寻并没有戳破周珩,而是顺着话茬儿说:“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海外部会面临危机,这才一早做了准备。” 灯下黑 第20节 按照时间推算,周珩或是周楠申,起码要提前半个月得到消息。 “早与不早,不都是为咱们两家筹谋么?”周珩四两拨千斤的把话带开,说:“眼下您的决定才是第一位的,您到底要不要让我去大展拳脚?” 这一刻的周珩,眼睛里清晰地浮现出野心,而不似过去一味的掩饰、掩盖。 许长寻看得真真儿的,瞬间仿佛看到了周楠申坐在他面前。 许长寻说:“这还用问么,当然要继续。” 随即他话锋一转,又问:“可是,你这样当众打姚总的脸,就只是为了替景枫争个面子?” 周珩的笑容浅了些:“所谓家和万事兴,爸爸您想看到的也是我们夫妻和睦,携手同心。不过在这个基础上,我也要为我自己,为我们周家多打算。若是这次我完成任务,我希望能回到公关部,受到重用。冷板凳我已经做腻了,以后无论集团有任何任务指派下来,再苦再难,我都欣然领受。” 周珩这是在表明立场,也是在谈条件。 这件事一旦让她办成了,绝对是大功一件,可她要的不只是别人口头上的赞许,还要实际的回报,是看得见的,摸得着的。 最主要的是,她要往上爬,不只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仅要找到母亲的死因,也要攀上顶峰去看不一样的风景,呼吸不一样的空气。 一时的伏低做小,是为了日后的起飞,该她忍时,她会忍,该她飞时,也没必要把机会拱手让人。 周珩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许长寻,直到许长寻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站起身,说:“不愧是周楠申的女儿。以前他也是这样,所有别人做不到的事,他都做得到。好,既然你是周家人,就应当做出与实力、身份相配的事。” 然而这话刚落,许长寻眼神一变,又道:“只是万一你失败了,别说是公关部了,整个集团恐怕都容不下你,到时候你就得收心,踏踏实实的做景枫的贤内助。” 周珩跟着起身,虽然仍在笑,笑容却是带着刺的,眼底更是一片冰冷:“那就一言为定。” …… 周珩从书房出来后,许长寻又将许景枫和许景烨叫了进去,却没有叫姚家父女。 这意思很明确,该和他们谈的事,已经谈完了。 姚心语气得不轻,明明是该她露脸的时候,周珩却当场截胡,所以一见到周珩出来,就要冲上去理论。 但姚总深怕女儿在许家大宅里争吵起来,进一步丢脸,当即就将她拽开。 姚总比较沉得住气,在周珩目不斜视的从他二人面前经过时,他脚下一转,就这样一路跟着周珩走出主屋。 直到来到外面,姚总正准备上前拦住她,不想周珩却先一步站住脚,进而转身。 姚总往前上了两步,声音放得很低:“这一点你可不如你父亲,太沉不住气。要是你打的包票最终泡汤,丢的可是他的脸。” 周珩微微一笑,一向与世无争的她,当下竟然反击起来:“看来姚总很了解我爸,到底是在他手下千锤百炼过的。我知道你还在记他的仇,不过即便你当年绞尽脑汁,也没能在他眼皮下讨得一点便宜,如今又是哪儿来的错觉,竟然以为你培养的女儿,可以战胜他的女儿?” 周珩的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飘飘的。 姚总着实没想到周珩会当面揭伤疤,但他并没有立刻发作,反倒是跟出来的姚心语,正好听到最后几句,脸色立刻就变了。 姚总下意识挡住姚心语:“我是你的长辈,这样劝你也是为你好,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周珩扫了姚心语一眼,对姚总说:“就算是败了也是我自己走,我敢应战,就敢认输。反倒是你,一直都是我爸的手下败将,却一次都没认过,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到此,姚总总算明白周珩的用意,她就是在激怒姚心语。 可姚心语的反应远比他更快,还没等姚总将她拉开,她已经冲到前面,抬起一手就朝周珩挥过去。 而周珩呢,早就料到姚心语会有此一招,脚跟往后一错,非常轻巧的躲开了。 姚心语扑了空,又要上前。 这一次,姚总终于将她拉住,同时压着嗓门叫道:“别冲动,这是在许家,许家!” 姚心语仍在生气,却还不至于丧失理智,一听这话,当即收了动作,只是一双眼睛仍瞪着周珩。 周珩抬了下眼,看到林明娇就站在台阶上,似乎没有劝架的意思。 正好,她也不希望有人劝架,好戏正在劲头上,若是戛然而止就没意思了。 于是周珩再开口时,语气仍带了几分挑衅:“怎么,姚小姐连跟人道歉都不会了么,姚家的家教可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 姚心语没见试过周珩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却也不会低头认错:“我凭什么道歉,你怎么不道歉?” “凭什么。”周珩轻笑,“就凭你刚才的撒泼,凭你三不五时在我面前挑衅,没事找事,凭你搞小动作,将我请出公关部。” 姚心语冷笑一声,直接反击:“那你爸呢,他当初是怎么对我爸的,他有道过歉吗?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们姓周的不行了就得滚蛋!你以为你刚才放了狠话,就能挽回什么,没本事还死撑,这样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姚总已经听不下去了,正要将姚心语往回带。 可就在这时,许景枫和许景烨一起出来了,两人脸色都很严肃,来到跟前时就刚好听到姚心语在挑衅。 许景枫很快走下台阶,站在周珩面前,挡住了几人的视线,只低声问:“怎么吵起来了?” 他的脸色不仅阴沉,而且压抑,恐怕刚才又被许长寻好一顿数落。 周珩扫过他的表情,抬起一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眼皮掀起,语气轻柔:“女人的战争,男人不要插嘴。” 许景枫原本的火气竟然被这句“软”话浇灭了。 周珩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绕过他,迎向台阶上几人。 那边,姚心语已经涨红了脸,连眼圈都开始泛红,一来是觉得丢脸,没想到许景烨看到了她泼妇的一面,二来也是在扮柔弱,小声解释着:“是她先侮辱我爸在先,我也是气不过……” 没想到这时,周珩竟然上前几步,就微笑着站在那儿,看上去平和极了。 就连她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柔的:“你也说了弱肉强食,今天就算没有我,你以为你就能拿下这件事么?你要真有这份实力,有我没我,你都一样能赢。” 说到这,周珩的眼神瞟向许景烨。 许景烨双手抱肩,原本的严肃早就烟消云散,此时还有点似笑非笑。 周珩又把眼神移回来,带着鄙夷略过姚家父女,轻描淡写的撂下最后一句:“实力和人品,总得占一样吧。” 这话落地,周珩转身便走。 不会儿,许景枫也箭步跟上。 两人来到车前,袁洋和许景枫的司机分别站在两辆车面前,却谁都没有靠近,只背对着身。 许景枫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么大脾气,不像你。” 周珩低着头,低声说:“你一生下来就是许家长子,有钱有地位有背景,衣食无忧,自然不会明白我如今的处境。” 这话听在许景枫耳中,就像是埋怨。 许景枫叹了一声,说:“我怎么体会不到,如今我是处处掣肘,已经够烦了。” 周珩用手拨了下头发,问:“景枫,若是将来有人欺负我,你会护着我么?” 许景枫一顿:“当然,这还用问。” 周珩苦涩地笑了下,望着他,又问:“是因为我是周楠申的女儿,还是因为我是周珩?” 许景枫迟疑了一秒,说:“这两者并无区别。” 这话刚落,周珩又来了一道灵魂拷问:“那么要是有一天,我们周家不行了,我父亲走了,你还会一如既往的待我么?” 许景枫眨了下眼,嘴上却说:“我自然不会变。” “哎,明知道你是在哄我,我还是很高兴。”周珩煞有其事的轻叹着,眼神里带着点哀伤,随即话锋一转,说:“我对你却是不一样的。我会护着你,无论我心里多苦,处境多难,要忍受多少冷嘲热讽,我都会护着你,为你保驾护航,就像今天一样。” 许景枫自然不知道周珩和许长寻在书房里的一番谈话,也没有看到她迎战姚家父女二人的前半场,本就断章取义,如今再加上周珩这番剖白,心里竟然多了一份动容。 现在是许景枫最艰难的时候,他想不到周珩竟能不离不弃,平日那样弱质纤纤,今天都敢和姚心语针锋相对了。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想到这些,许景枫的大男人心态很快就得到满足,他抓住周珩的手,说道:“让你为我费心了,都是我不好。” 周珩又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握住他的,并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只要你好,我做什么都值得。” 她垂下眼,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你这个废物,现在也就只能感动了。 第16章 14 chapter 14 之后, 就在回家的路上,周珩接到了蒋从芸的电话。 蒋从芸上来便问:“听说你捅了姚家的马蜂窝?” 她的语气带着幸灾乐祸。 蒋从芸自然是看不上姚家的,当初那个姚总在周楠申面前跟孙子一样, 如今反倒小人得志了。 周珩轻描淡写的说:“哦,好久没人跟我吵架了,就拿他们练练嘴皮子。” 蒋从芸笑出声, 真给她高兴坏了。 周珩看着路面,只问:“是林明娇跟你打的报告?” 蒋从芸说:“在许家的地盘上出了这种事, 她肯定是要跟许长寻交代的,在咱们周家这儿也得打圆场。她跟我说, 怕你受委屈,跟我赔不是。” 周珩没接茬儿。 她受什么委屈, 自己心里有本账, 倒不用外人挂在嘴上惦记着。 那边,蒋从芸又念叨了几句, 林明娇她也从没放在眼里, 仗着那一点手段狐假虎威, 要不是许长寻的原配妻子出家了, 不问外面的乌烟瘴气,许家哪还有林明娇说话的份? 周珩将免提点开,便安静的听蒋从芸念经, 每次林明娇作妖, 蒋从芸都要提起这段。 周珩心里清楚,蒋从芸是在指桑骂槐,更是说给她听的, 因为她母亲梁琦也曾是周楠申的情人, 在蒋从芸心里, 梁琦也是仗着会做账的手段上位的。 她相信在她出生前和年幼时期,蒋从芸和她母亲一定也经历过勾心斗角,也曾博弈,结果是她母亲输了。 这一输,就是一败涂地,一子输满盘皆落索。 几分钟后,周珩终于听完了蒋从芸的“敲打”,切断通话,这才似笑非笑的看向后照镜。 袁洋也扫了过来,两人眼睛对上。 周珩忽然问:“小洋,如果我是原来的周珩,你还会尽心尽力的帮我么?” 袁洋有些始料未及,又看了后照镜一眼,再次错开。 周珩说:“行了,别掩饰了。那天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住过的小白楼,你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这就说明你知道是谁。” 其实这件事周珩也琢磨过,如果是真正的周珩还在,周楠申安排她办事,是断然不会让在小白楼生活过的袁洋来辅佐她的。 灯下黑 第21节 小白楼里的梁琦母女过的是什么日子,后来梁琦又是怎么死的,哪怕袁洋当时还小,对这些也是有印象的,长大后再一细想便会知道,那是囚禁。 安静了片刻,袁洋终于承认了:“是周先生透露给我的。当我知道你就是阿琅姐姐的时候,我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到你身边来。我想的很简单,要是蒋从芸对你不利,我也能保护你。” 听到这话,周珩垂下眼笑了,心里有些暖,也有些意外。 已经多少年了,想不到还会有人关心她,还有人记得她小时候的苦。 要找到一个能产生共鸣的人,是件多难的事啊。 而这件事,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 周珩说:“高叔叔和黄叔叔后来都回了原位,他们的孩子和我也再无交集,还惦记我的也就剩下你了。” 一提到另外两个叔叔,袁洋脸色冷了:“没有交集也好,他们那种人,既然能出卖我爸,也能出卖你。” 周珩没接话。 隔了几秒,袁洋换了一个话题:“其实集团的形势我回国前也听说过一点,今天在许家又见到……姐,我知道这些年你很不容易,以后我会帮你的。你有困难,不要一个人撑。” 周珩笑着回了:“那些人踩我,是出于警惕,出于忌惮,要是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屑踩我了,那才要命。我比谁都清楚,要是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下场只会比我母亲更惨……她的老路,我不会再走。她失去的一切,我也会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为母亲的死讨个说法,无论罪魁是谁。 只是这层意思,周珩并没有跟袁洋说,她看得出来,袁洋还是信服周楠申的,单凭这一点,她就不能完全将信任托付给他。 两人正说到这,袁洋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一变,跟着就对周珩说:“姐,上次你让我盯着的那三个人,我们的人发现其中那个记者约见了一个人,看样貌和身材,很像是程崎。” 周珩瞬间坐了起来:“地点有么,立刻过去!” 袁洋很快设置好新的定位,加快车速。 可就在这时,周珩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再一看来电显示,竟是许景枫的助手兼司机。 电话接通,助手飞快的说道:“周小姐,许先生刚才车上突然发病,现在正在赶往医院,你快来一趟吧!” 直到电话切断,周珩都没有应,只垂下手盯着前方。 袁洋问:“怎么了,姐?” 周珩低声说:“许景枫癫痫犯了,被送去慈心了。” “那咱们……” 周珩深吸口气,脑海中在此时飞快的闪现出许多人的嘴脸,许多人的话。 “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不行了就得滚蛋!”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现在只是还没到时候。” “这件事很重要,只能你去。” “万一你失败了,别说是公关部,恐怕整个集团都容不下你,你就踏踏实实的做景枫的贤内助。” 直到那些声音消散,周珩只一句:有医生在,他死不了。” 袁洋震惊了几秒,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组织语言:“可是这样一来,许家人会责怪你,那之前的努力……” “顾不了这么多。”周珩脸色阴晦,目光却是坚决的,“加速。” 那最后两个字很轻,很淡,袁洋听着却是一激灵,他脚下油门踩实,迅速朝目的地冲去。 …… 之后那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周珩始终如坐针毡,她盯着路面,眼睛都发疼了,真恨不得可以用意念来操纵。 周珩还记得,章严云童年有三个要好的朋友,都是女性,分别叫陈凌、茅子苓和林曾青。 她也将这三个名字写下来给袁洋,让他派人去查,结果是,陈凌在坐牢,已经是江城医院外科医生的茅子苓于一年前失踪,而在江城报社工作的林曾青则一直忙于工作。 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林曾青若是见什么陌生人,大概率就是章严云。 但万一,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他,那她回去势必就要受到责难。 不,一定不会错。 她就是有种直觉,就像十年前一样肯定,一定是他!一定是! 直到抵达目的地附近,车子被堵在小路外,周珩二话不说,拿着手机跳下车,根据定位一路小跑。 袁洋因为要停车,慢了一步,等追进来时已经不见周珩的踪影。 周珩赶到小酒馆,全然没有理会门上“正在休息”的牌子,冲进去径自来到酒吧前。 “人呢?” 酒保愣了愣,说:“刚走。” “靠。”周珩暗骂一声,又掉头奔出去,同时从包里翻出另一个手机。 周珩快速的拨给程崎。 然而第一通电话,被他按掉了。 她又打了第二通。 这次电话接了起来。 周珩就站在酒吧不远处的三岔口中间,左顾右盼,一边揣测着方向,一边说:“我现在要见你。” 她的语气是紧张的,情绪是紧绷的,而程崎也没有上次的调侃,只淡淡道:“我没空。” 周珩吸了口气,飞快的说:“不需要你有空,我知道你在酒吧街,我已经来了,我要见你,现在就见!” “本事不小。”程崎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那你就找找看。” 周珩脚下一转,直觉的走向左边,压低了声音说:“给我提示。” 程崎慢悠悠的接道:“你走反了。” 周珩脚下一顿,只一秒就继续往前,同时说:“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我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 程崎问:“要是见不到呢?” 周珩又来到一个岔路口,说:“我会死,会死的很惨。” 说话间,周珩看向两条分叉的尽头,一条是通向大马路的,另一条则是曲折小路。 而在她身后还有一条死巷。 周珩快速转身,见死巷一眼就能望到头,她便又转过去,脚下迟疑了。 是选大马路,还是小路? 就在这时,死巷侧面墙壁的夹缝里站出来一道身影,那人身材很高,脚下很轻,上身穿着经典老牌的皮夹克,下身是牛仔裤和皮靴。 他悄无声息的来到周珩身后,连呼吸都是轻的,他看着她左右来回看,看着她脚下的迟疑,唇角不由得勾起笑。 至于周珩,她虽有些乱,可感觉还是在的,她先是觉得身后不太对劲儿,似乎多了什么,随即低了下头,发现自己的影子变高了,变大了。 而那影子的轮廓,分明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周珩心里一紧,身体下意识往后转。 可程崎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伸出双臂,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抱住她的腰,脚下跟着往后退。 眨眼的功夫,周珩就和他一起进了死巷。 与此同时,袁洋也追了上来,几个箭步,就站在刚才周珩站过的地方。 而死巷的夹缝里,程崎和周珩的身体已经叠在一起,她的背紧贴着后面潮湿的墙壁,程崎的嘴就贴在她耳边。 “你还有个尾巴。”他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像是气音。 周珩的心脏跳的飞快,在这静谧狭窄的空间里听的一清二楚,可她连大气都没喘,同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他:“你还是舍不得我死。” 说话间,她的双手也环上他的腰。 巷子外,袁洋多逗留,很快就拐进另一条路,同时拿出手机拨打周珩的电话。 周珩也当着程崎的面,将手机设置成静音。 程崎退后半步,双手依然撑着墙壁,只问:“为什么这么急?” 周珩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极轻:“许景枫进医院了,我为了‘抓’你都没管他,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死定了。” 程崎微微笑了,却是不屑的:“你怕他?” 周珩说:“我可是赌上了我的全部,我没退路。” 程崎一声冷哼,仿佛并不在意:“我朋友出事儿了,我忙着找人,没空应酬你家那些牛鬼蛇神。” 周珩一顿,不禁想到,程崎突然回来江城,可能这就是原因之一。 周珩问:“就是失踪的那个,叫茅子苓?你跟我回去,我帮你找人。” 程崎低声笑了:“又想骗我。” 他边说边往后退。 周珩跟上去,一把将他拉住:“今天不行,那就明天!你答应我这次,我一定还给你,连本带利,条件你开。” 而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周珩的手机上又一次出现来电显示,是林明娇。 程崎低了下眼眉,瞟到了,以眼神示意周珩。 周珩拿起来一看,没理会。 程崎已经挣脱她的手,退出巷子时,只说:“等我电话。” 这话刚落,他就跑向来路。 等周珩走出巷子看时,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周珩闭了下眼,一下子松了气,她再度拿起手机,将林明娇的电话拨了回去。 这时,袁洋也跑了回来,就在她跟前站定,欲言又止。 周珩已经冷静下来,她对袁洋比了一下,一边往大路上走,一边听着林明娇说话:“你到底在哪里,景枫这次很严重,需要住院观察,现在所有人都在医院,你怎么能缺席呢!” “路上有事耽误了,我这就来。”周珩语气却很淡。 灯下黑 第22节 “你……”林明娇吸了口气,说:“那好,你尽快吧,不然董事长那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圆。” 周珩没应,直接将电话切断,就这样淡定的走出小路。 …… 赶往医院的车速并不慢,而且袁洋还有加速的趋势,还险些闯了红灯。 周珩坐在后座,扫了眼路况,心境却已经与先前大不相同,只说:“慢点开,不着急。” 袁洋控制车速的同时,问:“姐,你就不怕吗?许家那里可不好解释啊。” 周珩单手撑着头,语气平定:“怕什么,怕他们吃了我么。我解释又有什么用,晚到就是晚到。后面的事我已有成算,只要我心里笃定,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来,谁的责难我都不怕。” 袁洋从后照镜里扫过周珩,心中疑惑,嘴上却没有多问,而且就算他问了,周珩也不会说。 再看周珩,已经拿出手机,气定神闲的刷了起来,仿佛没事儿人一样。 直到车子来到医院大门外,趁着开向停车场的功夫,周珩拿出粉饼盒,轻轻地在脸上补了一层,还顺便将嘴唇的外缘带上一点,令唇色看上去苍白一点。 随即周珩走下车,一路小跑的奔向住院部,同时还抓了两下头发。 不会儿,周珩快步来到vip层,刚出电梯,拐过转角,就见到走廊的尽头站着几个人。 林明娇和许景烨各自占据一面墙壁,而蒋从芸就站在林明娇旁边,两人似乎正在说话。 周珩的高跟鞋声响在地砖上,尽头几人不约而同的看过来,周珩蓬乱着头发加快脚步,脸上露出情急之色。 等来到跟前,还没等林明娇发话,蒋从芸就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周珩的胳膊,责问道:“你去哪里了,所有人都在等你!” 这话落地,蒋从芸还打了周珩几下,只是都不重。 周珩做出痛苦的模样,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到林明娇上前将蒋从芸拉开,同时说道:“好了好了,这不是赶来了吗,肯定是路上耽搁了。” 周珩依然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问道:“景枫他……怎么样了?” 许景烨这时开口了:“大哥没事,医生已经做过初步检查,虽然没有找到这次病发的原因,但并没有大碍,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再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周珩缓慢地抬头,掀起眼皮看向许景烨,刚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正在作壁上观。 周珩又错开目光,转向林明娇的方向:“既然已经没有大碍,就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照看他,你们都先回吧。” 林明娇清了下嗓子,说:“我们还不能走。” 周珩一顿,刚要问为什么,这时就从走廊的另一边过来一行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许长寻和慈心医院的院长廖启明,两人年纪差不多,而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一名年轻男医生,模样和廖启明有几分相像,正是他的儿子,也是许景枫的主治医生廖云川。 林明娇很快迎上去,廖启明笑着说道:“放心吧,景枫没事,就是工作太劳累了,多休息几天就行了。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心。” 林明娇松了口气,周珩和蒋从芸对望了一眼,再看许长寻,却见他脸色肃穆,仿佛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宽心。 周珩正在疑惑,这时就见廖启明对他说:“至于其他的,我已经安排好了,许先生,您可以随时过去探望。只不过病人现在情况还不稳定,不排除会有并发症的可能,复原也需要很长时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探望病人?并发症? 廖启明说的人一定不是许景枫。 很快,周珩就想到了一个人,遂下意识侧过头。 许景烨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低声道出她心里的猜想:“是老三。” 周珩和许景烨对视了一眼便错开,对这个消息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在许长寻的书房里,她就听到电话里那个女人说,这第三个儿子断了一条腿,身体还有多处烧伤,脸也毁了。 且先不说这个儿子先前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是怎么被找到的,就说他如今的伤势,如此惨烈,又涉及许家,必然要交给信得过的医院和医生,并且封锁消息。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许家还有个老三。 周珩正想到这,那边许长寻忽然发话了:“你们俩跟我去看看老三,小珩,你和蒋夫人就留在这里。” 许长寻话音刚落,转身就走,走在他旁边的仍是廖启明,许景烨和林明娇就跟在后面。 等他们走过半条走廊,周珩这才来到主治医生廖云川跟前,轻声问道:“廖医生,景枫每次发病都很突然,提前也没有征兆。这几天他比较累,压力也大,心情不畅,思虑过多,这些情绪上的问题会不会就是导致他发病的原因呢?” 廖云川在男人里算是皮肤偏白的,而且细皮嫩肉,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斯文有礼。 他很快解释说,无论是情绪原因,还是身体和精神过于疲惫,都有可能导致病发,包括作息不规律,饮食不节制等等,有这种病的人就是要静心静养。 自然,以上这些许景枫都做不到,他这几天都生活在焦虑和惊恐之中,一边想方设法的遮掩海外部遇到的麻烦,一边又绞尽脑汁的试图瞒住消息,不让许长寻知道。今天事发后,他又被许长寻痛斥了一顿,原本就紧绷的情绪上又压下来一块大石头。 别说许景枫有病了,哪怕就是一个健康的人,长期这么煎熬下去,都得落点病。 周珩感谢过廖云川后,廖云川很快离开。 周珩垂下眼,这才收拾了表情,不紧不慢的走到长椅上坐下。 蒋从芸在她身边落座,第一句就是:“我看他这毛病就是吓出来的。听说许长寻训斥他的时候,他大气都不敢吭,跟个孙子似的。” 周珩垂着眼,轻声应了:“先前我就听他的司机说过,他有时候在车上睡着都会做噩梦,说梦话,还会突然吓醒。” 蒋从芸冷笑一声:“惊恐伤肾呐,他还玩女人,不知节制,不懂保养,我看他那气色,可不是长久之相啊。” 周珩没接话。 蒋从芸碰了她一下:“怎么不说话,他可是你的未婚夫。” 周珩轻叹一声,说:“我该说什么,他的肾也不是我伤的,横竖也用不到我身上。再说,我劝了他会听么?既然不听,我又何必浪费唇舌。” 蒋从芸哼了声:“身体不好也就罢了,脑子也不行,办事能力也跟不上,咱们得想点办法,早点摆脱这个没用的。” 听到这,周珩慢悠悠的侧过头,对上蒋从芸。 可算是说到正题了,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还不是想换个垫脚石么? 蒋从芸笑着提醒:“景烨这条线,你可得抓紧了。” 周珩却没笑,只淡淡道:“姚心语抓得比我紧,我没有插手的余地啊。” 蒋从芸又瞬间变脸:“她想得美。就凭她那点手段,放在哪儿都不够看。我就不信她能抢的过你。” 周珩只挪开眼,神情淡然,蒋从芸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接着周珩便站起身:“我要去看景枫了。” 蒋从芸刚要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随即叹了口气,说:“我的话你记着点,别当耳旁风,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 撂下这话,蒋从芸转身就走。 …… 正如医生所说,许景枫并无大碍。 周珩在病房里陪他说了会儿话,见他的精神已经好多了,而且在听到许长寻来医院看过他时,脸上还露出一丝微笑。 而后助手将笔记本电脑送过来,许景枫就在病房里回复邮件。 只是工作了不多会儿,许景枫的疲倦感便上来了,他一直拧着眉,似乎正因为眼下的公事而发愁。 周珩给他切了盘水果,嘴里慢条斯理的劝道:“海外部的事你急也没用,既然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将爸爸交代的人找出来,其它的你就先不要管了,这几天只管静心养好身体,那些乱七八糟的都不必想。” 许景枫揉着眉心,语气沉重:“现在不仅是国内在监管,就连美国那边的资金流动也被当地政府限制,英国和美国的项目接连停滞,又不能变现,这里面损失太大……” 周珩“嗯”了一声,随手将他的笔记本合上,拿到一边,接着又将水果盘放在他面前,同时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面试的那个于真么?她性格还不错,待人接物也过得去,原本前几天就该安排上任秘书一职的,可这阵子你太忙了,我这里也没顾上。” 听到这话,许景枫揉眉心的手一顿,诧异道:“我在和你说海外投资。” 周珩理直气壮道:“我在和你说新任秘书啊。” 许景枫一时词穷。 周珩微笑着拿起一块水果,送到他嘴边,等他吃了,嘴巴被堵上了,她才说:“就算你急的头发都白了,海外部的事现在也解决不了。它需要时间,你也需要养身体,不如就一起休息。至于于真呢,她的资料我看过,她学过护理,这几天我让她过来,刚好派的上用场。我不能随时来看你,爸爸那边交代的人,我还得尽力去找。” 说到这,许景枫点头道:“你说得对,还是找人要紧,我这里不用你操心。” “嗯。”周珩微微一笑,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的问:“对了,你们许家什么时候还有一个老三呐,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许景枫一顿,说道:“我也是前阵子才听说。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老头子年轻时的风流债,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个沧海遗珠,也是机缘巧合前几个月才发现那是他的骨血。” 许景枫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什么重点都没有。 周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道:“听说他也住在慈心,刚过危险期,但后续恢复怕是要很长时间。现在爸爸正在那边看他,我因为要照顾你,就没去。” 许景枫皱了下眉头,考虑了几秒,忽然说:“既然就住在这里,那以后你有事没事,就来看看。” 周珩故作惊讶的抬了下眼,问:“怎么?” 许景枫自以为聪明的说:“不管怎么说都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你多问候多关心,就等于是我在表达一份心意,老爷子知道了只会高兴。这种事老二是不屑做的,咱们做起来,这不就能看出区别了吗。” 周珩面露恍然,接道:“你的意思是,等他养好伤了,早晚会回归许家。与其那时候再和他处关系,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建立联系,留个好印象?” 许景枫笑了下,掰开了揉碎了给周珩分析:“你想,他要是熬不过去,就这么死了,你去看他也不吃亏,反正是做给老爷子看的。要是熬过去了,咱们也好提前拉拢。就算老爷子和老三没有感情,那也是他的儿子,他能不心疼吗?兴许将来为了补偿,还会将一些重要的事交给他,要是到时候让老二占了先机,那咱们……” 周珩耐着性子听完所有,还边听边点头,等许景枫终于耍完小聪明了,她也跟着站起身,说:“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吧。哦,我待会儿还得联系于真。你先睡会儿吧,等你醒了,她就来了。” 周珩话落,又对许景枫笑了下,看上去温柔极了。 许景枫心里荡了下,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说:“什么人都比不上你。” 还真是片汤话不要钱。 周珩面上感动,心里却是冷笑的,遂将他的手拨开:“你听话,我先走了。” 许景枫应了:“嗯。” 周珩快步离开病房,一出门,脸上的表情瞬间耷拉下来,又翻了半个白眼,转头直奔重症病房区。 …… 等周珩来到重症病房区,许长寻几人已经离开了,而在外面走廊里,只坐了一个年轻而面生的女人。 那女人正翘着二郎腿讲电话,似乎在谈什么重要事,还很投入。 周珩走近时,女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侧头看来,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 周珩观人与微,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女人不是善茬儿,且颇有心机。 周珩轻轻点了下头,便在女人旁边坐下。 女人也飞快的结束了电话,转过头刚要开口,周珩便自我介绍说:“我叫周珩。” 女人一听她的名字,立刻切换了一副表情,显得比刚才热情多了:“哦,原来是周小姐,幸会。我叫康雨馨,你好。” 康? 灯下黑 第23节 周珩和她握了下手,同时搜索着记忆。 康雨馨,这个名字她肯定没有听过,但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那天在电话里,和许长寻汇报老三情况的那个。 还有,袁洋说有个姓康的女人给周楠申送了药,多半也是她。 周珩不动声色的问:“听说老三是你找到的?” 康雨馨接道:“是啊,我们找到景昕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幸亏我们赶到及时,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许先生交代。” 周珩挑了下眉,顺着她念:“景xin?” 康雨馨解释道:“对,景昕,昕是一个日一个斤,许先生刚定下的名字。” “哦。”周珩说:“景枫这几天也住在这里,他让我过来看看。你这里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此言一出,康雨馨眼底露出一丝喜色:“那要不,咱们先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周珩从善如流的拿出手机,等交换完,周珩便起身走向重症监护室。 里面的护士迎出来,很快安排周珩消毒换上隔离服。 而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周珩也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康雨馨打算利用对许景昕的救命之恩来邀功请赏。 而这个赏恐怕还不便宜。 若只是为了钱,她早就结账走人了。 可康雨馨到现在还在,甚至还一副打算坚守到底的模样,足可见她的目的有多么深远。 再者,周家如今落魄了,这件事只要康雨馨有心,就一定能打听到,何况她还去过周家。 那么,康雨馨明知道周家的近况,却没有半点鄙视,反而还很乐意与她结交,这就说明康雨馨如今的境况还不如周家,所以任何能接近许家的外围,她都不会放过。 等想清楚这些,周珩也在医生的引导下走进了许景昕的病房。 她抬了抬眼皮,心思方落,刚在病床前站定,人便愣住了。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到这一刻,任何心理建设都是那样单薄。 病床上的男人身上盖着被子,露出来的皮肤大部分都缠着纱布,包括他的脸部。 他的呼吸很平缓,也很微弱,身材是健壮的,个子应当很高,可如今躺在这张病床上,却显得万分无力、虚弱。 周珩盯着他的脸,只能看到苍白且微微抿着的嘴唇,还有一双闭合的双眼。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当周珩心里最初的震惊落下时,许景昕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存在,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将眼睛眯开一道缝。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上了。 就在这个瞬间,周珩是后悔的,后悔进来打搅他,他看上去很痛苦,很煎熬,他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陌生人的打量和观察。 周珩快速眨了两下眼,措辞说:“抱歉,我吵醒你了。” 许景昕并没有应她,那双黑如子夜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瞳仁深处有着疲倦,有隐忍和压抑,也有冷漠,还有些藏在骨子里的坚毅和平定。 就在这个瞬间,周珩看懂了一件事。 许景昕是个忍耐力极强的人,他甚至没有呻|吟,或是喊一声疼,就连他的呼吸波动都没有大幅度的改变。 周珩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说话。 许景昕也没有任何情绪表现,只缓慢地闭上眼,他的眼窝是冰冷的,嘴唇依然是一条直线。 周珩又看见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病房外,周珩喘了口气,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一时觉得起伏不定,一时又觉得好似被什么东西震撼到了。 唯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在许景昕身上,她没有看到生与死的纠缠,更加没有看到对死亡的恐惧,就只是平静的面对。 虽然她并不知道他过去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但就这样的精神和毅力来说,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恐怕许景枫和许景烨都算上也比不了。 第17章 15 chapter 15 半天时间一晃即过。 周珩很快就将于真安排妥当, 而于真作为新任秘书的第一个工作,就是照顾好许景枫。 有于真在,许景枫再没理过周珩。 许景枫的病房里, 也来了一些合作方和高管,只不过就是走过场套交情,没有一个是来真诚探病的。 周珩处理了几波探病的客人, 又和康雨馨在慈心医院的餐厅里聊了一小会儿,直至傍晚。 周珩并没有直接问关于许景昕的过去, 康雨馨也没有提及,只说在将他救回来之后, 他对她所说的身世半点不信,十分抗拒, 但碍于伤势太重, 也没力气挣扎。 康雨馨还叹道:“找到他,并且把他带回来,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接下来让他接受现实, 承认自己的身份, 配合治疗,尽快恢复身体,才是最难的。” 尽管表面上康雨馨是知无不言,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 可周珩却看得出来,康雨馨不仅在拉拢她,也在试探她的深浅。 周珩只安静的听着, 没有露出半点惊讶, 还装作一副自己早就知情的模样。 她也因此确定了几件事, 一是康雨馨必然用了非常手段才将许景昕带回,所谓的“救”其实是动用了武力。 再者,他还断了一条小腿。是什么样的意外灾难,会造成这样多的伤害,江城及周边最近也没听说有大型事故或者灾害发生啊。 还有,许景昕过去的身份必然不一般,但看他的气质与体格,很像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何况在那样剧烈的痛苦面前,他还能一直隐忍。 如此坚忍不拔的耐力,也令周珩脑海中快速划过几种可能性。 军人?警察? 其实对许长寻的三个儿子,周珩了解的并不多,她并非真的周珩,即便和许景枫订婚了,周家也不会将许家的内情完全告诉她。 直到现在,周珩就只知道许景枫的生母,也就是许长寻的妻子,一直在郊区道馆中潜心修道。 说是道馆,却是许家自己建的,不对外开放,就是给景枫母亲安置了一个去处罢了。 老二许景烨,据说就是许长寻的第一位情人,但这个人如今在哪儿,没有人知道。 许景烨自己似乎也并不在意,在人前提都不提。 至于林明娇,她十年前和许长寻相识在长丰集团,原本只是秘书部的一员,而后在因缘巧合之下有几次和许长寻单独相处的机会,虽然都只有几分钟,却给许长寻留下深刻印象。 一来二去,两人就走到一起,先是金屋藏娇,后来连藏都不藏了。 周珩不知道林明娇用的是哪一套,竟能从幕后走到台前,是展现了温柔体贴,还是如同解语花一般?总之就是许长寻吃的那一套,而且一击即中。 林明娇跟了许长寻十年,期间怀过一个孩子,却意外流产,随后和丈夫离婚,许长寻还补偿给对方一笔钱,林明娇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到机要秘书和公关部总经理的位置。 总而言之,能接近许家的女人必然都不简单。 眼前这个康雨馨也不会例外。 …… 周珩没有在外逗留太久,傍晚刚过,就坐车回到自己的公寓。 临下车前,一直欲言又止的袁洋,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姐,你是不是见着程崎了?” 周珩脚下一顿,转身过来:“为什么这样问?” 袁洋说:“其实我也只是瞎猜,我也不肯定,可我看你的态度,好像已经十拿九稳,所以……” 周珩笑了下,只说:“回去休息吧,今天我不会用车了。”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波折,先是在许家抢功,和姚家父女撕破了脸,而后又去追赶程崎,好不容易见了面,又因为许景枫跑去医院。 在医院里,她还见到了许景昕,他一点都不像是许家的男人,他和他们都不同。 再往后,康雨馨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很多。 等回到家里,周珩只洗了把脸,换上居家服,就瘫在沙发里,真是一动都不想动。 她是真的疲倦,闭上眼时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白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打转。 只是周珩才眯瞪了几分钟,蒋从芸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周珩睁开眼睛,将电话接起,就听蒋从芸问:“景枫那里没事了吧?” 周珩吸了口气,嘴上应着“他很好”,心里却很清楚,蒋从芸必然还有下文,她绝不会这么无聊的来关心许景枫。 果然,蒋从芸话锋一转,又道:“你爸爸交代你的事要抓紧。这几天你需要频繁跑医院,会浪费不少时间,要是忙不过来就说一声,陈叔可以帮你。” 周珩不由得勾起唇角,声音却是懒懒的:“景枫那里有人照顾,倒是不用我跑来跑去。” 蒋从芸问:“你把他交给别人了?” 周珩反问:“不然呢,难道我要在他面前端茶送水,给他讲床前故事么?” 蒋从芸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不自己盯着,哪怕做做样子也好啊。你就当是上班,去那儿打个卡再出来,也不会耽误太久。你这么做要是被许家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想……” 周珩听着蒋从芸指责,并不回嘴。 其实说白了,蒋从芸就是希望她脱不开身,那陈叔就有机会介入周楠申交代的事。 这下可好,她是彻底不困了。 周珩等了片刻,直到蒋从芸将这出“恨铁不成钢”的戏份演完了,她才慢悠悠的将话题转开:“康雨馨这个人你有印象么?” 蒋从芸说:“康雨馨?她啊,前阵子来过家里,是你爸爸请来的。” 果然,送药的人就是康雨馨。 蒋从芸问:“怎么突然问起她?” 周珩说:“许家老三这事就是康雨馨办的。看来她和许家有些渊源,要不然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交给一个外人?” “这件事啊,我听你爸说了。这个女人是有点本事。”蒋从芸语气里带着不屑,“不过说到底,她也是仗着她爸生前那点名头,这才和许家接触上,不然谁知道她是谁啊。” 她爸,生前? 这么看来,康雨馨的父亲和许长寻是有交情的,或许和周楠申也有。 只是在周家,她倒是从没见过有姓康的男人前来拜访,周楠申更没有提过,那这交情是从何建立起来的? 周珩问:“她爸是谁?” 蒋从芸没有回答:“都是以前的事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周珩如此应道:“哦,今天和她见面的时候聊了不少,她表面上很热情,跟我套近乎,话里话外却一直在打听周家和许家的事,而且还对集团的内部结构很感兴趣。她提到的那几位总和股东,都是高层,她能把人认的这么全,可一点都不简单,将来恐怕还会从我这里打听消息,我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吧。” 灯下黑 第24节 蒋从芸冷哼道:“这个女人,我就知道,她和她爸一样不安分。行了,这件事我会和你爸说的,等他同意了,再由他亲口告诉你。” 周珩只是笑笑,没有再争取,这就和她预料的一样,蒋从芸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会告诉她。 可这番对话下来,她也不算是全无所知。 结果便是,蒋从芸试图让陈叔介入的念头泡汤了,而她却探知到一点信息。 再结合前面的所知,大概可以勾勒出这样一个人物图谱——康雨馨有一种药,久病卧床的周楠申吃了以后有明显起色。 康雨馨的父亲不是个安分的人,蒋从芸说起来时口吻是讥讽的,能让她有这种情绪的人可不多,显然康雨馨的父亲也有点本事。 蒋从芸说,康雨馨是仗着她父亲生前的名头才接触上许家,这点周珩存疑。 许家人都是什么嘴脸,她是亲眼见过的,哪怕是活着的人一旦失去价值,都不会有好下场,试问死人在他们眼里还能有什么名头? 但话说回来,康雨馨如今能受到许长寻的信任,还能出入周家,这里面的原因恐怕是和那种药有关,兴许还是周楠申为了拿到药,这才帮忙牵了线? 可问题是,周楠申怎么知道康雨馨有药呢? 若是这种药真这么神奇,怎么市面上从没出现过,这可是摇钱树一样的存在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珩忽然有种预感,康雨馨这个女人和她手里的药,或许能帮她挖掘出周、许两家的秘密也说不定。 只是这预感刚生成,周珩就不禁叹气,叹自己接触的还只是一层皮毛,虽然顶着周珩的身份,却空有头衔,内里紧要的事竟一概不知。 这些年,周楠申和蒋从芸就没信任过她,甚至在防备她,算计她。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是为什么,因为她母亲是梁琦,也因为当年的绑架事件,只有她回来了。 想到这,周珩冷笑一声,随手拿出程崎给她的手机。 她一边玩着,一边想,要不要再给他去个电话,他们既然约定好了明天见,他应当不会反悔吧? 谁知周珩的思路刚到这里,手机就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忽然震了起来 点开屏幕,刚好见到这样一条短信:“在家等我。” 周珩如梦初醒,飞快地回:“好。” …… 不到半个小时,周珩再次接到程崎的消息。 只有两个字:“开门。” 周珩顺了下头发,快步走向门口。 门板拉开,就见一个高挺的身影立在眼前,遮住了顶上的光,那双背光的眼睛不仅黑,就在深处似乎还流淌着某些摄人心魄的东西。 周珩不动声色的往后退,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却并不炙热。 多年未见,如今她已“面目全非”,而他也改名换姓,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直到程崎抬起一脚,踏进门口,另一脚只往后踢了一下,那门就自动合上。 他没再看周珩,反倒像是逛花园一样,开始在屋里四处游走。 到此,两人没有一句交流。 周珩很快转进开放式厨房煮了壶热茶,时不时还会观察他仿佛踩点一样的动作,半晌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跟做贼似的。我这屋里没有监控,别找了。” 程崎闻言,只扯了下唇角,刚好检视完一圈,遂一屁股坐在沙发里。 周珩将茶端给他,他接过时,令她刚好看到遍布在手背和手腕的细小伤疤。 周珩未露声色,也没有在他旁边落座,而是坐在对面,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程崎就当着她的面开始品茶,先是吹了吹,随即还喝出声,品了两口勾唇笑了,说:“你这手艺没少下功夫吧。” 周珩也扯出一点笑:“为了讨好许长寻,我下功夫的事何止这一件。” 程崎动作一顿,垂着眼将茶杯放下,再看她时,语气讥诮:“你这张脸,是不是又动过了?” “是啊,是不是越来越像她了?”周珩半真半假的应了句,很快就把话题带开,“记得么,我下午和你说过,许景枫住院了。” 程崎轻笑:“关我屁事。” 周珩说:“我今天本该第一时间赶过去,就因为要追你,这才耽搁了。” 程崎接道:“哦,耽误你演戏了。” 周珩没理他的调侃,仍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件事林明娇一定会告诉姚家人,我先前在许家令姚心语下不来台,她一定会借机报复。以我的估计,明天姚家和林明娇就会对我发难,让我好好照顾许景枫,少掺和集团的事。” 程崎听完,却没有任何表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眯着眼睛瞧她。 周珩等了一会儿,说:“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程崎又是一句揶揄:“你退步了,这么点小麻烦都摆不平。” 周珩正色道:“这不是小麻烦。一旦我被踢出局,许家、周家我将没有容身之地。我要往上爬,我要找到我母亲被害的真实原因,我现在还输不起。” 此言一出,两人一同沉默了 程崎将方才的“不正经”收拾干净,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珩就耐心的等,她相信他不是来叙旧喝茶的,以他的性格,能让他亲自登门,必然是有事情要聊,而且对他来说很重要。 半晌,程崎抬了眼,忽然说:“你要接近核心,许景枫那个废物就能办得到,显然你的枕头风吹的还不够。” 周珩翻了个白眼:“你都说他是废物了。他那个人,遇事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哪还会管我。” 程崎又问:“哦,那许景烨呢,你怎么没两个灶一起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周珩笑起来:“我现在就想烧你这个灶。” 程崎翘起二郎腿,仿佛一只大尾巴狼:“我可是有条件的。” “当然,你今天过来,不就是来谈判的么?”周珩问:“你要什么,尽管说。” 安静了几秒,程崎的笑容缓慢消失,直到完全没了表情:“许景枫的主治医生叫廖云川,我要你帮我接触他,观察他,最好是能从许景枫那里打听到他的私生活。” 周珩有些始料未及:“廖云川?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程崎也没瞒着:“子苓一年前失踪了,失踪前那几个月她频繁接触过一个人,就是廖云川。” 子苓就是茅子苓,是程崎在立心福利院时最要好的朋友。 程崎这段时间行踪神秘,也是为了此事。 周珩想了想,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为什么怀疑这件事和廖云川有关?警方是怎么说的?以你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到他的把柄,难道你没有派人查过他?” 程崎只说:“我就是查过了,才觉得他有问题。” 周珩又问:“那你让我怎么做,总不能直接去问许景枫吧?” 程崎说:“我只想知道他私下都参加哪些聚会,有什么人。这件事他们办的极其隐蔽,最近也比较收敛,我的人没有追到详细目标,就只锁定一个小圈子。而这个圈子,许景枫也在其中。” 周珩听的一知半解:“你的意思是,茅子苓的失踪和这个小圈子有关。” 程崎说:“差不多。” 周珩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应了:“好,我帮你。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你现在可是许长寻眼中的香饽饽,他还下了命令,务必要把你找出来。” 程崎没接话,轻哼了声,便将桌上的茶杯端起来。 也正是因为他这个动作,令周珩又一次注意到他手上的疤。 她想,这几年程崎断了消息,再见面时不仅改了名,还成了当下炙手可热的人物,这其中必然有奇遇,也有坎坷,且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思及此,周珩下意识问道:“你这几年……” 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干涩,全然没有刚才谈判时的势头,有些事她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从何问。 防备、生疏和距离感,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东西。 也就是周珩这层犹豫,和她眼睛望着的方向,令程崎很快洞悉其意,顺势就将话接了过来:“我这几年,犯过法,坐过牢,救过人,也害过人。” 周珩不由得顿住,就坐在那盯着他的眼睛,望着他唇角的弧度。 半晌,她才笑了下,轻声说:“是么。来日方长,以后你慢慢讲给我听。” 程崎却是不置可否,又垂了眼睛,继续喝他的茶。 第18章 16 chapter 16 翌日清晨, 周珩去了许家大宅。 这个时间许长寻还没有去集团,却已经有人比她更早一步——姚家父女和林明娇竟然都在书房。 周珩来到客厅里,没有急着去敲门, 等了片刻,林明娇出来了。 林明娇来到她面前,行色匆匆的问:“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周珩扬起笑:“我有事要当面和爸爸说。” “可是……”林明娇面露为难, “其实我也知道,你是想为昨天的事和董事长解释。以我看就不必了, 他没往心里去。” 周珩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声音倒是软:“我知道昨天是我的不对, 既然爸爸这会儿有事情谈,那我就在外面等吧。” 林明娇没想到周珩平日看着温和, 关键时刻竟然如此执拗:“你……那好, 你愿意等就等吧,我先去和董事长打个招呼。” 谁知林明娇刚转身, 周珩的声音就慢条斯理的跟了上来:“除非是自然死亡, 否则爸爸是不会让景枫的母亲, 我的准婆婆, 把位子让出来给你的。” 林明娇当下顿住,满脸的不可思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她对上微笑的周珩, 问:“你说什么?” 周珩淡淡道:“如果没有登记, 就是名不正,将来若是发生什么,你的立场最为尴尬, 也最倒霉。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 就算没有那个名分, 也可以指望下一代。你看景烨,不就深受爸爸的器重么。” 这一次,林明娇快速来到周珩面前,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下人,这才开口:“你怎么敢跟我说这些!” 周珩抬起眼皮,目光诚恳极了:“只有和明白人才说得上明白话,这些事就算我不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想过么?若是没想过,从今天开始也该想想了。” 林明娇吸了口气,心里一时天翻地覆,却不得不将情绪压下去:“你突然说这些,无非是希望我不要拦着你进去。可这会儿姚总在里面,要是让你进去了,当着董事长的面难免尴尬。” 周珩却全然不接这个茬儿,仍是“设身处地”的为林明娇分析:“我知道你和姚家交好,是因为集团|派系林立,你一个人独木难支。我也知道你和景枫的恩怨,是他先挑起的,其实你本想与他为善,但你的存在,他永远都不会接受。就因为这些,你和景烨的关系一直很和睦,而姚心语又对他势在必得,你有意帮忙撮合。但说穿了,这些筹谋都是一时的,即便你帮了景烨,他也不是你的骨血。即便你帮了姚心语,就以她那个性格、脾气,若是她成了景烨的妻子,是否还会将你看在眼里?” 灯下黑 第25节 这一番话落下,林明娇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心里所想,她面上所做,全都被周珩一一点破。 当然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有点脑子都能想明白,可大家都只是观望和利用,又有谁会跑到她面前戳穿这层窗户纸呢? 等林明娇收拾好情绪,这才说:“你说这些,无非就是希望我能站在你这头,可你是知道的,就算我怎么帮你,景枫也不会买账。那我又何必呢?” “你帮的是我,我帮的是你,与许景枫何干?”周珩慢悠悠的接道:“我代表的是周家,你代表的是你自己。你投资在我身上,就像你投资在姚家,投资在景烨身上一样,我们都是外人,都是可以合作的伙伴。你多投资一家,就多一份保险。” 林明娇面露一丝诧异:“我还以为你对许景枫百依百顺呢,没想到这会儿就把他摘出去了。” 周珩淡定极了:“这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姓周。” 林明娇这才终于笑了下,不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周珩,仿佛对她另眼相看了。 哦不,其实在昨天,林明娇就已经对周珩的胸有成算感到过震惊了。 如今细想起来,周楠申的女儿当然不可能是个任人拿捏的受气包,过去的种种不过是周珩一时的伏低做小罢了。 今天周珩突然跑来,无非也是表明立场,告诉她这是周家与姚家的战争,是她周珩的事,与许景枫无关。 话说回来,既然连姓许的都管不着,她又何必横在中间呢? 想到这些,林明娇又是一笑:“你们两家的恩怨我没掺和过,也不打算掺和,是非对错,到头来还要看实力。不如我就让你进去,你自己去分辨,无论输赢,你自己争。” 周珩目光平定,只两个字:“谢谢。” …… 书房里,姚总和姚心语已经为前一天的事道过歉了。 姚总也解释了,这只是因为姚心语对周珩有点误会。她本想帮集团立个功,展现个人能力,没想到周珩突然插了一脚,情急之下就问了两句,仅此而已。 自然,许长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在意,毕竟闹不和的不是他自己家里人,就算伤了也不是伤在他身上。 只要姚总把话说清楚了,把事情圆过去了,这事就算翻篇了。 这边,许长寻正说道:“阿珩是个识大体的,昨天的事也是她太着急了。她和心语一样,都是想为集团立功,大家不冲突。” 姚总立刻接了:“说的是啊,我后来也是这么劝心语的。只要有本事,是你的功劳别人抢不走。” 姚心语这会儿也跟个小猫似的,低声说:“我也是沉不住气,现在想想也挺可笑的,这才多大点事儿啊,只要我尽心尽力,早晚都能把这个人挖出来。” 正说到这,林明娇敲门进来了,周珩就跟在她身后。 门板合上,许长寻眼睛略抬,只见周珩微笑着上前几步。 姚总和姚心语也下意识看过去,相继怔住,两父女交换了个眼神,就听林明娇说:“周珩说有事要汇报,而且很重要。” 周珩扬起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盯住许长寻,接道:“是的,董事长,我有事情要汇报,是关于昨天的事。” 这声“董事长”谁都没有注意到,唯独许长寻眯了下眼。 谁知周珩话音刚落,姚总便笑着站起身,说:“昨天的事啊,我们都和董事长说清楚了,就是误会一场,大家都是为集团办事,没必要你争我夺的。” 姚心语见状,也跟这表态:“昨天是我太着急了,抱歉啊。听说景枫还住了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急病的,现在想起来我也很过意不去。既然大家都是为了集团办事,就不必分你我,你只管好好照顾他,后面的事我会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许景枫是因为周珩和姚心语吵那一架而生病,周珩负责照顾病人就好。 周珩听着只是笑了笑,全然没有将姚家父女的小人嘴里脸当回事,只轻描淡写的说:“哦,原来姚总一早过来,是来为昨天的言行做解释的。可我却是来谈工作的,董事长。” 这一声“董事长”更是铿锵有力,所有人都听到了,也都注意到此刻的周珩与往日不同,她穿着去集团才会用的正装。 这下,屋里顿时安静了。 直到许长寻抬了下手,说:“你们都出去。” 姚总和姚心语相视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门口,连同林明娇一起。 …… 三人离开书房,来到客厅,姚心语终于忍不住问:“周珩到底来做什么?” 林明娇坐下了,示意姚心语稍安勿躁,然后说:“她自己不是说了吗,汇报工作,不是为昨天的争吵。” “切,这你也信。”姚心语嘀咕道:“先把我们支开,她一个人在里面,岂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林明娇没接话,只扫了姚心语一眼,再想到刚才周珩的那番话,尤其是那句——就以她那个性格、脾气,若是她成了景烨的妻子,是否还会将你看在眼里? 这姚心语脾气不仅急而且大,一旦上头了就不管不顾了,连基本礼貌都忘记了。 姚总这时斥责道:“你怎么说话呢,跟林总道歉。” 姚心语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对不起,林总,我……我都是被周珩气着了,不是针对你。” 林明娇笑了笑,并没有介意姚心的用词,可姚心语的言行以及周珩的提点,却被她放到了心里。 就在这时,管家过来了,附耳说了句:“有客人到。” 林明娇问:“谁?” 她印象中今天没有人要拜访。 只听管家说:“是周小姐约来的客人。我也不敢拦着,就让人进来了,这会儿在院子里。” 周小姐,周珩? 林明娇诧异的站起身,下意识往院子的方向张望。 只是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楚。 林明娇心中起疑,又想到刚才在客厅里,周珩的笃定,脚下一转,便往院子的方向走。 …… 此时此刻,书房里安静的不像话。 周珩不卑不亢的站在那,与许长寻对视。 直到许长寻将沉默打破:“景枫的情况怎么样了,你怎么没去看他?” 周珩知道,许长寻才不会真的关心她是否在医院守着。 她吸了口气,说:“集团的事是当务之急,我昨天也向董事长保证过了,我会做出与我周家实力相配的事,再苦再难,我都欣然领受。若是败了,我就踏踏实实的做景枫的贤内助。” 许长寻老谋深算的笑了:“同样的保证不需要说两次。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重申这一点的?” 周珩却是目光坚定,很快转身走向门口,开门的瞬间,说:“我来,是为了让您亲自验收我的工作成果。” 半分钟后,当许长寻和周珩一同来到客厅时,姚总和姚心语就站在沙发前,望着前院的方向。 而就在这时,前院那位客人也被林明娇迎了进来。 此时走进来的男人身材颀长,一身休闲式西装,目光桀骜,立体挺拔的五官凸显棱角,眉宇间却是气定神闲。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程崎。 程崎这一出现,姚家父女也跟着站起身,当即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人走近了,周珩也跟着许长寻上前,引荐道:“这位就是程崎,程先生。” “办的漂亮。”许长寻的笑容瞬间伸展开了,和程崎握了下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随即许长寻又对林明娇说:“把我上午的事情都排开,让周珩回公关部帮你。接下来我们和程先生的合作,还需要公关部的配合。周珩一定要在。” 林明娇立刻应了:“是,董事长。” 随即林明娇瞟向周珩,只见周珩半垂着眼睛,面上始终挂着礼貌的笑容。 程崎也在笑,却是高深莫测,目光还逐一扫过面前几人。 唯独是姚家父女,面露情急之色,却已是束手无策。 …… 不过一会儿,一群人就围坐在许家客厅里,表面上一派祥和,有说有笑,实际上却是心思各异,各怀鬼胎。 程崎“大驾光临”,连姚家父女都没有识趣离场,反而还舔着脸留下了。 许长寻也没在意,本来么,一旦这层关系建立起来,以后要谈生意少不得还要用到姚家。 佣人将许长寻最喜欢的一套茶具端上来,周珩洗了手,就在桌前洗茶、烹茶。 说话间,众人的目光也聚焦在她那双巧手上。 周珩全程都没有分神,她很笃定,也很淡然,等到茶煮好了,倒出几杯,由佣人逐一上茶。 等茶放到跟前,许长寻笑着说:“来,尝尝我这大儿媳妇的手艺。” 程崎一贯的淡定,在“大儿媳妇”几个字落定后,先是掀起眼皮扫了眼立在桌前低眉敛目的周珩,随即笑了下,将茶杯端起。 谁知刚凑到嘴边,就听那边姚总来了句:“听说程先生是从国外回来的,也不知道喝不喝得惯中式茶。” 姚心语接道:“是啊,我很多留学的朋友都是喝黑咖啡的。” 程崎却没理这茬儿,品了口茶,只觉得齿颊留香,味蕾瞬间得到抚慰。 他只点评两个字:“好茶。” 许长寻满意地笑了。 林明娇说道:“这是今年拍卖会上的茶王,董事长一直舍不得喝。当然,这么好的茶,也要有好的手艺,才能锦上添花。” 事实上,此时的林明娇心里仍是七上八下。 就在数分钟前,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请周珩进书房,另一条就是将她堵在外面。 林明娇知道,以她的能力和位置,即便名不正言不顺,对付周珩也是绰绰有余。 可她当时还是选了前者,除了周珩那番话之外,还因为她不想树周家为敌。 如今想来,林明娇是万分庆幸。 这个周珩真是深得周家的真传,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先是从姚总嘴里抢食,如今还直接把人带来了,当众打了姚家的脸,还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至于周珩,她原本就站在一旁,借由居高临下之势,安静地打量每一个人,自然也将许长寻的满意,林明娇的示好,以及姚家父女的咬牙切齿看在眼里。 等煮完茶,她坐下来,又看向程崎,只一眼便垂下。 这时,就听到许长寻抛出一个问题,听上去很简单,却是在探程崎的底:“程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听说你不仅人脉广,办法也很多,想必这一路走来一定经历过不少风浪。能否请你传授两条经验,回头我也让我那两个儿子好好学学。” 在这个圈子里熟知许长寻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虽然面上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但能从一穷二白走到今天的位子,必然不是靠运气和自身实力那么简单,关键时刻除了心狠,还得手辣。 周珩轻轻眨了下眼,正想着程崎会不会装洋蒜的搪塞几句,掩饰锋芒,没想到他那边却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这一笑,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灯下黑 第26节 程崎放下茶杯,坐姿虽然装逼却透出一丝凌厉,笑容倏地收了,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有个朋友,我们有着类似的经历,都尝到过不公,以及求救无门的痛苦。后来她跟我说了一句话……” 程崎说到这却顿住了,随即就在众人安静等待的时候,他目光一转,轻轻落在周珩身上。 周珩与他目光一对,心里跟着一紧,同时也感觉到众人也望了过来。 她不知道程崎在卖什么药,脑海中却跟着跳出来过去的自己。 “我有什么资格笑,又哪来的脸哭,我的命运从来都不在我自己手上,他们都希望我死,我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说穿了,还不是因为我势单力弱么?这个世界就是谁横谁说了算。” 周珩还记得,那是个雨天。 她身上湿了,人就站在屋檐下,看着阴沉的天,心里只有绝望。 程崎收回视线,再度转向许长寻,扬起笑时,这样说道:“她说,这个世界就是谁横谁说了算。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下了决心,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林明娇轻叹一声,接道:“看来程先生真是吃了不少苦。” 程崎神色一转,仿佛满不在乎似的:“是在底层挣扎的人,都会吃到的苦,也没什么特别。” “如今,你已经用实力证明了一切。”许长寻说:“展现实力,得到认可,就一定会有回报。” 程崎眉梢轻挑:“承您贵言。” 许长寻和他这样一对,竟嗅到了一丝狼性。 这个男人如此年轻,已经笼络了大量的人脉和资源,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许长寻眯了眯眼,又笑问:“聊了这么久,都忘了问了,程先生这次来江城,是否有意大展拳脚,是否已经有了目标?” 程崎弯了下眼角,再次端起茶杯喝了口,修长的手指和茶杯挡住了他部分表情,只露出一双不见笑意的眼睛。 “江城么,人杰地灵,水很深,也很浑。” 隔了两秒,程崎又垂下眼,说:“但水至清则无鱼,越是浑浊,就越有操作的余地。这里面的门道,许董事长应该比我清楚。” 许长寻闻言,笑容微微收敛了些,只一秒,便又加深。 程崎也在此时抬眼,骨子里那点犀利也跟着钻了出来。 这样的过招,林明娇和姚家父女早已插不上话,而且若是一个理解不对,贸然发言,反而露怯。 而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周珩,她早已将这番互动看在眼里,也在这个瞬间读懂了两人的潜台词。 有些话自然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有些生意也不可放在台面上讲,既然是同道中人,也就不必兜圈子,只要心意相合,就可对上。 接着,就听许长寻明知故问:“程先生此话何意?” 程崎拿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歪,里面已经空了,他说:“就像这杯茶,既要有精挑细选的茶王,也得有周小姐过人的手艺,这才能展现它最大的价值,令人回味无穷。” 第19章 17 chapter 17 半个小时后, 许长寻将程崎请进了书房,连同周珩和姚总一起,姚心语则和林明娇一同留在外面。 姚心语心有不甘, 坐在院子里生着闷气。 她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他们进书房是谈下一步的合作,而她被排除在外, 是因为周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将她踢下谈判桌。 林明娇看姚心语咽不下周珩煮的茶, 就让佣人给她端了一杯果汁,坐下来便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今天的事真是没的说,周珩的确做到了。” “她能做到的, 我也能, 我只是晚了她一步。”姚心语嘴上仍是不服。 林明娇将她小女孩心性看在眼里,并不予置评, 随即换了个话题:“不过这位程先生倒是让人很意外, 这么年轻, 也就二十八|九的年龄吧, 竟然有这么大本事。” 这话一出,姚心语的注意力就被成功带开,接道:“不止是本事大, 人长得也挺帅。” 林明娇诧异的望过来, 笑了:“依我看,程先生可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浓眉大眼的帅哥,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景烨那种的。” 姚心语没接话, 只是喝着果汁, 眼神也跟着变了。 女人么, 谁不喜欢有本事又有魅力的男人呢? 反过来也是一样。 人总是被光环,被耀眼的东西所吸引,越是夺目,就越想占有。 而另一边书房里,姚总也正在拍着程崎的马屁,将程崎在外面的名声和作为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一会儿说在程崎的操作下,令某集团公司的海外资产解封,项目恢复工期,一会儿又问程崎,是不是连欧洲冷门国家的投资资源都一手掌握。 周珩就坐在许长寻的右手边,不动声色的听着这些,脑海中想的却是方才在客厅里,许长寻和程崎的“比喻”。 程崎所谓的“茶王”,指的应该就是长丰集团被监管的资金,资金无法流出海外,而海外某些国家为了“制裁”中国,也在管控入境资金,项目接连遭到停滞,这就等于茶叶闷在罐子里,再香再淳也没人知道。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人将茶叶拿出来,再用纯熟巧妙的手艺将味道激发出来,而且不能太过,要恰到好处才行。 想到这里,周珩心里渐渐有了数。 即便她没有接触长丰集团的核心业务,就连周家的秘密也都瞒着她,却也能明白这里面的猫腻。 每年有大量资金流到海外,投资的还是以房地产、基金债券、文娱事业为主,这几年监管力度大,长丰集团也在名单之上,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有“洗钱”嫌疑么? 当然,能上名单的也都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如果都是正当的资金流动,没有异常,又怎么会被盯上? 这么说,周楠申和姚总以及外面那些人,满世界的找程崎,就是因为他能从中斡旋,想法子,另谋他路…… 呵,几年不见,他倒是本事了。 周珩垂着眼,在心里冷笑。 谁知这时,那边话锋一转,话题竟然带到她身上。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我也没想到如今周小姐竟然做了许家的儿媳妇。” 周珩一顿,下意识望过去,刚好见到三个男人一起看过来。 姚总接道:“我先前就觉得奇怪,哪有这么巧的事,怎么,你们原来认识啊?” 周珩非常淡定的把话接过来:“哦,在国外养病的那几年,曾经和程先生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他和现在非常不同,我之前都不敢认。” 程崎淡淡应了:“是啊,我那时候一穷二白,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多亏了周小姐的帮忙。” “既然是朋友,那就好办了。”许长寻这时说道:“我们集团的业务,非常希望能有程先生这样的能人来帮忙,但集团旗下业务繁多,在那之前还需要程先生深入了解,才好办事。” 周珩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仿佛已经预见了许长寻将要说什么。 姚总也想到了,还跟着说:“是啊,既然要了解,就需要有人鞍前马后,这个人不但要心细,还要熟悉业务,善于和各部门沟通,善于解决麻烦,这样一旦程先生有什么问题,都好第一时间解决。” 说到这,姚总停顿了两秒,他虽然想抢风头,却还知道察言观色。 只见许长寻似乎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而周珩也是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模样,好似根本不想揽这个差事。 姚总心里一松,又继续道:“我想,要不就让心语来当这个‘向导’。董事长您的意思呢?” 许长寻笑得高深莫测,既不应允也不拒绝,只说:“既然是给程先生安排的,那自然要问他的意思。” 问题甩给了程崎。 程崎正翘着二郎腿,抬眼间面露诧异,好似才明白过来这话题是以他为中心,当下微微一笑,半真半假道:“姚心语就是姚总的女儿,刚才在外面见着的那位?” 姚总笑呵呵的:“正是。” 程崎笑意渐浓,眉宇间多了几分不驯:“姚小姐人美声甜,这样的安排倒是令人惊喜。只不过……” 程崎故意话音一顿,眼瞅着姚总的表情也跟着凝住了,他这才继续:“只不过我这个人毛病有点多,作息不定,经常是想一出是一出,而且还有点小癖好。这孤男寡女的,万一我要是犯什么错误,姚总可不要见怪啊。” 这下,姚总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就只剩下尴尬。 他能说什么,难道要说见怪吗?这分明是他亲自举荐的。 反过来,他能说不见怪吗?那不就等于承认了,他是打算将女儿送出去“和亲”? 那边,姚总已经进退两难。 这边,许长寻将目光转向周珩。 周珩似乎感应到了,抬头时,就听许长寻这样说道:“程先生还真是风趣。那不如这样吧,既然你和小珩是故交,这次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现身,你们二人之间的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要是我让她来当这个向导,程先生以为如何?” 一时间,周珩只觉得好笑,脸上却露出惊讶:“我?爸爸,您是知道的,我对集团的业务并不熟悉,对很多事都是门外汉,我只怕到时候一问三不知,耽误你们的大事。” 许长寻说:“这你不用担心,你有什么要问的,有什么不懂,尽管问,所有业务部门都会配合你。” 随即许长寻又看向程崎。 程崎倏地笑了,很是意味深长:“这层安排倒是妙,既能快速了解长丰集团的业务,又能趁此机会和老朋友叙旧,看来我没有理由拒绝了。” 许长寻很快笑道:“好,程先生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 事情一谈完,姚总就一路陪笑的将程崎送出门。 周珩没有跟上,而是留在书房里和许长寻单独对话。 她有问题要问,也需要许长寻给她吃个定心丸。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好笑,姚总让姚心语去“和亲”,先是看准了许景烨,如今又瞧上了程崎,说不定他还希望自己多几个女儿,多许几个金龟婿呢。 结果倒好,姚总是这样,许长寻也是物尽其用,要将她利用到底,这一点还真是和周家一模一样。 棋子么,当然是用自家人更顺手了,也会大概率降低叛变的风险。 只是周珩虽然看穿了这层意思,表面上却不能痛痛快快的接受,她总得矫情一下才行。 于是,周珩脸上带着委屈,来到许长寻面前,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爸,先前不是说好了么,只要我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就能回到公关部,以后也会得到集团的重用。” 许长寻靠着沙发,反问道:“你知不知道程崎这个人,对集团眼下面临的难关有多重要?如果他真有传说中那样的实力,他就是最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你就是最大的功臣。这样一个人,就放任他在外面,任由其他公司去笼络么?他手里的门路能容得下几家,这样的机会怎能拱手让人,我只能找个可信的人看着他。外人我不信,你办事最稳妥。” 听到这,周珩逐渐露出两难之色,眉头皱着,声音里带着担忧和困惑:“我知道您的用意,也知道您看重程崎的实力。可是爸爸,我到底是许家的儿媳妇,景枫那里我该如何交代,难道告诉他我要‘消失’一段时间,去陪另外一个男人么?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又该如何做人,集团里的人又会如何看我?” “依我看,他也只是开个小玩笑,是用来拒绝姚总的说辞。”许长寻对此不以为意,或者说是他根本不在乎,“你要记着,这是公事,是你进一步证实实力的时候,不能凭个人好恶来判断。你之前不也说了,无论集团有任何任务指派下来,再苦再难,你都欣然领受。” “可是……”周珩一时词穷,“景枫那里……” 许长寻摆摆手:“他那里自然有我去说,他不会有异议的。再说,你不是已经给他安排了三任秘书么?” 这话一出,周珩终于没了声。 许长寻再次笑了,笑容却是锋利的:“你是我选的儿媳妇,你们周家和我们许家是捆绑在一起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没有人敢质疑我的眼光。趁着你父亲还能在背后帮你,你就再争争气,看能争到什么份上。我这里一定会给你应有的待遇。” 这番话听的周珩心里一紧,她盯着许长寻的眼睛,看着他脸上一道道深沉的纹路,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是多么的摇摇欲坠。 她站的不够稳,也不够高,她的根基不是她自己挣出来的,而是周家和许家给“周珩”的。 灯下黑 第27节 她被他们捏在手心里,无论是周楠申,还是许长寻,他们才是那个下棋的人,而她现在不具备翻出棋盘的能力,就只能做一枚棋子。 果然,这个世界是谁横谁说了算的。 …… 许长寻在家中会见程崎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不到一天的时间,整个集团的高层和股东都知道了。 自然程崎的名声,他们近日也有听说,也知道几家企业都在争夺,许长寻原本是没有动静的,更没有派人加入争夺战,众人便以为许长寻根本不在意这条线。 谁知才过了一天,就听说许长寻的准儿媳妇周珩,亲自把人带到他的面前,据说周珩已经秘密找这个人一段时间了。 如今再仔细回想,周珩数日前就离开公关部,说是外派到招聘会一线…… 这听上去就是贬职,当时谁都没在意,高管和股东们平日里也和周珩没什么来往,谁也不会冲出去为她求情,更不会没事找事的掺和姚总和周家的争斗中。 但眼下再回头一看,周珩分明是借着这个机会暗中操作,趁着所有人都忽略她的时候,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把事情给办了。 若是再往深一层去想,这件事要不是许长寻的授意,周珩会擅作主张吗?或许林明娇将周珩的工作排开,也是为了帮她打烟|雾|弹? 奇怪,自从周楠申病重,再加上这一年来许景枫不成器,没办成一件事,反而还屡屡碰壁,早已被许景烨比了下去,而这周家受到这一连串的影响,也逐渐式微。 姚家那个姚心语打压周珩,这件事许家从没表过态,就放任着大儿子的未婚妻受人挤兑。 可如今一看,莫非以上这些都是假象,莫非许长寻早就暗中重用起周珩了,只是缺一个将她扶上位的机会? 眼下周珩已经亲自用实力证明,许长寻还发下话来,要求各部门与周珩配合,无论她要了解哪部分的运作,都不能藏着掖着。 此言一出,众人难免心惊。 也不知道现在再去巴结周珩,还来不来得及? …… 集团内的消息在私底下传开了,就连许久不曾有人打过的周家大宅的电话,也相继接到好几个。 过去“人走茶凉”的小人,今天一个个找了回来,蒋从芸一边假笑着虚应,连腮帮子都笑僵了,一边还忙不迭的要和周楠申汇报。 周楠申已经可以下床,甚至能到屋子外走动了。 这个早上,周楠申吃过早餐,就在院子里坐了一小会儿,还喝了口热茶。 蒋从芸出来时,顺便将康雨馨笼络、试探周珩的小插曲告知,只等周楠申的意思。 周楠申安静片刻,第一个问题便是:“下一批药什么时候送过来?” 蒋从芸说:“按照约定就是今天下午。” 周楠申眯了眯眼睛,又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如今逐渐好转,对生命就有了额外的理解。 只是他心里清楚,康雨馨送的东西,既是药,也是毒。 有它在,他能好。 没了它,他只会完蛋的更快。 蒋从芸见周楠申半晌没言语,只是神色有异,便知道他有吩咐。 果然,周楠申很快抛出这样一句:“这种救命的东西,如果一直掌握在别人手里,那我的命岂不是她说了算了?” 蒋从芸立刻心领神会,坐下来,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膝盖上,柔声说道:“像她这种小人,要收拾她轻而易举。她能上蹿下跳的和你谈条件,无非就是仗着手里还拿着一张底牌。咱们想办法把底牌拿过来便是了。” 周楠申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因气色好转,看上去仿佛比过去这两年还年轻些。 “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万一给她逼急了,药断了,再把她知道的秘密抖了出去,不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的确是个问题。 蒋从芸皱着眉想了片刻,随即说:“要让她交出配方,一定要先得到她的信任,满足她的条件,这才有可能交换。” 周楠申向前倾身,说:“她要的是金钱、地位,是在长丰集团背后那些大佬面前有一席之地,要把她父亲应得的东西都拿回来。” 蒋从芸冷笑着:“康尧过去是帮了集团不少忙,可他是因为制毒被抓的,前些年这事儿还上过新闻呢。这样的人就算侥幸活逃脱,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就和袁生、黄彬、高征一样,永远只能在台底下处理见不得人的勾当。连他都做不到的事,他的女儿又凭什么站出来分一杯羹?禁毒队那些人有谁不知道康雨馨是康尧的女儿,若真是扶植她到台前,指不定连咱们周家都会被盯上。” 听到这里,周楠申的笑容深了,那里面还带了刀子。 过了半晌,他才说:“那就告诉她,从哪儿跌倒就从得哪儿爬起来。既然康尧是摔在这个坑里,她要争名争利,也得从这个坑爬出来。” 第20章 18 chapter 18 ——她要争名争利, 也得从这个坑爬出来。 蒋从芸闻言:“可是……这些年许长寻可再没碰过那玩意了,下面有几个大佬倒还是在做,许长寻最多也就是帮他们把钱洗干净罢了。若是让康雨馨去干这事, 恐怕许长寻也不敢用她啊。” 周楠申说:“他不敢,自然有人敢。” 蒋从芸越发不解:“我不懂,多一个人掺和进来, 那几个大佬就少一份利,何况还是晚辈, 他们凭什么让她加入?” 周楠申笑问:“她不是有方子么?” “那方子是给你治病的……”蒋从芸刚要反驳,说到一半却忽然明白了, “哦,你的意思是, 就告诉他们, 她有秘方,可以将那玩意提炼的更纯, 瘾更大?” 一旦纯度提高了, 配方升级了, 那自然也就更有价值了。 周楠申点了点头:“既然她能拿出特效药, 让那些人亲眼看到我可以出来走动了,她再对外一说还有一个制毒秘方,那你说那些人会怎么想?” 多半也会相信。 听到这, 蒋从芸轻笑出声:“现在江城可是在严抓制毒, 她要是这个时候去当出头鸟,早晚得和她爸一样。” “那就管不了了。”周楠申说:“你只管暗示给她,路怎么选, 由她自己决定。只是这件事务必小心, 别留了把柄。” 说白了, 这就是给康雨馨提供一种自取灭亡的死法。 当然她完全可以不接受,不实施,可这样一来,她就没有资本替康尧东山再起。 赌与不赌,就在一念。 蒋从芸很快应了:“她要是上赶着找死,谁都别埋怨。” 然而周楠申话锋一转,又道:“至于我的药,这件事不宜拖得太久。思路给她提供了,在一些小事上也可以为她行点方便,趁着她脚跟还没站稳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把方子套出来。” 蒋从芸跟着点头,但同时也有些发愁:“只是,如果是我出面接触她,势必会让人怀疑……” 周楠申笑了:“思路你去提点,行方便让周珩去,方子也让她来套。” “怎么?”蒋从芸一惊,“你放心她?万一……” 周楠申说:“她是周家人,跟咱们在一条船上,我若是不行了,有她什么好。这段时间她受尽白眼冷落,心里多半也明白了。如今她把人找出来了,甜头也吃到了,自然就不希望被打回原形。只要我好了,就是她好,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能不懂么?” 到此,蒋从芸也不再有异议:“也是,有些事也只能她出面。” 周楠申却忽然响起一茬儿,又道:“至于那个许家老三么,也得留意着点,接近康雨馨的同时,也得多去探望,争取早点套好交情。只是康雨馨沾毒的事,决不能告诉周珩,就让她当一个不知情的无辜者。” 这话蒋从芸倒是不解了:“为什么,难道许家老三还有别的身份?” 周楠申却只说:“你只管照办就行了,这件事比较复杂,我以后再和你细讲。” 蒋从芸一噎,满肚子疑问竟然得不到解释,心里着实不甘。 可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就只是安静的点点头,随即将周楠申扶到轮椅上,将他推回大屋。 …… 就如周楠申所说,周珩也确实尝到了甜头。 从早上她坐车去集团的路上,就已经听袁洋汇报了一点情况,说是集团内部已经有风声传开,得知是她替许长寻把姓程的“摇钱树”挖了出来。 现在周珩可是大功臣了,集团里已经有好几位高管先打电话给许景枫表示祝贺,还趁机靠拢。 周珩只在心中冷笑,面上倒没有特别表示。 她自小就过着与旁人不一样的生活,吃了不少苦,看了不少脸色,后来又在周家寄人篱下,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那每一天,她都要防着蒋从芸和真正的周珩害她,要表现给周楠申看,她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却又不能太露锋芒。 后来她和许景枫订婚,进了集团工作,也确实风光了一段时间。 这些风光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怕是会变成糖衣炮弹,腐蚀人的心智,麻痹人的毅力。 可她与别人不同,她自小经历的苦难历历在目,无论人前如何风光,她心里都无比清楚,她骨子里永远都不是周珩,而是那个山间长大的野丫头周琅。 再后来,周楠申一病不起,整日卧床。 许多和周楠申过去交好的股东、高管,也一个个的与周家疏远,让周家结结实实的体会了一把何谓人走茶凉。 蒋从芸对此十分愤怒,整日耷拉着脸,嘴里骂骂咧咧。 周珩却无比的淡定,甚至觉得若只是疏远,那还是好的,起码不是落井下石。 过去种种周珩都一笔笔记在心里,从不敢忘,如今才得了一点彩头,又怎么会轻易发飘呢? 反倒是集团里那些人待会儿见到她,也不知道会如何变脸,如何展现演技,她倒是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了。 果不其然,中午刚过,周珩就已经接到三位主管太太的电话,私下里也有几位股东递过来消息,想和她以及许景枫约个饭局,更有人直接送上小礼物。 周珩笑而不语的看着这一切,没有答应任何一个人,礼物也收在抽屉里,并在本子上记下来。 再一转身,周珩将记录发到林明娇的手机上,算是通过她跟许长寻报备了。 当然,周珩也明白这些人的心态,如今和她拉拢关系,再修复过去的冷眼相待,其实已经晚了,他们心里明明很慌,却不得不亡羊补牢,明知道她是周珩,在物质上什么都不缺,却还是病急乱投医的约饭局,送礼物。 恐怕他们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些东西都是小玩意,若非在实际利益上给予方便,她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转眼到了下午,周珩在公关部的休息区给许景枫去了个电话。 许景枫虽然声音带笑,却还是责备了两句,怪她藏着掖着,既然已经把人找到了,怎么连他都没告诉。 周珩温言软语的应了:“我只怕这其中会有变数。你身边的人虽然都是亲信,可这段时间你在工作上接连不顺,保不齐会有人暗中挖角,从他们那里套出你的消息。我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嘛。” 许景枫正笑想说周珩太过多虑,随即电话里就出现了于真的声音:“许总,咖啡。” “放下吧。”许景枫说。 周珩眉梢一挑,问:“对了,这两天修养的怎么样,检查做了么,于真的工作表现还满意么?” 许景枫笑道:“你选的人,我当然是满意的。” 接着他把手机递给于真:“你自己说。” 于真显然没料到这一手,接过电话还有点忐忑:“周,周小姐,我是于真……许总他这几天挺好的,检查也做了,只是有几项数据偏高,但廖医生说不会担心,调养一下就……” 灯下黑 第28节 正说到这,于真却倒吸一口气,叫道:“许总,别……” 电话这边,周珩听的真真儿的,她垂下眼,无声的冷笑了,只等于真把事情交代完,这才说:“把许总照顾好,我给你记一功。” 这话落地,于真握着的手机就被许景枫拿开,扔到一边,算是结束这场谈话。 许景枫将于真压在病床上,上下其手,嘴里说着:“等我出院了,我给你找套房子。” 于真闪躲着许景枫的攻击:“是宛新苑吗,我听说前面两位也住在那里。” 许景枫停下来,笑问:“你们做伴儿,不好么?” 于真垂着眼,只说:“可我还想好好上班,不想过那种不劳而获的日子。” “这怎么是不劳而获?”许景枫贴了上去,“你现在不就在劳动么?” 于真被许景枫骚了痒,咯咯笑了几声,边躲边说:“可我不希望周小姐失望,她嘱咐过我的,要做好你的秘书。” 许景枫轻叹一声,妥协了,反正他的秘书也没什么正事可忙:“好,你想做,就让你做,让我天天看着你。不过她的话,听听就算了,也不用全当回事。” 于真不解了:“为什么?她是你的未婚妻,又漂亮,又能干,气质好,家境好,说话也很好听。” 许景枫笑了声:“你知道什么叫中看不中用吗?她是漂亮,就是‘不能干’,一干就要出人命的。要不她怎么会上赶着给我找人呢?” 于真这才听出许景枫话里的含义,诧异地问:“我听说,周小姐身体不太好,原来是真的?” “呵,就跟纸糊的差不多。”许景枫不咸不淡的评价,“在我这儿她就是一尊瓷娃娃,我得供着,养着,就是不能摔了,碰了。” “原来如此……” 这话刚落,许景枫很快又来了劲儿,一时间只能听到笑声。 …… 另一边,周珩却没有识相的切断电话,她也刚接了一杯黑咖啡,就站在小吧台前,一边似笑非笑的听着“现场”,一边吹着杯子上的热气。 隔了好一会儿,她将通话按掉,端着杯子来到窗前。 今天的江城额外晴朗,蓝天艳阳,唯有天边点缀了一两片云,要散不散,若隐若现。 半晌,手机响了,是蒋从芸发来的信息:“有时间回个电话,你爸有事要交代给你。” 周珩只回了一个字:“嗯。” 她脚下一转,正准备离开休息区,不想这时姚心语却端着杯子进来了。 两个女人打了个照面,眼神一对,周珩就知道,姚心语又要打嘴炮了。 她本不想对话,可这一次姚心语的由头倒是新奇有趣。 就听姚心语说:“今天整个高层都在讨论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程崎。恭喜了。” 周珩侧了下头,只以余光瞄她。 很快,姚心语就来了下文:“公司里有些女同事也在说,要是能认识这样有本事的男人,很快就能过上不劳而获的生活了。这倒不是她们不能干,只不过女人晋升的机会本来就少,要付出比男人多十倍的努力,也未必能站在同一高度。说起来还真是讽刺,你我那么努力地去找人,到头来她们谈论最多的却是男人。” 这下,周珩转过头,直视着姚心语。 要不是她们一向不睦,此时她都要以为姚心语是在掏心挖肺了。 周珩只淡淡道:“你的感悟倒是很多。” 姚心语也看过来,笑着说:“能不多吗,从头到尾我也忙得团团转,到最后什么都没落着。我听着那些话,心里不服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很多跳板,只不过我以前太心高气傲,不屑去运用。” “不屑?”周珩也跟着笑了,“依我看,你对那位程先生有点兴趣,何必妄自菲薄呢。” “有兴趣也是正常的吧?”姚心语说:“他单身,人帅,有性格,有能力,有魅力,说话也很风趣,甚至还有点性感。我若是将他视为跳板,似乎也说得过去吧?就像你给许景枫找的那几个秘书一样,她们不也拿他当跳板吗。宛新苑里已经有两个了,如今又来了第三个,再来一个都能搓麻了。”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是走到一旁靠着墙,好整以暇的听着姚心语的牢骚。 姚心语见状,更来了劲儿,继续道:“说起来我可真佩服你,你能让外面的女人去他的病床前端茶倒水,换作是我就做不到。” 哦,姚心语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是谁说的呢,许景枫的司机兼助手,医院的人,还是于真自己? 周珩不动声色的过着名单,随即就听姚心语说:“听说他一向玩得开,前段时间海外部忙的焦头烂额,他倒好,开完会就搂着女人嗑药。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也难怪你会找外人,没有把心思花在这种事情上,反而在工作上与我争抢。” 呵,知道的这么详细。 姚心语收了笑,又继续道:“我一直很好强,也有能力,始终想着用实力说话,让所有人都高看我一眼。可再一想到程崎那样优秀的男人,有一天也会被其他女人当做跳板,我心里就不平衡了。” 听到这,周珩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今天的废话真是额外多,受刺激了?是因为找人的事被我搅黄了,还是因为你想拿姓程的当跳板,这下没机会了?” 周珩撂下一声冷哼,转头走向门口。 姚心语的声音又跟了上来:“你情况特殊,不能劳累,要是‘陪游’这种工作太过勉强了,不妨直接开口,我很乐意替你完成。功劳么,自然还算你的,你我互惠互利,顺便再帮我跟程先生问个好。” …… 周珩不再理会姚心语,很快走出休息区,同时脑子里也在快速展开思考。 姚心语是有点盛气凌人,可她骨子里也足够简单,脾气一上来,有些事就会说漏嘴,还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出。 这不,因为找人的功劳,姚心语心里憋闷,就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还下意识将关键信息露了出来。 除了于真在医院的消息之外,还有许景枫私下和前任秘书在宛新苑嗑药的事,这些都是怎么走漏的? 若说前者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只是姚总找人暗中盯梢,那么后者呢? 难不成盯梢的人就躲在许景枫床底下? 再回顾以往,许景枫这一年来屡屡吃亏,好几件事都让许景烨抢了先机,还有几件事是他瞒着消息想遮掩补救,却被姚总在背后插刀,把事情捅了出来。 如今仔细一想,多半是许景枫身边有个“鬼”。 而且这个鬼多半就是那天晚上陪着他的那个。 呵,要不是姚心语一时只图嘴上痛快,这个人恐怕还要找上好一阵子。 等想清楚这些,周珩也没有在公司久留,拿着包和手机就往地库走,同时通知袁洋将车准备好。 谁知刚来到车边,却见袁洋就立在一旁,脸色古怪。 周珩刚要问,袁洋就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后座。 周珩一顿,走向后座一把将门打开,略微低头,就和里面的男人撞个正着。 竟是许景烨。 许景烨脸上划过难得一见的狼狈,但很快就转为笑容:“阿珩,你可吓了我一跳。”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过他手上的小盒子,坐进去说:“你这么大的胆子,我哪儿吓得住啊?藏什么呢,我看看。” 许景烨煞有其事的轻叹一声,将小盒子递给她。 周珩打开一看。 那是一枚胸针,不仅耀眼夺目,而且价值不菲。 周珩又将盒子盖上,说:“我今天已经收了不少礼物。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套了,难道这也是贺礼么?” 只是这话刚落,周珩就在他眼中看到一丝落寞,一丝无奈。 许景烨将盒子接过来,低声道:“这不是贺礼,这是生日礼物,我本来想藏在你的座位下,等过几天你生日到了,你自然就会去寻宝。” 电光火石间,周珩忽然想起,真正的周珩和许景烨一直是暧昧关系,他们之间也有许多不为外人道的小情趣,就好比说许景烨会将生日礼物提前藏起来,让她寻找。 而再过几天,的确就是那个周珩的生日。 “我……”周珩一时词穷,正想着该如何补救。 这时,就听许景烨“指责”道:“阿珩,是你把我忘了,你可真够无情的。” “怎么是我无情?”周珩垂下眼时,连忙找了借口,“我从国外修养回来这几年,你什么时候藏过礼物给我,如今倒是突然想起来了。还真是恶人先告状。” 那最后半句,周珩的语气额外轻柔,还带着怨怼,听的许景烨心里立刻软了半边,当下就没了脾气。 许景烨去抓周珩的手,周珩躲了两下,终于被他握住了。 他轻轻捏着她的手指,再伏低做小不过:“好,好,都是我无情,是我渣,我狼心狗肺。我也是没想到,这几年我没给你藏礼物,你都放在心里记着呢,我还以为你不在意……你要是怪我,就打我,骂我,可千万别气着自己,当心你的身体。” 周珩只以眼角扫了他一眼,随即把手抽出来,身体转了半下,说:“自以为是,我有什么可气的。” 许景烨又是一笑,凑过去,将小盒子放在周珩的膝盖上,低声问:“那这次就不藏了,我亲自交到你手上,能原谅我了么?” 周珩扬着下巴,仿佛并不在意,手却轻轻落在盒子上,从嘴里发出“哼”的一声。 许景烨心里顿时涌上说不清的滋味儿,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只是就在许景烨下一步动作之前,周珩又转了过来,轻声说:“好了,你赶紧下去吧,待会儿让人看见,对你不好。我爸找我有事,我还要给他回个电话。” 许景烨“哦”了声,又问:“周叔叔身体好点了么?” “嗯,有些起色。”周珩笑着回了,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 许景烨:“那就好。” 端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装的。 这就说明,他可能并不知道康雨馨送过药,或者是知道有送药的事,却没想到那个药如此见效? 周珩也没多言,只等许景烨下车,朝他挥了挥手,便示意袁洋上车。 等车开走,周珩脸上的笑才落下,将手上的盒子扔到一边,戴上耳机,给周楠申拨了通电话。 第21章 19 chapter 19 周楠申的视频电话接通了, 很意外,竟然不是在他的房间里,背景是书房的那扇窗户, 他的气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周珩一顿,遂笑道:“爸,您今天精神不错。这是在书房吗, 刚好一点就要工作,可别累着。” “放心, 我心里有数。”周楠申也跟着笑起来,面部线条越发柔和, 看上去竟然有些慈祥,仿佛眼前这个女儿是他最疼爱的骨血。 只是周珩心里是清楚的, 周楠申是影帝, 他的手段有多狠她不只见过,更是亲身经历, 尤其是将她母亲梁琦囚禁一事,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思及此, 周珩问道:“听说您找我有事?” “嗯, 趁她不在,有几件事我正好交代给你。”周楠申说。 她,蒋从芸? 灯下黑 第29节 周珩不动声色, 只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随即就听周楠申说:“第一件事,你要多抽时间去看许家老三,和那个康雨馨也要处好关系。我听你妈说, 她在试探和拉拢你, 正好你就将计就计, 让她拉拢。关键时刻,你再透露一些讯息给她,她为了巩固根基,势必会再向你示好。如果她有困难,是你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你也可以帮衬点。” 周珩一边听一边点头,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困惑,直到周楠申交代完了,才问:“建立关系这点我懂,只是为什么呢?” 周楠申倒也没藏着掖着:“我的身体近日能有起色,全靠她送的药。” “啊……原来如此。”周珩面露恍然,装作一副完全没听说过此事的模样,“那这个康雨馨的确有些用处,光凭这一点,我就得和她处好。” 谁知周楠申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个药有个缺点,就是它不能停。” 周珩闻言,问:“那也就是说,康雨馨这条线不能断了?那岂不是反被她拿捏,任她予取予求?” 这一点真是和周楠申想到一起去了。 周楠申看着周珩片刻,心里是无比的志得意满,虽说这个女儿自小就贼,心思藏得深,当初回来周家不过十岁,看似弱小无助,却能在蒋从芸和 “周珩”眼皮子底下一路的野蛮生长,这其中的生命力和手腕,他都是看在眼睛里的。 当然了,这是他周楠申的女儿,也是他最出色的作品。 周楠申笑意渐浓,说:“所以,药方很重要。” 哦,原来还有药方。 周珩眯了眯眼:“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楠申跟着说:“这件事不好办,康雨馨不是胸无城府的人,相反,她诡计多端,这点和她爸一模一样,她是不会轻易把药方交给你的。你不能直接要,只能迂回前进,想办法套出来。” “可我只怕最终得到的药方,未必是真的。”周珩说。 这一点早就在周楠申的预料之内,他很快接道:“这点不用担心,我自然可以找到人来验证真伪。” 既然有人可以验真伪,那也就是说这个药方最初并非康雨馨所有,或许也是她通过一些途径得到的? 周珩轻点了下头,却没有追问原由,只说:“我明白了。您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周楠申垂下眼,却一下子安静了,双手就在胸前合着,唯有手指尖在动。 周珩很快就明白过来,抬了下眼皮,说:“袁洋,停车。” 袁洋没有作声,只将车靠路边停下。 周珩下了车,走开数步,四下没人,她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周楠申这才开口:“康雨馨在未来,也许会涉毒,这一点你要万分小心,若是她找你帮忙,或是有意拉你下水,你千万不要上当。” 周楠申自然不会告诉周珩,他之前才嘱咐了蒋从芸,要瞒着她。 周珩沉默了。 涉毒这一点确实始料未及。 只是,为什么呢? 周珩想了想,说:“我不懂。她既然有那样厉害的药方,又何必剑走偏锋,选择一条不归路?” 周楠申淡淡道:“那药方是被政府明令禁止的,这件事你只要上网查查,再回忆一下‘江城基因’这家公司,自然会有头绪。所以这条路康雨馨走不通,她要想在短时间内获得暴利,在许长寻面前获得话语权,就只能捞偏门。就像她爸当年一样。” 听到这里,周珩脑中的思路渐渐成型,原本堵塞的地方也有了解释:“她爸?难道她爸也是做这个的?” 周楠申笑了:“她爸叫康尧,这个名字也曾在江城轰动一时。” 康尧…… 周珩倒是有点印象,似乎是因为制毒在前些年被捕,而后枪毙。 据说康尧犯下的制毒案,还是江城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起。 想到这,周珩只觉得不寒而栗。 周楠申既然知道康雨馨涉毒,却还让她去交好,为的就是那张能让他活命的药方,足可见他根本没把她的安危放在眼里。 当然,这件事她也从不抱期望。 就算周楠申提前提醒了她,也不过是为了不牵连周家。 然而周珩心里虽然如此想,面上却没有露出来,抬眼间只是一声轻叹,说:“爸,幸好你提醒我了,要不然我还真不会防着她这点。既然康雨馨是个狡诈的人,那她多半也会算计着先把我拉下水,万一将来事发,也好要挟我帮她,或者拿我当挡箭牌。” 周楠申闻言,又是一笑:“你能这么快想到这一层,就证明我没看错人。” 说到这,周楠申又话锋一转:“不过许家老三和她不是一路的,他和许景枫、许景烨也不一样,这张牌你可要把握好。” 不是一路么? 周珩轻笑出声:“前阵子我妈还说,要我景枫、景烨分别投资,哪边都别落下。怎么,现在连老三也要算上了?” 周楠申眼神深沉,里面充满了算计:“许长寻若是能把这个儿子利用好了,将来能派上大用场。他现在是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但早晚有一天会认命。而在这段时间里,他初来乍到,一个人面对陌生环境,最需要的就是朋友。” 周珩接道:“也就是说,在他最缺乏安全感的时候,让我去献温暖。等到将来许先生要用人的时候,我再出面做他的工作?” 周楠申这才笑了:“你是大嫂,就算你多去关心,外人也不会多想。” “哦,我不仅要防着康雨馨把我带进坑里,也要顺便‘保护’许家老三。”周珩轻声应了,同时也因周楠申的深谋远虑而心惊。 谁知周楠申却说:“他的安危你倒是不用担心,康雨馨绝对不敢让他沾手。” “绝对”、“不敢”? 周珩品着周楠申的措辞,顿时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为什么周楠申如此肯定,为什么康雨馨是“不敢”,而非“不会”或是“不愿”? 难道让许家老三沾手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还是说,康雨馨是怕许长寻知道了,找她麻烦,跟她过不去? 而就在周珩琢磨的时候,周楠申又一次开口了:“最后一件事,程崎那里,你一定要与他密切来往。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一定要让他认为,你是非常愿意与他合作的,哪怕是一起算计许家的钱,也在所不惜。” 周珩一顿,这里面的原由她心里是清楚一些的,现在许家的资金出不去,需要打通门路,需要多走关系,而程崎就是目前许长寻最看好的一条线。 倘若这条线走通了,许长寻势必会更重视此人,但是反过来,程崎也会从中抽取大量“佣金”。这也就是为什么周楠申会说,是算计许家的钱。 周珩半开玩笑的问:“爸,您也想分一杯羹?” 同时她也在想,不,绝不会是这么简单,比起那些数字,周楠申更喜欢玩弄权力。 周楠申没有回答,只问周珩:“这个人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本事,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周珩说:“就算他有天大的奇遇,也不可能一个人蹚出这条道,他背后一定有人帮他。” “可这个人从来没露过面。”周楠申说:“就连我派去调查的人,都是一无所获。” 连周家的信息网都没有捞到这条大鱼的消息? 这么想来,倒有点细思极恐。 不过话说回来,她不也是周楠申推出来的门面么?只不过相比之下,程崎无父无母无家族背景,要查他背后的势力,的确很难从根上追。 周珩微微笑了,这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几分毒:“您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把这个人套出来,无论是算计许家的钱,还是周家将来取而代之,都可以和背后那位菩萨紧密合作。” 周楠申笑弯了眼睛,虽然没有接话,却用表情回答了一切。 他的野心远比许长寻要深远,当了许家的谋士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让他走上前台了。 过了许久,周楠申才撂下一句:“这些事是我交代给你的,有任何进展或者困难,尽管来问我,不需要知会其他人。” 而这个其他人,主要就是指蒋从芸。 显然,这是周楠申直接跨过蒋从芸,和她沟通迟到的父女情,而且还是以狼狈为奸的方式。 过去他病着,不得不低头,就得事事依靠蒋从芸,并将周家的权力暂时交到她手上。可如今周楠申逐渐好转了,蒋从芸也就没用了,他便又将“情分”投资到血缘关系上。 当然,相比起互相算计的枕边人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直到电话切断,周珩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影子,再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车水马龙。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周楠申病了几年,表面上看“大势已去”,以许长寻的为人早该翻脸不认人了。 更何况追溯历史,历代都有“飞鸟尽良弓藏”的君王,尤其是将要传位的时候,老君王总会倾向于杀死功臣,为下一代上位者清除障碍。 可这几年,许长寻不仅没有动过周家,还一直放任她在集团里出入,哪怕她有“心脏病”,也一直稳坐准儿媳妇的位子。究其原委,恐怕不只是因为周家的信息网,也是在忌惮周楠申的城府吧。 以许长寻的心智,和他对周楠申的了解,多半也会想到,周楠申一定留了几手,而且还知道他很多秘密。 一旦稍有不慎,保不齐周楠申还会反咬一口。 “制衡”——这两个字突然跳进周珩的脑海中。 关键就在这个“衡”字上。 无论是表面的还是深层的,要维系平衡,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不仅需要彼此心照不宣,更需要默契,和势均力敌的手腕,以及大局观。 …… 周珩在路边坐了一小会儿,没有急着上车,只是半闭着眼,消化着周楠申的那些潜台词,和他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细节。 半晌,周珩拨了通电话给许景枫。 电话接通后,周珩第一句便是问:“现在身边有别人么?” 许景枫一听她的语气,顿时意识到什么,说:“没有,就我一个。” 周珩也没耽误时间,直截了当的问:“前阵子海外部最忙碌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有一天视频会议开到很晚,那天你在宛新苑。” 许景枫回忆了一下,说:“是有这么件事,怎么了?” 周珩倒是很平静,只淡淡说:“开完会后,你心情烦躁,还磕了药,对么。” 许景枫叹道:“这种事米红也要跟你汇报?我还有没有隐私了?” “我当然会想着保护你的隐私,所以我从来不过问。”周珩慢条斯理的说:“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她跟我说的。” “什么……”许景枫反应过来,“你把话说清楚。” 周珩这才笑道:“是姚心语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有趣么?” 很快,电话那头发出许景枫的一声咒骂:“操,贱人!” “行了,现在发现也不算晚,她就是坑过你,最多也就是在海外部的消息上做点文章,你又不会将重要信息透露给她。”周珩并不走心的安慰了几句,却说得许景枫越发心慌。 许景枫一时脑子也有点懵,下意识回想着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是嗑药之后high了,一时嘴瓢? 周珩给足了他时间“回味”,等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落了句:“人就交给我吧,我会处理的。” 许景枫深吸了一口气,隔了几秒才说:“也好,那个贱人我不想再看见她。另外,以后选人仔细着点,这种错误怎么能犯呢?” 这话落地,许景枫就率先切断。 灯下黑 第30节 周珩一声轻哼,看着马路,笑了起来。 选人仔细点?米红又不是她看上的,还不是许景枫自己管不住,之前在集团里就眉来眼去,暧昧了好久,后来还暗示给她知道,让她将米红安排去他名下的枫叶有限。 恐怕在集团的时候,米红就已经是姚家的棋子了。 至于许景枫么,哪怕他面上再死撑,心里多半早已七上八下了。 毕竟这些小辫子既然姚心语能知道,那么许景烨也会知道,这就等于许长寻也知道了。 也难怪许长寻这几次都这么生气,虽然当着别人的面没有挑明,私下肯定在想,这个大儿子太不成气候,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失望,连海外部这么要紧的关头,竟然还能玩的这么嗨,还沉迷药物和女色,简直要不得。 …… 下午,周珩回了家,花了一点时间将各部门送来的资料粗略的阅读了一遍,果不其然,从表面上看,根本一无所获。 数据是正常的,文字也是美化过的,怎么看都不会想到“洗钱”上去。 长丰集团这么一家大公司,旗下有多个分公司,而子公司和合作公司也涉及文化媒体、金融证券、古董收藏、借贷等多个产业,虽然规模都不算大,但正是因为小而多,才不易被察觉。 若真是洗钱的话,这些产业的确是最容易下手的。 周珩将资料扔到一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划拉着手机,看着上面几位高层、股东,以及部门主管夫人们的邀约,沉思片刻,脑子里逐渐形成一条思路。 这看似密不透风的铁板,倒也不是没有破绽,只要有人际交往,就有利益输送,有软肋和弱点,有交易和算计,那么自然也就会有缝隙。 想到这,周珩又在笔记本上搜索了几个关键词,包括“江城基因”和“康尧”。 这江城基因是六年前关门的,在那以前它可是江城政府最看重的科技药业公司,而主要研发的“基因药”更是当时最热门的话题。 据说这种药是可以从基因上改变人的体能、体质,许多令人束手无策的疾病,都能得到有效控制。 可事实上,它却不是真的药,而是一种“毒”,一种新型的会让人上瘾的毒。 当时“江城基因”还做了一系列的违规人体实验,很多癌症病人因此丧命,但也有少数人创造了“奇迹”,竟然和这种药意外的匹配。 只要服药,就能恢复表面健康,可若是停药,就会承受巨大反噬,身体会急速衰败。 据说那“江城基因”的老板祝盛西,也是因反噬而亡。 周珩看完这几篇新闻,也跟着想起六年前的各种传言,那时候她不在江城,却也不是生活在小白楼那样闭塞的环境,她上过网,也有看新闻,对此也不算陌生。 令她意外的是,周楠申竟然敢尝试这种药? 他疯了,还是不要命了?还是说他的病已经严重到,必须要死马当活马医的程度了? 周珩安静了片刻,又清理了思绪,很快点开关于“毒枭康尧落网”的消息。 文字内容比较简单,媒体没有大肆渲染,就是平铺直述的讲了事情经过,大概是说这个叫康尧的毒枭,在江城为祸多年,而且十分狡猾,四处藏身躲避,后来在警方的不懈努力和调查之下,再结合卧底的信息,终于将康尧抓获。 文章大部分都很普通,唯有最后有那一句,吸引了周珩的注意力。 “康尧落网时,亲生女儿就在当场,目睹一切。” 虽然只是一句话,周珩却不由得心惊,若是换成她,八成要因此落下心病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康尧是因为制毒被抓,他和基因药全无关系,那么康雨馨手里的药方又是哪里来的? 正想到这,程崎给她的手机忽然响起。 周珩吓了一跳,刚接起来,就听他阴阳怪气的来了句:“什么时候带我游遍江城啊,周小姐?” 周珩勾着笑,回道:“你是地头蛇,还用得着我带你么?” “这可是你公公的吩咐,你敢违背?”程崎慢悠悠道:“我要帮他做资金‘周转’,就需要深度了解业务。” 深度。 周珩玩味着这两个字,应了:“那就明天开始吧。不过我事先说明,我是个门外汉,集团的业务各部门自有分工,这不是公关部的负责范围,过去也没让我沾过,要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你得多担待。” “你这咬文嚼字的,听着真让人难受。”程崎来了这么一句。 周珩轻叹一声,装腔作势道:“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我人微言轻,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撞大运了,我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碰不要命的勾当。难道我就不怕他们栽在我身上,拿我挡枪?” “得了,在我面前就别演了。”程崎说:“你不是没精力沾,你是没机会。” 周珩话锋一转:“哦,你倒是知道的比我还多,而且还都是台面下的,真是消息灵通啊。” 程崎轻笑着:“原来是想套我的话,那你要付出一点代价了。” “代价?这不是应该你给我的么。”周珩很快打起太极,“否则我一个不高兴,可能会拖你的后腿。” 周珩原本只是说笑,并不当真,她也不认为程崎会轻易拿出来什么。 谁知这话刚落,就听程崎笑了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你说,你老子一心把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事业上,后来又病了几年,会不会忽略了枕边人呢?” 第22章 20 chapter 20 周珩一顿, 意会了:“你不要告诉我,蒋从芸在偷人。” “这不就是富太太们最有趣的生活日常么?”程崎的口吻似真似假。 周珩随口接道:“哦,那是司机、保镖、管家、厨师, 还是健身教练啊?蒋从芸可没这么无聊,她就是要玩,也不会跟这些人。” 只是周珩刚说到这, 心里却突然生出另一个念头。 程崎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到这茬儿,他这是上赶着在给她送见面礼呢。 蒋从芸的确不是个无聊的人, 她也不会随意找消遣,可话说回来, 若是有意的呢,若是她在周楠申病卧在床之际, 已经在暗中寻求后路了呢? 又或者她野心更大, 想自己掌权呢? 这里里外外都需要有关系。 而建立关系的最佳途径,无外乎就是情、权、钱。 思及此, 周珩说:“你的手伸的倒是挺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不如直接揭开谜底吧。” 程崎却一点都不着急:“不是我的手伸的长, 她的事我可没兴趣调查, 这全是巧合。你还记得我那几个福利院的朋友么?” 周珩过了下脑子,很快排除了正在坐牢的陈凌,和已经失踪的外科医生茅子苓, 随即想到一个人:“是那个在江城报社的林曾青?她怎么会想到查蒋从芸?” 只听程崎说:“自从六年前江城最顶尖的人物顾承文落网, 自那以后曾青就对这个圈子里的人额外关注。而且顾承文也是周楠申和许长寻的故友,这可不是新鲜事儿。再加上子苓的失踪和廖云川有关,曾青为了探知子苓的下落, 就去接近廖云川。这一来二去的, 就少不了出入慈心医院, 结果却被她偶然间发现,蒋从芸竟然跑去做药流。” 药流??? 程崎的语气轻猫淡写,周珩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一时觉得荒谬,一时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起码这是蒋从芸会干得出来的事。 她可不会认为周楠申还有能力让她受孕,也不知道是外面哪个男人如此了得,恐怕这事就连蒋从芸自己都是大吃一惊吧? 当然,这段话不只是“药流”二字令人震惊,信息量也实在很大。 先说顾承文,这个人在落网之前,是江城商圈的no.1,他的事业遍布很广,不仅掌握了江城大部分的地产,还有著名的“江城基因”和“江城药业”。 顾承文生前,也的确和许长寻、周楠申,包括如今掌握江城化工业的霍廷耀私交颇深,几人还会定期聚会。 周珩记得小时候曾被周楠申带过去一次,亲眼见过这几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当然还有顾承文那个青出于蓝的女儿。 可就在六年前,顾承文忽然伏法,由他背后牵扯出来的案件一下子就搅起千层浪,不仅有害人不浅的基因药,还涉及器官买卖、地产黑幕等等,一件件骇人听闻,牵连甚广。 自那以后,这个圈子里人人自危,全都忙着摘清关系,自证清白。 再说林曾青,她是记者,对这些事敏感也是正常的,可她到底是记者身份,就这样出入慈心医院,窥伺这个圈子里的秘密,难道就不怕将自己牵扯进去? 周珩捋顺了思路,终于找回语言:“蒋从芸做药流是什么时候的事?” “哦,过去没多久,就前阵子。”程崎不紧不慢的应了,随即品评道:“要不还得说,你们城里人会玩儿哈。” 周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奸夫是谁。” “那就要你想办法去查了。”程崎全然一副爱谁谁的态度。 周珩知道问不出来,便将话题带开:“说起来,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会让林曾青去犯险呢。廖云川只是看着无害,他可不是善茬儿。” 要是真的无害,也不会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还这么吃得开,令许景枫那么信任他。 程崎说:“你怎么知道我没阻止过,可我说了她不听啊。她和子苓自小关系最好,她自己又是记者出身,对这种事本来就敏锐,而且胆子大,我也没办法。” 周珩没接茬儿,心里却在想,不只是林曾青,程崎的另外两个朋友也都如此,茅子苓能和廖云川扯上关系,说明她也不简单,还有那个坐牢的陈凌,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进去的。 周珩这边沉默着,那边程崎忽然来了句:“想什么呢?” 周珩醒了神,说:“哦,周楠申今天派了几个任务下来,我正在琢磨该从哪个入手。” 程崎笑了声,带着讥诮:“呦,受到重用了,那我就祝你早日立功,早日上位掌权。” 这话刚落,电话就切断了。 周珩瞪着手机安静了一秒,将它扔在桌上,就环抱着双臂思考着。 周楠申一口气提了四个人,分别是许景昕、康雨馨和康尧。 还有程崎背后的人物。 康尧和康雨馨算是一条线,接近康雨馨,是为了药方。 当然,也要防着她。 反过来,接近许景昕,是为了日后的铺垫。 而许景昕过去的身份似乎也有大文章。 至于程崎那里,他背后的人物必然是最难挖出来的,此事也不宜着急。 再说,程崎是这里面最狡猾的,若是让他看出来端倪,反而不好办了。 不过这倒不是为了周楠申的交托,她自己也感到很好奇。 哦,最后还有一个人,米红。 思路到这里,周珩呼了一口气。 还真是要么闲着没事干,要么事情就扎堆一起来,这下她可终于有事可做了。 …… 不会儿,周珩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换掉了高跟鞋,改穿舒适的球鞋,翻出一个包就直接出了门。 等坐上叫来的车,抵达市区,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周珩去了某牌的珠宝店,店里没有客人,只有摆在橱窗里的若干首饰,原本应当摆放的手表架全都是空的。 灯下黑 第31节 这个品牌一向如此,也这样的饥饿营销制造出一种一物难求的表象。 品牌经理见来客是周珩,立刻将她迎进去,直奔后面的vip屋。 周珩坐下也没多言,更没心情寒暄,品牌经理很快拿出几盒珠宝和手表,说道:“周小姐,这只表是你上个月订的,这些是新到的款式。” 周珩拿起自己定的那块看了看,又试戴了一下,状似不经意的问:“我妈最近是不是来订首饰了?” 经理很快答道,说蒋从芸不仅定了,还订了两套。 周珩扬起笑,接过目录样图扫了眼,心里大概有个估价。 这两年,周楠申病得厉害,周家的账面上除了周楠申的医药费,就很少见到大额开支。 蒋从芸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也都是营造出一副不再留恋物质的模样,也就是每个季度从品牌发过来的目录上选几件衣服,非必要场合绝不佩戴昂贵首饰。 其实刚才周珩也是随嘴一问,也是因为程崎的话受到了启发。 她再回忆前段时间,蒋从芸还在emma的店里购置了不少衣服、首饰,虽然都比不上在珠宝店订做的那两套,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当时周珩并没有当回事,只认为蒋从芸是太久没有敞开了买买买了,压力大,需要发泄罢了,这种事她也不会跑去和周楠申打小报告。 但如今想来,蒋从芸这么捯饬自己,却又不走周家的账面,那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又或者说,是谁给她买的单? 几分钟后,周珩将手表取走,还顺便挑选了一套碎钻首饰,克拉数虽不多,价格也算拿得出手。 随即周珩又叫了辆车,直奔宛新苑。 就在半路上,周珩给袁洋发了信息,说:“查查蒋从芸。” 袁洋似乎很是惊讶,立刻问:“那我应该从哪方面着手?” 周珩点了几个关键词:“男人、珠宝、银行保险柜、名下房产。” 袁洋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将这几个关键词联系到一起:“呃,你的意思是,她在偷人?” 周珩不由得笑了:“还是个非常富有的男人。但我猜,他们做这种事一定很小心,不会留下开房记录。她新购入的珠宝也不会放在家里,一定会找个地方锁起来。” 袁洋应道:“好,我明白了。” 过了片刻,周珩又将白天收到的某部门主管夫人发来的请柬,转发给蒋从芸,随即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是今天收到的邀请函,可我赶不过去,又不想失约,让对方以为我耍大牌。妈,要不你去这里散散心?听说主厨是特意请来的米其林大厨。” 蒋从芸大约是琢磨了片刻周珩的殷勤,半晌才说:“我倒是可以替你去,也可以代你赔个礼,不过你今晚有什么事?” 周珩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说:“景枫放在宛新苑的女人有点问题,我去处理一下。你也知道,到了该清算的时候,总免不了来回扯皮,也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蒋从芸很快说:“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和她扯皮都是给她脸,你可不要太恋战。这样吧,你尽管去办,需要帮助就打电话给我。” “是,谢谢妈。” 周珩难得的嘴甜,听的蒋从芸是身心舒畅,也发了一个小表情过来。 其实这些年,周珩和蒋从芸的关系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保持着“平衡”,有时候亲,有时候疏,尺度要掌握好,就跟拔河一样。 蒋从芸这个人平时是很精明,可她也有弱点,只要他人给足了她面子,有好处想着点她,她就算心生疑惑,也会骄傲那么一小会儿。 就好比说邀请函,周珩突然递给她,她一定会起疑,可是无论她如何琢磨,都不会想到周珩是为了钓她的奸夫,只会认为是在变相的示好。 就这样,周珩勾着唇角,随手一个转发,就将邀请函的地址发给袁洋,同时说:“蒋从芸今晚会参加这个酒会。” 不用多说,袁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再一抬眼,宛新苑到了。 …… 住在宛新苑东面的女人,就是米红。 她不是许景枫在集团里看上的第一个女人,却是跟他时间最久的一个。 要说容貌和身段么,米红不是最出色的,可她手腕高,有一阵可是把许景枫迷得够呛。 周珩突然来到别墅,正在屋里敷面膜的米红可着实吓了一跳。 开门时,米红和周珩打了照面,先是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的认出眼前人是谁。 米红心里没底,将周珩迎进屋后,还一直在犯嘀咕。 等米红从厨房拿出饮料,站在周珩面前,一时竟不敢坐。 周珩微笑着说:“坐下说吧。” 米红这才疑惑的坐在对面,抿了抿嘴唇,问:“周小姐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自然是有事要找你啊。”周珩慢条斯理的“自责”起来,“你跟了景枫这么久,我都没有为你安排过什么,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 一听这话,米红越发不踏实了。 周珩笑容不改,却是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摆出几条路:“这样,现在有一个进演艺圈的机会,是个选秀节目,我可以把你推过去。你若是不喜欢抛头露面呢,也可以去国外游个学,再顺便看看那边的房子,我全包了。当然,如果这两者你都没兴趣,就喜欢宅在家里,有个男人照顾着,那也好办,江城的成功人士我也认识不少,可以帮你从中牵线搭桥。只要你看上的不是我和景枫两人的爸爸,其他人都好说。” 这番话听的米红是心惊肉跳,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请她走路。 米红的脸当场就变了,隔了好几秒才轻声说:“周小姐,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景枫生气了?” “这是我的意思。”周珩说:“你要是有更好的去处,需要我帮忙,也可以告诉我。” “可,可是我……”米红支吾了几声,说:“可是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景枫。我能不能问问他的意思……” 这些挣扎全都在周珩的预料之内,她也不不着急,只交叠着双腿,双手环在胸前,说:“现在我跟你聊的是敬酒,你选一条,我保准你得到的会比你想象的要多。若是你做垂死挣扎,或是想着坐地起价,那也不要紧,咱们就聊聊罚酒,我保准你失去的也会比你以为的要多。” “我,我……”米红的脸渐渐涨红了,情绪也开始不稳,眼泪也被她逼了出来,“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周珩笑着欣赏她的演技,等她表演完一轮,这才撂下一句:“或者你先打个电话给姚总,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米红的动作倏地就顿住了。 隔了两秒,她擦干了眼泪,放下手,看向周珩时,已经换成另外一副表情,那里面不仅有震惊,还有警惕。 “你都知道了。” 周珩只眨了下眼,开口时语调柔和:“我为你选的三条路,各有各的好处。出国游学,你可以摆脱姚总和许家。进娱乐圈或是再找下家,就等于换一个钱包,于你不亏。你帮姚总无非就是为了钱,现在问题我已经帮你解决了,总比我直接将你扫地出门来的实际。” 这次,米红不再演戏,也不说话了。 她就那样坐着,皱着眉思考着周珩的话。 其实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也是明白的,周珩的安排的确是最好的。 半晌,米红想清楚了,说:“我不出国,我就在江城,我选第三条路,但除此之外,我还想再要一个栖身之所。” 周珩微微一笑,一边打开随身的包,从里面拿出首饰盒,放在桌上,一边说:“房子我可以安排,但条件比较一般,你这么有本事,还有的是机会和时间赚来更大的。我劝你见好就收。” 米红将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套碎钻首饰,六位数。 米红没看上,嗤了声,将盒子放下:“这样的货色,我自己也买得起。” “哦,是么?”周珩又从包里将她订的那块表拿出来,问:“那这个呢?” 米红打开一看,当即倒吸口气。 她抿着嘴唇,却难以压制住最真实的喜悦,虽然忍住了不笑,眼角却已经弯了。 谁知米红正要同意周珩的条件,就在这时,周珩将手机凑到耳边,声音平静道:“你好,我要报警。有人拿了我刚买的手表,价值一百五十万……” 米红立刻起身,冲过去要抢周珩的手机:“你干什么!” 周珩却在此时将手机拿开,同时让她看到手机屏幕,根本没有通话。 “连开玩笑的胆子都没有,却敢狮子大开口。”周珩笑道:“你该不以为我真的会报警吧?” 米红惊魂未定,一下子懵了,竟说不出一个字。 就听周珩说:“这件事根本见不得光,要是警察来了,知道你在这个屋子了嗑药、勒索,后续一定很精彩。可惜,你不要脸,我还要,我不想因为要处理你,而被请去喝茶,上头版头条,也不会拿我们两家的名誉和这种事绑在一起。” 米红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盯着周珩:“你别得意,我知道许景枫很多事,你不满足我的条件,我就把它们拿去变现。” 这一次,周珩直接笑出声了:“你尽管去,我也赞成你去。” 米红:“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周珩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决定长话短说:“无论你把消息卖给谁,对方都一定会利用,到时候有一笔算一笔,你在江城绝对没有立足之地。你伤害的是许景枫的颜面,打的是许长寻的脸,狼狈为奸的是姚家父女,你觉得你有什么能力自保,还是你的退路足够硬?” 听到这话,米红又一次没了声音,其实她也不敢真的拿去变现,这其中的尺度她还是知道的,若是一股脑的把她知道的都放出去,她只会死的很惨。 周珩见米红脸色变了又变,似乎已经有了恐惧和退缩之意,便将刚才那盒首饰推到她面前,说:“聪明人上赌桌,是不会拿命换赌资的。” 这话落地,周珩便拿着包起身。 米红的声音追了上去:“我选择出国,我……我要离开这里!” 周珩脚下一顿,垂着眸子笑了:“你还真是明白。” …… 周珩慢悠悠的走出米红的别墅,趁着车子还没到,她就在人行道上溜达,感受着微风拂面的舒爽,嘴里还哼着小调。 此时她的包里已经空空如也,她买的那块表,最终还是留给了米红,用来交换米红手里的录音。 那些音频全是关于许景枫的,每次许景枫在这里磕完药,都会胡言乱语。 不过米红是个谨慎的人,这些东西她并没有交给姚总,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手,怕的就是姚总物尽其用,不顾她的死活,直接把它们用在刀刃上。 而反过来,她每次只少少透露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如此才可以更长久的享受纸醉金迷。 周珩也检查了米红的笔记本、邮箱和云端,确定她没有留备份,所有东西都在优盘里,这才将优盘揣进兜里离开了。 她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往别墅的大门口走,又一个人平静的站了会儿,脑子里盘算着今晚赴宴的蒋从芸,以及周楠申交代的几件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忽然响起,将宁静的氛围彻底打破。 将手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康雨馨。 这么晚了,康雨馨会有什么事? 周珩眉梢一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景昕,遂将电话接起:“喂?” 就听康雨馨说:“我……我这里有点麻烦,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现在。” 第23章 21 chapter 21 灯下黑 第32节 在市郊一个阴冷的旧仓库里, 两方人正在交涉,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谁也不让步。 你来我往之间, 言语越发激烈,完全不像是谈判,倒像是掐架。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先推搡了一下, 很快,两边的先头人马就叫嚣着缠斗在一起。 直到其中一方开了一枪, 随即纷纷掏枪,势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不, 这根本不是谈判,而是趁机找茬, 要将对方灭个干净, 恐怕双方都是这么想的,先杀人, 再抢货或是钱。 当这个想法跳到钟隶脑海中时, 他立刻寻找到遮蔽物, 随即四处张望, 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叫他,遂侧头去看, 那是他的同伴陆俨。 两人的目光很快对上, 在暗中打了几个手势,一个说情况有变,另一个说请求支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也不知道是哪颗子弹打中了废弃的金属罐。 不过一秒的空隙, 那金属罐就毫无无预兆的炸飞, 浑浊的气体很快散开。 有人喊道:“有毒,快走!” 可惜已经晚了。 自这以后,爆炸声此起彼伏,火星四溅,气体遇到明火很快发生化学反应,出现越来越多的爆炸点。 仓库的烟雾越来越浓,钟隶用袖子捂住口鼻,艰难的在雾气中寻找陆俨的身影。 可如今还站着的人所剩无几,倒下的人不是被击中,就是中了毒气昏厥过去。 渐渐的,钟隶也体力不支,他不仅觉得晕眩,仿佛还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令他一下子栽到地上。 捂住口鼻的手松脱了,他没了力气,眼前焦距也逐渐失准。 这时,他隐约听到在那团团迷雾和各种呻|吟中,传来一道声音,是在喊他。 “钟隶!钟隶!” 钟隶很想应,却根本使不出力气。 直到有一声爆炸声响起,比之前更大,更剧烈,四周的杂物也开始燃烧,仓库也逐渐蔓延成火海。 钟隶意识模糊间,只觉得那些灼热的气体粘在他的皮肤上,他被包裹着,连气都透不出来,随即从高处掉落一块重物,一下子压在他的脚上。 他闷哼一声,只听仓库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发出声音。 有人冲了进来,应该是来找他们的。 他们在浓雾和火光中搜索着,很快找到了一个,其中一人冲对讲机叫道:“我们找到陆俨了,还没找到钟隶!” 对讲机里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他们便将陆俨先抬了出去。 可他们刚出去,下一阵剧烈的爆炸又一次来袭。 钟隶周围的火越烧越旺,离他越来越近,空气里的温度几乎要把人烤熟了。 不会儿,他就晕了过去。 …… 钟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回来的,他只觉得疼,浑身都疼。 他的意识时有时无,有时能听到有人说话,有时就只待在黑暗中,脑子里回荡着过去许多事,许多人。 钟隶还记得,那个重要转折点是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那天,他到墓地给父母上了几炷香,重新将掉色的字描绘了一遍,便一路驾车回到市区。 他父亲早亡,母亲于几个月前病故,后来他就一个人生活,平日两点一线,不是在警队宿舍,就是去禁毒支队训练和执行任务。 这样的生活,既简单又充满危险。 每一次执行任务,他们面临的敌人都不同。 敌人狡猾多端,手段阴狠毒辣,全国每年都有几百名缉毒警察牺牲在前线。 有的因任务而牺牲后,连墓碑上都不能留下字迹,家人也不能去祭拜,对外更不能暴露他们的名字,只怕贩毒者会报复其家人。 钟隶如今无父无母,一个人生活,独惯了,也没有什么值得来往的亲戚,就只有两个朋友,陆俨和薛芃。 陆俨和他同在禁毒支队,而薛芃则是刑技实验室的痕检员。 钟隶总在想,若是有一天为禁毒事业献出生命,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谁在心里祭奠他,又有谁能代他在父母坟前上柱香? 钟隶一边想着,一边将车停稳,谁知刚下车,就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上来。 钟隶站住脚,下意识生出警惕,却见为首的男人面带微笑,上俩便问:“请问,是钟隶钟先生吗?是许长寻先生叫我们来的。” 许长寻,这个名字钟隶并不陌生。 这个人在江城叱咤风云多年,多次上过财经新闻,同时也是他们禁毒队的关注对象之一。 江城禁毒多年,至今仍有几名重要毒贩,因为缺少有力证据而逍遥法外。 上头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切莫打草惊蛇。 再往下追查下去,竟然发现这些毒贩和许长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母亲的病房里,钟隶也见过一次许长寻。 当时许长寻正要离开,和从门口进来的钟隶刚好打了个照面。 不过几秒,钟隶就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而许长寻似乎比他还要惊讶,看他的眼神也是古怪的。 直到许长寻离开,钟隶走到母亲床边,本想问她,可母亲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人有些迷糊,嘴里还说着胡话。 她一会儿说“我刚才见着你爸了”,一会儿又说“我有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钟隶听得糊涂,忙着安抚母亲,就没有问起许长寻。 而如今,许长寻的人找了上来。 为首的那个人说,钟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 钟隶表面上未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暗吃惊的,只是他吃惊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这些人竟然知情。 他是o型血,而他父亲是ab型血,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钟隶静等下文,直到那为首的人忽然来了一句:“我们已经做过鉴定,许先生也亲自问过您的母亲,证实您是许先生的儿子。” 自这以后,钟隶的脑子里就是嗡嗡的。 他盯着眼前这群人,没有一句反驳,也没有过激的举动,他就只是皱着眉,消化着这些讯息,直到冷静下来,开始思忖这件事的真实性。 再后来,钟隶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我刚才见着你爸了。” 这是胡话,也是真话,是母亲被病魔折磨的精神错乱时,无意间透露的真相。 直到那些人准备离开,钟隶终于开了口:“什么鉴定都与我无关,这件事我不认,我的父母已经离世,我没有其他家人。” 为首的那人似乎也料到了他不会接受,只说:“我们只是把话带给你,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钟隶根本不信。 翌日,钟隶就将情况告诉禁毒支队队长林岳山。 这件事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已经想得很清楚,纸包不住火。 事情若是真的,他必须要提前报备,而不是藏着掖着,处于被动地位。反过来事情若是假的,那这件事更要知会林队,以防许长寻背后会有什么阴谋。 当然,这件事是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许长寻并不知道他已经在禁毒支队的关注名单上,他更没有理由对一个缉毒警玩这一手,这是非常容易拆穿的。 林岳山得知此事之后,远比钟隶来的要震惊,他也没有立刻给钟隶答复,只让他不要将此事对任何人提起。 钟隶应了,心里却并不踏实。 其实他和林岳山心里都有数,许长寻若是无意认他,也就不会去他母亲的病房,更不会派人来告诉他。 这之后,恐怕还会有其他动作。 这件事过了不到一天,钟隶就被林岳山叫到办公室。 林岳山的意思是,已经和上级领导通过气,他们也商量出一个结果。 其实钟隶心里已有准备,而他想的和林岳山所说的也完全吻合——卧底。 林岳山说,这项任务比较特殊,也不像过去那些卧底任务一样隐秘,它是完全暴露出来的,因为许长寻知道他是警察,他不需要改换假身份。 许长寻要认他,是想用他,却也会防着他,他们之间不会有真正的父子情深。 而这项卧底任务也没有具体的开始时间,钟隶更不需要改换身份,只要许长寻再度出现,他的任务随时都可以开始。 说完这番话,林岳山便让钟隶回去考虑清楚。 可钟隶却一动未动,就站在那里,目光平定的说:“报告林队,我愿意接受任务!” 林岳山有些惊讶,因为钟隶连犹豫都省了。 “你可想好了,这件事不仅艰难,而且还有危险,甚至会危及你的生命。” 钟隶只说:“就算我和许长寻有血缘关系,我们也不是一路人,我们信仰不同。每一个缉毒警的目标,都是天下无毒,无论毒贩是亲人,还是朋友,他们都是国家和社会的危害,理应被除掉。” …… 时间一转,很快又到了钟隶和陆俨执行任务的前一天晚上。 任务内容就是,他们会在线人的安排下,伪装成毒贩里的一员,前去某仓库交涉。 而就在这天晚上,钟隶和陆俨、薛芃三人,就在陆俨的小宿舍里吃火锅,这也是他们三人的传统。 趁着薛芃去洗手间的时候,在客厅里备料的钟隶,突然对陆俨说:“等吃完饭,我送小芃回家的路上,就跟她表白。” 陆俨的眼睛里有惊讶,也有一点慌乱。 可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压住了。 钟隶只笑着说:“过几天咱们就去执行任务了,我想先把女朋友定下来,要不然等我回来,她被别人追走咋办?” 陆俨垂下眼,半晌没有言语。 钟隶又道:“我知道,我是跟你说过要公平竞争。所以要是我被拒绝了,那你的希望就很大了。” 这话落地,薛芃就出来了,他们的话题也到此结束。 只是这天晚上,陆俨异常的沉默寡言。 灯下黑 第33节 薛芃没有看出异状,因他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钟隶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钟隶若无其事的笑着,维持着往日阳光的人设,并没有人看出来他的焦虑和不安。 事实上,他的心里早已天翻地覆多日,每过一天他都在想,许长寻何时会出现,他的任务会在哪个契机点开始? 如此日复一日,他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直到这一天,在陆俨的宿舍里,钟隶跟他摊牌了。 而在回家路上,黑夜中,他就站在路灯下的黑暗处,叫住了薛芃,问她:“你能否做我的女朋友?” 但就在这个瞬间,就连钟隶自己都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他后来仔细想过,或许是因为他时间不多,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失去眼下的朋友,他和陆俨的公平竞争是否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他既不想失去朋友,又希望有一个薛芃这样的女朋友。 也许再过不久,他会以其他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会离开警队,会与他们为敌。 而这层误会可能要等到任务结束,或是等他牺牲以后,才会解开。 …… 过去的片段在脑海中翻转着,直到钟隶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和陆俨一同执行的任务最终以失败告终,也不知道是线人消息有误,还是什么原因,那两方人马根本无意交易,他们就是奔着要对方命,将钱和毒品全都独吞的念头去的。 谁知两方人想到了一起,全都准备了枪支。 在爆炸和火光中,他被从仓库后门进来的另一伙人抬了出去。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一早就备好了防毒面具和武器、装备,同时也赶在警队第二次冲进仓库之前,将他找到。 他的腿被重物压着,无法脱身。 他们就将他的小腿砍掉,将他送到医院进行急救。 钟隶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的,有那么几次清醒过来,都是因为止疼药劲儿逐渐退去,身上剧痛难以遏制。 而他也在极度痛苦之中,看明白几件事。 将他带回来的人,为首的叫康雨馨,她是康尧的女儿,授意她的则是许长寻。 他身处的病房设备精良,看模样不像是地下医院。 能将他送到这里而不惊动警方,说明这家医院隐私保护非常到位,而且还和许家有很深的联系。 至于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和此前的想象相差甚远,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归”许家。 再睁开眼,他已经变成许景昕。 许景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药劲儿又一次褪去,他在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有人来到床前,安静的看着他。 他吸了口气,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防护服且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那里。 她的眼睛里有着惊讶,也有一闪而过的狼狈,以及不知为何升起的愧疚。 单凭这双陌生的眼睛,许景昕就非常肯定,他不认识她。 她说:“抱歉,我吵醒你了。” 许景昕没有应,他又闭上眼,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痛苦。 这之后,又过了一天,他再度陷入昏迷,再度见到过去很久的画面,仿佛还见到了父亲和母亲。 冥冥中,他有种预感。 或许此刻他的身体,正在经历生死的考验。 而他可能会因为并发症而死在这张病床上,而不是为禁毒而死。 …… 许景昕并不知道的是,这天晚上十点,他在病床前见到的女人,此时刚赶到重症监护室外。 见到周珩,神情焦灼的康雨馨立刻应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煞白着脸说:“他的情况很不好,医生的意思是,如果不继续用药,加大药量,他恐怕撑不到天亮。但是……” 周珩问:“但是什么?” 康雨馨垂下眼,声音很小:“但是用了药,也只有三成机会。药劲儿太大,也会对他的身体造成重创,可能还会留下后遗症。” 听到这,周珩反手抓住康雨馨,语气倒是坚决得多:“那你还等什么,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康雨馨抬起眼,那里面有着慌乱,但更多的是惊恐:“这种决定怎么能让我来下?我是他的谁?万一要是因为用药死了,许家一定会找我的麻烦!” 周珩皱了下眉,问:“你不是有林明娇的电话么,打给她。” 康雨馨急道:“打过了,她说,说这件事她也拿不了主意,要去问许先生。可是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她都没给我回信。我再给她,她就关机了!” 周珩一顿,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就像是康雨馨不敢担责任一样,林明娇同样不敢。 林明娇可是不止一次的告诉许长寻,许景昕没有大碍,早晚能恢复,许长寻必然也多次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他。 林明娇满口答应着,可是在具体实施上,却是将所有都压在康雨馨头上,就是怕万一有个不测,她也好找借口摘清责任。 如今林明娇关机了,就让康雨馨来拿主意,若是许景昕熬过去了,这件事自然可以翻篇,她们谁都不会告诉许长寻。 但若是许景昕没熬过去,那林明娇也有理由,就说自己手机没电了,说康雨馨是私自做决定,在电话里根本没有提过此事,就只是报喜不报忧。 而刚才,康雨馨在情急之下恐怕也没想过要录音,事后必然说不清。 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一层,周珩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康雨馨要将她叫来。 这种事康雨馨不可能通知许景枫和许景烨,或许她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而且即便通知了,他们多半也不会理。 谁会在这种时候上赶着背锅呢? 康雨馨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在电话里没有告诉她详细情况,而是等她来了再说。 这下,她不仅摘不出去了,还能替康雨馨挡一道,再做康雨馨的证人,证实许景昕确实情况危急。 思及此,周珩没由来的生出一点怒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康雨馨和林明娇一个个的竟然还在玩心眼。 人还没死,她们就开始想着铺后路了! 只是周珩生气归生气,却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她闭了闭眼,等冷静下来才开口:“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必须用药。用了,许景昕还有机会活,不用,就是等死。” 这话落地,周珩也没给康雨馨说话的机会,很快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拨打许长寻的手机。 可惜,电话无人接通。 再一看时间,许长寻可能已经睡了。 康雨馨见状,当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珩冷眼看着她来回走动,手上却没有停,一遍遍的播着许长寻的号码。 若非她早一步听说康雨馨的背景和如今的图谋,如今见状,恐怕还真会以为康雨馨是在为许景昕着急。 一旦许景昕死在里面,康雨馨必然吃不了兜着走,那她要替父东山再起的筹谋就真的白做了。 周珩垂下眼,不再拨打许长寻的电话,很快走向重症监护室。 康雨馨始料未及,连忙跟上。 从里面迎出来一位医生,周珩上前便说:“可以用药。” 医生很快应了,不会儿,手术同意书也递到跟前。 周珩没有犹豫,签了字。 直到医生走进里面,周珩脚下一转,来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平静得出奇。 康雨馨也来到跟前,不敢置信的问:“你怎么签字了,要是万一……” “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想那个‘万一’。”周珩却将她打断,说:“你我都要期盼,他能挺过这一次。” 康雨馨说:“这是自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周珩扯了下唇角,却是冷冷的,“你把我叫过来,不就是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后果吗?” 这一次,康雨馨沉默了。 她别开脸,隔了片刻才转回来,说:“我承认,我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件事我扛不起,我也输不起。” 周珩冷笑着:“既然知道,那你还担心什么。现在字是我签的,出了事,也是我去和许先生交代。” 周边边说便将手机拿起来,递给她看,那上面有六个电话都是拨给许长寻的。 周珩继续说:“我不是先斩后奏,也不是私自拿主意,我有打过电话请示,可他没有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许景昕都等不了,所以我作为他的大嫂,只能先救命要紧。再说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是许家人都来了,也只能签字,难不成还要看着他死么?” 周珩此言一出,康雨馨顿时没了言语,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周珩旁边坐下。 她们一个低垂着头,一个安静的看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就这样安静了许久,直到康雨馨忽然出了声。 “我也知道这件事没有别的办法,可这个决定我就是不能做。我不像你,你是周家人,你有底气,你还有周楠申那样的父亲,而我的父亲,他早就护不了我了……” 周珩没有接话,如今已经签过字了,她也静下心了,这才开始思忖自己可能面临的后果。 可以肯定的是,许长寻不会责罚她,许景昕和他没有感情,而她做的决定也是出于先救人的立场。 再者,她这边还有程崎这条线,以及周家,许长寻冲着这两点也不会对她发难。 若是周楠申责问她,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她也可以说,是按照他的吩咐办事,是为了接近康雨馨,也是为了许景昕。 今天的事她若是不管,以后恐怕无论做什么,康雨馨都不可能交出药方。 可是反过来,今天她帮了康雨馨这么大忙,就等于直接换取信任,日后再谈什么都好说。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头向后靠着墙。 也不知道怎的,当她将各种筹谋算计从脑海中清理出去时,第一个跳进来的画面竟然是许景昕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他分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他那双眼睛,却是那样的坚定、平静。 这样的人,不该就这么死了。 灯下黑 第34节 第24章 22 chapter 22 这个晚上, 周珩就一直留在医院里,和康雨馨一起等待结果。 前半夜,重症监护室里正在忙着救许景昕, 到了后半夜,他的情况终于好转,算是渡过了这次难关。 周珩松了口气, 却没有立刻回家。 这一晚,康雨馨也和周珩说了很多话, 她是在有意靠拢,也是在套交情, 和之前相比,防备和警惕也少了些, 毕竟两人如今也算是共过患难了。 周珩很是疲倦, 大部分时间就只是听康雨馨念叨,她倒是很少表达意见, 就连康雨馨多次提到她父亲时, 周珩都没有直接点出“康尧”这个名字。 等到天蒙蒙亮, 周珩在休息室眯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康雨馨已经将早餐买了回来。 周珩笑着看她如此殷勤,只觉得有趣, 就和康雨馨一起吃了早餐, 随即两人再回到重症监护室,听医生说许景昕的情况很稳定,周珩这才彻底放松了神经。 周珩无意多留, 临离开之前, 只对康雨馨说:“今晚的事谁都不要说。既然人没事了, 那就行了。” 康雨馨接道:“放心,我明白。” 周珩笑了笑,转身就走。 只是刚来到电梯前,就和正从里面出来的于真撞个正着。 于真见到周珩当即一怔,遂很快打招呼:“周小姐,你来看许总吗?” 周珩却慢了半拍,这才想起来许景枫还在医院里装孙子,她说:“哦,本来是想去看他的,但我看错时间了,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起。我还有事,晚点再来。” 于真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小媳妇的模样。 周珩侧着头,瞅了她一眼,忽然说:“对了,景枫有没有提到如何安排你的住宿?” “提,提了……”于真有些紧张,“原本说是宛新苑,可我,我不想住那里,我还想在许总的公司继续上班。” 周珩安静了几秒,眼神里逐渐多了一丝笑意:“你不想住宛新苑,是因为不喜欢那里的‘风格’,还是因为觉得太‘拥挤’?” 于真很快就听懂了周珩的用词,所谓风格,自然指的就是二奶们的日常,而“拥挤”说的就是许景枫在那边的“东西二宫”。 于真头更低了:“都不喜欢。” 她的声音虽然小,可周珩还是听到了,当下一笑,觉得于真还有点硬气,竟然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周珩不紧不慢的提了第二套方案:“这样吧,景枫在南区还有一栋别墅,最近刚拾掇出来,过段时间你就可以搬进去。那边也有枫叶有限的投资,环境没那么复杂,也许你会喜欢。” 于真:“这,这合适吗?” “只要他觉得合适,那就合适。这样安排,‘你们’上下班也方便。”周珩边说边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电梯门开了,周珩走进去,再转身对于真笑了下。 门板逐渐合上,于真也终于抬起头,盯着周珩。 这一刻,两个女人的目光对上了四分之一秒。 也就是因为这四分之一秒,于真忘记了继续掩饰,或者说是她收的太快,刚好令周珩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周珩眯了下眼睛,直到电梯来到一楼,她心里也有了数。 哦,八成又是一个别有图谋的。 只不过看到归看到,这种事周珩是不会提醒许景枫的,他既然好色成性,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她微微扬起笑,走出电梯时,手机发出一阵震动,一下子进来好几条微信。 周珩脚下站住,刷开手机一看,还真是又惊又喜。 微信都是袁洋发来的,没有文字,只有照片,而且就是蒋从芸在酒会上和一个男人的有趣互动。 在人前,他们的手暗中勾着,在角落里,他们又抱在一起,激情拥吻。 最后两人是前后脚离开的,坐着不同的车,方向却是一致,最后还进了同一个别墅区。 而最主要的,是这个男人的身份。 饶是周珩想象力再丰富,也从没想到他头上——慈心医院的院长,廖启明。 说起这个廖启明,也是一个人物,他当年起家就是从做家庭医生开始的,因为医术不俗,也因为他很会和富人们打交道,很快就赚到了第一桶金,成立慈心医院。 而这家医院的背后投资者,就包括许家,和掌控江城化工业的霍家。 直至今日,廖启明仍是许长寻和霍廷耀的私人医生。 再回顾昨晚,周珩这才明白,为什么许景昕状况有变这么大的事,院方竟然没有叫来廖启明,以廖启明和许家的关系,得知消息必然会来坐镇,也必然会亲自知会许长寻。 恐怕院方是通知了的,只是廖启明太沉迷于蒋从芸的魅力,根本顾不上。 想到这,周珩又是一笑,回复袁洋说:“果然精彩,可惜只有一集,只有一个男主,我觉得还不够过瘾。” 她倒不信以蒋从芸的野心和魅力,只会跟一个院长鬼混。 隔了几秒,袁洋回了:“明白,我会继续让人盯着。” 两人正说到这,忽然间,急诊通道那边就传来一阵动静,救护人员和医生推着一张担架,正在快速往急诊室冲。 这在私立医院可是少见的,而且还这么紧要,必然是医院的大客户出了事。 周珩往那边张望了两眼,正琢磨着是谁,就见穿着便服的廖云川也从大门口冲进来,行色匆匆,显然是刚从家里来。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几步上前,将他拦住。 廖云川明显吓了一跳,先前根本没有看到周珩。 只听周珩问:“廖医生,刚才送进来的是谁?” 廖云川欲言又止,又看了看周围,遂将周珩拉到旁边,小声说了句:“是霍家老大,车祸。” 霍家老大,那不就是霍廷耀的儿子霍骁么? 周珩没有作声,直到廖云川说:“我要先去忙了。” 周珩醒过神,只点了下头,看着廖云川飞奔向急诊室。 要说霍家,表面上和许家的交情并不算深,起码比不了周家,但霍廷耀和许长寻,一直有私下聚会的传统。 就因为这层关系,两家晚辈也有机会在聚会上碰面。 霍骁这个人,周珩是有印象的,他比起他那个弟弟霍雍,真可以说是青年才俊,样样出色,而且性格谨慎,一点都不像是能玩出这么大车祸的人。 所以说么,这场车祸还真是耐人寻味。 …… 说起来,这可真是神奇的一天,许家的儿子经历九死一生,刚刚捡回一条命,霍家的儿子却又面临生死考验。 然而周珩回到家,就将霍骁的车祸插曲抛在脑后。 她先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就拿起手机联系程崎。 电话响了好几声,终于接起来,程崎一上来声音就是要死不活的:“干嘛?” 周珩说:“不是说好了今天带你熟悉业务和环境么,我这里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呦,你还知道想起我,这都几点了?”程崎开始挑理。 周珩疲倦的吸了口气,跟他陪着不是:“我昨晚一直在医院,刚处理完事情,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程崎轻笑:“医院?许景枫嗝儿屁了?” 周珩下意识翻白眼,随即也好笑道:“还没有,让你失望了。好了,别废话了,什么时候出发?” “哦,你下来呗,我的车就在楼下。”程崎说。 周珩起先还不相信,随即走到窗边往外一看,果然下面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周珩没有耽搁,很快拿着包和手机下楼。 等她走出大门,就见程崎穿着飞行服夹克和休闲裤倚靠在车门边,双手环胸,唇角带笑,鼻梁上还架了一副能当镜子照的骚包太阳镜。 等周珩走上前,程崎站直了,直接拉开驾驶座的门,跨了进去。 周珩绕到另一边,坐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这才问:“你没带司机?” 程崎说:“我车技很好,不需要那玩意。” 周珩没接话,从包里拿出各部门用来装饰门面的资料,递给他:“这些你随便看看吧。” 程崎皱了下眉,接过来时还带了点嫌弃,随即当着周珩的面快速翻了几眼,扔到一边:“什么垃圾,鬼才信。” 话落,他侧过头,抬起一手将太阳镜往下扒拉到鼻尖,露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又道:“这就是你做的功课,拿来糊弄我。”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目光缓慢扫过他因为转头而紧绷的脖颈肌肉,以及清晰分明的下颌线,随即对上他的眼睛,说:“我当然另有安排,走的还是不寻常路,你会喜欢的。” 程崎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正要开口,周珩却将她的手机递到他面前,说:“对了,既然消息是你提供的,那么现在有收获了,我也应该与你分享。” 程崎挑了下眉,目光从周珩的脸上挪到手机屏幕上,只一眼,就笑出一口白牙。 这一张张的,全是蒋从芸和廖启明的“合照”。 周珩就维持原有的姿势,不动声色的划拉屏幕,直到展现完所有。 “精彩么?”周珩问。 程崎的眼睛弯了:“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够狠的。” 周珩应了:“是又如何。” “难怪我喜欢你。”程崎淡淡落下这句,很快发动车子。 周珩只一顿,未动声色,将手机收好,目光扭正,看着前方路面。 这之后好几分钟,两人都没有再交谈。 等过了第一个路口,周珩将目的地输入到车载导航里,就听程崎问:“第一站见谁?” 周珩说:“营销部齐总,业务方面他最熟悉。” 程崎摇了摇头:“不好。” 周珩扫了他一眼,又道:“那么,市场部张总。” 程崎说:“我不喜欢男人。” 周珩垂下眼,笑了:“那就姚总好了,他女儿姚心语你也见过,她还让我跟你问好。” 安静了两秒,程崎没说话,只是对着车载导航挑了下下巴。 灯下黑 第35节 周珩意会,将姚总家的地址输入进去,随即给姚心语发了微信说:“你的问候我已经带到了,程先生很想见你,和你父亲。我们现在正在去你家路上。” 这话刚落,周珩的电话就响了。 是林明娇。 电话接起,就听林明娇说:“昨晚董事长很早就休息了。他前阵子精神不好,昨晚难得困得早,我怕打搅他,就将手机调了静音。你找他什么事?” 周珩“哦”了一声,平静道:“也没什么,老三差点没命,医院那边需要家属拿个主意,这件事我只能来问爸爸。” 林明娇安静了片刻,声音压低了:“那现在怎么样了?” 周珩笑道:“自然是过关了。不过这件事,我不会跟爸爸说,以免他担心。” 林明娇松了口气:“也好,既然过去了,那就翻篇了。” 周珩又是一笑,笑的林明娇有些尴尬。 两人没有多说,林明娇很快找了个借口挂断。 安静了几秒,周珩正在回味刚才她那难得一见的慌乱,这时就听程崎问:“老三是谁?” 周珩说:“许长寻的第三个儿子,最近才找回来的。他受了重伤,这会儿还在慈心医院。” 程崎又问:“多大了?” 周珩说:“具体不清楚,但应该二十多岁。” 隔了几秒,程崎笑了:“这事儿你没觉得奇怪?” 周珩说:“当然奇怪,失散这么多年,根本没有感情,许长寻也不像是顾念亲情的人,突然把人找回来,图什么?” 程崎接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老三,过去的身份有利用价值。另一种,就是许长寻在‘养蛊’。” 周珩一顿,顺着这条思路细想,倒的确有这种可能。 过去说“养蛊”,指的就是将毒虫放在一起,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最毒的。 而现在企业里的所谓“养蛊”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培养同类型的产品和人才,再将这些产品和人才放在有限的空间里,产品和人之间自然会产生竞争,相互吸收能量,最终优胜劣汰,提升综合实力。 思及此,周珩说:“许景枫的确是扶不起来了,尤其是这一年,他的劣势非常突出,好色、粗心大意。许长寻对此必然早就心里有数,知道他不是合格的继承人。至于许景烨么,能力是有的,手段也够毒辣,可他这一年太过专注于对付许景枫,沉迷内斗,公事上却只求稳妥,没有大的突破,目前也看不出来能否胜任继承人。” 程崎接道:“许景烨斗垮许景枫是迟早的事,只要许景枫完蛋,继承人就是许景烨的。可是斗一个许景枫也证明不了他的能力,许长寻多疑善变,肯定不放心。” 所以,这才选择加入一股竞争力? 周珩没有接话,脑海中盘桓着她所熟悉的商界人士的故事,类似这样在家族内斗中挣扎出一片天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只有在人精中拔头筹,将来才可以与市场竞争。 毕竟市面上的那些大佬也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一个个都是“毒王”。 然而话说回来,周珩记得康雨馨说过,许景昕眼下并不认许家,接下来要说服他认祖归宗才是最难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面对富可敌国的许家,许景昕为何排斥? 思及此,周珩说:“‘养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还真和他的身份有关。你不是人脉很广么,去查查他。” 这后半句听上去轻描淡写,却听得程崎当即“啧”了一声:“又想利用我。” 周珩轻笑:“这怎么是利用,你难道不好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或许老三对你也有用呢。” 程崎没有拒绝,只问:“你怎么不去问周楠申?” 周珩说:“我就是现在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许长寻是在养蛊,而他是在钓鱼。” 程崎投来一眼:“怎么讲?” 周珩说:“他拿我当池塘里的鱼,每次扔鱼饵只扔一点点,既饿不死我,也撑不着我。这样一来,只要他投饵,我就会凑过去,恨不得一次吃个饱。可他每次都要留一手,就拿一根线牵着我。” 听到这,程崎笑了:“我说你怎么这么配合,我一问老三是谁,你就和盘托出,原来是等着我去挖后面的事。” “我只是建议,你要是不感兴趣,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周珩同样笑着回,语气软了半截。 程崎斜睨了一眼,哼到:“你这招对我不管用,别演了。” 这话一落,周珩立刻变脸,转过视线不再理他。 …… 眼瞅着目的地就要到了,周珩的手机却又一次响起,还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珩起初还以为是广告推销,直接将电话按掉。 但不过几秒,电话又打来了。 那边,程崎正念叨着:“你可真够忙的。” 这边,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到一个带点口音的女人声音,上来便说:“周……周小姐……这里出,出人命了!” 女人声音又慌又乱,还很虚。 周珩反应了两秒,终于将这声音和人对上号,应该就是负责照顾米红的保姆阿姨王姐。 想到这,周珩脑子嗡的一下。 随即就听王姐说:“米,米小姐,她睁着眼,躺在地上,好像是……死,死……死了……” 周珩连忙追问:“你确定?”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敢去碰她……” 周珩闭了下眼,也来不及捋清楚情况,只一句:“我马上来。” 随即切断电话,对程崎说:“停车。” 周珩的声音虽然冷静,却是被她强行压出来的,那尾音的颤抖骗不了人。 程崎将车停靠在路边,转头问:“出什么事了?” 周珩深吸一口气,一边刷着手机准备叫车,一边说:“许景枫的一个情人出事了,保姆说人死了,我不敢肯定,我现在就得过去。你自己去姚家吧。” 谁知这话刚落,程崎就将周珩的手机拿开,随即对上她惊讶的目光,说:“行了,我和你一起去,路上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那姚家呢?”周珩也没犹豫,边问边将地址输入到导航里。 就听程崎应道:“废话,当然是放鸽子了。” 随即油门一踩,车子很快冲向大路。 第25章 23 chapter 23 当周珩和程崎赶到米红的别墅外, 只见大门敞开着,保姆王姐就手足无措的待在台阶上。 见到两人,王姐立刻扑上来, 她的脸色还是白的,说话语无伦次:“米……米小姐她……” 周珩拍着王姐的肩膀安抚她,很快说道:“别慌, 我们先进去看看。” 周珩话落,就抬脚迈进屋里, 同时深吸一口气。 果然,就像王姐说的一样, 米红的尸体就躺在客厅的地上。 周围是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挣扎痕迹, 包括沙发罩被拽下来半截, 还有卷到一边的小地毯。 桌上碰倒了水杯,水流出来撒了半桌, 而另外一半桌子上散落着一些白色粉末, 有一部分被这边的水冲散了。 至于米红, 她躺的位置刚好是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上, 拖鞋被远远的踢开,身上的衣服也沾了白色粉末和水渍,她肢体扭曲, 披散着头发, 发梢蒙住了半张脸,却依然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是睁开的。 而米红的唇角,还残留着白色痕迹。 这种种迹象都显示出, 米红在死前曾经经历过痛苦且剧烈的挣扎。 就在周珩驻足观察的同时, 程崎也跟王姐要了一双新的工作鞋套, 套好后踩进屋里,只靠近了沙发区几步,就在外围蹲下。 随即他拿出手机的相机模式,将屏幕放大,就利用手机镜头当放大镜,隔着几米远逐一扫过米红的尸体和周围环境,看得再仔细不过。 周珩没有理会程崎的动作,她就站在另一边,以远观的方式环顾整个屋子。 一开始她的脑子还是混乱的,如今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回忆昨晚和米红接触的细节。 然后,她看到藏在沙发角落里的手表和碎钻首饰的盒子,有一半盖在沙发罩下面,而另一边却露出上面的半截logo。 周珩吸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曾浮现出要将它们拿回来的念头,毕竟这些是她和米红的私下交易,表上还有编号,购买者是她的名字,这一定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可再一转眼,周珩已经放弃了此念头,拿出手机的同时,问对面的程崎:“我准备报警。” 闻言,程崎抬了下眼,起身说:“报吧。” …… 就在警方赶到之前,周珩和程崎离开了屋子,就和王姐一起留在外面。 周珩也没闲着,她很快打了几通电话,分别是给许景烨、林明娇和周家,将情况简单的描述了一遍,让大家心里都有个数。 米红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米红的个人行为,或许是她吸毒过量,自作自受,可往大了说,却有可能将许家和周家都牵扯进去。 毕竟出事的地方是宛新苑,媒体都知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附近时常有镜头埋伏,一旦让这些人知道死的是米红,还是吸毒而死,那就一定会联想到许景枫。 等周珩打完一圈电话,警车也到了。 北区分局出动了不少人,除了刑警和民警,还有技术人员,在了解清楚初步情况之后,就将现场围了起来。 刑警和技术员就在现场勘查,而民警则开始走访附近各家,包括跟物业调取监控。 屋里,技术人员正在进行完初步采证和拍照记录。 周珩就站在院子里,接受一名刑警的询问。 周珩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昨晚曾经来过的事也一并告知。 她心里很清楚,这里的监控拍到了她,而她留下的手表和首饰也是铁证,她若是装傻装失忆,故意不说,都会令警方将调查方向放在她身上。 而她并不想惹这种麻烦。 而此时,宛新苑的清静早已被这番动静所打破,不少邻居走出来,站在院子外张望和小声议论,还有人拿着手机拍照。 周珩下意识转了个身,躲开镜头。 这一转身,也正好令周珩看到屋里的景象。 四个技术员正在客厅取证,还有两个技术员以及刑警从楼上走下来,他们似乎发现了一些东西,手里的证物袋已经满了。 灯下黑 第36节 周珩颇为冷静地望着这一切,脑子里盘算着利害关系,直到目光一转,和一个女痕检的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不过一秒,周珩就波澜不惊的移开视线,这时就听到旁边的刑警问:“你昨晚来这里做什么?” 周珩声音很低,语气很淡:“因为这栋房子许先生准备收回来,我来通知米红。临走之前,米小姐说喜欢我刚买的手表,想留个纪念,我就送给她了。” 刑警听到这话,神情一顿,又仔细看了周珩一眼。 周珩却不卑不亢,既不心虚,也不躲闪,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下一秒,刑警看向屋里,叫了个名字:“薛芃!” 就见刚才那个女痕检转过身来。 刑警问:“沙发那是不是有块表,拿过来看看。” 薛芃点了下头,将已经装进证物袋的手表盒拿上,递给刑警。 刑警问周珩:“是不是这块?” 周珩扫过表盒上r字开头的logo,点头:“盒子没错,里面的表需要对编号才知道。” 刑警眯了眯眼睛,问:“你说这是你送给米红的?” 周珩又一次点头:“对。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碎钻的首饰。” 听到这话,刑警和站在一旁始终面无表情的薛芃,交换了一个眼神。 刑警将证物袋还给薛芃,薛芃又看了眼周珩,便回到屋里。 而这之后的问题,周珩的回答都十分严谨,完全找不出一丝破绽。 直到现场取证完毕,警队将别墅暂时封锁,告知周珩,可能后面还需要她的配合调查和口供。 周珩应了,转身便上了程崎的车。 …… 车门打开,周珩刚坐进去,就听程崎慢悠悠的撂下这么一句:“你被警察盯上了。” 这话他不是张嘴就来,刚才做完笔录,他先一步回到车上,隔着一段距离瞧着这边,将很多细节都看在眼里。 周珩被刑警问询了很久,仿佛她说的事很值得深究。 而刑警这个职业本就善于怀疑,当疑点出现时,他们会变得尤其敏锐。 再说大部分刑事案都是直截了当的,没有那么多曲折的悬念,也没有几个犯人顶得住刑警的气场和眼神。 周珩却从头到尾都淡定极了,这一点本来就很反常。 周珩系好安全带,说:“我只是照实说,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谬,像是隐藏了内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昨晚我的确来过,如无意外,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米红的人。” 最后一个人,往往是重点关注对象。 程崎将车开上大路,嘴里不咸不淡的说:“许家的风气还真和谐,竟然还有正房探访情人的习俗。” 周珩安静的翻了个白眼,说:“不是探访,是请她走人,顺便还留下一套首饰和一块表做纪念。那块表是我昨天刚取回来的,编号对应的是我的名字,警方随便一查就会知道。与其等他们发现这一点,我还不如自己先坦白。” “哦,有首饰,还有块表。”程崎笑道:“这么重的礼物,倒像是和平分手。” 周珩转头看他:“不是。” 程崎接道:“既然不是,那就是她拿住了许景枫什么把柄,否则你为什么要割爱呢?” 说到这,车子也在红绿灯前停下。 程崎将头转过来,一脸无害的对上周珩的眼睛。 隔了两秒,周珩才勾了勾唇角,将他的意图戳穿:“你不如直接问我好了,拐弯抹角分析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 程崎挑起眉,狡猾极了:“好,那我直接问。” 周珩也没藏着掖着,只捡重要的说:“她是姚总的奸细,被我发现了,许景枫的意思是让我请她走人。可昨晚扯皮的时候,她狮子大开口,看不上我选的那套首饰,我没办法,就把手表给她了。” “她敢开口,你就敢给?嘶……”程崎发出古怪的一声,随即说:“你听听自己的话,觉得合理吗?你就是这么跟警方说的,难怪会怀疑你。” 周珩挪开眼神,倒是冷静得很:“怀疑我什么呢?如果他们将调查方向放在身上,最终的结果也只能证实,是我为了让米红不要出去乱说话,而给了她一点‘封口费’罢了。刚才的现场你也看到了,她明显是吸毒过量致死,那些东西我从来不碰,更不是我给她提供货源,怎么都不会算在我头上。而最主要的是,我都已经把表给她了,又何必杀人呢?反过来,若是我杀了她,又为什么要把表留下呢?” 正是因为这番逻辑,刚才周珩才决定将昨晚的事告诉警方,一块表和一盒首饰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这时,绿灯了。 程崎笑着将车开上大路,嘴里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周珩也露出一抹笑:“都是生活所迫。” 程崎扫了她一眼,接道:“不过我劝你,还是要知己知彼。米红虽然死了,可她背后都与什么人来往,毒品的来源是什么,除了勾结姚总之外是否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事虽然现在没有妨碍到你,但还是要有个数。” 隔了两秒,周珩意会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会牵扯出大风波。万一波及到我,我只有提前知情,才好早做准备。” 程崎笑道:“至于风波能有多大,就要看知情者会不会玩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案子恐怕不只是吸毒过量那么简单。” 周珩半晌没说话,脑子里却在琢磨程崎的意思。 或许这个案子只是个意外,但万一要不是呢,万一是人为呢,这个背后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为什么要杀害米红? 想到这,周珩脑子里飞快地略过好几个人,包括许景枫、姚总和姚心语,甚至还有许景烨。 可是当这些人逐一出现时,又很快被她推翻了。 不,他们都没有作案动机。 许景枫如果要杀人,也不会让她跑这一趟,再说他昨天才知道米红的事,根本没时间安排。 许景烨就更必要了,他是消息的受益者,根本没必要杀害米红。再说,米红不是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秘密,就算要动手也不会是他。 至于姚总,哪怕米红有姚总的把柄,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她昨晚来得突然,连米红都吓一跳,姚总根本不可能知道暗桩已经被戳破,所以米红到昨晚为止还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姚总再狠,也不会清理掉一颗有用的棋子。 想到这些,周珩发现思路突然断掉了,因为就她所知,和米红有牵扯的人就这么多。 程崎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米红必然还有其他社交关系,或是不为人知的联系,而那些人或许才是重点。 周珩很快拿起手机,给袁洋拨了个电话,全然没有避讳程崎的意思。 在电话里,她将事情快速交代了一遍,让袁洋去调查,而且不只是表面的,还要深挖,甚至是过去几年间的。 直到电话切断,不过几秒的间隙,程崎就甩来这么一句:“你倒是不见外。” 周珩一顿,笑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干嘛防着你呢?” 听到这话,程崎勾唇笑了,扫过周珩,并不太认真的问:“哦,既然这样,那除了蒋从芸劈腿之外,还有什么见闻,你随便捡几个说说。” “还真有。”一说到这,周珩想起来了,“霍骁你知道么,他出车祸了,很严重,现在应该还在慈心抢救。” “霍廷耀的长子,霍家的继承人。”程崎精准的说出霍骁的身份,对此事倒没有大惊小怪,随即话锋一转,撂下结论,“呵,霍雍干的吧?” 霍雍就是霍骁的弟弟,性格暴戾乖张,在商场上毫无建树,早已养废了。 这样一个人,是断不可能拿到继承权的。 除非,霍骁死了。 周珩接道:“你倒是很敏锐,我也觉得是他干的。” 只是刚聊到这,周珩的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是姚心语发来的。 姚心语说:“我和我爸跟公司请了假,在家里等了你们两个小时,你们人呢?周珩,你可别耍我!” 周珩见状,不由得笑出声,随即回道:“刚才被事情耽搁了,马上就到了,稍安勿躁,乖。” 姚心语又发了几句过来,可周珩一概没理。 …… 几乎同一时间,许景枫在接到周珩的电话没多久,就急匆匆的从慈心医院出来,坐上车走了,连于真都没带。 而后他的车一路未停,上了高速后经过几个收费站,竟然直接离开了江城。 这件事许景枫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只给周珩发了信息。 周珩见了,只在心中冷笑,回道:“好,这边我会看着办,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许景枫是为什么,恐怕米红家里那些毒品上,也留下过他的痕迹,比如指纹什么的。 等到警方展开调查后,早晚就会找上许景枫,跟他了解情况。 吸毒虽然不构成犯罪,却是违法的,一经发现,除了拘留和罚款之外,还会勒令强制戒毒。 许景枫在江城也算是名人,别看他玩的开,却是个极其要脸的人。 一旦让外面的人知道他和情人躲在屋里吸毒,哪怕米红的死与他无关,这件事也会在圈内激起千层浪。 到时候,他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话说回来,如今已经东窗事发,纸是包不住火的,许景枫就这样跑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出了事就逃避,这点还真是可笑。 周珩对许景枫的下下策并不关心,直到程崎的车开到姚家,她便若无其事的下了车。 再一抬眼,对上迎接出来且满脸热情的姚总和姚心语,瞬间就恢复到许家准儿媳妇端庄秀丽的模样。 姚总迎上程崎,将他请进屋:“哎呀程先生大驾光临,快请里面进!” 姚心语慢了一步,等周珩踩上台阶,和她走成并排。 两人挨的很近,同样在笑,举手投足透着亲切,乍一看还以为是闺蜜。 姚心语看着前面两个男人的背影,小声打听:“什么事耽误这么久,这个时间都能开出城了。” 能把周珩和程崎一起耽搁在半路的,必然不是小事。 姚心语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可能,最后都推翻了。 谁知这时,周珩淡淡落下四个字:“米红死了。” 姚心语脚下倏地一顿,转头瞪向周珩,仿佛见了鬼。 周珩也停下来,侧身笑而不语的看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疑惑。 姚心语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显然,她没有提前收到风,米红的死也与她无关。 隔了几秒,姚心语收拾好表情,快速眨了几下眼,开始装傻了:“米红?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是谁啊?” 灯下黑 第37节 周珩笑着靠近她,一副旁观者的姿态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好。总之,警方现在正在调查死因,很快连她的背景和人际关系也会逐一挖出来。咱们就等着看吧。” 第26章 24 chapter 24 这之后, 姚心语一直处于惴惴不安当中,哪怕程崎来了,她也没有积极表现, 对程崎和姚总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 反观周珩,却是淡定自若,一边喝着茶, 一边听程崎和姚总聊业务,你来我往, 话不挑明,用的全是暗语。 周珩细细琢磨着程崎的话术, 直到程崎递过来一个眼神。 周珩意会了,便起身去解决内需, 给足了时间让他们独处。 姚家的佣人将周珩带到客房的洗手间, 周珩慢条斯理的洗了手,整理好自己, 还对着镜子补了淡淡的一层妆。 等时间磨蹭的差不多了, 周珩推门出来, 就见到不知何时追过来的姚心语。 姚心语八成已经等候多时, 脸上焦躁尽显。 周珩挑了下眉,故作不解的拿她打趣儿:“怎么,你也要用么?你房间里的马桶堵了么?” 姚心语耷拉着脸, 全然没有心情开玩笑, 上前两步,挡住正要离开的周珩,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们俩几乎一般高, 周珩望着她眼睛里的忐忑, 看得出来她是在力持镇定, 也懒得再跟她打哑谜:“知道什么?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卑鄙的多么,竟然往许景枫床上塞女人。” 事实上,接近许景枫的女人别有意图,这种事周珩并不惊讶,可她却想不到安排米红的是姚家父女。 虽说美人计在商场上很常见,可姚家父女无名无分,竟然愿意干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 “你果然知道。”姚心语缓慢地点着头,往后错了一步,又问:“那米红是怎么死的,自杀,他杀,还是被你们逼死的?” 你们? 周珩玩味着姚心语的字眼,面上故作惊讶,顺着她的话茬儿说:“你怎么会这么想,逼死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现在警察刚介入案件调查,真相如何谁都说不准,你怎么就急着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呢。” 姚心语却是半信半疑:“不然呢,你们知道了她的来历,她就死了,怎么会这么巧?” “哦,她是什么来历,你倒是说说看。”周珩慢悠悠的打太极。 这下,姚心语不说话了,她吸了口气,突然换了个话题:“那程崎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周珩轻笑出声,眼睛里却不见一点笑意,直勾勾的看着姚心语:“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姚心语说:“我也是女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俩绝不只是朋友,你们有一腿。” 这话落地,周珩笑眯了眼。 姚心语的直觉还真是准,倒有点让人刮目相看了。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一直藏在周珩记忆深处的画面,也在此时浮现。 那时候,她已经回到周家多年,在周楠申的安排下和周珩上同一所私立高中。 那个学校是很讲究派系和背景的,周家有投资,有底子,那个真正的“周珩”周大小姐,在学校里就可以横着走。 而当时的她还叫周琅,她没有一个朋友,和同学们交流也不多,偶尔会听到背后有闲言碎语的议论,偶尔也会因为私生女的身份而被欺负。 不过“周珩”这个人是很有意思的,别人若是欺负她,被“周珩”瞧见了,“周珩”一定会出面阻止,甚至还会给对方一点教训。 但若是在家里,“周珩”给她使绊子可从没手软过。 后来她想了想,那大概是出于一种“自家的狗只有自己能打”的心理吧。 而就在那个时期,章严云,也就是现在的程崎,也已被人收养多年。 收养他的人似乎家境不俗,虽然他很少提到那家人,但据周琅的观察,他们对他很好。 章严云平时闲的没事,就会在周家和学校附近徘徊。 周琅一有机会就溜出去和他见面,所有吃喝都是章严云买单。 每次短短的一两个小时相处,却是她那几年最开心、放松的时候。 有那么一次,章严云突然跟她开玩笑,说:“哎,长大以后给我当媳妇儿吧?” 周琅差点将嘴里的饮料喷到他脸上。 随即周琅惊魂未定的问:“你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章严云就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她说:“废话,要不然我干嘛喂你吃喂你喝,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吃饱了撑的才会给别人养老婆。” 周琅当时心口跳的很快,她眨了眨眼,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才又白又胖。” 章严云咧嘴乐了,眼神不正经瞅着她的身材:“你现在是有点干巴瘦,不过也开始发育了。再等两年吧,该有的都会有的。” 那语气,说得好像她很着急一样。 周琅当即憋红了脸。 这些细碎的片段一闪而过,再开口时,周珩便对着姚心语淡定的撇清关系:“我和他,只是普通的交情。我是周珩,是许家的准儿媳妇,他是程崎,是许家有意拉拢的掮客,周珩与程崎只谈交易。” 姚心语不屑道:“切,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要是被我抓到把柄,我再去董事长那里告一状,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周珩笑了,带着点不怀好意:“你最好相信,要不然那些你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也会传遍整个集团。” 其实她这话是在诈姚心语,她根本没有姚心语的把柄,她手里只有米红的录音,而且还来不及听。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米红为姚家父女做事,或多或少会知道他们一些事,只是姚心语并不知道米红是否将这些告诉了她。 她要利用的,就是姚心语的猜忌和担忧。 姚心语安静了片刻,又飞快的眨了几下眼,在那个瞬间里,她脑子里过了一些事,进而下意识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周珩抓住了这个瞬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姚心语却嘴硬道:“我有什么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心语啊,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周珩语重心长的开口了,还边说边朝她靠近,眼神更是深不见底,“我说,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要有个底线吧?” 这一次,姚心语没了话,她看着周珩胸有成竹的模样,所有细微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了。 周珩这时收了笑,话锋一转,开始与她“交心”:“说实话,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你喜欢景烨,让自己的父亲为他铺路架桥,这我能明白。可是这几年你也没能和他成就好事,连个女朋友也没混上,你图什么呢?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将来集团是他的,你就能成为下一任董事长夫人?万一到头来你是为他人做嫁衣,你心里冤不冤呐。” 周珩的话恰恰说到了姚心语的痛楚,也是她一直在逃避的现实,无论她在外面人勉强如何装相,她心里一直都没踏实过。 许景烨是个狡猾的男人,他从不许诺她未来,却又让她认为他们是有希望的。 想到过去种种,姚心语的脸渐渐白了。 周珩将此看在眼里,却没仁慈的放手,而是继续捅刀子:“米红的事,受益的只是许景烨一人。等警方调查出来,许先生就会知道,她是兄弟俩内斗的一颗棋。以许先生的风格,他会认为许景烨很有手段,‘知人善用’,而许景枫就是因色误事。但是对于你们姚家呢,你猜他会怎么想?” 对待自己家人,自然是和外人不一样了。 一旦许长寻知道这件事是姚家父女办的,他一定会很不高兴,因为他们的行为直接显露了许景枫的无能,丢的却是他许长寻的脸。 他可以原谅许景烨,却不会原谅损人不利己的姚家父女。 …… 同一时间,正在客厅里“闲聊”的两个男人,此时也正说到美国名人兰斯基,在二十世纪早期是相当危险的人物。 之前周珩坐在这里,程崎对姚总关心的事是一概不提,全然一副防着周珩的模样。 结果周珩这一走,程崎就提到了兰斯基。 其实在前面对话里,程崎就已经听出来姚总的担忧,如今国内正在严打,尽管很多公司背后都在搞偷税漏税和洗钱的小动作,但若是真的追究必然一抓一个准,就看抓谁了。 这一年来,别说是许长寻了,就连姚总都隐隐感觉到长丰集团似乎是被政府盯上了,这时候要是谁露出小辫子,那就会被拎出去当典型。 长丰集团也因为上了某个名单而多项业务受阻,程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姚总一边暗搓搓的希望程崎是个护身符,可以帮长丰集团找出另一条路,另一边方面又不免担心,生怕一个闹不好,连他都会抓进去。 当然,姚总的担心和试探,也是许长寻的授意。 程崎看到了这一层,便提到了兰斯基此人。 至于兰斯基最“传奇”的一点,不是他如何圆滑,能游走在□□和政府官员之间,将关系平衡的极其微妙,也不是他创造了“谋杀公司”,干走私,投资赌场,而是因为他一直到八三年去世,都没有因为任何罪行受过一天的□□,所有对他的犯罪指控最终都化为泡影。 也就是说,当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干的事也极度危险,可这个人就是天生运气好,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十足的灯下黑。 就因为这点,很多同行都将他视为守护神,就像很多做生意的人拜关公一样。 至于程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洗钱”二字,就只是说:“其实不管干哪行儿,都需要一个守护神,兰斯基就是我的守护神。” 姚总很快意会,转而又想到,程崎的路子是美国过来的,或许在那边他背后也一个“兰斯基”坐镇,否则这么一个年轻人,是如何蹚出来的路子? 姚总正想到这,程崎就轻描淡写的撂下一句:“生意上的事看上去弯弯绕绕很复杂,实际上就是简单地以物易物。那些黄金、珠宝、借记卡、股票、债券、支票、稀有货币,都是物,只要弄清楚门道,根本不需要受限于金钱的形式,就可以自由转换。” 说白了,洗钱的阴谋就是对金钱流向的设计。 而黑色收入就是要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洗白,变成可以光明正大使用的干净的钱。 当然,任何痕迹都会留下证据,变成数据,是有风险的。 这之后,姚总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全都是在旁敲侧击的打听程崎的路子,以及这其中的风险。 程崎只说:“风险自然不会小。如果要追求低风险,那就将它们‘放’在那,永远都不要动。只要一直处于放置状态,既不分层也不整合,那就是安全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静止的钱,不转化也不流通,永远都不能花。 姚总笑道:“程先生请别见怪,现在集团情况特殊,我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多问几句。” 程崎说:“姚总的担忧我很能体会。不过风险么,承担它的人是我,我自有我的办法去摆平。” 隔了两秒,程崎眼中划过一丝锐利,又道:“当然一分钱一分货,风险越大,劳务费就越高,这个道理你们都应当有个数。” 姚总一顿,随即笑问:“那不知道程先生的收费标准是……” 程崎说:“原来光景好的时候,我会收三成,现在么,情况特殊,我又要铤而走险,最低也不能低于五成。” 五成? 姚总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 “这……这恐怕……”即便上惯了谈判桌的姚总,也开始结巴了,“这我得先问问董事长的意思,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同意……你也知道,现在赚钱不容易……” 姚总的反应全在程崎预料之内,他只微笑着将其打断:“一边是放着不能动的十个亿,另一边是有机会将它们变成可以自由消费的五个亿,这就跟变魔术一样,把死的东西变成活的。如果这件事很容易,随便找个阿猫阿狗都能办,外面那些人也不会满世界找我了。当然,这个劳务费是有点高,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我不勉强你们,等过了这段时间,自会有下一家占住名额,我不愁没有生意做。” 一听到这话,姚总又连忙往回找补:“不不不,程先生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个人呐,就是格局小,也就只能跑跑腿,干点传话的工作,要说最后的决定么,还得董事长来拿。” 程崎接道:“哪里的话,姚总为人谨慎小心,处处为集团着想,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许先生必然都看见了。” 灯下黑 第38节 姚总听了,心里瞬间舒服的多,连个外人都瞧见了,何况是许长寻。 这之后,两人就算是聊开了。 虽说程崎半点没透露自己的背景和门路,却一连讲了几个有趣的小故事,包括“洗钱”这个词的由来,包括几百年前欧洲人为了追求者中“来得容易”的钱,而去当海盗,以及后来毒贩逐渐代替海盗,洗钱活动上了岸,毒贩们又是如何用洗衣店和便利店来将钱洗白的,等等。 再加上程崎有副好口才,听的姚总津津有味,全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而此时的周珩,已经离开了客房,她边下楼边给袁洋发了一条微信,说:“米红的来历很值得深究,若是你不知道从何查起,不如就从姚心语入手。她已经露出破绽了,心里虚,下一步一定会试图弥补,露出更多马脚。” 这边信息发出,周珩也回到客厅,抬了抬眼皮,微笑着走向沙发。 程崎见了,也顺势起身,说:“和姚总聊天十分愉快,尤其是您对长丰集团业务的阐述和独到见解,令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浅。可惜今天时间太晚了,我很期待下次与您见面,到时候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 姚总先是一顿,随即也跟着起身,一边腹诽着程崎这小子还真是个两面派,刚才还是大爷,这会儿就装起孙子了,一边也不得不陪笑说:“哎呀,这是哪里的话,程先生学识渊博,后生可畏,今天的浅谈真是意犹未尽。那就这样,咱们再单约?” 程崎笑的仿佛大尾巴狼:“好,单约。” 周珩垂着眼睛,用余光将两个男人的装相收入眼底,等程崎走过来,她脚下也跟着一转,不动声色的和他一块儿走出门口。 …… 等回到车上,周珩见程崎一直噙着笑,便问:“这算是谈拢了?” “正事一个字没提,聊的全是废话。”程崎说。 周珩斜了他一眼:“那你把我支开做什么?” 程崎笑道:“虽然没有聊正事,却成功传递一个信息,也算是洗脑成功。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向你未来公公汇报了,说——别看程崎这小子花样儿多,但办这种事,还真需要他这样不走寻常路的,靠谱。” 周珩听了轻笑声,一时只觉得他自恋到家了:“姚总这个人重男轻女,一向不看重女人的能力。你趁我离开的时候向他传递信息,他肯定认为你是信不过我,怕我耽误事。这样一来他就会更倾向认可你的说辞。看来你已经做了功课,难怪第一站要选姚家。” 程崎并未否认:“若是我先去拜访其他人,这个姚总知道了,肯定要琢磨。他的职位虽然不是最高的,可这一年来却是跑许家最勤的狗。现在他稳住了许长寻、林明娇和许景烨这三座大山,只要他去耳边吹个风,可比你说一百句都管用。” 听到这话,周珩顿时“不乐意”了:“呦,合着就是拿我当垫脚石啊,嫌我人微言轻了。” 程崎语气一转,又往回找补:“哪儿能啊,这叫术业有专攻,你有你的优势,但要说到做宠物,姚总才是行家。” 周珩别开脸,再一想姚总“汪汪叫”的模样,很快又笑了。 程崎见状,话锋一转,又问:“那你呢,你离开那么久,闺蜜叙话去了?” 周珩安静了几秒,才说:“哦,姚心语这姑娘,我挺喜欢的。” 第27章 25 chapter 25 “哦, 姚心语这姑娘,我挺喜欢的。” 听到周珩的话,程崎只投来古怪微妙的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态的?” “你才变态。”周珩啐他, “我是喜欢她的性格,虽然有些小毛病,小计较, 但总的来说,还是单纯、可爱的。比起姚总那种油滑的泥鳅, 姚心语也就是爱生气的小兔子。” “啧啧啧。”程崎阴阳怪气的学了句,“小兔叽。” 周珩又是一个白眼过来:“你是不是……” 可“有病”二字还吐出, 她的手机就响了。 周珩拿出来一看,表情微变。 程崎见状, 问:“出什么事了, 这种表情。” 周珩醒过神,说:“哦, 那个把许家老三带回来的女人康雨馨, 她的问题可真不小, 刚才还去见了霍雍。” 程崎也没想到这一出, 先是惊讶,随即笑了:“霍雍竟然联合外人弄自己的大哥,该说他愚蠢还是聪明呢, 啧。” 周珩没有接这茬儿, 只说:“我倒是觉得是康雨馨太过聪明,竟然投奔了三家。” 程崎冷哼道:“她这是自作聪明。既然你都能发现,你说许长寻和周楠申会不知道么?” 一说到周楠申, 周珩想起一事:“对了, 我现在用的人叫袁洋, 他爸爸原来也住在小白楼,现在已经过世了。袁洋是周楠申派给我的,人很机灵、能干,无论我让他调查什么人,他的办事效率都一样快。” 闻言,程崎只无声的笑了下,不置可否。 周珩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袁洋既然是周楠申派给我的,那么他的调查网络,必然也来自周家。恐怕我交代给他的事,他同样会转达给周楠申。” 程崎说:“既然知道,那你还敢用他。” 周珩笑了:“我用他,是因为我没有别的人可用,也是因为我要借他的口,告诉周楠申一些事。” 比如,蒋从芸偷人。 比如,康雨馨背后都在与谁做交易。 再比如,姚家父女利用米红在背后搞的小动作。 说到这,周珩语气一转,笑容远比刚才柔和得多:“不过有些事,我不希望周楠申知道,也不能经过袁洋的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程崎先是皱眉,随即扫过来:“你就直接说让我帮你呗,干嘛矫揉造作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珩收敛了些,没理他的嫌弃,继续说正题:“那你帮不帮?” 程崎笑了,不答反问:“你要查康雨馨什么事?” 周珩说:“她是一个变量,一个永远不会明确站队的棋子。无论投靠哪一方,那都不是真心的,这一点我们很像。我要与她交朋友,就要事先知道她的底细,了解她这个人,必要时候还可以制造一些小麻烦,拉近我们的关系。但我做这些事,绝对不能让周楠申洞悉。” “哦。”程崎应道:“你是打算培植自己的筹码了。” 周珩说:“当然,我也不会白让你帮忙的。你不是一直想打听廖云川的底细么,我会帮你盯着。你随时都可以把林曾青介绍给我,这样万一她在他面前露了馅,我还能帮个忙。” 程崎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几秒,算是考虑过了,这才点头说了句:“很公平。” 周珩又是一笑,正准备再趁热打铁,就在这时,她的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这一天天的,可真不让人闲着。 程崎说:“接吧,我今天没事儿了,放你回家。” 周珩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周家大宅,再接起来一听,竟意外的听到陈叔的声音,而且还很慌张:“小姐,夫人让我跟你说声,请你务必回来一趟!” 周珩垂下眼,心里有了数,嘴上却在装傻:“出什么事了,你先把话说清楚。” 陈叔呀低了嗓子:“是先生,他,他怕是要打死夫人!” 哦。 周楠申知道了。 周珩提了口气,同样紧张道:“我知道了,我立刻回来!” 等电话切断,她再度看向程崎。 两人目光对上,一个笑的讥诮,一个笑的狡猾。 随即就听周珩说:“好了,我要换场登台了,明天见。” …… 周珩叫了辆车,直奔周家大宅。 车速虽然很快,她却一点都不焦急,而是迫不及待。 就在半路上,周珩还脑补了各种“激动人心”的场面,幻想着蒋从芸狼狈不堪的模样,就像当年她母亲梁琦一样。 哦,还是不一样的,她母亲是被迫,蒋从芸却是自食其果,而且也只是打一顿,也没要她的命。 等下了车,周珩步入表面上看似宁静祥和的前院,接着就见到陈叔急忙从屋里出来。 见陈叔满脸焦灼,周珩只抬了下手,将正准备说话的他打住,只问:“原因待会儿再说,先告诉我爸爸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陈叔一顿,想了想,摇头:“这倒没说,就是现在把夫人关在屋里了。” 周珩垂了下眼,知道自己演戏要演全套,便用一种凝重的口吻说:“我知道了,后面的事交给我吧。” 谁知周珩刚抬脚,就被陈叔拦住。 陈叔情急之下,还抓住周珩的手肘。 周珩没有挣扎,就听陈叔压低了声音说:“小姐,我知道你们有嫌隙,可是这么多年,夫人对你算是不错了。很多事,她也一直在护着你,你……” 陈叔的话没有说完,周珩便看过来。 陈叔猝不及防的对上那冰冷的目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那个经历了绑架案,整日神神叨叨、战战兢兢的小可怜,已经变成如今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强人。 平日她看似温和,与世无争,凡事都听蒋从芸的,倒也没什么特别,但偶尔也会流露出的神态,像是变了个人,令人心生胆寒。 几秒的沉默,陈叔下意识屏住呼吸,抓住周珩的手也松开了。 随即就听周珩轻声回道:“我这么快赶回来,就说明我要帮她了。谁对我怎么样,我心里都有本帐,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改变看法。陈叔,你最近可有点糊涂了。” 陈叔心里一咯噔,动了动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好似在某个瞬间看到了周楠申。 周珩没再理会他,直接抬脚进了屋。 周楠申此时就在书房,周珩没有去二楼看望蒋从芸,而是目标明确的往书房走。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此时去看望蒋从芸,在周楠申眼里就等于感性超过理性,而她去见周楠申,则意味着公事公办,意味着谈判。 这两者之间差距可是很大的。 …… 书房里,周楠申就坐在沙发中,闭目养神。 周珩敲了下门,听到他的回应,这才推门而入。 周楠申见是周珩,第一句便是:“你回来得倒快。” 周珩将门合上,不紧不慢的在他对面落座,面色沉着,声音更是冷静:“我听说您找人打了她一顿,我就知道应该是袁洋把事情报给您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可以抓到把柄,也忘记嘱咐他暂时保密。您的身体刚好点,就害您生了这么大的气,是我的不是。” 周珩这番话可算是“讲究”到家了,听的周楠申也不由得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 周楠申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儿,一时有些恍惚,好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瞧过她了。 半晌,周楠申开口了,却没有提蒋从芸,而是说:“其实你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有野性,你心里没有规矩,你有自己的一套法则,有时候会干出破格的事,但有时候也会让人惊喜。这些年,你成长了不少。”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问:“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灯下黑 第39节 周楠申又是一笑,说:“我还没决定,不如你来出个主意。” 周珩挑了下眉,对上周楠申的眼神,忽然间明白了,这是周楠申在试探她,看她是急于泄愤呢,还是能沉得住气。 而且她猜,周楠申早就有了决断,只是按下不表。 若他真的决定处理蒋从芸,她这会儿也不会被关在屋里了。他们也不会有这番谈话。 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珩脑中划过这句话,轻声道:“那就放了她吧。” “放了?”周楠申有一丝惊讶,却又很好奇周珩的想法,“她干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竟然要原谅她?” “放,不等于原谅。您若是想算账,这会儿也不是最佳时机。”周珩笑道:“她的身份是您的妻子,我的‘母亲’,要是您就这样将她送去小白楼,让她消失在众人面前,对外又该怎么解释呢?最主要的是,她还有用。” 周楠申没接话,眼神却也没有离开过周珩,他是在探究,也是在测试。 到此,周珩心里总算有了点数,便将此前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再说,她偷人的事,您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都能相安无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今天就突然发作了。难道,是特意打给我看的,给我捅破的事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周珩笑容渐深,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戏谑。 以周家的情报网来说,周楠申怎么会不知道蒋从芸偷人,偷的还是廖启明。 周楠申却没动怒,而是笑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周珩接道:“您才说过,我心里没有规矩,我又何必装作有呢。既然您是打给我看的,那就是卖个人情给我,待会儿我就上楼去安抚她,告诉她您已经不气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当然,表面的翻篇不代表真正的翻篇,从此以后,蒋从芸都不可能再抱着侥幸心理干这种勾当,在这个家她永远是理亏的,而且还欠了周珩一个人情。 周楠申缓慢的点了下头:“你现在是有出息了,脑子也很清楚,倒没有因为生活在这样安逸的环境,就失去嗅觉和思考能力。” 野猫就是野猫,哪怕家养了,也会残留着野性。 周珩却打趣道:“这样的环境叫安逸么,我倒是觉得危险无处不在。” 这话落地,很快周珩就将这两天的事情简单汇报给周楠申,除了袁洋已经透露的部分,还包括许景昕险些丧命一事。 周楠申听后,夸周珩做的很好,相信这件事稍后康雨馨就会告知许景昕,借此拉拢周珩。 随即父女俩又聊到米红案,周楠申就一句话:“利用这件事,给姚家一点教训。” 前几年周楠申病着,姚总就上蹿下跳,如今周楠申好了,自然要跟他算清楚。 周珩应下这件事,便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刚走到门前,周楠申的声音就飘了过来:“你刚才说,我知道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珩一顿,转身的同时,笑了:“哦,我猜的。” 周楠申打量了她一眼,只点了点头,再未多言。 …… 周珩离开书房,脸上的笑容也倏地落下。 她自然不会告诉周楠申,她的猜测根据,全是来自蒋从芸和周楠申的性格和风格。 对周楠申来说,女人和家庭关系不是最重要的,他当初能牺牲梁琦,如今就能牺牲蒋从芸,只不过不是现在。 而她,周琅,梁琦的女儿,也始终记得母亲生前受过的屈辱,就算永远都找不到杀死她的凶手,也要将那些账一笔笔讨回来。 当然,杀人是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如今借袁洋的手,将蒋从芸的丑事毫不遮掩的透露给周楠申知道,就等于铺垫了第一步。 这样一步步积累下去,等埋下去的刺越来越多,等到蒋从芸逐渐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都不用她煽风点火,周楠申自己都会动手。 至于利用袁洋这一点,周珩自问还是跟周楠申学的。 打从袁洋被派到她身边,她就心生疑窦。 袁洋对周楠申忠诚,是因为他对他有知遇之恩,还将他送出去念书、成才,而对于她,则是因为他以为袁生是病故的,最后还是她料理的后事。 还有,因为她是周楠申的女儿。 可事实上呢,在其他人看来,袁生是死在她手里的。 尽管这件事没有人会说出去,更不会有人告诉袁洋,它却已经成为了周楠申利用袁洋牵制她的把柄。 若是她不听话,或者有背叛之心,周楠申就只需要将这件事告诉袁洋,“借刀杀人”。 相信袁洋就算再报恩心切,也不会连“杀父之仇”都不顾了。 这些时日,周珩正是因为想清楚了这一点,才越发“放心”用袁洋去办事,将袁洋背后的消息网利用的彻底。 既然袁洋可以做周楠申的耳目,那么她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来试探周楠申,这才叫有来有往。 自然,她这些小动作八成周楠申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故意找人打蒋从芸,还闹得这么大,连一向老练的陈叔都坐不住了。 这就是周楠申给她的回应。 想到这里,周珩已经来到蒋从芸的房门外。 陈叔就站在门边,原本脸上的担忧之色,在见到她时逐渐散去。 陈叔吸了口气,问:“怎么样?” 周珩不动声色的伸出手,说:“钥匙给我。” 陈叔意会,很快将钥匙交出去。 周珩将门打开,又道:“这里交给我吧,我和母亲聊一会儿,事情就算翻过去了。” 陈叔一惊,但同时也算松了口气:“真的?” 周珩只笑了下,直接将门打开。 就在她进屋的瞬间,陈叔说了句:“小姐辛苦了。” 周珩脚下顿住,侧身时,以余光扫他:“原来陈叔说话这么好听呐。” …… 卧室里,蒋从芸如一滩烂泥瘫在床上,她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头发蒙了半张脸,露出来的皮肤有淤青,有红肿,真是满身的狼狈。 周珩将门关上,不紧不慢的靠近那张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母亲梁琦的模样。 那时候母亲也像现在一样,浑身都是伤,可她没有哭,也没有灰心,她从楼上下来,抱着她,轻声安慰她,让她不要怕。 再看蒋从芸,此时正瞪着一双眼睛,透过发丝的间隙,牢牢地盯着她。 周珩立在床尾,声音平缓:“没事了,爸爸的意思是翻篇了。” 这话落地,安静了好一会儿,蒋从芸闭上眼,嘴里却发出“哼”的一声。 随即蒋从芸从床上撑起身,语气虽然虚弱却带着愤恨:“说得好听,能真的翻篇么?” 周珩轻叹道:“不然你想怎么样呢,除非爸爸失忆了,否则他就不可能真的忘掉,你也没必要强人所难。再说,这件事根本没有更好解决办法,不如就让时间来冲淡。” 蒋从芸“咯咯”的笑起来,直到那动作牵动了伤口,她才皱着眉停下,只说了三个字:“王八蛋。” 周珩说:“这回你也的确让他做了一次绿头王八。” 蒋从芸扫过来,眼睛里带着笑,甚至还有点挑衅和得意:“可不止一次。” “哦。”周珩挑起眉梢,也跟着笑了,随即还鼓了两下掌,“不止一次,却只‘捅破’了一次,那你还赚了。” 蒋从芸别开脸,将头发一下下捋顺,再开口时却换了话题:“今天的事我记下了,算是我欠你一次。” 这话从蒋从芸口中说出还真是不易。 周珩假客气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 周珩话落,转身就要走。 蒋从芸的声音追了上来:“对了,康雨馨将来会和毒品扯上关系,你爸让你接近她,却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小心别让她把你带进沟里。” 周珩在回头的瞬间,忽然明白了点什么,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爸爸亲口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的?”蒋从芸先是惊讶,随即明白了,骂道:“合着他是在坑我!” 以蒋从芸的脑子,一下子就能想通,周楠申是在分化她和周珩的关系,制造出一种互相隐瞒的感觉。 周珩微微一笑,说:“他才大病初愈,缺乏安全感,难免多疑,这也很正常。” “你懂什么,他一直就是这种人,他比谁都能算计!”蒋从芸恶狠狠道。 周珩没接茬儿,尤其是这种纯发泄的言辞。 她走出门口,直接下了楼,来到门口时就见到袁洋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周珩迈出门,陈叔从后面追上来,问:“小姐,不留下来吃饭么?” 周珩倒有些受宠若惊,随即笑道:“不了陈叔,我还有事,改天回来再看你们。” 直到陈叔将周珩送出门,车子开上路,周珩拿出手机刷了几条信息。 这时,就听到袁洋轻咳了一声。 周珩抬了下眼皮,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袁洋吸了口气:“姐,今天的事是我告诉周先生的,我提前没跟你打招呼,对不起。” 周珩笑了:“说什么对不起,你没做错。这件事也应该让爸爸有个数,我不怪你。” 袁洋松了口气。 半晌,周珩又道:“对了,康雨馨那里的调查可以暂时缓缓。现在你要集中人手和精力,重点调查米红的背景。命案不等人,越快越好。” “是,我明白。” 自这以后,周珩再没言语。 虽然她还不知道能利用这件事如何给姚总一个教训,心里却已经生出一股预感,这件事或许会成为一个转折点,一个改变当下局面的契机。 至于能否抓住它,就各凭本事了。 第28章 26 chapter 26 后面两天, 周珩走过场一样的交了“作业”,还为程崎引荐了和长丰集团业务相关的各个老总,程崎也一路演到底, 给所有老总留下不错的初印象。 当然,老总们可能也是装出来的。 灯下黑 第40节 这个圈子里,谁不是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呢? 再一转眼, 周珩被叫去公司高层的周会,以往她是不会被通知到场的。 周珩做足了准备, 将三天的进展进行简单汇报,并在周会上回答高层们的问题。 也就是在这个周会上, 周珩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刁难和挑剔。 首先,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女人。 在职场上, 每一个人都不会公开承认自己是重男轻女的。 可真实的情况是, 越往高处走,女性主管越稀少。 不过在这场会议上, 他们针对的还不只是性别, 更多的是她的背景和身份。 她是周楠申的女儿, 这里有些人曾经怕过周楠申, 也曾经吃过他的暗亏,一朝被蛇咬,难免心生忌惮。 可如今, 周楠申已经卧床几年, 这里的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初见“康复”,曾经装在他们内心的恐惧和记恨,这会儿就要借题发挥的发泄到周珩身上。 还有一点, 她是许景枫的未婚妻, 那个消失了三天的胆小鬼。 他们都以为她是靠许景枫未婚妻的身份才走到今天, 而现在这个靠山不在,还以一种非常拙劣的借口请了假,放她出来顶住各方所有压力。 以上种种心思交汇在一起,就形成了周会上众人“一致对她”的微妙氛围。只不过在态度上,大家都是温和的,需要细品的是那些明褒暗贬的潜台词。 这不,周珩刚回答完一轮问题,坐在右边的孙总就开口了:“这几天小周真是辛苦啦,听说你把这位远道而来的程先生照顾的非常好,以前只是在公关部做个闲职,真是屈才了。对了,景枫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已经收到消息,知道许景枫放在宛新苑里的一个情人死了,而报警的人正是周珩。 周珩看向孙总,说:“景枫有事出差了。” 孙总又道:“出差?可是海外部业务这块儿一直是他在负责,虽然今年做得不太理想,不过既然有程先生来帮我们解决问题,他怎么能不出现呢,这也太不重视了。” 这位孙总,一直觊觎海外部这块,暗地里也没少搞小动作,就是希望能插上一脚。 以往许景枫在这里,孙总还算收敛,今天就周珩一个,他就开始来劲儿。 自然,能知道这些老总们背后的花花肠子和小九九,还多亏了前一天晚上和周楠申的那通电话,令她有机会考前恶补。 周楠申还说:“对付这些人,不能伏低做小,不可一味讨好,要硬气,要随时准备举起拳头。但也不能总是出击,要打一拳再给一个台阶下。” 周珩将孙总的心思看在眼里,也没客气,就站在会议室的大屏幕前,面带微笑地说:“您刚才还说我将远道而来的客人照顾的非常好,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不重视呢?到底怎么做才叫重视,不如您说一样,我做一样。” 孙总瞬间没了话,而周围的老总也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周珩一上来就这么冲。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过所有人的反应,包括对面首座难辨喜怒的许长寻,以及坐在许长寻左手边,正挑眉看来的许景烨。 随即就听孙总对面的方总说:“小周啊,孙总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对待上宾,自然要拿出风范,哪能让你一个女人去冲锋陷阵啊,这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那就要看传出去的是什么话了。”周珩微微一笑,又看向方总,“我在前面也不是冲锋陷阵,只是打好第一枪,后方有集团和众位老总坐镇,哪能让你们跑到一线去干苦力呢?或者我的工作有什么疏忽和遗漏,大家也可以指出来。我经验尚浅,还需要各位不吝赐教。” 这话落地,许景烨笑了。 周珩扫了一眼,刚好捕捉到。 孙总这时说:“你也不用太敏感,我就是担心怠慢了客人。” 周珩垂下眼,接道:“怠慢谈不上,但也不必太把这个人当上帝。这位程先生是来帮集团的,不是来献爱心的,他付出努力,就要回报,我们要做的就是和他谈判,甚至要讨价还价,分毫必争。如果现在就处处礼让,那么真到触及利益的时候,我们是否还有底线和余地往后退?” 这话落地,席间有少数几位老总点了点头。 这几人周珩也暗暗记在心里,就和周楠申透露的基本吻合,他们都是更注重个人利益和账面分红的,而不像方总和孙总,更在意的是如何将这条线抢到手。 想必姚总也已经将程崎的价码转达给许长寻,这些老总必然也经历过几波激烈的讨论,意见还没有达成一致。 有不少人眼下都站在反方立场,认为除了程崎之外肯定还有其他出路,没必要理会他的狮子大开口。 而这些人的心思和反应,也都在周楠申的预料之内,他的意思是,做戏做全套,一定要让这些人认为,她表面上是在笼络上宾,看似很想促成合作,实际上却一直在维护集团的利益,与所谓的上宾周旋。 当然,最终的大方向依然是要促成这件事,只不过是否能成,都不是周珩说了算的,那么在这个过程里她就可以尽情的发挥演技。 成了,她有功,不成,她也笼络了人心。 …… 周会结束后,众人鱼贯而出。 周珩却没有着急离开,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扫了眼记本上的报告,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咖啡。 咖啡已经凉了,她一边喝一边皱着眉,只觉得那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食道,流入胃里,不仅完全不解渴,反而更难受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又一次开了。 周珩抬眼一看,进来的人竟然是许景烨,他手里还端了个纸杯,里面冒着热气。 许景烨挂着浅笑走过来,将纸杯放到她手边。 那是一杯红茶。 周珩端起杯子,吹掉上面那层热气,小心翼翼的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口腔里似乎舒服了些。 周珩呼了口气,笑了:“谢谢,我正需要。” 许景烨身体斜坐在桌边,一手随意放在大腿上,低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冲,敢当面顶撞那几个老东西?” 周珩说:“你知道的,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会很想做自己,听到不爽的话,就要怼回去。”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许景烨笑着指出重点,“现在你手里的这条线,可是让很多人都眼馋的。” 周珩又喝了口茶,说:“我知道,所以就算我今天再礼貌、客气,他们也不会买单,最多也只会认为,我是个好拿捏的。” 隔了几秒,许景烨眯了眯眼,那双眼睛里划过一丝狐疑:“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该不是为了我大哥吧。” 周珩眨了下眼,将纸杯放下,交叠的脚尖在地上点了下,椅子就转了半个圈,令她正面对上许景烨。 她仍在笑,却丝毫没有掩饰表情里的野心和决心:“对我来说,这场周会不是汇报工作,也不是走过场,我要注意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是否正式得体,或是能为许景枫挽回多少分数。我为的只是我自己,我要让他们记住我是周珩,不只是这个名字,还有我这个人。总有一天,他们在我面前都得小心翼翼,心生畏惧,却又不得不向我靠拢。” 此言一出,许景烨许久没有说话。 他先是惊讶,但很快消失,随即又流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瞳仁微微扩张,好似被什么话“刺激”到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十分欣赏此时的周珩,自信,却又不盲目。 许景烨笑容渐浓:“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做到?” 周珩说:“敢不敢打赌,以后我会经常出现在这间会议室,这里对我露出笑脸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会影响更多人。” 这一次,许景烨低笑出声,他是真的愉悦。 周珩再次端起纸杯,将热茶缓缓送入口中。 直到她喝了小半杯,对上他的目光,却见他仍是在笑,而且始终看着她。 周珩问:“你在看什么?” 许景烨说:“今天是你生日,咱们出去吃饭吧。” 周珩一顿,说:“我有事。” 许景烨飞快地问:“比生日还重要么,难道你今天要跟我大哥登记?” 周珩安静了。 她还记得,真正的“周珩”是极其重视自己的生日的,她每年都会搞生日party,会呼朋引伴,会享受众人的追捧和簇拥。 那个“周珩”还说,会比生日宴会更重要的就是她的结婚典礼。 半晌,周珩才轻声道:“以前的周珩不在了。她身上受了伤,这里也受了刺激。” 她边说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在许景烨神情微怔时,继续道:“她现在害怕被人包围,也享受不了吵闹的环境。” 许景烨的笑容终于落下,神色中透出一丝落寞,直到起身时,将双手插进口袋,又在瞬间收拾好情绪,淡笑道:“就咱们两个,不去人多的地方,没有众目睽睽,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这样,咱们就老地方见,晚上八点。” 这话落地,许景烨便抬脚离开。 周珩一个字都没应,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等那扇门合上,这才再度看向笔记本。 笔记本旁边的手机上,这时蹦出来一条信息,是林明娇发来的:“来一趟董事长办公室,姚总也在,我们在聊米红的案子。” …… 周珩收拾好东西,很快坐电梯上楼。 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她也大约有了心理准备。 林明娇已经在跟她通气了,尽管用词很含蓄,却提到了姚总和米红。 这就说明,那天在姚家,她和姚心语的一番对话,姚心语事后已经告诉了姚总。 尤其是她暗示姚心语,她知道一些他们父女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些事都是从米红那里得知的。 以姚总的风格来说,他不可能保持沉默,除非他心里没有鬼。 只要他有,他大概率就会选择恶人先告状,或是借题发挥,利用米红的事来反咬她一口,还能顺便针对许景枫。 当这样的预判成型时,周珩也迈进董事长办公室。 许长寻就坐在办公桌后面,林明娇和姚总各站一边,三人脸色都很严肃。 见到周珩,许长寻开口了:“小珩啊,你来的正好。你来说说,那个叫米红的怎么处理?” 周珩来到桌前,站定了却没急着开口,只是眼神转动,瞟向林明娇。 林明娇这时接道:“虽然这次的事是意外,与咱们都没有关系,警方那边初步判定也是吸毒过量而死,排除了他杀可能。但米红这个人到底还是和景枫有过关系,以免将来这件事传出去,被媒体大肆渲染,咱们现在就得未雨绸缪,想些对策出来。” 说到这,姚总就开始煽风点火:“是啊,这些关系警方早晚能调查出来。而且现在不只是景枫,就连我们家心语都受到牵连。也不知道是谁对我们有这么大恶意,竟然怀疑这个米红和心语有关,要把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视线……” 周珩忽然开了口,将姚总的话打断:“这件事关系的不是一个人,就算将来被媒体炒作,也不是景枫或是姚心语的新闻,而是长丰集团的新闻。无论是影响力还是知名度,集团公司的损失会是最大的。” 这话才是说到点上,也是许长寻最关心的。 许长寻皱了皱眉,看向周珩,只问:“那天你在现场,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珩对上许长寻的眼神,平静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米红吸毒身亡。这是一件命案,也是毒品案……” 可周珩的话还没说完,这次姚总反过来将她打断,还伴随着一声冷笑:“说的倒是轻巧,外面那些人会这么想吗,警方会这么想吗?米红是许景枫的情人,整个集团都知道,而且米红吸毒,这样调查下去,就会查到许景枫身上!还有,我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周珩扫了一眼许长寻,见他眉头皱的更深,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于是周珩转向姚总,开始反击:“姚总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前一天把毒品塞给她的吗,还是说你要暗示那些东西和景枫有关。为什么你要冲着我们来,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栽赃!” 姚总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言。 他原本就有点着急,加上出事以后,周珩又和姚心语说了那样一番话,他是又着急又心虚。 方才在周珩来之前,姚总也是一边叫屈的吐苦水,一边试探了许长寻的意思,知道许长寻对许景枫“跑路”的行为十分愤怒。再加上许景枫这一年屡战屡败,许长寻早就对他失望透了,所以姚总便火上浇油,趁机再踩他一脚。 灯下黑 第41节 谁知周珩话锋一转,就把他的心思点了出来。 姚总立刻转向许长寻,说:“董事长,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林明娇这时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自己人可别先打起来。阿珩说得对,现在要想解决问题。” 说到这,林明娇看向周珩,问:“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周珩轻点了下头,说:“米红出事之前,景枫已经有好几天没去过宛新苑了。他一直在慈心养病,跟这件事半点不沾边。他现在出去躲避风头也好,警方很快就会知道与他无关,也不会追着不放。若是警方需要配合调查,我会出面,至于媒体那边,还得林总您来周旋。” 林明娇倒是十分认同周珩的建议,她很快对许长寻说:“阿珩说的有道理,我这里会继续跟进,做两手准备,一边去压消息,一边准备爆料,只要更有劲爆的新闻出现,再给点好处,那些媒体也不会死咬着咱们不放。” “可是……”这时,姚总又忽然说:“景枫过去经常出入那里,肯定留下不少自己的私人物品,万一那里面还有公司的材料和机密……” 周珩微微笑了,眼睛里带着刀:“姚总倒不必杞人忧天,米红屋里最危险的‘定时|炸弹’已经被我拆除了,不然你以为我前一天是去做什么的?” “定时|炸弹?”别说是姚总了,连许长寻都是一顿。 周珩转向许长寻,说:“是录音。” 这下,屋里几人全是一愣。 林明娇问:“你是说,米红和景枫在一起的时候录了音?” 周珩应了:“我检查过,没有备份,她已经把所有录音都交给我了,我也给了她报酬。如果她还有比录音更有价值的东西,当场就会一并拿出来。她既然没拿,就是没有,咱们也不需要自己吓自己,脑补什么机密出来。” 这话落地,屋里一阵沉默。 姚总和林明娇正忙着消化信息,姚总更是心里犯嘀咕,生怕米红在录音里说了不该说的话。 直到许长寻将沉默打破:“那录音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销毁了。”周珩说。 “销毁了?”姚总明显不信。 周珩却笑道:“录音我已经检查过了,大部分内容都不值得一听,我怕会污了董事长的耳朵。还有少部分么,的确涉及到某些人的要害,不希望它公之于众或是落在警方手上。不过我这么做不是帮这些小人掩饰,主要还是为了集团的利益。毕竟,任何与集团有关的高层,一旦和这种事牵扯上,损失最大的都不是个人。” 听到这,姚总脸色一变,明知道周珩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却不能当场发作,就只能在这里装傻。 随即姚总又小心翼翼的瞄向许长寻,见他眉宇终于在此时舒展开,还多了一丝笑,姚总心里更不踏实了。 就听许长寻说:“你办事一向干净利落,人也机敏,知道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三步。这一点,非常好。” 周珩垂下眼,十分谦虚的接道:“董事长谬赞了,我能有机会为集团效力,是我的荣幸。” 没有因小失大,也没有损人利己。 就是在这一刻,许长寻对周珩的看法有了微妙的转变。 过去,周珩只是一颗用来安抚周楠申的棋子,只能做点缀。 如今,她已经逐渐发挥出自己的价值,不是作为周楠申的女儿,而是她这个人,更有大局观,能力和眼界也足够高。 相比起来,姚总是个很勤奋的小人,他身边也需要这样的小人,可就是因为小人太清楚利益计算,往往只会注意眼皮子底下那点事,会因小失大。 而且小人多得是,提拔几个上来都不是问题,有大局观的人却不常有,何况她还是他们许家的儿媳妇。 这是继袁生事件之后,许长寻第二次看到许、周结亲的额外好处。 第29章 27 chapter 27 就在周珩上周会的这天中午, 她的手机上意外的跳出一封邮件。 发件人单刀直入的表明了身份,还跟她约了午餐后在公司附近的茶室会面。 周珩只扫了一眼,就只身赴约, 之后便在茶室包间里,和长丰集团庞副董的秘书单独聊了十分钟。 庞副董的职位仅次于许长寻,平日为人比较低调、内敛, 并不是外放的性格,更少有拉帮结派的事, 且办事能力强,稳重, 反倒令人信服。 而今天在周会上,庞总坐在仅次于许长寻的位子上, 也就是许景烨的对面, 他全程都很冷静,既没有掺和孙总、方总之流, 也没有在其他老总和股东认同她的话时, 而做出任何表现。 他安静得就像是来旁听的。 这样一个人, 竟然会在周会之后让自己的秘书和她联系? 这一手周珩着实没有料到。 哪怕是前一天晚上, 周楠申也没有在电话里预估到此事,更别说提起庞总了。 庞总的秘书也没多言,只是将一张名片放在周珩面前, 说:“这是庞总的私人电话, 等有需要时,他会跟您联系。如果您这里有事情需要庞总帮忙,也可以打给他, 不需要经过任何人。” 周珩将名片拿起来, 对庞总的这个人都生出一丝复杂的感觉。 当然, 他这样做事不仅讲究,也很难让人不重视他。 周珩将名片捏在手里,问:“任何事都可以?” “任何事。”秘书说。 周珩笑了,也听到了秘书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不同的事,代价自然也不同。 在这个圈子里,不仅要听别人说出来的话,更要听别人没有说出来的话。 越是复杂的人,用嘴说出来的话就越少。 至于庞总这个人,周珩只见过他几次,知道许长寻器重他,却也防着他,毕竟在任何一个公司,二把手都是最难的。 一把手下命令,二把手去执行,无论难度有多大,下面的人多反对,都是被夹在中间的二把手来承担。 二把手最忙碌,做成了有功,做不成,所有锅都是他来背。 当然,对一把手威胁最大的也是老二,“不进则退”这四个字更适用于这里,要么再上一阶,要么就走。 至于庞总,他稳坐这个位子这么多年,既没有“篡位”,也没有滚蛋,足可见他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隐晦。 果然,存在即合理,长丰集团没有一个人是摆设。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名片收下,又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随即再看向庞总秘书,说:“我一定会好好利用。” 这话落地,周珩拿出自己的手机,又道:“咱们也加个微信吧,如果将来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需要传达给庞总,我还是要麻烦你的。当然,若是你这里有消息需要和我互通,也可以随时联系。” 男秘书仿佛有点惊讶,只停顿了一秒,就拿出自己的手机。 …… 离开茶室之后,周珩没有立刻回公司,而是在附近闲逛了一圈。 说是闲逛,却也没有真的走心在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庞总的意图,和他们之间能互相利用什么。 首先是庞总接触她的目的。 是投递橄榄枝,还是达成同盟? 或许这两者都不是,而是一种介乎于两者之间的用意。 说是招纳、笼络,目前还谈不上。 庞总必然知道,就算真的笼络了,她也不会随意站队。 至于同盟么,那也是在双方筹码相当的前提下才会出现的关系,而她手里的底牌并不多。 那么,就是庞总看到了她身上一些额外的价值,不只是程崎这条业务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消息置换,或是有些事需要她做传达,利用她的嘴说出去。 除此之外,周珩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只是她和庞总之间的默契,无论未来是否真的能达成交易,它都不宜告诉第四个人。 比如,周家、许家。 比如,程崎。 她手里的牌,有的程崎见过,有的周家见过,也是时候要培养一些只属于她自己的筹码,否则一旦将来发生变故和冲突,她在牌桌上就只有输的份。 而一张有用的牌,是需要和它保持距离的。 只要不来往,就不会被人发现,不会被人防范。 想清楚这些,周珩脚下一转,便往公司走。 在半路上,康雨馨发来消息,说了一段话,前面都是无意义的感谢,到后面才撂下重点,说是许景昕已经醒来,她将周珩当机立断,救他一命的事告诉了他,他很感谢,想见周珩一面。 周珩玩味着康雨馨的“夸大其词”,猜测这里面多半七成都是水分。 她回忆着许景昕第一次醒来时的那种眼神,可是一点都不认为这是他会办出来的事,再说他连许家都还不认,又怎么会对她这个许家准儿媳妇表示亲近和感谢呢? 恐怕就算她去了,见到的也是一个惜字如金的许老三,这表面上看似是康雨馨要拉拢她和许老三的关系,实际上却是替自己拉拢、卖好。 当然,看穿归看穿,周珩却不打算驳了康雨馨的面子,很快回道:“好,那明天我过来。” 康雨馨发了个开心的表情,说:“那太好了,我这就告诉他。” …… 周珩在外面消磨到下午才返回部门,本想着不如早点回去养精蓄锐,顺便再听一次米红的录音。 谁知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就见上面堆了十几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 周珩向四周看了圈,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过去几年,她桌上可从没出现过这些。 周珩随手拿起几个盒子,抽出卡片看了眼,这些礼物不仅有同事凑钱一起送的,还有其他部门的主管,自然也包括孙总和方总。 别看周会上他们处处刁难她,私下里该做的人情还是做足了的。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正准备去找一个纸箱子,将它们搬回去。 这时,姚心语拎着两个品牌购物袋走了过来,并在周珩略带疑问的眼神中,将那两个空纸袋勾在手里,直接递到她面前。 周珩挑了下眉,和姚心语对上一眼,就将袋子接过来,同时听她说:“袋子给你用,就省的扔掉了,太不环保。” 周珩险些笑出声,只煞有其事的点了下头。 然而当她展开袋子,却听到里面“哗啦”一声,再低头一看,袋子里竟然还有一个袖珍的小盒子。 而此时的姚心语,已经转身离开了。 周珩这回是真的笑了,好笑的笑,她将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盒盖,看到一条某品牌的锁骨链。 灯下黑 第42节 周珩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就站在那里发了条和她往日风格极其不相符的朋友圈,写道:“一件意外的小礼物,比心。” 随即周珩就将桌上的礼盒逐一扔进袋子里,拿着它们直奔地库。 来到车边,周珩又一次翻开朋友圈,瞬间看到几十个点赞,和十几条恭喜她“生日快乐”的,还真是门庭若市。 而其中一个点赞,就是姚心语的。 周珩将东西扔进后备箱,看着手机笑出声,随即就听袁洋问:“姐,笑什么?” 周珩比了下自己的脖颈,问:“链子好看么?” 袁洋抓了抓头发,说:“还可以吧,我也不懂这些。” 周珩笑道:“姚心语送的。” 袁洋:“啊,她?” 隔了两秒,袁洋醒悟过来:“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现在是红人了,姚家都来示好了。” “错,不是姚家来示好,是姚心语自己。”周珩边说边坐进车里,“今天上午我才跟姚总互怼了一场,他才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呃,那姚心语图什么啊?”袁洋问。 周珩说:“她世故,有社会气,却又心思简单,想用这个小礼物跟我修复一下关系,顺便堵住我的嘴,不要将她的小秘密说出去。” 袁洋跟着问:“什么小秘密?” 周珩笑了:“我也不知道。行了,开车吧。” 袁洋一时不解,却没追问。 等车子刚开上大路,周珩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还是座机电话。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对面说道:“你好,请问是周珩吗?” 周珩应了:“我是。” 对方说:“我这里是北区分局刑警队,工号是……,给你打这个电话,是关于你之前的报警记录进行一个回访。另外,我们的同事待会儿会去你的公司,跟你当面了解一些情况,再做一份笔录。” 要来公司? 那一定会造成震动。 周珩说:“我已经离开了。这样吧警察同志,我现在就来北区分局,你的回访和详细笔录,都可以当面再做。我作为报案人,非常愿意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也会尽可能提供资料,如何?” 回访民警没有异议,很快做了安排。 等电话挂断,周珩对袁洋说:“你也听到了,去北区分局吧。” 袁洋问:“要不要找韩律师?” 周珩笑道:“这点小事哪需要麻烦到他?而且警察和律师在很多情况里都是对立的,我只是去提供资料,若是带着律师去,就等于暗示给警方,我有秘密怕说漏嘴,需要一个律师随时提醒我,替我挡开麻烦。” 正说到这,程崎的微信对话框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周珩随手点开一看,是一张几乎能闪瞎人双眼的电子贺卡,十分土味,很适合配上一句“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 周珩觉得辣眼,将窗口关掉,眼睛又扫到许景烨的对话框,不由得想起他上午提过的“老地方”。 老地方、老地方,到底是哪里? 周珩努着嘴,手指在手机上来回划拉着,实在没有头绪,就只好问蒋从芸:“周珩和许景烨有一个‘老地方’,你知道是哪里么?” 不会儿,蒋从芸回了:“我怎么会知道?日记本都给你了,这是你该做的功课。” 周珩说:“日记本里写的也是‘老地方’。难道你就没听她提起过?” “她主意大,这种事怎么会跟我说。” 蒋从芸语气很差,显然还没有从被“毒打”的事情中走出来。 周珩笑了下,幸灾乐祸的问:“那么以你的经验,如果你要瞒着其他人去会情人,会选什么地方呢?既要隐秘,又要有情调。” 蒋从芸没好气道:“你少拿我寻开心,有本事你就去问许景烨。” “我是可以问他啊,但这样一来,你就不怕他怀疑我的身份么?”周珩发了个十分欠招儿的表情。 这次,蒋从芸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周珩就耐心的等。 直到蒋从芸终于回了:“许景烨的第一栋私人别墅,是他成年礼物,他们去过几次,可能是那里。” 私人别墅?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他们那时候又都处于冲动的年龄…… “周珩”该不会已经和许景烨睡过了吧? 不,应该还没有。 若是有,她应该会写在日记里。 周珩思忖片刻,点开许景烨的对话框,刚打了几个字,却又觉得不妥,又删掉。 她本想试探,看别墅是不是老地方,但以许景烨的聪明,肯定会觉出不对。 哎,真是闹心。 正想到这,袁洋开口了:“姐,快到了,再过一个灯。” 周珩醒过神,抬眼一看,才发现前方不远就是北区分局。 周珩叹了口气,将许景烨请出脑子,同时将难题推给袁洋,说:“你不用来接我了,帮我办件事,找人跟着许景烨,看他今晚离开公司后去哪里。这件事很重要。” …… 十分钟后,周珩已经坐在北区分局的问询室。 她面前放着一杯热水,而她面前还坐着一位女警。 开始问询的前几分钟,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身份介绍,事发经过的描述。 直到后来从外面进来一个身着便服的男人,看模样像是不怎么爱笑的人,生着浓眉大眼,长相周正,却抿着嘴唇,皱着眉,却不像是针对谁,而是一种习惯动作,令这张年轻的脸看上去成熟了好几岁。 周珩不动声色的扫过男人,男人也居高临下的将她打量了一圈,还是以一种刑警的目光,在瞬间进行了审视、判断、分析。 这种感觉周珩很不喜欢,却没有表露,只波澜不惊的挪开眼。 这时,女警起身,叫了声:“fu队。” 男人只摆了下手,让女警坐下,随即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落座,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说:“你们继续。” 女警介绍道:“对了,这是我们fu队。” 周珩对男人点了下头,率先问道:“你好,请问贵姓?” 男人一顿,却并不惊讶:“傅明裕。” “哦。” 不是副队,是傅队。 周珩又将目光转向女警,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女警说:“说到前一天晚上你去别墅见了米红,还将一套碎钻首饰和一块r牌手表送给她。” “哦,对。”周珩很是平静,“我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十点来钟,因为我不到十一点就回家了,之后再没有和米红联系过。” “你们是朋友?”没等女警发问,旁边的傅明裕忽然开口。 “不是。”周珩答。 “来往多么?” “很少,一个月都联系不到一次。” “既然不是朋友,联系又少,怎么会送这么昂贵的礼物?” “因为以后不会联系了,那些是送别礼物。” “送别礼物。”傅明裕重复这四个字,随即眉头舒展,竟然笑了下,“有点意思。” 第30章 28 chapter 28 ——有点意思。 傅明裕这话落地, 就又一次审视起周珩。 周珩不躲不闪,更没有任何心虚的表现,平和的出奇, 这在刑警队是极其少见的。 来这里的人,要么就是玩花样,要么就是慌张错乱, 要么是真的理直气壮,或是愤愤不平, 很少有人如此的“置身事外”。 女警又问了几个问题,周珩逐一答了。 傅明裕这时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动作娴熟,都快送到嘴边了, 这才抬了下眼, 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介意吗?” 周珩看着他,非常轻的点了下头:“介意。” 傅明裕动作一顿, 又将烟收起来, 随即接过女警做好的笔录, 一边看一边又提起刚才那茬儿:“你们不是朋友, 也没有利益往来,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周珩安静了两秒,在心里瞬间做了权衡, 决定实话实说:“碎钻首饰是我主动要送的, 就当是感谢她这段时间以来对许先生的照顾。至于手表么,原本是我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没想到米红看见了, 说她想要, 我就给她了。” 在做笔录之前, 周珩已经登记过身份证,傅明裕也会看到她的生日就是今天。 碎钻首饰购买日期是米红身亡前数个小时,显然是为了送给米红而临时购入。 至于那块手表的订购日期,是在一个多月以前,登记身份是“周珩”,若是她告诉警方那时候就有请米红离开的意思,手表的登记身份写米红即可,而且手表和碎钻首饰的时间相差太久,无论如何都解释不过去。 听到这里,傅明裕抬起头:“周珩女士,你是否被米红敲诈勒索?” 周珩明白傅明裕的意思,这样的事换做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儿。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既然没有,为什么她说喜欢你新买的手表,你随手就送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礼物,它的价值是人民币一百五十万。” 灯下黑 第43节 这话落地,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周珩没有眼神闪烁,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傅明裕,随即说:“傅警官,也许你对我们的圈子不太了解,但有个道理,我想大家都能明白,那就是谁也不希望自己的隐私被外人兜售出去。” 傅明裕“哦”了声,接道:“你的意思是,米红有可能将你的隐私兜售出去。” “不是我的隐私,是我未婚夫许景枫的。或许这里面还会包括一些长丰集团的商业机密。”周珩说。 傅明裕跟着说:“所以你送给她一块表,就相当于一次性买断的封口费。” 周珩笑道:“‘封口费’我认为并不贴切,这是对米小姐过去的努力工作表示感谢,应该叫辛苦费。” 傅明裕也跟着笑了:“可你刚才说,米红会兜售许景枫先生和长峰集团的商业机密,于是你就给了她一块价值一百五十万的手表。周珩女士,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被死者米红敲诈勒索。” 周珩非常认真:“没有。” 一阵沉默。 傅明裕的眼睛眯了起来,周珩始终保持着微笑。 片刻后,周珩选择将沉默打破,她前倾身体,将自然交握的双手搭在桌面上,问:“傅警官,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傅明裕说:“只是例行询问。周女士,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我们也希望能多跟你了解情况。只要你所言属实,就会对我们的案件调查有帮助。” 周珩话锋一转:“那天在案发现场,我听到你的同事说,初步判定死者是死于毒品吸食过量。那些毒品与我无关,我既没有毒品来源,更不可能给米红提供。我和米红之间的确发生过交易,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只是恰好在她死亡前几个小时去了别墅,留下一盒首饰和一块表。若是真有敲诈勒索的事情发生,这区区不到两百万,也犯不着我杀人灭口。反过来,若她的死和我有关,我也会在报警之前将我的东西拿走。” 这些说辞原本就是周珩想好的,再加上她思路清晰,口条顺畅,在这样一番慢条斯理的坦白和分析之后,听上去非常有说服力。 说到这,周珩渐渐收起笑,又道:“人民警察是非常伟大的职业,关于你们的影视和书籍我也有看过一些,知道‘凡经过必留痕’的道理。若是我心虚,意图掩饰什么,我一定会在现场做点小动作,同时也会留下新的证据。可我相信,你们验出来的所有与案件有关的痕迹,一定与我无关。” …… 十几分钟后,周珩离开了北区分局。 傅明裕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里夹着一支烟,脑海中却依然盘旋着她最后那些话。 这个女人不仅出奇的冷静,而且反应很快,是见过大场面的,或许还有和警方打交道的经验。 当然,以她的身份,八成在来之前也请教过律师的意见,既然敢这么直接的挑破所有窗户纸,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绝对无辜,另一种就是演技一流。 事实上在这个案子里,无论是现场的证据还是傅明裕的直觉都告诉他,米红的死大概率与周珩无关。 可是要调查这个案子,又非常需要周珩的配合。 而周珩,显然隐瞒了一些事。 傅明裕正想到这,办公室的门敲响了,进来的正是刚才负责笔录的女警,名叫郑欣。 郑欣将门关上,来到桌前就开始汇报工作。 首先就是毒品这块,已经交给缉毒大队来跟进,但听那边的口风,似乎要问禁毒支队的意思。 至于命案这部分,经过刑技检验,已经证实米红确实是死于吸毒过量,而且现场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说明她那时候只有一个人在屋里。 另外,别墅大门口和别墅前后的监控,也都拍到了周珩出入的画面,与她在笔录中提到的时间完全吻合。 听到这,傅明裕立刻发现问题:“询问支队的意思?那些毒品来源有可疑?” 郑欣说:“我问过毒检那边,他们说验出来浓度非常高,比在米红卧室里找到的其它毒品的浓度都要高出几倍。以她当时的吸食量,是一定会致命的。” 浓度已经到了致命的地步,米红却还要按照往常的量来吸食? 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就只有一种解释——米红根本不知道浓度有变。 那么,那些高浓度的毒品是被人调换了,还是米红补货的时候买错了? 高浓度的毒品在黑市是极其稀缺的,价格也十分昂贵。不少毒贩为了获得更大的利润,还会将一些粉状的东西掺入毒品混着卖。 按照目前初步尸检结果,再看米红卧室里找到的毒品样数和毒品数量,这些都说明她是一个老手。 那么在进货的时候,米红大概率是不会买错毒品的,就算买了高浓度也知道要先稀释。 这么说,毒品被人调换过? 这边,傅明裕梳理着逻辑关系,那边,郑欣将痕检那边的初步验证结果逐一告知,说是在米红的卧室里只找到两个人的指纹,除了米红本人的,就是许景枫的。 郑欣说:“许景枫的行踪我们也调查了,就在案发当日,他就离开江城了,至今未归。傅队,要不要联系……” “不。”傅明裕抬了下手,打断郑欣,“不要打草惊蛇,他早晚得回来。等到时候将人带过来,做个毒检。” 只要抽取头发丝验一验,就知道许景枫有没有吸毒。 “是。”郑欣应了,随即又问:“傅队,你是不是怀疑周珩?” 傅明裕说:“从证据上看,事实似乎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她只是恰好在米红死亡前几个小时见过她。但凡事都有万一,只要她有机会将高浓度毒品送进米红的家,咱们就不能将她排除嫌疑。所以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调查毒品来源,从源头上追溯都有谁接触过。” 郑欣跟着点了下头,说:“对了,傅队,刚才技术打电话过来,说是在米红卧室里找到的录音笔,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只有一小部分可以恢复,他们还在整理。” 傅明裕问:“那其他的电子设备检查过么?” “都查了,删的干干净净,技术正在想办法。而且有意思的是,米红在格式化的时候,周珩应该正在她家里。” 傅明裕先是挑眉,略感惊讶,随即笑了:“看来价值一百五十万的交易,找到了。” 郑欣问:“那我们下一步要不要追这条线?” 傅明裕想了下,说:“暂时还不能动,经侦那边昨天跟我打过招呼,说许家这条线他们一直在接触。这部分线索,我们还得碰个意见。将来就算要动,也是禁毒、经侦和咱们一起三方协作。” 郑欣问:“这么说,米红案的背后还牵扯了很多东西?” 傅明裕吸了口气,将烟屁股按进烟灰缸,说:“表面上看,是命案,事实上却有可能挖出萝卜带出泥。” …… 另一边,周珩离开警局,没有走远,就站在路边等车。 正值下班晚高峰,车子来的有些慢。 周珩无聊的站了会儿,就见到许景烨的微信发了过来,问:“听说你早就离开公司了,是不是已经到了?” 周珩一顿,回道:“还没有,我刚才去警局做了一份笔录,可能要晚点。” “笔录?还是那个案子?”许景烨问。 周珩一边虚应着,一边给袁洋发了信息:“许景烨那里调查的如何?” 袁洋很快回了:“姐,刚要联系你。手下人一直跟着他,发现他先去买了蛋糕和红酒,然后又开车去了圣光高中。这会儿人已经进去了。” 圣光高中,那不就是他们上过的私立学校么? 可是许景烨比“周珩”大了几岁,他们不是同级生,最多也就是个校友,难道那时候许景烨就经常去学校找“周珩”? 哦,也不无可能。 “周珩”大概就是高中时期和许景烨好上的,她在家里也曾见到他们亲亲我我。而“周珩”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许景烨若是想见她,去学校接她也很顺理成章。 周珩正想到这,她叫的车就开到跟前。 周珩坐上车,将地址改为“圣光高中”,随即就给许景烨发了条微信说:“太久没回去了,都不知道那里变化大不大,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 许景烨回道:“你只管来就是了,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学生们都回家了,后校区没人。我在后门给你留了门卡。” 周珩不再多言,只回复了一个表情。 直到七点多,车子来到圣光高中的后门。 周珩下了车,又看了眼许景烨发来的图片,按照图片很快在后门地上捡起一张卡。 她将门刷开,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后校区走。 校区里很安静,路灯已经亮起,路的两旁树木郁郁葱葱。 周珩走得很慢,一踏进这里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宁静的世界,又好像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时。 其实那时候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学校是被人指指点点的私生女,偶尔还会有霸凌事件,可是相比之下,她却觉得在这里并不算坏,起码不必像在家里一样精神紧绷,处处提防。毕竟学校那些针对她的人都是头脑简单之辈,真正复杂的人,是不会当面的流露出恶意的。 周珩边想边走,不知不觉的就来到多功能教学楼附近。 这是圣光高中投资最多的一栋建筑,也是学生们最常活动的地方,前门有十几节台阶,白日采光很好,有不少同学会坐在台阶上嘻嘻哈哈。 周珩踩上台阶,绕到前门,刚走了半圈,就见到台阶上最高一层坐了一个人。 灯光将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也见到了周珩,起身时,似乎笑了下,遂拾级而下,缓步朝她的方向过来。 周珩一顿,眯着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许景烨,脚下也没有停,以同样的速度靠近他。 而就在这一刻,她还生出某种错觉,以为自己就是“周珩”,以为他们都只有十几岁,一切都没有变过。 她甚至有些感动,想不到“周珩”那样娇纵的性格,竟然还有许景烨惦记着她,记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片刻间,许景烨来到她跟前,踩下最后一个台阶,与她对视。 他说:“我开始还以为你忘了老地方是哪里,还担心来着。” 路灯下,许景烨笑容温和,平日看上去有些阴郁的五官线条也因这个笑而舒展开。 周珩忽然有些恍惚,直到他走近了,张开双臂,将她圈进怀里。 她又瞬间醒了过来。 周珩只轻声说:“我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还玩小时候的浪漫。” 说到这,她轻轻将他推开,笑问:“你是空手来的么?” 许景烨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的说:“哦,我买了蛋糕,来。” 说话间,他从善如流的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台阶上走。 等来到最高一节,许景烨将蛋糕盖子掀开,露出里面迷你尺寸的生日蛋糕。 周珩坐下来,等他插上蜡烛,便假模假式的双手合掌,闭着眼,开始对着蜡烛许愿。 ——希望我能早日找到害死母亲的幕后指使者和凶手。 ——希望我早日上位,找出长丰集团的阴谋。 ——希望恶人们一起毁灭! 周珩默念之后,再睁开眼,将蜡烛吹灭。 再一抬眼,就听许景烨问:“许了什么愿?” 周珩睁着眼睛说瞎话:“世界和平,国泰民安,家族兴旺。” “撒谎。”许景烨笑了。 灯下黑 第44节 周珩十分坦白的点头:“是啊。我真正的愿望是,要成为周家的掌门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许景烨垂着眼睛,一边切开蛋糕,一边说:“果然,你的愿望里没有我。” 有你才可怕。 周珩跟他玩起文字游戏:“不敢有,也不能有。” 许景烨没应,只安静的抬眼,将分出来的蛋糕递给她。 周珩接过,就听他说:“早晚会有的。” “那就早晚再说。”周珩应了,将蛋糕送进嘴里。 “这么无情。”许景烨的语气并不落寞,也不沉重,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周珩便开始与他“交心”了:“景烨,你是知道的,我如今处境艰难,这才稍有点起色,令公司开始重用我,就有好几个跳梁小丑争抢果实。现在的我,没精力也没时间去思考风花雪月。” “我知道。”许景烨说:“你说的是方总和孙总他们。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出面摆平。” 周珩摇了下头:“我自己的战场,我自己可以搞定。不过有一件事,我还真需要你帮我个忙,跟我说一次实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许景烨似乎有些惊讶,也隐约意识到周珩要问的事不简单。 “什么事,你尽管说。” 周珩盯着他的眼睛,借着昏黄的路灯,她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一点类似期待的东西。 “米红吸毒的事,是不是和姚家有关?” 许景烨问:“你怎么会这么问?” “米红是姚总派到许景枫身边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周珩却不答反问。 许景烨吸了口气,倒也没打算否认:“我一早就知道,而且每隔一段时间,米红就会将消息报告给姚家。” 周珩笑了:“那就是了。姚总用人不可能不调查背景,米红有毒瘾,姚总一定知情。更有甚者,米红的毒品来源是姚总提供的,他是在利用毒品控制米红。” 听到这里,许景烨拧起眉头,垂下眼似乎在思忖什么。 然后他看向周珩,说:“我倒不这么认为。” 周珩问:“怎么讲?” 许景烨说:“姚总办事是不太规矩,但他胆子也没这么大。你应该知道,我大哥一直有嗑药的习惯,我想姚总之所以选中米红,也是因为她是同道中人。至于你说利用毒品控制米红,我觉得他没这么深的城府。” 这倒是。 其实周珩也只是瞎猜,将所有可能性都假设一遍。 这一项的可能的确微乎其微。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是不是那些警察刁难你了?”许景烨忽然问。 周珩垂下眼,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米红的死是因为毒品,我又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换作我是警方,我也会怀疑。” 许景烨安静的看着周珩片刻,随即说:“你突然说起这个,倒让我想起一点。” 周珩问:“是什么?” 许景烨说:“米红每次透露消息,其实都不是经过姚总。” 不是经过姚总? 那就是…… 周珩恍然道:“是姚心语。” 这是她完全始料未及的。 许景烨点头:“她们很熟,而且这个人还是姚心语安排的。” 姚心语安排…… 电光火石间,此前的一些片段,很快在周珩脑海中闪现。 “要不然那些你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也会传遍整个集团。” “我说,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要有个底线吧?” 那天在姚家,她就是这样试探了姚心语,而姚心语当时极度的不自然,极力在遮掩,好像真的以为米红告诉她什么事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姚总就跑到许长寻面前告黑状。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想不到姚总会这么沉不住气,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上蹿下跳。 若说姚总是想利用米红的死,来恶心她,以及趁机扳倒许景枫,这是异想天开。 案件是要讲证据的,不是靠嘴上的栽赃。 许景枫再不济,也是许长寻的儿子。 再说,这次的事可能会牵连甚广,小就是一个人的事,大就是整个集团的事,就连林明娇平日和许景枫那样不对盘,都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姚总急个什么劲儿,竟然连大局都不顾了? 如今想来,似乎姚心语和毒品,才是姚总最心虚的点。 …… 这一晚,周珩睡得并不踏实,脑子里闹哄哄的消化着白天的讯息,好似梳理了一些,可是一觉醒来,却又陷入混沌。 趁着洗澡的功夫,周珩还在想,以姚心语的城府和性格,她会和毒品沾边吗? 姚心语利用毒品控制米红,这可能吗? 真是有点扯淡了。 周珩走出淋浴间,将头发吹干,又换了身便服,随便在厨房里找了点东西塞进肚子,就捧着热茶看了会儿早间新闻。 她给林明娇发了微信请假,等新闻结束,就叫车去慈心医院。 之后的一路上,周珩仍在想这件事,却迟迟没有透露给袁洋。 她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微信上戳了程崎一下,问:“你觉得姚心语这个人怎么样,实话实说。” 果然,程崎一贯的不正经,一贯的喜欢绕圈子,上来就反问:“你这话,是要给我拉媒保线?” 周珩没心情开玩笑,飞快的说:“如果我告诉你,米红的毒品来源,很有可能与姚心语有关,你怎么想?” “不可能。”程崎就三个字。 和她想的一样。 不会儿,程崎又问:“哪儿来的消息?” 周珩说:“许景烨。” 程崎发来一个哈哈笑的表情:“你信他?” 周珩说:“不信。但这的确是一条新思路,我想你帮我调查一下。”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省略号。 程崎说:“吃饱了撑的。” 然而隔了几秒,他又来了句:“行了,记在本上了,这都是欠我的。” 周珩这才笑了,同时回了一个小表情。 说话间,慈心医院到了。 周珩下车,直奔五楼。 刚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面的走廊,康雨馨便迎了上来。 周珩笑了下,正要开口,目光就扫到另一边长椅上坐了几个人,一个个西装笔挺,神色凝重。 周珩挑了下眉,就听康雨馨说道:“你听说了么,霍家老大出事了。” 哦,不是和你有关么? 周珩心里略过这句话,面上却装着洋蒜,小声道:“听说是车祸,也不知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康雨馨说:“还在观察,说这几天很关键。” 周珩扫过康雨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还真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 随即话锋一转,问:“对了,老三怎么样了?” 康雨馨露出笑容:“大有起色,他早上精神也不错,医生还没有给他用药,他这几个小时都是清醒的。医生说,咱们可以进去十五分钟,但是只能一个人,至于他愿不愿意开口说话,这我也说不好,你也知道,他的伤势很严重。” 周珩应了:“嗯,我明白。” 其实哪需要十五分钟呢? 周珩原本就没打算打搅许景昕,最多就是进去看一眼,走个过场,算是回应康雨馨的安排。 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在医生的安排下换上防护服,随即就走进上次的病房。 …… 病房里很安静,床前还有一张圆凳。 周珩将自己的动作尽量放到最轻,上前几步,遂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这张脸大部分都是包着的,他看上去和上次没什么差别,那双眼睛依然闭着,呼吸平缓,安静的仿佛已经睡过去了。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周珩没有像上次那样无措,也没有急着离开,在某个瞬间,她还忽然升起某种感应。 而与此同时,那双眼睛也睁开了。 他的眼睛里一片清明,瞳仁深处是一贯的冷漠。 周珩吸了口气,没有躲闪,正想着第一句该说点什么,这时就见许景昕的嘴唇似乎张开了。 周珩一顿,这才注意到他嘴唇上的干裂,再一转头,看到旁边的棉签和水,便将棉签沾湿了,轻轻涂到他的嘴唇上。 等这个动作进行到一半,周珩又是一顿,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周珩轻咳一声,将棉签放下。 许景昕却在此时开口了。 周珩开始没听清,犹豫了一瞬,将耳朵靠过去,就听到他说:“为什么要救我。” 周珩坐下来,以最轻的声音回答:“从关系来说,你是许景昕,你大哥叫许景枫,我是他的未婚妻,算起来也算是你的大嫂。我知道你不认许家,但就算你不认,就算你是陌生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许景昕没有回答,却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音,仿佛冷哼,透着不屑。 灯下黑 第45节 周珩却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因为他这点情绪,而意识到他并非表面上的那样冷冰冰。 周珩笑了下,说:“我以后有时间,会经常来看你。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碍于你的身份,而是你这条命是因为我才救回来的,这算你欠我的,我也得时刻记着,盼你早日康复。” 说这话时,许景昕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 半晌,他又一次动了动嘴唇,说了两个字:“名字。” “周珩,珩是王字边加一个行人的行。” 第31章 29 chapter 29 之后的几天, 生活似乎又一下子回归平静。 只是这样的日子,周珩心里一点都不踏实,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北区分局那边没有再请她配合调查, 倒是派了警员到长丰集团,向米红离职前所在市场部的同事了解情况。 不过市场部主管早就交代过了,不要对外说许景枫和米红的半个字。 至于人还在外地的许景枫, 也接到过两次北区分局的电话,说是请他回来提供一些资料, 许景枫只说暂时回不去,而且已经好久没见过米红了, 让他们先联系周珩。 周珩对许景枫的推脱毫不意外,也懒得跟他计较。事到如今, 她反而有些想知道米红的死, 到底和姚家,和姚心语有什么牵扯, 而她又该如何利用这件事。 就这样, 等到警局在集团了解完情况, 周珩就联系市场部, 直接找到部门里曾经和米红关系最近的女同事王瑄。 王瑄见到周珩以后,一直都缩着肩膀,战战兢兢的好像很害怕。 周珩知道, 那是因为她的身份, 也没急着追问,只将事先准备好的热茶放在她面前,随即在旁边的位子落座, 第一句就摆出前提:“不用怕, 我和你的对话就只限在这间屋子里, 你不用担心外传。” 接着周珩又安抚了几句,见王瑄喝了几口热茶,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她这才引入正题:“先告诉我,你和警察都说了什么?” 王瑄放下杯子立刻解释起来,说她根本没有提米红和许景枫的事,她也根本不清楚这些,最多也就是说米红还在职时一些琐碎的小事。 至于那些琐碎的小事,无非就是米红做助理时业务能力非常一般,还经常犯错,整个部门就只有同期的王瑄搭理她。 大约是两人都处于食物链最底层吧,彼此聊的最多,还经常一起去吃午饭,下班还会一起坐地铁。 据王瑄说,米红那时候经济状况十分不好,好像还欠了不少债,还跟她借过钱。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也没有能力填米红这个大坑。 后来也不知道米红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被许景枫看上,一下子还清了所有债务,连工作都不用做了,直接搬进宛新苑。 而就在米红离职前那几天,她的整个精神状态都像是换了个人,不仅自信,而且也不再压抑自己的脾气,甚至还直接顶撞曾经打压过她的前辈。 最后,米红还劝王瑄说,苦哈哈的打着这份工,一身的丧气,这辈子就算完蛋了,到老,到死都是这样的,她再也受不了一身恶臭的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过去。 听到这里,周珩问:“什么恶臭?” 王瑄解释道:“米红说,那是穷的味道。她穷怕了,不想再低着头做人。” 周珩又问:“那么,在她离职以前,有没有和你提过许先生的事?” 像是米红这样的性格,一直在底层备受打压,一旦有机会让她出头,尝到金钱的味道,心里难免会发飘,嘴上或许就会透露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王瑄安静了几秒,眼睛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珩见状,安抚道:“你只管说,我保证这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王瑄抿了下嘴唇,这才小声说:“她离职那天,请我去……去了一趟香奈儿。还说,说我喜欢哪个包随便挑,她来买单,说是为了感谢我们相识一场……” 周珩一顿,眉梢挑起,不由得笑了。 “那你挑了哪个包?” 王瑄说了一个型号,又道:“但她有个条件就是,让我一定要发朋友圈,点出她的名字。” 说话间,王瑄也拿出手机,将那条朋友圈翻出来给周珩看。 周珩没有多言,随即就听王瑄继续道:“我们部门的人都看到了,后来那段时间,大家都对我很好,还有人请我带个话给米红,让她不要计较过去的事……” 其实米红这样的心态也不难理解, 无论是炫耀也好,显摆也罢,这些外在的动作都是为了补足她内心的空虚,是一种扭曲的自我证明。 而过去打压过她的同事,心里大概也会不踏实,毕竟米红是去跟了许景枫,万一她要是吹个枕头风,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那后来,米红还跟你联系过么?”周珩问。 王瑄说:“只联系过一次,但也过了好久了,她突然在微信上找我,说她现在的生活就像是在天堂一样,还问我有没有时间,要请我去三亚玩一圈,费用她全包。” 周珩又问:“哦,那你去了么?” “没有。”王瑄老实的摇头,快速看了周珩一眼,说:“这件事我和家里人商量过,他们听我说了以后,都说米红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劝我和她保持距离,不要占这种便宜。我自己也考虑过,上次那个包我就已经拿的很不踏实了,要是三亚我去了,等到假期结束回来上班,就要心里不平衡了。我是没本事,可我有自知之明,不该我惦记的,我也不想了……” 从这件小事上来看,王瑄后来还是拎得清的,而且也有自己的小骄傲。 在米红离职前,王瑄和她还处在食物链的同一层,彼此之间互相照顾,同病相怜,也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那毕竟是过去的事。 若是后来王瑄答应了米红一同去三亚,又吃又拿,恐怕那一路上都得像是奴才一样伺候着米红,替她拎包,一路上说着违心的好话,甚至还要巴结奉承。 那么这几天的旅程对于王瑄来说,必然不是滋味儿。 周珩问:“那你后来拒绝了她,她就没再找过你?” 王瑄摇头,随即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米红还是去了三亚,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好几个朋友,她在那边还发了一张照片给我,说我没去太可惜了。” 说话间,王瑄将米红的聊天窗口点开。 周珩接过来一看,果然,王瑄和米红的最后聊天记录就停在那个时期。 而米红发的照片里只有几只左手,围成一圈,且每只手上都戴着名牌首饰,从骨骼和皮肤来看,应该是有男有女。 周珩注意到,这照片虽然是滤镜过的,但这里面的手都不够细腻,有的粗糙些,有的还带着疤,还有一个人的无名指上,有一块黑色图腾的纹身。 而在这张照片下面,米红还说了这样一句:“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你看我的其他朋友都来了,我们还去挑了好看的戒指,都是我买单哦!” 周珩将照片拍下来,又问王瑄:“这几个朋友都是什么人,你听米红提起过么?” 王瑄想了想,说:“她很少提她的朋友,但有一次我们一起参加部门聚会之后,她喝多了,好像说过那么两句。说是她的朋友一个比一个牛逼,都是十几岁就出来混的,什么都干过,要是部门里的人逼急了她,她就叫朋友们来教训他们。” 十几岁混社会,纹身,在底层备受打压,缺钱…… 看来米红的朋友还真是三教九流都有,而且应该不是她在长丰集团期间认识的,更大的可能是她少女时期。 …… 周珩问清楚自己要知道的,就让王瑄回了部门。 她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片刻,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回忆着和米红的接触,看是否有什么重要信息遗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被新邮件的提示音唤醒。 周珩抬手揉了揉眉心,打开收件箱一看标题,竟然写着这样一句——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周珩挑了下眉,本以为是广告邮件的宣传语,正要随手删除,却在这时瞄到了发件人的名字:周琅。 周珩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久久没有动。 等醒过神,她飞快的点开邮件,看到这样一句话:“下午见个面,你一个人来,否则我就将你干的事宣扬出去。” 而在这句话下面,还有一个地址。 附件中还有一张图片。 “你干的事”指的是什么,她顶替周珩这件事么? 知道她是周琅的人,也就是周家人、许长寻、袁洋和程崎,还有当初在国外为她所微调手术的医生。 或许这个人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前来勒索的? 想到这,周珩定下心神,将图片点开,同时想着,就算宣扬出去她也不怕,如今周家就一个女儿了,无论是“周珩”还是“周琅”,对外人来说都没有差别。 唯一不能接受的,恐怕就只有许景烨。 这一点的确比较麻烦。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落地,周珩就被照片里的内容惊到了。 那是在一个旧厂房里,远处的背景都模糊了,镜头对着近处的地面。 就在那充满污渍的地上,躺着一个身着连衣裙的少女,衣裙已经被扯成破布,露出身体多处皮肤,甚至还包括重点部位。 少女的身体扭曲着,头歪向一边,头发蒙在脸上,却露出一双睁大的眼睛,眼睛里还有着恐惧和痛苦,嘴巴也是张开的。 周珩的瞳仁倏地紧缩,她紧紧盯着照片中那张和自己高度相似的脸,盯着少女死后的模样,脑子里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觉得身体里是冰冷的,手脚几乎麻的没有知觉。 直到她的手机倏地响起。 刺耳的铃声结结实实的吓了她一跳。 周珩几乎从位子上跳起来,遂一手捂着胸口,从包里拿出程崎给她的手机。 “喂。” 周珩的声音有些虚弱。 程崎一顿,跟着问:“你怎么了,大姨妈?” 周珩喘了口气,眼睛仍然盯着照片,说:“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你找我什么事?” “哦,我问过曾青了,她说她也很想认识你。找个时间见个面吧。”程崎说。 周珩应了:“好啊,你来安排,好了通知我。” 而就在说话间,她也不禁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程崎透露出去的?还有,照片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拍的? 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过混乱,她只记得程崎将她拉出了厂房,一路跑。 后面还有人在追他们。 至于那个“周珩”,临死前睁着双眼,瞪向她的模样,她在事发后那一年里有几次做梦梦到,还因此惊醒。 可是再往后,她就不怕了。 最初的恐惧是因为她那几天发生的事,令她的精神受到刺激。 可她是见过人死的,也见过母亲遭受折磨,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真正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想到这里,周珩醒过神,嘴里忽然问:“程崎,你还记不记得,她临死前的模样……” 灯下黑 第46节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程崎却一下子听懂了。 他安静了几秒,说:“忘得差不多了。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周珩勉强笑了下,转念想着,当时程崎一直都和她在一起,是断不可能还跑回去拍照的。 程崎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周珩却不愿多说,或者说是她还没想清楚,只道:“真没事。这样,我还有约,晚点再找你。” 这话落地,周珩就将电话挂断,随即双手撑着头,闭上眼,开始努力回想。 绑架案那几天发生的事,大部分她已经忘记了,按照医生的说法是因为受了巨大刺激。 而后来根据警方的调查,加上她也问过程崎,这才得知绑匪一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人在发生内讧之后,就被同伙干掉了。 余下的三个有一个当时负责出去采买,另外两个就留在旧厂房里看着她们。 再往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周珩”被凌|辱,心脏病突发,当场死亡。 负责采买的那个回来看见了,一怒之下,将其中一个打死。 结果就在和另外一个纠缠扭打的同时,程崎冲进来将她带走。 他们拼命地跑,只想着离开那里,根本不可能再跑回去。 …… 等回到周家,她就开始发烧,大病了一场。 再醒来时,有些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前后衔接不上了。 周家请来了医生,给她做了身体检查和测试,诊断结果是,她这是身体自我的应激反应,是对外界刺激的一种抵抗和防御,还会将一些记忆清理掉。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无法完整的拼凑出事情的全部过程。 后来,周家终于报了警。 她那时候还在病中,意识不清,脸色憔悴,周家人就对警方说她是“周珩”,下落不明的是“周琅”。 那时候她们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警方也没有怀疑。 结果,警察按照她提到的大方向去寻找,终于找到那间厂房,却没有在里面找到“周珩”的尸体,还说那个那里有明显清理过的痕迹,连血迹都用化学物冲洗过,破坏了dna。 至于在她跑出来以后还活着的两个绑匪,也在两周以后被人发现。 那时候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丢在山间,被山里的野兽啃咬的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绑匪都已经死光了。 就算绑匪在临死前将事情透露给家人或是朋友,这个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周琅,又需要钱花,怎么时隔这么多年才出现? 还有,这个人有“周珩”的尸体照片,他将这个发给她做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证明他不是信口开河? 思及此,周珩又一次点开邮件,盯着那个标题以及那句话看了许久。 ——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否则我就将你干的事宣扬出去。 再结合“周珩”的尸体照片,这整体的逻辑…… 不,这个人指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在告诉她,“周珩”的死与她有关,甚至于就是她干的?! 第32章 30 chapter 30 周珩经过一番沉思熟虑之后, 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且不管这个人身份如何,单就他提到的事,就足以令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不怕身份被戳穿, 可“周珩”的死决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背在身上。 再说,就算她这次躲过去了,这个人恐怕还会有后手, 到时候“周珩”的尸体照片还不知道会送到谁的手上。 周楠申和蒋从芸这几年对她是不错,可那是建立在她是周家唯一血脉的份上, 而且在名义上她就是周珩,他们没有其他子女可以指望。 一旦让他们误以为“周珩”的死与她有关, 背后那人再拿出一些证据,添油加醋的误导一番, 到时候死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就像她母亲梁琦和袁生一样…… 一想到这些, 周珩反而渐渐定下神来,既然决定赴约, 就没必要再纠结那些她无法确定的事。 去见这个发件人也好, 起码能当面问清楚, 还能亲眼看到对方是何方神圣, 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瞎猜来的靠谱。 只是这件事周珩没有告诉任何人,更不可能坐袁洋开的车。 她提前下了班,叫车去了目的地。 临下车前, 她还将录音笔打开, 准备留一份证据。 …… 约定的地点从外表来看普普通通,就是一家颇具艺术气息的酒吧,后工业时代风格的装修, 大片的水泥墙壁搭配实木家具, 四周的柜子上还摆着许多造型独特的摆件, 地上放置着一些绿色植物。 周珩站在一楼,环顾了一圈,视线略过一个充作隔断的书架,看到后面的沙发上躺了一个人,看身形像是个女人。 女人脸上盖了本书,身上穿着卫衣和牛仔裤,还有一条围裙。 她似乎睡得很香,连周珩进门了都不知道。 周珩轻咳两声,将声音扬高:“你好,请问……” 女人一下子醒过来,书掉在地上,她一脸迷迷瞪瞪的看向周珩,说:“我们白天不营业。” 直到周珩说:“有人约我来这里谈事情,请问,是你么?” 女人愣了愣,从沙发上起身,又打量了周珩一眼,应了:“哦,约你的人在楼上,你直接去吧。” 周珩没有多言,转身踩上楼梯。 二楼的摆设更加复杂多变,每一桌都被装饰物巧妙地隔开,形成独立空间。 周珩的视线受到阻挡,也没有出声,就那样绕了半圈,边走边找。 等走到尽头,才在角落里看到一张小桌,桌前坐了一个人,穿着很年轻,身上戴了一些金属首饰,头上还压了一顶棒球帽。 周珩脚下一顿,便直接走了过去。 她在桌前站定,却见坐着的人依然低着头,身体还在摇摆,原来是正带着耳机听音乐。 周珩便用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那人抬起头,正面对上周珩,也将一张年轻的男性面孔露出来,目测来看,绝对不到二十五岁。 周珩眯了下眼睛,就这样近距离的扫过他身上装束的品牌和品质,心里已经有了预判。 一身的假货,连高仿都不能算,而且这身衣服不常洗,上面还挂着污渍,尤其是那双鞋,蹭的很脏,都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再加上这一身滴里嘟噜的金属首饰,这绝不是一个心思缜密,工于心计的人,和她幻想中的发件人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或者,他只是个跑腿的? 思及此,周珩在对面坐下来,面无表情的抬起眼。 对面的男人也摘掉耳机,盯着她说:“你还挺准时的。” 周珩问:“怎么称呼?” 男人说:“我姓丁,丁莫非,你叫我小非就行。” 周珩勾了下唇,又问:“邮件是你发的?” 丁莫非靠向椅背,双手就搭在桌面,一脚翘起来,非常社会的坐姿:“是啊,吓一跳吧?” 周珩没动声色,只扫过他的姿势,视线顺着往下,扫过右手上的金属戒指,随即又看向左手,目光就在这时定住。 他的左手手指上,有一块黑色图腾的纹身,巧的是,那几个和米红一起去三亚的朋友里,也有一个人纹着同样的图案,好像两人的骨骼形态也差不多。 周珩盯着纹身看了会儿,丁莫非不疑有他,见她不说话,便说:“把你叫过来,是想和你谈个交易。你放心,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以你的能力,绝对办得到。” 周珩将视线收回来,看向丁莫非的脸,随即又听他说:“我知道米红住的别墅是你未婚夫的,你能自由出入,你去找个东西,找到了拿给我,怎么样?” 哦,果然,这个丁莫非是米红的朋友之一。 周珩微微笑了,说:“现在那栋别墅还被封锁着,警察可能还要多次取证,我进不去。” 听到这话,丁莫非快速眨了几下眼,然后说:“那你偷偷去。” “那附近都是监控,我怎么偷偷去?”周珩反问。 丁莫非说:“这我不管,你得自己想办法。” “那不如这样。”周珩仍是笑,“我想办法让人关掉附近的监控,我带你进去,你自己来找,如何?” “不行!”丁莫非很快拒绝,机灵得很,“我要是去了,你报了警把我抓起来怎么办,你当我傻啊?” 周珩慢条斯理的分析道:“把你抓起来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就不怕你把我的秘密宣扬出去么。” 丁莫非没有立刻反驳,似乎觉得周珩的话很有道理,遂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琢磨着这样做的可行性。 周珩继续说服道:“而且我和米红不熟,她摆放东西的习惯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我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都未必能把你要的东西找出来。要是耽误了时间,反被警方先找到,那你怎么办呢?” 这个丁莫非,敢在警察调查的风口浪尖,让她去取的东西,一定很紧要,很关键,而且极有可能和米红的案子以及她的背景有关,否则丁莫非也没必要这么着急。 在来这里之前,周珩还不知道发件人和米红有关,满脑子想的都是当年那起绑架案。如今再一见丁莫非,和他聊上几句,就知道此人虽然机警,却没什么谈判技巧,城府也不够深,这还没几个回合,就将短处暴露给她。 而且,他竟然这么在意米红的遗物,又没有利用“周珩”的尸体照片来威胁她,这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丁莫非根本不是发件人。 周珩不知道,那躲在幕后的真正发件人是何目的,和丁莫非、米红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 她只知道,米红的死和当年的绑架案,这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已经被无形中的某种力量,牵扯到一起。 而这个丁莫非比较简单、稚嫩,所以发件人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就是怕他知道的太多稳不住,反而坏事。 就在周珩思考的同时,丁莫非似乎也在认真地考虑她的建议,仿佛还有点被说动了。 可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却进来一条信息。 丁莫非将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扣在桌上,突然说:“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你不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灯下黑 第47节 周珩安静的抬眼,又若无其事的朝四周看去,慢悠悠的扫过安装在悬梁上的摄像头,只盯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她没再给丁莫非下套,只问:“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丁莫非说:“一个记事本,外皮是棕色的,里面记了很多特殊符号,而且本子很旧,你看到就会知道是它。” 周珩“哦”了一声,笑问:“我知道现在很流行一种玩法,就是利用符号来做暗语。每个符号都会代表一个意思,用符号把事情写下来,将消息传递给对方,就不用担心消息被第三人看到会泄露出去。” 丁莫非大约没想到周珩竟然知道此事,还毫不遮掩的说出来,当下又快速的眨着眼,嘴里却有点横:“那又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多话!” 周珩说:“你让我帮你找东西,总得把那东西的用途说清楚吧。万一我一个不小心,被警察抓到了,他们看出记事本的门道,问我里面的内容和谁有关,记录的是不是犯罪活动,我该怎么解释?” 听到这话,丁莫非又一下子不紧张了,反而还笑了起来:“解释什么,哪有什么犯罪活动。你放心,那些警察根本看不出来!” 哦,这么自信警察看不出来,那为什么又急于找到? 难道是在怕其他什么人? 只是这层意思周珩并没有直接问,就算问了丁莫非也不会说。 眼下反倒是那个记事本,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周珩思考了几秒,又一次看向高处的摄像头,随即说道:“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但我也有个条件。” 丁莫非接道:“你说。” 周珩说:“我要见到发件人,后面的谈判,由我和他来进行。” 丁莫非动了下嘴唇,仿佛在犹豫,又好像是准备反驳。 周珩又一次开口:“你不用急着回答,不如先问问他的意思。” 这话刚落地,丁莫非的手机里就又进来一条信息。 他拿起来看了眼,随即轻咳一声,说:“他说可以。” 周珩却没有回答,径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来路走。 丁莫非有些猝不及防,还站起来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只有三天时间!” 周珩理都没理,直接下楼。 来到一楼,周珩又一次见到先前睡觉的女店员,她这会儿正在吧台里忙碌。 周珩来到跟前,隔着吧台看着她,忽然问:“你也认识米红?” 女店员诧异的抬起头,没有说“米红是谁”,眼睛里还流露出一些复杂的东西,显然她也是认识的。 周珩有了结论,很快离开酒吧。 …… 之后那一路上,周珩都在猜测发件人的身份和这两个案子的关联性。 米红的死和毒品有关,而她和“周珩”经历的绑架案,那些绑匪则是为了钱财,二者前后相差了十年,按理说怎么都不该有关系。 可冥冥之中,它们之间却出现了一道钩子。 会是谁? 目的是什么? 两个案子对幕后主使有什么好处? 是准备利用她,还是要摧毁她? 想到这,周珩很快将后者推翻,如果要摧毁她,以这个人的能力简直易如反掌。 他竟然能拿到当年的照片,必然也能拿出更骇人听闻的东西,只要他将它们送到周家,她就完蛋了。 所以他是要利用她。 当然,为的绝对不只是一个记事本那么简单,必然还有后手。 想到这,周珩脑海中跟着闪现出一连串知情者。 周楠申、蒋从芸和许长寻可以直接排除,他们绝对不知道当初的真相,就算知道也不会这么做,动机根本不成立。 而袁生,他是前不久才知道她的身份。 那么就只剩下程崎一人了。 会是他么? 如果是,动机是什么? 周珩闭上眼,想了片刻,就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他,那就太荒谬了。 米红的死显然与他无关,他那天的反应也非常真实,他根本不认识米红,就只是站在帮助她的角度上,观察了一会儿现场。 当然,程崎也不可能和丁莫非扯上关系,更不会因为毫不相干的米红吸毒身亡,就浪费自己的资源去调查米红的背景。 程崎没这么闲,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而他此时最关心的,是和许家的交易,以及茅子苓的下落。将精力和心思放在米红案上,这对他根本毫无益处,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 就这样,周珩胡思乱想了一路,将她已知的知情者逐一排除。 直到下车回家,进了门,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拿起手机,将电话打给程崎。 就在手机里发出一声声“嘟”音时,她还在心里默默地问:“你会帮我么,我可以信任你么……”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是多么的势单力孤,虽然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 平日里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的时候,她尚且还能自保,一旦有事发生,她是谁都不敢信,谁都不能信,就只能单打独斗。 再说,她此前还有周家做保护壳,就算周家式微,但余威犹在,就算外人要针对她,也只是小打小闹。 可如今,那个发件人怕是要来真的,他也没有绕圈子,而是一上来就拿出最有针对性,且最致命的东西,大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在酒吧里,她面对的是稚嫩的丁莫非,自然游刃有余,可是对于藏在摄像头后面的人却是一无所知。 那个人很聪明,算的也很准,令丁莫非不至于被她拿捏。 而这个人在暗,她在明,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又何谈反击?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安静听着那电话里的声音。 在她心里也有一道声音在说:“接电话,接电话,快接电话……” 直到半分钟过去了,那声音倏地断了。 周珩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沉了下去,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对自己说,没关系,这件事她一个人也可以办。 首先,她要先找到别墅的物业,让他们将监控关掉。 然后…… 谁知刚想到这,放在手边的手机又倏地响起。 周珩心里跟着一紧,遂不假思索的接了起来,就听程崎问:“找我什么事?” 周珩抿了抿嘴唇,另一只手下意识攥紧了,轻声说:“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这对我很重要,请你……不要拒绝我。” 程崎开口时也没了平日的戏谑和讽刺,只问:“你中午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儿,到底什么事?” 周珩没有直接言明:“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现在。” 两秒的沉默,随即是一声轻叹,他说:“给我半小时。” 这话落地,电话就切断了。 …… 程崎说到做到,半个小时以后,他果然出现在周珩的公寓门口。 等他进来,周珩就将泡好的热茶端上桌。 程崎扫过热茶,又看向身着居家服的周珩,却见她脸色略微发白,唇色也比平日偏淡,眼睛夹杂着多种情绪,显然是正被什么事困扰着。 程崎坐下来,没有喝茶,上来便说:“说吧。” 周珩也没铺垫废话,直接将邮件点开给他看,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结果,就和她的预期一样,程崎当场愣住,随即就紧皱眉头,面色凝重,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看到如此真实的表情,周珩心里渐渐放松了,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她这多疑的性格,是在经年累月的防备中养成的,她改不掉,也不能改。哪怕此前她已经想得很清楚,程崎不是那个发件人,可到了这一刻仍是不免将本能竖在面前。因为这是她的盾牌,她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敞开。 程崎放手机,盯住周珩的眼睛,问:“你已经赴约了?” 周珩点头,就在他的目光下,将下午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同时也清楚的看到,他的脸色在逐渐变化。 在室内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在光影交错中,他的五官越发衬的深刻挺拔,沉着脸色,看上去陌生极了,唯有眉宇间那一丝桀骜和她记忆里的一样。 程崎听完全过程,垂下眉眼,半晌没有言语。 周珩就耐心的等待着,直到他端起茶杯,将温热的茶水送入口中,这才说:“下午的时候,你应该叫我一起去。” 周珩解释道:“对方说只能我一个人去。我不敢赌,我怕要是你去也去了,他会变卦,会直接将照片散出去。” 程崎似是笑了下,却是冷笑,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散出去对他有什么好处?毁了你一个,他能得到什么?他就是利用你现在的心态,才吃定你了。” “这点我知道。”周珩说:“可知道又怎么样?我的命就一条,我还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安静了几秒,程崎收了笑,毫不留情的指出她的心思:“其实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所以下午那通电话,你一个字都没提。你现在找我,也是因为你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话落地,程崎便站起身,双手插在裤袋中,又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遂迈出一脚,仿佛就要走。 情急之下,周珩迅速起身,一把将他拉住:“你不能走!” 程崎脚下一顿,先是转头,将目光放在她的双手上,随即又顺着往上看,略过她起伏不定的前胸,因情绪紧张而吞咽的脖颈,最后才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就和十年前一样,对生命有着强烈的渴望,带着野性,仿佛随时能扑向任何试图伤害她的敌人。 她的攻击性一向很强,只不过这些年被小心隐藏起来了。 程崎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很淡:“我会帮你,但你也要付出代价。你不是一贯都这样么。” 周珩手上却没有松劲儿,点头说:“好,你要什么?” 程崎却笑了,反问:“你有什么值得给我的?” 这下,周珩似乎发了愁,她皱着眉想了几秒,随即抬眼,松了手,毫不迟疑的开始解居家服领口。 随着扣子的一颗颗打开,里面的皮肤也跟着露出来。 灯下黑 第48节 程崎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你干什么?” 周珩目光坚定道:“我什么都没有,给你钱你也不缺,我只有这个。” 几秒的沉默,程崎瞪着她,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可周珩却没有叫疼,更没有抽手。 直到程崎松了手,发出一声冷哼,说:“我已经得到过了,这对我没有吸引力。”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抿紧嘴唇,又将扣子扣了回去,片刻后问:“那你要什么,你说。” 程崎别开脸,只道:“你又欠我一个人情,记着。” 第33章 31 chapter 31 天色已暗, 周珩和程崎一起去了宛新苑。 程崎负责开车,还将一个ipad递给周珩,说:“你之前说让我帮你调查康雨馨, 已经有结果了,自己看吧。” 程崎这茬儿毫无预兆,周珩有点惊讶他的办事效率, 遂将ipad里的照片点开,一张张翻看起来。 照片里的康雨馨, 无论是从肢体语言上来说,还是从眼神、神态来讲, 都和在医院里的她判若两人。 这个康雨馨似乎更自信,更自负, 脸上笑容更多, 却也显得更不好惹,还有些尖锐。 至于照片里和她接触的其他人, 除了霍雍之外, 都是中年男人, 尽管穿着讲究, 却无法掩饰那一身的江湖气,有的五大三粗,有的满脸横丝肉, 还有的仿佛笑面虎。 和这些人比起来, 霍家那位著名的纨绔子弟霍雍,竟然显得斯文多了。 看到这里,周珩不由得想起周楠申的提示, 他说康雨馨没有根基、背景, 要想在在短时间内获取暴利, 令许长寻另眼相看,就只能靠捞偏门,就像当年的康尧一样。 而照片里的这些男人,看样子也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 程崎问:“这里面的人,你能认出几个?” 周珩说:“除了霍雍,一个都没见过。” 程崎不由得冷笑一声,笑的周珩莫名其妙:“你笑什么,笑我无知?” 程崎说:“哦,我是笑你老子和你公公,一直拿你当工具,要紧的人是一个都没让你见着。” 要紧的人? 周珩想了下,说:“就算没见过,我也能猜到几分。” “是么,说说看。” “看来康雨馨已经开始参与制毒活动了。”周珩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将ipad里的照片逐一拍下来,“康雨馨的父亲康尧,就是因为制毒被抓的。虽然周家没有跟我透露半个字,但我猜,康尧和许长寻一定有过利益来往,否则康雨馨要替父东山再起,怎么偏偏找上许长寻?” 周珩看了眼程崎,见他只是勾着笑,并不打断,便继续道:“康雨馨用非常手段将许景昕带回来,作为条件置换,许长寻就介绍资源给她。而所谓的资源,就是人脉。反过来,这些大佬竟然愿意卖人情给许长寻,要么就是许长寻和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就是他们有求于许长寻。” 或者再说的白一点,许长寻曾经也参与过制毒,而后洗白。如今长丰集团很大一大块见不得光的业务,恐怕就是帮大佬们洗黑钱。 当然,这些黑钱可能不只是毒资,或许还涉及黄和赌,或是高利贷、金融诈骗等等。 说到这,周珩顿住了,她的思路也因为这番分析而慢慢展开。 人脉归人脉,就算许长寻介绍了,后面能否将其抓住,也要看康雨馨自己的本事,若是没有真材实料,所谓的介绍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至于真材实料么……既然是制毒,那康雨馨手里就一定要掌握生产资料,而且分量还要够,足以让她博出位。 周珩刚想到此处,这时程崎开口了:“江湖传言,康雨馨有张王牌,是她老子留下的制毒秘方,可以提炼出纯度更高,效力更邪门的玩意儿。换句话说,就是一旦拥有它,就等于控制住江城的地下毒场,掌握了财富密码。” 周珩不由得笑了:“我看是催命符吧。” “你不信?” “我信不信又如何,重要的是那些大佬是否相信。我猜这个消息八成是康雨馨自己放出来的,用来造势。” “聪明。” 周珩看着前方的路,目光渐渐深了:“她这样做,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吸引那些大佬的注意力,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争着与她合作。但制毒秘方么,大家应该是半信半疑,都在试探阶段。接下来就会有两种发展趋势,一种是秘方为真,各方觊觎,争相抢夺,康雨馨会被卷入旋涡,可能还没被警方抓获,就已经折在内斗中了。而另一种,是她一手握着秘方,另一手抓着许景昕这张保命符,仗着这层关系,侥幸获得许长寻的‘庇护’。只要许长寻不点头,我相信那些大佬也不会轻易动她。” 周珩边说边想到在医院里忙得团团转的康雨馨,当然从现在这些照片看来,医院里的她只不过是做样子罢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心扑在许景昕身上,为他殚精竭虑,殊不知她在暗地里干了这么多事。 程崎倏地笑了:“一手抓着许景昕?这个比喻很有趣,是你的经验之谈么。” 周珩飞快的横了他一眼,接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就算有再大野心,再大的目标,若是没有机会,缺少一块踏板,那么一切就都只是白日说梦。许景枫是很废物,可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背景、家境、资源、人脉,还有财富密码。虽然他不知道珍惜,可是只要我能忍受和他结婚,这些东西就会变成我的。而我一定会好好利用,发挥它们最大的价值。” 周珩这番话与其说是感慨,倒不如说是长久生存在夹缝中的,而对成功生出的强烈渴望。 也不知道是那一句触动了程崎,当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时,他转头望了过来。 周珩对上他的目光,就着昏暗的光线,看进那双幽黑的眸子。 他们有着类似的经历,都吃过苦,在地上爬过,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勤勤恳恳,平凡普通的过完一生,要生存下去,就得掌握权力。 至于爱情么,那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就像是最后摆盘时的一抹点缀,没有人会将筷子伸向它。 绿灯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看到程崎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听到他说:“‘你们’?你和康雨馨不是一路人。你的计划虽然很完美,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再看向路面时,将车子驶出斑马线。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知道他绝不是张口就来的人,便问:“什么意思,你指的是许景枫?” 程崎笑道:“康雨馨后面,还有一些精彩的东西。” 周珩重新点开ipad,快速翻到康雨馨的照片,又继续往后翻。 先是几张毫无意义的风景照,然后就是…… 是一组许景枫和一位年轻女人有说有笑的亲密合影,有的是他们走在路上,有的是他们坐在餐厅里,还有他们一起出入酒会的照片,等等。 程崎扫过周珩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你一心在自己的追求上,可曾关心过枕边人的动向?你以为他去春城是去避难的,可他却勾搭上那边的姚家千金。你说在许长寻眼中,这算不算是一门比周家更优的亲家呢?” 周珩一下子陷入沉默,完全没有在意程崎是什么语气,她脑子里忽然有一瞬间的茫然,同时也不得不认同程崎的话,她的确是太过于在意自己的事了。 恐怕许景枫这一手,是谁都料不到的。 至于他和姚家千金是真的看对眼了,还是利益驱使,互相利用,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突然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而且高下立判。 思及此,周珩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闭了闭眼,等到完全冷静下来,才睁开眼,以一种客观的姿态重新审视这些照片。 然后,她说:“从背景和资源来说,我是输了。看来我又要处于被选择的位置上了。” 程崎一顿,问:“这么没自信,连争都不想争了?” 周珩笑了下,将ipad合上:“争,可能会撕破脸,与姚家为敌,不争,我还可以选择许景烨,没准还能和这位姚家千金处好关系。再加上康雨馨一直扒着老三不放,兴许我们三个将来还能成为妯娌呢。” “嗤!”程崎笑了声,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真是异想天开。” 随即他话锋一转,突然问:“你知不知道姚总和这个姚家是什么关系?” 周珩倒是平静:“不知道,我等你告诉我。” 隔了几秒,程崎才慢悠悠的讲道:“姚家祖上有三位太太,大太太生了两个儿子,二太太也生了两个儿子,到了三太太这里,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姚总。” 周珩没有发问,却不由得想到,姚总一个人在江城混迹,刚被提拔时,还没有什么声望,也没听说他有姚家这样硬的背景。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姚总是被驱逐的那个。 果不其然,程崎很快说道:“姚家发家以后,和所有豪门一样,要经历内斗和争产风波,这就跟‘养蛊’是一个道理。优胜劣汰,只有在这种环境里站住脚跟的,才有资格留下来。结果,姚总是第一个败走的。他败就败在没有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帮衬,人家大房二房留下的儿子可互相扶持,他就一个人,实力太过悬殊。在这种情形下,另外两方一定会先对他下手。结果,他不仅在姚家无立足之地,连春城都待不下去,就只能跑来江城发展。” 这话落地,周珩迟迟没有出声,她正琢磨着这里面的关系。 许景枫在临走之前已经知道米红是姚总的人了,他走的也很狼狈,面子上一定挂不住,再加上过去姚总暗地里也没少针对他,他早就憋了一股气,早就琢磨着怎么收拾姚总。 这次许景枫去了春城,突然和姚家千金搞在一起,怕是也有这层原因。 程崎问:“说说看法?” 周珩“哦”了声,接道:“看来许景枫是打算回来‘清理门户’了。也是,他要是再不作为,将来怕是也会成为第二个姚总,江城商圈也容不下他。至于姚总么,他不会任人宰割,他们两人之间肯定要有一战。而我只是一个外人,若是在这时候去和姚家千金争男人,那也太没格局了,倒不如坐山观虎斗。” 说话间,车子开到宛新苑。 周珩拿出门卡给门卫看,很快得到放行。 她唇边始终挂着笑,似乎没有因为自己即将“下堂”的处境而感到忧心,倒像是个局外人。 程崎看了她一眼,将车子停靠在别墅外,熄了火儿,忽然说:“后面的局面会变得混乱、复杂,真要干起来,没人会在意你的安危,你依然处在夹缝中,你需要盟友。” 周珩就连解开安全带的手都停了一瞬。 随即手上一松,安全带“嗖”的一声,从掌心滑过。 她看向程崎,同时一手搭向门把,眼神是无比的认真:“你是说,一个互相算计,还要互相计算的盟友么?咱们实力悬殊,根本不配待在同一个天平上,我能回报你的很少,你也不可能一直让我占便宜。这笔买卖不划算。” 黑暗中,程崎似是微微笑了:“要是我愿意一直让着你呢?”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周珩的心摇摆了一下,她甚至觉得感动。 可也就是那么一瞬。 她对自己说,她是人,是人就会脆弱,就需要朋友,需要关心、温暖和关怀。 而这些东西只要有过,就够了,不必执着。 周珩也跟着笑了:“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可以大方一时,却不能永远大方,你有你的底线,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只怕一不小心就刷过了,更不想养成‘占便宜没够’的坏习惯。” 这话落地,周珩推门下车。 她一边走一边从外套兜里拿出米红家的钥匙。 程崎就跟在她后面。 别墅的小院内没有亮灯,只有门外的路灯照着亮,有一部分光线被院内的灌木丛挡住了,还有一部分略过缝隙,投射在两人身上,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周珩的身形就在光影交错间,衬的越发纤细,好像快要和阴影融为一体了。 她率先踩上台阶,程崎慢了一步,微风拂过时,他的声音也被风送了过来:“跟我联手吧,我可以做你的盟友。” 周珩脚下站住了,却没动。 程崎就立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几秒的沉默,周珩问:“你能做到不背叛吗?” 灯下黑 第49节 程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和我同盟,我可以做你的资本,让你利用我的资源丰满羽翼。等到你将来站稳脚跟了,说话硬气了,要是心里有愧,想报答我,再连本带利的还给我就是了。可现在你要是拒绝了,就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周珩忽然轻叹了一声,自嘲的笑了:“我要的盟友是唯一的,不能有二心。选择你,就意味着,我要放弃和许家任何一个人有可能达成的合作,单独压你这一注。” “那就压我吧。”程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我保证你入股不亏。” 话音落地,程崎往上踩了两节。 周珩也转过身。 两人正面对上。 周珩的眼睛轻轻眨了下,嘴唇抿着,仿佛想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程崎,他始终保持着微笑,随即手指微动,去抓她垂在身侧的手,将她攥在掌心里的钥匙拿走,拾阶而上。 门开了,程崎侧过身,似乎在等她。 周珩醒过神,吸了口气,越过他率先迈进屋里。 她摸到墙上的开关,将灯打开。 灯光乍亮,有些刺眼。 周珩下意识低头眯眼,直到程崎将大门关上。 …… 别墅一楼是开放式的客厅,和厨房相连。 这里弥漫着一股味道,是连续几天没有开窗通风而导致的。 客厅有些凌乱,原本铺在沙发前的地毯,和沙发上的罩子,因为都沾了米红临死前留下的痕迹而被带走。 茶几上原本是有些粉末残留的,后来擦拭过,如今只在木头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一点残渣。 周珩看向茶几旁边的地面,脑海中跟着出现的,还是数日前米红的死状。 她是吸毒过量而死,临死前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必然经历过一番痛苦。 周珩叹了一声,开口时只说:“我想,她应该会将东西藏在楼上。” 至于二楼,除了卧室、游戏室,还有一间起居室。 周珩先去了卧室,程崎则去起居室里翻找。 卧室里,周珩逐一翻查了米红的衣柜和化妆台,却是一无所获。 不过有一点倒是令她感到意外,米红的衣帽间竟然收拾的井井有条,衣服和首饰都有分门别类,不仅按照颜色和季节摆放,还在每一个挂件外面套了罩子。 周珩走出来,又在洗手间看了一圈。 洗手间的柜子打开着,里面空了一大块,原来应该是放置毒品用的。 周珩踩上马桶,伸长手臂去够天花板上的小天窗,将天窗隔层的门打开,用手摸了一圈,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她洗了手,又回到卧室,正琢磨着该从哪里找起。 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程崎的声音:“周珩!” 周珩立刻循声而至,来到起居室,就见程崎从电视柜的下面的缝隙中摸出一个记事本,棕色的外皮,牛皮制,上面还有一些斑驳的痕迹。 周珩上前几步,很快坐在他旁边,等他将记事本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符号文字,乍一看有点乱,好像没什么章法。 但是再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符号有很多是重复的,那些重复的组合穿插在字里行间中,好似形成了一套规律。 周珩接过记事本,又翻了几页,头也不抬的说:“我今晚就复印一份,慢慢研究。” 程崎半晌没接话。 周珩起初没在意,还指着其中一组符号,说:“我想这个‘词’应该代表某个东西,或是某个人,而且对米红很重要,才会多次提起。” 直到这话落下,周珩才抬起头,却见程崎歪坐在地上,单手撑地,另一手撑着头,正一脸好笑的瞅着她。 周珩问:“你笑什么?” 程崎反问:“你是警察么,是侦探么,还是你有解谜的瘾?这本子里有什么门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找到了给对方就是了。” 周珩合上本子,说:“那个人知道我的事,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我太被动了,总得掌握一点他的软肋才行。” 程崎又问:“你怎么肯定这是软肋?” 周珩说:“要不是,他干嘛要用‘周珩’的照片来威胁我?杀鸡焉用牛刀,这本子里的东西,最起码要和‘周珩’的命,以及当年的绑架案同等分量,才值得拿出来谈条件。” 程崎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有母本么?你只有知道这些符号的含义,才能将意思串联起来。毫无根据的研究,只是浪费精力和时间。” 周珩安静了片刻,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她才问:“那你的意思呢?” 程崎说:“把记事本交给那个人。” “哦,若他将来再用照片威胁我呢?” “他要的已经得到了,还威胁你做什么?还有,利用‘周珩’的照片摧毁你现在的生活,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下,周珩不说话了。 她盯着程崎看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 而这一次,是程崎先发问:“你看什么?” 只听周珩说:“我当时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才会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断片了。我的大脑选择让我忘记,可我却记得是你把我带出去的。你是除了他以外唯一的知情者,你告诉我,他在邮件里的话是在信口开河,还是说——‘周珩’,真的是我害死的?” 第34章 32 chapter 32 ——“周珩”, 真是我害死的?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程崎的眼睛,不愿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以便辨别他接下来将要说的话,是真是假。 反观程崎,却是一贯的淡定自若, 既没有逃避,也没有心虚, 他只是看着周珩,这样问道:“如果我说不是, 你会信吗?” 周珩还没回答,就听程崎继续问:“如果我说是, 你会信吗?” 周珩没接话, 却一下子明白了他假设背后的意思。 程崎说:“是与不是,不在我说, 也不在任何人的答案。无论是谁告诉你所谓的‘真相’, 它都有可能是假的, 何况这么重要的事, 你也不会相信他人的说辞。” 周珩缓慢的眨了下眼,接道:“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 当年你救我的时候, 究竟看到了什么?从你的角度看,是不是我害死的她?” “我赶到的时候,‘周珩’已经咽气了。你正在危急关头, 有生命危险。我当然要救你了。” 程崎说到这, 勾起唇角, 又笑着问:“你别忘了,‘周珩’可是因为遭受绑匪的凌|辱而心脏病发的,你是绑匪么,你有这个本事么?” 周珩没接话。 程崎又问:“还是说那些绑匪听你的话,你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这样,又何必我去救你?” 周珩垂下眼,顺着这条思路去回忆。 她和“周珩”被绑架那几天的事,已经全无记忆,可她肯定那些绑匪与她无关,因为她还记得那种害怕、恐惧的感觉。 那些感觉太过真实,还令她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有时候还会在梦里看到“周珩”。 想到这里,周珩问:“那当时我有没有问过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最主要的是,绑架事件如此隐秘,应该只有绑匪和周、许两家人知道,程崎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比所有人都更快一步找到她? 程崎点头:“你问了。我也跟你说了,是有人给我传了消息,引我去救你。” 有人?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这不合理。什么人能知道消息呢,还要引你来救我,难道这个人知道你我相识,也知道你一定会去?” 程崎说:“这一点我也不清楚。” 周珩没有再发问,也不知道为什么,只隐约感觉到,程崎似乎隐瞒了一些事。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她并不介意。 换做她是程崎,她也不会知无不言。 何况程崎的性格本就如此,他认为不需要说的事,认为与他人无关的事,他就不是不愿多说,就像他这些年是如何发家的,这件事也是一个谜。 再者,程崎刚才说的对,他人的说辞,她是不会相信的。 而程崎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出现,她们被绑架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问他也没有答案。 要么,就是绑匪复活,跳起来告诉她,要么,就是她自己想起来。 思及此,周珩从地上起身,说:“既然东西找到了,那就回吧。” 下楼时,周珩的手机响了。 她翻开一看,是袁洋发来的信息,脚下跟着站定。 程崎越过她,随口问了句:“谁?” 周珩应道:“是袁洋,他说查到米红的一些过去,这就把资料发给我。” 程崎顿住,侧身看她,眼神透着微妙。 周珩问:“怎么了?” 程崎说:“袁洋这个人,你还是小心点。” “我知道你的意思。”周珩接道:“他是我爸的人,我这里的消息,他都有可能汇报。不过我先后让他去调查蒋从芸、康雨馨、米红和姚心语,这些人和我都没有干系,我也不怕他去说。反倒是有一件事,我当时还没在意,如今回想起来,他让我有点意外。” 程崎“哦”了声,问:“什么事?” 周珩安静了两秒,笑了:“那会儿我急着要找一个叫‘程崎’的人,还要和时间赛跑。当我发现你就是程崎的时候,我为了第一时间找到你,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就让袁洋以我的名义去立心捐钱,还让他去找章严云。虽然我没有明说章严云和程崎是一个人,而且和我还是故交,但我想袁洋应该也猜到了。可是这件事他却没有告诉我爸。照这样看,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倒并非是应声虫。” 程崎无所谓的耸了下肩,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的往门口走,同时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没告诉周楠申。也许他说了,只是周楠申没有问你。” “我就是知道,是一种直觉。”周珩走在他后面,顺手将门带上,“你的身份对我爸来说很重要,他要是知道咱们早就认识,一定会问我。” 程崎笑着戳破窗户纸:“呵,是我的身份重要,还是觊觎我背后的资本?” 灯下黑 第50节 周珩张了张嘴,正要接话,余光却忽然瞄到一个人影,再一抬眼,站住了。 此时的周珩,还站在台阶上,程崎比她快了几步,而就在距离他们数步远的小院门口,姚心语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们。 …… 几秒的静谧,双方同时发问了:“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一落,周珩就挑起眉,走向姚心语,说:“这是米红住过的地方,我来取景枫的东西,你怎么反倒问起我了?” 姚心语立刻故作恍然:“啊?米红住的地方?哦,那是我找错门了,我要找个朋友,她也住在宛新苑……” 姚心语也算是反应快,说完掉头就走。 周珩却也不慢,几个快步追上去,笑着将她拦下来,问:“你朋友叫什么,住在几门几号?” 姚心语说:“关你什么事。” 周珩仍是笑:“我这也是关心你啊。你知道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么,这可不像是你的交友圈。” “有病。”姚心语横了周珩一眼,要绕过她。 周珩却抓住姚心语的手臂,笑嘻嘻的:“你认识米红,你们还很熟,你是来这里找东西的,对么?” 姚心语又一下子顿住了,脑海中也瞬间闪现出此前周珩的话,她说,她知道她的秘密。 可是这样的迟疑只不过几秒钟,姚心语垂下眼,很快甩开周珩的手:“不知道你在瞎说什么,我还有事。” 总之她要来个死不承认。 周珩看着姚心语急于逃开的背影,突然来了句:“心语,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姚心语停了下来,立在原地犹豫了一瞬,这才转身。 而周珩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记事本。 路灯下,姚心语的表情瞬间变了,先是震惊,随即像是见了鬼一样。 而她的脚尖也下意识地调转了方向,朝周珩这边走了两步。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后面观望的程崎,也走到周珩旁边,眼神微妙的瞅着姚心语。 姚心语又一下子站住了,看了看记事本,又看了看周珩和程崎,这才后知后觉的问:“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一起来?” “关你什么事。”周珩笑着学她说话,随即将记事本放回包里。 姚心语咬了下嘴唇,盯着她的动作,似乎还有些不甘心:“那个本子对你们没用。” 周珩慢条斯理的接道:“有用没用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看得懂吗?”姚心语问。 “看不懂呀,可我可以将它交给警方,我相信他们可以破解。” 姚心语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眼神也是瞬息万变,隔了几秒才说:“随便你。” 话落,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次,周珩没有阻拦,就站在原地,等姚心语走远了,才说:“她和米红的关系不一般。” 否则怎么会知道有记事本的存在,还这么晚跑过来找? 程崎半晌没言语,直到周珩转头问:“你怎么不说话?” 程崎这才说:“你不是说袁洋已经查到米红的过去了么,先看看再说。” 说话间,两人一起回到车上。 程崎将车子开出别墅区,周珩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翻看袁洋发来的资料。 资料里有些文字介绍,还有一张从外网相册上拷贝下来的照片。 文字的大概内容是说,米红父母早亡,她一直在舅舅家住,十四岁就开始离家出走,舅舅经常在外面出差,舅妈和她关系不好,也懒得管她。 米红在社会上混的时日多了,就认识了很多辍学的不良少年,十五岁就进过派出所,十六岁时还在一家小旅馆里被警察临检带回去接受调查,还留了案底。 虽然在成年以前,米红都没有犯下什么确凿的罪名,违法乱纪的事却没少干。 看到这里,周珩已经拧起眉,随即又看向那张照片。 照片应该是米红和朋友去三亚之行拍的,里面有五个人,有男有女,都是正面角度对着镜头摆pose,而背景是一片大海。 照片里五人,除了米红之外,还有那天在酒吧里见到的丁莫非。 而照片的右下角的水印则写着“murphy(莫非)”这个英文名字。 也就是说,这是从丁莫非的相册里找到的。 周珩看完资料,将大概内容转述给程崎,跟着说:“如果资料属实,那么米红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也没有人正确的引导她,她在社会上混久了,胆子越来越大,案底也很丰富。这样的档案竟然能进长丰集团的市场部,我猜多半是姚心语的功劳。” 程崎问出第一个问题:“那姚心语又是怎么认识米红的?” 周珩想了想,说:“不管是怎么认识的,姚心语和米红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互相信任的,否则以姚心语的风格,断然不会和米红合作,还将接近许景枫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 隔了几秒,程崎又问出第二个问题:“姚心语离家出走过么?” 周珩先是一愣,随即就被这句话惊醒了。 程崎笑了下,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让袁洋去查吧,我这里可能顾不上。” 这之后两人一路无话,程崎只安静的开车,而周珩就一直看着米红的资料。 直到车子开到周珩住的公寓楼下,周珩下了车,忽然想起一茬儿,说:“对了,你问问曾青后天有没有时间,咱们见个面,聊聊廖云川。” 程崎只笑着抬了下手,算是应了,很快开车离开。 周珩转头走进公寓,坐电梯的同时,也给袁洋发了信息:“我要知道米红和姚心语的关系,需要调查姚心语成年前都经历过什么。” 袁洋那边很快回了:“好的,姐,交给我吧。” …… 回到家里,周珩很快坐到沙发上,将记事本摊开,看了几页,就将几组重复多次的符号写下来。 只是这样看,根本没有头绪,就和天书一样。 周珩坐了片刻,又想起米红的录音,遂拿着记事本在电脑桌前坐下。 她已经将米红的录音拷贝到笔记本里,只不过第一遍听时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发现,无非就是许景枫在自吹自擂,米红在一旁温言软语罢了。 许景枫的那些话水分比较大,米红的话也都比较虚,两人几乎没有真正的交心。 唯有一次,他们像是喝了酒,互相倾诉时走了心。 米红说:“我没有亲人,曾经有一群好朋友,我们共过患难,但很可惜,无法共富贵。我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他们就算计我,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上次听到这段,周珩还没在意,可如今再一听,这话的指向性一下子就明确了。 那照片里的另外四个人,多半就是米红所谓的只能共患难,而无法共富贵的朋友了。 至于米红所说的算计…… 周珩眯了眯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毒品”。 米红发达以后,也想过要和朋友们一起分享,于是就请他们去三亚玩。 可是一段旅途下来,贫富差距越发凸显,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渗入每一个人的心里。 原来大家都一样穷,没出息,混基底层,得过且过,倒也无所谓,如今一个突然富裕了,飞上枝头了,那落差感必然会让人十分不爽。 再说,三亚之行早晚会结束,等到结束后,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的轨迹上,没指望的依然没指望。 于是在这个时候,另外四人心里就有了异动,开始琢磨如何将米红作为提款机,从她身上源源不断的获利。 至于获利的手段么,米红的朋友们都很娴熟,什么坑蒙拐骗应该都想过,但那些都是小儿科,难以长久。 而只有让米红染上毒瘾,才能从根儿上将她控制住。 毒品会瓦解米红的意志力,令她难以挣脱,每过一段时间,她就需要补货,而那四个朋友就负责提供,再从中抽取差价。 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用毒品操纵米红,绝不是姚心语干的出来的事。 以姚心语的性格,若是米红在进长丰集团之前就染上毒瘾,怕是姚心语根本不会用。 她好歹也是姚家千金,有背景有身份,绝不会轻易和毒沾上边。 而米红染上毒瘾后,也认清了过去那些朋友的真面目,或许就在这时和姚心语更亲近些,所以才会将记事本的存在告诉她。 那么,姚心语突然要找记事本的动机是什么呢,这个本子里记录的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周珩又一次看向记事本,脑海中也快速滑过两种可能性。 ——毒品交易。 ——许景枫的秘密,或是长丰集团的商业机密。 “毒品交易”针对的自然是丁莫非,记事本是他想要的,那多半和他的把柄有关。 而“商业机密”则是针对丁莫非背后的发件人,毕竟他手握着“周珩”的尸体照片这么多年,怎么看都像是冲着周家去的。 而周家一直以许家马首是瞻,或许许家才是发件人的最终目的。 难道,许景枫在喝多了或是吸毒过后,无意间透露出一些关键讯息,而米红又恰好来不及录音,或是不方便录音? 又或者,是米红发现了一些秘密,却不是录音可以体现的。 比如,是她看到了什么。 第35章 33 chapter 33 临睡前, 周珩将米红留下的录音又听了一遍,始终没有新的发现。 她甚至已经改换了思路,觉得米红的录音或许只是个障眼法, 其实里面根本没有值得研究的信息,而真正关键的东西是记事本才对。 只是这个记事本全是用符号写的内容,就像程崎所说, 没有母本,就难以窥探。 翌日一早, 周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时间刚过早七点,打电话的人是林明娇。 灯下黑 第51节 周珩还没醒困, 接起来就听到林明娇说:“景枫回来了,这会儿人在北区分局, 你快过去一趟。” 周珩立刻清醒,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局大门口时,还不到八点。 但眼前的情景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许景枫是由分局局长亲自送出来的, 两人还有说有笑。 许景枫另一边还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周珩认识, 正是“立坤”事务所的当红律师,也是枫叶有限公司的法律顾问,韩故。 韩故西装笔挺, 细究整理的一丝不苟, 见到周珩,至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而站在旁边的女人, 刚好在前一晚那几张照片里见过, 她就是来自春城姚家的千金, 姚岚。 既然来了警局,又有律师陪同,那就不是小事。 而最近需要许景枫出面的,也就是米红案。 至于姚岚,她是陪着许景枫回来江城的,而且还一路陪到了警局,这就说明,许景枫完全没有瞒着姚岚,或许两人的关系已经很近了。 周珩快速想到这些,又很快将震惊和种种猜测压下来,遂扬起笑,走到许景枫身前的台阶下。 这时,许景枫和分局局长握了手。 一个说:“因为我家里的事,给您添麻烦了。” 另一个说:“哪里,许先生愿意配合调查,为我们的工作省了不少麻烦。” 等到手下落,分局局长又说:“那我就不远送了。” 许景枫笑道:“您请留步。” 这话落地,分局局长转身进了大门。 许景枫也收了笑,这才看向周珩。 “你怎么来了?” 周珩笑道:“我接到消息说是你来了警局,我当然要过来了。” 许景枫说:“哦,没什么事,只是来配合调查做个毒检,报告刚才出来,阴性。” “那就好。” 许景枫一顿,转过头刚要说话,韩故已经率先开口:“既然许先生没事了,那我就先回了,后续的工作我会跟进处理。” 这话落地,韩故便率先离开,留下许景枫和两个女人。 这场面一时既尴尬又微妙。 周珩微笑着看向姚岚,同时也迎上姚岚打量的目光。 几种俗套的开场白在两人心中一一略过,最终却是同时抬脚,走向对方。 周珩率先开口:“姚小姐,初次见面,你好。” 姚岚接道:“周小姐的大名我可是有耳闻的,果然风采非凡。” “客气了,最近景枫承蒙你的照顾,我该谢谢你才是。” “没什么,他到春城做客,而我只是尽了地主之谊。” 周珩和姚岚握了手,又同时收手,谈笑间彼此探了底,直到许景枫走过来,一手再自然不过的搭在姚岚的肩头。 这个动作,不仅姚岚微微一顿,连周珩的笑容都跟着僵了一瞬。 而下一秒,周珩就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一边顺着头发,一边将目光转开。 姚岚也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还在警局呢。” 说话间,又像是为了保全许景枫的面子,拉下他的手同时,还挽住他的手臂。 许景枫对周珩说:“我们刚回来,还要去见爸爸,有事晚点再说。” “好。”周珩从善如流的应了,遂往旁边让了一步,直到许景枫和姚岚一起离开,她才慢悠悠的走出去。 …… 周珩来到路边,许景枫的车已经开走。 她来时是叫车的,没有通知袁洋,此时正准备拿出手机再叫车回去,就见从拐角小路里驶出一辆灰色轿车。 车子在周珩跟前停下,周珩也掀起眼皮,看向驾驶座里的韩故。 韩故一贯的态度礼貌,却又疏离:“周小姐,我送你。” 周珩只笑了下,径自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有劳。” 韩故从公文袋里拿出一份毒检文件,递给周珩,随即将车驶上大路,说:“今天许先生回来是昨晚临时决定的,如果不是他太想回来,恐怕还会在春城多逗留几天。” 周珩扫了眼文件,见是尿检的测试,又往前推算了下时间,笑了:“看来这几天他很‘老实’啊,难怪是阴性。” 尿检测试一般能测试出三天之内是否有吸毒,而且常用的是冰|毒试纸,主要针对的是冰|毒、吗|啡和氯|胺|酮。 不过要进一步验证许景枫的吸毒史,还需要提取他的其它生物物证,比如头发。 周珩问:“采集头发了么?” “采集了。”韩故应道:“不过后面的事我会跟进,结果一样会是阴性。” 显然,许家都已经铺好路了。 周珩侧头看了眼韩故:“难怪许先生喜欢你。” 周珩话落,便不再发问。 利用这短短的路程,她也整理了一下思路。 许景枫回来的“突然”,但许长寻多半是知道的。 林明娇等到他们在警局走完过场才通知她,多半是因为怕她和姚岚在警局有正面冲突,太过丢脸。 可事实上,林明娇是多虑了。 就在刚才,周珩本以为会嗅到浓重的敌意,心里也已经做了准备。 可到了和姚岚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反而还对姚岚凭空生出几分好感。 至于韩故么,他一直都是霍家的法律顾问,前几年因为许景枫和霍家老二霍雍走的比较近,霍雍就将韩故介绍给许景枫,还非常直接的说,这个律师最擅长处理“麻烦”。 而后周珩也和韩故有过数面之缘,基本上都是因为许景枫摊上麻烦事,她和韩故也聊过几句,算不上熟,也不能说生疏。 不过韩故特意留下来,说要送她一程,这倒是有点意外。 思及此,周珩笑了,将毒检报告放在一边,同时状似无意的问:“韩律师最近工作如何,有业务压力么?” 韩故一顿,看了周珩一眼。 周珩直接道:“你留下来等我,难道不是因为对周家的业务也感兴趣么?” 韩故也跟着笑了:“说不感兴趣是假的,但我刚才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步,只是想周小姐来的匆忙,而我又没有事,刚好可以送你一段,顺便将事情交代清楚。” 周珩“哦”了声,半真半假地说:“原来韩律师是来跟我通气的,又见到许先生和姚小姐走了,我这个未婚妻却落了单,就顺便帮我挽回颜面。” 韩故大约也没想到周珩这么直接,轻咳了一声,应了:“周小姐果然聪明。” 车子开到公寓楼下。 周珩又一次看向韩故,这次目光多停留了片刻:“你的善意我领了。他日如果韩律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虽然人微言轻,却也乐意还你这个人情。” 说话间,周珩又忽然想起一茬儿。 “对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景枫和霍雍一直私交不错?” 韩故点头:“确实还可以。” 周珩说:“我知道霍雍私下会搞一些私人聚会,也会叫景枫过去,玩的是开了点,我也从不过问。但最近风声紧,景枫之前才住了几天院,暂时不太适合出现在这些场合。若是你发现霍先生以‘私人聚会’的名义为他接风洗尘,能否知会我一声。” 这话落地,韩故和周珩的眼睛对上,两人同时沉默了几秒。 韩故的眼神也有了细微的变化,随即说:“其实这一年来许先生因为工作忙碌,很少参加霍先生的局。霍先生也换了一批玩伴,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历城和春城,许先生只抽空去过一两次。而且聚会上都安排了医生,不会有大碍的。” …… 周珩回到公寓,很快洗漱,换了身衣服,很快就接到程崎发来的地址。 周珩叫车出了门,在半路上又一次接到林明娇的电话。 林明娇声音压得很低,说:“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跟景枫一起回来?你怎么能让他带着姚岚出现,这算怎么回事啊!” 林明娇竟然比她还紧张,好像担心他们小两口散伙儿似的。 可事实上,周珩心里是清楚的,一旦许景枫和姚岚看对眼,和春城姚家搭上线,那他的势力就会壮大,林明娇和姚总这些眼中钉,都要跟着倒霉。 周珩轻叹了一声,问:“他们现在是不是和爸爸聊得很高兴啊?” 林明娇说:“是挺高兴的,他们就在书房里,进去很久了。” 说到这,林明娇又话锋一转:“不是我说你,我之前通知你赶紧去警局,就是要为了阻止姓姚的登堂入室。你别忘了,你才是许景枫的未婚妻!” “未婚妻又如何,姚岚代表的是姚家,人家才是座上宾。”周珩“酸溜溜”的接道,“反正我是比不了的,就算今天自讨没趣的跟着他们回去了,也是场笑话,何必呢。” 林明娇一噎:“那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哎,抓不住男人,那就抓事业吧。程先生这条线,我一直都在跟进,只要我好好表现,爸爸也是看得见的。” “这两者并不冲突,你可以两手抓啊!”林明娇叹了口气,“总之,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放弃。” 电话切断后,一路上周珩都没再理会许家的暗涌,她满脑子想的都还是米红案背后的线索,以及韩故刚才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讯息。 下车后,周珩看向门脸,这才发现程崎约的是一家创意咖啡店。 周珩直接推门而入,抬眼一看,就见到正在吧台后忙活的程崎。 程崎回了下头,说:“随便坐。” 周珩却没急着坐,而是在店里走了半圈,打量着装潢和墙上的挂画。 不会儿,咖啡香充满整个屋子,周珩闻到了,走到吧台前问:“这是你的店?怎么就你一个人。” “只是暂时的,随便盘来玩玩。”程崎倒了一杯咖啡出来,推到她面前,“尝尝,新进的豆子。” 周珩端起来,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有点烫,但味道很浓郁,层次也很丰富。 “虽然我不太懂咖啡,但也尝的出来是好东西。” 程崎笑道:“以这豆子的品质,再加上我的手艺,有的地方能卖到五百块。” 灯下黑 第52节 周珩正要说“你这是抢钱吗”,可话到嘴边,却又对上程崎意有所指的笑容,忽然明白了。 “哦,你们就是这么洗钱的。” 程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同时说道:“美国有一种经典案例,假设一个毒贩,他担心自己的现金会被政府没收,又害怕税务局要调查,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现金转移成不会引起怀疑的形式。这就是所谓的放置阶段。” 说话间,他指了指那杯咖啡,又问:“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做?” 周珩看着咖啡杯里的液体渐渐地平静下来,隔了几秒才说:“将钱存进其他人的账户,还要分多次多笔,并且每一笔都不能超过银行的调查线。” 程崎接道:“没错,存的时候当然不能用自己的账户,中间还要经过多个账户转移,确保赃款与他无关。这就是分层。” 周珩倏地笑了,抬了抬眼,煞有其事的看向四周,说:“然后再用赃款买一家咖啡店,再雇佣一名店长。店长不用太努力进货出货,每个月都可以拿到高额的工资,而每一天,这个看似没什么客流的小店面也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就这样逐渐完成整合。” 当然,庞大的黑钱是不可能只用一家咖啡店完成的,或许在这个产业链里,还会有多家洗衣店、便利店、茶叶店、服饰店等等。 程崎站在吧台后,慢悠悠的笑了:“在投机取巧上,人类是很聪明的。” 周珩又喝了口咖啡,说:“我只知道纸包不住火,人类的欲望没有底线,也没有永远的赢家。俗话说,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到此,程崎也收了笑,双手撑在台面上,盯着周珩片刻,才吐出几个字:“你可真扫兴。” 周珩没理他,只问:“林曾青呢?” 程崎看了眼时间,说:“应该快到了。” 正说到这,咖啡店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两人一同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外面罩着一件风衣的年轻女人,正站在那儿。 此人正是林曾青。 林曾青闻到了咖啡香,表情瞬间变了,遂飞快的来到吧台前:“快,快给我来一杯,我要困死了!” 程崎笑着倒出咖啡,放到她面前。 林曾青端起来就喝,程崎却用手挡了下,另一手去拿牛角包,塞到她手里:“熬了大夜还空腹喝咖啡,你不怕猝死啊?” “哦。”林曾青咬了一口牛角包,这才扭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周珩,说,“你好,我是林曾青。” 周珩扫过她眼睛里的红血丝,正要开口,就又听林曾青说:“我知道,你是周珩,许景枫的未婚妻,周家的大小姐。我跟拍过你,但你没有他们那些怪癖,也没有丰富的夜生活,几乎可以说是零爆点。我跟了你一个月就放弃了。” 听到这,周珩轻笑出声,看了看眼神微妙的程崎,又问林曾青:“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既然是怪癖,那当然是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林曾青立刻转过来,鼓着腮帮子问:“咦,你有么,说说看?” 周珩越发好笑:“你还是赶紧吃吧,吃完再聊。” 林曾青又是一声“哦”,很快将牛角包塞进肚子里,又接过第二个。 眼见林曾青吃的香,周珩竟然也觉得饿了,也要了一个牛角包。 整个早饭时间,气氛轻松欢快。 周珩话不多,就只是听林曾青和程崎聊天,大部分都是工作上的趣事,虽然与她无关,却听得津津有味。 林曾青说,她最近建立了一个新笔名,就叫silly talk,简称st。 她还用这个笔名开始连载一个跟踪调查很久的连环案,刚写了前几章,已经在网上引起轰动,题目就叫《多城连环奸|杀案纪实》。 周珩吃完了牛角包,就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撑着头,专注地听林曾青绘声绘色的描述她的分析和猜测,比如凶手画像,比如被害人特征,比如动机,以及凶手背后的帮手一定是职业人士等等。 直到程崎煮好了第二壶咖啡,为两人的杯子蓄满,这才说:“行了,聊正事吧。” 林曾青拍了下脑门,转过来问周珩:“哦对了,不知道章鱼有没有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你,其实我现在正在接近廖云川,还挺顺利的……” 还挺顺利么? 周珩脑子里划出第一个问号,她还一直以为廖云川喜欢的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而不是林曾青这样爽朗且不拘小节的女人。 这时,就听程崎说:“她都知道,直接说重点吧。” 林曾青又说:“重点就是,我听廖云川说,他过去这一年经常去历城和春城,说是去出差。可是我问他病人都是些什么人,他又把话题岔开了。” 周珩皱了下眉,接道:“一起去的人应该还有霍雍。” 程崎没说话,林曾青则追问:“你肯定?” 周珩点头,很快将韩故的话转述一遍。 至于那所谓的私人聚会,还需要医生跟着,玩的有多大可想而知。 直到周珩话音落地,林曾青安静了好一会儿。 程崎也是脸色凝重。 周珩问:“你们想到什么?” 林曾青这才说:“其实子苓在失踪以前和我说过,除了在医院看诊之外,她还会帮一些富二代的情人、二奶检查身体,开点药什么的。后来还是章鱼回来以后,调查到子苓曾经和廖云川来往频繁,我们就想会不会是廖云川给她介绍的……” 私人聚会——医生——失踪。 难道说,茅子苓也以医生的身份去参加了所谓的聚会? 那么,她会不会是在聚会上经历了什么,才因此失踪? 第36章 34 chapter 34 周珩理顺了思路, 第一句便是:“如果茅子苓的失踪真和私人聚会有关,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继续接近廖云川了。你是记者,他对你一定有防范, 要是让他知道你和茅子苓的关系,你也会有危险。他那边的线索,我可以帮你们找, 反正我也要经常出入慈心。” 林曾青听了,却想都不想, 直接摇头:“子苓的事我肯定要跟到底。” 周珩张了张嘴,又看向程崎。 程崎只对她摊了下手, 说:“能劝的早就劝过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林曾青笑了笑, 很快拿出手机, 和周珩加了联系方式,又看了眼时间, 起身说:“行了, 我该回去上班了, 你们继续哈。” 谁知林曾青刚走出两步, 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忽然看向周珩,小声问:“对了, 你就是那个住在白房子里的女孩吧?” 周珩跟着点头。 林曾青乐了:“偷偷告诉你, 你是章鱼的初恋哦!” 周珩:“……” 周珩懵了,根本没接上话,程崎却发出“啧”的一声, 同时警告的眼神甩过去。 林曾青却笑嘻嘻的, 转头就走。 直到店门合上, 周珩才看向程崎,惊讶地问:“你那时候才多大?初恋,我?” 程崎瞪过来,有些没好气道:“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该惊喜感动么,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周珩说:“我那时候才十岁,感动什么。” 程崎没接这茬儿,隔了几秒,才说:“曾青执意要接近廖云川,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我又不能二十四小时跟着她,如果将来有什么事发生,刚好被你遇上,请你帮她一把。”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周珩忽然说:“对了,我记得你们之中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姐姐,叫陈凌,现在正在坐牢?” 程崎说:“嗯,我几天去见过她的家人,听说了她检查出胃癌,已经到了中晚期。” 周珩本想问他,陈凌是孤儿,哪来的家人,可话到嘴边却见程崎垂下眼,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程崎他们四个孤儿,虽然都是从立心福利院出来的,命运走向却天差地别。 茅子苓失踪了,怕是凶多吉少。陈凌坐牢了,本来有望出来,却摊上胃癌,多半是要死在牢里了。而程崎虽然尝尽了人间富贵,眼下正在做的事却如同走钢丝,随时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车。 恐怕也只有林曾青,还算是比较平顺的。 正想到这,周珩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醒过神,拿出来一看,是康雨馨发来的消息:“医生说景昕情况稳定,已经可以离开icu了。对了,他刚才还问起你。” 那最后半句,周珩是不信的,却还是回道:“我今天有时间,待会儿过来看看他。” 等信息发出,再一抬眼,却刚好对上程崎的眼神。 他就端着杯子坐在那里,眸色幽深,好似在观察她。 周珩问:“你看什么?” 程崎反问:“那你笑什么?” 她笑了么? 隔了一秒,程崎又问:“谁的微信?” 周珩说:“哦,康雨馨的。她说许家老三已经可以下床了,我要过去看看。” “哦,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许老三。”程崎淡淡道:“这个人凭空出现,可能会是个变数。我也找人查过他。” 周珩正要起身,听到这话又坐下:“结果呢?” 程崎瞅着她睁大的眼睛,慢悠悠的说:“没查到。” “怎么可能?” “说到消息网,你们周家的也很厉害,你要是想知道他的身份,可以去问周楠申。” “我问过了,他没说。” 程崎挑了下眉,半晌笑了:“那周楠申有没有告诉你,许老三那一身伤是怎么造成的?” 周珩摇头:“康雨馨自己说,是经历了意外。” “呵,什么意外?天灾,还是人祸?” “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我也有想过,是康雨馨用了非常手段把人带回来,而且在过程中误伤了他。” 程崎抬起一手,每指出一点就伸出一个手指头:“周楠申知道却不说。许家富可敌国,许老三却不愿认祖归宗,还要康雨馨用非常手段才能把人带回来。那你说,这个老三是什么身份。” 周珩吸了口气,其实她心里早就浮现出答案,只是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她一时无暇去细想,更没时间去求证。 想到这,她前倾身体,轻声吐出几个字:“他是警察。” 程崎笑意渐浓:“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文职或是民警,多半是禁毒,或是经侦。” 周珩眯了下眼,接道:“你的意思是,许家早就被盯上了。” 程崎一连提出几个问题:“这还用我说么,你心里难道没数?许长寻为什么找我,许家的资金为什么被管控,在海外的投资为什么断裂。” 灯下黑 第53节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一时觉得熟悉,一时却又觉得陌生。 若是放在十年前,她是断然不会想到今天他们会坐在一起讨论这些。 周珩轻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要继续蹚浑水么?” “我已经一脚踩进来了。” “不,你还没沾手,随时都可以走。” 程崎安静了几秒,背脊靠向椅背,就坐在那望着她。 直到他说:“你在关心我。” 周珩老实承认道:“我是在关心你,你还有机会。” 程崎似是笑了下,又问:“我要是抽身了,那你呢?” “我会见招拆招。”周珩说。 又是一阵沉默。 周珩看了眼时间,起身说:“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程崎突然抬了下眼,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那个记事本,尽早交出去,别沾手,别被它牵着鼻子走。” 周珩点头应了:“好,我知道。” …… 周珩离开咖啡馆,就叫车去了慈心医院。 事实上,就在刚才临走前,她本想告诉程崎,那个记事本她已经扫描下来,自留了一份在笔记本电脑里。 可是转念再一想,她若说了,程崎必然不赞同,还会念叨她。 而她又有自己的主意,并不会听他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呢? 之后那一路,周珩给周家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们许景枫回来了,而且还将姚家千金一起带了回来。 电话是蒋从芸接的,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在电话里指桑骂槐地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狼心狗肺!” 周珩觉得好笑,只说:“后面的事其实我也有心理准备了,随时准备退位让贤。” 蒋从芸一听就急了:“你不打算再搏一搏?太没出息了!” “你之前不还说他是废物么,还让我两条腿走路,老二那边也要多投资。现在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那怎么一样?自己走,和被人赶走,那是两回事。” 说到这,蒋从芸又话锋一转:“行了,这件事我会和你爸爸商量下,看下一步怎么办。” 周珩应了声,很快切断电话。 再一抬眼,慈心医院到了。 周珩下了车,直奔vip楼层,等出了电梯,正准备给康雨馨发信息,问许景昕转去哪个病房,就在拐角的休息区看到了她。 康雨馨气色明显比之前要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的,仿佛有天大的好事,而且一见到周珩,就笑呵呵的迎上来。 周珩被她一路带向走廊,就听她边走边说:“医生说景昕的身体底子好,会比普通人恢复的更快,这几天已经好点了。至于他脸上和身上的伤,我也问过医生,他们说需要整形修复,加上恢复期,也就半年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 周珩始终笑而不语,直到康雨馨说:“哎,只不过有一件事,我这里比较为难。” 周珩微微挑眉,似乎早就料到这一手,问:“什么事,也许我能帮上忙。” 这话正中康雨馨下怀,她立刻说道:“是这样的,我自己做了点小生意,如今刚建立起来,还没上正轨,正是最忙的时候,也不能经常过来陪他。若是他有什么需要……” 周珩从善如流的接道:“我会经常来的,待会儿给他留个联系方式。” “那太好了。”康雨馨先是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故作为难,“你也知道,我在江城没什么根基,虽然答应许家要好好照顾他,可是他早晚要出院呐,许家到现在也没一个安排,我都不知道将来要把他安置在哪里。” 这难处还真是一套接一套。 说白了,就是康雨馨前期太过投入,热乎劲儿过了,如今已经失去耐心,又想把“包袱”甩出去,又想利用许景昕继续占便宜而不愿意放手。 周珩将此看在眼里,却并不拆穿,再次不紧不慢的把“重担”接过来,说:“房子的事我来搞定,老三什么都不需要做,过阵子直接搬进去就好了。” 康雨馨顿时喜出望外:“还是有你有办法!” 正说到这,两人来到vip病房区的尽头。 许景昕的病房就在最里面,分里外两间。 康雨馨将门打开,人却没有往里走,只站在门口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聊吧。有家人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还真是炉火纯青。 …… 等门关上,周珩转身走向门半开的里间,站在门口就可将屋里的摆设一览无余。 舒适的环境,如同五星酒店一般。 可此时坐在床头的男人,却沉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仿佛并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 显然,许景昕也听到了康雨馨的话。 周珩轻咳了一声,笑着走进屋里,全然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回来后就在床边坐下,捡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开始削皮。 许景昕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就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终于看清了这个名义上的大嫂。 病房里沉默了许久,周珩倒是没有半点尴尬,就坐在那儿将苹果削完,又切成块,放在盘子里。 随即她拿纸巾擦了手,再一抬眼,看向许景昕,说:“吃吧。” 说话间,周珩也打量起许景昕。 这一次,他露出来的皮肤多了些,虽然还看不清全貌。 他脸上有几块皮肤还贴着纱布,只露出高挺的鼻梁,眼睛、嘴唇,一部分下巴和两边颌骨。 但仅凭这些区域,也足以令人想象并且拼凑出他原来的容貌,应该是英俊的,而且还很英气。 周珩笑了下,用小叉子插起一块苹果,又扫过他缠着半截纱布的手,问:“需要我喂你么?” 许景昕直接道:“我和你不熟,你来看我的次数也太多了。” “是啊。”周珩将叉子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说:“我以后还会经常来,你将来的住处也是我来安排。等咱们见的多了,自然就熟了。” 许景昕拧起眉心,似乎有话想说,可嘴唇却是抿着的。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便根据自己的理解解释道:“我是你大嫂,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用怕给我添麻烦。” 许景昕没接话,直接别开脸,看向窗外。 周珩也不介意,就安静的吃着苹果。 几秒的沉默,许景昕开口了:“你上次说你叫周珩。” “对,我是周珩,你大嫂。”周珩笑着重复。 许景昕却没理这茬儿,又道:“你是周楠申的女儿。” 周珩笑问:“你知道周楠申。康雨馨告诉你的?” 许景昕缓慢摇头。 哦,不是? 周珩垂下眼睛,想到她和程崎的猜测,又再度看向他,心里忽然升起好奇。 其实要知道许景昕过去是不是警察,只要试探一下就好了。 思及此,周珩问:“那么你呢,在‘许景昕’以前,你是谁?” 许景昕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因此竖起防备和警惕,仿佛这个问题不足以打破他的平和。 周珩想着,要么就是他的过去无关紧要,要么就是他受过专业训练。 当然,她更倾向于后者。 周珩笑了下,又道:“我刚才说会经常过来看你,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做到,因为就在前不久,我才惹上一点麻烦,今天上午才去警局配合调查。” 这话落地,许景昕轻轻眨了下眼,眼睛里终于浮现一丝情绪,带着疑问。 周珩继续道:“就在你昏迷期间,北区有个别墅里死了个女人,死因是吸毒过量。而我,就是报案人。” “哦。”许景昕终于出声了,“宛新苑。” 周珩问:“你怎么知道?” 许景昕看向对面墙壁:“有电视。” 周珩顺着看过去一眼,又听他说:“不过新闻里只说别墅区有个女人死了,却没说死因。” 周珩转过来,又咬了口苹果,等咀嚼完了才慢条斯理的补充空白:“是你大哥许景枫的情人,别墅也是他的。在她死前那晚,我们还见过面,是我按照你大哥的要求,去请她走人的。谁想到,我离开后几个小时,她就死了。” 周珩的声音很淡,好像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闲聊天。 许景昕没有接话,只安静的观察她的举手投足。 片刻后,许景昕问:“吸得什么毒?” 周珩说:“不知道,只知道是高浓度毒品,而且和在她住处找到的其它毒品浓度都不一样。” 说到这,周珩又把话题岔开:“你大哥最近也是焦头烂额,因为集团资金被监管,难以流出海外,他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顾不上别的。所以你住院这么久,他都没来看过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一次,许景昕的表情又出现一丝变动,只一闪而过,他便开口了:“你说话一向这么假么?” 周珩眨了眨眼,却没动气,反而还觉得好笑:“是啊,我假习惯了。他当然不会来看你,他才不关心你的死活。” 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而许景昕也难得的勾了勾唇角。 然而对于周珩刚才提到的资金被监管一事,他却没什么反应。 周珩很快在心里作出预判,继续透露道:“对了,你大哥今早也去警局协助调查了,还做了尿检,结果是阴性。我想他为了这个测试,这几天一定的忍得很辛苦。” 许景昕接道:“警方应该会做毛发验毒,追溯期长达六个月。” “毛发是采集了,但律师说结果不必担心。” 一秒的停顿,许景昕又是一笑,笑容却浮在表面:“哦,还真是手眼通天。” 周珩也跟着笑了,眯着眼睛,好似再无辜不过。 灯下黑 第54节 直到许景昕转过来,平静地问:“你试探我这么半天,有结果了么?” 周珩的笑容也终于落下。 片刻后,她说:“你知道我在试探你,还故意露答案给我,我要是再猜不到,也太蠢了,许警官。” 许景昕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说:“你不知道我是谁,看来许家没拿你当自己人。” “对。”周珩靠着椅背,双手环胸,眼里充满了挑衅,“我和你一样都是外来的,都是入侵者。” 许景昕没接这茬儿,只是低垂了眉眼:“我累了,想睡会儿。” 周珩便笑着起身,说:“那就等案子有进展了,我再来看你。” 第37章 35 chapter 35 转眼到了下午, 连续“旷工”几天的周珩,终于给袁洋打了电话,叫他开车接她回公司。 后来那一路上, 袁洋将他这边掌握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周珩。 先是康雨馨的调查,和程崎那边的消息出入不大, 康雨馨已经开始密切接触各路大佬了,而且就在最近, 才去了一次周家,是给周楠申送药。 周珩计算着康雨馨手里的几张牌, 一张就是周楠申的药,她掌握了, 就可以跟周楠申提出任意要求, 另一张则是照顾许景昕,有了他就等于拥有了一张护身符, 可以向许长寻提出人脉资源置换。 两张牌, 牵动着许、周两家的顶梁柱, 这个康雨馨不仅聪明, 运气也好啊。 思及此,周珩开口了:“康雨馨手里的药方,我一直很好奇它的出处, 有线索么?” 袁洋说:“具体出处还没确定, 但大概方向有几个。姐,你还记得六年前的‘江城基因’么?” 周珩接道:“记得。江城基因的老板祝盛西,不仅是江城杰出青年, 也是顾承文的准女婿, 顾瑶的未婚夫。当时江城基因最值钱的研究就是基因药, 药方据说改了好几代,最终版本就在祝盛西手里。但所谓的能治好绝症的药,却救不了祝盛西的病,有人说他就是因为停药后的反噬才离开人世。再后来,药方就落在他未婚妻顾瑶的手上。” 至于顾瑶和祝盛西,周珩只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他们。 那时候,顾瑶的父亲顾承文,和许长寻、周楠申,以及霍家当家霍廷耀,还保持着定期聚会的习惯。 在那里,他们会讨论江城的未来,也会讨论利益分配,短短几句话就是数以亿计,贪婪地瓜分着这座城市的油水。 圈内很多人都在说,他们几个就是江城的土皇帝。 这时,袁洋继续道:“除了顾瑶,其实还有一份药方,被‘江城基因’的一个主管偷偷卖给别的公司了。不过当时的药方并不完整,那个主管卖掉药方不久就死了……对了,他当时还上过新闻,叫连启运。” 周珩想了想,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很快拿出手机搜索。 网页上出现几百个词条,内容大多都是连启运的命案,原来他不仅是这种药物反噬的受害者,更是有性瘾的□□犯。 袁洋说:“顾瑶现在就是立心福利院的院长。她当年大义灭亲举报顾承文之后,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按理说她应该不会将药方卖给康雨馨这种人。” 周珩关掉网页,淡淡接道:“是啊,康雨馨财力有限,如果真要变现,何不直接卖给周家,毕竟也是老相识了。这么看来,倒极有可能是连启运卖掉的那张。” 袁洋接道:“还有一种传言,说是顾承文当时留了一份,被他下面办事的人拿到了。” 这一次,周珩没接话。 其实无论是哪一张药方,都不是灵丹妙药。 周楠申敢去试,也不过是在透支生命罢了。 这之后,袁洋又提到了蒋从芸,说她最近倒是很老实,几乎没有外出过,就一直闷在周家大宅。 周珩不由得笑了,自然知道蒋从芸是因为养伤,怕出去丢人。 随即袁洋话锋一转,又提到米红和姚心语,说:“对了,姐,你之前跟我说要从姚心语十几岁时开始调查,我这里有点眉目。” “怎么?”周珩问。 袁洋说:“她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过,将近三个月没回家。” 这么久? 周珩问:“因为什么事?姚总没去找她么?” 袁洋回道:“听姚心语的高中老师说,好像姚心语那时候是跟着母亲一起住,后来和她母亲的男朋友起了冲突,还把人打伤了,然后就跑出去了。她在外面结识了一些社会小青年,学校也经常旷课,还进过两次派出所,再后来就被姚总拿回了监护权。”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或许姚心语别扭、叛逆的性格,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而米红开始在社会上游荡,也是那个时期。 周珩垂下眼,半晌没接话。 直到车子抵达长丰集团,周珩下了车,一路心不在焉的走进公关部。 部门里气氛诡异,周珩在位子上处理了一点杂事,抬起头的瞬间,这才注意到有些同事往这边张望,却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周珩也没在意,先去了一趟洗手间。 要说观风向、听八卦,无非就是三个地方,茶水间、洗手间和楼梯间。 结果,周珩趁着解决内需的功夫,就在隔间里听到了答案,原来是许景枫带姚岚返回江城的事已经传开了,很多人都在猜是许、姚两家要联姻了,恐怕连订婚的步骤都会省去,直接领证。 周珩刷了会儿手机,等八卦的女同事离开,她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出去洗手,顺便整理头发和妆容。 就在这时,另一个隔间里也传出抽水声。 不会儿,姚心语出来了。 见到周珩站在镜子前,姚心语也是一怔,随即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边洗手边说:“你今天可又是主角呢,大家都在讨论你。” 周珩原本已经拾掇好了,听到这话又不着急走了,又开始整理衣领。 就听姚心语继续道:“明明是去避难的,结果却成度假了,度假之余还将你的‘接班人’带回来了,还真是本事。” 这话说的自然是许景枫。 周珩看着镜子里的姚心语,真是很难相信现在这个说话尖酸,打扮精致的女人,在数年前曾经打伤过一个成年男子,还在无家可归的在外面混了三个月。 隔了几秒,周珩才慢悠悠的开口:“你消息倒是灵通。” 姚心语故作诧异:“怎么你没听说吗,就是现在、此刻,你的未婚夫和姚岚,正在陪董事长打小白球呢。我想啊,他们一定是在谈两家合作的大事,只可惜你前前后后忙活这么久,这回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我要是你啊,哪还有心情来公司啊,早就去弄个究竟了。” 听到这里,周珩笑着转向姚心语,还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姚总和董事长一起打过小白球么?董事长有没有暗示或是明示过,希望你来做许家第二个儿媳妇呢?你说许家会不会允许两个儿媳妇都姓姚呢?还是说,你担心姚岚进门,许家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周珩的每一句落下,姚心语的表情都跟着变一分,可她却并不生气,只是笑容在逐渐消失,心里的担忧逐渐浮出表面。 直到周珩话落,姚心语也转过来,正视周珩。 都说打蛇打七寸,周珩的切入点,的的确确切中了姚心语的要害。 许长寻如果看中姚家,也只会挑选姚岚,因为她是嫡系,是正正经经的姚家千金,只此一人。 那么既然挑选了姚岚,自然就不会再看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姚心语,毕竟姚总当年可是败走春城,流落到江城的。 相比之下,一边是胜利者,一边是失败者,许长寻可不会傻到将两人都笼络到自家门下,这样就等于打春城姚家的脸。 也就是说,一旦许景枫和姚岚联姻,姚总和姚心语将在江城也无立足之地。 而要说处境么,此时的姚心语比周珩更难,姚家也不如周家有根基,不过就是许家池塘里的浮萍罢了。 正是想到这一层,姚心语的脸色才越来越差。 她看着周珩的眼睛,本以为会看到嘲讽,或是讥诮,可是这两样都没有,那双眼睛就像是平静的黑夜,只安静的存在着。 直到周珩向她走了一步,低声道:“我知道,让你向人低头是很难,尤其还是对我。不过心语,现在可不是嘴硬的时候,你若是想与我联手,或是借我的手踢走姚岚,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需要你低头,更不需要你示好,咱们可以暂时联盟,你帮我,我也帮你,这样不是更简单么?” 听到这里,姚心语暗暗吸了口气,随即问:“你要和我联手?你就不怕我利用你?” “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这么别扭呢?”周珩轻笑道:“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这叫互惠互利,大家都明着来。” 姚心语垂下眼想了想,又抬起来,盯住周珩,仿佛下了决心:“好,我可以给你提供消息,但你也要尽力争取。就算许景枫不值得,姚岚的介入对你我也是不利的,不管怎么样先把她踢走再说。” 周珩又朝姚心语靠近了一步,一手撑在洗手台上,另一手落在她的肩膀,靠近她耳边,问:“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姚心语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听周珩说:“我敢说,姚岚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我的位子,她一定另有图谋。” 姚心语错开半步,再度看向周珩:“她是想针对我和我爸?” 周珩笑出声:“不是我小瞧你们,但你们已经是手下败将了,若是要赶尽杀绝,当年就可以,何必等到现在,何必要她姚岚亲自出面?你这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得改改了。” 这话不无道理,姚心语仔细琢磨了片刻,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没有反驳,而且还觉得周珩的估计是最贴近真实的版本。 这时,周珩话锋一转,忽然说:“不过呢,你我也不要因此就放松警惕。就算人家针对的不是咱们,这件事在其他人眼中也会有一番解读,若是你我毫不作为,一样会被人看扁。” “哦。”姚心语的脸色渐渐轻松起来,扬了扬下巴,问:“那你打算怎么做,已经有计划了?” 周珩笑道:“兵来将挡,必要时候,还需要你的配合。” …… 许长寻带许景枫和姚岚去打小白球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周家。 这天下午,周珩就接到了蒋从芸的电话。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周珩心里已经有了数,显然周楠申和蒋从芸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次捉奸就打破。再者,这件事还不足以入周楠申的眼,用不着他亲自指点。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便听到蒋从芸说:“姚家的事我们商量过了,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姚岚不是冲着许家来的。” 周珩漫不经心的应了:“我想也是,为了一个许景枫,犯不着姚家这么上赶着,太给他脸了。” 蒋从芸接着说:“许景枫只是烟雾弹,姚岚的真实目的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你爸说了,这件事也算是一次试金石,是骡是马都该出去溜溜,好歹也要给那小子一点教训,省得他老仗着自己长子就耀武扬威。” 听到这话,周珩心里渐渐定了。 其实她也有意和许景枫正面摊牌,只不过碍于周家,碍于形势,碍于没有借口发作。 反过来,若是她自作主张跟许景枫翻了脸,回头还要和周家解释。 如今倒好,没有后顾之忧了。 周珩应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蒋从芸又嘱咐了一句:“姚岚那里,不要正面冲突,可以交好,但不必刻意讨好。” 这话落地,电话就切断了。 周珩拿着手机,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借题发挥,一边往部门走。 谁知刚穿过走廊,就迎面对上林明娇。 林明娇似乎正在找她,见到人立刻箭步上前,说:“董事长让我通知大家,晚上把所有人都叫回去吃顿饭。对了,姚总和姚心语,包括姚岚都会过来,当然他们是以客人的身份。” 灯下黑 第55节 哦。 周珩挑了下眉。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明娇就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下,遂拉住周珩的手臂:“要不你请病假吧,实在不行就去慈心住一晚,董事长那里我会交代的。你也知道,今晚的场面不会好看,景枫也实在太不给你面子了!” 几秒的沉默,周珩垂下眼,反手握住林明娇的手,说:“你的好意我明白,但今晚我必须得去。我若是不去,就等于认输,那才叫真的没面子,以后我还怎么在公司立足?” “可是……”林明娇皱了下眉。 周珩将她的隐忧打断:“人要脸树要皮,我是不会退缩的。最坏的结果我也料到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儿媳妇就是了,我还是我,是周家的女儿,是你的下属,我还会继续为集团办事,努力做出成绩。倒是你们,该不会因为少了一层关系就不认识我吧?” “那怎么会呢?”林明娇似是松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周珩的眉眼,似乎有些惊讶她的通透、豁达,而且思路转的这么快。 林明娇笑了:“你能想得开,我就放心了。” …… 周珩提早下了班,先去了一趟emma的精品店,本打算挑选一件连衣裙,可是选来选去,却怎么看都不满意。 到最后,反倒是挂在架子上的一身浅灰色西服裤装吸引了她的注意,上身是修身的小外套,肩膀笔挺,腰线收窄,而下身则是阔腿西服裤。 周珩又随手拿了件衬衫,转身进了试衣间。 等到试穿出来,她笑了。 有点帅气,有点中性,但不失柔和,很适合职场女性,也很适合作战袍。 emma这时拿着一盘首饰走到内间,见到周珩的穿着,笑开了:“哎呀,我刚才乍一看,差点都不认识了。这身衣服啊,就跟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不仅气质合,剪裁也服帖。” 周珩也十分满意,在盘子里挑了一副珍珠耳钉戴上。 emma说:“我还以为你会选裙子呢。” 周珩淡淡应道:“原本是打算选的,不过偶尔也想换换心情,就这身吧。” 几分钟后,周珩结了账,就穿着这身新装走出精品店。 谁知刚要上车,就见小街的对面突然行驶过来一辆眼熟的轿车,轿车很快停在对面,从车里走下来的正是许景烨。 周珩就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等他箭步穿过马路,来到跟前,第一句就是问:“今晚你要赴约么?” 周珩点头,目光笔直。 许景烨一声轻叹,原本有些阴郁的眼睛,因此蒙上一层无奈:“非得去?” “非得去。”周珩声音很轻,却很定。 几秒的沉默,许景烨妥协了:“那我送你,当是给你助威。” 周珩笑了笑,摇头:“既然是我的战场,就得我自己迎战。我要是和你一起出现,这对你不好,别人会以为我是在借你过关,拿你当挡箭牌。毕竟你我当年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许景烨轻哼了声:“知道又如何,当挡箭牌又如何,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周珩说道:“我介意你我的关系被用在这种地方,也不愿意用这样懦弱的方式过关。你别忘了,我是周珩,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可怜。” 这话落地,许景烨半晌没言语。 他看了周珩片刻,遂抬起一手,顺着她耳边的碎发。 他手指上的温度和她耳垂的冰凉形成鲜明的对比,令她下意识躲了下。 许景烨指尖一顿,笑着收回:“我差点忘了,你耳朵怕痒。” 周珩低下头,没接话。 片刻后,就听许景烨说:“既然如此,那晚上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第38章 36 chapter 36 时间刚过傍晚, 许家大宅里亮起灯火,相比往日,今晚是额外的热闹。 姚总和姚心语因为是下属, 不敢太晚到,一早就来了大宅。 姚总陪着许长寻说了会儿话,姚心语则去厨房帮林明娇的忙, 但说是帮忙,其实也不用她们动手, 不过就是给姚心语吃个定心丸,安抚她的情绪, 待会儿见到姚岚要沉住气。 不会儿,许景烨回来了, 许长寻和姚总从书房出来, 几人就坐在客厅里闲话家常,气氛看似和谐, 实则每个人心里都有事。 快到晚饭时间, 周珩到了, 而且还是和许景枫前后脚。 周珩下车后, 和袁洋低语了两句,再一转头,就看到许景枫的车开了过来。 当然, 许景枫不是一个人, 和他一起走下车的还有姚岚。 周珩侧身望向两人,唇角挂着浅笑,直到许景枫和姚岚走上前。 姚岚率先开口:“周小姐, 你好。” “你好。”周珩弯了弯眼睛, 对姚岚的印象竟额外的不错, “你刚来江城,一切还习惯么?” “这里还不错,我很喜欢。” 周珩又看向许景枫,说:“时间快到了,进去吧。” 这话落地,周珩便转身往里走,完全不似过去,挽着许景枫的手或是走在他后面。 许景枫一顿,没有表示,对姚岚比了个手势,两人便并肩走在周珩后面。 许家大宅里,几人正有说有笑。 周珩三人进来时,屋里的人相继停下来,神色各异。 周珩很快对许长寻表达歉意:“抱歉,董事长,我来晚了。” 周珩若无其事的改了称呼,许景烨和姚心语同时看了过来,似乎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接着,姚岚走上前,和许长寻寒暄起来。 几句短暂的交谈,林明娇请众人到餐厅入席。 许长寻和姚岚走在最前面,许景枫则陪在许长寻身边。 姚心语和姚总走在最后面,而且姚总的脸色已经开始不自然了。 反观周珩倒是淡定得很,只像是一个局外人。 等入了席,周珩就和往常一样,直接坐到许景枫和许景烨中间。 许景枫见状,本想开口说话,周珩却刚好转头迎向他,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怎么了?” 许景枫摇了下头。 再往对面看,姚岚已经在林明娇的邀请下,坐在许长寻的右手边,林明娇和姚总、姚心语,则往后顺延。 晚饭的气氛尚算和谐,前半场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到了中段,便聊起江城和春城的经济变化以及行业投资。 很快,林明娇就旁敲侧击的问起姚岚此行的目的。 姚岚也给了非常普通的答案,说是来市场调查,想在江城投资。 林明娇立刻介绍起江城值得投资的产业,自然也要提到长丰集团,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枫打断,说是上午一起打球的时候,这些都聊过了。 姚岚笑而不语的将许家的暗涌和纠葛收入眼底,却好似并不惊讶。 期间,许景烨也偶尔会插上两句,但他今天的话不多,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和许景枫针锋相对。 再看姚总和姚心语,竟然已经到了“惜言如金”的地步了,一顿饭吃的不多,只是当着背景板。 至于周珩,她全程都没有实际的参与感,就垂着眼睛吃着盘里的食物,时不时抬一下眼,用微笑和眼神来做回应,好似她真的用心在听。 可事实上,周珩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首先,她并不认为姚岚是来市场调查的,春城姚家家大业大,可并不输给如今的许家,若是有意扩张疆土,先派人出来探路也不应该是姚岚,而是底下能干的管理层。 再说,就算姚岚是个行动派,就是喜欢亲力亲为,非要自己来做前锋,那她也需要多带几个人,而不是只身前往。 当然,周珩对姚岚此行的动机也没多大兴趣,她相信许长寻也不会相信姚岚的话,这里恐怕也就是许景枫在一厢情愿了。 周珩又转头看向姚心语,顺便瞟了眼脸色不佳的姚总。 按理说,姚总是姚岚的长辈,姚岚应当叫他一声小叔,可是从刚才进门一直到现在,姚岚都好像没瞧见他一样,姚总的面子上怎么挂得住呢。 周珩正想到这,旁边的许景烨这时侧了下身,低声说:“你今晚胃口不错啊。” 周珩扫向自己的盘子,是啊,都吃的差不多了。 她笑了下,回道:“心宽,自然吃的就多。” 话落,周珩抬了下眼,刚好对上林明娇若有所思的目光。 恐怕这会儿林明娇已经开始琢磨了,或许“下堂”对于周珩来说并非坏事,她仍然可以做许家的儿媳妇,只不过是换个位置罢了。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席间暗涌不断,直到许长寻的手机响了,他起身离场,直接去了书房。 方才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就降了好几度,就像是导演喊了“卡”一样,众人纷纷放下演技。 一直绷着脸色的姚总,此时也撂下餐具,脸上逐渐露出不屑。 这一幕刚好被许景枫看见了,便开始明知故问:“姚总这是怎么了,吃着沙子了?” 林明娇脸色微变,连忙说:“要真是这样,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厨房的人,真是太不小心了。” 姚总冷笑出声。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姚岚开口了:“说起来,虽然我和贵公司的姚总没见过面,但按照关系来说,我也应该叫声叔叔。” 这话落地,姚岚就端着酒杯起身,款步来到姚总面前。 “我敬您。” 周珩直勾勾的望过去,将姚岚的举手投足,以及姚总的故意摆脸全都看在眼里,在她看来,姚岚虽然是以晚辈的身份主动示好,可展现出来的气场和游刃有余的姿态,却占尽了上风。 恐怕姚总也没料到,以姚岚的身份地位,竟然会主动先低头,他是迎合也不是,拿乔也不是。 迎合,会显得刚才的摆脸太没品,合着就是因为晚辈没理他,撒撒小脾气,而拿乔,则会让人觉得他给脸不要脸。 姚总一时僵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许景枫忽然发难:“姚总是聋了吗,姚岚好歹是上宾,她叫你一声叔叔,是出于尊敬。” “没关系,我想叔叔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姚岚笑容温和的说:“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这明明是我们的家务事,却要在这里解决,让大家看笑话了。” 灯下黑 第56节 “哪里,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见外。”许景枫非常自然的接道。 “自己人”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扫过志得意满的许景枫,还有他旁边此时正放下餐具,用餐巾擦拭唇角的周珩。 周珩看似平定,心里却在笑。 虽然这个借题发挥的契机有点牵强,可到底还是让她等到了。 周珩放下餐巾,却没抬眼,问道:“哦,是哪种‘自己人’,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许景枫看过来:“你……我只是一说,不要鸡蛋里挑骨头。” “是我在挑骨头么,你明明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还让我装聋作哑么?”周珩也转过来,目光冰冷。 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不说话,只瞅着他二人,就连姚总和姚岚也从矛盾中心一下子变成了局外人。 几秒的沉默,许景枫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责怪周珩的无理取闹:“我就是帮他们双方铺个台阶,大家都好下台。再说,姚总就算从家里出来了,在根上也是一家人……” “他们是一家人,那你呢?”周珩仍是那副表情,丝毫不放松,“也是他们一家的么?干嘛这么热心。” 许景枫声音扬高了:“你今天是怎么了,能不能不要现在闹?” 周珩直接拉长了脸,转开脸看向对面的林明娇,接着又扫向姚心语,问:“你们觉得呢,是我在闹么?未婚夫回来了,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全公司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某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已经路人皆知了。忽视、冷落、下面子,钝刀子割肉没完没了,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林明娇顿时有点傻眼,主要是从来没见过周珩如此形于外的怒气,还这么不给许景枫面子,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只是林明娇刚要打圆场,这时姚心语就站起身了,表情古怪,还径自越过姚总和姚岚,直接来到姚岚刚坐过的位子前站定。 而就在那个瞬间,姚岚的表情逐渐微妙,还向后让了一步,仿佛看懂了什么。 至于姚总,还要去抓姚心语的手,试图阻止她,却被姚心语躲开了。 桌前没有一个人说话。 林明娇拼命的给许景烨使眼色,许景烨却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看好戏,还对林明娇耸了下肩,意思是爱莫能助。 直到姚心语开口,说:“既然你问我,那我就直接说了。说实话,我们家和春城姚家已经分家了,姚岚也说了,此行是市场考察。既然是长丰集团接待的,那就算是集团的客人,我们是不会怠慢的。至于你刚才说的……就算大少有这个想法,也要问姚岚的意思啊,你急什么,何必把场面搞得这么尴尬?” 周珩冷笑了下,直视姚心语:“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换做是你,难道也不问清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糊弄过去?” 姚心语也丝毫不客气:“可现在,还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 “等火烧眉毛了再提出质疑,那就晚了。”周珩跟着说:“事实摆在眼前,你们一个个的却都装作看不见,不是自己的事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珩,你够了!” 许景枫终于忍无可忍,吼了一声。 周珩跟着抖了下肩膀,随即闭上眼,仿佛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又好像彻底对这个男人失望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随即就听她低声说:“现在全公司都在预测我什么时候从这个位子上滚蛋,你却还希望我顾全大局,息事宁人。许景枫,你护过我一次么?” 这话落地,整个餐厅安静的不像话。 直到周珩抬手拢了下头发,扶着桌沿起身,手指将餐巾抓皱了,睁开眼说:“我已经受够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然后,她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向许景枫,又道:“你这么想让我交出来,那就拿走吧!” 说话间,周珩抓起餐巾,直接甩到许景枫的脸上,接着脚下一转,便走出餐厅。 餐桌前所有人都跟着站起身,满脸惊讶。 只见周珩背脊笔直的走向客厅,脚下的尖头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咔”作响。 “你回来,你给我站住!”许景枫的声音追了上去,周珩却充耳不闻。 林明娇也急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追!” “该死!” 许景枫沉着脸追了出去,林明娇就跟在后面。 而事实上,走在前面的周珩却是在笑的。 她想着,反正她十六岁时受了刺激,这事两家人都知道,那么就算偶尔疯癫一次,也都是在情理之中。 这时,许长寻从书房里出来了,周珩收了笑,正面迎了上去。 许长寻似乎心情不错,见到周珩,还问:“你们已经吃完了?正好,叫厨房切点水果。” 周珩却在他面前站定,扬了扬下巴,直接摊牌了:“爸爸,我知道您是个果断的人,我也是,不如就在今天做个决定吧。” 许长寻神情顿住,看向周珩的眼神逐渐变了。 许景枫追到跟前,声音也跟着吼出来:“周珩,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许景枫是在先声夺人,来到许长寻旁边,又道:“刚才大家吃得好好的,她突然就发起脾气,以为我要和她解除婚约。” 许长寻面露恍然,却又好似并不惊讶形势的突变。 周珩上前两步,目光平定,只看着许长寻,说:“谁来坐这个位子都好,我今天就让出来,就这样明明白白的,不要不清不楚。” 撂下狠话,周珩脚下一转,作势就要走。 林明娇冲了出去,一把拦住周珩。 许景枫愤怒的声音也跟着出现:“你没完了是吗,非得让其他人一起看笑话!我看你不只是想解除婚约,连你们家的饭碗也不想要了!” 呵,这大概就是许景枫的心里话吧。 周家是在吃许家的饭。 餐厅里的其他人也陆续出来,都站在外围,目睹这一切 就见周珩挑起眉梢,充满挑衅:“要炒我鱿鱼么,好啊,我写辞职信。” 林明娇刚要抓周珩的手,劝她不要冲动,同时也觉得这个周珩也太过喜怒不定了,大部分时间看着正常,但抽不冷的就“变态”了。 听说周珩十六岁时经历过一场劫难,那时候林明娇才跟许长寻不久,没有介入此事,只知道自那以后,周珩精神受了刺激。 许长寻终于开口了:“行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怎么突然提到婚约,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这也算是给周珩找了个台阶。 周珩再度看向许长寻,再冷静不过:“董事长,我既是您家的儿媳妇,也是长丰集团的员工,我本以为可以兼顾,可惜现实和想象是有差距的。如果现在就要我选,我愿意选后者,也希望您能做个决断,不要再得一想二。” 周珩是要让许长寻选,就在此刻,不接受任何模棱两可的糊弄。 要么,选左膀右臂的周家,要么,是远在春城,毫不知根底的姚家。 要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只能一拍两散。 此言一出,站在外围的姚总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是方才配合演戏的姚心语,也跟着提心吊胆。 哪怕是先前还在看好戏的许景烨,此时也不由得皱起眉,双手垂在身侧慢慢握拳,似乎很想出去阻止这一切。 许景枫更是有点傻眼,不知道周珩哪来的底气和勇气,竟然敢这么和许长寻说话。 在他人眼中,许家儿媳妇的位置是香饽饽,很多女人都想要,周珩是占了大便宜的,就算和许景枫没有感情,也是好处不尽,更何况她还是周家的女儿,一出生就是人生赢家。 可现在,一向乖巧贤淑的周珩,却突然来了个翻脸不认人,好像真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难道她真的不在乎自己和周家的未来吗? 一阵沉默。 许景枫再度吼道:“你差不多就得了,想想以后吧!” 周珩却看都不看他,只平静地望着许长寻。 在这里,只有许长寻才是真正的决策者,是强者,是权力的象征,她就只问他一个。 另一边,林明娇也急得够呛,很快走向许景烨,小声说:“你也去劝劝吧!阿珩这是要彻底和许家断绝关系啊!” 许景烨却一点不着急,眼睛里精光浮动,好似看到了多么有趣的东西。 自那件事以后,周珩就像是变了个人,也唯有受到刺激的时候,她骨子里的那种狠戾、叛逆,以及不合时宜的尖锐才会出现,就和原来一样。 林明娇见许景烨不动,又催促了一声。 许景烨如梦初醒,可就在这时,姚心语却从后面拽了一下他的手肘。 就听姚心语小声说:“再看看。” 林明娇瞪了过去,还以为姚心语是要使绊子。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搅合进来。 唯独姚岚,她始终站在最外面,安静的看着此时的焦点人物周珩,又扫过每一个人脸上的焦灼,最终笑了。 而这些场外的小动作,周珩根本没去关注,她坚定的一动不动,只专注于眼前唯一的“对手”许长寻。 只因她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猎物和猎手之间,是可以角色切换的。 看似弱小的猎物,却有可能反扑猎手,看似强壮且拿着武器的猎手,却往往因为形势和心理上的大意,而错失良机。 越是紧张、焦灼的时刻,就越不能急,要目标坚定心无旁骛,不能焦躁,不能慌乱,更不能左顾右盼。 周珩对自己说,这样的“赌局”过去有过,未来还会有,根本不会结束。 既然生存在夹缝中,既然注定要里外不是人,那就决不能像是懦夫一样败走,就算是输,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而这次的机会,是许景枫送上门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许长寻要看的则是她的表现。 她若是不声不响,像过去一样隐忍退让,那此前的累积就全都付诸东流。 她要告诉这里每一个人,她不是好拿捏的,更要告诉许长寻,她没有安于现状,没有因为一两次的夸奖就沾沾自喜。 她是周珩,是那个从绑匪手中逃脱出来的“幸存者”,也是周家未来的掌门人,而不是任人欺负的可怜虫。 她的字典里,没有逃避。 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两败俱伤。 许久过去了,周珩仍是一动未动。 许长寻却动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而他却侧过身,面色凝重的对许景烨说:“景烨,你辛苦一趟,送姚小姐回酒店。” 周珩缓慢的眨了下眼,她知道,这次是她赢了。 “爸!”许景枫却是大惊。 许长寻的话就意味着,当着所有人的面选择了周珩,而姚岚和他就只能是合作关系。 许景烨反应过来,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随即目光复杂的看向姚岚,说:“姚小姐,我送你。” 灯下黑 第57节 姚岚这才走出来,只有一个字:“好。” 随即姚岚又跟许长寻点了下头,接着便越过许景枫,直接跟许景烨走向门口。 直到两人走远了,许长寻再度看向周珩,声音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我许家的人绝不会任意更换。至于你……” 许长寻又看向许景枫,语调严厉:“给我差不多一点,不要再给我惹麻烦!” 话落,许长寻又一次扫过周珩,抬脚走进餐厅。 林明娇慢了半拍,立刻跟上,姚总也趁势拉了一把姚心语。 厅里只剩下周珩和许景枫。 周珩脑子里还回荡着许长寻最后的眼神,复杂难辨,却有掩饰不住的欣赏。 是啊,许长寻已经看过她狠毒、果决,有心机,有野心的一面,如今还露出这么明显的缺陷,看似非池中物,实则却可以利用这层缺陷,拿捏在手里,他自然是满意的。 至于许景枫,他脸色早已难看到极点,正要抬脚走向周珩理论,周珩却直接转头,越过他往大门口走。 “你给我站住!” 许景枫立刻追了上去。 周珩走到院子里,站住了,转身迎向许景枫。 同时心里也闪过一个念头,刚才的她也太能打了,跟个斗鸡似的,是不是也该“犯病”了? 第39章 37 chapter 37 许景枫冲势很快, 就像一阵风,刮到了周珩面前。 周珩微微眯了下眼,在预判到可能会挨上一巴掌, 甚至已经做好了就地摔倒,手捂心脏向不远处的袁洋“求救”的时候,想不到许景枫竟然脚下刹住了。 院子里的灯很柔和, 笼罩在他二人身上,如果不是男的怒气腾腾, 女的高冷漠然,就以他们的身材和样貌, 该是郎才女貌才对。 许景枫将双手插进裤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克制要教训周珩的念头, 他咬了咬牙关, 用最后一丝理智将愤怒压在胸腔里。 然后,就在周珩略微诧异的目光下, 几乎是从牙缝中龇出这样一句:“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再跟我演戏。” 周珩一顿, 下巴扬高了些。 就听许景枫问:“对你而言,和我订婚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位子你珍惜过吗?” 这是完全超出周珩预料的问题, 她怔了怔, 却没回答。 事实上,她心里是有答案的。 她是被迫的,但凡她有的选, 她都不会做许景枫的未婚妻。 许景枫这个男人, 不仅懦弱、自私, 而且不懂爱人。 可就在这一刻,周珩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也从他狼狈的神色中看到了事实。 或许这个问题早就在他心里了,只是他太过骄傲、自负,他不允许自己问出来,更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出一丝一毫。 如果不是今天被她逼急了,恐怕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应他,许景枫却再次开口:“你我都知道,这场联姻只是捆绑两家的手段。等到有合适的机会,两家自然会找借口解除婚约,或是直接给我安排结婚对象。你早知道会这样都不愿意息事宁人,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一定要弄得这么难堪,非得当众拆了许、姚两家的可能性。周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向拿得起放得下,今天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周珩迎向许景枫的瞪视。 而她的脑海中,也在此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天,她的母亲被人毒死了,凶手至今不明,许景枫和许景烨是来接她“回家”的。 虽然她那时候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她只有十岁,却依然可以从两人的态度中分辨出不同。 那天的许景烨,就像一条吐信的毒蛇,与其说是接她,倒不如说是来看戏,顺便落井下石的。 而许景枫呢,他是真的要将她安全的带回周家,这是许长寻下达的命令,他也认真地在执行。 她问他,是谁害死了她母亲。 他看着她,摇头说:“我们来的时候,梁阿姨已经走了。医生也去看过,来不及了,很抱歉。” 她当时只相信他的话,因为他那双眼睛里是真实的茫然和困惑,他也在发愁回去后该如何交代梁琦的死。 思及此,周珩轻轻眨了下眼,说道:“你说得对,我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可以让大家都体面。我可以放手,可以装傻,可以稀里糊涂的退位让贤,更可以笑着祝福你和下一任。可是景枫啊,你问过你自己么,你对自己提过要求么,既然没有,又凭什么要求我呢?” “要求?”许景枫困惑了,“你要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周珩笑了下,朝他走进一步,眼睛看到他的领带歪了点,便非常自然的抬起手帮他整理。 许景枫身体一僵,低头看了看那双手,又看向她毫无笑意的眼睛。 直到周珩说:“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因果的,也是要讲你来我往的,你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你,以德报怨绝对不是我的座右铭。” “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所以你才报复我。”许景枫问。 周珩却说:“哪怕你这个人有千般不是,万般缺点,只要你肯上进,有野心,有斗志,有远大的抱负,我都会一直跟着你,一心一意。可你有么?” 许景枫越发不懂了,甚至觉得莫名其妙和冤枉:“我怎么没有,我还不够上进么,你有没有看到我熬夜加班,有没有看到我在酒桌上和人周旋。还有景烨,他咬得我那么紧,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挣扎!” 周珩笑容渐浓,还跟着点了下头:“是啊,你熬夜加班,觉得自己很不容易,很辛苦,于是就和米红一起嗑药,当做是劳逸结合。你和人在酒桌上周旋,伤透了脑筋,累了,就和霍雍那种人去搞什么私人聚会,当做自我奖励。你和景烨内斗,明明很想赢,可惜能力跟不上,于是就给自己洗脑,解释成是你重视亲情,爱护、谦让亲弟弟的结果。” 许景枫的表情在周珩的一番轻描淡写的点明下,逐渐变了。 她每一个字都踩在要害上,还在上面反复横跳。 许景枫胸腔里的怒火也渐渐变成了憋闷,堵在哪儿不上不下,甚至是委屈。 这时,周珩靠近他,将声音放低了:“其实你很想坐上那个位子,很想一脚踢开许景烨,可是景枫啊,你渴望的位子不是光靠想就能上去的,哪怕你有朝一日靠运气坐到了,你有本事坐得稳么?” 两人离的很近,周珩几乎可以听到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她也帮他将领带调整好,轻叹一声,又道:“我周珩需要的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风花雪月,更不是纸醉金迷,只要你是个强者,你有谋略、野心,也有本事将它们付诸行动,而非嘴上谈兵,你根本就不用理会我,我的情绪都会被你牵动,绝无二心。” 听到这,许景枫不由得有些恍惚,遂冷笑道:“原来你把我看的这么不堪,亏你还演了那么久。” 一阵沉默。 周珩脑海中又一次划过十年前那个身材魁梧的少年,再看眼前的许景枫,只觉得唏嘘。 “你太顺遂了,你自小就什么都不缺,你没饿过肚子,没有被人抢过东西,没有尝过撕心裂肺的疼,没有被人伤害过,甚至没有遭受过不公、屈辱、背叛、欺瞒、打压。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居安思危,不会想到有一天,你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人抢走,会生不如死,连喘气都需要经过他人的同意。至于你自我感动的那些上进,在许家,在这个圈子里,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番话落地,许景枫的脸色已经彻底白了。 他不是因为周珩的话太过刻薄、尖锐,也不是承受不了,只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一道微弱的声音,正在附和她。 尽管他骨子里的自我,一直在强烈否认。 直到周珩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声音很轻的说:“既然你不是那个人,就没有资格要求我。” 这话落地,周珩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抓着他的西装袖子,缓慢的弯了腰。 许景枫反应慢了半拍,听到周珩逐渐加重的呼吸频率,遂一把捞住她。 “周珩?” 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不远处等候的袁洋,也飞快的跑过来。 周珩很快脱离了许景枫,直接歪向袁洋,对许景枫说:“我的药在车上,你快回去吧,董事长还在等你……” 袁洋不敢停留,立刻扶着周珩往那边走。 许景枫跟了两步,却又站住了。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就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 至于周珩,她一坐上车表情就变了,还十分悠闲地靠着椅背,顺便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 袁洋问道:“姐,我送你回家?” 周珩想了想,说:“不回家,去慈心,我要修养两天。” 袁洋很快发动车子,等开出许家,才问:“我刚才看大少,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你们吵架了?” 周珩刷手机的动作停了,又转头透过车窗,看向依然在院子里“罚站”的许景枫。 的确,他很落寞,也很颓丧。 可周珩眼中却没有丝毫不忍,转过来说:“优柔寡断,注定会失败。” 其实刚才在许家发生的一切,就等于她和许景枫之间正式撕破脸了,哪怕保留了许家儿媳妇的位子。 许景枫也是愤怒的,恨不得跟她理论清楚,可是当她表现出不舒服的时候,他却又瞬间无害了。 他的愤怒来得太快,走得又毫无价值。 若他真的足够心狠手辣,足够冷血,他刚才一定会一巴掌打过来,会看着她跪在地上“病发”,甚至不会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 在强者面前,弱者只能仰仗鼻息,这是这个圈子里的法则。 可许景枫,却只是个披着强者外壳的软骨头,也难怪在许长寻的“养蛊”计划中,他会逐渐处于下风,被许景烨牵着鼻子走。 平心而论,若是小老百姓生活过日子,她或许会将许景枫的“心软”当作优点,再抓住这层优点和他好好过下去。 可是许、周两家是斗兽场,要遵守的是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一只空有利爪和爆发力,却不敢对猎物下嘴的猛兽,就只有饿死的份。 等到奄奄一息时,会被别的同类分食。 …… 半个小时后,袁洋将周珩送到慈心医院。 临下车前,周珩让袁洋传话给周家,除了告知今晚发生的一切,还要提到她在慈心医院小住的事,蒋从芸自然就会将这层消息告诉林明娇,这样一来才能连戏。 否则等许家人琢磨过味儿来,一定会觉得奇怪,怎么她的战斗力这么强,竟然没有因为情绪激动和亢奋而感到不适。 做戏嘛,自然要做全套。 没多久,廖启明就发下话来,给周珩在五层的vip区开了一个套间。 周珩一边感叹着蒋从芸奸夫的办事效率,一边还要虚弱的维持人设。 而她前脚刚进去,廖云川后脚就敲门进来了。 周珩已经换上病号服,就靠坐在床头。 灯下黑 第58节 身着大白褂的廖云川来到跟前,抬手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俨然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若不是周珩得知他一直在出入霍雍的私人聚会,还和茅子苓的失踪有关,还真想不到他会是个斯文败类。 廖云川说:“周小姐,明天我会安排几项检查给你,今晚你吃了药,要早点休息。” 当年周珩精神受刺激的时候,周家也安排了医生,却不是廖启明,所以廖启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廖云川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周珩勉强笑了下,说:“不用检查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就是情绪没控制好,起伏太大,吃了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廖云川一顿,接道:“你自己也知道,这个病无法根治,最好的养生办法就是保持心态平衡,切忌大喜、大悲、大怒。” 周珩说:“我明白,谢谢你廖医生。” 廖云川脚下一转:“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搅你了……” 可周珩却话锋一转,突然将他叫住:“等等,廖医生!” 廖云川又转回来,笑容温和的看着她。 周珩眨了眨眼,瞬间将自己代入到“一心一意爱着许景枫的未婚妻”设定中。 “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可是又怕你会告诉景枫,令他生气。接下来咱们的对话,你能不能帮我保密呢?” 廖云川眼睛里出现了一层恍然,但很快就消散了。 显然,他也猜到了周珩要问什么。 周珩见状,便低下头,装作一副尴尬的模样:“我知道……景枫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也知道他有跟你拿药。可我也问过宛新苑那边,她们都否认自己是源头……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他和霍家那位来往过密,在那些聚会上碰了一些不干净的人……” 话虽如此,事实上许景枫身上的病,周珩还是因为翻找过米红的私人物品,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药膏和药瓶才知道的。 既然米红有那个病,那么许景枫多半也会有。 而霍雍弄得那个私人聚会,去参加的人都是玩咖,玩开了谁还会做保护措施呢,再说这个圈子里喜欢花天酒地且有暗病的富二代也不在少数。 果不其然,周珩这么一问,廖云川下意识转开了目光,还轻咳了两声,这才说:“这个嘛……其实来源到底是哪里,我也说不好。但是这一年来,景枫倒是很少和霍少一起了,我可以保证。” 周珩轻叹了一声,仿佛并不相信似的:“廖医生,其实我知道你每次也会去,也知道他们玩起来,难免会弄伤几个。若是……若是你在聚会上再看到他,能不能帮我盯着点,千万别让他沾了人命才好……” 这话落下,廖云川脸色跟着变了,眼睛快速的眨了好几下:“怎么会,周小姐,你多虑了!” 周珩眯了眯眼睛,注意到他眨眼的动作,更加确定他是在说谎。 事实上,她也不是出于完全的瞎猜,或是故意炸他,她确实听说过类似的事,这才有的放矢。 “你也不用瞒我了,其实我也听说过一点。我不想知道你们后来是怎么摆平的,又是怎么处理和安抚那些姑娘家里人的,我就只关心景枫一人。他最近有些麻烦,宛新苑的事你也听说了,要是在这个时候再出类似的纰漏,那警方就真的要盯死他了。” 听到这里,廖云川又松了口气,笑容也很快恢复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周小姐请放心,景枫做的毛发验毒,结果已经出了,阴性,绝对没有问题。” 这次反倒是周珩惊讶了。 她抬眼看向廖云川,顿时“喜出望外”:“已经出了吗?可是我们还没有接到警方通知啊!” 廖云川笑道:“一般来说最快两个小时就会出结果,但因为景枫已经被摘除了嫌疑,所以警方没有急着通知他。反过来说,要是景枫被验出半年之内有吸毒史,那么刚出结果警方就会采取措施了。” “哦,原来如此。”周珩恍然道:“廖医生你消息这么快,我想这次一定又是你的功劳,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呢?” 廖云川连忙摆手:“说感谢就严重了,爸这些年一直在照顾许先生和周先生的身体,是老交情了,我和景枫、景烨又是从小就认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这次我托的是我的同学,北区这边的毒检和尸检很多都要经过他,他办事很靠谱,请周小姐尽管放心。” 到此,周珩总算弄明白了,也跟着露出笑容:“廖医生辛苦了,难怪许先生和我爸都这么器重你。将来若是有需要,我一定来找你,你可不要嫌我麻烦呐。” …… 廖云川离开病房后,周珩一个人待了片刻,很快就接到蒋从芸和林明娇分别打来的电话。 通话时间不长,两人的目的也不同。 林明娇是来问候的,蒋从芸则是来点赞的。 等应酬完她二人,周珩又看了会儿电视新闻。 新闻里提到米红的案子,以及记者的一番分析报道,最后还呼吁广大市民要远离毒品。 一说到米红案,说到毒品,周珩不免就想到住在同一楼层的某个人。 她安静的坐了片刻,想着廖云川透露的关键信息,不知不觉的就走出门口。 许景昕的病房距离不远,不过是转过一个拐角的距离。 只是周珩刚走到门口,脚下顿住,瞬间有点后悔了。 这个时间,怕是他已经睡了。 思及此,周珩又转过身,想回房。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拉开了。 周珩下意识回头,刚好迎上照顾许景昕的护士。 护士也认识周珩,随即问:“是你啊周小姐,你是来看许先生的吗?” “哦,是啊。”周珩笑了下,“他睡了么?” 护士边说边让开门口:“还没有,刚吃过药,请进吧。” 周珩点了头,走进去后,护士还贴心的将门带上。 周珩站在外间停顿了几秒,想了想,最终还是敲响内间的门。 门虚掩着,她敲了下没人应,就推开门往里看。 就在这时,里面的洗手间门也打开了,许景昕拄着拐杖,动作缓慢的走出来。 他自然没有料到这时还会有访客,一抬眼见到周珩站在半开的门边,扫过她身上的病号服,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沿。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周珩忽然想起自己刚回到周家以后,第一次生病的场景。 当时她发了高烧,三十九度,脑子发蒙,在梦中还会说胡话。 后来也不知道是梦游了,还是烧糊涂了,睡到一半就跑出房间,见到一个人就抓着对方,手脚并用的打他,嘴里还喊着:“放开我妈,放开她!” 再后来,有人将她带回房,让她再度躺下,还给她灌了药。 等到她恢复意识,清醒过来时,已经天亮了。 她早就没了体力,想喝水,想叫人,却叫不出来,只能虚弱的蹭下床,一路扶着家具和墙走出房间。 然后,她就在走廊里看到了正笑着讲电话的“周珩”,她刚好经过。 “周珩”也看到她了,第一句便是:“你没病死啊?” 接着电话里有人问了句,“周珩”回道:“哦,是那个野丫头,我回房跟你说。” 那之后,她就一路扶着墙壁走到一楼,直到在厨房里遇到陈叔和阿姨,他们也都冷着脸,问了句饿不饿,就用冰箱里的剩菜煮了一碗面条给她。 她一口气吃了个精光,顿时觉得力气回来了些,又回到二楼房间睡下。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和许景昕是一样的,都是外来的,都是入侵者。 要加入这个斗兽场,都需要付出代价。 她的代价是母亲,而他的代价是一条腿和一身的伤。 第40章 1 景枫之死 chapter 1 ——要加入这个斗兽场, 都需要付出代价。 周珩醒过神,看到许景昕靠身体和另外一条腿的力量,将自己挪上床, 而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下面则空荡荡的,还包着纱布。 而他有些曾经裹着纱布的地方,如今也拆掉了, 露出一些烫伤的痕迹,伤口都在愈合中。 至于那条断腿, 恐怕还要疼上很久,虽然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 光是忍耐力这一点, 许景昕必然是许家最出色的。 许景昕仿佛并不介意有人在看他,他上床后就将被子盖在腰下, 靠着床头缓了几口气, 等平静下来这才望向周珩。 四目相交,沉默了几秒。 周珩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问:“我这么晚突然过来, 你不会介意吧?” 许景昕扯了下唇, 没有讥讽, 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介意你就会走么。” “不会。”周珩说:“我看你一个人太闷了,而我又正好住进来了,就来陪你聊聊天。” “是你想找人解闷儿吧。”许景昕将她戳穿。 周珩耸了下肩:“无所谓, 是谁都好。” 许景昕没接茬儿, 仰着头,眯着眼,一副准备闭目养神的节奏。 周珩却在此时开启了话题:“北区分局的人你熟么, 主要是负责毒检这块的。” 许景昕神色未变, 也没回答。 周珩继续道:“你大哥的毒检报告出来了, 阴性,是廖医生的同学帮忙办的事。这个廖医生名叫廖云川,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儿子,也是你大哥的家庭医生。他爸爸廖启明也一直在照顾你父亲的身体,还有你前段时间住在icu,也多亏了他的治疗。” 听到这番话,许景昕的眼睛渐渐睁开了,望向周珩时,目光清明平和:“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周珩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道:“你初来乍到,虽然一直在住院,但你早晚都要离开,回到许家。这些人际关系你都要了解,无论未来如何,你总需要早做准备。” 许景昕问:“准备什么?” “准备,如何在这个家里活下来。”周珩说:“哪怕你不想和任何人斗,别人也会找上你,你的存在就是威胁。” 许景昕挑了下眉,却对周珩的话一点都不意外,更没有在意。 周珩琢磨着他的表情,猜想或许他早就算的一清二楚了。 隔了几秒,周珩又问:“对了,你上次说知道我是周楠申的女儿,却不是康雨馨告诉你的,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珩本以为许景昕不会回应,谁知他却撂下四个字:“你猜猜看。” 周珩笑了下,眼睛里划过一丝恶意:“看来周家也上了你们的黑名单了。” 但周珩的反应却令许景昕有些惊讶,她不但不慌张,好像还有点幸灾乐祸。 许景昕并未刨根问底,只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珩瞳仁微微扩张,盯着许景昕的模样,好似在看什么稀有物种。 灯下黑 第59节 直到许景昕微微皱了下眉,周珩这才说:“这样的话我只在电视剧对白里听到过,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会这么说。” “他们是怕应验吧。”许景昕淡淡接道。 周珩又问:“怎么你们当警察的也相信这些?” 许景昕垂下眼眸,笑了下,带着一点讽刺。 他相信的自然是公正、公义、公理,可这些东西许、周两家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只会不屑,多说无益。 周珩品着许景昕笑容的含义,却没有因此恼怒,目光一转,扫向棉被。 然后,她说:“一般来说,像你这样受重伤的人,在恢复期情绪都会不稳定,脾气会很暴躁,还会自问一些无解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是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可你好像没有这个过程。说实话,我很好奇你的心路历程。” 许景昕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棉被后半段。 他的左腿就和过去一样,活动自如,可他的右膝盖下面,如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无力感。 他还记得,曾经去探望一位退下来的禁毒警师哥,那位师哥少了一条小臂。 他当时就问,失去小臂是什么感觉。 师哥说,就像有人紧紧抓住你的手,禁锢住你的五指,无论你怎么用力都张不开的那种感觉。 事实上,从做禁毒警的第一天,他们就对未来可能会遭遇的一切不测做过心理准备。 而当他们听到有卧底的前辈遭遇毒贩的恶毒手段,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折磨,被削去四肢,挖去眼珠,直到最后一刻才咽气时,心里不仅悲愤,而且大受震撼。 那时候许景昕就不禁自问,换做是他,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 信念这东西,看似空无,实则却包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也是当他们在黑暗中潜行时,唯一能支撑他们走到终点的东西。 许景昕闭了下眼,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已经接受了,自然就不会做无谓的挣扎。” 周珩倒是没想到许景昕真的会回答她的问题。 可当她再看向他,却见他垂着眼睛,好似又不是在回答她。 周珩接道:“受过专业训练就是不一样,要是你两个哥哥能有你这份心智,许先生一定会很欣慰。” 许景昕没有接茬儿。 过了片刻,周珩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以你的经验,若是有人用符号来代表文字,记录一些和贩毒有关的秘密,你可以破解么?” 许景昕先是一顿,随即看过来:“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符号了。” 周珩笑了下,说:“我下次拿给你看。” 许景昕没有接话,只是带着疑惑的审视着周珩的表情。 周珩问:“怎么了,你看什么?” 许景昕说:“你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却跟我聊这些,就不怕我把你送进去。” “你也说了,那是‘过去’的身份。”周珩笑道:“我虽然没有做警察的朋友,也知道你们政审很严格。你断了一条腿,是不可能再回到一线的,而且以你和许先生的关系,警队也不会再要你。再说,那些符号也不是我写的,而是我无意见得到的,我怕你什么呢?” 说到这,周珩站起身:“好了,我也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 周珩缓步回到病房里,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和许景昕的一番话。 他算得上是一个惜言如金的人,每次都是她说得多,而他就算听进去了,也未必会给回应,可她却觉得和这个人说话轻松很多,无需勾心斗角,也无需互相算计。 究其原因,这大概是因为许景昕是许家里最不可能争名夺利的那一个吧? 既然没有争斗的心,那自然就不会有利益冲突,不必拉拢或排挤。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进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出来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许景烨。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喂。” 许景烨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周珩轻声说道:“刚躺下,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不舒服,所以就来问问。” 周珩笑了下:“我没事,景烨。” 这话落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隔了片刻,许景烨才再度出声:“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咱们以前的日子。我很怀念那时候,当时没有珍惜,如今再想起来,竟然觉得很奢侈。” 周珩安静的听着,同时望向窗外。 那时候“周珩”和许景烨的甜蜜,就连她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野丫头”,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爱情酸臭的味道。 而他们两人无论是在性格上,还是家庭环境上,都是天生的一对。 一样的毒,一样的狠。 正想到这,许景烨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你是最讨厌私生子或私生女的,为什么你还会喜欢我?” 周珩“哦”了声,脑海中跟着回忆起“周珩”的日记内容,一字不漏的说道:“记得,我说‘因为你的灵魂远比你大哥有趣得多,身份的差异只是表皮罢了’。” 许景烨轻笑出声,好似很愉悦:“你还记得,我以为你都忘了。” “哪敢忘啊,你这么记仇。”周珩说。 许景烨的声音柔和了几分:“阿珩,我记谁都不会记你的仇。无论是在许家,还是在周家,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周珩靠着床头,轻声应道:“可这些年,我也变了。” 许景烨没接话。 就听周珩说:“以前的我是不会跟人伏低做小,讨好演戏的,我看谁不顺眼,就会直接表现出来。可是你看现在,我爸病着,外面那些人落井下石,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要讨好身边每一个人。若不是今天实在被你大哥逼急了,我也不至于闹这么一场,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阵沉默。 周珩不再出声,就安静的等待许景烨的反应。 事实上她心里是警惕的,无论他说再多的甜言蜜语,她都无法投入,更不会被吸引。 他每一次回味过去的美好,在她看来,那都有暴露的风险。 她甚至在想,若是一个没回答上来,许景烨会不会起疑,还是说当他回味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试探了? 半晌过去,许景烨先是轻叹了一声,说:“我倒是觉得今晚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盛气凌人’的一面了。” “盛气凌人,你这是在夸我么?”周珩问。 许景烨笑道:“当然,别人或许会觉得你气焰太甚,但我却觉得很耀眼。” 耀眼。 哦,是了,那个“周珩”的确是耀眼的,无论是在周家,在两家聚会上,或是在学校里,她都是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是焦点,是中心。 这时,许景烨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我知道为什么,我爸要将你许给我大哥,完全不考虑我。他就是想刺激我,激励我,让我和大哥斗,让我证明给他看,让我凭本事把你抢回来。阿珩,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做到的。” 那最后半句话落下时,他的语气逐渐阴沉下来。 周珩的后脖颈也下意识泛起战栗。 她没接话,只听许景烨说了声“早点睡吧,晚安”,随即电话便切断了。 周珩攥着手机,安静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响了一声,进来一条微信。 周珩点开一看,是程崎发来的:“记事本交出去没有?” 周珩老实回了:“这两天太忙,还没有。” 程崎很快回了一个表情,说:“我就知道。这样吧,我明天有时间,你去约那个人,我陪你一起去。” “你也去?”周珩问。 程崎说:“废话,你不是要和背后那个人当面谈判吗,你就不怕危险?心也太大了。” “哦。”周珩想了想,回道:“也好,你比较善于诡辩,有你在,要是对方给我下套,也好多一个脑子跟他周旋。” 程崎顿时不乐意了:“什么叫诡辩,你什么态度。” 周珩却知道他并未介意,笑道:“不过我明天不能出来太久,我今天住院了。” 说到这,周珩就将今晚发生的小插曲,以及她装病一事转述给程崎。 程崎却并不惊讶,还说:“难怪姚岚说在许家看了一场好戏,还说对你印象不错。” 姚岚? 这倒是周珩想不到的。 周珩问:“你们认识,今晚还见面了?” “嗯。”程崎说:“我之前在追着子苓消失的线索先去了历城几天,后来又去了春城,在那边打听到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但很可惜,最终也没有追踪到。我怀疑,子苓的失踪就和这个团伙有关。能得到这个线索,还是多亏了姚岚的帮助。” 贩卖人口。 姚岚提供的线索。 周珩想了想,问:“那姚岚这次来江城,又是为了什么?” 程崎说:“找人。” 周珩追问:“找什么人,和许家有关?” 安静了几秒,程崎回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哦,无所谓。”周珩应了。 其实她也没抱希望可以从程崎嘴里问出什么。 周珩话锋一转,在还没有想清楚之前,就脱口而出的问道:“程崎,你有人生目标么?” 程崎那边发来一个问号。 周珩又道:“我知道你很会赚钱,也猜到了你这些年境遇起伏很大,你一定经历了苦难,如今也成了人上人。可是,这些是你要的么?除了它们,作为你自己,你有没有一定要达成的目标,一定要满足的欲望,或是要实现的理想?” 程崎似乎没有想到周珩会突如其来的交心,他一下子沉默了。 周珩就在这边耐心的等,就在她以为程崎不会回答时,他却说了这样一句:“作为我个人的目标,没有。” 周珩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 灯下黑 第60节 隔了几秒,程崎说:“我这个人很简单,我的愿望自小到大都没变过。从那时候,我就希望我的‘家人’们都好好的,到现在仍是如此。我曾经以为只要有钱了,这些问题就都能解决,可是你看现在,钱为我解决了什么?” 周珩一下子接不上话了。 乍一听上去,程崎的愿望实在是很简单、渺小,好似没有什么难度,可是现在,他的“家人”却一个个走上歧途。 他是很有钱,但那些钱不能治好陈凌的癌症,不能让她离开牢笼,也无法令时光倒流,回到茅子苓失踪之前。 片刻后,周珩说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个。” 程崎又发了一个表情,说:“明天定好时间,记得通知我。” 周珩应了:“好。” 这之后,周珩躺进被窝里。 她的思路渐渐沉淀下来,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周遭的谜团,每一个人的欲望和目的,当然还有围绕着许家的这些人。 姚岚和姚心语算是一脉相承,可她们的追求以及格局却是天差地别。 林明娇和蒋从芸,分别站在许长寻和周楠申的身边,一个没有名分,却得宠,一个有名分,却貌合神离。 许景枫鲁莽,优柔寡断。 许景烨狠毒,却对“周珩”过分执着。 许景昕与他们都不同,他是脱离在外的,不为这个漩涡中的名利所摆布。 只要他不沉迷,对此没有欲望,就能保持冷静客观。 至于程崎,他的愿望最微不足道,却也最难实现。 他的“家人”因为性格不同,注定了遭遇也会不同。 有些遗憾,似乎是无法避免了。 那么她自己呢? 周珩闭上眼,又向自己提出同样的问题。 她追求的是什么呢,或者说她的目标是什么? 追名逐利,还是找出母亲被害的真相? 似乎这两者都有。 她力争上游,是因为她想站到顶峰,去呼吸不一样的空气,去欣赏不一样的风景。 她看厌了周围人丑恶的嘴脸,可这是人在低谷时一定会见到的东西。 除非站到山顶,那些嘴脸才会变成笑脸,她的命运才不会再受到他人的摆布。 作为周珩,她是一定要成功的。 否则就得活得像宠物,去讨好那些供自己吃喝的人。 若是碰到好的主人,倒也罢了,若是碰到脾气差的,喜怒无常的,还不定怎么死。 想到这里,周珩翻了个身,正准备睡过去。 这时,手机里又进来一条微信。 她随意点开看了眼,正想着会是谁这么晚,就看到一个好几天没有出现的对话框,竟然是庞总的秘书。 “庞总听说了今晚的事,特意让我来恭喜周小姐,又上一层楼。庞总还说,大少这块踏板快要烂了,周小姐切莫太过留恋,等到时机成熟,就要奔向下一块了。” 周珩品着这番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请帮我回复庞总,谢谢关心,我心里有数。” 庞总秘书没有回。 周珩将屏幕按掉,又一次躺下,心里跟着浮现出一个疑问——今晚在许家大宅里,有一个庞总的内应,他是谁? 第41章 2 chapter 2 周珩约好了发件人, 一早就将时间地点告诉程崎。 两人就在上次那家艺术酒吧附近的小路上见了面,周珩钻进程崎的车里,一坐下便说:“记事本我带来了, 不过已经扫描了一份,留着自己慢慢研究。” 程崎似乎并不惊讶,以周珩的性格, 她的确会这样做。 程崎叹了口气,说:“那么你知道朝哪个方向研究么, 研究出来以后又要做什么?” 周珩说:“没有方向,也不打算做什么, 只不过对方有我的把柄,我手里也得抓个他的。否则哪天他一个不高兴, 把照片送去周家, 又或者他再来要挟我,难道我就一直这样被动挨打?” 隔了几秒, 周珩看向程崎的眼睛, 又道:“这件事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最坏的结果就是, 对方不打算给我留活路,那么我就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 程崎扯了下唇角,并没有接话, 随即从车载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周珩。 周珩接过来, 直接打开来看,很快就看到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中有上次在酒吧里见到的年轻女人, 还有那个见面的男人, 叫丁莫非。 周珩惊讶的扫了他一眼, 便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程崎这才开口:“你上回说完这事,我就找人去挖米红的底。这几个都有案底,十几岁就开始作奸犯科,坑蒙拐骗的事也没少干,光是给人下仙人跳就被抓去派出所三四次。” 自然,资料里也提到了上次那个女人的名字,她叫齐艳,和米红、丁莫非以及另外一个叫张春鹏的男人时常一起活动。 至于案底方面,除了设计仙人跳之外,齐艳和张春鹏都在迪厅和酒吧里散过毒,但因为当时是未成年,散播的是少量新型毒品,判的没有传统毒品那么重,所以在里面管教了一段时间就出来了。 周珩一边看一边想着,她上次只见到齐艳和丁莫非,没见到有涉毒案底的张春鹏,但照眼下的形势看来,丁莫非多半也参与了散毒活动,甚至还可能有米红,只不过他两人没有因此被抓罢了。 思及此,周珩拿出手机,翻找出米红去三亚时拍摄的五人合照,再和资料上的人一一比对。 果然,有四个人都对上了,还少一个。 这时,程崎开口了:“照片里那个漏掉的,叫王川。” 周珩又往后翻,很快就看到王川的资料,他也是十几岁时就在社会上活动,也曾和米红、丁莫非等人一起作奸犯科,但是他收手比较快,也不参与散毒那些,后来和丁莫非等人逐渐疏远,如今在酒吧一条街开了个小酒吧。 按照轨迹线来说,王川应当没有牵扯进米红的案子,而余下三人丁莫非、张春鹏和齐艳,可能都和米红吸毒过量致死一事有关。 看到这里,周珩问:“这些资料我能拿走么?” 程崎说:“当然,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先让你看一遍,也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待会儿和他们接触不要大意,这几个都不是善茬儿。” 周珩将资料收进袋子,装到自己包里,然后说:“姚心语离家出走几个月,就是在这期间认识了他们几个。我相信姚心语也没有参与后面那些事,最多也就是学了点小偷小摸。不过你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查到这些,我相信北区分局也能查到,看来姚心语要有麻烦了。” 说话间,周珩率先推开车门,往酒吧的方向走。 不会儿程崎跟上了,就走在她旁边,说道:“现在是你在暗,对方有你的把柄,待会儿不要冲动。” “知道。”周珩应了。 再一转眼,两人已经来到酒吧门前。 推开门一看,在一楼忙活的依然是齐艳。 齐艳见到周珩,直接往二楼指,说:“上去吧,他们在等你。” 随即她又看向程崎:“你不能上去。” 周珩站定了,看着齐艳,只说:“他是我朋友,我们要上就一起上,否则我们就走,你们要的东西也别想再得到。” 齐艳一听,脸色微变,随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齐艳又说:“行了,那你们就一起上去,不过要放聪明点,别惹麻烦。” 周珩径自转身,一路走向台阶。 程崎跟上去,同时边走边打量四周的环境。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二楼,就见丁莫非面对二人坐在一张桌前,他面前还摆了个笔记本。 周珩左右看了看,来到桌前问:“只有你一个?” 丁莫非双手插着裤袋,吊儿郎当的靠着椅背说:“是啊,东西带来了吧。” 周珩没应,只说:“上次说好的条件是,我要见到发件人,否则东西不会给你。” 丁莫非点了几下头:“你放心,你把东西拿出来,我看过没问题,自然会让你见他。” 周珩犹豫了一秒,又转头和程崎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听程崎说:“先给他看看。” 周珩垂下眼,从包里将记事本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接着就在丁莫非伸长脖子看的时候,将记事本翻开。 丁莫非似乎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内容,人很快从椅子上坐直了,伸手就要拿。 可周珩动作更快,她将记事本抽走,再抬眼时,目光平静且冷漠:“我已经履行条件了,该你了。” 丁莫非笑了下,将面前的笔记本转了个儿。 周珩和程崎这才看到笔记本正面。 屏幕里有一张办公桌,桌面很宽,且用的是实木材质,而办公桌的背后是一扇落地窗,楼层很高,可以看到广阔的天,以及高度相当的一座楼。 至于高楼四周的楼宇,显然都要比这间屋子矮。 周珩眯了下眼睛,一眼就将地点认出来,是江城的双子塔,而且目测来看,窗户的位置应该高于五十层。 原来发件人就在这里。 只是他选了这么一个地标性建筑,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毫不掩饰,是不在乎呢,还是根本不怕她去找? 周珩挪开视线,又一次看向丁莫非:“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人呢?” 丁莫非说:“你把记事本给我,他就会出现。” 这一次,周珩没有犹豫,她将记事本放在桌上,推到丁莫非面前。 丁莫非一拿到记事本就起身往楼梯走,周珩扫了他一眼,随即余光就瞄到屏幕里多了一道人影,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然后她就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坐到桌子后面,一身的休闲装,脸上却戴了面具。 面具上画的人脸是扭曲着的,如果周珩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来自毕加索的自相画。 “你就是发件人?”周珩边问边坐在椅子上。 程崎却没有坐,他扫过屏幕里的人,又在二楼走了半圈,仔细观察着这里的电子设备,包括顶上的监视器。 面具人这时说:“是我。” 灯下黑 第61节 这道嗓音听上去是个中年男人,而且没用变声器,很普通,也很陌生,周珩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周珩问:“我认识你么?” 面具人摇头。 周珩又问:“那你为什么要遮着脸?” 面具人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以后咱们会认识的,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周珩顿觉好笑:“什么样的惊喜,类似邮件里那种么?” 面具人说:“那只是个小小的见面礼,只作为你我之间的小秘密,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周珩却一个字都不相信,只盯着面具上那两个窟窿看,并透过他们看到了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 这时,程崎折回,一手就撑在桌边,甩出下一个问题:“照片你是怎么得来的?” 面具人看了眼程崎,问周珩:“他是你的朋友?让他在这里听,安全么?” 周珩没有回答,而是跟着问:“十年前的绑架案,你在现场?” 隔了几秒,面具人点头了:“我当然在。”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很快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五个绑匪,说:“不对,当时绑匪有五人,可他们后来都死了。” 面具人笑了,语气也是半真半假的:“也许还有第六个呢?” 第六个…… 周珩分辨着他这话有几分真,跟着说:“就算你是第六个,隔了十年才找上我,图什么?” “很简单。”面具人说:“我要和你谈笔交易。” 周珩问:“什么样的交易?” 面具人撂下话来:“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也要帮我得到我想要的。怎么样,很公平吧?” 周珩这次是真的笑了,只是眼神无比的冷:“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安静了几秒,面具人将双手放在桌面上,距离镜头近了点,那两个窟窿里也透出某种令人胆寒的东西。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他,一眨不眨,直到他问:“你母亲梁琦,是被谁害死的,你不想知道么?” 周珩倏地愣了。 就在这一刻,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问他了。 她脑子里有一连串的问题,除了害死母亲的人之外,还有这件事外人是怎么会得知的,为什么这个人一口咬定她是被人害死的? 难道他当年就在现场?还是说他认识某个在现场的人? 可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始终未发一言,只作为旁观者的程崎,却突然落下一手,就压在她的肩膀上。 周珩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然,这番动作也被面具人看在眼里,他看了眼程崎,再度看向周珩,又道:“如果这个还不够,那就再加一项——我可以把那个人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置,也可以帮你拿下整个周家。” 周珩咬了咬牙,顿时只觉得从背脊到后脖颈,再到头皮,一路升起战栗。 当母亲被害死的秘密戳穿后,这个人又一语道破了她埋在心里最深沉的欲望。 那是她的执念,也是她一直小心隐藏的魔鬼。 可这个面具人,竟然全都说中了,而且还很笃定。 他一定调查过她,当然也在调查后对她做过分析,而且还会“读心”,对她的性格,对人性都十分了解。 然而就因为面具人对她的了如指掌,周珩的情绪竟然逐渐从震惊中挣脱出来,人也冷静了。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惊讶、恐惧都是没用的。 他要对付她坚持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提前跟她打招呼,也不需要以这种方式对话,直接动手就好了。 而他没有那么做,就说明她是有利用价值的。 再说,对付她,对他有什么好处么?如果没有,又何必多此一举。 就这样,周珩沉默的想了许久,眼神一直与面具人胶着。 面具人就坐在那里等她的回答,也不催促。 直到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说道:“我不会和你做交易的。我也不想知道你要得到的是什么。” 这答案似乎令面具人有些惊讶,可他却比刚才兴奋了些,甚至还有点笑意:“为什么,我的力量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 周珩却丝毫不受蛊惑,她很清楚与魔鬼交易的下场。 周珩只淡淡道:“你很厉害,你的确说中了我的心事,不过这两件事,我自己一样有本事办到。” 说到这,周珩便站起身:“那照片要怎么处置,随便你。” 然后,她看向程崎,说:“走吧。” 程崎倒是很平静,只点了下头,又扫过屏幕一眼,便跟着周珩转身。 只是两人刚走几步,屏幕里再度响起面具人的声音:“那就下回再见。” 周珩却没有停留,直接走向一楼。 第42章 3 chapter 3 周珩离开艺术酒吧, 往程崎停靠的车边走。 程崎就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脚下虽然是不紧不慢, 脑子里却还徘徊着刚才的那番对话。 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远没有周珩那么投入。可是当面具人一语道破她内心所想时, 在那一刻,就连他心里也受到了震撼。 ——我可以帮你拿下整个周家。 或许在周珩心里, 都没有如此确切的想过,然而那个轮廓已经形成了, 它早晚都会成型,会变得越发完整。 程崎还记得, 在周琅十年前遭遇绑架以前, 他们就聊过类似的问题。 那时候,他还叫章严云。 那天, 他们见面了。 周琅一上来便咬牙切齿的, 多半是刚受了委屈:“总有一天, 我要整个周家都不敢欺负我, 要他们为我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章严云便接道:“那你要努力了,这可不容易达成。你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也要让他们先喜欢你, 才能有机会爬上去。” 如果她一直处于被厌恶的角色, 周家的人就只会踩她,根本不会给她机会。 周琅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周琅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章严云才问她:“如果你有机会了, 想爬到多高呢,到什么样的位置他们才不会欺负你?” 周琅看向他,眼睛里带着困惑:“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没有上去过。但我想,应该是越高越好,一定要到达一个他们都够不到的位置,就算想把我拽下来,都不行。” 听到这话,章严云笑了。 他比她大了几岁,思想会更成熟一些,加上经历也不一样,一时只觉得周琅的话很孩子气。 “要是做不到呢?”章严云说:“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种生活,不是非得成功这一条路,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你可以像其它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周琅冷冷道:“害死我母亲的凶手就在我身边,可我却不知道他是哪一个,这样我还可以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么?周家人会放我自由么,他们只会利用我,直到压榨完我所有的价值。” 安静了片刻,章严云问:“如果可以离开这里,让自己解脱出来呢,你愿意么?” 这一次,周琅没说话。 或许她也曾经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望。 章严云见状,又道:“要不等到那时候,咱们结婚吧。嫁给我,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周琅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一样。 章严云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你好好考虑一下,距离那时候还有好几年。” 周琅问他:“为什么……你疯了吗?” “是啊,我疯了才会喜欢你,臭丫头!”章严云啼笑皆非。 周琅却好像更不懂了:“喜欢我就要和我结婚吗,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喜欢却是一时的。” 章严云微微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他觉得她幼稚的时候,她又突然展现出非常世故、成熟的一面。 接着,周琅问:“章鱼,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性格不好,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讨厌。我也不漂亮,你看看周珩,再看看我,我们虽然长得像,可是她明显漂亮很多啊。还有,我……我可能做不到一心一意的对你,要是……要是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人,他给我力量,让我把自己卖给他,我可能都会答应的!要真是那样,你怎么办呢?” 那最后半句,周琅声音变小了,头也低下去了。 章严云张了张嘴,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她太过现实、自私吗?她是的。 她考虑的永远是她自己的事,永远排在第一位。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她身处的位置,也容不得她为别人着想。 而且反过来看,要是她是个彻底自私的人,多半也不会问那句“要真是那样,你怎么办”了,要真是自私,她就会先答应下来,先利用着他,等到不需要了,再一脚踢开,根本不用打招呼。 过了好一会儿,章严云才开口道:“我也说不好我喜欢你什么,也不知道能喜欢多久。不过要是有一天,我能给你力量,你会把你自己给我吗?” 周琅又抬起头,仿佛他说了个笑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和那几个朋友吧。” “我是说真的。”章严云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给你力量,你跟我在一起。敢不敢答应我?” 可这一次,周琅没有回答他。 章严云是有些失落的。 …… 不知不觉,程崎已经走到车边,就站在那里发呆。 周珩早已坐进副驾驶座,见他迟迟没动静,就将窗户落下来,说:“你想什么呢,上车啊。” 程崎醒过神,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这才“哦”了一声,抬脚走向驾驶座。 等程崎坐进车里,车子缓慢的驶上大路,又过了几分钟,程崎才忽然问道:“为什么不和他交易,我以为你是渴望得到力量的。你以前还说,甚至愿意把自己卖了。” 灯下黑 第62节 周珩原本正在看手机,听到这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哦,那时候年纪太小,考虑不周,那些只是一时意气说的戏言。” 周珩想到刚才的面具人,又道:“至于那个人,我既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了解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交易我都不会答应的。” 程崎问:“他还抓着你的把柄,你不怕了?” 周珩说:“在见面以前,我因为有对未知的恐惧,心里还会犯嘀咕。但现在见面了,也知道对方的能力远在我之上,我反倒觉得无所谓了。他那么了解我,要真是想对付我,有没有那张照片都一样,我怕也没用啊。” 隔了几秒,周珩看着面前的路,渐渐眯起眼:“而且我总感觉,他要针对的不是我,而是周家。” 是的,就是周家。 或者更具体一点说,是周楠申。 也就是因为如此,面具人才会用这种方式“拉拢”她,因为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同样恨着周家。 面具人认准了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所以才能交易。 再者,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面具人还要用她,又怎么会对付她呢? 这之后,程崎许久没有接话,他始终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珩又拿出米红几人的资料看了一遍,直到车子停在一个时间较长的红绿灯前,程崎忽然开口了。 “我当年说的话还有效,虽然你可能已经不需要了。” 周珩转头看他:“什么话?” 程崎也看过来,微微笑着,深邃的眼睛里泛着柔和的光:“我说过,要是我有力量了,我会给你。至于你会不会因为太感激我,把你自己给我,这就随你了。” 周珩好一会儿没言语,只直勾勾的盯着他,片刻后才挪开视线,说:“你之前不是说你已经得到过了,这对你没有吸引力么。” “这是两回事。”程崎说:“有没有吸引力在我,给不给在你。” 这话落地,周珩只觉得耳根子发热,但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是为什么。 半晌,她垂下眼,又一次看着路面,这样问道:“我这些年因为需要模仿‘周珩’,因为看了太多她的日记本,学着她的思维,她的作风,她的为人,过去那个我,早就面目全非了。这样的我,你还喜欢么?” 隔了几秒,程崎应了:“喜欢。” 周珩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又道:“以前我想得更多的是找出害死我母亲的人,还有为了不受欺负、侮辱,我要爬到一个人人都不敢动我的位置。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要成功,我要抓住名誉、权力、地位,我要整个周家向我低头。在得到这一切之前,我是不会停下来的,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我,也不会排在这件事的前面……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可悲,你还会喜欢么?” “嗯,喜欢。” 程崎如此回答道。 周珩垂下眼,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儿,有苦也有甜。 她心里很清楚,若是这些对话是在十年前发生的,她恐怕真的会不顾一切,把自己的心完全交出去。 那时候的她心里没有依靠,就只是靠着对母亲的执念,对活下来的渴望而支撑着。 对于他人的温暖,她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是喜欢了。 那每一天,她经历的都是被人厌恶的生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鄙视的,人性的尊严时时刻刻经历着考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崩盘,她会彻底的疯掉。 但是现在呢,她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她成功的变成了“周珩”,也从一开始的依附、寄生,到如今完全的取而代之,并和这个身份彻底融合在一起。 有时候,她还会因为太过入戏,而恍惚的以为,她生下来就是“周珩”。 有那么两年,她甚至将这个身份当成自己的护身符,要面对的是知情者将她和真正的“周珩”作比较,还要无时不刻的想去超越,做到更好。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突然从中找到了方向,找到了人生目标,也因为她将这个身份变得比过去还要精彩时,而尝到了甜头。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停下来,她脚下踩的不是平坦的大路,而是悬崖峭壁,她不能放松,也不能沾沾自喜,否则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 所以她要离开这片峭壁,要去山顶。 而在这个过程里,唯一牺牲掉的就是她的情感,以及她心里曾经有过的温暖,它们都被逐渐吞噬了。 她知道不能喜欢任何人,不能为任何人所牵动。 一旦投入了,就会暴露弱点,那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最有力的一点。 想到这里,周珩轻叹了一声,随即看向程崎,说:“这个交易对我很有吸引力,我会好好考虑。” 程崎似是有些惊讶,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四目相交的瞬间,周珩也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许多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它们就消散了。 隔了几秒,程崎应了,只一个字:“好。” 周珩也不再多言,转头看向窗外。 车里异常的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周珩的手机响了。 她翻出来一看,是林明娇的电话。 周珩还以为是公司的事,或是林明娇来问候她的身体,谁知电话接通,却听到林明娇急切的声音:“你怎么不在医院,快回来一趟,出事了!” 周珩一顿,解释道:“我有事外出了,正在返回医院的路上,怎么了?” 林明娇吸了口气,把声音压得很低:“老三情况突然恶化……” 什么? 周珩脑子当即懵了,很快说道:“不可能,他昨晚还……”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林明娇那边就切断了。 周珩攥着手机愣了几秒,直到程崎问:“出什么事了?” 周珩这才说:“我要赶紧回医院,许景昕情况恶化,我得回去看看。” 程崎没接话,只扫过前面的路口,右转正好是慈心医院的方向,他转了下方向盘,直接踩着实线过去了。 周珩一边想一边喃喃道:“这件事有点奇怪,昨晚我还见过他,他的情况很稳定,思路也很清晰,虽然断了一条小腿,但还可以自己拄着双拐下床。他的意志力和常人不同,恢复也比别人要快,按理说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候,后面只会越来越好,怎么可能说恶化就恶化……” 程崎听到这,接道:“或许有人不希望他越来越好。” 这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珩下意识看向他:“你指的是许景枫、许景烨?” 程崎说:“若是等他完全恢复,到时候再下手就更难了。有句话说得好,‘趁你病,要你命’。现在动手,反而没那么容易引起怀疑,而且还是在慈心的地盘上。就算人没了,以院方和许家的关系,到时候也会顾全大局,给出‘合理’的解释。” 周珩没接话,满脑子都在想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人是谁。 许景枫刚回来江城,前一晚又和她吵了一架,哪还顾得上对医院里的许景昕下手? 那么,会是许景烨么? 他这么着急,难道是因为眼瞅着许景枫不行了,怕许长寻会提早扶植许景昕,倒不如就势一起收拾了,以绝后患? 其实无论是许景枫还是许景烨,他们都有嫌疑。 这里面唯有一点,周珩是认同的,那就是一旦许景昕死在慈心里,那么这件事到最后就会以“死于并发症”为结点,为许景昕的一生落下帷幕。 许长寻就算猜到了是人为,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更不会去追查凶手。 相反,以许长寻的为人,他和许景昕并无感情,找他回来也是为了利用,如今靠许景昕的存在,成功逼出两个儿子的“潜能”,恐怕还会因此高看真凶一眼。 正如野史上传说的曹冲之死那一段所说,当时曹操已经怀疑起儿子曹丕,并将他招来问话,曹丕当场痛哭流涕的表明忠心,这才逃过一劫。 可事实上,曹操不是释疑了,而是因此认定,心狠手辣的曹丕是可以托付大业之人。 自然,这段并未记录在正史中,史学家们也并不认可,可是它却一直流传至今,更被许多人认为是更贴近真相的版本。 …… 就这样,周珩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再一抬眼,慈心医院已经到了。 她飞快地下了车,连话都顾不上和程崎说,就直奔主楼。 随即一路上了五层,奔向icu。 拐过最后一个拐角,就看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行人。 不仅是许景枫、许景烨和林明娇都在,就连许长寻也来了。 周珩跑上前,就见到廖启明刚和许长寻说完话,无论是神态和表情都表现得很歉疚。 而康雨馨就低着头站在后面。 许长寻听完廖启明的话,站在那里闭了闭眼,随即转过身,一个反手,“啪”的一声打在康雨馨的脸上。 而且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扇在地上。 许长寻此举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料到。 林明娇当即惊呼出声,紧张的看了看他,遂快步上前,要给他顺气。 而靠墙而立的许景枫和许景烨,也因此站直了身体,并相互对视一眼。 到这一刻,这对时常掐架的兄弟,动作竟然惊人的一致。 周珩已经走到跟前,将所有人的动向收入眼底,随即扫过无人搀扶,只能自己爬起来的康雨馨。 康雨馨也是能屈能伸,她没有哭,更没有叫,就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辩解都没有。 周珩又看向许景枫和许景烨,他们各自垂着眼,安静的过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林明娇则在此时朝她使了个眼色,还摇了摇头。 周珩倒没想过要在此出头,为谁说话,可就在这时,许长寻却看了过来。 周珩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顿,随即上前叫道:“爸爸。” 许长寻面无表情的看着周珩片刻,周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过了半晌才听到他说:“你跟我来,其他人留在这里。” 周珩看了眼林明娇,便跟着许长寻走向另一边。 …… 许长寻一路未停,直到来到vip区的休息室。 周珩跟着进门,将门板合上,等许长寻在沙发上坐下,她站在面前,只安静的等待问话。 几秒钟后,许长寻问出第一个问题:“昨晚你在这里,听说你见过老三。” 周珩抬起眼,点头应了:“见过,我还在他的病房里聊了一会儿天。” 然而话落,周珩就在许长寻眼中抓到一丝一闪而过的狐疑。 灯下黑 第63节 或许,那是因为她用了“聊天”这个字眼。 又或者,是许长寻将她也放在怀疑名单里,毕竟她前一晚才住进来,第二天许景昕就恶化了。 想到这里,周珩心里跟着一紧,但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这时候她只要稍有异状,即便和她无关,看在许长寻眼中,都会变成一种可疑的信号。 于是,周珩没等许长寻再发问,就主动说道:“就昨晚来看,他的情况很稳定,人也没有什么不舒服,而且口齿清晰,思路也是敏捷的。” 闻言,许长寻眯起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他看上去没有发病的征兆?” “没有。”周珩摇头,十分肯定。 这一次,许长寻安静了许久。 尽管他的神色没有改变,可就周珩猜想,此时他必然已经在脑子里过滤名单了,而且也在回忆蛛丝马迹,看谁最可疑。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周珩一动不动的等待着,直到许长寻忽然开口:“听说上一次老三病危,也是你签的字?” 周珩点头。 许长寻又问:“事后你怎么一个字都没提。”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责怪。 周珩品了品这话的意思,说:“因为我想,您是不会知道的。反正人已经救过来了,大家也会联合起来瞒着您,我又何必跑到您这里搬弄是非呢?” 这一次,许长寻似是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消失:“那么就你来看,这次是谁动的手?” 第43章 4 chapter 4 ——那么就你来看, 这次是谁动的手? 周珩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依然看着许长寻,并迅速在心里揣度他的用意。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 许长寻不是在挖坑给她跳,这或许是一次考验,也可能是试探。 另外, 许长寻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无论那是否是真相, 只要他认为是,就可以了。 所以眼下就要看她说出来的, 是否和他猜的一致。 只是这层想法刚刚闪现在周珩脑中,与此同时又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如果她说中了, 会否也是犯了忌讳呢? 比如杨修是怎么死的。 思及此, 周珩垂下眼,忽然笑道:“爸, 家和万事兴, 大家都是一家人, 就算没有相亲相爱, 也是血浓于水啊。” 许长寻也跟着笑了,并不买账:“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珩没接话。 许长寻又道:“你直接说,我不会怪你, 也不会把你的答案传出去。” 周珩叹了一口气, 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好吧,说实话,我真不知道, 因为我觉得您两个儿子都有可能。” “哦, 说说看。”许长寻靠着沙发, 又指了一下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说。” 周珩坐下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第一个便指向许景枫:“景枫对自己的处境一直很有危机感,尤其是这一年来他很多事都掉链子,处处被景烨压一头。如今又突然冒出来景昕,他对付不了景烨,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病人么?从这个角度看,他是有动机的。” 许长寻缓慢的点了下头,并用一种十分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周珩:“继续。” 周珩很快又道:“还有景烨。他对付景枫是游刃有余,为人也足够狡猾,有决断,可是就在他将要成功的时候,景昕出现了。爸,您的养蛊计划只会引起他的不安,站在他的立场,与其等将来景昕养好伤,出去和他斗,倒不如现在动手,还能把责任推出去。” 听到这里,许长寻扬了下眉,却没有生气,而是说:“你倒是很直接。” “不是您让我说的么,我如果绕弯子也瞒不住您的眼睛,倒不如坦白一点。”周珩依然微笑着。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瞬,周珩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两人都有份,可能是联手,也可能是想到一起了,都安排人做了事。总之,若说他们之中有谁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倒不像是许家的儿子了。” 几秒的沉默,许长寻笑出声。 他似乎很高兴,却不知道是因为高兴狼崽子们有样学样,还是被周珩的表达逗笑了。 直到许长寻收了笑,说道:“其实当年我是不赞成老周用你来顶替‘周珩’的。” 周珩不由得一怔,自然想不到许长寻会把话题拐到这里。 就听许长寻说:“不过老周跟我保证,他说你是个好苗子,那会儿年纪小,还看不太出来,等到过几年,你一定会比之前的‘周珩’更出色。” 周珩接道:“难怪,您明知道回来的人是我,也没有和周家解除婚约。” 她还记得,这许、周两家的婚约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只是当时还没有决定是哪个儿子。 许长寻说:“你小时候的确不怎么表现,在你们出事以前,我甚至没有注意过你的存在。不过就像老周说的一样,现在你很出色,看来我们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周珩没接话,心里却隐隐觉得许长寻还有下文,否则不会突然提起这茬儿。 果不其然,许长寻忽然笑了下,笑得周珩毛骨悚然。 然后,他说:“这个婚约不如就定死了,不管将来是我哪个儿子坐上来,你都是我许家未来的董事长夫人,怎么样?” 周珩震惊的瞪着许长寻。 隔了好一会儿,周珩问道:“为什么?” 与此同时,她也在猜测,这会不会是许长寻的又一次试探? 直到许长寻说:“从关系上来说,你能降的住景枫,景烨和你是两小无猜。至于景昕么,我听说你们昨晚聊了很久,看来你是这个家里他第一个愿意接受的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但你的确有点本事。” “只是因为这样?”周珩却是不信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许长寻笑道:“许家需要的不是温柔贤惠的女主人,太柔和了就会变成软肋。你也知道,现在世道不好混,必要时候是需要非常手段的,这个家,乃至整个集团需要的,都是一个强悍的贤内助。姚心语、康雨馨,都不是你的对手,哪怕勉强扶植她们两个,早晚也会被你拿捏了。我既然要挑,自然要挑选最出色的。” 周珩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消化着一切。 也是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许长寻对她的欣赏从何而来。 其实说白了,是他认为未来许家女主人应当具备的特质,她都刚好展现了,加上有周家这层关系,才令他逐渐认定了这件事。 简而言之就是,“养蛊”最终产生的是毒王,而毒王要娶的自然是毒后。 当然,还有她的身份,这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 如今周家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她作为继承人绝无争议,许长寻需要周家,就必须要将继承人把握在手里。 而既然要把握,自然要先许给她一个大饼,笼络住她,比如未来的许家以及集团董事长夫人。 想到这里,周珩忽然问道:“爸爸,景昕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一提到许景昕,许长寻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动,他垂了眼,说:“医生已经尽力了。命是他自己的,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的本事。” 周珩下意识捏紧掌心,明知道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只能听天由命,却仍是在心里感到惋惜。 只怕许家最干净的一个人,会是最先走的。 “那么,这件事还追究么?”周珩又问。 许长寻抬起眼皮,反问:“你觉得该追究么?” 周珩吸了口气,很快说出和心里所想完全相反的答案:“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家和万事兴,一家人自然要和和气气的。” 许长寻笑了,随即点了点头,从沙发上起身。 周珩见状,也跟着起来。 可就在许长寻走向门口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顿,回过身来,问了这样一句:“对了,‘周珩’的事是你动的手么?” 许长寻问的十分不经意,周珩当即站住了,心里倏地一紧,脸上却强行克制住了所有表情,只平定的与他对视。 两秒的停顿,周珩在心里筛选了一轮答案,最终摇头道:“我不知道。” 许长寻又问:“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周珩真诚的回答,“那几天的记忆我断片了,医生说是因为受了刺激。就因为这件事,我病了很久,人都差点疯了。当时医生还说,我有点分裂的征兆。” 许长寻这才笑了:“对,是有这么回事,瞧我这记性。” 周珩却没接话,等许长寻走出门口,她一路跟了上去,穿过走廊的同时,只觉得掌心已经湿了,就连背脊都开始盗汗。 其实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本可以回答“不是我”,可是心里突然浮现出一道声音,告诉她说,要模棱两可,要似是而非,不要给肯定的答案,要让许长寻自己去猜。 因为就算她否认,许长寻也不会信。 他既然这么问了,就说明有怀疑,有猜测。 他要的,也不是一个准确的答案。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以为那件事有可能是她做的,以他的为人来看,只会更满意她这个儿媳妇。 …… 这条走廊并不长,但许长寻却走的很慢。 周珩慢了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在望见走廊尽头许景烨几人的同时,他们几个也相继看过来。 康雨馨依然跪在地上,林明娇和许景烨站在一起,许景枫则在对面。 而就在他们四人齐刷刷的看过来的同时,许长寻发问了:“康雨馨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周珩一顿,却不敢思考太久,因为越走近,越有可能被他们听到对话。 “很聪明,但也有点自作聪明。” 许长寻说:“但她现在还有用。” 周珩很快意会,跟着应了:“我明白,稍后我会稳住她。” 许长寻侧了下头,扫过她,脚下速度却没变,又道:“待会儿你去找廖启明,把病房的监控要过来,删掉。别让人留了把柄。” 言下之意,是打算抹平一切了。 周珩下意识屏了一瞬呼吸,很快点头:“好。” 说话间,两人也走到跟前。 许长寻沉下脸,扫过许景枫和许景烨,直到他二人都低下头,他才看向林明娇,说:“我累了,回吧。” 林明娇略有迟疑:“可是老三……” 灯下黑 第64节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好,那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许长寻抬脚便走。 就在这时,周珩突然出声了:“爸爸,这件事与康雨馨无关。” 许长寻脚下停了,林明娇诧异的看过来,给周珩递眼色,许景枫和许景烨更是同时看向她。 可周珩却站得笔直,仿佛要等一个答案。 就连康雨馨自己,都没料到周珩会为她求情,眼睛里满是震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长寻不会搭理周珩的时候,他却这样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周珩说:“既然您已经决定息事宁人了,那就不如做到底。康雨馨照顾老三无功也有劳,她也是这里最不希望他出事的人。” 此言一出,林明娇跟着吸了口凉气。 这话摆明了是在暗示什么。 许景枫皱起眉头,面露不悦,而许景烨则眯起眼睛,歪着头审视周珩。 直到许长寻撂下这样一句:“那好,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是,爸爸。”周珩平静的应了。 接着便目送许长寻和林明娇离开,等他们走远了,周珩才转身,一把抓住康雨馨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康雨馨的双膝已经麻了,借着周珩的力量起身,便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她还反手抓了一下周珩,小声说道:“谢谢。” 周珩只笑了下,又扫过许景枫和许景烨,一句话没说,直接往走廊的另一端走。 她脚下很快,一步都不敢耽搁,而且是直奔院长办公室。 …… 几分钟后,廖启明将一枚优盘交给周珩。 周珩接过来,就听廖启明说:“我没有留备份,我也没有看过这里面的东西,你自己处理吧。” 周珩笑了下,将优盘揣进兜里,却没有直接走人,而是问:“以您所见,许景昕这次恶化的起因是什么呢?” 廖启明坐在办公椅里,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并发症。” “哦,那种并发症?”周珩跟着列举道,“是中毒,还是用药过量?” 廖启明不说话了。 周珩仍在笑,隔了几秒又道:“廖叔叔,我知道您医术高明,也知道您医者父母心,就算您迫于形势,不得不将事情瞒下来,我相信在您心里,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廖启明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想再挣扎了:“的确是中毒,而且毒物我们已经知道了,也按照方子给他解了毒。只是他身体本来就虚弱,就算解毒了,以他现在的情况也会有生命危险。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原来如此。 周珩收了笑,对廖启明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随即她脚下一转,走向门口。 “我和你妈的事,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很认真。” 谁知廖启明竟然在这时甩出一句,着实将周珩吓了一跳。 周珩转过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位院长了,他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表白表忠心吗,那怎么不去和蒋从芸说? 周珩问:“您到底想说什么?” 廖云川说:“你爸的身体现在只是回光返照,他在吃的那种药根本救不了他的命,虽然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那药只是在透支他的生命。” 周珩眯了眯眼,忽然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劝他停药,还是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他走了,到时候不要阻止我妈和您在一起?” “两者都有吧。”廖启明说:“作为医生,我已经尽力了。” 周珩又问:“那么以你的估计,他还能活多久?” 廖启明想了想,说:“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 哦,竟然比她以为的要久。 周珩不再多言,直接拉开门,走出院长办公室。 …… 周珩没有立刻返回icu,而是先去了一趟最近的女洗手间。 她站在隔间里,靠着隔板,手里捏着刚才拿到的优盘,盯着坐坑那个通往下水道的洞,站了许久、许久。 她心里有一千个好奇心,足以促使她将优盘带回家,好好看清楚从昨晚到今天,都有哪些人进出过他的病房。 然而她的理智又告诉她,不要看,不能看,这个人一定是医院里的人,可能是医生,或是护士,就算让她知道是谁,也无法因此断定背后是谁主使。 这件事,就应当按照许长寻的意思,点到为止。 周珩闭上眼,想到这里,又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几分钟后,周珩从隔间里出来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妆容,便若无其事的走出洗手间。 从这里回到icu需要几分钟,她也不着急,手里攥着手机,脚下不紧不慢。 走到一半时,手机响了。 周珩拿起来一看,是程崎的电话。 “喂。” 程崎问:“怎么样了?” 周珩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刚完事,有点一言难尽,等以后再跟你细说。” “先出来吧,我在停车场。” 周珩很快拐向电梯,同时边走边问:“你怎么还没走?” 程崎似是笑了下,反问:“你就没觉得少点什么?” 周珩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后知后觉道:“哦,我的包。” “是啊,你的包。”程崎淡淡应了,“里面还有我给你的资料,这么重要的东西,说忘就忘。” “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周珩很快坐电梯下了楼,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快步来到停车场。 程崎就靠立在车边,他手里还拎着她的包。 周珩上前时,气还没喘匀,接过包便说:“我今天状态不好,丢三落四的。让你久等了,你先去忙你的事吧。” 程崎却没动,只是挑了挑眉,他鼻梁上的墨镜,清晰的映出她的模样。 只听他说:“你怎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我等你这么久,一声谢谢都没有?” 周珩闻言,不由得笑了:“谢谢,再谢谢,可你需要这两个字么。” 程崎也勾起笑:“不需要,但也不介意你多说几次。” 随即他话锋一转,又道:“我渴了。” 周珩说:“哦,那我请你喝东西。医院里就有一家餐厅,去那里如何?” 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提,倒不认为程崎会这么闲的没事干。 谁知程崎微扬起下颌,朝主楼方向看了眼,竟然站直了身体,说:“行啊,就给你这个机会。” 周珩古怪的扫了他一眼:“你还真去啊?” 程崎却没理她,迈开腿就往那边走。 周珩只得跟上。 …… 五分钟后,两人在医院的餐厅里坐下。 周珩到柜台前买了两杯红茶,端回来时,就见到程崎翘着二郎腿,正在玩手游。 周珩将茶放在桌上,坐下第一句便是:“你今天不忙么?” 程崎慢悠悠道:“我忙不不忙全看心情,再说喝杯茶的时间总是有的。” 这之后,两人一同沉默下来,一个继续玩游戏,一个迎着阳光看向窗外。 程崎似乎玩的很专注,周珩也径自沉浸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机放下,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才问道:“还在琢磨是谁害了许老三?” 周珩看过来,摇头:“肯定是他们二人之一,或者两人都有份,这有什么可琢磨的。” 程崎似是笑了下,说:“只要他能挺过这关,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安全的,不会再有人害他了。” 这个道理周珩明白,这次下手已经是惊动了许长寻,无论成与不成,许景枫和许景烨短时间内都不敢来第二次。 周珩没接话,只安静的喝茶。 半晌,就听程崎问:“你对他印象倒是不错。” 周珩抬眼,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很干净。” “干净。”程崎似笑非笑的扫来一眼,“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有意思。” 周珩直接回了一个白眼:“你不用内涵我,我知道自己什么样。” 程崎仍是笑。 隔了几秒,他好似又要说点什么,却在张口的一瞬间,又收了回去,连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周珩注意到他的表情,见他的目光越过她,直接看向后方,便也跟着转过身。 这一看,刚好迎上正朝两人走过来的许景烨。 第44章 5 灯下黑 第65节 chapter 5 等许景烨来到跟前, 周珩和程崎也站起身,三人同样在笑,只是笑容里的含义各不相同。 周珩第一句便是:“还以为你走了。我和程先生在这里谈点事情。” 许景烨接道:“我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这话落地, 许景烨看向程崎,率先伸出手:“程先生,好久不见, 我是许景烨。” 程崎也伸出手,两人交握。 很快, 又分开。 此时的程崎远比刚才装逼了几分,眉梢微挑, 很随意的问:“要不要一起坐下聊聊?” 周珩飘过来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许景烨却从善如流的拉开一张椅子, 应了:“当然, 我正想和程先生讨教点经商之道。” 直到两个男人相继入座,周珩皱了下眉, 这才跟着坐下。 可她才坐稳, 就听许景烨这样说:“开始还以为你回病房了, 我还想着去看你, 没想到却看见你在停车场和程先生说话,我就跟过来了。” 说话间,许景烨的目光扫过周珩的包。 想来他一定是看到程崎将包拿给她的那一幕。 周珩一顿, 笑着说:“昨晚吃了药, 早上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正好我约了程先生谈事,不想再改期, 就直接出门了。没想到来医院太着急, 竟然把包忘在他车上了。” “原来如此。”许景烨说。 程崎不动声色的听到这里, 突然来了一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周小姐是许景枫的未婚妻。” 周珩转过头来,瞬间就读懂他的意思,却还是装傻道:“是啊,怎么?” 程崎淡淡道:“哦,只是看你们说话,好像很熟悉,随口一问罢了。” 周珩没接话。 许景烨却开口了:“是啊,是很熟,我和阿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虽然小我几岁,但我们小时候的关系远比她和我大哥更近一点。” 周珩暗暗吸了一口气,看向许景烨:“刚才不是说要聊经商之道么,怎么聊起这些了。” “这不是程先生问我么,我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许景烨笑得十分无害,“再说了,你我的关系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周珩张了张嘴,刚要制止许景烨,可程崎却比她快一步发问:“什么关系?” 隔了一秒,又道:“抱歉,我这个人好奇心有点重。” 许景烨和程崎的眼神对上,笑道:“初恋。” 周珩闭了下眼,又一次吸了口气。 再看向程崎,却见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还有意无意的看她一眼。 就听程崎说:“这倒是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许景烨接道:“是啊,虽然那时候两小无猜,但阿珩太过出色了,最后我家里还是决定将她配给我大哥。这件事也直接成了我上进的动力。” “好了,你越扯越远了。”周珩终于忍无可忍,手在桌下拽了一下他的外套衣角,同时也在心里感叹着男人的好胜心和幼稚攀比。 可这一幕恰好被程崎的余光瞄到,他喝了口茶,放下时,来了这么一句:“说起初恋,我也曾经有一个。她在某些方面和周小姐很相似,而我和许先生的境遇也有点雷同。” “这么巧?”许景烨也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程崎笑弯了眼睛,说:“好强,目标明确,很小就确定了清晰的人生方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不会感情用事。有时候还有一种超出年龄的世故、冷酷。” 听到这,周珩轻咳了一声,同时对许景烨说:“你想喝什么?” 许景烨本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被打断后说:“咖啡吧。” “嗯。”周珩站起身,手就势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聊正事吧。” 直到周珩走开,许景烨朝她的背影看了两秒,这才收回目光,说:“瞧我这记性,原本过来是想和程先生讨教一下,看是否有合作机会的。” 程崎将许景烨的神态动作收入眼底,面上并不露声色:“我和贵公司的合作一直在继续,只不过现在还在前期考察,需要进一步加深了解。等完成这个步骤,后面就快了。” 许景烨笑道:“我倒不是在催进度,我问的是,我和程先生之间的密切合作。” 程崎故作惊讶的挑了下眉:“哦?” 就听许景烨说:“我知道海外部这块一直是我大哥来负责,而程先生又是阿珩带回来的朋友,不过合作嘛,本来就是流动性的,生意内容可以变,合作方自然也可以变。” 程崎也跟着笑了,隔了几秒才说:“我倒是不介意换人,我看中的只是条件。听说我提出的抽成比例,贵公司一直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你也知道,时间就是金钱。” “那要由我介入,尽快将此事推动起来呢?”许景烨接道。 程崎说:“那自然再好不过。” 这话落地,周珩也端着咖啡回来了,放在许景烨面前,人却没有坐下,而是拿起自己的包,说:“我有点累了,想先回病房,你们慢慢聊。” “我送你,阿珩。”许景烨跟着起身。 周珩又一次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不耽误你了。” 谁知这时程崎也站起身,双手插袋,说:“差不多都聊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周珩以余光瞄向程崎,看着他绕过小桌,径自走出餐厅。 许景烨跟着送了几步,又折回来,笑着对周珩说:“走吧,我送你。” 周珩顺了下耳边的头发,一边往住院部的方向走,一边说:“就几步路而已。” 许景烨却说:“这几步路对我来说却是珍贵的。最近大家都忙,要见一面都难。” 这之后,周珩不再说话,就只是半低着头,听许景烨念叨着刚才的对话,自然也包括他想将海外部业务拿过来这层意思。 她本以为,许景烨会趁此机会问她和许长寻都说了些什么,可是再转念一想,以许景烨的聪明,他必然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 直到来到周珩的病房前,她脚下一顿,抬眼看向他:“好了,我到了,你快回吧。” 许景烨扫过周珩眉眼中的疲倦,遂轻叹道:“你这几天真是太辛苦了,进屋好好睡一觉。” 周珩应了:“嗯。” 不想就在这时,许景烨却突然抬起一手,来到周珩耳边。 周珩诧异地睁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就感觉到耳朵上一热,他的指尖擦过时还有点痒,随即她耳边的碎发就被顺到后面。 周珩低下头,眨了几下眼:“干什么。” 许景烨却已经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笑道:“希望你梦里有我。” …… 周珩返回病房后没多久,就接到了程崎发来的微信。 只有一句话:“许景烨这人你可要小心,他狡猾得很。别忘了,你到底不是真的周珩。” 周珩没有回,直接换上病号服,并将电视打开切换到新闻频道,随即就靠坐在那里思忖着程崎的提醒,以及许景烨越发不掩饰的亲昵。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是模仿还是扮演,以许景烨的敏锐,他早晚都能发现她和真正“周珩”的异状。 不,兴许现在就已经发现了。 只不过她在精神受刺激之后,离开江城几年,去了国外修养,所以这些异状也可以解释成为是她变了,时间过了太久,渐渐生疏了等等。 可若是以后呢,万一她真的和许景枫解除婚约,再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许景烨的时候,他会否进一步确认这种异状呢? 等他确认以后,会不会因此开始怀疑,“周珩”的死也可能她有关呢? 到时候许景烨会怎么做?为“周珩”报仇? 想到这,周珩下意识摇了下头,决定改换一条思路。 既然纸包不住火,那么眼下的担心或是害怕都是没用的,倒不如早点接受这件事,尽快想清楚策略。 就好比说,制衡他,令他即便知道她是周琅,又不能动她,还得看在许长寻的面子上捧着她。毕竟许长寻已经明确表示了,无论将来是哪个儿子上位,她都是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除非许景烨只认周珩不认周琅,甚至要做出违背许长寻意愿的事。 不过就目前看来,许景烨还不至于那么疯。 周珩的思路刚一定,这时,许景烨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珩没有接,直到铃声自己断开。 谁知不过一分钟,手机又响了。 周珩正要按掉,却见这次的来电显示变成了许景枫。 她安静了几秒,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喂。” “你身体怎么样,好点么?”许景枫问。 周珩说:“没什么事了。” 沉默了几秒,许景枫又道:“于真那边,我才刚想起来……” 要不是许景枫突然提起,周珩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哦。”周珩应道:“她的住处我之前就安排好了,就在你的新别墅吧。” 许景枫说:“也好。以后她的事,就不用你跟进了,她既然要在我的公司做秘书,一切事务直接跟我汇报。” 周珩一顿,随即明白了:“好。” 看来,经过昨晚的争吵,许景枫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是要跟她彻底划清界限。 这样也好,省的拖拖拉拉的。 果不其然,周珩刚想到这,就听许景枫继续道:“关于你我的事,我也考虑过了。今年公司事情多,我这里也没多余的精力去处理你我的关系,等到明年我会找机会跟爸爸提的。” “嗯,我没意见。”周珩应了。 “那就这样。”许景枫最后落下四个字,将电话切断。 周珩只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影子,随即将它放下,继续看电视。 说实话,许景枫能这样把话说开,她反倒高看他一眼。 当然,这也是他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许景枫必然也很清楚,即便将来周家再起,也不会帮他了。 …… 灯下黑 第66节 想到这里,周珩揉了揉眉心,很快将手机设置成静音,又将电视调到最小声,躺进被窝里,打算小睡一会儿。 连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是真的累,真的缺觉。 尤其是这几天,麻烦蜂拥而至,她还会头疼。 然而说是睡觉,周珩却睡得并不安慰,或者应该说是,她的大脑即便在这个时候仍在不由自主的思考。 米红的案子,警方还没有明确的消息,当然无论后续如何,都不会再扯上她了。 庞总那边,手伸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长,她还来不及去细想,那个内应到底是谁。 知道她身份的神秘面具人,似乎是整个局面中最不确定的因素,此人虽然用一封充满恶意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之前见面时,却没有散发更多的恶意。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比如林曾青,廖启明和廖云川父子,姚心语和姚总等等。 当然,还有那个用符号记录的记事本,以及廖启明交出来的监控视频。 周珩睡着后就开始做梦,全是杂七杂八的东西,等到醒来的瞬间就统统忘得干净。 再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才过两个小时,而且还有几条微信,和几通康雨馨打来的电话。 周珩翻开微信一看,康雨馨给她留过言,就一句:“景昕醒过来了!” 周珩立刻将自己撑起来,又定睛看了看,随即边下床边给康雨馨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康雨馨上来便说:“刚才廖医生来给景昕检查过,说是他又挺过一关。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两天还需要再观察。” 周珩跟着松了口气:“那他现在呢?” 康雨馨说:“还醒着,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也好。”周珩说:“我这就到。” 这就到? 康雨馨正要问,周珩却已经将电话挂断。 不到三分钟,就见周珩穿着病号服出现在icu门口。 康雨馨惊讶的迎上去:“你这是怎么……你不舒服么?” 周珩拨了下头发,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也没什么,就是老毛病了,我心脏不太好,先天的。” 康雨馨:“那……” 周珩却将话题带开:“我先去看看他。” 话落,周珩就走向icu门口。 …… icu里,许景昕面色灰白,眼睛虽然半睁着,却少了几分神采。 周珩进来时,他似乎并不惊讶,连一点明显地情绪都没有,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来到床前。 周珩站定了,没有笑,只是和他对视,过了片刻才说:“你又一次熬过来了,真的很厉害。” 许景昕缓慢的眨了一下眼,问:“我怎么了?” 周珩说:“你中毒了。可能以你过去的身体来说,这不算什么,但现在你有伤,那些毒对你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差点要了你的命。” 许景昕似是勾了下唇角,也不知是在讽刺还是在自嘲,随即问:“谁下的手?” “不知道。”周珩说:“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提。你若是想日后算账,就要先好起来。”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周珩看着他,这时问:“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就这样躺在床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任人宰割?” 许景昕又一次看向她,依然沉默着。 周珩望着他那双眼睛,如今因为中毒就像是蒙了一层尘。 她说:“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每一次醒来都以为自己要不行了,有时候甚至会想,不如就这么睡死吧,总好过没完没了的折磨。可是你看,我最终还是过来了。” 听到这话,许景昕终于有了反应,似乎还带了点笑意:“你是在鼓励我?” “就算是吧。”周珩说:“上一次,你的抢救同意书是我签的字,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还指望你以后连本带利的还给我呢。” 许景昕没有应,他似乎很疲倦,很快就将眼睛合上。 周珩也没再继续说话,又站在那儿看了他片刻,便走出icu。 见周珩出来,康雨馨又一次迎上前。 周珩笑了下,说:“看到老三挺过来了,我也能松口气,爸爸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康雨馨接道:“已经通知他们了。” 说话间,两人在椅子上坐下。 安静了两秒,康雨馨才说:“今天的事,谢谢你。” 周珩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你已经谢过了。” 康雨馨轻叹一声,说:“口头的表达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可是在能力上,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周珩说:“我帮你,本来也不是为了你的报答。何况我听家里说,你给我爸送了药,他现在身体大有起色了,这件事我还没谢过你呢。” 周珩非常自然的将话题切换到这里,康雨馨先是一顿,遂很快笑了:“能帮上周先生,也是我的荣幸。其实那药方也不是我的,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落到我手里的。” 周珩接道:“对了,我听说药方好像一共有三份,一份在顾瑶手里,一份在顾承文的某个下属那里,还有一份是被当初‘江城基因’的一个叫连启运的主管高价卖出去了。那你这份是……” 康雨馨说:“就是连启运卖掉的那份。” 哦,原来如此。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继续套康雨馨的话:“可是我听说,连启运卖掉的那份并不完整,应该是正在改良阶段,好像是因为服用它的病人出现问题了。哦,听说连启运也是因为这个药方丧命的。” 康雨馨轻咳一声,朝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医生和护士经过,这才小声说道:“其实我手里的药方的确不是最完美的,这件事周先生也知道。所以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最终版本的药方拿到手,就是顾瑶那份。至于连启运么,他的死的确和服药有关。不过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自己。” 听到这,周珩表面上未露声色,心里却暗暗一惊:“怎么讲?” 康雨馨说:“连启运也有先天性心脏病,他的身体不太适合过于频繁的性行为,可他对于这种事却又上瘾。在他临死前,他刚刚吃了这种药,而且还是过量服用,之后就和当时公司里的一个女下属去开房,最后还死在床上了。这件事当时在江城很轰动,我记得法院开庭的时候,很多媒体都去采访了……” 周珩一边听着康雨馨的描述,一边回忆着在网上看到的报道。 事实上,康雨馨提到的部分更细节一些,那些报道大多是笼统的描述,自然不会提到连启运身亡的过程。 如果康雨馨所说为真,那么很显然,当初连启运是拿这种药当护身符了。毕竟服药过后,周楠申也逐渐出现一种恢复健康的假象。 恐怕连启运也在为这种药的“回光返照”所着迷,竟然可以让一个有心脏病的人冲破极限,就像是普通人一样。 谁知极限是达到了,却是过分超支,令他的心脏再难负荷。 想到这里,周珩醒过神,又听康雨馨讲述了一些基因药的小传闻。 等康雨馨说完,周珩长长的叹了口气,做出十分发愁的模样,说:“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希望能拿到最终最完美的药方。作为子女,我当然不希望我爸会和连启运一样。” “当然,我明白。”康雨馨轻轻拍了下周珩的肩膀。 周珩又道:“至于顾瑶的药方么,直接跟她要怕是不会给的,看来还是要想别的办法,比如满足她的条件作为交换什么的。” 康雨馨很快点头:“是啊,办法我已经在想了。” 周珩说:“那么,等到办法你想到了,这件事我希望由我来办。” 康雨馨跟着说:“啊……这是当然。” 周珩微微笑了,自然知道康雨馨打的什么主意,多半是表面上什么都冲在前头,一副为周家两肋插刀的模样,可事实上却还是惦记着药方,想借此拿捏住周楠申,更有甚者,指不定还能利用它在其他人身上,发挥出最大价值。 而她这样突然一提,势必会打乱康雨馨的节奏,康雨馨多半会提前找到顾瑶问药方。 第45章 6 chapter 6 晚上, 周珩突然接到蒋从芸的消息,说是明天上午,周楠申约人一起打高尔夫球, 还让周珩一起来。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不少信息。 周珩问约的人是谁,蒋从芸却说, 连她都不知道。 周珩细想起来,这还是周楠申走出屋子以后第一次正式外出, 而且一出门就是约人打球。 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露面,很快周楠申病愈的消息就会传遍集团, 到时候风向也会跟着大变。 显然,周楠申已经厌倦了韬光养晦的日子, 是打算是要有动作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 周珩一大早就回了公寓,换好衣服, 拿出装备, 就坐上袁洋的车往球场赶。 半路上, 袁洋没等周珩发问, 就先一步说了:“姐,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周先生今天约的人是集团的副总。” 周珩原本正在看手机, 听到这话下意识抬起眼皮, 脑子里飞快的略过几位副总,随即说:“庞总?” 袁洋说:“很有可能。” 周珩一下子不说话了,只看着窗外, 想着周楠申这番动作的用意, 以及他和庞总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私交。 若说是以前就来往, 怎么没见两人一起出现过呢? 在集团,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集,更不要说彼此造访了。 那么是最近才搭上线的么,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庞总有意再上一层,取许长寻而代之,所以才相中了周楠申这条线? 周珩一时难以理解周楠申的做法,她只知道一旦他们二人公开碰面,许长寻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而且周楠申还将她也叫了去…… 直到周珩抵达目的地,刚下车,就接到蒋从芸的信息,说让她先去休息室。 周珩一路走进休息大厅,跟着服务生来到vip区。 穿过一道走廊,就见到空旷的休息区里,几人正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周珩迎面走过去,刚好看到周楠申和蒋从芸,他二人已经换好运动套装,正在说笑,看上去仿佛一对十分恩爱的老夫妻。 见到周珩来了,蒋从芸笑着起身,朝她招手。 灯下黑 第67节 而背对周珩的中年男人,也在此时起身转头,看了过来。 此人就是庞总。 庞总这人不爱笑,即便说到尽兴处,看上去也是严肃的,而且眉宇间有着很深的印迹,那是因为经年累月习惯性皱眉留下的,而习惯性耷拉下来的唇角,则和上面明显的法令纹呼应着。 总之此人一看,便是个不好相处的。 周珩走近了,浅笑着打了招呼:“爸、妈,庞总,您好。” 一时间,她心里也吃不准庞总暗中与她联系的事,周楠申是否知情,表面上便只装作没有发生过一样,故作生疏且拘谨。 “周小姐,好久不见。”庞总表现的也是不冷不热,指了下位子,说:“请坐吧。” 周珩和蒋从芸坐在一边,而周楠申则和庞总坐在另一边,等服务生将茶水送上,周珩安静的端起杯子,细细的品了两口,完全没有主动开启话题的意思。 至于今天到底唱的哪出戏,她相信周楠申自然会解答。 很快,蒋从芸就随意开启一个话题,只不过聊的还是以前的事,提到他们刚和庞总认识的时候,那些打拼的经历等等。 周珩毫无参与感,只是坐在一旁听着,并时不时微笑一下。 直到几个想当年的长辈笑声落下,庞总朝周珩这边看了一眼,说:“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周小姐刚到公司的时候还有点拘束,放不开手脚,谁能想到现如今上了周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听出来庞总意有所指,周珩笑着应道:“当时是一时冲动,就多了几句嘴,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后悔了,也不知道孙总他们会不会往心里去。” “他们几个,就是那脾气,习惯就好。”庞总说:“倒是周总好些时日没有出来走动了,没想到会突然约打球,说起来也有两三年没聚过了。” 周楠申笑道:“是啊,我这一病连屋子都很少出,过去的熟人很多都变得生疏了,也就是庞总还念着旧情。不过等你下周出国开拓新市场,又要好一阵见不着了。” 开拓新市场么? 周珩略抬了下眼,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合计着。 看来就像许长寻说的一样,长丰集团不仅要挽救在英美已经停滞的投资,通过程崎这样的掮客另谋出路,打开资金流,同时也打算开拓新的国家和渠道。 庞总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在外汇管制虽然吃紧,但好在还有‘一带一路’这条出路,咱们战略不变,却可以改换战术。哦,不过这个消息到下周周会上才会正式宣布,在这之前还请各位帮忙保守秘密。” 周珩将话题接了过来:“这是自然,庞总请放心。无论如何,庞总此行都代表集团公司,也说明集团对您的信任,身负重任,先祝您‘马到成功’。” “哪里。周小姐客气了。”庞总说:“景枫一直在负责海外部,周小姐又将程崎这条线牢牢的攥在手里,你们两口子才是集团未来的栋梁,也许到时候我还需要你们帮忙。” 周珩细细品着庞总的话,一时只觉得他谦虚的过分了,一时又觉得似乎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设,从不冒尖,立功了也不会到处张扬,在周会上的存在感并不高,尤其是众人意见不合时,他也不会明确站队。 思及此,周珩说:“庞总这是折煞我了,我只是初生之犊,做事还有些莽撞,能帮上您什么忙呢。” 庞总露出了一点笑容,并不深,而且很快就顺着周珩的话茬儿说道:“要说起‘莽撞’么,或许在某些人眼中,你是有那么一点。” 听到这话,蒋从芸诧异地问道:“不知道庞总指的是?” 庞总说:“就好比说周会上的表现,当场呛得几位老总接不上话,还真是伶牙俐齿。如果在集团的处世之道,太过于非黑即白,遇到不同意见的人一律反驳,恐怕以后的路会多有波折啊。” 这话落地,周楠申和蒋从芸都没吭声,只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周珩,仿佛在等待她的应对。 而周珩,自始至终保持着微笑,只淡定道:“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有相当一部分是话术教育,但这门课教会我的可不是一味地与人为善,四处讨好,甜言蜜语,而是告诉我不要人家给点甜头就说好话,给个白眼就说坏话。若您指的是这一点,那恐怕是看不到我和那几位老总们和平相处的那一天了。” 庞总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面无表情的问:“周小姐倒是很坚持,只是不知道若是立场改换,还能否保持这份初心。” 周珩心里意会,面上却虚心求教:“请庞总指点。” 庞总说:“打个比方,如果有一天你和今日被你呛声老总成为一派,他们站在你身后维护你,为你的利益着想,你还能像今天一样有一说一么?” 周珩笑意渐深,却仍是保持着礼貌:“关于您的假设,首先我认为,那几位老总和我不会成为一派。若真的那么不幸,他们来到我身后,我坚持的东西也不会改变,到时候恐怕痛苦的就是他们了。” “哦,这么自信?”庞总问。 周珩接道:“倒不是自信,而是我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我有自己的信念,它是我存在的一部分,不会轻易动摇。哪怕有再大的诱惑出现,试图改变我,我也会先自问、自答,保持怀疑精神。” 一阵沉默。 片刻后,庞总终于笑了,而且是满意的笑。 周珩知道,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已经赢得了高分数。 当然,仅仅是说得好听还不够,在日后的正式交锋上,她的实际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 不会儿,四个人相继起身,一边说笑着一边往球场的方向走。 蒋从芸和庞总走在前面,聊的都是闲天,比如庞总正在国外念书的孩子,以及他那四处旅行的妻子,等等。 周珩则挽着周楠申的手臂,隔了数步落在后方。 两人都是不紧不慢,如今走在一起,轮廓和神态上还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气质中自带的锐气,透着犀利。 周珩简单地将前一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告知周楠申,最后这样说道:“以我的估计,康雨馨应该会尽快接触顾瑶。顾瑶现在是立心福利院的院长,深入简出,圈里的事她早就不过问了。康雨馨若是贸然找上门,多半会碰一鼻子灰。” 关于顾瑶这个人,大约可以用那句话形容,“姐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有姐的传说”。 她的性格一向强悍、果决,曾经也是这个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更是江城商圈二代中的翘楚。 当年她父亲顾承文有多么呼风唤雨,顾瑶就有多么高高在上。也因如此,她后来突然举报自己的父亲顾承文,还将详细的证据材料一并上交,此举才会震撼了整个圈子。 要说魄力么,顾瑶办的这件事真是够绝的,还没有哪个二代能这么豁得出去。 而且她对自己也下了狠手,因为那些证据中有一部分对她十分不利,她这样一交,就等于一脚踏进大牢。 这样一个人,哪怕如今摆脱了牢狱官司,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不会变的。 康雨馨要想在她手里讨得便宜,只会自讨苦吃。 周楠申这时说:“顾瑶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不过在表面上你也要装装样子,一定要让康雨馨以为你也看好这条线,很投入,如此才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在这里。” 周珩琢磨着周楠申的用意,跟着问:“爸,难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途径?” “条条大路通罗马,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周楠申笑道:“那药方的另一条线索,我已经打听到了。明面上,你要接触顾瑶,暗地里,我会安排人手去拿药方。” 听到这里,周珩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她想着那药方的不完美,又想到死在这份药方那么多人,以及廖启明说,周楠申最多也就两三年的命。 当然,这些事她是不会提的,而且想必周楠申心里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人走到一个绝境的时候,总会有一点侥幸心理,认定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毕竟在此之前,周楠申的确创造过许多奇迹。 不会儿,周楠申又道:“庞总可是在我面前夸了你两句,他说虎父无犬女,假以时日,周家一定会在你手上大放光彩。” 周珩一顿,下意识朝前方看去,庞总和蒋从芸仍在边走边聊。 她又收回目光,倒不会真把这番话放在心里当了真,比起棒杀,捧杀更可怕,而且很有可能庞总根本什么都没说过,这都是周楠申的手段。 周珩微微笑了,在周楠申的审视下,轻声道:“那也是您教得好,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以您为模板,有样学样罢了,而且还只学到了一点皮毛。” 周珩狡黠的将成绩归功到周楠申身上,这点小伎俩自然被周楠申看在眼里,可他却听得很高兴,只觉得父女如此斗法有趣的很。 周楠申笑了一声,遂话锋一转,又提到正事:“对了,你刚才说许长寻将你单独叫开,特意考了你几个问题。” “是啊。”周珩应道:“他还说无论将来哪个儿子上位,我的位置都不会改变。” 周楠申点了点头,说:“这个大饼画的倒是圆满。不过这话却也有几分真。” 周珩说:“许景枫的意思是,再过一年就找个机会解除婚约。” 听到这,周楠申冷笑道:“他倒是想得美,也许根本不用再等一年。那天你们在许家吵的那一架,就等于划清界限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将心思逐渐放到许景烨身上。” 周珩一顿,看向周楠申,仿佛有些迟疑。 周楠申问:“怎么,你不愿意?” 周珩摇头:“最近景烨的态度让我吃不准,我总觉得他好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您也知道,他和‘周珩’的关系不一般,兴许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相处,‘周珩’没有写在日记里。” 周楠申不以为意道:“这你到不用担心,他怀疑就让他去怀疑,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他就拿你没办法。只要你把时间拖延一阵,随着形势的转变,他自然会明白,就算你不是‘周珩’,只要你是周家的继承人,他要坐上那个位子,就非得有你的助力不可。” 周珩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周楠申的回答就和她猜测的差不多,在利益面前,在局势面前,聪明如许景烨,早晚都会放下对过去的执念,接受眼前的现实。 只不过“帮助”许景烨接受的过程,还需要周家势力的介入。 她要的就是周楠申的这层表态,而非她一个人冲到前面当炮灰。 安静片刻,周珩又问:“爸,你今天突然约庞总一起打球,是否别有深意?” 周楠申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不如先猜猜看。” 周珩看了眼前方的庞总,又想了想刚才周楠申的话,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说:“难道说,你是故意让大家看到周家和庞总来往的。这样一来,就等于提前造势,加强我在集团的分量。” 周楠申笑了:“庞总这个人,一向不站队,不拉帮结派,其他老总们的邀约他是能推就推。可他今天却来了,这就是用行动表明他愿意与周家交好,也会让更多人看到你的价值。等消息传到许长寻那里,你的身价只会更上一层。至于许景枫么,此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用再为他费神。” 周珩应了,同时也开始琢磨这次约球的个中深意。 恐怕除了庞总愿意交好周家之外,在外人眼中,也不免会揣测是否庞总已经得到什么风声,正提前跟着大势走。 当然,庞总也不傻,那天在许家的聚会上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虽然身在局外,没到现场,却已经从转述的事实中窥探出许长寻的意思。 换句话说就是,庞总通过许长寻的态度,更加认准投资在她身上的决定是正确的,而周楠申病愈后第一件事,也是希望利用庞总为周家的势力加持,为日后铺垫。 照这么看,恐怕周楠申还不知道庞总已经暗中接触她的事。 就在周珩和周楠申心思各异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庞总和蒋从芸,也正聊起同一件事。 庞总正说道:“照现在的形势看,恐怕你们周家很快就要换个女婿了。” 蒋从芸倒没有装傻,而是从善如流的接道:“哎,自己的女儿要被许出去两次,我这个当妈的可真是不乐意。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庞总笑了下,边走边朝后面看了眼,又对蒋从芸说:“你这个女儿绝非池中之物,你以后有福了。” 这虽然是客套话,但也与当下现实相符。 只是听在蒋从芸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说到底,周珩并非她亲生的,将来要真是让周珩做大了,掌控整个周家,那她岂不是要看她的脸色做人? 再者,廖启明多次跟她提过,周楠申的身体根本撑不久,他早就是外强中干了,表面上越是健康,骨子里就掏空得越快。 如今周楠申展现出来的精气神,都不过是一种提前透支和消耗罢了。这就像是信用贷款一样,等到哪一天借空了,没得借了,就是偿还和清算的时候了。 也因如此,蒋从芸看到了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是依附于周珩,和她一个鼻孔出气,来换取将来能有好日子过,另一条则是和周珩分家,等周楠申一死,她就去找廖启明。 当然,这两条路蒋从芸都不是很满意。 虽说周楠申对她不好,可在人前,她到底是周楠申的妻子,享受过权力,也曾被人追捧过,而相比之下,廖启明就是伺候几个家族的“奴才”罢了。 若她真的跟了廖启明,就等于自降身份,还不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人会怎么看她。 至于依附周珩么…… 灯下黑 第68节 如果周珩能不追究当年她对梁琦做的那些事,她们“母女”倒也能维持平衡,相安无事的把日子过下去。 再说,周珩再风光,也需要“家人”,总比遇到事情势单力孤,无人商量来得好。 但前提是,周珩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问过去,给足她体面…… 只是周珩能完全不计较么? 想到这里,蒋从芸下意识往后看了眼,刚好对上周珩抬起的眼神。 周珩率先露出微笑,乖巧极了。 蒋从芸也笑了下,收回目光后,心里却突然有点发凉,同时有一道声音对她说——别傻了,等周楠申一死,周珩第一个要弄的人就是你,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第46章 7 chapter 7 当天晚上, 周珩约了姚心语到会所见面。 姚心语赴约时,穿着小礼服,脚踩高跟鞋, 脸上挂着笑,一路上引来不少男士的注目礼。 反观周珩,倒是中规中矩的多, 一系套装,不够亮丽, 只有沉稳和得体,却是非常符合她现在身份的。 她二人没有选择包间, 而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姚心语一落座便拿起酒水单,边看边说:“想不到你会约我, 还说要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珩笑了下,从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放在姚心语面前。 姚心语真是有些惊讶了, 先是挑了挑眉, 随即将盒子打开, 看到了一幅璀璨夺目的钻石耳坠。 “呦,这么重的礼。” 周珩说:“还要谢谢那天你的配合。” 姚心语将耳环戴上,还拿出手机, 点开摄像头照了照, 露出满意的笑容:“客气了。你的发挥才是影后级的,难怪我在你面前老吃亏,到底是技不如人呐。” 说到这, 姚心语将丝绒盒子合上, 装进包里, 又道:“对了,姚岚回春城了。这颗地雷算是被你成功拔除了。” “哦,是么。”周珩漫不经心的应了,等服务生送上她要的酒,便开始小酌起来。 显然,姚心语并没有看出来,姚岚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姚岚说是来江城市场调查是假,找人才是真,接近许景枫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过到底是为了掩谁的耳目,这她倒没兴趣知道。 不会儿,姚心语叫来服务生,点了几样事物,和一瓶好酒。 等服务生离开,姚心语才说:“不过说实话,你这一步走得可真是太险了,还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和许景枫吵成那样,就算保住这个位置又如何,以后恐怕是要相敬如‘冰’了吧。” 姚心语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周珩却并不介意,还跟着叹道:“是啊,先前那么多铺垫,都白做了。现在景枫可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这你能赖谁呢。”姚心语笑着说:“要不再塞几个女人给他,让她们轮番去吹枕头风,多为你说点好话吧。” 这话成功的逗笑了周珩,也不知道该说姚心语世故,还是该说她可爱。 周珩笑了几声,说:“还真是辛苦你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我想办法。我看你还是多操心自己的感情生活吧。对了,还要不要我帮你跟程先生牵线搭桥呢?” 姚心语闻言顿住了,又看了看周珩半真半假的笑容,想到那天晚上在米红的别墅门口看到周珩和程崎站在一起的画面,心里很快升起警惕。 这件事姚心语后来回去也仔细想过,最终只得出来一个结论——周珩八成是为了笼络住这个大红人,直接将自己当成祭品献出去了。 哼,狗男女。 这个程崎看着人五人六的,眼神也不怎么样嘛。 姚心语说:“不用了,那个人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我那时候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如今想来,还是景烨更好。” 周珩跟着扬了下眉梢,面上微微笑着,心里却在想——真是遗憾啊,咱们的猎物是同一个。 也不知道将来等姚心语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点,会不会跳脚哭鼻子呢? 就这样,两个女人各怀心思的碰了下杯,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等到酒过三巡,姚心语微醺的站起身,和周珩打了个招呼,就往门口走。 周珩也觉得差不多了,跟着起身,晚了她几步,只见姚心语在前面打晃,期间还有男士想要上前搀扶。 但姚心语都拒绝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大门外,一阵风吹过。 姚心语酒醒了些。 袁洋率先将车开到门口,周珩走下台阶,回身问她:“要不要送你?” 姚心语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的司机也快到了。” 正说到这,就见一辆警车停靠在马路对面,很快从上面走下来两位人民警察,直奔她二人。 周珩起初还没在意,直到警察走近了,她才看清其中一人正是傅明裕。 直到傅明裕也在跟前站定,目光平静的扫过周珩,又看向姚心语。 周珩率先道:“咦,傅队,这么巧?” 傅明裕只点了下头,便对姚心语说:“请问是姚心语么?” 姚心语走下台阶,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是,干嘛?” 傅明裕说:“请你跟我们回一趟警局,关于米红的案子,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 对于傅明裕将姚心语带走一事,周珩当场没有任何表示,见姚心语离开了,还微笑着跟她挥了下手。 事实上,这件事别说是周珩了,连姚心语自己都没往心里去。 米红的死又不是她干的,她心里坦荡荡,当然不怕调查。 可姚心语这一去,再回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警方已经调查到姚心语和米红十几岁时相识的过程,包括后来姚心语帮米红资料造假,进入长丰集团工作,又让米红做间谍,去勾引许景枫,等等。 不过这些事和米红案没有直接联系,真正令警方将目光放在姚心语身上的原因,还是因为在案发前三天,米红曾经和姚心语在外面见过一面,到了晚上两人还一起去了丁莫非工作的艺术酒吧。 而害死米红的那包高浓度毒品,极有可能就是在酒吧里得到的。 姚心语从警方嘴里得知此事后,当即大惊失色,很快就解释此事与自己无关。 警方经过多方调查,也基本确定姚心语多半是被蒙在鼓里的,便让姚心语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 姚心语也是因此才回想起来,当时在包间里,米红和丁莫非因为以前的事吵了一架。 丁莫非满口都在说,米红飞上枝头了,牛逼了,就瞧不起过去的朋友了,还说米红忘恩负义。 可米红却说,要不是所谓的“朋友”,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进局子,不会留案底,不会连找个工作都要造假。 以前米红跟着丁莫非几人在社会上混,作奸犯科是家常便饭,也没太在意,如今米红上了岸,生活过得风光无限,再回想过去,自然是千般后悔。 其实米红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直接刺激了丁莫非,丁莫非当场摔门走人。 过了许久,米红也离开包厢,大概有十分钟之久。 回来后,姚心语问米红去干嘛了,米红只说:“我想了想,刚才也不该跟小丁那么说话,就去道了个歉。” 姚心语将这段始末一五一十的在警局交代了,走出警局后,就跟公关部请了病假,一连消失了五天。 后来周珩才听林明娇说,是姚心语觉得没面子,不敢来公司上班,因为她接受调查一事已经传开了,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和米红是朋友,也知道米红简历造假,以及接近许景枫是姚家的授意。 周珩便问林明娇,这件事许长寻如何看。 林明娇说:“哎,还能怎么看呢。董事长的意思是,到底还是景枫不争气,警惕性太低了,这商场如战场,他要是自己规矩点,别人就算想用美人计也攻不破啊。” 不过经此一事,等姚心语再回公司后,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处处找周珩的麻烦,使小性子,连性格也比以前低调了些,少了点张扬。 周珩看在眼里,倒是觉得有点可惜,生活里也因此少了一层乐子。 至于米红案的后续,只听说后来北区刑警队经过多方调查后,认为此案无可疑,米红确实是死于吸毒过量。 外面的人自然不会知道,关于高浓度毒品这条线,警方仍在秘密调查。 而北区分局也将米红案相关的毒品线索,上报给禁毒支队。 案件最终落在支队禁毒警陆俨的手中。 …… 另一方面,就在姚心语协助警方调查的那几天里,周家的局面也因为周楠申的病愈而重新打开。 正如周楠申所料,周家一家三口和庞总打球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整个集团高层,不仅周珩受到各方的关怀,看到了许多虚假的笑脸,就连周家也在一时间恢复到曾经的门庭若市。 数日后,庞总登上飞机,到国外考察市场。 几乎同一时间,程崎的资源和人脉也发挥了作用,为长丰集团“解冻”了一小部分资金,令美国投资的地产项目得以继续。 当然,程崎要的抽成也很高,集团的各位老总是既高兴又心疼。 另一边,周珩也按照周楠申的计划,几次给立心福利院捐款,希望能借此机会见到院长顾瑶。 只是每一次出来接待的,都是园内的老师。 后来周珩还是听袁洋说的,说康雨馨表现的比她更积极,但接连碰壁了几次,竟直接被福利院拉到黑名单里了,只要康雨馨靠近门口,就会有保安出来驱赶。 周珩听了只觉得好笑,还逮着一次机会,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问过康雨馨一次。 康雨馨有些尴尬,只推托说还在努力。 至于程崎那里,他又一次探知茅子苓的下落,又一次去了春城。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可惜,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 同一时间,许景昕已经开始接受复健治疗,周珩也将米红案的后续告知。 许景昕听了,只有一句评论:“刑警队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至于高浓度毒品的调查,应该已经落在禁毒手里。” 周珩单手托着腮,说:“也许吧,不过也不关我的事了。” 灯下黑 第69节 许景昕没接话,只垂下眼,下意识在脑海中搜索过去接触的案件。 最起码在他住院以前,江城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过这种高浓度毒品了,如果浓度足够精纯,一公斤可以卖到千万以上。 身为禁毒警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单一事件,能制造出这样的纯度,必然不会只生产一点,在利益的驱使下,一定会大量流入市场。 两个月后,许景昕在周珩的安排下,住进许家的一栋别墅, 不到一星期,康雨馨也搬进别墅。 许家的人都以为许景昕和康雨馨是患难与共、日久生情,许长寻也没有阻止两人的“交往”,而康雨馨更是光明正大的利用起许景昕女朋友的身份,频繁和诸位大佬往来。 不日,许景昕开始烧伤部位的整容治疗,康雨馨就像过去一样,时常陪伴,但有时候也会因为有要事而突然离开。 周珩依然保持着每隔几天就去探望一次的习惯,还将从米红那里得到的记事本,分成单页,分批分拨的拿给许景昕。 许景昕认出其中几组符号的意思,指的正是毒品名称。 而记事本里的内容,应该就是交易记录,包括出货人和收货人,以及重量、数量和金额等等。 除了聊记事本的事,周珩每一次到许景昕的别墅,都会带一些消息。 比如在许家,许景枫和许景烨斗得如火如荼,如今许景枫已经是节节败退。 比如在集团,已经有风声在传了,说许长寻还有第三个儿子,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然还有一些生活里的琐事,以及和许家有关的每一个人,近日都在做什么。 等时日一长,随着周珩探访的次数越来越多,许景昕也习惯了她的“不请自来”。 …… 这天,周珩又一次登门。 许景昕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因为整容的部位还没愈合,仍贴着纱布,露出来的皮肤还有些淤青。 但医生说,这将是最后一次修复调整。 周珩坐下来第一句话便是:“你脸上有伤口,要尽量避光,少晒太阳。” 许景昕却没理这茬儿,而是说:“你怎么又来了。” 周珩没理这茬儿,很快推着他的轮椅,将他送回屋里,边走边说:“最新的义肢已经定做好了,很快就能送到你手里。我保证,会比你之前试过的那几个都要好,保准你用了就和普通人一样,走路不会一瘸一拐的,还能跑能跳呢。” 许景昕只淡淡道:“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腿,怎么会和普通人一样。” 周珩笑了下,将他推到茶几前,又换了个话题:“董事长问起你的情况,我如实交代了。按照他的意思是,再过半年,就让你回集团实习。哦对了,我之前寄过来的书,你都看了么,那些都很重要,一定要懂,我还给你报了工商管理的网课。” 许景昕扫过来一眼,皱了下眉,说:“你寄的书足足二十箱,而且是上礼拜才收到的,我怎么看得完?” 周珩轻笑:“哦,我还以为过了很久了。” 许景昕又把目光挪开。 直到周珩从包里拿出两页纸,递到他面前:“这是最新的,你继续翻译吧。” 许景昕接过纸,看了眼上面的符号,说:“你不如一次性都给我。” 周珩说:“这个屋子又不是你一个人在住,要是我整本都给你,万一被康雨馨发现怎么办?这样你一次翻译两张,交给我,我再给你新的两张,就算被发现了也只是冰山一角。” 听到这话,许景昕安静的看向周珩,眼睛里渐渐多了一点笑意,遂无情的将她拆穿:“你倒不如说是信不过我,怕我拿到整本以后,就没你什么事了。” 周珩也跟着笑了,而且十分坦然:“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必须要防着你,你也知道是为什么。” 这话落下,周珩便拿起茶几上的茶壶,走向开放式厨房。 几分钟后,周珩煮了热水,泡好茶,再折回到茶几前,却见许景昕的脸色比刚才苍白了几分,眉头还皱的很深,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 周珩很快放下茶壶,蹲坐在他面前,抬手就要去碰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可许景昕却将她的手挥开,随即从兜里拿出一个药盒,指尖颤抖的从里面抠出来一颗淡蓝色的药片,然后将它放进嘴里。 周珩递上热水,等他吞服下去,才问:“你吃的是什么药,止疼药?我记得医生说过,让你尽量不要再靠药物止疼。” 许景昕没理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药效还没发挥,他的脸色依然很差。 他靠着椅背,落下眉眼,随即对上近在咫尺的周珩的目光,这才说道:“我吃的是氟|硝|西|泮,是一种进口的处方药。它的作用是安眠、镇定,令肌肉松弛,还有催眠的功效。再过一会儿,我就会睡过去。” 氟|硝|西|泮? 周珩盯着他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便拿出手机,准备搜索。 许景昕的手却往下一搭,就落在她的屏幕上。 周珩诧异的抬眼,就听他说:“不用查了,氟|硝|西|泮在国内是严格管制的,只能从国外拿货。药的成本很低,但会让人上瘾,如今已经被划分在新型毒品的名单里。” 新型毒品?! 周珩惊了:“你知道还吃?你疯了!” 许景昕缓慢的眨了下眼,低声说:“给我吃这种药的人,目的就是为了用毒品来控制我,而且每次用的剂量都不大,还是趁着我躺在医院的时候,下到我的食物里。” “是谁?”周珩飞快地问,同时也在脑海中过滤名单,随即说:“是康雨馨。” 许景昕吸了口气,好像已经逐渐有了困劲儿,眼皮开始发沉,半垂下时,说:“我对这种药已经上瘾,在康雨馨的视线内,我暂时不能停,也不能戒,但我会尽量控制服药的次数和剂量。好在这种药相比可|卡|因、海|洛|因那些传统毒品,会更容易戒,复吸率比较小……” 许景昕越说声音越低,直到他的眼睛完全合上。 周珩就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他,当最初的震惊逐渐落下时,她的思路也飞快的转起来。 首先,她并不相信许景昕所谓的“容易戒”能有多容易,可能和传统毒品相比,复吸率的确不高,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要戒掉哪一种毒品都是艰难的,不仅需要意志力,还需要外力的干预。 至于康雨馨为什么要偷偷给他下药,如今细想起来,周珩倒不认为这是康雨馨自己的主意。 许景昕虽然没有多说,可以他的敏锐度和清晰的思路,怕是也想到了更深一层。 这药,大概率是许家人的授意。 否则许景昕一经发现,就会立刻尝试戒药,并将这件事告诉许长寻,许长寻必然不会放过康雨馨。 可许景昕没有这样做,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 是许长寻么? 可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周珩很快点开手机,开始搜索这种药的危害。 氟|硝|西|泮的别名叫“蓝精灵”,网上能找到的资料,都说它是一种外来的处方药,功效就和许景昕描述的一样,但也有一种说法,说它的危害比传统毒品更大。 周珩越看脸色越沉,随即合上手机,又一次看向许景昕。 他睡得很沉,头歪向一边,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苍白了。 周珩将轮椅推到沙发边,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一点点挪到沙发上,让他躺平,遂又上楼从卧室中拿出一条毯子。 等周珩下楼时,正巧康雨馨回来了。 康雨馨就站在沙发前,双手环胸的打量沉睡中的许景昕,面上带着讥诮,还十分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直到楼梯那里传来脚步声,康雨馨吓了一跳,飞快地侧身一看,刚好对上周珩淡漠的目光。 康雨馨一手捂着胸口,笑道:“阿珩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吓我一跳。” 周珩将康雨馨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只淡淡道:“我刚来一会儿,正要叫你。” 说话间,周珩拿着毯子上前,给许景昕盖上,并掖好被角。 等她直起身,微笑着看向康雨馨,第一句就是问:“氟|硝|西|泮是你让他吃的?” 第47章 8 chapter 8 ——氟|硝|西|泮是你让他吃的? 这话一出, 康雨馨当即愣了,虽然很快就稳住了,却仍是被周珩的气场和眼神喝住了一瞬。 别看周珩是笑着对她说的, 善于察言观色的康雨馨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周珩的不悦。 康雨馨暗暗吸了口气,上前挽住周珩的手臂, 挤出笑容:“咱们去院子里说话吧,我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 周珩没有拒绝, 跟着康雨馨来到院子里。 两人在遮阳伞下坐定,佣人刚要上前, 就被康雨馨挥手打发掉了。 随即康雨馨说:“那种药的确是让我他吃的,但这不是我的主意。” 周珩不动声色的瞅着她, 并不急着追问, 就听康雨馨继续解释道:“阿珩,你想想, 我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给景昕下药呢?你也知道, 我们名义上是男女朋友, 实际上我可是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他若是有个好歹,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我。” 康雨馨跟着就开始诉苦自己的艰难,处于夹缝中左右不是人等等。 周珩看在眼里, 脑子里的思路却是半点没停。 直到康雨馨吐完苦水了, 周珩也翻出刚才手机搜到的搜索记录,将这种药的危害念给她听,然后说:“这种药会致幻, 还会引发脏器功能的问题, 长期服用对身体危害很大,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景昕因为服这种药而中毒,许家不会放过你。” 康雨馨干笑了一声,解释道:“哎,是药三分毒,哪有药是完全无害的呢?你搜的这些啊,都太夸张了,这小药片没那么厉害!这就是一种处方药,只不过它有一种特殊影响,就是服用之后会‘顺行性遗忘’,就是从服下到醒来,这中间的事服药者会毫无记忆。所以它才被一些夜场的流氓当做‘□□药’滥用,这才……哎呀,总之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严重,这药就是安眠药的一种,在国外随便买。到了国内就成了第二类精神类药品,需要严格管制,需要遵从医嘱来服用。” 康雨馨的说词一套套的,想来也是早有准备,万一被周珩问起,就这样搪塞过去。 可周珩到底不是好糊弄的人,她只淡淡一笑,看似温和的问:“既然你说到医嘱了,那么这些药是否经过廖医生?” “这是当然。”康雨馨十分的理直气壮。 周珩打量着康雨馨的表情,注视着她的眼睛,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句话是属实的。 随即周珩又问:“景昕没有精神问题,也没有睡眠困扰,为什么要给他吃这种药?”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康雨馨言辞闪烁道:“我印象中好像是在他伤势恢复期开始用药的吧,你也知道他伤口经常疼,疼起来整宿都睡不着,而有类似功效的止疼药、麻醉药,也都试过了,都没有氟|硝|西|泮来的管用。” 哦。 周珩微微笑了,好整以暇的靠着椅背,只盯着康雨馨看。 沉默了片刻,康雨馨被看的有点发毛,又说:“我用人品保证,我说的……” 可她的“誓言”还没落下,就被周珩打断了:“雨馨,你没有说实话。” 康雨馨一噎:“我……” 也就是这几秒的停顿,令周珩将话语权拿了过来:“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也不要兜圈子了,我只有两个意思要告诉你。第一,无论你怎么解释氟|硝|西|泮是‘处方药’,在我国的法律意义上,它就是毒品,而非药品。所以你没有必要跟我玩文字游戏,那些说法也糊弄不了我。” 说到这,康雨馨的脸色渐渐变了。 灯下黑 第70节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又道:“第二,我知道你胆子没这么大,绝不敢和廖医生私自做这个决定,是谁授意你的,我也猜到了。只不过我很好奇这里的原因,毕竟虎毒不食子。” 那最后几个字落得很轻,却仿佛重锤一样压在康雨馨胸口。 康雨馨缓了口气,出声时还有点虚:“既然你猜到了,就应该知道,我也是没办法。”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不是你的苦衷,而是原因。”周珩又提了一遍重点。 康雨馨垂下眼,一时陷入为难:“这个……我,我不能太方便告……” “你要想清楚了。”周珩将她打断,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很冷,“同样的问题我不会再问第二次,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想到答案,我要的只是你一个诚实的态度。你不要忘了,你暗中接头的那些大佬,有一部分和我们周家是有交情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若是从中使绊子,是很容易的。 康雨馨倏地抬起头,眼睛跟着睁大了。 她自然想不到周珩会这么直接的捅破窗户纸,而事实上,她此前还一直认为,周珩对于她私下做的事是不知情的,毕竟在明面上,周珩是清白的周家千金。 而对于许、周两家的做事风格,康雨馨也有了一些认知,这两家都有过不干净的过去,如今倒是在逐渐洗白了,可是比起做正当生意,自然还是黑钱来的快,所以要完全割舍掉是不可能的。 这就像是《战争之王》里讲的道理一样,一个军火贩子,挣的是不义之财,easy money,钱就像是流水一样哗哗滚过来,挡都挡不住。 可一旦当他洗手了去做正经生意,就相当于开启了困难模式,付出百倍的辛苦,回报率却还不如原来的十分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军火贩子一定会怀念过去的风光,很容易就再回头。 但反过来说,很多贩毒者都是个人行为,都不会祸及家人,甚至不告诉家人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当然,家族贩毒的除外。 就好比说康雨馨的父亲康尧,他贩毒、制毒,却不让康雨馨碰,这是在保护她,也是在给自己留后。 同样的道理,许、周两家上一代干尽了缺德事,到了第二代,却尽可能的保护子女的底线,一边训练他们的狼性,一边又将那些会断子绝孙的肮脏事推给外人做。 康雨馨还记得,当她一脚踏进制毒、贩毒这条路上后,许长寻和周楠申都对她明示过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决不能让周珩沾手,否则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也就是在那时候,康雨馨认定了周珩是被他们保护起来的两家未来的女主人,她要承担的是更高更大的责任,所以才不能让这些事脏了她的手。 然而此时的周珩,却直截了当的将窗户纸戳穿了,这如何不令康雨馨震惊? 康雨馨甚至看出来,这些事绝不是许长寻或周楠申告诉她的,而是周珩自己猜出来的,单单是这份心智,就令人心生警惕。 于是再开口时,康雨馨这样说道:“你知道么阿珩,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甚至还有点嫉妒。” 周珩没接话,只是挑了下眉,看她玩什么花样。 直到康雨馨说:“我承认,我是在制毒,而且我是将基因药的配方和毒品配方融合到一起,进行改良的。这二者融合后做出的毒品,现在在市面上很抢手。也因如此,我成功的介入许家背后的涉黑生意,我没有背景没有权力,要和那些阴狠狡诈的大佬们分市场,如果没点真本事,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相比之下,你真的很幸福,所有人都在护着你。” 这话听得周珩是啼笑皆非。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幸福,说羡慕她,还说所有人都护着她。 康雨馨只见到了她“好”的一面,却不知这背后的心酸冷暖。 当然,周珩也不需要跟康雨馨解释太多,更没必要交心。 周珩品了品康雨馨的意思,只说:“你是想告诉我,其实许、周两家一直在做这些事,只是两家的家长不希望我一脚踩进去,所以才让你瞒着我?” “事实就是如此。”康雨馨说。 周珩却一点都不意外,淡淡接道:“那么,这和你让景昕吃药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康雨馨咬了咬牙,看着周珩平静冰冷的眼睛,想着周珩刚才的威胁,在一番纠结之后,终于透露了一点:“因为他过去的身份太特殊,许先生的意思是,要用一些特殊手段来控制这个儿子。而这种事他自己是不会做的,所以就暗示我来动手。我和廖医生都只是工具罢了,没有他的授意我,我们怎么敢呢?” 果然,利用这种即使药物又是毒品的东西对许景昕下手,是为了牵制他,控制他。 这一点许景昕确实猜到了点子上。 而他发现之后竟然也在配合,这就说明他不想打草惊蛇,不想因此激起他们后续更进一步的手段,于是选择了“沉默”,以确保眼下的平衡。 当然,等到来日时机成熟,许景昕掌握了话语权,这种控制自然会被消解。 “身份特殊。”周珩重复着四个字,遂笑道:“因为他是禁毒警么?” 康雨馨张了张嘴,当场就像是哑了一样。 显然,周珩已经摸清楚她的所有底牌。 半晌,康雨馨才找回语言,完全没有了垂死挣扎的念头:“你……你是猜到的?” 周珩自然不会告诉康雨馨,她曾经和许景昕当面试探过,只顺着她的话茬儿说:“这并不难。假设他是个普通人,突然天降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爸,要将他认回家。这种好事他是不会反抗的,更不需要你用非常手段将他带回来。而他不情不愿,还需要被你们用这种手段牵制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勾当,而且他的身份还是这些勾当的克星。” 说到这,周珩将双腿叠到一起,面无表情的分析着:“我虽然没有和禁毒警打过交道,却也看过新闻,知道他们是有信仰的。要瓦解一个禁毒警的意志力,从物质上下手只是皮毛,非得从精神上下手不可。于是,你们就选择用药物控制,加上他还废了一条腿,又是许家的儿子,如今又改换了容貌,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去了。可即便如此,你们仍然不会信任他。” 到此,所有的话都说开了。 康雨馨也索性豁出去了:“没错,我是不信他,换作你是我,你也不敢信啊!当年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一个男人,是他把我出卖了,我爸就是因为来看我,才被抓的!而那个男人就是禁毒警,他是卧底!” 哦,竟然还有这么一段。 周珩没有作声,只听康雨馨继续往下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禁毒警以卧底身份混进贩毒组织,为了取得信任,自己跟着吸毒,还染上非常重的毒瘾。可即便如此,到最后这些禁毒警仍然没有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毒贩,最终还是选择出卖组织。” 出卖? 听到康雨馨用的字眼,周珩只觉得好笑。 既然不是一路人,就不可能成为兄弟、朋友,那么又何来出卖一说呢? 周珩低声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放在身边,这样岂不是更危险。” 康雨馨说:“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许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就近看着他,之后的贩毒活动,可能也需要将他拉下水,直到他彻底成为自己人。” 周珩没接话,只是揣摩着许长寻的深意。 事实上,许长寻也不止一次的嘱咐过她,希望她能经常来看看许景昕,并将一些企业管理的功课交给他,还要按时抽查等等。 那时候周珩只以为,这是许长寻“养蛊”计划的一部分,毕竟许景昕早晚都要参与集团事务的,如果他什么都不会,就只是个摆设,那就不足以对许景枫、许景烨造成威胁,三兄弟之间将没有悬念,必然是许景烨胜出。 可就目前来看,许景烨虽然技高一筹,却还是没有达到许长寻要求的继承人的最佳状态,因为对手太弱,也因为环境太安逸。 无论将来的继承人将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需要用磨难和逆境来激发潜能。 哪怕是阴谋诡计,也需要实际操作才能累积出经验,而非纸上谈兵。 再大胆一点猜测,或许许长寻还想过,未来的继承人就出身于白道。 就好比说许景昕过去是禁毒警,他受过专业训练,不仅有毅力,足够坚定、坚强,而且还经受住在医院的那一轮考验。 说到这一关,许景枫和许景烨恐怕都过不去。 若是只要将许景昕彻底洗黑了,他将会是最出色的继承人,甚至能超过许长寻。 况且,他还十分了解公安机关的办事手法和思维方式,可以进行预判,更是反侦查的好手。 思及此,周珩越发觉得许长寻此意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也要看许景昕是否会被洗黑。 于是,周珩再度看向康雨馨,说了这样一番话:“你的苦衷我很明白,爸爸的意思我也清楚了。我不会阻止你正在做的事,也不会干涉你对景昕的监视,只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这是我个人的意思。” “是什么?”康雨馨问。 周珩笑了下,微微倾身,这样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太严了,那些药他若是不想吃,你也不要逼他,他的动向只要不过分,你也不用太过严格的上报。别忘了,他早晚会好的,早晚会回到许家,会掌握权力。他到底是姓许的,而你只是个外人。你现在虽然是被当枪使,但也要想想后果。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许家落在他手上,你今日的放水,他也会念在心里。反过来,就不好说了。” 这话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康雨馨听了只觉得心里跟着一紧,背脊也开始盗汗。 因为许景昕此前有伤在身,表现的与世无争,好似对外面的事完全不在乎一样,令她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真的成了个废人。 可如今周珩一点拨,又令她生出防备。 是啊,万一呢,万一许景昕最终胜出,那她如今做的事,岂不是要被秋后算账? 退一万步讲,就算胜出的不是许景昕,可只要他回了许家,有了话语权,要动她也是很容易的…… 现在的许景昕,说白了也只是虎落平阳罢了,可他骨子里到底还是老虎啊。 想到这里,康雨馨如梦初醒:“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死了。” 周珩笑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这些道理你应当明白。” 话落,周珩站起身,再没有和康雨馨对话的兴趣,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便抬脚离开。 她知道,其实她能做的也很有限,但最起码可以让许景昕过得舒坦一点,让康雨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看得太紧了。 周珩不知道的是,她才离开,康雨馨便转过身,看向她的背影。 而在那一刻,康雨馨心里是畏惧的,这种畏惧并不亚于她面对许长寻和周楠申时,她甚至在周珩身上看到了一种和初相见时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这几个月,周珩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当然这也和周家重拾权威有关。 周珩并没有因为周家再次崛起而膨胀,她反而变得更谨慎,更内敛,也更深不可测了。 康雨馨虽然不知道周珩过去的经历,却也因此明白到,为什么许长寻会认定周珩当儿媳妇。 假以时日,此人一定会成为第二个周楠申,会成为许家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劲敌眼中最可怕的对手。 ……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又过了一个月。 周珩的日子过得额外平静,和许景枫之间不用再虚情假意,和许景烨也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一切都很顺利。 就连此前出现过的面具人也像是突然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那张“周珩”的死亡照片只是她的幻觉。 直到这平静的日子突然被一件事打破。 那天,天朗气清,阳光正好。 周珩却突然接到程崎的消息,说是林曾青因为服用了某种药物的关系,而令精神错乱,已经疯疯癫癫了一阵子。 程崎只能将她送进江城医院的精神科。 周珩得知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精神科,也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有些呆滞的林曾青。 林曾青穿着病号服,坐在休息室里,动作迟缓,眼神发直,好像谁都不认识了。 出来时,周珩在院子里见到程崎,他就坐在大树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周珩先是叹了一声,遂走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程崎拿出一瓶药,递给周珩。 周珩接过来一看,只是一瓶维生素,没什么特别。 可她知道程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这瓶药必然是有古怪的。 周珩将瓶盖打开闻了闻,也没有发现异状,便问:“这药有问题?” 灯下黑 第71节 程崎扯了下唇角,这才说到:“两个月前就听她说睡眠有困扰,好几天都睡不了一个整觉。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因为经常熬夜赶稿,跟报道,生物钟已经紊乱了,加深精神高度紧绷,经常要抢新闻抢热点,放松下来就会好。直到前段时间,她又说最近吃了维生素就会头疼,平时还需要吃一点止疼药。我便劝她要多休息,头疼应该是和缺觉有关。” 谁知再一转眼,当程崎从春城赶回来,去探望林曾青时,却发现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屋子了。 而且她整个人变得很恍惚,不仅说胡话,甚至还有点妄想症的征兆,竟然分不清现实生活和她正在追踪的新闻,还以为自己就是正在连载的《多城连环奸杀案纪实》中的受害者,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几乎连程崎都要不认识了。 程崎再让人去林曾青的公司打听,才知道林曾青许久都没有去过公司,同事们还以为她在外面跟报道。 程崎就将林曾青带去一个私人诊所,找了人给她检查身体,而后又在她的包里翻出一瓶药。 经过身体检查和药物测试之后,终于证实林曾青的维生素是被人调换过的,那是一种精神类处方药,即便是严重精神病患者也需要遵从医嘱来少量服用,而且副作用极大。 于是问题来了,林曾青的药是谁换的? 不用查也知道。 周珩心里跟着升起一阵愧疚。 林曾青的事虽然与她无关,可她当初是答应过程崎的,会帮衬着林曾青,会帮他看着她,会注意廖云川的动向。 可如今,林曾青还是变成这样。 安静几秒,周珩开口了:“是廖云川动的手脚?” “一定是他。”程崎垂下眼,语气冰冷。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报警么?”周珩问。 安静了几秒,程崎才抬起眼,说:“报警又能如何,警察能做什么,制裁廖云川?调换药物的事有证据么?” 周珩一顿:“警察一定会经过调查才能抓人。我就不相信廖云川调换药的事,会没有一点证据。” 程崎冷笑一声,说:“那么然后呢?” 周珩不解:“只要证据确凿,他会得到惩罚。” 程崎摇了下头,接道:“不,接下来故事的走向将会是,在警方调查期间,曾青就会发生生命危险。廖云川连北区分局的毒检报告都能动手脚,何况是对付她了。” “可是……”周珩知道程崎的担心并无道理,只问:“难道就什么都不做,放他逍遥法外?” 程崎半晌没说话,看着远处一点,接道:“法律么,有多种玩法。要让他受到制裁,并不一定要用曾青的安危做赌注。眼下我只希望曾青可以平安无事,住进精神科,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周珩轻叹道:“你有的是人脉和办法,完全可以找人照顾她,或是将她送出江城。” 谁知程崎却摇头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的人不能暴露。一旦廖云川发现曾青被其他势力保护起来,这件事就有可能惊动许家。我不能冒这个险。再说精神科里,我已经安插了人手,曾青会收到最好的照顾。” 周珩眯了眯眼,注意到程崎的字眼和逻辑。 为什么一说惊动许家,他会说不能冒险?难道是因为怕许家知道他和林曾青的关系,以及在立心福利院的过去么? 而所谓的还有很多事要做,指的又是什么事,和许家有关? 周珩正在沉思,还没一会儿,就被程崎打断了:“对了,有个事我差点忘了,听说你前段时间去过几次立心,还几次要求见顾院长?” 周珩醒过神,说:“哦,是啊。不过她始终没有露面。” 程崎慢悠悠的笑了,眼神忽而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如果是为了药方,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周珩一时始料未及,连反应也停顿了一拍。 可她知道装傻是没用的,程崎既然能如此笃定的说出这句话,必然是已经知情。 想来也是,周楠申重病几年在家,几个月前突然康复,加上在这期间周家还接触过康雨馨,这种种线索联系到一起,程崎知道也不奇怪。 于是,周珩这样问道:“我知道你和立心仍保持着关系,也知道你能见到顾瑶,如果我要求你帮我这个忙,你会答应么?” 周珩这话自然不是认真的,事实上就在前不久,周楠申已经寻求其他途径获取了一张药方,据说就是顾承文死后,落在他某个下属手里的那张。 程崎笑了下:“我是不会帮你的,那药方也救不了你爸的命,不仅是顾瑶那张,康雨馨那张也是一样。” “我知道,可是光我知道没有用啊,要他听才行啊。”周珩说:“我之所以要拿到顾瑶手里的药方,不是因为要救他的命,只是不希望被康雨馨牵着鼻子走。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廖启明也说了,我爸的命最多不过三年。” 一阵沉默。 程崎转过头来,却只是瞅着周珩,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周珩看不懂他的眼神,直到他又是一笑,半真半假地说:“他早点死,你岂不是能早点上位,执掌周家。这是好事啊。” 周珩扫了他一眼,隔了几秒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 周楠申对周珩的信任又多了几分,过去隐瞒她的一些事,如今也逐一告知。 就好比说,许景昕过去的身份是禁毒警。 至于周珩,尽管她早已知道许景昕的身份,然而当她看到他名为钟隶且身着警服的照片时,心里仍是不免受到一点震撼。 那是个英气逼人,且一眼看过去就是性格刚正的男人。 任谁也想不到他后来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集团方面,庞总的海外市场拓展初见成效,成功拿下一个投资项目,而且第一笔资金已经顺利送出海外。 当然,这笔资金除了项目的投资款,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要洗白的黑钱,因为初来乍到,操作起来费时费力。 而另一边,在程崎的运作下,集团的投资也在基金和股票市场上滚了一圈,加上文娱事业的投资,令收益一下子翻了几倍回来。 速度上倒是比庞总那边快得多,利润也大,如果不算程崎的抽成的话。 不少股东已经有了意见,而且现在是左右为难。 庞总那边倒是靠谱,也足够安全,可是项目进展慢,资金回流慢,前期全是投入,要到项目完成后才逐步有回报。 程崎就刚好相反,钱出去快,回来也快,而且保证翻倍,不用长时间等待,但有一半要进他人的腰包。 按照程崎的说法是,那些钱也不都是他挣了,他要运作,不可能只他一人来办事,这里面需要很多环节,很多人力,每一道程序都要花钱。 而且程崎还放下话来,现在觉得贵,以后就会偷着乐了,因为越往后形势越紧张,管控越严格,他这条线的人要承担的风险越大,要的回报就会越高。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股东们的焦虑。 若非这两年长丰集团被盯上了,遭到各项限制,怎么会被程崎这样的毛头小子吃的死死的? 周楠申得知此事后,也曾让周珩去试探程崎。 只是周珩问过几次,都被程崎岔开话题,她心里是清楚的,这是程崎的底牌,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给她看。 就这样,长丰集团和程崎背后势力的合作,一直在股东们的抱怨声中进行着。 到了来年春天,林明娇忽然将手里的重要事务都放权给周珩,而她则越发清闲,只处理一点琐事,越发像是个闲人了。 周珩起初还不太明白,等到林明娇的肚子渐渐显露。 原来林明娇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林明娇虽然仍无名分,可她却可以靠肚子里的孩子搏出一番天地。 许长寻正值盛年,还没这么快退下,如果保养得好,再等二十年也是可行的。 林明娇便打起了要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培养成下一代继承人的如意算盘。 周珩将林明娇的心思看在眼里,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在笑她异想天开。 如果换一个家庭,林明娇或许能成功。 可现在是在许家,这里是斗兽场,每一个人都是吃人的猛兽。 许景枫和许景烨也都很清楚,与其等孩子生出来再动手,担上一条人命,倒不如不要让它生出来。 果不其然,就在林明娇怀孕四个多月的某一天,她在一个商场的vip休息室遇到了许景枫。 当时林明娇身边没有别人,她本想当场掉头走人,生怕许景枫会找她麻烦。 可许景枫却没有放过她,直接冲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肚子,嘴里吐出恶毒之词,而且很大声。 而当时跟在许景枫身边的,还有于真。 于真怕惹麻烦,好劝歹劝,总算把许景枫劝走了。 可就在这天晚上,林明娇却突然感到腹痛,被许家送进慈心医院。 只可惜到了医院没多久,孩子就没了。 经廖医生说,是因为林明娇受了刺激,精神过于紧张,才导致流产。 这件事没过多久,许长寻就在一次家庭聚会上怒斥许景枫,说他刚愎自用,做事冲动,顾前不顾后,根本不适合做继承人。 这句话对许景枫的打击很大,他当场怒红了眼睛,负气离开,当天下午就奔去郊区的道馆,去找已经出家的生母诉苦。 只是这一次,许景枫依然没有见到母亲。 周珩还是后来听说的,许景枫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人晕在地上,才被道馆的人扶到休息室,等他醒来就将他送上车了。 …… 不日,许长寻在许家聚会上的那番话,就悄悄地流入集团高层们的耳朵里。 原本还在垂死挣扎的许景枫,在这一夜之间忽然失势,高层们也都是见风使舵的,除了少数暂不表态的以外,其他人都在向许景烨一边倒。 至于许长寻的另外一个儿子许景昕,众人只听说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养病,偶尔还会帮许长寻处理一些并不重要的外面的生意,一时间倒有些忘记此人的存在了。 起码就目前来看,许景烨已经不战而胜。 再说许景枫,经过许长寻的责骂,以及母亲的闭门羹之后,他就一病不起,而且一病就是一个月。 等到初夏来临,许景枫才走出别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听负责照顾他的于真说,许景枫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时候会有些恍惚,晚上还经常做噩梦,喊叫着惊醒。 大约是因为当了半辈子的“太子”,没经历过摔打吧。 以前就算许景枫再不争气,许长寻也会给他留一线余地,不至于做得太绝,可这次许长寻怕是真的下狠心了。 许景枫突然从云端跌落谷底,精神遭受重创,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气质已经和过去大不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得很,也不笑,也不怎么说话,眼神也是阴鸷的,看的人瘆得慌,仿佛已经濒临疯狂。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许景枫却忽然找上了周珩。 第48章 9 chapter 9 灯下黑 第72节 就在许景枫找上周珩之前, 周珩正在公寓里翻看林曾青住院以前连载的《多城连环奸杀案纪实》。 林曾青的笔名叫silly talk,简称s.t。 当然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这篇连载是她写的,网友们的留言就透露出这一点, 很想知道作者本人是谁,这样犀利的笔触和独到的视角,八成是专业文字工作者。 但下面也有人在说, 为了保护作者的安全,还是不要去人肉她的好。 而到如今, 林曾青已经在精神科住了数月,连载自然也就停了, 还停在非常关键的地方,读者们都在猜测, 是不是连载中的真凶已经找到了作者本人, 并杀人灭口了? 其实一开始这篇文章连载时,很多人都在非议, 说只不过是套了个真实案件的外皮, 打着幌子, 里面的内容都是s.t胡编乱造的, 这就跟当下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影视剧一个套路。 可随着连载内容的逐渐铺展,里面关于凶徒的作案手法,专业背景分析, 作案时间和习惯, 包括人物画像等等,都写得有鼻子有眼,让人看了越发毛骨悚然。 读者们的声音也跟着扭转了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个作者是真去过案发现场的, 甚至追踪着这些案件的线索进行过走访, 下过苦功。 那么这个作者的职业也就呼之欲出了,要不就是公安内部的工作人员,要么就是社会新闻记者。 至于周珩,她对s.t的认识倒是比网上的读者们多了一层,然而当她看完全部连载,又意犹未尽的回头要看第二遍时,仍是觉得无法将这文章和那个看似风风火火的林曾青联系到一起。 林曾青胆子很大,心思却很细,对这份职业有着她无法理解的热情和投入,她一定有着旺盛的求知欲,表达意愿也很强,又愿意钻研这些事,这才能写出这样笔力强健的文章。 或许,每个人都有另外一面,一面是他人眼中的自己,一面是真实的自己。 而这样一个林曾青,如今竟然会住进精神科…… 周珩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林曾青被换了药,她自己就毫无觉察么? 那维生素总有吃完的时候,吃完一瓶,她应该会去药店买第二瓶啊。 难不成第二瓶也被廖云川换掉了? 还是说,她还没吃完一瓶,就已经被搞得精神崩溃? 这种种疑点,如今都因为林曾青的疯癫而再难求证。 周珩轻叹了一声,将ipad合上,起身进厨房煮了一壶红茶。 茶水刚注入茶壶,门铃就响了。 周珩走到门口,透过监视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许景枫。 周珩先琢磨了一下他的来意,随即将门打开,露出笑容:“景枫,你怎么来了?” 周珩住的公寓是许景枫买的,也算是他们订婚的礼物,可这里他一步都没有踏进来过,就连密码锁里都没有录入他的指纹。 许景枫没有应,直接迈进门里,脱掉皮鞋。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鞋柜里的拖鞋拿出来,放在他面前,很快便转身进了厨房,将刚才的红茶倒出来两杯。 许景枫换好鞋,就来到沙发区坐下,对整个屋子的布局没有一点好奇心,甚至没有左右张望。 直到周珩将热茶放在茶几上,并在他对面坐下,两人拉开最远的距离,彼此既疏离又陌生。 许景枫碰了下茶杯,大概是茶水太热了,他没有端起来喝。 再一抬眼,就对上周珩的目光。 也正是这一刻,周珩注意到他的变化。 该怎么说呢,似乎安静了许多,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和张扬,打从进来到现在脸上就没笑过,连假笑都没有。 而且周珩听说他最近休息不好,如今再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也透着阴冷,倒还真有点要疯的征兆。 别说是许景枫了,哪怕就是一个普通人,若连续一段时间睡不好,睡不着,睡眠浅,精神都会受到极大困扰。 更何况许景枫才大病一场,还因为许长寻的一番话受了刺激。 于是周珩暗暗告诫自己,待会儿无论他要说什么,她都要小心安抚,决不能刺激他,毕竟就算他再不济,在武力上也足以压制她。 周珩正想到这里,就听许景枫开口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 周珩笑了下,回道:“老样子,早睡早起,按时吃药。” 许景枫却没笑,这一句话大概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寒暄的耐心和额度了,他很快就带入正题:“我现在是什么处境你也知道,我需要办一场宴会,把过去的关系找回来。” 要不是许景枫这么一说,周珩险些都要忘记了,许景枫过去可是玩咖一枚,夜生活无比丰富,有那么一两年就是在各种宴会上过夜的。 不过那种宴会显然和许景枫所说的不是一回事。 周珩接道:“好啊,我来帮你办,你来择选名单。” 许景枫点了下头,表情总算舒缓些,毕竟周珩没有跟他兜圈子,更没有装傻充愣,和她说话就是这点好。 “至于婚约,我打算过段时间就解除。”许景枫似是牵动了一下唇角,笑的十分勉强,“你盼这一天也很久了吧。” 周珩缓慢的眨了下眼,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而是说:“你让我解脱,我也会让你解脱,宴会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你要笼络哪些人,我也会代表周家出面,为你斡旋。” 其实不用许景枫明说,周珩也大概能猜出他的用意。 他如今人脉和地位都是大不如前,而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他想将过去的关系逐一找回,办一场宴会怕是难以成事。 再者,许景枫目前身边的女人就于真一个,还是他的秘书,他总不能让一个秘书代为办理这么重要的事吧,若真这么干了,那只会沦为一场笑话。 到时候,恐怕他的邀请函一发出,那些受邀宾客就开始寻找各种借口和托词表示婉拒了。 但反过来看,这件事如果是周珩出面就不一样了。 如今“周珩”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周家,自从周楠申病愈,周家在圈内就活动频繁,蒋从芸的派对邀约更是络绎不绝。 她和许景枫的关系陷入僵局,也是圈内心照不宣的事,甚至于人人都在猜她和许景枫何时会解除婚约,更有一些人将过去她和许景烨的那段过往翻出来讲。 而这个时候,她若能动用周家的关系,为他把关系找回来,这无疑是稳住局面最好的方式。 许景枫这时说:“你愿意尽力帮我这最后一次,我也不会耽误你太久,解除婚约的事我说到做到。只不过我希望,你和景烨不要太快订婚,好歹等上几个月再说。” 这话会从许景枫口中说出,周珩是万万想不到的。 周珩只说:“我明白,咱们好聚好散,彼此都留个体面,我是不会让你难堪的。” 许景枫仿佛又笑了一下,很快起身,往门口走。 周珩将他送出门,可许景枫出去后,却又突然转身,来了这么一句:“其实现在回头看看,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周珩问:“我们?” 许景枫却是笑而不语,他就站在楼道里,顶上的光落下来,在他脸上形成一片阴影。 周珩睁大了眼,等着下文,可他却脚下一转,头也不回的往电梯那里走了。 周珩将门合上,琢磨了一下他那句话的意思,却想不出所以然。 难不成他说的是她和许景烨同样的心狠手辣么? 周珩耸了下肩,就端着自己那杯红茶进了书房。 …… 书桌的抽屉里,收着十几个日记本,全都是“周珩”留下的。 不过这些日记本并没有写满,有的本子只写了几页,还不是从头,而是从中随意取了几页;有的本子几乎快写完了,而且还经常有几笔涂鸦,显然那是她比较喜欢的本子;还有的写了一半突然被撕掉好几页,字迹也很潦草,内容写的都是发泄之词,说明那本子就是用来泄愤和诅咒的。 看“周珩”写日记的习惯就会知道,她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周珩将其中两本写的比较满的拿出来摆在一起,第一本有着漂亮的配色,字体也很优美,写的都是“周珩”和许景烨的片段。 而另一本则是纯黑的封面,里面的字力道很足,也很飞,写的都是“周珩”如何诅咒和算计“周琅”的过去。 说实话,当周珩第一次看到后者时,还真是一阵阵发凉,很多事她虽然经历了,却并不知道“周珩”在背后是如此想的,便越发庆幸自己能活到现在。 更令周珩感到心惊,觉得那个“周珩”变态的是,有的事分别牵扯了许景烨和她,便同时记录在两个本子中,第一本全是美好之词,而第二本就只剩下恶毒了。 就好比说“周珩”和许景烨趁着家庭聚会时,在院子的草丛里苟且那段。 …… …… 这不是景烨第一次吻我,也不是他第一次脱我的衣服,抚摸我的身体。 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比过去都要刺激。 他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我心跳的很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隐约听到他的耳语,问:“要不要试试?” 我胡乱答应了,他显得很兴奋,很快就有了下一步动作。 两个人相爱,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我当时完全没有多想,只希望快点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的身体却很不争气,我以为这次会没事,可我的心口却跳的越来越快,连我的呼吸也渐渐跟不上来。 我开始觉得晕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景烨停了下来,他很快捡起扔到旁边的外套,在兜里翻找我的药,然后喂我吃下。 等我缓过来,我才发现自己虚弱的靠在他怀里。 他给我顺着头发,声音有些颤抖的安慰我说:“没事了,没事了,都怪我……” 我摇了摇头,很想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可我没了力气,说不上话,就只能握着他的手。 过了很久,景烨将我的衣服拉好,就先一步起身离开,我就躺在灌木丛里等他。 等他回来时,还带了一杯热水给我,等我喝完水,他才小心翼翼的扶我起来,皱着眉头问我,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笑着摇头。 景烨将我带出灌木丛,低声对我说:“看来光是吃药也不行。” 我说:“没事,也不用等多久了,听我妈说,已经找到和我配型成功的心脏了,再等等吧。” 景烨这才笑了,只是没多会儿他又不放心的问:“移植手术都有风险,你能行么?” 我说:“当然可以,你相信我。” 这话我不只是对景烨说,也一直在对自己说。 我告诉自己,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天之骄女,有良好的出身、家境,也有爱自己的父母,就算身体稍有缺陷也不怕,只要有钱,就可以买来健康。 我虽然有着弱者的身体,却有一个强者的灵魂。 这小小的坎坷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等到移植之后,我再醒来,就会变得完美,我会嫁给景烨,会继承周家,会永远幸福下去。 …… 灯下黑 第73节 …… 看到这里,周珩将日记本推到一边。 这个片段她不是第一次阅读了,但每次看心境都有所不同。 “周珩”的自恋人格真的是典型,而且十分病态。 而这份病态,在另外一本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周珩又拿起旁边那本,内容刚好是衔接的。 那里面如此写道—— 周琅这个死丫头,真是碍眼到家了! 我和景烨正在说话,有她什么事,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偏偏这个时候跑到后院来,还和我们撞个正着。 瞧她那个穷酸样,真是看了就讨厌,恨不得她早点死! 真是很难想像,我们竟然会是同一个父亲生出来的孩子,差距这么大,问题肯定就是出现在母亲身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种女人生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里? 一想到这样的野种将来也要分走我们周家的钱,我就恶心的想吐! 所以我一直在想,能用什么办法,无声无息的让野种消失掉? 比如,制造一场意外? 或是骗她上楼顶,将她推下去? 或者下毒? 哦,不行,这些手法都太拙劣了,还会留下把柄。 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人去坐牢。 不过再反过来想想,要是爸妈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会不会想办法替我洗白,再找个替死鬼出来呢? 他们那么疼我,就算生气也会保护我的吧? 等哪天有机会,我一定要试探一下。 …… …… 周珩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看这篇日记,如今看来心里依然觉得胆寒。 她还记得第一次阅读时就曾经怀疑过,那次的绑架事件会不会就是“周珩”自编自导出来的戏码,为的就是将她除掉。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推翻了。 哪有人策划绑架却把自己搁进去的? 那几个绑匪分明强|奸了“周珩”,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是她一心一意要留给许景烨的。 而且“周珩”这个人不仅自恋,而且还是个完美主义,她有洁癖,除了许景烨对任何异性都是排斥的,甚至瞧不上那些追她的男生,还觉得他们肮脏。 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死在她最忍受不了的事情上,也难怪会死目不瞑目了。 直到现在,“周珩”的尸体都没有被找到。 周家是在她回去以后,才报警的。 而在报警之前,周家就已经决定了,回来的人是周珩,失踪的是周琅。 当警方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被人清理过了,应该是那两个绑匪干的。 根据警方推测,他们应该是将“周珩”的尸体就近找地方掩埋了,可是警方和周家出动了很多人,但始终未果。 “周珩”的尸体就这样蒸发了。 那两个绑匪的尸体也在几个月后在一个山坳里被人发现,尸骨还被山里的野狗啃食过。 就在绑架案发生后的那半年中,周珩时常做噩梦,会梦到“周珩”回来了,而且还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 “周珩”变成了厉鬼,要跟她索命。 她醒过来,又昏过去,被周家的人喂了很多药,那些药吃的她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有一段时间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 有时候半夜醒来,她会看到有人站在她床前,盯着她,有时候会看到那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药,正朝她走过来。 可是等她叫出声,打开台灯一看,屋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当时来为她看诊的医生说,她是因为受了刺激,精神错乱,还有点精神分裂的征兆,光靠药物治疗还不够,一定要给她换个环境。 而待在周家,她始终都像是惊弓之鸟,神经紧绷,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病养好的。 就这样,周楠申决定将她送出国。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和“周珩”虽然长得很像,却到底不是一个人。 “周珩”的美是明艳的,还带着刺,是温室里盛开的最美的一朵花,而那时候的周琅没有那样的气质和自信,充其量也就是长在山间的野花。 周楠申的意思是,除了整容之外,她必须在性格、气质、做派上,都尽量的模仿“周珩”,什么时候可以以假乱真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因为这个决定,周珩离开了周家大宅,那个让她深恶痛绝,且时常出于梦魇的宅子。 而在国外那几年,她是放松的,也是清醒的,她学东西很快,也想着早点回去,因为只有回去了,她才有机会拿回应得的一切,而不是整日待在“牢笼”里。 至于她的精神状态,自从去了国外,反倒很快好了起来,按照医生的说辞是,那是因为她换了新环境,病情有了改善。 可她却越发觉得,是当初那些药被人动了手脚。 只不过这件事她没有证据,如今时隔多年,更是无从查找。 直到林曾青突然疯癫进了精神科一事,是给她提了个醒。 廖云川换药的手段如此娴熟,显然他作为医生不仅清楚药理,更加明白要给一个人下多久的药,才能达到他要的效果。 那么问题来了,廖云川这一套会不会就是从廖启明那里学到的经验? 豪门深宅里尔虞我诈,类似下毒害人的事也不在少数,廖启明一向为几个大家族服务,如果能让一个人疯的神不知鬼不觉,这种事必然要经过他。 再说,蒋从芸和他有一腿,要跟他拿一些药也很容易。 那么,当年她险些精神崩溃,差点疯了的事,会不会就是蒋从芸和廖启明的手笔? 第49章 10 chapter 10 ——当年她险些精神崩溃, 差点疯了的事,会不会就是蒋从芸和廖启明的手笔? 想到这里,周珩就觉得脑仁疼。 似乎她睡眠不好, 偶尔会头疼的毛病,也是因为那场大病而留下的。 她印象中,小时候是没有这些问题的。 周珩揉了揉眉心, 又看了几页日记,越看越累, 很快就将日记本收起来,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脱衣服时, 她又一次看到胸前那条细长的线。 不到十公分,很浅的一条, 做的惟妙惟肖。 当初之所以要做这个东西, 是周家考虑到她既然将要和许家的儿子订婚,就有可能会发生关系, 而周家对外说的是, 她自绑架之后受到强烈刺激, 于是就做了一次心脏移植手术。 只有这样, 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可以活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 至于她偶尔的胸闷、气短、心慌的问题,根据医生的说法是, 哪怕是一个没有心脏病的人, 在遭受刺激,受到惊吓,或是太过愤怒, 都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更何况是移植过心脏的, 用的不是原装的,有这种问题自然也是正常的。 所以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全套。 事实上,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当年那个真正的“周珩”根本没来得及去移植心脏,她死了,而且至今尸首下落不明。 至于周家,还真是做足了准备,她回来后就被送进医院,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等到醒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听警方问了几个问题,而她也将记忆中仓库的位置告诉警方。 结果令她意外的是,仓库里并没有她以为会出现的腐烂的尸体,那里还被清理过。 周珩一边回忆着这些,一边将身体重洗了一遍,等到出来时,对着镜子擦了护肤品,连胸前和颈侧也一并带过,这才裹着浴袍踏出门口。 回到书桌前一看,手机上闪现出两通未接来电,皆是程崎打来的。 周珩很快将电话拨了回去,等到接通了说道:“抱歉,刚才在洗澡,你找我什么事?” 程崎一顿,没急着说正事,反倒来了一句:“这个时间洗澡,你倒是清闲。” “……”周珩懒得理他,坐下来盯着笔记本。 程崎见她不说话,似是笑了声,随即又道:“我还真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哦,你说说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那么闲。”周珩轻哼。 程崎却叹了口气,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 周珩一顿,跟着问:“去哪里,美国?” 程崎说:“不是,我依然会在江城,也可能会去春城,准确的说,是需要‘消失’一段时间。” 周珩反应过来:“有茅子苓的消息了?” 程崎接道:“对,不过还不知真假,我要亲自过去一趟。” 周珩安静了几秒:“嗯,希望这次是真的,希望她平安无事。” “谢谢。”程崎低声道:“至于江城这边,我其实没什么牵挂。倒是曾青那里,我怕要是长时间没人去看她,她会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所以……” 听到这里,周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跟着一软,接道:“好了,你放心吧,我会代你去看望曾青的。” 几秒的停顿,程崎又说了一声:“谢谢。” 周珩没有接话,虽然她隐约感觉到,程崎这次“离开”,恐怕不只是为了茅子苓,大约还有别的安排,然而话到嘴边,她却没有追问。 说到底,她和程崎之间到底还是隔了一点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知道,自己是有保留的,这是回到周家以后,她逐渐形成的性格上的保护层,以及对人的防备之心导致的。 她就像是惊弓之鸟,不敢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灯下黑 第74节 但同时,她也感觉到来自程崎那边的隔膜。 程崎对她,也是留了一手。 周珩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就沉默了。 直到程崎那边突然问:“你还在么?” 周珩这才醒过神:“在,我刚才在想事情……” “啧,我在这里,你还能想谁?”程崎半真半假的来了一句,又在无形中将关系拉近了些。 周珩睁着眼睛说瞎话:“在想许景枫,他要跟我解除婚约了,但作为条件,他希望我能为他筹办一场宴会,为他将渐渐失去的人脉拉回来。” 程崎仿佛冷笑了声,声音是从鼻腔里出来的,随即说:“垂死挣扎。” 周珩说:“谁说不是呢。可是到了这一步,他不挣扎,就是要躺平等死了。” 程崎没接这茬儿,遂话锋一转:“婚约一解除,许景烨就要接班了吧。” 周珩皱了皱眉心,没有生气,却仍是忍不住给他一句:“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真讨厌。” 程崎闻言却笑了:“好好好,我错了,那我认真地说一次——等你们解除婚约了,许景烨就要迫不及待的上位了吧?” 听着还是很别扭。 周珩只说:“到时候要看家里安排。” “呵。”程崎的笑意又多了一丝嘲讽,“说得好像你很不情愿一样,你不是一直在做铺垫么?” 沉默了几秒,周珩来了一句:“程崎,你是不是在吃醋?” 程崎没声了。 周珩又道:“我知道你不爽,你要是有本事,就阻止这一切,要是没本事,就闭上嘴。” 周珩的语气并不苛刻,反而还很柔和,说话时也是在微笑的。 直到话落,她直接将电话挂断,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他。 随即将手机扔到一边,直接起身进了卧室。 …… 另一边,程崎却握着手机安静了许久。 他的眸色很深,就盯着前方一点,半晌没有动。 事实上,此时的程崎,人已经不在江城,而是在比邻的历城。 茅子苓就是从这里失踪的,可是后来他得到的消息,却都指向春城。 这样的跨度,令程崎立刻想到非常不妙的地方——拐卖。 而此时此刻,他就坐在历城某酒店套间的写字台前。 他面前散落着一些资料,还有一个笔记本。 那些资料有的是和茅子苓有关,有的则是和陈凌有关,还有一些是陌生人的,本与他无关,却因为陈凌而不得不牵扯进去。 就在前不久,程崎才去见过陈凌的亲妹妹钟钰,也因为钟钰这层关系,令他得知为何她们姐妹会分开,一个流落到孤儿院,一个则被收养。 陈凌身患癌症,已经时日无多,她如今还有一个遗愿,就是为死去的父母复仇。 另外,程崎还在陈凌的牵线下,以微信的方式认识了一个她的同谋。 而这一次,他来历城,就是为了躲避江城的耳目,与微信上的这个人见面的。 其实这几天,程崎的心情非常差,只因他得知,陈凌已经和那些人联合起来,策划了一系列犯罪事件。 就因为那些事,令她不惜将自己也算计进去。 程崎很想亲自去江城女子监狱探监,当面问她为什么。 可陈凌去拒绝了,还托钟钰告诉他,说:“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哪怕坚持到最后失败了,也不愧于心。” 想到这里,程崎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合上眼。 他的脑海中又一次闪现出在立心福利院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们都还小,陈凌比他们大上近十岁,一直都很照顾他们几个。 茅子苓和林曾青关系最好,而他则是这个小团体中唯一的男生,平日里没少被她们“欺负”。 哦,这么说也不准确。 其实小团体中还有另外一个男生,只不过他不是孤儿,而是因为父母在立心工作的缘由才和他们相识。 那个男生姓季,后来长大了做了法医,还和茅子苓成了男女朋友。 可是在茅子苓失踪这件事情上,那姓季的小子却一点都不上心,就只会按照程序办事,通过公安机关的途径去寻人,没有半点效率。 按照他那种找法,等他找到人了,怕是茅子苓早就遭遇不测了…… 很快,程崎又想到了周琅,想到在她遭遇绑架之前,他们的那次见面。 那天,他提议说等她长大了就结婚,他要将她带离周家,那她就不用再胆战心惊的生活了。 他还问她,如果他能给她力量,她愿不愿意把自己给他。 周琅没有回答。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所以没有继续追问。 如今再回想起来,这件事反倒成了遗憾。 如今,他是不会再问出那样的话了。 思路停在这里,程崎长长的呼了口气,再睁开眼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五分钟了。 程崎便将那个人的微信点开,正准备打字。 这时,门外却响起门铃声。 程崎快速走向门口,透过猫眼看出去,只见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那儿,却是侧身的,由于角度关系面容看不清楚。 程崎问:“是谁?” 门外的陌生男人回道:“是陈女士叫我来的。” 程崎向后错了一步,同时将门打开。 门外的男人也在此时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一对,彼此都是一愣。 竟是认识的。 门外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故,许景枫的律师。 而韩故因为要帮许景枫处理一些业务上的问题,也见过程崎的资料,只是没见过本人。 几秒的沉默。 程崎率先开口:“先进来。” 韩故踏进门口,等门板合上,才伸出一只手,说:“你好,程先生,没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程崎不动声色的与他回握:“韩律师,你的大名我可是有耳闻的,不过这次见面的确让人意外。” …… 说起来,陈凌的故事是俗套的,可它却发生了。 她和妹妹在父母双亡之后被迫分离,一个去了孤儿院,一个则被父母生前的同事收养。 而事实上,陈凌那时候已经懂事,在母亲临死前,也亲耳听到母亲的描述,将父亲被害的真相告知。 这些事,一直搁在陈凌的心里,已经成了魔。 此后多年,陈凌四处寻找妹妹的下落。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妹妹跟了收养的那家人姓,叫钟钰。 不幸的是,在她们找到仇人的时候,却发现报仇的路是那样艰难,而且不仅要报仇,还要全身而退,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这时,陈凌认识了一个人,他叫常智博。 陈凌对他心生爱慕,却也发现他身上也背负着血仇。 于是,他们就成了同谋。 作为交换,他们要帮助对方完成复仇计划。 然而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却不得不先一步触犯法律,去坐牢。 此时,酒店套间里。 打从韩故进门,程崎就一直沉着脸。 他耐着性子,目光冰冷的听韩故将故事始末完整的描述一遍,心里难以抑制的升起愤怒,第一句便是:“复仇的方式有很多,未必要赔上自己的命,你和常智博都疯了,却还要拉着我姐一起下地狱。” 韩故却很平静:“地狱早就在她的心里了。路,是她自己选的,也是我们自愿的,没有人逼迫。这条路很艰辛,容不得丝毫动摇,但凡心智不够坚定的,但凡还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我们都不会让她加入,她这个仇也一定报不成。” 说到这,韩故看了程崎一眼,如此说道:“你没体会过这样的痛苦,自然就不会明白我们宁死也要完成的迫切,那就是我们坚持活到现在的意义。” 程崎听了不禁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没体会过?” 韩故没接话,也没打算刨根问底。 他这次来是因为陈凌的力荐,说她有个在孤儿院看着长大的弟弟,如今十分了得,而且很有责任感,一定能帮上忙。 韩故起初是抗拒的,但后来再一想,陈凌的眼光他是信得过的,来见一面,先探探虚实也好,如果见了面认为此人不合适,掉头离开便是。反正这个人是个陌生人,也不知道他们后续的计划。 半晌,程崎再度开口:“你是律师,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以为自己懂法,就有本事躲得过去?” 话虽如此,程崎却看得出来,韩故这个人连死都不怕,何况是触犯法律。 “那你呢?”韩故接道:“我听说你和长丰集团的合作,就是帮他们洗钱。你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还是觉得法律会对你额外开恩?” 程崎倏地笑了,仿佛并不介意被韩故知道:“你倒是一门清,是不是还打算要挟我?” 韩故却摇头:“相反,我要和你谈个条件。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但我们的计划,也请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不参与,我就当自己没来过。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是不可能停下来的……再说,陈凌也等不了了。” 听到这话,程崎拧起眉头,跟着问:“等不了是什么意思?” 韩故说:“她的病……也就这两个月吧。而我们的计划,将会从她离开后正式展开,第一步就是要帮助她妹妹钟钰,在这件事情上全身而退。这是我们对她的承诺。” 程崎瞬间没了言语。 灯下黑 第75节 他只是坐在那里瞪着韩故,许久,许久。 直到韩故从身上拿出一枚优盘,放在程崎面前,说:“其实陈凌最后的心愿,不只是复仇,她还很关心孤儿院的朋友。所以当她知道茅子苓出事以后,就托我去调查,结果就在这里。” 这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程崎瞬间顾不得其它,只扫了眼优盘,就将它拿起来,快速插进笔记本。 很快,笔记本里就闪现出一些图片和资料,直指春城的拐卖人口业务线。 其中还有一张照片,背景像是在一个小旅馆里,有个女人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 照片是正面照,将女人的身材和样貌拍得清清楚楚。 而这个女人正是茅子苓! 程崎死死盯着照片,好一会儿才看向韩故,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韩故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调查到这里就断了。将她买走的那户人家,没有留真实地址,中间人也过了好几道手,只知道是春城的乡下。还有,他们将她买走,是回去做儿媳妇的,那个男的有智力缺陷。” 程崎闭了闭眼,心里瞬间沉到了谷底,一时五味杂陈。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猜测应验了,而另一方面,却又说明了一件事,起码茅子苓到现在大概率还活着。 被人买走当媳妇,总比被人买走拿器官来得强。 而且就在春城的乡下,这也算是定下具体的追踪方向。 只是想到这,程崎思路一转,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再度看向韩故,忽然问:“你竟然能这么快就调查到确凿线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崎自问他的调查网络已经不输给周家,可即便如此,前期调查仍是要大海捞针,漫无目的,在经过一步步的排查之后,才能逐步将范围缩小到一个具体范围。 可韩故一个律师,竟然直接跳过了前期的步骤,直中要害,这一点实在可疑。 安静了几秒,韩故老实说道:“我的确知道一些事。其实茅子苓在失踪之前,和廖云川见过一面,他们还一起去了霍雍在历城搞得私人聚会。” 程崎眯了眯眼,韩故的描述和他后来得到的消息基本是吻合的,这说明他的推断没错。 至于韩故,他不仅是许景枫的律师,也是霍家的法律顾问,当初就是霍雍将他介绍给许景枫的。 程崎吸了口气,问:“那你知不知道那天在聚会上,子苓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故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在现场,不好推测。但我后来听廖云川提过,说霍雍在聚会上大发雷霆,有个女人得罪了他。霍雍为了泄愤,就让廖云川将那个女人处理掉了。” 程崎的脸色跟着变了。 这么说,中间经手的人就是廖云川。 半晌,程崎低声说道:“霍雍、廖云川,我不会放过他们。” 韩故听了先是一顿,随即说:“程先生,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也知道你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否则你今天也不会来这里。可是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若是你无意与我们为伍,那么霍家这条线,你暂时不能动。” 程崎挑了下眉,没有明显地情绪,就只是瞅着韩故。 就听韩故说:“因为在替陈凌复仇之后,我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霍家。而且这个局,我们已经谋划多年,准备充分,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断。所以你不如静观其变。” 说到这,韩故看了眼时间,遂站起身,又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先走一步。” 可韩故才刚迈出一步,程崎却出声了:“我需要子苓更确切的消息,我也相信你能比我更快找到。我不管你是去套廖云川的话,还是直接去问霍雍,我只要一个结果。等我找到她,你们的计划,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韩故有些惊讶,他对程崎能加入进来完全不抱任何期望。 程崎此人城府极深,单单刚才一番交谈就能感受到,除了在提到陈凌和茅子苓的安危时,他才稍有情绪,其余时候都是难以揣摩的。 更何况这个人年纪轻轻,已经混到如今的地位,背景必然深厚而且复杂。 韩故问:“你肯帮忙?” 程崎站起身,直视着韩故的眼睛,说:“我很感谢你告知子苓的下落,现在,咱们有共同的敌人了。” 韩故思考了片刻,说:“我们的计划已经非常完整,不能生变,所以若是你要加入,必须服从我们的安排。” 程崎笑了:“当然,对霍家的了解,我不如你,我愿意听你的。但反过来,你和霍家的关系太近了,有些事你未必方便,而我是个边缘人,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到时候你就得听我的。” 此言落地,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都在衡量对方,也是在思考。 直到韩故的眼神渐渐变了,露出笑意,随即就和刚进门时一样,主动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程先生。” 程崎握住他的手,淡淡应了:“韩律师,以后要多多指教。” 第50章 11 chapter 11 几天后, 许景枫病愈后的第一场宴会请柬,很快就传到各个合作方和关系户的手中,而且每一行字都是出自周珩的手, 连落款都是许景枫携周珩。 自然,这样重要的宴会,也会邀请许、周两家的亲人们。 而且不出周珩所料, 代表许、周两家前来电话询问的人,依然是林明娇和蒋从芸。 林明娇诧异的是, 周珩竟然还愿意为许景枫出力。 周珩只说:“只要婚约还在,我们就是一体的。若是他让女秘书来办, 只怕请柬上有一多半的人不会来,到时候不只是他丢人, 我的脸上也不好看。外面的人还会说, 我是被女秘书喧宾夺主了。” 反过来面对蒋从芸的质疑,周珩的解释又变成了:“现在又还没解除婚约, 我也是想好聚好散。我给他圆了面子, 他会让我全身而退, 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 以后我和许景烨在一起了,他也不至于背后放暗箭。” 再一转眼,便到了宴会当日。 …… 清晨,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于真在床上翻了个身, 见许景枫不在旁边,就裹紧被子,越过半张床, 去看他的手机上是谁来电。 ——周珩。 于真收回目光, 刚好这时许景枫从浴室出来。 他身上披着浴袍, 头发还在滴水,将擦的半湿的毛巾扔到一边,就上了床,笑着要搂于真。 于真向旁边一滚,躲开了,说:“周小姐找你,先回电话吧。” 许景枫拿起手机看了眼,只说:“肯定是为了晚上宴会的事,嘱咐些有的没的,待会儿再说。” “办这次宴会可不容易,我听说请到了很多人,嘱咐两句也是应该的。”于真笑道。 许景枫躺下没说话。 于真很快下了床,又去浴室里找了一条干毛巾,出来继续给他擦拭头发。 许景枫就枕着于真的膝盖,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这时,于真说:“头发不能湿着,待会儿要吹干,你忘了廖医生说的,你最近睡眠差,头也老疼,这种湿着头发就睡觉的习惯就要改改了。” 许景枫说:“只要许景烨不再追着我不放,我的头疼自然会好。” 于真接道:“不管怎么说,海外部还在你的手上,这一年来资金也逐渐解冻,那边的地产投资也盘活了。等收益上来了,董事长自然高兴,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儿?” 两人正说到这,许景枫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于真拿起来一看,仍是周珩,说:“可能是有要紧的事,要不要接?” 许景枫没回应。 于真将手机放在他旁边,遂起身走向浴室:“我去洗澡。” 等浴室门关上,许景枫这才睁开眼,将手机拿起来给周珩拨了回去。 而另一边,于真进了浴室以后就将热水打开,水流注入浴缸,而她就坐在浴缸边,一边用脚玩着水,一边拿出睡袍兜里的手机和耳机,点了几下。 很快,耳机里就传出许景枫和周珩的谈话。 “找我什么事?”许景枫问。 周珩只淡淡问:“上个月你去过宛新苑吗?” 许景枫一顿,想了想,说:“好像去过一次,怎么了?” “住在西面的齐明心,怀孕了。” 有好几秒钟,许景枫没言语。 他正皱着眉头回忆细节,那天他的确没做保护措施,但齐明心和米红、于真一样,一直都有在吃药。 片刻后,许景枫才问:“我的?” 周珩一时觉得好笑:“如果那天你们有发生关系,那的确有可能是你的,不过要进一步验证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要问你,是否接受这个孩子。” 如果不接受,那就连验证的必要都没有了。 许景枫闭了闭眼,说:“我考虑一下。” “嗯。”周珩应了,正准备切断电话。 这时,许景枫又忽然开口:“等等。” 周珩问:“还有事?” 许景枫说:“最近爸爸那边,怎么样了……” 周珩停顿了几秒,说:“你问的是,上次那件事?” 两人看似打着哑谜,实际上彼此心知肚明。 许景枫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随即就听周珩说:“林秘书这次身体受损比较大,想再怀孕怕是难了,再说爸爸年纪也大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倒是听林秘书说,爸爸老念叨家里太冷清,要是能多几个小孩子就好了。” 许景枫半晌没言语,脸色却沉了下去。 周珩不用问都能猜到,此时的他必然又在不爽了。 对于许长寻这样的人来说,孩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对于许景枫来说,他已经“独”到家了,自然不希望有任何弟弟妹妹,最好就他一个。 思及此,周珩笑了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要做这件事,是有阻碍的。首先,要先确定那个孩子是你的,其次是不要对外宣扬这件事,起码要等大半年后孩子平安落地,这张牌你才用的上啊。” 许景枫这才回道:“我明白,那后面的事,你先处理吧。” “放心。” 周珩这话落地,很快切断了。 许景枫将手机扔到一边,又一次闭上眼。 灯下黑 第76节 至于于真,她也适时摘下耳机,并将刚才的录音,上传到自己的邮箱里,随即又将手机里的记录删除。 …… 而此时此刻,宛新苑里,周珩也正笑着转过头,语气平静的对坐在一旁还有些忐忑不安的齐明心说:“你也听到了,孩子暂时是保住了。” 齐明心轻轻点了下头,隔了一秒又道:“可是……万一过几个月,他又改主意了呢?” 周珩只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先确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景枫的。” 齐明心立刻坐直了,情绪也跟着扬起:“当然是!自从跟了景枫,我就没和任何男人接触过,不是他的就有鬼了!” 周珩观察着齐明心的神态,微微笑了:“不要激动,只要孩子是他的,那就好办了。你先不要急,先沉住气,无论谁来找你,你都要小心,不是非见不可的人,就拒绝。家里的阿姨会照顾你,你什么都不需要操劳。等过了这几个月,你的肚子坐稳了,到时候就算景枫变卦,我也不会允许他动这个孩子。如果有需要,我会将你带回许家,让董事长亲自过问,那你的担心就可以消除了。” 听到这番话,齐明心总算踏实了一点。 这一年来齐明心见许景枫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心里战战兢兢,总担心哪天许景枫突然派人过来,叫她搬出别墅,打发她走。 而这一年中,许景枫身边就只有于真一个女人,也不知道那个于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他甚至都不出去鬼混了。 说实话,比起现在的于真,齐明心倒是更怀念和米红争风吃醋的日子,总好过现在,直接被打入冷宫,每个月只有几万块的生活费,她连买个包都不够。 直到两个月以前,齐明心终于忍无可忍,找到了周珩。 齐明心哀求周珩给她指条活路,周珩见状,只说:“活路不在我这里,我也好些时候没见到他人了,难不成我还能找人绑了他,送到你床上去?你要活路,就得问你自己。” 周珩的话,齐明心后来翻过来调过去的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条出路,就是怀孕。 以前齐明心是自己不想怀孕,许景枫也不让,再说她要是怀孕了,那很快就有其他女人跳出来填补空白,所以她一直在吃药,小心维持着身材。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连许景枫的面都见不着,正是需要有个孩子傍身的时候。 只要有了孩子,以后即便许景枫和她划清界限,都不可能不认这个孩子,而且许家知道了也会出面。 现在不比过去,有私生子算不上是丢人的事,像是许家这样的家庭,有一两个私生子也很正常,那许景烨和后来突然冒出来的许景昕不都是么?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是许家的长孙,许长寻才痛失一个孩子,等一年后再给他一个孙子,岂不是正好? 就这样,齐明心打着如意算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许景枫哄到了宛新苑。 就在两人翻云覆雨的时候,她还在想,要是这一次不行,等下个月排卵的时候还得再来一次。 结果没想到这次一击即中,齐明心可真是乐坏了。 再一转头,齐明心就找上了周珩。 周珩一听她的说辞,先是眉梢挑起,眼神颇为有趣的瞅着她的肚子,随即就坐下来问了几个问题,当着她的面给许景枫去了一通电话。 周珩这番操作,看在齐明心眼里无疑是“接受”的意思,齐明心也很清楚,周珩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只要周珩应下来了,后面的关卡才会帮她。 当然,齐明心也没有忘记表明忠心。 她很快说道:“周小姐,你对我们母子的大恩我一定会记在心里,以后也一定会用实际行动来报答。这孩子是出自我的肚子,可是我保证,等他生下来,我就让他认你当母亲,我保证什么都不抢,就……” 齐明心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是小心翼翼的观察周珩的表情。 就……什么呢? 周珩微笑着猜测齐明心的下文,是“就只求一条活路”呢,还是“就只想要一锤子买卖”呢? 无论是哪一个,齐明心都挺豁得出去的。 思及此,周珩笑道:“我想有件事你误会了。” 齐明心愣了愣:“什么事?” 周珩说:“这个孩子我没想过要占为己有。得知你怀孕,我很惊讶,也很意外,这是你的造化。我答应你为你铺垫后面的路,不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只是看在你肚子里好歹也是一条生命的份上,尽我所能为它做点事罢了。至于这孩子能否平安生出来,将来能否健康长大,你能否因为他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这些都是你的事。而我只是一个引路人,可承担不了你们母子的未来。” “可,可是……”齐明心顿时有些茫然,因为据她所知,周珩是有心脏病的,以周珩的身体来说,怀孕生子怕是很难了,现在有个现成的怎么她还不要呢? 周珩将齐明心的反应看在眼里,也没多言,只拿着包站起身,说:“好了,接下来你就安心养胎吧,外面的事一概不要理,眼下只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 周珩离开宛新苑,直接坐着袁洋的车回了一趟周家。 就在半路上,袁洋告知周珩,最近周家发生的一些琐事,包括蒋从芸都和哪些富太太往来,又建立了什么新的社交圈,以及最近频繁到周家拜访的都有哪些管理层等等。 周珩撑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路上都在走神。 直到到了周家,周珩正准备推门下车,陈叔却比她快了一步,先将门打开了。 这一年来,陈叔对她的态度已经大为好转,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冷冰冰,到如今竟然都有点热情了。 周珩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陈叔上来便问:“小姐吃饭了吗,厨房里炖了燕窝,待会儿让阿姨给你盛一碗。” 周珩垂下眼,只说:“爸爸在书房么,我先去见他。” 陈叔笑呵呵的:“在,先生等你很久了。” 周珩又扫了陈叔一眼,忍着不适应,很快走向书房。 书房里,周楠申刚吃过药,正在闭目养神。 周珩进来时,就见到茶几上还没有收拾的药瓶,她只叫了声“爸爸”,就走上前,将药瓶逐一盖好,并收拾到盒子里。 与此同时,周珩也仔细看了眼这些药片,和瓶里余下的量。 等周珩直起腰,再一抬眼,就对上周楠申的眼神,他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瞅着她。 周珩没有明显反应,只不动声色的说:“爸,您服药的量好像变多了。” 即便周珩不常回来,也能看得出来,周楠申现在一顿药,可比半年前多了不少。 周楠申呼了口气,说:“医生说我已经有抗药性了,只能加量。不只是康雨馨送来的药,连我找人弄到的药方也试了,都是一样。” 周珩“哦”了一声,没有反驳,只在心里默默的想,这话八成是廖启明说的,而且还没说实话。 周楠申不只是有抗药性了,而是原来的药量,已经难以调动他的体力了,需要更多的药,更多的透支他的精气神。 周珩在对面坐下,这时又听到周楠申说:“这个药方到底不是最终的,还不够完美。” 周珩一顿,遂对上周楠申,问:“您的意思,还是想试试顾瑶手里的那张?” “嗯。”周楠申点了下头,“先前是我想简单了,以为这几张药方都差不多,就算有差距,也是很小的。可如今这大半年服用下来,反倒令我越来越肯定,那张最终药方里,一定有画龙点睛的东西在。否则当年姓祝的小子,也不会在临死之前把它留给顾瑶了。那可是连顾承文都得不到的宝贝。” 周珩安静的听完周楠申的分析,心里已经有了数。 果不其然,周楠申很快来了这么一句:“等忙完这阵,你还是要想办法去接触顾瑶。” 周珩轻声应了,随即说道:“药方的事我会尽力去办,但是爸爸,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那药方可能早就被她毁了,又或者她拿出来的也未必是最终版本,还有可能会被调换,给我的是张假的。” 周珩所言,也恰好是周楠申的顾虑。 他现在被这张药方吃得紧紧的,心里是一时一刻都放不下,患得患失的都已经成了心病了。 周楠申想了想,说:“这样,待会儿我把药方抄一份给你,等你拿到顾瑶那版,你先比对一下,看两者之中有什么差别,自然可以分辨真伪。” 周珩应了:“好。” 本以为这次周楠申叫她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谁知这话题刚落,周楠申话锋一转,又来了这么一句:“宴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在这个时候,你应该和许景枫今早摘清,包括他的人际关系。” 周珩反问:“这是您的疑问?” 周楠申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是庞总的疑问。” 周珩笑了:“哦,那您是怎么回复他的?” 周楠申语气重了几分:“还能怎么回复,当然是告诉他,我这个女儿主意正,想法多,脑子转得快,就是脾气倔,偏爱走不寻常路,完全不理会长辈的忠言,在有些事情上就是要剑走偏锋。” 周珩边听边扬起眉,一句都没反驳。 直到周楠申说:“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性格,是我周家最骄傲的存在,到了要踹掉那个男人的时候,还想着最后‘帮’他一把,要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压榨干净才行。” 周楠申的语气里有着难掩的“宠爱”,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真以为这对父女多么的相亲相爱。 周珩笑着接道:“是啊,趁着这次宴会,替周家多笼络一些人脉。这既是许景枫的宴会,也是我表演的舞台。” 周楠申也跟着笑了,随即说:“昨天康雨馨来送药了,她还打听这事来着。” “哦。”周珩的笑容落下了,“我知道,她也想去。可是我没理由邀请她,许景枫根本瞧不上她。” “那么许景昕呢?”周楠申问。 周珩说:“这种事他一向不掺和,所以我也没问过他。” 说到这,周珩顿住了,转而明白了周楠申的用意:“您的意思是让我邀请许景昕,再由他带上康雨馨。” 周楠申说:“就算他不怎么和许景枫、许景烨来往,早晚也要碰头,将来还会在继承权上一分高下。既然你要笼络人心,就不如趁这个机会,连他也算进去。” 说白了,就是让周珩单方面和许景昕建立起联系,她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为许景昕着想的,要演就要演全套,凡事都想着他,等到将来许景昕羽翼渐丰,自然会念着周家的好。毕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可是周珩扶了他一把。 “是,我明白了爸爸。” 第51章 12 chapter 12 太阳还没落山, 身着深色长裙,妆容完整的周珩,就从许景枫别墅的二楼走下来。 这个时间, 许景枫还没到,别墅里已经布置的七七八八了,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第二遍检查。 周珩先去了厨房, 跟主厨特意叮嘱了一番,随即才来到外面, 最后一次审视全局。 半个小时后,许景枫和于真来了, 又过了不久,宾客们陆续到场。 周珩和于真一起站在大门口迎宾, 当然一个主一个次, 而且于真还站在周珩后面,隔了半步的距离。 可是许景枫的合作方, 见过这位秘书的人都知道, 于真和许景枫是什么关系。 虽说许景枫一向风流成性, 可是像这种“正宫”和情人站在一起, 相处自然的,还是头一回见。 由于周珩占据了有利地势,所以可以第一时间欣赏到宾客们脸上微妙的表情, 抽空的时候, 还能和身后的于真说上两句话。 “这阵子景枫的身体如何?”周珩问。 于真向前倾了下身子,小声回答:“老样子,还是睡不好, 有头疼的问题。” 周珩又问:“按时吃药了么?” 于真继续回答:“吃了, 但效果一般。” 灯下黑 第77节 周珩眼神一转, 就看到刚在大门口停靠下来的车,随即就见到许景烨和姚心语一同来了。 周珩不动声色的说:“等宴会结束,你陪他出去走走吧。江城这个地方啊,风水不好,也不养人。” 于真应了。 直到许景烨和姚心语走上前,周珩扬起笑,就听姚心语问:“我们没有迟到吧?” 周珩看向姚心语,说:“怎么会,刚刚好。心语,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随即周珩又转向似笑非笑的许景烨:“你大哥在里面,刚才还念叨你呢。” 自然,以上几句都是虚与委蛇。 许景烨没说话,只是朝周珩点了下头,又往里面扫了一眼,便和姚心语一起进去了。 周珩没有转头,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迎接下一轮宾客。 不会儿,林明娇也来了,她是代表许长寻过来的,也是借此机会演戏给外人看,证明他们许家一切和睦。 林明娇走上前,将周珩拉开了几步,又看了眼于真的方向,问:“是景枫让你们一起迎客的?他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打你的脸吗?” 周珩笑着垂下眼,明白林明娇是在“挑拨离间”,虽说这也是事实。 “只要我不觉得脸疼就行了。再说,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他的忙了,一想到这个,我就一点都不生气。” 林明娇一顿,问:“最后一次?你们……” 周珩抬起食指,在唇上比划了一下:“嘘,先别告诉我其他人,爸爸那里也要先保密,我怕他听了生气。” 林明娇皱起眉:“是……他的意思?” 周珩点了下头。 林明娇说道:“真是不像话。还以为他这段时间老实了,这才刚过几天又要作妖。” 周珩没接茬儿,事实上她也不是冲着林明娇表面上的“打抱不平”才透露给她的,而是要借她的口,把这件事告诉许长寻。 至于许长寻曾经许诺她许家未来女主人的位子,这件事林明娇自然也不会知道。 林明娇又念叨了两句,随即也走进屋里。 周珩回到大门口,刚站定,就听于真问:“周小姐累不累,要不要我去给你拿杯饮料?” 周珩笑着点头:“也好,谢谢你。” 于真嘴里说着“不用谢”,脚下很快离开。 周珩顺着她的背影,朝屋里的阵势看了眼,还真是热闹非常,派系分明。 林明娇一进场,就有不少人上前和她搭话寒暄,她笑着一路走向许景烨,很快就聊了起来。 而宾客们看到这一幕,就难免暗中议论。 周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用靠近去听,大约也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 要说身份,其是林明娇和于真是一样的,同样都是秘书,同样都无名无分,只不过一个跟着董事长,一个跟着将要完蛋的“太子”。 偏偏林明娇入场时,不少人上去巴结,而于真一直站在门口,宾客们进来时却好像看不见她。 由此可见,让人看高或看低的,不是秘书喧宾夺主,而是靠山是否足够雄厚。 亏得刚才林明娇还一副瞧不上于真的模样,还说这是许景枫在借机打周珩的脸,可她自己呢,不一直都是这样打着许景枫的脸吗?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笑了,还没收回目光,这时就听到从大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阿珩,看什么呢,这么好笑?” 是康雨馨的声音。 周珩立刻将笑容切换到另一模式,转头过来的同时,说:“没什么,你们来了。” 与此同时,周珩的目光也缓慢地略过康雨馨,和站在旁边,手住拐杖的许景昕对了个正着。 说实话,要不是周珩经常出入许景昕的别墅,早已经熟悉了眼前这张脸,恐怕这会儿还会不习惯。 她曾经见过最狼狈不堪、面目全非的他,也见过在容貌修复过程中伤口恢复,五官扭曲的他,当然也包括从周楠申那里看到的身着警察制服的他。 但过去种种,都和眼前这张脸毫不相干。 眼前的许景昕,大概也唯有那双沉黑的眼睛和过去一样了吧。 他的五官仍是英俊的,整容医生收了不少钱,自然要把他往“漂亮”整,眉宇间的英气还在,脸型走线也基本保持下来了,坚毅中透出几分个性,嘴唇微微抿着,更贴合他不爱说话的面相。 要说美中不足么,大约就是他这一年来折腾的太多,身上和脸上的伤口反复修复,加上药物的关系消耗了很多体力,肤色看上去有一点苍白,打眼一看就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很快,周珩就拿出一副“长嫂如母”的态度,说:“脸色不太好,要注意休息。” 许景昕扯了扯唇角,根本没打算回应,只略微抬起一边的眉骨,透着点嘲讽。 倒是康雨馨接话了:“是啊,我也一直在劝他,还在慢慢调整呢。” 周珩笑道:“那就好,快进去吧,景昕的大哥、二哥都在里面呢,去打个招呼。” 康雨馨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挽着许景昕的手往里走。 周珩不动声色的目送两人进屋,又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请柬上所有人都到了,她这才走向许景枫。 而后的一个小时,周珩就端着酒杯一路寒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只手始终挽着许景枫,就好像他们是情到浓时的小情侣。 从头到尾,许景枫和许景烨站在一起时间,也没有超过五分钟,两人都是在做戏,让外人知道他们兄弟和睦。 至于许景昕,他也被康雨馨拉到了跟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却不到一分钟。 可就是这一分钟,三兄弟终于在外人面前同框了,林明娇笑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许长寻,就算是交差了。 而照片里除了三兄弟,还有站在三人身后,被遮挡住半个身子的周珩。 周珩笑容很淡,一手随意的撩开头发,同样看着镜头。 这个时候的他们,自然不会想到,这将是他们四人唯一一次共同出镜。 直到两杯酒下肚,院子里灯光亮起,餐饮也跟着逐一呈上,宾客们鱼贯而出,有的下了院子里临时搭建的舞池,有的则去取食物。 …… 周珩原本也跟着出了院子,但她并没有加入人群,而是将许景枫交给于真,自己一个人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随着身后的欢声笑语和音乐声越来越远,都快要听不到了,周珩才停下来。 此时的她,已经来到一片花丛中,这里有张长凳,她正好也有点累了,就拎着裙摆在凳子上坐下,一边吹着晚风,一边点开手机回复邮件。 周珩知道,监控摄像头就在她前方不远的高墙上,而她回复完公关部的工作邮件,又点开微信扫了一圈。 程崎在半个小时前发来了这样一条:“又在装洋蒜了。” 这句话下面还有一张她的抓拍,正是在刚才主屋里拍下来的。 怎么,今晚的宾客里有程崎的眼线? 周珩先是一顿,随即将照片点开放大,一边观察着角度,一边回想着当时抓拍她的人大概会是哪几个。 只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周珩便直接问道:“谁给你的照片?” 程崎没有回。 周珩垂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想着,这到底是程崎闲的没事干呢,还是借此机会向她彰显他的五指山无处不在呢? 只是刚想到这,她身后不远处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很细微,但存在。 周珩没有回头,只是将微信窗口关掉,又切换到邮箱界面,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大约料到了来人是谁。 这习惯,这动作,只有一个人。 不会儿,身后那个人靠近了,还弯下腰,上半身几乎贴到她的背上,挤走了清凉的晚风,即便两人皮肤没有触碰也令她感觉到一阵体温。 直到他的唇快要挨到周珩的耳朵,才说:“我来了。” 周珩一震,故作惊讶的转身抬头,迎上微笑的许景烨。 而许景烨竟然也没有往后错,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任由周珩的唇,擦过他唇边的皮肤 这次,周珩是真的惊讶了,可她惊讶的不是许景烨的得寸进尺,而是惊讶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的心口竟然漏跳了一拍。 等那惊讶落下,她还觉得唇上有点麻。 难不成,她的身体已经诚实的发出信号,告诉她,其实她是“垂涎”许景烨的? 就这样,周珩起身沉默了几秒钟,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许景烨。 许景烨笑意渐浓,还朝她眨了眨眼。 周珩醒过神,一手落在胸口,说:“你吓了我一跳,走路怎么没声音。” 话落,周珩就抬起脚,要绕过他。 许景烨却横跨一步,将她拦住,并用一手十分自然的去托她的肘部。 许景烨的手温度很高,他也喝了酒,身上有酒香,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肘,真是想忽略都很难。 周珩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低着头,小声的提醒道:“我还是你大嫂,注意影响。” 听到这话,许景烨越发变本加厉,甚至还上前一步,一手揽住她的腰。 这下两人算是贴到了一起,而许景烨也终于开口了:“阿珩,我醉了。” 因为距离的拉近,令许景烨身上的酒气显得越发浓郁,周珩吸了几口气,连她都觉得开始晕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周珩又一次挣扎,依然没有挣开,就听许景烨说:“我想我是真的醉了,看到你往这边走,就以为是在向我发出信号。你还记得么,以前你就是这么‘勾引’我的,百试百灵,我每次都会上当。” 周珩的动作停住了,脑海中跟着闪现出一幕。 …… 那是在许长寻、周楠申和顾承文等人的周末聚会上,她和“周珩”也去了,而许长寻则带了许景枫和许景烨。 大人们在谈生意,孩子们就自己在院子里玩。 顾瑶比他们都大了几岁,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就陪在顾承文身边。 院子里,“周珩”是孩子中最耀眼的存在,其他男孩子都殷勤的围在她身边,倒未必是出于喜欢,而是来自一种雄性之间的攀比、竞争,仿佛谁能赢得这最美女生的青睐,谁就赢了。 而她周琅,只是个旁观着,就站在外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周珩”肆意散发着她的魅力和青春,游走在每一个男孩中间。 等到“周珩”玩累了,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几分钟后,许景烨也会起身。 当时周琅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可能是要窥伺什么,又或者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在许景烨离开后没多久,也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灯下黑 第78节 然后,她就看到许景烨和“周珩”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亲吻。 周琅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这一幕,许久许久。 直到不远处传来叫声,在喊他们回去。 周琅迅速转身,飞快地跑向前院。 而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口也是“扑通、扑通”的跳着。 这个片段自脑中闪过,又很快抽离。 周珩瞬间醒神,眼睛轻眨着,望向近在咫尺的许景烨的嘴唇。 他的唇比刚来时红润些,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也哑了几分,这里吻过“周珩”,而他的每一句情话都是对那个“周珩”说的。 思及此,周珩应了:“原来你就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 许景烨似是一顿。 周珩抬眼,笑了:“你我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咱们都不小了,你该不会要让我衣衫不整的回去吧?” 听到这话,许景烨顿时没了兴致,他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是我得意忘形了。” 周珩却是微微一笑,站在微风中,草坪上,月光下,美好的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随即她在许景烨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机交到他手里。 许景烨下意识接过,正不解她是何意,周珩就上前一步,双手抬起,轻轻落在他的领带上,一边调整这一边说:“你不是得意忘形,你是‘借酒装疯’。” 许景烨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为自己调领带。 直到领带调整好了,周珩将自己的手机拿回来,这才越过他走了。 许景烨站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目光一抬,就看向顶上的监控器,表情早已冷了,哪还有半点春色。 他知道,刚才的画面早晚会被许景枫看到,可他不在乎,他已经等不及了。 …… 另一边,周珩已经离开后院,可她并没有走向人群。 她选了一条僻静的路,直接进了主屋。 主屋里有两个厨房,大的交给厨师们展现身手,小的就只有别墅里的阿姨守着。 阿姨正在煮面,周珩一进去就闻到香味,顿时觉得饿了。 周珩笑着凑上前,说:“这是您的晚饭么,有没有多余的,给我也来半碗吧。” 阿姨说:“周小姐您还没吃?那我多煮一些吧。哦,不过这不是我的晚饭,是小许先生说肚子饿了,吃不惯外面的西餐,所以我才……” 这下倒是周珩怔住了:“小许先生?” 阿姨指向和厨房以及小饭厅连接的落地门,说:“就是景昕先生啊。” 落地门此时正开着,微风一阵阵涌入,周珩朝那边望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落地门外的露台上,似乎有个人影。 周珩走过去,等到整个露台浮现在眼前,这才看清坐在藤椅上的许景昕。 周珩轻咳一声,便从善如流的坐到另外一张藤椅上,问:“怎么在这里吹风,你身体还有点虚弱,经不起感冒发烧。” 说话间,她看向许景昕的侧脸,他正眯着眼,十分舒适的将头靠在椅背上,背脊笔直,一手还扶着拐杖。 许景昕似是笑了一下,那笑容古怪,且含义微妙,随即侧过头来,回了这样一句:“这里风景好。” 风景? 这么晚了,后院冷清,只有两盏路灯,附近的花草看不清晰,有什么可瞧的。 周珩正疑惑着,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明白他是意有所指。 从许景昕的这个角度往远处看,刚好可以窥见后院长椅的一半,而那张长椅恰巧是她数分钟前坐过的。 那么也就是说…… 周珩脸色跟着微变,却没生气,只是再度看向他,说:“非礼勿视你不懂么。” 许景昕却说:“是我先来的,是你们恰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周珩没接话,只顺了一下头发,顿时有点不自在了。 许景昕再度靠向椅背,眼皮略抬,望向天上的明月。 一阵沉默,两人都没说话。 不会儿,阿姨将两碗面端上桌,香气四溢,周珩的味蕾一下子就被唤醒了。 她没再理会许景昕,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和汤勺,先将埋在底下的云吞挖出来尝了一口,差点烫到自己,随即又吃了几口面。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吃面的声音,一声大一声小,两人都没有掩饰,就专注在碗里的食物。 等一碗云吞面下了肚,周珩擦了擦嘴,说道:“阿姨,您这面做的真好吃,以后要是景枫这里用不到您了,能不能来我家?我家里也需要人做饭。” 阿姨正在收拾碗筷,听到这话笑了:“当然好,周小姐你喜欢吃我做的饭,是我的荣幸啊。” 直到阿姨回到厨房,周珩也终于不尴尬了,她又一次看向许景昕,见他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反而还因为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面而微微泛红。 周珩又扫向他身上的休闲衬衫和长裤,说:“你这衣服是我找人送来的那批么?好看是好看,但还不够合身,要是出席正式场合还是差了点,改天我带你去裁缝店做几套。” 隔了几秒,许景昕回道:“我没那么多讲究。” “我知道你没有,有些衣服也不只是讲究给自己看的,还有他人。”周珩说:“衣服就像是标签,要看品牌文化,也要看剪裁。在这个圈子里,合身的衣服和讲究的配件,会向其他人发出一个信号,他们也会多尊重你几分。我想你也不希望在这种事情上吃暗亏吧?” 许景昕没接这茬儿,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周珩。 周珩一时不解:“你看什么?” 隔了几秒,许景昕忽然问:“你该不会要从我大嫂变成二嫂吧?” 第52章 13 chapter 13 ——你该不会要从我大嫂变成二嫂吧? 许景昕没有笑, 他的眼睛是漆黑的,眼神是认真的。 周珩看着他,片刻后才回道:“很有可能。” 随即她没等许景昕做出反应, 便又问:“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看?” 许景昕反问:“我怎么看重要么,这是你们的事。” 话落, 他就挪开视线,看向前方。 周珩垂下眼, 这样说道:“我知道你还不能适应许家的‘环境’,但我劝你最好尽快入戏, 其他人是不会给你时间的,更不会配合你。你只有跟上节奏, 将来才有争夺一席之地的机会。” 而要领悟要点, 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随时要做好生变的准备, 却还要处变不惊。 许景昕没有接话,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 周珩也知道他这几个月在忙些什么。 康雨馨的制毒工场已经步上正轨,虽然周楠申对她提及不多,她也收到一点风声, 知道康雨馨手下生产出的高纯度毒品已经收割了一部分其他大佬们的市场, 对她不满却又觊觎制毒秘方的人大有人在。 如今的康雨馨已经是印钞机了,可她的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胁,所以许景昕一边在“保护”她的安全, 令她不至于被那些大佬灭口, 同时也参与了康雨馨的事业。 那些大佬一个个都是重男轻女的, 加上康雨馨是晚辈,初来乍到,他们自然瞧不上,先前一直是在哄着她玩。 可现在许景昕出面了,他们又不得不看在许景昕的身份上,给康雨馨一点面子。 脑子转的比较快的几位大佬,已经放下了身份,开始尝试和康雨馨合作了,当然这中间的细节,都是许景昕在洽谈。 对他们来说,许景昕代表的就是许长寻,背后是庞大的许家,是一直帮他们将钱洗白的“菩萨”,一定要高高捧着。 可是当这些风声传到周珩耳中时,她却只有一个疑问,难道许景昕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吗,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 她在本能上是不信的。 只是这话周珩不好直接问。 思及此,周珩突然换了个话题,低声道:“你最近还在吃那个药么?” 许景昕一顿,缓慢的点了下头。 周珩身体朝他那边歪了下,声音放得更低:“既然你已经一脚踏进泥坑里,也足够向其他人证明你已经完全接受新身份了。那个药能停就停吧。” 许景昕转过头来,似是笑了一下:“谢谢大嫂关心,不过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 周珩知道,他指的“有些人”主要就是康雨馨。 康雨馨利用他已经顺手了,如果他此时就开始戒毒,怕是会引起她的怀疑,因为“戒毒”这个动作就意味着摆脱桎梏。 许景昕摇头,说:“还不是时候。” 周珩接道:“那也不能一直受人钳制啊。” 许景昕仍是笑,没接茬儿。 周珩观察着他的神色,又进行了一番换位思考,随即说:“‘时机’么,是需要创造的,既然这个眼线给你的生活造成不便,就要找机会将她拔除才行。” 许景昕闻言,倒是没有半点惊讶:“我看你们平时有说有笑的,没想到你比我还着急。” 周珩挑了下眉,又冷哼一声:“我刚才说了,你最好尽快入戏。多和大家‘亲热’一点,却没必要真的交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话落地,周珩便站起身,绕过藤椅,又撂下一句:“别忘了,你的命能捡回来,我也出过力。看在这个份上,将来你要是想动手了,记得给我留个vip席位,让我也看场好戏。” 许景昕没接茬儿,他又在藤椅上坐了好一会儿。 等他拄着拐杖回到前院时,宴会刚进行到高潮,宾客们乐不思蜀,场内好不热闹。 许景昕扫了半圈,见康雨馨和几位老板正聊得欢,他没有上前,只叫了个服务生递个纸条给她。 纸条上就六个字:“我累了,先回了。” 康雨馨见到纸条,再去寻找许景昕的背影,就见他正不紧不慢的走出门口。 康雨馨皱了皱眉头,本想立刻追上去,可是再一看整个场地,又有点舍不得。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不仅能拉拢人脉,还可以未雨绸缪的为以后的洗白提前铺上一条路。 于是,康雨馨纠结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再度笑着投入其中。 灯下黑 第79节 …… 许景昕没有坐来时的车,而是吩咐了司机,留下来等康雨馨,因为她一定会喝多。 司机不疑有他,还帮许景昕叫了一辆车。 许景昕坐上车,报了别墅的地址。 等车子开出去一段,他又改了口,将地址换成另外一个地方。 目的地距离别墅也不算远,也在郊区,不过就是路边的一个绿化公园。 白天里这里看上去郁郁葱葱,不少上班族会为了图道近,从南穿到北,可到了晚间,公园里的植物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就有点吓人了。 许景昕沿着路灯走在人行道上,走着走着,就远离了灯光,往深处一个四角亭踱步而去。 四角亭附近没有亮光,也没有监控,晚上一般不会有人来。 可此时此刻,亭子里却坐了一个人。 直到许景昕走进亭子,越过那道人影,直接来到另一边,仿佛没看到对方一样,自顾自坐下来吹风。 半晌,那人突然来了一句:“你迟到了。” 许景昕看着远处天上的月亮,回道:“我腿脚不灵便。” 那人又问:“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有你的腿。” 许景昕应道:“不会更好,但也不会更坏了。” 说话间,许景昕将拐杖拿起来,在黑暗中按了几下,就将拐杖拧开,从中间取出一个卷起来的信封。 他将信封放在旁边,又将拐杖装好,说:“资料都在里面了,收获不多,康雨馨的制毒工场至今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方位。我也只能从车胎上的泥土推断出,大概位置是在南区。” 只是江城的南区规划复杂,发展是最落后的一区,不仅有过去遗留下来的许多废弃厂房,还有一心仍在运转的工厂,包括农田、村舍,杂糅在一起,区分并不明显。 有些犯罪分子,往往就会把制毒工场隐藏在人烟稀少的村舍中,白天伪装起来,从外面看以为就是废屋,到了晚上才开工,将制毒废水排入河道。 这样的村舍往往道路坑洼不平,房屋层层叠叠,平日来往的都是村里人,但凡有个陌生人进去探路,都会被发现,分分钟就会惊动犯罪分子,即刻销毁证据。 像是那些毒贩,在干这一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铺设退路,而公安机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采集到证据,再上报,走完手续,再组织行动,等到现场恐怕早已人去楼空。 许景昕话落,坐在对面的黑影也跟着起身,将信封拿走揣进怀里,说:“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高浓度毒品非常猖獗,很多黑市和夜场都在抢货,上头的意思是要尽快将这些犯罪分子抓获,最好是今年以内。” 许景昕吸了口气,接道:“要收网就要证据确凿,要将制毒窝点连锅端起。在这个过程中,我只有深度参与,才有可能拿到线索。” 黑影说:“这一点上头已经批准了,你可以深度参与。走位卧底的准则你也很清楚,只要不是‘钓鱼执法’,其他都不是问题。” 黑暗中,许景昕露出笑容,抬头的瞬间,又道:“可我一个人孤掌难鸣,很难成事啊。” 黑影想了下,回道:“这样吧,我们再讨论一下,我也会尽量为你争取,等我消息。” 许景昕没接话,直接站起身,拿着拐杖往亭外走。 那拐杖根本没落地,而他却也没有一瘸一拐,反而和普通人一样走的很平稳。 直到拾阶而下,许景昕手里的拐杖也轻轻碰到地面,皮鞋踩在石砖上,和来时一样响起“叩叩”声。 “钟隶。”就在这时,黑影开口了。 许景昕脚下一顿,却没有转身。 这名字既陌生又熟悉。 就听黑影说:“大家都不愿相信你牺牲了,你的兄弟,你的朋友,都在等你回来。” 几秒的沉默,许景昕只抬了下右手,指尖比在太阳穴,落下的同时,也再度迈开步子,很快走向路灯照射的前方。 …… 另一边,宴会上,酒过三巡,不少宾客已经喝得上了头,有人陆续离场,有人还意犹未尽。 周珩坚持到下半场,已经有些疲倦了,她也无意留到最后,却又不好直接走人,便找了个时机和许景枫打了招呼。 许景枫见她面露疲色,又说身体不舒服,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只道:“既然不舒服就赶紧回吧,最好先去慈心住一晚,观察一下。” “嗯。我会的。”周珩微微笑了,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于真,说:“余下的事,叫交给于真办吧,再见。” 许景枫跟着点头:“再见。” 周珩转身便走,坐着袁洋的车直奔慈心医院。 一个小时后,周珩已经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正在看晚间新闻。 她的思路一时飘得很远,一时又拉回到现实,直到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她才醒过神,点开一看。 是一份新邮件,匿名。 周珩在意识到发件人是谁的同时,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将其点开。 和那次一样,里面有一句话,还有一张照片。 “你已经把你母亲忘了吧?” 而那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不是当下盛行的手机拍照,而是泛黄的纸质照片,后来又被手机抓拍存取的。 照片里有四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女人。 那女人周珩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她母亲梁琦。 至于另外三个男人,其中两人,凭着五官轮廓,倒是不难辨认,是年轻时的许长寻和周楠申。 那么最后那个呢? 他是谁? 周珩皱着眉头,仔细盯着男人看了许久,却没有一点头绪,反倒是他的五官,和梁琦以及自己,都有点相似。 是母亲的亲人,还是…… 正看到这,周珩的手机忽然响了,打进来的是一通很长数字的电话,一看就是用电脑处理过的。 周珩盯着号码好一会儿,终于接起。 “喂。” 与此同时,周珩也直觉地认定,来电者就是面具人。 果不其然,对方一开口,就说:“照片看到了吧。” 周珩吸了口气,将电视声音调到最小,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是怎么得到的,你是谁,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发邮件提醒我,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么?” 电话里,很快传来面具人的“咯咯”笑声,听的周珩一阵发冷。 直到笑声落下,面具人说:“你太着急了,要按照我的步骤来。现在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已经放弃为她报仇了。” 周珩果断道:“我从未放弃。” 面居然却说:“可是据我观察,你这一年来不仅沉迷眼下的生活,而且还对权力产生很强烈的欲望,谁能给你力量,你就会与他做交易。照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要变成许家最忠诚的看门狗了。” “追逐权力和为我母亲报仇,这两者并不冲突。”周珩说:“我要先有力量,才有能力去做那件事。反倒是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几秒的沉默,面具人问:“如果我告诉你,害死她的人就在这张照片里呢?” 周珩瞬间不说话了,眼睛眯起来,脑海中也迅速展开思考。 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具人的话大概率是真的,可同时她也生出警惕,意识到面具人正在利用她。 等周珩再开口时,这样问道:“你如果真要透露线索给我,就明确一点,直接回答我,害死我母亲的人,是不是周楠申,还包括许长寻。” 面具人又一次笑出声,开口时却是语调阴冷:“正解。” 周珩跟着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感觉很惊讶,更没有十分的愤怒。 母亲帮许、周两家做假账洗钱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能要了她的命,无非就是知道的太多,又不受控了吧? 而这个事实早已装在她心里,且摆在明面上,只是她一直无法肯定,也没有去正视过。 当然,就算她要去正视,也没有能力做什么。 她生活在夹缝中,连自己都要仰仗他人鼻息,又何谈其它? 随即她又自问,就算害死母亲的人不是他们,等她真正掌权以后,又会怎么做?难不成真的扮演一辈子孝顺女儿和儿媳妇? 不,她不会的。 她对这两个家族没有任何好感,甚至是厌恶的。 不只是他们二人,最好是所有人一起毁灭。 这样的念头在周珩心里一闪而过,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它却存在过。 周珩睁开眼,背脊上不由自主的泛起薄汗,心惊于那个念头,也震惊于那残留下来的,既清晰、理智,又额外疯狂的感觉,令她的指尖阵阵发麻。 半晌过去,周珩缓和过来,才问:“证据呢,证明给我看。” “你放心。”面具人说:“我一定让你亲眼见证的。” 周珩又问:“还有,你到底是谁?” 面具人笑道:“你只要记得,我是你最亲的亲人,就行了。” 亲人? 周珩正要发问,可电话却突然切断了。 她又试图拨回去,结果当然是打不通。 周珩攥着电话安静了许久,满脑子都在想刚才那两个字。 难道母亲还有亲人在世? 面具人是不是就是照片上那第三个男人? 看照片里四人的模样,年轻时应当关系非常好…… 那么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长相和母亲有些相似的男人,这些年从未露过面? 在这一刻,周珩心里堆满了问号。 …… 一夜过去,周珩只睡了半宿。 大概是因为前一天太过劳累,精神上又透支太多,等到上午九点,她才醒过来。 灯下黑 第80节 因为前一晚她打过招呼,医生并没有来查房。 她进浴室洗漱了一番,将留在医院的便服换上,就拿着包要走。 上午的慈心,似乎并没有很忙碌。 周珩坐电梯下楼,穿过大堂时,只看到休息区只坐了三五个人。 她没有叫袁洋,正打算自己叫车回去,谁知就在拿出手机的瞬间,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 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珩下意识想起前一天晚上接到的面具人电话,但这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她将电话接起,就听到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请问是周珩吗,我这里是江城南区分局,我的工号是……” 南区分局? 周珩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应道:“我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她也在搜索可能会和南区分局产生的联系。 电话里的人很快道明重点,跟着又快速且清晰的说了几句。 周珩脚下倏地顿住,瞳仁微缩,脑子在一瞬间出现了短路,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那儿,停了好一会儿。 直到电话里的人问她是否还在。 周珩才有些不确定的问:“你再说一次,什么案发现场,谁死了?”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可大部分声音,听在她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唯有其中这半句听的真真儿的——发现许景枫先生的尸体。 周珩的身体顿时升起战栗,甚至有一种血液逆流的错觉。 半晌,她才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来……” 第53章 14 chapter 14 周珩飞快地赶到许景枫的别墅。 而在半路上, 她也立刻给蒋从芸和林明娇发了信息,告知此事。 只是更详细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清。 别墅区已经被警方团团封锁起来, 周珩来到跟前就被拦住,报上身份后,获准进入警戒线内, 随即就见到已经先一步赶来的林明娇。 林明娇刚做完笔录,此时正在配合警方的调查取证工作。 周珩正要上前, 这时就见到几名身着防护服的警察,抬了一个尸体袋出来。 周珩瞬间愣在那儿, 目光随着尸体袋而移动,许久都无法回神。 就在这时, 一位刑警走上前:“请问是周珩女士吗?” 周珩醒了神, 转身望向来人。 该刑警年纪很轻,应该还不超过三十岁, 面容清秀, 眼神却是老成、锐利的, 在周珩缓和心神的同时, 他已经将她打量了一轮。 周珩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我是。请问,刚才您的同事抬出去的是……” 说到这, 周珩又顿住了, 虽说和许景枫一直都是在做戏,却也不希望刚才那袋子里装的是他。 直到面前刑警说:“是许景枫先生的尸体,我们接到报案就立刻赶来, 并且根据法医的初步断定, 许先生不属于正常死亡。” 那就是非正常死亡, 比如因工死亡、自杀、他杀、意外、医疗、火灾、溺水,这些都属于这个范畴。 而正常死亡就是病逝或者老死。 许景枫没有大病,就算有,也不会这么突然。 当然有些人看似健康,实则身体里存在很多问题,在年轻人中也有一些心脏猝死的案例。 但既然排除了正常死亡,那就是说许景枫并非猝死。 再看整个别墅,既不可能发洪水,也没有着火的痕迹,更不可能因为医疗或是工伤。 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自杀、他杀。 要说自杀,周珩是万万不信的,哪怕此时有证据摆在面前。 所以,他杀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是是谁呢? 林明娇?许景烨?还是其他什么人? 就这样,周珩沉默片刻,她沉着表情,就这样快速捋清楚脉络,随即问面前的刑警:“不好意思,请问您贵姓?” 对方说:“我姓夏,夏铭。” 正说到这,一位女警走了过来:“夏队。” 夏铭点了下头:“小苗,来给周女士做个笔录。” 随即夏铭又转向周珩,说:“周女士,稍后还需要您来一趟南区分局,配合我们提供一些资料。” 周珩应了:“好,没问题。” 夏铭很快折回屋里。 周珩就站在外面,回答女警的问题。 她一边回想着前一晚的事,一边描述当时的情况,虽说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许景枫的死因,但按照别墅的装修和电子设备来说,入室抢劫的可能性非常低。 这片别墅建立之初,许景枫就有投资,其中一条主打的就是全江城最好的安保系统。 许景枫私下里玩得很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在意隐私,自从一年前米红案发生,许景枫得知自己被米红录了音,自此就越发变本加厉,连后来的住宅和汽车,全都找人搜了一遍,结果发现好几枚窃听器。 许景枫十分愤怒,当即就将身边的司机和别墅管家辞退了。 许景枫就搬进这栋新别墅,别墅处于别墅区最安全、隐秘,也是最好的位置,和周围其他住宅都隔开一点距离,而且有自己独立的安保和监控系统,通过别墅区的总控台是看不到,也无法操作的。 别墅的监控设备,当时还是委托了一家非常专业的公司,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布控,而最后的验收人就是周珩。 再后来,许景枫又请了新的人过来帮忙,据说也经过了严密筛选,经过了几个月的考验和怀疑,终于才留下如今几个帮佣。 那时候周珩和许景枫已经很少联系,但对此却记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还记得别墅监控室就设在地下室,总开关密码只有许景枫自己知道。 而且监控布置十分严密,许多容易被忽略的死角也都照顾到了。 周珩回忆着这些细节,并将此一一告知女警,当然到最后,还不忘交代自己的时间线,她是晚宴结束前就离开的,当时大部分宾客都还在,许景枫就站在人群中说笑。 初步笔录做完,周珩就跟着女警进了别墅,按照前一晚的记忆和时间线,仔细的描述了一遍,这其中自然包括几点到几点,她在迎宾,宾客的名单一共三十五人,都分别是谁,然后几点到几点,大家在室内,又是什么时候去了户外等等。 而这一路上,周珩也注意到正在厨房接受问话的保姆阿姨,以及负责花园修正的园丁王叔,还有司机小邵和红着眼圈的秘书于真,他们也都在做笔录。 直到周珩的笔录结束,她又一次折回屋里,见六七位民警和痕检员正从通往地下室的门出来,他们的防护服上还沾着一些采证后的痕迹,比如血渍。 周珩立刻走上前。 虽然大家都戴着口罩,周珩却仍是从这一双双陌生的眼睛里分辨出,刚才那个叫夏铭的队长。 “夏队。”周珩锁定夏铭,走到跟前直接问:“请问案发现场是在地下室吗?” 夏铭站住脚,朝别的刑警抬了下手,等众人走开,他才说:“是在楼下没错,不过现场比较混乱,我们不建议家属下去查看,以免受到刺激。稍候这栋别墅我们会暂时封锁,现勘人员也会来反复取证,直到案件调查结束。” 周珩点了下头,一时思绪有些混乱,随即又问:“那下一步,还需要我们配合做什么工作?” 夏铭说:“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尸检的可能性很高,需要你们家属签字。” 这一点周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事实上一旦立为刑事案,即便家属强烈拒绝签字,公安机关也有权尸检。 再说的直白一点,这种屋内非正常死亡的案件,在排除溜门撬锁、入室抢劫的可能性之后,家属往往就是第一嫌疑人。 整个现场勘查工作持续了大半天。 期间别墅区的其它住户也纷纷凑到跟前,虽然被拦在警戒线以外,却纷纷拿出手机,隔着一段距离抓拍起来。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有一些和许家也是有交情的,且大部分人都在商圈。 如今许景枫的别墅出了事,大批身穿防护服的警察涌入别墅,任谁一看都绝不是小事,而且还有人见到尸体袋被抬了出去。 周珩不用问都能猜到,此时周围的邻居们一定开始猜测被害人是谁了。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案子就会在江城引起轰动了。 周珩正想到这,林明娇便走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 林明娇也是一脸的愁云惨雾,她虽然和许景枫不合,私下更是恨他导致自己流产,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麻烦事也不少。 林明娇抓着周珩的胳膊,上来便问:“你老实跟我说,昨晚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有没有什么征兆,要不然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被害了?” 周珩轻叹一声:“我昨天是提早离开的,因为不舒服,在慈心住了一晚,今早就接到警方电话,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林明娇又问:“那宾客的名单是你定的,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人,和景枫过去有过矛盾的?” 周珩摇头:“除了家里人,就都是合作方。名单是他一个个筛选过的,以他的性格,要是有矛盾又怎么会请过来?” 林明娇顿时不说话了。 周珩向四周扫了一圈,又小声对她说:“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监控,警方取证也一定会将监控带走,我想只要他们看过里面的内容,凶手就能锁定了。咱们还是不要太着急,先等消息吧。” 听到这,林明娇十分诧异地盯着周珩:“到处都是监控?” 周珩将林明娇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接道:“是啊,像是外面院子里的监控都是在明面上看得见的,但这屋里的都是隐形的,总控台就在地下,所有录像都有云端备份。而且总控台的密码只有景枫一个人知道,只要控制台不关,这些监控就会二十四小时运转。” 说到这,周珩注意到林明娇的脸色跟着一变,遂又继续往下说:“当然,也有一些角落可能是拍不到的,只是很少。不熟悉这个房子的人,是不会知道哪些角落是死角的。” 到此,周珩已经十分肯定,林明娇是在做贼心虚了。 只是因为什么事,目前还不好判断。 或许就在前一天晚上,林明娇在这里同其他人密谋了什么,她自以为很安全,很隐秘,殊不知暗处却有监控看尽一切。 自然,若说许景枫的命案和林明娇有关,周珩也是不太相信的。 林明娇是厌恶许景枫,但想来还不至于买凶谋杀这么愚蠢。 杀了许景枫对林明娇又没有好处,如今许景枫已经失去了许长寻的欢心和信任,他死或不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最多也就是解气、泄愤罢了。 可林明娇却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灯下黑 第81节 …… 林明娇先一步离开别墅,而且是立刻回集团,让公关部开始做事,一定要控制好稍后可能会掀起的舆论风暴。 而周珩特意晚了一步,她还要回一趟周家。 出去的时候,见周围还有不少邻居在围观,甚至还有人上前跟她打听屋里是谁死了。 周珩只垂着眼走路,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等袁洋迎上来,将她接回车里。 周珩坐进后座,透过车窗再度看向外面,这时就听袁洋问:“姐,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医院?” 周珩转过头来,已经恢复如常,眼神平静道:“我没事,也没受惊吓,只是有点意外。” 隔了几秒,她闭了下眼,又对上袁洋,说:“我没想过许景枫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开车吧,先离开这里,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办。” 袁洋一顿,遂将车子驶出别墅区。 半途中,他将外面的情况逐一告知,首先就是这件事不仅牵连到许家,也关系到周家。 另外,就在警方调查取证期间,邻居们在别墅外抓拍的照片,已经在网上流传开了,现在很网友都知道,江城某高档别墅区里出了命案,死者还疑似是别墅区的开发商之一。 而就在前一晚,这栋别墅里刚刚办了一场聚会,来了几十号人,全都是江城商圈的有钱人。 周珩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头疼了。 她知道人人都有猎奇心理,而且窥探他人的隐私会兴奋、上头,何况这次出事的还不是普通百姓。 有些网友更有仇富心态,一听到是富贵人家出了事,很快就会脑补出一场大戏。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这种命案大概就那么几种可能,为情,为仇,为钱,富贵人家的话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果然,周珩打开微博随便搜索了一下,就见到许景枫别墅外面的抓拍照,下面还有一些网友留言问,死因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当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答案,但是架不住网友脑补。 很快就有人回答了,说这房子价值千万,有钱人的世界啊,为了钱呗! 又有网友说了,看来上帝是公平的,虽然他比我有钱,但我活得比他久啊。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件事在网上引起的风浪还不算高,只要长丰集团的公关部适时作出应对,将舆论压下去就行了。 就好像前些年,某位外阜企业老板,被警方带走调查,结果上午带走的,下午就心脏病发,死在警局里。 至于这位老板是因为什么被查,对外的说法也是模棱两可。 可这件事任谁一听都会觉得事有蹊跷,到底是巧合,还是说有人不希望他说太多,让他一个人都担了? 这件事当时在网上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起初漏出来的那一点风声,很快就被该企业以重金压了下去。 结果就是大部分普通网友压根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只在圈内传了一阵,可圈里人谁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分析发到网上去。 渐渐地,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了。 即便后来相关圈内人碰面,也都纷纷回避这个话题。 如今想来,还真是讽刺。 那位老板在世时,可是风光无限,人人巴结。 走的时候却是不明不白的,而且连周围的人都不敢再提起,仿佛他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就在他被带去警局的前一天,还在和合作方开会、吃饭、喝酒,一点即将大祸临头的预兆都没有。 既然没有预兆,自然也就不会做逃跑的准备。 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离开吧。 世事就是如此,有人高楼起,高楼塌,来时人人羡慕,走时鸦雀无声。 而有的人一生平凡普通,经历过穷困潦倒,也经历过磕磕绊绊,尝尽苦难,却能高寿。 这两者之间到底哪种人生更精彩,更值得尝试,谁也说不清。 而大部分时候,自己是没得选的。 …… 半个小时候,周珩回到周家,第一时间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不仅周楠申在,还有蒋从芸,两人脸色都严肃,见到周珩进来,这才松快了些。 蒋从芸立刻追问别墅里的情况,周珩坐下后描述了一遍,随即屋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周珩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也是满腹疑惑,但根据两人脸色的不同,以及她的分析猜想来看,蒋从芸和周楠申发愁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周珩刚落下定论,蒋从芸就开口了:“就你看来,凶手是谁的可能性比较大?” 周珩一顿,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名单,可她很谨慎,只说:“我也没有头绪,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我又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等我去的时候,警方已经在勘查了,当时在屋子里的人也都在接受问话,我只有和林秘书说上几句。” 听到这,蒋从芸说:“还好你昨天走得早,一整晚都在慈心,要不然这盆脏水还指不定会泼到你身上……这事儿也的确突然,而且时机不好,要是他晚点死就好了。哎,要是现在摘清关系,对外影响也不好。” 其实蒋从芸并不真的在意凶手是谁,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她第一个发愁的就是这件事会给周珩带来的影响,进而影响到周家。 周珩只扬了下眉,没有回应蒋从芸,而是看向周楠申,问:“爸,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周楠申却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件事不简单,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许家那边你也不要出面。” 显然,他已经在这件事情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安静了几秒,周珩接道:“我的直觉和您一样,也不是意外,也没有巧合,有能力害许景枫的人全江城没有几个。而且此人不仅有能力,还得有胆量,敢动他,就意味着向许家宣战。” 第54章 15 chapter 15 几分钟后, 蒋从芸被周楠申请出书房。 周珩一点表示都没有,依然很淡定,她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才是重点。 等门合上, 周楠申第一句就是:“像是许家这样的家庭,会有很多敌人和对手,但要他们命的人, 还真不多。” 毕竟在商业上的互相针对是一回事,而用这样恶劣的手段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前者还有理智, 后者八成是疯了。 周珩说:“如果说是景枫得罪了什么人,逼得对方要杀他, 我不太相信。他还没坏到这种程度,也没那个能力惹上这么厉害的对手。爸, 在你印象里, 许长寻是否有什么仇人,而且恨他恨到要拿他儿子泄愤的程度。” 会是什么样的仇恨要动到家人呢? 周珩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血债血偿。 再看周楠申, 他目光低垂的坐在对面, 表情在细微的变化当中, 正在向周珩透露一个讯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么, 是一件事,还是一个人呢? 与此同时,周珩也在回忆昨晚以及更早之前和面具人的两次接触。 面具人的目的很明确, 他也没有跟她兜圈子打哑谜, 通过各种明示告诉她,他的目的在许家以及周家,而且他一直在提醒她母亲梁琦的死。 还有那张照片, 他和母亲长得那么像…… 哦, 当然, 照片也有造假的可能,这一点尚需要证实,除非她能见到本尊,亲眼见证他的长相。 “说到仇人,还真有那么一个。”就在这时,周楠申忽然开口了。 周珩立刻对上他的目光,追问:“是谁,我怎么没听您说过?” 周楠申说:“因为那个人大概率应该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周珩接道:“凡事皆有可能。” 周楠申倏地笑了,很是嘲讽,随即摇头道:“如果真是他,那他要对付的不仅是景枫,接下来还会有景烨、景昕,最后才会轮到许长寻。当然,还有我和你母亲。” 周珩下意识眯起眼,品着周楠申这番话。 虽然周楠申没有明言,而且还有意隐藏关键信息,但往往在这种时候,隐藏就等于透露,因为周楠申是站在知情者的角度上,他的所有描述都是建立在她毫不知情的基础上。 反过来说,周楠申无法预判她已经知道一些线索,再结合他话里的重点,就不难推断出两件事。 第一,周楠申很了解这个人的手段,知道他喜欢“玩游戏”,要一个一个来。这说明他们之间很熟悉。 第二,周楠申说还有他和蒋从芸,却没有提她。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没有提,是恰好忘了,还是不可能包括她? 思及此,周珩越发肯定那面具人的身份与她有关。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直接问,这是最愚蠢的办法,她便只能说:“您的意思是,接下来景烨会有危险?既然您能想到这一层,许长寻也一定想到了。” 周楠申又是一笑,还摆了下手,说:“我只是瞎猜。不过要证实这一点很简单,只要看过段时间景烨会不会出事,就知道了。” 说到这,周楠申站起身,又道:“好了,正事聊完了,我也累了。你早点回去吧,记住我的话,这件事你不要冲在前头。” “是。”周珩按耐住心里的好奇,跟着周楠申走出书房。 …… 不会儿,周珩送周楠申上三楼休息。 下来经过二楼时,她没有像过去一样径自离开,而是脚下一转,直接走向二楼走廊的尽头。 这条走廊,她已经好几年没有驻足了。 她厌恶这里,也憎恨这里,所有关于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噩梦一样的回忆。 周珩先来到自己过去的卧室门前,也就是周琅时期的那间。 她将门推开,见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清理掉了,如今改成了客房,没有留下一丝过去的痕迹。 周珩朝里面扫了一圈,便将门带上。 转头的瞬间,她看向走廊上的一幅画。 画仍是十年前那张,而她至今还记得,那次她大病初愈,走出房门,正好就在这里看到了在讲电话且刚好经过的“周珩”。 当时“周珩”就站在那副画面前,冷笑着扫过她,还对电话里的人说了一句:“哦,是那个野丫头。” 话落,“周珩”就越过她的门口,超前面,也就是最里面的房间走。 回忆到此,周珩将目光收回,同时顺着那个“周珩”移动的轨迹,走向尽头。 直到她来到门口,将门推开,脚下没有丝毫停顿,而是直接走了进去。 “周珩”的房间保持的非常完好,周家的人还真是做戏做了全套,不仅让她取代“周珩”,连房间都替“她”保留下来了。 灯下黑 第82节 她和“周珩”长得很像,可是气质截然不同,即便穿上同一件衣服,也会透出不一样的感觉。 她在山间长大,自然无法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媲美。 一个人自小长大的经历,不仅会决定格局,也会透出骨子里的东西。有的人看上去就很自卑,就算日后有机会改变命运,骨子里的自卑感也洗不掉。而有的人自小就光彩照人,自信十足,哪怕穿着破布,也是不一样的。 周珩来到书桌前,随意拿起桌上的相框。 相框里是笑容明媚的“周珩”。 周珩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心里的感觉却是复杂的。 恐怕“周珩”做鬼都不会想到,她最瞧不起的野丫头,如今已经彻彻底底的取代她,不只是表面风光,还有父母的信任,家族的未来,以及她最爱的那个许景烨。 将来,这一切都会变成她的。 想到这里,周珩笑了,她将相框放下,随即转身准备走向那张大床。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的余光忽然瞄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周珩倏地顿住,心里也跟着一紧,唇角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直到门口的蒋从芸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说话间,蒋从芸走进来。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将刚才受到的惊吓用力压了下去,随即说:“哦,突然想进来看看,就来了。” 蒋从芸将门关上,再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古怪,周珩一时也难以理解。 就听蒋从芸说:“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多回来住几天,就别睡客房了,这间房你可以随意使用。” 周珩在床尾的长凳上坐下来,盯着蒋从芸,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十年前她的情况逐渐稳定之后,见到的那个蒋从芸。 那时候蒋从芸也是这种古怪的表情,幸而已经过了最初的愤怒,不再质问是不是她杀了“周珩”,就只是说:“周家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必须是周珩。从今以后,你就是周珩,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演一辈子。直到有一天,连你自己也这么认为。” 周珩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排斥,拒绝这些安排。 可是蒋从芸却没有不耐烦,还坐下来,耐着性子跟她分析利弊,等她慢慢冷静下来了,才说:“你如果不答应,活下来的周珩很快就会死于心脏病。你爸还不算老,若是他想再要一个孩子,有的是女人愿意。可你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你可要想清楚了。” 蒋从芸边说边给足了她时间消化,隔了许久,又撂下一句:“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梁琦是自己服毒的。可你要是想知道是谁动的手,总得先活下去吧?” 即便到现在,回想起来往事,周珩仍觉得不可思议。 没想到她第一次听蒋从芸的规劝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们一个死了母亲,一个死了女儿,要在这个宅子里,在这个家族乃至整个势力中生存下去,就唯有合作。 “相依为命”,多么讽刺的四个字。 过去的片段一闪而逝。 周珩眨了眨眼,从过去抽离出来,回应道:“好啊,那下次我要是回来住,就睡这间。” 蒋从芸笑了:“那我提前让人准备一下。” 周珩又道:“我这些年一直住在外面,很多生活习惯都变了,这房间里的旧东西还真有点用不惯,都换成新的吧。” “好啊,我明天就让人着手办。”蒋从芸仍在笑,看不出半点不乐意。 周珩揣摩着蒋从芸的演技和心态,一时倒有些佩服她的定力了。 从外面来的野丫头鸠占鹊巢,要将她亲生女儿的一切都抹除掉,她竟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的。 周珩笑了笑,很快话锋一转,突然问:“许家的仇人是谁?” 这话题转的猝不及防,蒋从芸的笑容成功的僵在脸上,但只持续了一秒,就化掉了。 蒋从芸拨了下头发,若无其事的反问:“什么仇人?” 周珩说:“是爸爸透露的,但他没说是谁,我想你会知道。” 蒋从芸笑道:“既然他不说,自然就有他的道理。再说现在这件事刚发生,是谁动的手要等警方调查,咱们何必自己瞎猜呢?” 周珩却没有放松:“所以真的有这个人。” 蒋从芸双手环胸,叹道:“就算有又怎么样,未必是他做的呀,他可能早就死在什么犄角旮旯也说不定。而且这是许家的事,跟咱们没有关系。” “没关系么?”周珩说:“可是爸爸说,如果真是他,接下来他还会对付你们。” “你们”二字一出,蒋从芸顿时有点不自在了:“你爸真是的,干嘛说这些吓唬你啊,我这就找他去!” 蒋从芸说着就往外走,动作非常的快。 周珩就坐在原位,看着她遁走。 许久过去,她才起身走出房间,一路下楼。 车库外,袁洋早已恭候多时。 周珩坐进后座,一言不发,等车子开出周家,她才闭上眼,靠着椅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而另一边,蒋从芸也已经来到周楠申的房间,“质问”他为什么要胡言乱语。 周楠申却坐在阳台边看风景边应道:“你好好动动脑子,我的猜测概率很高。” 蒋从芸咬了咬牙,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她是真的有点慌。 “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是报仇,也不会等到现在吧?” 周楠申接道:“或许现在才是他要的时机。” “可是……”蒋从芸说:“你也说了这是猜测,又没证实过,你干嘛告诉周珩?” 周楠申这才拿正眼看她:“因为在这个家里,只有‘周琅’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个重亲情的人,就算再疯狂,也不会动她。所以接下来,咱们有一件事非常重要。” 蒋从芸接道:“我知道,我会让人去调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挖出来。如果最后证实是虚惊一场,大家也好早点安心。” 周楠申笑了下:“但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调查归调查,她那边一定要控制好,要给她一定的权力,也要适时安抚。只要她听话,就算这件事真是那个人干的,就算他会对付周家。只要‘周琅’在,咱们就不怕。” ……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她被袁洋叫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而车子就停在许景昕的别墅外。 周珩诧异的看向窗外,又问袁洋:“怎么来这里了?” 袁洋说:“姐,你忘了,是你上车的时候叫我开过来的……” 周珩揉着太阳穴回忆着,好像确实如此,她当时已经有些疲倦了,就靠着椅背眯着眼,随即就在睡着之前,说了句“去老三那里”。 周珩叹了口气,说:“算了,还是送我回家吧。” 只是这话刚落,就见袁洋指了一下车窗外。 周珩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就见许景昕从大门里出来了,而且还踩下阶梯,朝车子走来。 周珩只好推门下车,迎上去:“我只是顺路过来,不是要打搅你,我这就走。” 可周珩刚转身,许景昕却伸出一手,拦了上来:“等一下,聊两句。” 周珩诧异的对上他的目光,一阵沉默,终于点了下头。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直到坐下,周珩问:“聊什么?” 许景昕抬了抬眼皮,说:“当然是聊今天的事,我已经接到消息了。” 哦。 周珩却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你是想问我细节,还是……你和你大哥没有情分,他也没有关心过你,你在医院被人下毒的事,他也有嫌疑,你不要告诉我你在关心他。” 许景昕微微抿了下唇角,如此回道:“说不上关心,但也不至于漠不关心。” “好吧。”周珩摊了下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许景昕想了下,说:“你是不是去过案发现场了,把你见到的,听到的跟我说一遍。” 周珩笑了下:“我倒差点忘了,这方面你最有经验。” 周珩也没多废话,很快即将细节描述了一遍。 许景昕很少打断周珩,大多时候就只是安静的听,除非是有些模糊的地方,他会觉得奇怪,问上一句。 自然,周珩也注意到他的问题。 “前一晚于真在哪里?”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谁报的警?” 第一个问题,周珩也回答不上来。 至于第二个第三,刚好都是于真。 到此,周珩也基本明白了许景昕的意思,她直接说道:“你觉得于真最可疑。” 许景昕说:“假设不是她,那她一定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许景枫遇害时,她不在身边。也就是,她必须拿出不在场证据和不在场的理由,而且理由一定要合理、自然。” 周珩点了下头:“于真是很可疑,但动机呢?她跟景枫一年了,怎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昨晚?昨晚有什么特别。” 许景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半阖着眼睛,似乎正在思忖什么。 周珩也没打搅他,直到他再度看过来,问:“你刚才说,去案发现场的刑警都是南区分局的,夏铭带队?” 周珩说:“对,他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许景昕又问:“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现勘人员,比如毒检,或是禁毒警?” 周珩想了想,摇头:“毒检我不会分辨,我只是看到有些人拿着箱子,有些人负责问话,询问我的女警从头到尾都没提毒品的事。” 事实上,周珩知道许景昕是什么意思。 一年前米红的案子虽然最终以吸毒过量而结束,看似没有下文,也没有牵连到其他人,可是那时候许景昕就说过,这个案子最终会转到禁毒队手里。 而毒品线的调查一向是隐秘的,在有清晰的脉络和确凿的证据之前,禁毒是不会打草惊蛇的。 再说,在那之前,许家就已经被盯上了,不仅是毒品,还有资金管制。 说不定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连经侦都开始秘密行动了。 许景昕接着问:“这一年来,许景枫有戒掉毒品么?” 周珩说:“我不知道,我后来很少和他接触,但观察他的气色,和根据于真的描述来看,多半是没有的。” 到此,许景昕沉默了。 既然没有,那么警方就大概率会在他的别墅里搜出毒品,可是警方初步跟周珩做的笔录,却没有问到毒品一事。 灯下黑 第83节 这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根据现场判断,以及多半办案的经验,警方已经将嫌疑人锁定在家人身上。 而周珩作为嫌疑人之一,在案件调查最初,警方是不会向她或是其他亲属透露更多讯息的,为的就是怕打草惊蛇。 思及此,许景昕看向周珩:“你昨晚一直待在慈心?” 周珩说:“当然,医院有护士可以证明。” 这话落地,她跟着问:“你怀疑我?” 许景昕摇了下头,说:“我只是要提醒你,在彻底排除你的嫌疑之前,警方一定会从毒品来源以及命案本身两方面下手,有可能还会翻出一年前米红的案子。而你和这两个案子都有关系。你要做好准备,在关键信息上决不能撒谎,否则一旦谎言戳破,就算不是你做的,你的嫌疑也会立刻上升。” 第55章 16 chapter 16 ——你的嫌疑也会立刻上升。 许景昕的意思, 周珩自然明白,无论是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还是利益纠葛, 说实话都经不住查,也不能让警方一查到底。 只不过…… 周珩第一反应,却是微微一笑, 随即说:“看来这一年来我没白做,你已经学会关心我了。是不是怕万一我惹了麻烦, 以后你就没人聊天了,会闷得慌?” 许景昕听后, 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不需要我多嘴了。” 这话落地, 许景昕便拿起拐杖, 作势要起身。 周珩连忙抬手阻拦:“等等,我这不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么, 你也太容易计较了。” 许景昕又扫了她一眼。 周珩叹了口气, 只好将桌上的茶具拿起来, 当着许景昕的面开始洗茶、煮茶, 那动作行云流水,十分顺畅,也不知私下练习了多少遍。 许景昕没吭声, 就安静的看着周珩的双手, 不会儿就听周珩说:“我这手艺,你在外面可喝不到,你爸最喜欢这一口。” 许景昕没应。 周珩抬了下眼皮, 又继续专注在手上的事, 同时继续正题:“其实不只是我, 在这个案子里,许景烨和林明娇也都有嫌疑。” 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却明白周珩的意思。 昨天他在院子里和屋子外缘也都看到了,到处都是监控,而且布控角度很讲究,就像是布阵一样,一看就是专业人士的手笔。 相比那些监控也一定拍到了周珩和许景烨在院子里的那一幕,这些画面若是被警方看到了,立刻就会联想到许景枫和许景烨的关系,以及周珩在里面起到的作用。 许景枫和许景烨一向不合,内斗传闻在圈里也不是新鲜事,连他在禁毒队收到的资料里都有提到过这笔。 那么就动机来看,只要许景枫死了,许景烨就会顺理成章的上位,哪怕是私生子也无碍,同时还可以得到周珩。 既为权,也为财,还为了女人,情、财、仇三样占了两样。 思及此,许景昕说:“许景烨的作案动机成立,但作案方式不科学。” “哦,怎么不科学?”周珩将茶倒出来一杯,放到他面前。 许景昕端起杯子,没着急喝,只说:“这么大张旗鼓的杀人,他是怕没人知道么?为什么不秘密进行,将案件伪装成意外,再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是啊,以许景烨阴狠的性格和行事手段来看,他只会选择“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而不是在宴会结束之后。 周珩笑了下,接道:“那么林明娇呢,她前段时间因为许景枫受了刺激而流产,这件事人尽皆知。” 许景昕喝了口茶,说:“因为流产而杀人,这样的动机太过极端,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不只是流产,听说她已经很难再受孕了。”周珩说。 许景昕动作一顿,仍是摇头:“还是不够充分。” 这话落地,他将茶杯放下,杯子已经空了。 周珩拿过杯子,又注满。 许景昕看着水流,又道:“假使许景枫的死是有人直接动手,比如用刀、绳索之类的工具,监控一定会拍到。反过来,若是没有人直接动手,而是事先做了定时装置,或是预先下毒,这不仅要了解屋子的环境和许景枫的生活习惯,还要是经常出入那里的人。” 周珩接道:“照这么看,于真和帮佣嫌疑就是最大的。” “可这些人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衣食父母’下手呢?”许景昕提出疑问,“警方的调查很快就会朝教唆杀人的方向进行。其实幕后主使,才是这个案子的重点。” 此言一出,周珩不说话了,她就坐在对面安静的看着许景昕。 许景昕目光平定,任由她打量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率先问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周珩垂下眼,似是笑了下:“我和警察打过交道,也看过电视剧和新闻,虽然我不认识过去的你,可是我相信,你曾经一定是很出色的人民警察。” 许景昕的眉头皱起。 周珩却在此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谢谢你的分析,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话落地,周珩抬脚就往门口走。 许景昕没有接话,也没有挽留,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同时回顾自己刚才都说过些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周珩似乎一点都不慌乱,而且还很笃定。 只是她为何笃定呢? 还有她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提出的问题,也都不像是突然被牵扯进命案而做出的正常反应。 而更重要的是,她十分想弄清楚是谁指使别墅里的人杀死许景枫,可她和许景枫并没有感情,她甚至是不关心这个人的死活,只是单纯的要梳理清楚案件,将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和幕后之人联系起来。 她最后甚至还说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种种反应和表现都说明了一件事——周珩知道“内情”。 …… 周珩前脚离开许景昕的别墅,后脚就回了自己的公寓,而且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给程崎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钟,程崎接了。 “喂?”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周珩上来便问:“你在江城么,我想见你。” “想我了?”程崎不太正经的回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多少日了。” 周珩说:“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许景枫出事了,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方便?” “哦,那就现在吧。”程崎慢悠悠的飘来一句,又问:“在哪儿?” 周珩说:“在家。” “给我半小时。”程崎道。 之后的半小时里,周珩接了一通林明娇的电话,这才得知,因为许景枫突然遇害,许长寻听闻消息后,受了刺激,如今已经住院了,好在并无大碍,需要静养几天。 周珩听得出来林明娇的焦躁和不安,也听她提到集团里的情况,说是和许景枫有关的部门都有些乱,而且消息传开的很快,所有合作方也都知道了。 为了防止消息进一步扩散,以及在网上发酵,如今公关部正在尽力压制。 周珩听到这里,心里却跟着生出一种预感——这件事大概率会爆,恐怕公关部根本无能为力。 在她心里,其实早已锁定了幕后主使,就是那个面具人,也就是所谓的她的“亲人”。 假设真实的情况如她所想,那么这个人大费周章的搞出这么一出,一定不会雷声大雨点小的任由事态平息。 或许,周楠申说的是对的,杀许景枫只是第一步,借由此事掀起更大的巨浪,搅的许家和集团内乱,才是主要目的。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门铃就响了。 她醒过神,很快去开门。 门板打开,对上程崎的目光。 程崎面有疲色,却唇角挂笑,一进来就说:“一出事就想到我,看来你是真情流露了。” 周珩没理这茬儿,等他进来了才说:“许景枫昨晚被人杀了,今天我去了别墅,但没见到案发现场。南区分局初步判定,是非正常死亡。” 程崎换拖鞋的动作一顿,遂直起身,笑容也收了:“我也收到消息了。” 周珩盯着他的表情,仔细审视着,不愿放过任何细节:“可你听到‘非正常死亡’却没有一点意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崎挑眉道:“之前已经意外过了。再说,若是正常死亡,今早赶去现场的应该是救护车,而不是警车。” 周珩跟着点了下头,方才在心里一瞬间升起来的疑虑,又在此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直觉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跳出来,告诉她程崎有隐瞒。 不过再转念一想,即便他真有隐瞒也很正常,他们并非互相信任的关系。 周珩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出来,倒进杯子里。 程崎也跟着走到案台前,低垂着眼睛,看到周珩将杯子推到他面前,又听她问:“昨晚在宴会中,是谁拍了我的照片发给你的?” 程崎笑了下,说:“你知道我是不会说的。” 周珩也没继续追问,程崎的消息网是他的底牌,他当然不会随意亮出来。 于是她又换了个问题:“那这个人有没有观察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可疑的人,或是和这个案子有关的疑点?” 程崎双肘撑在台上,说:“还真有,你不如猜猜看,十个问题以内只要你猜到了,我就告诉你。” 十个问题。 周珩眯了下眼,虽然不喜欢他这样兜圈子,但也在不知不觉中认真起来。 “好,第一个问题,你的眼线注意到的,是个女人?” 程崎喝了口果汁,笑着点头。 周珩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林明娇白天的异常,跟着脱口而出:“是林明娇。” 而这句甚至不是疑问句。 程崎有些惊讶:“你倒是敏锐。” 周珩没应,随即想到,就算林明娇要加害许景枫,她自己是不可能行动的,她不了解别墅的情况,也不会荒谬到要去许景枫的药柜里下毒,最起码也要知道什么药是他常吃的,还要知道药柜在哪里。 思及此,周珩问:“林明娇和别墅里的某个人密谋了一件事,刚好被你的人看到了?” 程崎笑了:“很接近。” 周珩又皱了皱眉,转而将思路放在经常出入别墅的那几个人身上。 灯下黑 第84节 而她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厨房里的阿姨,那位阿姨一整晚都待在厨房里,几乎没有离开过。至于司机和园丁,他们就像是“隐形人”,按理说的应该待在自己的房间,就算出来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是想到这里,周珩却直觉地认为,他们的可能性不高。 到此,于真的身影跳进周珩的脑海。 周珩一顿,直视程崎的眼睛,问:“和林明娇接触的人,是于真?” 程崎的眼睛微微弯了,放下杯子,拍了几下手:“聪明。” 可周珩却不解了:“于真是林明娇的人?” 她本能上觉得并不合理。 程崎摇头:“应该不是,她们在过去很少有交集,反倒是这两个月才有接触。” 是啊,若于真是林明娇派去的,那这条线未免也铺的太长了。 而且说实话,林明娇也不像是这么能沉得住气的,能埋设这样一个眼线长达一年而没有动作。 周珩喃喃道:“这么说,她们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接触上,林明娇想利用于真做些事……可于真为什么要配合呢?” 说到这,周珩又问:“难道于真有把柄落在林明娇手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程崎漫不经心的回答。 周珩明显不信:“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消息网不是很灵通么?” 程崎耸了下肩:“你们周家的消息网也不弱啊,为什么你没有让人查过她?” 周珩迟疑道:“因为……” 程崎笑了:“因为许景枫身边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查。她们不可能是真心的,接近许景枫一定有目的,为名为利为钱都有可能,反正针对的只是许景枫,与你无关,所以根本没必要将资源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程崎一句话戳破了所有窗户纸。 周珩没言语,只瞪了他一眼。 的确,她就是这么认为的,明知道那些女人动机不纯,就是懒得过问。 许景枫的风流债,她从不操心,无论是吃亏上当都是他咎由自取。 周珩沉默了片刻,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程崎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道:“奇怪的是,你既然不关心他的死活,怎么又突然问我这么多事?你很想知道凶手是谁么?” 周珩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生出一瞬间的犹豫。 再抬眼时,她这样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可能猜到是谁了,问你这些也只是想确认罢了,你信么?” 猜到是谁? 程崎眯了眯眼,好似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狐疑:“哦,说说看。” 周珩说:“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给我发匿名邮件的那个人,他戴着面具,知道我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还很针对许家。” 程崎点头:“记得。可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你怎么会怀疑到他?” “他昨晚给我打了个电话。”周珩边说边拿起手机,指着那串号码给他看,“这是电脑生成的号码,我回拨不了。你有没有办法破解?” 程崎扫了一眼,说:“这种虚拟电话是随机的,很难追。” 接着他又问:“他都说了什么?” 周珩眨了下眼,瞬间撒了个谎:“还是之前那些,换汤不换药,一会儿提到我母亲,一会儿又暗示我说,害死她的人是许长寻和周楠申。” “哦,你信了?”程崎问。 周珩说:“当然不信,但这也是一条思路,我以后会搞明白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似乎和许家有仇,话里话外都是针对,还想煽动我和他里应外合。呵,我才没这么傻,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去帮一个陌生人。” 周珩表情讥诮,还带着点不屑,这一切都被程崎收入眼底,可他却没表态,而是问:“就因为他这通电话的时机太过巧合,所以你怀疑许景枫的死是他做的?” “照目前看,他的嫌疑的确很大啊。”周珩说道,遂又话锋一转,“你能不能帮我查查他的底?” 程崎笑了:“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怎么查,大海捞针么?再说,你又不在乎许景枫的死活,许家的麻烦也和你无关,横竖都牵扯不到你。那个人还指名要和你合作,这就说明他不打算伤害你,你又何必要查,作壁上观就好了。” 周珩停顿了几秒,自然不打算告诉程崎,那面具人很可能和她有血缘关系,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想弄清楚。 她只是这样说道:“可他好像很清楚我母亲的死,还有‘周珩’那张尸体照片,这两件事都与我有关……还有件事,如今回想起来也很奇怪。” “什么事?”程崎问。 周珩说:“米红的记事本,他竟然放心让我去拿,难道就不怕我到手以后弄个备份出来?还是说,他的目的就是希望引起我的好奇心,让我去挖掘本子里的东西。以他的神通广大来看,他若是想办的隐秘一点,完全可以让自己人潜入屋内,没必要绕这么大一圈。” “哦。”程崎又问:“那他这么做的动机呢,你想到没有?” 周珩点头:“我猜,那记事本记录的东西,或许就和他针对的许家有关,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关系,他就是在以这种方式提醒我,许家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让我防备之余,也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将来这艘船沉了,这些不仅是我用来‘大义灭亲’的证据,也是摘清关系的筹码。” 听到这里,程崎倏地笑了。 周珩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直到他说:“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有一点很不合理。” “什么?”周珩问。 程崎说:“听你的意思,他好像为了你考虑了很多,甚至还有一点要保你的意思——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面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珩垂下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却不是因为程崎一下子就抓住重点,而是因为在这番分析之后,她越发相信她和面具人是有关系的。 反过来看,若是无关,她在面具人心里就是许家的一份子,是活该倒霉的赠品,他何必在乎她的死活? 想到这里,周珩闭了闭眼,轻声落下这样一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知道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崎沉默了。 半晌,周珩看向他,语气也软了几分:“我知道这件事很为难你,就当是我求你,帮我这个忙。日后我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照做。” 这话落地,程崎的表情瞬间变得高深莫测。 隔了片刻,他才问:“哪怕我让你做的事会触犯法律,会违背良心,你也可以?” 程崎的语气并不认真,可周珩却没有犹豫太久,不过两秒的停顿,便点头道:“我可以。” 第56章 17 chapter 17 周珩回答的痛快。 程崎闻言, 却笑了:“口说无凭。” 显然,他并不接受周珩的空头支票。 周珩问:“那你要什么证明。” “简单。”程崎说:“庞总代表集团去蹚的海外新市场,我要他以失败告终。” 周珩盯着程崎看了好一会儿, 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而她真正感到困惑的地方,却并非这件事是否难办,而是程崎背后的动机。 难道说, 程崎是要切断长丰集团的另一条出路,令自己的业务线少一个竞争对手? 程崎见周珩半晌没言语, 便问:“怎么,难倒你了?” 周珩老实回答:“的确有难度, 庞总的业务我没有权力干涉。而且他那边就算谈成了,就算投资了, 要产生收益也是几年后的事, 不会威胁你正在做的事,你为什么要干预?许家不是你唯一的财神爷, 没了许家, 还会有别家。再说以你的能力, 你要阻碍他, 还需要我来……” 只是周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崎打断了:“也是,这件事对你来说的确很难。可是容易办的, 又不值得你还我的人情。” 周珩:“……” 没等周珩开口, 程崎又道:“不如这样吧,我换个要求。现在许景枫死了,要不了多久, 海外部的业务就会落在许景烨的手上, 当然也会有其他老总出来竞争, 我希望你帮许景烨拿下这条线。” 听到这,周珩忽然明白了:“其实你根本没想过阻止庞总吧?帮助许景烨拿下海外部才是你的本意,只不过你怕我讨价还价,所以才玩这一手。” 程崎被拆穿了,却丝毫不在意:“你现在依然可以拒绝。” 周珩说:“不,我答应。那这次交易就算达成了。” “一言为定。”程崎落下这几个字,转身便要走。 周珩的声音追了上去:“你刚才不是说,虚拟号码很难追踪吗,没有其他线索,你怎么查?” 程崎停住,侧过身时,就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周珩。 他也又一次露出那种古怪的眼神,周珩看不懂。 隔了片刻,就听程崎说:“既然你怀疑他和你有关系,那就从你母亲查起。”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 …… 转眼过了三天,许景枫在自己别墅里被害一事,持续在网上发酵着。 公关部忙的焦头烂额,也砸了许多钱去压制舆论,可是在背地里,却有另外一股势力与之较劲。 一开始,集团里很多人都在猜,或许是某个竞争对手在煽动,然而经过了三天的焦灼对战,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长丰和竞争对手的博弈了。 因为此事的热度遥遥领先,很快就吸引住许多为搏眼球和吸粉的大v、主播、八卦记者。这些人接连下场,无所不用其极的将这个案子描述成豪门恩怨的狗血剧。 到如今,自称是最贴近真相的故事版本已经出来了十几个。 这几天里,周珩没有再去过许景枫的别墅,只是听说于真和司机、阿姨以及园丁此时都在配合调查。 而警方为了尽快破案,也曾经到长丰集团和许景枫的枫叶公司了解情况。 直到三天后,警方联系上周珩。 周珩一早到了警局,坐在问询室里,不会儿就进来两名刑警,而其中一个就是夏铭。 另一名刑警给周珩端了杯水,不会儿,就听夏铭问道:“你之前说,宴会的宾客名单是你定的?” 周珩摇头:“准确的说,是我根据许景枫的意思定的,所有宾客他都有过目,他们每一个人都和他有交情。” 夏铭在名单副本上圈出几个名字,示意周珩看,同时说:“宾客们离开的时间不一样,这五个人是最后走的,你不妨回忆一下,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和许景枫起过冲突,或是发生过矛盾?” 周珩逐一略过,又过了一遍脑子,这才抬眼说:“没有。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和许景枫的关系很好,否则也不至于待到最后才走。其实就算他们当晚留宿,以我对许景枫的了解,他也是欢迎的。” 夏铭又问:“这场宴会从头到尾都是你来操办的,对么?” 周珩点头:“是。” 灯下黑 第85节 “按道理来讲,你作为女主人,也是宴会的主办人,应当最后离开。怎么会先离场呢?” “我有心脏病,当晚觉得不舒服,去医院了。” “我们的同事去医院问过,你那天在慈心没有做任何检查,也没有拿药,你只是在那里睡了一晚。这点你怎么解释?” 周珩安静了片刻,却没有丝毫慌乱,尽管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在警方看来,就像是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据一样。 周珩垂下眼,笑了笑,随即说:“好吧,说不舒服是假的,我只是烦了,累了,需要一个‘合理’的离场理由。我的身体一向不好,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我说要去医院,也不会有拦我,更不会觉得我太失礼。” 听到这话,夏铭眯了下眼,忽然问:“你和许景枫的感情如何?” 周珩答道:“在人前,我们会相敬如宾,在人后,能不联系就不联系。事实上,我们的订婚只是暂时的。” “那么,你和许景烨先生是什么关系?”夏铭又问。 周珩停顿了一秒,猜到是她和许景烨在后院的亲昵被监控记录下来,进而被警方看到。 也就是说,她不能在此事上隐瞒或者撒谎,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曾经交往过,他是我的初恋。但后来我因为一次意外,受了刺激,被家人送去国外修养,我们的关系也暂时搁置了。等我回来后,家里让我和许景枫订婚。我虽然答应了,但是在感情上,我和许景烨都没有忘情,偶尔也会来往。许景枫也承诺过,过段时间就会和我解除婚约,成全我和景烨。” 周珩的回答不仅完整,而且没有半点隐瞒,甚至都不需要夏铭继续刨根问底。 而且她十分的坦然,完全没有把她和兄弟二人的感情纠葛当回事。 这一点,倒是有点出乎夏铭的预料。 这时,周珩忽然发问了:“夏警官,请问你们是不是怀疑我?” 夏铭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否认,而是说:“在案件明朗之前,任何和许景枫关系密切的人,我们都会调查。对了,他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 夏铭边说边示意旁边的刑警,将尸检报告的副本放在周珩面前。 周珩吸了口气,让自己尽快做好心理准备。 直到她看到报告里那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许景枫就倒在血泊当中,而在他身后还有一段爬行的痕迹,地上还有血指痕,这些都说明他在死前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痛苦。 周珩很快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大片的血色刺激到了,她眼前跟着闪过的,竟然是“周珩”衣衫不整,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的画面。 周珩快速调整着呼吸,命令自己不要“走神”。 等再睁开眼,便快速看向文字部分。 这里面用的都是法医的书面语言,不是很容易理解,但在死因那一栏,却写得很清楚——吸毒过量。 多么熟悉的四个字啊,周珩沉默了。 而与此同时,夏铭也拿出另外一份文件,走到她面前摊开,说:“一年前,米红也是死在许景枫名下的一栋别墅里,死因也是吸毒过量。而她临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这么巧,同样的事一年后再度发生,而且事发时许景枫身边也没有人。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地下室吸食毒品,并在这之前,就关掉了监控。” 周珩脑子里嗡嗡的,一边听着夏铭描述的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一边看向另一份和米红有关的文件,好一会儿她才消化完这些巧合。 直到她抬起头,对上夏铭的眼神,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嘴里也跟着鬼使神差的问道:“许景枫吸食的毒品是……” 夏铭说:“和杀死米红的毒品是同一种,而且浓度更高。” …… 周珩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进问询室后没多久,许景昕也来到警局,就在她隔壁的屋子里接受问话。 但相较周珩而言,他的心路历程要复杂得多。 在一年以前,他出入警局就和回家一样,很有归属感,就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警队里的事,梦到自己在抓捕毒贩。 而如今再踏入此地,他已经换了一副面孔,身穿西装,看到玻璃窗中反射出来的影子,已经从里到外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走进问询室的那一刻,他甚至生出一丝恍惚,以为做禁毒警的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许景昕在椅子上坐定,听着对面的年轻刑警提问,逐一记录他的身份、背景。 而一年前,坐在对面的人通常都是他。 等基础问题结束,年轻刑警便开始问许景昕当晚在宴会的动向,又问起有没有注意到可疑的人,或是听没听说过,许景枫平日里和谁结了仇,私下又和谁来往比较密切,等等。 当然还有异性关系这一点。 许景昕的回答都很简短,因为他知道的确实不多,就算想多说也很难。 只是听年轻刑警的问话方式,他在心里也作出初步判断,显然警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作案动机和调查方向,只是推断可能是仇杀,也可能是情杀。 随即就听年轻刑警问:“关于许景枫和周珩的关系,你会如何形容,他们感情怎么样?” 许景昕说:“他们关系一般,是两家牵头订的婚。” 年轻刑警又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周珩急于摆脱和许景枫的利益联姻。这件事你知情么?” 许景昕安静了几秒,反问道:“您是不是在暗示我,周珩是嫌疑人?” 回答许景昕的是旁边的中年刑警:“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提供的资料越多,越有利于我们尽早破案。” 许景昕和中年刑警对了一眼,随即扯了下唇角,说:“我不了解他们二人的关系,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年轻刑警又问:“那么周珩和许景烨先生的关系,你了解多少?” 许景昕吸了口气,遂又轻叹一声,很快就给出明确的答案:“他们是青梅竹马,曾经在一起过,后来分开了。这件事家里人都知道,也包括许景枫。” 说到这,许景昕又话锋一转:“警察同志,如果你们怀疑是周珩为了摆脱和许景枫的关系,而联合许景烨犯案,那你们的调查方向很可能被误导了。” 这话落地,本以为中年刑警会斥责,谁知他却打量着许景昕,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误导?” 许景昕说:“外面传言,许景枫和许景烨正在内斗,此事不假。但内斗也不至于杀人。周珩和许景烨的确有旧情,但有旧情也没必要搭上一条人命。对于他们二人而言,首先看重的事名誉、名声,一旦和命案有牵扯,那就会面临很多麻烦,这笔账他们是算得过来的。” 这番梳理听上去合情合理,可是当许景昕走出问询室之后,再回想起刚才那番话,却不由得自嘲笑了。 若非亲身体验,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身份的改变,在体验和心境上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如果换位思考,他是刑警,当他听到死者家属这样的解释,大概率是不会当回事的。因为他的话没有丝毫证据可以支持。 再说如果是家人犯案,家属们通常会在本能上也会为了亲人开脱,找借口。而在刑警眼中,刚才他的陈述就会被作此理解。 当然,他也不可能解释,说他和这家人没什么情分,他不是在为他们开脱,而是纯粹理性的分析,和基于对他们这些人的了解,所做出的判断。 …… 不会儿,许景昕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可他却没有急着离开,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等候。 他的手机里有好几通康雨馨的未接来电,微信也被刷屏了。 许景昕没有回电,先点开微信一看,是康雨馨甩过来的微博热搜,和一些论坛地址。 他逐一点开,很快就注意到其中一个十分扎眼的标题——叔嫂恋,最毒妇人心! 这里面的内容,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到。 而热搜和那些论坛上的讨论点,也都是围绕着同一个故事版本,大概就是说许姓富家子的未婚妻,和富家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曾是恋人,因为家族联姻而不得不分开,一直怀恨在心。 而弟弟能力远胜于死者,只可惜是私生子,才被力压一头。 于是未婚妻为了帮昔日恋人上位,也为了得以再续前缘,这才痛下杀手,送死者上路。 还真是不得不说,编故事人的想像力,以及网友们添油加醋的水平。 案件本身究竟如何,死者是如何被害的,竟然没有人关心,反倒是案件背后的恩怨情仇,成了大家最热衷的话题。 许景昕将所有话题和热门帖子快速刷了一遍,直到手机里又冒出一通来电,仍是康雨馨。 与此同时,周珩也从里面出来了,她拿回自己的包,鞋跟踩在地板上“咔咔”作响,待转过拐角,刚好迎上许景昕。 周珩脚下只停顿了一瞬,就走上前:“你怎么也来了?”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按掉康雨馨的电话,不答反问:“你怎么样?” “我很好,能怎么样。”周珩边说边往外走。 两人一同走出南区分局。 许景昕说:“你需要一个律师。” 周珩站住脚,看向他:“这个案子与我无关,我问心无愧,不需要让律师告诉我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就算他们锁定我是嫌疑人,也只能止步于此,绝不可能发展成犯罪嫌疑人。” 这话落地,两人对视了片刻。 直到许景昕拿起手机,示意她看:“我说让你请律师,不是针对警方,而是网上的舆论。就上午这几个小时,事态已经以你为中心了。警方查你,但会保护你的隐私,这些网友查你,可不会管这么多。” 周珩定睛一看,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开。 她也有十几条未接来电,还有许多微信留言,大概都是问她人在哪里,有没有看到网上的消息等等。 周珩没有回,很快点开热搜,看到正在被扒的豪门恩怨。 半晌,周珩只吐出两个字:“荒谬。” 随即抬眼,又道:“看来有人在整我。” 许景昕只淡淡道:“这风向的确不对劲儿,人为控制的可能性很高。” 两人边说边来到车边,袁洋立刻打开后座的门,脸色也有些紧绷,还有点欲言又止。 周珩扫了眼袁洋,问许景昕:“你的车呢?” “我是打车过来的。”许景昕说。 周珩“哦”了一声:“那我送你吧,先上车。” 许景昕也没多言,坐进后座,才说:“我住得远,先送你回去。” 周珩也没跟他争,只问袁洋:“网上的消息你们是不是都看到了?” 袁洋应道:“是啊,刚才周先生还来过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姐,要不要先回电?” 周珩摇头:“晚点再说吧。” 说到这,周珩话音一顿,再开口时,转向许景昕:“对了,刚才我看到了景枫的尸检报告了,死因是吸毒过量。而且和害死米红的毒品是同一种。” 许景昕闻言,脸色跟着一变,许久没有言语。 同一种毒品…… 高浓度,少量,在市面上流通也就是这一年的事,价值很高,而且稀缺、难求。 许景昕走了下神,这时就听袁洋说道:“可是姐,这件事和你又没有关系。要不要先联系韩律师?” 周珩没接袁洋的话,她只是看向许景昕,等他开口。 灯下黑 第86节 片刻后,许景昕收回心绪。 两人目光对上,他说:“如果是这样,警方怀疑你有嫌疑,合情合理。” 周珩轻笑一声,很快就开始一问一答。 “理由呢?” “米红案,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而且你还进了她的别墅,那里也是案发现场。你有机会将毒品放在她的屋里。” “可我没有杀她的理由。” “理由和动机,是警方需要调查的,不能只听你说。” 周珩仍是笑:“可是米红案已经结了,事实证明与我无关。那些毒品我没碰过,就算警方要重新调查,也不可能找到关于我的任何痕迹。” 许景昕却没接这茬儿:“再说许景枫的案子,宴会你是主办人,你有很多机会出入别墅,也有机会将毒品放进去。” “除了我,别墅里的其他人都有就会,于真、司机、阿姨,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更熟悉里面的环境。” 到此,两人同时停顿下来。 直到许景昕说:“可他们不认识米红。” 周珩张了张嘴,瞬间噎住了。 她半晌没言语,只是盯着许景昕的眼睛,心里一阵阵发紧。 是啊,他们不认识米红。 米红和许景枫是死于同一种毒品,也同样在临死之前,身边没有其他人,仿佛就是作死的。 可巧合的是,在他们死以前,唯一都有接触的人就只有她。 米红是许景枫的情人,在临死前曾经勒索过她,那套首饰和那块手表就是封口费。 而在许景枫的别墅里,她和许景烨曾经有过亲密接触,她和许景枫的关系却不冷不热,而且自米红案之后许久都没有联系。 再者,许景烨和许景枫的内斗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事单独拎出来哪一件,其实都没什么,可是若拼凑在一起,她却刚好成了中间的那一点。 而且听在不了解内情的人耳中,只会认为她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开口了:“可我没机会接触毒品。米红的毒品,听说是来自一家酒吧,又不是我买的……” 可她的话却到这里顿住了。 许景昕注意到不对,问:“怎么?” 周珩睁大了眼睛,喃喃道:“那家酒吧,我也去过。” 许景昕眼神凝滞:“什么时候?” 周珩回忆道:“米红案之后。” 车里又一次沉默下来。 负责开车的袁洋也跟着紧张起来。 直到半晌过去,许景昕说:“若是警方掌握到这条线索,对于你的调查就有机会变成重点。证有不证无,你无法证明你没碰过毒品,警方却有责任去寻找你和毒品有关的证据。当然,最终结果他们会证明你的清白,可是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你会很麻烦。”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她只是垂下眼,思考着整件事的脉络,同时也在无形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些巧合实在太像是一个局了。 以她为猎物的局。 而警察在调查初期,是根本不会往陷阱、阴谋方面去思考的。 还有,设局的理由呢? 周珩努力回想着她和面具人的两次接触,一次是视频,一次是电话。 那面具人口口声声说她是亲人,说要联手,可是在私底下,却设置了这么一个圈套让她钻,他到底意欲何为? 周珩想的很入神,过了许久,才被许景昕的一句话拉出来:“还有一件事,也许你忽略了。” 周珩一顿,问:“什么事?” 就连正在开车的袁洋,也趁着红灯的时候,侧头望过来。 就听许景昕说:“一个人若是购买毒品,无论他再小心谨慎,都不免会在手机里留下线索。他需要和贩毒者取得联系,也需要确定货品和金额,哪怕再谨慎不用微信,也会留下通话记录。其实警方只要调查他二人的手机,就会获得线索,或许也可以证明那种高浓度毒品与你无关。” 说到这,许景枫又问:“警方让家属辨认许景枫的遗物时,你有没有看到他的手机?” 周珩回想了片刻,摇头,同时心里也跟着一紧。 许景昕又问了一次:“没有,你确定?” 周珩说:“我确定。” 难道说,许景枫的手机被什么人拿走了? 这时,袁洋发问了:“可就算没有手机,警方也可以将他们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调出来啊。” 许景昕说:“的确可以,但要逐一核实信息,需要一段时间。而在这个时候,警方从调查角度思考,就会生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要拿走手机,以及谁最有机会?” 手机就相当于现代人的另一张脸皮,许景枫绝不可能交到宾客手里。 他就算再不小心,也只会在自己熟悉的人,或是可以让他放下戒备的人面前,才会疏忽大意。 周珩说:“那晚我的确提前离开了,若说机会,我是有的。可即便警方怀疑我,也要拿出证据啊。而且相比之下,于真比我更有机会。” 许景昕摇了下头,解释道:“将手机拿走的这个动作,有两层意思。第一,是里面装了些东西,对将它拿走的人不利,意在销毁。第二,是拿走手机的人要故意制造对你不利的疑点。虽然拿手机这个动作,你不是唯一的怀疑对象,但如果所有疑点都巧合的集中在你身上,就会形成以你为中心的谜团。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你会很麻烦。” 第57章 18 chapter 18 许景昕的分析一直徘徊在周珩心里, 直到她下了车,心不在焉的往公寓走,这一路上她仍在反复思考着。 面具人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设这个局,将她拉入漩涡? 她不懂,实在不懂。 如果只是为了陷害她, 这件事并不难,没必要这么迂回, 更没必要接触她,说他们是亲人。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他只要在暗处设局, 以他的本事,恐怕她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 应该不是为了陷害她。 他们无冤无仇, 这根本不合理。 就在这时,许景昕的话又一次跳了出来。 ——当然, 最终调查结果, 他们会证明你的清白。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 你会很麻烦。 是啊, 她是清白的,就算警方再怎么怀疑,如何调查, 到最后也不可能找到直接指向她的证据。 除非真能抓到她购买毒品, 并且有证据证明,她曾经碰过米红和许景枫的私人物品,或者曾亲手将毒品交给他们二人, 否则就无法定她的罪。 当然, 或许面具人也没想过要做到这一步。 他的最终目的, 可能就像许景昕分析的那样,只是为了将她拉进这场麻烦中? 可是,为什么呢? 周珩边想边走出电梯,刚要抬头,这时就听到有人叫她:“阿珩。” 周珩脚下倏地停了,诧异的看过去,只见许景烨浅笑着站在门口,好像已经等了她许久。 周珩晃了下神,走上前问:“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许景烨说:“我刚才也被叫去警局问话,听说你先离开了,我想你应该会回来,一时冲动就跑来了。电话么,我给你打了,你没接。” 周珩拿起手机看了眼,还真的有一通许景烨的未接来电。 “抱歉,我静音了,先进来吧。”周珩边说边用指纹打开密码锁。 等她和许景烨一前一后进了屋,趁着周珩找拖鞋的功夫,又听许景烨问:“你怎么比我回来还晚?” 周珩随口说道:“我在警局碰到老三了,回来的路上因为聊了几句景枫的案子,就让袁洋开慢点,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话落地,周珩便拐进厨房,洗了手问:“你要喝什么?” “咖啡吧。”许景烨顺其自然的说道,只是话音刚落,就见周珩的手已经放在茶叶桶上,便又笑着改口:“茶也不错。” 周珩却将手收回来,改去拿磨好的咖啡豆粉。 两人瞬间都没了话,只能听到许景烨洗手时的哗哗流水声,以及咖啡机的轰轰声。 直到周珩将做好的黑咖啡放在案台上,又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将沉默打破:“你有没有看到景枫的尸检报告?” “看到了。”许景烨刚要端起咖啡,动作又停了,随即抬眼,“说实话,和他斗了这么久,我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结束。现在因为这件事,爸爸也病倒了,集团里众说纷纭,各位老总心思各异,一个个都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其实像是长丰这样的集团公司,看似树大根深,问题也是早就扎根的。 而且兴盛和衰败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人心稳固时,一切都很好,人心若是浮动,再有人从中推波助澜,那么问题也是分分钟暴露。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会见到这样的新闻,曾经家喻户晓的商业帝国,说倒就倒,好像豆腐一样脆弱。其实问题早就在了,内里腐化也非一两日,只不过光鲜的外表暂时充当了屏障,遮住了看客的眼。 周珩品着许景烨的话,又想了想他突然跑过来的用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你来我这儿,只是为了看我么?景烨,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许景烨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后,这样说道:“在来的路上,我和我的律师通了电话。下一次警局再叫你去问话,我希望能有律师陪你一起去。” 周珩并不十分惊讶,毕竟已经有了许景昕的一番分析打预防针。 周珩只问:“你的律师是怎么说的?” 许景烨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正在措辞,隔了几秒才道:“他的意思是,现在的形势对你很不利,下一步警方很可能会将你作为重点调查对象。” 周珩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虽然知道接下来这句话毫无意义,却还是要说:“可我没有害景枫的理由,他死的时候,我也不在别墅里。” 许景烨说:“大哥是吸毒过量而死,当时身边没有其他人。要用这种方式杀人,不需要在场,事先将高浓度毒品放在那里就好了。大哥一向有个习惯,就是在派对结束后,会意犹未尽的吸上两口。这件事外人是不会知道的,所以只能是他身边的人做的。” 周珩不再接话,只是听着许景烨的分析:“当然我和林秘书也有嫌疑。大哥一死,我就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而林秘书也可以出一口气。但你的嫌疑,比我们都要大。” 接着,许景烨又提到现在长丰集团里的动荡。 灯下黑 第87节 这才不过三天,集团里已经开始站队了。 过去,许长寻是一家独大,既有董事长的威权在,又一直维护着董事会的利益,股东和高管们每年拿分红拿到手软,自然会捧着许家。 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长丰集团屡遭打击,先是上了黑名单,随即资金被管制,无法流出海外,海外的项目先后遭到停滞,眼瞅着血本无归。 对此,董事们早就有了怨言,在无能为力之下,就只能将责任推到董事长领导无方,决策失准上头去。 幸而后来程崎出现,适时挽回了一部分资金的亏损,总算缓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在挽回的同时,损失也是与日俱增的。 那些资金且不论原本是什么颜色,最终都是要洗白的,可每次在外面滚了一圈,都要有一半滚进他人的口袋。 这种事偶尔来一两次还好说,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就会引起怨声载道。 那每一次,都是在股东们身上割肉啊。 结果到头来,大家要将这笔账算在许家的头上。 就在今天上午,集团里已经开始有新的风声出现,主要就是针对许家的,说许长寻年纪大了,已经无力再做掌舵人,也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而这种说法的主要支持者就是在周会上为难过周珩的那两位,孙总和方总。 他们两人一向觊觎海外部,眼见许景枫出事,许长寻病倒,就趁机动作,一方面把过去的旧账翻出来,刺激股东们的情绪,另一方面又打算趁着许长寻不在,提议董事会投票决定,将海外部暂时交给一个“可靠”的负责人手上。 听到这里,周珩的心境已经转换了好几次。 一开始她还在困惑自己竟然成了命案漩涡的中心,到后来又开始思忖面具人的最终目的,是要将许家一锅端,直到听到长丰集团的内部风波,又不由得想到几天前程崎和她做的交换条件——“我希望你许景烨拿下这条线。” 而且程崎还表示过,可能会有其他老总出来竞争。 当然,这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做出的推断。 思及此,周珩忽然开口了:“在我看来,海外部最适合的新负责人只有你。无论是能力还是头脑,景枫都不是你的对手。虽然我人微言轻,但只要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到你,我会尽力,也会不惜动用周家的势力。” 许景烨听了,安静了几秒,看待周珩的眼神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周珩不明所以,正要问他怎么了,就见许景烨笑开了。 这一笑,还真是迷人,也难怪当初眼高于顶的“周珩”会看上他这个私生子。 许景烨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周珩的,他的掌心很温暖,而且有力:“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想不到这个时候,你还在为我着想。不过海外部的事不宜操之过急,现在孙总和方总都想要,而我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只要我表示出退意,他们自然会不会再紧逼,反而会将对方视为对手。” 周珩接道:“你是打算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再出来收拾残局,以逸待劳。” 许景烨又是一笑,随即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笑容落下。 等他再开口时,手上的力道也紧了些,神色中还流露出一丝担忧:“其实我今天来不只是要告诉你集团里的动向,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 许景烨这样的神态,过去是极少见的,周珩看在眼中,心里也跟着一紧,隐约意识到此事和自己有关。 她的脑子很快做出判断,遂又眨了下眼,问:“是不是关于我的谣言?” 许景烨点了下头,说:“我刚才说了,有些老总要趁火打劫,而有些人是要改朝换代,只是这些意思他们不能明着来,总得找个借口出来。” 周珩不解:“他们拿我做什么借口呢?” 许景烨说:“一来,现在外面有很多对你不利的声音,认为你和大哥的案子还没有摘清关系,不适合再接触集团的业务,尤其是程崎还是你找回来的,那条线也一直都是你在对接。他们的意思是,你要先交出来。二来,公关部正在和舆论周旋,而你又是当事人,林秘书迫于压力,今天下午出了一份让你暂停职务的邮件。现在你手里的工作,大部分都交给姚心语了。” 这番变化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周珩消化了好一会儿,这才喃喃道:“针对我一个人根本不值得劳师动众,他们是想趁机拿走和程崎有关的业务线,再顺便打压我周家的势力。” 许景烨接道:“依照我的观察,你最近这段时间,最好先不要在集团露面。等风声没那么紧了,众人的视线转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在此期间,无论是集团里任何人要跟你套信息,你都不要回。” 周珩看向他,忽然笑了一下。 说实话,她其实对这样的发展并不很意外,也没那么生气,本来她和那些老总就没有交情。周家失势的时候,他们也没少踩一脚,后来周楠申病愈,他们又改换嘴脸。 这一套套的变脸绝活,她是经历过的,又怎么会抱有期望的认为,他们会仁慈的对待这次的事,替她说句公道话? 周珩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景烨,这个时候也就你还想着我……” “你啊,跟我是越来越见外了。”许景烨摇头笑了下,那笑容却未及眼底,显然他是很介意周珩的客套的。 周珩安静了两秒,又低下头,说:“因为我……除了道谢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这样的答案出乎许景烨的意料,就连周珩说话的语气都有那么一点卑微。 许景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周珩被他握着的手,却反过来,用力抓住他的。 随即就听她说:“以前的我,骄傲、自负,不知道这个‘谢’字的珍贵。可现在,我学会了要说这个字,却又觉得万分无力,因为它听上去太轻飘了,不够有诚意。” “阿珩,别这么说。”许景烨应道。 周珩苦笑了一下,却说:“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在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从高处跌落下来,真的很疼。” 这话落地,许景烨也跟着叹出一口气。 很快,许景烨松了手,绕过案台站在她面前。 他个子很高,而她低着头。 直到他伸出双臂,将她拢进自己的怀里,他身上的温度也一下子围了上来。 周珩依然垂着眼,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异样的温暖,很神奇,也很令人惊讶,因为她以为,自己是害怕以及防备这个人的。 毕竟他过去和“周珩”狼狈为奸的模样,她不仅见过,还是第一受害人。 可现在,她却披着“周珩”的皮,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关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羡慕,还是嫉妒。 周珩的心境渐渐复杂起来,这时就听到许景烨的声音落在耳边:“这场风波一定会过去的,要沉住气,不要灰心。有我在,我会像过去每一次一样,站在你身后。再说以后,你也要进我家的门。” 周珩轻轻眨了下眼,一瞬间受到了蛊惑。 无论这句话是对哪个周珩说的,在此时此地,都只有她一个。 周珩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问:“景烨,你相信我么,景枫的死与我无关。” 许景烨说:“我当然相信你。” 但仅仅是相信还不够。 周珩身上是温暖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似乎在她身体里,在她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步被唤醒。 那是一个连她自己都害怕的东西。 过去每一次,在她努力冲刺之后,终于以为可以停下来歇一会儿的时候,又会有新的事情出现。 身边每一个人都拿着鞭子抽打她,告诉她不能停,要继续。 她真的很累,也很烦。 可她知道,一旦她松懈了,就会任人鱼肉。 就好像这次的事,她原本只是个局外人、旁观者,许景枫的死与她能有什么关系呢?偏偏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周遭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就像是说好了一样,一股脑的往她身上泼脏水。 在这个时候,又有谁会切身体会到她的无奈,体恤她因为这件事而遭受的损失和打压? 没有人。 鞭子只有抽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 许景昕对案件的分析,是基于他的专业,以及他对办案思路的了解。 程崎与她做条件交换,是因为他聊到这件事会对许家造成影响,进而牵扯到他的进展。 许景烨跟她通气、提醒,也是看在他和“周珩”的情分上。 还有,警方办案是基于职责,这本就无可厚非。 而林明娇迫于压力,出了让她暂时停职的邮件,也是因为她要弃卒保车,先把麻烦摘出去。 他们每一个,都在做符合自己身份,且应该做的事。 目标明确,都没有错。 那么,她呢? 周珩不禁自问,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这时候又该做什么样的事呢? 是坐以待毙,还是反击? 或者说,如果是那个“周珩”,她会怎么做。 哦,如果是她的话,她不会急于摘清自己的关系,反而会踩得更深吧。 然后再在泥潭里蹦几下,看着站在泥潭边的每一个人都被波及到,站在中间肆意大笑吧。 是了,她怎么忘记了呢,她可是“周珩”啊。 想到这里,周珩终于抬起头,和许景烨错开了一点距离,脸上也跟着漾出笑容。 “景烨。” “嗯?”许景烨半垂着眼睛,微微挑眉。 周珩笑的十分无害,眼睛弯弯,却好似淬了毒一般:“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是我无意间看到的。” 许景烨问:“是什么?” “哦,就是在宴会那天晚上,我看到林明娇和于真趁着没人的时候,在一个角落小声说话。而且她们俩的神色很不对劲儿。” 许景烨脸色跟着变了:“你确定看到的是她们俩?” 周珩睁大了眼睛,看似无辜的点着头:“我确定,我又不瞎。” 许景烨泛出狐疑之色:“这就怪了,她们之间会有什么交情……” 周珩不紧不慢的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在人前她们就好像不熟一样。你知道么,那天林明娇看到于真和我一起迎宾,还叫我拉到一旁,为我打抱不平来着。说景枫将我们放在一起,实在太不尊重人了。我听她的话茬儿,也能感觉到她瞧不起于真,谁知一转眼,她俩竟然凑在一起咬耳朵。”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几秒,观察着许景烨的神色,又继续道:“至于于真这个人,也挺有本事的。景枫身边换了那么多女人,却在过去这一年中只有于真一个。而且在这一年里,景枫的身体越来越差,最近两个月还经常梦魇、头疼。以他对药物和毒品的依赖来看,我猜他这段时间吸得更多了,也就只有毒品可以让他获得短时间的快乐了。” 许景烨看向周珩:“你怀疑于真。” 周珩笑着反问:“难道你不怀疑么?” 许景烨想了想,说:“如果那些害死大哥的毒品不是他自己去买的,那么于真的确是最有可能下手的人。” 周珩接道:“可是动机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很有可能是被人收买了。”许景烨说:“林明娇也的确有动机。” 灯下黑 第88节 周珩又是一笑,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们俩联手,我只知道这盆脏水,是有人故意泼在我身上。而周围的人,有的趁火打劫,有的落井下石,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第58章 19 chapter 19 就在这天晚上, 周珩拨了一通电话给周楠申。 周珩一直都有周楠申的电话,但在过去,因为父女俩始终有着隔阂, 她那时候从来不拨这个号码。 到后来周楠申病倒,周珩就不可能打了 可即便是周楠申病愈,周珩有事也是会先通知蒋从芸, 或是打周家大宅的电话。 像是这样直奔主题,是极其少见的。 而就在周楠申电话被拨通的那一刻, 父女俩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周珩已经决定动用周家的力量了。 这意味着父女的关系会进一步绑定, 也代表着周珩和周家的命运连接在一起,是为她将来接管周家做铺垫, 在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步。 电话接通, 周珩没有一句废话,只问:“爸, 您听说这天在集团发生的事了么?” “听说了。警局那边怎么样?”周楠申问。 “人不是我杀的, 毒品我也没碰过, 随便警方怎么查。” 周珩说:“反倒是集团形势的变化, 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 周楠申似是笑了下,说:“原来你突然打给我,是来求救的。怎么, 就这么点小麻烦, 你都处理不了么,非得让我出面?” 周楠申这话十分不客气,而且也有在激周珩的意思。 周珩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周家一向是狼性教育。 周珩说:“集团那里我自己会摆平, 我打这通电话只是想跟您要几个人的‘资料’。” 随即她点了几个人名出来。 说是资料, 其实就是把柄。 如果是公开的,人人都知道的事,又何必需要动用到周家的情报网。既然动用了,那必然是见不得人的。 几秒的沉默,周楠申发出低哑的笑声。 他的笑声持续了很久,然后说了这样一句:“你终于长大了。” 周珩没接话,她只是站在落地窗前,盯着远处亮起的灯火,以及天边和夜幕交接的那最后一点昏黄。 直到她听到周楠申这样说:“稍后我会发邮件给你。” 是啊,她长大了,终于知道要利用周家的资源了。 而不是一边伪装着周家大小姐,一边又处处防范小心和排斥这个身份,试图和周家划清界限。 电话切断,周珩的手垂了下来,她的眼神冰凉且幽远,心里是一片平静。 山雨欲来,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埋怨、诉苦,也没有温情脉脉和守望相助,更不会有爱情、亲情、友情。 真心倒是有的,真心地算计,真心地利用。 以前她总是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总是处于被动,被人打疼了才反击,这次也是一样。 可从今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就算要出击,也是她来主动,与其防范着敌人下一次出手,倒不如先发制人,把对方打趴在地上。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 也就是同一天晚上,周珩坐上袁洋开的车,去了一趟慈心医院。 袁洋知道,周珩是去看许长寻的。 周珩也没有多言,那一路上她额外的沉默。 袁洋从后照镜里看了她好几次,也不知道是光影交错衬托出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周珩的眼神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而且她虽然异常的平静,却不低落,甚至没有再为许景枫的案子牵扯到她而烦恼,更没有讨论案情的意思。 这一切,都太过反常。 直到车子抵达慈心医院的停车场,周珩下了车。 袁洋想了下,也跟着下来,叫住她:“姐。” 周珩脚下一顿,回身时,仍是不冷不热的。 袁洋上前两步,说:“呃,我就是想说,都会过去的。” “当然。”周珩笑了下,很淡。 袁洋却词穷了,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周珩见他手足无措,不会安慰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弥留之时的袁生。 “小洋。”周珩说:“跟在我身边,生活不会安稳,以后还会面临很多危险。你要是想过平静地生活,等过几天我和家里说一声。” 袁洋立刻表态:“姐,我没事,我也不怕事。” 周珩却说:“你不用着急回我,我的话一直有效,等以后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这话落地,周珩转身便走。 袁洋站在原地,看着她笔直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周珩一路来到许长寻的病房外。 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可是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认识她,见她来看许长寻,便没有阻拦。 周珩和守在门口的助手打了招呼,等助手进去通知许长寻,不会儿出来了,示意她进去。 周珩进了门,却见许长寻坐在外间的沙发上。 他穿着病号服,外面还罩了一件针织外套,看上去有些憔悴,好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周珩脚下停顿了一秒,有些踟蹰,知道眼前的男人刚刚失去一个儿子,已经是身心俱疲。 可是这样的犹豫也不过一瞬,在周珩的目光对上许长寻的刹那,她已经坚决的迈了出去,面无表情地来到他面前。 也就是在这样近的距离,周珩清楚地看到了许长寻的眼神,依然锐利、深沉。 他并没有被哀伤的情绪蒙蔽了双眼。 而外面的人也不会在乎他死了几个儿子,怎么死的,他们只知道他病了,出错了,正迫不及待的等着分食。 弱者,就是任人宰割。 要靠对方的大发仁慈来逃过一劫,那是童话故事。 周珩在沙发前站定,不卑不亢,更没有半点哀伤。 此时此刻,是强者与强者之间的对话,此时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做作。 许长寻率先发问:“你是来看望我的,还是来为自己争取的?” 周珩垂下眼,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许长寻,说:“爸爸,于公于私,这件事我都应该亲自和您打个招呼,这是我的辞职信。” 许长寻眯了眯眼,有些惊讶。 直到把那张纸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周珩的亲笔所写,简明扼要的感谢公司的栽培,和许家对她的照顾,而在今日她要正式辞去一切职务,也包括她作为周家长女,和许家联姻的这层关系。 许长寻看完了就将纸放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珩说:“只是不希望您再为了我而费心,我今天来,是为您分忧的。这件事,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是因为林秘书暂停了你的职务?”许长寻问:“就这么点委屈,你都受不了?” 周珩笑了:“这不是让我受委屈,而是让我当挡箭牌。” 许长寻叹了口气:“风波只是一时的,你忍忍也就过去了。做人,要能屈能伸,你脾气这么大,怎么得了?” 周珩接道:“现在董事和股东们有人要那我兴师问罪,其实也是借我来试探您的底线。真让他们动许家,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要犹豫,而且心不够齐,未必能成。可对付我一个就简单多了。于是他们投石问路,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外面的舆论他们可以说因为我名声受损,不适合待在集团,而海外部的业务线他们也可以说是我工作失误,令集团利益受损。”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是您,我也会觉得这个周珩没救了,可她若是愿意顾全大局,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担了,把所有苦水都咽了,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那也算是替许家接了燃眉之急。等风波一过,再用其他的事来安抚这只忍辱负重的替罪羊。” 周珩非常的直截了当,连一点迂回都不讲,就当着许长寻的面,戳破了他的所有打算。 而事实上,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弃卒保车是一个省事办法,却也是下策,因为这个办法会直接暴露一个问题,那就是许长寻在面临危机时,连挣扎、反抗都没有,而是选择直接牺牲她。 这既说明了许长寻的无情,也说明了他的无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许长寻故意放出这样的信号,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甩锅了,毕竟林明娇出的那封邮件,若是没有他的授意是不敢那么做的。 可是另一方面,许长寻或许也有试探的意思,试探她到底是选择忍气吞声,还是打算另谋他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长寻曾经许诺过,无论许家未来的掌权者是他哪个儿子,女主人都是她,周珩。 这话周珩听了却并不会当做圣旨,因为它是会随着世事的变化而改变。 她相信,一旦这次她选择了忍辱负重,许长寻也不会领她的情,更不会体恤她的付出,他就只会认为,她到底还是个弱者,没有挽救的必要了。 而她自以为顾全大局的选择,在他人看来只是一个信号,就是原来她的底线可以刷,那么下一次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刷? 至于未来,无论她是否要再和许家有牵扯,是否掌权周家,这条路都不会容易走,类似的事或许还要面临很多次。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若是像那些集团里的老东西算计的一样,牺牲她一个,换来大局的稳定,这样的买卖她绝对不会接受。 干脆,鱼死网破。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长寻的眼神有些吓人,他就那样看着周珩,那张老奸巨滑的脸上写满了算计。 等他再开口时,问了这样一句:“你是在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收你这封辞职信?” “您当然敢。”周珩说:“收了这封信,等到明天再跟大家宣布,是我自知有错,引咎辞职,一切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灯下黑 第89节 许长寻没接话,只是靠着沙发背瞅着她。 周珩继续道:“你只是让林秘书暂停我的职务,而非辞退,无非也是想留着我,把指向许家的剑全都挡开。可我觉得这样钝刀子割肉怪没意思的,倒不如来个痛快,我来替您做这个选择。从今往后,我周珩不再是集团的员工,我周家和许家的联姻也到此终止。以后若是有生意要一起玩,您尽管开口,大家一码归一码,不拖不欠。” 周珩这话说的可是相当“艺术”,既没有决绝的将两家关系彻底斩断,却又将两家的情分做了个了结。 生意么,自然谁都可以一起做,你来我往,谈判桌上较量。 可是私下里,就等于斩断了许家的一条臂膀,以后周家不再为其效力,而是可敌可友的生意伙伴。 而她周珩要的,就是一干二净,而非拖泥带水。 半晌,许长寻倏地笑了,然后问:“你就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你做这个决定可不要后悔。” “是啊,我就是受不得,也不会后悔。”周珩平静的接道。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了几秒。 直到周珩朝许长寻点了下头,随即转身往门口走。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这时,许长寻忽然开口了:“等一下。” 周珩脚下顿住,侧过身,就听许长寻说:“你也太着急了,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要一刀两断。这样吧,你再让我想想,或许我可以再安排一个机会给你,可是能否将它利用到极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周珩没接话,目光却很稳,好似正在思考要不要接受许长寻的机会。 随即又听许长寻说:“至于你这封信么,我先收下,等你试过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把它收回去。” …… 周珩和许长寻谈判之后,很快就离开了病房。 而她刚走出去不到十秒钟,里间的门就开了,许景烨走了出来。 许景烨在许长寻对面坐下,低垂着眼眸,表情淡定自若,好似对刚才那番交锋毫无想法。 许长寻审视着二儿子的神态,隔了片刻,说:“机会我已经给她了,但后面的事你不能插手,只能旁观。” 许景烨点了下头,遂弯了下眼睛:“当然。” “周楠申这个女儿啊,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许长寻又道:“你喜欢她,也得有办法降得住,否则就会和你大哥一样。” 许景烨笑道:“阿珩自小就是这个脾气,可我偏就喜欢这样的。” 许长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出息不大,看人的眼光倒是不俗。” 随即许长寻站起身,托着步子往里屋走,且边走边说:“行了,我也累了,你走吧。” “爸,您要保重身体。”许景烨跟着起身,跟他来到门口,“集团的事,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许长寻背着身,缓慢的点了下头。 许景烨又看了他一眼,很快抬脚离去。 …… 同一时间,南区分局。 此时刑警队众人刚刚结束许景枫案的讨论会,回到办公室里,已经是疲惫不堪。 而接下来还要继续熬上大半夜。 就在刚才的会议上,刑警队还和北区分局的傅明裕进行了几分钟的视讯对话,两个分局刑警队就米红案和许景枫案之间种种看似古怪的微妙联系,整合到一起,进行了一番讨论。 到目前为止,案件嫌疑人主要集中在周珩和于真身上,她们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情人,都是最有可能接触许景枫私人物品的人。 至于于真这条线,她和林明娇在宴会上的交集,已经被监控记录下来,南区分局也都看到了。 所以有人便分析说,于真可能是被林明娇收买了,因为林明娇流产,是因为许景枫导致的。 不过收买这一推断,是需要证据支撑的。 也有人说,于真是一年前来到许景枫身边的,牵线安排的人就是周珩。 或许,于真是周珩的人,就像米红是姚心语派去许景枫身边的一样,豪门么,这种乱七八糟的手段多得是。 而只有于真听命于周珩,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周珩可以放任一个情人在许景枫身边那么久,而无动于衷。 当然,还有第三种分析,就是周珩爱的是许景烨,为了许景烨可以上位,她就布置了一次“密室杀人”,让有吸毒习惯的许景枫“自杀”。 总而言之,下一步要调查的重点对象,就是周珩和于真。 而那高浓度毒品来源,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如果最终证实毒品和周珩无关,而是许景枫自己买的,他大概率不会自己去,应该会托付信得过的人去办。 那么这个信得过的人,就只能是于真。 夏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单手撑着头,还在翻来覆去的思忖这里面的动机和可能性。 这个案子怪就怪在,和案子有关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干净”的,都有一身的秘密可挖,也都很难缠。 无论是许家还是周家,这在江城都是有名的,他们背后有律师团队和雄厚的资本,法律游戏大概也没少玩,不过像是这种直接杀人的案子,在这样的人家里也是少见的。 至于那个周珩…… 她只身前往警局,接受询问,全程都表现得过于冷静和淡定,好像这个案子是否侦破根本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是真的绝情呢,还是故作姿态? 也不知道为什么,夏铭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就是七年前,亲手摧毁父亲的事业王国,大义灭亲,将身边每一个亲人都送进牢里,连她自己都没放过的那个女人——顾瑶。 而在顾瑶做这一切事情之前,也曾经和几个案子有过牵扯,那时候她和夏铭以及南区分局没少打交道。 直到今天,夏铭仍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 因为他所有接触的证人和嫌疑人,没有任何一个会像顾瑶一样冷静,甚至是冷酷、冷漠。 她对案件的介入和分析,是绝对客观的。 有时候冰冷的就像是个机器。 就连夏铭自己都很惊讶,他会因为周珩的出现,而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 或许在某些方面,她们是相似的。 虽然夏铭还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他的直觉却在提醒他,这个周珩绝对不容小觑。 正想到这,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夏铭醒过神:“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队里年纪稍长的中年刑警。 中年刑警很快在桌前坐下,说:“夏队,那个叫周珩的,我今天老觉得她很眼熟,终于让我想起来了。” 夏铭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不过以前接触过一个绑架案,她是其中一个受害人。现在算起来,也超过十年了吧……” 夏铭说:“你是说,她在十年前被绑架过。” 中年刑警接道:“对,不但被绑架了,而且还在绑匪撕票以前跑出来了。当时我们都说,这个女孩不得了,不仅命大,而且顽强,还和绑匪周旋了好几天。只可惜,她的妹妹还是被撕票了。” 第59章 20 chapter 20 在这样的环境下, 周珩活了二十七年,几乎每一天都在看好戏。 有时候她是看戏的,有时候她是戏中人。 而在这些大戏里最有意思的, 莫过于嚼舌根。 简单的一个动作,几句闲话,就能在转瞬间将人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周家得势时, 那些巴结奉承的人,一个个看上去真诚无比, 而且笑容亲切和善。 周家失势时,又是同一波人, 他们变脸比翻书快,不仅笑容消失了, 那热情也变成了漠视, 令人不禁怀疑这个人是否会笑。 到现在,她周珩被怀疑和命案有关, 又牵扯到集团的损失当中, 就连那些漠视也统统变成了鄙视、指责。 周珩一大早就来到集团公司, 她的出现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 这天, 是周会的日子,高管和股东们都会出席。 这天,也是周珩被暂时停职的第一天。 可她不仅来了, 还若无其事的走进部门, 直接来到自己的位子上。 部门里安静的不像话,打从周珩踏入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而所有人都在向她行注目礼。 不会儿, 有人回到位子上, 有人拿起手机, 四周开始响起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周珩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也好似听不到他们的窃窃私语,看不到指指点点,她放下包,整理了一下资料,便径自走向林明娇的办公室。 敲了两下门,周珩进去了。 从外面看,只见玻璃窗里,林明娇诧异的站起身,随即两人说了几句话,林明娇就来到窗边,将百叶窗拉下来,彻底阻断众人的视线。 周珩将几个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是来交接工作的,听说我手头的事情全都交给姚心语了,这些是文件。” 林明娇折回来,给周珩倒了杯水,说:“只是交接工作,也不用你特意跑回来。这两天公司风声紧,部门这样决定也是保护你,你别往心里去。等到将来真相大白了,一切又和过去一样了。” 周珩微笑着接过水杯,掀了下眼皮,和林明娇对上一眼,遂又落下。 也正是这一眼,看的林明娇心里一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周珩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是什么,待她再仔细一看,又好像和过去差不多。 周珩将杯子放在桌上,没理会林明娇的片汤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周会快开始了,我要先上楼了。” 林明娇诧异道:“你要去周会?这……是谁叫你去的?” 周珩说:“当然是董事长。” 灯下黑 第90节 林明娇刚要追问,周珩便又一次开口:“海外部的业务线,我也有在跟进,这部分交接,是要在周会上决定的。我得走了,林总。” 那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 周珩走向门口,林明娇慢了一拍,很快追上去,赶在她开门之前,吐出这样一句:“阿珩,我相信景枫的案子与你无关,你自己也要放宽心,知道吗?” 周珩的手已经落在门把上,听到这话,又微笑的转过脸,没有为自己解释,而是说:“等过了今天,怕是有很多人都无法宽心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身心舒畅。” 林明娇一时没接上话,只是睁大了眼,看着周珩拉开门走了出去。 而她心里却开始升起不安,回到座位上想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起,很快里面出现庞总的声音:“喂。” 林明娇快速说道:“周珩要上今天的周会,你知道吗?” 庞总说:“刚听说了,我正准备过去,先不说了。” 林明娇张了张嘴,电话却在此时挂断。 林明娇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瞪着窗外,许久没有言语。 而她脑海中此时浮现的,正是在景枫遇害的第二天上午,周珩告诉她,别墅里到处都是监控的那番话。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于真的见面,也被拍了进去? 那警方是不是已经看到了监控,开始怀疑她了? 一想到这里,林明娇就倍感焦虑。 自从知道别墅里有监控以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不断地安慰自己,于真应该是了解别墅内部结构的,应该知道哪里有摄像头,哪里没有。 所以她们见面的那个角落,应当是安全的才对。 就这样,两种声音在林明娇心里撕扯着。 而周珩刚才那番古怪的话,那奇怪的眼神,也令她感到不安。 明明监控的事和周会扯不上关系,可是因为她做贼心虚,总是会克制不住的往自己身上想。 当然,林明娇的心虚也不仅仅是因为和于真的牵扯,以及做庞总的耳目。 最主要的是,这段时间她已经逐渐感觉到许长寻的疏远和防范,有很多事他已经不会通过她了,甚至都不会让她知道。 就像这次,周珩要上周会,这么重要的事,过去许长寻一定会和她提。 可现在…… 林明娇越想越乱,不会儿便又一次拿起手机,打给许长寻。 电话接通时,许长寻仍在病房里:“什么事?” 林明娇吸了口气,说:“周珩要上周会,是你的安排吗?” 许长寻平静的很:“嗯,待会儿我也会跟他们视讯会议。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林明娇一时词穷,支吾了两声,这才深吸一口气说:“如果只是交接工作,我认为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我当然相信景枫的案子和周珩无关,可是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敏感人物,老总们一个个都在针对她,她就这样上去,不是上赶着找骂吗?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我只怕,等周会一过,那些老总就会以此为借口,再来刁难你” 这话落地,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许长寻的笑声。 许长寻说:“借题发挥的可能是存在的。别看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骨子里却一个比一个疯狂,有时候就像一群神经病。可是你知道,对付神经病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林明娇回答不上来,只下意识屏住呼吸。 过了片刻,许长寻的声音传来:“就是让一个真正的‘疯子’去对付他们,但凡他们还要一点脸,这一仗都会没有胜算。等着看吧,这样的好戏绝对没有人会比周珩更适合。” …… 同一时间,周珩也坐电梯上了高层。 这一路上,所有自她身边经过的人,都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她有三头六臂。 直到周珩来到会议室门口,直接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周珩却好似看不见他们,径自越过长会议桌,略过他们惊讶的目光,来到首座旁边站定。 如今这个位子空着,而坐在它旁边的则是庞总。 老总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全都不知道周珩的来意。 接着还是孙总先发问:“周珩,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被停职了吗?” 然后是方总说:“是啊,这是周会,不是你瞎胡闹的地方,赶紧出去!” 周珩扫过两人,目光最终落在庞总身上。 就听庞总说:“周珩是董事长叫来的,今天的周会由我来主持,主要就是讨论一下海外部业务下一步该如何展开,所以需要周珩的配合。” 有人很快发问:“工作交接可以下面做,我们讨论的内容,不适合让停职员工参与吧?” 庞总笑了下,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不如咱们先连线董事长,听听他的意思。” 庞总话落,很快就让助手操作。 不会儿,许长寻的视讯电话打通了,他的影像投放在幕布上,此时正坐在病房里。 周珩向旁边让了两步,也侧着身看向幕布。 接着老总们纷纷送上关心,有的说让他好好休息,有的说让他少点操劳,还有的说公司乱不了,让他不要太惦记。 一番虚情假意之后,许长寻全都笑着应下了。 直到孙总换了个话题,说:“对了,董事长,今天的周会是您让周珩来的吗?我们事先都没收到通知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许长寻又是一笑,说:“有些工作交接私下不好处理啊。未免有人觉得这件事公司处置不周,提出异议,倒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家再举手表决,也省了以后的麻烦。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话一出,在座不少老总都心领神会,有的还交换了眼神。 是啊,海外部的业务线是周珩牵起来的,和程崎的关系也是她建立的,虽说她没有参与业务的具体执行,也不了解这里面的门道,可事实上,真正执行的倒是小事,最关键的还是这层关系。 他们在座每一个人都和程崎不熟,之前在周珩的安排下,倒是都和程崎见过面,也曾有人探听过程崎的口风,结果到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再加上之前就有风声流出来,说周珩是排除万难,在许多家企业的竞争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将程崎“拿下”。 这“拿下”二字嘛,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有些人认为,是她用了美人计,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也有人认为,是周珩充当了前锋,代表许家私下里许诺了更大的利益,而这样的利益是别人许不起的。 当然,也有人怀疑,程崎的高抽成其中有一部分是作为回扣给了许家和周家。 言而总之,若是周珩不老实交代,明确的将这条线交给下家,这些老总们还真没把握能把程崎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毕竟外面有很多竞争对手,而自家集团也是互相使绊子,要办砸这件事真是太容易了。 说来说去,还是猜忌和顾虑太多。 这边,许长寻刚点明了主题。 那边,方总就接上了:“那既然这样,咱们今天就好好讨论一下,这海外部的业务线,到底应该交到谁手里。” 这下,会议室里没人接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在动心思,谁也不愿先开口,怕失了先机。 直到有人将问题甩向庞总:“庞总,这事儿您怎么看?” 庞总笑了笑,开始打太极:“我嘛现在正在忙其他市场的开发,你们也知道,我这两条腿都要跑断了,忙的是不可开交,哪还顾得上这么多?这英美两块市场的业务嘛,还是你们讨论,最后咱们投票决定。” “这……” 老总们心思各异,有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方总和孙总也开始递眼色。 可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周珩,却突然来到桌前站定,开口道:“各位老总,既然您们一时决定不了,不如让我先介绍一下这条线的重点,也方便大家理出一个头绪。怎么样?” 听到这话,庞总接道:“也好,你就先简单说说,给我们一个思路。” 周珩朝庞总点了下头,再看向众人,第一句就是:“首先,关于我个人这几天遇到的麻烦,给集团带来的影响,我在这里先说一声‘抱歉’。” 这话落地,不少人都跟着愣了。 方总开始发难:“不是要说公事吗,怎么又扯到你自己身上去了?” 周珩没理方总,继续道:“我的未婚夫许景枫不幸离开,许家上下包括我,都感到万分悲痛。相信你们也都听说了,我昨天去了警局协助调查。当然集团里也传出不少对我不利的谣言。现在警方已经将案件定性,不是正常死亡,且他杀的可能性很高。但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是犯罪嫌疑人。” 方总听不下去了,敲了两下桌子:“我说你是怎么回事,这是周会,你搞清楚场合,要澄清去和警察说!” 周珩却话锋一转道:“所以,关于我的谣言和无端揣测,这些毫不负责的言论,除了会影响到我个人的名誉之外,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在座的各位。” 这一次,发难的是孙总:“笑话,我们能受什么害?” 周珩说:“外面的舆论已经高上天了,看在外人眼中,他们不会将这件事视为我周珩一个人的事,只会和长丰集团联系在一起。而一个优秀的企业,此时应当做的事,是团结一致,渡过难关,而不是窝里横、窝里反、窝里乱,一个个都想着如何分拨利益,多拿好处。这样的内部腐化,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还有没有人管管了?”孙总叫道。 不少老总也在附和,似乎都觉得周珩太以下犯上了。 而这一幕,也正如许长寻的判断一样,但凡还能要点脸,在这场好戏中都不会有胜算。 这里唯独能豁出去的,也就只有周珩一个。 就见周珩微微一笑,看向孙总,说:“孙总,听说我手里的业务线,您一直很感兴趣。不知道如果我将它交到您手里,您是否有把握把程崎的抽成压下去?” 孙总一愣,没想到周珩来这么一手:“当然,之前抽成那么高,那是你无能。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那些钱怕是都进了你们家吧?” 这话一下子说中了好几位老总的心声,都在频频点头。 周珩却笑意渐浓:“孙总这话可有凭证?” 孙总说:“这还需要凭证,这么高的抽成再过去有过吗,你敢说你工作上尽力去谈了,这么不合理的数字你竟然敢替公司答应,还敢说自己没鬼!” 孙总的质问听上去“义正言辞”,若非周珩自己真的没做过,乍一听之下还真觉得有点道理。 周珩回道:“抽成是程崎提出来的,我有没有努力争取,不妨等日后孙总上手业务之后,亲自体会一下。我敢保证,经您努力之后达成的抽成,只会比我的更高。” 孙总冷笑起来,对周珩的话很是不屑,旁边也有几位老总在摇头。 这时,方总接上了:“你不要在这里说大话,你现在就把业务交出来,摊在桌面上,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背后玩心眼。这样,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知道吗?” 周珩一顿,眼神转向方总,跟着问:“要是我就没打算全身而退呢?” 方总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珩笑道:“很简单,原本我是想好聚好散,把我经手的部分交出来,但刚才听孙总那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我的。原来我鞍前马后,各方奔走,换来的就是这样的怀疑、指责。那好啊,那这部分资源我就不交了,你们各凭本事自己去拿吧。” “你!”方总气的拍桌,“你真是疯了你!” 灯下黑 第91节 也有其他老总看向庞总,和视频里的许长寻,问:“董事长、老庞,你们就不管管?” 许长寻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闭目养神了。 至于庞总,他原本也是坐山观虎斗的,甚至还觉得周珩这一手玩的十分出其不意,还真是应了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现在有人把话题扔给他,他又不好和许长寻一样装死,便只得轻咳一声,打算说几句场面话。 “小周啊,有话还是要好好说,不要意气用事。” 周珩看向庞总,又回想起庞总在背地里的排兵布阵,一时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佩服。 周珩只点了下头,便又不动声色的看向众人,说道:“那么我就好好说。程崎这条线,我绝对有本事将它带离长丰,这件事我说到做到。说大话对我没有好处,这条线上的钱,我一分都没有拿,如果大家怀疑我手脚不干净,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自证清白。” “你,真是反了!”孙总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现在是公然挑衅,威胁我们?” “是又如何?”周珩淡淡接道,“孙总要不要报警抓我?” 孙总正要接话,周珩却又不紧不慢的说:“哦,你们不敢报警,因为你们也怕警方刨根问底,一查到底。那些钱……不干净。” 那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落下,却重重的落在每一个人心里。 有的老总睁大了眼,有的倒吸口凉气,还有的以为自己幻听。 孙总也是一愣:“你再说一次,你敢为自己的话负责吗!” 周珩应道:“当然,反正我还要去警局配合调查景枫的案子,倒不如就顺带把这件事一起交代了。横竖那些钱也不是我的钱,被冻结了我也没有损失。我只不过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小心帮忙牵了个线,相信也不会比在座的各位判的重吧?” “疯了真是!”方总也站起身,直接走到庞总旁边,对着屏幕里的许长寻叫道:“董事长,这些话是不是你让她说的?” 很快,就有其他老总附和。 毕竟没有许长寻的授意,周珩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周珩缓慢的垂下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与此同时,场内就有老总的手机响了声,进来一封邮件。 那老总点开看了眼,先是震惊,随即脸色大变。 不会儿,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周珩。 周珩和那位老总的目光一对,又若无其事的挪开。 紧接着,又有两位的老总手机响起,同样受到了邮件。 而他们的反应就和刚才那位一样,再看向周珩的目光,带着一丝恐惧。 就这样,每一个手机响起后,都有一位老总收声。 很快,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孙总和方总在叫嚣了,而周围过于安静的老总们,则形成了诡异的氛围。 这样的氛围,自然也被许长寻和庞总看在眼里。 周珩更是不动如山,只欣赏着仍在跳脚的两位。 直到庞总拍了下桌子,示意两人稍安勿躁,然后说:“行了,争吵毫无意义,周珩今天是来交接工作的,咱们也要趁着周会,选出接手的人选。其他老总的意思呢,各抒己见吧。” 谁知这话刚落,就有一位老总清咳两声,随即声音发虚的说:“依我看啊,其实让周珩继续管理也可以,她毕竟轻车熟路嘛……” 说话的这位原本还是和方总站在一头的,可想而知方总听了多么惊讶。 “老李,你怎么回事?” 紧接着,便有老总附和:“说的是啊,与其再找一个人重新熟悉业务,倒不如让周珩继续做,咱们何必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影响自家人的和气呢。” 这话落地,很快就有几名老总点头称是,一个个仿佛失忆了一样,全然不记得刚才反对的也是他们。 这下,连孙总都愣了。 庞总笑着环顾一圈,心里大约有了数,于是转向周珩,问:“你也看到了,大家经过深思熟虑,还是认为你可以担当此任,你怎么看?” 周珩思考了一下,说:“我倒是不怕辛苦,只不过么,我担心就这样草率决定,有些人心里不服,怕是要找后账啊。我想,还是要郑重一点。” 庞总笑了下,又看向视频中的许长寻:“董事长,您的意思呢?” 许长寻终于开口了:“以周珩的职位来说,她的人事调动不应该惊动到高层,可是她手里的业务又对集团万分重要,不能马虎。所以我想问诸位,有多少人赞成她将工作交接出来?” 许长寻发了问,会议室里却安静极了,老总们一个个动都不动,就只有方总和孙总举起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对旁边的人说:“你们怎么搞的,举手啊!” 这时,许长寻说:“只有两个人,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还是让周珩来做吧。” 方总:“可是董事长……” 许长寻却摆了下手:“好了,我有点累了,后面关于海外部推举谁出来管理,你们投票表决,把结果告诉我就行了。” 就这样,方总愣着神,看着许长寻将视频切断。 随即他又看向对面的孙总,终于琢磨点味儿出来。 可就在这时,庞总说道:“那么,海外部的负责人这一块,不知道诸位有没有推举的人选?” 孙总很快提了个人名,不用问自然是他的人,随即又夸了一通此人的能力。 庞总又笑问:“大家还有没有别的人要举荐的?” 周珩突然抬了下眼皮,应了:“有,我推举许景烨。至于他的表现么,公司上下有目共睹。” 孙总跟着说:“周珩啊,我知道你和老二好过,可你也别太明目张胆了,现在外面把你们俩的事传的已经很难听了。” 庞总很快说道:“行了,怎么又吵起来了。既然现在有两名人选,不如就投票决定。同意让孙总举荐的人来管理海外部的,举一下手。” 孙总第一个举起手,再看方总,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也将手举起来,却对孙总投去一个很复杂的眼神,好似在说大势已去了。 果不其然,场内没有其他人复议。 庞总见状,便又问:“那么,同意许景烨来接管海外部的,都有谁?” 周珩也笑着转过头,目光逐一略过在座的各位。 老总们纷纷表示赞同,尽管一个个脸色略有尴尬。 这下,方总和孙总彻底没了话。 第60章 21 chapter 21 历经这次周会过后, 周珩相信,起码在这些高层以及他们身边人的嘴里,她是不会再听到任何对她不利的谣言了。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 可智者到底有多少呢?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愚者,是好口舌之争的,是乐于去传播的。 甚至还会有人觉得, 说几句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害死, 这不是很爽么? 但现在,一切都会变的不一样。 会议室里已经空了, 只有周珩一个人留下。 她就坐在首位上,靠近椅背, 仰着头, 半阖着眼睛,心情是平静的, 心境却是激荡的。 那些高层们临走时的眼神, 有闪躲的, 有恐惧的, 她都一一看在眼中。 人呐,还是不能做亏心事。 可是到了这个位子上,没做过亏心事的人有几个, 良心还在的有几个? 从底层到顶层, 一路上大家都在做选择,看到了利益,捡起来, 但是要求用一部分良心来换。 不换, 错失机会。 换, 再上一阶。 而那所谓的报应,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并不会立刻劈下来,又或者永远都不会劈下来。 那么这个时候,你会怎么选? 外面的人周珩不知道,但如今出席这个周会的人,都是选择了“换”的。 原本周珩对此也是抱有怀疑态度,觉得凡事都有例外,没那么绝对的事,然而当她看到周楠申发来的邮件后,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个屋子里,是百分之百的命中率。 当然也包括一直叫嚣到最后的孙总和方总。 其实在来之前,周珩还曾想过,要不要连同他们两人的把柄,一起以定时邮件的方式发出去。 等到那个时候,这会议室里怕是会鸦雀无声吧? 那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然而这样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打消了。 周珩转而又想,所有高层中就属他俩蹦的最欢,针对她最积极,那么与其看着他们消声,倒不如留下这两个“幸存者”,让他们继续蹦跶。 这样一来,其他高层们一定会在惊恐之余,厌烦起此二人,进而会在行为上孤立两人,生怕他们会激怒她,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而方总和孙总只会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岂不是更有趣么? 恐怕此时此刻,方总和孙总正在积极联络平日交好的高层,问他们为什么突然改换口径吧? 试问其他人又怎么会说出真相呢,难不成还真的告诉他们,是自己有见不得光的事被周珩拿捏了?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笑了。 而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双男士皮鞋踩在地毯上,不紧不慢,从容无声。 周珩将眼睛睁开,直起头,安静的看着许景烨微笑着越过会议桌,朝他走来。 她没有动,只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优雅,气质神秘,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男性魅力,很难有女人会不喜欢。 直到许景烨来到她跟前,将她坐的椅子转了半圈,他便以臀靠着桌沿,一手搭在椅背上,笑道:“我听说你大杀四方,还帮我争取到海外部。” 周珩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微笑着问:“你是来道谢的?” 许景烨摇头:“这样说,太过见外。”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瞬,转而又道:“不过你说得对,有些事恐怕除了道谢之外,也很难用其他方式来表达了。” 周珩笑眯了眼,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一心一意,还是因为手握权力带来的安全感,她此时的心情是额外的愉悦。 灯下黑 第92节 这大概就是身为“周珩”的妙处吧,或许“周珩”在世时每一天的心情都是这样的,众星捧月,舍我其谁。 这样的感觉,她总算体会了一把。 这时,许景烨说:“对了,刚才人事部的主管跟我提了一嘴,过会儿你就会收到正式邮件通知。” “嗯?”周珩问:“通知我什么?” “将你从公关部调到海外部,以后林秘书那边的事情,就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了。” 周珩惊讶的挑了下眉,下意识脑补了一下林明娇此时的表情,以及下面不明真相的员工们的反应。 “我有点受宠若惊。”周珩笑道,“那我以后就归你管了?” 许景烨弯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来到她面前:“是啊,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新办公室。” 周珩眼皮落下,看到他掌心的纹路,她将手放在上面,很快就被他握住。 随即许景烨微微用力,将她从椅子上带起来。 周珩身体轻盈,刚站稳,却不防被他的手臂圈住腰身,瞬间靠近他的怀里。 周珩还来不及反应,唇上便落下一抹温暖。 她心里跟着漏跳了一拍,连呼吸节奏都跟着变了。 没有反抗,也没有闪躲。 这还是她和许景烨的第一个吻。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也带着一丝侵略性。 他对此很熟练,似乎很清楚什么样的尺度是女人喜欢的。 很快,她就开始发热,气息变快,脑子里的想法渐渐远离,只是尽情感受着唇齿交缠所带来的异样感受。 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一直蛊惑着她,它很美好,也很醉人。 原来身为“周珩”,就会体会到何谓被爱。 然而一想到这是“周珩”独有的待遇,周珩一下子就从感官的享受中清醒过来。 她迅速退了热情,幸而许景烨也停了动作,将她搂在身前,一手轻抚着她的背脊,另一手就放在她的后脑上,顺着她的头发。 周珩靠在他的肩膀上,调整着呼吸,只听他说:“我是一时没忍住。” 周珩没接话。 片刻后,许景烨又道:“阿珩,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阻碍咱们了。” 周珩抬起眼皮,“嗯”了一声,同时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对着他笑了。 她的嘴唇很红,许景烨用手轻轻抚过,又在上面轻啄了一下,遂拉着她的手往门口走。 周珩的笑容却在他转身之后,渐渐落下。 …… 就在这一天当中,周珩体会到过去数年都未曾有过的感受。 早上,她还在被人指指点点,投以异样的眼光。 到了中午,她依然是焦点,可那些眼光却都变了样,从恶意变成了善意。 这才几个小时,同样还是这些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而这种魔法,名叫权力。 只是周珩并没有在此沉迷太久,她深知人性之劣,也知道这些人看重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手里掌握的筹码,以及忌惮于周家的手段。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周珩才由衷地体会到,为什么长丰集团人才更迭,派系林立,人际关系复杂,周家却始终能占据一席之地。 其实最终决定成败的,不是谁能力大,本事强,谁更有钱有势,而在于压在手里的那张底牌,到底是什么。 下午,周珩回到部门里,将自己的私人物品简单整理干净,就准备搬去楼上海外部的办公室。 这原本是件非常简单的事,却因为部门同事们的过于“热情”,对她的万分不舍,而多耽搁了半小时。 周珩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自己的“人缘”这么好。 当然,这其中浪费的时间,也包括林明娇的单独叙话。 大概是林明娇也意识到从今以后,周珩将不同以往了,楼层的高升也意味着阶级和关系的拉开,再加上林明娇之前的种种表现,也令她心里发虚,所以趁着周珩上楼前,赶紧和她找补关系。 等到周珩好不容易摆脱了林明娇,拿起自己的东西来到电梯间,却又遇到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姚心语。 周珩点了下头,姚心语却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周珩笑了下,倒没介怀,反而觉得姚心语是部门里最可爱的那个。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直到电梯门合上之前,姚心语忽然转过身,按住了开门键。 随即就在周珩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开口了:“你和景烨,要复合了?” 姚心语脸上有着压抑不住的嫉妒,却也没有再像过去那样,与她唇枪舌战。 经过米红的案子之后,她已经低调多了。 周珩没有回答,只淡淡问:“你要竞争么?” 姚心语冷哼一声:“切,他的心在你身上,我争得过么,无聊。” “哦。”周珩顿觉好笑:“那你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心语拨了下头发:“废话,当然是及时止损啊。” 这话落地,姚心语松了手,掉头就走。 就这样,周珩一路笑着上了楼,来到新办公室。 办公室里早已收拾妥当,不仅楼层数上来了,窗外景观也好,站在这里,能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双子塔。 周珩来到窗前,双手环胸,眯着眼睛,迎着阳光望向那边。 她自然没有因为一时的胜利而松懈警惕,更不会忘记在背后还有一个面具人虎视眈眈。 这个面具人,还给她带来一个新麻烦,就是许景枫的死。 接下来,这个面具人恐怕还会有动作,比如针对许家,或是周家。 而她,至今还是警方认定的嫌疑人。 只是周珩的思路刚到这,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周珩侧过身,面无表情的迎上来人。 站在门口的是个身着套装的女人,在望向周珩的瞬间,她脚下略微迟疑了一瞬,似是被周珩的表情吓着了。 而她手里还端着咖啡,说:“周经理,你好,我是你的秘书黄瑛,我给你煮了杯咖啡。” 哦,对了,如今她被调来海外部,已经是这里的业务经理了,虽然在职务上并不高,可在职权上,即便是部门的二把手都不敢管她。 她的工作将直接汇报给许长寻,或是许景烨。 周珩说:“放下吧。” 黄瑛立刻进来,将咖啡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周珩在办公椅上坐下,扫了眼屋子里的摆设和绿色植物,问:“办公室是你收拾的?” 黄瑛站定,回道:“是,不过我还不知道您的喜好,若是您有不满意的地方,我随时调整。” 周珩笑了下:“也不用特意弄,以后相处久了,我的习惯、喜好,你自然会明白,到时候再说吧。” “是。” 话题到此,屋里一下子陷入沉默。 黄瑛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也搞不清楚周珩一脸笑意的瞅着她是几个意思。 直到周珩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对了,你说你叫黄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不是叫黄彬?” 黄瑛点头,同时好奇的看着周珩。 周珩忽然话锋一转说:“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以后准备点红茶,正山小种、金骏眉之类的,咖啡我喝的不多。” 黄瑛连忙应了,很快将咖啡端起来,同时说:“那我去给您换一杯。” 周珩没接话,只看着她走出门口。 直到门板合上,周珩的笑容落下。 黄彬,这个人她还有印象,他和高征,以及袁洋的父亲袁生一样,当年都那几栋小白楼里。 他们负责照顾她们母女的生活,也要负责她们的安全。 后来,周楠申说要接她们母女回去,来的人是许景枫和许景烨。 黄彬和高征就将袁生和她母亲梁琦的事透露出来,许景枫当场下令,让人打断袁生的腿,并将他永远的留在那里。 也就是那一天,她母亲梁琦也中毒身亡了。 这里面有一件事,周珩一直觉得很奇怪,黄彬和高征为什么要告密,这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还是说这件事是先被周家的人发现了,他俩见瞒不住了,为了不被牵连进去,这才供出袁生? 如果说周楠申是先一步得知他二人偷情,那么梁琦服下的毒药会不会就是周家授意的?毕竟以梁琦的身份和她做的事,是不可能一起回去的。而留在小白楼里,又要长期找人看着她,又要防着她将许、周两家账目的秘密说出去。 这样想来,似乎许、周两家都有杀人灭口的动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也是周珩最不相信的,那就是梁琦是自己服毒的。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抬手揉着太阳穴,心里渐渐涌上一股烦躁。 直到她包里的手机忽然作响。 她心不在焉的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正是程崎。 周珩按下通话键,思路也被拉了回来,正想着程崎打电话的来意,就听到里面传来他略带笑意的声音:“恭喜啊,又上一层楼。” 周珩一顿,接道:“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程崎说:“真可惜,我不是你们集团的人,无缘得见你今天大杀四方的现场,但我猜一定精彩极了。” 周珩挑了下眉:“你知道周会上的事?原来高层之中也有你的眼线。” 灯下黑 第93节 程崎笑道:“说不上是眼线,只是寻常的消息买卖。”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即便是合作关系,也要排兵布阵。 就像是周家,像是程崎,收集情报只是习惯动作。 谁能掌握情报,谁就能洞悉形势。 周珩思路转了一圈,说:“我已经履行了你提出的条件,许景烨已经是海外部的负责人了,我要查的人,你要抓紧了。” 程崎慢悠悠的回道:“放心,已经在查了,这周之内,你就会拿到第一份资料。” 周珩心里一动,却控制住自己的气息,没有露出丝毫急迫。 “好,我等着看。” 这话落地,周珩便率先切断通话。 …… 而另一边,在隔着十几条街之外的双子塔上的某一层。 程崎将手机揣进兜里,同时将视线从身前的落地望远镜上挪开,转身望向坐在沙发那边的中年男人。 程崎说:“师父,您也听到了,她已经等不及了。” 那中年男人身着中式休闲装,看上去有些儒雅,生的也是相貌堂堂,只是眉宇间藏着沧桑,越发显得那双眼睛深邃难测。 中年男人站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看看。” 程崎接过,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只翻了两页便顿住,遂又看向中年男人:“您认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 中年男人说:“还没有。但与其这样一直等下去,倒不如再推一把。” 程崎没接话,只是将那几页纸放回到袋子中。 中年男人见状,问:“怎么,你有不同看法?” 程崎这才说:“我只怕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周珩的性格,有非常极端的地方。” “呵,我要的就是她极端,难不成还指望她能乖巧听话么?”中年男人笑着说道:“要做出一把利剑,就要用人血开刃。当然,要防着她敌我不分,刀鞘嘛也要准备上。” 第61章 22 chapter 22 工作危机解除之后, 周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宛新苑接齐明心。 因为许景枫的死,周珩一直顾不上这个人, 只安排了一个阿姨来照顾,偶尔也会接到阿姨的汇报微信,称齐明心情况稳定。 想来也是, 齐明心和许景枫也没有真情实感,不过就是一场交易。 不过这场交易随着许景枫的离开, 也是时候拐向终点了。 这一次,周珩是来接齐明心回许家的。 许长寻少了个儿子, 那就带回去一个孙子辈,这样的安慰总比没有的好。 周珩登门时, 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 齐明心正在二楼收拾东西。 周珩就站在门口,扫了眼屋里的凌乱, 随即目光落在齐明心尚未隆起的肚子上, 说:“先别收拾了, 聊两句。” 齐明心停下动作, 应了声,便在堆满奢侈品的床上推出一块地方坐下去。 周珩扫了眼衣服堆,说道:“这些东西你不用带, 只需要带几件必需品, 等到了许家,你生活里的所有需求都会有人张罗。” “可是……”齐明心明显有些不舍,“这里面好多东西我都还没穿过, 有的标签还在呢。” 周珩略带嘲讽的笑了下, 虽然也不指望齐明心能打开格局, 但不管怎么说她会将这个女人带回许家,也算是她“经手”的,总得嘱咐清楚。 “许家这个地方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如果你想在妊娠期间拿到更高的分数,就不要暴露出太多你对物质的迷恋和渴望。淳朴一点,对你是件好事。” 不管怎么说,许家的生活都是林明娇在打理,若是齐明心这样大包小包的过去,而且翻开一看都是限量版的奢侈品,随便一件都要好几万,那林明娇看在眼中会作何感想? 齐明心皱着五官,很快陷入纠结,她的眼睛再次望向那些奢侈品,里面有很多限量版,别说是她,任何一个女人看到了都会喜欢。 周珩也能明白她的心态,人么总要有一点精神寄托,而现在都市人最大的精神寄托就是对某件事的“上瘾”。 比如对物质的瘾,对爱情的瘾,对酒精、药物、烟草的瘾,等等。 当然,现在人并不常用“上瘾”这个词,可能会说是“沉迷”。 不过这两者在心理动力上并无本质区别,都很主观,只不过一个听上去是堕落的,被动的,消极的,很有挫败感,而另一个听上去是聪明的,主动的,更有成就感,也更像是一种有钱有闲的选择。 这两者同样都会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快乐。 这几天周珩就深有体会。 只不过她的快乐来源,是权势。 周珩继续道:“还有一点,你到了许家,无论你对那边的安排是否满意,你都要尽力配合。你的首要任务是把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而外面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你没必要去费神。” 一说到这里,齐明心就有点紧张:“可是,我听说林秘书的孩子是因为景枫才……她会不会对我,对这个孩子……” 周珩很快就明白了齐明心的担忧:“你不如这样想,其实这件事林明娇比你要紧张。若是这个孩子是在她的照顾之下出了什么岔子,她是很难推卸责任和嫌疑的。” 齐明心跟着点点头,好像还是有点不放心。 周珩却没有时间一直安抚她的情绪,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说:“好了,这些东西待会儿让阿姨整理好,就放在这里。这栋房子我会安排人办过户手续给你,等你生产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齐明心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周小姐,你说真的?” 周珩淡淡笑了:“真的,这下你可以安心养胎了。” 齐明心瞬间宽了心,忙不迭的点头,毕竟一个沉迷于物质享受的人,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房子”这样的奢侈品更能令人高兴了。 周珩见状,便转身要走。 谁知就在这时,齐明心忽然开口:“对了,周小姐,景枫的案子怎么样了……” 周珩又顿住,回过身来,应了:“警方还在调查。” 齐明心低下头,又小声说:“我听宛新苑里的人在传,说他的死,和药物上瘾有关。我也知道,这只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那些毒品害死了他……” 周珩笑了下,本想随口安慰两句,让她不必往心里去,只是话才到嘴边,却觉出哪里不对。 安静了几秒,周珩问:“说起这个,我倒忘了问你了,你有没有和他一起嗑药?” 齐明心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呢!” 周珩又问:“可是米红在世的时候,经常会陪他……你真的没有?” 齐明心从床上站起身:“我发誓,我真的没碰过!” 周珩见她不像是撒谎,便点了下头:“没有就好,你还算拎得清。” “说起这个,米红当初就是用了这种手段,才骗景枫多去她那里的。”齐明心又坐了回去,抱怨道,“就算我怎么争怎么抢,在这方面也赢不了啊。我记得有一次,米红还拿着个跟我示威过,说这种事就要有人陪着一起high才有意思。” 周珩听了,也因此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许景枫经常到宛新苑,而且次次都是去找米红。 当时周珩并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是米红手段更高些,齐明心不是对手。 可如今再这么一听,难道都是因为毒品? 周珩问:“你的意思是,因为米红愿意陪景枫一起嗑药,所以他才更愿意去她那里?” 可是这样也不合理啊,这个圈子好这口的也不在少数,许景枫的玩伴一大把,其中尤属霍雍玩的最开,可是在过去这一年里,许景枫连霍雍都来往的少了,又怎么为了好那一口频繁来找米红? 毒品又不是米红独有的…… 等等。 周珩的思路走到这里,忽然一顿,很快想到了令米红致死的高浓度毒品。 再看齐明心,眼神开始闪烁,头越来越低。 周珩上前两步,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周珩的语气很严肃,甚至有点咄咄逼人,齐明心仿佛被吓着了,肩膀也跟着一抖,匆匆抬头看了周珩一眼,又低下去。 周珩眯了眯眼,走到她跟前,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表情充分地暴露出来。 齐明心只是挪开眼神,并不敢往后躲。 而周珩则将声音放的很轻,这样问道:“你刚才说,就是那些毒品害了他,‘那些’指的是什么?” 齐明心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接话。 周珩见状,越发确定自己抓到了端倪,又道:“或者我这样问,你所说的‘那些’是不是和米红有关?” 齐明心很快看向周珩,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随即,就在周珩的紧迫盯人下,轻轻点了下头。 也因为齐明心这个动作,周珩仿佛被雷劈了一下,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她收回手,缓慢地将双手落在齐明心的肩膀上,用力握了一下。 齐明心下意识直了背脊,脸色苍白的望住周珩。 而周珩则弯下腰,逼近齐明心的脸,低声问道:“米红是不是有什么渠道,可以拿到某种稀缺毒品,令许景枫高度成瘾?” 齐明心下意识咽了下口水,看着周珩的眼睛,仿佛灵魂已经被锁住了,根本挪不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点头说:“那天,我和米红吵了几句,她很得意,无意间跟我透露了一点,说她有货源,更懂许景枫的需求,而我连一点小小的牺牲都不肯,活该我什么都得不到……” “货源”。 周珩的眼睛眯了起来,也在一瞬间将所有细微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连接到一起。 是了,那所谓的高浓度毒品,恐怕就是米红最先接触到的,而且还和那个艺术酒吧,和她十几岁时那几个一起在社会上混的朋友有关。 而米红最后一次去那里,还和其中那个叫丁莫非的朋友吵了一架。 可是吵架过后,米红还是拿走了一包高浓度毒品,不久就因为吸食过量而死亡。 这件事之后,警方还找到姚心语,让她协助调查。 至于后面案件又是如何处理的,周珩并未关心,再说就算她想打听,也没有渠道。 按照许景昕的分析是,这个案子不会就此结束,刑事部分虽然了结,但毒品部分大概率会交给禁毒处理,而一旦禁毒介入,就会是长线布局,要顺藤摸瓜找到源头。 想到这里,周珩直起身,松开握住齐明心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为了你和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平安,这件事不要和身边任何一个人透露,知道吗?” 灯下黑 第94节 齐明心明显吓坏了,脸色煞白:“难……难道……真是那些……” 周珩却对她“嘘”了一声:“记住我的话,你什么都不知道。” 齐明心用力的点了几下头。 …… 这之后一整个下午,周珩的情绪都不高。 后面的事进行的很顺利,等吃过午饭,周珩就亲自护送齐明心来到许家。 许长寻已经出院了,得知齐明心怀了许景枫的骨肉,很是高兴,立刻让林明娇安排好一切,只等数月后孩子诞生。 林明娇却是强颜欢笑,不得不应下此事,再看向周珩的眼神都明显的不对了。 周珩也很清楚,她这一手,无疑是在打林明娇的脸,毕竟她事先没有露出半点口风,着实杀了林明娇一个措手不及。 再者,林明娇是因为许景枫而受到刺激,这才流产,可现在她却要照顾许景枫的孩子,还要担保他能平安出世。 这口气,林明娇一定是如鲠在喉。 可林明娇的反应,以及心里如何想,此时的周珩已经不在乎了。 如今无论是形势还是风向,都对她有利,她已经不再是一年前,还需要在聚会上为林明娇解围,并陪林明娇上楼更衣的那个许景枫未婚妻了。 眼下,包括以后,她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格局和眼界也会更开阔,再不会着眼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心思上。 至于林明娇的处境么,周珩也看的很清楚。 林明娇失去孩子不假,因为此事而再难有孕也不假。 而许长寻的心疼只是一时的,从长远看,当这些心疼渐渐转淡以后,林明娇在他看来,已经失去了一部分利用价值。 或许在过去,许长寻是需要一个女伴的,他年轻时候的风流,周珩也略有耳闻,否则也不会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儿子,现在年纪大了,需要收敛了,便只剩下林明娇一个。 然而,林明娇那时候最大的利用价值,却不是年轻貌美,而是可以利用她钳制,以及提醒许景枫。 前几年许景枫是有点猖狂,那时候他正春风得意。 许长寻大概也预见到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等他老了,许景枫或许连他都不会放在眼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许长寻将林明娇推到前面,并将一部分权力许给她。 林明娇最“得宠”时,就连许景枫要见许长寻一面,都要经过林明娇的同意,而有些集团里的事务,也要先跟林明娇说清楚。 他二人的矛盾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 只是到了今天,时移世易,许景枫走了,林明娇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再加上她很难再有孕,以及周会的事,林明娇竟然事先不知情…… 这种种细节虽然都不算严重,可是一旦堆到一起,就像滚雪球一样。 此时的周珩,甚至已经预见到林明娇未来的下场。 而真正令她在意的,令她有一种被人背后捅刀感觉的,还要说林明娇和于真之间的接触。 她们来往了多久,是因为什么事而来往的? 这件事许长寻知不知道? 林明娇是否早就知道许景枫的死和高浓度毒品有关,是否参与其中?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米红的死,不仅和毒品有关,似乎也有一部分原因来自那个符号记事本。 而在米红死后,面具人就出现了,还以“周珩”的尸体照片威胁她。 且不说面具人是不是和记事本上的内容有关,起码能说明,面具人是知道高浓度毒品和米红,以及许景枫之间的联系的。 而面具人又意在对付许家…… 那么,会不会那些高浓度毒品,根本就是面具人授意米红交给许景枫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借着毒品,遥控杀人。 即便东窗事发,就连警方也很难追根溯源的查到这里面微妙的联系,毕竟米红已死,记事本还是用符号写成的,除非有有力证据证明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还要证明记事本和面具人可以扯上关系。 而这一切都太难了。 想到这里,周珩顿觉脊背发凉。 如果真让她猜对了,那面具人最起码是在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实施了。 那么在实施之前,他布局了多久? 除此之外,还有多少暗线,有多少定|时|炸|弹是早就已经埋好,而没有触发的? 就这样,周珩想了一路,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就连因为周会而获得的成就感,都在此时被这盆凉水灭的干干净净。 直到车子停下来,司机提醒周珩。 周珩支付后下车,心不在焉的拾级而上。 等她走到大门口,才终于醒过神。 周珩缓了口气,按了门铃,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得突然,没有提前和许景昕打招呼。 门铃响了几声,她便停了手,又拿出手机,正要给他发信息。 就在这时,门板开了。 许景昕面色平静地站在里面,一双眼睛如同黑夜的湖。 …… 周珩“呃”了一声,思路还没有完全拽回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我又忘了打招呼了。” 许景昕似是牵动了一下唇角,打开门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许景昕没问她的来意,只不紧不慢的转过身,走进屋里。 周珩将门关上,却见他没有在客厅驻足,而是一路走向二楼的书房。 周珩只犹豫了一秒,就跟上。 她并不常上楼,虽说这栋别墅的布局和摆设,她很清楚,这里面的装修和家具也都是她置办的。 她甚至知道,许景昕和康雨馨的卧室隔了一条走廊,他很注重个人隐私,自己的“私事”从不假手于康雨馨。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出于不信任。 书房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许景昕卧室的旁边,这样的设计也是出于他的特殊需求。 一进门,周珩便看到正面的书架墙上已经摆满了书,而且大部分都是她寄过来的,如今按照学科和门类摆放的整整齐齐,显然它们的主人是个有条理的人。 而在靠窗的书桌上,散落着很多纸张,旁边还有几页她之前送来的记事本副本。 许景昕回到桌前坐下,也没招呼周珩,只说:“那边有茶,你自己倒。” 周珩“嗯”了声,却没动,只是站在书架前扫了几眼,直到发现了一排法律书籍,不仅有《刑法学》、《刑事审判方法》、《法院审理洗钱罪》等,还有毒品相关的,比如《毒品类死刑案件的有效辩护》。 周珩好奇的抽出一本,翻了两页,发现里面有很多折痕和笔记,都是出自许景昕的手。 显然,他是真的在读。 周珩问:“你还需要看这些么?” 许景昕靠着椅背,淡淡回道:“法律审判的角度,和我过去的角度很不一样,和现在就相差更远了,多视角看世界,有助于思维转换,自我提高。” 周珩一顿,侧头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周珩将书放回去,说:“我只知道,这世上所有赚钱的办法,都写在刑法里了。” 许景昕笑了下,却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周珩走到桌前,就听许景昕问:“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周珩扫过桌上的笔记,看他还在翻译记事本上的符号,随意拿起一张看了看,发现也看不出什么头绪,便又放下。 然后,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眼间,目光严肃:“我发现了一点线索,或许会有助于你的破译。” “哦,说说看。” 很快,周珩将她从齐明心那里得知的消息,以及一路上的思路整理,告知许景昕。 当然,她适时隐藏了面具人的事。 这之后,许景昕沉默了许久,而且神色凝重。 他先是垂着目光深思,随即拿起桌上的纸,反复核对自己的笔迹和翻译,不会儿又从抽屉里拿出周珩过去给过他的那些副本,一页页的找。 周珩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却也没有出声打断,她只安静的等待,同时心里也陷入焦灼。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终于将手里的纸放下,靠回椅背深吸一口气。 再看向她时,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仿佛解开了一道疑问。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直接问许景昕发现了什么,而是问:“你说,齐明心的发现,我要不要告诉警方?” 许景昕闻言,先是扬了下眉,遂充满嘲讽的轻笑一声:“这件事,恐怕警方知道的比你早。” 第62章 23 chapter 23 ——这件事, 警方知道的恐怕比你早。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先琢磨了一下,又扫向桌上散落的那些笔记, 问:“你的意思是,这些毒品的种类有门道?” “你真的很聪明。”许景昕笑道。 周珩却没有因此沾沾自喜,坐下来, 说:“我不理解。” 而这一次,换许景昕发问了:“警方是不是在米红和许景枫的住处找到多种毒品?” “是, 但具体都有些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只听警方提过几种。”周珩说。 许景昕说:“你知不知道当现有的单一毒品,不能再满足瘾君子的需求时, 他们会在这里面寻求新的玩法, 就像调酒一样。” “你是说,几种毒品混用?” 许景昕拿出一张纸, 很快在上面写出几种混用毒品的“搭配”, 并在等号后面写下最终组合的名字。 比如冰|毒+麻|古=冰|麻(也就是瘾君子俗称的冰|麻俑) 灯下黑 第95节 周珩一边看着一边皱起眉, 同时回忆着警方提过的那些毒品名字, 而它们竟然都在这几行“搭配”中出现过。 直到许景昕落笔,周珩和他对了一眼,将那张纸拿起来又看了一遍, 说:“也就是说, 以警方的经验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发现米红和许景枫在混吸毒品了。” 许景昕说:“毒检报告也会作证这一猜测,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在他们的住处里会有这么多种类。他们这是在玩命。” 周珩安静了几秒, 又问:“那高浓度毒品又是怎么回事?” 许景昕说:“因为我对它不了解, 你拿来的这些副本上又都是符号, 我只能按照经验翻译出已知的部分,再去猜余下的。你刚才提供的线索,让我有一条新思路——混吸毒品不是米红独有的,如果仅仅是靠‘毒友’的关系将许景枫套牢,这有点牵强,除非她有一个独门秘方,或者说在那个时候,这种高浓度毒品只有米红可以搞到。” 说到这,许景昕拿起其中一张副本,在上面圈了几串符号出来,递给周珩看。 “前面两串,代表冰|毒和麻|古,后面那串大概率就是那种高浓度毒品。而这三者并列出现了很多次,主要是在后半本的部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周珩惊讶的消化完许景昕的话,喃喃道:“也就是说,米红在冰|毒和麻|古的搭配上,又加了一点料,力道比原来更强了,而原来的搭配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们的需求。” “准确的说,是对中枢神经的刺激更强烈。”许景昕说:“其实有很多瘾君子是多重成瘾,在戒毒的时候也会加大难度。” 这之后,许景昕又随口指出几点危害,比如混合注射,会引起血管脓肿和损伤,甚至组织坏死,长期口服者又会对眼睛和耳朵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也会令心脏功能受到抑制,会在昏迷中死亡。 听到这里,周珩不再言语。 毒品对人体的危害,她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可那些了解不痛不痒,不过是管中窥豹,如今听许景昕详细的解释后,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许景枫的死状,心里也跟着凉了半截。 周珩喃喃道:“我记得前几年,也只是听你大哥说他有头疼的毛病,而且压力大,有时候会彻夜失眠,有时候会半夜没有缘故的突然惊醒,而一旦醒来,就再难入睡。他那时候试过很多药,效果都一般,廖云川建议他改看精神科,可他觉得丢人,不愿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 听着周珩的描述,许景昕缓慢的垂下眼,脑海中也跟着勾勒出许景枫过去的生活状态。 他们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也没有兄弟情感,可是许景枫就这样死了,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许景昕说:“其实很多瘾君子一开始都是因为要缓解身体上的问题才接触毒品的,而毒品和药品仅一字之差,曾经它们也是作为药品发明出来的。比如海|洛|因,发明它的就是阿司匹林的发明者,他的初衷是为了缓解肺病病人的咳嗽和胸痛。还有冰|毒,在最初曾是德国的秘密武器,在二战中广泛应用,而且使用他的士兵会保持高度兴奋,持续战斗三四十个小时而不知疲倦。在那时候,冰|毒就是德军最重要的补给。” 说到这,许景昕站起身,走到靠墙的边桌前,倒了一杯水又折回来,并将水杯放在周珩手边,同时说:“还有一些瘾君子在吸毒之前,都是一种好奇且不相信自己会被控制的心态。他们认为自己足够强大认为无法戒毒的人都是弱者,于是为了证明给其他人看,自己是不一样的,就去尝试了。” 周珩冷笑一声,说:“傲慢、自大。”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再次坐下,将笔记本打开,并问周珩:“对了,你之前提过的艺术酒吧,具体名字叫什么?” 周珩说了个名字,许景昕很快在笔记本上检索,遂将笔记本转了个个儿,示意周珩看。 丁莫非打工过的那家酒吧,已经因为行政处罚而关门了。 许景昕说:“如果酒吧被查出有问题,一般会要求暂停营业进行整改,但如果问题很严重,比如里面有人涉毒、散毒,那么就会直接关门停业,责任人也要负刑事责任。看来,警方已经在这里找到实据了。至于是不是那种高浓度毒品,还不好说。” 周珩没有接这茬儿,转而拿起桌上的笔记,翻了几页,问:“如果说每一段符号代表一种毒品,那为什么会重复出现这么多次?如果说这是米红买毒品的次数,这也太频繁了。” 许景昕淡淡道:“应该是她用来记录她和许景枫吸毒的次数,以及每次用的‘搭配’。” 周珩又顺着这条思路看了几页,说:“米红这个人,还真不简单……” 周珩很快回想过去的时间线,好像在米红“得宠”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将许景枫的消息出卖给姚心语的事,就被姚心语说漏了。 紧接着,米红死在别墅里,许景枫去了春城。 回来以后,许景枫主动到警局接受试纸验毒,结果是阴性。 思及此,周珩很快将疑问提出。 许景昕跟着解释道,试纸验毒一般针对的都是常见毒品,比如海|洛|因、冰|毒、大|麻等等,但对于看某些新型毒品则没有效果,所以现在公安机关常用的除了试纸验毒之外,还有毛发验毒,前者是立刻出结果,而后者要等上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许景枫在回到江城之前的三天里,并没有接触那几种常见毒品,而是用某种试纸无法检验出来的毒品替代了。 周珩问:“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害死米红和许景枫的高浓度毒品,和试纸指向的常见毒品成分不一样,所以才能躲过这一关。” “是有这种可能,但眼下没有证据,任何怀疑都是瞎猜。”说到这,许景枫话锋一转,又把问题引回到米红身上,“其实眼下最有意思的是,米红为什么要记录毒品的搭配和吸食次。你知道原因吗?” 是啊,按照正常思维来看,米红记录这些毫无意义,难不成还要留存纪念么? 周珩自然是清楚的,这个记事本很有可能是要给面具人看。 只是周珩并没有道出这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这就要问她了。” 许景昕扫过她的表情,微微眯了下眼,出于本能的起了疑心。 不过这倒不是周珩的演技不够好,纯粹是因为他曾经身为警察的直觉,在这一刻亮起了红灯。 而且直觉还告诉他,只要解开米红记录那些符号的原因,这个案子的谜底就解开了。 许景昕又若无其事的问:“这个记事本连警方都没有找到,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周珩说:“哦,我后来去别墅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它就摆在很显眼的地方,警方应该也看见了,只是和案件无关,就没带走吧。” 周珩边说边抬起眼皮,笑了下,好似很坦白。 许景昕却直接指出来:“你在说谎。” “是。”周珩老实承认了,而且毫不心虚,“反正以你的洞察力,一定会找到漏洞的,我又何必费神去编一个听上去很合理的故事。”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瞅着她。 周珩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怎么样,能不能猜到我是怎么找到记事本的?” 许景昕摇了下头,只说:“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撒谎的理由。” 她在掩饰什么,一件事,还是一个人? 周珩笑意渐浓,双手环胸,很快就将话题带开了:“我原本还以为,你对现在的身份、角色难以适应,一切都是在忍受,或许还在想办法逃避现实。可是看你现在这样,倒是我多心了。你接受现实的速度,比我以为的要快得多,这对你未来在许家站住脚跟也是有利的,不过很快你就会卷入旋涡,你会发现当初住院的那段日子是最清净的。” 许景昕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更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只是安静的打量周珩,随即落下这么一句:“理解的这么深刻,这是你与自己和解的理论么?” 周珩无所谓的耸了下肩:“只是一点经验之谈,与你共勉。” 许景昕笑了下,但笑容只是一闪而逝,他看了眼时间,便开始整理起桌上散落的纸,将它们收好放进抽屉里,同时问道:“那天从警局出来,你说你从没碰过那些毒品,是真的么?” 周珩反问:“当然,我有什么理由去碰?” 这话落地,她又跟着说:“难道你觉得我在这件事情上也说谎了?” “恰巧相反。”许景昕说:“起码就我的观察和分析,你说的是真话。如果你接触过,也知道这两个案子的内情,又何必把记事本交给我来翻译。还有,刚才和你讨论毒品的混用,你的反应也不像是装的。” 周珩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哦,原来你是在试探我。” 许景昕说:“我的经验告诉我,任何和毒品案牵扯上关系的人,都是谎话连篇的。不过,你倒是个例外。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让我很意外。” 周珩盯着许景昕的眼睛,琢磨他话里的深意。 “你在暗示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却没有解答的兴致,目光一转,在笔记本上敲了几下,调出别墅门口的监控,说:“康雨馨回来了。” …… 因为康雨馨回来,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 周珩的疑问也没有得到解释,一直到她离开,心里都是不上不下的。 在临走之前,康雨馨热情地迎上来,还说要和周珩吃顿饭,可周珩婉拒了。 在回家的路上,周珩还在想,康雨馨这段时间还真是忙碌,要见她一面简直比见许长寻都要难。 这几个月康雨馨的“事业”做的风生水起,周珩都不用听谁提起,单只看康雨馨展现出来的不同以往的状态,就能猜到一二。 而许景昕这个护身符,康雨馨也用得很彻底。 表面上看,许景昕对自己被利用一事似乎并无异议,在康雨馨的毒品事业上也助力不少,毕竟与康雨馨接触和合作的那些大佬,都是看在许家的面子上。 若非许家一直在帮他们洗钱,若非许景昕在后方坐镇,恐怕他们早就对康雨馨动手了,同时也会用非常手段将她的制毒秘方逼出来。 至于许家和那些贩毒大佬的关系,周珩也曾仔细想过,或许许家不只是“洗钱工具”,或许在起家的最初,许长寻也曾经是其中一员? 如若不然,许长寻一个商人,又如何会认识这条线上的人? 想到这里,周珩思路一转,又想到一件她一直都在逃避的问题上——如果说许长寻和制毒有关,那么周楠申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一直以来,周楠申都是许长寻的军师和消息来源,要说周楠申不知情,周珩是断然不信的。 那么,周楠申会不会也参与过? 一想到周楠申,以及周家可能也牵扯其中,就不免会想到梁琦。 这也正是周珩一直在回避重点的原因。 她对母亲是有滤镜的,在她印象中,母亲是受害者,是被那些混蛋迫害的弱女子。 可时隔这么多年,无数细节出现在她面前,也令她不得不正视,母亲过去可能触碰过的法律底线。 而这条线,或许也和母亲中毒身亡一事有直接关系。 当然,还有那个面具人…… 如果米红真是他的人,那么他派米红用毒品来害死许景枫,就是实锤。 这也直接说明了,面具人对毒品的了解。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长长的缓了口气。 就在这一刻,许景昕的那句话突然跳进她的脑海——“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让我很意外。” 他的这意思是不是,她身为周家的小姐,周楠申的女儿,周家唯一的继承人,竟然“干净”的对此一无所知? 显然,许景昕似乎知道的比她要多得多,而且还很笃定。 不过他的消息,是因为过去做禁毒警而得知的,还是因为后来当康雨馨的“护身符”,与那些大佬接触而来? 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哪一种,都非常糟糕。 上了这条船,任何人都别想脱身。 想到这里,周珩睁开眼,跟司机更换了地址,正是周家。 其实要求证这件事并不难,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 事到如今,她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真相而已。 …… 就在周珩赶回周家的同时,此时的南区分局刑警队,也因为许景枫案和米红案其中的联系又开了一次会。 这一次,北区分局的刑警队长傅明裕也来了。 会议结束,已是傍晚,夏铭和傅明裕一起走出分局,就在空地上吹着凉风,各自点了一根烟。 过了片刻,夏铭率先发问:“这两个案子你怎么看?” 傅明裕想了下,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珩的确是目前最有嫌疑的,她也是唯一一个接触过两名死者的人。就连那家涉毒的酒吧,她也去过。” 夏铭呼了口气,说:“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周珩就是这两个案子相交的那个点,谜底就在她身上。” 灯下黑 第96节 在目前的调查线索中,已经知道的许景枫的情人有三个,分别是米红、齐明心和于真。 米红已经死了,自不必多说。 齐明心曾到警局验毒,证实没有吸毒史,在案发前一段时间内也没有和许景枫有接触,上次两人见面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 而于真是过去一年中唯一陪伴许景枫的女人,不过她也和齐明心一样,没有吸毒史。 在这两个案子当中,这三个女人互不来往,可她们却分别和周珩有过交集。 根据调查,她们三人都先后被周珩安排去做许景枫的秘书,然后安排住处,就连米红的去留问题,也是周珩出面解决的。 而问题也出在这里。 夏铭说:“根据我们得到的口供,许家的人都说,许景枫和周珩关系并不好,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可是为什么在这种前提下,周珩还要为许景枫张罗这么多事?” 傅明裕说:“或许是做给许家人看的。他们这个圈子的人,真真假假,很难说清楚。” 夏铭点了下头:“如果说过去之前是为了营造许家未来儿媳妇的好形象,这我还能理解,但现在许景枫已经死了,按理说她应该没必要再理会齐明心,可她今天却把齐明心送到许家。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要做给许家看什么?” 听到这里,傅明裕转过头来,说:“因为周珩和许景烨曾经是恋人的关系。许景枫虽然死了,可周珩还是对许家的事情表现的很上心,她的目标应该是许景烨。” 夏铭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周珩说,她和许景枫能不联系就不联系,好像彼此是漠不关心的。可于真却说,其实周珩很关心许景枫的身体,还会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傅明裕一顿,说:“两人口供对不上,有可能是其中一人在说谎。” 夏铭却问:“如果都没说谎呢?” 这次,傅明裕不说话了。 如果都没说谎,那么周珩的“言行不一”又是何意呢? 第63章 24 chapter 24 周珩突然回了周家, 本想直接去找周楠申,不料刚进门,就在客厅里看到蒋从芸和一个她许久都没有麻烦过的人——韩故。 周珩露出惊讶的表情, 来到跟前,笑问:“韩律师怎么来了?” 韩故站起身,同样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还一直在等周小姐招呼。可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律师费拿的实在良心不安啊。” 周珩仍是笑, 没接话。 就听蒋从芸说:“我和韩律师刚聊完,经他一解释啊我这心里宽了不少, 这样,你们聊聊, 我先去看看你爸爸。” “好。”周珩淡淡应了, 遂目送蒋从芸离开。 直到客厅里就剩下她和韩故,周珩这才开口:“坐吧, 韩律师。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韩故坐下, 端起茶杯喝了口, 随即直奔主题:“在提问之前, 周小姐,你能否保证对我说实话。” “当然。”周珩应了。 “那我就直接问了。为了提前预防日后可能会出现的麻烦,我想知道, 许先生生前接触的那些毒品, 你是否沾过手。” 说到这,韩故停顿了一秒,同时看着周珩的眼睛, 又补充道:“或者再具体一点说, 你有没有帮他买入毒品, 伪造、藏匿或是毁灭他吸毒的证据,或是引诱、教唆他吸毒。这些事非常重要。” 周珩目光平定,甚至都不用想,就摇头说:“没有。” 安静了几秒,韩故又问:“那你有没有对警方说过,你是知道许先生吸毒一事的?” 周珩仍是摇头:“也没有。不只是对警方,对任何人我都没提过。而且许景枫吸毒的事,我从没有亲眼见过,更不可能知道他的毒品来源。另外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去年他在警局验毒的时候,韩律师你也在场。无论是当时的试纸验毒,还是后来的毛发验毒,都显示的是阴性。” 周珩话音落地,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韩故只微笑着看着她,没有立刻阐述看法,同时也在心里佩服这个女人的心智。 所谓证有不证无,其实周珩很难证明她对许景枫吸毒一事的不知情。 但反过来,警方也很难证明周珩知情,除非她自己亲口承认,或是警方掌握了有力证据,比如许景枫别墅里的监控视频拍到了周珩陪许景枫吸毒的画面。 也就是说,警方无法以“知情不举”的名义进行追究。 当然,外面的流言蜚语,韩故也听说了一二,知道许景枫和周珩虽然是未婚夫妻,却从没有住在一起。 许景枫的住所更不属于周珩名下,所以周珩也不构成包庇吸毒或是容留吸毒罪。 周珩竟然可以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一点令韩故不得不佩服,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周珩是早就做了准备。毕竟她不是别人,而是牵扯到许、周两家的女人。 不过他的怀疑,也只是怀疑罢了。 片刻后,韩故开口了:“如果只单独看这个案子,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警方就要结案了。” 结案? 周珩一顿,转瞬又想起许景昕那番“你会很麻烦”的预计,问道:“可是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们似乎在怀疑我,用毒品‘杀’死了许景枫。” 韩故说:“刚才你不是说,你没有碰过毒品,也没有帮他买入么?既然没有,那警方针对你的调查,就不会有结果。光有猜测是不够的,还要讲证据。还有,许家的人在口供里都说你们感情一般,你们也没有生活在一起,许景枫也没有当你的面吸毒。和他一起生活的人是于真,所以于真是肯定知情的,但周小姐你,很有可能不知情。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模棱两可的猜测,都是无用的。” 周珩又问:“那么,有麻烦的就是于真了?” 韩故说:“那要看警方找麻烦的名目是什么了。知情不报这一点,于真脱不了干系,但房子不在她名下,这里面也有可操作的余地,很有可能到最后只是行政处罚。” 周珩点了下头,拿起茶壶给韩故的杯子蓄了七分满,接道:“那么毒品来源呢?那些高浓度毒品,米红也曾经接触过,而且我还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那间被警方怀疑是这种毒品来源的酒吧,我也去过两次,不过都是白天。哦,现在那家酒吧已经关门了。” 韩故笑道:“通常这种酒吧有人散毒都是在夜场,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周小姐只是到酒吧喝杯饮料,也不能证明你接触过毒品,何况还是青天白日。” 周珩顺着这条思路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又一次点头:“这么说,倒是我庸人自扰了,我之前还担心会惹上麻烦呢。” “麻烦嘛,短时间内的确不会有。”韩故说:“后面的事我已经在跟进了,许家那边也作了安排,会进一步向警局施压。除非警方可以拿出证据,证明这个案子是他杀,否则就要尽早结案,让死者入土为安。至于外面的舆论,周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没做,网民们的讨论就只是讨论。反过来,如果你实在看不惯,我可以代你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韩故说了一堆,乍一听都是有利于她的,可周珩却只注意到他一开始的字眼。 周珩问:“韩律师,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短期内不会有’?” 韩故笑了下,说:“在这个案子里,警方无法证明许景枫先生的死是人为,可是和毒品有关的酒吧,你曾经去过,米红和许景枫先生在生前都和你有过接触,包括于真也是你安排住在别墅里的,这些事虽然都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但它们会作为疑点留下来。也就是说,以警方对你的怀疑,很有可能变成长期观察,一旦你将来稍有不慎,触犯了法律底线,那么……” 说到这,韩故却停了,没有点破后面的意思。 但周珩却是明白的,直接说,就是米红案和许景枫案都是地雷,只是还没引爆,她若是想彻底摆脱警方的关注,就要一辈子遵纪守法,或是有本事永远别让人抓到把柄。 这恐怕就是许景昕之前预见的,她未来可能会很麻烦的地方。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警方自然也不会高度关注,可她是周珩,是周楠申的女儿,是许家未来的儿媳妇,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绝不是轻易能摘干净的。 许家资金被监管,说明政府已经盯上来了。 许长寻和那些大佬有来往,警方多半也早已掌握。 再者,许家若真的和毒品有牵扯,周家也不可能摘出去。 以上这些漏洞,哪一条不是地雷呢?一旦引爆,必然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而以她的身份和处境,又如何独善其身。 所谓的“遵纪守法”,有时候是非常主观的。 就好比说,若是将来经侦查到长丰集团洗钱一事,程崎作为掮客必然要受到法律制裁,而长丰集团的经手人,也逃脱不掉干系。 再往上追究,程崎是她带回来的,业务方面她虽没有参与,却也算是牵线人。 到时候就算她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不知道程崎和集团合作的是什么,恐怕也不会有人信。 她总不能对警方说,自己是有苦衷的,是迫于形势的吧? 周珩的思路转了一大圈,随即再抬眼看向正在喝茶的韩故,这样问道:“韩律师,你的忠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因为我和许、周两家的关系,我在警方眼中会变成一个突破口。而且我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注意,甚至有可能上了某个观察名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夹紧尾巴做人,不要露出破绽。否则警方很有可能会以我为攻击点,借此来撼动我身后的两座大山。” 说白了就是,只针对周珩一人,价值不大,但若是能通过她,击溃两个家族,乃至整个集团的犯罪行为,那就很值得了。 韩故放下茶杯,安静的听完周珩的结论,不由得露出欣赏的目光。 周珩从头到尾表现的都很冷静,而且不是故作镇定,显然她没有因此慌乱,而且已经有了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 这一点,是韩故十分意外的。 韩故说:“刚才那些提醒,我希望永远只是提醒,不会发生。作为你的律师,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不过周小姐也不用太介意,你看这个圈子里,有哪个人是干净的呢,谁不是一身的漏洞呢?如果真要较真儿,没有人跑得掉,保准一查一个准。可是你看,大家都好好的。再说,任何一个地方的父母官,都不希望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出现大事,最低限度也是失察之过。说到底,还是底线不能刷过。当然,也要拼一点个人运气。” 话落,韩故看了眼时间,遂站起身:“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周珩跟着起身,同时来了这么一句:“你刚才的话是真心的么?” 韩故一怔:“哪一句?” 周珩淡淡道:“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干净的上位者,我没见过,更没听过。可是韩律师,人的运气早晚都是会用光的,一时的平安,不代表永远,比起这个我还是更相信因果和报应。你刚才的那些话,虽然有点像是麻醉剂,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韩故明显停顿了两秒,一时竟然不是该如何接话。 直到周珩说:“我就不送你了。” 韩故这才重新浮现笑容,朝她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 韩故前脚刚离开周家,坐上车之后,就拨了一个电话。 不会儿,电话接通了,里面很快出现程崎懒洋洋的声音:“喂。” 韩故将蓝牙耳机戴上,同时开车驶向大陆,说道:“话我已经带到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也都明白了。” “哦,那就好。”程崎应了,随即问,“她的反应如何?” 韩故说:“出奇的冷静,她似乎早就料到最坏的结果,好像也不畏惧。这倒有点让人意外。” 程崎只笑了下,那笑声含义颇为丰富。 隔了两秒,韩故问:“其实你心里很清楚,长丰集团被清算是迟早的事,为什么你还要插一脚进来?” 程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猜呢?” 韩故的语气很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了:“欲将取之,必先与之。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或许你介入长丰集团的业务,只是为了制造和掌握更多破绽和证据。你和我,做的事是一样的。” 程崎没有承认,仍是模棱两可的回答:“若真是你说的这样,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韩故却很认真的分析:“但只是这么做还不够。法律要定罪,是要看清晰、完整的证据链的,你接触的线也只是牵扯一小部分人,未必能动到你针对的人。而要将大树连根拔起,你还需要一个吹哨人,和你里应外合。” 这一次,程崎没有接话。 韩故将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落下最后一句:“周珩,就是那个人。” …… 另一边,周珩送走了韩故,起身去找周楠申。 灯下黑 第97节 周楠申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周珩敲门时,他刚起身不久。 门开了,周珩抬起眼皮,刚要叫他,就被周楠申的脸色吓了一跳。 “爸,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周珩进屋关门,遂扶着周楠申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 周楠申一手揉着头,好像很烦躁,却也很无力,朝她摆了摆手,说:“只是有点累,没什么。” 周珩很快到桌前倒了杯水,同时注意到旁边已经空掉的药盒。 她记得几天前,这个药盒还剩下一半的药。 周珩心里暗暗一惊,意识到周楠申的药量已经加上去了,尤其是和一年前比,如今只能用夸张二字来形容。 周珩将水端过来,见周楠申喝了,才说:“您的身体,有没有问过医生?” “问了。”周楠申说:“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建议我加量。” 周珩没说话,只是皱起眉。 周楠申又道:“我也找过康雨馨,也许了她好处,她把药方交给我了。结果是,无论是她药方,还是我让人找来的那那张,对我现在的身体都只能起到一个维持作用,我需要不停的加量,从最初的两颗药,到现在一次要服下十六颗。” 周珩下意识倒吸一口气,震惊的半晌没说话。 紧接着,她就想起一年前廖启明的判断,他当时就说,周楠申已经是强弩之末,寿命最多两三年。 而如今,已经过了一年。 也就是说,如果她要查清楚母亲当年的死因,是否和周楠申有关,就要尽快了。 周珩正想到这,就听周楠申问:“景枫的案子怎么样了?” 周珩说:“哦,刚才韩律师来了,我们聊过这件事,听他的意思是警方会很快结案。其实之前许景昕也跟我说过,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警方查不到任何对我不利的证据,让我不用往心里去。” “那就好。”周楠申随意敷衍了三个字,遂话锋一转,说:“既然对你没有影响,你现在的位置也算稳了,那么也是时候去找药方了。” 周楠申指的,自然是药房的最终版本,就是顾瑶手里的那张。 周珩一顿,垂下眼,只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十分乖巧的应了:“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尽快处理。” 事实上,她也没有指望过周楠申会关心她。 既没有指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所以接下来她要问的事,也就不需要顾虑周楠申的感受了。 思及此,周珩微微笑了,抬眼间,问了这么一句:“爸,您有参与贩毒么?” 这一句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再自然不过。 周楠申当即怔住,就连揉着太阳穴的手,也跟着停了。 他很快望过来,琢磨了两秒才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谁跟你说了什么?” 周珩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没有人,我只是基于看到的事而做出合理的推断。康雨馨在制毒,而那些大佬资源都是许长寻安排的,许景昕也参与其中。如果许长寻只是介绍资源,没有参与过,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一脚踩进去?我想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许长寻曾经参与过,或许现在也在参与,但他是准备抽身洗白的。让许景昕参与,主要是因为他过去禁毒警的身份,他要留下这个儿子,就要在精神和身份上彻底将他拉拢过来。那么,既然许家有牵扯,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周家,又怎么可能半点没沾过呢?” 周珩话音落地,周楠申沉默了许久,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逐渐平静。 周楠申审视了周珩许久,第一句是这样说的:“周家没有参与制毒,但这里面的钱,拿过不少。” 周珩仍保持着微笑,心里却跟着一紧。 只听周楠申说:“其实许长寻也没有直接参与过制毒,但他投过钱,也因此获得暴利。他尝到了甜头,要彻底放手,并不容易。” 周珩问道:“投过钱?那么康雨馨的父亲康尧,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认识的?可是……警方抓获康尧之后,不可能查不到背后的投资者,为什么……” 周楠申笑道:“因为这里面有我的谋划和操作。” 这之后,周楠申很快解释道,许长寻的投资并非直接投资,中间迂回转了好几层关系,早就将那些投资的性质和投资人改变了,在证据上根本无法证明许长寻是幕后金主。 周珩又问:“就算证据断了,还有证词呢。康尧为什么没有透露过一句?” 周楠申笑道:“因为他还不想断子绝孙。” 周珩瞬间顿住了。 半晌,周珩继续问:“那么除了在背后谋划之外,周家还参与了什么?” 周楠申却只是笑了笑:“其实你已经猜到了。” 周珩吸了口气,缓慢点头:“将那些毒资变成干净的、合法的收入。” 也就是说,许家的第一个洗钱机器,就是周家。 到此,周珩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都解开了。 而有件事,尽管她不愿承认,却还是要问到底:“我妈做的那些账本,就是因为这件事……” 一提到梁琦,周楠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看向窗外,似乎是在回忆:“在那个年代,你母亲是这方面的天才。她做的账,可以说是艺术品。” 周珩低下头,脑子里既混乱又清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道:“既然两家有这么深的牵扯,为什么这几年周家又退出了?” 周楠申又看了回来,说:“一方面,是我身体有恙,也是因为我想见好就收,预计在五年之内,将过去的牵扯摘清楚,能销毁的证据尽量销毁,能模糊处理的地方,就让它变成糊涂账。如今,已经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是许长寻忌惮周家独大,也有意打压和分化权力。这一点,反而正合我意,我就以生病为由将位子让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跟你提的原因。你知道的越少,对你,对周家的未来越有利,要是万一将来我发生什么不测,起码也能让你全身而退。你将来,一定要干干净净,毫无负担的上位,如此咱们周家的根基才能保存下来。” 周楠申的语气很温和,那最后几句,听上去更是为周珩考虑良多,可这些话听在周珩耳中,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瞒着她,恐怕也是为了防着她,以免她从中捣乱吧。 只要她掌握到周家涉毒洗钱的罪证,要将这个家彻底摧毁,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到底,她毕竟不是那个和周家共命运的“周珩”,她和这个家没有感情,逼急了她,鱼死网破的事她是干得出来的。 至于防着她的理由么,其实她也想到了。 “爸,我还有个问题。”周珩忽然说。 周楠申又是一笑:“你问。” 周珩望着他眼中的笑意,吐字清晰,掷地有声:“她,是不是你让人毒死的?” 第64章 25 chapter 25 ——她, 是不是你让人毒死的。 周珩话音落地,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父女俩没有人说话,就只是看着彼此。 至于那个“她”, 指的自然是梁琦。 周楠申没打算装傻,更没有逃避或是躲避周珩的视线,他虽然虚弱, 但心智还在,脑子是清醒的, 在能力上也足以压制周珩。 半晌后,周楠申反问道:“如果我说是, 你会怎么做?” 这句话根本不在周珩的预料之中,她先是一怔, 随即眯起眼, 难以克制的升起一股戾气。 而就在这时,周楠申又问:“如果我说不是, 你会完全相信吗?” 这下, 周珩又升起狐疑, 遂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与不是, 不在他说。 紧接着,周楠申提出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要杀她?” 周珩吸了口气,说:“她知道的太多了, 而且你根本没打算把她接回来, 留在那边你又不放心。所以杀人灭口。” 周楠申笑了:“留着她比杀了她有用。那时候你已经十岁了,我要是杀了你的生母,难道就不怕你记恨我?再说, 那天去接你们母女的, 不是我的人。” 周珩自然记得:“我知道, 是许景枫和许景烨,是你拜托许长寻出面的。因为你担心派周家的人去,其中会有人听蒋从芸的话,对我不利。可这也不能证明你没有授意毒死她。” 周楠申轻叹一口气,好似真的很无奈:“她做账的天分,在那时候对许、周两家助力很大,而且还是自己人,总比外面的人要靠谱,我们没必要自断一臂。而且当时回来的人都说,都说是她自己服的毒。” 周珩疑惑的打量周楠申,同时琢磨着他的话,随即问:“是谁说的,他们看见她服毒了?” 周楠申说:“是高征和黄彬。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只说许景枫、许景烨来的时候,他们曾去叫过你母亲,然后就发现她已经毒发身亡了。”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 周楠申又道:“其实这些来龙去脉,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相信。” 周珩这才说:“因为她不会没有交代就这么走了,她还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不可能舍得离开。” 周楠申闻言,又是一声叹息:“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周珩问:“是什么?” “其实她那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而且扩散了。就算她没有服毒,也不过就是一年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我又何必授意让人动手,担一条人命呢?” 什么…… 周珩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周楠申继续道:“还有,我当时是考虑过要将她接回来的,起码慈心的医疗条件还过得去,但她拒绝了。她的意思是,宁可在那边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也不希望一直被关在医院里。” 周珩低下头,消化着一切,同时思忖这里面的合理性。 难道就因为是肺癌晚期,才要自我了断么? 所以,母亲在那时候就放弃了,趁着她离家出走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等到她被找回来,周家人自然会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比如说母亲还一直在小白楼里住着,一切安好等等。 等到实在瞒不下去了,再告诉她,母亲病死了? 不,这不对,这不合理。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正要开口反驳。 这时,周楠申却先一步开口:“这件事我事后虽然没有追究,不过说实话,我也不不太相信梁琦会用这种方式了断。其实在我心里,也有一个怀疑的人。” 有几个怀疑的人,却没有追究? 周楠申在忌惮什么? 周珩问:“你怀疑谁?” 周楠申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深沉,隔了几秒,才说:“你被接回来不久,‘周珩’就来到我面前,问我,要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做错事了,会不会处罚她?” 灯下黑 第98节 说到这,周楠申端起水杯喝了口,遂在周珩的紧盯之下,继续道:“我从没见她那个样子,就问‘你做错了什么’。她说,‘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周珩的瞳仁瞬间放大,脑海中也跟着跳出“周珩”不可一世的模样。 那个“周珩”拥有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张外皮,却有着最丑陋、恶毒的心。 周珩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动:“然后呢?” 周楠申说:“然后,我就问她弄死了谁。她说不能告诉我,只是想先知道我会怎么做。我就笑着告诉她,你只有十一岁,你能有什么能力杀人呢?” 是啊,那时候的“周珩”只有十一岁,她有什么能力做这件事呢? 但话说回来,她没有能力,蒋从芸却有,高征和黄彬也有。 或许在许家的人赶到以前,她们母女暗中联络了小白楼里的人,让他们动手。 又或者,是她们母女授意许家人干的。 比如,许景烨。 以许景烨对“周珩”的痴迷,他未必干不出来。 等等,不对……那时候“周珩”还不到十二岁,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开始。 想到这,周珩的思路彻底乱了。 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这样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信与不信,全在你。”周楠申说:“我已经把事实告诉你了。” 此时的周珩,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够理智,她沉默了片刻,便站起身,打算先离开这里,等完全冷静下来再想。 可她刚迈出两步,周楠申忽然出声了:“十年前的绑架案,我和蒋从芸都一度怀疑,是你动的手。但这件事我们也没有追究,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周珩一下子顿住了,就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 直到周楠申说出答案:“因为蒋从芸需要一个女儿。而我考虑到当年梁琦的死,很可能和‘周珩’有关,所以我想,就算是你动的手,这也是一报还一报,就算我让你给她赔命,又能换回什么呢。女儿啊,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是永远弄不清楚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如此,稀里糊涂的就过完了。就像我们从不追究十年前的事情一样,这件事你也放手吧,就当做是放过自己,别钻牛角尖了。” 放过自己么? 周珩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低着头,连一声都没有吭,就那样走出门口。 此后的一路,她都是心不在焉的,就连在楼下客厅遇到蒋从芸,都没有打招呼。 甚至当蒋从芸走上前,问她脸色怎么那么白的时候,她还躲开了蒋从芸的手,就那样神情漠然的离开周家。 太多的谜团围绕着她。 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失了主心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她问自己,如果授意杀死母亲的人,真是蒋从芸母女,或者说蒋从芸不知情,就是“周珩”本人。 那么她这个仇,还报不报,怎么报? 动手的人如今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周珩”都死了。 她又问自己,如果十年前的绑架案,真如周楠申和蒋从芸怀疑的那样,“周珩”的死与她有关。 这是不是就算报仇了? 那么这十年,她又在做些什么? 周旋于这些牛鬼蛇神之中,她为的不就是要弄个清楚明白么? 而现在,她很有可能已经报了仇了,那她还图什么呢,还留在这个家有什么意义…… 一想到这里,周珩一下子松了气,好像突然就找不到人生方向一样,迷茫且失落,整个人都跟着失重了。 …… 而另一边,在周楠申的房间里,蒋从芸也刚听说方才的对话内容。 她当即受到惊吓,站起身叫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万一她以后发现……” 可蒋从芸的话没说完,就被周楠申打断了:“不会有万一。就算有,那也是天意。周家的继承人,不仅要经受外面的挫折,内心也要足够强大。这个坎儿,她必须自己过。” 蒋从芸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难道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怕她反咬我一口,怕她毁了咱们家?”周楠申问。 蒋从芸用力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周楠申笑了下:“你不如这么想。梁琦的死一直她的心结,她这些年始终不肯放下,做什么事都有保留,不愿和咱们绑在一条线上。现在我把她的心结去了,虽然有点疼,也会流点血,但只要这个毒瘤去掉了,以后才能让她没有芥蒂的为这个家办事。” 蒋从芸不由得冷笑道:“你算的倒是周全,可你忘了她是谁,她受过刺激,她不正常,要是给她逼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急什么,不是还有许景烨么?”周楠申轻描淡写的说。 蒋从芸一时没懂:“许景烨?他有什么用,你觉得他能劝得住一个疯子?” 直到周楠申说:“我刚才暗示她的那些话,以她的性格,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去自己找答案了。比如,试探、怀疑许景烨。” 蒋从芸又一次笑了:“然后呢,你要引导她对付许景烨吗?她敢下这个手吗!杀了许长寻的儿子,那对咱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周楠申却说:“不还有老三么。” “……”蒋从芸一下子没了话。 也就是在这一刻,蒋从芸真正见识到了周楠申的恐怖。 当然,过去这个男人的阴狠毒辣,她也是知道的,甚至亲身经历过。 他可以对任何人下手,连亲人也可以算计到死,好像他生来就是如此,心是冷的。 真要说起来,也就唯有那么一次,蒋从芸以为周楠申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就是绑架案之后,周珩回来了。 有那么几天,周楠申也是寝食难安,让医生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这最后一个女儿,且必须是健康的,正常的,而非疯子。 而在那之前,周楠申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一下子就着急了。 蒋从芸当时就想,无论周楠申是个怎样的人,骨子里也依然有着传统的一面,他打下的基业要传承下去,要继承这一切的必须是他的骨血。 既然要养狼,当然是自己亲生的最好。 然而到了今天,眼见周珩失魂落魄的离开,再听到周楠申这番耸人听闻的算计,蒋从芸才忽然感觉到,在这个家里真正疯掉的人是周楠申才对。 这一刻,蒋从芸心里只剩下恐惧。 …… 周珩回到公寓的时候,身体里已经开始发冷,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就连心跳也不对劲儿。 她知道自己这是情绪引起的生理反应,就像焦虑的人会引起心悸一样。 可她根本难以自控。 十年前,她是有过一段时间的情绪问题,也因为受了刺激,而反复生病。 其中最典型的症状,就是发烧。 那时候她三五天就要烧一次,整个人昏昏沉沉,日子过得也是糊里糊涂。 而现在,那种既陌生又熟悉,消失十年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周珩为了让自己暖和些,她很快煮了一壶热水,又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可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开始头疼了。 她强忍着烦躁,找出药箱,从里面翻出一颗感冒药,就着热水吞下去,随即就进卧室躺下。 她将被子紧紧地卷在自己身上,身体里还是很冷,而且越来越沉。 周珩意识到,接下来那颗药会发挥药效,她会觉得很困,会睡过去,会做很多梦,而她的心魔也会跳出来折磨她。 可这些必经过程是她一定要承受的。 她知道自己最终会好,会熬过去,走出来。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 …… 想着这些,周珩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而在半梦半醒间,她脑子里出现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道理可言。 直到她坠入深渊,在黑暗中,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醒醒吧,不要逃避现实了!” 周珩的呼吸渐渐重了,很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那道声音却在此时说:“你是周琅,你是周琅,不要再扮演‘周珩’了,再这样下去,你将会忘记自己是谁。” 周珩反驳道:“不,我是周珩,我知道我是谁。” 那声音又顺着她说:“好,你是周珩,你是周珩,你要记住这一点。” 周珩又摇头:“不对,我是周琅,我不是周珩……” 那声音“咯咯咯”的笑起来,听上去十分惊悚:“周珩还是周琅,有分别吗?你这一辈子,都只能作为周珩活下去。那个恶毒的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周珩再也无法忍受,在黑暗中发出尖叫,同时捂住双耳。 那道声音似乎被她驱逐了,一下子走开了。 周珩蹲在黑暗中,将自己缩成一团,无助的哭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小琅,别怕,妈妈在这里。” 周珩身体一震,睁开眼时,只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面将自己抱住。 周珩一下子放松了,靠向她。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后背却一下子悬空,瞬间坐到地上。 周珩立刻转身,却再也找不到那双手臂。 她开始奔跑,漫无目的的,一边跑一边叫着“妈妈”。 直到前面出现光亮,她来到一栋小白楼前。 灯下黑 第99节 周珩站住了脚,望向小白楼的窗户,二层亮着灯,那是梁琦的房间。 周珩立刻冲进门,直奔二楼。 梁琦的卧室门开着,周珩冲了进去,却又一下子站住了。 只见梁琦平静的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脸色灰败,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周珩扑上去,抱住梁琦的身体。 可她却冷得不像话。 再一眨眼,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厂房,四周潮湿阴暗,空气里还弥漫着让人窒息的霉味。 周珩醒来时,人就躺在其中一间小屋子里,门关着。 她站起身,去推门,但推不动。 她又去检查窗户,却拉不开。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外面有动静传来。 那是一个女生的叫声,很凄惨。 然后,又传来一些男人的声音,种种不堪。 周珩一下子呆住了,可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打开了。 有一个女生被推了进来,跌倒在地,她身上的连衣裙已经破了,腿上还有血,鞋子也掉了一只。 随即那道门又被关上。 周珩蹲下身,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女生。 那女生也在此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周珩吓了一跳,待她看清了,才发现是“周珩”的模样,她的脸也是肿着的,上面还有一道道淤青。 就在这时,“周珩”扑了上来,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叫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周珩震惊的瞪大眼,半晌说不出话。 “周珩”嘶吼了很久才停下来,然后她又换了一张面孔,狠毒且冷酷:“如果他们还要……下次换你去。” 可就在这时,画面又一次急速飞转起来,就连眼前“周珩”的面孔都扭曲成一团。 等到出现新的画面,已经切换到欧洲的某个小镇。 周珩对这里并不陌生,这里的建筑风格充满了宗教气息,生活节奏非常缓慢,而且居民大多是老年人。 每年,这里会来许多游客,这也是小镇的主要经济来源。 而这里的人,一般早上十点才会出门,十点以前则安静的不像话。 周珩记得,她刚被送出国时,先是住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里,有专人照顾。 在那期间,还有整容医生来给她进行微整,包括胸前那道逼真的疤痕。 后来她的精神逐渐稳定了,就离开疗养院,移到附近的小镇上修养。 她住的房子有三层楼,但面积并不大,却也够她和两个阿姨生活了。 那两个阿姨一个负责她的心理疏导,另一个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每天上午,还会有老师过来教她学习。 到了下午,她就要研究“周珩”的日记,磨练自己的表情管理和演技,自然也包括心理建设和话术。 而这一天的傍晚,周珩身着长裙,肩膀上披了一条披肩,松散着头发,木着表情,就那样懒洋洋的走出小屋的门。 她习惯在晚饭前围着小镇溜达半圈,只需要半个多小时。 正值夕阳西下,周珩走累了,便在咖啡厅露天的位置坐下,叫了一杯红茶。 她应着太阳落山的方向,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余晖。 这个时间,游客们已经离开了,小镇上的住户们也纷纷回门。 周珩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眼前已经恢复到宁静的小路,和夕阳、远山,要将这一切记录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需要爬坡的小路尽头却突然出现一道影子。 那是个男人,他身材很高,微微倾着身体,正从坡下走来,影子被夕阳拉开了,落在地上。 周珩皱了皱眉,将手机屏幕放大,试图看得清楚些。 随即她就看到屏幕里男人的那张脸,他戴着墨镜,却好似透过镜片看着她。 直到越走越近,周珩放下手机,站起身,迎向来人。 他把墨镜摘掉了,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 周珩的眼睛却一下子热了,上前两步,搂住他的肩膀。 …… 周珩就这样昏睡了一晚,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个梦,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她的身体在发热,她的喉咙很疼,好像有一把火,从肺部开始燃烧,再到心脏,到喉咙,到鼻腔和眼睛,就连她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 她很想喝水,甚至还梦到了自己去厨房煮热水,“咕噜咕噜”喝下去的画面。 可是再一转眼,她又发现自己仍在睡着,连睁开眼睛,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随即黑暗再度袭来,她又一次昏过去。 又过了许久,她耳边响起铃声,一声接一声。 她终于睁开眼睛,费力地挪到床边,握住床头柜上的手机,接起电话。 “喂……” 她的声音又沙又哑,几不可闻。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一怔,随即问:“阿珩,你是不是生病了?” 周珩听出来,这是许景烨的声音。 她咽了下喉咙,说话时只觉得有一把刀在割自己的嗓子:“景烨。” 然后,她将手机拿开了一点,这才看到上面的时间,写着11:05分。 十一点? 早上,还是晚上…… 周珩发现自己根本转不动脑子。 这时,就听到许景烨说:“我刚开完会,看到你还没来公司,就打电话问问。你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 周珩听着他的话,这才一点点找回思考能力,接道:“我没事,我吃了药了,我好困……” 许景烨说:“那好吧,你再睡会儿,下午我再打给你。” 周珩只“嗯”了一声,就将电话挂断。 再一转身,她虚弱的蹭到床边,下了床,一路缓慢的走向厨房。 厨房的案台上,还放着那个打开的药箱。 周珩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吃了一片药,随即找出一盒方便面,泡了几分钟。 整个过程,她都是呆滞的,一直放着窗户,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脑子沉的往下坠。 泡面的调料味很重,可事实上,她也吃不太出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又拖着步子回到卧室。 不到五分钟,周珩又一次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恢复意识,她是被人唤醒的,有人仿佛就坐在床边,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阿珩,阿珩……” 周珩眯开一道缝,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谁。 许景烨手里端着热水,还有一个小药盒,正皱着眉,关切的看着她。 “醒醒,先把药吃了。” 第65章 26 chapter 26 药? 什么药…… 周珩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迷茫且双眼发直的看着许景烨。 许景烨见她模样呆滞,先是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水和药放下, 扶着她坐起身,给她拉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 周珩这才反应过来, 虚弱的问:“你怎么来了?” “你生病了,我过来看你, 打你手机关机,按门铃也没人开。我去物业看了监控, 说你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出过门,我怕你在屋里晕倒也没人知道, 就让人开了你的锁。” 说到这, 许景烨轻咳一声,又道:“我也是没办法, 阿珩, 你不会怪我吧。” 周珩惊讶的消化完他的话, 下意识去看床头柜上的手机。 果然, 关机了。 此时手机正在充电。 周珩这才问:“那现在是几点?” 许景烨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 周珩晃了晃神:“我发烧了,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这么久。” 许景烨说:“你一个人住, 出了事别人也不知道, 这样太危险了。还好这次是我发现了,要是……” 灯下黑 第100节 许景烨说到这,眉头皱了起来。 周珩接道:“我也不是经常这样, 我都很久没有生过病了。再说, 在我睡着之前已经吃药了, 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过去这两天昏昏沉沉的感觉,周珩并不陌生。 她至今仍记得,自己病的快要死过去的时候,也是在昏迷期间被人灌了药,然后她就陷入睡眠,做了很多梦。 这样的循环,在十年前发生过多次,可她还是一次次挺过来了。 这时,就听许景烨问:“你说你睡前吃了药,吃的是什么药,和心脏有关?” 周珩下意识应道:“是啊。” 许景烨疑惑道:“你都已经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稳定,还要吃药?” 周珩脑子反应还是有点慢,自然不能告诉许景烨,那些药是她在欧洲休养期间就一直在吃的,因为她当年受了很大刺激,那些药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才开的。 只不过最频繁的服用期也就是在欧洲时,回来后她大多时候都情绪稳定,已经很少用了。但就算不用,每年也都会从欧洲寄过来一些,让她以备不时之需。 而她的情绪一出现问题,身体就会下意识做出应激反应,会跟着出现很多生理上的问题,比如发烧,比如心悸,焦虑过度等等。 按照医生的说法,她是焦虑障碍,也有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前者会引起紧张不安的情绪,以及心跳加速,心率过快,手脚冰凉等症状,而后者会令人时常处于紧张状态,对有些事会过分敏感。 事实上这两种心理问题,都很难治愈,很多人甚至要背负一辈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珩还以为已经彻底摆脱了它们,毕竟这几年它们再没出现过。 可昨天,她又复发了。 很突然,没有预兆。 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母亲的死因突然“揭破”,刺激了她的神经。 周珩随口搪塞了一句,说:“就算做了心脏移植,也需要小心保养,必要的时候也是要吃药稳定的。这心脏,到底不是原装的,偶尔发点小脾气,也正常。” 听到这话,许景烨总算舒展了眉头:“也是。” 周珩笑了下,非常自然的将话题岔开,扫向床头柜上的药盒:“你刚才说让我吃药,这又是什么药?” 许景烨“哦”了声,说:“就是感冒药,也有退烧的功效,我刚才问了廖云川,是他让护士送过来的。不过既然你已经退烧了,不想吃就算了。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一说到廖云川,周珩难免心生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嗯,我想再躺会儿。” 说话间,周珩滑进被子里。 许景烨笑着看她,还替她将被子拉高,说:“那过一会儿,我叫你起来吃饭,饿了一整天,再不吃又要有别的问题了。” “好。”周珩应了。 许景烨很快走出卧室,还非常贴心的带上门。 可这一次,周珩却是了无睡意。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将手机打开扫了眼信息和未接来电,周家倒是没有人找她,公事上也没有人骚扰,大概许景烨已经通知了部门,她生病了。 周珩又刷了一下微信,大多是无用的信息,倒是程崎发来一条,问:“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周珩自然知道再见面意味着什么,是她要求程崎去查的面具人身份,上次程崎就说本周之内就会给她一个结果。 她没有立刻回,又闭上眼,梳理了一下思路。 然后,她想起了周楠申的那番话,想到母亲的死,或许是“周珩”做的。 而“周珩”的死,很有可能与她有关。 这两件事,在周楠申这里都是一个问号,哪怕他再肯定,她也是不信的。 至于那个面具人,倒是有可能知道谜底。 只是他说的话,她会信么? 恐怕也不会。 周珩在床上翻了个身,事到如今,发现自己竟然也不是那么着急揭露面具人的身份了。 她甚至在想,留在周家还是否有意义? 如果当初对母亲下手的,真是年仅十一岁的“周珩”,那么这个仇人也已经死了。 既然这样,她倒不如离开周家,摆脱许家。 只是他们会放过她么…… 就这样,周珩胡思乱想了许多,直到她闻到一阵香味儿。 而她的身体比她更诚实,很快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周珩撑着坐起身,还有些虚弱,也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手脚无力。 她缓慢地走到卧室门口,刚打开门,那香味儿就扑鼻而来。 周珩惊讶地来到开放式厨房,撑着高脚椅坐在案台前,就见到许景烨围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看锅。 随即他放下汤勺,一转身,面露惊讶,说:“你怎么出来了,不睡了?” 周珩摇头:“太香了,没法睡,你在做什么?” 许景烨笑了下,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做了点寿喜锅,很快就能吃了。你先吃点燕窝垫垫肚子。这是我叫家里的阿姨做的,刚送过来,还是热的。” 罐子打开了,周珩拿起汤勺喝了口,嘴里说道:“我只是生个小病,也不至于这么劳师动众的,又是送药,又是送燕窝。” 许景烨淡淡说:“要是你这里有人照顾你,也不用这么麻烦。” 周珩又吃了一口,说:“我不习惯自己的地方有外人进出,屋子我自己也能收拾,用不着阿姨。” “那么我呢,算是外人么?”许景烨非常自然的接道。 周珩动作停了,诧异的抬头,虽然慢了半拍,却还是说:“当然不是了。” 许景烨见她迟疑了一瞬,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既然我不是外人,那么以后让我来照顾你。” 周珩张了张嘴,竟然接不上话。 与此同时,她的心也快跳了一拍,一时也说不上是悸动,还是感动。 毕竟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说。 “我……可我还没准备好。你想,住过来?”周珩清了下嗓子,这样问道。 许景烨却好整以暇的说:“其实后面的事我也想过了,不如我找人把我的住处收拾一下,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添进去,等收拾好了,你就住过来。” 这次,周珩差点被燕窝呛着。 她连忙停了动作,努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等顺过气才说:“我住在这里挺好的……” 许景烨没有立刻接话,转过身将灶台关掉,盛出寿喜锅里的蔬菜和肥牛放到周珩面前,说:“可这套公寓,到底是大哥买给你的。” 周珩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许景烨是在介意。 她笑了下,没有立刻吃碗里的食物,而是说:“你的房子要收拾很久吧,你打算重新翻修么?” “翻修倒不必。”许景烨笑道:“其实当初装修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也留出了女主人的位置,虽然当时觉得有点不切实际,可我又想,万一哪天美梦成真呢?你看,这不就让我盼到了。等回头我带你去看一眼,要做什么改变你提出来,我找人一起收拾。” 这下,周珩顿时接不上话了。 要说不去么,她总得有个理由,可要说去么,她心里又是不安的。 以前隔着距离,她的身份还能瞒得住,可以后要是住到一起,难免就会发生亲密关系,只怕到时候会被许景烨戳穿。 就这样,周珩沉默的吃着蔬菜,眼睛时不时眨一下,而且只是低着头。 许景烨见状,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也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将锅放进水池,一言不发的洗干净。 厨房里的氛围一下子跌落低谷。 直到周珩吃完面,她又仔细想了下如今的处境,和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未来要面临的选择。 她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才说:“景烨,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好么?” 许景烨正拿起碗筷,闻言顿住了:“好。” 随即他看着周珩,又道:“你要多久就多久,我永远等你。” 周珩却垂下眼,躲开了。 许景烨又开始刷碗。 周珩这才抬眼看向他的背,想着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心甘情愿也好,还是任劳任怨也罢,都不是为了她。 她说:“我昨天虽然只是小病了一场,心情却有很大改变,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许景烨侧了下头:“明白什么?” 周珩说:“明白一个人,就算再强悍,也有无力无助的时候。人就是人,在疾病面前是弱者。景烨,要是我告诉你,我觉得累了,疲了,不想再力争上游,想换个生活方式,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许景烨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他先是站在水池前安静了片刻,随即将洗干净的碗放到沥水架上,拿起旁边的擦手巾将手擦净。 然后,他转过身,神情很淡,也很温和,双手撑在案台上,平静的看向她。 “你说的换个生活方式,具体指的是什么?” 其实周珩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随意说道:“比如离开这个斗兽场,去环游世界。或是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做点有意义的事,或是对这个社会有贡献的事。这也算是给周家,给我自己积点德。” 这话落地,许景烨的神色瞬间微妙了,而他的眼神也越发古怪深沉,看着周珩的模样,好似她说了个多么大的笑话。 紧接着,他微微勾起唇角,就在周珩以为他要劝她面对现实,不要太天真的时候,他却这样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这里,一定无条件支持你。” 周珩瞬间疑惑了,只因他的表情和他说的话是两回事。 周珩问:“你是认真的?” “当然。”许景烨淡淡接道,“无论你做的事会面临多大的阻碍,不管是许家还是周家,我都会替你挡开。只要你开心,就行了。” 周珩又一次没了言语。 然而没过几秒,就见许景烨笑了,他又说道:“但是阿珩,你觉得你能做到么?” 周珩也跟着笑了:“如果我能呢?” “那么,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只要你觉得开心,就行了。”许景烨说。 周珩这才听出来他话音的重点:“你是在暗示我,我要是换个生活方式,自己未必会开心。” 灯下黑 第101节 许景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着眼睛安静了片刻,直到他转身走出厨房,一路来到她面前。 他看着她,抬手轻抚她的面颊。 他的手指很轻柔,掌心也是温暖的,那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温度。 周珩不自觉的将脸贴过去。 许景烨这时开口了:“阿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那种看似有意义,实际上让人内心空虚的生活,真是你要的,你就不是你了。旅行是让人很快乐,可这样单一的快乐,怎么比得上力争上游之后所获得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呢?你这不是换个活法,而是要换个灵魂。不过要是你真觉得这样可行,我也支持你,公司的事我来解决,两家的不理解,也有我去解释,怎么样?” 听到这话,周珩又一下子和他拉开距离,只皱着眉瞪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是因为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逆反,还是因为被他的用词刺激了? 许景烨见状,却是一笑:“你瞪我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 周珩却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很快推开他的手,跳下高脚凳,往书房的方向走。 书桌上有一本“周珩”的日记本摊开着。 周珩扫了眼,将本子拿起来,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又看向不远处的书架,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它从架子上拿下来的。 然后,她就看向跟进来的许景烨。 就在这个时候,许景烨也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脚下一顿,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了。 周珩瞬间就明白了,心里跳的很快,想着他一定是看到了。 可是这样的心虚也不过就是一瞬,只因她很快就想到,这是“周珩”的日记,又不是周琅的,她怕什么呢? 思及此,周珩先发制人的问:“你是不是看过了?” 许景烨躲着她的眼神,脸上挂满了心虚:“也就看了一点……” “什么叫也就看了一点,看了就是看了!”周珩逮着机会,将声音扬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随即将本子重重的放在桌上,说,“许景烨,你怎么能偷看我的日记!你太过分了!” 别看许景烨大了周珩好几岁,可是一见她发脾气了,他还真是有点招架不住,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许景烨张了张嘴,好几次措辞想解释,却都噎了回去。 直到周珩越过他,说:“你走吧,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许景烨似是慌了,很快转身,几步追上她,就在卧室门前不远将她拦住。 “阿珩,你听我解释。” 周珩一下子被许景烨拉住,她在力量上斗不过他,索性也不挣扎,就任由他从身后搂上来。 他的双手圈着她的腰和肩膀,呼吸有些快,胸膛起伏着,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对不起,阿珩,是我不对。我不该窥探你的隐私,可我实在想知道在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 听到他求饶的语气,周珩垂下眼,只在心里默默回答他——你的“周珩”自然是非你不可。 随即她吸了口气,开口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许景烨的手臂又紧了些,声音是愉悦的:“嗯,我的阿珩是天底下最好的。” 周珩没回应,只是在他身前转了个身,仰头盯住他:“以后我的东西,没有我的批准,你不许碰。” 她的语气有几分强势,许景烨却笑得分外受用:“好,我答应你,一言为定。” 周珩别开眼,算是原谅他了。 许景烨又道:“对了,我给你换了新的密码锁,你记得待会儿把指纹录入进去。密码是我的生日。” 周珩一顿,只点了下头。 这时,许景烨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说:“那我先回公司了,明天见。” 周珩就站在原地,微笑的看着他走向门口。 …… 许景烨前脚刚走,周珩后脚就回到书房,开始四处查找,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在她昏睡期间被许景烨翻过。 她不仅检查了书架、笔记本电脑,就连每一个抽屉都打开看过。 存放米红的录音和记事本的抽屉锁着,而书架上除了放书之外,就只有“周珩”的日记本,也没有和周琅有关的东西。 笔记本更是上了密码,许景烨不可能知道,她用的是自己真实的生日。 翻查了一圈,周珩终于坐下来,吁了口气。 刚才她的精神是高度紧绷,如今松懈下来,才缓过神。 她撑着头,又静静的待了片刻,再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找到程崎的聊天窗口,回道:“我昨天不舒服,今天好多了。随时都可以见,看你的时间吧。” 不会儿,程崎回了。 “病了?” “那明天吧。地点容我想想。” 就在这时,蒋从芸的微信也发了过来,写道:“你爸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去接触顾瑶。药方的事他很着急。” 周珩闭了闭眼,将心里升起的烦躁压下去,没有回蒋从芸,而是对程崎说:“要不去立心吧,我也有点事想找顾院长。” 程崎顿时明白了:“要药方?” “嗯。” 程崎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好,那我可以看场好戏了。” 周珩没理他,事实上,如今的她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愿意为周家奔波了,所以也不在意药方能否到手,她甚至懒得关心周楠申的死活。 而且就像廖启明说的那样,现在就是神仙都救不了周楠申了,顾瑶手里的药方又不是仙丹妙药,那不过是周楠申不切实际的期望罢了,只怕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到周楠申发现,就连顾瑶的药方都续不了他的命的时候,他该受到多么大的刺激啊? 周珩拿起手机,走回卧室,又一次躺下,还随意下载了一个手游玩了起来。 此时的她就一个念头,爱谁谁。 不知不觉,一个游戏就玩了半个小时。 人一旦没有了事情可做,就会找些娱乐项目打发时间,这样的体验在周珩的生活里是从未有过的。 其实这个游戏并不好玩,可她也懒得再换别的,打了个哈欠,就想着玩到困为止。 然而就在这时,手机进来了一条短信。 信息框在手机上方出现。 她看到一串未知号码,还以为是广告或是骚扰短信,再扫了眼内容,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隔了两秒,周珩皱起眉,将手机切到短信界面。 然后,她就看到这样一句话:“我知道是你害死了许景枫。” “……” 周珩盯着这句话半晌没有反应,有些懵,有些茫然,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 有病。 谁知,就在她正要切回到游戏的时候,这个人又发来一条。 “我有证据,走着瞧。” 周珩嗤笑一声,打了一行字,写着“拿出来看看”,可她没有发,想了下,又将话删除了,再度切回到游戏玩了起来。 第66章 27 chapter 27 翌日一早, 周珩醒来时已经恢复如初,再没有前一天的萎靡不振,就好像从未病过。 吃过早饭后, 周珩到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将头发吹干,看着镜子的自己, 脑中还徘徊着前一天的“戏言”。 她跟许景烨说,她想成立一个慈善基金。 这话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毕竟她也没有真的仔细考虑过要换怎样的生活方式,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又一次想起这茬儿,竟然觉得真的可以试试。 等周珩将自己收拾妥当, 出门时才想起没有录入指纹, 便输入了许景烨的生日,进了系统将指纹路上。 随即她犹豫了几秒, 最终还是没有将他的生日抹掉。 几分钟后, 周珩坐上袁洋开来的车, 车子很快朝立心的方向开。 半路上, 袁洋还问起周珩的身体,周珩只说:“没事了,我这身体一向不稳定, 说病就病, 但好的也快。” 正说到这,周珩的电话响了,是蒋从芸打来的。 周珩本以为, 蒋从芸又是来催促她寻找药方的进度, 谁知电话刚接起来, 就听蒋从芸说:“刚接到慈心的消息,齐明心流产了。” 周珩跟着一顿,反应了几秒,才问:“怎么造成的,自己不小心,还是其他人的过失?” 蒋从芸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林明娇都脱不了干系。” 周珩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神情很淡。 她不是没有同情心,也不是不可怜那个孩子,只不过在概率上来说,它是极有可能保不住的。就算勉强保下来了,再利用现在医学的力量,尽量避免是畸形儿,恐怕生下来也会带着生理上的缺陷。 至于林明娇么,她必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原本她在许长寻那里已经不同往昔,失去了很多信任,如今再加上这么一茬儿,必然又要扣分。 且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没的,总之她将齐明心送到许家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几天就没了,难不成许家的养胎条件会比宛新苑还要差吗? 大概现在这会儿,林明娇正在懊恼吧。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就听蒋从芸问:“那孩子没了就没了,不过有个事我要问你,你和林明娇之间是怎么回事,产生过节了?” 周珩收回神,笑道:“我们能有什么过节。怎么这么问。” 蒋从芸说:“哦,廖启明说,看到林明娇在医院给许长寻打电话,先是为自己的疏忽找借口,随即又提到你,说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你根本没交代清楚齐明心的情况。还有,她说在这之前齐明心已经有流产的征兆,你却瞒着不说……” 听到这,周珩更觉得好笑了。 林明娇推卸责任的说辞,她是能明白的,毕竟林明娇和许景枫有那么多的仇怨,如今许景枫的遗腹子没了,林明娇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证明此事与自己无关。 周珩说:“她会这么说我一点都不意外,随便她好了,横竖这件事也不是我弄出来的,难不成许家还能怪到我头上?至于过节么,我印象中是没有的,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 周珩很快就将林明娇和于真表面上装作不合,私下里又凑在一起咬耳朵的细节,一五一十的告诉蒋从芸。 灯下黑 第102节 蒋从芸一听,语气当即就变了:“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个东西,我早就说过了,像是这种半路上位的,心机太深,根本不能深交。她们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却时刻算计着捅你一刀。” 周珩没有接茬儿,自然也听出来了蒋从芸不只是在说林明娇和于真,也是在指桑骂槐她母亲梁琦。 恐怕当年蒋从芸就在梁琦那里吃过暗亏。 片刻后,等蒋从芸骂完了,又道:“总之林明娇这个女人不得不防,要是你瞧着实在碍眼,就找个机会把她收拾了。反正她无名无分,许长寻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和周家翻脸。哦,到时候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家里会安排。” 周珩闻言直接挑起眉,一时还真有点“受宠若惊”,遂笑道:“好,如果真有这个需要,我会处理她的。” 这之后,蒋从芸又没事找事的闲聊了两句,才将电话切断。 周珩将手机收好,又琢磨了一下蒋从芸的态度转变,不仅觉得有趣,而且有点古怪。 过去打电话,蒋从芸一向是懒得多跟她废话的,只把重点说完,就忙不迭的结束了。可今天蒋从芸却好像并不着急似的,不仅在林明娇这件事情上主动示好,末了还找补了不少废话,就差和她聊早上吃了什么,以及今天天气如何了。 难道蒋从芸是真的闲得慌? 这个问题,周珩并未深究,靠着座椅眯了一会儿,等到快到目的地时,被袁洋叫醒。 车子很快在立心福利院门口停下,周珩拿起包和手机下了车,向四周看了一圈,不见程崎的身影,更没看到他的车。 周珩对袁洋说:“这里路窄,你出去找个地方停车吧,在车上等我就好。” 袁洋却似有迟疑:“姐,你一个人行么?” 周珩笑了下:“我是来谈事的,又不是来干架的,人多未必方便。” 袁洋欲言又止,却还是拗不过周珩,最后又嘱咐了两句,这才不放心的回到车上。 周珩看着车子缓慢退出去,走进大门。 门口已经有老师迎了出来,见是周珩,分外热情。 周珩也没拐弯抹角,上来就提了捐款和赞助的事,随即又问起顾院长是否在。 老师有些迟疑,先说顾瑶在,又说顾瑶此时有访客在,暂时可能见不了周珩。 周珩也没在意,本来就预料到会吃个闭门羹,或是要等上几个小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于是周珩便说:“那不如我先参观一下园区吧,顾院长那里麻烦您帮我打个招呼,我等到多晚都行。” 老师有些为难,却还是给院长室打了一通电话,小声把事情交代了 不会儿,老师挂上电话,又对周珩说:“院长的意思是,她见完客人,还有一些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可能要到中午才有时间。” 这比她预料的情况要好得多,周珩很快笑道:“那好,我中午再去拜访她。” 之后的两个多小时,周珩除了在园区里闲逛,也会到孩子们的教室里旁听,还去参观了饭厅和游戏室。 负责讲解的老师一路都很尽责,非常有耐心的将这里的孩子们的问题逐一告知。而周珩原本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谁知这一路看下来,还真的看了进去,心绪也不由自主的被孩子们的情况牵动着。 就好比说,会成为孤儿的有这样几种情况,要么就是被重男轻女的家庭遗弃了,要么就是家里无力负担,可能是未婚生子,也可能是偷偷产子,又或者是这孩子有遗传病和生理缺陷等等。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孩子的父母双方,或是在坐牢,又没有亲戚可以抚养。 老师在介绍孩子们的情况时,还讲述了几个小故事,同时还特别提起有些情况特殊的小孩,会拎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班里,由老师们特别照顾。 而这些小孩,不是有生理残缺,就是有心理问题。 周珩还特意到这个小班里看过,注意到有的孩子是聋哑儿童,还有的患有自闭症或是孤独症。 等出来时,周珩一路无言,就只是皱着眉。 直到来到一条长走廊里,周珩才垂下眼,叹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年纪不够,身体状况也不适合,我也想收养一个孩子。” 老师跟着问:“周小姐看上去很健康,不知道您……” 周珩回道:“我心脏不太好,做过移植手术,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更不要说照顾一个孩子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说辞,事实上周珩自知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像昨天那样因为心理而影响生理,突然发病。 而老师一听是心脏病,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就在这时,周珩脚下倏地停了。 就见墙壁上挂了很多照片,都是曾经在这里住过的孤儿们,而其中有一张恰好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张照片上有五个人,三个女生,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女生年龄大些,个子蹿了一大截,而另外四个则年纪相仿。 其实这张照片并没有特别之处,关键就在于这五个人的名字,分别是——陈凌、林曾青、茅子苓、章严云,和季风。 周珩又对应着名字,看向照片里儿童时期的章严云。 老师在一旁说:“我们这个福利院培养出来很多人才,尤其是这张照片里的几个孩子,后来有当记者的,还有当医生的。哦,还有这个,当年收养他的那户人家,经济条件可不一般,后来还将他带出国。” 老师说的自然就是程崎,周珩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那他现在呢?” 老师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应该过得不会差。我也是听之前的老师说的,说这孩子从小就机灵,鬼主意特别多,所有老师都拿他没办法。他被收养的时候都十几岁了,按理说一般不会选择这么大的孩子,毕竟性格已经定型了,不好教。但收养他的那户人家却说,就喜欢这孩子的主意正,脑子快。”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老师念叨完,心里也大概有了数,原来立心的人并不知道章严云就是程崎。 思及此,周珩将视线收回,正打算往前走。 这时,就听到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一声尖叫变成了一群尖叫,全都是小孩子的声音,然后就是哭闹声。 老师一惊,连忙跟周珩说了声“对不起”,就飞快的朝声音的来源跑去。 周珩也加快脚步,跟着老师来到一间教室,就见好几个孩子抱在一起,挤在教室的一边,有哭的,也有叫喊的。 一位女老师就挡在这些孩子面前,既生气又无奈的看着教室的另一端。 周珩顺着望过去,就见那里站着一个小女孩,年纪不大,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可她的行为举止却异常特殊。 她一只手抬在半空,手上抓的竟然是一条蛇。 那不是玩具蛇,而是真的,虽然已经死了,头部却是血肉模糊,像是遭到过重击,看上去很吓人。 而抓着它的小女孩则异常的冷静,且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老师,又看了看躲在老师身后的另外几个小孩。 不会儿,老师拿着一个纸箱子过来,让小女孩把蛇放下。 小女孩没有反抗,直接将蛇扔进箱子里,还拍了拍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随即小女孩感觉到有其他人在看她,便朝门口望去,刚好对上周珩的目光。 周珩的注意力一直在小女孩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就站在那里和小女孩对视了好几秒。 小女孩也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原因,竟然也盯着周珩看。 直到老师蹲在小女孩面前,问她:“青青,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要抓那条蛇,蛇是从哪里来的?” 小女孩却没有看老师,仍然看着周珩,对老师说:“后院发现的,我觉得有意思,就拿起来看看。” 老师又问:“那是你把它弄死的吗?” 小女孩又打量了周珩一眼,转过来看向老师,突然露出笑容,看上去天真极了:“怎么可能呢老师,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死了。我还以为是他们弄死的,就拿进来问问。” 谁知这话落地,对面那几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其中就有一个叫道:“你胡说,就是你,就是你,每次都是你!” 小女孩却没理会,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还摊了摊手。 她的言行举止,已经超出了这个年龄,早熟的惊人。 周珩走进教室,朝小女孩靠近了两步。 小女孩又一次看过来,还对周珩笑了一下。 周珩只觉得她很有意思,跟着挑了下眉。 就在这时,一道笃定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接着周珩就听到一个女人叫小女孩的名字:“青青。” 青青看过去,脸色顿时就变了,竟然有一丝畏惧。 周珩下意识转过头。 那个女人一袭短发,一身干净利落的休闲装,就站在她刚才站过的位置,表情很淡,双手环胸,就看着青青,看上去仿佛没有情绪,眼神却透着威严。 两人对视了几秒,青青垂下头,眼神开始飘忽闪烁。 显然面前这个女人令她觉得很棘手,她准备开始斗心眼了。 而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瑶,顾院长。 顾瑶扫过角落里的几个小孩子,跟老师使了个眼色,就对青青说:“跟我出来。” 话落,顾瑶率先转身。 青青迟疑了一秒,却不得不跟上去。 然而在走出门口之前,青青又一次看向周珩,还露出一点求救的意思。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被青青那眼神所“蛊惑”,她想了下,很快也跟着走出去。 走廊里,青青已经来到顾瑶跟前。 顾瑶蹲下身,小声问她问题。 青青低垂着头,同样小声回答着。 周珩没有走进,听不太清楚,就站在几步之外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走廊的尽头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走来。 周珩目光抬了抬,起先觉得眼熟,但来人是背对着光,她看不清。 等他走近了,她才从那走路姿势和气质中辨认出来,来人是程崎。 程崎来到顾瑶身后,双手插着袋,居高临下的审视青青。 顾瑶也问完话,起身扫过程崎,说:“程先生,新校区的事比较繁琐,咱们今天也讨论不完,我稍后再和你约时间。” 程崎淡淡笑道:“好,我知道顾院长是大忙人,那就改天再约。” 这话落地,程崎又慢悠悠的看向周珩。 顾瑶也看了过来,直接说道:“周小姐,听说你要见我。” 周珩和顾瑶的目光对上,一个淡漠,一个淡然。 两秒的对视,周珩走上前,漾出笑容:“顾院长,你好,好久不见。” 顾瑶眯了下眼睛,似乎正在回忆什么,随即笑着应了:“的确很久。” 灯下黑 第103节 与此同时,周珩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碰了一下。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只见青青正仰着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而碰到她的就是青青的手。 青青此举,不仅令周珩感到惊讶,就连顾瑶也没料到。 可青青却丝毫没有怯懦,更没有犯怵,还非常天真可爱的问道:“姐姐,你是来收养小朋友的嘛?” 第67章 28 chapter 28 ——姐姐, 你是来收养小朋友的嘛? 就因为这句话,周珩的表情瞬间微妙了,她先是将眉毛高高的挑起, 随即半蹲下来,笑着摇头:“不是。” 青青好像很失望,“哦”了一声, 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朋友?” 周珩认真的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不过要说收养么,国家是有严格规定的, 我年纪不够,身体也不好, 条件上不符合。” 这一次,青青又从失望的表情变成了放弃, 她耸了下肩, 像是大人一样,又往后退了一步, 和周珩拉开距离。 周珩惊讶又有趣的看着青青如此“现实”的表现, 说:“不过就算我可以收养, 也会精挑细选的, 玩蛇的小朋友可能不太行哦。” 说话间,周珩收了笑,青青也睁着大眼看过来。 两人对视了片刻, 青青稚嫩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屑:“管的还挺多。” 这话落地, 青青掉头就走。 周珩直起身,看着青青又矮又小的背影,再转过头, 迎向程崎和顾瑶的视线, 这才说:“这里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么, 真挺早熟的。” 程崎似是笑了下:“依我看,那小姑娘的问题可不只是早熟。你说呢,顾院长。” 顾瑶却没接这茬儿,话锋一转,说:“周小姐,我现在有点时间,咱们去办公室聊吧。” …… 几分钟后,周珩跟着顾瑶来到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采光尚可,但空间并不大,东西堆放的也有点多,有一半空间像是在当仓库使用。 事实上就在刚才参观的时候,周珩也发现了园区里可以利用的面积实在有限,这里人口多,需要用到的东西就多,而设备都比较老化,家具也是老式的,旧物如果不处理掉就只能堆放着。 周珩坐下来,接过顾瑶端过来的温水,问道:“刚才听你们说什么新校区。顾瑶姐,是不是那位程先生有意投资?” 顾瑶动作一顿,淡淡的扫过周珩,却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坐在她对面回道:“是我有意修建,现在正在评估赞助商。” 大家都知道赞助福利院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可能有回报,说白了就是单纯的做好事。通常这种赞助,是四处求人都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有人送上门来,顾瑶却说还要评估? 周珩好奇的问:“是他有什么条件不符合要求么?你看我怎么样?” 对于周珩突如其来的自荐,顾瑶没有半点惊讶,还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反问:“周小姐,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周珩从善如流的接道:“这一上午我看完了整个园区,心里感触很多,也想帮帮这里的小孩子。既然我愿意出钱,又有这个意愿,你何不也评估一下我。只是我不知道,你评估的要素都是什么?” 听到这里,顾瑶露出一点笑容,却有点冷:“很简单,就一条,我希望这些投资是干净的,纯粹的,而不是别有居心。” 周珩神情一动,瞬间没了话。 她差点忘了,顾瑶当年也是这个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见多了肮脏手段,自然清楚金钱交易的背后都是些勾当。 恐怕顾瑶所谓的评估,也包括程崎那些钱的来路吧? 在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是两张面孔,一方面是唯利是图,吃人血馒头的商人,而另一方面又是不图回报,身先士卒的慈善家。 而人们往往会把这两种人区分开来,看到慈善的一面,就以为这是个仁商,辛苦赚钱只为做慈善,而看到邪恶的一面,便以为这是个不择手段的奸商,嗜钱如命,一毛不拔。殊不知,这二者往往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 周珩自然听得出来,顾瑶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顾瑶的父亲顾承文,曾经就是江城最大的奸商,他和许长寻、周楠申等人狼狈为奸,几个人还时常聚会,表面上聊的是江城的未来,实际上还不是商量如何瓜分市场么? 顾瑶那时候已经成年,这些事她也在参与,又怎么会不知道周家的底细,以及周家的钱有多脏。 而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又如此直接,周珩索性也不绕圈子了:“我记得在你检举你父亲的时候,也曾经将顾家的一部分钱捐给了立心,还专门成立了慈善基金,去帮助有需要的孤儿。请问,顾家的钱在你眼中是否干净,你当时这么做的理由又是因为什么呢?” 此言一出,屋里沉默了许久。 幸而顾瑶脸上并未流露出不悦,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赎罪。” 周珩笑问:“真能赎罪么?” 如果可以,那天底下的有钱人都可以用金钱来交易。 顾瑶摇头:“不能,但钱却是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必需品。在那样的情况下,我除了这种方式,没有其他选择。” 周珩垂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低声说道:“人么,都是怕因果报应的。亏心事做得多了,就会寻求一些途径,花点钱去修路造桥建寺庙,或是收养、助养孤儿。不过善与恶是不能交换的,你不希望孩子们被这份居心利用了……” 只是周珩刚说到这,就被顾瑶打断了:“我想你误会了,我还没有苛刻到连捐款人要积德赎罪的心思都要筛选的地步。相反,越是这样的心理,越应该多利用。既然他们要自欺欺人的认为,用钱就可以赎罪,自然就会投资的更多,可以更大限度上解决福利院的实际问题。” 周珩望向顾瑶的眼睛:“可你刚才说,希望投资是干净的……” 顾瑶笑问:“程先生如今和长丰集团的合作,我多少也听说了一点。周小姐,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还有你父亲,如今的程先生,不就是过去的周楠申么?” 周珩这才恍然大悟,脑海中也适时的跳出两个字——洗钱。 说白了,顾瑶忌惮的不是钱的来路,而是防范有人以投资慈善事业为名,行洗钱之实。 就好像文娱圈经常惯用的手段,拍一部电影,需要爆破,临时建造一栋楼,造价五十万,却报五百万,然后用炸药炸毁了,没有证据追查实际成本,就这样洗干净四百五十万。 同理可证,投资新园区也是一个道理,投入三百万,报个一千万,再返还投资商几百万,只要这栋楼表面弄得漂亮点,别太漏洞百出了,又有哪个监管部门会闲到跑来评估这里面洗了多少钱? 周珩半晌没说话,端起水喝了几口,放下时,才说:“程崎现在做的事,我不会为他解释,但是我相信他不会把主意打在立心的头上。同样,我说要捐助也是认真的,也不会跟你算后账。这一点,你尽管去评估,甚至可以在合同条款里约束我。我知道你男朋友是徐律师,就算我想骗你也过不了他那关。” 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周珩表现得最真诚的一刻了,她甚至有一种想要掏心挖肺,只希望对方能明白的愿望。 可她也知道,就因为她来自周家,她越表现的不求回报,听上去就越像是假的。 而这样的感觉,是极其无力的。 周珩撂下这番话,自觉在口述层面已经表达完了,如果顾瑶就是不信,那么她说的再多也无用。 于是她站起身,朝顾瑶点了下头,便抬脚往门口走。 然而才走出两步,周珩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说道:“刚才那个小女孩,叫青青的。我觉得她不是个坏小孩,玩蛇的事也是出于好奇,那条蛇未必是她打死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太难为她,那种被人冤枉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她可能会记一辈子。” 这一刻,周珩也分不清她是在说青青,还是在说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青青解释,她根本没有看到真实情况。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瑶看向她的眼神变了,虽然很复杂,却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漠。 随即顾瑶也站起身,问:“你和她只见过一面,为什么要帮她说话?还是你觉得,我会惩罚她?” 周珩想了想,老实说:“我不知道。” 顾瑶笑了一下,又道:“其实青青的情况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的多,她的性格很难捉摸,智商也很高。其实对于小孩子来说,性格和情感教育远比智商教育更重要,尤其是青青这样的孩子,从小时候就培养他们与他人的情感连接,与社会的共情心理,是非常必要的。” 周珩一顿,忽然明白了:“你该不是怀疑她有反社会人格吧?” 顾瑶仍是笑:“从心理和医学角度上说,只有十八岁以上人群才可以做次评估。而我已经不再是心理咨询师了,我没有评估资格。” 周珩接道:“可你在怀疑。” 顾瑶没接这茬儿,只是弯腰将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同时说:“总之我是不会惩罚她的,也很清楚你刚才说的那种滋味儿,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随时可以联系我。” 说话间,顾瑶将自己的微信扫码调了出来。 周珩一时也搞不懂顾瑶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可她想了一下,也没有拒绝顾瑶的好意,很快加上微信,然后问:“为什么你觉得我需要找人聊,你已经不是心理咨询师了。” 顾瑶笑道:“当然不是心理咨询,你就当我是个垃圾桶好了。其实你的问题我一直知道,很多年以前你父亲也曾经问过我,我给过他建议,但他似乎没有采纳。如今看到你这样,我想我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周珩意识到,顾瑶提到的人应该是真正的“周珩”。 事实上别说是顾瑶了,就是她回想起过去,也觉得那个“周珩”不太正常,既聪明又极端,虽然未必是反社会人格,但一定不是健康的人格。 这或许也就是为什么,她来了这么多次,顾瑶一直不肯见她,甚至刚才还拿出一副冷漠且防备的态度对着她的原因? 而打破这一切的,应该就是她对青青一个陌生小女孩的关心吧? 自然,周珩是不会告诉顾瑶,她并非真正的“周珩”,她收好手机,对顾瑶点了下头,这样说道:“我知道我小时候性格不好,你对我有成见也很正常。如果是我妹妹的话,可能你们就不会有隔膜了。” “你是说周琅?”顾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古怪。 “是啊。”周珩点头。 几秒的沉默,顾瑶的倏地笑了:“如果是她,我恐怕就不会说这些了。” 什么意思? 周珩皱了皱眉头,本能的认为这不是什么好话。 可她正要追问,顾瑶却把话题带开了:“不过人既然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该再说什么。总之,你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就不送了。” …… 直到周珩一头雾水的走出院长办公室,脑海中仍然飘荡着顾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叫“如果是她,我恐怕就不会说这些了”? 对于她,对于周琅,顾瑶是有什么疑虑么,这些疑虑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自问那时候从没招惹过,也没得罪过顾瑶啊…… 哦,还是说,顾瑶很早就看出来她善于演戏,本质是一个两面派的特质,因此才不喜欢她? 周珩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走向走廊的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轻咳声。 周珩脚下顿住,再抬头看去,就见程崎靠着墙壁,正歪着头瞅她。 程崎率先开口:“聊什么这么久?” 周珩快步走上前,未加思索的突然问:“在你看来,我是怎样一个人?” 程崎伸出一手去探她的额头:“病糊涂了?” 周珩将他的手推开:“我没跟你开玩笑。” 程崎叹了一声,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随即煞有其事的自上而下打量她一圈,这才说道:“很漂亮,很有气质,很有内涵,一看就是大小姐。” 周珩摇头:“我问的不是现在,是过去,是十年前,你觉得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 灯下黑 第104节 程崎眯了眯眼睛,隔了几秒才半真半假的开口:“有野心,有目标,很会演戏,很会骗人,很会掩藏自己,也很会利用人。有时候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也不知道如何真心待人。” 周珩一下子不说话了,只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他。 程崎也不回避,就站在那里任她看。 直到周珩问:“真的这么糟糕?” 程崎说:“其实你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段位高了很多。不过这也算不得糟糕吧。” 这一次,周珩没说话,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程崎脚下一转,笑着追上来,仗着腿长,很轻易就和快步行走的她,走成并排,而且丝毫不费力。 相比之下,周珩的脸色却很沉,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介意,更没有自我反省,她径自沉浸在他人的评价和自我感受的反差中,还没能从震惊的情绪中醒过神。 因为刚才说的那些形容,在她看来都是生存技能,是为了在这个环境中平安长大的必要手段,难不成要做个傻白甜吗? 想到这,周珩倏地站住脚,非常不理解的看向他。 程崎也跟着停下来,随即就听周珩问:“如果你是这么看我的,为什么你当初还喜欢我,你是受虐体质吗?” 程崎脸色跟着一变:“这叫什么话,真难听。” 周珩又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算了,反正也无所谓了。” 她的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很快又好像什么都不介意似的,连神情都恢复平淡了。 程崎却有些读不懂,跟着问:“什么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福利院大门前。 周珩脚下渐渐慢了,低着头,又安静了片刻,等走出门口,才说:“其实我前几天和周楠申摊牌了。” “嗯?”程崎惊讶的站住脚,“哪张牌?” 周珩说:“我就直接问的,我妈是不是他找人毒死的。他否认了,还说我妈肺癌晚期,他没有杀她的必要。” 听到这,程崎的脸色更加微妙:“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周楠申是凶手的?” 周珩叹道:“也说不上是怀疑,只是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我妈当初一直在为许、周两家做假账,她知道很多事,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周楠申要杀她灭口。” “然后呢?”程崎跟着问:“他否认你就信了?” 周珩说:“原本是不信的,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我母亲生前病的很重,做账一绝,又有人一直看着她,她根本没能力逃出去,而且留着她的确比杀了她要好,还可以将她的剩余价值压榨殆尽。”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两秒,又道:“另外,他还提到一个人。” 程崎问:“谁?” “‘周珩’。” 程崎瞬间沉默了,表情像是见了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半信半疑的追问:“你的意思是,周楠申告诉你,你母亲的死和‘周珩’有关?” 周珩点头道:“对。” 程崎顿时笑了:“她才比你大一岁,那时候也就十一岁多点吧。这也太荒谬了,这你也信?” 周珩却很平静:“你不如反过来想,就是因为这件事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很荒谬,太像是周楠申找的借口了,而且还是推到死人身上,死无对证,破绽百出,我才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这一次,程崎没有接话,而是垂下眼,开始思考周珩的分析。 周楠申的话怎么听怎么可笑,就算要编出一个凶手,好歹也过过脑子吧? 起码以周楠申的作风和思维方式,一定会比这个缜密得多,故事也会编的圆一点,再推出来一个人当替死鬼,或是拿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与梁琦的死无关。 不会儿,程崎再度发出质疑:“你就肯定他没骗你?” 周珩问:“理由呢?我现在是周家唯一的门面,也是未来的掌权者,他骗我会有什么好处?” 程崎接道:“或许就是他杀的,你之前不也怀疑过么。” 周珩轻轻点了下头,抬起眼皮,情绪很淡:“就算是,他也快死了。我最好的复仇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 程崎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你刚才不是去要药方吗?” “我一个字都没提。”周珩缓慢的露出笑容,“就让他以为我来过,我做了努力,只是无功而返好了。” 这话落地,周珩走向小路。 程崎的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处。 程崎看着周珩的背影片刻,遂追上去,说:“你这状态不太对啊。” 周珩没接话。 程崎又道:“我看你这样子,是不是不打算追查真相了,就这样接受周楠申的答案?” 周珩在车前停下来,看向他:“我只突然觉得很迷茫。我母亲生前并非是无辜的受害者,她一直和周楠申狼狈为奸。她的死,很有可能她自己也有责任。如果真要刨根问底,我只怕那真相我会接受不了……” 程崎这才明白:“你怕她在心里的形象会颠覆?” 周珩没有回答,又把话题转开:“还有十年前的绑架案,万一‘周珩’的死是我干的呢?那我真宁愿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这话落地,两人之间又一次沉默了 程崎双手环着胸,就站在那里审视着周珩。 周珩也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也不想去探究。 在她看来,比起真凶的身份,她更害怕的是等在前面的真相。 毕竟在过去,她一会在为母亲梁琦做的事找借口,哪怕先前猜到那些账本的内容,也不由自主的为其美化过,认为那是她迫不得已的。 可就因为周楠申的一番话,令周珩突然从美化中清醒过来,其实在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她的母亲,自然不会是特别的存在。 而她以为的,找到真相后报仇雪恨,换来的大快人心的结局,更不会出现。 追究到最后,结果很可能还不如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再说当年,其实在那时候,有机会毒死梁琦的人并不多。 许景枫和许景烨的机会并不高,因为他们是一起去的,又带了好多人,两拨人互相监督,如果是对方干的,一定逃不过对方的耳目。 那么就剩下当时住在小白楼里的人了——黄彬、高征、袁生三家。 袁生可以排除,黄彬和高征可能都参与了,但他二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下手,必然是受人指使。 再往下推断,能指使他们的人,要么就是许长寻,要么就是周楠申,或是蒋从芸。 而在这三人当中,许长寻的嫌疑最低,这也不像是他的风格。 上次许长寻让她去送了袁生最后一程,这件事办的很直接,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再暗中安排其他人先一步动手。 对于袁生是如此,对于梁琦更是如此。 许长寻根本没有设置迷雾,玩两手的必要。 那么剩下的也就是周楠申和蒋从芸了。 当然,还包括周楠申提到另一个人选——“周珩”。 但无论是谁,范围都集中在周家。 而对于周家的“惩罚”,就简单多了。 其实只要周楠申一死,她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只要什么都不做,或是弃这个家于不顾,那周家的人都得完蛋。 只是周珩正想到这一步,程崎忽然动了。 周珩醒过神,见他将车门打开,从前座拿出来一个信封,又拿过她的包,将信封放了进去。 程崎说:“你放不放弃是你的事,我答应你的已经办妥了。资料都在里面,你回去慢慢看。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周珩问:“什么?” 程崎的表情再严肃不过:“或许故事真正的版本远远超出你的估计,可能是‘周珩’,也可能不是,甚至不是周楠申,不是周家或是许家的任何人。其实你母亲生前有很多秘密,她什么都没跟你说,这里面一定有她的理由,或许这份资料可以帮你解开部分疑惑。” 第68章 29 chapter 29 回家的路上, 周珩始终抑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碰包里的资料袋。 袁洋问了她和顾瑶要药方的进展,她也只是搪塞了几句, 装作很不顺利的模样。 而后袁洋提议,要不要再想点别的办法,逼顾瑶一步, 又提到说立心福利院正在筹划建立新园区的事,要不就以投资作为交换条件等等。 周珩也只是说, 需要一点时间再考虑一下。 直到回到公寓,周珩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缓慢的将水喝光。 而她手边就放着刚从包里拿出来的资料,她时不时瞟过去一眼, 并没有着急打开。 她有股很强烈的预感, 一旦打开袋子,了解到面具人的身份, 了解到他和母亲的关系, 或许就意味着, 会一脚踩进更深的迷局中。 就在这时, 放在另一边的手机忽然响起。 周珩被吓了一跳,睁开眼扫过去,在屏幕上看到三个字——许长寻。 铃声持续着。 周珩却有点懵, 有些惊讶于许长寻怎么会亲自打电话给她, 而且没有通过林明娇。 周珩将手机拿起来,吸了口气,还是接听了:“喂, 爸。” 许长寻没有寒暄, 也没有拐弯抹角,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我收到一条匿名消息,说景枫的死是你的手笔。” 周珩当即愣住,好一会儿接不上话。 许长寻在电话另一头等她消化了片刻,随即说:“我知道跟你无关,但放任这种人在外面,对你没有好处。” 周珩缓了口气,接道:“其实这条短信我也接到了,我猜他是想敲诈勒索,但是见我没有回应,好像不在乎威胁似的,这才将短信发到您这里,试图对我造成压迫。” 许长寻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说:“不管他是谁,我不想再看到,或是听到类似的流言。这件事,你去解决,务必干净,别留后患。” 周珩应了:“是。” 这话落地,许长寻将电话挂断。 灯下黑 第105节 周珩抓着手机,愣了会儿神,方才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许长寻为什么没有通过林明娇来交代? 是他已经彻底不想用这个女人了,还是说仅仅是这件事,他不希望林明娇插手? 周珩闭了闭眼,又将手机拿起来。 可就在点开程崎的微信窗口时,她的手指却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去碰小键盘。 安静了几秒,周珩又将将窗口关掉,找到袁洋,并将上次的短信截图发给他,快速打了这样一行字:“我要查这个人。这条短信除了我之外,他还发给了许长寻,这说明他认识许家的人,或者就在许家。你就从许景枫生前的人际关系查起。” 不会儿,袁洋回了:“姐,放心交给我吧。” 周珩放下手机,又看了眼桌上的资料袋,转头进了浴室。 她很快冲了个澡,出来吹干了头发,双手就没有停过,人却是机械性的,整个人更是心不在焉。 直到她又一次来到那张桌子前,盯住那个资料袋。 这一次,周珩站了许久,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她对程崎说过的话——“就算是,他也快死了。我最好的复仇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 是的,周楠申时日不多了,而且照现在的情形看,他会死得很痛苦。 还有,周家余下的人是一片散沙,等周楠申死了,他们也会完蛋。 当然,这个完蛋的名单里或许也包括她。 与此同时,她心里跳出来一个声音,还发出怪笑,对她说:“别天真了,病死叫什么惩罚,那叫善终!而且就算你要袖手旁观,周楠申也不会放过你,他一定会在临死之前安排好一切。他有的事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以为你有的选吗?你的人生你根本做不了主,你很快就会和你母亲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小白楼里,而她被害的真相将会因为你的懦弱、退缩而变成一笔糊涂账!” 周珩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又想到了过去种种,包括她和母亲遭受的苦难,包括母亲死时的模样。 而此前她和许景烨说要换个生活方式,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那么可笑。 她根本就放不下。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你要人生独立,就要让那些为难你的人都闭上嘴,要做到这一步,你首先就要有权力。可你现在就是一只看门狗,失去了野性就等于失去利用价值,你还知道那么多事,你觉得许长寻会放你潇洒离开吗?哦,许景烨倒是说了会帮你,那你就去讨好他吧,当他的宠物狗,哄他高兴,或许这样他会一直宠着你,直到厌倦的那一天!” “闭嘴!你闭嘴!”周珩倏地叫道。 也正是这声吼叫,将她从自我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再低头一看,她仍然站在桌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资料袋已经被她拿在手里了,而且她很用力,不仅将袋子的一角抓皱了,还透过袋子感受到里面东西的质感,像是照片。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将袋子口打开,掉了个儿,任由里面的东西散落到桌上。 这一刻,周珩的脑子是空白的,眼睛一直盯着掉出来的东西,也终于不再纠结。 醒醒吧,这就是你的人生,清除掉所有障碍,才是掌握人生的唯一途径。 你是周珩,也是周琅,你不是普通人,你也过不了普通的生活,别异想天开了。 然后,她的目光就在那几张照片上定格了。 照片有正也有反,她将它们逐一拿起来,翻到正面,仔细面人里面的人,逐一辨认。 随即她就发现里面不仅有许长寻、周楠申、梁琦,和上次那个长相酷似母亲的陌生男人,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 那也是个男人,年龄看上去最轻,可是在五官上却像极了周楠申。 周珩的眼睛眯了起来,第一个念头便是,周楠申还有个兄弟? 这件事她并不知情,甚至没有听周家的任何一个人说过。 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是在她回到周家以前就消失的。 不,应该更早。 因为在“周珩”的日记里也没有提过她有一个叔叔。 周珩愣了会儿神,随即拿起旁边的几页纸飞快地看了起来。 这上面有周楠申和梁琦的背景资料,也有许长寻的,当然都只是一小部分,提到的无非是他们的出生地,和来自什么样的家庭,何时开始创业等等。 周珩只大概粗略的看了一眼,就将这段略过。 很快,她找到家庭成员介绍那一栏。 这里面说,周楠申有个弟弟,名叫周楠岳,失踪于二十四年前,至今下落不明。 而在失踪后的第四年,他就被警方定性为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的“死亡”。 至于梁琦家里,她也有一个哥哥,名叫梁峰,比梁琦大两岁,早年和周楠申、许长寻曾称兄道弟,三人还一起合作做生意,同样也失踪于二十四年前。 周珩皱起眉,视线因此定格。 这两人竟然失踪于同一年?这可不像是巧合啊。 至于失踪地点么,这里并没有写。 周珩很快将手机里上次面具人发来的照片调出来对比,那照片是四个人的合影,分别是梁琦和周楠申、许长寻以及梁峰,却没有周楠岳。 面具人上次还在电话里对她说了这样两句话: “如果我告诉你,害死她的人就在这张照片里呢?” “你只要记得,我是你最亲的亲人,就行了。” 而当她追问面具人,害死母亲的是不是周楠申和许长寻时,他也说是“正解”。 当然,面具人也可能是在撒谎。 还有,程崎调查到这些,是想告诉她什么? 这样的选择题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估计。 思及此,周珩拿起手机,直接拨给了程崎。 电话很快通了,还没等周珩发问,程崎便说了这样一句:“资料看过了吧。” 周珩“嗯”了一声,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下来:“根据资料所说,我应该有一个舅舅,和一个叔叔,他们俩现在都下落不明。而那个面具人,很有可能是其中之一。” 程崎说:“没错。” 沉默了几秒,周珩问:“你有没有可能查到更具体的身份?” 程崎说:“暂时没办法,不过我倒是认为是希望舅舅的可能性更高。面具人不是对你说过吗,他是你最亲的亲人,这话更像是舅舅说的。反过来,如果是叔叔说的,那你和周楠申的关系就……” 程崎的话没有说完,但这暗示也足够了。 周珩自然也听出来他的弦外之意,如果这话出自叔叔的口,那就说明她很有可能是梁琦和周楠岳的女儿…… 周珩很快提出质疑:“如果我不是周楠申亲生的,他为什么要培养我?再说面具人也可能是在故弄玄虚。” “他的话是不能全信。”程崎反问:“但你别忘了,你十岁以前都和你母亲住在外面。为什么周楠申不把你留在周家,反而连你一起送走?其实把你留在手里,反而更方便控制住你母亲。” 周珩回道:“或许他是怕蒋从芸对我不利。” 程崎却说:“我倒不认为蒋从芸有这么大胆子。” 周珩张了张嘴,心里明白无论她和程崎如何分析,都只是瞎猜,没有定论。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周楠申亲生的,所以他才送走我。” 程崎叹了一声,又提出另外一点:“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母女被送到小白楼,是周楠申对你们的惩罚。那么惩罚的理由又是什么?” 这一次,周珩沉默了 她缓慢的坐在椅子上,盯着手里的照片怔怔出神。 而那惩罚的理由,她曾经也猜测过,以为是母亲做错了某些事,或是母亲不愿意配合周楠申做什么事,这才被送走。 但现在看来,母亲连假账都做了,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配合的? 难道真的是前者,因为母亲做错了什么事,一个让周楠申无法忍受和原谅的事? 周珩半晌没言语,程崎在电话里问:“你还在吗?” 周珩醒过神,这才说道:“其实要证实这一点并不难,我可以做亲子鉴定。” 程崎那边明显一顿,因为周珩实在太过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好似他们聊的是别人。 程崎不确定的问:“你真想好了?万一结果……你有心理准备吗?” 周珩将照片放下,又扫了眼照片上那两个陌生男人的模样,在心里一连自问了好两个问题。 ——知道还有两个亲人,你的感觉如何? ——他们有一个可能还在世,在针对许、周两家,这说明当年的失踪也是这两家人所为,如今你可能也会被牵扯其中,你怕吗? 当问题逐一落下,周珩发现自己的心情仍是平静的,并没有像她最初以为的那样,会被这个资料袋里的东西刺激到。 至于怕,呵,那就更谈不上了。 就算她疲倦了,累了,甚至犹豫了,也从没怕过。 周家的基因早就刻在她的骨子里了,她是梁琦的女儿,一步步走到今天,取代了真正的“周珩”,距离周家掌权人的宝座仅一步之遥。 而这一切,不只是她运气好,也是因为她的胆量,她的心机,她的手腕。 想到这里,周珩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无所谓呢?其实就算我是周楠岳的孩子,对我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我连周楠申的生死都不在乎,又何况是一个从没见过,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人?父亲两个字对我毫无意义,我真正在意的,只有我母亲,可她已经不在了。” 几秒的停顿,程崎又一次问:“你真不在乎?” 周珩笑了下,已经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无论如何,谢谢你帮我查到这些事。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其它的事等我消化完了再说吧。” …… 电话切断后,周珩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 她很安静,没有半点纠结。 能这样平静的接受这一切,连她自己都感到很惊讶。 可这又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她刚才对程崎说的也都是真的,她对“父亲”的存在一向没有情感羁绊,甚至是厌恶的,排斥的,自小便是如此。 在她印象中,“父亲”就是权威和压迫的代表。她和母亲一直被看管在小白楼里,是因为他,母亲曾经遭受的那些屈辱,也是因为他。 后来母亲毒发身亡,而她被接回周家,整日战战兢兢的活着,还是因为他。 可以说,“父亲”这个词在她心里早就妖魔化了。 它既不温暖,也没有他人所说的“父爱如山”。 哪怕现在换一个“父亲”给她又如何,还不是一个陌生男人,一个从未起到保护作用,也从未让她们母女感受过爱的家伙? 灯下黑 第106节 而这个人,甚至不比周楠申强到哪里去。 周珩还记得,以前因为自己心理上受过刺激,也曾经在网上搜寻过类似的资料,问缺乏父爱的女生,长大会有怎样的心理缺陷。 而其中一条就是说,这样的女生会很难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极度缺乏安全感。 她那时候就问过自己,是这样吗,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一直无法和异性建立羁绊? 即便是程崎说喜欢她,她也无法在心里予以回应,甚至感受不到程崎对她的情感。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那个频道从没有接通过。 不只是程崎,还有很多人。 无论是许景枫、许景烨,或是其他任何关系,她都是防备的,疏离的,哪怕是在欧洲照顾过她的那两个阿姨,她也没有丝毫的依赖,甚至没有和她们交心的意愿。 当然,她也没有朋友。 曾有一度,她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 可这件事至今也没有得到过证实。 周家安排的心理医生,只是指出她的问题,给她开了很多药,用了一些治疗手段,却从没有对她的问题下过定义。 她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周家隐瞒了什么。 直到如今,唯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那就是无论周家的任何人出事,她都不会感到难过,更不会惋惜。 哪怕她的生父另有他人,也是一样。 …… 周珩就这样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窗外灯火亮起,照进了窗户,撒了一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也跟着亮了一下。 有一条新进来的微信。 周珩随意划拉了一下屏幕,看到这样一句:“听说你病了。” 发件人更是令她意外,竟然是许景昕。 周珩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儿,回道:“已经好了。” 随即她又问:“找我有事?” 许景昕只说:“没事。” 话题到此终结。 周珩盯着这两个字良久,随即打了这样一句:“直接表达关心,对你来说很难吗?在你养伤期间,我可是一直在关心你。” 可事实上,连周珩都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 过了几秒,许景昕回道:“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我还应该说什么。” “……”周珩无语了。 她将手机扣在桌上,安静了片刻,遂又将它拿起来,打了半行字:“我问你个问题……” 只是这句话没有打完,周珩又把它删掉了。 窗口上方则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任何消息发过来,那句话也消失了。 周珩直接将语音通话拨了过去。 片刻后,许景昕接了起来,他的语气有些疲倦,也有点无奈:“怎么了?” 周珩一顿,开口时没有继续刚才“关心”的话题,而是突然说:“我需要找人聊聊天。” 许景昕问:“你想聊什么?” 周珩想了下说:“随便吧,比如你过去看到的听到的事,或者是人生目标之类的。” 许景昕没接话,似乎正在思考。 周珩又道:“我知道过去的你有非常坚定的理想和目标,但现在那些东西都不可能实现了,可你每天过的依然很充实,你好像仍然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动摇。我想知道为什么?”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呢,一直力争上游的动力是什么,为了权力、金钱,还是名誉?” 周珩描述道:“一部分是我喜欢赢的感觉,很有成就感,而且赢了一次就要一直赢下去,不能停下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母亲的期待,我想证明给她看。” 许景昕说:“哦,这倒是让人有点意外。我从没听过你提起蒋女士,根据你的表现,不像是对母爱有依恋的人。” 周珩一怔,这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 她指的母亲自然是梁琦,但许景昕是不知道的。 许景昕也没有细究这一点,随即又道:“看来就算进了海外部也不能满足你了,你需要的更多证明。” 这话周珩接不上来,她也不可能跟许景昕坦白真相,只好将话题转开:“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许景昕坦白道:“一部分也是因为我母亲,她生前对我有期许,另一部分则是为了我自己。” 周珩追问:“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许景昕说。 周珩又问:“你就没有累的时候么,我是说精神上的,觉得实在太难了,想休息了,不努力也挺好的,干脆破罐子破摔吧,人生干嘛那么辛苦呢,类似这种的感觉。” 这话落地,许景昕好久没言语,半晌过去,他才说:“当然有,但只要一想到还有很多人利用那东西害人,而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可以一生富贵,寿终正寝,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就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周珩没接话,只是撑着有些发胀的头,眼睛瞟向散落的那些照片,只在心里默默地想——许长寻和周楠申,也会像他说的一样,一生富贵,寿终正寝么? 凭什么? 几秒的沉默,许景昕似乎笑了一下。 就在周珩疑惑的同时,他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道理?” 周珩应了:“什么。” 许景昕说:“一个人身处逆境和低谷的时候,其中也会暗藏着即将成功的信号,反过来,一个人成功了,事事顺心,这里面也同样埋藏着会失败的因素,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大难临头。” 第69章 30 chapter 30 许景昕话音落地, 周珩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许景昕以为她不会接话的时候,周珩突然说:“我对成功和失败的定义,和旁人不同。我要做的事, 经不起失败。” 她的语气与平时不同,里面似乎蕴含了很多意思,而且并不轻松。 可就在许景昕准备回应的时候, 周珩却笑了一声:“谢谢你跟我聊天,听我发了这么多牢骚。我不打搅你了。” 然而就在周珩准备切断电话的时候, 许景昕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周珩。” 周珩一顿,就听他说:“执着和执拗, 是有明显区别的,却又相隔一线。” 周珩又笑了下:“我明白, 谢谢。” …… 同一时间, 于真正坐在许家大宅某间卧室里,手里捧着一碗燕窝, 慢条斯理的吃着。 她看上去是个恬静祥和的女人, 与人说话时细声细气的, 就连眼睛的轮廓都透着无辜, 没有半点攻击性。 这样一个女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宜室宜家,会激起男人保护欲的。 于真身处的这间卧室, 是过去许景枫住过的。 她一边吃着燕窝, 一边环顾整个屋子的装潢摆设,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许景枫吸毒身亡之前, 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天, 宴会进行到很晚, 许景枫的心情原本是舒畅的,因为他邀请的宾客全都来了,每个人都给足了他面子,令他以为自己还是过去那个许家大少,还能延续往昔的荣光。 而许景枫平时合作密切的几位宾客,也留到最后。 许景枫单独给那几人开了瓶好酒,本想坐下来进一步拉拢关系,细谈日后。 可怎么想到几人谈了不到十分钟,就发生龃龉。 前半段于真并未听到,等她端着果盘过来时,就见许景枫脸色极差的说了句重话,当场下了对方的面子。 对方十分尴尬,很快离开。 其余几人也再没兴致留下来,纷纷找了借口。 于真很惊讶,将果盘放下便问许景枫,发生了什么事。 许景枫并未细说,大概意思是,他是真心实意谈合作,可对方却拒绝了,好像是有了新的合作对象,完全不给他面子。 合作这种事,成或不成本就是常态。 于真听了,便宽慰许景枫不要介怀,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但许景枫自尊心一向强烈,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哪容得下被人拒绝? 他脾气一上来,就猛灌了几口酒,接着就说头疼,拿起桌上的头疼药就要吃。 于真上前阻止他,但许景枫却听不进劝,将药和酒一起灌进肚子里,随即又拿了两瓶酒,就要去地下室。 于真知道,接下来他会关掉监控,一个人躲在监控室里吸毒。 于真冲上前,一把拦住他,眼圈跟着就红了:“景枫,你醒醒,不要逃避现实了,那些东西只会毁了你,它们帮不了你!” 许景枫推开于真,说:“你不要管,这是我的事。” 于真又去抢他的酒瓶,叫道:“你才吃了药,又喝酒,又……你不要命了?” 许景枫仿佛被这句话刺激了,当场发了怒:“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你要是看不惯,你可以随时走。” 于真伤心欲绝的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直到许景枫拿着酒一路走向台阶,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于真低下头,又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片刻,随即默不作声的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这才离开。 此时别墅里的监控已经关掉了。 于真来到院子里坐下,看着天上的繁星和月亮,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表情却已经转淡,哪还有半点伤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真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串匿名号码。 灯下黑 第107节 于真将电话接起来,说:“和你预料的一样,他因为合作没谈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将头疼药摆在明显的位置,他吃了药,还喝了酒,现在大概已经在下面high起来了。” 紧接着,电话对面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手机呢,拿到了吗?” 于真从兜里拿出许景枫的手机,按下密码解锁,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各种女人的视频和裸、照,自然也包括她自己的。 随即她一边将手机格式化,一边说:“拿到了,正在做清理,之后我会将它销毁。” 男人说:“后面的事,你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真露出笑容,应道:“放心,我会将这场戏做到底。” ……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于真从回忆中醒过神,放下燕窝碗,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和颜悦色的林明娇。 于真很快将林明娇迎进门,又切换成小媳妇一般的模样,好似在这里还有些拘谨。 林明娇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进来了便嘘寒问暖,问东问西,随即拉着于真的手闲话家常了几分钟。 于真说的话不多,却时不时点下头,仿佛很听林明娇的话。 直到林明娇话锋一转,说:“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可不能耽误。还有,从下周开始,每一次去医院检查,我都会陪着你,你不用害怕。” 说到这,于真恰到好处的露出担忧之色:“可是齐明心的孩子……哎,景枫到底是吸毒了,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 “她是她,你是你,同人不同命。”林明娇安慰道:“她那个人本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医生也说了,孕妇的心情和身体素质也是很关键的因素。再说还有廖医生看着呢,你只要按时吃保胎药,保持心情愉快,保持作息稳定,我相信这个孩子一定会留下来的。” 于真笑着低下头,一手放在小腹上。 林明娇见状,又道:“不过有件事,照例还是要做,你也不要介意。就是亲子鉴定这一块。其实做了对你也有好处,有了这一步,以后谁都不能质疑这个孩子的身份,对它,对你都是一个保障。” 于真很快应了:“我明白的,我也愿意配合。” 林明娇见于真毫无主见,又很依赖她,真是再得意不过。 她很快又嘱咐了几句,说这孩子在血统上是许长寻的第一个孙子或孙女,一定会受到许家的重视,从小好好培养,将来必然能成大器。 许景枫虽然走了,但这个孩子却和许家有缘,兴许能替他完成他要做的事。 自然,这番话是林明娇在画大饼,于真也听得出来,只是在表面上配合罢了。 等林明娇起身离开,于真将门关上,再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其实林明娇在打什么主意,于真是一清二楚。 林明娇如今的地位已经不同以往,一来她已经再难有孕,二来又没有名分,而且正在逐渐失去许长寻的信任。 再加上齐明心肚子里的孩子,是在林明娇的疏忽照顾下流掉的,这件事又被许长寻记了一笔,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于真找到林明娇,将自己有孕一事告知,还装作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 林明娇立刻就动了心思,将于真接回到许家,既弥补了此前的过失,又将遗腹子这张牌抓到手里。 且不说这孩子能否保住,就拿齐明心和于真相比好了,前者太蠢太市侩,后者却非常懂得分寸,还在许景枫身边待了一年,是他生前最信任的女人。 单就这一点,许长寻就会高看她一眼。 对于林明娇来说,于真是一张救命的牌。 而对于于真来说,保住这个孩子,长久的留在许家,占据一席之地,将这里搅的天翻地覆,才是真章。 ……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 警局已经给出消息,说案件中止调查,并将许景枫的遗体归还。 许家很快举办了一场低调且隆重的葬礼,对外只说,许景枫是因为药物过敏而死亡。 可事实上,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许景枫是死于毒品,只不过大家都习惯了演戏,当人一套背人一套,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戳破。 葬礼没有铺张,也是林明娇一手操办的。 周珩也是到葬礼上才听林明娇告知,原来于真已经住进了许家,而且肚子里也怀了许景枫的骨肉。 林明娇还说,这件事暂时对外还没透露,就只有许家内部的人知道,因为周珩前几天病着,这才没有即时告诉她。 周珩将林明娇的心思看在眼中,并不多言,也懒得发表自己的看法,倒是对于于真这个女人,她却觉得越发有趣了。 想不到于真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能悄无声息的走到最后。 而林明娇似乎还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眉宇间难掩得意。 至于这场葬礼,只是许家成员更替的一个小插曲。 许景烨一直陪在许长寻身边,而许景昕只出现了半个小时,行过礼便离开。 林明娇从头张罗到尾,康雨馨则是借此机会来卖乖的。 反而是周珩,倒像是一个局外人,举止大方得体,却也过于安静。 一场葬礼,就展现了众生相。 葬礼结束后,同一天的下午,周珩坐上袁洋的车返回公寓。 就在半路上,袁洋拿出他调查到的第一手资料,这里面的调查对象除了许景枫的秘书于真之外,还有别墅里的阿姨、司机和园丁。 周珩有预感,那个发匿名短信的人,应该就在其中。 周珩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园丁。 园丁基本上不会进到主屋,和许景枫的交集不会太深,更不要说会有她和许长寻的手机号码了。 于是周珩将他的资料摘出去,又转向司机和阿姨。 周珩一边看一边问道:“这几个人,你最怀疑谁?” 袁洋说:“于真吧。” 周珩抬了下眼皮,问:“为什么?” “就是觉得她有点扮猪吃老虎吧。”袁洋说:“还有,她现在可是许家最宝贝的人物,也是最有机会接近许长寻的。可她到底没有名分,所以……” 说到这,袁洋顿住了。 周珩笑着接道:“所以,她就用这种栽赃的方式,从我这里分走许长寻的信任?” 袁洋说:“差不多吧,不过我也是瞎猜……” 周珩安静了几秒,又将于真的资料放到一旁,同时说:“如果她真的足够聪明,就不会走这一步,所以她暂时可以从我的怀疑名单里排除。” 再直接一点,发匿名短信的人,实在是愚蠢,而这样降智冲动的行为,怎么可能有本事住进许家呢? 周珩见袁洋面露不解,便解释道:“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这个人敢发匿名短信威胁我,就意味着有可能会被我揪出来。对于真来说,只要孩子稳,她的位置就稳,又何必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呢?难道她就不怕被许长寻知道了,影响好不容易抓到手的成果?” …… 正说到这,车子也来到公寓楼下。 周珩跟袁洋交代了两句,就拿着资料上了楼。 就在她等电梯的时候,许景烨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珩接起电话,就听许景烨说:“阿珩,身体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这两天精神还好。”周珩走进电梯,跟着说:“我知道你现在任务重,葬礼的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张罗,爸爸那里也要你多照顾,你就别管我了,赶紧去忙你的吧。” 许景烨笑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也要多心疼自己的身体,等我忙完了来找你。” 周珩也跟着漾出笑,走出电梯,余光却瞟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周珩脚下一顿,迎向来人。 只见程崎一手插着裤袋,正依靠着门边的墙,笑容讥诮的瞅着她。 周珩神情微怔,隔了两秒,对电话里的许景烨说:“不用了,我想再休息一下,明天咱们公司见吧。” 这话落地,周珩率先切断通话,走上前,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程崎站直了,并不太认真的说:“探病。” 周珩扫了他一眼,将密码锁打开,边进门边说:“我的病好了好几天了。” “哦。”程崎跟着进屋,说:“你的门锁好像和之前的不一样。” 周珩说:“我病的昏迷不醒那天,景烨来过,找人撬了锁。” 程崎闻言,脚下跟着站住了。 周珩转身,和他目光对上,就见他面露惊异,目光复杂。 程崎问:“他没发现什么吧?” 周珩摇头,洗了个手,从保温壶里倒出两杯水,一杯递给程崎,说:“他撬锁进来,不是为了戳穿我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想到去找这方面的线索。再说我这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我不是‘周珩’。” 程崎的眼神又转为轻松,笑着接过水杯:“也是,你这几年也是彻底洗脑了,连我都认不出来。” 周珩没接茬儿,而是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资料,在茶几前坐下,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程崎也跟着坐下,好奇地拎起其中一张纸,问:“为什么要调查许景枫的人?” 周珩没有抬头,只说:“有人给我发了匿名短信,威胁我说,知道是我害死许景枫,还说有证据。这个人还神通广大的将短信发给许长寻,我得把他找出来。” 程崎听了先是一怔,再看周珩的态度,好似并不紧张,便问:“那这几个人,你怀疑谁?” 周珩在司机那张纸上敲了敲:“就他。” 程崎瞟向其他几人,淡淡问道:“理由呢?” 周珩说:“这里面园丁的嫌疑最小,而于真的段位明显比这个发短信的人高了好几层。至于阿姨么,我和她接触过,感觉她不像。” 听到这,程崎笑了:“前两条还像模像样,后面嘛……什么叫不像?” “就是一种直觉。”周珩指着司机的资料说,“看到没有,他欠了一百多万。这个数字以他的工资根本还不起。我想下一步,他就要勒索我了。” 程崎扫过一眼,问:“哦,那你打算怎么做?” 周珩说:“把人找出来,再跟许长寻交个差,事情就算完了。” 这一次,程崎没接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瞅着她。 周珩见状,问:“你看什么?” 灯下黑 第108节 “你有点不一样了。”程崎说。 周珩扬了下眉,表示疑问。 随即就见程崎双手环胸,翘起二郎腿,说:“我刚回来的时候,你就跟惊弓之鸟似的,处境很艰难,也很紧张,手里时刻拿着武器,好像随时准备着和人干架。但现在么,像是变了个人。” 周珩放下资料:“此一时彼一时,人的位置变了,心境自然也会不同。那时候的我,一直想着如何让许家的人喜欢我,更信任我,借此拿到更多的权力。但现在么……” 说到这,周珩顿住了。 直到程崎问:“现在还不是一样?” 周珩却笑着摇头:“信任也是分很多种的,比如林明娇,她就得到过许长寻的信任,令他放心将自己不便出面的事,全都推到她身上。这样的信任,或许林明娇会当做香饽饽,却不是我要的。” 几秒的沉默,程崎看着她,目光平定,遂这样说道:“看来你真是想通了。” 周珩也收了笑:“比起那些随时会溜走的东西来说,渗透长丰集团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已经进了海外部,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先前麻烦你很多事,现在有能力了,我会尽力回报。” 程崎的脸色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好像并不在乎她是否报答,只说:“我要提醒你,许景烨对‘周珩’的感情,可是一把双刃剑,你可不要玩脱了。” 周珩没接这茬儿,话锋一转,问:“程崎,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安静了几秒,程崎说道:“我要去春城,这次时间会有点久。” 周珩跟着一怔,正要问,就又听他说:“子苓找到了,消息确实,我要亲自去把她接回来。” 周珩很快露出笑容:“真的,那太好了!” 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上次你离开,我还答应你会去医院看望林曾青,结果我食言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忘记。” 程崎却没有什么表示,只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便站起身往门口走:“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周珩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跟上去。 直到来到门口,程崎站定了,侧身的同时动了动嘴唇,仿佛欲言又止。 周珩率先开口:“一路顺风。” 程崎却垂下眼,说:“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先拖着,等我回来帮你想办法。如果很紧急,就打电话给我。” 周珩笑了:“好,我会的。” 程崎也扯了下唇角,直接拉开门走了。 …… 周珩回到茶几前,安静了片刻,便将一开始摘出来的于真的资料重新拿了起来。 她快速翻看了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她的家庭背景上。 这上面说,于真是孤儿,最早是在医院发现的弃婴,后来在院方的安排下,经人收养。 周珩记得,当初她从人事部要过于真的资料,上面写的是她父母都在历城,是工薪阶层。显然他们就是她的养父母,只是于真没有提这一笔。 不过这一点也可以理解,或许于真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将自己营造成一个来自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也没必要特意写上自己是养女。 思及此,周珩又继续往下看。 于真高中时有两年的海外留学经历,靠的是奖学金,在那边也是省吃俭用,后来大学回到历城就读。 看到这里,周珩皱了皱眉,总觉得怪怪的。 一般来说,工薪阶层的家庭是不会将留学列为子女教育的首选,而且还是高中就送出去,起码要是中产阶级以上的生活水平。 再说,既然高中出去就读了,为什么大学又回来了? 国外的高中教育和国内不在一个水平,两年在国外,回国之后首先面临的就是高考的压力,学业上大概率会落后。 可于真回来后,却考上历城的重点大学。 当然,这一点于真也可以解释为,是她对学习有天分,一年的突飞猛进顶得上别人三年的日积月累,所以就算只在国内念了一年高中,也能考上大学。 然后就是大学毕业,于真是通过人事部的资料筛选走到面试一环,又在面试环节中取得非常突出的成绩。 人事部将她的资料送到几个部门主管的手里,结果海外部挑中了。 表面上看,于真可以说于真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姑娘,不仅有能力,而且一路都很顺。 可周珩却知道,长丰集团的人事选拔,是有很多苛刻的门槛和内幕的,如果不走点关系,直接靠面试进来,那都不是一般的人才。 也就是说,于真是有工作前途的。 可她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反而选择依附于许景枫。 不过这一点,于真也可以自辩,说是真心爱慕许景枫,或者说,是怕不答应就会连工作都失去了。 只是不管怎么圆,当这份资料摆在周珩面前时,她脑中就只浮现出四个字——如有神助。 要说于真背后没有人,她绝对不信。 许景枫过去的女人,周珩也都见过,基本上就分为两大类,有的像是米红之流,有点小聪明,目标也明确,可以用“人为财死”来形容。 有的如同齐明心一般,脑子不够聪明,但胜在有一副好皮囊,又喜欢享受,没有米红那么贪,可以说是拿青春赌明天。 而于真却不属于这两种。 既然不属于,那她就会有更深层的目的。 会是什么呢……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门禁忽然响了。 周珩将资料收起来,到门前查看,很快就在门禁视频中看到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他手上还拎着好几个购物袋,全是名品logo。 周珩问:“找谁?” 就听男人说:“周小姐您好,许先生叫我送东西给您。” 许先生? 周珩正觉得奇怪,她的手机里就跳出来一条微信,是许景烨发来的:“东西应该送到了,看看喜不喜欢?” 周珩这才笑了,很快开门,将东西签收。 随即她将东西拿到沙发区,一件件拿了出来,挨个儿查看,发现这里面不仅有一套深色礼服,和搭配礼服所需的内搭,还有全套首饰,晚宴包,和一双黑色丝绒的高跟鞋。 周珩将东西摆在一起,拍了一张照发给许景烨,问:“很漂亮,而且刚好是一套的。请问许先生,是否还少了一张晚宴请柬?” 这话落地,许景烨就将请柬的电子版发过来,还说:“现在请柬也有了,阿珩,我还缺个女伴。” 周珩笑着点开请柬一看,邀请人正是庞总。 而邀请名义,则是庞总女儿的生日宴。 第70章 31 chapter 31 许景烨选的这套礼服, 颇有心机。 礼服在灯光下看是黑色,但在有些昏黄的光源下,则呈现藏蓝色调, 领口是深v的,露出的面积却不大,加上外面有一条披肩搭配, 可以恰到好处的遮住胸前。 礼服的材质很服帖,只能穿贴服的内搭, 关于这一点许景烨也考虑的很周到。 周珩换上整身行头,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左右照了照, 只随意将头发挽在脑后,用配套的镶钻发箍固定好, 再佩戴整套的珍珠首饰。 随即她又将一年前许景烨送她的胸针找出来, 将遮盖住半个肩膀和胸口的丝巾固定好。 直到周珩踩进那双黑色丝绒面的高跟鞋,这时门铃响了。 周珩看了眼时间, 随手将手机和口红塞进晚宴包, 不紧不慢的走出去, 正要给许景烨开门, 门却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打开。 许景烨用自己的指纹进来了,那声门铃就像是跟周珩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周珩脚下一顿,眼皮掀起, 和已经越过门廊拐角走进来的许景烨打了个照面。 就见许景烨一席定制款藏蓝色条纹西装, 修身服帖,无论是袖长还是裤长都是严格按照比例留的,搭配脚上那双拼色的意大利皮鞋, 十足的闷骚。 许景烨一进来, 目光就定在周珩身上。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对视了一瞬, 直到他率先迈开脚步,微笑着上前。 许景烨说:“你穿这套礼服的效果,就和我想的一样。” 他没有说任何赞美的词汇,可眼神与笑容中的含义,却足以令女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周珩真是不得不感叹“周珩”调|教和鞭策男人的能力,要知道许景烨私生子的出身,在他十几岁时还是个土包子,被许景枫甩出了好几条街。 随即周珩伸出一手,正要挽他的手臂,却刚好瞟到他那浅蓝色的真丝衬衫袖口的扣眼上,竟然是空的。 周珩抬眼问道:“袖扣呢?” 许景烨很快从裤兜里摸出一对,说:“我自己戴不好。阿珩,你帮我。” 说话间,他的掌心来到她面前,她扫过他的掌纹,看到那条曲折却没有半点分差的爱情线,遂将袖扣拿起来。 “我记得这对,是我送你的。”周珩说。 许景烨接道:“你的眼光一向好。” 周珩感受着袖扣的金属质感,微微一笑,却没有给他戴上,而是打开晚宴包,将它们扔了进去。 然后,她就在许景烨有些惊讶的目光下,转身走到茶几前,将摆在上面的盒子拿起来,打开盒盖的同时,转身迎向他。 许景烨目光跟着落下,就见长方形的盒子里躺着一对金属镶嵌宝石的锁式袖扣,而旁边还有一个领带夹,以及一款同款男士尾戒。 许景烨笑意渐深,拿出尾戒非常自然的套入自己的小拇指,随即托起盒底。 周珩便从善如流的将袖扣拿出来,为他戴好,最后是领带夹。 再一抬眼,周珩挽住许景烨的手臂,走向门口的同时,说:“先说好,我酒量不行,也不太会照顾人。” 许景烨应了:“好,我会少喝点,也尽量不让你碰。” …… 不到一个小时,车子来到庞总家所在的别墅区。 在车子排队进场的同时,许景烨也摘下眼镜,放下资料,揉了揉眉心。 周珩扫了他一眼,将水递给他,淡淡评价道:“真是工作狂。” 本以为这一路上,许景烨会做一番甜言蜜语,再提起要把关系定下来以及同居的事,谁知刚上车不久,海外部就拨过来一个视频电话。 灯下黑 第109节 前半个小时,许景烨在和那边沟通项目进展,后半个小时,则拿出之前传真过来的资料仔细研究。 相比之下,周珩倒是清闲的多,只发了几封邮件就开始刷微博,到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将那些资料拿过来一半,一边看一边用笔勾出重点,替他节省些时间成本。 许景烨将资料收好,笑道:“多亏了你帮我看,这样还能快点。” 周珩只说:“这一点你真应该好好说说他们,大部分总结都是废话,就不能言简意赅一点么,真是浪费时间。” 许景烨应了:“海外部积习太重,的确是需要整顿了。” 这一点周珩自然知道,如今海外部的人,都是许景枫时期提拔和任用的,很会做表面文章,手腕也花哨,一份简单的汇报都要过度包装,乍一看很亮眼,实际上几段话就能说清楚。 只是周珩想不到,许景烨接管这个位子之后,竟然真的努力投入工作,还有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 周珩的心思转了一圈,试探道:“既然是积习太重,如果只是整顿,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达不到成效,毕竟他们都习惯老一套了,倒不如换一批有干劲儿的人上来。” “还不是时候。”许景烨说:“大哥才走不久,我现在有任何动作都会被人诟病,再等等吧。” 原来许景烨真的考虑过这件事。 周珩笑了下,不再多言。 等两人下了车,周珩挽着许景烨的手,缓慢的走在人行便道上,两人似乎都不急着立刻进场。 这时,就听许景烨说:“海外部的业务早就步入正轨,其实我能做的变化并不多,就算我想改革,爸爸那里也过不了。他习惯了老一套,而我也觉得改动的意义不大,能守住现在的收益就不错了。” 周珩接道:“这一年来庞总开拓新市场虽然缓慢,但前期根基打的扎实,后续发力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要说收益么,庞总奔波的是一带一路的项目,前期投入大,后期回本慢,要从中实现利益最大化也会有阻碍,除非上下关系都打通。但现在形势艰难,这些事都急不得,说穿了,这部分的投入最大的收益就是名声,就算是赔本也要做到底。这一点庞总也应当很清楚,所以我猜,他在这个时候邀请你来,是有拉拢的意思。” 周珩话落,许景烨却站住脚,随即转向她,笑了:“他是有这层意思,不过要拉拢,也要讲点诚意。” “哦。”周珩迎向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顺了下耳边的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你,还不算最大的诚意么?” 许景烨的眉梢跟着挑了起来,眼里浮出一丝戏谑:“原来阿珩都看在眼里了。” 周珩却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别墅大门:“你今天带我来,既是拒绝,也是拿我当挡箭牌,你以为我傻么?” 许景烨笑道:“怎么会,阿珩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 周珩却没被他的迷汤糊弄了,只问:“其实你要拒绝,随便找个理由婉拒就好了,何必非来这一趟。” 许景烨却说:“因为他的女儿我虽然无福消受,却可以和他合作一把。” 这倒是周珩没想到的。 周珩问:“怎么合作?” 许景烨说:“海外投资那部分已经很饱和了,再加上程崎的抽成太狠,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点大家心里也有数。在这个时候,谁能找到新的途径和玩法,新的‘投资’项目,滚出更多的利益,谁就是集团未来的庄家。” 听到这,周珩心思一顿,又垂下眼想了想,跟着说:“不去海外,那就是国内了。你想在国内玩。” 许景烨目光微敛,渐露锋芒:“听说庞总正在接触香港那边的掮客,那个人手中有几个私募基金,也有那边赌场、别墅地产和度假酒店的关系,但收费一样不便宜。我猜下一步,庞总会努力争取我手里的这一票,最终令爸爸点头。但我却觉得,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内地,风险都是一样的,如果被盯上了,去哪里都跑不掉,只要做过,就能查到。但反过来,如果关系走好了,哪怕就是在眼皮子底下玩,也一样是安全的。”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着,在心里掂量了一番,随即说:“灯下黑么,你说的是道理我明白。看来你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许景烨没有应,只是笑着捏了下她的手,脚下一转,往别墅的大门走去。 周珩也没再探听,心里却因此有了数,想着许景烨应该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甚至更多,或许他很早以前就开始铺关系了,只是一直隐秘进行,并没有到处张扬,所以即便是集团里的高层们也不知情。 单就这一点,就足可见此人的心思之深。 恐怕要不是他对“周珩”有一份情,今天她也不会听到这些。 再进一步想,这大概也算是他表明心意的一种态度,跟她透露一点,就意味着将她当做自己人。 但反过来说,就是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就等于上了船,想要半路跳船,他也绝不会同意了。 想到这一层,周珩心里渐渐凉了下去,原本因为许景烨的言行而产生的那一点点心动,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直到两人走进大门,庞总笑着迎上来,周珩戴上面具,尽职尽责的扮演好许景烨的女伴,将庞总浮现出来的诧异之色收入眼底,同时心里也开始升起警惕。 先前她还以为可以利用许景烨对“周珩”的情感,如今看来都是她想多了。 就像程崎所说,这份情感将会是一把双刃剑。 是福还是祸,只相隔一线。 …… 就因为许景烨这份深沉的心机,以及他故意透露的规划,令周珩的心情,在宴会前半场始终无法落地。 事实上,宴会开始后没多久,庞总就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庞菲介绍给大家,而后没多久,庞总和许景烨,以及另外几位江城商界响当当的人物,便一起进了庞总的私人酒吧。 外面的宴会进行的如火如荼,进不去内围的宾客,便在外围尽情的享受美酒、美食,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各方关系。 周珩对此并不热衷,再加上她心里还装着事,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 全场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围绕着庞菲的那一群男男女女了,他们都是她的同学,也是江城新一届的富二代们,年龄都在二十出头。 庞菲虽然是庞总的女儿,却无意与周珩套近乎,对许景烨也没多大兴趣,对她来说,许景烨和周珩都是“上一代”的人,代沟太深。 周珩端着一杯香槟,却没怎么喝,就在人少的角落里坐了片刻,时不时看向私人酒吧的方向。 期间前来打招呼以及自我介绍的人倒是不少,周珩只礼貌且疏离的回应着,并不热络。 当然,以她的角度,自然也可以将场内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看个清楚。 许景枫意外去世将满一个月,网上的谣言还没散尽,如今仍有网友在讨论许家的豪门恩怨,而她身为他的未婚妻,却已经陪着他的弟弟出来走动了。 恐怕在其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狼心狗肺的女人。 不过这些事周珩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全都是浮云,在意的多了就成了枷锁,而相比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来说,如何再上一阶才是更重要的事。 宴会是热闹的,可周珩的心境却是冷的。 许景枫去世之后的局面变化,以及她的处境和眼下的形势,都一再令她看清楚,她和许景烨的关系是唯一可行的路,也是她必须走的路。 一来是周家的认定,她还没有到可以自主选择的时候,二来也是因为她需要一个保|护|伞。 当然,留在许景烨身边也是危险的,她同时也得想好后路,令许景烨看到她的价值,可不要在知道她不是“周珩”之后,一时冲动对她不利。 而最好的结果就是,许景烨的理智战胜一切,考虑到和她绑定在一起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进而将他对“周珩”的执念永远的埋葬了。 许景烨不是许景枫,他将来执掌许家的可能性极高。 但下一步,或许许长寻也会扶植许景昕上位,进行下一步的养蛊计划。 所以如无意外,未来许景烨和许景昕的相争一定会搬上台面。 还有,躲在背后的面具人,他的身份至今没有定论。 自从他上次给她打了那通电话之后,后来就像是突然蒸发一样,他说会证明给她看,她母亲梁琦是许长寻和周楠申害死的,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除了这些事,还有一点尤为重要,这也是自前几天周珩生病之后,到现在一直在心里悬而未决的疑虑。 尽管许景昕说,他曾经见过也听过一些干尽坏事的人,到最后竟能得以善终,却不会因此就认定许家和周家也是这样的“幸运儿”。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看似一帆风水的长丰集团,内里也藏着种种暗礁,埋着不少地雷。 万一哪一天爆了一颗,指不定就会牵一发动全身。 大势倾颓往往只在一夕,就好像曾经占据江城地产界的王者,顾瑶的父亲顾承文。 既然顾家都有那么一天,许家自然也可能有。 那么问题来了,一旦将来许家这艘船发生问题,难道她也要跟着一起沉没么? 顾瑶能全身而退,她也能么? 可是她有什么退路呢,还是说要从现在开始谋划出一条退路?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这时她身边的位子上就突然落下一道影子。 周珩醒过神,转头一看,刚好对上康雨馨的笑脸。 周珩飞快的收拾好心情,跟着笑道:“咦,雨馨,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康雨馨说:“来了一小会儿,老远就看到你在这里发呆,就过来看看。想什么呢,这么热闹的宴会也不去走动走动。” 这种场合自然是少不了康雨馨的,但如今的她已经和一年前判若两人了。 那时候,她是四处赔笑的,而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众人挤破头也想结交的热门人物。 反观周珩,虽然仍是话题的中心,却是毁誉参半。 周珩扫过场内,说:“我是陪景烨来的,他在里面,我一个人无聊,就在这里吹吹风。” 康雨馨“哦”了一声,朝私人酒吧室望了一眼,透过玻璃门窗隐约看到里面坐着几个男人,而她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渴望,显然很想加入。 康雨馨收回视线,再看周珩,却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不渴望,也不热衷,康雨馨心里不由得划过一丝嫉妒。 毕竟这是她拼命在争取靠近的圈子,可周珩却早生来就有,还不珍惜。 康雨馨吸了口气,笑问:“对了,我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现在怎么样?” 周珩从善如流的接道:“已经没事了,谢谢关心。” 康雨馨打量着周珩的好气色,以及她这身行头,随即又道:“前段时间我在emma那家精品店看到一件礼服,非常的漂亮,我很想买下来。可emma却说那衣服是一位先生预定的,刚从海外送过来,绝不可能转让。我当时就在想,会是哪位女士这么幸运,配不配得上它的华丽呢?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高攀了。阿珩,你穿这身衣服真的很美,景烨的眼光真是没挑了。” 这番话倒是出于周珩的预料,却也没有因此沾沾自喜,便只是笑着虚应了两句,知道康雨馨必然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康雨馨很快又道:“看来你们好事将近,我是不是现在就要想该送什么贺礼了?” 周珩将康雨馨的试探看在眼里,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你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康雨馨停顿了一秒,说:“是啊。” 周珩又问:“景昕呢,一个人在家?” 康雨馨拨了下头发:“他啊,一向喜欢清静,讨厌热闹,脾气也古怪,这你也知道。而且他有早睡的习惯,我就没叫他。” 周珩只“哦”了一声,并未多言,却不难从康雨馨方才的表现中,看出她对许景昕的“监视”已经明显松懈了。 康雨馨过去可是看的很紧的。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时间长了,康雨馨感到倦怠了,还是许长寻那边的意思。 毕竟这大半年的时间,许景昕也涉足不少她和那些大佬的黑色产业,已经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想到这,周珩笑了下,很快找了个借口起身,一手拎着裙子,漫不经心的洗手间的方向走。 等出来时,周珩并没有回到刚才的地方,而是习惯性的往人少的地方钻。 宴会的另一端有一条小路,小路通向花园,清净得很。 周珩一向有不走寻常路的习惯,走着走着就钻了进去,在花坛边坐下,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拿出手机刷着。 这里比较背风,就算坐的久了也不会觉得冷,差不多过了十几分钟,周珩看完了微博,正准备起身回去。 灯下黑 第110节 就在这时,她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匿名的。 周珩就站在原地,目光停顿了一瞬,遂将短信点开。 很快,她就看到几张照片,而且都是在宴会上抓拍的。 从她挽着许景烨的手臂出现,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到康雨馨和她聊天,再到刚才,她就坐在花坛边上。 也就是说,在暗中拍她的人,就在现场。 周珩心里一紧,下意识向四周望去,同时裹紧身上的丝巾。 然而四周除了植物,再无其他,就只有她一个人。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谁知道那双眼睛此时正藏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偷窥着她。 周珩瞳仁微微扩张,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迈出步子,准备返回宴会。 与此同时,短信又进来一条。 这次是一条录音,很简短,只有几秒钟。 她停下来,点开的同时,将手机凑到耳边,然后就听到了许景枫的声音:“你记着,如果有一天我遭遇不测,那一定是老二和周珩干的。” 顷刻间,周珩背脊上泛起战栗,整个人都呆住了。 ——许景枫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是第一个在她心里浮现出的问题。 周珩安静了片刻,又朝周围扫了一眼,随即在短信里回道:“你想要什么?” 很快,对方就回了:“钱。” 周珩盯着那个字,想到的是袁洋给她的那些资料,特别是许景枫的司机。 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一条:“给我一百万,我把我手里的证据一次性卖断给你。” 周珩想了想,回了两个字:“可以。” 随即她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走向宴会场地。 证据? 呵,还会有什么证据。 虚张声势罢了。 第71章 32 chapter 32 宴会到了后半场, 许景烨从私人酒吧室里出来了,在场内找了一圈,却不见周珩。 直到康雨馨上前攀谈, 许景烨才得知周珩去了洗手间。 许景烨无意和康雨馨站着闲聊,礼貌的欠了下身就走开了,但他没有进屋, 而是遵从着直觉,一路往后院走。 走到一半时, 就见周珩一手拎着裙摆,半低着头, 心事重重的从尽头走来。 许景烨驻足看了几秒,迎上去。 他出现的突然, 周珩意识到迎面有人时, 急忙刹住脚,再一抬头, 眉头还微微皱着。 许景烨见状问:“我吓着你了?” 周珩缓了口气, 摇头说:“没有, 是我想事情太入神了。” 许景烨笑了笑, 又朝小路的尽头看了眼,遂抓着她的手往外走,同时说道:“你这习惯还是没改, 越是人多的场合, 你越要往没人的地方躲。” 周珩没接话,等到走到外面了,才小声说了句:“我有点累, 想去车上休息会儿。” 许景烨看着她的脸色, 不假思索道:“不用, 咱们回吧。” 说罢,便揽住她的肩膀去和庞总打招呼。 就在两人离场的同时,宴会上来了两位当红明星,一男一女,都是如今的收视保障。 两人的到来很快引起一场小骚动,年轻的那一波,尤其以庞菲为首的,一个个都很激动,而且据说两人都是庞菲最喜欢的,还曾经包机追过。 至于成熟些的宾客,对此则无动于衷,连拿手机拍照的兴趣都没有。 不到十分钟,周珩和许景烨就回到车上。 许景烨嘱咐司机放慢车速,注意颠簸,随即将前后座中间的隔板落下来。 周珩就利用“身体不适”的借口,将头歪向一边,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灯火,看上去十分宁静,可思路却没有停止转动。 对于在背后要挟她的人,周珩原本没有在意,也懒得为其费神。 可现在出现了几秒钟的录音,且不论来源的可靠性,这东西都是对她不利的。 如果她给了钱,就意味着心虚,默认了许景枫的死与自己有关。 但如果不给钱,对方指不定会将这玩意发给许长寻,到时候她难道还要去许长寻面前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做,录音是伪造的么? 就算她将来证实了录音是伪造的,恐怕也会因为此事留下一个印象,就算许长寻相信她,多半也会觉得是她办事不利,这才惹出这么多后续。 毕竟上一次,许长寻可是亲自打电话给她,让她尽快处理的。 还有,之前警方已经将视线放在她身上,韩故也提醒过,要低调,要韬光养晦,她很可能就在警方的关注名单上。 所以要是这时候去报警,指不定又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 而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 想到这里,周珩下意识将身上的丝巾披肩裹紧了些,不会儿就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件男士大衣就盖在她身上。 周珩连忙闭上眼,同时也感受到有双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她心里跳的很快,但面上却是纹丝不动,毕竟她的演技也是经过多年训练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目光撤走了,许景烨坐回到原位。 周珩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他的手机振动起来。 许景烨将电话接起,声音很低:“喂。” 后车厢安静极了,令电话里那道女人的声音额外清晰:“许先生,怎么没见到你啊?” 隔了两秒,许景烨淡淡道:“我女朋友不舒服,先回了。” 电话里的女人似乎很失望,又扯了两句闲话,比如想跟他喝一杯之类的,随即就听许景烨说:“好了,回聊。” 许景烨将电话切断,又朝窗外看了眼。 等车子来到周珩住的公寓楼下,停稳了,许景烨对司机说了句:“去附近走走,过会儿来接我。” 司机很快推门下车。 车内瞬间恢复沉寂,许久都没有动静。 但越是这样,周珩心里越没底,而且也非常好奇,此时的许景烨在做什么? 目的地都到了,他怎么都不叫醒她? 就这样,周珩又“装死”片刻,终于耐不住好奇心,故作刚睡醒的模样,缓慢地转了个身,同时将眼睛眯开。 谁知眼皮刚刚抬起,就猝不及防的对上许景烨好整以暇的笑容。 他一直看着她,单手撑着头,身体倾斜着,如同狩猎者,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周珩心口“砰砰”快跳了两下,眼睛跟着睁大了,问:“到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许景烨就倚了过来,利用身体的优势将她压制住,一手勾起她耳边的碎发卷了卷,嘴里说道:“还以为你会继续装睡。” 周珩眨了下眼,知道被拆穿了,却仍是面不改色:“谁装睡了。” 许景烨勾唇笑道:“阿珩,你从小就是这样,嘴里没一句真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聚会,你明明是主角,却还是要找机会往没人的地方溜。一开始,我只是想跟过去看看你要做什么,没想到那是你设计好的陷阱,就是为了引我过去……” 听到这,周珩接道:“你又冤枉我,我什么时候引你过去了,分明是你自己要跟上来。” 许景烨又靠近了些,他的气息颇有侵略性,几乎已经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珩佯装镇定,只斜睨着他,随即就听到他这样说:“你忘了,第一次你骗我过去,是因为你和大哥以及霍雍他们打了赌,想让我当众出糗。” 周珩心里一紧,她好像是在哪本日记里看到过这一段,而那时候的“周珩”也的确是拿许景烨当乐子,因为他的身份,也因为他看上去很好欺负。 只是经过那次,“周珩”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玩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许景烨激发了少见的愧疚和良心,似乎还在日记里表达过歉意。 这时,许景烨继续道:“然后你赌赢了,我被他们嘲笑了。按理说我应该记恨你才是,可是到了第二次,我明知道你还是在戏弄我,却还是又一次上当。你说,我这是为什么呢?” 周珩垂下眼,一言不发。 许景烨又话锋一转,笑问:“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又是什么时候决定不再戏弄我的?” 周珩没有正面回答,尽管她知道答案,也能准确地说出时间,可当她开口时,却是这样问道:“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在戏弄你,还是要配合呢?你就这么贱骨头么。” 周珩声音很轻,姿态也比平时软,并且将骨子里的骄傲和锋利小心隐藏了。 而且说话间,她甚至开始怀疑许景烨是不是已经看到这部分的日记了,所以故意提起这茬儿。 许景烨笑容渐深,声音透着蛊惑:“有些人和事,看似美好,实际上却很危险。接触时会觉得很刺激,了解后会有点心疼,明知道会陷进去,还是忍不住靠近。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上瘾了,反而对那些安全的无奈的人,没了兴趣。这么解释的话,我的确是贱骨头。” 听到这里,周珩对上他那双上挑且幽深的眼睛。 他是许家三兄弟中样貌最英俊的那个,五官精致,带点女相,却并不娘,可见他的生母必然是个大美人。 有时候,他的神态中会浮现出阴鸷,有时候会透出阴险,但就像他说的一样,有的人就是好这口,越是刺激、神秘的,越会被吸引,越是无害、纯良的,越觉得没意思。 尤其是当这样一张脸,说出情话时,更容易令女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有什么独到之处,可以将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拿捏住。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周珩”和许景烨是同一类人,配的天衣无缝。 可惜,她不是“周珩”。 周珩微微笑了,伸出一手,放在他胸前,将两人的距离适时拉开:“我困了,先回家了。” 可她刚起身,那只手就被许景烨握住了。 周珩要抽回,许景烨的动作却更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将她压向椅座。 周珩连忙用另一只手撑住自己,就听他说:“再陪陪我吧。” 灯下黑 第111节 他的嘴唇就靠在她耳垂边,气息浮动,滑过颈部动脉,很热。 周珩别开脸,轻声道:“我累了。” 许景烨却好似听不到,一手划入丝巾,感受着皮肤相触的温度。 “阿珩,你心跳得好快。” 也是到了这一刻,周珩才恍然大悟,他送她这身衣服的真正目的。 没多久,周珩就在他怀里“服了软”,因为她越挣扎,他就越变本加厉。 周珩就索性不动了,一边想着司机怎么还不回来,一边又在想该怎么脱身。 恐怕要说不愿意,他还会以为是在欲拒还迎,除非找什么事情把他的注意力转开。 比如…… 思及此,周珩眼底渐渐冷却下来,心里也跟着浮现出一个“以毒攻毒”的主意。 与此同时,许景烨的手,也来到她胸前的那道细微的疤痕,来回轻抚着问:“这里还疼么?” 周珩靠在他怀里,抓住他的手腕,开口时眉宇轻蹙,还刻意多加了几分不耐烦:“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就别闹了。” 许景烨指尖一顿,垂眼看她:“你今晚情绪是不高。怎么了?” 周珩抬起眼皮,就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和他的目光对上,随即吐出这样几个字:“我被人要挟了。” 许景烨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谁?”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手去摸晚宴包。 许景烨仍搂着她,随即从座椅下面将包拎上来,等她将手机掏出来点了几下,递给他看。 手机的光亮清晰地照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的脸色渐渐沉了,眼睛也跟着眯起。 周珩又点了一下,将那几秒的录音给他听。 车里的气氛瞬间跌入谷底。 几秒的沉默之后,许景烨将她扶起来,一边替她整理着丝巾和礼服裙,一边问:“你有怀疑的对象么?” 周珩说:“初步怀疑,是你大哥的司机,他叫刘迎东,现在负债一百万,这部分信息是可以对应上的。还有,能让你大哥这么放心的对话,还提到我,还有机会录音,也只能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许景烨听了,只缓慢的点了下头:“交给我吧。” 仅仅四个字,周珩就知道,一切都会圆满解决,而且不用她再烦心。 既然如今她不得不和这个如毒蛇一般的男人虚与委蛇,还要与之“同谋”,那么她也应当人尽其用,不能浪费才是。 当然,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 周珩故作不放心似的说:“可是我答应了你爸,要尽快解决,要是他知道你插手了,只怕……” “他不会知道的。”许景烨笑了。 周珩一顿,又问:“那你想怎么做呢?我可不希望小事化大。”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许景烨平静的回道,随即将她的手机放回包里,再将包递给她,“走吧,我先送你上楼。” 几分钟后,许景烨将周珩送回家。 周珩没有挽留,只跟他闲话几句,就进了门。 许景烨的笑容也在关门的瞬间缓缓落下。 他安静的回到车边,表情和黑暗融为一体,司机见状,将车门拉开,等他坐进去了,第一句就是:“刘迎东最近和你联系过么。” 事实上,很早以前许景烨就示意过自己的司机,去想办法接近刘迎东,知道他贪财,也因为这个弱点而从他口中套出来一些消息。 司机回答道:“自从许先生走后,就很少联系了。不过我记得他财物状况不太好,之前就欠了一大笔债,现在没了靠山,应该在四处躲债吧。” 许景烨看向窗外,只说:“把他约出来,跟他说,只要他付得起代价,他的债由我来还。” 司机:“是。” …… 同一天晚上。 就在康雨馨在晚宴上满场飞的同时,许景昕也坐上车,一路来到江城最热闹的酒吧街。 他拄着拐杖,一身休闲装,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穿梭着。 这礼拜天冷清的不像话,到了晚上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无论是来这里钓的,还是被钓的,或是醉生梦死的,或是平时社交匮乏,只能向陌生人寻求温暖的,都会一股脑的涌进这条街。 而就在酒吧街附近不远,还有酒店一条街。 许景昕没有自己叫车,而是坐着司机开的车,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 他知道,司机一定会将他的消息告诉康雨馨。 果不其然,许景昕前脚下车,后脚司机就给康雨馨发了微信。 然而康雨馨已经不似一年前那么紧张了,她也时不时会想起周珩的劝解,让她不要盯得太紧,以免将来许景昕得势了,会跟她秋后算账。 康雨馨便问:“去了哪家酒吧?” 司机跟上去一看,说:“叫飞扬,老板叫王川,咱们的人在那里散过货。” 哦,既然散过货,那就是有关系了。 康雨馨说:“通知王川,让他帮忙盯着,你就别去了,在车里等。” 司机很快应了,回到车里通知王川。 而另一边,许景昕也已经进了酒吧。 可酒吧里早就满了,他没有定位,就只能和人拼桌。 只是许景昕表现得很淡定,好像也没有急忙落座的意思,就顺着边溜达了半圈。 直到吧台那边的王川,注意到他,遂迎了上来,问:“这位先生,需要服务吗?” 许景昕站住了,抬了抬眼皮,在光影交错间露出一双锐利且带着笑意的眼睛:“需要。” 王川立刻说:“请跟我来。” 话落,王川便在前面领路,许景昕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两人一路穿过热闹的外场,进了内场。 又从内场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包间区。 王川推开最里面包厢的门,转过身笑道:“这间怎么样?” 许景昕走进来,就在沙发上坐下,没有接话,只是以眼神示意。 王川见状,很快将门关上,拿出自己的手机,坐过去的同时,将上面的信息递给他看,正是司机刚发过来的,写着:“注意刚来的客人,有一个拄着拐杖的,盯住了,看他来干什么。” 而王川则回道:“没问题。” 许景昕只淡淡笑了下,并不评价,遂眼神一转,问:“东西呢?” 王川很快从兜里摸出一个优盘,和一小包晶体混合粉末的东西,递给他说:“走货的时间和量都在里面。这小包是样品,我找人看过,浓度很高,和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高货高度相符。应该跑不了。” 许景昕将东西接过来,收进外套的内兜里,然后说:“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的亲人。” “我明白。”王川飞快的接道:“规矩我也都懂。” 就在几个月以前,王川发现自己的酒吧vip包厢里出现了高浓度毒品,而且只在大客户出现的时候。 所谓的大客户,就是一晚上消费好几万的,多半都是来谈生意的。 王川起先还有点咋舌,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在他的小酒吧里连开几瓶好酒,有这个经济实力怎么不去大酒店? 直到后来,王川抓到了一次,发现那几个富二代在这里面吸的正high,还在过程中叫了小姐一起玩。 而那几个富二代见被发现了,也不慌不忙,还大方地塞了一点点高货给他,同时给了他一笔钱,说他这里不错,以后还会常来。 王川起先也想过报警,但他是有案底的,也知道道上的人手段有多脏,就怕警察来了,搜出来东西,那几个富二代再反咬一口,他根本解释不清。 王川又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们之所以选中自己的酒吧,是因为酒吧后面有条小路,万一出现什么情况也好溜走。 而且酒吧一条街人流量大,藏起来也容易,而这附近还有不少暗巷,警察如果来突击检查,路不熟根本逮不着人。 再往后,那几个富二代还真的常来,并且还让王川保留一间位置最隐秘的包厢,让他长期留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带朋友过来。 至于钱么,该算多少算多少。 自那以后,那几个富二代就时不时来一趟,有时候是几个都来,有时候只来一两个,还有时候会带其他人来。 王川眼尖,认出来其中几个是网红,还有的他虽然不认识,却听他们叫什么总的,应该不是一般人。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这些人集体出动了一次,来的人很多。 而且中还有一对男女,被众人簇拥着,好像很重视。 那女人叫康雨馨,大家都叫她“馨姐”,男的便是眼前这位许景昕,人称“三哥”。 王川私下里也打听过,隐约知道许景昕的背景,绝对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再看此人的气质,不觉得多了几分畏惧。 然而王川怎么都想不到,许景昕有一天会突然单独找上他,还让他按照时间和走量,将包厢里散货的情况记录下来,定期交给他。 好处么,自然也是有的。 王川自知上了贼船,也不敢不答应,就怕哪天这位“三哥”一个不高兴,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有一点,王川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表面上看,许景昕和康雨馨像是一对,好似是合伙儿的,可是在私下里却又互相留了一手? 许景昕时常来他这里消遣,康雨馨就让他盯着。 康雨馨来的时候倒是不多,但她的私人会所就开在不远处,她手下的人也会过来这里喝两杯,每次来都会跟他打听点事。 当然,这些古怪之处王川也只是看在眼里,多一句他都不敢问。 至于眼下,王川很快将最近发生事一五一十的告知许景昕,又回答了几个问题,随即说:“其实这段时间,不仅是我这里,附近好几间酒吧都有这种高货出现,但基本都是在高消费的大包里。”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听着,并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人数。 高货散毒的地盘扩张了,也就意味着市场逐渐铺开了。 这种高货玩法复杂,而且劲儿大,价格昂贵,绝不是一般的瘾君子消费得起的,所以要散货就只能在富二代中铺展。 可是毒品这东西,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哪怕是在高级的会所,也会有眼线,要么就是警方的人,要么就是来自要管教儿子的老爸老妈,或是竞争对手。 灯下黑 第112节 所以这段时间,这些富二代就另辟渠道,专门往这种暗巷的小酒吧里钻。 许景昕听完王川的汇报,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不要留副本,也不要留把柄,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记住过,就此翻篇。 王川连忙应了,正准备送许景昕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一事,脸色还有点为难。 许景昕见状,便问:“怎么?” 王川轻咳一声,小声道:“最近有个禁毒警找上我,好像他追到了什么线索,让我帮他留意消息。” 许景昕却没急着问,只是思考着这人的身份,会是哪条线上的人。 支队,还是大队? 隔了几秒,许景昕问:“叫什么名字?” 王川说:“哦,他姓陆,名字不知道。” 陆。 许景昕垂下眼,脑海中很快出现一个人。 这时,王川又道:“不过我感觉,他好像也不只是冲着毒品来的,好像对馨姐他们也挺有兴趣。” 许景昕这才抬眼,说:“如果你实在招架不住,就给他透点消息,只是不要多,也要小心,不能让人知道你们接触过。” 王川很快应了。 许景昕又看了眼时间,很快往外走。 王川一路将许景昕送出门,等他走远,又给司机回了信息:“人走了。” 司机见了,立刻下车,就站在车边朝酒吧街里张望。 以许景昕的速度,不用五分钟就能出来。 然而司机左等右等,差不多十几分钟了也没等到人。 司机心里没底,就锁上车往小巷里钻,还给许景昕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却是关机的。 司机心里一咯噔,又立刻联系康雨馨。 康雨馨此时正在晚宴上不亦乐乎,接到电话后却当即变了脸:“还不快去找人!” 第72章 33 chapter 33 听到康雨馨的命令, 司机慌了神,来不及多想,就飞快的冲进飞扬酒吧, 找到王川,让他将门口的监控调出来。 十分钟后,司机就在监控视频里看到, 许景昕从酒吧出来后,原本是往大路的方向走的, 可是在第一个路口却突然转了弯,直接拐进小路。 司机脑子一懵, 又跑出酒吧,顺着许景昕消失的路线追过去。 而此时此刻, 许景昕已经拐了几道弯, 躲进一个狭小的暗巷缝隙。 从外面看,那只是一条死路, 光都穿不过去, 除非再靠近一些, 才会看到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处, 隐约有两个红点亮起。 许景昕已经将到手的东西转交出去,他靠着墙,弹了弹指尖的烟灰, 低声问道:“米红和许景枫的案子, 最终的毒检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在他旁边,还站了一道人影,隔了几秒, 叹道:“你估计的没错, 无论是成色、成分, 还是浓度,都和你上次送来的样品高度相似。” 许景昕正将烟凑到嘴边,听到这话又顿住了,他垂着眼,看向暗巷出口有亮光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说,那些货真和康雨馨有关。” 黑影回道:“东西是不是她那里出来的,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但她一定有关系。至于这些高浓度毒品的成分,我们也调出七年前顾承文和‘江城基因’的案子,找到当时的基因药样本和配方,发现两者有很多用料是一致的。” 这一次,许景昕没接话,他将手里余下半支烟快速吸完,扔到地上踩了踩,片刻后说道:“听说分局那边,还是主要怀疑许景枫的案子和周珩有牵扯。” 黑影说:“分局报上来的意思的确如此,但我们暂时还不能透露线索,干涉他们的调查思路。你也知道,这条线事关重大,现在还处于调查前期,越少人知道越好。” 说到这,黑影又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以许景昕的严谨,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茬儿,而且两人每次见面的时间有限,容不得闲聊。 就听许景昕说:“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她会是周家的突破口。但现在还不肯定。” 黑影一顿,似乎仔细想了想许景昕的提议,没有急着否定,只说:“好,这件事我们会讨论,你这里也要有一个详细汇报,下次碰头再说。” 这话落地,暗巷入口处就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那个司机找来了。” 黑影立刻走了出去。 两分钟后,司机摸到许景昕的藏身地。 四周没有人,狭长的巷子安静的不可思议。 司机找的很仔细,每走到一个拐角就往里探几步,同时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真把许景昕跟丢了。 他一个大活人当然不会找不到家,可是这段消失的时间许景昕去做了什么,他事后该如何跟康雨馨交差,这些才是问题。 司机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换条路,这时就听到尽头的小路发出一道男人的低语,接着就是女人的笑声。 司机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女人说了句:“那我走了啊,老板。” 紧接着,女人的高跟鞋就“咔咔”作响的踩在石砖地上,在小巷子中形成回声 司机又看回来,就见女人迎面走了出来,还边走边撩着头发,在和司机擦肩而过时,甚至还朝他抛了个媚眼。 司机被女人看了眼,半个魂儿都没了,笑容不由自主的咧开,歪着头,盯着女人扭腰的背影。 直到司机的手机又一次传来康雨馨的微信:“人呢,找到没有?” 司机立刻收拾了心神,没有回复康雨馨,而是不抱希望的再给许景昕拨了通电话。 而这一次,手机里传来的不是已关机的消息,同时也在巷子尽头,响起了一阵铃声。 司机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尽头,很快朝深处走去。 等司机来到暗巷入口,就见到里面似乎站了一个人,光影从上方斜下来,被石墙遮去了一半,那人下半身清晰可见,是男士休闲裤和一双麂皮休闲鞋,而上半身则藏在黑暗中,唯有一点红光,以及亮起的手机屏幕,隐约照出一点轮廓。 “……” 一阵沉默,司机仍呆在巷子口,脑子里忽然什么想法都没了。 明明刚才还高度紧张,只因他一直记着康雨馨的嘱咐,说一定要关注许景昕都和什么人来往,他也不由自主的脑补出很多可能性,想着会不会是许景昕玩一手黑吃黑?毕竟他是许长寻的儿子,绝非善类。 可如今再一看,呃,根本就是虚惊一场…… 这不,还抽着事后烟回味呢。 而就在司机呆愣的瞬间,许景昕也慢条斯理的抽完一支烟,并将烟屁股扔到地上,遂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从那斜身的光影中走出来。 也因为他突然动了,司机也跟着醒神,眼睛下意识朝他的下三路扫了一眼,又连忙抬起,迎向那双还有些波涛暗涌的眼眸。 司机咽了下口水,想的是,看来还有点意犹未尽啊,还挺会找地方,够刺激的,他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当司机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许景昕也越过他走向巷子口,同时落下讥诮的一句:“回去别乱说。” 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 司机却自发脑补完所有,连忙转身跟上,同时应道:“放心吧三哥,我……我保证,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也就是在这一刻,司机终于搞明白了,原来许景昕偶尔的行踪飘忽,只不过是因为男人都会犯,且忍不住一犯再犯的错误啊? 也难怪康雨馨会让他盯着了…… 许景昕走在前面,一路平静。 司机慢了半步跟在后头,跟着说:“那个,三哥,您是不是还不够尽兴?这附近有不少小旅馆,要不我再给您叫……”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下回吧,今儿个累了。” 一听“累”字,司机笑了,过了会儿又没话找话的说:“那要是馨姐问起来,我就随便找个借口,保准不会说漏嘴。” 许景昕几不可见的扯了下唇角,并不接茬儿。 随即又听司机问:“可是三哥,这地方有什么意思,又不舒服……” 原本两人平时是有距离的,甚至是生疏,许景昕本就沉默寡言,司机也不敢东问西问,可是因为这件事,却让某些“距离”在无形中拉近了。 “你懂什么。”许景昕飘过来一句。 哦,就是要偷着吃才香是吧? 司机跟着乐了:“得,找机会我也试试!” …… 彼时彼刻,程崎已经赶到春城。 这是一家小旅店,因为地处偏僻,附近的监控都少得可怜。 旅店老板拿到一大笔钱,放了自己一天假,清晨时就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程崎从后门进入,进去后就有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迎上来。 男人脸色沉重,只说:“她的情况很不好,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程崎咬了咬槽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等调节好呼吸,这才点头,抬脚朝房间走去。 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被子盖在她身上,从缝隙中露出一截头发。 女人睡的并不踏实,她的呼吸很重。 程崎走近了,缓慢的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一角,看到了女人的侧脸。 那原本是一张姣好的面容,他印象中的她不仅皮肤白皙,而且五官生的精巧,且骨子里还有一点不服输的性格,令她看上去总是生机勃勃。 但现在,她的脸色不仅发黄,而且还从里面透出灰败之色,眼下是青黑的,嘴唇是干裂且苍白的,双颊上还有两块十分严重的疤痕,是她自己用刀划了两个叉子。 看到这里,程崎的眼睛渐渐红了,心里是一阵阵的酸涩,堵在喉咙深处,既出不来也压不下去。 程崎轻轻握住女人的手,这番动静似乎惊到了她,她倏地睁开眼睛,瞪过来的同时面露惊恐和警惕。 这令程崎瞬间明白了,过去这一年多,她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 然而,程崎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他握的很紧,很紧。 他的手掌也十分温暖。 等到女人在惊恐中看到了他的模样,她先是震惊,随即就安静下来,而那对扩张的瞳仁也逐渐恢复。 灯下黑 第113节 两人沉默的对望着,程崎勾起嘴唇,对着她笑了,可他的唇角却是颤抖的。 女人坐起身,仍是看着他。 直到程崎靠近了些,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子苓。” 她仿佛受到震动,身体跟着颤抖,遂闭上眼,眼泪自眼角滑落。 程崎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茅子苓没有挣扎,只是坐在那儿。 他动作轻缓的将她搂住,一手顺着她的背,而就在下一瞬,茅子苓用力抱住了他,一双手将他的衣服抓皱了,很是用力。 她咬着牙,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那是畅快的,却也是压抑的,她的胸腔震动着,将所有呐喊声关在里面。 而这一次,也是她哭的最畅快的一次。 程崎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等他突然将门拉开跑出来时,穿白大褂的男人也立刻上前,没等程崎说话,男人就冲了进去。 茅子苓在床上打着滚,她疼的很厉害,她的叫声很凄厉。 男人叫程崎压住茅子苓,可茅子苓的挣扎太过剧烈,程崎将所有力气都用进去,也只是勉强压了一小会儿。 直到男人将针筒里的液体推到她身体里,说:“可以了。” 程崎却没有松手,仍搂着茅子苓,一手顺着她的头发,见她逐渐平静下来,便摇晃着她的身体,哼着小时候的歌。 不会儿,茅子苓睡了过去。 程崎没有离开,仍坐在床边守着她,连男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而他脑海中,仍然激荡着刚才茅子苓对他说的话。 她已经将过去失踪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知,虽然描述的并不长,却足以令他感受到她的痛苦。 失踪之前,茅子苓原本是江城医院的医生,私下里也一直在接受廖云川提供的兼职工作,就是给一些富二代的情人检查身体,并按照需求提供药物。 这原本是一份不错的兼职,挣的远比她在医院得到的多,她知道自己应该满足。 可是当廖云川又进一步提到另外一份兼职时,茅子苓还是心动了。 其实那兼职的工作也不难,就是定期和廖云川一起到历城或是春城出个差。 这一到两年的时间,霍雍和一群富二代搞得私人聚会已经不再局限于江城,还向其他地方拓展,而霍雍的玩伴圈也越来越大。 在江城,霍雍有霍廷耀看着,也不敢太过分,可是到了历城和春城,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 而在聚会上出现的女人,有时候难免会受点伤,严重的情况下还会猝死,这时候就需要有医生的助力。 茅子苓以医生的身份参加过几次,也拿到了丰厚的报酬。 只是这种事她到底是不习惯,就和廖云川请辞,说是最后一次帮忙。 可就是这最后一次,茅子苓出事了。 她在聚会上不慎触怒了霍雍,就被霍雍抓了出去,推给那些不够尽兴的富二代,折磨了一晚。 茅子苓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就恳求霍雍放她一马,还跟他保证绝对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 可霍雍是什么人,他胡作非为惯了,而且每次捅出篓子都有人收拾,自然不会将茅子苓放在眼里。 于是,就在霍雍的坚持下,茅子苓最终被廖云川安排的人,从历城送到了春城的人贩子手里,又经过人贩子,卖给春城山村里的一户人家。 此后,茅子苓在这户人家受尽折磨,几次试图跑出来都被抓了回去。 她为了迫使那户人家送她去县城医院,还不惜划破自己的脸,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再加上身体上的病痛,以及怀孕流产的反复折腾,茅子苓的身体日渐虚弱,也逐渐意识到,要离开这个地方,就不能心慈手软,不能给自己留退路,必须豁出去。 于是就这样,茅子苓杀了将她买到村里的那户人家,将自己从一个被害者变成了凶手,也将自己心里的魔鬼彻底的释放出来。 想到这里,程崎垂下眼,看向自己双手上的指痕。 这些是茅子苓抓的。 就在刚才,茅子苓用力的抓着他,说着要报仇,要将霍雍大卸八块等种种恶毒的话。 程崎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以自小对她的了解来看,他知道,她说的不是气话,她是认真的。 而且不管这件事她能不能做成,她都会去做。 程崎又一次看向已经睡着的茅子苓,心里是一阵阵的疼。 他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大概也就剩下几个月的命,而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也是霍雍理应受到的惩罚。 程崎闭了闭眼,站起身,缓慢的走出房间。 随即他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了,里面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 程崎吸了口气,低声说:“师父,子苓我找到了,等我将这里的事善后,就回来。” 被称作师父的中年男人,大约是从程崎的口吻中听出了端倪,隔了几秒才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程崎说:“我需要您给我时间,需要您的助力,我要为子苓做完最后一件事。” 中年男人安静片刻,没有阻止他,更没有规劝,只是问:“你都想清楚了,不后悔?” 程崎反问道:“那么您呢,这些年后悔过么?” 中年男人没有回应。 直到程崎说:“我也是一样,不悔,不怨,这是我的选择,我会走到底。也有心理准备,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中年男人发出一声叹息:“那好吧,我等你回来。” …… 翌日清晨,周珩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来到书房,站在书架前审视“周珩”留下的日记本。 大部分日记本都在这里,还有一小部分被她锁在抽屉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件事她心里始终不安,那天许景烨撬门进来,到底都看到什么了,还是从中发现了什么问题? 这样的念头在周珩心里徘徊了一晚上,可她又多次将其推翻,原因无他,只因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周珩”所写,就算许景烨都看了一遍,她也不怕。 思及此,周珩将书架上的日记本逐一拿下来,再根据时间顺序快速的翻阅。 其实这里面大部分内容她都很熟悉了,据她的回忆来讲,并无特别,可这几次接触,许景烨却频繁提到小时候的事,也不知是在试探她的反应,还是她太过敏感了,做贼心虚的认为他是话里有话。 无论如何,或许再翻看一遍就会找到答案。 就这样,周珩话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查阅,期间还接了一通海外部秘书黄瑛打来的电话,问她今天是否来上班。 周珩只说下午再过去,就匆匆挂断。 她每检查一本就会放在旁边,用便签纸做个记号,随即再看下一本。 到最后,她连锁在抽屉里的都拿了出来。 然而临近中午时,当她将所有日记本都看了一遍,却发现她印象中看过的某些内容,竟然不见了。 就好比说那天许景烨提到,她和许景枫、霍雍等人联合起来戏弄他那段。 奇怪……她明明是见到过的,而且应该就在最早的几本日记里。 周珩皱了皱眉头,一边怀疑着自己的记忆力,一边又将那几本日记单拎出来,又翻了几眼。 只是她能找到的最早关于许景烨的内容叙述,竟然是“周珩”和他已经开始暧昧写起的。 那这之前的内容呢? 该不会是……被许景烨拿走了? 他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这是什么恶趣味? 周珩发了会儿呆,遂又不信邪的将其他几本关于许景烨的描述逐一抽出来,一页一页的重新翻了一遍。 也正是这次翻阅,令她发现,有些她印象中本该在的内容,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而且其中还有几页有撕掉的痕迹。 周珩一下子有点懵,完全想不起来这些撕掉的痕迹是早就有的,还是许景烨来之后才出现的。 她双手撑着头,闭上眼,努力回想着过去。 尽管有些记忆已经因为时间太过遥远而模糊了,可是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却时常一闪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珩完全放松下来,沉浸其中。 直到这样一幕突然跳了出来。 时间大概是十一二年前。 许景烨出现在周家别墅的二楼,而且刚从“周珩”的卧室里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几页纸,一边穿过走廊,一边将那几页纸叠起来,塞进自己的外套内兜里。 这分明是在做贼,可他却很从容,好像这样走出“周珩”的卧室并无特别,好像他拿走的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样。 直到原本在花园中说笑的“周珩”,找了个借口进了别墅,迎面碰到了许景烨。 “周珩”睐了他一眼,遂来到跟前,将他的外套拉开,又用手一摸,很快摸到那几张纸。 “周珩”立刻瞪了他一眼,说:“你做贼还做上瘾了,又偷拿我的日记!” 许景烨轻咳一声,好似有些尴尬,但更多的却是好笑:“阿珩,你连门都不锁,日记就摊在桌面,不就是等我去看的么?” “周珩”脸上微微泛红,仿佛被他戳破了伪装,当即佯装生气的说:“胡说,你就是偷窥狂!” “周珩”说罢就要走。 许景烨却一把将她拉住。 两人拉拉扯扯间,移动到角落里,而那几页日记也被揉皱了。 “周珩”在体力上敌不过许景烨,很快就被他压在墙上,她喘着气,嘴里骂他不要脸。 许景烨却笑着将那些纸重新收好,同时说:“你这里面写的都是和我有关的事。就算是偷,也是偷心。” “周珩”又剜了他一眼。 直到许景烨的吻落了下来。 而这一幕,恰好被站在楼梯拐角处的周琅亲眼所见。 周琅原本并没有太在意,只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一点内容,好像是偷什么东西,随即就看到两人搂在一起,“周珩”纤细的身躯被许景烨彻底笼罩在怀里,就只有一小节裙摆晃动着。 灯下黑 第114节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周珩倏地睁开眼,彻底懵了。 要不是那天许景烨突然翻看“周珩”的日记本,恐怕她永远不会想到,许景烨屡屡潜入“周珩”的卧室,干的竟然是这种事。 这特么的该称之为变态,还是情趣? 等等…… 那天许景烨被她发现偷窥日记,好像也有些尴尬? 可那尴尬只是做做样子,还是因为他太久没干这种事而下意识露出来的? 那么她呢,她当时是什么反应? 她好像骂了他一句……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彻底傻了,半晌才喃喃吐出一个字:“靠。” 第73章 34 chapter 34 下午, 周珩换了一身套装,来到长丰集团的海外部。 她的新办公室这段时间利用率并不高,这才刚升职人就病了, 病愈后也没来几天,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周珩坐下后,用手摸了一下桌面, 却是干净如初,看来秘书黄瑛还是尽责的。 说起这个黄瑛, 周珩就会想到黄彬和高征。 当然还有袁生。 之前周楠申跟她透露,毒死母亲的人是“周珩”, 这件事她至今半信半疑。 也因为这件事,令她明白到她是永远不可能从周楠申这里问到“真相”了, 原因很简单, 因为无论周楠申说的是什么,是真是假, 她都无法尽信。 证据, 还是要有证据…… 可是这都过去十来年了, 还会有什么证据留下呢? 无论现在跳出什么样的证人, 说自己亲眼看到,都有可能是被人收买。 想到这,周珩不禁入了神。 直到半开的办公室门, 被人敲了两下。 周珩下意识抬头, 刚好见到端着热茶的黄瑛。 黄瑛微笑着将茶水放在桌上,周珩扫了一眼,是金骏眉, 随即就听黄瑛说:“周经理, 半个小时前许总来过, 问你什么时候来。” 黄瑛说的许总就是许景烨,一个让人头疼的名字。 周珩无声的叹了口气:“你下去吧,我一会儿过去找他。” “好。”黄瑛应了一声,很快离开。 周珩又静坐了片刻,喝了半杯热茶,这才拿起自己的手机,走出办公室。 从她的办公室到许景烨那边,要穿过小半个部门。 海外部的人员比其它部门来的少,但大部分人和周珩都少有交集,见周珩走出来了,一个个下意识向她行注目礼。 周珩虚应了几个主动打招呼的同事,走路带风,直到来到总经理的办公室门前。 许景烨的秘书站了起来,说:“周经理请稍等,我去通传。” 周珩站住脚,原本是打算等的,可是就在秘书敲门的瞬间,她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根本未及细想,或者说没时间给她细想,她就听从本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越过秘书,直接将门推开。 秘书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可周珩已经进去了,非常的强势。 许景烨正坐在办公桌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手里的钢笔还没落下,抬眼间略有诧异,就这样直勾勾的对上周珩冰冷的面容。 秘书慌了下,连忙说:“抱歉,许总,我……” 秘书自然搞不懂为什么周珩说变脸就变脸,许景烨将一切看在眼里,待最初的惊讶落下,便对秘书摆了下手,示意她出去。 …… 很快,秘书离开了,门也合上了。 办公室里恢复安静,气氛很快落向谷底。 周珩面无表情的扫过许景烨,只一句:“你找我?” 许景烨绕过办公桌,走过来笑道:“你这个业务经理当的可够清闲的,一整天都见不到人。” 周珩眨了下眼,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口吻:“原来总经理叫我,是为了教训我。好,您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好好反省。” 话音落地,周珩掉头就走,好像是来真的。 许景烨先是一顿,遂箭步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这么大起床气?” 周珩将他甩开,但许景烨动作更快,来到她身前,彻底将路挡住。 两人正面对上,周珩瞪了他一眼,别开脸。 许景烨审视了几秒,随即勾了勾唇,轻声说:“发这么大脾气,好像不是因为我说了你一句,又好像的确是冲着我来的。阿珩,你在气什么,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 演到这里,周珩想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印象中“周珩”和许景烨的斗嘴情绪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不过就是拿个姿态罢了。 思及此,周珩垂下眼,问道:“那天你除了撬我家的门锁之外,是不是还不小心带走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哦? 许景烨闻言,眉梢挑起,眼里划过一丝戏谑:“比如呢?” 周珩一个眼刀飞过来:“你说呢!” 许景烨仍是笑,且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瞅着她。 他这模样,周珩看了就上头,直接说道:“许景烨,你多大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幼稚,简直是变态。” 说话间,周珩心里也是突突的跳着,她不知道赌这一把能不能赌赢,也不知道她的猜测对不对。 她只知道先前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恐怕他已经看出端倪,抓到漏洞,如今要是再不弥补,一旦猜忌坐实,那就没机会了。 几秒的沉默,在周珩的目光下,许景烨的笑容渐渐淡了,让人一时难以评判他此时的真实想法。 “阿珩,你怎么能这么批评我?” 他的用词很有意思,周珩心里一紧,却还是维持着镇定:“你也知道这是批评,把东西还给我。” 许景烨又看了她一眼,伴随着一声轻叹,他转身走向落地书架。 周珩看过去,就见他从一本书中抽出了几页纸,遂又侧身看来,示意她道:“你自己来拿。” 周珩眯了下眼睛,没有犹豫,也知道自己不能犹豫,让许景烨释疑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于是很快走上前。 可就在周珩伸手要拿走那几页纸的时候,许景烨却倏地往后让了半步,并在她扑空的同时,反身压制住她,将她抵扣在书架上。 他动作很快,也很熟练,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周珩的背撞在书册上,有些膈,可她却顾不得,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许景烨,不仅看到他重新扬起的笑容,透着几分得意,同时也感受到自他身上照下来的威胁和压迫感。 然后,就在周珩的瞪视下,许景烨将那几页纸塞在她手里,随即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我还以为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呢。” 这话在周珩心里扎了一下,她暗暗调整着呼吸,若无其事的说:“那是因为我没想到你还在玩这个游戏。” 许景烨一手搂住她的腰,低下头,唇就靠在她面庞:“看来你真的长大了,需要开辟新的玩法了。” 周珩抬了下眼皮,和近在咫尺的那双深沉且让人难以窥探真意的眸子对上,尽管心里仍是没底,但越是如此,她表现出来的越镇定。 许景烨的难缠激发了她的斗心,她一向是遇强则强的。 周珩缓慢的漾出一抹笑,在许景烨不由自主的看向她唇上的弧度时,这样说道:“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 “你问。”许景烨也笑了。 周珩一手攥着那几张纸,另一手贴在他胸前,像是感受他的心跳,也像是在隔开距离:“小时候你就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那时候是怕两家人不同意。可现在,你我之间没有阻碍了,连爸爸都说,无论他哪个儿子继承家业,未来的女主人都是我周珩。我不懂,你怎么还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难道你就喜欢偷着来,光明正大的不够刺激,就觉得没意思了?” 这话落地,许景烨眼眸深处浮现了一丝惊讶,但它消失的很快。 显然,周珩故意透露的那层意思,他是不知道的。 但许景烨也很清楚,这话绝不是周珩胡乱编出来的,而且绝对有迹可循。 许景烨笑道:“阿珩,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好这一口的只是我么?” 周珩瞪了他一眼,嘴里哼了声。 这一声哼,看似骄横,又像是撒娇,也是给许景烨递了个台阶。 许景烨很快接了,又笑着捏住她放在胸前的手:“我的好阿珩,还是习惯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好吧,就当是我好了,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生这么大气。” 这话落地,许景烨倾身在她唇角上吻了下,随即说:“一股茶香,喝的什么?” 周珩横了他一眼,将手抽回来的同时,说:“你的书膈到我了。” 许景烨这才收了动作,将她拉开,往她靠过的地方一看,笑了:“是它们不对,回头我就拿去扔了。” 周珩还真是不得不承认,许景烨哄女人很有一套,可她却是紧绷着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松懈。 随即她也看向那几本书,竟然是厚厚的三本《刑法》,而且还是不同版本。 周珩将其中一本抽出来,发现书页已经翻过很多次了,里面还有一些笔记和下划线。 这样的场景,她之前也在许景昕的书房里经历过,可她却不认为,他们兄弟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一样的。 周珩翻了几页,笑着看他:“这么用功。” 许景烨也浮现笑意,一手托住书册的背面,给她减少压力,同时说:“我只是在寻宝,谁让所有赚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了呢。”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周珩问:“要先了解制度是怎样设计的,才能玩出花样,对么?” “任何事都有价码,都是可以交易的。”许景烨不紧不慢的接道:“说穿了,法律维护的是犯法者的权益,而且游戏规则写得很详细。如果不把它吃透了,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运用呢。” 说到这,许景烨接过那本书,将它合上重新放回书架。 周珩盯着他的动作,脑海中忽然划过一句话:“money never sleep。(金钱永不眠)” 灯下黑 第115节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更深刻的意识到,为什么“周珩”会为这个男人着迷了。 因为在那个“周珩”的世界观里,只有许景烨这样的人才是强者,因为他没有世人的道德包袱,也没有横在心里的底线,他们是同一种人,都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对于有底线且有道德包袱的人,他们只会嗤之以鼻。 相比许景烨,许景枫就太过优柔寡断,他占据的有利点是一生下来就拥有的地位和名誉。 可这些东西也是许景枫的软肋,他将它们捧在手心里,就如同他的自尊心和骄傲一样,不容任何人践踏,但同时也被这些东西限制住了,不屑于使用太过阴险的手段。 而许景烨是没有这些顾虑的,他是私生子,小时候也受过白眼,遭到过欺凌,被许景枫打压过,那些耻辱就是藏在他心里的毒,等到生根发芽了,就变成了吐信的毒舌。 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自然也包括“周珩”。 即便他们的感情是真的,那也是后话,起码一开始他接近“周珩”时,是一定会考虑她的身份的。 如果“周珩”只是一个普通人,许景烨会看得见吗? 就是因为许景烨豁得出去,没有给自己设限,所以许景枫对上他,注定会输。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打起精神,生出更多的警惕。 过去几年,她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许景枫,如何周旋于许、周两家的关系,如何在周家低迷的时候,如履薄冰的度过每一天。 以至于她根本无暇去在乎许景烨如何难对付,毕竟那时候她想不到许景枫会死。 但现在以及将来,周家的地位虽然已经回升,她的处境也没有过去艰难了,可她要面对的却是高出许景枫段位好几层的许景烨。 这个男人,利用好了就可以成就她,玩脱了反而会令得到的一切毁于一旦。 这一次的日记本事件,她也算是勉强过关,她的说辞也解释得通,而且就算许景烨怀疑,也无法证明,一个冒牌货是如何知道他和“周珩”不为外人道的小情趣的。 难不成“周珩”还会自己到处说吗? 只是话说回来,这一关她虽然过了,这件事却已经在许景烨心里留下印象。 她不得不更加小心,不要再露出其它马脚。 一旦疑点越积越多,累积起来,难保不会令他产生更深的怀疑。 等到那时候,她还有把握过关吗,或是利用周家的势力,和他达成新的协议? 怕只怕,许景烨会一边看在周家的面子上饶过她,另一边却想着如何弄死她……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让许景烨对她产生真爱,对她欲罢不能,借此来换取将来谎言戳穿后的太平。 对于这个男人,她能予以满足的,就是利益、局势,以及他生来就缺的那些东西,令他逐渐看清楚,他对“周珩”的执着不过尔尔,没有什么过去是放不下的。 当然,还有件事,或许也可以利用。 她母亲梁琦的死,她是很难接触到要害的,哪怕周楠申说了她都不信。 那么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比如让许景烨去代劳? 无论是许长寻还是周楠申,还是其他知道真相的人,他们是绝对没有理由骗许景烨的。 …… 就在周珩与许景烨周旋的同时,远在春城的程崎,也等来了一个人——韩故。 韩故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天,赶到小旅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程崎没有追究他为什么耽搁了,眼下时间宝贵,他一分都不敢浪费,见到韩故的第一句话便是:“子苓等不了了,我要立刻安排她回江城。还有霍雍,我不管你和他有多大仇,这个人必须留给我们来动手。” 韩故转念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说:“这么说,你们已经有计划了。” “很简单。”程崎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具体怎么做,我在暗处,和霍家又没有往来,由我来安排,最为妥当,也最不会引人注意。” 说到这,程崎又话锋一转:“这次可以找到子苓,还多亏了你,这个人情我一定还。就像咱们最初约定的那样,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韩故点了下头,很快拿出一份资料,同时说:“在解决霍雍之后,我还需要帮一个人解决他的问题。他叫陈末生,前两天刚出狱,他当年被判的是故意杀人罪,但他是被冤枉的,如今能提早释放,也是因为案件有了新的变化。但陈末生的案子比较复杂,我在明处,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有些部署还需要你来安排。” 程崎接过资料,翻看扫了两眼。 韩故注意着他的动作和眼神,轻咳一声,却好似有些不自在。 程崎发现韩故的异状,皱了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韩故垂下眼,隔了几秒才说:“还有个消息,也应该告诉你一声。” 程崎没有接话,只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韩故。 直到韩故吸了口气,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就在陈末生出狱的那天,陈凌在监狱里自杀了。你也知道,她的死,是这个局的第一步……” 程崎久久没有言语。 尽管他之前就已经了解整个布局的安排,也知道陈凌是这计划的一部分,知道陈凌身患绝症,已经到了晚期,而且对于这件事,她是欣然前往。 然而到了这一刻,程崎心中仍是觉得堵得慌。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以及无力。 他无法想象,在陈凌这一步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他也几乎要忘记了她的模样。 在记忆中,当初他们几个都还在立心福利院的时候,陈凌因为比他、林曾青和茅子苓都大了好几岁,在任何事情上都会护着他们。 他数次溜出福利院,都是陈凌作掩护,因为出去的太久,流连忘返,也是陈凌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回来。 事实上,连程崎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对陈凌是什么样的情感,它很复杂,也很乱,很难理清。 那里面或许包含着,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大姐姐的爱慕,有时候又好像将她当成“母亲”,对她有着依恋。 因为无论是母亲还是姐姐,都是他生命里缺席的角色,陈凌却恰好补足了这一块。 而陈凌对他的保护和教导,后来他也将此转化为对林曾青和茅子苓的责任,他永远都记得陈凌在离开福利院时对他的嘱咐,也将她视为榜样。 那时候他甚至幻想过,将来有一天变强大了,可以顶天立地了,他就把大家的生活都照顾起来,出钱给茅子苓开诊所,给林曾青办杂志社,再给陈凌开一家公司。 结果,他现在是有钱了,也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可她们却…… 想到这里,程崎终于开口了:“那现在呢,她的案子怎么样了?” 韩故说:“她的死,已经惊动了刑警支队,现在他们正在办理。” “我知道了。”程崎低声道。 可就在这时,韩故从身上拿出一个信封,有些皱。 “这是她交给你的。” 程崎一顿,接过信封,没有丝毫犹豫,很快将里面的纸条拿出来。 打开一看,上面的字有些扭曲,但的确是陈凌的笔记,唯有两个字:“保重。” 程崎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片刻,又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睁开。 随即他将字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 韩故没有打搅程崎,他又坐了片刻,就起身走出房间。 门板关上后,程崎又独自发了许久的呆,双眼看着窗外,任由过去的片段在脑海中逐一略过。 等到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了,程崎将信封收进衣服的内兜,这才再度将陈末生的资料翻开,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遍。 程崎并不认识陈末生,只知道他是韩故、陈凌等人布局复仇的其中一员,也是针对霍家的重要一环。 但陈末生的案子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很多证据都消失了,证人也牵扯众多,很难说得清对错。 毕竟只要是人,就会撒谎。 关于陈末生的资料,程崎大部分都没看进去,他的脑子仍是乱的,然而当他无意间瞥到证人那一栏时,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康雨馨。 …… 而此时的康雨馨,也刚从外面返回别墅。 她一进门,就直接上了二楼,越过层层监控,来到书房门前。 康雨馨见书房的门没有关严,就推门进去。 许景昕正仰靠在椅背中,好似在闭目养神,而他身前的桌上,则摊开着几本工具书。 康雨馨来到桌前,站定了,随手就准备将那几本书合上。 可她的手刚碰到书页,许景昕的眼睛就睁开了,平定且冷静。 康雨馨笑着收回手,说:“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觉性就是高。” 许景昕只淡淡道:“你没敲门。” 康雨馨说:“你门没关,我就直接进来了。” 许景昕没理她,将桌上的书合上,随即拿起来走到书架前,逐一放好。 康雨馨的目光随着他而移动,又道:“我都照顾你这么久了,你跟我还这么见外,宁可找外面的女人。你就不怕生病么?” 许景昕听了,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怕康雨馨知道。 他既然安排了那场戏,就知道那个司机会忍不住说漏嘴,而他就希望这件事发生。 许景昕转过身,又坐回到椅子上,慢悠悠的说:“嘴巴这么不严,看来得把他换掉了。” 康雨馨一顿,接道:“我又不是外人,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许景昕没理这茬儿,又一次闭上眼,同时撂下话:“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康雨馨咬了咬牙,很是不甘愿的瞪了他一眼。 这要是换做一年前,食物链必然不会这样排列,许景昕也不得不听她的安排。 可现在不比过去了,他的势力逐渐成熟,无论是许家老三还是“三哥”的名号都在外面响了起来,局势反倒变成了是她在依附他了。 说穿了,就算她手握制毒秘方,就算她绞尽脑汁和那些大佬周旋,达成平衡的局面,且足以自保,她到底也少了一个稳固的靠山。 许家是不会拿她当自己人的,而她努力了一年,还是没有变成第二个周珩。 一想到这些,康雨馨便觉得挫败。 可她没有发作,等到不满的情绪压下去了,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特意来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许景昕没应,也没动,好像根本懒得搭理她。 康雨馨却知道他一定在听,便自顾自的往下说:“刚接到的消息,飞扬酒吧不能再散货了,因为王川死了。” 一秒的停顿,许景昕倏地睁开眼。 灯下黑 第116节 第74章 35 chapter 35 许景昕倏地睁开眼, 那里面写满了震惊。 但很快,又转为怀疑。 康雨馨站在桌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也怪倒霉的, 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店里,案发那天还是被一个禁毒警发现的,当时周围围满了警察……” 许景昕消化完这些, 神色又渐渐转淡,同时观察着康雨馨描述时的微表情, 品着她的用词。 一个禁毒警发现的。 王川之前说过,有个姓陆的禁毒警在跟他打听事。 那人是谁, 他心里早已有数。 想来发现王川尸体的人也是他。 但问题是,康雨馨是怎么知道的? 许景昕问:“死因呢?” 康雨馨嗤笑一声, 说:“还能因为什么, 吸毒过量呗。要不然怎么会惹上禁毒警啊?” 可许景昕却没有回应,他安静了许久, 始终盯着康雨馨, 直到把她看的心里发虚了, 问:“你看什么?” 许景昕似是笑了一下, 说:“是你找人干的。”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事实。 康雨馨脸色跟着就变了,虽然她很快就作出反应, 试图掩饰, 可那一瞬间的心虚是掩饰不掉的。 “你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他?”康雨馨叫道,同时她的脑子也转的很快, 想到前几天许景昕才去过王川的酒吧…… 于是话锋一转, 康雨馨又反咬一口:“难道是你和王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怕我知道,所以才做贼心虚的认为,是我对他下手?奇怪了,你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他的酒吧,你们在搞什么?” 康雨馨的敏锐绝对高于一般人,但有件事她忽略了。 许景昕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很快指出疑点:“王川不能吸毒,他体质过敏,一旦接触毒品,轻则窒息,重则死亡。” “我知道,上回咱们一起过去,他不是说过么。”康雨馨撑起笑容,“所以说他倒霉啊,明知道自己的体质还碰毒品,这不是玩命嘛?” 许景昕又是一笑,没接这茬儿,只问:“康尧是怎么被抓的?” 康尧就是康雨馨的父亲。 而他被抓一事,至今仍是康雨馨的心魔,她这两年制毒贩毒,走的也是康尧的老路。 她想用这份事业过去康尧失去的东西赚回来,可康尧伏法一事,却时刻提醒着她,若是一个不小心,她可能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在她心里,她从没和许景昕提过。 可是这一刻,他却直接点了出来。 康雨馨当即变了脸:“干嘛扯上我爸?有病。” 许景昕又问:“我听说,他被抓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听说他是为了去见你,才暴露了行踪。我还知道,他的行踪是你透露出去的,而且还告诉了一个禁毒警。” “放屁!”康雨馨升起怒气,瞬间就上了头,“我要是知道他是警察,我才不会说,是他骗了我,他骗了我的信任,骗了我的感情!” 果然。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浮现了然。 康尧的案子当年是禁毒支队主办的,那时候他还不叫许景昕,而叫钟隶。 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他并不知情,但也在任务成功之后,隐约听到一点风声,得知是队里一个年轻禁毒警以卧底的身份接近康雨馨,最终套出康尧的下落。 而那个年轻的禁毒警身份,他也猜测过,大概率就是陆俨。 不过基于共识,他也知道这件事应当保密,所以无论私下和陆俨关系多好,都没有问过一句。 陆俨这个人,他对案件调查的执着有多强烈,许景昕也是亲眼见过的,但凡是被陆俨咬住的案子,哪怕一时破不了案,哪怕一时证据不足,他也会一直抓着不放。 至于王川的死,如果他生前接触的陆姓禁毒警真是陆俨,这件事若被康雨馨知道了,以康雨馨对陆俨的恨意,大概率会拿王川来泄愤。 想到这一层,许景昕心里越发肯定,这件事和康雨馨有关。 “所以,就因为你不想和康尧有同样的下场,才选择在这个时候着急动手。”再开口时,许景昕声音很淡,也很平静,“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一旦禁毒队介入调查,你手里的线都要收缩,短时间内是别想有大动作了。” 康雨馨不屑道:“我已经很久没去过那里了,就算我的货在那里流通过,后续也处理得干干净净,早就没有痕迹了。再说,王川也不是因为吸了我的货才死的,怎么都不可能查到我头上……” 只是刚说到这里,康雨馨就顿住了。 许景昕也看了过来,揪住她的话瓣儿:“你怎么知道害死他的毒品和你无关?” 康雨馨脸色又是一变,把头转开的同时,也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不管怎么样,总之我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你不用吓唬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懒得再装下去。 谁知许景昕却在此时提起另外一茬儿:“那许景枫的案子呢,你也确定自己没留下把柄么?” 康雨馨瞪过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在瞎说什么,这关许景枫什么事!” 许景昕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见她不像是装的,转而又道:“我在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听到分局的警察说,许景枫的死因也是因为摄入一种高浓度毒品,在市面上很少见,货源稀缺,而且他还将这种毒品和其它的混吸。虽然警方没有透露成分,但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听到这里,康雨馨已经有点傻眼了,她甚至有些茫然,一手下意识撑着桌面,好像正在重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许景枫的确是吸毒过量而死,这件事康雨馨也知道,可她怎么都不会将那些毒品和自己联系到一起。 但如果,万一,真的那么巧,许景枫接触的毒品和她有关…… 就在康雨馨胡思乱想的当口,许景昕也走到她身边,语速很慢的说:“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就算不是你亲自卖给他的,就算是你手下的人不小心,将货源流到他那里。无论是哪一条,你都逃不了干系。” 康雨馨身体一震,下意识后退两步,同时惊恐地瞪向许景昕:“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你有证据吗!” 许景昕却瞅着她笑了,不答反问:“有没有证据重要吗?只要这件事传到许长寻耳朵里,只要有一点怀疑,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康雨馨心里一咯噔,脸色已经白如纸。 她的制毒事业说白了都是许家在背后牵线搭桥,那些大佬到现在还愿意和她维持表面和平,也都是看在许家的面子上。 当然,她获得的收益,也少不了许家一份。 可是话说回来,要是许长寻得知,他儿子就是死在这条产业链上……哪怕没有证据,哪怕就只是一点怀疑和巧合,以许家的办事风格,都绝不会放过她。 虽说经过过去这一年多的努力,她的制毒事业已经站稳了脚跟,市场也算铺开了,加上她手里掌握着制毒秘方,总算能和那些大佬达成一个平衡局面。 然而这样的局面,却不包括和许家为敌啊。 当然,许长寻也不一样会为了毫无根据的事,追究她的责任,但要是任由这根刺种下了,任由怀疑滋生,也保不齐有哪天会突然跟她翻脸…… 康雨馨瞬间醒过神,再也不敢往下想。 然后她瞪向许景昕,强行挤出一点笑容:“可是这件事对你也没有好处啊,你也不会故意害我的吧?” 许景昕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靠向桌沿,眼神深沉难辨。 康雨馨见状,也很快反应过来。 许景昕没有直接表态他会怎么做,这显然是在给她机会,这说明还有谈判和商量的余地。反过来,若是他真要把事情做绝了,这会儿她就已经完蛋了! 而为了表达诚意,康雨馨很快说道:“这样,你不是要换司机吗,我这就安排下去,新的人选你自己挑,怎么样?” 许景昕微微笑了下,那笑意却未及眼底。 康雨馨立刻意识到这样还不够,又道:“那我以后也不找人盯着你了,你也知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也不想咱们的关系这么生分啊,还不是许先生授意的吗……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家里的人我都撤走,许先生那里我去交代,就说这批人不得力,要换一批新的。至于人选嘛,你亲自挑,这样行不行?” 这之后,康雨馨又一连退让了好几步,直到许景昕回到位子上坐下,笑着说了句:“好啊,那就抓紧办吧。” 康雨馨这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多待,很快离开书房。 书房的门合上了。 许景昕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落下。 他闭上眼,脑海中很快浮现出最后一次见王川时的场景。 若是他那天能早点警觉到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事,多提醒他一句,或者阻止他和禁毒警接触,那么现在的王川,或许还在经营着酒吧。 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恐怕王川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 翌日,周珩一大早就叫了车,却没有去长丰集团,而是到江城医院下属的精神科住院处,探望林曾青。 一个小时后,周珩办好手续,也听林曾青的主治医生提到她的情况,说是大部分时间都还算稳定,但有时候仍有妄想的症状,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偶尔还会把其他患者和医生幻想成杀手。 不过相比起其他严重的患者,林曾青已经算控制得好的了,而且她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和他人起过冲突,如果情况能进一步好转,是可以考虑出院修养的。 但就算评估合格,可以出院,药也要继续按时服用。 所谓的妄想症,其实就是精神分裂的其中一种形态。 周珩对此也不陌生,在十一年前经历了绑架案之后,她也因为受刺激过度,而被医生下过类似的诊断。 至于住院吃药,接受疗程治疗,前后也有大半年的时间。 只是那段记忆到后来都模糊不清了,她只记得很混乱,行动很迟缓,有很多想法,也时常怀疑有人要害她,而且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 事实上就算到了现在,她已经恢复如初,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和思考,当她回顾那段时间时,依然会觉得自己是被误诊了。 她甚至怀疑,那是周家控制她的一种手段,毕竟当时吃的那些药,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是不是治疗精神分裂的。 其实林曾青主治医生的话,周珩过去也听过许多次,也知道这种病是需要疗程的,一般是一个月,大部分患者需要经过几个疗程,情况稳定后就会安排回家。 而林曾青情况特殊些,她在外面没有亲人,程崎行踪飘忽,不能时时留在江城,又不放心把她交给其他人照顾,所以住院对她才是最好的安排。 周珩听完医生的讲解,很快来到允许探病的活动休息区。 周珩来到林曾青面前,跟她说了会儿话,但林曾青却过了很久才将她认出来,只是怎么都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的动作很迟缓,嘴角还挂着口水,周珩拿出一张纸巾,帮她把嘴边的痕迹擦掉,又一次耐心的自我介绍说:“我叫周珩,是章鱼的朋友。咱们见过面,在章鱼的咖啡店里,你还跟我聊起你的稿子。那些稿子我后来看过了,写的非常精彩。” 此时的户外阳光正好,偶尔会伴有一阵微风。 周珩朝窗外看了眼,便问林曾青:“要不要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林曾青点了下头,随即就跟着周珩,缓慢地移动到门廊下。 灯下黑 第117节 这里不只有她,还有其他病人和前来探病的家属,而允许出来的,都是情况相对比较好的案例。 周珩观察了一圈,遂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长椅上,便扶着林曾青的胳膊,带她到长椅前。 林曾青坐在椅子上,头微微歪向一边,看着前面,眼睛却没有什么焦距。 周珩这时问道:“你还记得子苓吗?” 林曾青将头转向周珩,跟着她重复:“子苓……” 然后,又道:“我记得,她……她不见了……” 周珩笑着握住她的手:“章鱼已经找到她了,等将来你好了,你们就能见面了。” 林曾青缓慢地抬起眼,好像有点高兴,只是眼神依然是浑浊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病号服的女人,朝两人走了过来。 女人一边走还一边笑,直到来到跟前,说:“你出来啦,今天的太阳很好哦,多晒晒,不长虫!” 周珩下意识看向女人,只见女人逆光站着,个子不高,而且很瘦,看面相和皮肤已经年逾中年,虽然在笑,却难掩憔悴的面容。 而且或许是因为她太瘦了,模样已经脱相,唯有一双眼睛称得上好看。 女人笑呵呵的,又对周珩笑了笑,还挥了下手,说:“你们是朋友啊?” 周珩一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把林曾青带走。 可女人却在此时坐下,挨着林曾青,说:“我也有朋友,她好久都没来看过我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曾青又动作缓慢的转向女人,接道:“你说过,她生病了……” “哦。”女人茫然的问:“是我说的吗?” 林曾青点头:“是你说的,你上回是这么告诉我的。” 女人努力想了想,又笑了:“是啊,好像真是我说的……” 周珩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跟着坐下,问:“你们认识?” 女人看向周珩,又咧嘴乐了,比划着:“我们,是朋友。” 只是刚说到这,就见一名护士快步走了过来,将女人拉起来,一边说着她该吃药了,一边将女人哄了回去。 女人有点依依不舍,问护士能不能不吃药,又回头看着周珩,随即又问护士,她的朋友怎么还不来看她。 就这样,周珩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直到她们走远了,她才转过头,刚好和林曾青的眼睛对上。 也不知道林曾青看了她多久。 周珩漾出一抹笑,就听林曾青说:“你是章鱼的朋友,你叫周珩。” 周珩点头:“对。” 林曾青又道:“我记住了。你帮我告诉章鱼,我很好,叫他不用担心。” 周珩很快应了,又坐了片刻,将林曾青带回到休息区。 等出来时,周珩经过护士站,刚好见到刚才带中年女人离开的护士回来了,而且一坐下来,就和旁边的护士说:“五床的又跑出来了。” 旁边的护士问:“没闹吧?” “没闹,就是一直问问题。” 周珩听了一耳朵,也没往心里去,便转身离开精神科。 几分钟后,周珩离开医院,叫了辆车,随即给程崎发了条信息,将林曾青的情况简单告知。 程崎没有回。 周珩也没在意,随即开始查阅邮件。 不会儿,手机响了。 是康雨馨打来的电话。 周珩盯着来电显示几秒,遂将电话接起:“喂,雨馨,怎么了?” 康雨馨说话时口吻有些艰涩:“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这会儿方不方便。” 周珩琢磨着她的用意和语气,笑着又问:“时间是有的,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康雨馨似是有点犹豫,却不知道是犹豫该不该说,还是犹豫该怎么说,隔了几秒才支支吾吾的冒出一句:“景昕,他想把别墅里的人都换掉……” 周珩闻言,扬了下眉,一时只觉得好笑。 随即就听到康雨馨说:“之前的司机和屋里帮忙的人,都是我听许先生的意思安排的。现在景昕要都换掉,也找了一些人来面试,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阿珩你说,要是这些人别有用心,是被竞争对手派过来的,那岂不是会对他不利么……” 听到这,周珩才明白过来。 虽然她不知道康雨馨是怎么同意把人都撤走的,也能猜个大概,多半是康雨馨有什么把柄落在许景昕手上了。 其实许景昕早晚都会对付康雨馨,要将她的势力一点点摘干净,最终也要将她彻底踢出自己的生活。 这一点康雨馨也是有数的,只是她一定会不甘愿,还想垂死挣扎。 思及此,周珩笑了:“你是希望我帮他把把关?” 康雨馨一顿,遂有些为难的说:“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是有点过分,可是阿珩,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再说你也是关心景昕的,这段时间你没来,景昕还总是问起你……我就想,你的意见他一定会采纳的。” 周珩耐着性子听完这番话,同时翻了个白眼。 许景昕会问起她? 鬼才信。 只是周珩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笑着应下康雨馨的请求,很快就在叫车软件上改了到达地址。 不到半个小时,许景昕的别墅到了。 周珩下了车,刚踏进门口,就见到一些陌生的面孔站在院子里,每个人都穿的干净整洁,看上去很朴素。 而许景昕的上一任司机,此时正在组织秩序。 见到周珩,司机立刻迎上来:“周小姐,您来啦!” 周珩不答反问:“这些人是来面试的?” 司机接道:“是啊,三哥突然说要换人,这不,这些都是中介公司安排过来的,待会儿还有一批。” 周珩“哦”了一声,又一次看向排成一队等待面试的工人,目光自上而下,将他们的精神面貌和穿着尽收眼底,尤其是他们脚上的鞋。 随即周珩抬脚进了屋,只是刚来到客厅,就听到从上面落下一道声音:“你怎么来了?” 又是这句。 周珩转过身,只见许景昕拄着拐杖走下楼,目光很淡的看着她。 周珩没理他的茬儿,而是说:“你现在用的义肢是现在最好的,就算你要跑要跳,它都绝对支撑得住,你干嘛还要住拐杖?拄给谁看?” 许景昕似是从鼻子发出一记轻哼,踩下台阶的同时,说:“再好也是假的,要是连我都开始自欺欺人,以为和正常人一样,那害我断腿的人,不是更心安理得了?” 周珩摇头笑了:“你这么天真么,就算你时刻提醒她这件事,她的良心也不疼的。” 他们说的自然是康雨馨。 许景昕坐下来,从茶壶里倒了杯茶,喝了口才说:“没有的东西,当然不会疼。” 随即他又扫了周珩一眼,指着前面的位子:“坐。” 周珩一脸好笑的坐下:“你不好奇我过来的目的么?” “帮我选拔可用的人。”许景昕慢条斯理的应了,“是康雨馨拜托你来的。” 周珩点了下头:“这么说,你是不打算采纳我的意见了。” 许景昕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七分茶,推到她面前:“正相反,你来帮我评估一下也好,你的意见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先是倒茶给她,又说肯定她的意见。 周珩却没有因为他的评价而高兴,反而语气古怪的问:“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许景昕却是一笑,看向她的眼神再正经不过:“外面那些人肯定还有她的眼线,妄想用这种方式混进来,这我都知道。但说到演技嘛,谁能有你炉火纯青,有你在,我反而更放心。” 第75章 36 chapter 36 许景昕话音刚落, 周珩的表情就微妙了。 随即她盯了他一眼,说:“如果你的夸奖可以再真诚一点,我会更愿意接受。别忘了, 我来帮忙你分明乐见其成,你怎么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说到这,周珩喝了口茶, 似乎对茶水的味道有点意见,皱了下眉, 就拿出一个空杯子,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白开。 回来时, 就见许景昕眼神古怪的瞅着她,问:“茶不好喝?” 周珩应道:“废话, 感觉都要放馊了, 难怪你要把别墅的人都换掉,也太糊弄事了。” 一阵沉默。 许景昕皱着眉, 又喝了一口, 是不太好喝, 但也没有到馊的地步。 随即他放下杯子, 说了句:“茶是我早上泡的。” 周珩正将杯子凑到嘴边,听到这话又顿住,诧异的看向他。 两人对视了两秒, 周珩轻咳一声, 又将目光错开,往回找补:“许家三哥的手怎么能泡茶呢,待会儿让外面的人都试试, 挑个手艺好的。” 许景昕不置可否的笑了下:“这次我要挑几个干净的, 这是唯一的标准。” 周珩轻叹一声, 说:“我明白。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逼康雨馨站队到你这边,也能猜到一点,八成是你拿了她什么把柄。” 原本这里的人都是康雨馨安排的,而且是听从许长寻的意思,当然也夹杂了她的私心。 一年前,周珩劝过康雨馨要留有余地,多给点空间,不要逼得太紧,就当是为自己留条后路。 后来这一年里,康雨馨管的也是越来越松懈,可是不管多松懈,也是派人监视着。 而许景昕要的是绝对的“清净”,毕竟没有人希望活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等到时机成熟了,条件允许了,他自然会亲手处理。 其实周珩猜的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但她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却没想到她才点出来要点,许景昕就笑着掀起眼皮,把话接了下去:“那你不如猜猜看,是什么把柄,能让她伏低做小、阳奉阴违。” 灯下黑 第118节 周珩挑了下眉,有趣的瞅着许景昕,思考了几秒,说:“应该不是利益置换,这里面可讨价还价的空间太大,很难谈拢。我猜,那个把柄一定是关乎到她的事业,甚至是生命,很有可能是一条杠杆,足以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连根翘起。” 说到这,周珩问:“给我点提示?” 许景昕也没藏着,很快吐出几个字:“毒品,高浓度。” 周珩想到之前就听康雨馨透露过,她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用某种新型毒品占据市场,是因为她将基因药的配方和毒品融合到一起。 那基因药说是药,其实也是毒,当初研发出来就是针对癌症病人的,但体质不适合的人用了反而会发病得更快,体质合适的人则会出现假性“痊愈”的表象,实则是在透支生命。 无论是当年药物的研发者,还是如今的周楠申,都属于后者,也都避免不了最终走向没落的结局。 只是话虽如此,周珩却从没有将“高浓度”三个字和这种改良后的毒品联系到一起,而“高浓度”三个字,她过去频繁听到他人提起,也是因为两个案子。 就是许景枫案和米红案。 思及此,周珩疑惑的眯了眯眼,遂又观察着许景昕的表情,这样问道:“你该不是要告诉我,害死你大哥的毒品,是康雨馨制造出来的吧?” 许景昕缓慢的笑了:“有很多制毒者,自己是绝不碰毒品的,他们知道那会误事,也知道毒瘾犯起来有多致命,就好比说要是在躲避警方追查的过程中犯了瘾,那可怎么办呢?当然,他们自己不碰,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家人碰。” 周珩下意识接道:“可如果有一天,许长寻无意间得知导致你大哥死亡的毒品,正是他支持康雨馨研发出来的,那她就完蛋了……你这招,的确很高。” 许景昕却扫向大门口,说:“不过康雨馨还会垂死挣扎,外面那些人一定还有她安排的眼线。” 周珩又看了他一眼:“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关的。” 这话落地,周珩便站起身,将门打开,同时对外面的司机说:“挨个叫号吧。” 司机很快应了,立刻叫第一个人进屋。 这之后的面试长达一个小时,外面的人陆续进来,回答完问题就离开,一个接一个。 周珩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边问问题,一边用手机做记录,等到所有人都叫了一轮,周珩在记录上圈出几个名字,随即将文档发给许景昕。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发现周珩圈出来的人,竟和他心目中认为可用的人选高度重合,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还问周珩为什么。 周珩说了几项依据,末了还补了这么一句:“你大哥生前择选情人的时候,也是我帮忙把关的,我的眼光你尽管放心。” 周珩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许景昕反而不踏实了:“我又不是选情人,再说你选的那几个好在哪里,一个吸毒,一个没脑子,一个心机太深。” 周珩笑了:“那不是正合适吗,一个能陪他,一个听他的话,一个能管住他,和他都挺配的啊。”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当然,这一套对你是不管用的,你需要的是识时务的,胆小的,嘴严的人,刚才这几个都比较谨慎,是这批人选中最合适的。” 许景昕心里有了数,接道:“还差个司机。” 周珩一顿,这才意识到刚才这批人中没有前来应聘司机的,便问:“你要换司机么,怎么不一起安排了?” 许景昕说:“中介公司我联系了几家,他们送来的资料我不是很满意。这个位置最要紧,我需要慢慢考虑。” 也是,司机是最有机会知道许景昕行踪的人,而且也和坐车人的安危紧密相连,比如对车子的构造是否了解,万一车子被人动了手脚,司机是否在检查中发现。 若是一般人家,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但在许家,这一点是最至关重要的。 周珩没接话,她很快起身,将茶壶拿到厨房清洗干净,出来后泡了一壶新茶,并将新茶倒入杯中。 随即就听许景昕说:“不过有件事很有意思,我找中介公司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人主动联系我,说要举荐一个合适的人选,资料他也传过来了。” 周珩随口问:“谁啊,资料呢?” 许景昕注视着她,笑着说出一个名字:“程崎。” 周珩的动作倏地停了,将茶壶放下,有些不能置信的问:“你是说,程崎给你介绍司机?” 许景昕点了下头。 安静了一秒,周珩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景昕说:“要么就和康雨馨同一个目的,要么就是这个司机有特别之处,且对我有用。” 周珩想了下,分析道:“前者的可能性并不高,这么突兀明显的行为,换作是谁都会防范,这也不像是程崎会做的事。可要是后者么,这个人一定要非常特别才行,还要对你有用……呵,除非他是另外一个杠杆。” 这后半段话,其实只是周珩的突发奇想,并未经过深思,然而就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阵沉默,周珩迎向许景昕的目光,并在里面看到了一丝笑意。 然后,许景昕拿起自己的手机,将对方的资料发了过来,说:“你看过就知道了。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 周珩花了几分钟时间迅速将资料消化了一遍。 程崎介绍的人名叫陈末生,做了十年冤狱,前阵子刚出来,如今是举目无亲。 在陈末生坐牢之前,曾有一个儿子,儿子后来结了婚,妻子也有了身孕。 陈末生总盼着有一天能出去,父子团聚,到那时候或许已经是三代同堂了,也就是有因为这份执着,陈末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交一份申诉书,请求重新审理他的案件。 就这样过去了十年,陈末生的申诉书终于被受理,他的案件证据也经由刑技重新调查,发现并无一项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人是陈末生杀的。 也就是说,十年前这个案子是有水分的。 而基于疑罪从无的原则,陈末生不应该被定为凶手。 于是很快,陈末生无罪释放。 但可惜的是,在陈末生出狱前一年,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已经不幸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片刻后,周珩放下资料,并将思路整理清楚,随即再度看向许景昕:“这里面的疑问还是很多的,首先就是这份资料是否属实?” 许景昕喝了口茶:“属实。” 周珩又道:“陈末生的遭遇很令人同情,可这件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程崎也不至于天真的认为,你会因为陈末生坐了冤狱就同情到愿意聘请他当司机啊。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许景昕放下茶杯,隔了几秒才说:“我找人调查过,陈末生十年前被冤枉,其中一个证人就是康雨馨。” 周珩有些半信半疑:“康雨馨?所以,陈末生是打算针对她?” 隔了几秒,周珩又道:“就算康雨馨做了伪证,她也不是真正的凶手,陈末生针对她做什么,怎么不去找真凶算账?” 许景昕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是一个局,可能会牵连很多人,但我只是个局外人,真正内情如何,跟我没有关系。反倒是陈末生的遭遇,令他的简历变得非常特别,我好像没有不用他的理由,起码陈末生不会被康雨馨收买。” 周珩很快接道:“那么程崎呢,他为什么要帮陈末生?你就不怕陈末生把你的消息透露给程崎?” “防的住一边,防不住另一边,我要找一个完全干净,绝无二心,只为我所用的人,难如登天。”许景昕说:“在没有其它选择的情况下,陈末生就是目前最优的选择。最低限度,我可以肯定程崎和许家不是一头的,我甚至怀疑他是在针对许家。” …… 半个小时后,周珩离开许景昕的别墅。 而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的那番谈话中,同时有几个问号一直缠绕在她心头。 许景昕倾向选择陈末生的动机,她很明白,因为康雨馨这个钉子他迟早要拔除,所以在现阶段,他需要的是一个跟康雨馨有过节,甚至是有仇的人。 也就是说,无论程崎推荐陈末生的动机如何,哪怕程崎于许景昕来说只是个毫无信任基础的陌生人,单凭陈末生的身份,也足以让许景昕另眼相看。 也就是说,在许景昕需要拔除钉子的时候,程崎适时递了工具,这算是同谋,也算是示好。 至于程崎的目的是什么,那是下一步要考虑的事,眼下最大的障碍还是康雨馨。 这样的逻辑本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真正令周珩疑惑的是,在许景昕的所有理由中,竟然多了这么一句——“我甚至怀疑他是在针对许家。” 也就是因为这句,因果关系顿时变成了:因为程崎针对许家,他又推荐了针对许家走狗康雨馨的人选,所以这个人是可以暂时合作的?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许景昕考量的价值会包括这条? 难道许景昕还没有接受现在的身份,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打算接受,所以许家也是他的目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是这个道理吗? 事实上,就算此时许景昕亲口告诉周珩,他已经彻底接受事实了,彻底洗黑了,也非常满意如今参与的贩毒事业,周珩也不会相信。 甚至于长久以来,她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许景昕就是许家的鬼,他会是个变数。 这就像她一直没有臣服于“周珩”的身份,不甘心和周家真正站在一条线上一样。 而许景昕刚才的话,只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想。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只是周珩如今还搞不清楚,许景昕要“兴风作浪”的原因,是因为他过去的身份,还抱着回归光明的念头,还是因为他那条腿,以及他在那一年中遭受的痛苦,纯粹是想报仇? 恐怕无论是哪一条,都够许家喝一壶的。 再说许景昕的身份,许长寻也不是完全放心的,否则也不会让康雨馨派人盯着了。 只不过这一年来,许景昕没露出什么状况,许长寻那里大概也放松了警惕,以为这个儿子终于在不断蚕食中低了头,也尝到了做许家人的甜头,不仅是衣食无忧,而且有权有钱。 想到这,周珩思路一转,又想起另外一茬儿。 就在刚才她离开之前,许景昕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对于于真这个人,决不能掉以轻心。” 周珩很快问道:“为什么?” 许景昕说:“只是一种感觉,她进许家,应该还有别的图谋,至于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你只要防着点,别牵扯进去就好。” 周珩琢磨了片刻,问:“你是怀疑进入许家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你大哥只是跳板?” 许景昕只说:“你不如换一个思维,想想如果是你,你有没有本事接近许景枫,在他身边待上一年,让他听你的话,甚至在他死后,还有本事进入许家。” 就是因为许景昕这句话,瞬间点醒了周珩。 其实周珩一开始就看出来于真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弱小无助,但接近许景枫的女人有哪个不是两面派呢,她看出来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反正骗的也不是她。 可如今再回头一看,才猛然发现于真走的每一步,都精准的可怕。 要接近许景枫并不难,只要知道他对女人的喜好即可。 米红做到了,齐明心也做到了,于真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可是要在许景枫身边待上一年,还要让许景枫离不开,只专注于她一个,这件事却是米红和齐明心都没做到的。 还有,米红也曾经有过“专宠”的时候,但她依靠的是毒品的帮助。 齐明心没有碰那玩意儿,所以在那个阶段里,齐明心输了。 但问题是,于真也不吸毒,可她不仅做到了,还将时机掐的非常准,许景枫前脚死,她后脚就验出有孕。 齐明心没能保住孩子,她却保到今日,还进了许家。 要说这一路上于真靠的都是个人运气,周珩绝对不信。 于真必然是受过训练的,而且她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而这里面最大的bug就是,其他事还可以步步为营,怀孕这件事又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灯下黑 第119节 齐明心是靠运气,搏了一把,那么计算精准的于真又是靠什么? 就这样,周珩想了一路。 直到回到家里,一个念头突然跳入她的脑海。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很快给蒋从芸发了条语音,没头没尾的问:“许景枫之前有没有冷冻过精子?” 蒋从芸被周珩问懵了:“这我怎么会知道?” “你去问廖启明啊。”周珩说。 蒋从芸顿觉好笑,正要给周珩两句,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明白了:“等等,你指的该不是于真吧?” 周珩在语音里说:“我也是突然想到的,没有证据,只是觉得很奇怪,许景枫生前身体情况非常糟糕,而且还吸毒。按理说他的精子活跃度,就算能让于真怀孕,大概率也会和齐明心一样……哦,不过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就算真是试管婴儿,也和我无关。最多也就只能说明,于真比较深谋远虑吧,竟然有本事能拿到许景枫的精子。这件事咱们知道就好,心里有个数,其他的也没必要在意。” 事实上,周珩的后半段话是故意的,以蒋从芸的性格,必然会往心里去,而且一定会去找廖启明问个清楚。 要是于真真有本事收买廖家,无论她用了什么手段,这个女人都一定会引起蒋从芸的忌惮。 果不其然,蒋从芸很快念道:“怎么无关,她现在和林明娇是一个鼻孔出气,那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许景枫的。谁知道她们两个是不是在算计以后,这对景烨绝对是个威胁。既然对景烨有威胁,那就是对你,对咱们周家……” 周珩将语音播放出来,同时在厨房里倒了杯热水。 蒋从芸的语音一条接一条,等都播放完了,周珩才漫不经心的回道:“既然这么严重,那你就去问清楚吧。” 蒋从芸那边很快安静了,多半这会儿又去骚扰廖启明了。 …… 于真的小插曲很快被周珩忘在脑后,她进屋换了身衣服,冲了个澡,出来时叫了一份外卖,就坐在沙发前一边吃一边刷微博。 先前以她为主角的豪门恩怨大瓜,如今已经淡了下去,再没有出现在热搜上。 此时的网民们又有了新的关注对象,起因是有人发了一组照片,是在江城女子监狱门口拍到的。 照片里,出现不少警车,还从车上走下来一批刑警和一些技术人员。 于是看图说话就此展开。 很快,网民们就展开联想。 首先毫无疑问的是,监狱里一定发生命案了。 但命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 有人怀疑起因是监狱里发生了斗殴事件。 下面很快有人反驳,既然是斗殴死人,还需要刑警出面干嘛?难道是叫他们来调查自己看管不利吗? 接着就有人科普说,刑侦和狱侦是完全分割开的两个部门,上级也不一样,一般来说两个部门是可以合作的,合作的案子基本都是发生在监狱里的,一般是因为狱侦科人手不够或者是其他原因,才需要借外援。 于是有人问,那会不会是监狱里突发神秘事件,比如密室杀人案件? 有人回答,楼上八成是柯南看多了,哪来的那么多密室,监狱里监控那么多,人多口杂,勾心斗角的,还密室杀人呢,是怕自己判的还不够重吗? 下面有人回应,也不是没可能啊,万一在监狱里发现自己的仇人呢? 然后有人接道,既然是女子监狱,那是不是和感情纠纷有关? 有人反驳,女人就一定是感情纠纷啊,就不能是别的吗? 这之后,又有好几个脑补的故事版本,网民们的脑洞也越开越大。 周珩一开始也只是随意看看,没想到越看越觉得有趣,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小时。 等到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上突然进来一条信息。 是程崎发来的:“她近况如何?” 程崎问的自然是林曾青。 周珩打了几个字,随即想了想,又把字删掉,遂拿起程崎给她的手机,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不会,电话接通了。 周珩上来就说:“她很好,也问起你。我还告诉她,子苓已经找到了,她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她很高兴。” 周珩本以为这是在报喜,谁知听到这话,程崎那边却沉默下来。 周珩等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怎么了,我说错了?你……没有找到子苓?” “找到了。”半晌,程崎低声回道:“不过她的情况很糟糕,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曾青,我也说不好。” 周珩瞬间安静了。 又过了片刻,周珩轻声问道:“那你呢,怎么样……” 程崎说:“我没事。” 随即他话锋一转,反问:“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周珩这才想起来:“哦,原本是有件事想问你的……我刚才,去过老三那里,他跟我提了要换司机的事。” 几秒的停顿,程崎笑了:“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倒是很信任你。” “因为我是唯一不会利用他的人。”周珩接道,“但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介入陈末生的故事,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你是不是,有什么……” 周珩那最后两个字,本来想说“难处”,虽然以程崎的能力,能威胁他的人并不多。 而陈末生怎么看也不像是这号人物。 可周珩还没说完,就被程崎打断了:“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任何事都要有条件,一定要有利用价值才会出手?” 周珩瞬间顿住了。 而她的沉默,则被程崎解读为默认。 程崎先是一笑,随即轻哼道:“不过你也没有猜错,我不是白帮陈末生的,这只是一次条件置换。” 第76章 37 chapter 37 程崎话音落地, 周珩这边安静了。 她垂下眼,没有计较他的语气或态度。 过了半晌,直到程崎问:“你怎么不说话?” 周珩这才平静的回应:“我回忆了一下, 虽然我不是这样看你的,但在过去,好像你我之间的每一次接触, 都是如此,也难怪你会这么觉得……” 这下, 反倒是程崎沉默了。 过了几秒,周珩又道:“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 这里面有一半是我的责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成了这样的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 随即就听程崎说:“你也不用这么说。” 周珩却笑了下:“程崎, 我是改不了了,也不想改, 变成这样是既是为了生存的不得已, 却也是自我保护的武器。这十几年我接触的人, 每一个都在跟我讲条件和利益交换, 我早就不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单纯的关系了。” 又是几秒的沉默,程崎问:“你刚才不是还说,许老三是你唯一不会利用的人么?我猜他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 起码目前是这样的。”周珩垂下眼, 说:“但如果有一天形势变了,我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或许我会打破这样的平衡, 连他都利用了也说不定。” 这一次, 程崎没有接话。 周珩轻笑一声, 最后说道:“好了,林曾青那里我有空会继续看她,你去办你的事吧,随时联系。” …… 直到电话切断,周珩的表情落下,将手机放在一边,目光一转,看向仍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 现在是广告时间,画面正在切换着,周珩直勾勾的盯着,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她的思绪还始终停留在现实中,当然她原本就是个现实的人。 还记得几年前,她刚从国外修养回来,那时候她心里是十分笃定的,也有勇气和心智面对接下来的难关。 虽说当时周家式微,可这几年她也没有倒下。 她得到了许长寻的认可,也是周家唯一认定的继承人。 然而这样短暂的“胜利”只是表象,这些没有实质意义的认可,一旦拨开这层外皮,就会发现内里没有任何根基。 她不像她的母亲梁琦那样还有一技之长,也不像康雨馨有制毒事业,虽说这两件事都是犯罪行为。 她有什么呢? 唯一能拿出来的也就是和许家的联姻。 但这种东西有什么价值? 就连许景烨和“周珩”的感情也是危险的。 再看程崎,他能做掮客,能有本事将许家转到海外的资金盘活,这就是他的能力。 当然,程崎也经历过低谷,他是孤儿出身,自小生活坎坷,几经波折。 可现在他有名有利。 还有许景昕,他刚回来许家时是那样狼狈,身负重伤,断了一条小腿,好几次几乎连命都要没了。 等到伤势痊愈后,他又受制于康雨馨。 而现在,他却已经逼迫康雨馨低头,也逐渐以许家老三的名号,代表许家介入康雨馨的事业。 也就是说,许景昕和程崎是一样的,同样都是从低谷爬起,同样都摔得很惨,甚至抛弃了过去的身份和姓名。 那么她呢? 她也差点没命过,也跌落过谷底,也经历了改头换面,连名字都换成她最讨厌的。 可结果呢,她的处境竟然毫无变化,实际上她仍是那个空壳子,空有周家大小姐的名头,好似很得许家的器重,却依然要看待他人的脸色苟活,没有一样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哦,还有许景烨。 他是私生子出身,曾经在许家受尽冷落和白眼,也曾经被许景枫踩在脚下,自小就是在许长寻的鞭策之下野蛮生长起来的。 没过多少年,他就和许景枫势均力敌,甚至敢顶撞他,还得到了“周珩”的垂青。 到现在,许景枫死了,许景烨得势,也正尽情的展现自己的手段。 如无意外,许景烨会是未来的掌权者,会迎娶他自小就喜欢的女人“周珩”,会逆袭为人生赢家。 灯下黑 第120节 当然,前提是许景烨永远都发现不了她是替身。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婚姻会在战战兢兢中度过,靠演技为生。 演员尚且有台上台下两幅面孔,尚能喘息休息,而她却得把“周珩”这副面具焊在脸上。 一想到这些,周珩心里渐渐凉了,眼神也冷了,忽然间什么劲儿头都没有了。 就像许景昕逼迫康雨馨站队一样,现在的她也是如此,甚至比康雨馨的处境更难堪,更无力。 她来到窗前,盯着落地玻璃上映出来的影子,看到那张冷淡的面容,因为太过冷静,也因为意识到自己距离绝境仅一步之遥,心底也逐渐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所有人都在成长,唯有她在原地踏步。 说穿了,她还是不够狠,不够绝。 她总是想着无论做任何事,都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但正是这样凡事留一线,才会令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这样的她,别说是替母亲找出真相了,就连脚下站的这块地方都随时可能被他人夺走,还有她心里的欲望,那些迫切要出头,要成功,要爬上位的企图,一旦脚下的台阶悬空了,那些东西就都成了笑话。 若是自我评价的话,如今的她就是“空有野心,难成大器”。 周珩倏地笑了,同时也看到玻璃上的倒影也笑了。 她和它望着彼此,直到笑容逐渐落下。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出现一道声音:“你豁不出去,就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 这天晚上,周珩又一次犯了“病”。 开始的症状和过去一样,先是头疼,然后做了很多莫名奇妙的梦,还在半梦半醒间出现幻觉。 她几次想起身,去找药箱,但几次翻身,都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想得太多,受了刺激,或是自我暗示了什么,到了晚上即便睡下了,脑子也没有完全休眠。 她的思维无时不刻都在转动,而过去的很多片段,也在不停的上演。 她梦到自己一时是周琅的视角,一时又变成“周珩”的。 有时候,她看到“周珩”和许景烨在角落里亲亲我我,可画面一转,她又变成了“周珩”,紧紧搂着许景烨,听他说着情话。 有时候,她和章严云待在一起,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说着近况,可再一转眼,她又变成“周珩”,对着章严云讥诮的笑着,问他是不是喜欢周琅那个野丫头。 还有那一次,她和“周珩”遭遇绑架,“周珩”遭到□□,而她毫发未伤。 “周珩”回来了,恶狠狠地告诉她,下一次轮到她去。 她拒绝了,还说“周珩”活该。 再一眨眼,她就变成了“周珩”,可她没有遭受□□,反而还笑着看着被绑匪扔回来的周琅,问她辛不辛苦…… 就这样,周珩被颠三倒四的梦境折磨了大半夜,她终于从床上滚落下来,跌跌撞撞的在黑暗中摸索着家具,一路来到外面的客厅。 她翻出药箱,找到以前常吃的那种药,抠出两片扔到嘴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 然后,她又回到卧室,一头栽进床铺里。 又过了数小时,天彻底亮了。 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 周珩的梦终于停了下来,她睡得时间虽长,大脑却没有得到深度睡眠,人是极度的疲倦。 她醒来后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隔了一会儿才起身。 来到外面客厅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可是当周珩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前,却发现台面上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药箱,也没有散落出来的药盒。 她定定的站了片刻,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随即她打开柜子一看,发现药箱还在里面。 直到她把药箱拿出来,拿出浮头的药盒,打开检查了一遍,药片竟然还是上次的数量。 也就是说,她昨晚半夜没有吃药? 那么她下床找药的片段,还是做梦吗? 周珩站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努力回想着,发现自己竟然分不清楚那段是梦还是现实。 这样的情况其实在欧洲修养时也发生过。 而在那以前,医生对她的诊断是精神分裂。 为了治疗这个病,她吃了大量的药,每次吃完,人都会变得很迟钝,思维很缓慢。 一旦思维不够活跃了,也就无暇去分裂了。 医学上认为,精神分裂者的大脑是十分清醒的,智力和精神也非常正常,只不过是精神上出现了“疼痛”,令他们产生了幻觉,使得思维、情感和行为无法达成统一。 那时候,医生和负责照顾她的人都说,得这个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放任它发展下去,她会疯,会自残,甚至会伤人。 她听了他们的话,吃了药。 就算她不听,他们也会把药放在她的食物里,或者直接给她灌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些人说她终于好了,不用再吃药了,她才得以从那样的折磨中解脱。 这几年,倒是没有人再逼她吃药了,但这些药依然每年都会寄过来一批。 就在前不久,她才犯了一次病,吃了两颗药,睡了一整天。 而这一次,她又出现同样的症状。 她以为她吃了药,可她没有。 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也没有思维混乱,她很冷静,也很平静,更没有思维和言行不统一的表现。 思及此,周珩又一起拿起那个药盒,心里开始生出疑惑。 这个药到底是不是治疗精神分裂的呢? 或者说,她到底有没有得过所谓的精神分裂? 她所知道的,都是周家安排的医生告诉她的,她从没有跟外面的医生求证过,也没机会去求证。 那么……如果她当年所谓的“病”,就只是因为遭遇绑架,目睹“周珩”被害,而引发的ptsd呢。 而周家却示意医生,将她“诊断”为精神分裂,并用药物控制她呢? 直到她逐渐被洗脑,认定自己确实得了这种病,并在欧洲认命的修养几年,从抗拒到甘心成为“周珩”的替代品。 会是这样吗? 周珩醒过神,很快将药盒放进包里,想着要找个机会,找个化验所之类的地方,验一验这里面的成分才行。 而关于她的病症,她虽然没有自己的病例,却对当时的情况记得一清二楚,这件事也要找个专业人士请教一下才行。 还有,如果周家当年真的用药物控制她,那周家做这件事的动机又是什么? 怕她不听话?还是她在清醒的时候做过什么激烈的反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 周珩思路清新的将所有脉络以及接下俩要做的事情捋清楚,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煎了,又煮了一壶热水,泡了杯热茶。 只是煎蛋刚吃了两口,热茶还没喝,她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蒋从芸。 周珩盯着那名字几秒,直到慢条斯理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这才按下通话键。 “喂。”她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蒋从芸很快说道:“你爸要见你,下午回来一趟。” 周珩又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也没急着回答。 蒋从芸大概是以为信号不好,又“喂”了两声,问:“你还在吗?听得见吗?” 周珩这才应了:“听到了,下午见。” 这话落地,她就将通话切断。 之后的几分钟,周珩味同嚼蜡的将早餐吃完,端着茶杯在窗前站定。 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身上,很是温暖。 她半垂着眼睛,喝着热茶,心绪是无比的平静。 而前一天那疯狂的想法,也又一次浮现出来。 到了这一刻,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更谈不上犹豫。 比起此前的原地踏步,倒不如将看似平衡的形势撕开一道口子。 无论那片未知的世界有怎样的危险,或是有多么骇人听闻的真相等在那里,她都得出去看看才行。 …… 同一天下午,就在周珩坐车回周家的同时,许景昕也独自出了门。 康雨馨的人除了司机还在,其他的都被换掉了。 而在这个节骨眼,那司机也不敢跟着许景昕。 那后来一路上,许景昕都非常的轻松淡定,这还是这一年来的头一次。 但为了保险起见,许景昕期间还是换了一次车,他先到一个地方,从前门进去,又到后门叫车,随即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而那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家私家菜中餐馆,下午刚结束营业,正在休息。 许景昕将门推开,风用了进去。 坐在前台后面的男人站起身,说了句:“我们休息了,先生。” 许景昕转头看过去,只见男人剃着寸头,肌肉结实,生的孔武有力,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气质中带了几分戾气。 凭着过去的经验,许景昕瞬间就猜到几分,这个人大概率坐过牢,而且刚出来不久。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只说了四个字:“我找章鱼。” 男人又将许景昕上下打量了一番,隔了几秒才从前台走出来,说:“你先坐,我去问问。” 灯下黑 第121节 许景昕没接话,很快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平静的扫过店面的装潢。 这家店的风格偏硬,还有点工业风,家具用的木头也是做旧的,整家店没有什么装饰,也只有角落摆着几盆绿植。 许景昕的双手就搭在拐杖上,因为坐下后,裤腿自然往上,露出一截义肢。 他也不在意,只半眯着眼睛,看着男人消失的拐角。 不会儿,拐角处出现几道脚步声,随即两个年逾中年的男人出现了。 他们一个脸色透着苍白,另一个则腿脚不灵便,走起来一拐一拐的,但穿着都很朴素,靠近许景昕时还有点小心翼翼。 许景昕面无表情的扫过两人的形态和面容,并在短时间内清楚的记下,同时也认出来那个腿脚不灵便的男人,就是资料上的陈末生。 至于另一个,他没印象,也没见过。 直到两个中年男人来到跟前,拉开椅子坐下。 许景昕又朝后面扫了一眼,见不再有人出来,便问:“程崎呢?” 陈末生从兜里拿出一个老式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并按下扬声器,然后放在桌面。 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出现程崎的声音:“喂,他到了?” 许景昕垂下眼皮,盯着那串号码,并将它默记在心里,接道:“程先生,你失约了。” 程崎笑了声,说:“三哥,实在抱歉,不是我不想回来,是实在赶不及,我现在人还在春城。不过人你也看到了,后面的事,你尽可以问他们,用不用随你。”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也跟着落下几层认知。 首先,程崎叫他“三哥”,说明他在道上的称呼他已经知道了,要么就是调查过,要么就是和那些大佬打过交道。 当然,他更倾向于前者。 其次,程崎没有露面,或许真像他说的一样,他人在春城,也可能是因为谨慎小心,他还不能和他正面接触。 许景昕淡淡接道:“哪儿的话,我很感谢程先生的引荐。无论结果如何,你都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欠你一道人情。将来如有需要,咱们可以慢慢算。” 程崎仍是笑:“好啊,那我就先记下了。这样,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许景昕没有接话。 等到电话切断,他才抬起眼皮,再度看向眼前两人。 几秒的沉默,气氛安静的不像话。 直到许景昕率先发问:“陈先生,你的资料我已经看到了,但上面并没有提到你腿脚不灵便。你这样怎么做司机?” 陈末生一顿,跟着应了:“要应聘司机的人不是我,是我这位朋友,他叫林戚。” 林戚,姓林。 许景昕没有急着开口,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想到陈末生的儿子陈语,在出意外之前结了婚,妻子也姓林,叫林玥。 许景昕问:“林玥是你什么人?” 林戚用手掩口咳嗽了一声,说:“是我女儿。” 许景昕打量着他的气色,虽然不懂医道,但凭着他照顾过母亲的经验,也能推断出来林戚多半是生了重病,这才会在面相上浮现出衰败之色。 许景昕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林戚怔了怔,却没有隐瞒:“我有肺癌,晚期。” 许景昕眯了下眼,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陈末生和林戚就安静的坐在那儿,既没有为自己的疾病找解释,也没有努力说服许景昕。 过了半晌,许景昕再度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陈末生,你是想为自己的冤案找到真凶。” 陈末生点头:“是。” 许景昕又转向林戚:“那么林戚你呢?既然时日无多,为什么不好好养病?” 陈末生和林戚对看了一眼,好似正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着。 就在这时,许景昕将重点点了出来:“陈语和林玥的车祸,是否也有内情?” 两人同时愣住。 而他们脸上浮现出的表情,也等于直接做了回答。 那资料上只提了陈末生的冤案,以及儿子陈语和儿媳林玥在他翻案成功之前,就遭遇车祸不幸身亡。 这段故事看上去令人唏嘘,也非常值得惋惜。 可是林戚的出现,以及许景昕过去接触案件的经验,都令许景昕想到了更深一层。 林戚说道:“我们怀疑,车祸也是人为的。在那之前,小语和小玥正在为老陈的案子奔走,搜集证据,想尽快促使翻案。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触碰到一些人的核心利益。” 这话落地,林戚又咳了几声。 陈末生很快给他倒了杯水,折回来后,接着讲到后面的部分。 他们两个人的能力有限,但这段时间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之下,也逐渐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知道这两个案子背后牵扯了很多势力。 而要翻案,在程序上首先就要有确凿无误的证据,力度一定要大,足以撼动整个案件的重启。 当然,这里面的难度也很大,而且还埋伏着许多阻碍,就好比说当年陈末生的案子可以定的那么草率,除了凶手的手段之外,这里面必然还有公职人员的袒护作假。 还有陈语和林玥的车祸,明明有人为的因素在,却最终被定为是交通意外。 也就是说,这两个案子不仅牵扯了行事方便,还有交通大队的责任。 而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百姓,求救无门,就只能另图他法。 再者,林戚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已经不再惧怕法律的制裁,是可以豁得出去的。 而陈末生做了十年冤狱,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哪怕再回去坐牢,他也心甘情愿。 听完故事始末,许景昕沉默了许久。 他挪开目光看着窗外片刻,再转回来,问:“既然是两个案子,既然当年的证人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们只针对康雨馨。陈语和林玥的车祸,是否也和她有关?” 陈末生闭了下眼,很快点头:“但具体是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能找到的线索也就到这里了。到底真相如何,除非她能亲口说出来。” 亲口说出来? 许景昕说:“她为人十分狡猾,而且善变、谎话连篇,如果不是遭遇危险,将她逼到绝路上,她是不会告诉你们真相的。” 说到这,许景昕又一次观察起两人,却不见一丝茫然。 显然他们早就有了全盘计划,而且正在实施中,就只差接近康雨馨这一步。 许景昕又问:“我猜,就算我没有聘请林先生做司机,你们也有后手,对吧?” 林戚叹了口气,承认了:“对,我们计划了很多方案,总有一个能走通。” 还真是深谋远虑。 到此,许景昕已经越发相信他们刚才所谓的,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查到蛛丝马迹的说辞是真的,毕竟要制定多种方案,还能调查到案件线索,这些都不是两个人能干成的事。 思及此,许景昕再度开口,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点笑容:“我可以帮你们。” 他答应的很痛快,反倒令陈末生和林戚感到意外,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即由陈末生发问:“三哥,您是否还有什么条件?您尽管说,我们一定帮你办妥。” 许景昕摇了下头,只道:“将康雨馨送去坐牢,就是对我最好的回馈。” …… 此时此刻,江城日头正盛。 许景昕拄着拐杖,缓慢的走出中餐厅,随手叫了一辆车。 同一时间,周珩却刚下了车,踏进周家大宅的门。 陈叔很快迎了出来,说:“小姐,先生在书房等你。” 而远在春城的程崎,正一手握着手机,站在门廊下望着天,仿佛有些出神。 不会儿,身后传来细微动静。 程崎回身,对上站在门口裹着外套的茅子苓。 她的脸色远比林戚还要差,一双眼睛却瘆人,里面不仅藏着刀子,也淬了毒。 那是一双从地狱回来的眼睛。 茅子苓问:“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程崎见了却半点不怕,很快漾出笑容,走向她,握住她的手说:“是啊。明天,咱们就回家。” 第77章 1 卷三.双重身份 chapter 1 书房里, 周楠申已经等候多时。 周珩进门后却不似往常那般,恭敬的叫了声“爸爸”,不仅没有, 就连态度都多了几分漫不经心,连表面装出来的关心都省了。 她随意坐下,靠着椅背, 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好像屋里没有其他人。 而周楠申呢, 他的脸色比上次还要差,身体也发虚, 他面前散落着药盒,还有已经见底的水杯, 他的头发有些乱, 皱着眉,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这一切周珩都看在眼里, 但她并不在意。 直到周楠申问:“药方的事怎么样了?” 周珩侧了下头, 斜着眼睛看向他, 忽然笑了:“我去找过顾瑶, 但要不到。” 几秒的沉默,周楠申说:“你没有尽力。” 周珩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总不能找一群人把福利院的孩子都抓了, 威胁她交出药方吧?” 听到这话,周楠申眯起了眼,若说刚才还以为周珩的异常只是他的错觉, 这会儿已经完全肯定了。 “你要反了。”周楠申缓慢的吐出四个字。 周珩摇头:“我不敢, 也没这个本事, 但对于我无能为力的事,我可以选择袖手旁观。如果您不满意我的处理方式,可以找其他人,周家的人脉不是很庞大么,何必为难我这个空壳子。” 这话落地,周珩便作势要起身。 灯下黑 第122节 但很快,周楠申就发声了:“等等。” 周珩又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正如她所说,周家的人脉网是很庞大,可是真的能让周楠申信任到,可以将自己的“命”交到对方手里的,还真没有几个。 原本蒋从芸和陈叔都能算在内,但蒋从芸私心太重,陈叔在行事上又不够灵活,不懂变通,远没有周珩来的婉转。 而找药方这件事,又容不得出错和鲁莽,最好是一击即中。 周楠申这时说:“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不会心甘情愿的配合。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不拿来跟我讲条件,就不是你了。” 周珩看过来,很快将窗户纸戳破:“这件事,您完全可以交给蒋从芸去办,她也会很乐意的。但您知道,在事成之后她一定会像康雨馨那样,拿着药方来跟您谈判。她被您压制了大半辈子,始终无法一条心,也知道您很多秘密,若是到最后让她反咬一口,那一定很疼。相比之下,既然那个药方落到谁手里,都是这个结果,那还不如交给我。起码我还是你亲生的女儿,让给自己的骨血,总能好过一点。” 周珩话落,屋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周楠申落下眼,缓慢的溢出笑,周珩却没笑,只是别开脸,看向屋子的另外一头。 半晌,周楠申开口了:“你要什么?” 周珩视线不动,只淡淡道:“我要你将周家的人脉网交到我手里。” “呵,胃口倒是不小。”周楠申说。 周珩仍是很平静:“当然,你不会照办,起码不会将所有底牌都揭给我看。不过有件事你也要考虑清楚,就算我把药方找回来了,那玩意也不是仙丹,救不了你的命,最多也就是延长一段时间罢了。” 说到这,周珩转过头来,笑了:“也就是说,如无意外,我会比你活得久。要是等你大限将至,都没有将周家的秘密和势力交到我手里,那么等你死后,这些人就会心变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再有其他势力介入,我再想收服就来不及了。不过这件事我也想得很开,大不了一拍两散,把这些资源拱手让人就好。我既没得到过,也就不会觉得可惜。” “你还真着急啊。”周楠申慢悠悠的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要扶植你起来,然后看你的脸色度日。” 周珩说:“看我的脸色有什么不好么?你现在只有我了,起码现在你还有和我交换条件的意义,你让我一寸,日后我必然还你一寸,让你得以善终。或者你再想想齐桓公是什么下场,你若是再不放手,等你到了弥留之际,我也不会管你的死活。等到那时候,就算你后悔了,害怕了,再把我找来说要许我权力,我恐怕也接不住。” 周珩说的恰恰是眼下局势最关键的一点。 周家的人脉网的确很强大,就好像此前周会上拿出来的各位股东、高层们的把柄一样,正是因为有了那些东西,才能让那些人闭嘴。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家的眼线和势力是藏在暗处的,见不得光的,而这些人也都是信服周家这个牌子,信服周楠申的。 周楠申生病那几年,这些势力就已经有了动摇,周楠申也是凭着制衡之术,勉强将局面稳住。 后来他“病愈”了,仿佛又找回过去的荣光。 那么,要是有一天他真的不行了,就要死了呢? 恐怕到时候第一个造反的就是蒋从芸,她被他控制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逮着这机会,必然会闹。 而一旦蒋从芸闹起来,周家的人脉和势力也会有异动。 这时要是许家,或是其他什么势力出面,暗中收服,那他这辈子努力积攒下来的江山,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为他人,那还不如便宜给自己的女儿。 再更进一步说,周珩如今的处境艰难且尴尬,所有光鲜都只是表面,其实她手中什么命脉都没抓住,真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她是没有能力自保的。 到这个时候,周珩也就只能求助于周家。 周楠申也是凭着这一点算计,将周珩这枚棋子握在手里,哪怕她飞的再高也没用。 而反过来说,当周珩已经走到极限,再没有余地的时候,她会想到掉过头来跟他摊牌,周楠申其实也不太意外,甚至还有点欣慰。 只不过周楠申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将所有人脉都交给她。 过了良久,周楠申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不许的理由。这样吧,你先去找一个人,我会和他打招呼。接下来你要他帮你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以后能不能彻底收服此人为你所用,那也要看你的本事。我的条件就一个——药方。等你把它带回来了,后面的资源我才会向你敞开。” …… 周珩走出大宅,抬了下眼皮,迎向渐落的日头。 她这次回来没有通知袁洋,走的时候也是一样,又叫了一辆车,并在上车之前拨通了一个电话。 通话时间不到半分钟,对方报上一个地址。 周珩上了车,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目的地附近。 此处靠近郊区,四周除了田地就是果园,很是空旷。 而在果园深处,有几栋房子。 周珩顺着小路来到房子前,左右看了眼,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他面容沧桑,却平静,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仔细品,气质却不似一般的果农,仿佛这辈子也经历过大风大浪。 就在中年男人也打量着周珩的同时,周珩开口了:“你是高征。” 高征,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是她童年的一个标记,也象征着遥远的记忆。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奇怪,既然袁生被关在小白楼里了,那么高征去了哪里,黄彬又在做什么? 她当年还小,只隐约知道他们三个都是见不得光的,无论是涉毒还是涉黑,他们都是许、周两家藏在暗处的棋子。 她自然也不会想到,高征会生活在这片不起眼的果林中,还真有点“归隐山林”的意思。 高征点了下头,说道:“我之前就在想,周大小姐什么时候会出现。” 周珩闻言挑了下眉,笑了。 显然,高征心里也是有数的,周珩的现身,就意味着周家的家主要换人了。 周珩也没有和他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要查几个人的底,尽快。” 说话间,周珩将一个资料袋递给他,是她临出门前随手装进包里的,而里面的东西正是米红案之后,程崎交给她的那几份调查报告,不仅有米红的背景,还有她那几个朋友的。 高征接过资料袋,打开看了眼,说:“看上去只是几个小角色。” “是不是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周珩笑道:“表面上看,他们只是小螺丝钉。但只要你能查到我要的东西,他们的用处一定能超出你的想象。” 高征看过来,眼中带着一点怀疑。 周珩说:“尤其是那个叫丁莫非的,他和一条毒品线有牵扯,曾经威胁过我,但也有一个把柄在我手上。我要知道他的幕后主使是谁,私下都和谁来往。” 听到这里,高征皱起眉,又一次翻出丁莫非的背景资料,仔细看了遍,随即对周珩说:“好,我明白了。” 周珩笑了下,掉头就走。 可还没有走出两步,高征又一次开口:“小姐下次再有吩咐,找高慎就好。这个地方,还是不要经常过来。” 周珩侧了下身,从高征手中接过一张名片。 高慎就是高征的儿子,而名片上除了高慎的名字和电话之外,还有一个借贷公司的地址。 周珩将名片收下,说了句:“怕我有尾巴是么,你倒是谨慎。” 高征没接话。 周珩扫了他一眼,隔了两秒,又突然问:“对了,十七年前的小白楼,你还记得么?” 高征原本平静的脸上,很快出现一丝怔忪,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存在过。 周珩抓住了这个瞬间,心里也生出一股冲动,想要问他,当年毒死梁琦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高征和黄彬联手干的,还是说他们知道有其他人?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压了回去。 不,不能直接问。 思及此,周珩只是笑了笑,说:“我等你消息。” 话落,她就转身走向来时的小路。 这一次,高征没有挽留,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周珩的背影逐渐走远。 随即他拿出一个老式手机,拨了通电话。 电话接通了,里面很快出现周楠申的声音:“喂。” 高征叫道:“申哥,小姐来过了。” 周楠申说:“照她的话做。” “好。”高征应了,“不过,她刚才提起小白楼。” 周楠申安静了两秒,说:“我知道了。” 等切断电话,高征转身走进屋里。 合上门,高征走到桌前坐下,而在桌子的另一边,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穿着比高征好些,年纪和高征差不多,一看就像是在城里生活的模样。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黄彬。 高征将资料放在一边,说:“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黄彬点头,随即接道:“既然能找到这里,就是说老周是真打算放权给他女儿了。” 高征说:“迟早的事。” 黄彬想了一下,又问:“你说,她刚才突然提起小白楼是什么意思?当年她也在那里……难道是想用这件事威胁你,如果不听话,就把这件事告诉老周?” 高征思考了半晌,说:“那件事,我感觉申哥早就知道了,就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黄彬一顿:“他知道了,却一直没有追究?” 高征摇头笑了笑:“还追究什么,难道真的为了一个怀有二心的女人,跟多年的兄弟过不去?” “也是。”黄彬说:“那个周琅就是野种,要不是当年她机灵,偷跑出去,恐怕早就和梁琦一个下场了。说到底啊还是命不够硬,就算逃得了一次,也逃不了第二次。” 高征只是笑笑,并无表态,随即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和酒杯,说:“喝一杯。” 黄彬乐了:“最多一杯啊,我待会儿还得回城里。” 高征“嗯”了声,转而问:“听说黄瑛那丫头在小姐身边当秘书?” “也是老周的意思。”黄彬说。 高征又问:“哦,那黄瑛怎么看?” 黄彬想了想,说:“她就是说,有点看不明白周珩,感觉藏了很多秘密,但更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哎,总之这丫头从小就没眼力见儿,也不够机灵。” 高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看得出来,黄彬并不把周珩放在眼里,可从他的角度观察,周珩却不是黄彬轻视的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而事实上,他的看法和黄瑛更接近些。 周珩这个人,年纪虽轻,却深藏城府,做事不按牌理出牌。 就好比说周珩递来的这份资料,显然是已经有人调查过一轮了,但找到的东西都比较表面,没有直击要害,所以周珩还要再调查一遍,触及内核。 灯下黑 第123节 而这几个人,也超出高征的预料,他本以为第一次照面,周珩要查的会更倾向于许家,比如许景烨,或是那个住进许家的女人于真。 但现在看来,周珩的眼界似乎是更倾向于外围的东西,而非一心纠缠于内斗。 至于这些人会牵扯出什么样的局面,现在还没人说得清。 只是高征有种预感,能让周珩如此重视的,这条线只怕是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 傍晚,余晖即将落尽。 周珩坐着车回到公寓附近,下了车,踩着夕阳的尾巴一路漫步走进小区。 来到楼下时,她接到了许景烨的电话。 许景烨的笑声很快浮现:“你可比我这个部门主管都要忙,又消失了一整天。你这个月的工资已经扣光了。” 周珩脚下一顿,也跟着笑了,同时抬了抬眼皮,看向前方不远处停靠的那辆车。 正是许景烨的车。 周珩走上前,后座的门也在此时打开。 许景烨就坐在里面,微笑着看着她。 周珩将手机收好,坐进去说:“我也没闲着,忙了一上午,下午去看我爸了。” 随即她又问:“你怎么来了?” 许景烨仍是笑,却没有回答,而是当着她的面拨了一个陌生号码。 等到电话接通,他按下免提键。 周珩扬了下眉,正不明所以,里面就传来一个男人支支吾吾的声音:“喂,许……许先生……” 许景烨笑容淡了些:“我和周小姐在一起,你可以开始了。” 那男人一听,又连忙说:“周,周小姐,你好,我是刘迎东,您或许不记得我,我是景枫先生的司机……” 听到此人自报家门,周珩下意识看向许景烨。 然后,就听到刘迎东说:“之前给您发了那样的短信,实在抱歉,我……其实我什么证据都没有,我就是缺钱花,想利用那些合成的录音,勒索你……” 哦。 周珩轻笑了声,抬起一手,放到许景烨的掌心里,同时说:“我知道。” 自从这件事她交给许景烨,就没再往心里去过,加上这段时间那威胁骚扰短信再没出现过,她也大概有数,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像是刘迎东这样小角色,还不足以令她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就听刘迎东说:“许先生已经教育过我了,我保证,以后一定老实做人,请您原谅!” 周珩又是一笑,随手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 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周珩再斜眼看向许景烨:“原来你专程跑来,是让我宽心的。” 她的语气很软,还夹杂着几分轻巧。 许景烨看向周珩,心里却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儿。 换作其他女人跟他如此卖乖,他未必看得上,但同样的事情换做周珩来做,却总是恰到好处,既像是讨好于他,又仿佛讨好的人是他,而她只是欣然领受了,对他假以辞色罢了。 这尺度的拿捏,这角色的转换,就在暧昧的态度中来回切换,总令人有一种赢就是输,输就是赢的感觉。 可偏偏,他心里的那块贱骨头就喜欢沁润在这样的暧昧不清当中。 许景烨心里微动,反手捏着她的指尖,另一手搂住她的腰,低声道:“阿珩利用完我,就这么一句话就算了结了?连个夸奖都没有。” 第78章 2 chapter 2 ——阿珩利用完我, 就这么一句话就算了结了?连个夸奖都没有。 听到这话,周珩颇为有趣的看过来,眼波流转间, 却不止是欣赏许景烨精致俊雅的五官,和这番颇为符合女人口味的气质,而是在琢磨, 到底“周珩”使了什么手段,能把这样一个心如毒舌的男人pua到这步田地, 还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周珩笑了一下,垂下眼时, 身体也丝毫没有抗拒,就任由他搂着, 遂轻声说:“难怪我爸说, 你是许家最有才,也最聪明的那个。都到这个时候了, 你还得便宜卖乖。” 许景烨一顿, 正要开口, 周珩却又说道:“我将许景枫的司机交到你手里, 这不就是最好的奖励了么。他是许景枫的身边人,恐怕知道很多连于真都不知道的事。你帮我处理了他,又怎么会想不到顺便将此人收服?虽说许景枫不在了, 可于真和他的遗腹子, 却成了你日后的另一个障碍。当然那孩子没生出来,现在就考虑以后,可以说是杞人忧天, 也可以说是未雨绸缪, 但做了总比不做要来的踏实。我说的对么?” 周珩慢条斯理的落下这番话, 靠在许景烨怀里好像还颇为舒服,也懒得动,说到最后还用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而许景烨的表情则随着周珩的话变动着,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你啊就是太聪明了,连一次糊涂都不愿意装,我还以为这次能逮着机会跟你这儿讨点甜头。哎……” 周珩横了他一眼,没有让他用打情骂俏将话题转开,很快问道:“说吧,刘迎东都告诉你什么了?” 许景烨没有犹豫,说:“他亲眼看到,于真和林明娇在医院里见面,而且是在林明娇流产之后,大哥生病期间。不过那时候大哥已经出院了,在自己的别墅里修养,于真定期去医院是为了帮他拿药。刘迎东说据他观察,于真和林明娇不像是偶遇,反而像是特意约好的一样,还一起在餐厅喝了杯东西。” 周珩一顿,却没有接话。 按照这个意思,那于真和林明娇很早之前就开始来往了。 那么她们两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她们绝不是能坐下喝东西闲聊的关系,必然是有共同的目的或是目标,才能达成合作。 周珩说:“我能想到的,可以把她们绑定在一起的‘利益’,就是那个孩子。” 许景烨摇头:“当时于真还没有怀孕。” 周珩笑了:“你有没有想过,是试管婴儿呢?” 许景烨微怔,没有急着反驳,而是仔细思考了片刻。 半晌,许景烨说:“这种事我也不了解,不知道原来你们女人的身体构造这么神奇,我还以为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很低呢。” “是不高。”周珩仍是笑,“这个不仅要看身体情况,还要看运气。也许于真就恰好赌对了呢。” 许景烨眼神落下,阴鸷的眸光中划过一丝讥诮:“就算赌对了,那也是大哥的孩子。当时大哥还在世,林明娇就开始往这个方向算计了,也未免太蠢了些。除非,她早就知道大哥会死。” 这话落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只看着彼此的眼睛。 那更深层的意思,彼此都没有说穿,也没必要说穿。但只要细想一下就会想到,许景枫生病的那段时间都是于真在照顾,他也不相信其他人,取药的事都是于真亲自去。 也就是说,于真要动手脚是很容易的。 当然,于真也没必要换药,可她是最清楚药效的人,也会在取药的时候和廖云川接触,询问一些药物的副作用和注意事项。 而有些治疗头疼和情绪问题的药,原本就是忌讳多种混合使用的。 许景枫有混吸毒品的习惯,于真对此一清二楚,那么她就可以从中推波助澜,促使许景枫尽快去死。 至于死亡的时机么,大概率是在于真得知自己已经怀孕之后。 想到这里,周珩很快坐直了,摸着自己的手臂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景烨这才露出笑容,一边轻抚着她的手臂一边说:“看来是被我吓着了。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来操心吧,你不要多想。” 周珩却没有因此结束话题:“我记得以前林明娇是站在你这边的,还有姚总和姚心语。但这段时间来看,你们好像渐渐疏远了。” 许景烨只淡淡道:“以前走得近,是因为我是她认准的蓝筹股,而且她和大哥有过节,她自己又没有孩子。再加上姚心语心思简单,只要把我和她撮合成了,她拿捏姚心语也比较容易。” “哦。”周珩拨了下头发,眼神微妙的来了句,“心语这姑娘我还挺喜欢的,人漂亮,性格也好,你们竟然没成,真是可惜了。” “她是很漂亮,但性格嘛……”许景烨眉梢跟着挑起,好笑道:“你说的这是反话吧,我怎么好像还闻到了一股酸味儿。” 周珩却没理这茬儿,接着道:“林明娇的一厢情愿,最后什么都没落下,陪在你爸身边十年了也没得到实际的名分,这才决定换一条路线,改投许景枫的遗腹子。这局面的变化,还真有趣。” 彼时,她还是许景枫的未婚妻,林明娇和姚总、姚心语,都是许景烨的助力。 如今,许景枫死了,许景烨身后的助力也散伙儿了。 而他也不再需要他们了。 许景烨先是一顿,随即揪着周珩的话瓣说:“什么叫‘你爸’,你之前叫的还是爸爸。” 周珩眨了眨眼,很是无辜:“之前你大哥还在啊,我跟着他叫一声爸爸理所应当。可现在我已经恢复单身了,还老爸爸、爸爸的叫,让人听了岂不是笑话?” 许景烨听了垂下眼,很快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中指指肚:“阿珩这是才催促我了,这里也的确空了太久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戒圈尺寸是十二号。” 周珩扫了他一眼,要抽手,却被他拽住,只好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许景烨却微微笑了,又滑向她的无名指:“当然我最终的目的,是希望这里也能戴上一枚戒指。要不,我这次就一起订了?” 周珩“哼”了声,终于将手抽回来:“我累了,先回去了。” 这话落地,周珩就将车门推开。 许景烨并未阻拦,就笑着坐在原位,看着她下车,末了还补了句:“我的别墅也开始翻修了。” 周珩没理他,扭头走进公寓大门。 …… 周珩坐电梯上了楼,进门后就瘫进沙发里,半晌都没有动。 窗外夜幕降临,远处灯火点点。 屋里只开了几个小顶灯,以及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撒下来,透着温馨,看似温暖,却又越发衬托出没有灯光照射地方的漆黑。 周珩单手撑着头,看着落地灯下面的那一小块阴影,眼睛半眯着,心情很是平静,同时大脑也在整理着思路。 首先就是许家内宅的事。 其实相对而言,于真和林明娇这两个许家父子的情人联手,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们暗地里搞的小动作,只要不威胁到她,她也懒得理会。 但话说回来,周家的人脉网以及周楠申的行事风格,却给她提了个醒。 那次周会,她之所以可以让股东们闭嘴收声,还不是因为周家早就掌握了他们的把柄么?同理可证,这套办法也一样适用于许家内宅。 于真和林明娇的联盟非常不稳固,一推就会倒,可在做“推”这个动作的时候,是需要有实际证据作为助力的,总不能仅凭一张嘴,告诉许长寻,她们有联手害死许景枫的嫌疑吧? 周珩从包里翻出高慎的名片,并将他的电话输入到手机里,随即又在微信上递出添加邀请。 不会儿,微信就通过了。 高慎主动发来消息:“姐。我都听我爸说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灯下黑 第124节 这声“姐”叫的还真是亲切。 周珩勾着唇角,发了这样一句:“除了之前那几个人,我还想查一个人的底——于真。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隔了几秒,高慎才回复:“好,我会照办。可能要几天时间。” “你慢慢来,这件事我不急,我的要求就一个,要仔细,要深挖。”周珩说。 高慎很快发了一个“ok”表情,便不再说话。 再来就是米红、丁莫非那几个人的底细。 虽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周珩没有接到面具人的消息,但越是如此,她心里反而越不踏实。 若是面具人有动作,他们之间还会有对手戏的产生,她就有机会得到线索,问到更多的事。 可是面对一个“消失”的人,她又能做什么呢,也就只能从丁莫非这个突破口查起。 还有,药方的事。 今天和周楠申摊了牌,她得到了高征的助力,但周楠申可不是白许诺的,无论如何她都得从顾瑶那里要到东西。 可是该怎么要呢,明着来,还是暗中搞小动作?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换了个姿势,很快将后者推翻。 不,不能玩手段。 无论是怎样的阴谋手段,顾瑶都是熟手,她占不到便宜。 更何况这件事是她有求于顾瑶,若是被顾瑶发现了她在搞小动作,那这事儿就算办砸了。 而比起阴谋,阳谋才更有利于这件事的推进。 周珩又一次拿起手机,点开和顾瑶的对话框。 她们还没有说过话,上一次顾瑶只是承诺说,如果需要聊天,可以找她。 正好,她曾经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一事,也可以跟顾瑶讨教一下。 思及此,周珩很快在对话框里发了这样一句:“顾瑶姐,你这两天有时间么,我想和你见个面。” 然后又补了三个字:“聊聊天。” 不到半分钟,顾瑶回了:“我明天在立心,你随时可以过来。” 周珩笑了:“另外上次我说要投资新园区的事,是认真的,等明天见了再一起说。” 顾瑶回道:“好,明天见。” 周珩放下手机,很快来到柜子前,拿出药箱。 那个药盒就躺在里面。 周珩安静了两秒,将药盒塞进包里。 第79章 3 chapter 3 翌日, 周珩来到立心福利院。 这里依然很忙碌,接待周珩的仍是上次的老师。 周珩溜达了半个园区,一路上听了不少新园区的规划, 这才被接待老师领到院长室门前。 老师敲了几下门,门开了。 率先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顾瑶,而是上次和周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青青。 青青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老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青青非常不耐烦的抬了下头, 然后看到了周珩。 老师说:“这位姐姐你上次见过的,还记得吗?” 青青的眼神和周珩对上, 就在周珩好奇她会作何反应时,却见青青小大人一般浮现出一丝冷笑, 还带着点讽刺, 随即又发出“哦”的一声,表示知道了, 然后直接掉头走人。 老师顿觉尴尬, 连忙和周珩说抱歉。 周珩笑着回道:“没关系, 我不会介意的。” 等到老师追着青青离开, 周珩这才走进顾瑶的办公室。 顾瑶正坐在办公桌前,好似很忙,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的打着字, 同时落下一句:“你先自便, 给我一分钟。” 周珩没有应,也不觉得尴尬,先是环顾了办公室一圈, 随即来到书架前看了看。 这上面大部分都很旧, 有的书页都泛黄了。 周珩抽出一本扫了眼, 又放回去,然后来到角落的桌前,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最后又折回来,在茶几前坐下,顺手打开茶几上的那本画册。 画册的每一页都很厚,尺寸大概有a4纸那么大,而且大部分都画满了。 看画画的水平,应该出自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而周珩翻开的这一页,正中间画的像是一条蛇,四周还画了花草、树叶以及昆虫,蛇就盘旋在纸的中间,身上有很多红色的痕迹,头部有些扭曲,像是裂开了一样。 周珩安静的观察着细节,这才想到上次来立心,刚好见到青青抓了一条死状凄惨的蛇,吓唬其他小朋友的画面。 她还记得当老师第一次问青青,蛇是哪里来的,青青的回答是,在后院发现的,觉得有意思,就拿进来看看。 然后老师又问青青,是不是她把蛇弄死的。 青青的回答又变成了,她发现的时候这条蛇已经死了,以为是别的小朋友弄死的,所以拿进来问问。 显然,青青前后两次的回答是自相矛盾的。 而小朋友看到一条血肉模糊的蛇,一般是不会觉得有意思的,更不要说将它拿起来带进教室。 其实当时在场的人,包括被青青吓哭的小朋友,都知道蛇是青青弄死的。 可青青依然面不改色的撒着谎,而且还笑的很开心。 青青既无法体会到一条生命被残杀时的痛苦,也无法共情其他小朋友遭受的恐惧,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要斥责她,唯有在见到顾瑶的瞬间,露出一点畏惧之色。 可是当青青误以为周珩是来领养小朋友的时候,又切换成另外一副天真、可爱的面孔,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样是讨喜的,而且充满了欺骗性。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笑了一下,同时抬起眼皮,下意识朝顾瑶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刚好和顾瑶的目光对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忙完了,就坐在那里盯着这边。 周珩一顿,正要开口,顾瑶便从桌前起身,来到跟前,随即靠着桌沿说:“这画册是青青的。” 周珩点头:“看得出来。” 周珩将画册合上,又问:“青青又犯错了?” 顾瑶不置可否的笑了下,说:“她还小,思维和社会适应能力还没成型,还有机会去引导。” 很明显,青青是有人格障碍的,到底是不是反社会人格,如今还不好断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青青已经露出苗头了。 其实这样的话题,周珩原本是提不起兴趣的,她对别人的事大多不上心,更多的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去做一些功课。 可周珩却问道:“那你认为,她能被‘挽救’、‘引导’的概率有多高?” 顾瑶似乎有些惊讶,遂如实回答:“很低。” 周珩笑了下,有点故意找茬儿似的,又问:“既然很低,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 顾瑶看了她一眼,说:“当一个有心理疾病或是人格障碍的人犯了罪,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歧视’,认为这种人就不该活着,甚至不该生出来,而且他们犯罪是没有道理的,全凭情绪,随时都可能爆炸。可若是追溯他们童年时的经历,他们的遗传基因,就会发现其实曾经有过无数次机会可以将他们向正常的方向引导,而不是去激化矛盾。” 周珩点了下头:“因果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内在原因。听上去很有道理,可事实上,往往是先看到一个结果,再去寻找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可寻找到了又如何呢,又不能时光倒流,还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感觉。” 听到这话,顾瑶颇为有趣的看了周珩一眼,眼神中还带了一点研究。 然后,顾瑶说:“你还挺悲观的。” 周珩接道:“是实际。明知道不会成,还是要努力去做,正面想是励志,反面想就是浪费时间。” 顾瑶仍是笑,却没有回答。 她观察着周珩的神态,心里逐渐得出一个结论,同时也想到了过去许多事,许多人。 顾瑶曾经作为心理咨询师,遇到过不少儿童时期被种下恶因,成年后结出恶果的案例,包括她的朋友,甚至还有她自己。 直到现在多年过去了,她心里仍有遗憾,因此在青青的问题上,她的共鸣更强烈。 而如今看到周珩,她又有了一种非常微妙且强烈的感觉,仿佛两条本该没有交集的信号,突然碰到了一起。 只是就顾瑶观察,周珩似乎对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觉察,又或者是觉察了,但并不当回事。 思及此,顾瑶问:“你知道青青上次为什么问你要不要收养小朋友么?” 周珩点头:“知道,她想被收养,想离开这里。” 顾瑶笑着摇了下头,说:“她是很挑剔的。过去老师们也曾经安排过,但她每次都很嫌弃,根本瞧不上对方。像这样主动询问,主动表现,还是头一次。” 周珩“哦”了一声,说:“那就是说,她看我比较顺眼。” 顾瑶接道:“应该说是,你身上有某些特质吸引了她。” 周珩歪了下头,下意识将面具戴上:“顾瑶姐,你的意思是,我和她是同类么?” 顾瑶惊讶的扬起眉,隔了两秒才说:“你现在的样子,真该照照镜子。切换还挺自如的,一下子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顾瑶很直接,但周珩并未介意,只是若无其事的垂下眼。 她自然不能告诉顾瑶,她是周琅,而且一直都在扮演着“周珩”,再说她此行是来做交易的,不是来诉苦的。 于是再开口时,周珩切换了话题:“其实我这次来,是代表我父亲。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末路,以现在的医学没有挽回的办法,唯一可以延长时间的,就是基因药。” 听到这话,顾瑶看待周珩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周珩就坐在原位,等顾瑶消化完。 随即就听顾瑶说:“你倒是很直接。” 周珩淡淡道:“药方在你手上,你最清楚它的威力,无论是骗,还是哄,只要涉及到它,你都会生出警惕。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直接说。” 顾瑶似是一笑,带着点冷漠:“那我也直接的回答你,这不可能,你让周楠申死了心吧。至于你之前说,有意资助新园区的建设,如果这是买药方的条件,我劝你也不要浪费时间了。” 灯下黑 第125节 周珩跟着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她其实早就想到了:“我知道要不来,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我只怕真把他逼急了,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毕竟你这里到处都是小孩子……” 顾瑶跟着皱起眉:“你在威胁我?” 周珩摇头,很快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顾瑶。 顾瑶狐疑的接过,落眼一看。 等她再望向周珩,问:“这张药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周珩倒是很平静:“是我爸给我的,他之前就一直按照这个方子服药,前几个月的确大有起色。后来开始上瘾,效果也逐渐缩减。而帮他找药的人,连同他自己在内,都认为这张药方不够完美,最终版本一定比它要好。” 隔了几秒,顾瑶问:“那他用了多久?” 周珩说:“一年多了,而且在用药之前,他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了,连医生都宣判了他的死刑。” 顾瑶倏地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周珩问:“怎么?” 顾瑶没接话,很快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药方上标注了几行字,然后又从办公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并从里面倒出几个胶囊,用纸包好。 然后,顾瑶将纸包和药方一起交给周珩,说:“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这两样东西你只管交给周楠申。告诉他,我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动,否则我不会放过他。” 周珩展开药方一看,安静了好一会儿。 药方上的改动并不大,也没有任何成分的添加,反而是在现有的配方上,减少了两个东西,还将其中几个成分进行减半。 周珩琢磨了片刻,又打开纸包看了眼胶囊,忽然明白了:“原来最终版本是做减法的……” “没错。”顾瑶说:“前面的版本因为力道太大,效果虽然惊人,却也会产生强烈的副作用,对人体的反噬非常强烈。所以后来祝盛西就改换了一条思路,将这种药的效果降低,甚至不惜用自己来做实验。结果证明,药效减半之后,反而可以争取更长的寿命。但同样也是以透支为代价,早晚是要还的。” 周珩跟着问:“这几颗胶囊就是最终版本的样品。” 顾瑶点头应了:“我有没有说谎,你拿给周楠申验了就知道。” 周珩没有丝毫质疑,不会儿就将两样东西收起来,然后落下最后一个问题:“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最终版的药方,对他已经没用了。” 顾瑶瞅着她,遂微微笑了起来:“药效减半,他只会死得更快。除非,他敢将那几个成分加倍,或许还能回光返照一段时间。” 周珩没有接话,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消失了。 然后,她平静的看向顾瑶,说:“谢谢你告知我真相。至于资助新园区的事是我个人的意思,不是用来买药方的。” 这一次,顾瑶没有质疑,遂从桌上翻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新园区计划书,你回去慢慢研究。” 周珩很快接过,打开包,将文件夹放进去。 也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她看到了躺在包底的几样东西,除了药方、纸包之外,旁边还有她的药盒。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停顿,令周珩做了个决定。 她垂着眼,将药盒拿了出来,同时用余光观察着顾瑶的动作,还当着顾瑶的面,慢条斯理的抠破药板上的锡箔纸,倒出两片药。 而就在她将药片凑到嘴边时,顾瑶的手也从旁边横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周珩故作诧异的抬眼,和近在咫尺的顾瑶对个正着,同时也看到了顾瑶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周珩问:“你干什么,顾瑶姐?” 顾瑶却没应,而是拿走她手里的药片,以及桌上的药盒,辨认了一番,反问:“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 周珩回答道:“是一直给我看病的医生开给我的。十一年前我遭到过一次绑架,你还有印象吧?就是那次之后我患了ptsd,同时还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后来一直在吃药治疗。这几年倒是稳定下来了,药也渐渐断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近又有反复的情况,我就又吃了几次。” 听完周珩的描述,顾瑶的神色却越发狐疑:“你是说这个药你已经吃了几年了,然后逐渐稳定了?” 周珩看似平静的点头,心里却跟着一紧:“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顾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那两片已经扣出来的药扔到纸篓,随即将药盒还给她,说:“周珩,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没有仇恨也没有利益冲突,我没有害你的理由……” 周珩扬起笑:“顾瑶姐,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顾瑶继续道:“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再碰这种药,也是真心为你好。” 周珩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手上逐渐收紧,将药盒捏得变了形,同时盯着顾瑶的眼睛,说:“我不明白,能不能请你说的清楚一点。” 一阵沉默,顾瑶似乎经过了一番自我纠结,而周珩始终看着她,也不催促,好似就是要等一个答案。 直到顾瑶再度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这种药国内没有,而且严格禁止,因为它的配方有强烈的副作用。简单点说,就是它的确有安神镇定的功效,但同时也加重服药者的幻觉,严重的还会引发精神错乱,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的,尤其是原本就有妄想症以及精神分裂的患者。” 这之后,周珩久久没有动静,她就坐在原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瑶,一时觉得耳朵在发鸣,一时又觉得眼前焦距发生错乱,脑子里也是嗡嗡的。 顾瑶的声音忽远忽近,周珩看着她的嘴一开一合,而后好像听到她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她的病史,她稳定这几年的情况,以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复的,反复的起因又是什么,等等。 周珩一概没有回答,仍沉浸在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当中。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被下药控制了,可反过来说,她也的确知道自己生病了,精神有问题,而那些药也的确可以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周珩闭了下眼,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可是因为此时情绪有些混乱,有些事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恍惚间,周珩似乎听到了有人叫她。 “周珩,周珩!” 她睁开眼,下意识看向声源。 然后,她看到了神色担忧的顾瑶。 还听到顾瑶说:“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回答我一声。你先不要想太多,深呼吸,先调整好情绪……” 周珩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又吐出来,这样反复许多次,等到加速的心跳渐渐正常了,耳朵里也不再发鸣。 她这才有些虚弱的问:“我怎么了?” 顾瑶松了口气,说:“你刚才有短暂的失神。” 失神? 周珩皱了下眉头,低头打量自己,这才发现药盒已经被她完全捏成一团。 她松开手,掌心已经红了,药盒上的英文字扭曲着。 顾瑶见状,问:“你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多久发生一次?” 周珩回忆了一下,说:“说实话,我不知道……刚受到刺激的那几年,可能发生的比较多吧,但这几年好像没有过。前段时间倒是有两次很不舒服,第一次我吃了药,还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第二次没有吃,这两次感觉就和刚才差不多。” 听到这里,顾瑶轻叹一声,遂在她身边坐下,非常严肃的说:“周珩,你需要看医生。” 周珩没说话。 顾瑶又道:“我说的是真心帮你,能将的你的病治好的医生。” 周珩没有质疑,只垂下眼,轻声问:“也就是说,过去治疗我的医生,一直都在往错误的方向引导我……” 顾瑶一顿:“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周珩没有接话,又静坐了一小会儿,随即将那个捏皱的药盒放回包里。 顾瑶观察着她的神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事实,需要自己去消化,外人是很难帮得上忙的。 而且在遭受强烈刺激的时候,人是会下意识关闭感官意识的,这是一种应激反应,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在这个时间里,外人的规劝,也很难被听进去。 …… 周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立心,那后来的一路上,她都不在状态,手脚有些冰凉,身体有些发飘,脑子里乱哄哄的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 顾瑶将她送到门口,跟她说了一些话,可她却仍是心不在焉。 等到出去了,坐进叫好的车里,没多会儿,周珩就靠着后座闭上眼,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许久过后,周珩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缓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车上,随即看向前方的后照镜,和正巧看过来的司机对了一眼。 司机的眼神很是古怪,见她醒了,还问:“您没事吧女士?” 周珩没有应,又去拿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作响的手机,很快就看到来电显示——程崎。 周珩喘了口气,将电话接起来:“喂。” 她的声音很低,而且沙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程崎那边笑问:“刚睡醒?你还挺清闲的。” 周珩单手揉着太阳穴,还是觉得脑子发昏,而且情况不太对。 这一刻,她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唯有求救的本能还在。 “章鱼……” 听到这声称呼,程崎这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很不对:“你怎么了?” 就听周珩说:“我感觉不太好,你能不能帮帮我……” 程崎立刻追问:“你在哪儿?” 周珩皱着眉往前方看,自己仍在路上。 车子就停在一个红灯前。 而司机也在此时担忧的转过头来,说:“女士,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周珩闭了闭眼,利用仅存的意志力思考了一瞬,然后睁开眼,将手机凑到嘴边,同时看着司机说:“请送我去江城医院。” 这话落地,周珩就将手机切断,再度倒向后座。 那阵无力且晕眩的,仿佛要随时昏迷的感觉,很快又一次袭来。 而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会昏迷多久,她只是抓过自己的包,抱在怀里,并利用脑海中最后一点意识对自己说,这里面的东西绝不能让周家的人发现…… 第80章 4 chapter 4 半个多小时后, 当程崎赶到江城医院急诊科时,周珩已经恢复了意识。 周珩就坐在急诊科的角落里,好像在发呆, 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整张脸的表情都很古怪。 看到周珩时,程崎先是脚下一顿, 遂又箭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等程崎蹲下身来, 周珩眼前的焦距也逐渐恢复。 灯下黑 第126节 就听程崎问道:“周珩,你怎么样, 医生给你做检查了吗?” 周珩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低声说:“我没事, 刚才晕了一下, 医生说是低血糖。” 程崎脸色严肃的叹了口气,看了看她的脸色, 又伸出一手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倒是没有发烧。 程崎说:“我先带你去餐厅吃点东西。” 周珩没什么表情的跟着站起身, 就安静地走在程崎身边, 两人一路走出急诊科,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穿过一条走廊,周珩停下来了。 程崎转身看她, 又走上前问:“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反应了一下,才说:“这里是江城医院。” 程崎一顿,点头:“是啊, 你不记得了?” 周珩没有回应, 只是忽然想到, 刚才在回来之前,顾瑶将一个医生的电话号码发到微信上了,顾瑶还说,这个人会帮她。 想到这,周珩说:“我想去一趟精神科。” 程崎正要问,周珩便抬眼看过来:“你也该去看看曾青了。” 这之后的一路,程崎几次问周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珩都是不言不语。 只是她的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虚弱,走路看路都和正常人一样,唯有脸色还带了点白。 程崎不知道周珩经历了什么,只是从他的角度观察,觉得她好像哪里有点变化,似乎是在眼神,又似乎不在外表,而在内心。 尤其是这几分钟里周珩尤其的安静,实在有点反常。 这要是换做以前,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一定会多问几个问题,无论是关于许家的,还是关于海外部的。 直到两人来到精神科,程崎终于叹道:“现在已经到了,你可以说了吧,到底来做什么?” 周珩站住了脚,看了眼在走廊中等候看病的病人,遂又收回目光,问道:“你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程崎朝那边扫了一眼,说:“你指的是精神方面?看上去都差不多。现代人谁没点心理问题,只要没有到夸张的地步,一般都不会安排住院,拿点药回去自己吃就行了。” 周珩又问:“你还记不记得在欧洲的时候,我的状态就一直不好,记忆力还有问题?” 程崎“哦”了声,应道:“是啊,你总是恍恍惚惚的,跟你说个事,你转头就忘了。不过那时候情况特殊,是因为你受了刺激,心里出现问题需要治疗。” 说到这,程崎停顿了一秒,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道:“你现在已经正常了,怎么突然提起这茬儿?” 周珩没有回答,而是倏地笑了一下。 就是这一笑,令程崎皱起眉。 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可周珩还没等程崎发问,便说:“好了,你去看曾青吧,我也要去找个人。” 找人。找什么人? 程崎说:“哦,那我先陪你去。” 周珩摇头:“不用了,有些事我要先自己去弄清楚,你在场也帮不上忙。这样吧,我待会儿来找你。” 程崎又皱了下眉,看了她片刻,才说:“那好,等你解决了,回头记得告诉我结果。” “嗯。”周珩笑着点头。 不会儿,两人便分开行动。 程崎去了住院部,周珩则往看诊区走。 随即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顾瑶给她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里面很快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哪位?” 周珩报上家门,跟着说道:“是顾瑶给我的电话。很抱歉秦医生,我来的太突然了,因为刚才就在半路上,我才发了一次病,现在正在你们精神科。” 被称作秦医生的男人说:“你在我们科?正好,我现在没有病人,你过来找我吧。” 周珩也没有犹豫,切断通话后就按照秦医生说的路线,很快找到他的办公室。 进了门,就见到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中等,皮肤偏白,脸上带着口罩,唯有一双平和的眼睛露在外面,令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而在秦医生看来,周珩也不似别的患者,第一次来时会带着点对病情未知的忐忑,她很淡定,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惧怕和慌张。 “请坐。”秦医生说。 周珩来到桌前坐下,扫过他的胸牌,见到“秦松”二字,抬了下眼皮,开口的同时从包里将那个变形的药盒拿出来:“这个药我曾有几年时间一直在吃。当时我在国外,医生对我的诊断是精神分裂,这药就是医生让吃的。” 秦松拿起药盒看了看,眼睛里出现明显的疑惑和惊讶,就和顾瑶的反应一样。 秦松问:“那现在呢,还在吃么?” 周珩摇头:“恢复正常之后就停了,有好几年没碰过,前段时间又吃了一次,反应很大。” “既然已经停了几年,怎么前段时间又想起吃了,具体说说看。”秦松边说边站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折回来又道,“还有几年前的病例你带了吗?” 周珩摇头:“我没有病例,那些东西都在我家人手里,他们没给我看过。” 秦松正要做记录,听到这话顿住了。 周珩观察着他的反应,跟着又道:“前阵子我又想起吃这个药,是因为又一次出现和几年前差不多的症状,我觉得头疼头晕,还有点目眩,当时受了点刺激,心跳很快,觉得身上很冷,很累,只想躺下来休息。我睡了几个小时,一直在做乱七八糟的梦,思绪很混乱,记忆也出现了偏差,然后我就起来吃了一次药。虽然吃药过后,我睡了很长时间,但其他症状却没有得到缓解,还不停的在做梦,大脑变得更混乱了。” 这之后数分钟,周珩一直在描述自己的情况,并逐一回答秦松的问题。 她的回答可以说得上清晰有条理,并没有出现逻辑混乱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情绪障碍的人。 事实上,周珩也没亲眼见过自己有情绪障碍的时候,她每次觉得难受,都是靠睡眠来解决问题,她对障碍的解读大多在梦境中。 所谓的情绪障碍,也是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听他人告诉她的,说她的行为很异常,反应也非常古怪,不仅言行不一,有时候还会出现妄想的状态,时而变得迟钝,时而又带着点攻击型。 到最后,秦松落笔,撑着头半晌没有言语。 然后,他又一次看向周珩,问:“按理说以你的情况,通常医生会建议住院治疗,除非你家里的条件比医院更好。但就算如此,也需要安装监控,将你的用药反应,及时将病变的过程录下来,方便医生进一步研究,这些东西仅仅是靠家人口述是不够的。” 周珩回忆了一下,说:“在我住的那个房子里,的确到处都有监控,但里面的内容我没看到过。” 隔了两秒,周珩又问:“秦医生,以你的估计,我到底是什么问题,是他们所说的精神分裂么?” 秦松吸了口气,安静片刻后才说:“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仅凭几句问诊就能确定的。待会儿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做几项基础检查。还有,我这里也有一个测试,你花几分钟答一下。当然,这些测试只是一个辅助,我相信你过去也做过不少,其实参考的意义也不大,所以你不用紧张。” 周珩只笑了下:“我不紧张。” 随即就见秦松拿出几张测试问卷,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笔,很快阅读上面的题目,快速做答。 正如秦松所说,这些测试不是她第一次做,她知道这玩意是越快给出答案越准确,最好不要经过思考,也不要犹豫,就以第一感觉为主。 测试的内容也比较基础,提出的问题也很清晰直观,没有玩文字游戏,也没有弯弯绕绕。 其中有这样两个题目,一个是问测试人有没有在童年虐杀小动物的经验,另一个则是问有没有玩过火。 这两个问题被周珩略过了,还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也空了下来。 当她将问卷交给秦松的时候,还在想,其实她可以非常圆满的给出答案,她也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最“安全”。 像是这样的把戏,她在那几年接受治疗当中一直在玩,为的就是尽快摆脱那些医生,让他们将她判断为正常人。 她甚至觉得,那时候的她只是ptsd,是那些医生太大惊小怪了,所以对于各项测试总是带着不屑的态度。 然而这一次,周珩变“老实”了,因为她不是被迫来的,她是真心想弄清楚自己的问题。 尤其是这盒药,到底是用来治疗她的,还是用来控制她的。 秦松接过问卷,快速扫了一遍,随即目光落在那三个空着的问题上。 秦松指着其中两个,问:“为什么空着不答,问号是什么意思?” 周珩半垂着眼,回忆着自己住在小白楼那几年的经历,淡淡道:“我的童年没有虐杀过小动物,但是虐杀过蛇虫鼠蚁。” 秦松一顿,问:“原因呢?” 周珩说:“我以为它们是有害的。” 几秒的沉默,秦松又问:“那这道题呢,有没有玩过火?” 周珩点头:“有,我虐杀蛇虫鼠蚁的手段,就是用火烧。” 这话落地,周珩的表情分外平静。 秦松的眼睛里也没有浮现出任何波澜。 两人就安静的对视着。 直到秦松的笔尖来到最后一道题目上,并将那行文字念出来:“以上问题,你有没有撒谎?” 周珩微微笑了:“有。” 隔了一秒,她又道:“其实这上面的问题很多我都回答不上来,有的事情我已经忘了,有的记忆模糊,而且我知道最‘健康’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撒了一点谎。” 秦松将问卷放下,说:“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你还算诚实。对自己诚实,是良性治疗的第一步。” 周珩没接这茬儿,跟着问:“秦医生,我吃的药到底是用来治疗什么的?” 秦松说:“主要作用是镇定安神,但副作用太大,国内也是明令禁止的。或者这么说吧,它的副作用远大于治疗效果。作为医生,我的建议肯定是不让你再继续吃。” 秦松的答案和顾瑶的差不多,周珩也没有继续追问,只点了下头,就将药盒收起来。 然后,周珩接过秦松开的单子,起身说:“那我先去做检查了,待会儿再来找你。” 秦松说:“我送你” 只是这话刚落地,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屋里两人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而就在周珩走向门口的同时,秦松也跟着扬声说道:“请进!” 周珩已经来到门前两步远的地方,门板也在此时推开,很快露出门外男人浅笑的面庞。 男人个子很高,身着休闲西装,气质样貌出挑,无论是在医院这样的环境,还是在外面,都很容易成为焦点。 周珩垂着眼睛先是扫到来人的裤子和皮鞋,本想绕过对方出门,可就在这时,却听到男人惊讶的叫了一声:“阿珩?” 周珩倏地站住脚,很快就对上男人的眼睛。 她的大脑瞬间就空白了。 灯下黑 第127节 许景烨?! 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几秒,反倒是许景烨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抓着她的手肘,直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喘了口气,来不及细想,飞快的说:“我没事,只是来咨询一下,做个简单的检查。” “你……”许景烨拧起眉心,扫过她手里的单子,又看了眼同样惊讶的秦松。 周珩心里快跳了两拍,明知道秦松有义务替病患保守秘密,却仍是不免紧张,连忙开口说:“我真没事。反倒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是精神科。” “哦。”许景烨快速眨了下眼,遂又笑道:“我和秦医生是朋友,路过这里,顺便来看一眼,再聊聊投资的事。” 朋友,路过,投资? 这三个关键词,周珩是一个都不信。 许景烨哪有什么朋友,路过医院就进来看一眼也太违背常理,更不要说投资了,他作为许家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 只是话虽如此,周珩却没有拆穿,只是笑笑说:“那你们聊吧,我先去做检查,回头再说。” “好。” 许景烨也微笑着,直到目送周珩出门,门板合上,他这才转过身,看向秦松。 第81章 5 chapter 5 此后半个多小时, 周珩做了几项检查。 随即她找了个少有人经过的角落坐下,手里拿着挂号单和血常规化验单,心不在焉的想着许景烨出现在精神科的目的。 到医院来的一般就两种人, 患者和医生。 许景烨显然不是后者。 至于前者么,他敲门进去找秦松时,手里没有拿任何类似挂号单或是病历本的东西。 呵, 总不会真像他说的那样,他是来看朋友或是聊投资的吧? 只是话说回来, 就算她坐在这里想破头,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最好的办法就是问许景烨。 再说,现在她自己身上还有一堆“麻烦”, 哪还有心力去琢磨许景烨的秘密? 想到这里, 周珩又一次从包里拿出药盒,随即点开手机, 找到搜索引擎上过去的保存记录。 保存记录里也有人提到这种药的药理作用, 但都是个人回答, 答案不统一, 只说副作用大,却没有人提到精神分裂的患者是禁用的。 她当时也问过蒋从芸,为什么这种药有副作用, 还是让她吃。 蒋从芸也解释了, 让她不要在网上瞎看,“百度治病”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任何一种精神科的药, 放在现在都是经过多次改良的, 但网上能搜到的还是以前的说法。 再说这种事, 就该问专业人士,而不是听网友判断。 周珩将药盒放回包里,又撑着头回忆了片刻。 她记得,在她病的比较严重的那几年,吃的药并非这一种。 起码在前期时,医生给她的药比现在的劲儿更大,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她换一种,有时候也会让她停药,看看反应。 当然,那每一种用药反应都不一样,有的时候她会缺乏食欲,但精力很旺盛,有的时候则会觉得心慌,头脑混乱,还会出现幻觉。 不过那些药每次送到她面前,都已经脱离了外包装,只是放在医院里常见的塑料小碗中,她会将小碗里的药倒进嘴里,再和水服下。 到后来,医生说她的病已经逐渐稳定,就又换了最后一种药给她,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需要服用的。 因为她有几年的用药史,早就养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就是精神上出现问题,就会找药吃。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那次从周家大宅回到自己的公寓,觉得不舒服,第一反应就是吃药,然后躺下来休息。 但后来那次,再算上今天,她都没有吃药。 可是在一阵不舒服之后,自己也能慢慢的缓过来。 也就是说,她其实也不必非吃药不可,完全可以靠身体的自我修复和调解。 可是在那几年,周家却坚持说她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还说是医生建议的,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安排她去一个舒适的环境休养,而不要继续待在周家大宅,持续受到刺激。 后来到了欧洲,她就开始接受治疗,精神状况好转后,周家就让她开始学习“周珩”的一言一行,还说等到她什么时候足以以假乱真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国内。 然而现在看来,周家的举动反倒像是在用药物操纵她,迷惑她…… 周珩正想的入神,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椅子上坐了多久,直到身边突然落下一股存在感。 她起先并未在意,隔了几秒,那人却用肩膀碰了她一下。 周珩下意识往旁边让,以为是对方嫌地方不够坐。 可她让开了,那人又继续往这边挤,还继续用肩膀骚扰她。 周珩这才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的瞪向对方。 就见程崎似笑非笑的斜睨着她,见到她瞪过来,还颇为有趣的挑了挑眉。 周珩这才松懈了表情,说:“是你啊。你来了怎么也不吭声。” “这不看你想事情太投入么?”程崎笑问:“怎么样,去看过医生了?” 周珩示意化验单,说:“做了检查,还没回去找医生。” 程崎接过单子扫了眼,大约是看不懂,又很快还给她:“那还等什么,走啊,我陪你过去。” 他边说边起身,长腿迈开,就要往门诊的方向走。 周珩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许景烨或许还在那里,下意识就伸出一手,一把将他拉住了。 “等等!” 程崎站住脚,先是诧异的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又低下眼眸,扫过被她握住的手腕。 周珩的手指很凉,唯有掌心带了一点点温度。 而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轻咳了一声,就将手抽回来。 谁知才放开,他的手却追了上来,握住她的指尖问:“你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顿住了,飞快的看了程崎一眼,遂利用他的力道,反手将他往回拉:“我很好。你先坐下来,我有事问你。” 程崎“哦”了一声,又被周珩拉回到椅子上。 随即周珩若无其事的将手抽回,问:“程崎,你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感觉,明明每一天都经历了事情,重要、深刻的过往也都记得,可是如果让你回想五年前、十年前的事,却发现能记住的不过寥寥几件,大部分都模糊了,甚至彻底遗忘了。” 周珩边说边看向他,却见程崎依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 周珩伸手推了他一下:“跟你说话呢。” 程崎这才微微掀起眼皮,不紧不慢的将问题抛了回去:“我问你,你昨天早上吃了什么?” 周珩回忆了几秒,摇头:“我忘了。” 程崎侧过头,勾唇笑了:“这不结了。大部分人连前一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不会记得,何况是五年前、十年前。人只会对印象深刻的事记忆犹新,那些遗忘掉的,只能说明不够特别,不够刺激,没有存档的必要,所以才会被大脑处理掉。”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他的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十几年前的一些片段,很快,也很模糊。 不会儿,她眼睛里的焦距就散开了。 程崎轻叹一声,抬起一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想什么呢,又出神了。” 周珩又回到现实,说:“在我印象里,你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可是那天在立心福利院,我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才发现原来以前的你看上去很青涩、稚嫩,也很活泼,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程崎轻笑一声:“这不是很正常吗?你现在去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也会有这种感觉。” 周珩却继续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住在小白楼的日子,我那时候抓过蜘蛛、蜈蚣拿去烧,我还经常偷跑出去,在堤坝那边认识的你,我记得袁生三个叔叔,也记得我母亲经常咳嗽,还有你把我藏在仓库里……” 周珩的声音很低,细细数着过去很多事。 程崎起初还安静的听着,到后来眼神渐渐变了,视线转开,看向走廊对面的墙壁,好似也跟着出了神。 许久,等周珩数完了,程崎才半真半假的说了句:“据说当一个人开始想当年了,就说明他已经老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周珩接道。 程崎笑了下,又转过头来:“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测试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在考验我的?” 周珩叹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十几年前的事我都记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几年前在欧洲的事,我却没有几样记得住的?我只记得等我情况稳定后,你也出现在我住的小镇上,然后医生允许我一个人出来散步了,你就会过来陪着我……可是咱们都聊了些什么,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程崎问:“需要我提醒你么?” 周珩点头:“需要。” 程崎说:“你当时问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是不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就回答说,我找了很多关系,打听到你的下落,然后就坐飞机来了。” 周珩努力回忆着,跟着又问:“然后呢?” 程崎说:“然后,你跟我说你的精神不太好,经常做梦,梦到有人追你,有人要害你,还说自己的记忆力衰退了,还经常出现幻觉,让我不要介意。因为很有可能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转头就会忘记。” 周珩顺着这番话努力回想,却仍是一无所获:“我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 程崎想了下,说:“我估计有一年吧。” 一年,这和她印象中的时间差不多。 周珩又问:“那么除了刚才说的这些,我身上还出现什么问题,是你觉得反常的?” 这一次,程崎半晌没有言语。 他只是错开目光,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墙。 周珩观察着他的侧脸,却见那微妙表情不像是在回忆,反而像是在隐瞒或是犹豫。 周珩又一次伸出手,去碰他的手臂,同时问:“到底是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接受。” 程崎看似无奈的转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消失的很快,但周珩却注意到了。 她下意识收紧力道,甚至将他的袖子抓皱了:“快说啊。” 随即就见程崎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的说:“要说反常,你倒是说过一件事,不过就那么一次,我觉得你就是说胡话。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当真。” “什么事?”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后,她看到程崎的唇角似是扬起了一抹弧度,随即从口中吐出这样一句:“你说,‘周珩’是你害死的。” 他的声音几乎已经低到听不见了,可两人挨的极近,她不仅听到了他的吐字,也看清了他的口型,她十分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没有看错。 灯下黑 第128节 而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周珩瞬间失去了感官知觉,似乎周围的声响都变得极其遥远,眼前的画面也逐渐虚幻。 她的全部精神都被抽回到身体里,搅动在一起,又试图钻进大脑,将这块记忆挖掘出来。 然后,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医生说她对绑架案前后的事记忆全无,是因为受惊过度,身体和大脑都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加上ptsd,令她选择自我封锁了那段记忆,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 这听上去像极了一个受害者才会出现的障碍。 那么,既然她是受害者,又为什么她要跟程崎说这样的话? 是有人告诉她的,灌输给她的,还是它确实发生了? 如果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又为什么会受到刺激,自我封锁记忆? 这不合理啊…… 好一会儿,周珩才从这些疑问中挣脱出来,双眼看着前方有些发直,嘴里却说:“那么依你看,我害死‘周珩’的可能性有多大,那时候的我,有这种能力么……” 这听上去与其说是问题,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程崎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向她这边倾身,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了:“你确定要在这里讨论?” 周珩一顿,隔了两秒,便又听到程崎说:“咦,我好像看见许景烨了。” 许景烨?! 这下,周珩彻底醒了神。 不过片刻,许景烨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程崎也站起身,笑着先发制人:“许先生,这么巧。” 许景烨扫过程崎,又看了眼脸色不对劲的周珩,应了:“是很巧,想不到程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寒暄间,周珩也起了身,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还顺了下头发。 许景烨朝她这边靠了一步,皱眉的瞬间,问:“阿珩,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匆匆抬眼,又垂下,非常自然的挽起许景烨的手臂:“我没事,应该就是低血糖。” 许景烨狐疑的看了她眼,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度看向程崎,笑道:“程先生和江城医院也有合作么?” 程崎不动声色的扫过半低着头的周珩,对程崎说:“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接受治疗,我来和她的主治医生聊两句。” 这话落地,也不等许景烨反应,程崎很快又问:“那许先生你呢?” 许景烨仍是笑:“我和你一样,也是来关心朋友的。” “哦,原来如此。”程崎应了,“那还真是巧。” “是啊。” 此言落地,两个男人看着彼此,同时沉默下来。 氛围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 周珩也差不多收回心神,掀起眼皮扫了眼,然后说:“既然程先生还有事,那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程崎又一次扬起笑,接了句:“周小姐保重身体,我先走一步。” 话落,程崎又对许景烨点了下头,转身走出死角。 许景烨一直盯着程崎的背影,等他消失在拐角,这才感觉到手臂被周珩拉了一下。 许景烨转过头,就听周珩问:“你刚才怎么不说,是陪我来看病的,还无端的冒出一个朋友。” 许景烨笑了:“我又没说谎,的确是为了朋友而来。再说,我要是说陪你来的,那不就等于告诉他,你的精神出现问题了么?这么隐私的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听到这,周珩问:“你哪个朋友,我认识么?” “你不认识。准确的说,是我一个朋友的长辈。他现在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过来探望,就让我代劳了。” 许景烨回答得非常自然,也不像是临时编的,随即又换了个话题:“你呢,检查做完了么?我陪你去见秦医生。” 周珩没有拒绝,十分配合的跟许景烨回到门诊走廊。 等了几个号,周珩独自走进秦松的办公室,将化验单交给他。 秦松看了几眼,很快给周珩开了药,嘱咐她不管是遇到睡眠问题,或是情绪感到焦虑,甚至是出现心悸、心慌等症状,都不要胡思乱想,先按照说明书吃上七天,观察用药反应。 等到七天之后,再回来复诊。 这之后,许景烨一路都没再问起看诊的事。 直到两人回到车上,许景烨将后座和前座之间的挡板降下来,这才发问:“怎么不舒服也不说一声?” 周珩依然垂着头,看上去精神很差,就靠着他的肩,带着点可怜相的说:“只是一点小毛病,我自己就能解决,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啊。” 许景烨见状,心里一软,也不好再追究:“那秦医生是怎么说的?” 周珩将新拿的药从袋子里翻出来,指给他看:“你看,主要是治疗焦虑的。我想我只是太累了,脑子里装的事情多,晚上又多梦,还经常会莫名其妙的惊醒,醒过来就很难再入睡。” 许景烨仔细看了遍用药说明书,还时不时看周珩一眼,却见她打了两个哈欠,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似的。 半晌,许景烨说:“依我看,你就是一个人生活,三餐和作息不定,需要有人照顾你。” 周珩半闭着眼睛,回道:“你是不是又想说,让我搬过去你那里啊?” “知我莫若阿珩。”许景烨轻笑,“这件事我已经跟爸爸提了,他没意见。” 周珩终于抬起眼皮,还没发问,就又听他说道:“应该说,是我请求爸爸同意,让你我先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周珩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你疯了,你大哥才走多久,你突然说这些,你爸该怎么看你,怎么想我?还有,外面的人也会说……” “别人的看法我不关心。”许景烨将她打断,“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周珩迎向他的目光,沉默了几秒,仿佛终于妥协了,问:“那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许景烨见她似乎松动了,不由得勾起唇角:“我的意思是下周,但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放在下下周?” 周珩倏地笑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许景烨见到那朵笑容,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下,说:“区别就是,选戒指和礼服的时间会比较紧张,家里也要操办起来,恐怕会手忙脚乱了。” 周珩横了他一眼:“还是不要操办了,也不要宴请宾客,就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就好。” 许景烨问:“你是担心人言可畏?” 周珩摇头:“不是我担心,是集团、许家,还有你。集团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家又才经历了一件白事,你虽然已经接管海外部,但位置还没坐稳。若是在这个时候大操大办你我的订婚,对你一定是弊大于利。景烨,在这件事情上,你就听我的吧。反正订婚只是一个形式,你我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落地,周珩就当着许景烨的面,用手掩口又打了一个哈欠:“我真的很困,我想睡会儿。” 许景烨似乎妥协了,就让她靠着自己,随即另一手拿出手机开始回复工作微信和邮件。 窗外路灯亮起,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周珩并没有睡着,她斜着眼睛,扫过窗外的景致,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越发冰冷。 第82章 6 chapter 6 周珩回到家里, 就将包里的几样东西逐一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然后她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出来时就坐在沙发前, 出神的盯着这些东西看。 首先是秦松给她开的药,是用来安抚情绪,缓解因为心理给生理造成的不良症状的。 她作为一个曾经被确诊过有严重心理问题的患者, 对此深有体会,她也非常清楚心病当需心药医的道理, 外在的药物只能对身体起作用,却渗透不到人的心里。 有些事, 钻了牛角尖,认了死理, 吃什么都没用, 可一旦自己想开了,想通了, 那就会不药而愈。 就好比说, 她当年对周家要求她扮演周珩的要求, 是十万分排斥的, 哪怕表面上答应了条件,心里也在逆反。 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去模仿,效果都不好。 她越是将自己想象成“周珩”, 越去熟悉她的一言一行, 哪怕只是看她的日记,她都会觉得恶心。 那时候她经常发烧,有时候会昏睡不醒, 一旦情绪不稳, 就会有人喂她吃药。 如此反复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认”了,想明白了,逼着自己接受眼前的现实,告诉自己先离开这座牢笼再说。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 小白楼和她修养的欧洲小镇都是牢笼,而周家就是斗兽场。 她只有在周家,才有争夺生存空间的机会。 在牢笼里,就只能等死。 回顾过去这二十几年,她似乎一直都是被迫选择,被人驱赶着,被人驱使着,他们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愿意与否并不重要,因为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从小白楼,到周家,到欧洲,再到回来,到和许景枫订婚,又到如今以“周珩”的身份与许景烨虚与委蛇,这哪一样是她心甘情愿的? 思及此,周珩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大约是思虑和负能量过多,她又一次感觉到情绪开始不稳,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不仅沮丧,而且有些透不过气。 她努力调整着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情绪逐渐平缓了,才缓慢睁开眼看向桌面。 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更改过的药方上。 那上面有顾瑶的标注,在其中几个成分上做了减量。 而其中一项成分,就叫苯|丙|胺。 周珩虽然没有接触过毒品,却也在新闻里听过这个学名,知道它大概是做什么的。 听说苯|丙|胺有提神的作用,还会刺激中枢神经,令人兴奋,在短时间内达到一种智商忽然提高的错觉。 而在苯|丙|胺这个大类别里,有一个叫甲|基|苯|丙|胺的,俗名就是冰|毒。 还有那些所谓的“摇|头|丸”、“迷|魂|药”、“狂|欢|丸”,也都属于苯|丙|胺这个家族。 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基因药,其中一项基础成分是受到国家严格管控的,用对了是管制类药物,也就是医院所开具的红处方,而用在歪门邪道上就是毒品。 周珩不知道,这张药方上苯|丙|胺的用量是否得当,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超出国家规定的标准,超出了多少。 既然当年将它生产出来的“江城基因”已经被取缔,这就说明他们的药问题很大。 至于本就虚弱的周楠申,服用这种“药”已经长达一年,也难怪他如今每况愈下。将他的体力严重透支的,大概就是苯|丙|胺。 灯下黑 第129节 当然,周楠申也必然知道苯|丙|胺是什么。 再深一步去想,康雨馨当初说她做研发的高浓度新型毒品,其中灵感就参考了“基因药”的配方,这话也算合理。 据说冰|毒、摇|头|丸这些毒品的化学结构都基本相似,主要成分都来自苯|丙|胺类,运用的原理都是对中枢神经产生兴奋感。就像许景昕说过的那样,当年二战期间,德军就是靠冰|毒作为军队的主要精力补充。 这也就是为什么,周楠申都病成那样了,吃了“基因药”却又出现痊愈的假象。 周珩拿起药方,用手机拍了下来,随即将它塞回包里。 然后,她又看向一旁的已经皱巴的药盒,安静了几秒,直接拿起来扔到旁边的纸篓。 而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她此前已经将手机调成静音,此时正跳出来周楠申的来电提示。 周珩盯着那三个令人厌恶的字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按下通话键,开口时声音颇为冷静:“喂,爸。” 周楠申问道:“药方拿到了吗?” 周珩抬了下眼皮,看向屋里没有灯光照明的黑暗角落,停顿了两秒,缓缓笑了。 “拿到了。” 这三个字落地,电话里出现了一阵屏息。 周珩目光冷漠的看着那片黑暗,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此时周楠申的表情,那必然是兴奋却又压抑的吧。 果不其然,周楠申再度开口时,声线出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抖动:“漂亮。明天带过来,由你亲自交到我手里。” 周珩看了眼时间,却说:“不如我现在就过来,早点交给您,我也好早点放心。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和您谈谈。” 周楠申没有在意她的后半句,很快接道:“也好,那你现在过来吧。” 周珩没有回应,直接将电话切断,随即拿起包和手机站起身。 就在她迈出步子的同时,她又一次垂下目光,扫过躺在纸篓里的药盒。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 半个小时后,周珩坐车来到周家。 院子里亮着灯,从远处看昏黄一片,透着温馨。 可周珩这一路走来,眼见一院的景致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却只觉得阴森。 周珩面无表情地进了门,第一个遇见的就是蒋从芸。 蒋从芸似乎很惊讶周珩会这个时间过来,很快上前问道:“你爸叫你来的?” 周珩脚下顿住,轻描淡写的说:“是啊,我把药方拿回来了,正准备拿给他。” 蒋从芸看周珩的眼神都变了。 而在那惊讶当中,还有着非常明显的忌惮。 周珩将此看在眼里,面上未露声色,心里却在想象着,当年蒋从芸是怎么和医生沟通的,竟能让他们对她下了好几年的药。 那原话会不会是:“要注意分量,可别把人弄死了。” 想到这里,周珩漾出一抹笑,看上去温和极了:“对了,妈,于真的事你问过廖启明了么?” 听到周珩的问题,蒋从芸很快从震惊中挣脱出来,脸色跟着也变了,向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你疯了你,在这里提他的名字干什么?” 周珩讥诮的扫过她,没接话,随即就听蒋从芸说:“已经问过了,他说他也不清楚,还说于真一直在看廖云川,稍后会去问他的。” “哦。”周珩虚应了一声,抬脚便走。 可就在这时,蒋从芸又将她叫住:“不是我说你,景烨那里,你可得抓点紧啊。” “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和你说了。”周珩又停了下来,故作诧异的回头,笑道:“景烨的意思是,下周我们就把关系定下来,先订婚,然后我会搬到他那里去住。” 这话杀了蒋从芸一个措手不及,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下周?那也太草率了吧,这也来不及准备啊!” 周珩却有趣的瞅着她:“刚才还说让我抓紧呢。” 蒋从芸翻了个白眼,正说着:“我的意思是……”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就从楼梯那头落下一道疲惫且沙哑的声音:“你来了。” 周珩和蒋从芸一起望去,只见周楠申正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双手扶着栏杆,脸上还带了点笑容。 周珩走过去,也跟着笑了:“爸,您怎么下来了,我正要上去找您。” 周楠申说:“我估计你差不多要到了,就出来看看,正好活动一下。” 周珩扬了下眉,心里顿觉好笑,却仍是配合他扮演着父慈子孝的画面,直到走上楼梯的拐弯处,她非常自然的挽住周楠申的手臂,就这样一路搀扶着他上了楼。 至于蒋从芸么,周珩没有回头去看,却也能想象的出来,她的表情八成跟见了鬼差不多吧。 就这样,父女俩一起来到楼上的书房。 而就在半路上,周楠申还半真半假的说了句:“今儿个天色太晚了,你也累了,晚上就在家里睡了。你的房间一直留着呢。” 周珩也非常乖巧的应了:“好的,爸爸。” 直到进了书房,关上门,周珩松了手,周楠申也有露出一丝急切,还没坐下便问:“药方呢,拿来我看看。” 周珩没立刻接话,只将包放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后从茶壶里倒出两杯茶,随即抬眼扫过周楠申,这才慢悠悠的说:“您别急,先坐下,喝点茶润润喉。” 周楠申拧起眉头,狐疑的目光扫过她脸上的表情,很快又落在她的包上。 “先把药方给我。” 周珩微笑地观察着他的动作,知道要不是他还自持身份和颜面,恐怕这会儿已经冲上来直接打开她的包了。 思及此,周珩将包里的那张纸拿出来,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在周楠申瞳仁放大的瞬间,来了这么一句:“药方给你,账本给我。” 周楠申一顿:“什么账本?” 他虽然这样问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惊讶或是不解。 周珩淡淡道:“你应当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母亲生前一直在给许家做账,那些东西你肯定留了备份。还有,她离开后周家仍能得到许家的信任,多年屹立不倒,八成也是因为你在这方面找了其他替代品。我想过了,仅仅是靠掌握消息网来维持两家的关系,恐怕还不够,你手里一定有对许长寻非常重要的把柄,让他离不开你。而账本,就是最好的答案。” 说话间,周珩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打着了,靠近那张药方,同时漾出笑。 火光在空气中跳跃着,照亮了她的脸,也令那抹笑容透着诡异和阴冷。 他距离周珩几步远,双手勉强扶着沙发椅背,不敢贸然上前去抢夺,尽管他看上去还算镇定,眼里有些焦灼,却被强行压制着。 这要是换做过去,哪怕是几个月以前,周楠申大概还有体力跟这个坐地起价的女儿拼一拼,可现在他知道自己有多虚弱,能走完刚才那段楼梯已是不易。 恐怕这会儿他刚冲过去,药方就被点燃了…… 不,他不能冒这个险! 事实上,就在周楠申进退两难的时候,周珩也在赌。 人在没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有些选择是不会做的,这里面的滋味儿她深有体会。 而这一刻,她已经不是被逼的那个了,她若是不利用好手里这张王牌,岂不是错失良机,对不起自己过去遭过的罪? 她失去的一切,一定会一件件的拿回来。 就这样,父女俩隔着一段距离僵持了片刻,直到周楠申垂下眼,叹了口气,随即转身走向书桌。 然后,在周珩的注视之下,周楠申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当着周珩的面登陆了一个账户,并将里面的一些东西拷贝出来,存入优盘。 周楠申将优盘放在桌沿,再抬眼时,说:“优盘你拿走,回去自己看,药方放在桌上。” 周珩没有作声,看了眼优盘,只停顿了一秒,就走上前,一手拿起优盘,一手将药方放下。 下一刻,药方就落在周楠申的手里。 可就在周楠申欣喜的将它展开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却又凝固了。 反观周珩,却仿佛没事儿人似的,拎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周楠申立刻出声:“等等!” 周珩站住了,又回过身,好整以暇的笑着:“还有事么,爸爸。” 周楠申扶着桌沿起身,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这张纸不是我给你的么,这上面是我的笔记!” “这是您的笔记。”周珩淡淡解释道:“可上面有新的标注,您没看到么?这些标注是顾瑶亲手写的,也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在主要成分上做减法,就是‘基因药’的最终版本。” 周楠申顿时没了语言,只是等着周珩,脸色不定,仿佛受到什么天大的打击。 周珩欣赏着周楠申脸上的变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享受这一刻赢的感觉,甚至觉得爽。 想想看,周楠申一直盼望着最终版的药方,而且还对它寄予厚望,以为它里面一定加了什么不得了的成分,和过去的药方相比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甚至可以扭转乾坤。 然而事实却和他以为的刚好相反,别说救他的命了,就连前面几版药方能维持的平衡也会打破。 也就是说,这张药方不仅是宣判书,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片刻过去,直到周楠申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周珩这才开口了:“当然,我也问过顾瑶,如果真按照最终版本服药,会是什么结果。她的回答,就和您现在心里想的答案一样。” 周珩的声音非常轻,可是听在周楠申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周楠申看了过来,周珩却仍在笑:“我又问她,那有什么办法挽救呢,毕竟您现在的服药量已经超出最终版本的量将近一倍了。她说,若是将她画的那几个减号改成加号,将药量再次翻倍,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回光返照。只是最终结果,都逃不过药物反噬,器官衰竭。哎,回天乏术啊。” 这一次,周楠申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虽然看上去仍是算计的,狠毒的,却也透出恐惧和绝望。 而周珩刻意停顿了几秒,转身来到门前,手落在门把上。 就在门开启的瞬间,她又落下一句:“您的命,还是自己做主吧。” …… 周珩一路笑着走出书房,那喜悦是在这个家里从未出现过的。 可这一次,她是发自内心的笑,而且畅快极了。 她来到二楼,却没有直奔一楼,而是脚下一转,穿过走廊,推开尽头那间属于“周珩”的卧室门。 进了屋,开了灯,周珩跟着笑出声,将包随手放下,遂在床尾的长凳上坐下,脑海中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幕,心里的愉悦感越发充实。 不过有一点可惜了,刚才周楠申的表情她真该拍下来,以后心情不好了就拿出来看,绝对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哎,恐怕这个晚上,她要失眠了,不过不是因为焦虑,而是高兴的睡不着。 她甚至不用问,就能猜到周楠申接下来会做的决定。 他要是足够理智,当初就不会碰这个药方。 灯下黑 第130节 当然,他不碰,恐怕早就死了。 而他既然能活到现在,这么怕死,将药量翻倍就是他唯一的选择,毕竟现有的量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那么,既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到苟活一日算一日。 思及此,周珩将微信打开,很快找到许景昕的对话框,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如果一个人过量吸食苯|丙|胺类药物,会怎么死?” 大概她的问题太奇怪,对话框上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然后就见许景昕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珩说:“好奇。” 许景昕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好奇,片刻后才说:“如果是过量吸食,人会感觉不到饥饿,会因为身体短缺养分,因低血糖而昏迷,也可能会死于人体机能衰竭,或是因为过于兴奋而不停的说话,导致喉咙里的毛细血管出血,吐血而亡。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猝死。但在猝死之前,因为精神被苯|丙|胺刺激,变得很兴奋,身体并不会感觉到不舒服,自然也就不会向人求救。” 许景昕的回答很认真,周珩也看得很仔细,看到最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情绪也逐渐冷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周楠申迎来死亡的那一刻。 可她没有半点悲伤,反而还觉得无比讽刺。 周楠申当初让医生给她下药,如今也要对自己下毒手了。 这是不是就叫报应呢? 见周珩许久没有言语,不会儿,许景昕问:“你有点不对劲儿,出什么事了? 周珩吸了口气,这一刻再没有方才的喜悦,只是平静地换了个话题:“站在你的角度看,如果一个人已经对药物上瘾,那么他与之抗衡的赢面有多大?” 许景昕接道:“那要看是什么药,就算是毒品,也是分等级的。比如苯|丙|胺类,要做到彻底戒断非常的难。而且哪怕真的做到了,复吸率也非常高。” 周珩问:“那就以你举例吧,你之前不是吃过那玩意么?最近还在吃么,你戒掉它的有几成把握?” 问话的同时,周珩也想到自己,虽然她并不知道当年她吃的那些药的具体成分,但后来既然停了药,也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这几年碰都没碰,应该就是戒断了。 这一次,许景昕过了很久才回答:“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我还不能戒除它,没有外力帮助,我一个人也很难做到。” 也是。 周珩转而又想到,虽然现在他和康雨馨的局面已经调转过来,可康雨馨到底还是个定时炸弹,而戒毒这件事反应是非常明显的,一旦许景昕开始做这件事,康雨馨必然会察觉。 而康雨馨一定不会帮他,甚至还会“鼓励”他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想到这些,周珩思路一下子飘得很远,又一下子拉回很近。 过了许久,就在许景昕以为周珩不会回复的时候,她又发过去这样两句:“什么天下无毒的理念我不懂,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试图用药物操纵他人的行为,不仅可耻、自私,而且该死。自作孽,不可活,害人终害己。” 第83章 7 chapter 7 周珩本以为, 自己在真正“周珩”的卧室里一定会睡不着,甚至会做噩梦。 然而事实证明了,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她非但入睡的很快, 反而还觉得这张床无比的舒服,躺下还不到三分钟,就已经开始意识模糊, 然后翻了一个身,就彻底进入睡眠。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周珩就自然醒。 她没有着急起身, 依然享受着被窝里的温度,眯着眼睛回顾着昨晚, 竟是一夜无梦。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 这么好了。 事实上,每个人晚上睡觉都是要做梦的, 而且次数频繁, 它们有的是根据做梦者潜意识潜藏的内容进行排列组合, 有的则是对白天记忆犹新的事进行一个整理储存, 有的没有逻辑,有的天马行空,而大部分在苏醒的那一刻, 都会被遗忘。 周珩从床上坐起身, 先进浴室洗了把脸,并顺手拿起旁边的洗面奶,将外包装拆掉, 挤出一点揉出泡沫。 等洗脸过后, 她又拍上护肤品, 最后拆开一次性包装的漱口水,仔仔细细将口腔里漱干净。 等回到卧室,周珩将昨天的便服换上,却没有急着离开这间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床上的被褥,露出下面的床垫,并翻到床垫的商标,用手机拍下来。 周珩就坐在床尾的长凳上,在网上搜索该床垫的牌子,很快就根据自己公寓床架的尺寸选好下单。 有一说一,周珩虽然对这间卧室的主人没什么好感,却不得不承认她用的床垫是真的好。 随即周珩又走到书桌前坐下,挨个儿翻了一下抽屉。 抽屉里还有许多“周珩”的遗物,当然大部分都是高中时期留下的,有她那时候玩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课堂笔记,和十年前流行的电子设备。 而在最中间的抽屉里,有一个木盒子,样式很精致。 周珩扬起讥诮的笑,将盒子拿出来,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个个摆列整齐的首饰。 都是名牌,都是真金白银,款式都比较活泼、年轻,绝对是十几岁女孩的品味,而且这里面的东西都是许景烨送“她”的。 周珩将藏在盒盖里的镜子打开,镜面清晰的映出她的面庞。 她调整好角度,拿出一枚尺寸秀气的动物胸针别在衣领上,随即又试了一下锁骨链。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珩起身走向门口,将门拉开,见到的是端着一杯热牛奶的蒋从芸。 周珩微笑着扫过那杯牛奶,示意蒋从芸进来:“早啊。” 蒋从芸也漾出笑,进门将牛奶递给她,说:“我还以为你没起呢,早餐已经做好了,等你洗漱完就下楼一起吃吧。” 只是这话刚落,蒋从芸就注意到她衣领上的那枚胸针,以及有些眼熟的锁骨链。 周珩喝了口牛奶,一双眼睛却没有离开过蒋从芸,自然也清楚的看到,蒋从芸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持,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眼神却透出一种不自然。 然后蒋从芸来到桌前,问:“怎么把这些玩意儿翻出来了?” 周珩走上前,一边用手勾起里面的戒指把玩,一边说着:“这些都是许景烨送的,既然我现在的主要倾注对象是他,那么多利用一些道具进行感情投资也是必要的。” 说到这,周珩掀起眼皮,半真半假的问:“妈,您不会介意吧?” 蒋从芸诧异的看过来,带着点夸张:“我介意什么,又不是我的东西。既然你用的上,那就拿去用吧。再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东西可打包的,一起带走。” 周珩没接话,就靠在桌沿,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要说她最搞不懂蒋从芸的地方,大概就是蒋从芸和“周珩”的母女关系了。 虽然是亲生的,“周珩”死后,蒋从芸也哀伤过,痛苦过,可她恢复的似乎也太快了。 都说女人失去孩子,没有个三五年根本缓不过来,有的过于伤痛的甚至还会引发精神问题,或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周珩敢肯定,今天的事若是换做她母亲梁琦,哪怕她离开人世十来年,梁琦也绝对不会允许外人动她的遗物,更不要说建议打包带走了。 而蒋从芸的愈合能力却远远超出周珩的想象,这种毫无芥蒂的豁达,到底是做戏呢,还是真的没有往心里去呢? 周珩心思一转,将手里的戒指放回到盒子里,随即“啪”的一声扣上盖,说:“好,那待会儿我就仔细翻翻,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蒋从芸笑了笑,也没有多言,很快离开卧室。 直到门板合上,周珩又一次坐下来,还真的逐一翻找抽屉,每一件东西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要说特别的东西,还真不多,只除了一张夹在课堂笔记本里的照片。 正是“周珩”和许景烨的合照。 照片里的他们可以说是一对璧人,“周珩”笑弯了的眼睛里还带着点少女的明媚与矜持,非常的矛盾,却又意外的融合,而许景烨则生着一张,是女生一见就会牢牢记住的长相,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 “周珩”穿着当时的高中制服,将一本书抱在胸前,颈子上戴的正是她此时戴着的锁骨链,落肩的中长发有些微卷,随风而动。 许景烨就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插在裤袋里,一双眼睛却没有像“周珩”一样直视镜头,而是看着她,里面的情感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仅凭这张照片看图说话的话,无论是谁,都会一眼认定,照片里的男人一定非常喜欢旁边的女生,他的眼睛绝对骗不了人。 周珩将照片放进首饰盒里,决定一起带走,当然还要再用一个相框框起来,就摆在她日后的新居。 刚想到这,她就笑出声,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喜欢此时自己的心境,一旦放开了底线,肆意放飞,才能尝到真正的畅快。 过去的她是排斥接受这个身份的,可现在呢,她反倒有点幸灾乐祸了。 也不知道“周珩”的鬼魂若是看到现在的一切,看着她鸠占鹊巢,霸占她的身份、父母、房间,甚至包括她的男人,会是什么滋味儿呢? …… 之后那半个小时,周珩拿着盒子下了楼,就在一楼的饭厅和蒋从芸有说有笑的吃了早餐,这才离开周家大宅。 至于为什么整个早上都没见到周楠申,她连问都懒得问。 周珩坐车回到自己的公寓,随手将盒子放进书房,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并打开电视机,切换了几次频道。 然后,她再度起身打算去书房,却在经过茶几旁边的纸篓时,又一次扫到里面的药盒。 她脚下站定,安静了几秒,就将药盒捡了出来,接着抽出一张酒精纸巾,将它仔细擦干净,放在茶几上。 周珩嘴里哼着歌,若无其事的回到书房,很快播了一张轻音乐唱片,然后在桌前坐下,并将前一天周楠申交给她的优盘插进电脑。 很快,优盘的文档中就显示出许多账本资料,而且大部分都是手写的,且都盖了章。 这些数据十分庞大,要看懂且花时间整理出来,一定要消耗大量时间和人力。 周珩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滑动鼠标,就坐在那里,眉心微蹙,不知不觉的看了十几分钟。 等她收回视线时,已经觉得眼睛有点花了,她揉了下眉心,然后这样问自己——你要这些账本,打算做什么呢? 用来要挟许家,以换取更多的筹码? 还是作为自保的工具,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这两者似乎都可行,但又好像都不够准确,动机也不够充分。 事实上,就连周珩自己都说不清,昨晚她突然跟周楠申要求交换账本的目的是什么,她本能的认为应该那么做,就去做了。 这一次,她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一切都是本心驱动。 可是话说回来,这东西对于一个不打算借此牟利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周珩就这样静坐了片刻,等到思路渐渐沉淀下来,脑子也清晰了,这才直起身,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很快在上面书写起来。 在经过数日的周折和变故之后,她首先要罗列的就是“问题”: 第一,梁琦是谁害死的? 第二,他们对她下药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控制? 很快,她就在第一个问题下面画出几个分支,分别是许长寻、周楠申,高征、黄彬,还有“周珩”。 只是在“周珩”名字的后面,她又打了一个问号。 这是周楠申给她的答案,也是她认为最不可信的。 灯下黑 第131节 就目前来说,黄彬和高征的可能性最高。 他们不是普通人,有一定的警觉性,又对小白楼附近的环境十分熟悉,一旦周围来了陌生人,他们必然会第一时间觉察,更何况是针对一个前来毒杀梁琦的陌生人。 换句话说就是,要么就是黄彬和高征知道谁是凶手,且为了某种原因进行包庇、遮掩,甚至连袁生都被瞒了过去,要么就是他们二人亲自动的手。 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们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执行,背后必然是有人致使。 至于是谁,除了许长寻、周楠申,她真是想不出其他可能。 看来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两个人身上。 于是,周珩又问自己,如果最终证实了是许长寻或周楠申的授意,她会怎么做,她该怎么做? 对周楠申来说,他眼下最怕的就是死,但现在看来,他已经躲不过去了。 其次就是,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将付诸东流,毁于一旦。 当然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让他看到,这才有报复的意义。 再说许长寻,账本可以算得上是一张底牌,但仅仅是账本还不够。 许长寻叱咤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和侥幸心理,他的谋略和心智都是过人的,又怎么会想不到有朝一日账本会成为要挟他的把柄? 而他既然想到了,就必然会早做准备,防着这一手,比如适时将锅甩出去,或是找个替罪羔羊。 许长寻甚至可以说,这些账本里做过的手脚他根本不知情,全是周家在暗中捣鬼。 再说,这种经济罪案又能判多重呢,远不如涉及刑事和毒品来的致命。 许长寻有的是钱,长丰集团也赔的起,他们在数字上是可以找托词,钻法律漏洞的,但若是多来几件更直接的罪行呢? 比如那些黑钱的来源。 比如许家涉毒的过去。 至于说到人命案么,她母亲梁琦算得上是一件,可是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母亲葬在哪里,又如何证明她是被毒死的呢? 除此之外,她最少还知道两个人,就是程崎给她的调查报告中提到的,一个是她的舅舅,叫梁峰,一个则是她的叔叔,叫周楠岳。 他们二人一同失踪于二十四年前,这绝对不是偶然,八成也和许长寻、周楠申有关。 而那面具人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周珩的思路走到这里,忽然就卡住了,随即发现仅凭现在得知的一切,很难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再往下,就只能是瞎猜了。 于是周珩又刚才列出来的第二个问题上——他们给她下药的目的。 一开始,她想到的是控制。 但如今沉淀下来再细想,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 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也没有能力反抗,当时还受了刺激,精神不稳定,而相比之下,周家这么多手段,还需要用药物来控制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么? 其实只要周家一声令下,她随时都会成为下一个梁琦,她一天不配合,就会被关一天,叫天天不灵。 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周家却选择给她下药? 那些药下得了一时,下不了一辈子,一旦她妥协了,药停了,难道周家就不怕放虎归山,她日后会翻脸不认,或是阳奉阴违? 那么,她会不会真的有病?周家也是真的希望她恢复正常? 周家一共两个女儿,一个死了,一个又病了,而且还在要疯不疯的边缘,在这种时候周家肯定要选择保住后者,先治好了再说。 事实上,周珩对自己的病情并不十分清楚,或者应该说是不够客观。 如果真的是精神分裂,她是无法分辨当时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见,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只能靠旁人告诉她,哪些是幻觉,哪些是臆想。 也正是因为需要靠旁人告知,而所谓的旁人也都是周家派来的人,才会令整件事变得可疑。 当然,问题也随之而来——如果你坚信自己没有问题,可周围所有人都说你有病,你也有类似的头晕目眩,多梦心悸等心理疾病常见的症状,甚至总觉得有人要害你。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时间一长,就算你没有病,也会渐渐相信自己有病。 想到这里,周珩再次闭上眼,将思路停下来。 这个问题和前者一样,没有实据,没有证人,就只能靠瞎猜和有限的推断,是很难得出答案的。 周珩叹了口气,歇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将优盘里的账本上传到云端备份,随即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将优盘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周珩的目光也扫到抽屉里的另外一枚优盘。 安静了两秒,她将它拿出来,插进电脑。 这枚优盘里的内容,是一段监控录像,显示的正是许景昕在住院期间遭遇下毒事件的当晚,都有哪些人去过他的病房。 这里面大部分去许景昕病房的人都算正常,其中有他的主治医生,也有负责照顾的护士。 可就在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一个不是负责五楼vip层的护士,却突然出现在附近。 而且她是从电梯的方向过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布。 问题是,这个护士去许景昕的病房做什么? 她进去很快,出来也很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都干了些什么? 那托盘里装的又是什么,药片、胶囊,还是针管和毒药?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事实上,这个护士是谁,周珩心里也大概有点数。 虽然这个护士戴着口罩,可女人看女人,往往会注意身材和体态。 这个护士的身材比较丰满,而且凹凸有致,屁股很翘,从后面看,走起路来有点扭屁股,再加上她有点内八,周珩去了慈心那么多次,也就只见到其中一个护士是这样的。 只不过这件事周珩知道归知道,却从没有提过。 许长寻早就说过,让她销毁监控,她没照做,若是要突然提起,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而且这个护士也只不过是替人办事,她和许景昕没有恩怨,真正主使她的人才是最关键的。 只是周珩的思路刚走到这里,手机忽然响了。 她醒过神,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电话刚接通,就听到里面一道男人的声音:“姐,我是高慎。” 周珩一顿,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高慎说道:“你要查的人已经有眉目了,我把资料传给你。” 不会儿,邮箱里就多了一份压缩文件。 周珩挂上电话,连忙下载查看。 果然,里面不仅有米红、丁莫非几人的完整资料,还包括丁莫非如今的下落。 周珩粗略地看了一遍前史,就跳到后续。 接着,她就看到一组照片,是丁莫非经常出入的场所。 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在黑天拍的,因为丁莫非白天几乎都在家里睡觉,到晚上才出来活动,经常去的地方除了几家酒吧,就剩下一家夜总会。 也正是因为大部分照片都是黑乎乎的,所以当最后一张丁莫非突然出现在青天白日下,就会显得额外突兀。 丁莫非走进的大厦侧门,不是别处,正是江城著名的地标性建筑——双子塔。 而这里,也正是面具人的藏身地。 看到这里,周珩飞快的抓起手机,给高慎发了一条信息:“丁莫非到双子塔的第几层,我需要具体地址。” 高慎很快回了:“只知道是五十六层。” 周珩没再说话,又撑着头想了下,遂拿着手机直接走出书房。 第84章 8 chapter 8 一个小时后, 周珩来到双子塔楼下。 这里风有点大,她站在一个避风的地方,没有着急上去, 而是先沉淀清晰,仔细回忆那次在视频里见到的面具人的画面细节。 双子塔顾名思义,就是有两座高塔, 两座塔一样高,都有七十层, 中间没有连接。 她记得当时是白天,面具人背光而坐, 他背对的窗户外能看到另一座塔的部分侧身,那么他在西侧塔的概率会更高一些。 周珩心思一定, 很快来到西侧塔楼下, 先在一楼进行登记,随即参照一楼大厅贴出来的在这里注册的公司名称, 很快找到五十五层到六十层的, 发现在这几层属于同一家公司租赁, 而且还是一家投资公司, 名叫“起风”。 也就是说,面具人在这家起风投资上班? 看他那架势,还有那视频中露出来的布局和家具, 应该不是一般员工, 大概率是管理层。 周珩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上去一趟,亲眼见证。 当然, 她很可能见不到面具人, 也有可能会见到, 但对方不会承认。 不过无论面具人是周楠岳或是梁峰中的任意一个,即便过了二十几年,他们的长相也应当不会和照片中相差太多,起码在骨相上还可以分辨出来。 还有,万一让她找到面具人了,她该说什么?他不是说是许长寻和周楠申毒害了她母亲么,还说会证明给她看。自那以后,这个人就消失了,他所谓的证明在哪里?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点开企业查询的app,很快搜到起风投资的信息,只见上面登记的法人,名叫程峰。 “峰”,山峰的峰,也是梁峰的峰。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凑巧,毕竟用这个字太常见了。 几分钟后,周珩坐电梯上楼。 电梯在五十六层停下,门开了,周珩醒了神,走出去左右看了看,见两边都有起风投资的门牌。 正在周珩犹豫该去哪一边的时候,左边的玻璃门突然开了,跟着走出来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 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鼻梁上架着金框眼镜,头发梳的很整齐,全身采用的颜色不超过三种,就连佩戴的首饰也非常简约。 周珩平定的看向女人,直到女人来到跟前,对她露出笑容,率先道:“周珩小姐,你好,我叫tina,是起风投资的顾问经理。” 周珩扫向tina的胸牌,又看向她的眼睛,问:“你认识我?” tina说:“周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您的背景我们也有一点了解。请问您今天过来,是来咨询什么业务呢,我可以代为介绍。” 说话间,tina侧身朝玻璃门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请周珩进去说。 周珩没有迟疑,她原本就是来这里寻个真相的,于是抬脚便跟tina走进门里,而后一路穿过前台和员工区,来到最里面的会议室。 tina请周珩入座,很快就有助理端了热水进来。 灯下黑 第132节 周珩却没有坐,也没有喝水,她来到窗前,看向外面的风景,不仅看到了江景和远处的日头,自然也看到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和身后的tina。 只是这个观景角度和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的略有不同,似乎偏了一点。 这时,身后的tina问道:“请问周小姐这次来是要咨询什么业务呢?” 周珩没有回头,随口应了:“业务可以先放在一边,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丁莫非的男人来过?” “哦,丁先生。”tina笑道:“他也是我们的客人。” 周珩侧过身,扫向tina:“那他办的是什么业务?” tina说:“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不能透露。” 周珩安静了几秒,遂慢悠悠的笑了:“如果我要见你们老板程峰,需要什么条件,什么手续?” 这话落地,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随即tina直接朝周珩走了过来,直至来到玻璃窗前,抬手指向外面,说:“程总就在那里。” 周珩跟着看过去,只见右上方的落地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但因为有点距离,加上周珩是迎着日头,眼睛有些睁不开,就只能眯着眼分辨。 只可惜,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男人的五官。 周珩只好收回目光,对tina说:“我想见他。” “好的,周小姐。”tina笑着应了:“我们程总说了,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无论您提什么条件,都一定满足。” 说话间,tina率先走向门口。 周珩很快跟上。 这一次,两人直接上了六十层。 再走出电梯,周珩才发现这里安静的不像话,电梯两边同样有两扇大门,却是防盗门。 tina在门禁前站定,按了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大门应声开启。 tina转过身,看向周珩,依然维持着笑容:“周小姐,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因为我的职位受限,不能陪您进去。” 周珩没有接话,也没有挽留tina。 直到tina走开,周珩这才抓住门把,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说不忐忑,那是骗人的。 这道门里面会发生什么,现在谁也不知道,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盒盖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猫是死是活,反正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但有一点周珩却很清楚,那就是她和那只猫不一样,她经历过很多关卡,每一次都挺了过来,这说明她还是有一些运气在的。 而这门里的男人,是想利用她对付许、周两家,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们是可以合作的。 思及此,周珩直接踏进门口。 她的鞋子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一路进屋,同时扫向四周,观察这里的环境。 在穿过门廊之后,视野便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客厅,面积很大,大概能容得下三四十人的聚会,但家具却很少,摆设也不多,显得非常空旷,而且装修风格非常男性化,色调偏冷,整体都是以蓝灰色为主。 对面有一整排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在那些蓝灰色上又笼罩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周珩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来到窗前往下看。 不,角度还是不对,刚才那个男人现身的落地窗,也不是这里。 周珩皱了下眉,正想着是不是tina带错了路,这时,她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铃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还带着一点回音。 周珩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机查看,见到的却是一组匿名号码。 她第一反应就是面具人,立刻接起:“喂。” 很快,里面就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先坐会儿,要是渴了就自己找喝的。” 周珩一顿,很快辨认出他的声音,又下意识看向四周,然后她在上方顶部看到了一个摄像头,说:“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中年男人笑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等她? 周珩按耐住心里的疑惑,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中年男人说:“再等十分钟吧,另外还有一个人,我也希望你能见见。” 周珩吸了口气,缓慢的点头:“好。” 随即她将手机切断,又扫了一眼摄像头,随即抬脚走向前方的开放式厨房。 与其说这里是厨房,倒更像是一个样板间。 台面收拾的倒是很干净,但是家用电器和锅碗瓢盆都是新的还没拆封,唯一在正常使用的就是双开门冰箱。 周珩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来到沙发前坐下。 沙发对面是一台升降式电视机,她找到遥控,试着操作了几下,电视机很快升起。 周珩调到新闻频道,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 可事实上,她什么都没有看进去,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问号,但同时心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她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多么有钱,也多么不在乎钱,既然能租下双子塔四层,却单独开辟出来一整层当住宅,足可见金钱观。 不过起风投资的名字,她似乎是在什么聚会上听人提起过,好像也是这一年多突然出现的,和长丰集团也没有业务合作,她对此了解并不深,自然也不会想到,她要找的面具人就在这里。 至于程峰这个名字,也是陌生的很,这个人似乎不是聚会上的常客,否则她应该有机会见到,既然没见过,就说明他不好这口,又或者是为了隐藏身份,所以躲在幕后? 想来也是,无论程峰是梁峰还是周楠岳,许长寻和周楠申都是认识的,一旦他露了脸,不就等于直接暴露了身份么?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将饮料拿起来,摸着还有些冷。 她拉住上面的易拉罐环,正要扣动,却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大门那里,忽然想起一阵动静。 先是几声电子音,随即门开了。 周珩的动作下意识定住,整个背脊都挺直了,却没有回身,只是竖着耳朵听着。 进来的人同样走路没有声音,唯有一道手机铃声暴露了他的行动轨迹。 那铃声越来越近,直到被来人接起。 “喂。” 而坐在沙发里背对着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转身的周珩,也因为这个吐字而当场愣住。 她的大脑倏地就空白了,耳朵嗡嗡的,眼睛也定定的看着前方,此前所有想法都被挤了出去,这一刻就只有震惊。 直到来人对着电话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话间,他越过沙发,弯腰要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同时整个人彻底暴露在周珩的视野中。 也就是这一刻,周珩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而男人也挂上电话,正在奇怪为什么电视机是打开的,这时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注意到,来自沙发那边的存在感。 男人下意识侧过头,在对上周珩的瞬间,脸色也跟着变了。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一时间谁也没有动。 周珩却是先一步醒过来,同时手指微微用力,就听“啪”的一声,易拉罐环被扣了起来。 也正是这一声,令男人醒过神,他站直了身体,眼睛里依然残存着惊讶,脸色却逐渐平缓下来。 或许在他看来,这一天迟早会来,而他也做足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吧? 周珩跟着站起身,开口时声音有些发紧:“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章严云、程崎,或是你还有其他名字?” 程崎张了张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来了?” “跟着丁莫非的足迹找来的。”周珩没有遮掩,说话间拿起自己的手机,“然后,起风投资的人就将我请到这里。那个面具人还打电话给我,让我等十分钟,说有一个人希望我能见见。原来就是你。” 程崎闻言,先是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似乎还在消化事实,随即转身进了厨房,也拿出一罐饮料,打开灌了两口。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程崎彻底清醒过来。 然后他折回到沙发前,说:“你的疑问我都可以解释,你尽管问。” 周珩顿觉好笑,心里同时生出一股冲动,想跟他大吵一架。 只是这层冲动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命令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并且自问,她有什么资格跟他吵,他们的立场本就不同,她的任何质问都是无理的。 而且此前她的许多问号,都因为程崎的出现而找到突破口。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坐回沙发里,开始回忆从程崎这次回来开始的每一个细节。 她还记得当时有很多家企业都在寻找他的踪迹,这里面也包括许家。 周楠申拿到他的资料和照片后,交给了她,让她务必赶在其他人之前将人挖出来。 如今想来,那份资料和照片,应该是程崎有意暴露的,就是为了让她看见,让她找去立心福利院。 想到这里,周珩抬起眼皮,第一个问题便是:“你回来江城,是为了对付许家和周家,说帮许家洗钱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程崎垂下眼,脸色倒是平静:“是。” 周珩的思路飞快地转动起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米红死后,警方在别墅里进行过一轮搜证,按理说应该不会漏掉记事本才对。我问你,那个本子是不是你那天带过去的,然后假装在桌下找到?” 程崎说:“本子不是我带去的,但我知道,它是在警方撤离之后,就有人放进去,也知道具体位置。” 周珩的眼神越发不可思议了:“所以是你们利用丁莫非,将高浓度毒品卖给米红,令因为摄入过量死亡?” 程崎微微皱了下眉头,否认道:“我只知道米红和许景枫有混吸毒品的习惯,米红毒瘾发作,就去找丁莫非。他们大吵了一架,丁莫非最后给米红提供了一包毒品,然后米红就死了。事实上,这件事我也怀疑过是丁莫非做手脚,但没有证据,那包毒品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周珩盯着程崎的眼睛,努力分辨着这番话的真假,随即又问:“这么说,米红是你们的人。” 程崎挪开视线,又喝了口饮料,在她对面坐下,说:“我的确收买了米红。仅仅靠姚心语一个人的安排和谋划,米红是不可能顺利接近许景枫的。” 也就是说,对付许家一事,起码从他回来一年前就开始了。 “呵。”周珩不由得笑了,脑中的思路一下子串联起来,“原来米红的存在,就是为了引许景枫泥足深陷的,再利用毒品杀了他。这么看,于真也应该是你们的人。在许景枫死之前的那场宴会上,有人将我的照片发给你,那个人也是她。” 隔了几秒,程崎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复杂:“没错。” 此言落地,屋里陷入沉默。 灯下黑 第133节 周珩将视线移开,看向窗外,隔了片刻才再度发问:“那么林明娇呢,她如今和于真是一个鼻孔出气,难不成也被你们收买了。” “这倒不是。”程崎说:“林明娇本来就是墙头草,哪边有利就往哪边倒。于真只是略施小计,就将她说动了一起合作。” 听到这里,周珩又是一笑,很冷,也很绝。 然后她看回来,说:“既然如此,我猜故事的版本应该是这样的。许景枫的死,应当和于真做试管婴儿的时机相吻合。这边只要于真确认怀孕,那边许景枫就没了利用价值。你们真正的目的,只是让于真进入许家。不过要拿到许景枫的精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还要有医生操作,所以这件事许景枫应当是知情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让女人受孕生下健康的孩子难度很大,而他急需利用一些手段挽回许长寻的关注和信任,加上林明娇的孩子流产他也有责任,所以最好的弥补方式就是再制造一个孩子还给许长寻。”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几秒,她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最后一次见到许景枫时,他在宴会上的意气风发。 那一晚的他,似乎又回到最辉煌的那几年。 可如今想来,那却像极了回光返照。 周珩又道:“可许景枫想不到,他要制造出一个孩子的决定,竟然成了他的催命符。于真怀了孩子,又和林明娇达成同一战线,两人自然也商量过,等许景枫一死,林明娇就会安排于真进入许家,同时也会帮忙照顾这个孩子。林明娇是个自私的人,格局和眼界都不够宽,她考虑的只是自己能掌握多少筹码,殊不知于真正是利用这一点,将她当做挡箭牌和引路人。” “恐怕在那之前,于真也向她诉苦过,说自己如何遭受许景枫的虐待。而林明娇一方面相信了这些说辞,另一方面也在为于真出主意,比如引导许景枫将药物和毒品混用,再比如利用孩子进入许家,拿到一份保障。是不是这样?” 这话落地,又过了好一会儿。 程崎将易拉罐放下,侧首看来,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分析的有理有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于真的?” 周珩说:“第一次见面,我就见识过她的演技。但说到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还是在刚才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想,如果我是于真,面对林明娇这样一个城府和心智都不如自己的女人,我该如何利用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扮演一个毫无主见的弱女子,让林明娇误以为我很好操纵,让她来‘利用’我。这样,即便将来东窗事发,也可以将害死许景枫的责任都推到林明娇的教唆上。不过话说回来,于真能玩的这么高端,也绝不是她一个人能办成的。我现在甚至怀疑,林明娇的孩子流产也和你们有关。” 听到这,程崎似是笑了一声,却又很快消失,然后他说:“那是许老二做的。” 周珩先是疑惑,但转念再一想,既然前面那么多事,他都承认了,那么林明娇流产一事,他也没有理由做了不认。 隔了几秒,周珩喃喃道:“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程崎没接话。 周珩又问:“那么在医院给老三下毒的护士,是谁的人,你知道么?” 这一次,程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周珩好一会儿,随即反问:“你问这件事,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周珩说:“这和答案有关系么。” “倒也没有。”程崎又是一笑,仿佛比刚才轻松不少,随即他靠近沙发椅背,将双手枕在脑后,说:“那护士和廖云川有一腿。但是授意廖云川的,却是林明娇。” 林明娇? 周珩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崎说:“她那时候跟许老二是一头的。许景枫当时已经是手下败将,早晚都会被老二收拾,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老三。与其等老三将来正式登上舞台,和他们争权夺利,倒不如趁他住院期间直接做个了结。” 说到这,程崎又抛出一句:“其实你也怀疑过许老二。” 周珩没接这茬儿,话锋一转,问的却是:“你说你要给老三介绍司机,也是为了对付许家?” 程崎笑了下,半真半假的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周珩说:“他和许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一点都不想留在那里。只要许家一完,他立刻就会消失。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在他身上?” “你还真是关心他。”程崎又是一笑,“放心吧,我介绍的司机和针对许家一事没有关系,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要对付的是康雨馨。这一点,许景昕也同意。” 说到康雨馨,周珩很快就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安静的想了几秒,再度开口:“最后一个问题。” 程崎挑了下眉,唇角虽然带笑,眼神却是沉的。 就听周珩说道:“康雨馨的药方得来的非常蹊跷。那张方子消失了六年,很多人都在找,怎么偏偏就落在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康雨馨手里了?她还将药方交给周楠申,令周楠申对基因药上瘾。不仅如此,康雨馨还将药方用作制毒,就是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高浓度毒品,也是害死米红和许景枫的‘凶手’。我想知道,这条线有没有你们的干预。” 第85章 9 chapter 9 周珩问题落地, 屋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但气氛依然是剑拔弩张,谁也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次的针对会对未来的局面起到很大作用, 而他们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都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脾气,哪怕再生气, 再紧张,也不会做毫无意义的发泄。 急则生乱, 静而后安。 这是不变的真理。 事实上,周珩的每一个问题也都代表一次事件的关键点, 而这些关键点串联起来,就是整个布局。 而且她思路清晰, 问问题的节奏也有条不紊, 这说明她不是突然想到的,这些东西应该早就在她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逻辑链, 只是碍于每一个关键点上都有一个问号, 将她难住了。 可现在, 这些问号都变成了叹号。 程崎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问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个问题:“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周珩微微笑了, 眼神很直接,也很不客气:“如果你问怀疑,那就是时时刻刻。” 程崎跟着眯起眼:“我有破绽?” 周珩说:“没有。起码你做的每一件事, 都没有留下痕迹。所以我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随即她拿起已经打开的易拉罐, 喝了一口仍有些凉的饮料, 等咽下去,又道:“我对你的怀疑,并非针对你这个人,而是我身处我的环境,我面临的困境,我受到的压力,这些东西都决定了我无法相信任何人。哪怕这个人一直说喜欢我,也说过会站在我一边,帮我,我也不敢信。或者这么说吧,我不认为我已经优秀到,可以让一个人挖心掏肺的对我。所以你每一次的示好,在我看来都是一个问号。” 说到这,周珩又挪开目光,垂着眼睛看向桌面,一边回忆着过去,一边说:“我和‘周珩’一起遭遇绑架之后,我当时的记忆大部分都消失了,但我却记得那天是你将我带出那个仓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能比周家更快一步找到我们?后来,我被送去欧洲,你又出现了。说实话,我当时很感动,因为在那里我唯一熟悉的,也愿意将心事分享出来,只有你。可问题是,你怎么会去欧洲,又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小镇呢?这两件事我都问过你,你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你只是说你有你的办法,叫我不要多问。第三次,也就是一年前,你突然摇身一变,连许长寻都对你求贤若渴。而在当时,谁能找到你,谁就是大功一件。偏偏,这件事让我得手了。” 周珩撂下这番话,心里也跟着轻了几分。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契机,她恐怕永远都不会说,就只是任由这些问号装在自己心里。 自然,她也不止一次的自问过,为什么程崎对她付出这么多,也出现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做她的朋友和支柱,可她却始终对这个人无法真正的交心,甚至感受不到他口中所说的“喜欢”。 而如今,她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了。 程崎对她的情感,并不单纯,而她也感觉到了这份利用。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试探和保留。 再说这一年来,她也不是没有往程崎身上想过。 从程崎以一个掮客身份,帮长丰集团解决危机开始,她就觉得奇怪。 他只是一名掮客,起到的作用更像是桥梁,而在桥梁的另一端,一定要存在某种足以扭转局面的势力才行。 再来就是米红案、许景枫案,还有于真、康雨馨等人,这一年多来许家可真是麻烦频频。 这些麻烦每一件单独拎出来,似乎都可以归结于是意外或者巧合。但是当这么多意外和巧合串联起来,就像极了幕后一双推手,在推动整个棋局。 当然,这期间面具人也出现了。 他的出现,也算是对这些意外和巧合进行了一个解释,他就是那双推手。 可话说回来,面具人再神通广大,也只是站在外围,他一定需要一个足以接近许、周两家的内应,与他里应外合。 而这些事情的发生,几乎都是在程崎回来以后才开始的。 但是每一次,当周珩心里冒出怀疑的念头时,都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压下去了。 她对自己说,要是程崎都是这个局中的一环,那么无论是十一年前的绑架案,还是四年前在欧洲,恐怕也都是别有用意,那她就再也找不到借口了…… 只是这些话,周珩虽然想明白了,却只是放在心里,不会说出口。 她面上十分的平静,再看向程崎时,连语气都冷静的出奇:“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安静了几秒,程崎缓缓点了下头,低声道:“其实那张药方,是我们最先找到的。然后用了一点手段,让康雨馨费了一点周折才得到它。而周楠申也在暗中找药方的事,也是我们的人透露给她的。不过以康雨馨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直接将药方交给周楠申的,而是会先找个地方将药做出来,再送到周家。” 周珩没接话,心里却佩服起这份算计,不仅算到了许、周两家的人,连康雨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也一并算了进来。 的确,以康雨馨的为人,她一定分得清一次人情和多次人情的区别。 将药方送给周家,那么还人情的主动权就在周家,而将药送到周家,就意味着可以长期利用周家的人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程崎继续道:“至于康雨馨利用它制毒,我们也感到很意外。这件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意外?”周珩开口了,“她若要在短时间内获得人脉、财富、权力,就只有这条路。而在这个时候,那张以苯|丙|胺为主要成分的药方落在她手上,这不是‘天赐良机’么?她本来就是个剑走偏锋的人,怎么可能不利用到底?” 程崎勾了下唇,笑意却不及眼底:“是啊。可就算她会用它去制毒,也没有人教唆、逼迫,或是提醒、引导。所有决定都是她自己做的,与人无尤。” 周珩瞬间没了语言。 是啊,康雨馨制毒是她自愿的。 哪怕她没有大量生产那些高浓度毒品,那么她事先制作出来的基因药,也已经触犯了法律,也是在制毒。 在本质上,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差别。 隔了几秒,程崎又道:“还有周楠申。他和许长寻都早就知道那张药方涉毒,也知道基因药的问题在哪里。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收下了康雨馨送的药,也没有人逼着他服下。这又能怪谁呢。” 周珩抬起眼皮,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眼睛不仅深沉,而且复杂。 然而到了这一刻,她却看得无比清晰,再没有任何疑惑。 反观过去,她总是看不懂这双眼睛,看不透那里面藏着的东西,她只知道程崎身上有很多秘密,就像她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藏在他眼睛里的迷雾是什么了。 思及此,周珩说:“能把这每一步都算尽了,又能将主要责任摘出去,这绝不是一般人的心智可以做到的。而且这个人,还要对许长寻和周楠申有足够的了解……我现在只想知道,他到底是周楠岳,还是梁峰。” 这话落地,周珩就从沙发上站起身,转头看向那个监控,同时扬起声音:“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你让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你么?” 几秒的停顿,周珩又看向程崎,以眼神示意。 程崎依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手肘就搁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他侧了下头,迎上周珩居高临下的目光,说:“他会出现的。” 这话刚落,门那边就响起电子音。 门开了,周珩立刻转身,程崎也跟着看过去。 两人一站一坐,直勾勾的望着门廊的拐角,直到一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的步履不紧不慢,面上挂着一点笑容,眼神看上去是温和的,脚下是沉稳的,迎着两人的目光,却是十分的从容。 也就是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钟,随着中年男人的逐渐靠近,周珩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等中年男人来到跟前,停住了,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也终于开口,将他的身份戳破:“你是梁峰。” 梁峰说:“你应该叫我舅舅。” 周珩不由得冷笑:“我可叫不出口。” “没关系。”梁峰也跟着笑了:“你慢慢会习惯的。” 灯下黑 第134节 …… 两分钟后,程崎走进厨房,找出热水壶注满,随即按下开关。 然后,他找到一桶茶叶,捏了三撮分别放到三个杯子里。 而在沙发那边,梁峰已经坐下,他正说道:“你和小崎的话我都听到了。接下来你还想知道什么,由我来回答你。” 周珩扫向厨房那边,见程崎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将目光收回来,问:“你们俩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梁峰说:“我找了一对姓程的夫妇,去立心福利院办了收养手续。之所以选中他,还是因为他是你小时候唯一的朋友。” 周珩笑着接道:“也是唯一一个接近我,我不会防备的人。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话落,周珩的笑容又收了,接着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很简单。”梁峰却露出笑容,方才的温和立刻烟消云散,“替我自己,替你母亲报仇。” 周珩缓慢的吸了一口气,虽然她已经极力克制住心神,却仍是不免因为梁峰的话,以及他的眼神泛起一片战栗,连她的手脚都开始发凉,甚至感觉到血液在逆流。 人就是这样,拼命要求一个清楚明白,要问一个真相。 然而当真相就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害怕去触碰。 周珩一时没接话,梁峰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似乎是要给足了她时间犹豫。 然而箭在弦上,哪还有她犹豫的份呢,不过都是不切实际的逃避罢了。 于是片刻后,周珩终于鼓足勇气,吐出这样几个字:“什么样的仇?” 梁峰的笑容渐渐扩大了,不仅诡异,而且他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都透着算计和狠毒。 随即就在周珩心生警惕的同时,梁峰开口了:“二十几年前,我和许长寻、周楠申一起合伙儿做生意,一开始很顺利,生意越做越大,但后来我们产生了分析。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也因为对未来的规划相差太远,我想和他们拆伙儿。就在这个时候,周楠岳将我骗到外地,试图杀了我,结果被我反杀。” 听到这里,周珩渐渐皱起眉,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虽然梁峰的话乍一听是成立的,但若是稍微琢磨一下,就会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三人一起合伙做生意,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这很正常,毕竟老话说了,三个人是岔,但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闹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到底是多大的利益,怎样的生意? 再比如,周楠岳和梁峰一起消失,结果两个人都没回来,许、周两家以“失踪”为名上报,那么事后有没有单独派人去那里找过? 而梁峰反杀周楠岳,大概率算是自卫杀人,可为什么活下来以后没有寻求警方的帮助? 周珩吸了口气,只问:“你所说的生意,指的是什么?” 梁峰看着她的眼睛,缓慢的笑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本该是心照不宣的事,然而周珩却点了下头,直接说了出来:“制毒、贩毒。” 梁峰的笑容又消失了。 气氛瞬间跌落谷底,两人就盯着彼此,谁也不让。 直到程崎端着三杯茶走过来,说:“我泡茶的手艺一般,但应该还能喝。” 这句话又将气氛缓和了些。 再开口时,梁峰是这样说的:“梁家人对数字都比较敏感,你母亲负责账面,而我就负责利用法律漏洞来将钱漂白。不过那个时候比现在要容易,现在都是数字货币,要躲避追踪难度可就大多了。至于你刚才点出来的那些‘业务’,我们兄妹没有参与。” 呵,没有参与,这两者间有区别么? 周珩听了,一时只觉得好笑,但她没有在口舌上作无谓的争辩,笑过之后便问:“那后来呢,你为什么没有回来找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梁琦。 梁峰说:“我虽然摆脱了周楠申,但也受了重伤,我在一个村子里躺了三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和你母亲却已经不在周家了。我当时孤立无援,只能暗中查访,生怕你们也遭到毒手。我找了你们好几年,在这期间我要隐姓埋名,要重新建立新的身份,又不能许、周两家人面前露面,还要寻找新的营生。也是在那几年,许、周两家的买卖越做越大,许长寻成立了公司,还在人前扮演着良心商人,和政府还建立了往来。我知道,权力和贫富的差距是我的复仇计划最难的一关,也是最关键的,我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就得站得更高,谋划的更远。” 梁峰说了很多,可周珩听着,却只注意到一个重点——你和你母亲已经不在周家了。 也就是说,她们曾经是生活在周家的,而非像她以为的那样,她自出生就在小白楼里。 那么,她们被送离周家,也是因为梁峰么? 周珩垂下眼,仔细回忆着那几年在小白楼的片段,然而越是努力回想,有些东西就越是想不起来。 她在那里明明生活了十年,可是到现在仍记忆犹新的,就只有和程崎的相识,那三个叔叔暗中杀人的夜晚,母亲梁琦和她说过的一些话,以及母亲半夜咳嗽的很厉害,却还在做账的画面。 还有,她跑出小白楼离家出走,然后又跑回来,亲眼见到了母亲的死。 虽说以前的记忆大多已经淡忘了,但近一年来的她记住的倒是不少,其中有一件就是,她在小白楼送袁生离开的那一幕…… 而袁生临死前和她说过的话,她也还记得。 思及此,周珩看向梁峰,问:“袁生说,他当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说有人要害我们性命,还说是蒋从芸不希望我们回去,于是他就找到程崎,让他带我离开。那个人是你么?” 梁峰点头:“是我。其实那天晚上,只要你们再多走一段路,咱们就能见面了。” 周珩却说:“所以你那时候没想过救我母亲?” “我当时没有那个能力。”梁峰接道:“我只能先计划将你带走,再想办法去救她。” “可她却被人害死了!”周珩的语气重了几分。 梁峰沉默了。 周珩牢牢的盯着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跟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你说害死她的人是许长寻和周楠申,还说你有证据,拿给我看!” 这话落地,又隔了几秒,梁峰拿出自己的手机,很快点开一段录音。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随即就听到那里面传出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不仅苍老,而且还很虚弱,听上去像极了袁生。 “那天晚上,在许家人赶到之前,高征和黄彬就先去找了梁琦。我当时被他们支开了,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等我找过去的时候,高征和黄彬刚好出来了,他们还说,梁琦要一个人待会儿。我觉得很奇怪,就要进去看她,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上楼,许家的车就到了……” “这件事我后来仔细想了很久,我认为当时最有机会下手的,就是他们两人。我也想过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其一,应该是他们不想再留在小白楼,其二,是有人授意他们动手,还要做的干净利落,务必在许家的人赶到之前完成,其三,是一定要防着我,不能让我和梁琦事先有觉察,这样事发突然,梁琦才会来不及留后手。” “这样的安排,真的非常像是周楠申的风格。一方面,他让许长寻派人去接周琅,另一方面又让人暗中对梁琦下手,因为其中有几个账本十分关键,它们足以掐中许长寻和周楠申的命脉,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想拿到。而周楠申为了牵制许长寻,一定要赶在他之前拿到,又不能在明面上露出来是他拿的。” “等到许长寻的人到了,他们一定会搜查别墅,逼问梁琦,再把那些账本带回许家。而那天跟随许家队伍一起过去的周家人,就只有一个医生,这就等于直接告诉许长寻,梁琦走的突然,连周楠申都没料到,自然也就没机会碰那些账本。可是,以许长寻对周楠申的了解,他一定猜到了是周楠申干的,周楠申也知道他会猜到,但碍于没有证据,许长寻不能拿他怎么样。结果就是,许家会一直忌惮周家,这也是为什么周家始终屹立不倒……” 袁生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咳嗽了几声,等到缓过来时虚弱了很多:“周楠申做事非常的缜密,他知道我和阿琦的事,却迟迟没有发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来背这个锅。阿琦死了,账本少了,许长寻的人就一定会找我算账,认定是我藏起来的。再加上高征和黄彬也怀疑我留了备份,我百口莫辩,就这样被他们打断腿,还以‘私通’为名将我囚禁在这里。然后,他们还还带走了小洋。只要小洋在他们手上,就算我有备份,也不敢交给其他人。” “还有一件事,我猜周楠申也早就算到了。当时许家两个儿子到现场以后,还没上楼,是我亲耳听到他们说的,许景烨问许景枫,许长寻有没有给过特别的指令。许景枫就反问许景烨,什么叫特别的指令。许景烨就说了四个字——杀人灭口。许景枫听了,表情变得很古怪,然后他说,原来爸爸也给了你同样的指示。” “我那时候才知道,不管是高征、黄彬,还是周楠申、许长寻,阿琦都难逃一死。那天在场的人,除了我,他们每一个都是冲着她的命去的。阿琦之前跟我说,她觉得自己活不久了,我还以为她指的是她的病,如今想起来,其实她早就看明白了。无论她病的有多重,无论账本是落在谁的手上,拿到的人都会忌惮,她会根据主要数字再推算并默写一份出来,所以她必须死。” 第86章 10 chapter 10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双子塔的, 她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偶尔还会恍惚。 而坐电梯下楼的时候,就和上来时一样, 会因为楼层过高,下降和上升速度过快而出现一阵耳鸣。 再加上她心里有些乱,情绪也有起伏, 以至于走出电梯时,她脚下还有点打晃儿。 周珩皱着眉头, 下意识用手扶去旁边的墙。 但她碰到的却是一片温热,接着就有人攥住她的手, 另一手则落在她的背上。 周珩下意识看向温暖的来源,却刚好对上程崎的眼睛。 原来程崎一直跟着她坐电梯下来了。 周珩吸了口气, 站稳后将手收回, 说:“我没事。” 话落,她就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程崎却没有停下, 而是以同样的速度跟上去, 等走出门口, 他的车也到了。 程崎将车门打开, 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我送你。” 周珩看了看后座,又看向他,只有一秒的停顿, 就坐了进去。 程崎走到前面, 等司机离开,便坐进驾驶座。 直到车子开上大路,程崎将车载音响打开, 播放了一首旋律和缓的音乐。 再透过后照镜看向周珩, 只见她沉着脸一直看着窗外, 似乎还在想刚才和梁峰的谈话。 半晌过去,程崎忽然开口了:“师父说了,以后你想来随时可以过来。” 周珩一顿,因为这话而醒过神,问:“这些年,你一直跟着他?” 程崎“嗯”了声,转而又道:“大部分时间吧,还要去掉我坐牢的那几个月。” 周珩又问:“为什么坐牢?” 程崎说:“因为替人背锅,用这个人情来换取重要资源。其实本该坐的更久,但因为钱花到位了,关系打通了,结果就缩短到几个月。这就是美国,凡事皆可交易。” 周珩没接这茬儿,又一次将视线转开,看向窗外,隔了几秒将话题转开:“你了解他么?” 程崎想了下,说:“不敢说完全了解。他对我很严厉,也有栽培之恩,教过我很多事,也令我明白什么叫做人。” 周珩有些不解:“听你的描述,你们是感情的。但我不懂,就因为这份感情,你就愿意为他做那些踩线的事?将来若是清算下来,他是教唆了你,可你也逃不掉法律责任。” 听到这话,程崎轻轻笑了。 周珩又看向后照镜:“你笑什么?”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程崎也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停留了几秒,他才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好人,连基本的遵纪守法都不可能。” 周珩没有接话,仍是看着他。 程崎说:“就算没有他的引导,我也不会循规蹈矩。这件事早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弱者没有根基,只能任人宰割,钱和权才是立足的根本,要不然怎么人人都在追求呢?” 绿灯了。 程崎又将车开上路,同时说道:“我知道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不过我也确实见过一辈子违法乱纪,富甲天下,最后却得以善终的人。那些走到半路就遭到制裁的,要么就是运气不好,脑子不行,或是站错队,要么就是从一开始就是作为门面和替死鬼而存在的。” 周珩的眼神渐渐变了:“难怪每次只要和你稍微亲近一点,我就会觉得很陌生,很不真实,原来这才是你。” 又或者,这也不是真正的程崎,而只是他隐藏的其中一面罢了。 程崎笑道:“谁不是呢,现在人人都有几个面具,随时切换。” 周珩问:“你以为你会是那个例外么?” 程崎说:“我从不做此侥幸,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有一天,我会被推出去。可那又如何?就算我循规蹈矩,我现在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你知不知道这个社会对孤儿的恶意有多大。它们不会浮在表面,却存在每一个角落。” 周珩沉默了。 灯下黑 第135节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开始明白顾瑶的话了。 顾瑶的意思是,像是青青那样的孩子,在她的思维社会适应能力还没成型时,是有机会引导的,而不是去激化。 而当时的周珩对这件事并没有抱有幻想,甚至觉得是浪费时间。 如今想来,或许这个世界上若能多一些和顾瑶一样观念的人,大概就能阻止一些“悲剧”吧? 周珩不是圣母,当她听到程崎的言论时,第一反应也不是觉得他偏激,或是想谴责他。 别人或许不了解,可她却是明白的。 当一个人遭受到强烈的不公时,他能做的事非常有限,心里充满了挣扎,却对现实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旁人怎么还能要求他对别人善良以待? 周珩又问自己,她恨么,无疑是的。 可是恨又如何呢,她能为自己做什么,为母亲做什么?她有这个能力反抗和反击么? 结果就是,她连放弃报仇,远走高飞权利都没有,也只有恨这种情绪,才是她唯一能自主的。 周珩垂下眼,无声的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程崎又一次开口了:“陈凌姐在牢里自缢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曾青被廖云川逼成现在这样,我也挽回不了什么。但最起码,我用全部人生交换得来的权力和财富,还可以将子苓带回来,帮她完成人生里的最后一件事。还有陈凌姐和曾青的仇,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些事,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就只能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开,或许子苓就会死在那个山沟里,而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她的消息。” 说话间,车子缓慢的驶入周珩住的小区,直到停在公寓楼下。 程崎转过头来,盯着周珩的眼睛,又道:“你问问自己,你在欧洲挣扎了几年,回到周家,又从许景枫,跳到许景烨,你为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你母亲讨回公道么,还是因为被人打压到绝境而不得不反抗,要和这个世界的法则斗一斗,要宣泄堆积了二十几年的恨,要证明自己可以?” 周珩抿紧了嘴唇,一言未发。 可她的眼神却是直接的,深不见底的。 而与此同时,她心底也有一道声音蹦了出来,那是被她压抑了多年,藏在角落里的魔鬼,也是养在深渊里的一粒种子。 它对她说,别再找借口了,你像是狗一样爬到今天,可不仅仅是要为你母亲报仇啊,你图的是什么,那最原始的驱动力是什么! 是如果有一天,有人像是欺负你母亲一样欺负你,将你按在泥坑里摩擦的时候,你有绝对的能力反抗,也有无视这个世界法则的实力,反过来将对方踩在脚下,就像你小时候用火烧死那只蜈蚣一样,看着它挣扎、扭曲,看着它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你的“制裁”! 主宰他人的命运的感觉,是多么的爽啊! 当这样疯狂而变态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时。 周珩竟然感觉到内心的纠结和挣扎,正在一点点抚平,她竟然觉得舒服了很多。 然后,她微微吸了口气,同时眼皮垂下,整个人看上去竟然平静得出奇。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手拿着自己的包,另一手按下车门的把手,随即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进公寓。 …… 周珩听到身后汽车引擎的发动声,知道程崎正驱车离开,而她脚下也没有停,而是一路面无表情地坐电梯上楼。 直到进了门,她没有开灯,就只是换鞋、洗手、煮热水,然后泡了一壶茶,倒出一杯,来到沙发前坐下。 周珩的整套动作都是机械性的,而在昏暗的屋子里,她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此前那些因为见到梁峰,听到真相,而带来的震撼和疑惑,在这一刻统统都消失了。 那些东西,或许是真相,也或许不是。 许、周两家的阴谋,或许是罗生门,也或许不是。 这些事情都是无法肯定的,也或许永远肯定不了,但一点是清晰的,毫无疑问的。 那就是,它们摆在她面前,仿佛一块照妖镜,清楚的映射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以及一直藏在角落里那最直接的欲望和渴求。 她知道,她并没有被梁峰说动,也没有失去思考能力,因为袁生的一段话,就相信这所谓的“真相”。 此行唯一的收获就是,尝试将那些挣扎和坚持放下,尝到那种虽然罪恶却又舒畅的感觉,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思及此,周珩将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那温热的茶水流进胃里,很是温暖。 然后,她微微勾起了嘴唇,笑了。 就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周珩望向那块亮起的屏幕,清楚的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许景烨。 她安静了几秒,将杯子放下,按下通话键的同时,点开免提:“喂,景烨。” 许景烨带笑的声音很快传来:“又消失了一天,干嘛去了?” 周珩垂下眼,非但毫不紧张,反而还有一点漫不经心:“有些事要办,是我家里交代的。不过已经办妥了,明天我保证会准时来上班。” 许景烨叹了一声,又问:“有没有按时吃药?” 周珩顿住,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秦松给她开了药,而她竟然忘了吃:“哦,吃了,有点效果。” “那就好。”许景烨又话锋一转,说:“再过几天,咱们要订婚了,你可不要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怎么会呢?”周珩笑了。 只是那笑容只维持了一秒,就落下了。 昏暗中,周珩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抚摸着杯缘,脑海中忽然就蹦出一个念头。 ——十七年前的小白楼。 “景烨。” “嗯?” “你还记不记得……” 周珩刚吐出这六个字,又忽然停下。 思路一转,她想起了那天周楠申的话,他说他怀疑,梁琦的死是“周珩”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周珩”在那年也有可能去了小白楼。 再结合袁生在录音中的分析,如果周楠申真的是为了账本而杀人灭口,又不便自己出面,那么他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利用“周珩”去做? 可那时候的“周珩”也不过才十二岁,周楠申要测试继承人,需要这么着急么? 但话说回来,当时的许景枫和许景烨也还未成年,许长寻不也布置了同样的任务给他们么,目的就是看两个儿子谁更成器。 再说如果先一步赶到小白楼的人是“周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因为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问题是,假设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周珩”一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她一定需要他人的掩护,比如许景烨,或是陈叔? 因为这番分析,周珩突然就安静下来。 许景烨只听到上半句,等了片刻,说:“阿珩,你要说什么。” 周珩“哦”了一声,笑了,随即十分自然的问:“你还记得十七年前的小白楼么?” 这话落地,两人相继沉默了。 无论是电话这头,还是那头,都过于安静。 片刻后,电话里传出两个字:“记得。” 周珩盯着来电显示上“许景烨”三个字,头皮下意识绷紧了,背脊的汗毛也跟着竖起来。 然后,她又听到许景烨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珩垂下眼,在手机光线的照射下,笑容里透出一丝诡异,同时还睁着眼睛编瞎话:“哦,昨晚没睡好,做了好多梦,也不知道为什么梦到了你,梦到了小白楼。” 几秒的停顿,手机里响起许景烨的轻笑声。 他说:“看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提,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周珩跟着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这句话,便跟着应道:“怎么会忘记呢。” 许景烨笑道:“你总是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难怪老说自己休息不好。” 周珩吸了口气,没有被他将话题带开,接着说:“我不仅梦到了小白楼,我还梦到了梁琦,还有周琅。她们变成了骷髅,还从土里钻了出来,真的吓着我了。” “看来你真的要早点搬过来了。”许景烨叹了一声,“你小时候做噩梦,也都是这样,第二天肯定要来找我,让我哄你睡一会儿。” 周珩皱了下眉头,跟着说:“是啊,有时候你还会趁着我睡着了动手动脚,欺负我。” 几秒的安静,许景烨再开口时,声音越发的低沉:“阿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周珩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声说:“我困了,想去睡一会儿。” 许景烨笑道:“去吧,祝你今天有个好梦。” 周珩按掉了通话键,随即环抱住双膝,转头看向落地窗。 窗帘闭合着,只在末尾处留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窗外的光亮。 周珩又盯着那道缝隙看了片刻,遂拿起手机回到卧室,换了身衣服,快速冲了澡,带着身上残存的湿气,就这样钻进被窝。 她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翻了个身,不会儿竟然真的觉得有点困了。 然后,她闭上眼,让自己的精神逐渐放松。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可是几分钟后,睡意袭来,从还有意识到入睡,不过就是瞬间的事。 …… 这一觉,周珩睡得额外沉。 期间手机响了几次,进来几条微信,她都没有感觉到。 直到她逐渐转醒,躺在床上又闭了会儿眼,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便拿起手机点了一下,眯着眼看到了时间,显示是三点半。 周珩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凌晨。 她记得她是下午回的家,到家没多久就洗了澡,然后就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现在么? 周珩呆了片刻,遂打开床头灯,靠着枕头坐起来,便开始看微信。 这里面有工作微信,有林明娇的,也有许景昕发来的。 林明娇问她:“你和景烨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就下周三吧,就在家里办个小仪式。怎么样?” 周珩没有回,转而又打开许景昕的聊天窗口,见到这样一句。 “我已经听说了,看来我要改口叫你二嫂了。” 周珩盯着这句话,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揶揄或讽刺她,随即又想象了一下许景昕那副样子若是幽默起来,会是什么样。 灯下黑 第136节 然后,她回道:“叫吧,我受得起。” 消息发出,周珩就关掉微信,打算干点别的。 可还不到十秒钟,她的微信又响了。 周珩点开一看,竟然是许景昕的回复:“你还没睡?” 周珩也很诧异:“我下午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十个小时了。你呢?” 许景昕说:“我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刚醒,睡不着了。” “你的作息一直这样?” “嗯。” “睡眠质量呢?” “还可以。” 不咸不淡的对了几句话,周珩转而问道:“对了,新司机定了么?” 许景昕说:“定了。” “陈末生?” “不,定的是另外一个,叫林戚。” 周珩说:“哦,原来你没接受程崎的安排。” “算是接受了。”许景昕说:“林戚的女儿,就是陈末生的儿媳妇。” 周珩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陈末生的背景,好像是他的儿子陈语和儿媳妇林玥一起遭遇车祸去世了,而且当时林玥还怀了孕。 周珩问:“我不懂,为什么变成林戚了?我还以为你当初相中陈末生,是因为要针对康雨馨?” 许景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来了句:“我有点饿了。” 周珩发过去一个问号,说:“饿了就吃。” 许景昕回道:“我打算出去吃,找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这回,周珩只回了省略号。 隔了几秒,许景昕又来了一句:“你呢,要不要一起,边吃边聊?” 周珩盯着这句话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先是看了眼时间,然后说:“哦,那你把地址发给我。” 第87章 11 chapter 11 周珩抵达餐厅的时候, 许景昕已经到了。 此时刚过凌晨四点,大堂只有一个店员,正趴在桌上休息。 周珩来到许景昕面前坐下, 看了看他碗里的馄饨,问:“好吃么?” 许景昕表情很淡,眼神却很精神, 一边咀嚼一边点头:“味道不错,就是有一点咸。” 周珩拿出手机扫码点餐, 随即就一手托着腮,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 头都不抬的模样。 隔了片刻,她问:“你经常这样大半夜跑出来觅食?这算早餐么?” 许景昕只“嗯”了一声。 周珩又问:“那你以前也是这样?” 许景昕动作一顿, 遂放下汤勺, 用纸巾擦了下嘴,说:“以前么, 几点吃饭的时候都有, 什么时候完成任务, 什么时候吃。当然, 也有一整天都吃不上饭的时候。” “人民警察真是辛苦。”周珩垂下眼,说了这样一句。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一时也分不清她是真心感叹, 还是随口一说。 这时, 服务员将周珩点的餐端上来,除了一碗馄饨,一个鸡蛋, 还有一点小吃。 这之后, 两人许久都没有交谈, 只是各自吃着碗里的食物,直到见了底。 周珩又叫了两杯热茶,她捧着杯子,趁热喝了两口,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优盘,放在许景昕面前。 许景昕拿起来,挑眉表示询问。 周珩说:“这是你住院期间,给你下毒的护士录像。是廖云川让她做的,但指使廖云川的人,是林明娇。你最好心里有个数。” 许景昕眼里露出一点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了,随即一言不发的将优盘收起来,片刻没有言语。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也看不出来是他的情绪,很快又道:“我不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做,是讨公道还是以牙还牙,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为你好,能做到自保不被他人谋害,就已经是万幸了。林明娇一贯是看人下菜碟,那时候你最弱最好对付,对你下手也是正常的。” 许景昕似是扯了下唇角,接道:“就像她对许景枫下手一样。” 周珩在转瞬间脑海中出现好几个念头,跟着问:“你知道什么?” 许景昕说:“许景枫前脚走,于真后脚就被林明娇接到许家,傻子都看得出来她俩已经联手了。那么她们联手的契机是什么,林明娇是否早就知道于真怀孕,或者再大胆一点,她们会不会和许景枫的死有关?” 听到这话,周珩不得不感叹许景昕的洞察力。 他本就身在外围,和许家人都不亲近,也从没有在那个大宅子里露过面,而且只见过于真一面,却能洞若观火,将这里面的人物关系,明面的和私下的,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周珩说:“事实上,是你大哥生前就同意做试管婴儿,否则廖云川是不会帮于真的。但你大哥并不知道,林明娇和于真也在暗中勾结。你大哥当时的身体已经非常糟糕了,他还在服用精神类药物,同时也在混吸毒品,这样猝死的概率非常高,所以……” 说到这,周珩又顿住了,那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知道。 “原来如此。”许景昕喃喃道,同时皱了下眉头,等消化完这部分,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一点而已。”周珩表现得非常自然,没有透露梁峰的半点信息,只说:“你大哥生前的司机叫刘迎东,是他亲口告诉景烨,他看到于真去医院的时候,和林明娇多次接触。至于试管婴儿,也是慈心的人透露的。” 几秒的安静,许景昕倏地笑了,却是冷笑。 周珩见状,问:“你笑什么?” 许景昕说:“于真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事。就我观察,她的确有些心机,为人也谨慎,也知道眼露锋芒,但她还没有聪明到这个地步。她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若无其事的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随即说:“听上去这只是你的猜测,也有可能就是她顺势而为罢了。” 许景昕摇了下头,遂抬眼直视着她,问:“如果你是于真,你接近许景枫是为了什么?” 周珩说:“为名为利,衣食无忧。” “那么,只有许景枫活着,才会对你更有利。只要孩子顺利生下来,那就是一家三口,从比孤儿寡母来的靠谱。像是现在这样去父留子的操作,可不像是为名为利啊。” 周珩“哦”了一声,跟着问:“那依你看,她图的是什么?” 许景昕说:“害人性命,动机无非就是情、财、仇三个方向,既然前两者排除了,那么就只剩下第三个。” 周珩回望着许景昕的眼睛,半晌才说:“既然你能猜到这一点,你父亲也会猜到。” “是啊,猜到了还允许于真进家门,这就很值得玩味了。”许景昕淡淡接道,随即喝了口茶,好像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周珩见状,说:“你好像一个局外人似的。你以为这件事和你无关么,指不定哪一天,你威胁到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也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你。” 许景昕应道:“只要我不去争抢,不威胁到他人的利益,就不会有人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周珩跟着笑了:“不争不抢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有时候局势会推着你走。” “那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景昕话锋一转,说:“反倒是你,这时候还有空操心我该怎么办。要说危险呢,你的位置可是矛盾最大的。” 周珩自然明白许景昕的意思:“我知道,你大哥走了,你又没有上位的意愿,所以如无意外,你二哥就是许家的继承人。可这样一来,他的存在就成了林明娇、于真以及你大哥遗腹子的挡路石。而我又和他即将订婚,也是她们要针对的人。” 说到这,周珩又是一笑:“不过我一点都不怕她们。我背后有周家,我还真不相信她们两个能奈我何,也不相信你爸会因为内宅的争斗得罪我们姓周的。” 当然,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意思,只是周珩不能宣之于口,那就是于真是梁峰的人,即便于真敢会针对许家,针对周家,却唯独不敢针对她。 谁知许景昕听了她的话,却说:“你刚才还劝我,不争不抢不是你说了算,局势会推着你走。你怎么就这么自信,认定她们二人拿你没办法?” 周珩沉默了,就因为他这句提醒,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而与此同时,许景昕也说道:“我敢肯定,于真背后一定有人,而且这个人来头不小。他敢对抗许家,还有本事安排于真这步棋,甚至顺利将她送进许家,此人一定也算准了就算许长寻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轻举妄动。此人手里必然有充足的筹码,自然也包括许家的把柄……” 说话间,许景昕指了下桌面:“你就当这是一盘棋。你是许长寻,我是于真背后的人,你我现在正在对弈,你手里有什么棋,我都知道,可我手里有什么,你只知道一个于真。” 然后,许景昕一边说一边逐一点过桌上的碗盘,说:“就当这两个碗是你和于真,这个杯子代表许景烨,碟子代表林明娇,吸管是我……现在我已经利用一个碗这步棋撬动了碟子,现在碟子已经归我了,你作为许长寻,下一步要做的不仅是尽快将我找出来,同时也要防着我撬动你下一颗棋子。而在这个棋盘上,吸管目前身在局外,暂时对大局无碍,杯子么敌我分明,很难下手,那么接下来我要撬动的就只剩下另一个碗。而这个碗尤其重要,因为‘她’不只是一个人,背后还有周家。” 听到这里,周珩心里跟着一紧。 许景昕的分析,刚好和她刚才蹦出来的那个念头吻合,那就是——梁峰已经将自己的底牌全都揭给她看了,可是却没有强求她一定要联手对付许、周两家,甚至没有说“你回去好好考虑”这样的话,就那样轻巧的让她离开。 其实当时周珩就有点起疑,但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在那一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和小白楼,根本无暇细想梁峰的用意。 如今回头一看,再结合许景昕的分析,她这才意识到,梁峰要的根本不是她立刻做决定,因为她会不情不愿,而他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要一步步布局,逼她迫于形势,在没有其他选择和退路的情况下,不得不与他联手。 思及此,周珩醒过神,又一次看向面前的碗,仿佛看到了自己。 而这时,许景昕也拿起一只筷子,轻轻敲在碗的边缘,说:“现在这个碗已经在桌上了,周围团团围住了,它要跳出去,就只能摔到地上,彻底粉碎。” 这话落地,周珩倏地抬眼,对上许景昕。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周珩问:“如果我既不想成为下一颗被撬动的棋子,又不想摔在地上呢?” 许景昕微微笑了下,摇头:“有很多事自己都是没得选的,就像我的腿。” 周珩安静了一瞬,跟着又问:“那如果我假意合作,让他们以为我也被撬动了,再随机应变,寻找其他的出路呢?” 许景昕收了下,低声说:“这是一招险棋。玩好了,是在玩心跳,拼人品,斗智商。玩砸了,就会两边都得罪,得不偿失。” 说到这,许景昕又拿起刚才那根筷子,说:“还有,你忽略了一个人。” 周珩问:“谁?” 他将筷子举起来,遂吐出一个名字:“程崎。” 周珩故作诧异地问:“你是说,程崎也在这盘棋里?” 许景昕将筷子架在自己的碗上,接道:“而且我敢肯定,他会起到非常重要的杠杆作用。现在他不仅在接触你,也和许家的业务有密切联系,同时也利用介绍司机的名义和我达成共识。我假设,他和于真背后的人有某种联系,而他这颗棋子埋得甚至比于真都要深,那么以他现在做的事,他对许家的伤害只会更大。而其中最为致命的,就是长丰集团的海外业务。” 周珩看向那只筷子,隔了两秒,说:“如果我是许长寻,无论程崎只是单纯的掮客,还是另有图谋,我都不会允许自己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之前集团遇到难处,便借用程崎的资源脱困,在那之后集团就立刻开辟新的路径,除了程崎这条线,庞总也在开拓其他市场,还有你二哥,他的目光是锁定在国内。这两条路无论哪边走通了,都可以摆脱你所说的局面。” 许景昕点了下头,笑道:“是啊,顺利的话,的确能摆脱。” 周珩又一次看向他,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要是不顺呢? 灯下黑 第137节 就好比说,庞总先前利用自己女儿的生日宴为由,邀请许景烨赴宴谈事,表面上是在拉拢许景烨一起合作,可实际上呢,庞总是有自己的打算。与其扶植许景烨,倒不如取许家而代之。 许景烨呢,他知道庞总不靠谱,自然不会听之任之,表面上和庞总和和气气的谈判,私下里已经在为国内市场铺路。 如此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而对梁峰来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因为无论他们哪一边受伤,伤的都是长丰集团,那之后就是渔翁得利。 想到这里,周珩又一次看向面前的“棋局”,又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心里不由得跟着一惊。 虽说许景昕并不知道梁峰此人,也不知道她已经和于真背后的下棋者打过照面了,但正是因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才能看的如此通透,点的如此明白。 这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令她终于看清梁峰的算计,此人的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大,他要的也不只是血债血偿那么简单,而是在报仇之余,彻底将长丰集团吞下肚。 当然,要吞下这么一大块肥肉,是很容易噎着或是消化不良的,所以在那之前,梁峰就要从内部进行拆封、分化,直到长丰集团因为内斗而被掏空,那就任人宰割了。 事实上,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长丰集团已经处于下风,程崎和于真一个从公司业务渗透,一个从内宅入手,两把刀都插进了许长寻的软肋。 而在外面呢,长丰集团依然在被关注的名单上,资金仍然受到管控,稍有个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动全身。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梁峰的干预,长丰集团的前景也非常危险。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梁峰在暗处蛰伏多年,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一年前。 也就是说,长丰集团已经是九死一生,且大概率会输了。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个情况下,她是否还要在这艘大船上陪着一起死? 梁峰那边已经在对她招手了,无论是形势考量,还是她母亲的死,她似乎都应该与之联手,针对许家。 当然,若是她轻易答应,梁峰也未必会相信,恐怕她还要迂回一点,让梁峰再为了她费点心思。 “你在想什么?” 周珩正想的入神,却被许景昕这句话一下子拉回现实。 她下意识抬起头,眨了下眼睛说:“我在想你的分析啊,还要想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困在这局棋里吧。” “只是这样么?”许景昕不紧不慢的点道,“可我看你刚才的表情,倒像是在算计。” 周珩十分无辜的笑了:“我能算计什么,我现在可是夹在中间了。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于真背后有个高人在,那他们下一步一定会对我下手。我要是不从,他们就会对付我。可我要是从了,你爸那里也不会放了我。我可真是太无奈了!” 周珩的煞有其事的描述了一番,半真半假,还有几分夸张。 许景昕将此看在眼里,半晌说了这样一句:“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的,要险中求胜,还有第三条路。” “哦,是什么?”周珩直勾勾的盯住他。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同样也用半真半假的语气问:“你有没有听过什么叫三面间谍?” 周珩一时没有接话,可她心里却像是被人用力敲了一下,瞬间就通了。 然而就在她要进一步追问的时候,许景昕却拿起旁边的拐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吃的太饱了,我得走几步消消食。” 周珩没有跟上,直到许景昕不紧不慢的走出餐厅,她依然待在位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刚才聊了这么久,竟然忘记问他司机的事了。 第88章 12 chapter 12 周珩从餐厅出来, 叫了辆车返回公寓,先洗了个澡,随即拉开窗帘, 任由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进屋里。 然后,周珩在梳妆台前坐下,不紧不慢的上了一层淡妆。 镜子里映出她的表情, 有些凝重,眼神却是冰冷的。 还记得一年多前她刚搬进这里的时候, 还是身处夹缝、步履维艰。 当时许景枫是她的未婚夫,但他们没有感情;许家跟周家订了婚事, 却只是因为她是周珩,而非她自己;程崎和她是有旧时情谊的, 但他们之间除了情谊还有利用;至于集团, 她当时在公关部根本没有存在感,可有可无;当然还有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 比如股东、高管, 在他们眼中她就是“花瓶”、摆设。 她一直待在低谷, 试图奋力的往上爬, 每天想的都是爬到山顶,去看看那上面的风景。 而现在她似乎越来越接近那个位置了,也将要达成一年前的那个目标, 无论是许、周两家, 还是程崎、梁峰,或是集团,她都变得越发重要, 可处境却比一年前更加艰难。 周珩问自己, 要是许、周两家将来注定走向陌路, 必将倾覆,她也要一起陪葬么? 答案是,凭什么。 它们给过她什么,除了利用,就是欺骗、打压、威胁,一旦她失去了价值,分分钟被踩在脚下。 而现在,她手里已经掌握了账本,她随时都可以将它们交出去,只要看准时机,想交给谁就交给谁。 周珩又问自己,既然已经做好随时和许、周两家拆伙的准备,那么梁峰会是更好的选择么? 呵,别傻了。 无论是人品、心智、计谋,梁峰和许长寻、周楠申又有什么不同? 梁峰是她的亲舅舅,可周楠申也是她亲爹啊,血缘关系在这样的家庭里根本毫无意义。 而且“依附”梁峰的势力,和过去没有区别,同样要仰仗他人鼻息,看他人脸色,时刻紧绷着神经…… 到头来,还不是一只看门狗,只是换一个门口趴着。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 这样看来,似乎无论她怎么选,未来似乎都是灰暗的,没有希望。 但若是反过来看呢,眼下的局面虽然充满了危机和考验,却也可以从中看到了生机和新的价值。 她的确是一颗棋子,却是这盘棋局上最重要的一颗。 她更是变数,是可以随时扭转棋局的人,她将要和许景烨订婚,又掌握了账本,许、周两家看重她,梁峰也需要她里应外合…… 也就是说,她的处境是一把双刃剑,既会被他人利用,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人。 就像许景昕暗示的那样,她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将许、周两家的软肋送出去,也可以在和梁峰虚与委蛇的同时,收集他的把柄,当做筹码。 但问题是,在她从许长寻、周楠申,跳到梁峰那里之后,下一步又该跳往何处? 到此,周珩脑海中突然冒出两个字——警方。 她相信许景昕指的也是这层意思,虽然她自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早就没有所谓的正确的价值观,更没有伸张正义的念头,自然也不会为了社会公义而以身犯险。 比起人性,她身上更多的是动物性,所以在她的排序里,第一位永远是生存。 但一个人要是连生存都不能保障,哪还有心情去考虑人生价值和自我实现,那都是乌托邦。 她或许不会为了惩奸除恶而做这件事,却会为了生存而去做。 周珩闭上眼,试图幻想着那些人被警方逮捕,而后又在讯问室里接受盘问的画面,还有他们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回到监狱里生不如死的场景。 说实话,真是想想都觉得爽。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很不正常,可她被压抑的太久了,受够了欺负,要是这样还能健康向上,那才叫“变态”。 随即周珩睁开眼,思路又跳到许景昕身上。 他那样的暗示,会不会也代表了另外一层意思呢? 比如,他是否还想回归过去的轨道,就算做不了一线警察,做个普通人也好。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摆脱现在的枷锁和牢笼。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第一步就是要加入棋局,成为第三个下棋者,然后在这盘乱局中寻找自己可以用的棋子。 而她,作为这盘棋上唯一的变数,一定是首选。 三面间谍,这绝对是一个新鲜的思路,也很大胆。 当然,它听上去也有点像是个馊主意,只是到了现在,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了,起码相比许家、周家,或是梁峰、程崎,许景昕是一个局外人,是和她没有利益牵扯的人。 他的意见,相对来说似乎更中肯些。 想到这里,周珩放下手里的口红,再看向镜子。 只见镜中女人虽面带浅笑,却是眉眼冷漠,漆黑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清澈,就只剩下阴谋和算计。 可她心里却是愉悦的。 随即她站起身,拿起旁边的包和手机,又扫了眼镜子里的身影,走向大门。 …… 另一边,许景昕走出餐厅后,并没有直接返回别墅,而是沿着路边溜达,迎着东边升起的微光,走了几百米之后,脚下一转,拐进了一个郁郁葱葱的街心公园。 因为时间太早,公园里还没有迎来第一波晨练的居民,只有清洁工在打扫。 许景昕走到公园的深处,随即来到一个长椅前坐下,就将拐杖放在身前,双手搭在上面,气定神闲的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养神。 不会儿,从公园的另一头跑过来一人。 来人年逾中年,身着一身运动服,脖子上还挂了一条毛巾,像是来晨练的。 他跑到许景昕跟前,活动了一下关节,便在他旁边坐下。 许景昕缓慢地睁开眼,就听到中年男人说:“你上次的提议,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们一致认为,以你现在的处境,很难独立完成任务,你的确需要帮手,也需要制造一个突破口。周珩的背景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她的确很适合。” 说到这,中年男人从运动外套的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到许景昕眼前,又道:“这是账户和密码,她的资料都在里面。” 许景昕扫过字条上的字母和数字组合,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中年男人又将纸条塞回兜里。 然后,许景昕说:“还有一件事,我需要请示。这件事对于下一步我要清除康雨馨,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中年男人:“你说。” 很快,许景昕就将陈末生和林戚以及康雨馨之间的纠葛简单讲了一遍,随即又道:“具体情况我还没有了解清楚,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但这绝对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个契机,将康雨馨背后的制毒工厂挖出来。”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说:“事情我会如实上报,这件事你不要轻举妄动,现阶段咱们还是要以布线为主。等我们讨论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许景昕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角,遂撑着拐杖站起身,说:“我刚才提到的程崎,也请上级代为评估。这个人立场不定,我认为他有争取的空间,但还需要进一步摸清情况。” 这话落地,许景昕转头便走。 等他走出几米远,中年男人也跑向另一端。 不会儿,清晨的光逐渐充满整个天空,马路上行人和车辆也逐渐增多,彻底打破了江城的宁静。 …… 同一时间,双子塔六十层。 灯下黑 第138节 半个小时以前,程崎已经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此时他身着居家服,就站在窗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向朝阳。 可他的脸色却是严肃的,似乎并没有欣赏眼前美景的心情,就连眼神也有些放空,好像在想些什么。 不会儿,杯里的咖啡喝尽了。 程崎将杯子放下,拐进衣帽间,换了一身西装,将自己拾掇妥当,这才抬脚走出屋子,并坐电梯来到五十九层。 程崎面无表情地穿过工位,听着沿路上的一声声“程总”,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穿过一条长走廊,不再有人经过,程崎来到尽头,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开口说道:“师父,你找我。” 梁峰就坐在办公桌后,抬了下眼皮,扫过程崎的脸色,笑了:“脸色不好,没睡好?” 程崎“嗯”了一声,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说:“现在局势未定,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想到该怎么说服周珩。” 梁峰站起身,到吧台前倒了杯水,随即递给程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不急,欲速则不达。与其想着该怎么说服她,倒不如让局势来说话。等到时机到了,不用你去说,她自己也会做出选择。” 梁峰的意思程崎自然明白,他喝了口水,没接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一天周珩下车前的表情和眼神。 这时,梁峰落座,问道:“现在长丰集团的局面你怎么看?” 程崎醒过神,掀起眼皮,说:“将资金盘活,仍然是长丰集团的第一要务。海外的业务,他们要支付高额分成,心里不愿却也不敢停。庞总一年前就开始另辟蹊径,虽然走得很稳,但进展缓慢。而且他表面上看是为集团尽心尽力,实际上却一直想取代许家。所以许长寻一定会想办法扶植自己的儿子上位,与之对抗。而相比庞总,许景烨看重的是国内市场,前两天刚收到消息,他的人正在密切接触娱乐圈,还有香港那边的赌场资源和私募基金。” 梁峰又是一笑,问:“那依你看,姓庞的和姓许的,谁赢面更大呢?” 程崎思忖了两秒:“一个老奸巨猾,一个阴险毒辣,表面上是前者更稳健,但我却更看好许景烨。” 说到这,程崎顿住了,仿佛欲言又止。 等梁峰看过来,说:“继续。” 程崎这才又道:“虽然在局势上是庞总更稳,但他走的这一步没有退路,他不能走错,也不敢走错,所以他做每一件事都很小心谨慎。一旦有一天他的野心藏不住了,许长寻也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一定会撕破脸。相比之下,许景烨虽然走得快,走得急,却没有什么后顾之后,横竖背后都有许长寻托着。哪怕这条路没走通,也有人补救,他就只管在前面冲锋陷阵。可一旦走成了,成效立现。” 程崎话落,梁峰慢悠悠的笑了:“海外业务,和庞总抓的新市场,还有许景烨的国内线,这已经达成三角局面了。” 三角局面就是最稳固的。 可他们要的并非稳固,而是从中打破平衡,制造二对一的机会。 程崎说:“眼下的局面,他们二人一定不想着急打破,会等到时机成熟再挑明。他们眼里也容不下对方,早晚会争个高下。但在那之前,他们会想办法清楚我这个外人,所以接下来他们大概率会联手。而我要做的事,就是先一步与其中一方达成假意同盟,将被孤立的那方踢出局再说。” 听完程崎的分析,梁峰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待他的目光也越发的高深莫测。 程崎却没有躲闪,他坐的笔直,目光平定,就任由梁峰打量。 片刻后,梁峰问道:“那你打算拉拢哪一方?” 程崎扯了下唇角,说:“许景烨。” 梁峰跟着挑起眉,好像有点出乎意料:“理由呢?” 程崎说:“联合庞总对付许景烨并不难,但就算干掉他,许长寻还会立刻扶植许景昕,在局面上不会有明显改变,只会拖慢咱们的进度。反过来,若是联合许景烨踢走庞总,那么一旦许景烨羽翼丰满,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请’许长寻退休。而许长寻为了教儿子做人,很有可能会将老三扶上位。这样一来,许家很快就会上演父子相残的好戏。” 梁峰却意味深长的笑了:“可我要看的不只是他们父子相残,还想看兄弟相争的戏码。” 程崎一顿,接道:“可就我观察,许景昕志不在此,就算争,也未必争的起来。” “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梁峰撂下这句,遂又话锋一转,“还是说,因为他愿意在陈末生的事情跟你合作,你就打算放他一马?” 程崎皱了下眉心,很快否认:“怎么会,师父,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您应当知道我的为人。我只是担心他们兄弟相争的戏码不够精彩,您会看不过瘾。” 梁峰摇头:“是否精彩,就要看你这个当‘导演’的怎么安排了。” “您的意思是……”程崎故作迟疑,心里却忽然明白了梁峰的意思。 就听梁峰说:“两个男人的争斗,总要有个名目,不是为权,就是为女人。在许家,周珩和许老三关系可是最近的。” “可是……”程崎略微迟疑道:“我只怕一旦这件事被周珩看出端倪,她日后未必会站在咱们一头。” 梁峰笑道:“呵,我从头到尾都没指望她会站过来。她的性格简直和周楠申年轻时一模一样,看上去跟谁都好,实际上跟谁都不亲,谁都不信。就算她迫于形势,暂时站在咱们一头,心里肯定也另有打算,保不齐哪天还会反咬一口,根本就是养不熟的。” 这一次,程崎没有接话。 不会儿,梁峰又道:“至于你前面的分析,我倒是觉得不如双管齐下。姓庞的那里,你可以暗中来往,让他以为你有意合作。而许景烨那里,你也可以明着结交,一方面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促使两虎相争。另一方面,也不妨在叔嫂关系上做做文章,为日后兄弟相争的戏码做个铺垫。” 听到这里,程崎不由得心里一惊,但他没有反驳,就只是垂着眼睛,不动声色的应道:“是,我明白了,后面的事我会安排。” …… 江城的天彻底亮了。 也就是在这同一天早上,在周珩、许景昕和程崎三条命运线即将汇聚的时候,远在江城南区的许景烨,也刚走出自宅,坐进车里。 然而车自刚启动,他就接到了一通意外来电——康雨馨。 第89章 13 chapter 13 许景烨这个人, 因为自小身份特殊,生活环境备受挤压,早在成年以前性格就开始偏激, 对人的要求越发极端,对己更是力求完美。 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丝毫感情,他也知道当年那个女人是将他“卖”给了许长寻, 用他的一生换取了一笔财富。他也知道许长寻一开始并不看重他这个儿子,即便是看到许景枫打压他, 也从不过问。 事实上,在认识周珩以前, 许景烨从未幻想过“情感”的模样,对此也不期待, 看到他人被情感羁绊, 为情所困,甚至觉得愚蠢和可笑。 呵, 这不就是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弱点吗, 自讨苦吃罢了。 然而自从认识了周珩, 许景烨心里有根弦, 被莫名其妙的波动了。 最初那几年,他对这个幼稚却又恶毒的小女生没有半点好感,他也知道像是周楠申这种人, 是绝对养不出天真可爱的女儿的。 而周珩唯一的可取之处, 大概就是长相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两家的聚会上,他们有了一次交集, 又或者是学校里的一个女生纠缠许景烨, 却被他亲眼看到, 小了他六岁的周珩将那个女生“解决”的画面。 许景烨便开始觉得这个周珩有点意思。 到后来,周珩主动向他提出要求,希望他能帮忙。 许景烨起先觉得好笑,而后就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周珩就认认真真的跟他分析起来,还点出好几条对他有利的点,虽然是有点“童言无忌”,但听上也像是那么回事。 那一次,许景烨帮了周珩。 也因为这件事,令他和周楠申有了一次私下接触,也令周楠申看待他的眼神变得不一样。 许景烨自小看人脸色长大,很会察言观色,自然也能读懂周楠申那眼神里的意味。这件事也令他意识到,帮周珩一点小忙,或许是可以换取某些利益的。 只是帮忙这种事,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在对方看来,你是可以求助的人,所以“请求”就成了习惯动作。 而一旦“请求”变多了,慢慢的两人之间的边界就被打破了,原本的“请求”也变成了“要求”,而提出要求的人也开始变得不客气,好像有些事他理所应当就该为她做,甚至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甩给他。 但渐渐的,许景烨对这种主子和奴才的关系产生了厌烦,有一次甚至直接拒绝了周珩,而且还带了一点恶意和轻视。 周珩脸上没挂住,当场跺脚撂了狠话,转头就走。 自那以后,周珩就疏远了许景烨,就算是迎面撞见,也会立刻转头,当做没这个人。 许景烨对此毫不在意,渐渐地也在公司实习中崭露头角,在能力上逐渐绽放光芒,令许长寻开始注意到他的蜕变。 而他也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和许景枫的比较上,许景枫的私生活都在玩,而他的个人时间都在学习。 很长一段时间,许景烨都没有出现在周珩面前。 直到在一次家庭聚会上,许景烨又见到了周珩,而周珩也在许景枫和其他人的撺掇下打了赌,答应一起戏弄他。 结果,许景烨上当了,也因此受到了许景枫无情的嘲笑。 周珩也跟着一起笑。 可许景烨却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无所谓的耸了下肩,仿佛将一切都看透了。 到了第二次,周珩又故技重施,引许景烨上套。 许景烨倒也很配合,明知道是陷阱,还是踩了进去。 只是这一次,没有许景枫的嘲笑,就只有周珩一个人。 她问许景烨,上一次为什么不生气,这一次明知道还是陷阱,为什么还要来? 许景烨说:“我选择跟过来,是因为这对我没有损失。受点嘲笑有什么,我早就习惯了。我在公司做出的成绩越好,他就会越愤怒,越要用这种把戏来获得补偿和成就感,来弥补他的自卑和无能。而这些事看在长辈们眼中,高下立判,我一点都不亏。” 周珩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除了惊讶,还有好奇。 “再说……”许景烨停顿了一瞬,又道:“上次我对你态度不好,让你耍一次就当还了。” 周珩白了他一眼,别开头,说:“想得美,那笔账还怎么算,是要我说了算,才不会让你轻易过关。” 那时候的周珩,一如既往地跋扈、嚣张,而且很不讲理。 可就因为她出落的越发|漂亮,生气的时候别有一番鲜活之气,反倒令许景烨眼前一亮。 他甚至觉得,周珩是有资格,有资本耍脾气的,而他就应该哄着她,顺着她的毛捋。 就因为这次的小插曲,两人以后的关系走向也开始微妙起来。 周珩不再视许景烨为空气,也没有再像过去那样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她开始有事没事的就找茬儿,还说这些都算是他气她的利息,要还很久很久。 许景烨也表现的非常有耐心,还配合她玩起这种斤斤计较的游戏,将自己还了多少,一笔笔的细数给她听。 而每一次,许景烨都会问,他还差多少利息。 周珩都会说,还差得远。 …… 这段往事自许景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垂着眼睛,坐在后座,膝盖上还放着一叠资料,可他却完全没看进去。 他和周珩的感情可谓是一波三折,到如今已经十来年了,总算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时候。 再过两天,他和周珩就要订婚了。 可就在今天早上,他却突然接到康雨馨的电话,她说有一件关于周珩的事情要和他谈。 许景烨本来可以不搭理康雨馨,这个女人曾经也试图接近、拉拢他,但他对她手里那些制毒生意毫无兴趣,也不想沾手,所以无论康雨馨如何示好都没用。 当然,许景烨也不认为,周珩有什么事,是需要康雨馨来找他谈的。 谁知康雨馨却问,想不想知道周珩的秘密? 灯下黑 第139节 许景烨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心里是有一丝迟疑的。有些事他也的确有疑虑,只是那些问号都藏在他心里,他不可能和任何人说。 而且康雨馨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更不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就来这么一手。 他甚至在想,康雨馨要说的秘密,会不会和他心里想的一样,还是说她指的是其他事? 就因为这层认知,许景烨让司机换了个方向,先不去长丰集团,而是改去会面康雨馨。 …… 见面的地点在康雨馨的私人会所,距离酒吧街很近,刚开业不久。 这里布置的十分雅致,风格偏中式,而且非常注重私密性,营业时间一般都在晚上。 许景烨的车就停在门外,他进了门,就由服务生将他一路往内引,直到来到最里面最豪华的那间包厢,康雨馨出现了。 康雨馨笑着迎上来,很快吩咐人准备茶点。 许景烨却没什么表情,他在包厢内漫步半圈,打量着周围的装饰摆件,等到折回桌前,坐下翘起二郎腿,这才看向仍然笑容可掬的康雨馨。 许景烨单刀直入道:“说出你的正题。” 康雨馨见状,也知道他没有什么耐心消耗在无意义的铺垫上,也没打算拖延时间,很快拿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许景烨耷眼一看,上面一行行写的都是时间,比如几月几号几点,后面还标注了时长。 许景烨问:“这是什么?” 康雨馨也坐下来,说:“是周珩每次去探望许景昕的行程,几点去,几点走,我的人都有记录。不过最近他们两人见面就没有再记了,因为我的人都被许景昕换掉了。” 许景烨闻言,先是扬了下眉,表示对康雨馨的惊讶,随即就再没什么情绪起伏。 只是那双眼睛,却又一次扫向纸上的时间线。 而这一次,他注意的是时长和频次。 如果这上面记录的是真的,那周珩去探望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不仅如此,这些时长也足以说明两人关系的递进,从一开始的几分钟,到后来的几十分钟。 到底他们聊了什么,会待这么久? 许景烨不动声色的落下一句:“我知道你是我三弟的女朋友,感情么是两个的事,没必要牵扯第三人。” 康雨馨笑道:“是啊,按理说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但现在它已经变成四个人的事了。二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服务生将茶点端进屋。 许景烨没说话,只是喝了口茶,随即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等服务生离开,他才开口道:“你想挑拨离间,这招可不高明。与其浪费时间在争风吃醋上,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挽回这段关系。” “要是我根本就没想挽回呢?”康雨馨跟着说:“我知道我争不过周珩,她为人处世是很招人喜欢。而且这大半年我一心在事业上,的确是忙了点,在此期间周珩对景昕多有照顾,景昕对她有好感也是应该的。” 许景烨没接话,仍是喝茶。 康雨馨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又道:“其实我今天请二哥来,为的不只是诉苦,也是要给你提个醒。你就当我是挑拨离间好了,我承认,但我说的都是事实。二哥,你不妨问问自己,周珩对你可有这么上心过?” ——当然没有。 这是许景烨心里的声音。 而他面上依然没有丝毫波澜,唯有低垂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康雨馨的这些废话他听进去多少,在这一刻,他心里是不舒服的,而且充满了嫉妒。 他不知道是占有欲作祟,还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桌上这张纸,已经彻底勾起了他的不满。 许景烨“砰”的一声放下茶杯,将康雨馨的话打断了。 一阵沉默。 许景烨掀起眼皮,扫向她,只有三个字:“说重点。” 康雨馨对上那双阴鸷的眼睛,心里莫名的一抖,但她还是很快说道:“很简单,许景昕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再在这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我要跟你合作。” 这话落地,许景烨的眼睛弯了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康小姐变得倒是快,可我有什么理由答应呢?” 康雨馨吸了口气,接道:“我听说你和周珩是初恋,也知道周家对你们许家的意义。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实力上,你和周珩都是天生一对。将来你要是再上一层楼,也少不了周家的助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周家的绑定深了,短时间看是利大于弊,可长期来说呢,你只会被周家吃定了。你从没有怀疑过你们的关系,可你又知不知道,周家背着你又做了些什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康雨馨的这番话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可恰恰就是这样一番话,却刚好踩中了许景烨心里的隐患。 他是一个目光长远的人,也知道居安思危的重要性,很清楚周家的分量,却也知道和周家深度捆绑所带来的负面效应。 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楠申当年是怎么帮助许长寻的,以后周珩也会怎么帮助他,但话说回来,时至今日周楠申和许长寻的关系算得上和睦么?明里暗里的,仍是少不了互相防范,小动作不断。 就拿十七年前的小白楼来说,那些账本到最后还是落在周楠申的手上。 当年的许景烨虽然不知道那里面具体都写了什么东西,牵扯有多深远,却也看得出来那是关乎两家命运的。 而这些年,许长寻一直在忌惮周楠申,这一点瞒得住外人,却瞒不住自家人。 可是为了笼络周家,许长寻又不得不利用自己的儿子和周家联姻。 思及此,许景烨又不免想到许景枫。 许长寻让许景枫去和周珩订婚,而周珩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件事始终是他心里一根刺。 就因为这样,他有几乎已经下定决心切断和她的所有过去,就当没有过。 可是时间过去的久了,他心里也越发不甘,有时候甚至会故意去接近周珩,试探她的心思,撩拨她的情感。 而周珩对他,一向是不远不近,既不拒绝,也不迎合。 许景烨得承认,他很吃这一套,可他的智商却没有因此罢工,他看到的不仅是周珩的态度,也透过她看到了周家的态度。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边拿着许景枫,一边又投资在他身上。 如今许景枫死了,周家又故技重施,转而将注意力转向了许景昕。 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够响的。 思路走到这里,许景烨露出一抹笑容,再开口时,仍是让人摸不透的语气:“康小姐说要合作,可我怎么听着像是自荐呢。” 这话落地,许景烨扫过去一眼,毫不客气的点出重点:“你是要效仿周楠申,就像他当年帮助我父亲一样。可是无论是心智还是实力,你都跟他没得比。” “我知道。”康雨馨心里有些不服,却只能压下去,“但是有一点,我比周家人更能让你放心。” “哦,是什么?”许景烨问。 康雨馨说:“周家利用周珩,用感情来左右你,又利用自身的实力来控制你。你越依赖这家人,他们对你的牵制就越深,再将你变成傀儡,而他们就在幕后操纵一切。” 许景烨听了,摇头笑了笑。 康雨馨见状,很快又道:“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实力有限,也就帮你处理一些小事,根本就谈不上控制。只要你一个不高兴,我就没有好果子吃。而我要的也不多,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二哥再上一层楼,能继续赏我一口饭吃。至于私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如果你有需要,尽管吩咐,我一定能办的妥妥帖帖。当然,也包括那些你不方便让周家去办,或是周家不愿去办的事。” 这话落下,康雨馨拿起旁边的茶壶,又给许景烨的杯子续上。 而这一次,许景烨没有嘲笑,也没有否定,他将茶杯端起来,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在他看来,康雨馨就是来卖乖的,她想当狗,想给自己寻一个新的靠山,以便将来许长寻将公司交到他手上之后,她也能借机获得一些利益。 康雨馨的这层心思,许景烨原本并不在意,可是她后面说的那些话,却刚好说到了他心里。 就是周家。 鸡蛋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除了周家,他也的确需要未雨绸缪,做两手准备才行。 万一有一天他和周家真发生了不愉快,那康雨馨这条线,或许还真用的上,尤其是那些阴损的事,交给她办,也省的脏了自己的手。 许景烨将茶喝了一半,再看向康雨馨的同时,站起身,将西装外套的扣子扣上,同时落下这么一句:“既然康小姐如此自信,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先帮我做一件事。” 康雨馨眼睛一亮,跟着起身,应了:“好,二哥,你尽管吩咐。” 可也就是在这一刻,康雨馨看到了自许景烨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和算计。 然后,就见许景烨勾起唇角,笑问:“如果我想要拿一个人的把柄,又不希望别人联想到我身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第90章 14 chapter 14 周珩坐在车上, 一手拿着手机刷着微博,另一手则端着喝了一半的热茶。 今天微博的热搜,主要是两件事。 一件是明星情侣的隔空甜蜜互动, 双方虽然都没有承认恋情,但他们有一部戏刚杀青,两人在不同的地方赶下一个通告, 却戴着同款情侣首饰。 cp粉们炸了锅,唯粉却咬死不松口, 黑粉更是上蹿下跳。 说来也巧,上热搜的这对明星, 此前还在庞总女儿的生日宴上露过一面,只不过当时周珩说累, 想先一步走, 许景烨就直接送她回了家。 刚好,周珩还看过这个女明星的一部戏, 内容没什么营养, 不过是又一部披着职场剧外壳的言情剧, 包含着各种阴错阳差、爱恨交织。 但周珩还是看了一大半, 一来是那段时间实在过的辛苦,需要一点“甜点”调剂,二来则是因为男女主颜值太高, 起码还能赏心悦目。 至于微博上的另外一件事, 则是社会新闻,之所以引起热议,还是因为在这件事中牵扯了两位老人的性命。 内容大概是说, 一对老夫妻相继死亡, 但死因有蹊跷, 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媒体们也正在跟进。 表面上看,两位死者一个是在餐厅里和人发生争执而晕倒,随即送到医院抢救,不治身亡 另一个则是在自家晕倒,被发现时已经死亡多时。 但据消息说,两位老人的死亡都并非猝死,而是中毒身亡。 更可疑的是,两位老人的养子也在同一时间无故失踪,警方只找到了儿媳妇,进而得知,养子此前经商失败,欠下一大笔债务。 网友们也根据这条热搜展开激烈的讨论,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养子嫌疑最大,先给两位老人下慢性毒药,然后在关键时刻选择消失,等到老人一死,养子直接继承老人财产。 不过也有很多人说,这个养子好像不太聪明,他是不是认为现在警察都是吃素的,分不出来是中毒死亡还是自然死亡?一旦发现老人死于中毒,那分分钟就会将调查重点放在亲属身上啊。 …… 看到这里,周珩揉揉眉心,放下手机,又喝了口茶。 茶水已经温了,味道差了很多,周珩将茶杯放下,扫过窗外,问正在开车的袁洋:“这几天我没来公司,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袁洋想了下,说:“哦,倒是有一件。姐,就是你之前待过的公关部。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姚心语和林秘书因为什么事呛了几句,林秘书很生气,还说姚心语脾气太大,不适合待在一线。姚心语那边好像也在考虑要调到别的部门了。” 周珩揉眉心的动作一顿,眼里流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消失了。 灯下黑 第140节 这件事虽然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 姚心语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仅叛逆而且骄纵,这些都和她的成长经历以及姚总后来的娇惯有关。 而林明娇么,她也是靠着看人脸色才爬到今天的位子,心里也受了不少憋屈,原本在她和姚家一起帮衬许景烨的时候,她们就起过龃龉,只是碍于形势,林明娇没有发作罢了。 到如今,许景烨拿下海外部,这两人却一个都没得好,合作基础不再,姚总也不再似一年前那样风光无限,林明娇自然就不会再容忍姚心语。 当然,这些变故都牵扯不到周珩,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这要换做以前,周珩最多也就是听一耳朵,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林明娇,而林明娇又和于真“勾勾搭搭”。 倘若林明娇和于真只是单纯的对付许家,倒也还好,偏偏那于真又是梁峰的人,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生出幺蛾子,给她使绊子,逼迫她尽快和梁峰达成共识。 而于真要生事端,大概率就是撺掇林明娇。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袁洋就支支吾吾的开口了:“姐,其实我觉得,这事吧……” 可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了。 直到周珩看向袁洋,笑了:“行了,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袁洋和她对了一眼,这才说道:“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事说白了,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就是找个由头爆发罢了。不过凡事都有个起因,当初她俩也是一个鼻孔出气过的,你说是吧?” 而这个“起因”,指的就是许景烨。 说话间,车子也来到长丰集团的地下停车场。 周珩却没急着下车,只是笑而不语的透过后照镜,瞅着袁洋。 安静了许久,袁洋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姐,你别不说话啊,你到底是咋想的?” 周珩这才笑着应了:“看来你对新姐夫没什么好感啊。” 这话一出,袁洋脸上立刻浮现尴尬,他又把头转回去,说:“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是偏见。不管怎么说,林秘书和姚心语过去可都是站在他一头的,也帮着他对付许景枫很长一段时间,结果呢,还不是过河拆桥,她俩谁也没落好。” 周珩淡淡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这件事说穿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许景烨从没许诺过她们,事成以后会回报她们什么好处。这里面肯定也有她们一厢情愿的因素,自己给自己画大饼,以为帮了他,就能拿到自己要的东西。” 这下袁洋不说话了,但他眼睛里的惊讶却是货真价实的,好似被周珩的言论吓了一跳。 周珩见状,又是一笑:“好了,我知道你是要提醒我多加小心,他比许景枫要狠的多,而且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能这么对姚心语和林明娇,将来或许也会这么对我。” 眼见周珩把所有的窗户纸都捅破了,袁洋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你都看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小心为上啊,你到底不是……” 说到这,袁洋又突然顿住了。 但即便如此,周珩也猜得到他的下文——你到底不是真正的周珩。 一旦许景烨知道她是个冒牌货,一直在欺骗他的感情,那么眼下的温情脉脉就都会变质,甚至还会将她视为眼中钉。 以他的性格,绝对会让她生不如死。 而她能做的,就是要尽早未雨绸缪,不仅要让许景烨不舍得动她,还要令他不敢动她。 …… 几分钟后,周珩踩着高跟鞋,一路走进海外部的办公室。 坐在门口工位的黄瑛,见她终于上班了,先是惊讶,随即立刻起身,端了一杯茶进来。 周珩坐下后,第一句就是说:“这几天部门里的业务进展,发一份给我。” 黄瑛应了,很快从桌上的那摞文件夹中抽出一个,打开放在周珩面前:“都在这里了,周经理。” 周珩挑了下眉,微笑着看了两眼,同时以余光扫过黄瑛。 想不到黄彬那个大老粗的女儿,办事倒是细心。 周珩问:“这几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部门里倒是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黄瑛如此应道,随即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 周珩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刚才有一件事过了你的脑子,是什么?” 黄瑛垂下眼,犹豫了两秒,这才小声应了:“我也是听许总的秘书说的……就是前两天,二少和庞总一起上楼和许总开会,两人好像有分歧,还争辩了几句。” 哦。 周珩安静了片刻,又问:“既然连你都知道了,那么其他部门也应该听说了吧。” 黄瑛清咳两声:“是……是吧。” 周珩笑了下,又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便不再为难黄瑛,很快让她出去了。 等到黄瑛离开,周珩便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脑子里却在衡量着眼下的局势。 前不久庞总女儿生日,庞总还邀请了许景烨,意在拉拢。 当然,许景烨也有意和庞总处理好关系。 但说到底,这两人是容不下对方的,最多也就是一时的表面和平。 庞总一直在抓一带一路的项目,而许景烨则一手抓着海外部,另一手打算在国内寻找其他门路。 然而集团再大,到底也是资源有限,如果铺展三条路,势必会分配不均,有多有少,还会互相分薄对方的利益。 这样一来,产生矛盾就是必然的,到时候势必要砍掉其中一条。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国内的门路只是刚起步,还没展开,要砍掉这条更容易些。 而庞总为了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然就会对许景烨的下手。 许景烨这边绝不会退让,但是在实力上,如果是正面抗争,他还不是庞总的对手,尤其是一旦庞总仗着在集团多年资历,树大根深,若是去拉拢其他股东和高层,许景烨必然会吃亏。 当然,许景烨不是许景枫,明着硬碰硬不是他的风格,更何况他也看得清楚形势,所以接下来多半会在暗中做手脚。 可是,许景烨会怎么做呢? 周珩自问,她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出来。 不过她也不会为难自己,与其一个人在这里绞尽脑汁,倒不如直接去问。 思及此,周珩脚下一转,直奔许景烨的办公室。 谁知走到门口,却听他的秘书说,他还没来上班。 周珩有些意外,等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很快给许景烨发了条微信:“我来上班了。” 很快,许景烨回了一个笑脸:“真难得。” 周珩也回了一个表情,跟着说:“结果却让我抓到你迟到。” 许景烨笑道:“还在路上,临时有事,耽搁了。” 周珩没有回,此后的半个小时,她就专心的研究海外部的业务线,当然也注意到这条线正在逐渐缩减。 这条线在过去一年中,一直都是经过程崎的资源在运作,当然也支付了高额的佣金和抽成给他。 但是照现在的缩减趋势来看,许景烨显然是在止损了。 那么下一步呢,缩减这个出口,势必就要开辟新的渠道。 难道许景烨所谓的在国内另辟蹊径,已经有眉目了? 周珩合上文件夹,就这样撑着头琢磨了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叩叩”两声。 周珩还以为是黄瑛,仍是皱着眉,说:“进来。” 谁知门板推开,走进来的却是许景烨。 就听许景烨说:“怎么愁眉苦脸的,上班就让你这么痛苦?” 周珩又神色一转,指了指面前的文件夹,抱怨道:“旷工好几天,要努力追赶才行啊。这不,正在研究这份报告。” 许景烨走到跟前,翻开文件夹看了眼,又合上,便靠着桌前,笑问:“看出什么了?” 周珩单手撑着头,不答反问:“你先回答我,那天你和庞总的争论,最后谁赢了?” “他没赢,我也没输。”许景烨话落,随即又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周珩站起身,应道:“黄瑛。” 许景烨似是有些意外:“消息传得倒是快。” 周珩说:“是啊,这就说明无论是董事长,还是庞总,他们都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董事长那里么,大概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借此看看各位老总、股东对这件事的反应,怎么站队。至于庞总,则是想利用此事多拉拢一些票数,万一将来在会上与你对垒,也能多一点胜算。” 许景烨瞅着周珩说:“脑筋转的还挺快,那你说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周珩歪着头,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干嘛还问我啊。” 说到这,周珩又指了下业务报告:“你要缩减海外部的业务线,不就是为了你的新计划节省资源么?” 这话落地,许景烨笑意渐浓,却没有回答,眼神却像是意有所指。 周珩见状,跟着问:“难道我猜错了?” 许景烨端起桌上的杯子,将已经变温的茶水送到嘴边,喝了两口才说:“就算没有庞总的阻碍,没有资源紧缺的问题,这条线我也会缩减。” “我知道,因为程崎的抽成太高了。” 许景烨摇头:“真正的原因是,我终于搞清楚他的门路是什么了。” 周珩一顿:“是什么?” 许景烨却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跑分平台?” 周珩一顿,类似的科普她也看到过。 所谓的跑分平台,说白了就是为境外赌博网站、电信诈骗等灰色和黑色产业,提供流转和结算服务的第四方。 这两年,就因为原本的第三方支付平台,因为面临监管问题,很难施展,所以第四方很快就异军突起,而且这第四方就仗着风险下沉的特殊属性,主要和赌博平台对接业务,再进行后期分成。 相对而言,第四方的隐秘性更高,更难追查,而且都会在境外搭建,可以逃避外汇管制和金融监管,等到钱洗干净了,再由其他渠道输送到客户手里,这样就可以有效的躲避公安机关的侦查。 “你是想说,程崎的门路就是跑分平台?”周珩很快提出疑问:“可是之前海外部做过调查,说他的渠道主要还是通过境外赌场、度假村、文娱产业那些,没听说有第四方啊。” “呵,海外部那些废物,做事永远半吊子。”许景烨语气不屑,遂话锋一转:“表面上看,程崎用的依然是传统模式。但这种模式用的人多,风险也大。你看这几年类似的渠道管控有多严,中间折了多少条线?怎么偏偏在这个风口浪尖,程崎这个人突然钻了出来,还成功的逃过所有监管?” 周珩说:“所以你认为,他除了传统的方式之外,还在其中追加了一个跑分平台,也就是第四方。” 许景烨点头道:“他的左手是传统模式,右手就是第四方,这样左手倒右手,就等于在原来的模式上加了一道保险,更安全,也更隐秘。但问题是,一旦资金流入第四方,后台怎么计算,怎么扣费,就全是他说了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收费这么高。” 周珩安静了片刻,这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梁峰能在数年间累计巨额财富,而这一年间,程崎“代理”的长丰集团的业务,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被监管部门抓到把柄。 当然除此之外,周珩还注意到另一个重点:“你才接手海外部不久,这么快就摸到了他的门路,你该不会已经调查他很久了吧?” 这话落地,只见许景烨微微一笑,同时他伸出一只手,落在周珩的背上。 灯下黑 第141节 周珩没有躲,就任由他搂着自己,就听许景烨说:“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人有疑问。表面上我不好反对,毕竟要考虑到大局,但私下我也一直在找美国的关系暗中调查。结果让我发现,无论程崎用哪条门路,到最后这些钱都会输送到一个跑分平台,再由这个跑分平台将钱分拨出来,送到集团的项目上。” 也就是说,这个跑分平台十有八九和程崎有关。 “难怪你要把这条线收回来。”周珩故作恍然的应了,遂心思转了一圈,再看许景烨的表情,脑子里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做吧?” 许景烨声音很淡:“如果我说是呢?” 周珩停顿了一秒,接道:“自己做固然会节省许多抽成和佣金,但风险也会变高。这件事董事长肯定早就考虑过,到现在都没有实行,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旦东窗事发,那前面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那是因为在他那个年代没有第四方。”许景烨笑道:“其实前些年我就注意到这一块了,只不过当时发展还不够成熟。可你看这才几年,它就已经发展到数字货币了,技术难度也不大,操作简单,区域不受限,回报也高,而且还是现在最有效逃避监管的手段。最主要的是,一旦搭建起来,结算的可不只是长丰集团一家。” 听到这里,周珩瞬间没了话。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这才意识到,许景烨的野心和胃口竟然这么大,而且和许长寻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第91章 15 chapter 15 周珩垂下眼, 感受着那只落在她背上的手掌温度,小心隐藏着心思,同时也又一次深刻的体会到, 为什么“周珩”会这么喜欢这个男人。 这样一个男人,虽然危险,却也是有魅力的, 脑子转的够快,做事也够决断, 有胆识,有谋略, 也足够的坏。 当然,若是以“周珩”的性子, 八成这会儿一定是两眼放光, 恨不得与他狼狈为奸吧? 想到这里,周珩半晌没有言语, 就站在那里浅笑的听着许景烨又念叨了几句, 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许景烨意识到她似乎走了神, 那落在背上的手也跟着往下滑, 一路来到腰间,微微用力,就将她拢到自己身前。 周珩的身体下意识往前倾, 抬眼的瞬间, 下意识伸出双手,落在他的胸膛上。 “你走神了。”许景烨先是提醒,随即又不太认真地找自己的原因, “难道是我的话题太无聊了。” 周珩眨了眨眼, 和他对视了一瞬, 这才“哦”了一声,若无其事的顺了下耳边的发,同时说:“我只是在想,就算你把程崎的操作都弄清了,就算国内的门路也让你走通了,那么集团这边呢,那些老顽固会同意你去冒险么?恐怕到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庞总。” 许景烨握住周珩的手,笑起来时眼角上扬,带着一点锐气:“那些老东西根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只要有钱赚,又不用他们承担风险,他们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庞总,要对付他也不难,这点你不用担心。” 不难? 周珩试探道:“看来你已经有策略了。” 许景烨没有回答,而是说:“这件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周珩歪了下头,从他的语气中就预感到接下来庞总将会有一场麻烦要处理,可她也知道就算追问许景烨也不会说,便以退为进道:“听上去怪吓人的,既然你不让我问,那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吧。” 周珩说罢,就要退开,谁知许景烨却没松手,反而还看着她。 “又怎么了?” 就听许景烨说:“还有个事,得问一下你的意见。” 哦,许景烨还会有什么事需要别人给意见的? 周珩正在疑惑,就见许景烨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为难,好像接下来说的事会令她不快似的。 这倒是稀奇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事影响到她的心情呢? 或者说,是许景烨认为会? 周珩的心思很快转了一圈,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件事,遂似笑非笑的抽回手,落下这么一句:“你这么迂回的跟我说事,往往就一个原因——你心虚。” 许景烨上前半步,正要解释。 周珩却又往后退了两步,且眯着眼看他,笑容也一下子收了:“原来姚心语的存在,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啊,我还真是高看你了。” 这下,许景烨是真的“慌”了。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也露出一丝平日极其少见的无辜,唇角的笑容也带了一丝尴尬,颇有讨好的意味。 许景烨箭步上前,将距离拉近,一边要去握周珩的肩膀,一边解释道:“阿珩,你多心了,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她是跟我示过好,可我从没接受啊,你相信我。” 周珩的办公室并不算太宽敞,可她躲避许景烨的碰触,却很灵活,还绕着桌子不让他挨上,同时嘴里冷淡的应道:“许总,您这是做什么,现在还在上班,您感情上的私事,还是等下班后自己处理吧。” 到此,周珩也认为差不多了,也是时候给他一个台阶,见好就收,遂脚下一转,直接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就在这时,许景烨从后面贴了上来。 周珩刚踏出去半步,面无表情的迎上此时正转头看来,有些错愕的黄瑛。 在黄瑛眼中,她只看到了绷着脸,似乎隐藏着怒气的周珩,以及站在她身后,高了她一头,且挂着浅笑的许景烨。 周珩扫过黄瑛,许景烨却看着周珩。 黄瑛下意识站起身,正要开口,就在这时,许景烨投过来警告的一眼,黄瑛又倏地站住了。 直到许景烨一手揽住周珩的身体,将她带回办公室,同时“砰”的一声合上门。 里面彻底安静了。 而黄瑛也石化在当场。 而此时的门里,许景烨垂着眼睛,正在跟周珩解释:“你看,我就知道提到她你会不高兴,所以这件事我也是很为难。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我以后绝不提起,好不好?” 周珩好笑的抬起眼:“什么叫提到她我会不高兴,什么叫我不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反倒觉得姚心语挺可爱的!” 许景烨一顿:“我知道你在说气话。” “我没有。”周珩躲开他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交叠着双腿,同时双手环胸,“其实我也猜到你要说什么事了。姚心语和林明娇生了龃龉,她们两人是不可能再在一个部门了。姚总为了安抚自己的女儿,就会想办法将她调到其他部门,于是就找到你。你因为姚总一直在背后支持你,不好驳了他的请求,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答应了也无伤大雅。” 这番话落地,许景烨跟着笑了:“阿珩真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周珩却翻了个白眼,瞪过来:“既然这是公事,就不应当牵扯私情,你是部门主管,你想调谁就调谁,为什么要来问我的意见,不是心虚是什么?” 许景烨叹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说:“好吧,我承认刚才我是有点怕,但那绝不是心虚,纯粹是因为先前你和姚心语关系一直不好。你们还大吵过一架,记得么?” 周珩当然记得,却没应。 许景烨又道:“一方面,我是很难推掉姚总的请求,毕竟他帮过我,我也应该回馈,另一方面,我又担心要是不和你说一声,就把人调过来,你会因为这件事记上我一笔,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周珩垂下眼,依然没接话。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许景烨和姚心语绝对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姚心语曾经喜欢过他,有意将他套牢,所以前期为他铺路架桥,付出了不少。 至于许景烨这边却始终没有表态过,当然他也没有拒绝姚心语的“示好”,比如姚心语让米红去接近许景枫这样的事,他就欣然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所以要说“钓鱼高手”么,那还得是许景烨。 若是许景烨真的回应了姚心语的示好,那他两人的关系恐怕早就公开了,哪还有“周珩”什么事儿? 而事情发展到今天,许景烨仍然将感情扑在“周珩”身上,这就说明他是个非常执着的男人,甚至是偏执。 当然话说回来,正是因为这些东西被周珩看在眼里,她才会上演刚才那一手,故意吃醋给许景烨看,既是回应他的感情,这也是最符合周家大小姐的行为。 只是这种把戏,也是要点到即止的。 思及此,周珩轻轻地眨了下眼,再看向许景烨时,目光已经柔和了不少:“原来你是怕我生气啊。你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 许景烨见她态度软化,当即去握她的手:“我保证,我心里只有你,如果有假,就让我……” 话说到这份上,按照情侣之间的套路,周珩知道她应该立刻阻止许景烨发毒誓,因为在乎他,也因为不舍得。 可是心里却突然升起了一点本能,还有个声音钻出来问:“如果是‘周珩’,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许景烨为她发毒誓吧!” 就因为这层心思,周珩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歪着头瞅着他。 直到许景烨说出那最后四个字:“不得好死。” 周珩这才说:“男人只有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才会用发誓这招。要是发誓真有用的话,这天底下的男人要少一大半了。” 听到这话,许景烨先是挑眉,随即问:“那你要怎么才相信我?” 周珩说:“现在的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要是有一天,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被我发现了,到那时候我自然会把我的信任和感情从你这里拿回来。”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许景烨笑了。 “话可别说得太满了,小心将来打脸。”周珩说:“至于姚心语么,你就让她过来海外部吧,我会和她好好相处的。” 许景烨的表情瞬间微妙了:“我的阿珩真是长大了,已经懂得人情世故和妥协了。” “所有的‘懂得’都是被迫的,没有人愿意‘懂事’,因为那要经过摔打。”周珩却没理他的揶揄,语气也渐渐低了。 隔了几秒,她再次开口:“景烨。” “嗯?”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你当年的处境。被挤兑,被打压,不得不作出妥协,迎合形势。那时候长辈们都夸你应变能力强,现在想想,其实也都是被逼出来的。” 许景烨一时猝不及防,没想到周珩一语就说中了他心里的痛,这样的话由她说出来,远比其他人来得更有分量。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一次,周珩主动朝他靠近,将头落在他的肩上:“因为这种磨难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疼。要不是你我处境互换,我也不会知道你当年有多难。” 许景烨却没接话,周珩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却看不明白那里面的意味,只觉得这个男人的心思深不可测。 “阿珩。”半晌,许景烨转过头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说:“以后都会好的。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周珩回道:“这句话也正是我想说的。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提前有个数。” “什么?” 周珩挪开眼,轻叹了一声:“我爸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几天了。” 这话落地,周珩就感受到许景烨的手微微用了下力,但很快又松了。 周珩继续道:“其实一年前,我就问过廖医生,他的预测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前几天我回家看过他,他的情况很不好。康雨馨送给他的药,与其说是帮他,倒不如说是害他。那些药后劲儿很强,还会反噬,他只能不断地加量,结果就是越陷越深……我想他心里也是知道的,这才会将周家的一些人脉和资源交到我手上。” 周珩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许景烨,主要是想试探他的反应,想不到他却皱起眉,完全不提周家,反而说了这样一句:“又是她,还真能兴风作浪。” 周珩很快抓住其中一个字:“又?” 许景烨看过来,有些严肃:“其实今天早上我才见过康雨馨,是她约的我。” 周珩当即愣了,这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 “因为什么事?” 许景烨倒也没遮掩,只淡淡道:“她想跟我合作,因为老三那边已经不再信任她,还将她的人都从别墅里清理掉了。” 说话间,许景烨也在审视周珩的反应。 “哦,我知道。”周珩脑子转的飞快,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嘴上跟着说:“换人的那天我也在,还是我帮着老三一起面试的。” 灯下黑 第142节 “还有这事?”许景烨有些惊讶,同时心里也升起疑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周珩注意到他的关注点和用词,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先告诉我,康雨馨找你什么事?” 许景烨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而他既然这样问了,就说明有些事令他生了疑窦。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康雨馨找许景烨合作的唯一切入口,就是拿她和许景昕的接触来做文章。 果然,就见许景烨笑了下,轻描淡写的说:“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她和老三的感情没有处理好,她又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就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我?”周珩心里一紧,脸上却故作不解,“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关我什么……” 说到这,周珩又露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随即恍然的看向许景烨:“她该不会认为,我和老三有什么吧?” 许景烨仍在笑,仿佛对此并不在意:“是她小心眼,你别往心里去。” 可他越是如此平静,周珩就越是心惊。 康雨馨的小人之言,她根本不看在眼里,但如果告状的对象是许景烨,这件事就可大可小了。 一阵沉默。 周珩盯着许景烨看了片刻,而许景烨始终保持着微笑,好像是在等她作何解释。 周珩深吸一口气,就在这一刻做了个决定。 “康雨馨这个女人,我一向没什么好感。她给我爸送药的事,我还没找她算账呢,没想到这时候又咬到我身上了。好,既然她污蔑我和老三有什么,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老三为什么要换掉她的人呢?” 许景烨想了下,摇头。 随即就听周珩说:“因为她给人下药下上瘾了,不仅害了我爸,还对老三出手。” 许景烨问:“有这种事?”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是装的,难道许长寻授意康雨馨用药控制许景昕的事,他并不知情? 这么说,许长寻也并非完全信任许景烨,父子俩中间还是隔着一层的。 周珩又道:“我猜她也没有告诉你,老三换人那天,是她叫我过去帮忙的。” 说话间,周珩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她和康雨馨的聊天窗口,指给许景烨看。 “你看,不只是那天,前面还有好多次,都是康雨馨叫我过去的。其实我去老三的别墅,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因为康雨馨找借口约我。当然我也明白她的用意,她是想跟我套近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如果她约我在外面见,我一定不会赴约,所以她就利用老三身体反复这个理由,毕竟一年前我是答应过董事长的,一定会照看老三,顺便监督康雨馨。其实董事长也不信任她。” 周珩一边说着,一边划拉着她和康雨馨的文字交流。 许景烨全都看见了,脸色也渐渐沉了。 周珩见状,心里暂时松了口气,但也因为这件事生出警惕。 许景烨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虽然相信了康雨馨是在挑拨,但说到底,也要有挑拨的空间才行。 她经常去老三别墅的事,恐怕也已经变成了一根刺,扎进了许景烨的心里。 周珩正想到这,许景烨又一次望过来,带着一丝歉意说:“这个女人太无聊了,我真不该去见她。” “你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花样。好在现在都说清楚了。”周珩接了一句,很快又把话题往回带,“反倒是她说要跟你合作,这点还挺好笑的。有我们周家在,哪还有她插手的余地?” 许景烨微微一笑,只说:“说的是啊,她的算盘打得响,我却不一定要理会。” 许景烨说的轻巧,可周珩却直觉地认为,他似乎掩饰了什么,尽管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看不出端倪。 尤其是他的用词,是“不一定要理会”,而非“不会理会”。 再进一步说,许景烨不是一个随传随到,闲的没事的人,尤其不会轻易和对自己毫无利用价值的陌生人来往。 如果许景烨真的不在乎康雨馨说什么做什么,他何必赴约? 反过来,以许景烨的性格,他一旦去赴约,就说明康雨馨一定给了一个足以令他出现的理由,同时他也会在求证之余,进一步挖掘出康雨馨的利用价值。 而后者,才是主要目的。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地步了,周珩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最好是点到为止。 也多亏了康雨馨这些上蹿下跳的小动作,要不是这波蹬鼻子上脸的操作,她还真没什么理由去拿她开刀。 原本她还想着,周楠申将高征这条线交给她,她下一步该如何去运用,是否要拿林明娇和于真试水。 毕竟林明娇和于真联手害死许景枫,还利用这件事令她被警方盯了一阵子,如今虽然危机暂时解除,却也令她上了观察名单。 结果呢,康雨馨偏偏在这个时候钻出来。 也好,不如就先拿康雨馨试试水,也好借此事探探高征父子的能力。 第92章 16 chapter 16 下午, 海外部发生了两件新鲜事。 第一件说的就是周珩和许景烨,说他二人如何在办公室里亲亲我我、打情骂俏,还说他们闹到门口的时候, 还被周珩的助理黄瑛,和就站在不远处工位前的同事撞个正着。 这下,消息很快传开, 不到一个小时就传遍其他部门。 一时间,周珩又成了话题人物。 她曾经是许景枫未婚妻的事, 大家可还没有淡忘。这许景枫才死了有多久,她怎么就公然在公司里和许景烨搞上了? 有同事还跑去微博上, 将之前八卦她许家兄弟的消息搜了出来。 而私下里,大家也一边吃着瓜, 一边编排着内情。 有些人认为, 这是很正常的事,许景烨长得那么帅, 又有能力, 足以甩许景枫好几条街, 再说了, 他还是周珩的初恋,两人旧情复燃也没毛病吧。 但有些人却觉得,许景枫七七才过, 这两人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难不成传说是真的,许景枫的死真是他二人的手笔? 人人都有猎奇的心理,尤其是发生在身边的男欢女爱, 爱恨纠缠, 越是狗血就越吸引眼球。 当然, 这些谣言最终也通过黄瑛,传到了周珩的耳朵里。 当时的周珩,就坐在办公桌后,一边翻阅着面前的文件,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自己的八卦,时不时还应上两句,就像是个局外人。 直到黄瑛汇报完,终于忍不住问:“要不要抓几个聊的最欢的出来,杀鸡儆猴?” 周珩听了,颇为有趣的扫过一脸认真的黄瑛,反问道:“这么做了,谣言就会止于智障么?” 黄瑛一噎:“是不能,但也不能放任他们胡说八道啊。如果这次不理,那么还会有下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在文件的落款上签了字,交给黄瑛,说:“其实他们也不算完全的胡说。我和许总要订婚了,就在后天。” 黄瑛接过文件,反应慢了半拍才道:“那……恭喜周经理。” 周珩笑了笑:“不过我们不打算请客,就一家人吃顿饭,所以先不要声张。好了,待会儿我还要开会,你先下去吧。” 黄瑛仍有迟疑,又追问了两句,但见周珩对此一点都不在乎,还当着她的面点开了手机游戏,玩了起来。 黄瑛便只好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多会儿就离开了。 而黄瑛前脚走,周珩后脚就将游戏关掉,随即点开许景昕的微信窗口,发了这样两句:“康雨馨今早约了你二哥见面,除了挑拨我们的关系之外,还有和他合作的意思。看来她在你这里已经没有余地了,所以想再找个主人。” 不到半分钟,许景昕回了:“我有点好奇,她能怎么挑拨?” 周珩指尖一顿,一时竟然也不知道如何措辞:“这你还猜不出来么?” “猜不出来。”许景昕非常老实的回了。 周珩默默翻了个白眼,开始给提示:“以我和你二哥的关系,你说她能怎么挑拨?” “哦。”许景昕这才明白,“你的意思是,她栽赃你和别人有私情。” 周珩飞快的回道:“对。” 许景昕好一会儿没吱声,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直到周珩以为他不会回应了,他这才冒出一句:“可她能栽赃谁,谁有这个胆子招惹你,我实在想不出来。” 这下,反倒是周珩不说话了。 她盯着这句话,品着字眼里的意思,只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谁有这个胆子”,她是能上天,还是会吃人? 不会儿,迟迟没有等到消息的许景昕,又发来一句:“我还在等你的下文,你还没说是谁。” 周珩眯了眯眼,终于毫不犹豫的打出一个字:“你。” 许景昕又发来几个问号:“我什么?” 周珩说:“我的意思是,康雨馨污蔑你和我有一腿。” 许景昕顿时安静了。 周珩将手机放到一边,也不管他此时是什么心境,有没有受到惊吓,她就自顾自的收拾待会儿会议需要的东西。 等到所有文件都拿齐了,她的手机才响起来。 周珩点开屏幕扫了眼,就见到这样三个字:“她有病。” …… 周珩没有再理会许景昕,很快去了会议室。 而海外部迎来的第二件新鲜事,就要从下午的部门会议说起。 起因是姚心语突然调到海外部,而且职位还不低。毕竟她是从公关部平移过来的,工作上又没犯错,不好降职处理。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姚心语对海外部的业务并不熟悉,过去也从未上过手,而这里同级职位已经有人了,如今将她硬塞过来,眼下也只能担个虚衔,没有实质的权利。 其实下午的部门会议,姚心语的流程最多也就是做个自我介绍,走个过场,让大家正式正式认识一下,心里有个数。 谁知姚心语却并不这么想,还有点要急于表现自己的意思。 结果,原本预计只有一分钟的自我介绍,直接被她拉长到十分钟,而且在自我介绍之后还对海外部的业务提出一些想法和规划,包括她接手工作之后打算如何施展等等。 其实会议上的几位主管,都明白姚心语为什么这么着急表现自己,她在公关部因为和上司林明娇不合才调到海外部事,这也不是秘密。 听说公关部那边已经传出来姚心语办事不利,工作频频出错的消息了,偏偏姚心语又不可能去理论,就只能先把这口气忍下来,再找其他途径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问题是,像是这种部门会议本来就是提一下日程,互相给几句不痛不痒的意见,之后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姚心语早不发挥,晚不发挥,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地点和时机都不对,令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最后只能看向许景烨。 许景烨先是一笑,随即不紧不慢的来了句:“意见提得很好,但在实际操作上很难推行,有点理想主义。不如你先花点时间了解下部门的运作,慢慢学,慢慢看。” 这话落地,气氛一下子就沉了,半晌没人再说话。 灯下黑 第143节 姚心语坐下后脸色也有点难看。 这件事到这里本该落下帷幕,谁知始终未发一言的周珩,却在此时抬了下眼皮,先是扫过许景烨,随即说道:“可我倒是觉得姚经理提的某些意见并不难推行。而且部门的问题不是出现在意见上,而是在人身上。若是遇到一点难题就找借口退缩,那么任何问题都不会得到改善。” 这下,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周珩。 虽然这里不是公关部,大家也听说过周珩和姚心语有矛盾的传闻,而且那时候姚心语一直在倒追许景烨,她自己也毫不遮掩。 然而时至今日,成功走到许景烨身边的女人变成了周珩,姚心语什么都没落着,眼下还要靠自己父亲刷脸,才能在海外部占个闲职。 其实刚才许景烨当众点评的那两句,已经够打脸的了,这也像极了是他为了划清界限,而故意表现出来的疏远和无情。 大家看在眼里,就当是两女一男的好戏,自然不会为姚心语说话。 可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周珩竟然站了出来,替姚心语解围的?!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姚心语都直勾勾的看了过来,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这时,许景烨说:“类似的意见,过去也有人提过,也尝试推行,但最终还是失败了,现在沿用还是老一套办法。” “老一套之所以用到现在,不是因为它有效,而是因为漏洞多,有些人钻空子钻习惯了,不想改。”周珩跟着说道:“至于新意见的推行么,一次不行可以再来一次,最低限度也可以试错,不会白做的。” “可这中间需要浪费不少人力物力。” “与其说是浪费,倒不如说是资源的重新调配。” “看来周经理觉得刚才那些意见可行。” “当然,不过我仅代表我个人看法。倒是许总所说的太理想化,具体指的又是哪一条呢?” 一时间,会议室里只有许景烨和周珩的你来我往,其他人全都忙着暗中交换眼色,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最后,就听许景烨说:“我的意思是,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是否要改变,该不该改变,而在于落脚点。到底该从哪里下手,如果只是不痛不痒的位置,那就是白做。” 周珩微微笑了,眼神转开,直接看向坐在对面的姚心语,说:“都听到了么,许总说了,问题的关键在落脚点。下一步该如何改变部门的积习,要从哪个环节入手,这才是重点。我相信姚经理顺着这条思路再找找看,一定能找到的。辛苦你了。” …… 因为周珩在部门会议上帮腔了姚心语,这也直接导致了会议刚一结束,姚心语就直接杀到周珩的办公室门口,而且“来势汹汹”。 黄瑛原本是要阻拦的,偏巧周珩这时出现了,还说了句:“我和姚经理有事要谈,有任何人找,都说我没空。” 随即周珩就将人请进办公室。 门板一关,周珩在吧台前倒了杯温水,转身递给姚心语。 姚心语接过水杯,先是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在屋里走了半圈,欣赏过周围的摆设和窗外的风景,这才坐在沙发上。 然后,她说:“想不到你会帮我说话。” 周珩依靠着办公桌,双脚错落站立,一手端着茶杯,淡淡应了:“举手之劳。” “为什么?”姚心语问。 周珩缓慢的漾出笑容,说:“你应该知道,海外部虽然吃香,但你这次从公关部过来,却是因为落败。那边的人不会说你的好话,这边的人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周珩句句说在点子上,姚心语的脸色很快变了,心里虽然郁闷,却无法反驳。 说到城府,她是不够格,而且在性格上她也冲动,容易沉不住气,这些都是她的弱点,所以才会被林明娇拿捏了。 周珩将她的挫败看在眼里,又道:“在公关部,你永远赢不了林明娇。但是来这里,你还有机会翻盘。现在你的处境,我当初也经历过,说实话,我有点感同身受。” 姚心语喃喃道:“的确,这次我是输了……鞭子只有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周珩停顿了几秒,接道:“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这也是你的提议没有被采纳的原因——无论是部门改革,还是其他方案、策略,纸上谈兵都是最站不住脚的,也是最容易被人驳斥的。打江山,靠的是身体力行和实战,无论是你我的父亲,还是董事长,或是庞总,或是其他股东,有哪个不是这样呢?” 姚心语半晌没言语,可她却把周珩的话听了进去:“奇怪了,想不到你会对我说这些,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是讨厌你,但不是讨厌你这个人,而是讨厌你做事的方法。”周珩笑了,“你很聪明,主意也多,手腕灵活,这些都是你的优点。但问题也在这里,你是聪明,可又经常甩小聪明,主意虽然多,却只是有一没二,手腕灵活,又不用在大事上,白白浪费了才能。” 姚心语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你这算是夸我,还是贬我?” 周珩说:“那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姚心语笑了下,扬起下巴:“我看你是想拉拢我。” 周珩也跟着笑了:“这个时候还能被我拉拢,你该觉得受宠若惊才是。不过‘拉拢’这个词也不够精准,应该说是合作。” 姚心语盯住周珩的眼睛,试图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但看了半天,她却只看到了友善和真诚。 姚心语只得问:“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 周珩将杯子放在一边,跟着严肃起来:“因为没有人可以在这个社会上做独行侠,多一个朋友,多一个帮手,就等于多一个保障。有些事一个人是做不成的,可我这个人比较挑剔,要找人合作也要看得顺眼才行,而且这个人也不能太掉链子。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这话落地,姚心语倏地笑了出来,还一边笑一边摇头:“那你要跟我合作什么,在这里称王称霸么?” 周珩却说:“在这里站稳脚跟,是你希望的,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反过来,我需要在这里得到的东西,你也要帮我拿到。大家互惠互利。” 姚心语仍在笑,但眼睛里却多了一抹认真:“要是让我爸知道我和你联手了,他一定会气的跳起来。” “无论是你爸,还是我爸,他们都老了。不仅是年纪,还有观念。”周珩说:“如果你真按照他教你的路来走,结果会连他一半的成绩都达不到。当然,如果你问他的意见,他一定是和我们周家势不两立。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同样的道理对我也是一样。” 说到这,周珩从桌上拿起一个优盘,走到姚心语面前递给她:“这是过去一年海外部的业绩报告和总结。你不是要找积习和漏洞么,你看了就会知道。但问题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东西为什么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呢?就像景烨说的那样,如何纠错,从哪里切入,这才是关键。而这些要点就藏在这份报告里,接下来就要辛苦你把它们找出来了,加油。” …… 下午,江城的天渐渐阴了。 此时的许景昕,正在书房里上网。 他按照记忆中的数字字母组合,很快登陆了一个账号,遂点开里面的资料,逐一熟悉内容。 而这份资料,正是周珩的。 资料内容不算非常详细,但是角度很精准,尤其是一些数据的记录,绝不是找个私家侦探就能拿到的。 整体描述也非常可观,基本上是说清了事实,却又没有添加个人评判和情感色彩。 而许景昕只是粗略地看了第一遍,就注意到几处值得研究的疑点。 首先就是周家的家庭成员,原本应该是五个人,分别是周楠申、蒋从芸、周楠岳、周珩和周琅。 但是二十四年前,周楠岳失踪了,后来周家去办理了死亡注销手续,失踪原因至今不明,只知道是因公出差,就一直没回来。 周琅则是在十一年前失踪的,原因是因为一起绑架案。 按照警方的推断,周琅大概率已经被绑匪撕票,只是迟迟没有找到尸首。 但奇怪的是,绑匪的尸骨却在案发后几个月被人发现了。 站在许景昕的角度,以及接触案件的触觉来说,这两个案件都有很大疑点。 先不说周楠岳,毕竟这个案子年头太久,很难追溯。就说周琅的案子,当年的绑架案受害者可不止周琅一人,还有周珩。 周家一连被绑架两个女儿,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先按照绑匪的要求筹集几千万现金赎人,足可见周家对两个女儿的重视。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 许景昕自问,他上头也有两个哥哥,对许家亲情的淡薄也深有体会,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们兄弟三人身上,那么许长寻会拿出多少钱来赎人呢? 又或者说,许长寻会愿意为哪个儿子拿出几千万? 许景枫? 恐怕很难,许景枫死后,许长寻的确悲痛了几天,但现在已经恢复如常,倒也不像是老话说的那样,子女死亡,父母会折寿十年的程度。 那么许景烨呢? 他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些,但许长寻愿意出钱的思考角度,也不是从亲情出发,而是因为许景烨更有留下来的价值。 至于自己么,许景昕下意识勾起唇角,却是冷笑。 对许长寻来说,他就更不值得了。 许长寻如此,周楠申也是一样。 周珩和周琅都是周楠申的女儿,但在亲疏上却有明显区分。 资料里也提到了,周琅一直跟着生母梁琦在外面生活,直到十岁梁琦病故,周琅才被接回周家。 而梁琦生前,只是周楠申的情人。 也就是说,周琅是私生女,而且在周楠申眼中分量并没有那么高,否则不会放任周琅跟着梁琦到十岁。 然而在绑架案中,周楠申却愿意在短短几天内拿出几千万。 这些钱大概率是冲着周珩去的。 可结果呢,周家人还没有来得及交赎款,周珩就自己跑回来了。 之后周家人才选择报警,警方再根据痕迹和周珩送医前寥寥数语分析,这才找到了用来关押周珩和周琅的旧仓库。 但仓库里早已不见绑匪和周琅的踪影。 在那之后,周珩就住进慈心医院,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且因为手术之后需要观察和静养,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虚弱,时常昏睡,又因为绑架事件受刺激过重,而记忆缺失,无法提供完整的口供给警方。 所以在警方的记录中,绑架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珩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这些至今都没有确实答案。 警方也只能从法医验伤结果中判断,周珩曾经和人有过激烈的打斗,因此身体多处受伤,而且下|体有撕裂伤,应该是曾经遭过绑匪性|侵。 所以在后来那几个月,除了术后恢复之外,周珩就一直住在慈心医院,继续接受整容治疗和心理治疗。 但表面的伤害终会愈合,心里的伤害却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 周珩初步的心理治疗效果并不好,回到周家住了一段时间,反复得很厉害,于是周家就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她送去国外调养。 而慈心医院对她的诊断结果,则是精神分裂。 资料看到这里,许景昕久久没有动做,只皱着眉,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 尽管他之前也接触过不少案件,有的惨绝人寰,有的令人发指,还有的实在刷新人性下限,但是当他读到周珩的过去时,却仍是不免心惊。 因为她是他熟悉的人,清晨还一起吃了饭,她当时的状态还算不错,看上去很健康,任谁见到这样的周珩,都无法想象她曾经有那样的过去。 许景昕不是女人,却也见过女性在遭到性侵之后,一方面要抗住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还要鼓起勇气向警方求救的场景。 而遭遇此事时,周珩还不到十八岁,她还有心脏病,脸部也多处受伤,已经到了需要整容修复的地步。 之后她又被诊断出精神分裂,足可见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显然在被绑架的那几天,她经受的绝不只是这几行文字描述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许景昕闭了下眼,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等到个人情绪完全控制下来,这才又将这段文字通读了一遍,并又一次画出重点。 绑架案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周琅的下落。 她若是被撕票了,那尸体在哪儿?若是没有被撕票,那这些年怎么没有出现? 灯下黑 第144节 还有,周珩有心脏病,以这样的硬件条件,又遭受到身体和精神伤害,生还的几率已经非常低了,这样她都能奇迹般的从绑匪的手中逃脱,怎么周琅反倒下落不明? 难道说,其实当时周琅是有机会跑出来的,但因为某种原因,选择将机会让给身体较弱的周珩? 类似的情况在过去也有发生过,就是在某个极端情况下,更有生还几率的人将机会让给更需要帮助的人,让后者先跑出去求救。 只是…… 许景昕的思路走到这里忽然一顿,眼睛眯起的同时,脑海中也跟着冒出一个疑问——既然周珩逃出来了,那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选择跑回周家,由周家来出面报警? 而且周家报警的时候没有带周珩,还先一步将她送进慈心医院。 是不是周珩回家之后心脏病发,需要急救治疗? 还是说整个绑架案藏有猫腻,而周家知道一些内情,为了某种原因选择掩饰,这才第一时间将周珩“保护”起来? 许景昕很快在这段文字之后标注一个问号,同时直觉认为,这层疑问应该就是解开绑架案真相的最重要一环。 只是要解开这层疑问并不容易,如今唯一还幸存的当事人周珩,已经失去了那几天的记忆,而周家人就算知道实情,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吐露。 思及此,许景昕揉了揉眉心,又翻到下一页。 后面的几乎都是慈心医院上传到网上的周家人的身体报告,这里面除了周珩有先天性心脏问题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大病医疗的记录。 再看周珩和周琅生前曾经在慈心医院做过的身体检查,两人都是ab型血,而她们的生父周楠申是a型血,周琅的生母梁琦是b型血。 这些数据似乎都很正常,没有特别之处。 直到他快速扫过蒋从芸那一页,翻页的同时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先是疑惑,随即又看了回来。 怎么……蒋从芸竟然是o型血? 第93章 17 chapter 17 ——怎么, 蒋从芸竟然是o型血? 毫无疑问的是,o型血的蒋从芸,是不可能有一个ab型血的女儿的。 而这件事周楠申一定知情。 那么周珩的生母是谁, 周楠申另一个情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存在疑点,那就是周珩和周楠申的关系。 既然周珩和蒋从芸不是亲母女, 那也就谈不上骨肉亲情,她们关系疏远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为什么周珩和周楠申似乎也不亲? 虽然这一点许景昕没有确凿的证据,更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父女不睦, 这只是一种直觉,一种和周珩接触一段时间后, 从一些细节中推断出来的结论。 就好比说, 周楠申和许长寻都有涉毒和洗钱背景,这件事在一年前, 周珩却毫不知情, 简直干净的不可思议。 当然, 许景昕也曾想过, 这会不会是周楠申为了保全财产和下一代,所以才不让周珩沾手? 毕竟类似的事也不在少数,有很多商人为了提前做好风险规避, 很早就和自己的另一半离婚, 并将财产进行划分归类。万一自己出了事,起码妻儿也可以平安。 但问题是,就算周楠申要保全周珩, 最低限度也要让周珩心里有个数, 做足准备, 而不是一味地隐瞒。 哦,不,与其说是隐瞒,倒不如说是在防范。 可周楠申要防范什么呢? 难不成他是担心周珩掌握到实据之后,会一个反手举报他不成?还是说这里面有更深的隐情? 如果这对父女的关系真如他猜的那样,是互相试探,互相隐瞒,甚至是在斗法的话,那么这里面一定要有一个非常立得住脚的原因。 只是这层原因是周家的秘密,警方是很难查到的。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会对周珩始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吧。 一方面,他觉得这个女人城府很深,心机难测,面孔多变,也有手腕,可另一方面,又总觉得她在许、周两家这样的环境中,尤其的“清白”,并没有同流合污。 是的,就是清白,尽管这件事听上去很难理解。 说完周家,再说许家,这一年以来许景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发现无论是许长寻、许景枫,或是许景烨、林明娇,对周珩都是不信任的。 当然,许家人彼此也不够团结,互相质疑、算计,充满了勾心斗角,可是在某些一致对外的事情上,他们的反应却非常的一致,反倒显得周珩像是个异类。 比如,他在慈心医院命悬一线之时,许家人在互相没有通气的情况下,全都作出了同样的选择——任他自生自灭。 因为他的死活和他们的利益并不相关。 而在那个时候唯一站出来的人,就是周珩,也只有周珩。 关键时刻,周珩似乎根本不在乎利益如何。 她只是单纯的要救他的命。 再者,他过去是禁毒警的身份,许家人是知情的。 而以周楠申和许长寻狼狈为奸的历史来看,他也一定知道。 可结果呢,周珩要探知这一点,却是靠猜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 许家人没有特别提起,这还可以解释。那么周家人呢,他们是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还是认为她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直到现在,许景昕都还记得那天他和周珩在病房里的对话。 他说:“你不知道我是谁,看来许家没拿你当自己人。” 而周珩则大方的承认了:“对,我和你一样都是外来的,都是入侵者。” 当时这句话,许景昕并未深思,更没往心里去,可如今想来,倒是值得研究。 外来的,入侵者? 这话是对许家说的,还是也包括周家? 许景昕自问,他的生母在一年多以前过世,临去世前她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经常说胡话,做事颠三倒四。 在那时候,许景昕也不会对母亲说太多,包括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很少和母亲分享,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母亲也听不进去,理解不了。 但他对母亲绝不是防范。 起码不像周楠申,对待周珩像是对待一个“外人”。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而且就连周珩自己都说,她是外来的,入侵者。 思及此,许景昕又一次看向屏幕里的资料,尤其是绑架案那一段,又看了看刚才标注出来的重点,尤其是其中两条。 一条是,周琅十岁以前都跟在梁琦身边。 这点说明周楠申对这点骨血并不看重。 另一条则是,周珩明明有心脏病,还在绑架期间被绑匪性侵,甚至还和绑匪搏斗过,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活了下来? 而最主要的是,周珩和周琅都是ab型血。 外来的,入侵者…… 许景昕下意识眯了眯眼,脑海中倏地蹦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是周楠申,如果他的两个女儿相继遭到绑架,结果想保住的那个死了,无所谓的那个却活了下来,那么他会怎么做? 念头一生成,许景昕顿时觉得身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 同一天晚上,周珩回到了周家大宅。 可这一次,不是因为周楠申或是蒋从芸的传唤。 周珩的突然出现,令蒋从芸十分惊讶,随即她就立刻吩咐陈叔,再多做两个菜,接着就迎上来,对周珩好一番嘘寒问暖。 周珩听着蒋从芸念叨后天她就要和许景烨订婚的事,只虚应了两句。 蒋从芸就好像看不懂周珩的脸色一样,又提到自己新买的礼服和首饰,还拉着周珩上楼,说要让她帮忙挑一身,她好在后天穿着去许家。 周珩没有拒绝,跟着蒋从芸去了她的更衣室,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蒋从芸将礼服拿出来,并在身上来回比了比。 周珩随手指了一件,说:“行了,就这身吧。” 蒋从芸来到镜子前,并将周珩指的礼服拿到身前比划,嘴里说着:“这身好么,会不会给你丢人?” 呵,蒋从芸会在乎给她丢人么? 周珩挑了下眉,轻笑出声:“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你订婚。再演就过了。” 这话一出,蒋从芸立刻收了表情,翻白眼的同时,将礼服挂进柜子里,然后转身看向周珩,说:“不管怎么说,我在名义上是你母亲。” 周珩双手环胸,背靠着墙,毫不客气的将她的用意点破:“看来你已经想清楚后路了。我还以为等我爸一死,你就打算跟廖启明呢。” 蒋从芸这段时间以来的态度尤其热络,当然也很假。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蒋从芸突然这么上赶着,无非就是因为知道周楠申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了,生怕他前脚蹬腿,她后脚就翻脸不认人,所以从现在就开始铺垫、找补。 显然,廖启明并非蒋从芸看中的后路,她还想继续做周家夫人。 果不其然,提到廖启明,蒋从芸脸色微变:“我不打算再嫁,等你爸一走,我就可以恢复单身,干嘛要再找一个男人管着自己?” 周珩不咸不淡的接道:“是啊,这样一来,你和廖启明仍然可以往来,还是光明正大的。周家的财产还有你一份,另一边又有廖启明给你钱花,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呢?” 蒋从芸白了周珩一眼,将衣柜的门关上:“我也不是白拿周家的,我这些年受了多少苦,那些是我应得的补偿。再说,就算你将来管家了,也需要我从旁协助。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所以在外面如果有什么事,你需要我带你出面的,我也一定不会推脱。” 蒋从芸是在为自己讲条件,可周珩对此却毫不在意:“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你愿意留在周家就留,不愿意就走,你应得的部分我不眼馋,我想要的也根本不是钱,就算你都拿去花了,我也不会心疼。” “那些钱你当然看不上了。”蒋从芸说:“周家最值钱的是人脉和资源,只要你爸将所有权力都交到你手上,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终于说到了重点。 周珩笑了:“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我要全盘接过来,又不希望有人趁机造反,或是从中作梗的话,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蒋从芸一顿,这才明白周珩的意思:“你怕接不稳?” 周珩笑了:“高征、黄彬那些人一向听我爸的,却未必愿意听我的。若是他们生了二心,那周家的地位、权力,就会受到影响。你想要继续维持奢靡的生活,我也不能保证了。” 蒋从芸没吭声,但脸色却有些凝重,显然她也想到了这一层。 周珩见状,继续引导她:“说起来也奇怪,他们都不是安分的人,也有能力自立门户,可偏偏这些年却死心塌地的跟着我爸,为他处理了不少肮脏事,这也太不合理了吧?难道,他们有什么把柄在我爸手里?” 这话落地,更衣室里一下子安静了。 蒋从芸不说话,周珩就耐心的等着她。 灯下黑 第145节 直到蒋从芸仿佛想明白了,忽然走向门口,将门关上,再转过身来,一脸古怪的看向周珩,轻声说了句:“高征的父母,是被黄彬弄死的。” 这料爆的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就听蒋从芸解释道:“高征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这件事你爸掌握实据,黄彬绝不敢有二心。” 隔了片刻,周珩消化完,这才继续问:“只是这样?还有么?” 蒋从芸又白了她一眼,吸了口气,说:“黄彬这个人虽然冲动,死要面子,还有点重男轻女,但他非常疼他的老婆和女儿。可是高征却和他老婆有一腿。当然,黄彬不知情。” 听到这,周珩的表情瞬间微妙了。 合着一边是杀父杀母之仇,而另一边则是夺妻之恨,无论是哪一样,都够将对方大卸八块的了。 周珩问:“所以这些年,我爸就利用这些事来控制他二人?” “也不完全是控制,你爸给了他们不少利益,他们也没有白帮周家做事,回报还是很丰厚的。” 说到这,蒋从芸又话锋一转:“总之,要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又怕你爸瞒着你,你尽管可以来问我。无论如何,这个家不能散,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蒋从芸的语气无比真诚,乍一听好像真是在为这个家考虑,可周珩却没接话,她只是笑着扫过去一眼,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却是小白楼。 如果袁生在那段录音里的推测为真,那么高征和黄彬就都有份害死她母亲梁琦。 当然,背后指使的人一定是周楠申。 除此之外,还有蒋从芸,也曾经派人去侮辱过她母亲。 这些一笔笔旧账,她早晚都会算清楚。 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就算要报仇也要讲个顺序。 周珩很清楚,这个时候还得留着蒋从芸,她还有很多用处。 思及此,周珩又是一笑,遂站直了走向门口,说:“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爸爸了。” “你去吧,他在房间里休息。”蒋从芸从门前让开,满脸的虚情假意,“不过你们也不要聊得太晚,这两天要养足精神,毕竟后天你就要订婚了,美容觉才是最好的保养品。” 周珩听到这话又停顿了一瞬,心里升起疑惑,表面却没有露出来分毫。 有一件事她一直觉得很奇怪,那就是蒋从芸一直督促她和许景烨拉近关系,即便在她还是许景枫未婚妻的时候,也无时不刻的提醒她,对许景烨的感情投资不要松懈。 可她到底不是“周珩”。 哪怕她身上做了疤痕,脸也动过了,她们的血型也都是ab型血,她也只是个冒牌货,是替身。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 这一点蒋从芸应该也很清楚。 可为什么蒋从芸对于她的身份有可能被拆穿这件事,却从来没有担心过? 是蒋从芸觉得就算许景烨知道了,也不会发作,还是说周家对此早就有了应对策略,只不过蒋从芸和周楠申一直瞒着,还不打算让她知道呢? 周珩心里装着这层疑惑,很快上了三楼,随即一路来到周楠申的房间门前,敲了下门。 不会儿,里面传出周楠申虚弱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周珩将门推开。 起居室内,周楠申正躺在窗边的躺椅上,他身上裹着睡袍,腿上还盖着毯子,脸色透着灰败。 他手边的小桌子上散落着好几个药盒,而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像是铁锈一样的金属味儿。 其实不只是现在,自从一年前周楠申开始服用基因药,他身上就开始有这种味道。起初只是一点点,后来随着药量的增加越来越重,尤其是当他开口说话时,那些味道还会从他的嘴里发出来。 周珩知道,那种腐败的,恶臭的,夹杂金属味的气息,都是指向他病入膏肓,走向末路的信号。 她也听说过,吸毒者身上都会有一种浓重的气味,很难闻,那是因为化学类毒品正在腐蚀人体。 周楠申接触苯|丙|胺已经一年了,早就是药石难医了,而他身上的味道也越发浓重,几乎连他身上最后一丝人的气息都要完全掩盖了。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门关上,走近窗边,居高临下的看向那张衰败的脸,无论是表情上还是心里都没有一丝怜悯或是同情。 她的声音也很冷漠,第一句话便是:“看来,你已经将药量加上去了。” 第94章 18 chapter 18 “看来, 你已经将药量加上去了。”周珩如此说道。 可他们都很清楚,再高的药量,也只是对生命的透支, 何况那些东西本就对器官有损伤,这具身体已经是超负荷在运转了,随时会败于脏器衰竭或是其他并发症。 “我知道自己没多久了。”周楠申低声说。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可那深沉的目光中却是暗涌起伏,有不甘, 也有遗憾,还有一些周珩看不懂的东西。 她知道, 周楠申还隐瞒了很多秘密,恐怕此时的他内心也正在纠结, 要不要将那些秘密告诉她。 周珩只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可以告诉我。” 周楠申却反问:“我告诉你,你就会去做么?” “看情况, 看心情。也许对我有利的, 我就做了。”周珩淡淡道。 周楠申缓慢的笑了, 隔了几秒, 说道:“你今天来,是来跟我要人,要资源, 谈条件的。” “没错。”周珩说:“也是要提醒你, 你要是再不放手,就没机会了。早一天交给我,你也好早一天放心。” 说到这, 周珩走到角落里, 拉了把椅子过来, 遂就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的瞅着他。 周楠申问:“我现在给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珩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回道:“我会尽快安排你住进慈心以外的医院,我会让他们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来帮你续命。如果你需要临终关怀服务,我也可以安排。我还可以保证,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追究,直到你咽气。” 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熬干,自己数着生命倒计时,是他应得的。 周楠申说:“这些事,不止你能做到,蒋从芸也可以。” 周珩摇头笑了:“如果她真能安分的守着你死,那你就不会跟我说这些了。你很清楚,一旦你将‘后路’交给蒋从芸,许长寻的人就会立刻找上门来。蒋从芸一定招架不住,为求自保,她一定会和许长寻做笔交易,然后把你交出去。你知道许长寻那么多秘密,掌握他多那么多把柄,他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拿回来,也一定会防着你留后手。所以你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我母亲,比袁生更好。” 周珩这番话句句都在点子上,而且完全说中了周楠申心里最担心的事。 死亡固然是他畏惧的,但怎么死,也是个问题。 到这一刻,还在支撑周楠申的就只有尊严。 而这最后一点尊严,绝对不能被人践踏。 既然不管怎么选,都是授人以柄,那还不如交给自己的女儿,起码她还会让他“善终”。 说到这,周珩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你还没住过小白楼吧?其实那里环境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这栋宅子,但要是许长寻真把你送过去了,也不会太委屈你。” 周楠申扫过来一眼,眼里划过一丝愠怒:“许长寻会怎么对我,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和他,可是斗了一辈子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珩想了一下,很快提出条件:“我要高征和黄彬唯我马首是瞻,老老实实的帮我办事。” 这件事她也考虑的很清楚,周楠申会放权给她了,只是不可能一次性都放掉,他会分成几次,以确保到生命的最后还能留有底牌。 而她决不能操之过急。 周楠申似是笑了一下:“倒是很会开条件。好,这件事我可以答应,稍后我会给你一个账号,你去登录,里面会有你要的东西。” 周珩笑了,同时也明白到,周楠申会这么痛快答应这件事,就说明高征和黄彬并非他最看重的筹码,否则他一定会讨价还价。 然而就在周珩准备试探之时,周楠申却话锋一转,先一步说道:“你要知道,一旦你开始从我这里拿东西,就意味着你和这个家绑定的更深,周家的现在、未来,都会交到你手上。你固然会享受到周家带给你的便利,金钱和财富,同时也要代表周家,去对抗那些外敌。而且就算你不愿意,外面的人也会针对你,你是躲不掉的。” 其实这一点,周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也明白利益和责任是一体两面的双生花,无法分割,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就是这个道理。 思及此,周珩看向周楠申,她的眼睛无比漆黑,承载着决心,也暗藏着利刃。 “而我第一个要对抗和周旋的,就是许长寻。” 周楠申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现在还不到对抗的时候,他老奸巨猾,你不能硬钢。一旦他猜到你已经成了周家家主,就一定会想办法从你这里套出他要的东西,你只要做到让他不敢动你,已是不易。若是你能过了这项测试,我就会将更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更重要的东西…… 周珩眯了眯眼,心里也跟着一紧,但很快,她就控制好表情,故作不在意道:“你所谓更重要的东西,也要我觉得重要才行啊。” 周楠申笑了,这一次竟然没有故弄玄虚,反而还一股脑的将答案甩给她:“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十七年前在小白楼发生的事情么?还有你的身世,以及十一年前,绑架案的真相。” 周楠申一连说了三件事,而它们之中任何一件单拿出来,都足够吸引周珩。 这下,周珩一时也顾不上表情控制,瞳仁瞬间放大的同时,心里也跟着掀起滔天巨浪,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这三个秘密。 只是有一点,她很疑惑——你的身世。 也正是这一点,仿佛在她心头敲下一记警钟,令她找到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即时将心绪拉回来,而没有说出任何让自己后悔的承诺。 “什么叫‘你的身世’,你指的是什么?” 周楠申却不答反问:“难道你对这件事就没有过怀疑么?” 周珩想了下,顿觉荒谬:“你该不是要告诉我,梁琦不是我的生母,或者你不是我的生父吧?” 周楠申依然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笑着放钩子:“你要想搞清楚这一点,就要先过我的测试。周家未来的家主,不仅要意志坚定,有强大的心脏,遇事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还要足够的狠,不能有丝毫软弱。只有当你证明自己之后,这个家最大的秘密,才会交到你手上。否则,它们就会随着我的离开,永远地消失。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周楠申的话,恰好切中了周珩的命脉,这些的确都是她最在乎的事。 可她还没有因此丧失正常的思考能力,很快,她就伸长手臂,从他的睡袍上拿下来一根头发,随即拿起旁边的一个空药盒,将头发放进去。 周楠申见状,却只是笑着,并不阻止。 周珩见他如此淡定,心里也不由得开始犯嘀咕。 如果周楠申要在她的身世上做文章,这件事是很容易就拆穿的,毕竟她要拿到他的dna也并不困难,一根头发就可以比对。 如果明知道鉴定结果证实是虚惊一场,周楠申又何必玩这一手,他应当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再者,令她对生父的身份产生疑虑,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啊。 除非……他指的是她的生母身份。 难道说,梁琦不是她的母亲? 不,这也不合理。 这个念头一生成,就被周珩立刻推翻了。 如果她们不是亲母女,周楠申就不会让她跟着梁琦,梁琦也不会对她那么好。 或者,他只是在故弄玄虚,为自己争取喘息的空间,或是为了防止她提前造反,所以用这种说词来牵制她? 灯下黑 第146节 想到这里,周珩暂时按耐住不确定的心思,再抬眼时,说道:“如果你只是虚张声势,大可不必,我既然答应了跟你交换条件,就不会临时毁约。反正你已经快不行了,这几天还是能等的。” 周珩站起身,将药盒放进自己的包里,又落下一句:“后天我会和许景烨订婚,你身体有恙,就不必去了,许家人会明白的。” 话落,周珩转身就要走。 周楠申却在此时开口:“到时候,许长寻一定会试探我的情况,会为难你。你要提前想好应对策略,我对你的测试就从后天开始。” 周珩站住了,却没有应,更没有看他,她只停顿了一秒,就抬脚走出门口。 …… 此后的一路,周珩都是心不在焉的,直到回到公寓。 周珩进厨房洗了手,很快从保温壶里倒了杯热水,又兑了凉的,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随即她放下杯子,皱着眉头看着窗外。 远处的灯火透进来,光亮落在地上,映出窗楞的影子。 周珩没有开灯,就着微光,来到沙发前坐下。 她知道,这个晚上她注定不会好眠,就算睡着了,她的思路也不会停。 周楠申一连抛出三个钩子,每一个都落在她的要害,连着肉,勾着骨,渗着血。 ——她的身世。 ——十七年前的小白楼。 ——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这前面两件事,她只能等待周楠申的答案,除此之外毫无他法,即便去问梁峰,梁峰的答案也会掺杂大量水分。 恐怕这里面,也就只有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她可以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一二了。 思及此,周珩拿起手机,快速找到程崎的号码。 可是当她将号码播出去之后,心里却又生出一丝不确定。 她想了想,又将电话切断,随即闭上眼,又一次陷入莫名其妙的纠结。 可这一次,她没有纠结太久,手机就倏地响起。 她睁开眼,看到来电显示正是程崎,安静了几秒,将电话接起来。 “喂。”程崎的声音很快出现。 周珩却没吭声,她滑下沙发,坐在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只盯着手机屏幕怔怔出神。 “喂,你找我?”没有等到周珩的回应,程崎又一次开口:“怎么不说话?” 周珩依然没有言语。 程崎也没继续追问,就等在电话那头,很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突然叫道:“程崎。” 回应她的先是一声轻叹,然后程崎问:“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想不通?” “你怎么知道。” 程崎笑了下:“因为你每次这样,都会找我。利用我,已经是你的习惯动作了。” “你明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还管我。”周珩一顿,跟着问:“这也是梁峰对你的要求么?” 程崎那边安静了几秒,才说:“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在你心里,大概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吧。不过我也确实是这样的人,在我这里,任何事都是要有代价的。说吧,这次是因为什么事。” 周珩抬起眼皮,望着屋子黑暗的角落,目光有些发直:“当年设计绑架案的,是不是梁峰?你有没有参与?” 这话一出,程崎那边彻底安静了。 而他不出声,周珩也不言语,她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只是在想如何回答他。 事实上,就算程崎不说话,周珩也能猜到答案。 如果与梁峰无关,程崎会立刻否认。 而他选择沉默,这就恰恰说明了一切。 过了半晌,程崎似是叹了一声,终于开口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幕后主使不是师父。那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因为师父在周家有眼线,所以事发后就立刻派人到处找你。幸好,我们是赶在周家的人之前将你找到了,但师父不想暴露身份,知道你也不会相信陌生人,于是就让我出面,把你带走。” 怎么,幕后主使不是梁峰?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却又想不出程崎隐瞒这一点的理由。 因为就算程崎说是梁峰,这一点对于眼下的局面,对于她和梁峰的关系,也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程崎也没必要说谎。 周珩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隔了几秒,程崎回了:“知道。”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是谁?” 程崎却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这一次,周珩沉默了。 其实这样的答案她也料到了。 要是程崎想说,他早就说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周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时间,心里的滋味儿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可她知道,自己并不觉得愤怒,也不生气。 她和程崎本就立场不同,他有他的坚持和谋划,而他又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若是因为她的几句追问就和盘托出,那就不是他了。 片刻后,程崎劝道:“周珩,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也知道你想急于弄清楚真相。但有些事,你我都没得选。既然身不由己,就只能顺势而为。” 周珩似是轻笑了一声,却没理这茬儿,而是忽然问:“另外还有两件事,我对你一直很好奇。你能回答我么?” 程崎没有立刻接话,似是在犹豫。 周珩又是一笑,只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很在乎立心的朋友,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比家人还要亲。你要帮林曾青讨回公道,要帮陈凌完成遗愿,还要为茅子苓报仇,这些我都能明白。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一秒,随即问道:“我想问的是,等有一天你完成了这些事,你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呢?” 周珩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不只是问程崎,也是在问她自己。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本就殊途同归,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长久以来,她都无法对程崎袒露心声的原因。 他们真是太像了,都身负着枷锁和责任,都在亲人和朋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但同时他们也都是自私的人,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却关心其他人。 在这条路上,充满了危险和算计,任何看上去温柔且温情的东西,都可能是陷阱,他们不敢碰,更不敢卸下盔甲,只能时刻警惕着。 半晌过去,程崎说道:“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或许要等到那一天来临,我才会有答案。” 他的回答就和周珩预料的一样。 而对于这件事,她也是迷茫的,她也不止一次的自问过,若是有一天她找到母亲被害的真相了,也终于抓住了她一直向往的权力,不再任人鱼肉,担惊受怕,到那时候,她的人生目标又会是什么呢? 思及此,周珩自嘲的笑了。 直到程崎问:“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周珩这才吸了口气,轻声说:“在欧洲养病那几年,我很感谢你能出现,也很感谢那时候的陪伴。虽然我不知道,你说喜欢我,是因为咱们自小的情分,还是因为我这个人。我只想知道,在我回来之前,我说要和你睡一觉,留个念想……你是因为提要求的人是我,才答应的,还是说这也是梁峰对你的要求?” 这话落地,程崎那边又一次安静了。 可周珩却并不着急,事实上到底答案是什么,她也不是那么在乎。 那一天发生的事,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当时对程崎的“依恋”,只是一种在异地他乡,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她能抓到的唯一希望。 在那个时候,只有那样的温存,还能证明她是活着的,令她还能感受到温暖和被人拥抱的感觉。 然而那样的时刻,拥有过就好,不必沉迷。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对他也是利用。 想到这里,周珩又一次开口:“算了,是什么都好,反正我对你也是……” 可那“利用”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程崎打断了:“师父的确跟我说过,要用心经营你我的关系,就算发生关系,也算是一种感情投资。” 周珩不禁一顿,遂又笑了。 她这个舅舅啊,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随即周珩说:“那么我最多也就给你三分。前半场,你是很努力,可到了后半场,你明显疏远、怠慢了。我本来就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一旦你开始对我若即若离,我也会立刻收心。” 隔了几秒,回应周珩的是一声轻笑,只是在那笑声中,还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就听程崎说:“但人非草木,我也有自己的情绪、情感。以前说喜欢你,的确,有很多次都是用来试探你的反应,并非真情。结果我也看到了,你不是靠这些甜言蜜语就能交心的。但那天晚上……我,却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眼睛回忆着那些片段,包括彼此气息的交融,他的动作,那怀抱的温度,以及他的眼神,他的吻。 而就在周珩走神之际,程崎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那天的反应你也能感受到,有些事我是骗不了你的。后来那几年我选择‘消失’,对你不闻不问,其实也不只是因为在美国脱不开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是啊,若不是故意疏远,故意避而不见,就算他再忙,一通电话总是有时间打的吧,或者还可以发信息。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还想找补什么? 周珩不由得笑了:“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么?还是说你想借此机会,达到其它目的?” 程崎自嘲道:“是很晚,但我从来就没有对这段关系抱过希望。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也不是想得到什么。我只是……” 说到这,他又突然顿住了。 周珩耐心的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的下文。 等他再开口时,却是话锋一转:“无论如何,都过去了。周珩,后天你要订婚了,我就在这里就祝你和许景烨进展顺利,祝你能早日得到你要的一切。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开口。不过你是知道的,任何事都有代价。” 隔了两秒,他又补了句:“还有,师父提出的合作,你也要慎重考虑,他等不了太久。” 话落,他那边就将通话切断。 手机屏幕黑了。 黑暗的屋子里,就只有窗户那边透进来的微光。 周珩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 她就那样静坐了许久,直到所有情绪都平复下来,她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那轮弯月已经爬上了天,却被云层笼罩着,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就像挡在她面前的重重迷雾。 灯下黑 第147节 第95章 19 chapter 19 订婚的前一天, 周珩收到了专人送上门的礼盒,多达十几个。 许景烨的作风一如既往,从衣服到内衬, 再到珠宝首饰,甚至是脚上的高跟鞋和丝袜,全都搭配齐了。 清一色的名牌, 却不只是追求价格,更讲究的是品质和舒适度。 周珩将盒子逐一拆开, 抚摸着布料的触感,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想, 不会连内裤都是许景烨亲自挑选的吧? 那他是去的专柜呢,还是看的目录, 又或者是上网检索看哪个牌子的内裤最好穿? 周珩将衣服和首饰在身上试了一圈, 随即就挂进衣帽间,出来时, 就见手机上出现两条许景烨的微信。 “试穿一下拍张照给我看看。” “不合适的话, 还有时间换。” 周珩笑着回道:“试穿过了, 眼光不错, 不过我已经换下来了,就不拍了,怪累的。” 随即她想了下, 又补充一句:“明天你就能看到了, 提前看多没有惊喜感啊。” 许景烨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问:“其实我最想帮你挑选的是婚纱,会有这么一天么?” 周珩说:“哦, 原来你喜欢玩过家家。” 隔了几秒, 许景烨说:“阿珩, 你是真不知道么,男人给女人挑选衣服是什么企图。” 这一次,周珩没有回,她坐下来,非常认真的思考着一个问题,一个她接下来一定会面对,且无法敷衍了事的问题。 她要不要现在就准备好避孕药,或是保险套? 如无意外,她和许景烨大概率是会发生关系的,而她对这个男人的触碰也不排斥,起码他长得帅,动作温柔,又会说甜言蜜语,不像许景枫男女关系混乱,还有病。 一个干净的男人,又对“周珩”用情很深,生活琐事上也非常用心,作为情侣,这已经没挑了。 但问题是,许景烨和“周珩”到底是亲热过的,虽然在日记里,“周珩”非常清楚的写到,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除此之外八成什么都干过了。 这就说明,许景烨对“周珩”的身体是有一定的了解程度的,或许连她身上某些不为人知的小胎记都见过。 而这些标记,她是没有的,也无法从日记或是他人的口述中得知,毕竟绑架案后,“周珩”的尸体就消失了,周家人也不可能知道“周珩”的这些特点。 当然,或许她也是太多虑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兴许有些胎记之类的东西,就算许景烨见过也忘记了? 再者,若是他发现不对,提出疑问,她也可以说,用医美手术处理掉了。 毕竟周家对外人以及警方的说法是,“周珩”在绑架案中多处受伤,不仅伤了脸,还有身体,所以在那几个月之中,她的确接受了一些医美手术。 可是说到受伤…… 有一件事,她是不会记错的。 绑架案后,她被程崎一路暗中送回周家,等她再醒来后,人已经躺在医院了。 而她在昏迷期间,接受了一系列的治疗,后来就是长达好几个月的精神恍惚,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时而产生幻觉,时而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直到她完全“清醒”过来,才从蒋从芸口中得知,在绑架案这件事情上,他们已经做好了文章。 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以后就是“周珩”,在被绑架期间遭到了虐待和性|侵,而且经过慈心医院的医生检查,下|体有明显的撕裂伤。 可事实上,这些都是周家单方面的说词,到底她有没有遭到歹徒的性|侵,这件事至今都是一个谜。 一开始,周珩是十分坚信她什么都没发生的,因为在她的记忆碎片中,被绑匪抓走侵犯的是另一个“周珩”。 如果当时她也遭到了同样的事,她不可能毫无记忆。 只是这样的“坚信”,一直到她在欧洲小镇调养期间,又产生了动摇。 原因无他,就因为她一时冲动,邀请程崎上了一次床。 结果她发现,她不是处女。 她很震惊,在那几天里对自己残存的记忆,产生了严重的质疑,甚至觉得她因为受刺激过重而是去那几天的记忆,或许就包括性|侵这件事。 可是要证实这一点,她又不知道去问谁。 周家人又不在绑架案现场,自然不会知道,而“周珩”和绑匪都死了。 她作为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个,还把那几天的事忘光了。 而她好不容易抓住的那些记忆碎片,也在心理医生的评估中认定,很有可能是幻觉和臆想,或是她通过潜意识拼凑出来的“面貌”,并不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话说回来,其实这件事周珩已经无所谓追不追究了,就算真的发生了,那些绑匪也已经死了,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绑架案背后的真相。 可现在看来,真相如何很难探究,也无人可问,而这件她认为无所谓追究的事,也给眼下面临的问题带来了新的困扰。 那就是,要是许景烨跟她求欢,她是要欣然接受呢,还是应该呃……装作在这件事情上受过刺激,受过惊吓,甚至无法忍受做这种事呢? …… 转眼到了第二天,周珩起了个大早。 她先吃了一点东西垫垫胃,又冲了澡,出来后将头发吹干,简单挽了个发型,就坐在梳妆台前上了一层薄薄的淡妆。 她的气色相比前一天要好一些,而好气色就是最好的化妆品,何况今天只是订婚,还是家宴,场面不大,她也没必要太隆重。 等脸上拾掇干净了,周珩将许景烨寄来的行头送头换到脚,最后将耳坠戴上,又摸了摸有些空荡荡的脖子,想着或许应该搭配一条丝巾。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来电正是许景烨。 周珩将电话接起,刚要开口,就听他说:“我的车在楼下。” 周珩走到窗边往下面一看,果然见到许景烨的黑色轿车,而他就立在车边,一手拿着手机。 周珩说:“你怎么这么早?我快好了,再等我会儿。” “是有点早。”许景烨声音带笑,“但我有点等不及了,昨晚高兴的都没睡好。” 没有女人能抵抗得了男人这样的“攻势”。 周珩也不自觉的笑了:“好,马上下来。” 虽说“马上”,周珩还是故意磨蹭了半个小时,一来是打算再磨一磨许景烨,不能让他太如意,二来则是因为接了一通蒋从芸的电话。 换做过去,周珩一定不会和蒋从芸闲话家常,但今天却有一搭没一搭的多聊了几句,就连蒋从芸没事找事的那些碎嘴嘱咐,都非常乖巧的一一应了。 到后来,连蒋从芸都开始觉得不对了,语气古怪的问了一句:“看来你今天心情挺好啊,竟然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都没觉得不耐烦。” 周珩笑着来到窗前,一边看着站在下面来回踱步的许景烨,一边笑道:“许景烨在楼下等我呢。” 蒋从芸正要催促她赶紧下楼,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哦,难怪了。不过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太过了。” 说话间,就见到许景烨抬了下头,似乎发现她站在窗边了,还朝她指了下手表,提醒她注意时间。 周珩无奈的摊了下手,同时示意手机,意思是要讲完这个电话。 随即周珩离开窗边,拿起自己的手包,状似不经意的问蒋从芸:“对了,绑架案之后,医生不是给我做了身体检查么?我到底有没有被人侵犯过?” 蒋从芸大约是没料到周珩会突然提起这茬儿,又或者是惊讶于她可以如此的云淡风轻,随即问:“挺好的日子,说这个干嘛?” “不说不行啊。”周珩淡淡应了:“等订婚过后,我要搬去许景烨那里了,指不定今晚就得发生点什么。请问,我该做什么反应?是享受呢,还是上演一出‘啊,你别过来,不要,不要靠近我,我好怕’,这样的戏码呢?” 周珩边说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了两口,不紧不慢的将这出戏演完。 而她甚至都能想到,此时沉默的蒋从芸,必然是在没好气得翻白眼了。 周珩却懒得管这些,直接把问题甩过去:“快点给我个答案,这件事很重要,你也不希望我这么快就穿帮吧?” 蒋从芸那边安静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只能告诉你,那些检查都不是编的,尤其是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至于你在那几天经历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就只能依据你身上的伤来判断。” 听到这话,周珩喝水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没言语。 这么说,她的确受过侵犯? 就因为这件事刺激太大,所以她把那几天的事都忘了,还因此得了ptsd? 周珩又喝了口水,将杯子放下的同时,心里也落下一道声音——不可能。 她不是这么脆弱的人,而且心理承受能力是自小就练出来的,见多了听多了恶心事,在周家的日子,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过去那么多磨难,她都没有吓出精神分裂,竟然会因为绑匪的性|侵就受这么大刺激,还被送去欧洲调养了好几年? 再说,和程崎那一晚,她也没有任何不适,或是因此产生什么生理上的不愉快和应激反应啊。 当然,这不是说性|侵是一件小事,只不过和她过去的经历比起来,这件事还不足以对她造成如此大的重创。 她总觉得,就算这件事发生了,在那几天当中,也一定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后续,应该是一连串的打击叠加起来,才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影响。 周珩正想到这,电话里就传来蒋从芸的声音:“这么说吧,就算你因为‘害怕’而拒绝许景烨,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男人还不错,也有这个意思,也可以假装是被他的真情治愈了……总之你们小两口的事,你自己看心情决定就好。” 周珩听得直接扬起眉梢,想不到蒋从芸对她还真是“推心置腹”,连这种建议都能信手拈来,也难怪她能把廖启明玩的团团转。 周珩得嘲弄道:“照你这么说,那么我因为受刺激过重而忘记那几天发生的一切,又因为许景烨的亲密触碰,而勾起一些记忆碎片,也是可行的。再说我还有心脏问题呢。” 心脏病这种借口,当初也是她用来拒绝许景枫的,而且用的很顺手。 蒋从芸却说:“许景烨和许景枫能一样吗?许景枫那么能折腾,没病的都可能被玩死,何况是接受过‘心脏移植’的。” 也是。 周珩玩着指甲,又想了想,说:“哎,那我还是随机应变吧。” 想不到扮演“周珩”那么久,明明早就已经入戏了,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周珩”,所做出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那些条件反射都已经深入骨髓了,如今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费神。 就这样,周珩又和蒋从芸虚应了几句,被蒋从芸催促着尽快下楼,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拿着手包往门口走。 谁知刚来到门前,就听到门铃响。 打开门一看,等在门口的正是许景烨。 周珩笑着迎上前,同时将门带上,手机还没挂断,就当着蒋从芸的面来了句:“我妈还在跟我聊电话,让你久等了。” 电话里,蒋从芸发出一声冷笑。 周珩没理会,直接打量起许景烨这身定制西装,不是很隆重,但却足够讲究,而且很适合家宴,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周珩很满意,挽住他的手臂,切断电话,对他说:“就这么几分钟都等不了。” 许景烨没说话,带着她走向电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在她身上打转。 灯下黑 第148节 周珩问:“怎么了,不好看么?” “和我想象中一样美。”许景烨伸长手臂,勾住她的腰,头微微低了,唇就落在她鬓边,“但想象就是想象,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说实话,周珩是开心的,而且有点小鹿乱撞。 所以她就遵从本心,双手环住他的肩膀,仰起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只一下,她就退开了,然后又伸出手指,在他唇上蹭了蹭,说:“哎呀,忘了我涂了口红。” 这话落地,就感觉到许景烨的手紧了紧,温度也跟着升高了。 “其实我还准备了另外一件衣服,在我的别墅里。” 哦。 周珩笑着横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了。 可她却没上钩,一手轻轻落在他胸前,感受着那下面有力的心跳,同时说:“今晚可不行。后面几天还要搬家呢,肯定很累。” 许景烨动了下嘴唇,正要说话,却又被周珩打断:“咱们,来日方长。” 说话间,电梯到了。 第96章 20 chapter 20 不到十点, 周珩和许景烨来到许家。 虽说事先许景烨和周珩已经打过预防针,说这次只是一家人吃顿饭,不宴客, 也不铺张,可是乍一见到院里的冷清,许景烨还是捏了捏周珩的手, 面带歉意道:“阿珩,今天委屈你了。等将来咱们的结婚典礼, 一定会大办。” 周珩对此倒是不介意:“低调点挺好的,形式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心意。” 正说到这,林明娇迎了上来, 笑道:“哎呀, 巧了不是,就一分钟前, 董事长还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到呢。” “我们这就过去。”许景烨神色一转, 对林明娇点了下头, 拉着周珩的手正要走。 可林明娇却说:“不过你爸也说了, 待会儿让你一个人先过去见他,应该是有公事要单独和你谈。” 林明娇刻意在“一个人”和“单独”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周珩自然听出来了, 便从善如流的松开许景烨的手, 推着他说:“既然这样,你就先过去吧。” 许景烨略迟疑了一秒,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抬脚走向书房。 等他走远了, 周珩这才收回目光, 似笑非笑的对上林明娇。 林明娇的笑容也淡了些,将周珩的行头打量了一番,来了这么一句:“本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但景枫才走不久,家里也不好风光大办,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件事周珩自然是理解的,即便林明娇不说这句,她也不会有异议,可偏偏林明娇非要再提一次,显然是要给她添堵。 可惜,林明娇想错了,不是所有女人都和她一样的。 周珩如此应道:“其实就算没有仪式也无所谓,只要我和景烨的心是在一起的,外人怎么看不重要。” “瞧我,也是多虑了。”林明娇见她没动气,语气多了一丝嘲弄,“一回生二回熟,你也不是第一次进许家门了,这里的一切你都轻车熟路,自然无所谓。” 听到这话,周珩微微扬了下眉,倒是有些意外林明娇会这么直白、直接的讽刺她,哪怕在她还是许景枫的未婚妻时,林明娇都没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过话。 然而再仔细一想,换做她是林明娇,看到同一个女人进了许家两次,还分别和许家两个儿子订了婚,她八成也不会觉得顺眼。 再者,林明娇和姚心语过去都是站队许景烨的,到头来呢,不仅“投资”失败,反倒让她渔翁得利。 林明娇就再迟钝,到如今也应该能想明白这里面的缘由了,何况这里面还会有于真的提点,令林明娇意识到,她和周家一早就准备了多线发展,摆明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哪边都没落下,这才能在两任未婚夫中间无缝切换。 而当这一切被林明娇想明白后,八成是既生气又懊恼,毕竟以林明娇以己度人的思路来说,多半以为她们一样,都是靠美色勾引的男人。 可结果呢,林明娇却连个名分都没混上,外人对她的称呼还是林秘书。 当然话说回来,就算林明娇对周珩假以辞色,周珩也不会领这个情,她可还没忘记林明娇和于真勾结,里应外合整死许景枫,又将警方的调查视线引到她身上这一茬儿。 思及此,周珩漾出一抹笑,非常不客气地回道:“如今看看眼下,再想想过去,还真是应了那句,此一时彼一时。我第一次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林秘书和景枫还有龃龉。直到他后来离开,你们之间的矛盾也没有化解。可现在呢,怀着他遗腹子的女人,却是被你亲自接回来的,而且我听说你们关系走得很近,都快成好闺蜜了,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周珩如此一点,林明娇的脸色跟着就变了,显然是没有料到周珩会反咬一口,还咬在这里。 林明娇很快说:“景枫走的突然,留下于真和肚子里的孩子,无依无靠,我也是看她可怜呐。若是景枫现在还在,说不定于真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 周珩故作诧异的扫过来一眼,轻笑出声:“原来是看她可怜,我还以为你们是同病相怜呢。毕竟她现在走的路,你也曾经走过,只是没走通。” 又一个痛处被周珩踩的死死的,这下林明娇可是笑不出来了:“你什么意思,故意说这些想刺激我?” “刺激你?这不是你刚才对我做的事么。”周珩也收了笑,朝林明娇走近了一步,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良心的忠告,言语上的打击对我没有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倒不如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我这个人,心眼很小,而且睚眦必报。你和于真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这话落地,周珩就拉开距离。 再看林明娇,脸上透出一丝心虚,眼神闪烁,可她仍在试图掩饰,力持镇定。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别想栽赃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周珩却是目光冰冷,自上而下的扫了她一眼:“是栽赃还是事实,都由我说了算。我不管你日后怎么解释,如何推脱,这笔账我都会算在你头上,好自为之。” 到此,周珩也懒得再跟她纠缠,径自越过她走进主屋。 林明娇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转身,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周珩的背影,久久没有缓过神儿。 其实刚才,她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只是她忽然看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还在试图用言语攻击来打压周珩的气焰,可这种招数看在周珩眼中,已经是小儿科了。 正如周珩所说,此一时彼一时,一年前的周珩还要在她面前装相,可现在呢,周珩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 周珩摆脱了林明娇的纠缠,没有在主屋里逗留太久,很快就走向后院。 许家的宅子很大,即便办个几十人的聚会也容纳的下,但平时住着,却分外空荡冷清。 周珩在后院的椅子上坐下,迎着微风,深吸了一口气。 等阿姨端上一杯热茶,她便一个人待了许久。 外人眼中,周珩单手撑着头,眯着眼睛,就像是在晒太阳养神。 可事实上,她的思路却早就飞到书房里的许家父子身上。 许长寻单独叫许景烨见面,这在周珩看来,已经是一种暗示,一种下马威。 她是个外人,也是个入侵者,无论她踏进这个家的门槛多少次,许长寻都会防着她。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姓周。 换做别的人家,先后有两个儿子和同一个女人订婚,家中长辈多半会因为纲常伦理,而无法接受。 但在许家,许长寻忌惮的却是她两次“进门”的手段。 第一次,还可以说是两家的婚约,断了也就算了,可第二次,她是凭自己的本事进来的,还是许景烨亲自去求的许长寻,许长寻一定也因此见识到许景烨对她的执着。 而这个儿子又是许长寻最器重的那个,如今却被周家的女儿捏在手心里,他心里如何能舒坦? 再进一步想,若说许景烨是放不下“周珩”,是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明明是郎情妾意却迟迟无法在一起,令许景烨保守求而不得的痛苦,这一点许长寻多半也能理解,会更愿意促成好事,令许景烨早点解除心结。 可许长寻是知道的,她不是真正的“周珩”。 既然不是,却又能做到让许景烨牵肠挂肚,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引起许长寻的“注意”了。 恐怕现在,许长寻正在书房里对许景烨耳提面命,告诫许景烨不要因情误事,不要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吧? 想到这,周珩不由得笑了。 可她的笑容还没落下,几步远的地方就多了一道人影。 周珩听到动静,侧了下头,就见于真笑着站在一旁。 “是你啊,好久不见。”周珩如此说道。 于真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整个人的气质都比过去恬静了些:“其实我一直都想找机会约你见面的。但明娇姐说了,我的胎还没坐稳,最好不要出门,就在家里活动。” 周珩瞄向于真的肚子,说:“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就算你约我见面,我也未必会赴约。咱们之间,原本就没什么交情。” 于真笑道:“说的也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你住的公寓楼下,你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当时别提多紧张了……” 紧张?呵呵。 “是啊,我还夸你演技好呢。”周珩也跟着笑了,随即话锋一转,“如今你已经得偿所愿了,许家你也进来了,你我之间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如直接一点。” 气氛一下子降到谷底。 于真笑容不再,吸了口气,再看向周珩时已经没了表情:“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他了,而且听说,你到现在都没有答应条件。其实只要你愿意,你我联手,很快就能成事的。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你要犹豫,所以想当面问清楚。” 于真忽然切换了面孔,即便是周珩,也不免感到惊讶。 周珩打量了她几秒,不答反问:“我很好奇,你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支撑着你,令你在这个局里付出这么多,甚至不惜怀一个孩子?难道就是因为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么。” 周珩一下子问到了点上,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点。 一个女人愿意为了一个男人的复仇,而献出自己的身体,甘愿去陪另外一个男人睡觉,还做了试管婴儿。 除了“情”这个字,她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 果不其然,周珩刚问完,于真就别开脸,脸上跟着闪过一丝狼狈:“你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明白的。” 周珩丝毫没有介意于真的评价,只缓慢点了下头:“还真让我猜对了——你爱他。” 于真垂下眼,没有否认,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那你呢?他是你的亲人,你不相信他,却甘愿和姓许的狼狈为奸。” 周珩慢悠悠的笑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真是想不到,我这个舅舅这么有魅力。” 于真没有接话,只转过头来瞪着她。 直到周珩轻声说:“既然你一定要问个清楚,那么你就给他带个话,要跟我合作,不是没有可能,但必须按照我的节奏来,要慢慢谈,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于真听了,狐疑的问:“你愿意合作?” 周珩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说:“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不愿意,而且当事人都不急,你急什么呢。” 于真仿佛又要开口,可就在这时,从主屋那头传来林明娇的声音。 “于真,于真!” 于真下意识回头看去,周珩却没动,只说了句:“你该回去了。你我待在一起太久,她会怀疑的。” 于真吸了口气,站起身说:“好,我会再联系你。” 随即她脚下一转,很快走向主屋。 等于真一走,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灯下黑 第149节 周珩呼了口气,又做了片刻,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着许景烨去书房已经十几分钟了,也是时候该出来了。 只是正想到这,她身后又一次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目标仍是她。 八成又是林明娇。 一个个的,真是没完了。 周珩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已经脑补出林明娇找茬儿的画面了。 可当她冷着脸转过头时,却猝不及防的撞见单手拄拐,一身休闲装,且步履平缓的许景昕。 四目相交。 许景昕也停了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周珩终于找回笑容:“你怎么来了?” 许景昕又迈开脚,走向她说:“什么话,我为什么不能来?” 周珩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我以为这种场合你是不会出席的。”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来到跟前却没坐,随即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就两个字:“礼物。” 周珩越发惊讶了,一眼就认出来牌子,然后当着他的面将盒子拆开,露出里面叠放平整的正方形丝巾。 “这个……你买的?” 许景昕目光很淡:“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你似乎什么都不缺,我就随便挑了样东西,希望你喜欢。” 丝巾是黑白相间的图案,上面绣了一些山茶花,很素雅,却也很有气质。 周珩将丝巾从盒子里拎出来展开,遂微笑的当着他的面围在自己身上,尺寸刚好可以做披肩。 然后,周珩问:“怎么样?” 许景昕评价道:“嗯,很适合你。” 周珩歪了下头,又问:“你该不会只给我买礼物了吧,你二哥呢?” 许景昕似是一笑,意味微妙:“刚才在书房里碰到他,东西已经给了,是一支钢笔。” “你去了书房。”周珩很快抓到重点,“那怎么没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真正想问的东西,也没有拐弯抹角:“是我先到的,在书房里和许长寻聊了会儿,然后他就来了。他们有话要说,我也不好硬留下来旁听。” 直到现在,许景昕私下里对许长寻仍是直呼其名,周珩将此看在眼里,却并未指出,她一手捏着丝巾,另一手拿起丝巾盒,一边往主屋的方向走,一边问:“那你和许长寻都聊了些什么?” 许景昕说:“聊生意。” 周珩接道:“哦,毒品生意。” 许景昕笑了,声音很低,却也很清晰:“康雨馨的野心太大,生意也越做越大,那些大佬已经蠢蠢欲动了。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听到这里,周珩站住脚,下意识看向许景昕。 许景昕也停下来,就立在阳光下,笑容渐浓:“所以我就建议许长寻,与其肥水流入外人田,倒不如由我出面,除掉康雨馨,将她手里的资源全部接管过来。反正我背后是许家,那些大佬也不敢有异议。” 此时此刻,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两人身上。 可许景昕的话却锋利无比。 周珩安静了半晌,依然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意愿。 “这么说,你真打算接手这些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干这行的没有人有好下场。你过去又是……”说到这,周珩又顿住了。 许景昕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若是不走出这一步,我永远都无法取得许长寻的信任,也无法真正走进许家。不进则退,像现在这样一直游离在外,对我没有好处。” 周珩正琢磨着他话里的含义,这时就又听到他说:“我记得你之前曾说过,你和我一样是外来的,是入侵者,我想你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这里面的滋味,你也最有体会。” 周珩又皱起眉,比刚才多了几分疑惑:“你……”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浮现出一个念头。 而它,其实一直都摆在桌面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避而不谈。 就因为他是许长寻的儿子,所以才会成为康雨馨用来接近许家的筹码。 就因为他过去做过禁毒警,为了“立功”,康雨馨让人断了他一条腿,这就等于断了他的退路。 为了进一步帮许家消除隐患,她就给他下药,用所谓的精神类管制药物,来腐蚀他的心智。 要将黑色漂白,难度很大,可要将白色染黑,却非常容易。 康雨馨就是要证实这一点。 可即便如此,许长寻仍没有完全消除疑虑,他过去的身份仍然是许家的一块心病,而要去掉这块心病,这就已经超出了康雨馨的能力范围。 她最多也就只能做一个引子,却无法将他真正拉进超漩涡中心。 而这一步,只能他自己来走。 不是被迫,也不能是被迫,一定要是他自愿的,更是他主动加入这个局,做出成绩给许长寻看,证明他也是有能力接替那个位子的。 到那时候,无论他和许景烨鹿死谁手,赢得那个才是许家最终的继承人。 想到这一层,周珩轻声问:“这些事,你二哥知道么?” 许景昕扬起笑:“过段时间我就要到公司报道了,这可是许长寻当着他的面说的。他当然知道。” 周珩垂下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个中滋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便只是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会始终游离在外,远离中心,做个安全的局外人。” 许景昕却自嘲的笑了:“就算我想做,别人也不会同意。对于一些人来说,我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当然也有特别的价值。所以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安全。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何止是清楚,更是深有体会。 做与不做,根本不在她,她的存在,她的身份,就是他人眼中的筹码,是一出生就存在这盘棋上的棋子。 周珩看向他,忽然间,仿佛看到了某一时刻的自己,然后她问:“既然你已经是你二哥的竞争对手了,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 安静了几秒,许景昕仍维持着方才的站姿,一双眼睛却落在她脸上。 片刻后,他如此说道:“你和他,不一样。” 不一样? 周珩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整理头发的同时来了句:“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可是……” 说话间,一阵清风拂过。 周珩揪着丝巾的力道松了些,那丝巾就刚好被这阵风掀起,跟着就脱离了她的手,飞到上空摇曳着。 周珩连忙伸手去抓,有两次碰到了丝巾,它却从指尖擦过。 直到许景昕伸出一条手臂,精准的握住那随风舞动的一角,拽了下来。 丝巾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捏在手里,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将它递到她面前。 周珩和那双温润的眸子对上了,只一瞬,也不知何故,她心里漏跳了一拍,连忙垂下眼,将丝巾接过来,重新围上。 “谢谢。” 许景昕就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动作,等她整理好了,说:“这里风大,回吧。” 周珩没应,点了下头,脚下跟着一转,朝向主屋。 谁知抬眼间,却见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而且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 再定睛一看,许景烨双手插袋,脸上似乎还挂着笑,一双眼睛微微弯着,目光先是扫过许景昕,随即才落在周珩身上。 第97章 21 chapter 21 周珩的反应无比自然, 脚下也快了几步,走到许景烨身边。 直到她挽起他的手臂,才轻声说了句:“怎么聊了这么久, 我都饿了。” 许景烨笑容不改,望向她:“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也好。”周珩说。 若是此时许景烨能听到周珩的心跳,一定会讶异她表面上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说不心虚是假的,她原本就不是个迟钝的女人, 对于男女之间纠纠缠缠也有些研究。 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要是周珩对此一窍不通, 那周家也不敢放任她在许家几个儿子中间来回游走了。 刚才虽然隔着一点距离,可周珩却能隔空嗅到一点许景烨的不悦, 还有他那眼神, 那笑容,都令她心生警惕。 而这一刻, 周珩在心里已经将康雨馨问候了八百十遍了, 要不是康雨馨的事先“铺垫”, 这会儿她也用不着心慌。 不就是许景昕帮她拿回丝巾嘛, 能有什么。 两人说话间,许景昕也不紧不慢的走到跟前,神情很淡, 声音很低:“二哥。” 两个男人差不多高, 许景烨扫过来一眼,笑问:“怎么没带女朋友一起来?” 许景昕说:“她今天有事,来不了。” “对了, 之前爸爸说你要来公司上班了。”许景烨话锋一转, 又问:“部门定了么, 要不要来我的海外部?咱们兄弟一直没有好好相处过,正好趁这个机会熟悉一下。” 许景昕勾了下唇,接道:“部门还没定,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 许景烨一顿:“怎么?你有顾虑?” “说顾虑也谈不上,只不过当个闲人习惯了,突然要让我学习这些,我不是很感兴趣。”许景昕说。 兄弟俩就这样你一言无一语的聊了起来。 周珩半垂着头,仿佛对两个男人的谈话没什么兴趣,可事实上,她早就听出了弦外之意。 许景烨一直在试探许景昕的底,还说什么相聚,都是幌子,而许景昕则一副对此并不热衷的态度,借此推脱许景烨的“照顾”。 说白了,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 这之后的走向,也有点超出周珩的预料,大概也只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八个字可以形容了。 开席之前,许长寻从书房出来了,一副慈父的模样,笑着看着两个儿子,父子三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相亲相爱。 灯下黑 第150节 到了席间,许景烨和许景昕分别坐在许长寻的左右手,气氛十分融洽,时不时还伴随几声笑。 许景烨还跟许景昕分享了小时候的事,许景昕听的“津津有味”,接着又礼尚往来的讲了自己上学时的经历。 而林明娇和于真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几乎插不上话,表情也非常微妙,有时候兄弟俩讲到趣事,这边林明娇和于真还会交换一个视线。 在这张桌子上,大概也就只有周珩像是个局外人了,她将所有人的表现收入眼底,几乎很少发言,更没有主动搭碴儿,仿佛一个陪衬,就安静地坐在许景烨旁边,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在她低垂的眼睛中,却早已暗藏风暴。 直到酒过三巡,许景烨已经有些微醺,可他转头一看,周珩的酒杯还剩了一半,遂就拿起她的杯子往嘴边凑。 周珩见装,立刻伸出手掌,轻轻盖在杯缘,抬眼间,和许景烨带着醉意的眼睛对个正着。 “今天够了,少喝点。” 周珩突然一开口,席间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许景烨嘴唇微红,笑起来时非常好看:“我就再喝一口,阿珩。” “喝多了,你要头疼了。”周珩声音很轻柔,不带半点强势,可态度却很坚定。 许景烨又笑开了,眼睛里的光似要溢出来:“你还记得。那好,我不喝了,听你的。” 说罢,许景烨放下杯子,随即反手握住她的。 周珩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有些烫,还有些潮湿,她却没躲开,用另一手下意识拨了下头发,再一转头,扫过林明娇和于真。 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那样估量且带有嫉妒的眼神,只有女人才会读懂。 就在这时,许景烨拉着她站起身,同时对许长寻说:“爸爸,我今天很高兴。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我需要您的祝福。” 许长寻似是叹了口气,扶着桌沿起来,目光深沉的扫过周珩,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立着一枚戒指。 许景烨将戒指拿出来,另一手举起周珩的手,喉结吞咽了两下,才说:“阿珩,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周珩垂下眼,微微笑了,然后就看着他将戒指套进自己的手指。 尺寸刚刚好。 许景烨捏紧了她的手,又凑到唇边一吻。 周珩轻轻眨了下咽,再看向他,没由来的,眼角竟然觉得有些湿润,心里也觉得暖洋洋的。 可她对自己说,这一刻的感动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哪怕她谁都不爱,谁都不信,心也很硬,也有自己感性的时刻。 何况,就因为她一个人独惯了,才经不得这样的热情。 没有人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除了动容之外,她是打从心里羡慕“周珩”。 说到竹马,她和“周珩”都有一个。 可“周珩”的竹马,直到今天仍是用情很深。 而她的呢,却是越走越远,形同陌路。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许景昕不知何时来到跟前,他还端着酒杯,笑着说:“我在这里,祝二哥和二嫂百年好合。” 话落,他就将杯子里余下的那口酒喝光。 周珩抬了下眼,和许景昕带笑的眼睛对上,只一瞬,便各自错开。 许景昕已经对上许景烨。 许景烨大概是真的高兴,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谢谢。” …… 家宴过后,许景烨并没有立刻拉着周珩离开。 那些酒有后劲儿,他已经上了头,甚至开始头疼。 林明娇让人将药找出来,随即就让佣人扶许景烨上楼休息。 而周珩则被许长寻叫去了书房。 周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临近书房前,先煮了一壶茶,等端进去时,就见许长寻靠在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 周珩将茶杯放在他手边,站直了身体,这才轻声叫了声:“爸爸。” 许长寻眯开眼,扫过周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遂点了下头:“还是那个味道,你的手艺没有退步。” 周珩接道:“只要您喜欢喝,我随时都可以过来煮茶。” 许长寻将茶杯放下时笑了下,那笑容却透着古怪的意味:“你上一次叫我‘爸爸’,还是景枫在的时候。” 是啊,这个称呼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 自从许景枫离开,她在人前人后,称呼的都是“董事长”。 周珩半垂着眼,接道:“景枫走的突然,谁也不想。”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啊。”许长寻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前几天跟他通了电话,我听那声音,好像……” 许长寻明显是在试探。 周珩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他快不行了。” 许长寻一顿,望过来时却不见半点惊讶。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他又一次露出笑容,来了句:“那这么说,以后周家要听你的了。” “不用以后。”周珩不卑不亢的应道,跟着笑了,“现在就是我来做主。” “哦。”许长寻只一个字,却含义丰富。 就听周珩说:“无论您这里有什么事需要周家效劳,以后都可以直接吩咐我去办。只要您愿意,周家和许家,会像过去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周家会一如既往的配合,但还要看许长寻的态度。 一阵沉默,许长寻笑了:“得势了,说话也硬气了。” 周珩却说:“既然决定接手家主的位子,对外就不能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否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我心里自然是有底气的,毕竟有我爸交给我的人脉,还有爸爸您的支持。” 许长寻却没接这茬儿,而是突然问:“你说现在是你来做主,那么周家的秘密,你也应该知道了?”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想了想许长寻的意有所指。 当然,她可不会认为许长寻会关心周家的“秘密”,他真正在乎的,一定是和他有关的事。 那么有什么事是掌握在周家手里,而又是许长寻会在乎的? ——账本。 这两个字很快跳入周珩的脑海。 她微微一笑,开口道:“那些东西既然是我妈亲手做的,我自然会小心珍藏。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与此同时,周珩也观察着许长寻的反应。 就见许长寻眯了眯眼,既不接话,也不否认,可他眉宇间以及鼻翼两旁却比刚才用力了几分,这样的细微反应不是他可以控制,而且绝对真实。 显然,她猜对了。 半晌,许长寻再度开口:“老周连这些都交给你了,看来他是真的不行了。” 周珩接道:“他只是想开了,忙活了一辈子,也是时候静下心来,关心自己的健康。外面的勾心斗角、打打杀杀,已经与他无关了,我也不希望他被打搅。” 许长寻却笑了:“你能有这份孝心,老周应该觉得欣慰,但这世间的事,往往是事与愿违的。年轻人啊就是嘴上功夫了得,真的做起事来,却总是链子。”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着,自然也明白许长寻是在给她下马威。 而他说的也没错,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溜一圈才知道,她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不在嘴上,非得手下见真章不可。 隔了几秒,周珩问:“您会担心我眼高手低,这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是刚接手周家,总要做出点成绩。” 许长寻笑了笑,没搭腔,随即端起茶杯细细品着茶。 周珩瞬间悟了,这就是许长寻给她出的第一道难题,也算是一个测试,既可以探知她的虚实,又可以借此了解她的野心和能力。 至于题目是什么,这也是考试范围。 而她若是一上来就说在集团里大展拳脚,帮许景烨开拓疆土,那势必会引起许长寻的忌惮,此事还不能着急。 所以眼下,她只能先从小事上入手。 可这件小事还不能太无关痛痒,事情虽小,但也要切中脉搏。 思及此,周珩走到许长寻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如此说道:“您过去总说家和万事兴,家庭和睦,家人团结,才好成大事。您的教诲我一直谨记在心。可惜事与愿违,越是希望促成的事,就越是有阻碍。” “怎么?”许长寻问:“你觉得家里不太平?” 周珩笑道:“其实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家的问题就在权力二字上。普通人家尚且会为了房产、钱财而打得不可开交,何况是许家。不过依我看,景烨和老三的关系还算平衡,只要您一碗水端平了,也不至于兄弟阋墙。而这个家真正的问题,在于外人。” 听到这,许长寻喝茶的动作停了,再看向周珩时,目光中多了一丝警告:“你指的是谁?” 周珩见许长寻没有半点惊讶,就猜到他必然心里是有些数的,只是不知道他知道多少。 周珩索性就直接挑明了:“林明娇、于真。她们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做过什么,您将来打算怎么清算,这些事本不该我来插手。但谁让我现在叫您一声‘爸爸’呢,她们俩的小动作又那么多,还威胁到景烨,我想我总得做点什么。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对外不会有人知道是您借我的手来清理门户。” 许长寻没有表态,只问:“你到说说看,她们做了什么?” 周珩心思一转,不紧不慢的撂下几句:“景枫生前就带于真去医院接受试管婴儿手术,手术成功后,他就因为吸毒过量而离开人世。于真一直在帮他拿药,那些精神类药物和毒品一起混用会有什么后果,她也一清二楚。在那期间,她和林明娇又多次在医院巧遇,这些事并不难查,只要调取医院的监控即可。” 再看许长寻,面色如常,倒是很淡定,唯有眼神渐渐沉了。 看来这些小动作,他是知情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或是时机不成熟,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发作。 又或者说,是林明娇和于真还有利用价值,他还在算利息,要等将来一起算。 于真的利用价值,目前来看,主要是因为她怀了许景枫的孩子。 那么林明娇呢? 她除了陪许长寻十年之外,还有什么“贡献”,会令许长寻暂时按兵不动呢? 思及此,周珩又道:“逝者已矣,生者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是讨回一个公道。林明娇是您的女人,我作为晚辈,自然不能越俎代庖。但于真么,当初是景枫让我帮他把关的,将她送到景枫身边,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必然不是个人行为,她的背景我认为有必要查清楚。” 周珩故意停顿了一秒,遂盯住许长寻的眼睛,又道:“她背后的人,明显是冲着许家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您来的。这个人是谁,我不清楚,但我猜您一定有个名单。当然,如果您认为于真不足为虑,那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但若是您有意一究到底,将幕后主使挖出来以牙还牙,我倒很愿意做这把刀。这就当是我接手周家之后,为您办的第一件事。” 与此同时,周珩脑海中划过的,还是上一回许景昕的提示——三面间谍。 到此,许长寻终于笑了,透着一丝算计,一丝狠毒。 隔了几秒,他说:“那么这个人,你务必要将他揪出来。” 灯下黑 第151节 果然,即便许长寻表现的再淡定,许景枫的死也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而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根刺踩的更实一些。 于是,周珩扬起笑,应道:“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第98章 22 chapter 22 周珩从书房出来时, 许景烨还在楼上休息。 周珩问了许家的阿姨,临上楼之前,还是将许景昕送的丝巾从颈间摘下来, 叠放好又放进盒子里。 谁知再一起身,却见许景昕站在小厅门口,正瞧着她。 周珩拿着盒子走上前, 问:“你还没回去?” “这就准备走。”许景昕边说,边扫向她手里的盒子, 问:“怎么收起来了?” 周珩说:“很实用,我也很喜欢, 但这会儿我要去看你二哥了。” 许景昕扬了下眉,顿时明白了。 几秒的沉默, 他忽然说:“情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话果然不错。” 周珩笑了下,抬脚越过他, 走出小厅。 只是她刚迈出门口, 许景昕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不过话说回来, 康雨馨也并非无中生有。若非如此, 许景烨也不会起疑。” 周珩又站住了,诧异的看过来,好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景昕摇了下头:“我只是站在许景烨的角度分析, 想必他也看出来了, 周家是有意让你多线投资。以他的立场,自然会生气,也难怪康雨馨一挑拨就中了。” 周珩瞬间没了话。 或许许景烨从未怀疑过“周珩”对他的情感, 可是周家的布局, 她也从没有违背过。 再者, 如果她只是许景烨的青梅,不代表周家,那么无论是许景枫或是许景昕,许景烨都不会忌惮。 可她是周珩,即便许景枫、许景昕和她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恐怕也会看在利益的份上,尝试拉拢她。 而同龄且适婚男女之间,最好的拉拢手段就是感情投资。 就像许景烨当初明知道姚心语对他有意一样,他虽然无心和姚心语发展,却因为姚总的关系而从未拒绝,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令姚心语以为自己有希望。 正是因为许景烨是这样的人,自然也就一眼看透周家在做什么。 他若是许景枫,今天还不会动气,可他是许景烨,对“周珩”用情过深,这才经不起挑拨。 谁先在乎,谁就输了。 想到这里,周珩轻轻点了下头:“你的意思我明白。或许怀疑的种子早就埋下了,只不过被康雨馨钻了空子。” 随即周珩又抬眼看向许景昕:“这种事,就算解释也没有用。看来从今往后,你我要保持距离了。” 许景昕却说:“我倒是觉得,不如将计就计。” 什么? 周珩从他的眸光中看到一丝笑意,这才低声问:“你疯了,明明没影儿的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真的没有么?”许景昕上前一步,声音一样的低,“过去这一年里,你频繁来我的别墅,难道不是因为周家让你雨露均沾么,否则你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你既然播种了种子,也施了肥,浇了水,怎么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却要荒废了。” 周珩张了张嘴,好一会儿说不上话,却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而是许景昕字字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她若是否认和狡辩,倒显得矫情了。 随即就见许景昕微微笑了:“这里面的逻辑就是,如果你我真的没事,那又怎么会因为康雨馨的几句话,一条丝巾,就急忙避嫌呢?这样做反倒显得心虚。不过你放心,我这么说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只不过是要给你指条路。” 周珩问:“什么路?” 许景昕说:“许长寻要看到的,是我们兄弟相争,只有胜出者才有资格拿下继承权。而在许景烨心里,就算我说一万次,我对那个位子没有兴趣,他也不会相信。他已经将我视为竞争对象,眼下又怀疑我对周家有别的企图,那么我就不如顺水推舟,应了他的猜测——就由我单方面来对你示好,你可以躲,也可以避嫌,只管让他以为是我单方面觊觎,你对此无意。” 周珩安静了片刻,并没有立刻追问他的企图,同时想到,这样一来,就等于顺了许长寻的意思,两兄弟是“光明正大”的对垒,就看谁的招数更高明,手段更老道。 而且这样的交锋,不仅集团里的人会看到,也会引起这个圈子的注目,有人会看热闹,但也会有人选择站队捞好处,明里暗里双方的势力都会有一定的增益。 周珩疑惑的问:“我很好奇,是什么促使你由被动变为主动的?” 许景昕说:“之前在院子里,你不是已经问过了?我也回答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我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安全。 周珩摇头:“那不是真正的理由。这里面的道理你一早就明白,又不是到今天才开窍的。奇怪的是,为什么你过去选择韬光养晦,现在却突然变了?” 换句话说,这里面一定要有个契机。 许景昕缓慢的笑了:“因为现在时机成熟了。” 时机,什么时机? 他判断成熟的依据是什么? 周珩皱了下眉头,正要追问,可许景昕却又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不刨根问底是不会罢休的,我也没打算隐瞒你。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不如找一天咱们见个面,到时候我会一次性为你解答。还有,你该上去看许景烨了。” 这话落地,许景昕又是一笑。 周珩盯着他的笑容看了片刻,毫无疑问的是,许景昕此举,已经成功地在她心里种下一个问号。 可她知道就算现在追问,也不会有结果,而且这里是许家,他们也不宜说太多。 周珩吸了口气,转身之前最后又扫了许景昕一眼,这才走向楼梯。 …… 许景烨的卧房在二楼,虽说他们兄弟成年后都不住在家里了,但这里的房间一直保留着,有时候在聚会上多喝了两杯,还会在这里睡一晚。 不只是许景烨,听说许长寻还特意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说是留给许景昕的。 但许景昕从没踏足过。 周珩走上楼的同时,还在琢磨许景昕的话,她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人都站在二楼走廊了,抬眼不经意朝前方看了眼,这才醒过神。 随即她耳边似是响起一道清脆的笑声,似乎是来自遥远的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个瞬间,她脑海中也跟着晃过一幅画面,而且就是在这道走廊里发生的。 只是那画面闪过的太快,既熟悉又陌生,她来不及抓住和深究,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她自己站在这条走廊里,好像是在和什么人打闹。 那是个男人,一手要抓她,却被她躲开了,她非常得意,而那笑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回忆到这里,周珩快速眨了眨眼,顿时迷茫了。 和她在这里打闹的男人是谁? 会在这里出现,还赶在走廊里玩耍的,必然是许家的人啊。 而且她当时穿着高中制服,那应该是十来年前的事了…… 奇怪了,她那时候怎么会和许家的男人有这种牵扯? 周珩下意识甩了下头,将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想法抛开,很快朝许景烨的房间走去。 许景烨的房门虚掩着,她没有敲门,只推了一下,门就开了。 穿过外间的起居室,来到卧房,只见窗帘关的严实,而且还是双层窗帘,遮挡住大部分的日光,若是卧室的门也合上了,人在屋里怕是分不清白天黑夜。 周珩就着门口透进来的光走到窗边,走近一看,才发现许景烨侧身躺在被窝里,呼吸有些重,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裤。 而西装外套就扔在床脚,眼瞅着要被他踹掉了。 周珩将西装外套拿起来,放在旁边的凳子上,随即坐到床边,用手推了他一下,轻声叫道:“景烨,景烨?” 许景烨眉头紧皱,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的声音,算是应了周珩。 半晌,许景烨动了一下,却没有彻底翻身,仍是背对着她,嘴里咕哝着:“阿珩,我头疼。” 这男人,不仅长得帅,声音好听,而且还很会撒娇、示弱。 这换作任何一个女人,怕是都会心软的。 周珩轻笑了声:“叫你少喝点,你还不听。这都吃过药了,怎么还是疼?” “不仅疼,我还热,我好像发烧了。”许景烨沙哑着声音说,接着便歪了下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周珩叹了口气,很快走进浴室,找到一条新毛巾,浸湿了凉水拿出来,然后将毛巾叠了两下递给他。 “擦擦脸。” 许景烨没动,在昏暗中却好像笑了:“你给我擦。” 周珩没由来的,脸上竟有点热,虽然已经被这个男人抱过了,也亲过了,但之前她都是被动的,如今却要主动做这么亲密的事。 周珩轻咳了一声,又往他的方向挪了下,手里拿着毛巾在他的脸上擦拭起来。 只是还没擦两下,她的手腕就被许景烨抓住了。 许景烨掌心滚烫,力道却不小。 周珩下意识要挣扎,却没挣开,顿时间觉得那热度自皮肤一路蔓延,连她都开始觉得热了。 接着,许景烨便抓着她的手腕,往他的脖颈上带。 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毛巾略过他的下颌,来到颈部,又来到锁骨。 就听许景烨喃喃道:“这里热。” 别说是许景烨了,连周珩身上都渗出了薄汗,也不知是被他的酒味儿熏着了,还是太过紧张,她甚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而她手里的毛巾,似乎也没那么凉了,好像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化了。 第99章 23 chapter 23 周珩咽了下口水, 下意识别开眼,同时试图将手抽回来。 可是许景烨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一点都不像是头疼虚弱的样子。 周珩轻咳了一声, 说:“我再去洗一下毛巾……” 灯下黑 第152节 可这话刚落,下一秒,那条毛巾就被许景烨抽走, 扔的远远的。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周珩就被他拽上了床。 为了保持平衡, 周珩下意识伸手去支撑自己,可两只手都被他就势抓住了, 她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 跟着他一转身,就和她掉了个个儿。 周珩瞬间陷入床褥, 睁大了眼, 还有点惊魂未定,只是就着昏暗的光线, 望进他那双幽深且火光浮动的眼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 周珩忘记了心跳, 忘记了呼吸, 只觉得自己被一团火笼罩着,又热又麻,而且没有力气, 别说挣扎, 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可许景烨根本没有用强,他就只是挨着她的身体,一手撑着头, 微笑的看着她。 半晌, 许景烨叫了一声:“阿珩。” “嗯。”周珩抿着嘴应了。 许景烨喃喃说着, 一手轻抚过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美。” 周珩心口跳的飞快,同时感受到他的指腹在她下颌和颈侧滑动时带来的麻麻的感觉。 直到许景烨说:“有时候看着你到处奔波,我很心疼,有时候看着你对别人笑,我又觉得……” 周珩简直听不下去了,或者说是她根本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她还做不到被许景烨这样段位的男人如此深情凝视,如此灌输甜言蜜语而不心动,不心慌的地步。 周珩一下子用手掩住他的嘴。 “别说了。” 许景烨终于停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 随即他就动了下嘴唇,像是回应她的触碰,又像是亲吻她的手指。 周珩仿佛被烫了一下,又将手收回来。 然而这正好中了许景烨的下怀,下一刻他便倾身压上来,精准的堵住她的唇。 这之后许久、许久,周珩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只觉得那团包裹自己的火,仿佛要把自己烧化了。 她的意识也变得有些沉重,却又觉得身下是柔软的,如同躺在云朵上,像是要飘起来了。 唇齿交缠间,周珩甚至忘记了呼吸,连舌尖都是麻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烨终于错开了一点距离,却又没有完全离开,两人仍是鼻尖相触,呼与吸交融在一起。 周珩半眯着眼,整张脸都是滚烫的,而她的双手此时正勾着他的脖颈。 等到她逐渐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投入进去了,可她不敢看他,仍是低垂着眼睛,头也好像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有些晕。 等许景烨的吻再度落下,吻过她的耳垂、颈部动脉、下颌,这之后的事就有点脱离掌控。 而这一次,周珩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的情感和理智正在大脑里交战着。 一边是情感叫嚣着说,接受这个男人吧,享受当下吧,你太辛苦了,就当是慰劳自己,反正也不用你动。 而另一边则是理智在怒吼,你快醒醒吧,千万不能沉沦,这个男人是魔鬼,是毒药,你可不要被这种糖衣炮弹腐蚀了,你不要忘了你是谁,你不是“周珩”,你只是个替身,替身! 早晚有一天,当他发现你是个冒牌货,就不会再有温情脉脉了,到时候你就会死得很惨! 一时间,周珩也分不清是情感更强些,还是理智更强些,她只是忽然想到了“周珩”,想到了危机四伏的环境,这就如同一盆冰水,浇在燃烧的火苗上。 就听“嘶”的一声,霎时间就只剩下一阵青烟。 周珩瞬间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伸手将许景烨推开。 随即她揪住棉被,将自己的胸前盖住,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瞪着他。 而与此同时,她的大脑也跟着下达指令——你是“周珩”,你被性侵过,装作害怕的模样! 念头一定,周珩的表情切换成惊恐,她甚至还逼出了一点眼泪。 然后,她叫道:“你别过来!” 只是叫声很微弱。 许景烨也从方才的热情中醒过神,他的衬衫已经敞开了,身上和指尖都还残留着周珩的香气和体温,他眼里的火光还没有完全退掉,映着她的影子。 很快,许景烨就注意到周珩的古怪,跟着问:“你怎么了,阿珩。是不是我弄伤你了?我看看。” 说话间,许景烨就去扯她手里的棉被。 可周珩却用力推了过来,还扬起一手,挥在他脸上。 很清脆的一声,虽然她没有用力,却也算得上是个巴掌。 许景烨瞬间懵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何故,但他对周珩早就千依百顺惯了,不管三七二十先认下来再说。 “阿珩,都是我不对,你要是打一下不解气,就再打几下?” 要不是见许景烨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困惑,周珩真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笑出来。 她飞快的别开脸,将头埋进枕头里,带着哭腔说:“我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刚才我看到了一些画面……那些人,好恐怖……” 直到这会儿,许景烨才琢磨过味儿,他很快凑上前,搂着周珩的肩膀安慰着:“什么画面,什么人,你说清楚点?” 接着,周珩便断断续续的形容了几句,有些词不达意,却不忘透露一些关键词给许景烨,令他很快抓住重点。 比如“绑架”、“绑匪”、“欺负”等等。 而当许景烨将前后逻辑串联起来之后,神情却瞬间微妙了。 周珩的意思很明确,她应该是想到了绑架案那几天发生的事,而且在那几天中,她遭到了那些绑匪的欺负。 至于是什么样的欺负,许景烨也是男人,自然明白。 周珩趴在棉被里又哭了一小会儿,许景烨好不容易将她安慰过来,她这才抬起头,仍心有余悸的瞅着他,嘴里问道:“我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许景烨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你那点劲儿连蚊子都打不死。” 然后,他拉起她的手揉了揉,反问:“你的手疼不疼?” 虽说许景烨依然柔情万千,可这一刻的周珩,却不由得心生警惕,还冒出几个问号。 等等,为什么许景烨好像没事儿人似的? 难道是她刚才表述不清楚,难道许景烨没意会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如果他理解了,怎么是这种反应? 他不觉得愤怒吗,还是说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却又不好直接发问,正想着该如何试探,这时,许景烨就率先开口了。 “阿珩,你刚才说你看到了一些画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周珩盯住他的眼睛,仍然没有在里面找到任何负面情绪,便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好像看到那几个绑匪了,可是他们的样子我又看不清……我还看到,看到他们对我……我好像很难受,哭的很惨,可他们……” 周珩说这又要垂泪,许景烨连忙在她背上拍了几下,哄道:“好了好了,不要想了。” 周珩将头埋在他胸前,眯了眯眼,嘴里仍是怯懦的语气:“景烨,我听家里人说,在我从绑匪那里逃回来的时候,医生给我做过身体检查,说我身上有……有被性侵过的痕迹……对不起,这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隔了几秒,许景烨回了,他的声音就响在她头顶:“其实,我知道这件事。” 周珩一惊,跟着就抬起头:“你知道?” 随即她转念一想,许景烨知道也不奇怪,就算周家人不愿家丑外扬,刻意隐瞒,但这件事已经被警方记录下来了,许景烨只要但凡找点门路去问问,都能探知一二。 所以就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刚才才是那种反应? 似乎,还是有点不对。 然而周珩未及深思,许景烨就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后来你就被送去医院,治疗了几个月。我也只在你昏迷期间看过你一眼,后来家里就不许我再去,说你要静养。再后来,我听说你出院了,就去周家看你,结果……” 结果? 周珩直勾勾地看着他,追问:“结果什么?” 许景烨说:“结果,你的精神状态非常的糟,连我都不认得,嘴里还说着胡话。那之后没多久,周家就将你送去国外,说是那边的医生可以帮助你。” 听到这里,周珩接道:“是啊,我也是听他们这么说的。” “听?”许景烨抓住了这个词,问道:“怎么你不记得么?” 周珩先是点了下头,随即又摇头:“可以说记得,但……其实是这样的,我只记得我那段时间接受治疗,精神混乱,而且经常意识模糊,分不清做梦和现实,还总觉得有人要害我。有时候,我白天甚至会看见鬼。可家里人都说我那是妄想症,是出现幻觉了,医生也说我是精神分裂……所以我也不确定我那时候的记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说到这里,周珩始终观察着许景烨的表情,想借此探知他知道多少,随即话锋一转,又道:“至于绑架那几天的事,等我恢复正常之后,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我和周琅会被绑架,为什么逃出来的只有我,周琅去哪里了,我又是怎么出来的。也就是在刚才,我才突然想起一点东西,还看到……” 周珩故意一顿,跟着搂紧许景烨,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那些画面太恐怖了,我不想再想起来。医生还说我是因为受刺激过大才会清理掉那几天的记忆,或许那些刺激就是……” 就听许景烨轻叹一声,一手在她背上顺着气,低声哄道:“都过去了,阿珩,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相信我。我会保护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之前对你立过誓的,你还记得么?” 周珩安静下来,吸了口气,遂一字一字的说道:“我记得,你说,心里只有我一个,如果有假,你就不得好死。” 许景烨笑了,手掌穿过她的发丝,在她的后脑勺上揉了揉。 可周珩却异常的冷静,心里想着,要是许景烨知道她不是“周珩”,而是周琅,那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他会不会疯? 还有,他是否已经爱上了如今的假周珩呢,不知道和过去那个比较起来,哪个更让他又爱又恨,难舍难分? 哪怕那种爱只有百分之一,也算违背了誓言吧? 男人啊,口口声声说着爱,还发了毒誓,可当爱的人被掉包了,还不是稀里糊涂的分不出来? 呵,这也叫爱。 第100章 24 chapter 24 许景昕从许家大宅出来, 直接叫了一辆车。 如今他的司机已经换成林戚,但他很少用,大部分时间都将林戚安排在康雨馨身边。 十年前, 康雨馨在陈末生的故意杀人案中做了伪证,无论当时的她存在什么私心,出于什么用意, 她的证词都成了陈末生度过十年牢狱生涯的其中一个推手。 当然,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证词, 还不足以令陈末生定罪,除她之外, 还有另外几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私心和目的, 冤枉了陈末生。 陈末生坐了十年冤狱, 终于翻案。 然而就在他出狱之前,儿子陈语和儿媳林玥却死于一起车祸。 而那车祸却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灯下黑 第153节 以上这些故事始末, 大部分都来自程崎提供的资料和转述。 后来, 许景昕也问过林戚。 他没有尽信, 而是先以一个警察的角度来分析, 来判断,抱着怀疑的态度,推敲这里面的每一个细节。 结果就是, 只有按照林戚的讲述, 整个案子的逻辑链才能闭合,才能完整,反而是按照当年警方的结案, 这里面充满了漏洞。 很显然, 这个案子里不仅有证据和证人的问题, 必然也和当时断案的警察有关。 这里面一定有人在徇私枉法、草菅人命。 通常这样的情况,经过了十年,换做其他人可能就放弃申诉了,要知道翻案难如登天,非得有力度足够的证据支撑才行。 但林戚却说,其实陈末生中途也绝望过,也想过放弃算了。 可是中途因为陈末生所在牢房,进来了一个新囚犯,还是当年警局的副局长,因为贪污舞弊被判坐牢。 那个前副局长听了陈末生的故事,竟然说自己有印象,还说当年他一看到陈末生案件的卷宗就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毕竟他也是从基层做上来的,见多了案件。 陈末生就问他,既然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还要签字。 那副局长就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案子不是他办的,他也就是签个字,也没必要拿这个事去找下属分局的麻烦。 不过也因为这个副局长,陈末生了解了一些翻案的门道,知道该如何写申诉书,如何递交申请,更容易受到重视,通过的几率更大。 许景昕了解完来龙去脉之后,也曾和上线联系过,调来了陈末生案件的全部材料,也包括他最后一次递交的申诉书。 说实话,以一个警察的角度来看,这份申诉书的确是受过高人指点的,起码这不是一个普通囚犯能研究的出来的。 公安也是体制,既是体制,就有它的一套规则,只有在这个体制内的人才会明白。 而凡是这个体制出来的人,说话办事也会带有这个体制的气质,哪怕他已经改头换面,看事的角度和敏锐度却还在。 话说回来,无论是哪个体制,都是人在做事,是人就有私欲,有犯错、犯懒的时候。 无论这个职业带着怎样的光环,如何美化,其中也会有渣滓和败类。 那天,林戚问了许景昕一个问题:“老百姓违法犯罪,有警察来收拾,那要是警察知法犯法呢,该由谁来收拾?” 这个问题,许景昕回答不上来。 林戚又说:“我相信因果报应,我也坚信做过的事,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我知道总有一天,我女儿的死能真相大白,害死她的人一定会偿命!可是要等体制,要等程序,我真的等不起了,我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想到这里,许景昕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无声的叹了口气。 随即他点开手机,登陆了某加密账号。 账号里空空如也,依然没有新资料。 不到半个小时,酒吧一条街到了。 但巷子里很窄,车子只能停在外面。 许景昕下了车,拄着拐杖,一路不紧不慢的走进巷子。 白天的酒吧一条街十分冷清,只有少数几家店有咖啡和西餐供应,大部分酒吧都在备餐和休息状态。 许景昕没有在这条街逗留太久,而是脚下一转,拐进了另一条更为安静的巷子。 不多会儿,他就来到了一个中式建筑风格的小院门前。 小院门前停着一辆车。 许景昕扫了一眼,刚在门口站定,门就开了。 开门的中年男人恭敬的叫了声:“三哥。” 许景昕问:“你们老板呢?” 中年男人说:“老板中午见了客人,喝了点酒,正在后面厢房里休息。” 许景昕没接话,只点了下头,接着就往后院走。 几分钟后,许景昕推开了厢房的门,就见康雨馨歪歪斜斜的靠在罗汉床上,她手里还捧着一个记事本,正皱着眉头翻看着,哪里像是喝醉的样子。 许景昕来得突然,又没有人同传,康雨馨有些猝不及防,先是愣愣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将记事本合上,放在一旁。 “你怎么来了?” 康雨馨起身问,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还以为你会在那边多待会儿呢,毕竟你也不常回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多陪陪许先生。” 许景昕淡漠的扫过她脸上的心虚,遂勾了下唇角,仿佛是在笑,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然后,他慢悠悠的走到罗汉床前,给足了康雨馨反应的时间,也是令她有充分暴露自己的机会。 果不其然,康雨馨眼神闪烁,见他靠过来了,下意识就拿起一个抱枕,盖在刚才的记事本上,好像生怕他看见似的。 许景昕将此看在眼中,脚下站定了,眉梢扬起的同时,直接问:“是什么,拿给我看看?” 康雨馨脸上心虚更重:“哪有什么,都是你不感兴趣的东西。” “我都还没看,你就知道我不感兴趣。”许景昕落下这句,又加重了一点语气,“给我看看,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撞上许景昕的眼神,康雨馨心里莫名一抖。 每次面对这个男人,她的心境都是非常复杂的。 一方面,她觉得他很有挑战性,也很有魅力,而她又是一个喜欢刺激和迎接高挑战的女人,自然会产生许多想法。 可另一方面,她又畏惧他身上的戾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它们彻底冰冷下来,看着她的时候,带着一种研判,一种鄙视,像是能洞悉一切。 而那样的心理,康雨馨并不陌生,她知道那是老鼠见了猫,贼见了警察,会出现的下意识的反应。 他在这上面有天然的优势,就是网上俗称的那种“血脉压制”。 自然,许景昕不会知道,她除了对他的又爱又怕之外,还有一种十分变态的心理。 当初她让人砍断他的腿,又让人找来“蓝精灵”,给他下药,看着他躺在病床上孤立无援,毫无尊严,又看着他被精神类药物腐蚀心智,忘记自我,她心里竟然有一种变态的解恨。 只是康雨馨自己也说不清,她这种解恨是针对谁。 或许是针对那些抓捕她父亲康尧的警察,又或许是那个曾经以卧底身份欺骗过她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还是许景昕做禁毒警时,最好的朋友。 可事实证明了,无论康雨馨如何实施手段,无论许景昕曾经有多艰难,如今他都挺了过来。 她那些手段,已经没用了。 认清了这个事实,康雨馨向后退了一步,将抱枕拿开。 很快,许景昕捡起记事本,打开扫了几页。 康雨馨观察着他,只见他仿佛只是翻看,表情并没有起伏,她心里跟着一松,说:“这是下面人记得账,就是这段时间出了什么货,给了什么人。不过这里面很多暗语我也看不明白,回头我也得找个人来‘翻译’。” 言下之意就是,她对这里面的数量和金额根本没数,不要问她。 可康雨馨却不知道,许景昕曾经拿到过另外一个记事本的副本,还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上面的内容进行翻译。 巧合的是,这两个记事本用暗语的习惯,以及笔迹,竟然高度吻合。 如果没有那个记事本的铺垫,恐怕这会儿许景昕还真看不懂。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抬了下眼皮,刚才翻了那几页已经基本有了数,随即就将记事本还给康雨馨,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等你翻译好了,再给我看看。” 康雨馨结果本子,立刻笑了:“好,没问题。” 可是以她的狡猾来说,她必然不会拿,或是只会拿一个假的。 许景昕心里有数,也不点破,走到圆桌前坐下。 康雨馨见状,立刻上前,将壶里的热茶倒出一杯放在他手边,然后试探性的问:“对了,你今天回去,怎么样?” 许景昕端起茶杯喝了口,皱了下眉心,茶叶虽然好,但味道他却喝不惯。 他又把杯子放下,反问:“什么怎么样?” “就是阿珩和二少啊。”康雨馨半真半假的说:“我听说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后来阴错阳差没有在一起,反倒便宜了老大。现在老大没了,他俩终于在一起了,也算是好事多磨了吧。” 许景昕斜过来一眼,似笑却又非笑。 他当然听出来康雨馨的言下之意,再说他本来就不是钢铁直男,心思远比她以为的多,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话术间玩的心眼? 隔了片刻,许景昕淡淡的说了句:“你倒是很关心他们的感情,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康雨馨干笑了一声,正要接话,就听许景昕又来了这么一句:“巧的是,不仅你关心老二,老二也很‘关心’你。” “啊?”康雨馨全然没有料到,“关心我什么?” “当然是关心你跟我这里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好好的看门狗不当了,突然要换主人,还对着他摇尾乞怜。” 这句话说的不冷不热,不快不慢,而且语气很轻,仿佛就在闲聊天。 然而听在康雨馨耳中,却是当场捅刀子一样的效果。 康雨馨的脸色顿时白如纸,盯着许景昕半晌,才慌不择路的解释起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老二他有意拉拢我!你,你相信我,景昕,我怎么会背叛你呢,咱俩才是一条线上的,老二才不会把我当自己人看待,我要是投效他,那还不如现在的一半,我怎么会这么傻?” 这话在理,可偏偏她还是这么做了。 许景昕神情很淡,就坐在那里听她“狡辩”,也没有反驳,好像还很愿意接受她的说辞一样。 然后,他说:“这你倒是说对了。去了老二那里,你的处境一定不会比现在好。你要是背叛了我,老二绝不会高看你,不止会防着你,还会在利用完你之后,想办法清理掉。他的手段,你不会不知道。” 康雨馨跟着点头:“是啊,我又不傻。” 接着,许景昕话锋一转,又问:“不过你刚才说,是他有意拉拢你。这倒是奇怪了,他现在背后有周家帮衬,拉拢你做什么,你又能为他做什么?” 康雨馨知道,要是不透露点东西出来,恐怕这篇翻不过去。 再说了,她和许景烨的合作也不稳固,更不是互相信任的关系,她更没有承诺过会为许景烨保守秘密,他是在利用她,那她也可以出卖他。 于是康雨馨咬了咬牙,说道:“还不是因为他心疼阿珩,不希望那些血腥的事脏了她的手。” 哦,血腥的事。 许景昕安静了片刻,琢磨着康雨馨的用词,以及许景烨眼下面临的难题,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件事。 许景昕微微笑了,问:“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只是集团内部的竞争,他竟然会想到动用外面的人来做事。难不成,你还打算找人杀了庞总不成?” 此言一出,屋里一下子陷入沉默。 第101章 25 chapter 25 灯下黑 第154节 此言一出, 屋里一下子陷入沉默。 片刻过去,康雨馨这样说道:“怎么会呢,他好歹也是长丰的副总, 要是闹出人命,那动静可不小……到时候警方查起来,我岂不是很麻烦?” “哦, 继续。”许景昕好整以暇的敲着桌面,就看康雨馨的表现。 康雨馨吸了口气, 匆匆看了他一眼,说:“那庞总不是有一个宝贝女儿么……整天不务正业, 就知道追星逛夜场。那庞总做人低调,可他这个女儿却是漏洞百出, 而且要制造点把柄出来也容易……” 至于对付一个小女生要制造什么把柄,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许景昕皱了皱眉,问:“你的主意?” 康雨馨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我只是负责办事而已。”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 也懒得揣摩这话是真是假, 只说:“既然如此, 那你也可以阳奉阴违。这件事办成了你对没有任何好处,办砸了,却会多得罪一个人。庞总虽然是副手, 但在长丰集团也是很有分量的。” 这里面的道理康雨馨自然明白, 只是…… 康雨馨半晌没言语,还把脸转向一边。 许景昕见状,问:“你该不会已经办完了吧?” 康雨馨这才小声应了:“就昨晚。” 许景昕脸色跟着沉了, 遂瞪着她几秒, 很快站起身。 康雨馨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臂:“景昕, 我错了,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更不能让长丰的人知道啊!” 许景昕站在原地,没有抽手,却也没有理她,只居高临下的俯视康雨馨哀求的模样。 这张脸看上去楚楚可怜,好像真的很懊悔,可是在他眼中,这个女人却是在毒蛇吐信。 眼见许景昕沉默着,神色意味难辨,康雨馨又开始为自己开脱:“这件事我都已经答应二少了,要是没办成,我一样是吃不了兜着走啊。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配合他,就这一次,好不好?” 许景昕没接话,只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绕过桌子往门口走。 康雨馨追了几步,叫道:“你问我的事,我都告诉你了!许景昕,你要是不管我了,我就真的去找许景烨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许景昕又站住脚,侧了下身,扫向康雨馨。 他的眼神无比冰冷,却好像还带了点笑意。 这在康雨馨看来,很快就将其理解成,关系还有挽回的可能。 康雨馨神色一转,又笑着走上前:“这次的事我承认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换个角度想想,我和老二合作,也能从他那里套出他的计划啊,要不是他找上我,我又怎么会知道他要对付庞总呢?以后像是这种事,我还可以跟你通气,万一有一天他要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你,有我在,你也好有个防范,不是吗?” 还真是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许景昕听得扬起了眉梢,带了点讥诮,一点讽刺,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墙头草,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康雨馨跟着说:“我不是墙头草,我就是要靠,也只靠着你一个啊。” 许景昕听到这话,是真的笑了。 康雨馨还以为他吃这套,又接着说:“起码我在感情上是一心一意的,老二找我合作,我想的全都是如何利用他来帮助你,我可从没想过在感情上两头投资。再说,这次的事如果不是我找人去做,指不定就会变成周珩的事儿,就算许景烨再不愿意让她脏了手,也只能交给她。” 说话间,康雨馨仍在观察许景昕的脸色,却见他眼神里似有情绪流转,但到底是什么,她看不透,也琢磨不出来。 唯有一件事,她心里是有数的,那就是许景昕和周珩之间肯定有事。 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实在太过和谐,无形中流露的那种默契,那种暧昧,她隔着老远都能闻得见。 女人对这种事是最敏感的,何况男人都是经不起诱惑的东西,何况周珩本来就有意接近,她就不信许景昕半点念头都没起过。 想到这里,康雨馨心里泛出一丝嫉妒,随即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试探道:“真要是交给周珩了,不只是许景烨会心疼,怕是连你都要为难了吧?” 这话落地,许景昕投来一眼:“什么意思?” 康雨馨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对周珩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就是什么意思。许景昕,你问问你自己,要是今天的事是周珩来办,你还会是刚才那个态度么?我看根本不用她解释,你就会为她找借口了。” 许景昕这才明白,虽然有些诧异:“原来你就是这么跟许景烨面前挑拨的。” 康雨馨第一反应就是装傻:“什么挑拨?” 许景昕却脚下一转,一步步逼近她。 康雨馨下意识往后退,直到被许景昕逼到了罗汉床前,她腿窝一软,坐了下去。 随即就听许景昕说:“难怪我和周珩清清白白,老二却怀疑我们有一腿,我还奇怪他的脑洞怎么会这么大,原来是你的手段。” 康雨馨自然不知道许景昕一早就知情,乍一听此言,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进而被许景昕推断出来。 康雨馨心里突突的,震惊他的洞察力之余,也不由得暗生警惕,想着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大意,这许景昕不愧是在支队做过禁毒警的,举一反三,抓人小辫子的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康雨馨勉强笑了下,说:“你看,我一说到她你就来了情绪,还不是因为在乎吗?我照顾了你一年,你到现在都跟防贼一样的防着我,周珩才和你相处多久,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就因为她姓周,对你有利,还是你们许家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就喜欢惦记兄弟的女人。说起来,你们许家男人可真是口重,一个个都喜欢有病的女人。” 其实康雨馨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么多,更不该用词这么刻薄,可她就是想刺激许景昕,想借此看看他对周珩的心思。 然而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康雨馨也不知道,总之就是他掩饰的越好,她就越觉得有问题,可要是他因此暴露了,她又会添堵。 谁知,许景昕再开口时,既没有纠缠她的臆测,也没有再否认他和周珩的关系,竟然问道:“你说她有病,什么病?” “你难道没听说吗,当然是精神病。”康雨馨半信半疑道:“准确的说,是精神分裂。就因为病情严重,她还被送去欧洲几年。”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继续试探:“可我看她说话做事都很正常,很有条理。” 康雨馨冷笑:“那就是病情稳定了呗。别看表面正常,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犯病。要不是周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就凭她有精神病史这一条,继承人都不可能考虑她。” 许景昕没接话,只扫过康雨馨的表情,再听她的话茬儿,也不像是知道周珩病因内情的模样,全都像是道听途说。 许景昕也没心情再跟她纠缠,很快转身,走向门口。 康雨馨又在后面叫了他两声,他却充耳不闻。 直到他迈进走廊,厢房里跟着传来茶渣落地的“哗啦”声,尖锐而清脆。 …… 同一时间,周珩也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许景烨没有跟上楼,只在她下车前嘱咐了两句,说过几天会找人帮她收拾东西,尽早搬过去。 周珩进了门,脱掉高跟鞋和长裙,随便找了一件宽大的长t恤套在身上,就进厨房找吃的喝的。 许家的饭,她是每次都吃不饱,也没心情吃。 一到那个环境,她就觉得压抑,就算再游刃有余,生理上的紧张和胃部的紧缩,都是骗不了人的。 周珩翻出一包泡面,又煮了一锅水,将泡面扔进锅里。 不会儿,手机响了。 周珩赤脚走到沙发前,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正是消失了大半天的蒋从芸。 周珩将电话接起来:“喂。” 蒋从芸上来就问:“你到家了吗?” “到了,你今天怎么没来?”周珩问。 不仅蒋从芸没来,许家的人也一句都没问。 蒋从芸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突然爽约,肯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而许家的人不问,就说明了没人在乎蒋从芸是否会出现。 就听蒋从芸急切道:“哎,别提了,廖云川被警察抓了,现在启明正到处托关系,我也在帮他想办法……” 廖云川? 这倒是始料未及,周珩问:“因为什么?” | “听说是……”蒋从芸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是他,性|侵了一个未成年……详细的我也不敢肯定。反正警方是这么说的。” 性|侵,未成年?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第一反应就是,廖云川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也不至于会去性|侵一个小女生,这件事听着就不像是他的作风。 紧接着,她脑海中就跳出来一个人。 ——程崎。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上次还听程崎说,他小时候的那个朋友茅子苓已经时日无多了,而且她失踪一年,这件事也和廖云川,以及霍家那个老二有直接关系。 虽然这段时间不见程崎有动作,廖云川也好端端的,可这并不代表程崎已经善罢甘休了。 反而是风平浪静的时间越久,就越说明布局之深。 毕竟要杀一个人只需要一把刀,可要设计一个人自取灭亡,却需要很多步骤和铺垫。 这边,周珩沉默了好一会儿,那边,蒋从芸又断断续续的念叨了一番,半晌见周珩也不搭茬儿,便叫了她两声。 与此同时,厨房的锅铺了。 水溢了出来,发出“嘶嘶”声。 周珩醒过神,快步走进厨房将火关掉,随即扫了眼已经煮糊掉的面,叹了口气,说:“我听上去这件事就是他咎由自取,自作孽,你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他也不姓周,更不是你儿子,你关心廖启明做做样子就是了,犯不着管这么宽。” 话落,周珩就将手机放在一边,点开免提,转身又去翻冰箱里的食物。 “你!”蒋从芸眼瞅着就要发作,却又立刻按耐下来。 隔了几秒,蒋从芸又深吸一口气,说:“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是指望你能帮忙,我就是想让你问问老二,看他有没有什么门路……” 周珩翻出一包面包,拿出两片吐司,扔进多士炉,反问道:“按照关系来讲,廖启明过去这十几年,帮了许、周两家不少忙,以他和我爸,还有许长寻的关系,他开口应该不难啊。为什么要这么迂回,通过我找景烨?” 蒋从芸一时词穷了:“这……” 周珩却微微一笑,又道:“除非,廖启明自知小动作太多,我爸和许长寻都不会卖这个面子给他。” 周楠申那边就不用说了,蒋从芸和廖启明勾勾搭搭,给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当然,周楠申还不至于因为蒋从芸,就去对付她的奸夫。 反正在这种事情上,周楠申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也不意味着,奸夫出了事,周楠申会出面相救,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 至于许长寻那里么,答案也是呼之欲出的。 这时,就听蒋从芸说:“哎呀,具体什么原因,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你就帮我这个忙,问问景烨的关系……这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肯定还你,怎么样?” 听到这,周珩不由得笑了。 她倒不是好笑蒋从芸的诚意,而是想到了自己。 似乎她之前也是这么跟程崎许诺的,而且不止一次。 灯下黑 第155节 不过那些人情是否还上了,她自己也说不清,因为实在欠了太多。 当时她还不禁自问,那一次次的求助,她每次都很顺口,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一套又是跟谁学的呢? 如今再一看蒋从芸,呵,终于知道师承何处了。 可电话那头,蒋从芸听到周珩的笑声,却又是另外一番理解,当即来了脾气:“你笑什么,现在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吗?你不愿帮就算了,我自己也可以去找许景烨!” 周珩笑着摇了摇头,再开口时,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为什么廖启明会不好意思跟许长寻开口,不如让我猜猜看?” 一听这话,蒋从芸又顿时安静了。 而她越安静,就越意味着心虚。 周珩好整以暇的拿起一片吐司,咬了口,说:“我知道的,大概有这么两件事。第一,许景昕住院期间遭人下毒,险些丧命。这事儿虽然不是廖启明干的,但下手的护士却和廖云川有一腿。要说廖云川不知情呢,傻子都不会信。第二,许景枫生前一直在找廖云川拿药,廖云川明知道许景枫在吸毒,知道那些精神类药物很危险,决不能和毒品混用,可他还是给他开了药。虽说许景枫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将药物和毒品混用,是一种自杀行为,按照法律来说廖启明也不构成杀人罪,可是这笔账许家一定是记着的。所以,如今廖云川出了事,廖启明自然没那个脸找许长寻。” 话音落地,周珩又到了杯温水,喝了两口,遂笑着等蒋从芸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蒋从芸终于找回语言,讷讷道:“可这些事又没有证据,也许另有内情呢,也许廖云川真的是被蒙在鼓里呢?” 周珩没跟蒋从芸争辩这一点,话锋一转,只说:“至于你第一个想到了许景烨,我猜除了我和他会为‘周珩’赴汤蹈火之外,也是因为廖云川曾经沾过的事,并没有伤害到他。反而是,廖云川害过许景枫和许景昕,也算是间接帮了许景烨。” 说这话时,周珩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然而思路跟着走到这里,她脑海中也跟着冒出一个疑问,一个她早该意识到,却一直忽略的问题。 ——在许家儿子遭人暗害的布局里,廖家父子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明娇找护士给许景昕下毒,是因为那时候她站队许景烨。 而林明娇和于真里应外合,是因为她和许景枫的恩怨。 可这两件事,若是没有廖云川的助力,林明娇是绝对办不成的。 这就奇怪了,若说林明娇是被于真撺掇了,那么廖云川又是为了什么? 廖云川过去不是和许景枫交好的么? 思路到这里,周珩又很快想到高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于真不止撺掇了林明娇,也在廖云川身上下了功夫。 比如,于真刻意隐瞒许景枫还在吸毒的事。毕竟每次去取药的人是她。 只是刚想到这,她就将这种可能性推翻了。 不,许景昕被下毒一事,于真可是半点没沾的。 那么就剩下另外一种可能——廖启明父子有鬼。 难道,他们也被收买了? 嗯……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条思路似乎也比较靠谱,毕竟廖云川父子一向是许家父子的家庭医生,当然也包括霍家。 而无论是许家还是霍家,都是梁峰和程崎针对的目标。 只是这样的猜测,周珩是不可能对蒋从芸点破的,于是就在蒋从芸又念叨了一通之后,不紧不慢的将她打断了,并找到另外一个切入口:“我知道你这么为廖启明,无非也是看在他对你用心的份上,你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漠。可是话说回来,你就真那么肯定,廖启明对你是一心一意么?” 蒋从芸怎么都没想到周珩会拐到这上面来。 “你什么意思?” 就听周珩说:“林明娇先是联合廖家父子毒害许景昕,后来又间接害死了许景枫。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怎么两件事都有林明娇?怎么廖启明胆子这么大,敢帮着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对付许家,他是活腻了,不知道谁是爸爸,还是说……他是鬼迷心窍呢?” 这话一落地,蒋从芸那里彻底沉默了。 第102章 26 chapter 26 周珩的话一落地, 蒋从芸彻底沉默了。 是啊,廖启明父子为什么要帮林明娇呢? 总不会是他们和许家父子有仇吧?要是有,就以家庭医生的身份, 有一万次的机会可以报仇。 那要是无愁无怨,又为什么和林明娇里应外合、沆瀣一气? 要说廖启明父子是为了利益,那许家可以给的更多, 林明娇无权无势,时至今日得到的一切也都是许家给的。 许家既然能给她, 就能拿回去,这一点廖启明一定很清楚, 也不至于傻到投她这一股。 自然,蒋从芸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梁峰和程崎插了一脚, 就因为看事情的视野受限, 所能联系的思路也就窄了,她怎么想, 都想不通不正当男女关系之外的其他可能。 半晌, 蒋从芸终于开口了, 却仍是垂死挣扎:“他的性格一向谨慎、沉稳, 而且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是为了情爱赴汤蹈火的愣头青了。就算他们有一腿,他也犯不上为了那个女人牺牲这么大……这些事要是被许家知道了, 他俩就得一起完蛋, 那他过去这些年累积的一切就都付诸东流了!” 言下之意就是,为了林明娇不值得。 周珩轻笑了声,说:“那我给你一个理由——未来。” “什么未来?”蒋从芸一顿。 周珩慢悠悠道:“廖启明是慈心医院的院长, 将来这个位子会传给廖云川, 但他们父子做到最大, 也就到这里了。慈心医院背后的金主可不是廖家。说穿了,他们父子就是两条狗,主人高兴了给口吃的,不高兴了一脚踢出去,那就是打落谷底。” 蒋从芸跟着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自己坐庄?可是廖云川和许景枫关系一向和睦,如果真有这层打算,他们何必害许景枫?” 周珩说:“你别忘了,廖云川并非一开始就这样的,前面那些年他倒的确帮了许景枫不少忙,调转枪头还是从许景枫生了那场那病之后。许景枫这一病,是被许长寻吓出来的,因为许长寻公开说了句,许景枫不是合格的继承人选。当然还有许景枫弄掉了林明娇的孩子。这一来一往,许景枫算是彻底没戏了。而廖云川可是最清楚许景枫病情的人,心里能没数么?” 蒋从芸又一次安静下来,同时仔细琢磨着周珩的分析。 许景枫失势之后,廖云川也意识到再投资这个东家,怕是会一起凉凉,于是就在许景枫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又在暗处当了一次推手。 明面上,无论是警方调查,还是许家究责,都不会找到他头上,毕竟他开的那些药是为了帮他早日康复。 至于那些药怎么吃,喝什么混着吃,这些廖云川可管不着,那都是许景枫自己要注意的。 当然除了许景枫这件事之外,还有许景昕被下毒一事。 想到这里,蒋从芸问:“我记得许景昕住院期间遭人下毒,那件事后来是不是低调处理了?” 周珩已经吃完了一片面包,喝了口水,说:“是啊,而且处理的过程也非常值得玩味。” “怎么讲?”蒋从芸问。 周珩很快就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包括许长寻亲自到医院,和她单独谈话,还直接问她认为是谁动的手,以及让她事后去找廖启明把监控录像要到手,再销毁等等。 蒋从芸听了,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看在不同的人眼中,就会有不同的理解。 表面上看,许长寻是想家和万事兴,这件事不再追究,无论是他哪个儿子动的手,都希望点到为止。 可事实上呢,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就绝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就像修补过的瓷器,永远都会有痕迹。 以许长寻的洞察力,和他对家里人的了解,心里一定已经有了答案,他当时不算账,却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是要算总账的。 当然,这笔账不仅记在了林明娇头上,也包括廖启明父子。 等周珩将原委道出,又说道:“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投入太多,以免被许长寻知道了,也记你一笔。我这里呢,最多也就是帮他联系个律师,你到廖启明面前也好交差,现在还不至于跟他撕破脸,后面的事就不要再管了。” 蒋从芸吸了口气,隔了几秒应道:“好,就照你说的办。还好我来问了你,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牵扯了这么多,差点把我自己搁进去……” 说到这,她又语气一变,骂骂咧咧道:“这该死的廖启明,竟然还诓我帮他,他是想连我一起拉下水吧!这老色批狗男人,我不踩他一脚就不错了!” 蒋从芸骂了几句,就将电话切断。 周珩又笑了好一会儿,随即从手机里翻出韩故的电话。 虽说韩故是她的律师,可他们也有好一阵子没联系了。 电话一拨通,不多会儿,韩故接了起来:“周小姐,好久不见。” 周珩扬了下眉,笑问:“这话说的,韩律师是不是在怪我没有经常麻烦你?” “怎么会。”韩故也笑了,“像是周小姐这样的大客户,我倒宁愿多一些,同样都是收费,你这里可是清闲的多了。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呢?” 寒暄到这里,周珩收了笑,很快切入正题:“那我就直接一点,就问一件事——廖云川的律师是不是你?” 韩故应了:“是我。周小姐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周珩说:“廖启明父子和霍家交好,廖云川经常跟着霍雍……到处玩。出了这么大的事,霍雍肯定会帮他。而韩律师又是霍家的御用律师,不找你难道还便宜外人么。” 韩故又笑了声:“周小姐实在是很聪明。只是不知道,你特意打这通电话,只是来要个答案么?” 周珩说:“当然不是。一来么,是有人求到我这里,我想就帮廖云川找个律师,也算是尽力了,二来么,我也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性质,和可操作的余地。” 听到这里,韩故明白了,显然后者才是周珩的真正目的。 韩故说:“周小姐,你是知道的,在案件没有明朗化之前,我是不能对外透露进展的。何况我身为律师,也要保证当事人的权益……”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珩打断了:“废话就不用说了,韩律师,你就直接告诉我,廖云川被定罪的可能性,是不是很大?” 韩故那边顿时沉默了。 周珩也没有催促,就安静地等。 直到半晌过去,韩故忽然说了句:“那就请周小姐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希望他定罪?” 周珩没有半点犹豫:“是。” 隔了几秒,韩故再度开口:“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目前来看,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廖云川很难脱罪。我最多也就是帮他争取量刑。” 周珩“哦”了一声:“你倒是很会顺杆爬。那要是我刚才回答你‘不是’呢?” 韩故说:“那我就会说,这个案子很复杂,我们律师能做的也很有限,但我们会尽量去找角度,争取减轻罪行,受害者那里也一定要尽量补偿。” 周珩微微一笑:“既然案件难度大,定罪可能性也大,那么就劳烦韩律师,多‘帮’他一把,送他一程。” 韩故安静了片刻,跟着问:“周小姐和他有仇?” 周珩说:“无仇无怨。” 韩故疑惑道:“既然无仇无怨,那为什么……”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韩故就顿住了,随即又话锋一转:“抱歉,我不该多嘴。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后面的事一定会尽我所能。” “那就辛苦你了,韩律师。” 这话落地,周珩和韩故不约而同的切断电话。 …… 周珩拿着水杯走到电视机前,转到新闻频道看了会儿,随即又拿起手机。 她思忖了片刻,手指就停在程崎的电话号码上方,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落下。 灯下黑 第156节 而她脑海中此时出现的,还是上一次程崎对她的忠告——梁峰等不了太久。 要是换做过去,梁峰只是个面具人,她还好逃避现实,可如今她和梁峰已经正式见面,有些事就躲不掉了。 梁峰很快就会有动作,或者说他一直都有,只是下一个动作,很可能会针对她,意在逼她站队做决定。 事实上,就算没有梁峰这个人,周珩也不会和周楠申一个鼻孔出气,许长寻就更不可能了。 周楠申是快要死了,可许长寻还活着,可一旦他哪天不行了,让她逮着机会,必然还会恶狠狠地踩上两脚。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和梁峰也算是殊途同归。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和梁峰这种人联手,因为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和许长寻、周楠申是一路货色。 不过么,许景昕说的也有道理。 所谓三面间谍,是有三面都“讨好”,都“合作”的意思,但到了关键时刻,也是随时可以调转枪头的。 和梁峰的暂时“合作”,固然危险,却也会因此距离拉近了,关系改变了,进而掌握到更进一步的消息,看事的角度也会变多。 只不过,眼下她还不能主动联系梁峰,这样只会令梁峰觉得目的达成的太过容易,对她产生怀疑。 最好是发生一些逼得她不得不做选择的情况……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还没能找到具体的思路,这时,被她攥在手里的手机,就突然作响。 周珩吓了一跳,再看来电显示,竟然是高慎。 电话接起,周珩“喂”了一声,就听高慎说:“姐,有个事我想你应该有个数。” 周珩问:“什么事?” “哦,是今天我一个兄弟告诉我的,说就在昨晚,长丰集团庞总的女儿庞菲,在夜场被人轮|奸了。好像……还拍了视频。我听那意思,不像是刚好撞上的,倒像是有人操作。” 夜场,轮|奸? 过了片刻,周珩才找回声音:“那后来呢?” 高慎说:“庞家人没有报警,有那些视频在,他们也不敢声张。事发的地方我们不熟,也不好打听太多,但这件事确凿无疑。后续我们会想办法拿到一些证据,你等我消息。” 听到这里,周珩心里很快闪出一个问号——为什么高慎要主动告诉她这些? 然而这个疑问刚产生,她就有了答案。 想必是周楠申向高征和黄彬发了话,周家家主的位子已经交给她了,以后但凡有任何情报,都可以直接跟周珩汇报。 至于庞总的“家务事”,按理说他们周家本不应该多此一举,但周家的情报网之所以会如此强大,就是因为周楠申“未雨绸缪”的作风,一早就安插了各路人马,监视圈内有来往的关系户,否则她在周会上也不会拿出那么多股东的把柄。 思及此,周珩问:“你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操作,依据呢?” 高慎很快说道:“那伙人目标明确,听说一到夜场,就瞄上了庞菲,还哄她吃了□□。庞菲当时带着一帮朋友,其中不止她一个女人,可那伙人却唯独将庞菲带到包间,连摄像设备也准备好了。那夜场是有监控的,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却没有人阻止。” 也就是说,夜场和那伙人一早就串通好了。 周珩想了下,脑海中跟着蹦出一个人——许景烨。 当然,她并不愿往他身上想,可就在前不久,许景烨才跟她提过康雨馨这个人,还说康雨馨想投靠他。 她当时还奇怪过,康雨馨要投靠他,他却未必要理会,既然理会了,那必然就是认为这个女人有可利用的价值。 再说康雨馨。 既然是投靠,就一定要有投名状,总不可能口空表忠心。 所以在短期内,康雨馨一定要为许景烨办一件事,一件足以证明她能力的事。 而眼下许景烨和庞总正在争夺长丰集团的内部资源,高慎又说那伙儿人是冲着庞菲去的…… 周珩片刻没有言语,高慎等了会儿,忍不住开口:“姐,你还在听么?” 周珩醒过神,上来便说:“查,这件事一定要尽你所能,查到幕后主使。这样,我给你一个人名,你顺着找找看,应该会有收获。” “谁?” “康雨馨。” 高慎显然也知道这个女人,更知道她一年前突然冒出来攀附许、周两家,这一年来颇得重用。 高慎犹豫道:“可是,我听说她和许家的老三是一对儿啊,要是惊动了他……” 周珩只说:“这你不用担心,你尽管去查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即可,老三那里我来处理。” 她来处理? 高慎心里生出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等电话切断了,高慎又犯了会儿嘀咕,转而又想到父亲高征的嘱咐。 高征别的没说,只让他最近这段时间尽心尽力为周珩办事,不要怠慢,表现要主动些,如果周珩有能力接住周家这个大盘,那他好好表现也没错,如若不能,那他们父子也可以随时抽身。 而如今周珩一听到庞菲的事,很快就提到康雨馨,多半是她有别的耳目或是渠道,或是收到什么风,因此产生了联想。 还有,周珩已经和许景烨订婚了,一转眼,却又说许景昕那里她来处理,那语气听上去也颇为笃定,不像是说着玩的。 这么一看,这个女人,似乎比他以为的要厉害得多…… 第103章 27 chapter 27 翌日上午, 周珩收拾出来一些东西,装满两个行李箱。 除了她常用的,用惯的日用品之外, 还有一些衣服和常备药。 末了,她又走进书房,思忖再三还是拿下来几本书, 和几个“周珩”的日记本,包括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一同装进箱子。 最后她打开抽屉,扫了眼躺在里面的几个优盘, 除了周楠申给她的账本数据,还有米红的录音, 暗害许景昕的视频。 而这些东西她是不能一同带走的, 毕竟接下来她要住的可是许景烨的房子。 可若是把它们扔在这里,万一有什么地方用的上的话…… 思及此, 周珩将优盘里的东西逐一找出来, 上传到一个加密账户, 然后将优盘锁好。 等一切都整理妥当, 门铃响了。 许景烨叫来几个帮忙搬家的人,周珩将箱子递给他们,又嘱咐了两句, 便一路下楼上了车。 只是周珩刚坐稳, 袁洋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从驾驶座递过来一个小礼盒。 “姐,小礼物。” 周珩看了眼包装精细的礼盒, 随即笑着接过来:“这么破费?” “哎, 应该的。上回你订婚, 我就没表示,这回再不表示,也太不上道了。”袁洋憨憨的笑了,很快将车开出小区。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略过周围的景色。 周珩始终面带微笑,将礼盒打开,见里面躺着一对某品牌的玫瑰金耳坠,虽然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也要花上小五位数。 周珩再一抬眼,透过后照镜对上袁洋的目光,却见他眼神里似乎闪过一点忐忑,一点不确定。 袁洋问:“呃,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周珩笑着将耳环拎出来,一边戴上一边说:“想不到你还挺会挑礼物的,眼光也不错。” 袁洋这才乐了:“其实也不是我挑……” 只是这话说到最后,又突然停了。 可即便如此,周珩还是听到了最后一个字:“嗯?那是谁挑的?难不成你找到女朋友了?” 袁洋干笑了两身,忙说:“哪儿啊,我现在还没打算呢……就是,找这个品牌的店员给参谋了一下。” 周珩“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只是刚才那话茬儿,她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要说是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这件事很快就翻了篇,周珩戴上耳环后,就将小盒子扔进包里,随即拿出手机回了几个工作信息。 到了后半程,工作信息都回复完了,周珩就登录微博,看了眼今天的热搜。 果然,热搜排在前列的,其中就有一条爆料,提到某医生性|侵未成年少女的事件。 而点进热搜一看,里面充满了网友对这名医德败坏的医生的谴责。 不用问,这医生指的就是廖云川,只是没有明确的点名道姓。 周珩刷了片刻,嘴里跟着问:“廖云川的事听说了么?” 袁洋一顿:“听说一点,还挺意外的。想不到他会牵扯进这种事,平时看着也不像啊……” 周珩淡淡道:“有什么可意外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到这话,袁洋又从后照镜里看了周珩一眼。 这之后,周珩没有再发问,她已经找到了爆料的原贴。 说来也是曲折,这个爆料者原本是在海外网站发的帖,后来是被好事者转载到国内微博上,再后来又被一些人搬运到国内各大论坛,引起了一阵阵热议。 而这个爆料者是以连续剧的方式,来曝光社会性案件,巧合的是,这些案件都发生在江城,且都集中在今年。 在廖云川性|侵事件之前,这个人爆料的上一个消息,还是前段时间轰动一时的“高家灭门案”。 当时不只是微博,就连电视新闻都播了好几天,周珩也跟着看了,就是一对老两口先后晕倒,而后不治身亡,又被验出是长期中了慢性毒所致。 如今凶手已经抓到了,正是老两口的养子和儿媳。 灭门案消停了一段时间后,江城新闻也恢复了平静,直到今天才因为廖云川的事件再起波澜。 但周珩最关注的,却是这个爆料者的马甲,就叫——silly talk。 这是林曾青的笔名。 她曾经用这个名字发过一些文章,还深挖了一些多城连环奸杀案的始末。 一想到林曾青,周珩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关掉微博,看向窗外,算了算日子,好像距离上次看她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或许她这两天还是要再去看看她,再顺便复诊。 哦,还有些心理疾病上的问题,她也想再问问秦松…… 灯下黑 第157节 不会儿,车子开进集团的地下停车场。 周珩却没急着下车,而是先嘱咐袁洋说:“对了小洋,你从账上支点钱,以我的名义捐给立心。他们正在筹建新园区,我想出一份力。” 袁洋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很快应了。 没想到周珩话锋一转,又说:“另外你找个靠谱的公司打听一下,如果我想在短期内成立一个慈善基金,都需要什么手续,最好是再找个代办公司,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把事情办了。不要节外生枝,而且先不要惊动周家。” 这次,袁洋眼神古怪的转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姐,你该不是想……” 周珩挑起眉梢:“你以为我是要借这个途径洗钱?” 袁洋又立刻闭上嘴。 周珩笑道:“放心吧,就是纯粹用作公益,能做当然最好,不能的话也可以直接捐款给有需要帮助的人。之所以让你先保密,就是因为我不希望这个慈善基金会沦为洗钱的工具,周家做了那么多……呵,起码要有一个干净的吧。” 这话落地,周珩便推门下车,走向电梯间。 本想直接去海外部,谁知刚走进电梯,手机里进来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正是许长寻。 周珩不动声色的接了起来:“喂。” 就听许长寻说:“来一趟我这里。” “是,董事长。” 电话切断,周珩按了一下楼层键,就一直盯着上面滚动的数字。 直到电梯来到高层。 周珩穿过一条长走廊,一路来到许长寻的办公室门外。 许长寻的秘书很快为周珩通传。 周珩跟秘书点了下头,遂扬起笑容,敲门而入。 只是门板才推开,就听到从里面溢出来的许长寻的朗笑声。 再抬眼看去,就见许长寻坐在办公桌后面,但姿势很放松,脸上笑纹浮现,而且目光正看向沙发那边。 周珩又顺着看过去,刚好见到沙发上,正坐着一道姿态闲适的身影,那人也在笑,眼睛弯着,嘴角翘着,可比往日见到的模样要明朗的多了。 周珩眨了眨眼,停顿了一秒,遂转身将门合上。 再转过来时,周珩走上前,说了句:“董事长,您找我。” 随即又看向坐在沙发里的男人,说:“景昕,今天怎么过来了?” “二嫂。”许景昕笑意转淡,“过几天就要正式入职了,今天来打个照面,到各部门熟悉一下运作。” “哦。”周珩又收回目光,转向许长寻。 许长寻说:“叫你上来就有一件事要问你,待会儿还要你带着景昕走一圈。他这里人生地不熟,由家里人带路,我比较放心。” 周珩眉目浅淡,不动声色的应了:“是,董事长。” 隔了几秒,许长寻抛出问题:“廖云川的事你知道了吧?”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上许长寻的目光,几种选择在心里略过,她快速筛选了一遍,随即这样说道:“非但知道,我还给他的律师打过电话。哦,就是韩故。” 许长寻问:“怎么,韩故不是你找的?” 周珩说:“我倒是想帮他介绍呢,没想到霍雍快了一步。” “你倒是上心。”许长寻跟着落下这么几个字。 周珩品了品他话里的意味,跟着说:“我能不上心么,看在廖家关照了咱们那么多的份上,我也应该礼尚往来。只是多嘱咐韩律师几句,让他多费心,多关照廖云川,又能难道那里去呢。如若不然,他们父子还以为自己有多高明,以为他们做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天过海。” 此言一出,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许长寻眯了眯眼,盯着周珩仿佛在评估,又好像是在揣度。 而周珩则维持着原有的站姿,不卑不亢,且保持着浅笑,同时也感受到自沙发那边投来的一束目光。 这对父子,他们一个叱咤半生、老奸巨猾,另一个则是由白到黑,从“衙门”来到商贾。 说实话,被他们这样盯着看,还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半晌,许长寻开口了:“你刚才说小动作,指的是什么?” 周珩非常直接且言简意赅的回道:“景枫的死,还有景昕的毒。” 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都够得罪许家了。 许长寻没有说话,反倒是沙发那边,许景昕来了句:“哦,原来二嫂是替大哥和我做的。我在这里,先谢谢了。” 周珩侧了下头,刚好见许景昕翘着二郎腿,戴着义肢的腿在下面,裤管上滑,露出一小截合金。 而他眉眼微微弯着,笑容温良,看上去十分的无害。 周珩只说:“应该的,都是一家人。再者,这对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话落,周珩又看向许长寻,这一次没等许长寻发问,便率先说道:“爸爸,昨天我跟您表过态,既然进了这家的门,既然接管了周家的权力,我就要做点在这个位子上应该做的事。说是以牙还牙也好,清理门户也罢,送廖云川一程不过是举手之劳,连个前菜都算不上。而我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办到,之后还请您拭目以待。” 到此,许长寻终于再次露出笑容。 第104章 28 chapter 28 从许长寻的办公室出来, 周珩便和许景昕一路并肩而行。 许景昕面孔生,也就集团里少数几位高管见过他,还是在公司外的聚会应酬上。 来到电梯前, 周珩似笑非笑的扬起唇角,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了,眼神也跟着一瞟, 斜向旁边的许景昕。 反光的电梯门上映出她的表情,许景昕仿佛轻叹了一声, 转过来问:“你这什么眼神,看的人发毛。” “你也会这个?”周珩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 这是你第一次来公司正式亮相,竟然是由我来引路, 还是用这么低调的方式, 你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本来么,第一次好歹也要正式点, 就算不搞隆重那一套, 也可以在高层们的周会上露个脸, 这样就等于各个部门的主管都认识了。 许景昕说:“哦, 原来你是笑这个。许长寻提过让我跟去周会学习,我没答应。” “咦,为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淡淡道:“上了周会, 就是所有人围观我, 我比较被动。而且在那样的场合,他们都会拿出最虚伪的一面。但现在这样,是我先发制人, 那些股东和部门主管不会有任何心理准备, 自然会下意识露出最真实的反应。” 周珩说:“哦, 原来你是打着这个算盘呢。行吧,那你想先去哪个部门参观?” 说话间,电梯来了。 两人一同进去,等门合上,周珩又道:“公关部依我看就不必了。要是林明娇知道你来了,肯定会借‘通风报信’为名,去和其他部门的主管通气。她最近可有点上蹿下跳的。” 林明娇的不安和焦躁,许景昕自然也都看见了,单单是去许家吃一顿饭,就一目了然,盖都盖不住。 许景昕点了下头,评价道:“秋后的蚂蚱都是这样。” 周珩又看了他一眼,跟着说:“营销和市场,或许你会想了解。另外,行政和人事,我个人觉得也有必要走一趟。不过市场这块么,海外和国内是分开的,现在海外不在你二哥手里……” 周珩的话还没说完,电梯就到了,她也下意识顿住。 等电梯门一开,外面正好站着几位员工。 他们都认识周珩,见到她和一陌生男人从电梯出来,原本的说笑声也倏地收住,一个个低眉顺目。 等电梯门再度合上,只剩下周珩和许景昕时,他这才微笑着说了句:“怎么见了你,都跟见了鬼一样。” 周珩满不在乎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心虚,八成之前正在聊我的八卦。你运气不好,赶上了,今天会比较特殊。” 许景昕一顿,随即想了想,笑了:“因为你跟许景烨订婚了,如今从大嫂变成了二嫂,所以就成为大家的谈资。” “你这口吻,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周珩横了一眼过来,又道:“你只要跟我走几个部门,再告知身份,很快你也会成为谈资之一。” “我有什么可聊的。” “当然有,我随随便便就能点出三件。” 本以为许景昕并不在意这些,周珩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她刚说完,许景昕就站住脚。 等她也跟着停下来,转头看他,两人就站在走廊里大眼瞪小眼。 隔了几秒,许景昕非常认真的来了句:“好,你指出三件我听听。” 周珩差点翻白眼,同时还觉得好笑,说道:“那你听好了。第一,许家哪来的老三,生母是谁,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从没露过面。” 许景昕点了下头:“继续。” 周珩的眼神跟着就瞄向他的拐杖和小腿,语气一顿,声音低了些:“你的腿……大家也会猜测,会好奇。” 许景昕并不介意,微微笑了:“这个我想到了。还有第三呢?” 周珩却安静了,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半晌没言语。 许景昕见了,还以为她正在绞尽脑汁,便说:“编不出来了吧。” 周珩这才意有所指的说道:“还有第三,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将计就计。” 许景昕沉默了。 就听周珩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要化被动为主动,顺水推舟,让许长寻和你二哥以为,你要单方面对我示好么?用别人的嘴来达到这个目的,是最有效,最快捷,也最省力的。我就这样带着你在公司溜达一圈,你在人前对我殷勤点,谣言很快就会散播开。” 落下这番建议,却见许景昕轻微的皱了下眉心。 周珩见状,以为他不经吓,已经心生退意,便又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光一想到牵扯进莫须有的谣言里都会觉得头疼?其实你之前的提议我就觉得不妥,我想你还是要慎重,毕竟要牵扯容易,要摘干净可就难了。等到你想脱身的时候,就怕你有一身的嘴,也……” 然而周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我为什么要头疼。” 周珩顿住,有些诧异:“因为……” 这时,许景昕朝她走了两步,视线就落在她脸上:“我只是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示好,至于你说殷勤,我也不知道如何界定这两个字。这种事我不擅长,就怕演技不到位,会显得太刻意。这方面,还是你在行,我得向你多讨教。” “……” 周珩一时没有接话,等他走到跟前了,才快速转开目光,又继续往前走。 许景昕不紧不慢的跟上来。 此后两人一路沉默,彼此之间的气氛还有些尴尬,且神色都有点微妙,中途路过一些员工,投向他们的目光却是躲躲闪闪。 周珩目不斜视的快了半步,知道他们心里一定是在好奇,可此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再被他人的嘴过滤一圈,传出来的话都是添油加醋过的。 灯下黑 第158节 而最主要的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许景昕的提议,也不知道这番提议背后,他又打着什么算盘。 其中内情许景昕还没言明,上次也只是说单独找个时间细聊,所以在那之前,她最好还是保留态度的好。 此后的一个小时,周珩带许景昕去了三个部门。 原本是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的,周珩想着只是走个过场,谁知三个部门的主管竟然都在,谁也没有出外勤,一见到许景昕,纷纷热情的将他们请进办公室,好一通闲聊。 而许景昕竟然也没有推拒,还从善如流的坐下来喝茶,又跟着主管参观部门,还在部门会议室的门口听了五分钟。 周珩作为旁观者,心里也跟着浮现出几个问号。 原因无他,只因许景昕表现的一点都不似平时的他。平日里他大多时候都是神色淡漠,不苟言笑,除非是他感兴趣的事,才会多聊上几句。 但就今天这一个小时,他可说了不少废话,大多都是虚应之词,态度不置可否,内容更是模棱两可。 直到两人从第三个部门出来,好不容易道别了热情相送的主管,来到宽敞的走廊里,周珩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怎么回事,干嘛跟他们废那么多话?”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遂一言不发的走到墙边,背靠着墙壁为支撑,同时将全身重量放在完好无缺的那条腿上。 周珩顿住,跟着走过去,问:“你是不是站久了,腿不舒服?” “嗯。”许景昕眉眼倒是平定,“这是新换的义肢,还在适应期,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周珩想了下,说:“十五楼有休息室,我陪你去歇会儿。或者去海外部,我的办公室……” 许景昕站直了,说:“还是去海外部吧。我现在已经好了。” 周珩点了点头,再往前走时,刻意放慢速度,说:“我看你走起路来比我都快,还以为你……抱歉,是我忽略了。” 许景昕笑了:“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是我的问题。” 周珩没接这茬儿,跟着问:“对了,你为什么又换义肢?” 许景昕步履平缓,语气不紧不慢:“这是最新的技术,只要习惯之后,能跑能跳,能开车,还能翻山越岭。当然,适应期也会比较长,做到这些事对体力和身体素质也有要求。因为这条腿,我荒废了一年,幸好基本功都还在,平时也会基础训练,这样坚持下去,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样。” 听到这话,周珩沉默了。 她下意识看向他的小腿,接着又扫向他的上半身,遂别开眼,一时情绪复杂。 他过去是禁毒警,平日接受的都是高强度训练,身体素质自然过硬,若非如此,当初他也熬不过那么重的伤。 而现在,他却说希望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样。 这样自我“降低”要求,在心理上一定很难接受。 这是被迫的,却也是积极的,起码他并没有选择自暴自弃。 周珩吸了口气,笑着说:“其实你现在比很多普通人都要强,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还不够。”许景昕说。 周珩没接话,只半低着头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开口了:“我以前在医院照顾我妈的时候,见到一个住院的阿姨。她曾经感染过非典,命悬一线。后来挺过来了,身体各个机能都大不如前,走一段路就会喘,更不要说跑步、登山了。” 周珩下意识看向他,只见他唇角微勾,眉眼带笑。 许景昕也转过头来,继续道:“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过自己,每天都在坚持慢走,每天都在鼓励自己,不要着急,不要把目标定得太高,进步是针对自己的,不用和任何人比较。她还说,以前年轻,总是跟着人群走的很快,总是在赶时间,如今才知道要慢下来,要抬起头,欣赏沿路的风景,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错过了很多。” 周珩张了张嘴,突然间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从何说起。 直到许景昕笑道:“我以前听我妈说,人要经历重大变故,才会改变自己,我那时不觉得,如今倒是深有体会。” 周珩脚下渐渐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番道理,很快想到了自己。 所谓的重大变故,她也是经历过的。 她自问,变故前后她的变化也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换了个人。 她反抗过,也妥协过,争取过,也放弃过,心态在油锅里滚过一圈,身体和精神更是经历过创伤。 可她,却远没有许景昕来的乐观。 她的坚强和韧性,全都是建立在“变态”的基础上的。 思及此,周珩低声道:“如果改变一定要付出这些沉重的代价,我倒宁愿一直活在烂泥潭里,一辈子磕磕绊绊、碌碌无为。” 许景昕一顿,不动声色的扫过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接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上级交给他的资料。 他知道,她曾经经历过绑匪的性|侵,也做过心脏移植手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心理上更被诊断出精神分裂。 这三件事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够喝一壶的。 她这一路走来,必然经历了削皮刮骨一般的痛苦。 隔了几秒,许景昕如此说道:“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此后的一路她都十分安静,直到他们来到了海外部。 周珩本想让许景昕去自己的办公室歇会儿,再带他去找许景烨,可是刚走进海外部,两人就感受到部门里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氛围。 坐在工位上的员工一个个埋着头,全都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在忌惮什么。 周珩带许景昕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外面也不见黄瑛,周珩便亲自泡了一杯茶给他。 许景昕坐下,只淡淡道:“外面气氛不对,你还是出去问问吧,不用管我。” “嗯,那你等我一会儿。”周珩话落,就走出门口。 …… 周珩看向黄瑛的工位,她的包和手机都在,人应该也不会走远。 正想到这,就见姚心语和黄瑛从外面进来了,两人刚去了洗手间,黄瑛洗过脸,发梢还有点潮湿,脸上的妆散了,眼睛还是肿的。 两人见到周珩,快走了几步。 到了跟前,姚心语说:“你可终于来了。” 周珩皱了下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黄瑛吸了口气,说:“是我工作失误,弄错了文件。” 周珩挑了下眉,又看向姚心语。 姚心语冷笑道:“是庞总,借机发难,来部门里找麻烦。正好黄瑛撞上了,庞总就借题发挥,当众骂了她一通。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庞总是冲着许景烨去的。” 庞总,发难…… 周珩瞬间明白了。 “那现在庞总人呢?” “后来跟着许景烨去了办公室,两人一直在里面。我刚去听了一耳朵,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争吵,但具体的听不清。” 周珩没多言,只点了下头,便抬脚往许景烨的办公室走。 然而刚走到门口,她正抬起手,那扇门就刷的一下从里面拉开了。 周珩一顿,抬眼间正好对上庞总愤怒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像是要吃人。 显然庞总是真的怒极了,连表情管理和情绪控制都顾不上了,这和他平日的作风简直大相径庭,即便乍一见到周珩,都没有令他立刻做出调整,而是恶狠狠的瞪了周珩一眼,越过她走了。 周珩扫过庞总的背影,几秒种后还听到外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随即她又看向屋里,只见许景烨靠着办公桌沿,双手环胸,双脚撑地,正看着她。 尽管许景烨已经收起了大部分情绪,周珩进来时,仍是嗅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意味。 许景烨虽然没有动气,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刚刚才和庞总斗过法,此时周身还弥漫着攻击性。 等周珩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走过来,许景烨那一身的戾气才逐渐淡了大半。 周珩故作不解的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工作上的磨合。”许景烨笑着将话题转开,“对了,我叫了人去你那里搬家,你收拾的怎么样?” “嗯,东西都给他们了。” 周珩应了句,遂看向他的眼睛,试图望进他瞳孔深处。 可许景烨却躲开了,转头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 周珩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只是工作磨合,庞总不会这么暴怒。我来长丰这么多年,别说亲眼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他跟谁吵的面红耳赤。当然,我也没见过你跟谁这样。到底怎么了?” 许景烨依然在喝水,没有回答,唯有紧皱的眉头,透露出一丝情绪。 周珩安静了几秒,又道:“怎么,咱们都订婚了,还不能告诉我,拿我当外人?” 许景烨这才放下杯子,说:“怎么会呢。只不过有些事,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周珩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半晌露出一抹笑,却是笑不及眼底:“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点——康、雨、馨。” 那最后三个字,不仅清晰,而且掷地有声。 许景烨明显一愣。 然而周珩也只是点到这一步,并没有往下挑明,还明知故问道:“你让她做了什么,庞总竟然能生这么大的气?” 许景烨摇头笑了:“跟康雨馨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让她做,庞总动气,只是因为工作。” 周珩“哦”了声,明显不信。 许景烨叹了一声,只好说:“其实是庞总家里出了点事,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因此赶回国内,结果海外的项目也在这时候遭遇瓶颈,还被人截胡了。他认为是我乘火打劫,背后给了他一刀。我跟他解释了,可是证有不证无,我又没办法证明我没做过,他也不相信与我无关,没说两句就吵了起来。我想,他大概是因为家里的事影响了情绪,这才迁怒我。” 周珩默不作声的听完,这才问:“只是这样?” “当然。难道你还不信我么?”许景烨反问。 周珩神色一转,说:“我当然信你,不过我想庞总不会善罢甘休的,这笔账他迟早都要跟你算。” 许景烨却不以为意:“他要有本事算,尽管算。反正他现在手里唯一抓的项目也黄了,我要开拓国内市场,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这次交手我已经赢了。接下来,我会去国内市场部主抓业务,香港和澳门那边的娱乐产业我也找好门路了。只要内陆铺开,和港澳连上线,很快就能运转起来,到时候海外部就会作为辅助,内外配合,无论是跑分平台,还是赌场、私募基金或是娱乐圈,只要配合得当,将会形成新的产业链。” 说到最后,许景烨眉宇间甚至流露出志得意满。 周珩安静地听着,安静地观察着,没有任何点评,直到他一番话落下,看过来,她才错开眼。 许景烨微笑着看过来,拉着她的手,让她一起靠在桌沿,随即一手环住她的腰背,拇指在她腰间轻轻滑动。 周珩依然没有抬眼,只是感觉到他靠近了,气息就在耳边浮动,似是滑过她的新耳坠。 然后,就听到许景烨说:“不要为了那种无聊的人费神,今天咱们早点下班,回去我帮你收拾东西,然后我来下厨,做顿大餐,再开瓶酒,怎么样?” 周珩这才动了,问:“那你准备做什么,我给你打下手。” 许景烨拉起她的手,捏了捏,轻笑:“还是不要了,我可舍不得。” 说话间,他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吻,遂又咬了一下。 灯下黑 第159节 他的唇碰到了耳环,耳环荡了荡,似乎碍了他的事,而周珩甚至清晰地听到他的牙齿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周珩下意识躲了一下:“痒。” 许景烨手上却越发收紧,另一手落在她的唇上,缓慢的抚过。 就在他低头欲吻的时候,周珩忽然抬起手,挡住了,正要说话,就在这时门板外面却传来“叩叩”两声。 “许总。” 第105章 29 chapter 29 许景烨只说了一个字:“进。” 与此同时, 他也抽回手,走向门口。 推门进来的是许景烨的秘书,只小声说了句:“程先生来了。” 许景烨轻轻颔首, 遂转过头,却见周珩低垂着眼睛,仿佛走神,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景烨叫道:“阿珩?” 周珩这才醒了神,就见许景烨微笑着朝她伸出一手。 周珩“哦”了声, 走向他,直到许景烨握住她的手, 两人一同离开办公室。 周珩本想告诉他,许景昕来了, 可许景烨却先一步开口:“对了, 你接下来没有事情要忙吧,跟我去一趟会议室。” “要开会?”周珩问。 说话间, 两人已经来到会议室门口。 透过玻璃门, 周珩的余光瞄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会议室里的男人也看到了许景烨和周珩, 他没有坐下, 而是就立在窗边,正在刷手机,注意到两人后, 他便淡淡扬起笑。 来人正是程崎。 周珩诧异的和他对了一眼, 又转头看许景烨。 就听许景烨说:“你们也是老相识,有你在,事情会更好谈。” 周珩一顿, 只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但她还来不及细琢磨, 就被许景烨拉着走进了会议室。 许景烨迎向程崎。 “程先生,你好。” “许总,好久不见。” 两个男人站定了,握了下手,一个神色淡漠,一个带着浅笑,同样身着西装,无论是礼数还是谈吐都是不相伯仲。 周珩就站在许景烨身后几步远,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同时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氛围不一样了。 这要是换做一年前,她一定会立刻上前刷存在感,或是争取表现。 但现在…… 那边,周珩正在估量眼下形势。 这边,许景烨已经率先开口了:“今天请程先生过来,主要还是谈谈下一步的合作机会,尤其是细节方面。” 程崎挑了下眉梢,问:“合作方面不是早就谈妥了么,难道贵公司有地方需要调整?” “之前谈妥的部分主要是我大哥和你们达成的条件,而且只签了一年的协议。”许景烨边说边指了下椅子,示意程崎入座。 等两人坐下后,周珩便脚下一转,打算先去一趟茶水间,借着这个空档整理思路。 可周珩才走到门口,就迎上送上茶水的助理。 周珩一顿,接过茶杯说:“我来吧。” 跟着她又折回屋里,不紧不慢的走向桌边。 与此同时,许景烨正说道:“现在海外部已经由我接管,业务方面我自然是希望能和程先生保持合作,但在条款方面需要微调。此一时彼一时,你也知道,一年一个光景,今年的行情与去年不同,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跟着变。” 程崎没有接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景烨。 通常这种情况,无论是谈新条件还是改条款,往往都是对对方不利的。 显然,许景烨是想压抽成。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秒钟,直到程崎挪开目光,看向这时走到跟前的周珩。 许景烨也看了过去。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下,又扫了两人一眼,说:“合同的事我不懂,条款方面我也没给过意见,要不还是你们谈吧。” 周珩话落,就要走。 许景烨却动作更快,握住她的手腕,笑着将她拉到身边。 “就算要定新条款也不是今天,我和程先生只是先聊出一个大概框架,先坐吧。” 周珩吸了口气,没有多言,只点了下头。 坐下后再一抬眼,就见程崎正看着她和许景烨交握的双手,随即他和她的目光对上,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讥诮。 周珩错开眼,就听许景烨说:“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程先生,你要的抽成太高了。” 程崎笑了下,倒是很坦白:“我知道。许总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既然许总喜欢直接,好,你说个数,我听听看。” 许景烨跟着道:“二十。” 程崎脸上瞬间浮现出惊讶:“原来可是五十。” 许景烨说:“五十已经远远超过其他人开的价,你这么了解行情,应该知道其他人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 程崎很快来了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砍价的,还是用这么随便的方式。” 这话落地,他的笑容又倏地消失了,再对上许景烨时,眼神已经一冷到底,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那我也只能坦白告诉你,对半砍没得谈。换作你是我,你会答应么?” 许景烨的笑容也淡了:“换做我是你,我虽然不高兴这个数字,但也不会断然拒绝。程先生若是不满意我的条件,我还可以找下家,而且下家一定比你便宜。对我来说,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但对你来说,却会失去一个大客户。” 这话落地,会议室里的气氛又降了几度。 周珩始终低垂着眼睛,既没有搭腔,也没有任何小动作,她安静得就像是一团空气,尽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倒不是因为她怕事,而是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许景烨将她带到这样的谈判现场,八成还有别的用意。 且不论是让她当粘合剂,还是当炮灰,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博眼球,吸引两人的火力。 而最主要的是,许景烨还握着她的手,她就算想走都走不掉。 一时间,周珩只觉得他掌心的热度越来越高,甚至有些烫人,还带着某种威胁和压制的意味。 周珩实在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刚才在办公室里他还表现得很亲热,怎么这会儿态度就忽然变了? 就在周珩琢磨个中缘由的时候,程崎忽然开口了:“你说的没错,正常情况下,我和贵公司的合作,的确是你方选择的空间更大。这么说吧,我跟别家的开价就是二十五,但对长丰,我只能翻倍。因为处理长丰的‘麻烦’,中间要费不少手续,不仅风险高,而且难度大,我要求翻倍也合情合理。” 说到这,程崎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杯喝了口,又放下,随即好整以暇的看着许景烨。 许景烨轻笑了声,回道:“那些‘麻烦’现在正在解决,应该用不了一年。” “哦,那就是还没解决,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能会解决,也可能会更糟。若是后者,恐怕你给我七十五,我都未必愿意接。” “是么,可我接触的几个下家,都表示现在的情况仍在可操作的范围内,难度并不高,会不会是你太夸大其实了。” “我有没有夸大,你们心知肚明。我就不信那几家会有我的速度。” “的确会慢一些,但股东们现在更在乎价格。” “慢,就容易生变,谁知道拖得久了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卷钱跑路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就不是二十五了,可能会血本无归。”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片刻间谁也没有相让。 但偏偏这样的针锋相对,两人却仍是保持着微笑。 周珩虽然没有加入战局,却也感受到其中的紧张,直到她终于忍无可忍,将自己的手从许景烨掌心抽出来,随即端起另一杯茶,递到他跟前。 许景烨这才转开视线,和周珩对上一眼,随即接过茶杯喝了口。 周珩又看向程崎,见他不知道何时也正看着自己。 周珩吸了口气,语气平定道:“我想如果真的一点都不能降,你也不会跑这一趟了。我知道难度很大,但能做到这一步的人也绝不止你一家。大家都是朋友,生意上以后还要常来常往,不如各让一步。” 隔了几秒,程崎倏地笑了,语气也有点意味不明:“‘周小姐’,你现在是以公对公的名义在跟我谈,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周小姐”三个字叫的周珩心里一紧,连眼皮子都跟着跳了下,只因她瞬间明白了程崎的用心。 他抛出一个钩子,她要不要上钩,就看如何接这句话了,而且无论她怎么接,在许景烨看来都会变成另外一种暗示。 周珩快速思考了一瞬,很快就做出决定,在“非常糟”和“有点糟”中间,选择了后者,毕竟只要她的态度清晰,不要暧昧,不要公私不分,起码许景烨面前她还能解释过去。 而且她绝对不能问“公对公如何,朋友又如何”这样给自己挖坑的话。 于是,周珩神色微敛,这样说道:“现在当然是公对公。” 程崎又是一笑,似乎已经预先料到了她会选择这条路,遂转向许景烨,痛快的来了句:“公对公么,那我只能让百分之五。” 此言一出,许景烨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周珩心里也跟着一咯噔,先是诧异的扫过去,很快就变成了瞪视。 刚才都“谈”成那样了,眼瞅着再对下去就会崩,两人还能保持着风度已是不易,谁知这才眨眼的功夫,程崎只问了周珩一个问题,就痛快的让了百分之五。 到底应该说他的底线太宽,对这百分之五无所谓呢,还是周珩的脸面远比“谈判”更好使呢,又或者是他故意针对许景烨? 无论是哪一项,许景烨都会不高兴,往轻了说,是伤面子,往重了说,是起疑心。 这要是换种情况,周珩和许景烨只是上下属关系,哪怕有男女情|事,只要没动真情,许景烨大概也会乐见其成的利用周珩。 可眼下的情况是,他们前一天才订了婚,而程崎最早出现时,好几家公司都在追寻他的下落,结果周珩竟然先一步将人找到,还顺利地请到许家。 这件事在一年前是功劳一件,周珩因此得了不少甜头,谁能想到此一时彼一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年后的今天却成了一个大雷。 一想到这里,周珩背后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虽然还不至于惧怕,但却是十足的忌惮,现在她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还经不起折腾,再说许景烨对“周珩”用情过深,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成就她,也可以阻碍她,最起码在她有足够的力量与之对抗之前,是不能横生枝节的。 灯下黑 第160节 不过说到对抗,这也是下下策,能用感情解决的,就轻易不要动到拳头。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层,那就是许景烨坚持让她一同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测试,还是想激将? 一时间,周珩突然就成了夹板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而这两个男人,一个目的不纯,另一个又别有用意,两边都不好惹,而她两边都“理亏”。 思及此,周珩闭了下眼,同时暗暗吸了口气,正思忖着要如何反杀,又不会殃及自己的时候,那不远处会议室的门,就突然被人推开了。 跟着走进来一人,声音带笑:“二哥,二嫂,我……” 可他刚叫了人就顿住了,仿佛是后知后觉的发现屋里还有第三者,脸上跟着划过一丝惊讶。 屋里三人也一同望了过去,神色各异,却是谁都没有料到许景昕会在此时出现。 第106章 30 chapter 30 许景昕的突然出现, 屋里三人谁都没有料到。 但周珩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很快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神, 和许景昕的目光对上了一瞬。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挪开了,对许景烨说:“抱歉, 二哥,我打搅你们。” 许景烨神色一整, 起身时已经收起了方才的戾气:“景昕,你怎么来了?” “哦, 爸爸叫我来公司熟悉一下环境,我就……”许景昕略带歉意投来一眼, “先不说这些了, 你们继续。” 可许景昕还没有走出门口,这时程崎就突然开口了:“这位, 就是许景昕先生吧?” 许景昕又脚下顿住, 看向程崎。 许景烨接道:“这位是程崎程先生, 和咱们集团有业务往来, 正好你来了,来认识一下。” “好。” 许景昕只落下一个字,便微笑地走上前。 程崎率先伸出手, 和他握了一下。 两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两秒。 一个说:“程先生, 久仰。” 另一个说:“我之前就听过许三先生的大名,终于见面了。” 终于,见面了。 这别有深意的五个字, 恐怕也只有彼此心知肚明了。 “哦。”许景烨这时问:“我三弟一向深入简出, 外面的人大多不知道我还有个弟弟, 程先生又是在哪里听到的?” 程崎转过来,说:“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许家有位‘三哥’,不仅有门路、手段,在某些渠道也很吃得开。若是我需要找人帮忙,找这位‘三哥’准没错。” 许景烨笑了下,扫过两人:“原来如此,想不到三弟声名在外啊。” 三个男人站在一起,接下来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片刻。 许景烨说他和程崎正在聊下一年的合作,还提议许景昕一起听,兴许还能给点意见。 许景昕却没接招儿,说自己第一天来公司,什么都不熟悉,更不要说给意见了。 程崎便开玩笑地说,自己只有一个人,他们却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样二对一实在不公平。 而始终站在一旁没有上前的周珩,已将三人的举手投足以及神态全都收入眼底。 自然,这样保持距离了,看得也就更清楚些。 她知道许景昕和程崎早有接触,却没有听到两人提到过和对方见面的事,所以大概率他们是还没有正式照面的。 但许景昕既然接受了程崎举荐的司机,这就意味着两人的第一层交往已经达成。 显然,在针对康雨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殊途同归。 至于许景烨,他已经接受了康雨馨的第一次示好,庞总的女儿庞菲刚刚受辱,这是康雨馨的手笔,却也是许景烨的授意。 但这会儿,恐怕许景昕和程崎还不知情。 随即周珩又想到自己,以及刚才的剑拔弩张。 许景烨的阴阳怪气,似乎是从走进会议室里之后就开始了。 但他不可能突然发作,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将程崎请到公司来,还非要拉着她一起。 当然,程崎最早是她找到的,许景烨带她一起上谈判桌也说得过去,可刚才的场面,哪有一点正经谈判的架势? 如今细想起来,许景烨似乎颇为忌讳她和程崎的关系,尤其是那句“你们也是老相识”。 如果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周珩还可以理解,但这是在双方谈判,没必要以让私人恩怨和吃醋嫉妒来凌驾于利益至上,这太不像是许景烨会做的事了。 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许景烨已经成功击溃庞总,眼下一时风头无二,在集团业务上也没有人能与他抗衡,而他正在拓展国内洗钱市场,还有意缩减海外部,已经不把程崎这条线放在眼里了。 既然不放在眼里,自然是可有可无,不如就趁着谈判试探清楚程崎和她的纠葛,万一谈崩了,也能就势终止合作。 不,似乎还是差了点什么。 周珩皱了下眉心,再度看向许景烨,忽然间隐隐有种预感,许景烨似乎远比她以为的更为复杂、深沉。 而就在这时,许景烨似乎也感应到周珩的目光,笑着侧头望来。 周珩和他的眼睛一对上,就听许景烨说:“阿珩,来。” 这三个字一出,许景昕和程崎也看了过来。 周珩吸了口气,遂不动声色的走上前,挽住许景烨的手,再一抬眼皮,面无表情的略过对面两个男人。 这时,许景昕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接着谈,我也该走了。” 程崎笑道:“那就有机会再见,到时候若是我有事请‘三哥’帮忙,可千万别推我啊。” “程先生客气了,叫我景昕就好。”许景昕淡淡应了。 许景昕说罢就要走,可他刚转过身,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说:“对了二哥,二嫂能不能先借我几分钟。” “怎么?”许景烨挑了下眉。 “原本刚才是二嫂带我参观各部门的,这是爸爸交代的作业,我这不还没完成么。” “有这回事?”许景烨低眸看向周珩。 周珩轻轻眨了下咽,说:“这样吧,你们继续,我去送一下三弟。” 许景烨笑着抬起一手,替周珩顺了一下耳边的发:“也好。” 周珩回了个微笑,很快抬脚走向门口。 许景昕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屋里两个男人目送二人离开,直到门板合上,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对上彼此。 ……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习习。 会议室里却是气氛低迷,各怀鬼胎。 两人又一次落座,各自端着一杯茶。 一时间,就只有细微的喝茶声。 半晌,杯子落在桌上,许景烨率先开口:“我和阿珩昨天订婚了。” 程崎动作一顿,也放下杯子,故作惊讶地问:“是么……那真是恭喜了。” 许景烨又话锋一转,问:“阿珩第一次将程先生带来许家,就曾说过,你们是在欧洲相识的,对么?” 程崎似笑非笑道:“是啊,那时候周小姐还在那边养病。” “我记得阿珩那时候是住在一个小镇上,也不是什么旅游热门景点,不知道程先生去那边又是做什么的?” “我是去探望一个朋友,她也住在那边。” “这么巧。” “是啊。” 一阵沉默。 许景烨笑着看了程崎一眼,如此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还是挑明了比较好。有个道理你应当明白,贪多嚼不烂,做人做事都不能太贪,一口吃的太撑,很容易消化不良。” 程崎眼神微敛:“道理都明白,但是有几个人做得到呢。或许不是人想贪,而是能贪的机会不多,抓住一个就不愿放过,宁可一口撑死。” 许景烨说:“百分之四十五,我们集团是不会答应的。结果就是,你会一分都赚不到。” 程崎接道:“可是百分之二十,我也不会接受。结果就是,你们还要再找下家,是成是败还是未知数。而我这百分之四十五,是一定能成。” “直接一点,你怎么样才愿意让步?” “坦白讲,其实我可以再让百分之十。但这是有条件的,一定要我觉得值得才可以。” 许景烨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知道那可以和百分之十对等的条件,必然不容易办到。 他跟着问:“哦,条件是什么?” 隔了几秒,程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在我和贵公司达成合作以前,我相信你们也调查过我的背景,知道我个喜好——女人。当时姚总试图让他的女儿来接近我,也是奔着这一点。” 这话一出,许景烨渐渐眯起了眼睛,忽然间明白了。 程崎却好似看不到他的脸色,继续道:“所谓投其所好,若是你送的东西我不想要,哪怕它再贵重,也是没趣儿。‘礼物’的价值一定要收到的人爱不释手才行啊,对么?” 许景烨却只是面无表情审视着对面这个男人,一时喜怒难辨。 大家都是男人,后面的意思是什么,就算不明说,也是你知我知。 但许景烨还没有蠢到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地步,更不会让程崎抓住这一点钻空子。 他甚至在想,程崎这样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是真的要跟他交换呢,还是故意激怒他? 而就在许景烨沉默的同时,程崎又一次开口了:“我总是独来独往,原本也习惯了,毕竟我赚的钱足够花。可是有时候一个人待久了,也会羡慕那些成双成对的。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模样,我就在想,我挣了这么多钱,怎么就没有人愿意与我分享呢?时间一长,我就难免有点心理变态,想把别人的,变成我的,哪怕只是借来几天。” 灯下黑 第161节 “借?程先生的中文造诣真是独到。”许景烨咬字略微重了点,“依我看,你这是觊觎。” 程崎却含着笑,故意挑衅道:“许总说是,那就是吧。我这人不只是心理变态,还有点叛逆,越是别人拦着我,阻碍我,我就越想要。不过我是知道分寸的,绝没有霸占的意思,等时间一到,我自然会归还。当然,以后要是惦记了,再借几次也是有可能的。但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就一定会回报,你我之间的长期合作,不妨建立在这样的租借关系上。” 这话落地,会议室里再度安静了。 两个男人看着彼此,一时间谁也不让谁。 直到许景烨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扫过程崎,说:“看来是没得谈了。” 程崎也起身了,说:“许总要直接拒绝么?何不问一下她的意思,或许她也愿意呢,或许唯一觉得别扭的只是你一个人呢。其实你不如想开一点,我若是遂了心愿,你我的合作也会更稳固,大家都开心。” 第107章 31 chapter 31 就在会议室里两个男人即将谈崩的同时, 周珩和许景昕也离开了海外部。 许景昕点名说,要去一趟国内市场部,但进去转了一圈, 他也没有多待,仿佛只是走个过场,证明自己来过一样, 不会儿又出来了。 周珩一头雾水的跟着他,一时也不明白许景昕的用意, 但她知道许景昕不是个无聊的人,更不是闲人, 他这样特意去亮个相必有他的目的。 直到两人参观完一圈,许景昕这才笑着说了句:“我有点渴了, 去你说的茶餐厅吧。” 几分钟后, 两人便在开放式茶餐厅里坐下。 正是上班时间,除了他们二人, 四周没有其他员工。 周珩在水吧买了两杯热饮, 端回来时, 慢悠悠的调侃道:“刚才你赶着走, 我还以为你有事要忙,没想到只是忙着摸鱼。” 许景昕含笑的接过杯子,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来了句:“你不会连我那么拙劣的借口都听不出来吧?” “我又不傻, 怎么会听不出来,你是在帮我解围。”周珩看了他一眼,这才露出笑容, “不过如果只是口头感谢的话, 太没诚意了。这样吧, 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帮你。” 许景昕抿了一口茶,然后说:“这杯茶就当谢过了。” 周珩看了看茶杯,又看向他那双在热腾腾的水雾后面笑意浮现的眼睛,跟着问:“只是这样?” “不然呢?” 周珩没有接话,却好像越来越不懂他了。 原本她以为,许景昕是个沉默寡言,心思纯净的人,来到这个虎豹环绕的环境,能生存下来实属不易。 可后来,她又看到了他与他人周旋,且心思深沉的一面,又不禁感叹,哪怕他生长的环境再干净,到底也是许长寻的儿子,基因里的东西一早就决定了。 而现在,他又让她看到了另外一面。 周珩说:“许、周两家利益牵扯颇深,你帮了我,却不要求回报,看来你是真的很闲。” 许景昕点头,遂煞有其事的说:“嗯,以许家人的行事风格来说,在刚才进会议室之前,我就应该评估好形势,想好送这个人情给你要得到什么样的回报,最低限度也要博得一点印象分数才行,以便日后好谈交易。是这样吧?” 周珩没有接话,却也没有否认。 她自觉这样想并不奇怪,非但是她,无论今天是许、周两家任何一个人面临这种场合,都会先考虑结果和所得,再去有目的,有目标的执行过程。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就听许景昕忽然问:“那么当初你选择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也是一早想好了让我回报么?” 当然不是。 周珩一顿,摇头说:“你那时候命悬一线,就算签了字也不一定能救回来。而且当时也容不得我多想。” 许景昕说:“那不就结了。你看,凡事都有例外。” 周珩这才明白了:“就因为你知道,在某些情况下,我会不计得失的帮你,所以也就不需要平时的人情累计?” 许景昕说:“我帮你一次,你就要还我一次,这和金钱交易、以物换物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我今天没能力帮你了,你将来就要见死不救么?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也不会这样去计算。其实刚才的情况,换一个人也能做到,哪怕是你的助理。进去叫你出来一趟,又有多难,只不过每个人都在计算得失利弊,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会不会受到损失。” 的确如此。 周珩自问,今天的事若换做她是一个旁观者,大概率也不会敲门进去——那原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他人的浑水何必上赶着蹚,是足够强大日行一善呢,还是追求当“救世主”的优越感呢? 在商场上,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仗义执言,出手相救。 除非那个屋里等着“相救”的人,会给予高于自己预期的回报,那还值得冒一下险。 周珩顺了下耳边的头发,垂眼说道:“我有时候在电视剧里看到,一个人帮助了另外一个人,对方只是说请他喝一杯饮料,或是请吃一顿饭,就可以了。我当时还觉得可笑,想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换做是我,难道我差一杯喝的么,难道我帮了你,还要花时间去应酬你一顿饭么。” 说到这,周珩又看向他:“但你现在只要了一杯茶,这真像是在讽刺我,我觉得脸疼。” 许景昕低声笑了,随即话锋一转:“那我再帮你一件事,你的脸会不会更疼?” “什么事?”周珩问。 许景昕没有直接揭开谜底,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之前许长寻才说,让我过段时间到公司报道,这话还不到一天,我就被叫来了,这是为什么?”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心,第一反应就是,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重要到足以导致许长寻提早安排许景昕的位置。 而这一天当中,发生的和许家或是长丰集团有关的,也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个是廖云川被警方逮捕,另一个则是庞总的女儿庞菲遭人性|侵。 一想到这里,周珩的眼神瞬间变了。 廖云川被捕,当然不会影响许家的安排,但庞总的动静,却会直接影响长丰集团下一步的动作。 庞菲被人性|侵,庞总急忙回国,海外的项目被人截胡,庞总也算是“人才两空”了,所以这才一改往日的老练持重,连情绪都管理不住了,气急败坏的找许景烨理论。 虽说庞总抓的项目失利的消息还没有在集团传开,但许长寻必然已经告诉许景昕了。 而事实上,且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已经在暗中开始了,许景烨现在是一家独大,起码在集团内部暂时不会再出现与之抗衡的对手。 可这一切,却不是许长寻想看到的,最起码不是他现在就要看到的。 一来,许景烨的历练和磋磨还不够,一时的得失也不能证明他就能接手集团,二来,许长寻还没到退休的时候,他仍有雄心,而长丰集团也只能容得下一个首领。 再想想过去许长寻是如何教育儿子的,除了制衡,就是放任儿子们相争。 许长寻一向认定,若是连自己的兄弟都战胜不了,又何谈与外面的毒蛇猛兽厮杀?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这样问道:“现在海外部是景烨的,可他连国内市场部都要一并拿下。许长寻绝对不会都交给他,所以就需要推出一个人,从他手里分走一个部门。” 分走一个部门,就意味着分权。 这样一来,就等于给许景烨泼了盆冷水,让他不要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忘记自己是谁,毕竟一个人春风得意了,也是最容易犯错的时候。 许长寻是在告诉许景烨,宠与辱,都要经得起。 许景昕弯了弯眼睛:“要是我告诉许长寻,我逛了一圈,刚好相中了国内市场部,你说,他会不会给我呢?” 你疯了! 这三个字周珩险些脱口而出,可她转念一想,又摇头说:“你若是真对它有兴趣,刚才就不会只是看一眼就出来了。” 说到这,周珩问:“你该不会想要……海外部吧?” 许景昕笑意渐浓,看尽眼底时,却是无尽的深沉:“如果我说是呢。” 周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安静了几秒,等到最初的震惊沉淀下去,才跟他分析起来:“可这对你没有好处,反而还会成为你二哥的眼中钉。许长寻是想让你分权,但你也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长丰又不止这两个部门。” “可这两个部门却是最要紧的,也是最接近中心的。”许景昕淡淡陈述道。 一阵沉默。 周珩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才问:“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蹚浑水了?” 许景昕却是目光平定:“我本来就在浑水里,蹚与不蹚不在我。既然这件事我不能选,起码还可以选择如何蹚。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直指要害,其他部门比如行政和人事,我也可以选,但那样迂回在外围,对我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是啊,既然要争权,那当然是捡最要紧的。 周珩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与他对视。 许久过去,她才挪开眼,揉着眉心说:“原来你刚才说再帮我一个忙,就是告诉我这件事,让我去提醒你二哥,你要跟他分权了。” 然后,她又转过来:“可是既然我都能想到,他身为许家人,自然也能想到。” “的确,但我猜他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许景昕说:“他今天旗开得胜,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眼下会更关注自己赢得有多漂亮。而且他正在和程崎周旋,一时半会人还顾不上想其它的事。” 周珩接道:“所以与其等他自己发现腹背受敌,倒不如由我去点破。”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站起来说:“你要快点回去了,我也要走了。” “等等。”周珩跟着起身。 许景昕又转过身,看向她。 周珩吸了口气,遂朝他走近一步,轻声试探:“庞总是因为突然回国才被对手有机可乘,丢了项目。而他回国的原因,是因为他女儿出事了,你知道么?” 许景昕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而是同样低声回应道:“我不仅知道,还知道是谁做的。” 周珩停顿了一秒,没有细究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只说:“既然你知道,就不要轻易去招惹他——市场部的事,你要不要再想想。” 一阵沉默。 周珩始终盯着许景昕的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直到许景昕眼里流露出笑意,说:“放心吧,不会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 “怎么不会,你哪来的自信?”周珩问。 许景昕轻叹一声,随机分析道:“愿意为他办事的人的确很多,但能帮他下这种黑手的人,却少之又少。哪怕他真的找出来几个,也未必信得过他们。算起来,也就是你们周家和康雨馨了。对于康雨馨么,如果她知道下手的对象是我,她不敢。至于周家么,它在你手里,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目前是安全的。” 这次,周珩真是一个字都接不上来了。 许景昕又看了眼手机,然后说:“其它的事,咱们还是单约个时间见面再聊吧,我真的要走了。” 周珩没有阻拦,她依然皱着眉,却对他点了下头。 等许景昕离开了茶餐厅,周珩又在位子上坐了片刻,这才拿着手机回到楼上。 这一路上,周珩也快速整理好思路,并将这一天来发生的变故重新消化了一遍。 眼下的情况是,形势的复杂不在外部的斗争,而在于内部的勾心斗角。无论是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情绪波动,或是算计,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变,也许前一秒还是温情脉脉,下一刻却会针锋相对,真是半点都不容松懈。 她虽然已经初步掌握了周家的力量,却也只能将它用在外部上,对于内部,也只能靠她自己来筹谋、周旋,而外部只是辅助。 说白了,这就是个人战,别提什么家族荣耀、一荣俱荣,许、周两家的家风一向都是先一致对外,再内斗厮杀个你死我活。 就这样,周珩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海外部,只是刚进部门,还没来得及去找许景烨,姚心语就先一步将她拉进了办公室。 等关上门,姚心语便神色严肃地盯着她,直接问:“你老实回答我,你跟姓程的是不是有……有事?” 周珩敏锐的注意到姚心语在说这话时露出了一丝尴尬,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俩是不是有一腿?” 姚心语轻咳了一声:“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好。” 灯下黑 第162节 周珩仍在笑,还面不改色的回道:“没有。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只谈利益。” 姚心语先是狐疑的看了周珩一眼,随即就放弃当测谎仪了,跟着说:“那就好,希望在许景烨面前,你也能保持刚才的状态,就这么回答,不管有没有事,一定要斩钉截铁,记住了。” 周珩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你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么?” 姚心语白了她一眼:“你是没看见,刚才许景烨送客的时候,那脸色有多难看!如果他们只是谈生意,他才不会这样。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谈的是你。” 听到这里,周珩也笑不出来了。 倒不是她担心自己成为谈论的重点,而是她很快想到许景烨的为人,再想到程崎的做派,这两个男人哪个都不是善茬儿,而且一出手就是很招儿,都不是委婉迂回的主儿。 所以他们要么不“谈”,要谈就一定会直接切入要害,抓着把柄去“谈”。 周珩不禁自问,那么,她最心虚,也最怕被抓住的把柄是什么? 又或者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心爱的女人会有什么事是他最在乎的,而程崎又有本事一击即中的? 难道是她的身份? 不,不会,程崎还不至于把她的底牌抖搂出来,他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而且这件事说破了对他也没好处。 那就只剩下…… 想到这,周珩脸色微变,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呃,程崎该不会告诉许景烨,他给他戴过绿帽子吧? 第108章 32 chapter 32 幸而有姚心语的事先铺垫, 在去找许景烨之前,周珩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也想好了如何应对。 反正横竖就是否认, 而不是装傻。 当然,否认也要讲究技巧,也能把事情完全推出去, 毕竟她不是大傻子,平时都能洞察人心, 到了关键事情上突然犯傻实在太假。 再说,传言中和程崎谈生意, 有女人在的确事半功倍,而当初她从姚家父女手里截胡, 也曾在许长寻面前表示过不在乎这一点。 等这些思路在脑子里过完一遍, 周珩终于敲响了许景烨办公室的门。 “景烨。” 里面没人应。 周珩等了片刻,还以为许景烨不在。 谁知刚转身要走, 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周珩诧异的迎向他, 却见他头发有些凌乱, 发梢也是潮湿的, 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水渍,显然刚才他正在洗脸。 许景烨笑着让开门口。 等门板合上,周珩观察着他的脸色, 问:“你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是不是很累?” 许景烨拨了下头发:“昨晚睡得有点晚。” “那今天要早睡了。”周珩说:“或者你要是不忙,这会儿就补个觉吧,哪怕只是眯瞪十分钟都管用。” 两人边说边走向沙发。 许景烨拉着她坐下, 一手解开两颗衬衫扣子, 靠着沙发背, 长长的吁了口气,然后透着一点无辜和委屈的看着周珩:“和姓程的纠缠真是太累了。” 周珩挑了下眉,不动声色的问:“是不是没谈拢?” 问话间,周珩也在揣摩许景烨的用意。 说实话,要是许景烨一见到她就“发作”,无论是试探也好,责难也罢,她都不怕,也都有办法应对。 但许景烨什么都不提,这反而是最糟糕的情况。 这就说明,许景烨已经暗中有了成算,而她根本猜测不到。 既然猜测不到,就没办法去应对,去预防。 许景烨没有回应周珩的问题。 周珩自知不能一直追问,便笑着抬起一手,落在他肩上,又一次建议:“你看上去真的很累,还是躺一会儿吧。” 人只有在身体放松下来的时候,精神才会松懈。 这回,许景烨没有拒绝,他半阖着眼睛,身体朝她倾斜过来,很快靠上她的肩,还将大部分重量都交给她。 周珩一时托不动他,身体跟着往后仰,直到后腰顶住了扶手,这才用手推了一下他。 “你好重。” 许景烨轻声笑着,在她身上又赖了一会儿这才挪开,然后将头枕上她的大腿,把两条腿伸直了,就这样仰在沙发上。 他的眼睛微微眯开一道缝,说:“阿珩,我头疼。” 周珩便将双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下下往上推。 许景烨就借着自下而上的视角,观察她片刻,眉头始终微皱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珩只当没看见,专心地给他舒展穴位。 过了好一会儿,许景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跟姓程的谈生意,比谈恋爱都累。” 周珩动作一顿,垂眸和他对视了一瞬,随即手上用力挤压。 就见许景烨 “嘶”了一声,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轻点,轻点。” 周珩这才松了劲儿,说:“什么叫比谈恋爱还累,谁让您累着过了?我,还是别人呐?” 许景烨这才弯着眼睛,低声笑了:“是我失言了,我不对。” 说话间,他一手去拉周珩。 就听“啪”的一声,周珩拍了他一下,响声清脆。 许景烨吹了下手背,说:“我这话也不算完全说错啊,咱们俩长跑了十年,直到昨天才终于定下来。谁曾想,今天又……” 说到这,许景烨又顿住了。 周珩敏锐的注意到他的用词,问:“今天又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许景烨说:“只不过他暗示了我一些事,想要借此挑拨咱们的关系。” 周珩眨了下眼,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慌,反而还很淡定的问:“那他都暗示了什么,你相信了?” “当然没有。” “那不就结了。”周珩没有半点犹豫和心虚,接道:“别人要怎么做,我不管,只要咱们好好的,不就行了。” “嗯,也是。” 这个话题总算翻篇了。 许景烨又漾出一抹笑,瞅着她片刻,随即闭上眼,好像真的睡着了。 周珩手上依然在一下下推拿,力道均匀。 可她心里清楚,这件事还没翻篇。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烨闭着眼睛,又来了这么一句:“对了,老三今天怎么过来了?” 终于想到这件事了么? 周珩无声的笑了下,说:“说起老三,有件事你要警惕了。” “怎么?”许景烨睁开眼。 周珩轻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现在眼瞅着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都要落在你手里了,你锋芒太露,可爸爸那边,我想他会另有打算……” 听到这话,许景烨的眉头又快速打了个结。 隔了几秒,他问:“我还没顾得上问你,早上爸爸叫你过去,都是怎么说的?” 周珩很快简单描述了一遍,还稍稍在许长寻的意思上添了油加了醋,随即说:“爸爸虽然没有明说,但老三却明确表示了,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他会二选一。当然,他也说了,由你先选,余下的他来接手。” “哼。”许景烨一声冷哼,方才的颓废、疲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是这一套。先是用我来制衡大哥,如今又用老三来制衡我。” 这还是许景烨头一次如此明显、直接的点评许长寻的行为。 周珩接道:“我提前跟你说,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等到爸爸通知你了,你别露出来不高兴。不管怎么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除了同意,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表现出大度的一面,做戏做全套。”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许景烨问。 周珩反问:“那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依我看,就算你不愿意,眼下你也做不了什么。翅膀还没有硬,就先忍忍,等将来大权落在你手上再说。” 周珩这话颇有挑拨的意味。 而事实上,她也隐约品出来一点,许景烨对许长寻并非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恭敬、顺从,他一向就是个有主意的,暗地里小动作也不少,而且很会当人一面背人一面。 许景枫就是因为表面文章做得没他好,才会在许长寻跟前吃那么多亏。再加上许景烨很会哄人,不仅是对她,对许长寻也是一样的嘴甜,什么话好听说什么,而这恰恰是自大自负的许景枫最不屑的事。 这样的技能,周珩自问她也具备一些,而且自小就在练习,也算是从生涩、生疏,锻炼到如今的炉火纯青。 可是相较于许景烨,她还真没有他自然。 这样一个男人,刚才却毫不掩饰的在她面前流露出逆反许长寻的一面,显然他是真的得势了,就要压不住了,否则许长寻也不会搬出老三来制衡他。 许景烨好一会儿没接话,呼吸起伏均匀,仿佛真的听了她的劝。 可周珩却知道,这样的平静只在表面,此刻他心里八成正在琢磨下文,可能还要争取一下,又或者设置一些阻碍给许景昕也说不定。 许景烨后来再也没有提到程崎,就这样枕着周珩的大腿躺了十分钟,这才被一通电话叫了起来,他的眼皮都变成大双了,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怠。 他拿起手机走到窗边,说话时声音还有点哑。 周珩扫了一眼他的背影,到水吧泡了一杯茶,端回来放在桌上,这才悄无声息的出门了。 ……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周珩先安抚了黄瑛几句,这才坐下来回顾今天发生的事。 现在看来,似乎是许景烨已经从棋子变成了棋手,正在和许长寻对弈。 许长寻却又将许景昕推了出来,成了许景烨下一个竞争对手。 还在一旁观战的程崎,也在此时加入战局。 灯下黑 第163节 不,应该说是程崎一直都在局内,只不过站在许景烨的视角,过去程崎并无威胁和攻击性,如今才是真的显露了。 而许景烨还不知道,许景昕和程崎已经暗中达成了某种统一阵线,虽然他们针对的目标是康雨馨,却保不齐会再一致针对许景烨。 现在的问题是,她该如何自处? 眼下她的处境有些“尴尬”,也正应了许景昕那句话,成了三面间谍。 她知道许景昕和程崎的往来,但这件事她不能告诉许景烨,她也解释不清她和他们的关系,说了只会惹一身腥。 而就是因为她的“不能说”,也决定了她在立场上无法偏向许景烨。 接下来,她还要去接触梁峰,“同意”和他合作。 今天程崎的出现,怕是就有逼她表态的意思。 但梁峰那里,她是不可能交付信任的,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不会长久。 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建立起来的联盟,是最不稳固的,它会因为敌人的存在而存在,也会因为敌人的瓦解而瓦解。 相比之下,似乎也只有许景昕那里更“安全”一些,他知道她不少事,她知道他的却更多,可他从未防范,也没有怀疑过她会将他出卖。 似乎在无形之中,他们已经建立起某种信任关系。 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开始互相给意见,为对方分析利弊了,在某些事情上还有互相帮衬。 周珩自问,是因为出卖许景昕对她来说没有好处么,还是说许景昕不够利用价值,不值得她动歪心思? 似乎都不是,她就是单纯的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至于程崎…… 周珩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很快找到了程崎的手机号。 但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不,她现在还不能打电话给程崎,信息也不能发,更不能提出他今天的来意,为什么要把她搅进局里——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质问。 指不定这会儿,程崎正在等她发难呢。 她要沉住气,不能这么快就“上当”。 先前她就计划着,就算和梁峰合作,也要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要等梁峰出招,而她被迫配合,绝不能主动。 如今梁峰算是出招了,但这招还不够狠,还体现不出争取她的难度。 难度不够,价值就会打折扣。 想到这里,周珩又将手机放下,随即坐直了,若无其事的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堆积的工作。 …… 就这样过了小半天,下午三点,周珩正在回复邮件,就被许景烨拽出了办公室。 匆忙时间,周珩只来得及拿自己的手机。 而她的思路还停留在邮件内容上。 直到周珩一脸茫然的进了电梯,又见许景烨按了地下二楼,她这才后知后觉的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许景烨笑道:“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做饭。” 啊? 周珩说:“可我还没下班,我电脑还没关。” 许景烨满不在乎的问:“你电脑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周珩摇头。 许景烨说:“那就没事了。” 十分钟后,周珩被许景烨拉进车里,看着两旁的街景,这才终于接受了部门经理拉着她翘班的事实。 她看向许景烨,见他一扫上午的阴霾,完全看不出来先前和庞总以及程崎发生过不愉快。 周珩问:“你要下厨?” “嗯,好久没做了,估计手有点生,要不顺便把胃药买了吧。” 许景烨半真半假的说,然后又问:“你想吃什么?” 周珩说:“我都可以。对了,我还有好多行李要收拾。” 许景烨的唇角渐渐勾了起来。 周珩问:“你笑什么?” 许景烨说:“毕竟是同居生活第一天么。再说我都盼了多久了。” 这一刻,他身上又看不到往日的半点阴鸷,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纯粹。 周珩将他的神态收入眼底,甚至有一瞬间的迷惑,想着如果这样一个男人,没那么多算计,没那么多恶毒的手段,她作为女人,恐怕还真的会为之着迷,难以自拔。 然而再一想到庞菲遭遇的事,她又一下子清醒了。 此后的一路,几乎都是许景烨在说,周珩只负责听。 他还挂了两通电话,说不希望二人世界被人打搅。 周珩无意间扫到了来电显示,其中有一个名字竟然和某当红女明星同名。 但周珩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两人他们进了超市,在挑选食材的时候,这个人又将电话打了过来。 周珩听到了,只说:“你接吧,也许是重要的事。” 许景烨这才叹了口气,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周珩推着车,若无其事的自他后面经过,似乎听到了这样一句:“你要是不愿意,可以退出。” 不愿意什么,退出什么? 周珩心不在焉的扫着货架上的东西,随手拿了两样放进车里,又往前走。 直到许景烨挂断电话追上来,从车里拿起她刚才扔进去的包装:“你什么时候开始吃大蒜了?” 周珩转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扔进去的是一包糖蒜。 “哦,我拿错了,我不吃蒜……” 只是这话说完,周珩就定在原地。 许景烨却没注意,笑着将糖蒜放了回去。 再回来时,却见周珩微微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好像困住了一样。 许景烨问:“怎么了?” 周珩恍惚的摇了下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拿什么,还是你来吧。” “还是跟以前一样。”许景烨笑着接过推车。 周珩挽着他的手臂,“顺从”的跟在一旁,嘴上没有接话,心里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周珩”的确不吃蒜,而她以前是吃的。 她记得在“周珩”的日记里还写到过,周琅喜欢吃糖蒜,而“周珩”觉得她的口味很奇怪,也很土。 按理说,一个人的口味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重口味的食物,绝不会因为她在扮演某个角色就变的一模一样。 可是她仔细回想这几年,有些过去喜欢的食物她现在连碰都不碰,哪怕是她一个人叫外卖的时候,也没有过,这里面就有糖蒜。 甚至于,她看到有糖蒜这个东西,都会直接刷过,只因她的大脑发出了“拒绝”的信号。 而她对此从未深究过。 先前她在欧洲小镇养病,那里没有这些东西,她的三餐都是负责照顾她的阿姨做的,食材有限,她没得挑。 可是后来回国了,她似乎也没有特意去吃,连嘴馋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说,她的口味已经被“周珩”同化了? 一想到这里,周珩心里生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厌恶。 再一转眼,跟着许景烨来到生鲜区,她又对他选的鱼和虾,生出几分排斥。 龙井虾仁和西湖醋鱼,这都是“周珩”喜欢吃的菜。 而今晚,许景烨要做的就是这两道。 …… 半个小时后,两人一起回到许景烨住的别墅区。 进了门,许景烨将东西放进厨房,又洗了手,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周珩往楼上走。 这栋别墅的装修风格简单明亮,白天阳光透过落地窗,会照亮整间屋子,到了晚上打开顶棚,又可以透过顶上的窗户看到星空。 二楼原本是一整块开放式区域,前段时间许景烨叫人来重新装修,分成两块,其中一大块留给了周珩,还单独做了衣帽间。 周珩起初只是单纯的欣赏这栋房子的设计,也是由衷的喜欢,尤其是当她见到自己的卧室和衣帽间后,还不免有点喜新厌旧了。 然而,当周珩逐渐发现,这栋房子的装修和设计,似乎都和她在日记本里看到的某些内容高度吻合时,那喜悦的心情又逐渐跌落下来。 就听到许景烨说:“你还记得么,你说过就算以后结婚了,也不要和另一半住在同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床上。你要保持个人空间和隐私,还要有一点距离感和新鲜感,而你的房间要有宽敞的衣帽间,要一眼就能望到头。你睡的床,要软硬适中,既有足够的支撑,又要有弹性,还要宽敞,起码翻两次身都不会滚落下去。” 周珩一言不发的听着许景烨细数“另一个女人”的家常,脸上始终挂着笑。 他握着她的手,温暖且有力量。 他准备的这一切,都细心且周到。 他还将二楼三分之二的面积开辟出来,留给她。 可是当周珩在床沿坐下,感受着比周家那张床还要有弹性的触感时,她心里却是冷的。 她知道,她已经成功的取代了“周珩”的位置,已经彻底成为了周家大小姐,将来还会成为家主。 她用了几年来适应这个过程,从最初的排斥和恶心,到如今的志得意满和欣然接受,她自认在这一点上已经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 周珩抬起头,望向站在面前的男人。 许景烨低眸含笑的看着她,同时伸出一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她的唇。 周珩勾起唇角,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幸福。 而与此同时,她心里也跟着响起一道声音——你可以接收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男人。但这个男人爱的不是你,你只是个替身。 他越是深情,你输得就越多。 灯下黑 第164节 你就不膈应吗? 何止膈应啊,她都要吐了。 另一道声音默默回答着。 这时,许景烨弯下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无比的温柔。 而他的手指就在她的下颌线上抚摸着,指腹略过皮肤,卷起一阵战栗。 周珩半睁着眼睛,却在他要有进一步动作时,伸手将他的手按住了,说:“我饿了,你该做饭了。” 许景烨一顿,望向她眼睛以及泛红的面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收拾吧,累了就洗个澡睡会儿,饭起码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吃。” 这话落地,他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这才退开,笑着走出卧室。 周珩的笑容也在这个瞬间落下了。 而她心里的那道声音,也在此时跳了出来——你不是“周珩”,你也不再是“周琅”,你代表了她们两个。 为了将来,为了生存,你得未雨绸缪。 你得让那个男人,爱上这个全新的你。 第109章 33 chapter 33 结果事实证明, 周珩也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过分排斥许景烨做的那两道菜。 龙井虾仁和西湖醋鱼,最后就只剩下了鱼骨头。 许景烨见周珩额外的捧场, 一直眯着眼笑,到后来还将洗碗工作一并揽了过来。 周珩拗不过许景烨,就只好继续整理行李。 但说到整理, 其实也用不了多久,将东西拿出来拆开, 再摆在相应且顺手的位置上,不过就二十分钟的事。 衣帽间额外的宽敞, 但柜子里却不是空空如也,起码已经装了一小半。 周珩挨个儿打开, 一眼扫过去, 从内衣到外衣,再到礼服、居家服、外出休闲装, 一应俱全, 够穿几个月的。 当然, 大部分标签都没有拆, 品牌和颜色也很全。 除了衣服,还有配饰,从帽子到鞋子, 再到首饰, 也不知道这个许景烨攒了多久。 周珩将戴了一天的耳坠摘下来,随手放进首饰柜里,便拿起其中一条项链在脖子上比了比。 镜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 眉眼冷淡, 精致的五官和气质却自带一股冷艳。 那坠子就搭在她的锁骨上, 链子没有扣,只是落在肩颈,她一手扶着坠子,看着它在偏白的肤色上映出一点火彩的光。 就在这时,衣帽间的门口多了一道人影,是刚洗完碗的许景烨。 周珩自镜子里瞄到了他的半个身子,却没动声色,直到许景烨从身后靠上来,握住她的肩膀,带笑的俊脸一同望着镜子,说:“我帮你扣上。” 周珩没有拒绝,等他将项链的扣子扣好,那双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她的肩颈线条,一路往前滑,又描绘起锁骨。 周珩觉得痒,缩了一下,同时笑问:“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谁帮你置办的?” 许景烨看向镜子里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女人,说:“大部分都是我挑的,有的是看目录,有的是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一眼,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 周珩问:“哦,那人家有没有问你,是帮谁买的?” 许景烨答:“还用问么,都是我主动说,要帮我的女朋友选几样东西。” 周珩再问:“可你对我的尺寸怎么这么了解?是你偷看了我的身体检查报告,还是因为这项技艺太过熟练,所以看一眼就知道?” 这一次,许景烨笑着扬起眉,隔了几秒才说:“就是因为接触的少,没有其他数据来混乱我的记忆,我这才能将你的尺寸牢牢的记在心里。” 听到这话,周珩转过身,横了他一眼说:“花言巧语。” 也不知是被这眼神勾住了魂,还是因为她不软不硬拿捏得当的语气,许景烨眼神渐渐深了,双手搂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说:“你这身体,我从十年前量到现在,没有一处是陌生的。” 周珩垂下眼,似笑非笑。 十年前许景烨如何和“周珩”你侬我侬,她可都是看见的,他当然很熟悉“她”。 而“周珩”和自己的身材都非常相近,只要穿上同样的衣服,改换同样的发型,再在言谈举止上稍作调整,呵,说不定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潜意识在作祟,又或者是出自丰富的想象力,周珩刚想到这个点,脑子里就非常突兀的闪现出一幅画面。 …… 那也是在一个镜子前,同样也是落地穿衣镜。 而镜子里出现了两个长相非常相似的女生,只不过一个五官淡一些,一个浓一些,眉眼处一个多了点艳色,一个看上去更清冷。 那两个女生身高一直,身材胖瘦都高度接近,还穿着同样的连身长裙,一起看着镜子微笑着。 周珩心里一紧,飞快的眨了下眼,背脊上很快泛起战栗,就连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两个女生,分明就是她和“周珩”。 可是,可是……除了校服,她们什么时候穿过一样的裙子了,又什么时候这样亲密地站在一起照镜子? “你看这裙子,好看吗?” “好看。” “嘻嘻,我特意买了两条。” 那两个女生的声音,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随即画面一转。 她站在许家院子的草坪上,朝远处看,很快就见到穿着那身长裙的“周珩”,勾住了许景烨的手臂。 周珩下意识打了一个冷战,本能的靠进许景烨的怀里,去寻求温暖。 许景烨下意识抱住她,却感觉到周珩似乎是在发抖,诧异地问:“怎么了,阿珩,你是不是觉得冷?” 周珩摇了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片刻后又在他怀里转过身,看向镜子里拥在一起的身影。 然后,周珩问:“景烨,你还记得周琅么?” 许景烨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跟着皱起眉头:“干嘛提起她?” 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那里面透着深深的厌恶和排斥。 周珩将这些细微的神态看进眼里,随即编了个谎话说:“我最近做了几次噩梦,每一次都会梦到她。” 许景烨一顿:“梦到她什么,她在梦里欺负你?” “刚好相反,我梦到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还有说有笑的。”周珩说:“真是奇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话落地,衣帽间里顿时安静了。 许景烨神色仍是很淡,目光却是深沉的,他看着周珩,仿佛对她的疑惑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惊讶,也不安抚,就只是看着她。 而周珩屏息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发现我的记忆有一段缺失。” 许景烨这才接道:“你说过,是绑架那几天。” “不,不止那几天。”周珩摇头,“应该是在那之前,应该还有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不起来,这些年我的脑子里偶尔也会闪现出一些片段,提醒我发生过的事。可是很奇怪,我对它们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几秒的沉默,许景烨问:“这些事你问过家里人么?” 周珩说:“问过几次,都是在我生病期间,但他们和医生都说,我是精神分裂,是产生幻觉了,还让我吃了好多药。后来这几年倒是好一些,但是有时候,还是会突然出现……哎,我也说不清。” 许景烨轻叹一声,抬手顺着她的头发,说:“看来你最近压力是太大了。我记得之前你在医院开了药,要不我陪你去复诊。”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你最近也忙。”周珩从他怀里退了半步,微微笑了下,遂话锋一转,出其不意的说:“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许景烨勾唇笑了,还半开玩笑的举起一只手:“要不要我发誓。” 周珩慢悠悠的扫过他那只手,又看向他的眼睛,只道:“你说,我和她长得那么像,如果我们穿上一样的衣服,再化妆成对方的样子,以你对我的熟悉,能不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谁是谁呢?” 许景烨的眼神明显停顿了一瞬,看着她那双带笑的眼睛,语气是无比的认真:“无论怎么变,我都不会认错。” “这么自信?”周珩仍在笑,心里却是不屑的。 “当然,要是连自己爱的女人都分辨不出来,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话落地,许景烨就站直了,仿佛又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手机却响了。 许景烨无奈的叹了声,从兜里拿出手机,对周珩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周珩听着他接起电话,声音冷漠地说了声“喂”,后面的话就逐渐模糊了。 周珩又一个人静立片刻,遂将项链取下来,放进柜子里。 接着她从放睡衣的抽屉里拿出一身,抬脚去了洗手间。 浴室不仅宽敞,而且很舒适。 周珩放了水,在按摩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直到有点头昏脑涨,手脚发软了,这才出来。 她将湿法盘进毛巾里,只穿着那身丝质的睡衣来到镜子前,抹掉了上面的水蒸气,逐渐露出自己的模样。 然后,她就对着镜子,一步步的将护肤品涂抹在脸上、脖颈上。 直到指尖来到胸前,她看到了那条疤痕。 她细细抚摸着那道疤,又倒了一些护肤品出来,涂抹在上面,随即将扣子扣好,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吹风机的“轰轰”声响在耳边,头发蒙了一脸,从湿润到蓬松,散发着洗发水的馨香。 等到头发也吹干了,周珩这才走出浴室,坐在这张陌生且崭新的大床上。 她的身体一接触床褥就知道,这张床一定会比她的舒服,也比周家“周珩”卧室里那个床垫要好。 在这方面,许景烨的确是细心又周到。 周珩钻进被窝,又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在睡前刷了一会儿微博,自然也浏览了关于廖云川性|侵未成年少女的热搜,等到看了一圈有点腻了,这才关灯入睡。 就在临睡着以前,意识模糊间,周珩还想着,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江城医院,再去跟秦松聊聊。 还有,去看一眼林曾青。 灯下黑 第165节 …… 这一晚,意外的好眠,没有做梦,又或者做了,可是一转眼又忘得一干二净,它们似乎只安分的停留在潜意识中。 转眼过了九个小时,天已经亮了。 周珩缩在被窝里,又翻了一个身,还没睁开眼,只是将四肢舒展开,仿佛伸了一个懒腰,脸上也跟着浮现出笑意。 “嗯,看你这表情,看来昨晚睡得很好。” 若不是这道突兀的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这个早晨简直就是完美了。 周珩的动作倏地停了,身体也僵直着,然后她震惊且缓慢的转过头,直至对上许景烨那双带笑的眼睛。 许景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就在她的被窝里,他侧着身,一手撑着头,头发是蓬乱的,身上还穿着和她同款的男士丝质睡衣,那领口微微敞开了一点,露出前胸的一小片皮肤和喉结。 周珩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等到震惊的情绪落下了,这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几分钟而已,我来叫你起床。”许景烨笑道。 第110章 34 chapter 34 “几分钟而已, 我来叫你起床。” 许景烨话落,便伸出手臂,还没等周珩反应过来, 就将她搂近了。 两具身体一下子靠在一起,周珩下意识去推他的胸膛:“别闹了,你还要去公司。” “是我们要一起去公司。”许景烨一边说, 一边低头亲她。 周珩轻笑着回:“我今天要请假,去医院复诊。” 许景烨动作一顿, 先是和她的眼睛对视了一秒,随即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程, 说:“我早上好像有个会……” 周珩接道:“你去开你的会,我自己去就好。” 许景烨点了下头, 遂漾开笑容, 又将手臂收紧了,搂着她沉进被窝, 嘴里喃喃着:“感觉还是你这张床更舒服。” 周珩手脚并用的折腾了好一会儿, 才挣脱出来, 自然也在挣扎的同时感受到某人的兴奋。 幸而许景烨也没打算真干点什么, 又闹了会儿这才放周珩起来。 这个早上,许景烨的笑容额外的多,言谈举止也远比平日来的温和, 好似刚步入新婚的丈夫, 对什么都充满了新鲜感。 结果就是,等到两人吃过早饭,许景烨坐车出门时, 他已经快迟到了。 周珩就站在窗前, 一直目送许景烨的车子离开, 这才收了笑,回到二楼换了身衣服。 半个小时后,周珩也叫车离开。 …… 周珩赶上了早高峰,花了一个小时才来到江城医院,等挂了号,见到秦松,已经将近上午十点。 周珩表现得颇为淡定,坐下后便不慌不忙的将自己最近的情况描述了一遍,自然也提到了她脑海中时不时会蹦出来的画面,以及偶尔做的梦。 秦松起初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等周珩话落,他又问了几个问题,脸色也越发严肃起来。 片刻后,秦松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刚才所说的突然出现的‘画面’,你是如何判断它们是幻觉的?” 周珩一顿,说:“一方面,是我的家人和原来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的,另一方面,是那些‘画面’我没有印象,像是有人突然装进我的脑子里。” 秦松皱了下眉,又问:“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在你最严重的时候,都是一些什么表现?” 周珩一边回忆一边说:“最严重的时候应该是在绑架案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后来家人将我送去国外养病,我的情况逐渐稳定,但是我个人感觉精神状态并不好,只是那种混乱的感觉开始变少了。哦,对了,我上次给你看过的药盒,我在国外期间一直在服用类似的药,但每次服药后,我都会恍惚一段时间,觉得脑子很昏沉,做事情也没有兴致,时常放空……” 这之后秦松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周珩描述得都很详细,把她知道的,记住的,一五一十的全都告知,只是关于那次假的心脏移植手术,她却是只字未提。 既然没发生过,那她就没必要特意拿出来说,以免混淆秦松的判断。 事实上,秦松心里已经有了初步认定。 就现在这个周珩而言,她的思维逻辑是非常清晰的,说话也有主次,有条理,可以正常的表达个人的情绪,尽管她表现得很冷静,但在遣词造句时,某些字眼也会透露出一点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而这些表现,是大多数精神分裂患者所欠缺的,他们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独立完成,连日常起居都需要他人安排,更不要说做一个正常的社会人了。 当然,周珩在欧洲养病期间,秦松并未见过,听她所说,那段时间似乎也有这部分的倾向,起码周家在那边给她专门安排了几个阿姨,用来照顾她的起居,足可见当时的周珩也是无法生活自理的。 然而矛盾之处也在这里。 如果说周珩曾经有过精神分裂,那么此时她的状态表现,应该是已经痊愈了,可如果她已经痊愈了,按理说就不应该再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比如各种幻觉和妄想。 秦松思忖片刻,很快又问出一个问题:“你之前说你经历过绑架,但是对于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是怎么逃出来的,这部分记忆是缺失的?” 周珩点头,目光依然平定:“但最近这段时间,我又好像想起来一些,只是我不确定那些片段,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因为我的病又犯了,这才产生了幻觉。” 秦松跟着问:“那么那些片段是怎样的?” 周珩有一瞬间的犹豫,她垂眼思考了几秒,这才说:“我是和我的……姐姐,同时遭遇了绑架。但当时逃出来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也是后来听家人说,警方判断我姐姐应该已经被撕票了,但她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而我最近看到的画面,是和她被那些绑匪性|侵有关的。” 两个女孩子遭遇绑架,还会发生什么事,秦松也能想像的到,只是到这一刻,当周珩以一种清晰且冷静的口吻说出来时,他仍是不免惊讶。 周珩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秦松也因此产生了瞬间的疑惑,但他很快就又释疑了,因为周珩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对那几天的记忆是缺失的。 秦松刚想到这,周珩便又说道:“后来据我的家人告诉我,经过医生检查,我应该也遭到了绑匪的性|侵。但这部分,我也没有印象。” 秦松很快就想到上次周珩来,撞见的许景烨。 秦松跟着问:“那么后来这些年,你有没有交往过男朋友?” 周珩很快答了:“有,许景烨先生你认识吧,他是我未婚夫。” 秦松点了下头,跟着又问:“那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一些亲密行为?”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倒不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或是羞于启齿,而是在想秦松这样问的用意,以及她和许景烨之间的肢体接触,到底算不算亲密行为的一部分。 周珩沉默着,秦松也没再追问。 直到半晌过去,周珩抬起眼,却是不答反问:“秦医生,请问你这个问题,是否和我遭遇的事情有关?” 秦松说:“会有一些间接关系。其实就算你失去了那几天的记忆,在你的潜意识里也会将发生的事储存起来,而一个人的潜意识在遭到外界的刺激时,就会令人产生一些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听到这,周珩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一个女人曾经遭到过性|侵,即便她失忆了,在日后和其他男人产生亲密行为时,她的潜意识也会下意识的做出反应,她极有可能会很抗拒和异性亲密接触?” “你可以这么理解。”秦松说。 周珩似是笑了一下,跟着说:“如果你指的是我对异性的排斥和本能上的应激反应,我确定我没有。” 秦松略有迟疑,但很快就消失了。 只是周珩还是敏锐的观察到这一点,同时联系到自身,然后追问:“可是仅凭我的潜意识和本能反应,就能判定我没遭遇过那些么?” 秦松摇头:“不能完全判定,这只是一个依据,在概率上是具有参考价值的。” 周珩又一次垂下眼,没有接话,仿佛在想什么。 秦松没有打断她,很快将她的情况录入到电脑里。 之后几分钟,就只有打字的声音。 直到周珩再度看向他,忽然问:“我知道病人的隐私你是不能透露的,但是秦医生,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我的未婚夫许景烨先生,他也是您的病人么?” 秦松动作停了,诧异的看过来,随即摇头:“他不是。” 周珩盯着秦松的眼睛,试图从中辨别这话的真伪,而事实上,她也想不出秦松有什么理由撒谎。 几秒的停顿,周珩倏地笑了下:“请你别见怪,我这么问也是出于关心,以及为我们的下一代考虑。我的病情我从未隐瞒过他,他对此也从未介意。反过来,要是他也有类似的精神困扰,我也希望我可以第一时间知情,并且帮助他。” 秦松也跟着笑了:“周小姐,你多虑了,许先生真的不是我的患者,或者这么说,是他对我们科做了一些赞助。就前不久,许先生才捐了一批设备。” 赞助? 上一次许景烨好像没有提到有赞助这回事啊。 她还记得,当时聊起这事时,程崎也在场,许景烨问程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程崎说是一个朋友在这里接受治疗,他前来探望。 程崎没有说话,林曾青就是那个朋友。 而这之后,程崎又反问许景烨,许景烨说的是:“我和你一样,也是来关心朋友的。” 程崎当时并未追问,显然他对许景烨的说辞也没当真。 直到程崎离开,她又追问是哪个朋友,许景烨只说,他是来探望一个朋友的长辈,而那个朋友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前来,所以他才代劳。 这个话题后来就被许景烨转移了,可周珩却是知道的,许景烨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更不要说能请动他特意跑这一趟了。 当然,周珩也不认为秦松会平白无故的编出一个“赞助”的说辞,而许景烨到底是否赞助,这件事也很容易查。 或许赞助是真的。 但问题是,许景烨为什么突然想起赞助江城医院的精神科,难道就和他所谓的在这里看病的朋友的长辈有关? 不,如果只是一个前来看病的长辈,许景烨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比较有可能的是,这个朋友的长辈,就是住在这里的某位患者…… 周珩的思路快速整理到这一步,很快说道:“景烨也真是的,上次还跟我说是来探望一位长辈,还说他是你的病人,他是因为感谢你们的照料,这才打算要赞助一些东西表达感谢。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精神困扰,又怕我担心,这才编了个故事……哎,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放心了。” 秦松笑道:“那现在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周小姐可以放心了。” “是啊。”周珩表情如常,只是因为秦松的回答,而在心里多了一层肯定。 原来许景烨那些话是真的,这里真的住了某个人,而那个人在某些方面对他有用,所以他才会亲自过来。 这之后,秦松又给周珩开了几种药,并嘱咐了用药事项。 周珩逐一记下来,并和秦松约定了下次复诊的时间。 至于她最近偶尔产生的“幻觉”,目前也无法判定是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还是确有其事,毕竟她的思维逻辑都和常人无异,甚至更敏锐。 秦松只能说,按照她曾经丢失过几天记忆这件事来看,或许她还丢失过其它的,只是出于什么原因,目前还不得而知,只能先观察看看。 直到周珩离开秦松的办公室,她的脑海中仍然徘徊着秦松刚才的话。 她没有排斥,也没有质疑,事实上,秦松的初步判断也正是她疑惑的点,她甚至也想过,或许自己的记忆的确是出了问题,毕竟曾经受到那么大的刺激,受到影响的或许不只是那几天而已。 人类的大脑不仅构造复杂,而且潜意识和记忆更是一个神秘领域,人们对它的了解至今也只是停留在表层。 而在她的病情上,任何权威医生都不敢武断的说,她遭遇的事情对她的记忆和精神带来的冲击,范围就仅停留在事发的那几天,而没有对过去更久远的层面产生影响。 再者,她对自己的记忆也并不自信,就因为曾经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她至今都对此都是后怕的,总担心有一天再度复发,又要过那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灯下黑 第166节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心里的另一层“恐惧”,那就是一旦突然“想”起某些她没有印象的片段,不管是关于谁的,她都会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幻觉,是臆想,是妄想…… 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和判断,再加上刚才秦松的分析,如今她又不免在想,会不会那些她以为的幻觉、臆想、妄想,并非都是虚假的,它们有些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够客观,起码也属于真实的一部分? 可如果那些片段是真实的,那么她和“周珩”的关系又该怎么解释? 她分明记得她们之间是彼此仇视的,尤其是“周珩”对她的厌恶,也非常清楚的写在日记本里,她们又怎么会一起站在镜子前,去试穿同样款式的长裙? 而那长裙还是“周珩”买的,那一点都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她最讨厌别人和她用一样的东西了。 …… 就这样,周珩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的来到精神科的住院处。 周珩醒了下神,想着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便暂时将疑问压了下去,随即脚下一转,就去办了手续,又跟护士打听了林曾青最近的近况。 等到周珩来到花园里时,还没走近,就见到林曾青和另外一个女病人一起坐在长椅上。 长椅紧挨着大树,头顶的阳光洒下来,有一部分穿过了树梢的叶子,落在两人身上,筛出了树叶的影子。 微风拂过,树叶响起沙沙声,空气中还弥漫着花香、草香。 周珩笑了下,走近了说:“曾青,你还记得我吗?” 林曾青和旁边的女病人一起抬头看过来,直到林曾青想起周珩是谁,露出一抹笑容。 周珩和她相视一笑,随即又看向旁边,再定睛一看,旁边的女病人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位,年逾中年,面容憔悴,而且身材很瘦。 不,应该说,这个女人不知身材瘦,就连脸也瘦的有点脱相了。 可女人的眼睛却十分漂亮,还透着少见的清澈。 周珩只见过这个女人两次,可没由来的,她对此人缺没有任何防备,反而还能感受到一点和善,一点亲切。 哦,不过想来也是,住在这里的人,是不具备心智去算计他人的,那自然就会善良亲切得多。 周珩在林曾青的旁边坐下来,说:“我刚才问了护士,她说你最近情况很稳定,有乖乖吃药,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林曾青缓慢地转过头,看了看周珩,先是笑了下,似乎是为这个消息而高兴,但很快那笑容又落下了,说:“我想回家,可我舍不得这里的朋友。” 周珩一顿,越过林曾青,下意识看向她旁边的中年女人。 而那中年女人却好似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是仰着头,看着头顶上晃动的树叶,唇角泛着笑,好像很开心。 从侧面看,女人的五官很是深邃,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当然这或许也和她过瘦有关。 周珩又收回目光,再度看向林曾青。 可林曾青却突然站起来,好像很高兴似的,一边蹦着一边跑向前方。 周珩跟着起身,却见林曾青跑向的地方,哪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而且他就站在阳光下,扬着笑容,正对林曾青张开双手。 正是程崎。 林曾青雀跃的扑进程崎怀里,像是个小女孩。 程崎一把抱住她,又却抓她的头发,仿佛恶作剧的小男孩。 林曾青叫唤着打他。 程崎就象征性的躲了两下。 两人的互动若是放在十岁大的小孩子身上,也绝对毫无违和感。 可这幼稚的一幕,周珩看在眼里,却不知不觉的也露出笑容。 如此的天真烂漫,似乎离她已经非常遥远了。 而就在这时,周珩旁边突然想起一道声音,说:“你长得,真好看。” 周珩看向旁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年女人坐了过来,正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周珩停顿了一秒,也笑着说:“你也很好看。” 中年女人跟着点头,似乎在回忆:“嗯,他也这么说过,我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周珩这才想起来,好像上一次中年女人就曾说过,她有个朋友过去经常来看她,但那个朋友后来生病了,已经好久没来了。 只是周珩也不好多问,正准备去叫护士,这时就又听到中年女人说:“最近我又有一个新朋友。” 周珩便又看向中年女人,以为她说的是林曾青:“那你们相处的好么?”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他不能常来看我,每次来都只有一小会儿,他问我很多事情,我也听不懂,也记不住……” 哦,原来不是林曾青。 周珩对这个陌生女人以及这个陌生话题没什么兴趣,只是并不太认真的应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中年女人想了想,却没想起来,只是突然看着前方,有些恍惚的说:“我记得我有一个孩子,是他们告诉我的,我那时候肚子那么大,我很害怕,我不想要那个孩子……” 中年女人“发作”的太突然,还没说两句,脸色就白了,很快就哭了起来。 而这番动静,也很快引来了护工。 护工很快跑上前,将女人哄进了屋。 而周珩就只是坐在原位,面无表情的目送两人离去,直到眼前的视线被人挡住了。 周珩下意识看过去,就见程崎双手插袋的站在一步远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说:“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提前也没打招呼。” 周珩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的打量了程崎两秒,并将他微笑的站在那里的样子,清晰地映入眼底。 “想来就来了,再说我是来看曾青的,和你打什么招呼。”周珩话落,又问:“曾青呢?” 程崎说:“护士带她进去吃药了。” “哦。”周珩应了一声,突然就没了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似乎有些话题在他们之间已经彻底消失了。 周珩又垂下眼,安静了片刻,虽然没有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难得能有眼下这样闲暇的时刻,不用再紧绷精神去算计什么。 半晌过去,程崎突然开口了:“今天不忙么?” 周珩又抬了下眼皮:“如果你是问海外部,忙。如果你是问我,我很闲。” 程崎微微笑了,眼里跟着闪过一抹狡猾,随即口吻戏谑的问:“那昨天呢,你有没有被某人刁难?” 周珩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而且一想起这茬儿,就下意识翻了个白眼,说:“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昨天都跟许景烨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程崎笑意渐浓,而且还笑的露出一口白牙,随即他一屁股坐在周珩旁边,伸长了一双腿,微扬着下巴,来了句:“也没什么,就是问他能不能忍痛割爱,把未婚妻借我用用。” 第111章 35 chapter 35 ——“也没什么, 就是问他能不能忍痛割爱,把未婚妻借我用用。” 怎么“借”? 又怎么“用”?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程崎的侧脸。 程崎却始终在笑,到最后还转头看过来, 笑容里还带了点痞气。 周珩的第一反应就是,程崎是在开玩笑。 可她没有出声,而是先安静的想了几秒, 等到开口时,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以我对你的了解, 你刚才的话是真的。” 程崎“哼”了声:“当然真。” 周珩跟着就变脸了,抬起一手, 差点就拍在他身上,可是抬到半空又落了下来, 在身边握成拳, 随即她压低了嗓音叫道:“你有病吧,你还嫌我不够乱啊, 你这不是摆明了让许景烨怀疑我跟你有什么吗!” 程崎将周珩的举动尽收眼底, 眨了眨眼, 顺着她的话茬儿说:“咱俩的确是有什么啊。难道我不说, 许景烨就不怀疑了?昨天在你们公司什么情形,你不是都看见了,他就差直接当面问了。” “注意你的措辞, 是‘有过’。”周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又把脸转开,没有让愤怒的情绪来控制自己,而是快速展开思考。 其实有一件事程崎说的是对的, 昨天的情况的确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许景烨不是傻子, 他疑心又重,必然对她和程崎的关系掌握了一点蛛丝马迹,不会相信他们只是朋友。 而就在周珩思忖的时候,程崎又朝她这边挪了半个位子,挨近了说:“我猜,许景烨已经开始调查你在欧洲那几年做过什么了。” 周珩目不斜视的应道:“我只是在养病,不怕他查。” “哦,那我时不时去小镇上看你,每次去都住上几天,你怎么解释?”程崎淡淡问道。 周珩吸了口气:“就说你是来探望我的,顺便度假。” “呵。”程崎轻笑了一声,惹得周珩又一次瞪过来。 程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和几分少见的认真:“一个男人特意跑去欧洲一个偏僻小镇,只是为了探望一个只有纯友谊关系的异性朋友?你觉得哪个傻子会信。” 周珩也明白这样说只能骗骗小孩子,话锋一转,说:“那就只能告诉他,是你单方面对我有意思,你一直在接近我。而我那时候一个人在外面,很孤独,一来二去就将你当做朋友了。总之,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我过去就认识。” 一旦许景烨发现他们在欧洲的频繁见面,势必就会猜测两人的关系。若许景烨能认可她的说辞,相信是程崎的一厢情愿,那倒还好。怕就怕许景烨一究到底,甚至开始调查在她去欧洲之前,程崎和周家的关系…… 这样一来,指不定许景烨就会查到程崎和周琅的过去,进而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听到周珩的话,程崎又是一笑,还边笑边摇头:“我这么说吧,一旦嫉妒和怀疑的种子埋下了,以人类的劣根性来说,不查出点东西证实自己的猜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不假,人的心态总是矛盾的,一方面怕查到什么,另一方面却又不愿相信什么都没查到的结果。 “那我能怎么办?”周珩说:“我越是阻拦、遮掩,他只会越疑心。还有你昨天说的都叫什么话,明明是去谈合作的,你扯我做什么,现在还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 程崎只说:“我这叫釜底抽薪懂不懂,我那么一说,许景烨就会来针对我,以为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要跟他抢人。要是我和你真有什么过去,也不至于当着他的面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了,你说是吧?” 周珩又白了他一眼,看向远处,不接茬儿,也不发作。 但她不得不承认,程崎的这番说辞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切中脉搏的,起码后来许景烨并没有将余下的火力对准她,他甚至没有再刨根问底她和程崎的关系,似乎已经认定了是程崎在觊觎她,而她很被动。 “至于你说绝不能让他咱们过去的关系,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程崎又道:“其实说穿了,你最担心的还是被他发现你不是‘周珩’。” 这一点周珩没有否认,她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对上程崎的目光,坦白道:“没错,我不希望他知道。所以无论后面我和你们怎么合作,你们都要清楚,这是我的底线。” 程崎慢悠悠的笑了,可那笑容却透着冰冷:“我倒是好奇,你是怕他知道了对你不利,还是怕他会伤心呢?” 周珩没有接话,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犹豫。 说实话,两者皆有。 从自身安危角度来说,她自然更害怕前者,毕竟许景烨对“周珩”的用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而这样用情至深的人一旦得知他所有的付出都是在一场欺骗中,那后坐力也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后者,周珩自问,她从小就没感受过他人发自内心的关怀和在意,所有人对她的好与不好,都是有目的的。 灯下黑 第167节 而许景烨对“周珩”的这份心意,她不仅羡慕、嫉妒,甚至觉得无比真贵,倒不希望就这样被打碎。 见周珩沉默了,程崎又问:“你该不是已经沉浸在这种角色扮演游戏里难以自拔了吧,怎么,你还真打算当一辈子的替代品?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周珩别开脸。 程崎将双臂垫在脑后,靠着椅背,伸长一双腿,漫不经心的接道:“只要你肯合作,别让我在师父那里难做,我倒是可以再帮你一把。” 周珩没有应,却侧了下头,想听他怎么“帮”。 程崎说:“如果真让他查出来,咱们在欧洲之前就认识,你就干脆先发制人,说我是周琅的朋友,因为经常和她见面,也因此认识了你。结果呢,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既想要青梅,又想吃天鹅肉。所以这些年,我也没少纠缠你。” 周珩依然沉默着,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是合理的,与其躲躲闪闪、遮遮掩掩,否认她和程崎的过去,倒不如坦白一点,让许景烨自己去分辨真假。 程崎见周珩不吭声,又道:“如此一来,只要我继续表现的对你痴心妄想,纠缠不放,他就会更相信这个故事。” 听到这,周珩这才点了下头,只是心里仍有疑虑,嘴上问道:“这算是你的诚意么,梁峰又在催你了?” 程崎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是啊,师父催得紧,你得快点,我可扛不住多久。要是给他逼急了,再出下策,我拦不住你可别赖我。” 下策,什么下策? “等等。”周珩跟着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他的下策是怎么打算的?” 程崎看过来,不太正经的笑了:“还不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周珩一见他这样,眼皮子跟着就跳了一下,却忍住了打人的冲动,问:“挑拨我和许景烨的关系,这事儿你不是已经在做了么?” 程崎摇头:“再猜。” 周珩眯了眯眼,想着这还不够,难道还有比这程度更深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道身影忽然跳进周珩的脑海中。 她惊讶地问:“你不要告诉我,梁峰打算在许景昕身上做手脚。” 程崎乐了:“哎呦,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周珩:“……” 周珩闭了下眼,按耐住情绪,等再睁开时,这样说道:“许景昕和我什么是都没有,你们不要无中生有。” 程崎收了笑:“有没有是一回事,是不是要无中生有是另外一回事。师父一定要分化周、许两家,这件事我没能力阻止。如果只是分化你和许景烨,他必然觉得不够,只有挑拨许家两兄弟内斗,把许家搞得天翻地覆,他才能顺心。” 有病,真是有病。 周珩忍不住说:“上一代的恩怨,和他们无关。而且许景昕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他一点都不想当许家人,他是被迫牵扯进来的,他过去是什么身份,你也知道,他和许家其他人都不一样。” 程崎没有接话,却只是高高挑起眉梢,又落下,然后目光深沉的落在她脸上,说:“这是你第几次护着他了,怎么对着他你就突然母性爆发了,你真当他是小鸡崽子,当自己是老母鸡啊。” “你才是老母鸡。”周珩怼了回去。 程崎笑了下,又很快收敛:“我只是告诉你师父的意思,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至于许景烨那里,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沉迷了。” 说到这,程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转身,居高临下的看向周珩,又道:“虽然我用‘借’你为名目,跟他让利了十个百分点,他拒绝了。但你说我要是再让五个点,他会不会心动呢?到底许景烨对‘周珩’的用心值多少钱,你顶替她的身份能得到多少真心实意,不如借这个机会,我也帮你试探一下。” 这话落地,程崎便头也不回的抬脚走了。 周珩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头,仔细揣摩他的话。 她知道,程崎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说了刚才那番话,就意味着在和许景烨的对峙当中,他一定找到了某些突破口,否则他也不会认为再让五个点,许景烨就会动摇。 难道在谈判当中,许景烨嘴上拒绝,神色中却露出什么破绽,被程崎抓到了? 还是说,程崎就只是站在一个劣根性十足的男人的角度上,以己度人而得来的结论? 一想到许景烨或许会为了让利,而真的将“周珩”借出去,她的心情顿时降到了谷底。 而在这一刻,她也分不清该为此感到悲哀的是自己,还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周珩”,她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同情。 成人世界是复杂的,少年情谊是美好的,前者代表了现实,后者代表了纯粹,前者越是血粼粼,就越显得后者的真贵。 现实就是,少年时留下的滤镜,往往会被成人世界的复杂多变所打破,曾经有多美好,而后就会有多难以接受。 如果一个人,少年时就是卑劣的,那么即便他日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别人也不会觉得惋惜。 人们更加唏嘘的,总是那些少年时纯白无瑕,成年后却变得残破不堪的。 …… 走出精神科,周珩并没有立刻离开江城医院,而是先动用周家的关系,找到了江城医院的副院长,以捐助为名,跟副院长争取来一个vip的床位。 自然,周珩也和副院长将事情简单的描述了一遍,包括周楠申病情严重,恐不久于人世,而他自己也知情,只想利用现在的医学条件,多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副院长听完所有情况,很快就将事情安排下去,并告诉周珩,周楠申在两天之内就可以住进来。 至于周楠申的病情如何,下一步的诊疗方案是什么,他们需要在病人接受一系列的身体检查之后再做安排。 周珩笑了笑,最后只表示了一点态度,那就是周家的诉求,是不惜代价的延长周楠申的生命。 而在说到“不惜代价”四个字时,她还加重了一点语气。 等一切安排妥当,周珩便离开江城医院。 她没有叫袁洋来接,只是站在路边点开叫车软件。 然而在输入目的地的时候,她的目光扫到了过去常去的一些地方,在瞬间又生出犹豫。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想回长丰集团,不想回海外部。 然后,她扫向许景昕的地址。 安静片刻,周珩直接给许景昕发了一条微信,问:“你之前说有些事要单约时间见面聊清楚,今天方不方便?” 微信发出,她又站在路边,两眼放空的看着车水马龙,出了会儿神。 不会儿,手机响了。 许景昕回道:“现在么,也好,来我这里吧,康雨馨不在。” 周珩没有耽搁,很快叫了辆车。 只是当她再返回微信,看到许景昕最后那句话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崎的话,以及先前康雨馨的挑拨,包括许景烨的怀疑,她竟然也觉得有一点怪怪的…… 第112章 36 chapter 35 许景昕放下手机, 又一次将目光转到电脑屏幕上。 现在打开的依然是上次那个账户,只不过里面的资料已经更新,除了周珩的, 还有一份程崎的。 程崎的资料,一点都不比周珩的简单。 尽管此人十分狡猾,身份也有几次转变, 但正如那句话所说,“凡经过必留痕”, 仍有蛛丝马迹被系统记录下来。 当然,要说起来, 这里面还有经侦的功劳,因为就在一年前, 江城经侦已经和国际刑警那边取得联系, 拿到了程崎在海外的部分资料,并暗中让线人与其接触和试探。 事实上, 现在已经有确凿证据证实, 这几年程崎一直在参与某跨国集团的洗钱业务, 而且已知由他经手的黑钱超过十亿。 然而美国那边却迟迟没有实施逮捕, 原因还是因为美国的司法具备“可交易性”。 但话说回来,既然可交易,自然程崎此人的资料也是可交易的。 江城经侦动用了一些关系, 花了一番周折, 终于拿到了此人部分资料,以及他在海外这些年的行动轨迹。 只不过那些资料于整个犯罪集团活动来说,只不过是整幅拼图的其中几块, 要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地图, 还需要花费数年时间。 但巧合的是, 当许景昕和他的上线,也就是禁毒支队这边取得联系之后,先后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周珩,另一个就是程崎。 也因为许景昕提了这么一嘴,令禁毒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和经侦那边碰了个头,双方再将已知情报一交换,竟然串联出新的线索。 经侦认为,程崎是破获国际洗钱组织的重要突破口,但此人生性狡猾、多疑,仅靠“宽大处理”四个字是很难发展他为线人的。 于是这一年来,经侦才会让人暗中接触,试图找到程崎的弱点和软肋。 结果,却因为禁毒这边的线索和脉络,令双方发现,程崎的突破口或就和周珩有关。 这之后,禁毒和经侦经过多次开会和论证,终于达成共识,决定将程崎的资料交到许景昕手中,并让许景昕通过接触此人,进一步挖掘新证据。 而此时,许景昕正在研究资料中的种种巧合和疑点。 程崎,原名章严云。 但说到这个“原名”,也是立心福利院起的,他的生父母均不详,年少时一直生活在福利院,并在里面结识了三位一起长大的好友,亲如家人,且皆是女性。 只不过这三位女性朋友,后来都是命运多舛,令人唏嘘。 林曾青,因为被确诊精神病,此时住在江城医院的精神科。 巧合的是,林曾青的前男友名叫廖云川,前不久才因为性|侵未成年少女而被逮捕,如今正关押在看守所。 至于林曾青,她在发病前是一名社会新闻记者,有一个曾在网络上引起热议的笔名,就叫silly talk。 有意思的是,这个笔名最近又出现了,而且还在海外发布多个文章,描述近几个月在江城发生的几宗案件,内容之详细仿佛笔者亲身参与了一样。 而其中一个详细描述的案件,就和程崎的其中一个名叫陈凌的朋友有关。 陈凌,同样来自立心福利院,比程崎和林曾青要大七八岁,因为多年前犯下刑事罪,在江城女子监狱服刑,但后来在狱中自尽。 此案后来由狱侦科联合刑侦支队协助侦破,而后不久,刑侦支队还进一步发现这是一宗连环案,陈凌的自杀另有隐情,似乎又和多年前的其他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往前深挖,陈凌在进福利院之前,有一个妹妹,名叫钟钰。 钟钰在多年前被一对夫妇收养,多年后姐妹相认,钟钰又在陈凌离开人世之后,进一步犯下联合丈夫一起毒害公婆的案件,也就是前段时间多次上新闻热点和微博热搜的“高家灭门案”。 而事实上,经过刑侦支队的调查发现,钟钰的公婆,正是多年前导致她和陈凌亲生父母遇害的元凶。 这段往事原本应该只出现在刑侦支队调查的案卷中,是不可能对外公布的。 可就在支队紧锣密鼓的侦查线索时,silly talk这个笔名也在海外同步发表了陈凌和钟钰的故事。 当然,用这个笔名的人绝不可能是林曾青。 至于程崎的第三个朋友,她名叫茅子苓,原来是江城医院的医生,但在从医期间,疑似经常在外私下给人看诊,并收取高额费用。 而且茅子苓还有多次来往历城和春城的记录,对外说是出差,但江城医院的同事对此却并不知情,只说是茅子苓有过多次请假记录,已经遭到医院警告。 就在一年前,茅子苓在一次前往历城之后失踪,自此再没有出现在江城。 而这三个朋友的资料出现在许景昕面前时,他心里也跟着产生一个念头,一种微妙的情绪。 她们三人,自然和眼下程崎的洗钱集团没有任何联系,可她们的故事却从另一个角度,勾勒出程崎这个人的行动轨迹和性格特点。 灯下黑 第168节 就好比说,林曾青留下的笔名silly talk,这段时间是谁在用,为什么要用,用来做什么,针对的又是谁? 使用silly talk笔名的人,就像是一个幕后推手,而这个人不仅关心且深挖陈凌的故事,也在意陈凌和钟钰为父母复仇,还有曝光廖云川性|侵未成年少女一事。 眼下除了程崎,谁还会在乎这些?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程崎第一次主动和他接触,也是因为两个不相干的外人——陈末生和林戚。 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程崎帮助陈末生和林戚寻找真相的目的,但从这件事的手法和脉络来看,有□□成像是silly talk的作风。 而这些事情也从侧面反映出来一件事,那就是程崎此人并不相信司法的力量,他做的每一件事,不仅出格、踩线,而且严重触犯法律。 显然程序正义在他眼中形同虚设,比起那些,他追求的更倾向于如何快速的解决问题,拿到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不管是为了出气也好,还是让恶人得到惩罚也罢。 思及此,许景昕的脑海中也出现几组形容词。 ——视法律为无物。 ——嫉恶如仇。 ——偏激、极端。 而程崎这个人给他的第一感觉也确实如此,绝非善类,一身匪气,手段很多,而且心思活络。 只是这样一个男人,谁能想到他会和周珩产生牵扯? 在分析完程崎的“画像”之后,许景昕的视角很快就落在周珩的资料上,并且将她和程崎的轨迹线进行覆盖。 巧合的是,周珩在欧洲某小镇养病的那几年,程崎也申请了五年多次的申根,并且有多次出入境记录。 而且程崎一年前突然回国,和长丰集团搭上线,开始密切合作,也是因为周珩的牵线搭桥。 程崎做这行,最要紧的就是谨慎小心,他也一定知道长丰集团被监管一事,知道一旦牵扯其中可能会牵累自己。 可他却还是介入了,这似乎已经违背了他的成长经历和为人处世的态度。 也就是说,周珩和程崎绝非一般关系,而程崎很有可能是为了周珩才选择蹚这趟浑水。 难道程崎和周珩是在欧洲认识的,因为某种原因“一见如故”,这才令程崎多次往返去看望周珩? 不,这不合理。 周珩不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即便她当时有病,程崎也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不会因为周珩有病就另眼相看。 比较有可能的是,他们应该是在周珩去欧洲之前就认识了。 而那时候,周珩还未成年。 是了,这样很多事都能解释得通,也更符合程崎的性格。 比起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程崎似乎更珍惜和重视少年时的情谊,就好比他那三个朋友,即便分开多年,他却依然能在她们出事之后赶回来,尽可能去左右事情的最终结果。 但问题也出现在这里——堂堂周家大小姐,又怎么会在年少时认识一个一文不值,且出身不详的混小子? 他们甚至没有念过同样的学校,也不可能有共同的朋友或社交圈。 除非…… 许景昕细微的皱了下眉,随着思路的逐渐成型,他很快又去点开周家的资料。 这里面其中一段就是介绍周珩的妹妹周琅的,虽然关于周琅的描述并不多,却也提到周琅的生母是一个叫梁琦的女人。 周琅小时候并没有在周家生活,而是跟着梁琦住在外面。 虽说资料里并没有周琅的照片,可许景昕脑海中却是灵光一闪,凭着一点可能性做出大胆的假设。 如果说年少时因缘结识程崎的人并非周珩,而是周琅呢? 程崎虽然是孤儿,可那时候的周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是私生女,身份也没有受到周家的认可,否则不会将她和梁琦送到外面生活。 再加上他上次针对周珩的资料所做出的分析和假设——包括周珩曾自称为“外来的,入侵者”,以及周家人对周珩的种种防备和隐瞒,还有在他命悬一线,许家人任他自生自灭的时候,唯有周珩站了出来,做出了和许、周两家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决定。 正是她那个决定救了他一命,也正是她那个决定,令她变得“特别”,与这两家人显得格格不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周珩和蒋从芸的血型,一个是ab型血,一个则是o型血。 再结合程崎的轨迹线,以及周珩能在多家企业的争夺中,将程崎找出来,并且一举拿下合作。 而周珩的身份,似乎也已经呼之欲出了……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的周珩是周珩,那么很多事都无法解释,尤其是她和程崎的关系,可如果将眼下这个周珩换成周琅,那么所有疑问都能迎刃而解。 而一旦周珩变成了周琅,故事就会变成另外一个版本: 周琅和程崎相识于少年时,后来周琅的母亲梁琦去世,周琅被带回周家,而程崎也被一对姓程的夫妇收养。 六年后,十六岁的周琅遭遇绑架,已经成年的程崎则跟随父母一起去了美国。 周琅因为绑架事件受到刺激,又因为周家出于大局的考量,让她以周珩的身份活下来,而后送到国外养病。 另一边,程崎便多次从美国飞到欧洲前去探望,两人本就有着年少时的情谊,再加上当时周琅正出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有了程崎的陪伴,一来二去便产生了感情。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两人并没有走到一起,而是一个回到美国,一个回到国内。 如此又过了几年,周琅,也就是现在的周珩,先后和许家两个儿子订婚。 程崎也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先后出事,以及洗钱集团的生意,而不得不将重心放在国内。 周珩也因此再度和程崎产生交集…… 没错,这样一来,故事便顺理成章了。 许景昕眯了眯眼睛,想到此处,又快速看了一遍程崎的资料,接着又和周珩资料上的时间线进行比对。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他确定没有遗漏,这才退出账号。 许景昕又在位子上静静地坐了片刻,他闭上眼,思绪仍停留在刚才的分析上。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刚才的猜测逻辑已经自洽了,可他心里仍是残留着某种古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大约是因为过去身为禁毒警而留下的某种职业直觉。 就像他这副受过专业训练的身体一样,虽然断了一条小腿,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在,即便是在睡眠中,但凡有陌生人靠近,他都会立刻警觉,进而警醒。 更不要说若是有人从背后碰他,他会快速做出反击一样。 正是这种曾为禁毒警的直觉告诉他,周珩的身份似乎还藏着别的隐情,而不是像他分析的那样顺利。 如果周珩就是周琅,这就是最终答案的话,那么能想到这一层的人必然不是他一个,周珩的身份也不会到如今都捂的严严实实,没有露出半点。 只是话说回来,那些令他直觉认为还没有挖掘出来的隐情,又是什么呢? 许景昕忽然被难住了。 …… 同一时间,周珩也叫了一辆车赶去许景昕的别墅。 而就在路上,她还设想着许景昕待会儿可能会说的话,还有他的动机。 那天她问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主动踏入许家的漩涡中心,主动参与集团的内部争斗,过去的他不是一向游离在外吗? 他只是回答说,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在某些人眼中,他也是一种威胁。 再说,现在时机已然成熟。 什么时机,如何判断是否成熟。 说实话,周珩真是毫无头绪,她甚至不知道该将立足点放在哪里。 而她的直觉告诉她,其实那个答案并不难猜,它藏得也不深,找到它的路径也没有那么迂回,它就摆在明面上,只是她眼前还蒙着迷雾,一时难以窥见其真容罢了。 周珩想了一路,十分的专注,她的精力和思绪已经完全被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变故所占据,比如程崎主动挑衅许景烨,比如许家的形势,比如集团内庞总和许景烨的仇怨,比如廖云川涉及的案件,再比如许景昕的变化等等。 也正是因为事情太多,思路太满,以至于周珩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程,正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这两天,她分别见了三个男人,一个是她的未婚夫,这本没有错,问题却在于那另外两个,却是她急于需要避嫌的。 直到周珩下了车,心不在焉的走进许景昕的别墅,许景昕扫了她一眼,这才意有所指的问:“你打车来的?” 周珩并没有注意到许景昕在看她的眼神中比平日多了一点东西,只说:“是啊,怎么了?” 许景昕只说:“没怎么,只是提醒你,你才刚订婚,就这样出入小叔子的别墅,万一被许景烨知道了,你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这要换作别的人家,也不会多想,但在许家,女主角又是周珩,那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订婚那日,许景昕还刻意和她暧昧了一把。 周珩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实在太招摇了,要是许景烨真的派人跟踪她,那她今天上午就等于给了他两个大“惊喜”。 周珩很快问道:“既然你想到了,刚才怎么不提醒,你还约我来你这里?” 许景昕只是笑了下,端了一杯热水给她,然后说:“理由我已经帮你想好了,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又不想去医院,就联系你。你不放心,这才过来看我。” 周珩顿觉荒谬:“这种说辞摆明了就是借口,许景烨肯定会说,你是故意引我过来。” 许景昕说:“那又如何,就算你我避嫌,他也会怀疑。与其那样,倒不如让他以为是我有意为之,而你只是无奈被动的一方。” 此言一出,周珩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许景昕看。 片刻后,许景昕问:“你看什么,我说的不对?” 周珩这才摇头,随口说:“不是,只是你这番论调,我之前才听另外一个人说过。从表面看,好像你们都在为我着想,可实际上,你们都在找我的麻烦。” 许景昕却好似没听到她后半句话,只单独对前面感兴趣,随即说道:“我猜你说的另外一个人,就是程崎。” 因为这话,周珩喝水的动作停了一瞬,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的将杯子凑到嘴边。 等喝了两口水,她又抬头看他,笑道:“言归正传吧,你上次说有些事要见面详聊,现在可以开始了。” 许景昕自然注意到周珩的闪避,他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者说是因为周珩这个话还有防备,他还不能急着逼近重点。 于是,许景昕话锋一转,忽然来了句:“许长寻已经决定了,要将海外部交到我手上,但这件事许景烨还不知情。” 周珩安静了几秒,快速回想了一下细节,转而问:“什么时候的事?” 许景昕说:“今早,我们才刚通了电话。” 第113章 37 chapter 37 周珩知道, 以许长寻的脾气,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是断不会轻易更改的。 不, 应该这么说,她就没听过或是见过许长寻改变过主意。 灯下黑 第169节 周珩盯着许景昕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在快速审视形势。 这么看来, 许景昕和许景烨正面对上,是迟早的事。 现在两人还没有交锋, 就已经暗潮涌动,若是将来在业务上两个部门起了冲突, 很容易就会发展成他二人的冲突。 而接下来,集团内部的其他人也会观风向, 适时站队。 过去是许景枫和许景烨的内斗, 而如今又要变成许景昕和许景烨了。 至于她自己,处境也会因此变得尴尬。 她和许景昕在私底下互相帮衬了不少, 某种“合作”关系早已建立, 而这种关系不是来自利益交换, 而是来自某种在她察觉之前就已经形成的信任上。 可那信任是什么呢, 他们最初碰面时连信任的基础都没有啊。 如今想来,只能将其解释成为,是他们都遭遇过同样的境地, “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但这样一来, 她和许景昕的“合作”,以及她和许景烨的婚约,势必要在未来某个时刻产生冲突。 可若是让她就此和许景昕划清界限, 似乎也不妥。 无论她是周琅还是周珩, 过去她做每一个选择都是在赌博, 而那每一次但都关乎着她的命运,她是个“赌徒”,是不可能在形势明朗之前就将赌注收走的。 想到这些,周珩的心思也渐渐沉淀下来,打破沉默的第一句便是:“这件事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许景昕颔首。 周珩又道:“那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和你合作,私底下继续帮你。” 许景昕说:“是这个意思。反过来,这些事我也不会对许景烨透露,如果他怀疑你和我有什么,你尽管往我身上推。” “为什么是我?”周珩问:“你现在已经站稳了,已经和许景烨势均力敌了,不再是一年前的你,也不再需要我……” 可周珩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因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相信的人。” 周珩有些诧异的望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是一片深沉的黑,却也透出一点清澈,一点真诚,那是她许久、许久都未曾见到的东西。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许景昕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身上缠着绷带,连五官也被绷带和纱布覆盖着,只露出鼻子、嘴唇和这双眼睛。 他就躺在icu的监护病房里,气息虚弱仿佛随时都会走。 而他感觉到有人进来,站在床边,他睁开眼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令周珩感到陌生,可她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色彩,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觉得那微弱的光吸引了她,令她过后许久仍时不时想起。 还有,就在那一刻,她也想起了十六岁的自己,那个刚经历完绑架案,又在病床上躺了许久,毫无尊严,只能任人摆布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只觉得疼,哪儿都疼,不只是心口,还有脸,他们给她做了微整容手术,也包括胸口那道疤。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以许景昕的身份出现,和她以“周珩”的身份活下来,他们的经历可以说是高度相似。 而这样一个许景昕,他说相信她。 她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和代价,她的理智也在提醒她,不要接下这个东西,它很沉,可能会拖累她。 可那些拒绝的话却一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半晌过去,周珩别开视线,轻声说道:“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我只能说在没有伤及我切身利益的时候,我可以像过去一样。虽然你说有什么事尽管往你身上推,可要是许景烨就是怀疑我有问题,我推给你也没用。到时候,我一定会先选择自保,你也别怪我。” 隔了几秒,许景昕似是露出一点笑容,问:“你怕我会怪你么?” “当然不怕。”周珩快速的回答,同时看过来。 四目相交,仅仅一秒,周珩又看向他处。 然后,她问:“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包括你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要蹚这趟浑水?” 这话落地,屋里便陷入一阵沉默。 周珩安静的等了片刻,又看回来,忍不住问:“刚才还说相信我,现在又开始隐瞒了。” “我不是隐瞒。”许景昕扯了下唇角,说:“只是不知道我的答案你会不会相信。” 周珩接道:“你先说来听听。” 许景昕靠向身后的椅背,换了个坐姿,这才应道:“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许家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这是周珩脑海中第一个跳出的疑问,可她没有问出口,只是下意识地看向许景昕的腿。 随即她又将目光抽走,问:“因为许家对你的伤害?” “这是原因之一。” 周珩想了下,说:“这一点我能理解,也没有什么不相信的。” 就像周家对她和母亲一样。 有些账,她没有立刻清算,可不代表就这么算了,她迟早是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的。 而在那之前,她要先拥有力量,先坐上那个位子。 如果只是一味的被人踩在脚底下,任何口头上的“报仇”都只是空谈。 然后,周珩又问:“那另外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许景昕神色一转,比方才严肃了许多:“以我过去的身份和职业角度来看,许家做的事,想要彻底洗白,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雷迟早要爆,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在那之前,我需要站得高一些,看得更清楚些,这才好进一步掌握爆炸的时间。一旦爆了,我会全身而退,回去过我想要的生活,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能心安理得。” 周珩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 这番话听上去很朴素,却不知何故,莫名的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 粗茶淡饭、心安理得。 听上去多么简单的八个字,她相信江城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这样生活的,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他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于她而言却是遥不可及。 他们的命运都操纵在他人手里,过怎样的生活,能不能过,是他人说了算。 周珩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 而她的视线却在这时扫到了桌上一个药盒,那个药盒里有一些蓝色的药片。 她知道,那些就是康雨馨先前用来控制他心智的精神类药物,俗称蓝精灵。 同样药物控制的手段,周家也曾对她用过。 而他们要摆脱这一切,掌握生命自主权,势必要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思及此,周珩开口道:“以你过去的工作经验,你一定知道怎么做可以全身而退。” 法律不只是白纸黑字的条文,也不是看书和死记硬背就能运用的,只有深刻接触过,并且在司法机关中工作过的人,才知道如何规避,如何运作。 制度是死的,可使用制度的人是活的。 许景昕一定比她更清楚该怎么操作,也知道和那些使用制度的人如何打交道,如何运用话术和手段。 有了这层认识,周珩又道:“如果我帮了你,等到他日这个雷爆掉的时候,你能不能也帮我一把,帮我求个情,或是给我指条明路,让我也有机会退出来?” 事实上,周珩问这话时心里是没底的,她知道自己这双手已经不干净了,即便有些事她没有亲自参与,可她也是知情者,而在司法界顶上,最低限度也是帮凶,或是从犯。 “这件事不用你开口,我也会做。”许景昕淡淡应了,“在我看来,你还有机会。我不会见死不救,就像当初你愿意救我一样。” 周珩顿时没了言语。 她低下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点难受,又有点欣慰。 而那欣慰不是因为许景昕的回馈和报答,而是因为自己曾做出的选择,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证实,证明它是对的。 这个证明无关利益,只是应了他刚才那四个字:心安理得。 最起码在往后的生命中,她不会因此做噩梦,不会觉得亏欠了谁。 当然,她这样的心境,怕是许、周两家其他人是不会有的,若他们有,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 良心这东西,一旦彻底喂狗,反倒轻松了。 怕就怕像她一样,只是将它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明明已经脏了,明明觉得疼了,却又选择捡起来。 周珩不由得自嘲的一笑:“这么说,我当初做的选择,竟然也帮了我自己一把。” 许景昕没接茬儿,只是又给她将杯子蓄满。 周珩拿起温热的杯子,用力握了握,又喝了两口,然后就听到他说:“既然咱们都把话都说清楚了,有些事你是不是也要考虑给我交个底?” “嗯?什么事?”周珩一顿,将杯子放下。 就见许景昕交叠着双腿,双手就放在膝盖上,瞅着她微微笑了下,如此说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荒唐的念头也在这一刻跳了出来。 但很快,周珩就稳住了,故作不解:“什么意思?” 许景昕仍是笑:“你过去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以我过去工作的经验,和我的职业触觉,我觉得那个故事很有问题,而且也有一些疑问,需要你来解答。” 听到这话,周珩心里快跳了两拍,可她仍是力持镇定,熟练的装着傻:“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有什么疑问,不如直接一点。” 许景昕也料到了她不会吐口,便话锋一转,换了一个问法:“那不如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来听听看它合不合理,有什么地方需要纠正的,你随时提出来。” 周珩笑了下,跟着点头:“好,我也很好奇你的故事有多精彩。” 许景昕想了想,随即讲述道:“有一个小女孩,她的父母没有结婚,她是私生女,因为某些原因,和母亲一直在外面生活,直到十岁母亲去世,她才被父亲接回家。” 周珩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垂下眼,脸上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流露出一抹情绪。 这一幕也被许景昕看在眼里,他下意识放轻了语气,继续道:“初到一个陌生环境,她很无助,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母亲的死给她带来很大的伤痛,她的性格越发闭塞,在那个家里生活,也总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这样的压力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都需要很长时间的调解,何况是对一个年仅十岁,性格正在成长期的女孩。可她除了适应环境,改变自己,坚守本心,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啊,她除了努力活下去,除了去看每一个人的脸色,去仰仗他人鼻息,又能有什么办法? 周珩闭了闭眼,眼睛有些发酸,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她没想到,会在那场噩梦过去多年之后的今天,那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会被一个全程没有参与过的“陌生人”,以这样平静的口吻揭开了。 而结痂之下,早已化脓。 这边,许景昕继续道:“在那个陌生的家里,她不仅和环境格格不入,也和那些家人不一样,她是一个异类,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说到这,许景昕停顿了一秒,观察着周珩的反应,然后才说:“她想着,再忍受一下,再坚持一下,只要等成年了,就能离开这里。可是她没想到,十六岁那年,她竟意外的和同父异母的姐姐一起遭人绑架。那些绑匪以她们的生命为条件,跟她父亲勒索几千万赎款。” “以绑架案的情况和过去撕票的比例来看,拿到赎款放人的概率非常低,甚至不到百分之一。被绑架的人能平安回来的,也是少之又少。那个女孩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活不了了,可她心里总有一股怨气,也不想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毕竟她不是她的姐姐,若是连她自己都不在意了,又有谁会关心她的死活呢?” “她想尽一切办法去自救,和歹徒斗争,和同样身为人质的姐姐博弈,只为给自己争取一丝存活的机会。相比之下,那些歹徒会更在意她姐姐的生命,而她最多就是一个赠品。哪怕那些歹徒心生胆怯了,愿意放她姐姐离开,她也能活下来的几率也非常渺茫。” 灯下黑 第170节 故事讲到这里,许景昕忽然停住了。 他垂下眼,也不知是编不下去了,还是因为什么而卡住。 直到周珩抬眼看过来,问:“怎么不继续了,我正听到精彩的地方。” 许景昕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继续:“一个女孩子被几个穷凶之恶的歹徒绑架,还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歹徒会估计她姐姐的分量,不敢动手,但对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他们会无所顾忌。” 说到这,许景昕又一次安静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周珩忽然笑了声·:“以你见过听过的案件来说,是不是那个女孩活下来的几率已经几乎为零了?” 许景昕轻轻点了下头:“可她没有放弃,她很顽强,也很聪明,很沉着。她自小就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脾气,因为她没有肆意发泄的环境,也没有人纵容她。她对自己的处境也很清楚,没有对其他事抱过期望,就只是想活下去,那是她唯一的诉求。而当一个人将目标降到最低,降到唯一的时候,做事就会更有针对性。” “一个女孩,要和几名歹徒勾心斗角,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她还是完成了。结果就是,她一身是伤的逃了出来,而她的姐姐则死在歹徒手里。她跑回家,虽然受到了家人的责难,可她也是整件事最后的知情者,因为那些歹徒在几个月以后也死了。” “这个女孩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还因此确诊了精神分裂。她在医院治疗了很长时间,病情反复,一直没有好转,甚至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家人没办法,就只好将她送出国治疗。” “在后来那段时间,她的病情终于逐渐稳定,她身边有很多人在照顾她,还有一个自小就认识的男孩,时常去探望。她花了几年时间走出来,好不容易可以回国了,可她的家人却告诉她,她要过正常的生活也可以,但必须以她姐姐的身份。” 说到这,许景昕终于停了。 他对上周珩的目光,自然清楚地见到她眼底激荡暗涌的情绪,那些东西是无论她演技多好都掩饰不住的,而她也没打算掩饰。 事情到了这一步,两人已经捅破了所有窗户纸。 她知道他的过去,而他也猜到了她的。 片刻后,周珩露出一抹笑容,带了点苦涩,然后她轻轻拍了两下手,说:“很精彩的故事,听上去也很顺理成章。你之前说你有一些疑问,可我却觉得,你已经都找答案了。” 许景昕缓慢地摇头:“其实还没有。就好比说,这个女孩有很多机会离开那个家,可她没有走,为什么?” 是啊,她的确有很多机会。 在绑架之前,在放学之后,她就有无数次机会。 还有,从绑匪手里逃出来,她也可以一走了之。 又或者在欧洲养病期间,当她的病情渐渐好转了,身边又有程崎的帮助,她相信那时候的程崎一定有办法将她带走。 周珩吸了口气,说:“因为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她是被人毒死的,而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她的母亲是唯一爱过她的人,她放不下这件事。” 原来如此。 许景昕问:“那么这些年,她找到凶手了吗?除了找寻凶手之外,她留下来是否还有其他的用意?” “算是找到了。”周珩侧头看向窗边,眼神渐渐远了,“当年事发时,不仅她有家里派人过去,还有后来跟她订婚的两个男人,他们也都在场。虽然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可他们去的目的,原本也是为了去母留子的。而真正动手的人,极有可能是负责照看她们母女的人,而这些人现在已经听令于这个女孩,她还不能动他们。他们只是听命行事,而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两家的家主。她要报仇,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段内情是许景昕没有料到的,他先是心惊,进而快速消化了一遍,这才看向周珩的侧脸。 她的表情透着一丝漠然,可他知道,在经历过这些之后,她的心里必然是哀伤的,只是到了一个极致,无谓再表现出来。 而就在这时,周珩又一次开口了:“在这几年间,她也迷失过,迷茫过。其实她也不是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一心只为母亲复仇。若真有同归于尽的决心,她早就拿起刀把所有人都了结了。她发现她也有私欲,她和这家人一样,都那么自私,为欲望所迷惑,沉迷于名利的争夺。她喜欢赢得感觉,她很贪心,她不仅要报仇,还想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成为最后最大的赢家。正是因为这些贪念,令她一直周旋到现在。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这就是她迟迟无法下决心的最大障碍。” 这还是头一次周珩跟其他人透露自己心里的真实,即便是对自己,她也没有这么直接过。 她很清楚的知道,尽管这些年她仍记得母亲,仍记得自己是谁,可是到底是吃了周家的饭长达十几年,也深刻的受到这家人的影响。 而她的血液里也流淌着这家人自私疯狂的基因,这些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此不堪的她,就这样“赤|裸|裸”的坐在他面前,揭开了所有伪装的面纱。 在那面纱之下,不仅有化脓的旧患,也有丑陋的内心。 “人,都是自私的。”许久过去,许景昕说了这样一句。 周珩自嘲的笑了下。 然后,她又听到许景昕说:“要活下去,要自保,要得到更多,这也不是她的错。因为环境如此,她只能先为自己考虑,她失去太多,想要得到补偿,也是人之常情。” 周珩没有接这茬儿,只是转而问:“你刚才讲的故事很生动。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些调查资料,和一点逻辑分析。”许景昕说。 周珩笑道:“恐怕没这么简单,要真像你说的这样,那她的身份早就被揭破一百次了。” 许景昕没接话。 周珩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底牌,她也没急着去刨根问底,只道:“现在,你的疑问是不是都解答了。” “其实还有,只不过……”许景昕话音一顿,眉宇间也残存着一丝疑虑。 然而那疑虑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然后,他说:“有些事我想还需要梳理一下,这个故事还有一些疑点,可能连那个女孩自己都不知道,毕竟她少了那几天的记忆。还有一些可能是其它人对她的隐瞒,也说不定。” 周珩没有接话,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也不得不承认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加上清晰的逻辑分析,的确会比她看得更透彻些。 周珩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把话都说清楚了,我反倒松了口气……以后要是有什么疑问,也能多一个大脑帮忙思考,我倒省事了不少。” 许景烨接道:“我也很乐意把它借给你用。合作的第一步,就是默契。” “哦,说到合作……”周珩话锋一转,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你之前当着你二哥的面,又送丝巾,又故意……再加上康雨馨那些挑拨离间。我想你现在就给我一个明白话,是不是打算以后都用这一手拉仇恨。还有在操作上,你真确定你的演技可以?” 第114章 1 卷四.一心三用 chapter 1 ——还有在操作上, 你真确定你的演技可以? 许景昕闻言,只是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角。 说到演技,这方面他不虽然敢说游刃有余, 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识破过他的伪装。 自然,身为卧底这件事, 许景昕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而卧底的必修课就是演技, 时刻切换面具,更苛刻的是甚至连梦话都不能说。 然而, 当周珩见他这副表情时,却在脑中打了一个问号, 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自信。 毕竟演技这回事, 她才是“爸爸”级别的。 只是还没等周珩发难,许景昕便开口了:“如果你指的是我在人前表现出对你有兴趣这件事, 许景烨和许长寻都是相信的。至于康雨馨, 她更是尽信不疑。当初若不是她无中生有, 我也不会将计就计。” 听到这里, 周珩不由得笑了,她是真觉得好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 许景昕见状, 问:“你笑什么?” 周珩神色一转, 说:“别的事情我可能没有你思路快,但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是小学生。你要不信, 咱们现在就测试一下。要是你没通过, 我劝你以后在人前还是收敛点, 跟我保持点距离,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许景昕略微皱了下眉头,第一反应就是生出警惕,不知道周珩要测试什么,可他却还是接下了挑战:“也好。你想怎么测试?” 周珩没有接话,而是又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随即站起身,在许景昕有些诧异的目光下,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边坐下。 两人挨的很近,彼此的膝盖也碰在一起,这在过去从未有过。 许景昕的表情跟着就紧绷了,甚至还有点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周珩侧着身,朝着他坐着,扫过他交叠的双腿,却没有将自己的膝盖收回来,而是自下而上的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对上他的眼睛,指出事实:“你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你在紧张。” 许景昕说:“我不习惯别人靠近我。” 在这之前,周珩也听说过,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身体会锻炼出某种条件反射,尤其对突然拉近距离这件事反应额外的大。 “可你要知道,男人和女人一旦要拉近关系,是一定会产生肢体接触的。你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测试?”周珩的语气里带了点轻蔑,也是故意激许景昕。 然而许景昕并未因此动气,或是打退堂鼓,他仍是刚才那副表情:“我现在已经在克制了,这件事我早晚也会习惯。” 周珩“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的笑了下,随即小心翼翼且速度缓慢的又朝他靠近了一点,同时观察着许景昕的反应,又好像很怕他突然出手,将她一下子推出二丈远似的。 而周珩这副矛盾的模样,也被许景昕看在眼里。 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别扭。 直到周珩停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问:“那现在呢,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你实在忍不了,要把我踢飞,请你提前打招呼,我不用等你动手,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若不是眼下气氛古怪,许景昕大概会笑出来。 他吸了口气,似乎嗅到了一点来自她身上的气息,淡淡的香,淡淡的暖。 他说:“踢飞你倒还不至于。” 周珩微微笑了下,跟着问:“你以前没谈过恋爱吧,母胎solo?” 许景昕一顿,反问:“这是你猜出来的?” “还用猜么。”周珩说:“你的反应太不自然了,对异性的接近也有本能的抗拒,这种东西就算你掩饰的再好,我也能感觉出来。或者我这么说,同样的事,放在许景枫、许景烨和程崎身上,他们就不会像你一样,这么的……如临大敌。” 那最后四个字一落地,许景昕的表情顿时微妙了。 而他心里也跟着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成分很复杂,心情也是一样,他甚至在设想,如果是周珩说的那三个人,那她与他们之间又是怎么样的相处模式。 只是那些画面刚闪现出来,就被一股力量挤出脑海。 许景昕吸了口气,问:“那他们会怎么做?” 刚说完,他似乎又觉得不妥,很快又补充道:“你是让我模仿他们?” 周珩笑着摇头:“不,你就做你自己,有些事也不是模仿就能做到的,没必要勉强自己。” 许景昕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很想就这个话茬儿往下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周珩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跟着又问:“你没谈过恋爱,那你总有喜欢的人吧,或是有过好感的,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这一次,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他半垂着眼,也不知道是在回想还是在思考。 周珩也没催促,就趁着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他的神态。 整容技术改变了他受损的容貌,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清澈,却又不是单纯的傻白甜,好像能看穿一切。 当遇到问题时,他的脑子转的比谁都快,洞察力也非常强,她对此可是深有体会,更不要在他面前隐瞒什么了。 而且他的睫毛也很长,这又给这双犀利的眼睛,增加了一点温和。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忽然抬起眼,说:“我曾追求过一个人。” 周珩一个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快速眨了下眼,问:“哦,没成功?” “成功了。”仿佛是为了自证,许景昕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我问她要不要等我任务结束做我的女朋友,她答应了。” 灯下黑 第171节 周珩说:“既然答应了,你怎么还能是母胎solo,他不会是男人吧?” “因为我没有回去。”许景昕没理她的调侃,说:“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周珩瞬间接不上话了,余光下意识扫过他的腿,又问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你是喜欢她的,她也喜欢你了?” 她本以为,许景昕会非常肯定的点头,可他脸上却闪过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周珩抓住了这一点,又问:“等等,你不喜欢她?” “都过去了。”许景昕想了几秒,老实回答道:“而且我不知道你如何界定‘喜欢’这两个字。” 周珩愣了愣,突然觉得头疼:“就是你总想看见她,看到她就高兴,你们的相处很轻松,也很愉快。” 许景昕点了下头,跟着说:“如果这是你的标准,那我的确喜欢她。可是我对自小看大的警犬也是这样的。” 周珩:“……” 一阵沉默。 周珩忍了忍,终于忍不住说:“可你不会想和警犬睡觉吧?” 许景昕:“……” 安静了几秒,许景昕摇头。 气氛比刚才更尴尬了。 周珩皮笑肉不笑的问:“那对于你喜欢的女人,你想睡她么?” 许景昕认真的想了一下,摇头:“我还没想过这件事。而且我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之所以跟她说……算了。” 那个女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他并没有告诉周珩,当初赶在任务之前告白,也有其他意思。那或许是出于一种预感,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并非单纯地出于个人情感。 这时,周珩问:“你说她不喜欢你?奇怪了,那她为什么答应你?” “大概是因为,和我相处没有心理负担吧。”许景昕说。 周珩又是一愣,跟着又眨了两下眼,诧异的说:“她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么?” 许景昕听着不对,问:“这有什么问题,难道她应该感到压力?” “呵,你见过你自己么?”周珩说:“你再看看康雨馨,她在你面前多小心翼翼啊。” “那你呢,你也没有负担,你还总跟我开玩笑。”许景昕问。 周珩说:“我怎么一样,我可比她见多识广。” 这一次,许景昕没有接话,却缓慢的勾起唇角,笑了。 而他这一笑,又令气氛走向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 周珩也看到了那抹笑,还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去揣摩那笑容里的意思。 那是不相信,还是不屑,还是不以为然? 然后,周珩又看回这双眼睛,这才发现许景昕不知何时已经放松了身体,从一开始的紧绷不自在,到现在已经能和她有说有笑了。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垂下眼的同时,心里突然升起某个念头,虽然它只是一闪而过,虽然它有点调皮和邪恶,但它存在。 她忽然想看看,这个毫无恋爱经验,甚至连女人都没碰过的男人,害羞、不自在起来是什么样。 当这个念头蹦出来的瞬间,周珩甚至来不及深思熟虑,身体就比大脑快了一步做出反应。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膝盖上。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紧绷起来,就连大腿上的肌肉都收紧了。 周珩笑了声,再抬眼看去,就见许景昕的眉头已经打了个结。 而他盯着眼前这个恶作剧一般的笑容,问:“你在做什么?” 周珩笑道:“你现在的反应,就像是遭到流氓调戏的良家妇女,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我,这么纯情,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你就穿帮了。” 许景昕依然皱着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膝盖上那只五指修长纤细的手,只觉得那只手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已经透过膝盖蔓延到其他地方。 他忽然觉得腿有点麻,下意识动了一下,然后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就听周珩说:“正常来说,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喜欢且主动示好的女人,应该先调戏回来,再反客为主。至于该怎么做,这就要顺其自然了,而不是下命令再执行这么刻意。” 说话间,周珩又朝许景昕靠近了一些,速度放得非常慢,给足了他时间反应和拒绝。 直到两人近的不能再近,她的气息已经拂过他的面颊,两人的唇就快要碰到一起时,许景昕终于动了。 可他却不是接受送到嘴边的“温柔”,而是下意识将头转了个角度,错开距离。 而就在这个瞬间,许景昕听到周珩发出一声轻笑,有点嘲弄,有点得逞,也要有点预料之中的意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忽然生出一种不想她太得意的念头。 可下一秒,周珩就直起身,同时抽走放在他膝盖上的手,表情又恢复到最初的冷淡。 “你这反应可真够伤人的。” 随即周珩站起身,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说:“以你现在的反应,连及格线都不够。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你二哥看到了,会以为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我周家的势力,而不是真的要从他那儿把我抢走。” 这话落地,周珩转身就要走。 可她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了。 周珩吓了一跳,诧异的低头看了看,又转回来。 只见许景昕目光平定,说:“给我点时间,我需要适应和习惯。” 周珩将手抽了出来:“有这个必要么?”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说:“还有你的身份,对别人你可以一直隐瞒下去,但对许景烨……我的介入,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分散他的精力和注意力,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暇去注意你身上的疑点。但你自己也要多小心,决不能大意。” 周珩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周珩一顿,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蒋从芸。 她将电话接起来,本以为蒋从芸这次仍是为了廖云川,直到蒋从芸那透着惊慌的声音出现:“你爸刚才吐血了,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必须尽快送他去医院。可他……他说他不去慈心。”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可周珩听了却没有半点惊慌,她平静的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然后,她说:“送去江城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我一会儿也会过来。” 话落,她就将电话切断,看向许景昕,又道:“我爸病情有反复,我要去一趟医院。” 许景昕站起身:“我都听到了,是江城医院。” “对。”周珩应了声,遂转身去拿自己的包。 许景昕却说:“我和你一起。” 周珩问:“你也去?看周楠申?” 许景昕摇头:“其实我是想去精神科看望一个人,顺便捎你过去。 等等,又是精神科? 周珩问:“你去看谁?” 许景昕说:“一位长辈,也是我母亲生前的朋友。” 许景昕说罢,就拿起拐杖往门口走。 可周珩却立在原地不动了。 他打开门,又转身看过来,问:“怎么了?” 周珩这才望过来,说:“我上次在精神科遇到了你二哥,他也说他是去看一位长辈,还因为那个人捐了一批设备,你们……” 这下,许景昕也愣住了。 第115章 2 chapter 2 由于情况紧急, 周珩也来不及坐下来听许景昕细讲来龙去脉,两人便决定先一起去往江城医院。 这个时候康雨馨还没回来,许景昕没有司机, 周珩见状,便肩负起当司机的责任。 之后那一路,许景昕便利用路上的半个多小时, 将住在精神科的那位长辈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那个女人名叫柳婧,是他母亲生前十分要好的朋友。 只是关于柳婧的具体身份, 许景昕的母亲却只字未提,就连柳婧的存在, 许景昕还是在母亲弥留之际,才从她口中听说的。 等许景昕再仔细追问两人的渊源, 母亲只说, 她们是同乡,自小一起长大, 情谊深厚。 而柳婧这个人虽然一生坎坷, 却是重情重义, 更在多年前救过她一次, 所以后来柳婧病了,身边又没有亲人,她就成了柳婧唯一的精神寄托。 柳婧的主治医生也说, 她住院这么久, 除了许景昕母亲,就没有其他人来看过她。 至于柳婧的病,许景昕在母亲住院期间, 也曾去精神科探望过几次, 得知柳婧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就确诊为精神障碍。 一开始, 柳婧在医院只是接受定期疗程,隔几个月就能出院,尝试恢复正常生活。 可柳婧的病却是反反复复,一受到刺激就会发作,而且每次发作都会比前一次更严重。 到后来,柳婧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 这些事听上去没什么特别,即便许景昕母亲在住院之后曾嘱咐过,让他去看望柳婧,那也不过是母亲念及朋友情谊,放心不下罢了。 然而就在许景昕去探望柳婧那天,无意间撞见了当时一个毒品案中的嫌疑人。 许景昕曾在档案里看过这个人的资料,只是出于放长线钓大鱼的考虑,禁毒队一直没有将这只“小虾米”逮捕。 就因为那个嫌疑人出现在精神科,还疑似是去探视柳婧的,许景昕顿觉此事蹊跷,便去询问母亲。 可母亲的病情却在此时急转直下,神志不清,还说胡话,只喃喃地自言自语,说自己有一个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许景昕知道,母亲所说的那个秘密,或许和许长寻有关,又或许和那个叫柳婧的女人有关。 但无论如何,可以让她照顾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多年,连自己的儿子都没吐露实情,说明这件事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由于当时的许景昕还是禁毒警,他就找了同事帮忙调取柳婧的档案资料和医疗记录,进而得知除了确诊精神障碍之外,没有任何大病医疗记录,没有婚姻史,也没有生育记录,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家里再没有其他直系亲属。 柳婧的资料里,也没有任何一条可以指向前去探望的嫌疑人。 灯下黑 第172节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既然柳婧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无亲无故,她的医疗费又不是许景昕母亲交的,那又会是谁? 而关于银行缴费这一块,许景昕最终也只是查到柳婧有一张和院方绑定的银行卡,不仅余额充足,住院费和治疗费都是按年预缴的,并且每年年初,都会有一笔资金从海外账户上汇到柳婧的卡里。 听到这里,周珩下意识朝副驾驶座的许景昕看了一眼,第一句就是:“这件事值得推敲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一个病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怎么会有毒品案中的嫌疑人专程去探望?那些住院费会不会和毒品有关?既然能每年按时缴住院费,而且持续二十多年,就算人在海外,难道一次回来看望的机会都没有么?反过来,如果真的无所谓她的死活,又何必花这些钱?持续二十几年,这可不是一笔小费用。还是说只是账户在海外,人其实在国内,因为涉案所以不方便露面。而你说的那个嫌疑人,或许只是个跑腿的?” 许景昕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曾经怀疑过,我母亲、柳婧和许家,这三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但当时我也只能查到这里。再后来,因为我身份的改变,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去过江城医院。直到两个月前,我再去看她,她的情况一如往常,没有特别之处,那个嫌疑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说到这,许景昕又话锋一转,问:“对了,你刚才说许景烨也去过精神科,也是去看望一位长辈,是怎么回事?” 周珩回忆了一下,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他也没有详细说。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 “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是替一位朋友去看望。可据我所知,他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也是生意上的往来,交情可没好到连这种私事都托付的地步。而且他也不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所以我觉得……” 说到这,周珩又停顿了两秒,似乎还有些不确定。 许景昕扫向她,问:“你想到什么?” 周珩这才犹豫不决地说:“其实我一开始怀疑过,他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困扰,又不方便去慈心,这才到江城医院。但今天我试探过秦医生,这才肯定他去那里不是看病,确实是看他所谓的长辈……” 只是周珩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等等,你说那个医生姓秦,他叫什么?” 周珩快速看了许景昕一眼,却见他皱着眉头,眼神严肃,心里也跟着生出某种奇妙的预感,嘴上答道:“他叫秦松。怎么了,该不会……” 许景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两秒的停顿,他说:“柳婧现在的主治医生就是秦松。” 这话落地,车内很快陷入了沉默。 一时间,周珩就只是盯着前方的路况,快速整理着思路。 巧合,真是惊人的巧合。 这是他们共同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正将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那谜底,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直到半晌过去,周珩率先开口了:“这件事就两种可能性,第一种,他提到的长辈,和你说的柳婧,刚好都有精神障碍,刚好都住在江城医院精神科,又刚好都有同一位主治医生。” 可这世界上哪来的这么多“刚好”呢? 许景昕似是笑了下:“如果他不是许景烨,这种‘刚好’我倒愿意认可。但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周珩吸了口气,又道:“那么就是第二种情况,许景烨也是去看柳婧的,他们有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连我都不能说。你之前说的海外账户,可能也和他有关……不,不对,时间上不吻合,二十几年前,许景烨还是个小孩子。” 说到这,周珩很快又将前面的猜测推翻,转而又问:“对了,柳婧多大年纪?” 许景昕侧过头来,说:“四十多岁,不到五十。” “四十多……”周珩皱了下眉心,瞬间没了下文。 许景昕看出她的疑虑,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柳婧是他的生母。这一点是决不可能的。” 周珩没接话,只是点了下头。 是啊,四十多岁的柳婧是不可能生出三十多岁的许景烨的。 片刻后,许景昕话锋一转,忽然开口:“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周珩问:“是什么?” 许景昕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说他捐给精神科一批设备,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珩说:“应该就是最近一两个月,我估计就是我在精神科遇到他的那段时间。” 许景昕又问:“那么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捐赠,或是患有精神病的长辈?” 周珩摇头:“从来没有。而且我想过,就算这件事他不能对旁人说,也没有必要隐瞒我,除非这件事连我都不能说。”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眯了眯眼,笑了:“我之前不是说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再去看过她么,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周珩问:“是因为康雨馨?” 许景昕点头:“而我在摆脱康雨馨的眼线之后,去看过柳婧两次,第一次差不多就是两个月以前。” 又是两个月以前? 周珩问:“你的意思是,许景烨在找人跟踪调查你,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江城医院?” 许景昕看了过来:“如果他去看的人确实是柳婧,那么我的猜测就是最接近真实情况的。” 周珩又一次沉默了,可她的思路却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因为许景昕的分析而快速运转着。 而许景昕的推断也很容易理解——如果说柳婧和许景烨有某种亲缘关系,这未免太扯,毕竟在过去许景烨从未露出过任何蛛丝马迹,他甚至没有告诉过“周珩”。 而在时间上,她发现这件事也是前段时间,这就说明许景烨开始去精神科,并不是多久远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近期发生的,许景烨又没有交情到这步的朋友,那他又为什么突然跑去精神科看望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自从许景枫离世,许景烨也因此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的确是过了一段“轻松”、“舒心”的日子。 可他到底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也深知许长寻的为人,更加清楚地知道许景昕的存在,将会成为他下一个威胁。 而且对付许景昕,绝对不会比许景枫容易。 对于许景枫,许景烨尚可说是知己知彼,但对许景昕,他却知之甚少。 在这种情况下,许景烨迫切要做的,必然是寻找许景昕的弱点和软肋。 既然许景昕的生母已经去世了,他和康雨馨的关系又是因为利益捆绑,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许景昕还有没有其他关心的人和事? 或许就是因为这层考量,许景烨找人跟踪了许景昕,这才因此得知他到过医院,接触过一个叫柳婧的女人。 周珩的思路顺到这里,车子也来到一个红绿灯前。 周珩停稳了车,转头看向许景昕,这才说:“如果这就是答案的话,你倒不用太担心。柳婧既然住在精神科,他对她就做不了什么。而且他还不至于对一个有精神障碍的人下手。” 许景昕倏地笑了:“我的确不担心。但不是因为,许景烨不至于对一个病人下手。你想想他是怎么对庞菲的?” 周珩一顿,却没接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庞菲那件事,许景烨的确摘不出来。 周珩问:“那是因为什么?” 许景昕目视着前方,等到绿灯了,车子开到医院门口,他这才语气淡漠的说道:“一来,柳婧和我非亲非故,她不可能成为许景烨用来对付我的把柄。二来,我后来跟柳婧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是‘许景昕’这个名字,可柳婧对这个名字,和‘许’这个姓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说明她不知道我的身世,也不一定如我之前想的那样,曾和许家有来往。我相信这一点,许景烨应该也试探过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当他再三尝试未果之后,就会明白在柳婧身上下功夫是毫无意义的,她对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甚至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对她下手。” 第116章 3 chapter 3 许景昕话落, 周珩良久不语。 正巧路边有个停车位,她将车停好,就和许景昕一起下了车。 等到过马路的时候, 周珩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对了,待会儿还是我送你回家。” 许景昕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唇角,他知道她指的是他的腿。 “没事, 我上次不是说了,现在这个义肢能爬山能开车, 能跑能跳,活动自如。” 话虽如此, 周珩却不放心:“还是我来开吧,就算它的功能真这么强大, 可万一要是碰到交警检查呢, 肯定要处罚你。” 说话间,两人也来到江城医院大楼外。 周珩脚下一顿, 说:“我先去看我爸, 你去精神科吧, 待会儿联系。” 许景昕只点了下头, 随即和周珩对视一眼,这才率先转身。 周珩立在原地,看着他步履稳健的越走越远, 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她也很快走向电梯,直接去往vip楼层。 周楠申住院住的匆忙,但好在周珩事先都已经安排妥当, 床位是现成的, 还有专门负责照顾他的护士和护工, 人手方面不成问题。 接下来,周楠申会先去做几项检查,等到结果出来了,医生们会会诊。 这些流程就和周珩事先预想的一样,等她来到周楠申的病房外,见到了蒋从芸和他的主治医生,他们正在沟通。 周珩全程都没有插嘴,直到主治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和接下俩会面临的治疗,周珩这才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我们同意创伤性抢救,只要能延长病人的生命,不惜任何代价。” 周珩拿了主意,蒋从芸却没有丝毫异议,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主治医生见状,遂委婉的劝了几句,让周珩考虑清楚。 一旦接受创伤性抢救,周楠申就需要住进icu,而icu的探视时间是有限的,家属不能随时探视,指不定什么时候周楠申就会在里面去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对于一些饱受病魔折磨的病人来说,临终关怀服务或许更适合他们。 周珩只说:“您的意思我们都很明白,但质量方案是在我爸清醒的时候,我们就商量过的。他本人的意愿也是如此,我作为子女,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听到这话,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等到医生走远,周珩才转过来,接着就听蒋从芸说:“这边的环境我看了,还不错,你动作倒是快。” 周珩没接这茬儿,而是说:“医生的意思你也听到了,照现在的情况看,他也就还有一两个月的命。” “是啊。”蒋从芸打了个哈欠,走到一旁坐下,“总算是熬到头了。” 蒋从芸指的是她自己,显然她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周珩不动声色的坐在她旁边,问了这样一句:“你和廖启明怎么样了?” 周珩从来不会关心蒋从芸的私生活,还是这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蒋从芸瞅了她一眼,说:“别提了,我已经把他踹了。” 这倒的确是蒋从芸的脾气。 廖启明和廖云川父子阳奉阴违,过去蒋从芸是不知道,自然是享乐第一,可如今她知道了,必然不会因为廖启明愿意为她花钱,就继续跟他来往,毕竟廖启明得罪的可是许家,这里面的轻重她是分的出来的。 周珩问:“少了一个野男人,你的钱够花么?” “这不是还有你么。”蒋从芸半真半假地说,随即话锋一转,又试探起周珩,“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周珩转过头,和蒋从芸的眼神对上,她们一个淡定,一个狡猾,虽然不是亲母女,在某些方面却惊人的相似。 隔了几秒,周珩慢悠悠的笑了:“那也要看怎么管。你的账我是看过的,仅仅是周家的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还不算廖启明在你身上搭的钱。或许还有其他男人的贴补。这里里外外都算上,我可承担不起。” 两人此时就在周楠申病房外的长椅上,聊的却是家里管账和蒋从芸的私生活,可周珩却半点尴尬都没有,横竖丢人的也不是她。 蒋从芸也不是善茬儿,更不是个脸皮薄的主儿,她见周围没别人,就铆足了劲儿要跟周珩把话说清楚:“不对吧,咱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突然变卦了?” 上一次,两人就在蒋从芸的更衣室里,聊的也是周楠申蹬腿以后的安排,而当时的周珩还是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的。 灯下黑 第173节 那段插曲周珩自然没有忘,可眼下她装傻道:“哦,那之前是怎么说的?” 蒋从芸拧了下眉头,神色中涌出一丝不悦,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又切换成笑脸,说:“你上次可是答应我了,说周家的钱有我一份。” 周珩煞有其事的点头。 蒋从芸又道:“我也说了,不会白拿,你需要我协助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周珩微微笑了:“做多少事就拿多少钱,也很合理。” 言下之意就是要明算账了,指不定还会讨价还价。 蒋从芸吸了口气,一想到日后都要卑微的看周珩的脸色要钱,脸色跟着就变了:“呵,你当时还说,你想要的不是钱,就算我都拿去花了,你也不心疼。我就是因为相信你的话,才把那两个狗东西的底细漏给你。怎么,现在是要翻脸不认涨了?你现在可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 蒋从芸指的“两个狗东西”自然就是高征和黄彬,这两人全都心狠手黑,却能听命周家多年,还不是因为干了一些踩对方底线的事? 比如,高征的父母是黄彬弄死的,而黄彬的老婆则和高征有一腿。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但那些都是私下里使绊子的“小事”,比起杀夫杀母和夺□□女这种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周珩又是一笑,说:“现在他们的老底已经落在我手里,这笔买卖自然有你的功劳。你放心,这笔账我会算给你的。你先说个数,我听听看。” 蒋从芸问:“你要在这里跟我算?” “不然呢。”周珩说:“难不成还要另择良辰吉日,焚香沐浴,换个正装,再搞个谈判仪式?” 蒋从芸瞪了周珩一眼,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周珩却选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弄得她毫无心理准备,就是摆明了给她下马威。 可即便如此,蒋从芸也没招儿,总不能当场甩脸,这反倒中了周珩的下怀,等到她没钱花的时候,还是得低声下气的跑来套近乎,吃亏的还是自己。 蒋从芸这个女人,看了周楠申的脸色大半辈子了,能屈能伸这一点早就熟能生巧,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所以就算她再不愿意,也不会因为对方换成了周珩就装不下去。 蒋从芸把心一横,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给你漏一张牌,你就给我一笔钱?” 周珩笑眯了眼,歪着头说:“你要是不喜欢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也可以选择一口气把底牌都给我,那我就把周家切割一半送给你。” 这条件听上去可是十足的诱人,周家的一半那可是蒋从芸想都不敢想的,当然它指的可不是表面上能计算出来的财产,还包括那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有周家手里掌握的那些商业机密和对手们的把柄。 那些东西值多少,可不是用金钱就能算出来的。 不过蒋从芸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有很多东西是无法换算成真金白银的,就算可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切割的,指不定要耗上几年,而她图的不过就是钱。 那些整日走在钢丝上才换来的权力,以及刀头舔血的生意,都是烫手山芋,她既不想操心去打理,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儿料,自然也就不会眼馋了。 于是蒋从芸心思转了两圈,最终还是选择“一码归一码”的方式:“那这样好了,一张牌算你五百万。不过上回漏给你的事,你要先给我。” 周珩闻言,先是挑了下眉,随即笑道:“你说这数还真不怕闪了腰啊,你上回就给了两句话,竟然要我拿出五百万。” 蒋从芸接道:“你要是不给,那后面的底牌,可就看我心情了。也许我会告诉你假的,也许我会添油加醋也说不定。反过来呢,你大大方方的,我也会一直配合你,下回你要知道谁的底细,你直接点菜,我保证不跟你玩花样。怎么样?”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斜睨着蒋从芸。 她的眼神不仅复杂、深沉,里面还讥诮、嘲弄,以及蒋从芸看不懂的意味。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越来越像是周楠申了。 片刻后,周珩收回目光,起身转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蒋从芸,说:“我先去进去看看爸爸,晚点我会从账上给你拨一千万。” 比刚才说的数足足多了一倍。 蒋从芸很快就明白过来:“哦,看来你还有别的事要问我。” 就见周珩垂下眼,弯了腰,贴近她,然后声音极轻的说:“很简单,我要问的是两个人——周楠岳、梁峰。” 因为距离太近,也因为蒋从芸毫无防备,当这两个久违的名字突然从周珩口中吐出时,无论蒋从芸多么擅长伪装,演技多么高超,在这个瞬间都做不到毫无破绽。 尽管她已经很快去掩饰了,可她表情还是将她出卖了 有慌乱,有震惊,有警惕,还有防备。 也就是说,和这两个名字挂钩的情绪都是负面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是不能提起的,不能让周珩知道,又或者是蒋从芸知道一些秘密,正是那些秘密令她出现这样复杂的情绪。 周珩将蒋从芸的反应收入眼底,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我要知道他们两人的故事,他们和周家的纠葛,他们为什么失踪。我劝你不要胡编乱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蒋从芸这个人,心思和手段都很多,除了她本来就是这种人,也因为在周家生活多年,耳濡目染。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角色,都有自己的弱点。 蒋从芸的弱点就是贪财,贪享受,贪恋物质。 按照这套逻辑,当周珩出其不意的提到周楠岳和梁峰之后,已经算是将蒋从芸逼到一个穷巷里了。 蒋从芸慌乱之余,势必会露出马脚,然后就会思考如何跟周珩描述这两人的故事,借此换取她要的东西。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在蒋从芸慌乱之后,她的表情又忽然有了微妙的转变。 那变化就连周珩都不由得暗暗称奇,甚至心里跟着生出问号。 该怎么说,仿佛就是某种走到绝处,又突然找到了转机,进而生出的笃定。 就在周珩直起身的同时,蒋从芸也快速将刚才生出的那一半担忧压了下去,接着露出一抹笑,说:“哎,我当什么事,原来你要深挖周家的过去啊。看来,已经有某个多嘴的知情者跟你说了什么。我猜,他应该说的也不多,否则你也不会要跟我求证了。” 这话的后半段,是蒋从芸猜测的,可她就不信,周珩还能连那些陈年旧事都挖的出来,当年的知情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如今就连周楠申都要死不活了。 只要她不说,或者不全说,那些事就会跟那些人一起埋葬在地里。 蒋从芸这种有恃无恐,自然也被周珩看的一清二楚,她没有撂狠话,只半真半假的说:“的确是有人跟我透露了一些事,他还讲了一个非常生动的故事。至于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和你的故事版本能对上多少,那就要看你怎么说了。” 这话落地,周珩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进病房。 而就在转身的同时,她的眼神也瞬间冷了。 周珩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而且她提到的和那两人有关的陈年旧事,也在无形中押中了一张重要的底牌。 而这张底牌,就是让蒋从芸的态度迅速改变的原因。 第117章 4 chapter 4 周珩走进病房, 环顾了一圈四周,就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她的目光落在此时已经昏迷不醒的周楠申的身上,见他盖着棉被, 脸色灰败,一副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而她耳边也跟着响起蒋从芸的那句话——总算是熬到头了。 如今回想起来,连周珩自己都说不清, 她和周楠申的父女情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那或许是被经年累月的勾心斗角和猜忌所消磨殆尽的,又或许是因为她母亲的死, 可能还有一些是因为她被当作棋子和工具利用了这么多年,心里的温暖全都被透支光了吧。 然而令周珩意外的是, 她本以为她会和蒋从芸一样,因为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会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甚至会欣喜,会高兴。 可是到了这一刻, 当她已经在这间病房里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的心境却意外地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没有波澜起伏, 和过去的每一天并无不同。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人是死是活,都无法牵动她的情感了。 当周珩意识到这一点时, 她有些意外, 也有点困惑,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更没有超脱到那个境界。 恰恰相反的是, 她是个欲望和私念都很重的人, 她还很贪婪, 放不下的,想要抓起来的东西太多了。 可这一刻,她却只剩下漠然。 周珩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走廊里已经不见蒋从芸,以她的性格来说,这会儿八成已经去庆祝自己恢复自由了吧,大概还会疯狂购物,或者是其他发泄方式。 周珩就一个人在医院里溜达片刻,期间也整理了思路,还给周家大宅去了一通电话,联系上陈叔。 陈叔正在收拾周楠申的东西,不会儿就要送来医院。 周珩听着陈叔焦躁的语气,无声的笑了下,相比蒋从芸和她,陈叔大概是那个屋子里最关心周楠申的人了。 当然,陈叔在周家待了这么多年,想必也会知道很多事。 周珩说:“陈叔,医院这边有护工和护士照顾,你不用太担心。家里还有很多杂事需要你来处理,我妈她……你也知道,她好不容易解脱了,肯定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摘出去。所以后面的事,我还是要仰仗您啊。” 这话虽然是一贬一捧,却也是事实,蒋从芸的一言一行,陈叔都是看的最清楚的。 无论如何,蒋从芸是主人,陈叔是管家,周家散了,蒋从芸还能分到一笔财产,但陈叔却会因此丢掉工作。 而这份工作不仅是待遇好,能握有一些权力,最主要的是陈叔在周家多年,对这份工作倾注了太多情感,甚至将周家当做他自己的家。 所以可想而知,周珩这话不仅点出了陈叔的分量,也算是对未来的一种承诺——周家可以少了蒋从芸,却少不了他。 陈叔欣慰之余,也很快表明立场:“小姐,你就放心吧。周先生前几天跟我交代过了,我也答应他,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只要周家有需要,我肯定会一直在。你有什么需要我办的,尽管吩咐。” 周珩笑道:“其实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陈叔忙问:“是什么?” 就听周珩说:“这件事就是,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像过去一样该干嘛干嘛。我爸住院的消息一旦传开,有些心怀二心的,势必会在这段时间露出来,暗中搞小动作。我知道您眼睛毒,对下面的人了解也透彻,那您就帮我盯着点,有什么异动随时告诉我。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会一起收拾。” 陈叔一听这话,顿时间整个心气儿都不一样了。 原先他也担心,怕周珩根基不稳,心志不坚,扛不起周家的分量,会做错决定,会令本就走下坡路的周家,更加一蹶不振。 可眼下听她这么一说,他又稍稍放了点心,起码周珩心里是清楚的,也沉得住气,还知道如何谋定而后动。 陈叔问:“小姐是打算跟那些人一起算总账?” 周珩只淡淡道:“是啊,要不然那些人还真的以为我爸不在了,周家就完蛋了。趁着这几天,让他们再蹦跶、蹦跶。” 陈叔连忙应了,却也因此想起另外一出,说:“我先前还以为小姐你……好,既然小姐让我帮忙盯着,我肯定会尽心去办,不过在这之前,有句话我已经憋了很久了……” 周珩听陈叔一副欲言又止的口吻,好像还有什么顾忌,便问:“是什么,您只管说。” 陈叔又犹豫了几秒,似是权衡了一番,这才说道:“就是袁洋这个人,小姐,你最好还是提防着他。” 袁洋? 周珩脚下一顿,说话间人已经走到精神科后面单独开辟出来的花园里。 平日里,病情稳定的患者都会在这里晒太阳,此时阳光和暖,院子里除了患者,还有不少家属和护工陪着。 周珩站在一角,目光刚好扫过自前面走廊拐角走出来的一男一女。 男的单手拄着拐杖,正是许景昕。 而女人瞅着也有些眼熟,仿佛就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痴痴呆呆的中年女人…… 周珩又看了两人一眼,便将分散的注意力收了回来,问道:“为什么提到他,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管照实说。” “小姐有没有发现,他最近行踪不定?”陈叔突然这样问。 灯下黑 第174节 周珩回想了一下,因为她最近大部分时候都是单独行动,也不方便让袁洋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所以袁洋的动向她也没关注。 说白了,就是她也不完全信任袁洋。 周珩猜测道:“您的意思是,袁洋私下里见了一些人,还是他做了什么事?” 陈叔说:“这……其实是前段时间,周先生托我办件事,却让我发现袁洋在跟踪我。” 周珩问:“什么事?” 陈叔倒没隐瞒:“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事,小姐还记得袁生吧?他的身后事办的草率,负责料理的村民收了钱,给他弄了个坟,但现在那个村子面临拆迁,很多人都打算迁坟卖房,其中也包括当初收钱的那户村民。周先生怕这事会留尾巴,别人他又不放心,就让我亲自去处理。结果在去的路上,就让我发现袁洋的踪影。因为我去的太突然,他也来不及掩饰,被我发现后还谎称说是你让他去附近的立心福利院办事……” 陈叔仔细的描述着,周珩只安静的听着,同时在脑海中拼凑着整件事,并回忆着过去可能出现过的却被她忽略掉的异状和蛛丝马迹。 要说起袁洋这人,周珩倒是很少交代事情给他,用的比较勤的时候也是许景枫还在的那会儿,她让袁洋去调查过几个人。 但说穿了,那几个人对周家都无伤大雅,她也不怕袁洋告诉周楠申,这才放心用他。 至于那些要紧的,她比较在意的,全都没让袁洋沾过手,更没有跟他提过半个字。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就只有一件事,是在她实在无人可用,不得不用袁洋的时候,让他出面办过,而且就和立心捐款有关。 只是周珩也想不起来她让袁洋捐了几次,具体时间是哪天,只记得第一次是她和程崎重逢之前,袁洋替她给立心捐了两次钱。 而在立心的捐款名单上,她还瞥见了一个名字——梁云琅。 那是她和程崎以前立下的暗号,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就因为这个暗号,她才确定程崎去过那里。 严格说起来,这件事若是袁洋一五一十的告诉周楠申,周楠申势必要问她,她就得想一番合理的解释出来。 但无论怎么狡辩,她都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她会猜到程崎在立心出现过。 结果就是,她利用立心福利院将程崎找出来的过程,袁洋最终也没和周楠申讲一个字。 这件事她是领了情的,也因此觉得袁洋还懂一些轻重缓急,有些心眼,可如今再听陈叔这样一说,再想起这段小插曲,她心里忽然又多了另外一种想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袁洋曾说过,他一直念着以前在小白楼的日子,记得和她相处的年少时光,以及非常感激她帮袁生送终。 但说到年少时光,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仅遥远,而且那时候袁洋年纪还不懂事,能留到今天的记忆又有多少呢? 再者,袁洋还说他曾去袁生的墓碑前祭拜过——那所谓的袁生的墓碑自然是周家伪造的。 但问题也在这里,既然袁洋相信了那是袁生的墓,那又怎么会有前阵子跟踪陈叔一说?难道袁洋知道陈叔是去做什么的,就因为关系到袁生,所以他才乱了阵脚,进而被陈叔发现? 这样一来,那袁洋先前所说感激她送终的话,必然就是假的。 更有甚者,袁洋或许还知道是她亲手“送”走了袁生,知道她是和许家的人一起去的,而且和许家的人一样,以为是她动的手。 想到这里,周珩顿觉得身体里涌出一阵寒意,连陈叔后面念叨的细节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她缓过神,这才将陈叔打断,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爸只说让你去处理袁生的墓么,除此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的?” 陈叔反问:“小姐指的是……” 周珩吸了口气,说:“我生母,梁琦。” 隔了几秒,陈叔才说:“原来小姐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周珩心里跟着一紧。 然后,就听陈叔说:“其实在十年前,那个村子就出过一次乱子,有好几家村民的祖坟都被人刨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刨坟的人是半夜动的手,动作也很麻利,等到第二天村民发现的时候,里面已经翻的乱七八糟了,而且还少了一具骸骨,就是……梁琦的。” 听到这里,周珩的脑子瞬间空了,眼前也一阵阵打转,她下意识抬起一手,去扶旁边的一棵树,就这样背靠着树缓了片刻。 直到她的思路恢复正常,这才将陈叔透露的讯息捋了一遍。 如果陈叔所言非虚,那么她母亲梁琦的确是在小白楼附近的村子里下葬了,而且和袁生一样,收买了其中一户村民。 那村民拿钱办事,就将骸骨放进后山自家的坟里。 可是…… 有谁会跑去刨那些坟呢,而且还取走了她母亲的骸骨? 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周珩脑中忽然跳出一个人——梁峰。 除了他,她还真想不到有谁会做这种事。 与此同时,就听到陈叔在电话里叫了她两声。 周珩醒了神,将刚才的不适压了下去:“哦,照你刚才的说法,袁洋的确有点问题。” 随即她话锋一转,又问:“对了,我爸不是让人给袁生做了一个假的墓碑么,据你所知,袁洋后来有没有去祭拜过?” “没有。”陈叔果断道。 “你确定?” “确定。前两个月我还去那边看过,还特意问了人,都说没见袁洋去过。” 也就是说,袁洋知道那是一座空坟,既然知道,自然不会去祭拜,而第一次去或许只是表现给周家看的。 这之后,周珩没有和陈叔多聊,只听他嘱咐了几句,就将电话切断。 她的脑子还有点乱,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 再一抬眼,院子里已经不见许景昕和那个中年女人了,大概是回去了。 周珩也顾不上去在意,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皱着眉,只盯着前方的空地,怔怔的出了会儿神。 若非陈叔提醒,恐怕她还不会去在意袁洋的动向,毕竟袁洋对许、周两家的局面并没有大的影响,更不要说阻碍了。 最主要的是,像是袁洋这样的小角色,平时表现的没有半点杀伤力,也没有针对过她,或是做过对她不利的事,她自然就不会去操心,也无暇去多想。 可如今看来,袁洋却比她以为的藏的要深,起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袁生的死另有隐情。 但奇怪的是,既然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对她露出丝毫敌意?是袁洋的演技太好,还是他知道袁生并非死在她手里? 还有,袁洋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许家的人告诉他的,还是另有其他途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细节是她忽略掉的……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身边就多了一道存在感,跟着听到“叩”的一声,像是什么金属物碰到了地面。 周珩下意识转头。 而与此同时,许景昕也在她旁边落座。 “在想什么,从刚才就一会在愣神,脸色也不太好。” “哦,没什么。”周珩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凉,而他突然这样一问,她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周珩垂下眼想了想,隔了几秒,这样说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用的什么办法,用来分辨身边的人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大约是没想到周珩有此一问,许景昕先是扬了下眉,遂反问:“你为什么好奇这个,难道是发现有人和你以为的不一样么?” 真是一语中的。 周珩张了张嘴,诧异的看过来:“你是猜到的,还是我的表情露出来了?” 许景昕似是笑了一下:“有区别么。” “当然有。”周珩说:“如果是前者,那说明是你脑子转的快,我很佩服你。可若是后者,那就意味着我的演技有破绽,这在关键时刻可是会要人命的。” “你就当是我脑子转的快好了。”许景昕摇头笑道:“至于你刚才问的,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我认为这件事没有甄别标准的,有时候要靠直觉,有时候要依据行为逻辑。如果非要总结出一条,那我会说,谁都不要信。” ——谁都不要信。 周珩盯着许景昕带笑的眼睛,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半晌过去,她收回目光,又一次看向前方,神色逐渐恢复正常:“我曾经以为自己很聪明,很细心,做事也谨慎。但今天因为一些事,我又发现原来我不仅粗心大意,而且还有点自以为是。你刚才说的话,我会牢牢记住,关键时刻它或许会救我的命。” 这话落地,周珩又自嘲的一笑,随即站起身。 她得庆幸,袁洋之前并没有害她的念头,若他真想做这件事,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景昕也跟着起身,只不动声色的看着周珩粉饰太平的模样。 周珩说:“你是不是探视完了,我送你回去。” 许景昕摇了下头,同时示意自己的手机:“我叫了代驾,你去忙你的事吧。” 周珩也没坚持,说:“也好,我也要回公司一趟。” 说话间,她脚下一转,刚要走,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对了,刚才光顾着想别的事,有个事忘了跟你说了。” 许景昕目光平定的看着她:“什么事?” 就听周珩问:“刚才和你一起在院子里活动的那个女人,就是你说的柳婧?” 许景昕点了下头。 “你之前说,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生育记录?” 许景昕接道:“起码官方没有查到记录。” “哦。”周珩说:“那要是我告诉你,我之前见过她,还听到她念叨说,自己有一个孩子呢?” 许景昕的表情终于变了,虽然很细微。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周珩摆了下手:“不过这件事也不重要,她有没有孩子,和咱们也没关系。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周珩话落,就径自走出庭院。 …… 许景昕等周珩走远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向来路折返。 而在这一刻,母亲生前对他说的话,也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她说,让他多来看望柳婧,还说在许多年前,柳婧曾经救过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母亲的为人他是了解的,母亲生前关心的事情都是家里的事,对于外面的事几乎是不闻不问,除非十分要紧。 但对于柳婧这个人,母亲却表现得十分上心,他可从没见过母亲对他和养父以外的人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哪怕到了弥留之际,仍是不忘再三嘱咐。 直觉告诉许景昕,柳婧身上必然有一个秘密,一个母亲分明知道,却不能说的秘密。 那件事或许很危险,或许会威胁到一些人的安危,或许和他那次撞见的毒品案中的嫌疑人有关,甚至关系到一些危险人物。 灯下黑 第175节 又或者,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心,她以为只要不说,他就不会去查,不会去碰,那自然就不会牵扯其中。 而事实上,除了柳婧之外,他的母亲还留下另一个秘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在二十多年前,他母亲和许长寻的那段过往。 这件事直到她咽气了,都没跟他吐露过一个字,而他也从没有问过许长寻。 究其原因,大约还是不敢问,或是没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许长寻的过去并不光彩。 而母亲在他心里一向是善良的,正面的,温柔的,坚强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母亲会和许长寻有一段情。 至于柳婧…… 他也不止一次的假设过,柳婧对母亲的救命之恩,是否就和许长寻有关? 只是到底真相如何,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挖掘的必要了,而柳婧又神志不清,她的说辞也难以分辨真假。 就这样,许景昕一边想着一边回到精神科,就这样沿着原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戚打来的电话。 这个时间,林戚应该还在接送康雨馨。 许景昕很快将电话接起来,还未出声,就听林戚说:“她让我把她送到会所,让我在车里等。” 既然去会所,多半就是为了会客。 许景昕问:“都见了哪些人?” 林戚说:“除了之前那些涉毒的老板,后来还来了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霍家老二霍雍,另一个就是他的律师韩故。不过他们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看霍雍的样子,好像谈的并不愉快,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康雨馨明显是要巴结他,还追出来送了一段,但霍雍一上车,她的脸就垮了,看来她也不待见霍雍。” 这么看来,康雨馨现在应该正处于四处找靠山的阶段,又或者是要一脚踩两船,刚巴结上许景烨,这又开始打霍家的主意了。 只是这个霍雍…… 许景昕回想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收到的资料里就提过,廖云川在被警方逮捕之前,不仅在慈心医院任职,也是霍雍的私人医生,两人私交一向不错。 当然还有一些事是资料里没有的,比如霍雍喜欢玩的那些私人派对,廖云川也有参与。 程崎的其中一位好友茅子苓,她在失踪之前,不仅曾多次到春城和历城两地“出差”,和廖云川有过接触,还一直在私下给人看诊。 也就是说,茅子苓私下看诊的地点很有可能就是那些私人派对,目的就是防止某些人在派对上玩出人命,有两名医生在也好第一时间处理。 如果他估计的没错的话,茅子苓的失踪,大概率就和霍雍以及廖云川有关。 按照这个逻辑,再加上程崎做事的风格,在料理完廖云川之后,他下一个要针对的对象应该就是霍雍。 许景昕的思路刚走到这,电话里林戚便问道:“要不要想办法干预一下,要是康雨馨和霍家搭上线……” 许景昕明白林戚的担忧,他们通过程崎牵线,来到他身边,无非也是希望借此从康雨馨这里找到他们的儿子女儿被害的真相。 而相比康雨馨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弱势的,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敌人变得更强大。 许景昕也不好点破他知道的内情,只说:“不用,以我的估计,他们很难联手,也绝对容不下对方。你不要做任何事,以免暴露,只管静观其变。” “这……好吧,我听你的。”林戚只犹豫了一瞬,很快就同意了。 直到电话切断,许景昕已经来到停车场。 他将钥匙交给代驾,随即坐进后座,闭上眼,打算小眯一会儿。 车子驶上路没多久,他就想到了康雨馨,想到她如此不安分,上蹿下跳的四处结交人脉,寻找可合作的关系户,却又无法做到跟对方交底,处处勾心斗角的日常,不由得笑了。 选上霍雍,也不知道该说她太会算计,还是太过愚蠢。 等到过段时间,程崎开始对霍雍下手了,康雨馨见到自己找的又一个下家这么快就凉凉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呵……他竟然有点迫不及待了。 第118章 5 chapter 5 周珩回到公司时, 许景烨正在和下面人开会,姚心语也在场。 周珩没有进去,只在外面扫了一眼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黄瑛端了一杯茶进来, 放在桌上,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叠文件夹,开始跟周珩交代汇报工作。 周珩单手撑着头, 一边打量着黄瑛,一边想着过去和袁洋的种种接触。 直到黄瑛话落, 正准备离开,周珩却将她叫住了, 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小时候住在小白楼的事,还记得多少?” 黄瑛明显愣了, 但还是说道:“其实大部分事我都没印象了, 就隐约记得我小时候在一个白色的房子里住过,那是在乡下一个村子附近。” 周珩点了下头, 想着那时候黄瑛才四五岁大, 对那几年记忆模糊也很正常。 周珩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袁生和高征, 哦, 还有他们的孩子,袁洋和高慎。” 一听到袁生的名字,黄瑛脸色微变:“高叔叔和我爸后来一直有来往, 我当然记得, 还有高慎。至于袁家……这些年都没有交集。” 周珩见她面露难色,一时也不免感到好奇,为什么黄瑛这么怕提到袁家? 按理说, 就算当年袁生犯了忌讳, 后来也受到了处罚, 不仅当场打断腿,还将他留在小白楼,当了十几年的废人。 周楠申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对下面人还是赏罚分明的,梁琦是他的女人,和他的手下睡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必须要将面子找回来,所以惩治了袁生。 但这件事和袁洋无关,所以后来周楠申还是将袁洋送出国读书,培养成才。 单从这件事来看,周楠申和袁生的恩怨就等于翻篇了。 那么,既然周楠申都翻篇了,怎么黄瑛听到袁生的名字,还是这种表情? 周珩半晌没说话,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逻辑,随即起身走到门口,将敞开的门合上,再折回来,指着沙发说:“先坐吧。” 黄瑛低着头,在沙发上坐下,直到周珩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周珩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瞅着她,忽然问:“周家的事,你爸有没有和你念叨?” 黄瑛喝了口水,匆匆抬眼,又落下:“我爸说,以后所有事都要听周小姐的,我虽然在集团工作,但我们家一直是吃周家的饭,所以还是要事事以周家为先……” 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听。 但也不可否认,黄彬这个人看上去虽然比高征鲁莽,心思也没那么深,在关键问题上还是拎得清的。 不,应该说是,跟着周楠申多年,至今还在且已经独当一面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周珩笑了下,遂慢条斯理的问道:“那你爸还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比如,袁生已经过世了,他是怎么死的。” 黄瑛快速眨了几下眼,脸上也白了,还下意识朝周珩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哦,看来是知道了。 那就好办了。 周珩交叠着双腿,想着该如何利用黄瑛对她的畏惧,随即话锋一转,说:“当年小白楼的事,你后来有没有听你爸说过?尤其是关系到袁生的。” 黄瑛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摇头否认,她似是有些犹豫,显然是知道一些,只是不确定。 周珩没有催促,就耐心的等她思考,同时观察她的反应。 直到黄瑛问了句:“都过去这么久了,周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 周珩心思一转,回答道:“哦,你也知道,袁洋现在是我的司机,他也是我爸一手栽培起来的。当年袁生以下犯上,受到处罚,袁洋和你虽然年纪还小,但他对此也有一些印象。前段时间我们还聊过这件事,其实他一直都想弄清楚当年的内情。” 说到这,周珩故意一顿,以眼神示意黄瑛。 黄瑛接着说:“内情,我听说是袁生起了二心,和周先生的……有私情。后来被我爸和高叔叔发现了,他们商量了一下,这才决定告诉周家,请求清理门户。” 周珩接道:“对外说的版本的确如此。可你知道么,在那之前,他们三人是有难一起当的好兄弟。而在他们告状之前,其实袁生做了什么事,他们一早就知道了。一开始他们也是选择帮忙隐瞒的,后来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没谈拢,这才把袁生卖了。” “这……我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周珩见她也不像是装的,又道:“我也相信你不知道,毕竟当年你还小。但这件事我早晚都要弄清楚,因为我要给袁洋一个交代,也要断了他追责的念头。现在他和你们家,还有高征和高慎,都在为我们周家办事,我以后要靠你们的地方还很多,自然不希望我手下的人暗地里勾心斗角,搞内斗。这层意思,你明白么?” “是,我明白。周小姐,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我爸都不会的。”黄瑛立刻表态道。 “哎,我当然是相信的。但这事却不好办啊。”周珩跟着一声轻叹,“袁生到底是袁洋的父亲,他爸当年的事到现在都不清不楚,他身为儿子,是不可能放下的。换做是你,你也办不到,对么?” 周珩将自己的为难之处抛了出来,黄瑛意会,很快建议道:“我想,只有告诉他一个他愿意相信的故事,他心里才能释疑吧。” 周珩继续引导:“可是要他愿意相信谈何容易啊。若是像之前一样,把所有责任都推在袁生身上,袁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真正高明的谎言,往往是七分真,三分假,而且真要真在关键处,假要假在细枝末节上,这样才不至于离大谱。只是这么细节的事,我是不会跟你爸,或是高征、高慎去商量的。他们呐,虽然有能力,但到底不如女人细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怕是说他们也理解的不够透彻。可你不一样,我观察过你的工作,发现你不仅细心而且谨慎,考虑周全,有些事我不用说透,你也能懂。所以只能辛苦你帮我想想了。” 周珩将话说到这步,便站起身,状似无意的去翻看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同时还露出一副有些苦恼的模样。 而黄瑛的目光就一直追着她。 相比其他人来说,黄瑛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但这并非出于黄彬对她的保护,而是因为黄彬对她不够重视,还有点重男轻女,所以并没有像高征器重高慎一样,将一些重要的事交给黄瑛去办。 而这些年,黄瑛在集团只是做一个小助理,黄彬也从未她争取过,还认为她一个女孩家,以后嫁人生子就行了,不必掺和其它。 可周珩注意到黄瑛的点,也是因为她是一张白纸。 因为面对白纸,拿笔的人会更容易发挥。 周珩也观察过黄瑛的工作态度,除了她方才说的细心周到之外,还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黄瑛有用便签做标注和笔记的习惯,然后再将这些便签夹在给她的文件夹中。 有时候,那些便签上会标注这份文件里特别需要注意的东西,有时候,则会委婉地提出一点小建议。 这些东西看似没什么特别,却刚好显露出,黄瑛是非常希望在工作上出头的。 可要在工作上出头,谈何容易,不仅要机会恰当,遇到合适且愿意赏识的上司,还要自己有本事,有能力。 黄瑛具备了后者,以她的能力来说只做个助理实在委屈了。 于是周珩便适时在工作表现上,点出她的优点,这不仅是对她的认可,也是向她抛去一支橄榄枝,让她看到契机。 至于要不要接,就看她自己的了。 就这样,周珩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耐心等了片刻,直到黄瑛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好似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说:“其实袁洋这件事,我可以为周小姐分忧。” “哦。”周珩抬了下眼皮,淡淡笑了,“说说看。” 黄瑛吸了口气,很快说道:“有一次我爸和高叔叔一起喝酒,他喝多了,就被高叔叔送回来。然后,我就听到我爸说了几句醉话,他不仅提到了袁生,还提到那个……那个女人的名字。” 那个女人? 周珩眯了下眼,问:“哪个女人?” 黄瑛小声说:“就是那个,和袁生在一起的女人,我记得她姓梁,我小时候好像还叫过她梁阿姨。” 周珩手上一紧,脸上却愣是绷住了,没有露出丝毫异状:“继续。” 灯下黑 第176节 黄瑛又道:“我爸说的不清楚,我也听得不是很全,但有两句话我听得真真儿的,我爸说,其实他和高征都知道,就算袁生睡了梁阿姨,也不至于被打断腿,最多就是教训几句,毕竟梁阿姨也不是第一次勾引人……” 不是第一次勾引人了?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袁生三人去小白楼之前,母亲曾经被当时负责看管的男人侮辱过。 当然,母亲是被迫的。 后来那些人就被招了回去,但下场如何她并不知道。 难道说他们回去之后,说是母亲勾引的他们? 然而周珩刚想到此处,就听黄瑛说:“高叔叔听到我爸胡言乱语,当时还阻止他来着。可我爸却说他没胡说,还说那个梁阿姨的孩子,叫什么周琅的,就是证据。周先生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的……” 这之后,黄瑛又描述了一些黄彬的醉话,比如,袁生是因为和梁琦勾结了别的事,吃里扒外,这才惹怒了周楠申。 周珩始终没有接话,心思仍停留在前面。 直到黄瑛建议说,不如将这个故事版本告诉袁洋,让他知道袁生并非玩女人才害了自己,而是他生了二心,背叛了周家。 可周楠申却念在过去的情分,只打断了他的腿。 周珩这才应道:“可这番话口说无凭啊,总要拿出一点实据出来。否则袁洋会以为我是在帮你们开脱。” 这之后,周珩又明示了黄瑛几句,黄瑛意会,也答应周珩会想办法搞清楚内情,最好是能找到证据。 周珩拍了拍黄瑛的肩膀,这才让黄瑛离开。 而黄瑛前脚走,周珩后脚就沉了脸。 她着实想不到,因为黄彬的酒后胡言,竟然能扯出这么多线索。 不过黄彬所说的她并非周楠申的女儿这一点,她到不是很在意,毕竟早在见到梁峰之前,她就猜测过了。 那时候程崎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他还引导过她,令她误以为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 可就连程崎都没料到,她对父亲这个身份,真是半点好感都没有,无论那个男人是谁,都不值得她追究到底,更不值得她倾注感情。 “父亲”二字,就像是她的梦魇,他还代表了压迫、遗弃、漠视、欺骗,以及利用。 她从这两个字上感受不到丝毫温情,又怎么会在乎他是谁呢? 而那件事过了不久,她后来去周家看过一次周楠申,还当着他的面,从他身上拿下来一根头发。 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去做鉴定,一来,她不在乎那个答案,二来,就算是找了一个和周家无关的医生做了鉴定,她心里多半也会起疑。 而且周楠申当时的表现非常淡定,好像一点都不怕她去检验。 至于刚才黄瑛的那番描述,周珩还是愿意相信的,毕竟黄瑛也料不到她会突然推心置腹,自然也就不可能事先准备这套说辞。 那么,既然黄瑛的话为真,那就是说黄彬确实知道一些事,比如她母亲梁琦,曾和别的男人有过一段情,还生下她? 当然,这件事还有待证实。 而且无论她的生父是谁,她都已经是周家的家主,这个位子任何人都抢不走。 还有,黄彬说袁生被打断腿,并非是因为他和梁琦私通。 这部分倒是和袁生留下的那段录音对上了。 而那段录音,周珩至今仍记得几个要点,其中一点就是袁生怀疑梁琦的死,是高征和黄彬动的手,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 至于他们动手的目的,据袁生分析,那是因为周楠申先许家一步拿到账本,却又要防止梁琦再复制一份出来,于是让高征和黄彬杀人灭口,还将一早就知道的“私通”一事扣在袁生身上,借此打断他的腿,再带走袁洋。 这样一来,就算袁生留有备份,也不敢交给许家。 而那些账本,周楠申已经用来跟她交换药方了。 周珩将几件事的逻辑串联到一起,再互相印证,最终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是袁生的录音,还是黄彬的醉话,都说明了袁生受到惩罚并非因为他和梁琦的私情,而是账本。 至于袁生分析说,梁琦的死极有可能是高征和黄彬所为,这也是目前为止最接近真相的版本…… 难道说,梁峰并没有在袁生的录音上动手脚? 只是这番“结论”刚落下,很快又被周珩推翻了。 不,她还不能轻易相信。 梁峰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程崎本身就是科技高手,他们要伪造一段录音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且正如她刚才和黄瑛说的那样,真正高明的谎言就是七分真三分假,同样的道理自然也适用在袁生的录音上。 或许那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小部分细节做了改动呢? 无论如何,无论是周楠申、许长寻、梁峰,这三个人她哪个都不会信,也哪边都不能靠。 脚下的路该如何走,得她自己说了算。 任何交出去的信任,都有可能变成一把双刃剑,会有刺伤自己的一天。 ——谁都不要信。 也就是在这一刻,许景昕的忠告跃入脑中。 周珩闭上眼,心思一下子就定了。 而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外响起了“叩叩”两声,又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周珩睁开眼,说了句:“请进” 她转头望去,刚好对上这时走进来的,笑意融融的许景烨。 周珩也笑了,起身迎上去:“开完会了?” 许景烨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应了一声:“抱歉,我上午太忙,本想赶去医院陪你……你爸的事,我都听说了。” 消息还挺快,多半是蒋从芸说的。 周珩叹了口气:“本来想告诉你的,但这一上午也没闲下来。” 许景烨对此并未介意,只问:“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不太乐观。”周珩摇头,“不过医院那边有最好的专家,还有很多人照顾他,我能做的也很有限。” “这样……”许景烨半垂着眼睛,眉头也跟着微微蹙起。 周珩见了,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许景烨这才看回来,叹道:“刚才开会你不在,有件事还挺着急的,本来我是打算后天和你一起去趟春城,去见几个客户。但现在看来,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还要去医院照顾你爸。” 周珩一顿,说:“医院那里我也帮不上忙,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春城。” 许景烨问:“你确定?” “当然。”周珩笑道,随即又问:“不过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出差是为了海外部呢,还是国内市场部。” 许景烨这才跟着笑了,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瞧我这脑子。是市场部新开辟的业务线,前期我不放心,还是要自己亲自来盯。”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着,同时看着许景烨的神色,见他虽然疲惫,眉宇间却也有欣喜之色,一点都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么看来,他还不知道许长寻已经决定将海外部交给许景昕了? 思及此,周珩又问:“那海外部呢,你之前和程崎谈得那么不愉快,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换一家,还是另有打算?” “哦,先冷他几天吧。”许景烨搂着周珩坐下,“下一步等咱们出差回来再看,兴许到那时候,他会改变主意呢。” 改变主意? 周珩可不这么认为,也不知道许景烨是打哪儿来的自信。 而且程崎还提出那种要求…… 周珩垂下眼,一时没吭声。 就在这时,许景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许景烨叹了一声,将手机拿出来,并没有避讳周珩。 自然,周珩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还是上次那个人,和当下一个女明星同名。 许景烨将电话接了起来。 周珩就这样近距离的听到一点对话。 好像电话里的女人说了一句,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许先生”。 再看许景烨,他的侧脸坚毅挺拔,眼角上钩,此时正半垂着眼睛,神色淡漠的应道:“好,那今晚见。” 这几个字落地,他就将电话切断了。 许景烨再一转头,对上周珩探究的目光,漾出一抹笑,与刚才像是两个人:“怎么这么看我?” 周珩依然目不转睛,问:“今晚见,谁啊?” 许景烨笑道:“几个朋友,有些生意要谈。” “哦,女的。”周珩指出重点。 “有一个的确是女性,但其余的都是男性。”许景烨一脸好笑,“怎么,吃醋了,怕我做错事?” 周珩盯着他的表情,隔了两秒,也露出笑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珩此举,令许景烨有些始料未及。 若是她刨根问底,或是佯装镇定大方,这都还好,偏偏她提都不提,还把话题岔开,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许景烨心里生出不适,一把拉住她的手,等她转过来,才皱着眉头说:“要是你不放心,晚上跟我一起去。” 周珩眨了眨眼,抽回手时,依然在笑,随即轻轻拍了一下他有些认真的脸,只说:“好了,我知道了,晚上应酬少喝点,我在家等你回来。” 许景烨似是还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了手。 直到周珩走向水吧,他的眉头又一次拧了起来,透着深沉和不确定,眼神也跟着变了。 第119章 6 chapter 6 关于许景烨夜会女明星一事, 周珩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许景烨希望看到的情景,完全成了两码事。 周珩对此并未上心, 即便她也因此纠结过,是不是该表现出来强烈的占有欲。 然而在一番权衡之后,她还是选择了云淡风轻。 灯下黑 第177节 这倒不是周珩忘记了自己扮演的身份, 恰恰就是因为她现在是“周珩”,才觉得不应该像十年前那个跋扈千金一样, 轻重不分。 再说这几年“周珩”在她的诠释和演绎之下早就脱胎换骨了,过去的骄傲变成了如今的谦逊, 过去的盛气凌人也变成了如今的进退自持。 换句话说,要是经历了这么多坎坷, “周珩”还能没心没肺的跟过去一样, 那也太记吃不记打了。 以前的“周珩”眼高于顶,那是因为她仗着周楠申和周家在背后, 如今的周珩游刃有余, 那全是因为她自己。 正是因为眼下这份事业得来不易, 她便更该爱惜羽毛。 不过话说回来, 这番思量也没有让周珩太纠结,当然也说不上是绞尽脑汁,她几乎就是在瞬息之间就做出了选择。 这或许是她将“周珩”的研究太透彻, 也可以说是全凭女人的本能。 毕竟对于在生意场上混迹的男人来说, 女人越是阻止,男人就越是叛逆,反过来, 她丝毫不在意, 男人反而更挂心。 当然, 跟着一起去,当面盯着,这就更不明智了。 于是这天晚上,周珩就选择一个人回了她的新居,许景烨的别墅。 回家之后,周珩随便吃了点东西,洗了澡,又简单收拾出几件行李,准备后天出差用。 等她歇下来,打开首饰柜,开始挑选行头时,目光恰好略过之前袁洋送她的那对耳坠上。 若非陈叔的提醒,恐怕她到现在都没有想过要深究袁洋的动机,而这件事的确是她忽略了,她早该想到的。 思及此,她将耳坠拎了出来,举过头顶,透过顶上的灯看了看,然后又放在手心里,翻过来调过去的审视。 镜子里反射出周珩的表情,她的脸上写满了深沉和算计,而这一刻的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上有着别人的影子。 但周珩自己是没看到的,她径自沉思着,而且还十分精准的抓到一个跳进脑海中的念头,顺着那不只是直觉还是灵感的东西,一路往下深究。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想明白了,便垂下眼,将这对耳垂,连同另外几件样式简单大方的首饰装进一个小首饰盒,然后将首饰盒放进行李箱。 这之后的时间,周珩就像过去一样,等到江城新闻开始了,她就打开电视跟着看了会儿。 因为廖云川的案子热度还未散,新闻又跟踪报道了最新情况,据媒体采访分析来看,廖云川定罪的可能性很大。 而在这条新闻之后,记者又很快报道了另外一则,自然也是发生在江城,而且是在江城郊区的森林公园发生的案件。 就在森林公园里,警方找到了一具无名男尸,也因为搜寻尸体时,还在现场发现大批珍稀鸟类被铅弹射杀。 无名男尸已经确定是他杀,警方正在追查凶手,罪名自然是故意杀人罪。 至于射杀鸟类的案子,主持人还做了简单的科普,包括现场的一些国家保护级鸟类,还有私造、购买和使用枪支和铅弹所需要承担的刑事责任等等。 在新闻播放的过程中,周珩也没闲着,还一心二用的去煮了一壶热水,喝了半杯,又折回来,给袁洋发了微信,告知后天要出差的事。 “这两天给你放假,不用送我去机场,我会和景烨一起去。” 袁洋很快应了:“好的,姐,要是你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周珩没有回。 等到新闻播完,周珩转了个台,正好看到一个正在热播的偶像剧。 而剧中的女明星偏巧不巧,正是许景烨今晚要见的那个。 这个女明星名叫乔云星。 话说回来,要是周珩在别人的手机上看到这个名字,多半会以为只是同名同姓,而不会想到是她。 可若换做许景烨,周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明星乔云星。 要说原因么,其实也都是周珩自己想的,但她对这个答案却颇为笃定。 这主要还是因为庞菲生日宴上的小插曲。 周珩记得在生日宴上,这个乔云星和时下炙手可热的另外一位男明星一起到场,当时庞菲别提多激动了。 但周珩不追星,和许景烨先一步走了。 可两人上车不久,一通电话就追了过来,许景烨接起来后,周珩在旁边刚好听到那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许先生,怎么没见到你啊?” 当时周珩并未在意,却也猜到打电话的女人多半是乔云星,毕竟她和许景烨是很早就到场的,这个女人却说没见到他,说明她是很晚才来,刚好错过了许景烨。 不过这通电话在当晚就被周珩抛在脑后。 后来的某一天,周珩和许景烨一起去超市,乔云星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而且很显然,乔云星有点倒贴的意思。 这里面的原因,周珩也能明白,女明星就算在人前在光鲜亮丽,说白了也要靠背景和实力说话,二者缺一不可。 这一点在各行各业都通用。 有实力的人,会比别人多一些选择和崭露头角的机会,但若是没有人脉和背景,想要登高望远是绝不可能的。 实力有时候就是结识雄厚背景的敲门砖。 至于乔云星巴结许景烨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为了什么戏的资源才如此倒贴。 在文娱这方面,许景烨和长丰集团也都没有投资过任何影视剧。但许景烨这段时间正在蹚国内洗钱市场,这其中最快捷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恰好就在文娱圈。 比如某某明星投资几千万到股票上,打了个滚儿就赚了几个亿。 难道说该明星是天赋异禀,那些玩了十几年股票的人都是蠢材? 再比如某某投资过亿的电影,任谁打眼一看故事都烂的不能再烂了,上了院线果然不出所料来了个票房一日游。 难道说剧组从导演到编剧全都在用脚拍戏,一点基础审美都没有? 这背后说白了,还是金钱在作怪。 不过到底是人在操纵金钱,还是金钱在奴役人,这就不好说了。 再说许景烨,他和许景枫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许景枫玩女人,就是图乐子,而许景烨和女人周旋,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他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原始享乐上。 许景烨是一个追求延迟满足的男人,所以在追求成就感和满足感的过程中,难免就有点自虐倾向。 他没有放纵自己的欲望在眼前实打实的美色上,就说明他有更长远的目标,所以才不会被路途中的各种诱惑所左右。 从这一点来看,周珩是佩服他的。 但佩服之余,也有点忌惮。 这就说明,任何阻止他,阻碍他达成最终目标的人和事,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就好像庞总,因为庞总当了绊脚石,庞菲才因此受罪。 至于乔云星,她应该就是许景烨现在的白手套。毕竟资本找明星做白手套,这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 而对于一个漂亮的过分的女明星来说,她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皮肉。 周珩几乎可以预见乔云星这个漂亮的“礼物”,在饭局上会受到怎样的追捧了。 周珩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又刷了会儿微博,等到电视里播完一集了,她将电视关掉,这才起身准备回房。 只是她还没走到房间,手机就进来一条微信。 竟是许景烨发来的,说:“阿珩,回家了么?” 周珩一顿,就站在原地回道:“早回了,怎么了?” 许景烨发来一个笑脸,然后说:“那你去我的书房,打开我的笔记本,帮我找一份资料,急着要。” 这么着急么,他不是在饭局上么? 这种饭局哪会真的谈正事啊,又有谁有心情看什么资料? 到底是什么样的资料,她倒是好奇了。 周珩脚下一转,很快来到书房,将许景烨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开机不过片刻,弹出一个框,让输入密码。 周珩在微信上问:“密码多少?” 许景烨很快发来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周珩按照大小写输入进去,进入了主界面,然后又按照许景烨说的文件夹,找到了那份资料,发到了他的邮箱。 许景烨很快回了一句:“收到了,早点睡,不用等我。” 周珩也回道:“少喝点,注意身体。” 他交代的并不真诚,她回复的也透着虚伪,两人都有点敷衍。 周珩很快放下手机,趁着笔记本打开着,她就坐在桌前,一个个文件夹翻看起来。 可她到底想看些什么,或者说要找些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知道许景烨一定有秘密,可是她连那些秘密的大概方向都没概念,更不要说有目标的去寻找了。 再者,她也不认为许景烨会如此大意的将秘密放在笔记本里。 周珩自相矛盾的想到这一层,却又没有停下手里的鼠标,点了好几分钟。 等到她扫了一圈,这才最终注意到一个新建的文件夹。 点开一看,里面只放了一段视频。 而除此之外,许景烨的电脑里就没有其他视频文件了,他连个电影都不看。 周珩单手托着腮,并未多想,就随手将视频点开。 而当视频里的声音溢出,伴随着那大尺度的画面,之后的数分钟,周珩都只是震惊的睁大眼,盯着视屏一动不动。 纵使周珩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在这一刻,看到庞菲受辱的视频。 那地点是在一个包房里,正如之前高慎所言,包房的装修看上去很像是会所或是夜总会一类的地方。 庞菲已经喝醉了,似乎还磕了药,头一直摇,但应该还在嗑药初期,还残存着一点神智。 她被几个男人拽进包房的时候,似乎还有点抵抗,但很快,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包房里架着摄影机,有人在拍。 其余的男人则开始对她进行羞辱,直到庞菲彻底丧失了心智,任人宰割。 周珩忍着恶心,皱着眉头,只看了前半段,然后实在忍无可忍,将视频快进到最后。 直到看到包房里为首的男人,站起身,看向包房门的方向。 包房门开了,此时又进来一个人,但视频并没有带到,周珩也只能凭感觉判断。 灯下黑 第178节 就见包房里一个原本准备吸食毒品的男人,这时立刻站起身,对门口的人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秦哥。” 被叫做秦哥的男人,只说了句:“走的时候把这里收拾干净,别留尾巴。” “是。”男人应了。 包房的门再次关上,男人回过身来,朝其他人摆了摆手:“行了,收摊儿走人。” 视频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周珩眯起眼睛,盯着已经停止的画面沉默了许久。 而当她醒过神后,才发觉自己刚才全身紧绷,双手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指甲都在表皮上抠出了几道痕迹,而她的指关节还阵阵发酸。 周珩闭了闭眼,逐渐将情绪松懈下来。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意外庞菲的事是许景烨主使康雨馨做的,尽管许景烨否认了,可她从根儿上就不信。 这段视频想必也是康雨馨发给他的,这也是用来威胁以及恶心庞总的最有利工具。 周珩也能想象到,那天庞总在许景烨的办公室里破口大骂,摔门而出,多半也是看到了这段视频。 当然,以许景烨的性格,他不会指导全程,事发的夜总会和动手的男人们,和他也不会有关系。 他做事一向缜密,断然不会找一群和自己有关的人来处理,要不然也不会将这种肮脏事甩给康雨馨办了。 换句话说就是,这些人和康雨馨有关。 思及此,周珩快速清理掉笔记本上的使用痕迹,然后关机,随即拿起手机给高慎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隐约还能听到那里面传出的音乐声,高慎似乎在某个夜场。 “姐,你找我。”高慎声音压得很低,应该是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周珩上来便问:“你在哪儿?” 高慎小声说:“你之前不是让我查庞菲的事么,我现在人就在出事的夜总会,刚和他们的人接触过,有点眉目。不过我得晚点再跟你交代,现在说话不方便。”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虽然高慎说的并不详细,可她根据高慎的语气,也大概估计出一点后续。 然后,周珩说:“这样,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至于其它的,咱们稍后再聊。” 高慎很快应了:“好,你问。” 周珩吸了口气,第一句就是:“你亲自跑这一趟,接触他们的人,是因为你发现除了我交代你的事,他们还参与了其他犯罪活动。比如,贩毒。” 高慎很快就吐出一个字:“是。” 而他心里也跟着起疑,周珩是怎么猜到的。 周珩跟着又问:“第二个问题,这家夜场的老板,是不是姓秦?” 高慎:“是。” 接着,他反问道:“姐,你都知道了?” 周珩却没多言,只说:“不管怎么说,你小心点,别露出马脚,别贪功。” “是,我明白。”高慎应道。 周珩径自将电话切断,就那样木着脸回到卧室。 她来到床沿坐下,手机仍被她攥在手里,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墙壁,脸色越发难看。 而她的脑海中也跟着回放着刚才在视频里看到的画面。 直到那些画面越来越模糊,直到它们切换成其它的,更久远的,雷同的内容。 那是在一个旧仓库里。 她和“周珩”一起被抓到那里。 “周珩”被人带走了,她一个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隔着铁门,听到自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 她浑身都紧绷着,手脚冰凉,还在颤抖,而心口更是仿佛被一道力量死死的捏住了。 庞菲的遭遇,似乎触碰了她心底深处的某到神经,还有埋藏在潜意识中的一段记忆,其实就在刚才看到视频的时候,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 但那些画面闪现的太快,后来就因为视频中突然出现了“秦哥”而切断了 直到如今冷静下来,她好似才隐隐想起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的耳边似乎传来一道呼救声,她叫的凄惨,声音中却还夹杂着愤怒、不甘,以及不可置信的情绪。 “啊!” 周珩下意识抖动了一下,跟着闭上眼。 可那叫声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由远而近,越来越强烈。 周珩仍然闭着眼,紧皱着眉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就那样缩在床尾。 然后,她听到了铁门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那铁门年头太久,已经生锈,打开时会有“吱呀”声,有些刺耳。 周珩却一动都不敢动,就只是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直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那应该是个男人,她是从脚步声判断的。 而且来人的步子不紧不慢,他进来后,将门关上,又“咔”的一声落下门闩,随即来到她面前蹲下。 周珩似乎嗅到了男人身上的气息,透着危险,还有着某种熟悉却又清冷的香。 可她不敢抬头,只能将脸埋在膝盖里,将自己搂得更紧。 或许就在下一秒,她就会被男人推在地上,或许很快她也会遭遇同样的事。 她害怕极了。 然而等了许久,男人都没有动粗。 直到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还温柔地顺了顺她的头发。 她的身体跟着抖动了一下,随即呆住了。 几秒种后,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她先是看到一身男士的休闲装,而且越发清晰的嗅到那阵清香。 她的视线再度上扬,很快就看到男人光洁干净的脖颈、喉结,再往上是他的下巴,微微泛红的唇…… 男人的手滑向她的耳畔。 可就在这时,一阵铃声突然响起。 周珩倏地睁开眼,一下子惊醒了。 她惊魂未定的瞪着前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背脊是潮湿的,而头皮还在阵阵发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等她冷静下来,这才意识到刚才她是被过去的一段记忆困住了,随即低头看向手机。 来电显示:周楠申。 第120章 7 chapter 7 周珩在接到电话之后, 来到了周楠申的病房。 这也是她一天之内第三次踏足江城医院。 周楠申的气色比白天要好一点,但依然灰败。 好在他能靠坐在床头,还能说话。 周珩就坐在床边, 平静的望着他。 片刻后,周楠申开口了:“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也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问我。” 他选择开门见山, 这一点倒是让周珩感到意外:“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么?我还以为你会抓着那些秘密一起进棺材。” 周珩说话如此刻薄, 周楠申却丝毫未动气,反而还笑了笑:“你现在可算是翅膀硬了。我也听说了, 高征和黄彬现在都还算听你的话。” 周珩淡淡接道:“可你知道,这些东西并非我最想得到的。” 话落, 周珩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又道:“你把我叫来,肯定是有事要交代, 长话短说吧。另外我后天要出差去春城, 没时间看你, 我劝你还是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藏着掖着,因为很有可能等我回来,你就没机会开口了。” 周珩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周楠申只是虚弱的点了下头:“你怕我这几天就会咽气。” 周珩没接茬儿, 但这种可能的确存在。 周楠申吸了口气,又吐出,随即说:“趁着我现在还清醒, 我要告诉你三件事, 你要牢牢记住。” 这句话不止吸引了周珩的注意力, 也成功的安抚了她因为庞菲的视频而刺激出来的记忆和焦躁。 周珩直勾勾的盯住周楠申,然后就听他念了一串手机号,说:“这是安妮现在的电话,你在欧洲的时候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你,你对她肯定不陌生。” 周珩一顿,很快将号码记录到手机里,同时听周楠申说:“虽然你没问过我,但我知道你对自己的病一直有疑虑,那几年你多次问过医生,你根本不相信自己得的是精神分裂。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去问安妮。她知道的比蒋从芸要详细。蒋从芸会骗你,但安妮没有骗你的理由。而且她现在搬了家,新的联系方式蒋从芸也没有,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收买她做手脚。” 周楠申短短几句描述,就清晰地勾勒出周珩对此的所有疑问。 但周珩却没有否认,更懒得掩饰。 蒋从芸是什么性格,周楠申比谁都清楚,自然也会料到在他死后,蒋从芸仗着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知情者”,会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卖给周珩。 而安妮,就是周楠申暗中留下的一颗棋子,虽然用处不大,而且作用特定,毕竟只要周珩不去深挖病情和过去,安妮这颗棋子就用不上。 最低限度,安妮和周家的利益毫无牵扯,她也不像蒋从芸,因为要从周珩手里获得更多东西,会在过去的事情上进行加工改编,哪怕她的话也带有主观性,但起码会比蒋从芸靠谱得多。 周珩轻轻笑了下,说:“我从没想过要相信蒋从芸,过去没有,将来自然也不会。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仅凭她一面之词。她要是不添油加醋点什么,我反而不信了。不过有了安妮这层保险,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烦,起码我可以少花一点精力去分辨蒋从芸说的故事有几分真。” 言下之意,就是无论是蒋从芸说的,还是安妮知道的,她都会问,她哪边都不会尽信,而是用双方的话来当彼此的鉴真石。 “多疑、善变,也会举一反三。”周楠申评价道:“这一点,你真的很像我。将周家的未来交到你手上,我也很放心。” 周珩的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连带看周楠申的眼神也变得微妙了。 因为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怀疑自己和周楠申是否是亲父女,然而再回顾周楠申对她的“托付”,包括眼下的交代,以她对周楠申的了解来说,若她是其他男人的孩子,周楠申断然做不到这一步。 他这个人不仅极端的自私,而且自我。 她相信哪怕她是周楠岳的孩子,他也不会将周家交给她。 灯下黑 第179节 就在这时,周楠申又一次开口了,并一下子点出她正在想的事:“至于你和我到底是不是亲父女,我知道就算我说是,你也不会信。没关系,这件事你尽管去鉴定,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你多找几家机构,不要跟任何人说,结果你自己来分辨。” 周珩抬眼,问:“这就是你要说的第二件事?” 周楠申自嘲的一笑:“我知道这件事你并不在乎,我也不怕任何人跳出来,充当你的‘生父’。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父亲’这个角色在你眼里都是不堪的。说实话,你不愿当我的女儿,而我当你的父亲也很矛盾。有件事你大概忘了,但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在很小的时候就露出来有弑父情节。我从那时候就没指望过,让你给我养老送终,我会得什么好。反正只要我知道你是我生的,我把这个家交给你,就行了。” 周珩顿觉荒谬极了:“既然你知道我不在乎谁是我的生父,你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去鉴定,为什么还要特意提起?” 周楠申闭了下眼,说:“我之所以将此作为第二件事交代给你,不是因为我要你相信,而是我在给你提供一条思路。” 思路? “什么思路?”周珩下意识问。 周楠申说:“如果将来有人要拿你的身世和你的病做文章,安妮和dna报告,都可以帮你理清思路。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什么意思…… 周珩越听越糊涂了,但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你所谓的‘有人’,指的是谁?” 难道说,周楠申已经猜到了梁峰还活着,并且在暗中做手脚? 还是说,他指的是其他一些可能会趁他死后,利用她毁掉周家的人,比如许长寻? 很快,周珩又想到陈叔之前透露的,她母亲梁琦的尸骨被人挖走一事。 她的思路转了一圈,很快又道:“我之前听陈叔说,我母亲的尸骨在十年前就被人挖走了。你是不是担心有人会利用它来做文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挖走她尸骨的人也没有动作啊。” 周楠申摇头笑了:“以你的性格,不管是谁拿出梁琦的尸骨摆在你面前,你都不会相信那就是她。既然不信,那对方又何必多此一举。除非这个人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明,那尸骨就是她。” 周珩没接话,却不免因此想到了梁峰。 其实她也认为挖走母亲尸骨的人就是他,除他之外,没有人会想到利用这一手,毕竟她母亲如今还在世的亲人,除了她也就只剩下梁峰了,也只有梁峰才能利用兄妹dna的鉴定来证实尸骨的身份。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周楠申又一次开口了:“不管挖走梁琦尸骨的人是谁,我都不担心他能在你这里玩花样。” 周珩半信半疑的看向他,越发认为,周楠申似乎已经猜到了梁峰的存在。 周楠申继续道:“我真正担心的,是许家。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三件事——你要记住,不管外人怎么做,周家真正的敌人,永远只有许家。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重点都不要偏移。” 周珩眯了下眼,注意到周楠申的用词:“你为什么说是许家,而不是许长寻?难道除了他,许家还有人能翻出风浪?” 周楠申眼里流露出赞赏:“我和许长寻下了大半辈子的棋,我很了解他的棋路。他是一个高明的棋手,而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很清楚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也知道狡兔三窟。如果你在这盘棋上看到他站在将帅的位置,千万不要上当,以为只要拿下他,这盘棋就赢了。他一定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埋伏好新的将帅人选,再趁你松懈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周珩这才明白周楠申的指向:“你是说,除了许长寻,还要小心许景烨。” 周楠申不答反问:“你不觉得许景烨简直就是他的翻版么?” 周珩没接话,只是想到许景烨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言谈举止和行事风格,的确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是毒蛇,却极少吐信,大部分时间都小心隐藏着毒牙,可一旦发起进攻,必然一击致命。 周楠申又道:“不过我倒是认为,许家这盘棋不难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许长寻的确独具慧眼,他也一早就想到了,若是许景烨都败了,那么还有第三个儿子承前启后。他考虑到全局,布局也周全,可还是留了破绽。” 周珩顿时领悟了周楠申的意思:“最大的破绽就在人心。” 周楠申说:“说的好。许长寻玩弄权术和人心一辈子,他对此很自负,以为可以操纵一切,而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能将许景烨复制成第二个自己,却做不到再复制第三个。你和许景昕接触那么久,你应该最有体会。” 周珩没有应,但这一点她也是认同的。 许景昕的心和许长寻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许长寻用了无数手段去断绝许景昕的后路,就是为了将他彻底洗黑,就像当年许长寻“教导”许景烨一样。 许景昕到底不是许景烨,这不仅体现在内心上,更是在眼界上。 许景烨和许长寻看到的是强全世界,谁更强悍谁说了算,他们是一类人。 可许景昕看到的却是强权世界之外的东西——下场。 思及此,周珩问:“你的意思是,许长寻会对付周家,而在他之后,我要提防的就是许景烨,他会成为周家的下一个敌人。我若是想带领周家渡过难关,就要和许景昕合作?” 周楠申分析道:“思路是这样没错。许长寻对付你,许景烨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一来是因为你们的感情,二来也是因为他野心勃勃,早就想取而代之。但这一点,我能看到,许长寻也能,他一定会在最后埋下后招,用作许景烨和你撕破脸的筹码。到那时候,你最好的伙伴,就是许景昕。” 这一次,周珩安静了许久。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了一点震撼,想不到周楠申这几年病得厉害,却对全局洞若观火,看的不仅远,还对许长寻日后的动向算的一清二楚。 以周楠申的心智,他要真和许长寻斗个你死我活,许长寻是讨不了便宜的。 可周楠申却没有这样做,他甘心当老二,甘心退居幕后,目的或许就是知道蛰伏在暗处,只做军师,会更安全。 周珩吸了口气,这样说道:“我能想到许长寻埋下的后招,无非也就是在我的身份上做文章。只要他告诉许景烨,我是周琅,许景烨一定会对付我。他和许长寻一样,极端的自负,而且完美主义,他一定接受不了他爱的女人早就死了,而这些年我和周家还一直在欺骗和利用他。” 换句话说就是,许景烨若是真的对“周珩”执念深种,那么当他知道真相后,所爆发出来的怒气就会越盛。 这个局最大的难点不在外部,而在许景烨的内心。 可周楠申却说:“其实要化解这个局并不难。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和他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而你又处于劣势。到那时候,你就去找陈叔。” 陈叔? 周珩问:“为什么要找他?” 周楠申说:“有一件东西在他手里,等到需要的时候,你跟他要。不过我嘱咐过他,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交给你。所以你不要想着提前骗到手,形势没走到那一步,他是不会给你的。” 周珩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第三件事。” “应该说是,我给你留的三条思路。”周楠申说:“但我希望你一条都用不上。” 周珩冷笑:“这么说,你已经完全交底了。” 周楠申却说:“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尽管问。” 周珩想了下,没打算藏着掖着,毕竟周楠申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袁洋,你让他来当我的司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他会生二心?” 这件事她仔细揣度过,如果她是周楠申,既要用她,又要防着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一个不安的充满变数的棋子在她身边。 而这个人,还不能对周家太尽心,更不能是他的心腹,因为越是周楠申信任的人,她越不会信,更不会放心用,这样反倒成了废棋。 周楠申听到“袁洋”二字,笑了:“这是我对你的测试,不过你发现的比我预计要晚一点。” 周珩点头:“在这件事上,我的确大意了。我早该想到,你根本不相信袁洋,也知道他不会相信你编造的袁生得以善终的话。你怀疑过以袁洋的眼界和心智,是不可能自己找到答案的,他背后一定还有人。你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就要利用袁洋引蛇出洞。” 当然,袁洋自己是不会露出破绽的,他对周楠申有防范,自然也加倍小心。 能做到让袁洋露出破绽的人,就只有周珩。 周楠申说:“以我的估计,袁洋早就知道是你送走了袁生。我让他去你身边,就是想看他什么时候动手,动不动手。他越是迟疑,我就越肯定他背后有人在指点他。我猜那个人一定跟他说了,要杀你很容易,但你并不是害死袁生的罪魁祸首,所以要利用你来对付我,对付周家,才是最终目的。” 听到这话,周珩却摇了下头:“你算的的确很准,但有一件事,你也没算到。” 周楠申问:“是什么?” 只听周珩说:“袁生,根本不是我送走的,他是服毒自尽。” 这一次,周楠申终于露出瞬间的惊讶。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神情,问:“你有没有追究过,那毒药是谁给他的?” 周珩面不改色的点头:“我疑心过这件事。后来,当我猜到袁洋背后有人之后,我就有答案了。” 而事实上,周珩说谎了。 袁生的毒药来源,她根本不是因为袁洋才想到的,而是在更早之前,早在梁峰拿出袁生的录音时。 梁峰既然接触过袁生,那么他自然就有留下毒药的机会。 至于用与不用,全在袁生。 到此,周珩终于没了疑问。 至于那些她真正想知道的事,全都被周楠申留了后手,她就是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于是,周珩站起身,说了句:“我要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周楠申却突然问道:“袁洋背后的人,是不是早就接触过你了?” 周珩脚下一顿,又转了回来,没有丝毫的遮掩,而是无比坦然的看着他。 然后,她在周楠申的目光下,吐出一个字:“是。” 周楠申缓慢的点了点头,没有惊讶,也没有不安,他依然靠着床头,非常平静的说:“你没有相信他的说辞。” “任何一面之词我都不会相信。”周珩淡淡道:“人是最擅长说谎的动物。打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很少听到真话。而且骗我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梁峰说什么,无论梁峰是谁,她都不会相信。 “这样我就放心了。” 良久,周楠申落下这么一句。 周珩却觉得奇怪,问道:“你不问他是谁么?” 周楠申只说:“是谁都好,关键根本不在对方的身份,而在你的心是不是足够定。只要你不动,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121章 8 chapter 8 周珩自问, 她虽然和周楠申没什么感情,人世间的父女亲情在她这里也形同虚设,可有一件事她却不得不承认, 那就是周楠申这番点拨,对她的确是大有裨益。 而这层裨益,绝非只在防备许家这一件事情上, 它甚至可以用在任何情况下。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 妄想操纵人心者,到最后都被人心所腐蚀。 这个道理, 很多人都明白,但明白归明白, 等到自己日渐强大之后, 难免就会膨胀,自认为已经可以为所欲为, 连人心都可以玩弄了。 人最容易犯得错误, 就是自认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若说在这天以前, 周珩还心存侥幸地认为, 她可以成为那个例外,她可以让许景烨爱上现在的“她”,她代表的周家和许景烨代表的许家, 可以长长久久绑定下去。 那么在今天经历了种种变故之后, 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先前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 许景烨可以对一个无辜的庞菲实施手段,自然对她也可以。 再加上周楠申的提醒, 令她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意识到许景烨背后的许长寻, 是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受情爱迷惑的。 许景烨对“周珩”的执着是蜜糖,但反过来,也可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看来她和许景烨之间,势必要分出个高下。 灯下黑 第180节 于是问题来了,而这个问题也困扰了周珩一整夜。 她这天晚上很晚才睡,却完全没有一个失眠者的自觉,就开着一盏小灯,躺在床上,目光冰冷的看着黑暗的角落。 她反复设想了各种可能性,最终还是认为,周楠申提供的思路是最周全,也是可操作性最强的。 对付许长寻,决不能正面硬刚,而是要利用许景烨。 但反过来对付许景烨,她却只能和许景昕结盟。 因为对手的不同,合作伙伴也要随时切换,但对于许家两个儿子,她要运用的手腕却不一样。 和许景烨相处,她要时刻防范着被他背后来一刀。 但对于许景昕,她却能将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交给他。 只是周楠申的计策虽然好,他却漏算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也是周珩认为这局棋里最大的变数——程崎。 对于程崎,周珩自问,虽然他们已经不似在欧洲时的关系,可有一点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程崎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许家联手。 无论是因为梁峰,还是因为利益,程崎的目标都是吞并许家。 这样一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也是为什么梁峰一直想拉拢她。 话说回来,自从上次见过梁峰之后,梁峰就迟迟没有动作,程崎的动向似乎也很平静。 可周珩总是隐隐有种预感,梁峰是在等待时机,因为他知道周楠申就快不行了。 只要周楠申一死,她就要独掌大局。 到那时候,她一定会找人结盟,而梁峰就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梁峰也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还可以联合许景昕。 只是这条路并不容易走,许景昕和她一样,也正处于腹背受敌的阶段,要挣脱眼下的桎梏,再上一层楼,还需要一些契机。 若是她在明面上和许景昕联手,那就等于绑在一起挨打,此举不妥,也太过愚蠢。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只能暗中结盟,而在明面上,她和梁峰就要绑定。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总算清晰了些,可与此同时,她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程崎对梁峰到底有几分诚实? 周珩想着,以她对程崎的了解,程崎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有点“阳奉阴违”的狡猾,这倒不是贬义,而且他这种特性是因为在立心福利院长大所不得不培养出来的,此后这些年更救了他好多次。 再说梁峰,他对程崎是有教养之恩,但这所谓的教养也是建立在利用价值上,若不是程崎和她自小相识,梁峰也不会收养当时已经十几岁的程崎。 十几岁,程崎的性格和思维已经定型了,尤其是骨子里的狡猾。 再加上程崎自小眼睛就毒,就算他反应再慢,也一定看到梁峰收养他的意图。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程崎对梁峰又能有多少感激之情,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想到这里,周珩又不由得回想起上次见到梁峰时的情景。 梁峰明明在双子塔,却迟迟不肯相见,还让人将她带去程崎的房间,非要等程崎回来,令他们双方照面,互相对峙一番,他这才现身。 再加上程崎当时对梁峰的态度,以及之后他开车送她回公寓,在车里说的那番话,周珩已经认定,梁峰和程崎这对师徒也是在互相猜忌、制衡的关系。 聪明如梁峰一定知道,程崎是无法驾驭的,而且野性难驯,只能顺着毛捋,还得用他感兴趣的事,所以在程崎处处帮衬儿时伙伴一事上,梁峰从未阻止。 反过来,程崎因为感念梁峰的支持,在其他事情上也会更配合,会投桃报李。毕竟程崎如今的力量,大部分都是来自梁峰,哪怕他已经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他也是梁峰的左膀右臂,还不到完全脱离梁峰的时候。 从这个角度上说,梁峰少不了程崎,程崎也离不开梁峰。 可说到底,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周珩别的事说不准,但这件事她心里却是万分笃定,因为在这一点上,她和程崎是同一种人。 他们都不安分,都想着要登顶,想着要取而代之。 所以她预感着,程崎和梁峰总有一天也会撕破脸的。 一想到这里,周珩脑海中又跳出了另一个人——许景昕。 虽然许景昕的初衷和他们不同,但在登顶这件事情上,倒也算是异曲同工。 许景昕要摆脱许家,唯一的途径也是如此。 他们三人,各自走着脚下的路,看上去并不相同,可做的事却是一样的。 “改朝换代”,多么反骨,又多么刺激的四个字啊。 …… 就这样,周珩想了半宿,直到半夜三点才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时,已经错过了上班时间,但她也没在意,反正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 周珩进衣帽间找出一身上班的套装,却没有换,而是一边走向客厅,一边拿着手机刷外卖。 她脑子还有点昏沉,想着点一份早餐,再看会儿新闻,等到中午再去公司。 然而她刚来到客厅,就见餐桌上摆了一个锅和两个盘子。 周珩脚下一顿,确定这不是自己放的,又朝四下看了一圈,直到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发现一张字条。 上面写了一句话:“早餐按时吃,上班不着急。” 这下,周珩连外卖都不用点了,她打开锅盖看了眼,里面的粥还热着,盘子里的鸡蛋和火腿都尚温,正好入口。 她就在桌边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将早餐招呼到肚子里。 等到早餐吃晚了,新闻也看完了,周珩回放洗了个澡,换上衣服,这才叫车去公司。 虽说前一天晚上她睡得晚,早上起来还有些犯困,但因为脑子里有些事理清楚了,反倒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松快。 而这种松快,除了对局势的明朗之外,还有一种再见到程崎该如何与之相处的笃定。 在昨晚以前,周珩对程崎的感觉还是复杂的,有些可惜过去的情谊,也有些防备和忌惮,因为程崎总是手段频出。 但到了今天,周珩忽然就想通了。 她对这个人远比其他人了解得更透彻,抛开过去的情感,他们也算是知己知彼,合作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磨合期,自然要比他人顺手的多。 而她也没必要总纠结在他的目的和用意上,她自己也是一心要利用,倒不如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 就因为周珩想明白这些,她在去公司的路上,还因为心情放松而小眯了一会儿。 随后周珩一路坐电梯上楼,来到海外部。 许景烨正巧不在办公室,说是被叫去高层开会了。 周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几分钟,姚心语就敲门进来了。 周珩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而姚心语却是满脸神秘,好像是专程来八卦的。 姚心语一上来就说:“你还真清闲,是不是觉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的人顶着啊。” 姚心语这姑娘说话一向“阴阳怪气”,原来周珩听不习惯,老觉得她夹枪带棒的,可是当两人关系交好后,周珩反而很喜欢她这种强调,起码不端着,也不装逼。 周珩叹了一声,问:“听你这语气,又要出事了,和我有关吗?” 言下之意就是,无关就别来找我了。 姚心语走过来,上半身趴在桌上,凑近了周珩,说:“海外部要易主了,你说与你有没有关?” 易主? 哦。 周珩瞬间就明白了姚心语的指向,八成是她从姚总那儿得知了消息,知道许景昕要进集团了,还是直接接手海外部。 周珩故作诧异的挑了下眉,问:“易给谁啊,谁接得住,谁敢接?” 姚心语得意地笑了笑,很快吐出周珩想到的那个名字:“许景昕。” 这一次,周珩为了配合姚心语的通风报信,特意安静了几分钟,在充分表现出惊讶和不可置信之后,才面带恍然地说:“不会吧……” 姚心语对自己的消息却是分外自信:“怎么不会,这摆明了就是董事长的作风啊!” 这之后,姚心语还分析了好一通,至于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从姚总那里听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姚心语话音落下,周珩这才喃喃说了句:“连你都知道了,那景烨八成也知道了。” “何止知道啊,他这会儿就在楼上开会,应该还在据理力争。”姚心语说。 周珩没接话,却也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场景。 许景烨想要将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一起抓在手里,就势必要和许长寻进行一番周旋谈判,而许长寻要安抚这个儿子,又要让他暂时安分,沉住气,必要时候要进行一点打压,还要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换句话说,老狐狸和小狐狸一定会纠缠很久,到最后小狐狸意识到自己怎么都争取不到的时候,就会退而求其次的要求其他好处。 这之后,姚心语又念叨了一些集团内部的消息,直到黄瑛送了一份资料进来,姚心语才停下来。 周珩接过资料翻看起来,都是明天出差需要用到的材料。 姚心语等黄瑛走后,才扫了一眼材料上的东西,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趟出差你可得小心,保不齐会有鸿门宴。” 周珩明白姚心语的意思,她要去的是春城,而春城是姚家的地盘。 姚总虽然也是姚家人,却早在多年前就被踢出来了。 姚心语对姚家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之前姚岚跑到江城来,还登门拜访了许家,姚心语可是如临大敌,还在那时候和周珩合作了一把。 周珩合上资料,说:“什么宴我都不怕,姚家没有针对我的理由。” 姚心语笑道:“要是许景烨和你一起去,就算有什么也是他挡在前面,你当然不怕了。但万一要是你落单呢?” 周珩闻言,眨了下眼:“落单?你是不是听到什么?” 这一点她还真没想到。 姚心语得意地扬了下下巴:“是我爸猜的,许景烨要丢失海外部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放心出这趟差,肯定会选择留下来奋力一搏,哪怕以‘交接为名做点小动作,给后来者一个下马威也好啊。可是春城那边,姚家也很重要,集团又不得不派人去……” 听到这话,周珩只是笑笑,完全没往心里去。 她看不上姚总的格局和眼界是有原因的,就说他看事的角度吧,不仅清奇,而且总透着一种小家子气。 偏偏姚总还很喜欢以己度人,自以为高明这一套,不过这几年许长寻“重用”他,无非也是看中他能担起跳梁小丑这一角色。 姚心语又在周珩的办公室里逗留了片刻就离开了。 周珩花了一点时间熟悉资料,等到下午,她走出办公室,才听黄瑛说,许景烨之前就回来了。 周珩便去找他。 灯下黑 第181节 只是周珩敲了几下门,屋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问了许景烨的助理,确定他回来以后就没出去过,便直接将门推开。 随即她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眉头紧皱,脸色苍白的许景烨。 周珩快步上前,先叫了他的名字。 许景烨没有应,一手就搁在眼睛上,气息还有些乱。 周珩又去探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在发烧,而且非常烫。 周珩立刻走出门口,让助理联系慈心医院。 再一转眼,已是傍晚。 许景烨躺在慈心医院vip病房里,正在输液。 周珩忙了一圈,拿回来一碗粥,一言不发的喂给他。 可许景烨胃口很差,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就像是个小孩子,吃了几口就把脸别开了。 周珩见状,只觉得好笑,随即将粥放在一边,说:“病了也不吭声,还强撑着去开会,你多大了,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只是周珩的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而她脑海中也跟着蹦出一个问号,和一丝迟疑。 她怎么知道许景烨生病了就死扛着,不吭声也不吃药? 为什么在她印象里,“周珩”的日记没提过这一笔? 至于许景烨,他因为生病,人也有点迟钝,没有注意到周珩的异状,就蔫儿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唯有瞅着周珩的那双眼睛透出一点无辜。 然后,就听他说:“我都这样了,你还数落我。” 周珩被他这么一打岔,很快就将刚才那篇翻过去,叹了口气:“看你这样,昨晚一定没少喝。” 许景烨喝多了酒,就会头疼,在体质虚弱的和酒精过量的情况下,他的身体还会出现其它应激反应,比如发烧。 当然这或许也和他许久都没有生过病,且连日来太过劳累有关。 那些酒精一下毒,就把积攒许久的病气激发出来。 许景烨沙哑着声音推卸责任:“好些年没有这样了,要不是昨晚有人带了一瓶酒过来,说让我们都尝尝,我也不至于这样。我怀疑那酒是假的。” 周珩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的体质你不清楚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碰,肯定是混酒导致的。” “阿珩,我难受,你就别说我了。”许景烨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看上去可怜到家了。 周珩果然不再数落,从桌上拿出医生刚开的药,按照说明拿出来一份,然后又倒了杯热水,将药片和水杯凑到许景烨嘴边。 许景烨将药吃了,又躺回去,仿佛因为这番动作耗费了全部体力。 周珩又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直到被许景烨握住手腕。 许景烨的掌心也是滚烫的。 周珩却没有抽手,抬了抬眼皮,就听他说:“待会儿你帮我给姚家那边打个电话,我这情况怕是明天去不了春城了,只能改期。” 周珩一顿,跟着说:“我知道你很重视这趟出差,要不这样吧,我替你去,如果你放心的话。” 许景烨似是有些惊讶,隔了几秒说:“有你去,我怎么会不放心,只是……姚家情况复杂,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再复杂他们也不能吃了我吧。”周珩笑道:“不过我确实需要你提前把情况告诉我,我也好随机应变。” 这话落地,许景烨便闭上眼,仿佛正在思考周珩独自前往的可能性,而他的手也没松开。 周珩就安静的打量他,就见他面色憔悴,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手腕都被捂热了,感觉要出汗了,他才睁开眼看过来。 然后,许景烨说:“也好,不过这一趟还是要保守些,不要激进,姚家毕竟是地头蛇。” 周珩笑着应了:“我明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应承的这一刻,她又似乎看到了某些东西自许景烨眼底一闪而过,像是犹豫,又像是下了什么狠心似的。 可眨眼的瞬间,那些东西又统统消失不见了,仿佛是她的错觉。 第122章 9 chapter 9 许景烨这一病, 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周珩通知袁洋送她去机场。 在半路上,袁洋还问起许景烨, 就连姚心语都发来微信,得意的表示,她爸的预测全都对上了。 周珩觉得好笑, 也懒得反驳。 从江城到春城时间并不长,周珩在商务舱看了一会儿电影就到了。 走出机场, 就有姚家派的车过来接,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 不过周珩去的却不是姚家, 而是姚家在郊区新建的温泉度假村,周珩在网上看过资料, 设施精良, 还非常注意住户的私密性。 周珩入住后,就给许景烨发了信息报平安, 许景烨将后续的行程表和接洽负责任人的手机号发了过来。 按照行程来看, 所有活动都从明天开始, 这半天的时间周珩反而无所事事了。 她便先在房间里睡了个午觉, 到了下午上度假村的官网扫了一圈,注意到这里下午和晚上有一些活动安排,就换了便服出门了。 这个度假村从设计到建设, 走的都是江南水乡的路线, 颇有点乌镇的意思。 这一路上,有不少男男女女在路边拍照,有的站在石桥上, 有的坐在木船上, 还有的站在路边的小花园里, 或是红灯下,或是古色古香的亭子里。 周珩随手抓拍了几张,略一抬眼,见不少游客还穿着中式旗袍,打着折纸伞。 周珩走得缓慢,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迎着微风,这里修建的非常雅致,可以说是一步一景,她就欣赏着景色和人,直到来到戏楼外。 正好,有一场快开演了。 周珩买了最贵的票,被服务员领到第一排,坐下后又点了茶水和干果。 锣鼓一敲,好戏开场。 周珩大多时候都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会看一眼戏本,原本以为会枯燥乏味的度过,没想到竟然看了进去,还有滋有味儿的。 周珩自小受到的中式教育不多,这一趟来,也算开了眼。 不得不说,姚家投资的度假村,还真是有点生意头脑,不仅迎合时下的复古风,也是弘扬了中国艺术,春城政府自然是大力支持的。 前几年,这度假村刚建的时候,周珩也听说过一点,说姚家是斥巨资开了一块地,而且地处偏僻,距离城里路途遥远,坐车过来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很多人都不看好。 可当度假村建起来后,还不到三年就回本了,在高楼林立待久了的城市人,反而更追求返璞归真。毕竟去江南太远,还要赶上长假,但是到郊区住上一天,随便哪个周末都可以。 等周珩听完一场,还有点意犹未尽,正想问下一场的时间,这里的负责人就主动迎上来,颇有眼力见的招呼起来,还给周珩只了条路,说是走出这里没多远,前面就有一个小剧场,里面排了一出话剧就要开始了。 周珩笑了笑,抬脚就往剧场走。 不过这一次,周珩没有坐在前排,她来到剧场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她正打算在最后一排找个位子,谁知还没坐下,就有人凑到旁边小声说:“周小姐,vip座在楼上。” 周珩挑了下眉梢,先是诧异这里的人竟然知道她是谁,但很快就释疑了。 这是姚家的地盘,而她是姚家的贵宾,度假村的负责人必然重视,兴许打从她入住开始,每去一个地方,他们都随时跟进。 周珩也没完拒绝好意,很快跟着工作人员去了二楼卡座。 这里设置的是沙发坐,视野好一些,也不需要和其他游客挤在一起,桌上摆着小吃和饮料。 周珩没有动那些吃的,就坐在双人沙发里,手肘撑着桌,支着下颌,看向舞台。 这出话剧内容很简单,但演员舞台功底极好,周珩看了几分钟,就入戏了,偶尔还会随着台词跟着笑一下。 只是过了几幕戏,她就觉得身后突然多了一股存在感,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周珩也没回头看,以为就是刚才引路的工作人员。 直到她旁边的沙发座突然沉了下去,那里落下一道人影,来人坐下后还非常不客气地翘起二郎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周珩下意识转过头,正在奇怪怎么vip还拼座的同时,目光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竟是程崎。 程崎却不似周珩的诧异,他勾着笑,坐姿闲适自在,那笑容里还带了点正中下怀的意味。 隔了好几秒,周珩才找到语言:“你怎么在这儿?” 而与此同时,好几个可能性也跟着出现在脑海中,比如他也是姚家邀请的客人,又或者是,许景烨和姚家谈的买卖,程崎也插了一脚? 程崎没有着急公布谜底,而是说:“你不如猜猜看。” 周珩定了下神,顺带扫过他一身休闲装,但见他眉宇间还残存着一点疲倦,想来也是舟车劳顿所致,但气色看上去还算不错。 周珩又看向他那双略带慵懒的眼睛:“你和姚家有合作?” 程崎点了下头:“是有。” 周珩接着问:“许景烨知道么?” 程崎笑出一口白牙:“你说呢?” 那就是知道了。 周珩一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不久许景烨和程崎还在会议室里针锋相对了一番,她当时并不知道原因,直到后来在江城医院遇见程崎…… 思路一走到这里,周珩瞬间眯起眼,心里也跟着生出一个答案。 周珩二话不说,立刻站起身,瞪向程崎。 而她手边就是饮料。 程崎却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语,似乎也不怕她一怒之下将杯子里的东西泼过来。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而四周灯光昏暗,彼此脸上流露的情绪也只能看到一半。 周珩吸了几口气,一句话都没说,脚下一转就走向身后的门。 程崎没有追她,单手撑着头,依然带着笑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周珩一手已经落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台上的对话同样也飘进她的耳朵里,而她心里只翻腾了一会儿,就平息了。 等她再有动作,便是转身回来,再次坐进沙发里,随即端起杯子喝了口那酸酸甜甜的饮料,将堵在喉咙里的情绪压了下去。 灯下黑 第182节 周珩吸了口气,再转头,对上程崎的目光。 程崎似是有点惊讶,翘起嘴角,说:“你接受现实的速度倒是快,我还以为你要出去转一圈,想明白了才会回来。” 周珩别开眼,看着舞台,语气平静的说:“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们俩一个敢借,一个敢送,都这么‘开诚布公’了,我还矫情什么。” 见周珩如此淡定,程崎的轻笑声溢了出来,而她刚默默翻了个白眼,就感觉到他靠了过来。 虽然没有挨上,但距离却已经近到能闻见彼此身上的气息。 然后,就听程崎说:“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许景烨,我帮你啊。” 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 周珩却没生气,一来她早就习惯了程崎出其不意的作风,二来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的主,不会在男女之事上纠结,再说她和程崎也早就睡过了。 周珩侧头,斜睨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扫过他弯起的眉眼,挺直的鼻子,以及那勾着笑的唇。 “要是我连你也想一起杀了呢?” 程崎接道:“哦,那我就给你递刀子,你看哪块儿好下手,我保证不反抗。” 周珩也跟着笑了,霎时间仿佛云开月出:“如果我料的没错,你我的一言一行,这里的人都会同步汇报给姚家,当然许景烨也必然安排了眼线。我猜他也很想知道,我对这样先斩后奏的安排持什么态度,是气愤的掉头就走,或是忍辱负重,与你周旋,还是欣然接受,跟你一起给他送个绿帽子。” 程崎就盯着那朵笑容好一会儿,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气,起码得气到明天。” 要是换做她以前的脾气,的确会。 周珩问:“既然你知道我会生气,还故意气我,提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哪怕那天在医院,你跟我通个气也好啊。” 听到这话,程崎眼神深了,但很快又被戏谑取代,半真半假地说:“要是我说就想气气你呢?好久没见到了,怪想念的。” 周珩斜了他一眼:“有病。” “嗯,我是有病,但这也不能怪我啊。”程崎稳稳地接了,“你自己照照镜子,面具戴久了,是不是都粘在脸上了,连自己的真实情绪都没了,怎么看怎么假。” 周珩没接茬儿,又把目光移开,扫过一楼的舞台。 这时台上又换了几个演员,演到哪里她却没看进去。 而舞台边还站着两名工作人员,正朝这边看来。 周珩未动声色,只靠进沙发背。 说起来,眼下的情景还真是有趣,台上的人扮演着故事里的角色,而看故事的人同样也扮演着另一个自己,同样也被其他人看着。 到底谁在台上,谁在台下,谁在演戏,还真说不清。 思及此,周珩又看向程崎。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她,目光随着她而移动,对视的同时,他又一次漾出笑。 说起来,她好像也有很久没见到他这么笑了,透着轻松,带着喜悦。 程崎靠向椅背,和她并肩坐着,问:“上回咱们一起看舞台剧,还是在欧洲吧?” 周珩回忆了一下,点头:“不过大部分我都看不懂,你还要充当我的翻译。” 程崎问:“怀念么?” 周珩却是一笑:“怀念什么,怀念跟坐牢一样的日子,还是怀念自己被人当做精神病。” 这一次,程崎没接话。 事实上,而后整场演出,两人都只充当着看客,全程安静,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舞台,可到底看进去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直至散场,一楼的观众们鱼贯而出,舞台上也已经谢幕。 周珩收回心神,站起身,又一次看向程崎:“走吧。” 程崎却垂着眼睛,面容深沉,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坐姿,好像想什么入了迷。 周珩朝他靠近一步,用手碰了下他的肩膀,说:“程崎。” 程崎身体一震,这才如梦初醒。 他抬眼看过来,扫过她收回的手,又看向她的脸,这才“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剧场,沿路上周珩还看见好几个工作人员,似乎很关注她和程崎的动向。 她也没在意,径自朝广场走去。 程崎和她相隔一步的距离,就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广场上挂着许多彩色灯笼,中间有一些卖小吃的摊贩,四周有游客在拍照,还有小朋友在追跑打闹。 周珩来到一个小摊前,选了一个糖葫芦,随即转头看向程崎,问:“你要吗?” 程崎笑着摇了下头,只拿出自己的手机,让小贩扫码。 周珩也没拒绝,接过糖葫芦说:“谢谢。” 可她正要咬,就听程崎说:“我付了钱,我也要吃一个。” 周珩动作顿住,又将糖葫芦凑到他嘴边。 程崎便就势握着她的手,将最上面的咬走。 周珩一直盯着他,见他嚼了两下,还皱了下眉头,问:“不好吃?” 程崎说:“酸。” 周珩没理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往前面走。 程崎双手插袋,迈开长腿跟上。 不会儿,周珩又买了其他吃的,都是小时候在街边常看到的零食,其实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就是吃着玩,可这些东西总能勾起人们对童年的美好记忆,也算是在残酷的成人世界找回一点童真。 程崎全程都没什么话,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对这些东西做出评价,他就只是跟着周珩,每走到一个摊位,直接拿出手机付款。 等周珩终于走累了,吃饱了,两人就在广场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 周珩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广场中心的游客,不由得笑起来。 程崎扫过她脸上的笑容:“看来你心情挺好。” 周珩说:“明天才见姚家的人,今天就好好放松。” 隔了片刻,程崎又冒出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话题又转了回来。 周珩反问:“为什么我要生气,你是不是非得见到我生气才满意啊?” “倒也不是。”程崎很快说:“就是……” 可他话说了一半,又停了。 周珩奇怪的问:“就是什么?” 程崎轻咳了一声,下意识别开目光:“就是我都做好准备了,你气急了打我一顿,再骂我一通。” 周珩睁大了眼,满脸的莫名其妙。 可不过几秒,她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再见程崎依然直视着前方,仿佛是在回避她的眼神,神色中还带了一点少见的尴尬。 周珩问:“你是不是怕我被许景烨伤着了,所以你就送上来,让我拿你出气转移注意力?” 说到底,他们还是彼此了解的,尽管这几年生疏了不少,可细究起来,过去程崎每一次气她,都是有原因有目的的。 他还说过,只有把情绪发泄出来,才不至于憋在心里,憋出病。 程崎半垂着眼,半晌说了这么一句:“你不生气,就说明你没有爱上他,你也不在乎他拿你当条件。” 他的声音很低,和着微风,听上去有点不真实。 周珩也难免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平和的与他对话了,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试探和猜测。 不过,周珩并不打算告诉程崎,她之所以不觉得生气,是因为在来之前就想明白了,以后和他相处要放下之前的纠结和过往纠葛。 而她对许景烨的态度,也因为未来的形势和周楠申的一番话而豁然开朗。 至于在剧场里,她之所以抬脚要走,又折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她知道附近有很多眼线在看,她的一言一行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绝不能冲动,更不必被一时的愤怒冲昏头脑。 放任负面情绪会做错判断,而收服它,才可以谋定而后动。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道:“我的确不爱许景烨。” 这话落地,程崎转过头。 天色已经黑了,度假村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那些光落在他们脸上,闪烁着,摇曳着,将轮廓映的柔和,也在眼前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纱。 周珩对上程崎的眼睛,在他眼里,她不仅看到了闪烁的光,还看到淡淡的笑意。 可她心里却因此生出一个疑问。 “程崎。” “嗯?” 周珩靠近他,依然盯着他的眼睛。 程崎不闪不躲,笑意犹在。 只听周珩轻声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怕我爱上许景烨?” 为什么不是许景枫,也不是许景昕? 为什么唯独是许景烨,才受到他的特别对待? 程崎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而他眼里的光,也跟着晃动起来,带着隐隐的不安。 第123章 10 chapter 10 正是程崎这样异样的眼神, 不自然的反应,再加上他此前的种种行为,令周珩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灯下黑 第183节 而与此同时出现的, 还有一个念头。 在今天以前,周珩还觉得奇怪过,当她和许景枫订婚时, 曾和她在欧洲有过一段情的程崎,连面都没露, 到后来他回来了,似乎也没拿正眼瞧过许景枫。 再后来, 程崎说梁峰给他下了令,让他利用她挑拨许景烨和许景昕的关系。 可这件事, 程崎到底也没做, 反倒是亲自上阵去针对、刺激许景烨。 只是周珩在奇怪的同时,也没有深入去想, 毕竟程崎做事一向出其不意, 她也懒得去猜他的动机。 可如今想来, 他对这件事的处理似乎是有迹可循的。 而这些事看在周珩眼中, 难免就会朝一个方向思考——十年前。 因为她的病,也因为她在病中产生许多幻觉和臆想,这都令她对自己的记忆没什么信心, 而十年前的许多事, 也是模糊一片。 思及此,周珩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在精神科,我跟你描述过我的记忆——明明每一天都经历了事情, 那些重要、深刻的过往我也都记得。可是当我回想起五年前、十年前的过往, 去发现能记住的不过几件而已。其余的不是模糊了, 就是彻底遗忘了。” 程崎别开眼,淡淡应道:“记得,我当时告诉你,那些被你遗忘的,只能说明不够特别,不够刺激,没有记住的必要。” 周珩似是笑了一下,依然看着他,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么你告诉我,十一年前在周家的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程崎一顿,眉头皱了一下,又抚平。 周珩见状,又问:“你该不会也不记得了吧,难道那对你来说也是不够特别,不够刺激的记忆?” 程崎吸了口气,看向周珩,眼神比刚才深了些:“那时候的你,自我、自私、聪明、胆大,而且气盛不服输。” 他说的是她么? 周珩心里生出疑惑,毕竟这些词听上去都不是什么正面的形容,勾勒出来的形象也有点偏激,而她自认为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周珩并未因此介意,她也很清楚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眼中的自己,是一定存在差距的。 每个人看待自己都是带有滤镜的,都会无限放大自己的缺点,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找各种借口美化,而对于自己做对的事则无限的放大赞美。 周珩甚至在想,大概在十年前她做了一些自认为是对的事,可在程崎眼里,却是自私、自我的代表。 不过再转念一想,之前顾瑶和她谈论起过去时,似乎在她眼里,对那时候的“周琅”评价也不高。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决定换个问法:“我是你的初恋,对吧?” 也不知是她太过直接,还是因为别的,程崎先是挑了下眉,随即眼中划过一丝讽刺,就连口吻也多了几分嘲弄:“是又如何,那些年少轻狂的傻事,你打算一直捏在手里不放?” 周珩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十一年后的他们,还会和当时一样“纯情”,还会把情啊爱啊看得有多重。 周珩又问:“可我的初恋,并不是你。” 程崎没接话,但脸色看却沉了几分。 周珩摸到了脉络,知道自己问对方向了,遂轻声将那显而易见的答案吐出来:“我当时喜欢的男人,是许景烨。” 程崎依然沉默着,可那双暗涌浮动的眼睛,却仿佛说了很多。 周珩直勾勾的望进那双眼睛,竟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丝哀伤,一点落寞,似乎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低落的,沉闷的。 而这些极少在程崎身上出现的,与他往日阴阳怪气的气质极为不符的情绪,在这一刻竟然令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温和。 周珩喃喃道:“看来我猜对了。” 随即她又想了想,一副在说别人的口吻:“十一年前我还没成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人,即便不是刻骨铭心,也应该是记忆深刻。这就奇怪了,怎么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是因为我的病,还是因为我的记忆受损,或是两者兼有。在当年,我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许景烨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程崎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坐直了,看向不远处那一排排纸灯笼,还有灯笼下正在嬉戏的人们,似乎不打算再隐瞒,反而像是妥协一般。 周珩屏住呼吸盯着他,等了片刻,就听他说:“虽然那段过去对我来说是黑历史,除非必要我是不想再提的,不过既然你一定要知道,这对将来你如何处理你和许景烨的关系,或许也有一点参考意见,那我就跟你说说。” 隔了几秒,程崎看了她一眼,第一句就是:“我能肯定的告诉你,你们都喜欢他。” 你们? 周珩问:“我和‘周珩’?” 程崎唇角弯出一个弧度,但很快就消失了:“但许景烨这个人,阴狠狡诈,绝非一般情爱可以驾驭的。我当时劝过你,不要陷入太深,不要试图以为自己会成为这种人的终结者。你看中的只是他的皮相,以及藏在那皮相下丑陋内心,所营造出来的反差,这会让你觉得他很神秘,很有挑战性。但这不是爱情。一旦当那层遮羞布揭开了,当你直视那丑陋的本质,你连跑都来不及。” 周珩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也没顾上接话。 她在程崎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不易发现的咬牙切齿,而且在说到某些字眼的时候,还加重了语气。 真是不得不说,程崎看人不仅毒而且独到,对许景烨的评价虽然难听,还有丑化的嫌疑,却也压点精准。 程崎又扫了一眼周珩,继续道:“当然,你没听我的劝,而且别人越是拦你,你越要飞蛾扑火,还说自己一定能办到,让我不要小瞧你。反过来,你还问了我不少意见,让我站在男人的角度来分析许景烨吃哪一套。” 周珩张了张嘴,真是越听越觉得玄幻,简直不相信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然后,她问:“你没逗我吧?那你分析了么?” 程崎给了她一个“爱信不信”的眼神,说:“废话,要是我都不帮你,还有谁会帮你呢?” “呃。”周珩喉咙里发出一声质疑,也算是对程崎竟然干过这种蠢事的感慨。 也难怪他说那是黑历史了。 周珩又明知故问道:“那我成功了么?” “你说呢?”程崎说:“要是能这么简单就被你拿下了,那他就不是许景烨了。” 周珩想了下,也是。 接着,她又举一反三的想了几种可能性,跟着又问:“高明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存在的。听你的语气,我那时候好像还挺不争气的。该不会不仅没成功,还反过来被他拿捏了吧?他是不是还利用我做了一些事?” 周珩的口吻听上去稀松平常,似乎只是漫无目的的随便一问,可程崎听了,却是神情一顿,还若无其事的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虽说程崎也是装洋蒜的演技高手,可是因为周珩对他太熟悉了,总能一眼看到他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还没等周珩窥探,就先一步掩饰起来。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回避动作,令周珩瞬间抓住了端倪。 周珩没有立刻发问,利用短暂的沉默快速转动脑筋,将她知道的记忆,和后来零零碎碎想起来的画面,充分调动起来进行重组拼接,再试图从中抓住一根线头。 而就在这个瞬间,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前一天晚上,当她看到庞菲被辱视频之后,在她脑海中生出的那个片段…… 当时的她被关在废弃仓库的小房间里,“周珩”被那些绑匪带走了,她害怕的蜷缩成一团,听着“周珩”的尖叫声,谩骂声,直到铁门被人打开。 从那扇门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他来到她面前,蹲下了,低头看她。 她虽然害怕,却还是抬头看向来人,虽然在片段中她没有看到来人的脸,却看到那身休闲装,做工精细讲究,而在他的衣服上还印着某大牌的logo。 接着,男人就伸出手,摸向她耳边的头发。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男人穿衣服的风格,他身上的气息,还有他伸手的动作,以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都令她想到了一个人——许景烨。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如果那人是许景烨,那也就是说,许景烨和绑架案是有关的,甚至是策划者。 但他为什么要策划这件事?为什么要让那些绑匪侮辱“周珩”?他难道不知道,“周珩”有心脏病,经不起这种刺激和折腾? 还有,“周珩”的耳朵是怕痒的,那里也是她的敏感带,这在她的日记里写过。 她还提到,许景烨非常喜欢揉捏或亲吻她的耳朵,有时候还会连啃带咬。 可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却看到许景烨抬手探向自己的耳边? 这个疑问刚冒出来,周珩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也可以解释,因为她和“周珩”一样,耳朵同样敏感。 或许在她勾引许景烨的时候,被他发现了这一点? 思及此,周珩又很快把思路拉回来,看向程崎的同时,出其不意的问道:“许景烨利用我的事,是不是跟绑架案有关?” 程崎的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望过来,而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诧。 周珩知道,她猜对了,起码方向没错。 周珩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只轻轻眨了下眼,就朝程崎挨近了些,肩膀几乎和他靠在一起,随即还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程崎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就听她问:“十一年前的绑架案,是不是我策划的?许景烨就利用这一点,利用我来当恶人,除掉‘周珩’?”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频率和节奏,而周珩甚至发现程崎有一瞬间的屏息。 但很快的,他又突然放松了,还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跟着站起身。 周珩猝不及防,差点因此倒在椅子上,她立刻撑住自己,再抬头,就见程崎转过身,背着光,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不过短短的一瞬间,程崎已经重新做好了武装,双手插袋的站姿有点吊儿郎当,唯有那藏在昏暗中的脸,透出一点高深莫测。 然后,程崎说:“你靠这么近,就不怕照片同步给许景烨?” 周珩也站起身,瞪着他:“你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如果我猜错了,你大可否认,根本没有闪躲的必要。” 程崎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又何必非要我承认。而且无论我说是还是不是。” 周珩朝他走近一步:“我不要这种模棱两可的猜测,我要的是确切的答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程崎笑着往后退,边退边说:“太晚了,我送你回酒店。” 以程崎的性格,他若是不想说,或是认为不到说的时候,任凭别人怎么逼问,都是无用的。 这一点,连周珩都没有办法。 周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纵使她再不甘,也没有在这里发作,她只是眯了眯眼,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压了下去,然后点了下头。 程崎脚下一转,走在前面,周珩就跟在后头。 后来那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可周珩却没有松懈警惕,她一直在观察四周,自然也注意到有人从广场就一直跟着他们。 周珩发现后,又没事儿人一样低头走着,直到跟程崎一前一后进了酒店。 这酒店走的也是中式风,只有一层高,每一户都是独栋独院,恰到好处的将客人的隐私关在门里。 两人穿过大堂,穿过院子,朝房间走。 程崎似乎知道周珩住在哪一间,脚下目的明确,等来到她的门口,他才站住了。 院门内亮着两盏灯,照着院子里的植物,衬着天上的月色,一派美好祥和。 周珩抬了下眼皮,将院门推开,一手去摸兜里的房卡,然后一言不发的拾阶而上。 程崎也跟了进来,就站在台阶下,微笑的看着她。 周珩把门打开了,回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问:“你住哪一间?” “你隔壁。”程崎侧头,朝左手方向扬了扬下巴。 哦。 周珩也扫过去一眼,说:“那早点休息吧。” 灯下黑 第184节 说话间,她一脚迈进门里。 程崎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珩又停下来,平静极了:“做什么?” 程崎意有所指的抬了下眼皮,半真半假的笑道:“请我进屋,感谢许景烨的撮合,也算是回敬。” 周珩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眼,不远处就有一个摄像头。 她又看回来,问:“那你会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么?” 这下,程崎的笑容垮了:“你可真扫兴,这么好的夜晚,这么千载难逢偷情的机会,还有一个喜欢你的男人,你竟然只想纯聊天,太暴殄天物了。” 若不是周珩如今满腹心事,怕是也会被程崎逗笑。 可她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进门,并在合上门板的瞬间,说了句:“明天见。” “啧。” 这一声自程崎口中发出,溜进了门缝,钻进周珩的耳朵。 周珩翻了个白眼,关门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趴在猫眼前朝外看了看。 就见程崎依然维持着刚才的站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头却略微低了,瞅着脚尖和地面,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隔了两秒,他才转身走出院门。 …… 周珩回到屋里,很快洗了个手,随即坐在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纸和笔,快速在上面画出刚才的思路。 虽说刚才的对话,程崎遮遮掩掩的说了一些,又藏了一些,还是透露了某些关键信息。 起码现在她已经知道,她曾经勾引过许景烨,只是没成功。 程崎在那时候就帮过他,但应该只是在暗处,并未露面,否则许景烨应该认识程崎。 想到这里,周珩写下他们几人的名字,包括许景烨、程崎、周珩和周琅,并将这些名字中间连上线。 而现在她心里的疑问,也从之前的“绑架案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以及“‘周珩’的尸体去哪里了”,变成了如今的“为什么许景烨要利用绑架案对付‘周珩’”。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点,那就是——程崎有没有参与? 按理说,以她和程崎的相熟和信任程度,这么大的事她是不可能自己操作的,怎么也得询问程崎的意见,甚至需要程崎的帮助。 哪怕她那时候就像是程崎说的那样,是一个自私、自我、胆大、聪明的女生,当时也只有十六岁,无论是力量、人脉、资源,都是有限的。 绑架案可不是一般的案件,涉案人被判死刑的几率很高,能帮她,也愿意帮她干这种事的人,又有几个?她一个十六岁的女生,能去哪里找这种亡命之徒,更不要说花钱收买了。一个闹不好,兴许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指不定那些绑匪到中途临时变卦,从假装绑架两个,到最后假戏真做,变成了真的绑架两个。 如果程崎知情且参与了,那么他是如何做到躲开许景烨的? 那几个绑匪在事发后相继被灭口,是他们谁做的? 这里面的疑问实在太多,想不到刚解开第一个结,却又引出了后面一串问号。 思路梳理到这里,周珩笔尖一顿,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只因她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许景烨的态度。 如果说当年的绑架案许景烨参与了,也利用她毁了“周珩”,那么为什么在多年后,当她以“周珩”的身份重回周家,再出现在许景烨的面前,他竟然表现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半点心虚都没有? 如果只是因为她丧失了绑架案那几天的记忆,那他的演技和遮掩功力也未免太好了……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她又想到另一个她始终觉得奇怪的点。 虽说她不是“周珩”,可外人是不知道的,她在欧洲养病那几年,曾经一直表现对她执念颇深的许景烨,怎么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再结合绑架案来看,许景烨竟然狠心的让那些绑匪糟蹋“周珩”,就说明此人的心智和用心,绝非歹毒二字可以形容了。 他是真的豁得出去。 难到说许景烨对“周珩”的情爱也并不纯粹,也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要么得到,要么毁掉?或是利用绑架一事,来要挟或是拿住“周珩”,以达到什么目的? 就像他利用康雨馨对付庞菲一样。 还有此次来春城出差,明知道饮酒过量他的身体会出现应激反应,却还是玩了这么一手,骗她只身前来,用这种方式将她“送”给程崎。 思及此,周珩闭了闭眼,将笔放下,再度看向纸上的笔记。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楠申会预言说,她未来要对付的人,将会是许景烨。 说到手段,她还真是没有他狠,简直可以和许长寻、周楠申并肩了。 第124章 11 chapter 11 说起春城姚家, 从周珩的视角来看,这个家族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姚家内部也是派系林立, 错综复杂,如果只是单纯看热的闹的话,简直是津津有味。 姚家最出色, 也最出彩的新一代,就要属姚岚了。 周珩对姚岚的印象不错, 虽然她们在只照了两面,只不过前两次都是在江城许家的地盘, 而这一次,却是她只身探入姚家的地界。 周珩一边想着待会儿见了姚岚该如何应对, 一边在镜子前给自己上了一层淡妆。 不会儿, 程崎发来一条微信:“你还需要多久?” 周珩拨了下头发,又看了眼已经画完的妆容, 说:“半小时吧。” 程崎说:“那半小时后, 门口见。” 周珩没再回复, 就坐在镜子前, 将头发挽好,随即从盒子里翻出几件首饰戴上,尤其是那对袁洋送她的耳坠。 半小时后, 周珩拿起手包, 将门卡、口红和手机装了进去,这才走向门口。 门板一开,就见院子里站了一道人影, 身材颀长, 眉目含笑, 一身亚麻材质的休闲西装,听到门响便转过身,瞅着她。 自然,程崎也看到了周珩难得一见的装束,一身中式改良旗袍,水蓝色,上面绣着精细的图案,脚上还踩了一双高跟鞋。 周珩踩下台阶,边走边问:“我这身怎么样?” 程崎笑道:“很适合你。” 等周珩走到跟前,程崎的目光缓慢扫过那精致的五官,耳边的碎发,直到看到那对微微摇晃的耳坠。 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顿,又若无其事的错开。 周珩自然的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起走出小院,就听她说:“我先说好,我只是代替许景烨来露个脸,姚家如果扔出什么难题,我可不敢做主,到时候就只能往你身上推。” 程崎接道:“为什么推给我,你又不是代表我来的。” 周珩说:“谁叫你从许景烨那儿把我‘借’出来了,那接下来会遇到任何风险,你都得担着。” 程崎“哦”了一声:“我倒是可以当一次护花使者,但你不在乎姚家的人会怎么看你?” 周珩笑道:“我昨天没有转身走人,反而还留下来跟你一起看话剧,一起逛广场,姚家的人早就看明白了。反正我的名声一向不好,我也没必要又当又立。既然此行我做了牺牲,总得捞回点东西才行啊。” 程崎站住脚,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谁说我不生气。”周珩也停下来,同样微笑着,“只不过我气的是另外一件事,咱俩的账以后慢慢算。” 周珩指的自然是昨天程崎的透露,十一年了,他明知道当年绑架案的真相,却一直隐瞒着,这里面纵使有他不能说的苦衷或理由,她也有生气和追究的权力。 程崎没接话,只抬手摸了下鼻子,把眼神错开了。 周珩扫过他脸上的心虚,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走。 半晌,程崎说了句:“要是我告诉你,其实我想过要隐瞒你一辈子呢,你会不会更生气?” 他倒是坦白。 周珩说:“这像是你会干的事。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我是当事人,我有知道的权利,为什么你们要替我做决定?” 周珩的语气十分平静,好似只是闲话家常,遂话锋一转:“至于你隐瞒的动机,我也想过,我猜你一定也参与其中,而且做了一件愧对我的事。你很清楚,一旦我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原谅你,所以你就一直粉饰太平,能瞒一天是一天。” 然而周珩这话,程崎并没来得及回应,她这话刚落,两人就走到大堂,大堂经理很快迎上来,为两人引路。 周珩和程崎便不约而同的切换上虚伪的笑,这之后再没谈过一句私事。 周珩很快就见到了姚家的人,姚岚自然也在。 除了姚岚之外,其余都是配角。 不过周珩也听说,原本姚家有个儿子也要来的,但公司里临时有点事,非他亲自去处理不可,便临时变更了行程。 周珩对姚家的儿子并未太关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姚岚身上。 再见姚岚,可谓是眼前一亮,她似乎漂亮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有爱情的滋润,看上去更水灵了。 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周珩同为女人都看着喜欢,全然没有因为对方的美貌而产生半点嫉妒。 没曾想,周珩这边刚要赞美,姚岚就先一步说道:“多日不见,周小姐越发迷人了,若我是男人,肯定要追求你,哪还有许家男人什么事儿啊。” 周珩挑起眉,跟着笑道:“姚小姐真会夸人。” 两个女人站在一起,没有争奇斗艳,只有心心相惜。 不过要说周珩最喜欢姚岚的一点,还是因为她看破不说破,面子里子都做足了。 这里的人都不瞎,何况到处都是姚家的眼线,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前一天周珩和程崎单独相处到晚上? 再说,生意场上勾心斗角,什么新鲜事都出过,像是许景烨这样出行在即却突然生病,改让未婚妻只身前往,会见男性生意伙伴,这一手本就不言而喻。 姚岚见多识广,自然看的明白,理解的透彻,何况她也见过许景烨,认识程崎,更和周珩打过交道。 可姚岚全程都没有露出丝毫异状,仿佛这样的安排再正常不过。 姚家年轻一辈,无不看姚岚的脸色,她也往往起到“带头作用”,只要她不表露,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以免显得自己太过猥琐。 周珩对姚岚此举十分感激,所以当酒过三巡后,程崎被人拉去牌桌,而姚岚则邀请周珩一起去院子里走走的时候,周珩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当然,周珩心里也有数,有些话是要单独说的,而此行所有安排都只是表面,真正要紧的还是和姚岚的接触。 索性姚岚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和周珩一走进院子,还不到十步,就开门见山的亮出正题:“其实我和程先生之前就认识,虽然不算熟,但合作过两次。” 周珩看向姚岚:“我听说了。” 之前程崎多次往返春城寻找茅子苓的下落,还是姚岚从中帮了不少忙。 姚家是地头蛇,人脉广,关系多,找个人必然会比程崎四处乱撞要来的快。 程崎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明白每到一个地方,先去拜山头的道理,所以他一到春城,就想办法接触姚家。 灯下黑 第185节 “坦白讲,几次接触下来,我对他这个人印象很好。”姚岚说:“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还能为了童年伙伴上山下海的奔波,这样的人现在真是太少见了。” 周珩笑问:“姚小姐想说什么?” “你们……”姚岚话音一顿,随即也笑了下,说:“你我交往虽然不深,但说实话,我很喜欢你,所以有些话不该我说,我却还是想给你提个醒。” 周珩的笑容淡了些,神色中多了一点认真,而她也隐约预感到姚岚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姚岚再开口时,终于提到了许景烨:“许家老二,如果是做生意谈买卖,我会很不希望我的合作对象是他这样的人。相比之下,许景枫虽然性格冲动,脑子也没他转得快,但要好相处的多了。” 周珩自然明白这里的意思,许景枫相对比较简单,而且要面子,不会在利益上跟对方讨价还价计较太多,和他谈买卖更容易顺毛。 而许景烨又是另一个极端,他太过聪明,表面看似谦和有礼,有来有往,暗地里却是心狠手辣,让人防不胜防。 恐怕在长丰集团的内斗,姚岚那边也听到了一二。 而姚岚这么直接的捅破窗户纸,也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资本,不怕周珩会告诉许景烨。 周珩想清楚这番道理,又问:“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姚岚说:“也许是因为之前去江城,你是那两家人里我瞧着最顺眼的一个。也许是因为你我同为女人,且都身居高位,处境艰难。我看到了你的难处和困境,虽然帮不上忙,却也希望你能化险为夷。我现在不妨提前告诉你,许景烨那里,我明天会亲自给他去一通电话,推掉后面的合作。” 这一次,周珩没发问。 只听姚岚笑道:“许景烨根本没诚意合作,就算他这次是本人过来,结果还是一样。再说,他利用自己的未婚妻干这种龌龊事,我打心里瞧不起他。所以接下来两天,咱们就不谈生意了,这里有很多节目,周小姐尽管去玩,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姚岚意思已定,周珩也没有争取,再说她本来也没打算掺和这笔生意。 这之后,周珩和姚岚又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聊的都是春城和江城的风土人情,以及生意场上的趣事。 等绕了一圈,两人回到屋里,临别前,姚岚说了这样一句:“希望下次再见面,你已经解决了难题。” 周珩看向她的眼睛,不仅看到了里面的祝福,也看到了一点温暖。 严格来说,她们也算是交浅言深了。 而交到姚岚这个朋友,对她来说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尽管她遇到什么事不会轻易找姚岚帮忙,可她相信只要她开口,姚岚必然会伸出援手。 以姚岚的格局来说,也难怪她会成为姚家这一代的领头人。 周珩露出笑容:“虽然我不知道姚小姐的处境,是否如外面所描述的那样,但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生长在大富大贵之家,烦恼总是多的。将心比心,也希望再见面时,你我能以朋友的身份,轻轻松松地吃一顿饭。” 第125章 12 chapter 12 一顿饭没谈几句正事就散了。 姚岚并没有在度假村住下, 而是当天坐车回城。 姚家余下的人,本来还想拉着程崎继续打牌,继续喝, 谁知程崎却趁着醉意在其中一人耳边说了两句,那人坏笑了一声,就放他走了。 周珩起初还奇怪程崎说了什么, 直到和程崎一起离开时,姚家几人投来的目光意有所指, 她这才顿悟。 周珩没吭声,更没解释, 就和程崎并肩走出大堂,沿路还能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酒味儿。 等走出门口, 迎上一阵风, 周珩这才不紧不慢的来了句:“你又利用我一次,拿我当借口。” 程崎的声音里带着笑:“就算我不拿你当借口, 他们也不会把咱们想的多纯洁。再说, 咱俩的确是有关系。” 周珩没接茬儿, 穿过一片小花园的时候, 她将步子放慢了。 程崎却比她更慢,就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小花园里不仅有矮小的灌木丛和花朵,还有足以遮住半片天的树木, 那些枝叶茂密繁盛, 筛过下午的阳光,那些影子落在地上、小路上,和来往的人身上。 因为程崎实在太磨蹭了, 周珩又觉得脚有点疼, 期间也曾回头看过他一次, 还以为他是不是喝多了摔在路边睡着了,安静的不像话。 谁知这一看,才发现程崎一直跟着自己,隔着几步远,外套就搭在胳膊上,眉眼带着醉意,唇角带着笑,却始终看着她。 周珩又往前走,到最后干脆停下来,在小花园里的一个竹编的长凳上坐下。 不会儿,程崎也走到了,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伸直了一双长腿,微仰着头,呼了口气。 周珩借着坐姿松动了高跟鞋,歪头一看,后脚踝有点红肿,快要磨破了。 程崎也注意到了,说:“跟太高了,磨脚了吧?” 周珩说:“新鞋穿不习惯。” 程崎应道:“还跟以前一样,穿高跟鞋就脚疼腿肿,你得多锻炼。” 周珩直起身,横了他一眼,遂皱着眉头颇为嫌弃地说:“你喝了多少酒,出来这么久还这么大味儿。” 程崎抬起胳膊闻了下自己,问:“熏着你了?” 周珩没接这茬儿,又安静了片刻,看着面前那片植物,嗅着随风而来的植物清香和酒气,随即抬手将耳坠摘了下来,拿在掌心把玩着。 程崎双手撑着凳子,依然姿势不变,眼神却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自然也看到了她摘下耳坠后,空荡荡的耳垂,以及那双挽着耳坠的手。 直到周珩侧过头来,扬起一抹笑,同时捏起那对耳坠,问:“好看么?” 程崎没接话,只是扫过晃动的耳坠,点了下头。 周珩又道:“挑选这对耳坠的人,真的很了解我的喜好。我过去收过那么多首饰,大部分我都没戴过,小部分我只会戴两三次。尤其是耳饰,戴上一整天难免耳朵疼,出非必要场合我很少戴。不过这对耳环,我却非常喜欢,这次来第一个戴的就是它。” 这话落地,周珩的笑容也淡了,话锋一转,又说了句:“当然,如果它只是一对单纯的耳坠,没有其他作用,就更好了。” 这之后,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四周也十分安静,似乎只有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直到自程崎口中发出一声叹息,这一次是他率先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你指的是你和袁洋,有几天了。”周珩掀起眼皮,看向他,“至于这个礼物么,其实刚收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袁洋好像并不了解我,可他怎么一送就送到了点子上,会不会是巧合?” 然后,周珩将掌心摊开,又道:“从你这里送来的东西,应该还有别的用途吧。” 程崎自她掌心上取走一只耳坠,随即又从自己的腕表上取下一枚小针,他的手指非常灵巧,动作也快,周珩根本没看清。 就见他用小针在耳坠的坠子上点了两下,坠子的一面金属就剥落了,露出里面微小的电子装置。 周珩扫过一眼,问:“定位还是监听?” 程崎示意过后,又将金属面安回去,同时说:“都有,而且是高性能,信号差一点也没关系。” 话落,他将耳坠还给她。 周珩又将它捏起来反复看了看,脑海中回忆着她收到耳坠那天都接触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说过什么话。 那天似乎是程崎去长丰集团海外部见了许景烨,而她在回部门之前,先见到的是许长寻,然后又带着许景昕在公司里到处参观。 这么说,她和许景昕的对话,程崎都听到了…… 周珩皱了下眉头,心里暗骂自己的大意,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分析此事的利弊。 如果对象是许景昕,或许也没有那么糟,毕竟程崎和许景昕也在暗中接触,他们也有共同的目的。 思及此,周珩又平复了情绪,将耳坠重新戴上,说:“那是不是以后我戴着去接触许长寻和许景烨,我们的对话你也都听到?” “没错。”程崎说,同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打算跟我师父合作了?” 周珩只说:“不过有一件事你们要明白,只要许家不动我,我是不会主动出击的。” 程崎勾了下唇:“许家不动你的概率,微乎其微。等周楠申一死,许家必有动作。他许长寻等这一天太久了。” “我和许景昕的事,你为什么没有跟梁峰说?”周珩想了下,终于问了。 眼下她最关心的不是许长寻如何,因为那不是她说了算的,也无法阻止许长寻的下一步,她更好奇的反而是程崎的动向。 程崎一顿,看过来:“在对付康雨馨这件事情上,我和他有个约定,起码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们要互帮互助。再说,他也是许家人里面,我瞧着最顺眼的。许长寻三个儿子,也只有这个不是他养大的,最让人喜欢。” 程崎这话不假,他的语气和眼睛里都有着藏不住的欣赏,虽然周珩搞不清楚,许景昕是凭着哪一天对了他的胃口。 周珩跟着问:“那在解决康雨馨之后呢?” 此言一出,程崎不说话了。 是啊,康雨馨之后呢? 以梁峰的作风,他要针对是整个许家,并不会因为许景昕是后来的儿子,就手下留情。 周珩也站在梁峰的角度思考过,她想如果换做是她,布局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不仅投入了心力,还有大把的时间、生命,人力和物力,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针对许长寻? 那深沉的野心和企图心,还有报复心,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积越多。 恐怕只有当梁峰吞并掉许家的一切,才会停止。 欲壑难填,欲望是吞噬人心的魔鬼,它和人一样,也是会长大的。 半晌过去,就在周珩以为不会等到答案的时候,程崎说了这样一句:“我会尽我所能的将伤害降到最低。” 周珩诧异的看过来一眼,忽然不懂了:“你和他接触并不多,这不像你。” “哦,是不是非得我心狠手辣,才是我?”程崎笑道。 周珩没有被他搪塞过去,又追问:“为什么?” 程崎轻叹一声,看向前面,眯着眼睛好似有些恍惚,隔了几秒才说:“你我他,似乎也只有他,还有机会能挣脱命运的摆布了。” 是啊,如果从受到命运捉弄和摆布这一点来看,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背后都有一股力量,一双推手在操纵一切,他们没得选,身不由己,却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争取自主权。 然而他们和许景昕不一样的是,他们抗争的太久了,时间太长了,心智和性情都遭到了腐蚀,早就没有所谓的赤子之心了。 他们已经和这片深渊融为一体,若有一天能爬上去重见天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外面的空气。 但许景昕不一样,他入局尚浅,还有机会重来。 周珩看向程崎的侧脸,一时难以成言。 她不知道,程崎是不是和她一样,在许景昕身上看到了某些吸引他们的,却又描述不清的某种特质,那令他们向往,却又珍惜,不希望它被摧毁。 又或者是应了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自己遭遇的困境,看到他人也遭受了,就想拉一把,避免悲剧重演。 也是到了这一刻,周珩越发的肯定此前的猜测——程崎早晚有一天会对付梁峰的。 虽然还不是现在,但程崎的那股劲儿已经开始显露。 周珩忽然说:“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打算和梁峰合作了,你说的不够准确。” 程崎醒过神,看向周珩。 灯下黑 第186节 周珩漾出一抹笑,眼睛里微光闪烁:“我要合作的人是你,就像我和许景昕联手一样,我愿意做你们两人之间的桥梁,你们英雄惜英雄,现在却不方便接触太多,我可以代为传递。” 程崎不确定的说:“等等,你怎么突然就决定了,我可没说要答应。” “可你心里想答应啊,你只是嘴硬。”周珩话落,就站起身,撑着还有些疼的脚往外走,同时撂下一句,“回吧,我要赶紧换双鞋。” 程崎在她身后笑了声,随即跟上周珩。 …… 春城此行,整体来说还是轻松的,没有在江城时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当然,周珩也知道这全是因为她在这边只是个局外人的原因,若是身在局内,站在漩涡中心,比如姚岚的位子,怕是就要费尽心力了。 而周珩真正的战场,是在江城。 对于长丰集团来说,这一次许家和姚家可以说是失之交臂。 对于周珩本人来说,此行却有两个收获,一是姚岚,二是程崎。 周珩的确没想到她和姚岚可以相处的如此融洽,当然她也不会以为姚岚看上的纯粹是她的人格魅力,这里面必然有一些审时度势。 如果她不是周家未来的家主,姚岚不是姚家的继承人,她们之间就算再觉得对方可爱,也不会往心里去。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早就不纯粹了。 至于程崎,周珩也很意外,她和程崎之间可以开诚布公,这还是他回来江城后的头一次。 有些话,有些事,一旦说开了,反倒轻松。 如果一味地藏着掖着,就只会加深猜忌。 再说周珩本人,这一趟变化最大的就属她了,更准确的说是她的心境。 其实在来之前,她对许景烨的情绪就已经有了变化,从想要在感情上掌握他,到周楠申的点拨,再到对许家的防范,当然还有庞菲的那段视频。 谁知来这里之后,当她知道许景烨用这种方式将她“卖”了,她的心情一下子就跌落谷底,但在情感上也彻底清醒过来。 许景烨此举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她本就不是沉溺于男女情爱的那种恋爱脑,一时的情迷是有的,却不可能长久的沉沦。 如今的周珩,就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人醒了,思路也拐向正轨。 自然,这里面还有她那段失而复得的记忆的功劳。 若非她想起许景烨是如何对付“周珩”的,若非她亲口跟程崎证实了绑架案和许景烨有关,她恐怕还会以为许景烨对“周珩”多么的真,以为她可以继续利用这一点。 这个男人,极端的自私自利。 只是话说回来,虽然周珩看清了形势,却也令之后的处境却变得微妙了。 她现在和许景烨住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 而且她和程崎在春城的融洽相处,许景烨必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个坎儿。 于是问题来了,周珩自问,她是应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依然和过去一样,和许景烨你侬我侬呢,还是说跟他把窗户纸捅破了,来一句“各玩各的,互惠互利”呢? 两种戏路,两种演法。 而这个问题,就一直缠绕着周珩,直到她下了飞机,坐上袁洋开来的车。 那之后一路上,周珩都没说话,先是心不在焉的刷了会儿手机,随即又眯了一小会儿。 等到车子下了高速,进了城,周珩朝窗外看了眼,说:“送我回家,我不去许景烨那儿。” 袁洋明显愣了:“姐,哪个家?” 周珩说:“周家。” 第126章 13 chapter 13 蒋从芸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浪, 因为周楠申快蹬腿了,她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人难免会发飘, 会膨胀。 不过到底是中年人,彻底放飞也需要体力支持,蒋从芸也自觉不比年轻时候了, 浪费了许多年的青春,到如今也就只能抓个尾巴。 在蒋从芸最快活的时候, 听到那些年轻气盛的鲜肉夸她一点都不像是中年人,还满口“姐姐”的叫, 她的确是有点心花怒放。 但当这种雀跃落下后,随之而来的又是急速的冷却。 连续几天的放纵终于结束了, 蒋从芸收了心, 再回头一看,除了几句花言巧语什么都没落下, 真是没什么意思。 说到底, 还是钱最靠得住。 就这样, 蒋从芸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周家, 路上还在车里仔细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在这个家里与周珩周选。 自从周楠申住进江城医院,周家大宅就冷清不少, 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佣人了, 原来照顾周楠申的都被陈叔辞退了,如今陈叔是家里和医院两头跑,宅子里难免就疏忽一些。 蒋从芸对此毫不在意, 她图的很简单, 无非就是斗了半辈子, 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生存,这后半生她想心情舒畅的过。 不过这个前提,首先是要把周珩哄好了。 而对付周珩,在蒋从芸看来,远没有对付周楠申那么难。 蒋从芸回到宅子里时,只有一楼亮着灯。 周屋里冷冷清清的,晚上十点,竟然就一个鬼影都瞧不见了。 蒋从芸打了个哈欠,一路上了二楼,趿拉着步子,困倦的推开自己的房门。 一室漆黑,她顺手按开了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她脑海中回荡的,竟然是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候“周珩”只有五岁大,她的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身材肉肉呼呼,穿着好看的公主裙,朝她跑过来。 蒋从芸喊她慢点,“周珩”却不听,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笑声咯咯,怎么看怎么可爱。 画面再一转,瞬间的功夫,那个胖嘟嘟的“周珩”又变成十几岁的她。 她穿着校服,就坐在蒋从芸起居室的单人沙发里,双腿交叠,双手环胸,眼神里透着锐气,脸上挂着讥诮和盛气凌人。 她没有叫蒋从芸“妈妈”,一张嘴就是:“你最好放聪明点。” 想到这里,蒋从芸闭了闭眼,将那些画面甩出脑海。 隔了几秒,她又对着墙壁叹了口气,正打算先去浴室卸妆换衣服。 谁知刚一转身,就见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多了一个人影。 那是周珩,她交叠着双腿,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正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蒋从芸心里一个咯噔,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间整个背部都开始盗汗,着实被吓的不轻。 直到蒋从芸惊魂初定,一手抚着胸口,感受到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还有有点发鸣的双耳,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你怎么不出声啊,你要吓死我啊!” 周珩缓慢的露出一抹笑,拿起桌上的茶壶,又往旁边的空杯子里到了半杯:“我要是出声了,你可能真的会吓死。” 话落,她又指了指茶杯,说:“喝口茶压压惊吧。” 蒋从芸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周珩对面,端起茶杯却没喝:“我准备睡了,还喝什么茶。” “在我问完我的问题之前,你睡不了。我劝你还是喝了吧。”周珩回道。 蒋从芸叹了口气,了解周珩的性格,也明白周珩的难缠,在她得到满意的答案以前,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蒋从芸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光,放下了问:“你要问什么?哦,之前你说要知道周楠岳和梁峰的故事,大晚上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你不是出差了吗,刚回来就跑来听故事,你可真够闲的。” 周珩没理蒋从芸一连串的问题,又将她的杯子注满,这才说:“我改变主意了。与其听你编故事,我反倒有另外一件事更想知道。” 蒋从芸刚端起杯子,升起几分防备:“什么事?” 周珩将双肘搁在膝盖上,笑着看过来,语速很慢的说:“我和周琅经历的绑架案,你知道多少,我要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无论是证实过的,还是你猜测的。” 蒋从芸没料到周珩刚出差回来,就来问这件事,她心里也不禁犯起嘀咕,不明白周珩这趟去春城受了什么刺激,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起这出吧? 此时此刻,蒋从芸已经极度疲惫,周珩又对她疲劳轰炸,无论是在精力还是体力上,她都有点招架不住,很想速战速决。 可是再看周珩着一杯杯茶水“伺候”着,看周珩专程跑到她房间里守株待兔,她就知道周珩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若是编故事,周珩不信,那还不定耗到几点。 一时间,蒋从芸陷入了两难,一边是她的脑子极度困乏,实在没力气跟周珩斗心眼,而另一边则是她有不能说出真相的理由。 思及此,蒋从芸又一口气将茶水喝光,趁着周珩又给她倒茶的功夫,她说:“你是故意的,故意挑这个时间来对我疲劳轰炸。” “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而且这件事我是当事人,我不该问么?”周珩笑着回道:“你越是拖延时间,越是玩花样,我对你接下来说的话就越质疑,那你今晚就别睡了,我可以跟你耗到天亮。” 人在极度困倦的时候,不仅智商会下降,心情也会烦躁,而这两者都不利于思考。 蒋从芸光是听到周珩这句话,火儿就上来了:“我又不是当事人,你问我也没用啊。是你自己想不起来,你怎么不问你自己?” “我问了啊。”周珩依然在笑,“而我的记忆告诉我,那绑架案是我的手笔。” 周珩很是突然,却又不紧不慢的接了这么一句,当即杀了蒋从芸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也是周珩要的效果,她在这一刻牢牢地盯住蒋从芸,不愿翻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包括那遮不住的震惊、诧异。 但奇怪的是,这些震惊和诧异,却不像是惊讶周珩已经找回了记忆,反倒更像是惊讶周珩的答案。 周珩眯了眯眼,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我猜错了,绑架案与我无关? 很快,蒋从芸就问了一句:“这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周珩跟着反问:“你这种反应,难道是我以为错了?” 蒋从芸一顿,这回没接话,只是垂下眼,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表情,她虽然疲惫,脑子不够使,却还没有变傻。 周珩继续追问:“我记得当年在我从医院里回来以后,你和周楠申也怀疑过我。你不要告诉我,这也是我的记忆出现问题了。” 安静了两秒,蒋从芸说:“我们是怀疑过你,你没记错。” “那后来怎么又释疑了,不会只是因为我是周家唯一的孩子吧?”周珩说:“现在我告诉你,我回忆起来的片段,证明绑架案是我做的。你身为‘周珩’的母亲,怎么是这种反应?” 周珩这样说,自然是在诈蒋从芸。 而且有一件事她从以前就觉得奇怪,蒋从芸对“周珩”所表现出来的关心和关怀,与其说像是一位母亲,倒不如说更像是利益捆绑者。 蒋从芸叹了口气,再看向周珩时,已经管理好表情:“既然你问到这里了,我索性就告诉你吧,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周珩’不是我生的。我就没生过孩子。不信你可以去查,我的血型是o,‘周珩’和你一样,都是ab型血。” 周珩先是惊讶,但很快就想到,当年的绑架案害死了“周珩”,至今都没找到她的尸骨,这件事对周家打击很大,可蒋从芸却很容易就接受了,也没有所谓的悲伤期,还不到两个月就开始穿红戴绿。 如今想来,这一点似乎得到了解释。 但是…… 灯下黑 第187节 周珩说:“就算不是你生的,也是你养大的,哪怕你和她一开始是利用关系,好歹也投入过情感吧。没想到你对她的事那么的轻描淡写,我倒是低估你了。” 听到这话,蒋从芸投来复杂的一眼,可在那眼神中,周珩却找不到不屑或是冷漠,那里面似乎还有情绪波动。 但很快,蒋从芸就错开了,看向一边,低声说:“你懂什么,我能把她养的如花似玉一般,肯定是投注心力了。就是养个猫狗,看到它死了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啊。怎么,就非得我在面前大哭一场,让你给她偿命,你才觉得我是个人。” 这一次,周珩又疑惑的皱了皱眉。 蒋从芸这番话不像是演的,虽然说不上是情真意切,却也藏着几分真诚,而她还在小心掩饰,生怕露出太多。 怎么回事,难道蒋从芸很怕人知道她对“周珩”付出过真情? 可如今对着她掩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周珩突然觉得困惑了。 可就在这时,蒋从芸又开口道:“至于你说绑架案是你的手笔,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起了什么,怎么会这么以为。我就站在我个人的立场回答你,我和你爸的确怀疑过这件事,我们也找人去调查了。而且我们不止怀疑你,也怀疑过……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周珩”。 周珩没接话,随即就听蒋从芸说:“可是我们调查的线索总是到了关键地方就断掉。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巧合,直到类似的事发生了几次,我们才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事。而且此人事先就预见到我们操作的方向,好像对周家的办事风格很熟悉。当然,这个人也很有实力,毕竟他要面对的是周家的情报网。” “就是因为这些调查受到多重阻碍,我和你爸最终认定,那次的绑架案绝非你们姐妹任何一个人的手笔,以你们的力量和心智,就是联起手来也做不到这一步。不过我们也分析过,这里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们其中之一被人利用了,只是不知道是谁——其实不管当初回来的是你们中的哪一个,我和你爸都会怀疑,都会调查。你们俩都不是傻白甜,这种事要说一点没掺和,事先不知情,我们是绝对不信的。但到最后,我们也没想到你回来了,却把那几天的事都忘掉了。而且我们每次问起来,都会刺激到你,久而久之我们也就不问了。” 蒋从芸的这番话,周珩相信大部分都是真的,不仅逻辑合理,而且也与她知道的事实相符。 周珩跟着问:“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是有人针对周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这个人,这一点都不像是周楠申的性格。” “知道又如何?你以为他没有找过么?”蒋从芸自嘲的笑了下,“我们的线索一直追到了海外,那已经不是周家的势力范围了,我们又能做什么?再说,当时你病的那么厉害,你爸根本没心思管那些事,他就只希望你能恢复正常。” 只希望她能恢复正常? 周珩疑惑了。 周楠申对她有这么在意和关心么? 周珩心思一转,又问:“你不想知道我想起了什么么?” 蒋从芸跟着看过来:“你愿意说?” “当然,说出来让你帮着分析一下也好。”周珩笑了下,又很快收起,再次出其不意道:“我在那间绑架我们的仓库里,见到了一个人。他能在里面自由出入,而且我在那之前就认识他。” 蒋从芸连忙问:“是谁?” 周珩缓慢的吐出那三个字:“许、景、烨。” “怎么可能,他对你……”蒋从芸下意识说了这么几个字,很快又顿住了。 周珩抓住了这个瞬间,正准备发问,就听蒋从芸又道:“他对周珩有多上心,你也是知道的。哪怕你说是他帮着‘周珩’策划了绑架案,我都信。” 蒋从芸言之凿凿,周珩从她的话和表情中完全找不到一丝破绽,而且站在蒋从芸的立场,她也没必要替许景烨说话。 随即周珩思路一转,又想到刚才蒋从芸的“口误”,于是又开始诈她:“那么那时候的我,和许景烨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我还看到我和他的一些亲密举动?” 蒋从芸接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这听上去是很正常的一句回答,但周珩却起了疑。 如果蒋从芸真的毫不知情,她问的就应该是“还有这回事”。 这么看来,蒋从芸是知道的。 这时,蒋从芸发问了:“话说回来,你在那个仓库里见到许景烨,然后呢?” 周珩抬了下眼皮,对上蒋从芸的目光,她想了下,说:“然后,我看到那些绑匪去侵犯‘周珩’,而许景烨选择袖手旁观,他因为看到我害怕,还来安慰我。” 蒋从芸的表情瞬间变了,嘴里喃喃道:“这么说,真有他的事儿……” “不对吧。”周珩突然说:“你刚才还说许景烨对‘周珩’是真的,怎么听到我的话,竟然不维护他了?” 蒋从芸叹了口气,没有半点紧张,反而比刚才轻松了不少,还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才说:“我有什么可维护的,你都说看到是他了,我还能说什么。” 不对,这种反应不合理。 周珩盯住蒋从芸的表情变化:“如果真是他主使的,这件事也能解释得通。许景烨对周家的办事风格是了解的,他也有能力躲过周家的耳目操纵这一切。” 蒋从芸继续喝茶,还耸了下肩。 周珩又道:“你刚才口口声声的说,你对‘周珩’有感情,现在知道是他干的,又好像没事儿人似的。”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蒋从芸问:“找他报仇,给他一刀,还是去警局揭发他的罪行?你觉得哪一件我办得到?再说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只是想起一点片段,你自己也不确定吧,你有证据么?” 这一次,周珩没接话,她神色凝重,仍在整理着思路。 相比之下,蒋从芸反倒像是卸掉了压力,喝完一杯茶还来了句:“刚才没细品,你这手艺真的越来越好了。” 这话落地,蒋从芸又看了过来,还笑了声,仿佛闲聊天一样:“看你这模样,是不是和景烨吵架了?要不然怎么突然大晚上跑过来找我对峙,该不会只是因为你想到那些片段吧?我劝你啊,还是不要刨根问底的好,有些事过了就过了,人生嘛,还是糊涂一点比较舒服。想得太多,知道的太多,就会劳神,会短命的。对了,你这趟出差有收获么?” 周珩听了蒋从芸一通废话,这才吸了口气,将烦躁压下去,等负面情绪都沉淀下来,才说:“有。许家和姚家的买卖黄了。” 蒋从芸正将茶杯凑到嘴边:“黄了?这还叫收获?” 周珩却慢悠悠笑道:“这和周家又无关,而且我和姚岚还交了个朋友。” 蒋从芸眼见周珩“渔翁得利”,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你和景烨,真的闹别扭了?” 周珩直接说道:“应该说是,他将我作为筹码,送给程崎几天。作为回报,程崎给长丰集团降了十个百分点的抽成。” 这下,蒋从芸彻底呆住了,各种情绪在她脸上流转。 周珩欣赏了好一会儿,轻描淡写的自嘲道:“想不到我还挺值钱的,程崎倒也大方。你说我要不要多投资程崎一股,要是许景烨这条线完蛋了,我立刻就能再给你择一门女婿。” 只是蒋从芸却没有调侃的心情,她追问道:“等等,你这几天不会一直跟姓程的厮混吧!” 厮混。 这个词用的倒是别致。 周珩笑道:“我也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身不由己啊。” 蒋从芸没理她一连串的成语,当即站起身,是真的急了:“你疯了你,你以为许景烨和许景枫一样好对付!” 说话间,蒋从芸来回踱步了两圈,随即又站定,瞪着周珩:“我说你怎么出差回来不回去,还跑来问东问西。” “他是不好对付,可你激动什么?”周珩说:“是他先把我送过去的,又不是我上赶着给他戴绿帽。” 蒋从芸气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了解他,他做安排,你可以拒绝啊,你可以走人啊,你可以找他大吵一架啊,你好歹表现出一点不愿意,怎么能就直接接受了!” “你怕他吃了我?”周珩笑问。 蒋从芸说:“不是怕,是现在咱们家处境艰难,你爸又……好歹先过了这段时间,等你站稳脚跟了再说其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再跟许家树敌。再说姓程那小子对你能有多真,他能真的过许景烨?他就是跟你玩玩,兴许就算没有你这出,他都会降那百分之十……” 蒋从芸念叨了好一会儿,周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直到蒋从芸说累了,又坐下来,周珩这才说:“大不了我就跟他摊牌,让他自己选,是跟我撕破脸,解除婚约,还是念及周家的价值,以后互不干涉,各玩各的。许景烨是聪明人,我相信他一定知道怎么选。对周家来说,现在的确很关键,也很艰难,但许景烨也是一样腹背受敌,海外部他已经丢了,要是再得罪周家,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下,蒋从芸不激动了,连看周珩的眼神都变了,不仅心惊于她的成长,也惊讶于她竟然能如此想得开,倒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女人一旦割舍了情感,那在很多事情上都会无敌。 “看来你真是下了狠心了。”蒋从芸说了这样一句。 而这件事,是她年轻时候做不到的。 她对周楠申,也是因为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蹉跎、折磨,才走到今日。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是站起身,说了句:“晚了,我回房休息了,周楠岳和梁峰的故事,就等下次你再告诉我。” 而事实上,如今的她也不是那么在意,那么想知道了。 无论那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最多也就是当个八卦听听。 周珩话落,就往门口走。 蒋从芸也没挽留。 然而就在周珩的手刚碰到门把时,她的手机却响了。 是陈叔的来电,他今天一直在医院照看周楠申。 周珩看到来电显示,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很快将电话接起来。 与此同时,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陈叔会告诉她,周楠申不行了,医生让所有家属去医院见最后一面。 可是电话接通的刹那,陈叔说的却是:“小姐,两位许先生来医院了,他们还先后跟先生聊了很久。” 周珩自然也注意到了陈叔的用词,他说的是“先后”,以及“两位许先生”。 也就是说,那两位许先生不是一起来的。 周珩跟着问:“许长寻和许景烨?” 陈叔说:“对,许长寻已经走了。许景烨是在他后面来的,都进去半个多钟头了。先生只说不让我进去打搅,可是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眼皮子还一直跳……” “你现在就进去,打断他们。”周珩快速道。 虽然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和陈叔一样,有一种不舒服的预感。 “好,我这就去。”陈叔应道。 但不过几秒的停顿,陈叔的声音再度传来:“许先生。” 周珩意识到是许景烨从病房里出来了。 “陈叔。” 紧接着,电话里就传来皮鞋踩在砖地上的声音。 许景烨的声音近了:“谁的电话?” 陈叔轻咳了一声,说:“是小姐,她打来问先生的情况。” “哦,我跟她说。”许景烨将手机拿了过去。 很快,周珩就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阿珩,是我。” “嗯。”周珩应了声,静待下文。 许景烨淡淡道:“我刚去见了爸爸,聊了几句。就我观察,他的情况很不妙,可能也就是这两天了。” 第127章 14 chapter 14 周楠申还有几天的命, 其实周珩并不关心,毕竟从将他送进江城医院开始,就意味着周楠申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灯下黑 第188节 周珩唯一好奇的是——许长寻去见周楠申最后一面, 她还能理解,可许景烨去见周楠申做什么? 可惜,许景烨并未在电话里多说, 仿佛只是知会她一声,很快就将手机还给陈叔。 等许景烨走了, 陈叔才小心翼翼的说:“小姐,我去看一下先生。” 周珩说:“去吧, 待会儿再给我打过来。” 陈叔连忙应了。 周珩也转过身,对上蒋从芸好奇的目光, 告知她在医院的变故。 再看蒋从芸的反应, 似乎也对许景烨的出现感到意外。 周珩问:“按理说他们应该没什么交情,这几年也没见他来过周家, 怎么突然去医院了?” 蒋从芸想了想, 才说:“应该是有些事要跟你爸证实。” 但问题是, 是什么事呢? 周珩没接话, 也没停留,很快离开蒋从芸的卧室,一路回到“周珩”的房间。 屋子里干净整洁, 显然平日都有人按时打扫。 周珩换了睡衣, 洗了脸,就坐在床沿。 不会儿,陈叔的电话打回来了。 周珩几乎是秒接:“喂。” 就听陈叔说:“小姐, 我去看过先生了, 他跟我交代了一些事, 然后就休息了。可我看他的状态不太……哎,也不知道许家人跟他说了什么,他们来之前,他还好好的。” 周珩没有在意陈叔语气中的悲伤,只问:“许家父子跟我爸说了什么?” “先生说没什么,都是以前的事,还说只是闲聊。”陈叔说。 这自然不是实情,不仅陈叔不信,周珩也不会信。 这么晚,专程跑来医院,就只是为了闲聊么,许家父子都不是闲人。 不过陈叔的答案,也算是给周珩提供了一点思路,既然周楠申没有告诉陈叔,那就说明他和许家父子聊的事,是不能或者不便让陈叔知道的。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就目前所见,许长寻最关心的还是周家手里的筹码,周楠申到底有没有都交给她,当然不可能是直接问,多半还是以试探、博弈为主。 而许景烨他所关心的,又必须跑这一趟亲口问周楠申的,恐怕就是…… 想到这里,周珩皱了下眉——多半是她的身份。 此时的周珩头脑无比的冷静,也不知道为什么,待在“周珩”的卧室里,她也能有一种心安平静的感觉。 她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此时此刻就一个念头,那就是既然许景烨去求证她的身份,那就意味着她露出破绽了,不但引起了他的怀疑,而且那怀疑越来越重,已经到了需要证实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周珩已经不再去纠结,许景烨是否怀疑这样的问题,而是进一步思考,许景烨怀疑的点是从哪里来的? 是因为她在某些地方太不像是“周珩”,还是因为她太像“周琅”了,这才引出了疑心? 无论是她想起的片段,还是程崎的透露,目前都证实了同一件事——十一年前她和“周珩”都和许景烨有牵扯。 而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如今回想起来,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露出的破绽或许根本不止一两处。 周珩闭了闭眼,又努力回想着过去,回想着她从欧洲回来以后,和许景烨的每一次接触。 很快她就想到,她和许景烨订婚那天,她去楼上找他的时候,经过了那条走廊,也就是站在那里,她突然回想起十几岁还穿着高中制服的自己,和一个男人嬉戏打闹的画面。 只是她当时并未深思,想不通十一年前的“周琅”会和许家哪个男人这样暧昧亲密。 如今再回头一看,那男人显然就是许景烨。 周珩保持着闭眼的姿势,直到情绪完全平复下来,连带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便将上次的那段记忆找了出来,在脑海中进行反复推演,试图再从中找出其它线索。 也不知道是意念还是潜意识在作祟,不会儿,周珩就感觉自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回到了那个走廊,甚至还站在许景烨的房门前。 门开了,许景烨笑着站在门边,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她也在笑,随即就被他迎进门。 然而没过多久,门又一次开了。 她走了出来。 许景烨也很快出来了,还伸手去抓她。 但她一个回身,灵巧地躲过了,脸上的笑依然未退。 以许景烨的身高和敏捷度,要抓她很容易,可他却也没着急,两人很快就玩起了你抓我躲的游戏。 许景烨的笑声低沉且愉悦。 她也在笑,头发有些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景烨的唇这才落下,贴着她的耳朵缓慢的蹭着。 她喘了口气,瞪他。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楼道尽头楼梯处就传来脚步声。 许景烨就将她再次拉进屋里。 周珩眼前的画面,也很快跟到屋里。 两人进屋后就贴在门边,许景烨依然搂着她的腰,吻密密实实的落在她脸上。 她一动不动,动情到了深处,全都得靠他的力量支撑。 无论是从任何角度来看,他们都是一对情到浓时的情侣,许景烨的表情和眼神也不像是装的。 门外的脚步声很缓慢,很细微,似乎还带了一点不确定,直到那脚步声来到门前停住了。 紧接着,门上响起“叩叩”两声。 因为那声音离得近,和她的背部只隔了一层门板,她瞬间就从热情中清醒过来,用手去推许景烨。 许景烨也停了动作,低头看她,遂又意犹未尽的在她唇上轻啄了下,这才将她从门前拉开。 她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就站在许景烨旁边,见许景烨将门打开,露出门外那人。 而周珩的视角也跟着“她”一起抬起,看向来人。 这一看,周珩愣住了。 只因站在门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是的,就是她自己,无论是身上的高中制服,还是发型,还是五官,或是那精致的妆容…… 正是因为这一幕太过震惊,此后的记忆碎片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周珩还隐约听到了站在门外的“自己”说了什么话,而站在门里的她,也回应了两句。 只是说了什么,回了什么,她都没听清。 直到她从那段往事中抽离出来,缓慢地睁开眼,瞪着前面的地板。 到这一刻,周珩再次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了。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的记忆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还是说因为她得过精神分裂,在生病期间曾经制造出太多虚假的记忆以及妄想,所以即便现在好了,也分不出来真伪? 周珩还记得在欧洲时,当时的医生曾经说过,她那些妄想是极有可能会扰乱她的记忆的,会篡改,甚至是覆盖,可能还会删除。 所谓的记忆有时候是非常不靠谱的。 她便问医生,如何分辨真假。 医生说,除了和其他当事人证实之外,也可以靠自己的分析、判断,看其中的逻辑关系是否成立。 医生还说,很多病人的妄想,会想象出自己正在被他人迫害,而且坚信自己听到和看到了某些东西,坚信它们的真实存在,但这样的患者通常连他们的思维逻辑能力也会受到影响,有思维障碍,很多自认为真的事都很难自圆其说。 医生的分析说得很清楚,这也的确是一个不需要依靠他人就能自我判断的依据,但是真的到了实操上,是有难度的,因为有些妄想也是合乎逻辑的。 再说刚才的片段,周珩琢磨了片刻,如果按照医生的分析来说,那片段应该属于妄想——怎么可能在门外和门内都有一个她。 反过来,如果那不是妄想,如果是真的呢?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门外和门里的女生,长得很像,而且两人都化了妆,再加上发型和制服的一致,会让人乍一看,以为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么说,高中时的她经常和“周珩”做同样的打扮吗? 她们的关系有这么好? 那么她过去的那些记忆,她记得“周珩”总是趾高气昂,对她颐指气使的画面,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妄想? 而这些事,自她患病后从没有和身边任何一个人证实过,就因为她坚信那是真的。 思及此,周珩不禁又想到之前她想起的一幕,十六岁的她和大了她一岁多的“周珩”,一起站在镜子前,她们穿着同样的连身裙,发型也一样,同样对着镜子笑——如果学校制服是巧合,那么连衣裙总不是了吧? 还有她们的对话。 “你看这裙子,好看吗?” “好看。” “嘻嘻,我特意买了两条。” 这样的记忆碎片如果是放在过去,周珩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并将此认定为妄想,可是现在……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件事可以直接证明她和“周珩”的关系到底是亲密还是交恶,却已经浮现出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们因为本就长得很像,又在装束上做了手脚,这样做也就只有一种解释——她们可能玩过换身份游戏。 而既然玩了这种游戏,她们之间就不至于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是一种打压和欺负的关系。 毕竟换身份游戏是需要互相配合的。 还有刚才那段记忆,她和许景烨在屋里亲亲我我,“周珩”却来敲门? 并且在敲门之后,双方并没有发生不愉快,还站在那里说话。 如果这段属实,那么“周珩”就知道许景烨一脚踩两船,而她也不介意? 那么,是“周珩”觉得这样更刺激,鼓励她加入进来,还是说“周珩”和许景烨根本没有相爱,一切都是障眼法、烟|雾|弹? 太乱了,真是太乱了…… 周珩烦躁的闭了下眼,跟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这样琢磨只能胡思乱想,而且很容易就进入死胡同和陷入思维定式。 不,她得跳出来,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或者干脆找一个旁观者来当“大脑”,而这个人必须逻辑思维缜密,心思细腻,不能是过去那些事的参与者,没有私心,不会从中做手脚欺骗她。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许景昕。 灯下黑 第189节 而如今,许景昕已经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周珩”,那过去的事即便告诉他也没什么。 …… 周珩想到这里,就从床沿站起身,很快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除了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周珩”的照片之外,她上次还拿走一张“周珩”和许景烨在十一年前的合照。 周珩不死心,将所有柜子都翻了一遍,只找到一个相簿。 当然,周家这么大,“周珩”又是个美女,不可能只照过这么点照片,这说明大部分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至于她,“周琅”时期的照片,那就更不要想了,现如今连一点照片的碎片都没有。 也就是说,没有照片,她就无法直观的比对“周珩”和“周琅”的相似度到底到什么程度。 这或许也是她的照片被处理掉的原因之一?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清理她的照片,是在隐瞒什么,不会只是为了隐瞒她们玩的交换身份的游戏吧? 不,周家的人没这么闲,周楠申和蒋从芸也不会关注这种小事,除非是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影响这个家的。 就这样,周珩一边琢磨着,一边将相册翻开。 相册里的“周珩”是从孩童时期开始的,前几页的“她”约莫也就七八岁,稚嫩的脸上还有一点天真可爱,但这孩子有点挂相,看一眼就知道很聪明,心眼多,不像是省油的灯。 再往后,“周珩”应该过了十岁,无论是身高,脸型都有了改变,人瘦了些,也出落得更漂亮了,而且脸上还浮现出一种违和的调调,彰显了她的过分早熟。 周珩眨了一下眼,盯着照片又看了看,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好似在这个十岁大的女生身上看到了一丝狠毒。 然后便是十二岁的“她”,十四岁的“她”,照片的下面写着小字,标注着拍照的年龄。 再来就是十六岁的“她”,一直到十七岁。 而周珩的目光,最终就停留在十七岁的“周珩”身上。 照片里的“周珩”,就穿着她们一起照镜子的那条长裙,周珩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片刻,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那么也就是说,她们的确有过同样一条裙子,还是“周珩”让人去买的,她的这段记忆也的确是真的,因为有照片为证。 周珩将相册合上,很快装进自己的包里,她决定一起带走。 之前她来收拾过东西,却没有理会“周珩”的照片,唯独带走了“周珩”和许景烨的合照,目的也是为了当道具给许景烨看的。 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决定还真是欠考虑,真正有用的线索,就藏在她碰也不想碰,最厌恶的东西里面。 随即周珩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见时间已晚,便只给许景昕发了微信,说:“睡了吗,我前两天在春城出差,今天回来了。找个时间见面吧,有一些事我要跟你说,还有点事需要你帮我分析。” …… 发完微信,周珩就点开微博。 她在春城两天,也没顾得上看新闻,热搜就更不要说了。 这会儿再一看,廖云川的消息已经降了热度,热搜上也没人讨论了。 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条更劲爆的消息。 silly talk作为林曾青曾经用过的笔名,在连载了一系列命案的内幕消息之后,在今天又发表了新的连载,名叫“恶有恶报”。 而这个连载中的主人公,简称为“h少”,这个人也是从廖云川的扒皮中引出来的人物。 或许是这个笔名现在的使用者认为h少很值得八,所以单独开辟了新的一章?只不过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很少,大部分网友都沉浸在爆料的内容当中。 这次一上来就是猛料,silly talk说,h少以前受过伤,根本不能人道。 至于这个h少是谁,周珩根本不用猜,因为早就有网友根据silly talk给的线索扒皮了。 不仅如此,网友们还人肉出此人的社会关系,和过去做过的事。 这个人,就是霍雍。 周珩和霍雍一向少有交集,小时候还曾在父亲们的聚会上见过几面,她那时候对霍雍的印象就很差,觉得这个人不仅猥琐,而且阴险。 相比之下,一年前因为车祸而成了植物人,至今仍住在慈溪医院的霍骁,就要强得多了。 周珩当时和程崎提起此事,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车祸是霍雍干的。 时隔一年,才从车祸的另外两个受害者陈语和林玥身上,引出他们的父亲陈末生和林戚二人,因此得知那场车祸不仅有霍雍的手笔,还有康雨馨的参与设计。 周珩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她让袁洋去调查过康雨馨,就因此拍到了康雨馨和霍雍的接触。 只是站在他们当时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康雨馨联合霍雍来对付霍骁这一件事,还看不到有陈末生和林戚的存在。 现在回想,程崎大概也是因为这条线索,才会和陈末生搭上线,再将陈末生和林戚引荐给许景昕的吧? 周珩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快速刷着网友的爆料。 这里面自然提到了霍家的家庭组成,自然包括霍骁成了植物人,还有霍雍过去的那些绯闻女友。 奇怪的是,霍家只有父子三人,却没有一个女人,两个儿子的生母都死了。 不止如此,如今已是植物人的霍骁,在高中时曾有一个女朋友,却在毕业之前被人在学校里杀害。 从那以后,霍骁就很少和异性来往。 至于霍雍,他倒是有不少绯闻女友,可是这些女人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怎么,竟然在之前都被奸杀了。 而这连环奸杀案,刚好就能和silly talk前几年爆料的《多城连环奸杀案》对应上。 直到看完这一整串的瓜,周珩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问题——程崎爆料这些做什么,以silly talk的名义明着跟霍家宣战,为茅子苓讨公道? 只是她正想到这,手机就忽然响了。 是许景昕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珩吓了一跳,隔了两秒,将电话接起来:“喂。” 就听许景昕说:“我才看到你的消息。我随时都有时间,不过你要我帮你分析什么?” 周珩想了想,很难在电话里描述清楚,便这样说:“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去找你,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也正是因为那个“故事”,许景昕点出了她是周琅。 许景昕一顿,接道:“记得。你是不是发现我故事里的漏洞了?”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或者这么说,我是想起了一些东西,希望你能来帮我分析漏洞。”周珩说。 许景昕瞬间了然:“明白了,那这还真得见面再说。” 周珩应了声,随即安静了几秒,有些欲言又止。 许景昕似乎感觉到她的迟疑,问:“怎么了?” 周珩缓了口气,这才说:“我在春城遇到了程崎,这两天我们在一起,还聊了很多事。” 周珩十分坦然,也很坦白。 许景昕那边却安静了片刻,才吐出三个字:“比如呢?” “比如你。”周珩说:“比如许家,比如我、他,还有许景烨。” 又是几秒的停顿,许景昕似乎笑了:“你和他达成合作了。” 周珩说:“嗯。” 许景昕又问:“是和他,还是和他背后的人?” 周珩说:“和他。” “好,我知道了。”许景昕说:“这件事的确需要咱们见面了再讨论。” 周珩无声的笑了,遂将话题转开,问:“你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许景昕说:“老样子。生活一如既往,唯一的变化就是,我明天就要去公司了,正式接管海外部。” 周珩虽然觉得突然,却又不是那么意外。 随即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周珩看了眼来电,是陈叔,下意识皱了下眉,很快就意识到这通来电和周楠申有关。 于是周珩快速和许景昕交代了一声,就将电话切断了。 直到接起陈叔的电话,就听陈叔说:“小姐,你们快来医院一趟吧,先生突然就不行了……医生说也就只能撑到天亮了,让家属来见最后一面。” 第128章 15 chapter 15 正如医生所说, 周楠申真的只撑到了天亮。 早上七点左右,周楠申咽气了。 周珩虽然见到了他最后一面,但见到的也只是处于弥留之际, 昏迷不醒的周楠申。 当时的周楠申无力的躺在床上,微微仰着头,张着嘴, 仿佛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魂魄早就离开了。 周珩坐在床沿看了他片刻, 还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不适的轻咳,看到他动了动嘴, 像是在说梦话。 然后她握住他的手,不是因为父女亲情, 而是一握住就用力掐下去, 试图将他唤醒再问上几个问题。 周楠申虽然昏迷着,却也感受到了疼痛, 他皱着眉, 嘴里发出一点声音, 像是抗拒, 就连手上也试图挣扎。 但周珩仍是握着他,很用力。 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里面掺杂了多少情绪, 或许有怨怼, 有愤恨,有不甘,还有疑问。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周楠申, 很想问他, 为什么到死都不告诉她, 她母亲梁琦是谁杀的,为什么要用这个秘密一直套着她,将她困在周家? 难道这件事要永远成谜么? 到最后,周珩松了劲儿,周楠申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清晰地掐痕。 她看都没看,只是吸了口气,起身走出病房。 直到天亮,周楠申离开了这个世界。 周珩将后续如何办理丧事,全权交给陈叔,还嘱咐了一句,不要大办,简单走了流程就好。 随即周珩就离开医院,叫车回到周家大宅。 灯下黑 第190节 此时的她已经十分困倦了,一整夜睡不到三个小时,可她还有事情要办,总得先办完了才能踏实。 不会儿,她就叫了开锁公司的人,将周楠申书房里的保险柜撬开,尽管她心里也是有数的,真正重要的东西他是不会放在这里的。 果然,保险箱里只有一些周家每个月支出和收入的账本,有几张银行卡,还有优盾、优盘,以及一些签账记录。 要说唯一有用的,就是周楠申的遗嘱了。 周珩很意外,他竟然还留了遗嘱,而既然留了,却谁也没说,只收在保险箱里,大概他也猜到了保险箱会被撬开。 周珩拿着这些东西叫了车。 在路上,她就将遗嘱看了一遍,等回到公寓,第一时间改掉了门上的电子密码,然后进去洗了澡。 就在洗澡的同时,她脑海中还回荡着遗嘱的内容。 周楠申的遗嘱和其他人的不同,他没有对财产进行分配,而是用一句“全权交给周珩处理”就将难题解决了。 至于余下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写给她的。 在这里,他交代了三部分,第一部 分提到了陈叔和安妮,内容就和他们上次谈话的一样,让她有疑问解决不了,就去找这两人。 第二部 分,周楠申提到了许家,还说预计许长寻和许景烨会来找他,而他们的意图各不相同。 在这里,周楠申特别点出来一个重点——如果许长寻和许景烨是一同前来,就说明许家父子暂时剔除嫌隙,将要一致对付周家,最低限度也是许景烨对许长寻表了态,服了软。反过来,若是许家父子分别前往,那么就是他们还处于互相猜忌的阶段,这是对周家有利的,也很容易利用攻心术从内部分化他们,令二人相互猜忌。 周楠申这部分的猜测几乎可以说是全部押中,许景烨和许长寻还没有拧成一股绳,这还得归功于许长寻往日的教育,和许景烨自小受到的打压。 父子离心,岂是那么容易就修复的? 至于第三部 分,周楠申终于提到了周家的未来和后路。 要维系一个家族不是易事,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钱,所以周楠申特意留下周家在海外的几个账户,并且嘱咐周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周珩看到下面的明细,也是因此才得知,周家的财产竟然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这里面不仅有存款,还有投资和股票。 不止如此,受到周楠申重用的高征和黄彬,他们二人的黑钱,也存放在两个海外账户上,而这部分是由周家代为管理的,毕竟他俩都是粗人,洗钱、投资这种事他们不懂。 这也是他们二人多年来不敢有反义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周楠申为了以防万一,还在遗嘱中提到周家在香港投资的几个私募基金,投资金额都不小,定期会有分红。 如果周家遇到危难,海外的资金一时拿不出来,那么投资私募基金的钱可以更快一点调动。 自然,除了钱之外,周家的后路还关系到另外一件事——罪名。 周楠申虽然死了,可他生前犯下的或多或少牵扯到经济罪案,若是有朝一日周家被追究了,免不了要吐出一大笔钱来平事。 周楠申必然也考虑到这一块,所以他还留了一些“证据”,借此来帮周家,帮他自己摘清一点罪名。 而这些“证据”,除了上次周楠申交给周珩的账本数据,还有另外一部分,关系到许家这十年间透过海外部洗钱的线索,并将此存放在其中一个优盘里。 周珩将优盘插进笔记本看了一遍,这些东西还算清晰,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在必要时刻交出去,必然能给有关部门提供调查方向和脉络。 换句话说就是,周楠申希望借此能换取周家的“宽大处理”,不至于让他辛苦挣下的江山血本无归。 从这个角度来看,周珩自觉她就没有这种觉悟,不像周楠申还会为死后的事考虑。 毕竟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后面又会如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 周珩洗完澡出来,将周楠申留下的东西整理好,便将其锁在柜子里。 随即她吹干了头发,换了衣服,正打算躺下来眯瞪一会儿,姚心语的电话却在这时打了进来。 周珩看到来电显示,先是一怔,随即就意识到必然是海外部出事了。 果不其然,周珩刚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姚心语说:“咱们部门今天换领导了。” 周珩说:“这件事在我出差之前咱们不就聊过了么?” “那怎么一样,当时许景烨还在争取,还有的拉锯。”姚心语说:“谁想到董事长速度这么快。” 周珩淡淡道:“你怎么会想不到,你爸那么‘神通广大’,连我会一个人去春城出差都能提前预料到,你们父女都可以去摆摊算命了。” 姚心语没理她的调侃,很快抱怨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提早就收到消息了,知道今天部门办交接,所以特意躲了?以后这种事你能不能叫上我,你可不知道刚才那场面有多尴尬,董事长亲自带许景昕过来了,‘亲手’将海外部交到他手上,许景烨虽然在笑,可那脸色真的很难看!” 哦,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好戏,可惜错过了。 周珩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说:“以你的脾气,就算我提前跟你说,你会忍得住不去公司亲眼鉴证好戏么。” 姚心语啐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许景烨今天心情很差,我们是没什么,但是你们住在一起,你要当炮灰了。” 周珩无声的笑了下,又虚应了两句,就将电话切断。 炮灰? 是啊,现在的许景烨急需发泄,也需要有人听他情绪满肚子怨气,可她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才被他当“礼物”送了出去,此时应该还在气头上,再说周楠申刚走,她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办,这个借口也可以用上好几天。 所以不管许景烨有多大的怨气,都让他找别人撒吧。 思及此,周珩将手机关了机,很快钻进被窝。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什么梦都没有做。 到最后她是被热醒的,醒来后,头有些昏沉,眼睛也干涩发疼,喉咙更是冒了烟。 周珩迷迷瞪瞪的走下床,进厨房先倒了杯温水喝光,这才顺过一口气。 随即她将手机打开,只见里面蹦出好几通许景烨的来电。 周珩拨了回去,等待的同时,又倒了一杯水。 电话接通了,许景烨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给你打电话,一直在关机。” 周珩听出来他声音里的沮丧和愤懑,只问:“我之前在忙,手机没电了,也没发现。怎么了?” 许景烨这才说:“海外部丢了。现在我手里只有市场部。” 周珩故意停顿了两秒,借此表示惊讶,然后才说:“那,还能争取回来么?” “很难。”许景烨问:“你晚上回来么?” 周珩缓慢的吸了口气,看着手机屏幕上“许景烨”三个字,突然有些好奇他的心路历程了。 她去春城的事,他竟然只字不提,就连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和出差前一样。 周珩垂下眼,说道:“我爸去世了,这几天我都回不去,要在家里主持大局。” 许景烨那边明显一愣:“他……” 周珩说:“你之前不是说了么,他应该就是这两天,事实上连半天都没有。” 许景烨叹了一声,吐出这样两个字:“节哀。” 周珩接道:“好了,我先不和你说了,你调整好情绪,好好工作吧,我也要忙了。” 这话落地,也不等许景烨回复,她就径自切断通话。 …… 半个小时后,周珩出了门,又一次回到周家大宅。 这个时间,蒋从芸已经在了,自然也发现书房的保险柜被撬开了,她第一时间来到周珩面前。 周珩面对她的“兴师问罪”,只淡淡道:“东西我拿走了。” “你……”蒋从芸本想质问她凭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凭什么,就凭周珩是新的家主。 蒋从芸深吸了一口气,将不平按耐下去,很快又挤出一个笑脸:“就算你要拿那些东西,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啊,还找人来撬锁,不知道的还以为遭了贼了。” 周珩闻言,颇为有趣的扫了一眼蒋从芸无缝切换的嘴脸,说:“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跑回来,为什么手没有我快。” 蒋从芸又变成了冷笑:“你爸刚走,你就这种态度,不是要急着分家吧?” 周珩只说:“放心吧,之前答应你的,我依然会兑现,只要你不改嫁,你就还是周楠申夫人,我名义上的母亲。你每个月的花销会和过去一样,如果不够,想要赚外快,你知道的,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蒋从芸反应极快:“好,那我现在就要兑现。你不是想知道梁峰和周楠岳的故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可我现在没心情听。”周珩说。 蒋从芸眼神一变,张了张嘴,似乎要吐出什么惊天秘密,借此来吸引周珩的注意力。 可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门铃声。 不会儿,家里的阿姨将客人迎了进来,正是面色沉重的黄彬和高征。 显然,他们已经得知了消息。 这之后,不用周珩安排,蒋从芸就自动切换上周楠申夫人的角色,跟两人哭诉起来,一会儿说“太突然了”,一会儿又说“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周珩让家里的阿姨准备好茶水,抽空去给陈叔打了通电话,得知医院的进展,仪式就定在后天,在医院办个告别式,然后再去火葬场和墓地。 自然,陈叔也问起需要通知的到场名单,周珩只说,将为周家效力的人都通知到,再加上许家,其余的就不用了。 周楠申这一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把关系户都叫来了,阵仗未免太大,兴许会被有关部门盯上。 再说,他既然留了后路,就说明他心里有数,知道那些事早晚有一天会爆发,这才早一步作了部署。 而此时周家刚落在她手上,对她最有利的形势就是低调处理,在暗中观察各方势力的异动,绝不能将自己过早暴露在明面上,成了活靶子。 几分钟后,周珩挂了电话,再回到客厅一看,蒋从芸已经哭完一场,眼睛还是红的,而此时高征、黄彬二人仍在安慰他,三人还在“想当年”,回顾着过去周楠申在时的风光。 周珩旁观了片刻,蒋从芸就发现她回来了,很快将她叫过来,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将高征和黄彬留给她。 周珩心思一转,就意识到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聊到某些“重点”,而且还是烫手山芋,蒋从芸不想管,于是丢给她。 再看高征和黄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彼此打了个眼色。 周珩请他二人坐下,也不主动发问,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没事儿人似的喝了起来。 比耐心么,她很熟练。 果然,高征和黄彬东拉西扯了两分钟,终于憋不住了,提到他们在海外的钱,过去一直是周楠申代为管理,现在他走了,他们就想拿回来自己管理。 周珩却只是笑了下,放下茶杯,直截了当的问:“两位叔叔是不放心我么?” 高征没接话,黄彬更为沉不住气,张嘴就来:“不是我们不放心,但是你毕竟年轻,这些业务你也没上过手,经验不足,再说钱这东西,肯定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更放心啊。而且我们在这里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把钱还给我们,我们过去怎么帮老周,以后还怎么帮你,绝对不会以大欺小……” 灯下黑 第191节 然而黄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珩打断了:“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我不给你们,你就不帮我了。” 黄彬一噎,很快接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高征见状,连忙打圆场:“周小姐,我们也不是非得今天就把钱拿回来,只是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于情于理,那些都是我们的辛苦费,我们为周家效力多年,现在人老了,希望能有一笔钱傍身,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们的子女也都在为你办事,我们是不会离开周家的。” 周珩又是一笑,给两人的茶杯蓄满,同时慢条斯理的开口:“钱呢,不在我手里,我也拿不出来。海外的账户一直有专人管理,就算我爸走了,账户的运转也不会停滞。这件事我爸生前特意交代过,那两个账户的钱想要全额转出,手续繁杂,很难操作,所以你们但凡需要钱办事,都会从周家这边出,后续再从你们的账上扣。既然你们说了,过去怎么帮我爸,以后还怎么帮我,那么这些钱的办法也应该沿用下来。” 听到这话,高征和黄彬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些忌惮。 一来,他们想不到周楠申走得这么急,竟然把这件事都交代清楚了,二来,则是周珩竟然丝毫不怵,连谈判的余地都不给。 然而高征和黄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刀头上舔过血,也杀过人,自然不会被周珩的三言两语打发了。 黄彬很快变了脸,脸上流露出几分凶狠:“周小姐,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现在跟你客客气气的,是给你面子,敬你是周楠申的女儿。” “怎么,是想告诉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周珩笑了下,把话接过来,“黄叔叔,您若是不满意我的决定,随时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办法来,是要跟周家撕破脸,还是另起炉灶,都随你。”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黄彬的语气又重了几分。 这一次,高征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略有狐疑的看着周珩。 周珩也拨冗扫了他一眼,想来以高征的反应,已经意识到她有后手了,准备先静观其变。 周珩笑了下,也不介意当着两人把后手亮出来:“是我说的。我我和我爸一样,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黄叔叔要走,我一定不拦着,但反过来,您的事我也没有义务再保密。” “我有什么事?”黄彬愣了愣,表面上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心里却是一咯噔。 周珩见他掩饰的倒快,又见高征投过去一眼,已经起了疑,便接道:“没有就没有吧,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这话落地,周珩就站起身:“我爸刚走,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不送了。他的葬礼在后天,如果你们愿意来送他最后一程,欢迎,如果还要谈刚才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好了。” 说罢,周珩抬脚就走。 这之后,黄彬和高征又坐了片刻,也没多待,很快离开。 阿姨将两人送走,回来告知周珩。 周珩却料到此事还没完,必有下文。 果然,还不到十分钟,高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电话接起,就听高征说:“周小姐,我想单独和你聊聊钱的事。” 显然,高彬还不死心。 周珩也没打算跟他东拉西扯,就直接道:“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作为交换,高叔叔,你的事我也不会告诉黄彬。” 高彬那边沉默了,多半是在思考周珩是真的知道点什么,还是故意诈他。 直到周珩说:“黄斌这个人虽然鲁莽,死要面子,也没什么文化,可我听我爸说,他非常疼老婆。他老婆当年可是名噪一时的校花,他一个大老粗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人追到手,而且这件事他逢人就吹。我虽然没见过他老婆,但是看黄瑛的样貌,也能知道那一定是不可多得的美女。高叔叔,你说要是让他知道了,他那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跟他最好的兄弟有一腿,他会不会发疯的想要杀人呢?” 黄彬这个人其貌不扬,性格粗俗,又没有学历,跟着周楠申多年也一直处理着肮脏事,在他的人生中实在没有什么是拿的出手的,除了他老婆。 对于一个要面子且又自大又自卑的男人来说,若是这唯一一项“优势”都被人绿了,那心态还不得崩成渣? 电话里,高征听到了这番说辞,很快就安静了。 周珩又等了几秒,等来了一句:“我知道了,前面的话当我没说,以后咱们照旧。” 随即高征就将电话挂断。 不会儿,黄彬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张狂,反而还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周珩又如法炮制,将高征父母的死念叨了一遍。 黄彬立刻换了一副态度,笑呵呵的跟她赔不是。 直到电话切断,周珩捏了捏眉心,靠着沙发歇了会儿,心里也有了觉悟。 坐上这个位子,以后恐怕还有不少事需要她费心。 至于是否能将事情处理妥当倒还是其次,这里面最主要的,还是制衡之术。 第129章 16 chapter 16 周楠申的告别仪式, 可以用简洁、快速来形容,周珩最初的意思就是不希望节外生枝,不要给消息散播制造太多机会, 所以才选择快刀斩乱麻。 但是在告别式当天,来的人仍是超出了周珩的预期。 小小的告别厅自然是装不下的,所以宾客们就以流水的方式, 从进门到出门,来了一遍流程。 周珩始终站在直系亲属的席位上, 默默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现,有些人她认识, 或者见过,有些人看着脸生却听过名字, 而有些人则连听都没听过。 这些人除了商界人士, 还有几位涉黑、涉毒的大佬,周珩不免暗暗惊讶着, 这几人竟然敢亲自露面, 不是有恃无恐, 就是别有目的。 至于消息是怎么散出去的, 怎么散的这样快,这里面或许有许家的手笔,又或许和黄彬、高征有关。 周珩让陈叔负责收白包和登记, 这样日后也方便查询。 而在告别仪式结束之后, 也有一些人来到周珩跟前,自报家名,并告知是代谁出面, 前来表示慰问。 周珩平静的应对着, 同时也记下这些人的名字。 她心里也很清楚, 这些找助手代为出面的,要么就是自己身份命案,不便前来,要么就是估量了形势,认定周家不行了,犯不着自己跑这一趟。 自然,许景昕和许景烨也来了。 许长寻没露面,却让林明娇跑了一趟。 林明娇虚情假意的安慰了蒋从芸一番,就趁机和到场的一些商界人士混作一团,还有说有笑。 蒋从芸对此不屑一顾,周珩却很淡定。 这样的场合,本来就会有人利用起来作为交际场,再说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或多或少有利益牵扯。平时没机会碰到的人,在此小聚片刻,聊上几句,这也是人之常情。 在外人面前,许景昕没有和周珩说上几句话,也就是到场之后打了个招呼,两人表现得都很淡,仿佛并不相熟,随即他就走开了。 没多会儿,周珩再看过去,已经有商界人士上前与他攀交。 又过了片刻,他又被那几位大佬围在中间,说笑起来。 周珩远远观察了片刻,只见这一刻的许景昕,与她往日见到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眼神,他都像极了真的混迹在那个圈子里的人。 而后许景烨来到跟前,周珩便收回目光,脸上也多了点笑意。 看在外人眼中,许景烨和周珩站在一起说话,若是从肢体语言上解读,两人可谓是一对璧人,许景烨拍了拍周珩的肩,似乎在安慰她,而周珩就向他这边倾斜了身体,仿佛依靠和倾诉。 然而站在周珩的角度,她只知道自己正在驾驭着演技,而且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至于许景烨,她在他眼中看不到半点真诚的关怀和情意,有的只是试探和估量。 这场葬礼,周珩既是家属、局中人,也是旁观者,她看到了周家的处境,看到了每一个人脸上的面具,也看到了自己日后需要面对的难关。 前来吊唁的宾客,大多是男性,而且他们眼中都夹杂了一点不屑以及轻视。 这一点周珩可以理解,换做是她,大概也不会高看往日平平无奇、毫无建树,如今却要支撑一个家族的周家千金。 然而当周珩看到这一切时,却没有愤愤不平,就连蒋从芸都对这些人的嘴脸冷嘲热讽了几句,而她却“置身事外”。 蒋从芸后来问她,她也只是说:“周家也不是靠这些人的观感讨饭吃的,没必要在意。” 蒋从芸却不同意:“怎么能不在意,他们看轻了咱们,日后指不定要欺负到头上,这难道没有影响么?” 周珩没有争辩,也没有因此就激发出所谓的“要争口气”的决心,她平静的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只因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周家未来的对手只有许家,绝不可被旁的小角色扰乱视线。 告别式之后,周珩和蒋从芸,以及陈叔一起去了墓地,没有让其他人跟。 等周楠申的骨灰下了葬,周珩坐着袁洋开来的车回到公寓。 路上,袁洋始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话要说,可周珩见了,却不似往常那样发问,而是全当没有看见,径自闭眼休息。 其实她心里大概知道袁洋要说什么,多半是程崎已经告诉他,她知道他们暗中往来,并且发现耳坠里的秘密了。 以袁洋的立场,他应该想要解释。 但周珩对此却毫不在意。 …… 周珩回到公寓时,天色尚早,可她已经觉得疲倦,索性冲了个澡就上床睡觉。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 手机被她静音了,她醒来拿起一看,有一条许景烨的微信留言,说:“你休息两天就回来吧,有些事咱们也需要当面聊聊。” 周珩没有回,又点开许景昕的聊天窗口。 许景昕只说:“你之前说要我帮你分析,什么时候?” 周珩还没有完全醒困,很快回了两个字:“现在。” 消息发出后,她又追加了一句:“哦,太早了,你还没起吧。” 想了想,仿佛自说自话一样,她又想撤回。 可就在这时,窗口上方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接着许景昕就回了:“起了,那就一起吃早饭吧,边吃边说。” 这个人的作息还真是…… 周珩想了下,却想不出准确的形容词,索性回了句:“好,半个小时候见。” 随即她下了床,快速洗漱完毕,换上便装就出了门。 两人约见的地方距离周珩比较近,加上早上不堵车,周珩不到半小时就走进早餐店,叫了两份早餐,追加了一杯咖啡,就在位子上坐下。 等周珩吃得差不多了,许景昕来了。 他在周珩对面落座,接过周珩递过来的早餐,扫了眼她的素面朝天,以及有些蓬松的头发。 他说:“看你这气色,看来休息的不错。” 周珩一顿,将碗里的粥喝光,说:“我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凡事都要朝前看,回头只会拖慢脚步,影响当下的决定。” 这话落地,周珩脑海中也跟着略过好几件事,包括周家过去的“黑账”,黄彬和高征这两颗不安分的地雷,接下来要和许景烨的“对峙”,以及许长寻这只老狐狸的下一步动作,等等。 这么多事情等着她,她也实在没有心情和时间伤春悲秋。 之后的十分钟,周珩就端着咖啡缓慢地喝着,一边消食一边安静的整理思路。 灯下黑 第192节 许景昕就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直到全都下了肚,他也起身去买了杯咖啡回来。 周珩这才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这样问出一句:“你应该知道‘周珩’和许景烨是初恋吧?他们很相爱,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许景昕正在擦手,听到这话停顿了一秒,随即点头,自然也注意到周珩用了“外人看来”这样的形容。 许景昕问:“那么事实上呢?” 周珩抿了下嘴唇,说:“事实上,我和许景烨可能也有一段故事。” 许景昕的眉梢微微挑了下,显然是有点惊讶的:“可能?” “嗯。”周珩老实道:“我失去的记忆并非只有绑架那几天,还有很多过去的事。或者这么说,我不是失忆,而是记忆混乱,这和我的病有关。有很多我记住的,且坚信的事,在最近这段时间都被一一推翻,我还因此想起一些和过去的记忆相反的片段。医生曾经说过,因为我得过精神分裂,所以有些记忆会被篡改、删除或是覆盖,这都是有可能的。 很快,周珩就将其中几段奇怪的记忆简单的描述了一遍。 许景昕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是眼神微妙地看着她。 直到周珩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难道你觉得我后来想起的这些也有问题么?” 许景昕摇头道:“记忆是你的,当事人也是你,我两者都没参与,哪有资格质疑。只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想你也需要注意。” 周珩问:“是什么?” 许景昕说:“你过去深信不疑的那些记忆,和现在新的记忆,这两者相差太多,甚至可以说是自相矛盾的。” 周珩瞬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前后的记忆有偏差,也不应该相差太多?” 许景昕轻轻颔首,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也没有注意到。你刚才说在你的新记忆里,十一年前你和许景烨也有过一段情,只是你记忆混乱,到现在才想起来。那么许景烨呢,他该不会也‘失忆’了吧?” “他当然没有。”周珩皱了下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景昕笑了下,解释道:“假设许景烨被你骗了过去,以为你就是‘周珩’。按照你的描述,‘周珩’知道许景烨和‘周琅’的关系,那么这里面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周珩’和许景烨只是演戏,另一种是‘周珩’完全不在意许景烨游走在姐妹两人中间。” 周珩接道:“没错。不过以‘周珩’的性格来看,她应该不会是后者,她很骄傲,不可能容忍的。” 许景昕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周珩’和许景烨只是做戏,这应该是两人配合好的,那么你从欧洲回来以后,许景烨可有什么地方透露出这一点?” 周珩垂下眼回想了一下,说:“没有,许景烨表现的就像是真的拿‘周珩’当初恋一样,他甚至没有提过做戏和‘周琅’事……” 说到这,周珩又看向许景昕,快速道:“不过我确诊精神分裂的事,许家人都是知道的,他可能也知道我的记忆混乱了。” 许景昕又是一笑:“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推导,明知道你记忆混乱,还只字不提过去和你做戏的事,当着你的面扮演着痴情的初恋,他这是在故意引导你往错误的方向认知。当然,这个结论也是要建立在你刚才说的事情基础上,首先要确定‘周珩’和许景烨只是做戏。” 许景昕的分析十分严谨,可周珩却只顾着深究他的前半句,忽略了后半句,进而想到许景烨故意引导的动机——用“感情投资”这张牌来套住已经记忆混乱的她,借此达到借周家这股东风的目的。 以许景烨的性格,这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片刻后,许景昕再次开口,将周珩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你确定以‘周珩’的性格,她不会容忍许景烨脚踩两只船么?” 周珩回道:“换做其他女生,都不可能受这份气,何况是她。她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这只是你对她的认知。”许景昕淡淡指出疑点,“可你别忘了,你对她的认知是有偏差的,就好比说她在你的记忆里,前后就不像是同一个人。换句话说,你主观认为她眼里不揉沙子,但或许她是可以揉的,只要动机足够强大,只要她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只是一种利用关系,分得清轻重缓急。” 周珩想了下,说:“我承认,我对‘周珩’的看法带有很强烈的主观色彩,可能她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或许她要要复杂得多。可即便她容忍许景烨脚踩两只船,许景烨这几年对我的态度,也说不过去啊。如果是互相利用,他何必办深情,说来说去,还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利用我的记忆混乱来迷惑我。”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许景昕说。 周珩接道:“你是想说,打从一开始,许景烨就知道我是‘周琅’。” 许景昕的手指在桌上画了起来,同时说:“如果他知道,这里面也有一个矛盾点——为什么明知道你是‘周琅’,却还是将你当作初恋‘周珩’一样对待,陪你一直玩着‘替身’游戏?” 周珩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接不上话。 是啊,如果许景烨知道她是“周琅”,那他的很多言行就更不合理了。 除非他心理变态,故意耍她玩? 不,这也说不过去,如果说是耍她,也没必要演的这么真,他都好像真的入戏了似的,这已经不是变态了,反倒像是分裂。 思及此,周珩喃喃道:“这么说,许景烨一开始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只是到最近才怀疑我的身份……” “那你就要想想,最近你有什么事引起了他的怀疑。”许景昕说:“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也不重要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他够聪明,就知道不能再放任这种怀疑继续下去,最有利的是直接求证。” 周珩醒过神,笑道:“还真让你猜对了,他昨天给我发了信息,说要跟我聊聊。我想他不只是要求证,也是要摊牌。在确定我的身份之后,他下一步会直接跟我挑明利益捆绑。毕竟现在周家是我说了算,他又刚刚丢失海外部,要是在这个时候连我都倒戈,他可就真是腹背受敌了。”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周珩没有点明,那就是许长寻。 不只是许景烨不敢在这个时候丢失周家,反过来,周珩也不会冒险在此时与他彻底撕破脸,无论谈判、对峙、博弈,还是相互制衡,这都是战术,而非撕破脸。 一旦撕破脸,许景烨没了退路,就会彻底“听”许长寻的话,他们父子就会暂时消除隔阂,这对周家是最不利的。 周珩看了眼时间,又道:“时间不早了,你待会儿还要去集团,我也需要回去处理一些事。等以后想到什么,我再告诉你。” 话落,周珩站起身,准备要走。 可许景新却在此时开口:“你和程崎……” 周珩顿住,挑眉看向他:“怎么?” 许景昕却没有继续,只是看着她,同时眉心微蹙。 周珩问:“你是想问我和程崎合作的条件,还是想问他背后的人?” 许景昕却只是扯了下唇角,摇头:“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周珩觉得奇怪,本想再追问两句,但话到嘴边有作罢,停顿了两秒,这才抬脚离开。 许景昕依然维持着坐姿,透过玻璃窗看着周珩走出店门,来到马路边,抬手叫了车。 直到那辆车离开,他才收了视线,再次蹙起眉头。 他的思路也在这一刻回到了刚才的谈话上,尽管他们的分析还算刘畅,逻辑推导也没有出现问题,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奇怪。 似乎太顺了,难道说事情真只有这么简单? 且不说许景烨的态度始终是个谜,也没有一种解释,可以完全合理解释他的行为,就说周家姐妹和许景烨周旋的这件事好了,周家和许家的其他人竟然一点都不知情么? 如果周家人知道,那么周楠申和蒋从芸当年又是什么态度,总不会是鼓励和纵容吧? 而十一年后得今天,他们却又对出现记忆混乱的周珩只字不提此事,目的又是什么? 在看到许景烨演绎着对周珩的种种痴情之后,他们竟然也没有提醒她半句? 想到这里,许景昕眯了眯眼,脑海中忽然又有了一条新的思路,而这条思路就是从周家“放任”的态度中得来的。 那就是,十一年前的“周珩”不仅知道许景烨和周琅的关系,而且还是她撺掇的,更有甚者,是她和许景烨说好了,一起利用周琅的感情来达到什么目的。 也就是说,“周珩”和许景烨是真的相爱,正是因为如此,“周珩”才放心让许景烨去当猎人。 谁知在狩猎的过程中,意图却被周琅发现,或者是周琅一开始也是想狩猎的,只是没想到“周珩”也有此意。 这样一来,许景烨在十一年后的态度就可以得到解释,这也是为什么周家会放心他接近如今的周珩。 许景昕的思路走到这里,他很快拿出手机,打字发给周珩。 …… 同一时间,周珩坐的车已经停在公寓外。 周珩下了车,一边走向公寓,一边翻出手机,将许景昕发来的文字看了一遍。 之后她就心不在焉的坐电梯上楼,同时想着他刚推导出来的可能性。 难道说,十一年前是一场双方的狩猎,“周珩”对她一面是姐妹情深,另一面则让自己的男朋友前来引诱。当然,“周珩”还要在妹妹面前装作她和许景烨没有丝毫感情,一切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而她作为妹妹以及私生女,从跟上就处于劣势,于是在和“周珩”的博弈当中,也想到了同样的办法,一面扮演着乖巧的妹妹,对姐姐惟命是从,另一面就去勾引姐姐的男朋友,再联合他一起干掉姐姐? 可问题是,如果“周珩”和许景烨是相爱的,许景烨又怎么会让人绑架她,还让绑匪侮|辱她? 那会直接害死“周珩”啊。 莫非在那场感情游戏里,许景烨假戏真做,又转而喜欢上周琅,所以…… 不,这也不太可能。 周珩自问,十六岁的她还没有具备能在短时间里,令许景烨这样的人彻底改变心意的能力,不仅在情感上舍弃初恋,还在行动上将初恋害死的地步。 别说十六岁的她了,就是现在的她也没这种自信。 她甚至觉得,许景烨根本没有爱过任何人。 思路到此,周珩这样在微信上回道:“你的分析又给了我一条新的思路。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十一年前的‘周珩’是真的爱许景烨,也放心将引诱‘周琅’的任务交给他,相信他不会背叛。而‘周琅’也有同样的念头,她要在这家生存下去,要取而代之,除了在健康上可以秒杀姐姐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优势,所以她只能勾引许景烨,借助他的力量。但是站在许景烨的角度呢,他既不爱姐姐也不爱妹妹,只是在这场游戏中扮演狼人的身份,同时利用她们两人,所以才会将姐妹俩一起绑架,看着她们自相残杀,到最后再在两人中做出选择,牺牲姐姐,留下精神受到刺激的……” 周珩太过专注于打这段话,脚下走得很慢,直到走出电梯了还在打字。 眼瞅着她快要走到家门口了,这段话也快要打完了,就在这时,她突然碰到了一股阻力,不仅整个人撞了上去,就连手机也没拿住,掉在地上。 周珩眼皮子跟着一跳,下意识看向来人。 直到面带浅笑的许景烨出现在视线中,周珩直接吓了一跳,而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平复心虚,身体就做出最直接的反应,立刻蹲下去捡起手机。 手机躺在地上,屏幕朝上,幸而字体不大,她捡起时还在想,许景烨应该什么都没看见。 随即她将屏幕按掉,起身笑问:“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不去上班么?” 许景烨似乎没有注意到周珩的异状,只说:“我中午再去,上午有时间,就来看看你。不过你的密码锁换了,我进不去,按门铃又没人应,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就回来了。” 许景烨淡淡落下这样两句,又是一笑,问:“这么早,你去哪了?” “哦,出去吃早饭,先进来吧。” 周珩来到门前,用指纹开了锁,随即就进厨房洗手,并很快做了一壶热水,准备泡茶。 许景烨换了拖鞋,就在沙发上坐下。 周珩将茶水端给他,在单人沙发里落座,随即打开电视新闻,将音量调得很小,却不至于令气氛太过安静。 许景烨没有动,双肘就搁在膝盖上,侧首看了过来,自然也将周珩可以拉开距离的举动收入眼底。 随即他笑了笑,说:“昨天给你发微信,你没回,今天要不要回去住?” 第130章 17 chapter 17 ——昨天给你发微信, 你没回,今天要不要回去住? 听到这话,周珩略带诧异地看了许景烨一眼, 想着难道就因为这个,他一大早特意跑过来,怎么不打电话? 再转念一想, 哦,是了, 这也算是一个可用的借口。 周珩笑了下,十分平静地说:“这几天太累了, 昨天很早就睡了,刚才醒来先去外面活动了一下, 吃了早餐。” 灯下黑 第193节 许景烨扯了扯唇角, 垂了下眼,又一次问:“那今晚, 回去么?” “回啊。”周珩痛快地说:“反正家里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许景烨神情一松, 微笑时端起茶杯喝了口。 周珩见状, 却说:“对了, 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聊么。” 许景烨似是迟疑,当着周珩的面拿出手机看了眼,回道:“该去公司了, 晚上咱们回去再说吧。” “也好。”周珩率先起身, “这几天公司的事也是焦头烂额,你去忙吧。” 周珩这一动作无疑是在送客,许景烨看了她一眼, 也没有继续赖在这里的意思, 很快站起来说:“那我先去公司了。” “好。”周珩微笑。 许景烨又定定的看了她两秒, 这才抬脚走向门口。 周珩用余光扫过他的背影,直到门开了,又合上,她才面无表情的回到房间。 趁着换衣服的时候,周珩还在想,晚上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许景烨,刚才的冷言冷语、保持距离,固然是适合的,但也不能逼得太紧。 许景烨在态度上的拿捏一向到位,即便他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在面上露出来,而刚才他故意放低姿态,还有点迁就的意思,也绝不是他心里真的为春城一行感到愧疚,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今天的事若是换做几天前,周珩或许还会认为,许景烨是一半愧疚一半动气,可现在经过她和许景昕分析,已经基本推断出来,许景烨在十一年前对她和“周珩”做过什么事,她自然不会还对此抱有幻想。 许景烨根本不爱“周珩”,那些都是做戏。 这个男人的演技,都可以当她的老师了,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珩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点憋闷,却不知道是因为她和“周珩”一样都曾被这个人玩弄在鼓掌中,还自以为聪明的可以反杀,还是因为“周珩”被这个男人骗的太惨,连命都丢了。 相比之下,她还算轻的,起码十一年前的她也是动机不纯,最终输了全因技不如人。 难怪有人说,女人是情感动物,大部分生来就比男人感情丰沛,所以一旦摆脱了情感的桎梏,像是男人一样思考,却依然保持着女人的行事方式,那就无敌了。 可怜的“周珩”,恐怕她到死都不知道害她的人是谁。 若是她知道幕后主使是许景烨,以她骄傲的性格,恐怕就算不死,也会疯了吧? 如果是自小就生活在底层的人,见多了不堪的肮脏事,自己也经历过,遇到这样的打击也不至于会逼疯,反而是受到教育越多,生活越安逸的人,一旦跌落谷底,突遭这样的磨难,精神上会受到沉重的打击,一下子经受不住,就崩了。 想到这里,周珩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对“周珩”生出这么多同情和唏嘘。 她不禁自问,是因为她和“周珩”也曾经和睦相处过,还是因为同为女性,天生就容易产生共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她当初在绑架案中也受了刺激,会不会就和“周珩”被辱惨死有关? 是她撞见了什么事,还是得知了什么秘密? 还有,经过医生鉴定,她也有撕裂伤,那又是谁造成的? 是那几个绑匪食言了,趁许景烨不在的时候也侮|辱了她,而她又因此目睹了“周珩”的死状? 周珩闭了闭眼,真是越想越头疼,而且一个人胡思乱想,很容易就陷入死胡同,把自己绕进怪圈里。 她吸了口气,等情绪平复下来,便进浴室整理好头发,然后上了一层淡妆,这才给袁洋拨了电话。 …… 袁洋很快就开车来接周珩,周珩上了车,就习惯性的拿出手机登录微博,同时嘴里还说了句:“今天有什么新闻么?” 这话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 袁洋从后照镜眼周珩,还是接道:“有,有人传霍雍被绑架了。” 周珩的微博刚刚登录上,目光也刚刚扫到热搜上的一条,来自silly talk的转载帖。 她匆匆抬眼:“真的假的?” 袁洋说:“是那个s.t昨晚在海外发的帖子里说的,热搜上已经炸锅了。” 这之后,周珩没再提问,她已经点开热搜,看到被转载过来的帖子,不仅标题足够劲爆,内容更是骇人听闻。 这里面一上来就说,因为法律对作恶多端的h少,迟迟没有制裁,于是便有人将他绑架,希望能由广大网友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部分网友都认为,这是silly talk为了夺人眼球,增加曝光率而杜撰的假消息。 小部分网友认为,silly talk过去发的帖子基本都是证实过的,似乎这个人的消息来源很可靠,指不定这次就是绑匪跟他爆料的呢? 还有少量网友表示,不管真假,静观其变,不造谣不传谣,而且感觉这件事很快就会有分晓。 从公寓到公司,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周珩一直沉浸在帖子当中。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热搜上就又出现新的一条,是silly talk刚在海外论坛上发了消息,被人搬运过来。 这次的内容里还附上了三张手绘图,第一张画的是人类的耳朵,第二张是一对眼珠子,而第三张则是一双男性的手臂,沿着手肘齐整切下,就放在一个看上去很简陋的旧物资的地面上。 在这三张图后面,silly talk还附上一段话,大概意思是,欢迎广大网友参与解谜,谁能通过手绘图提供的线索,找到案发现场,并打卡拍照上传,就会送上惊喜。 而游戏截止时间,就以警方找到时间为准。 这个帖子之后,很多网友都炸锅了,而在江城的网友则纷纷举手,还有不少人响应起解谜游戏,一定要尽快把地方找出来。 评论区更是空降大神,对手绘图里的屋子进行分析。 周珩看到这里,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事实上,当她想到茅子苓之前的遭遇,以及程崎的性格和作风,这件事在她心里就已经证实了。 直到车子在车库里停下,周珩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先给程崎发了一条信息,问:“你做的?” 就这样简单三个字,没有任何指向。 不会儿,程崎回了一个笑脸。 周珩有了答案,也没多问,只拿起自己的包,抬手推向车门。 就在这时,袁洋开口了:“姐。” 周珩顿住,转过头来,就见袁洋已经回过头,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有着犹豫。 周珩瞬间意会,说:“如果你是想说你和程崎的事,我可以理解,也没有怪你。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话落,周珩就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间。 这件事若换做过去,周珩大概还会听一听袁洋的解释,互相拉扯一番,但换做今时今日,那些她已经不在乎了。 无论袁洋的解释是否周全,圆不圆的回来,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的,没有别的版本。再说,一个人的言行,就是最好的表达,语言的修饰都是掩饰和装饰。 再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袁洋,得知自己父亲的遭遇,必然也不会甘心为周家卖力,更谈不上感恩戴德,不找机会捅仇人一刀就不错了。 反过来说,她还得“感谢”梁峰曾经接触过袁生,留下了一段录音,还给袁生留了毒药。 若非如此,袁洋指不定还会真的以为,是她下的手。 至于她和袁洋的关系,过去他叫她一声“姐”,如今还是如此,过去她让他当司机,如今也是如此,一切都没有改变。 以后若有什么事,该交给他办还是要交给他,何况现在大家在一条船上,有共同要对付的目标,周楠申死了,袁洋的仇人也就剩下许家了,自然也就没有理由不帮她。 …… 此后一整天,周珩都没见到许景烨。 她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很少出去,许景烨也一直待在市场部,没露过面。 至于海外部的新领导许景昕,一天下来竟然也没有现身。 后来周珩才知道,许景昕很早就来了公司,在部门走了一圈,和大家打了照面,就被叫去高层了,还在上面开了一天的会。 傍晚时分,周珩到点下班,也没多待,更没有等许景昕下来的意思,自然也没有去市场部找许景烨。 她坐上车,让袁洋送她去许景烨的别墅。 袁洋将车开上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姐,许老二的那里,你还是要小心。他这个人,实在阴险。” 春城之行发生了什么事,袁洋多半是知道的。 他的这句提醒,也是真心的。 “嗯。我知道。”周珩应道,隔了两秒,又想起一茬儿,问:“那许老三呢,你怎么看?” 袁洋一顿,想了想才说:“我对他了解不多,也没正面接触过,只是听说过和他有关的几件事,总觉得……” 说到这,袁洋停住了。 “什么?”周珩抬了下眼皮。 袁洋说:“怎么说呢,就觉得他这个人挺深的,不容易看明白。” 周珩不禁笑了:“许家有哪个人是容易看明白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袁洋解释道:“就好比说许老二,他城府很深,但是说他阴险,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可是许老三这个人,我还找不到哪个词去给他下定义。呃,其实就是我还没看明白。” 周珩这才听懂:“你是说他多变?” 袁洋接道:“是啊,虽说程先生也挺多变的,但要了解他的喜好也不难,程先生重朋友情谊,哪怕有些事做的狠了点,出发点总是不变的。而许老二最看重的是权势,他做的事都是在争权。相比之下,许老三就让人有点摸不透了。” 周珩没接话,却也不禁顺着袁洋的旁观者角度去审视。 程崎重朋友情谊,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朋友是他上进的动力,做人的准则,却也是梁峰控制和利用他的筹码。 而许景烨呢,他一直在争名夺利,但与其说他爱钱,倒不如说他爱权,他追求的是凌驾于人的优越感,这也和他的出身以及自小受到的挤兑有关。 至于许景昕…… 以袁洋的角度,自然是看不透他的。 别说袁洋了,哪怕是她,曾经也搞不明白许景昕的目的。 是人都有追求,所谓的高大上的追求,都是建立在基础物质条件之上的,而在基础物质条件和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人的追求往往就是健康、平安、温饱这样简单的东西。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珩的第一目标都是“生存”,她得先活着,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才有资格谈其他。 若连这个都保障不了,还谈什么自由和尊严? 一年前的许景昕,在她看来也是如此。 可一年后的他呢,他也开始参与到争名夺利当中,可他又不是一个贪恋利益和权势的人。 她也曾经设想过,这样一个人,当他过去的信仰和信念都被现实剥夺之后,他未来人生的目标又是怎么确立的? 直到他那天说,他要脱离这一切,他要得到它,再摧毁它,然后恢复自由。 她问他,什么是自由。 灯下黑 第194节 他说了八个字:“粗茶淡饭、心安理得。” 这话换作别人来说,周珩是不信的,她更不认为有人会得到权利和地位之后,还舍得摧毁,回归到最初什么都不是的状态。 毕竟人只有站在高位,才能自由的选择,而不被他人左右。 她自小遭人欺负,被人摆布,从没有为自己选择过一次,她相信只有爬的高一点,再高一点,直到把那些人踩在脚下,才有选择的自由。 然而时至今日,周楠申死了,她上位了,似乎她在周家已经获得了“自由”,但对外却还面临着许家的威胁和梁峰的虎视眈眈。 那么等到将来,当她将这两个强敌也解决掉呢,是否就能如愿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世事迫人,往往由不得自己选。 …… 周珩回到别墅时,许景烨还没回来。 她先进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换上居家服,躺在床上小眯了一会儿,还顺手上了个闹钟。 她睡得很踏实,也不在意许景烨几点回来,她该怎么应对。 等到再睁眼,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周珩被闹铃叫了起来,又在床上躺了片刻,听到外面似乎有响动,就走出去看了眼。 许景烨正在厨房里忙活,香气四溢。 周珩走上前,恰好许景烨转过身,两人打了个照面,她还有点睡眼惺忪,居家服有点皱巴,而他身上系着围裙,见到她率先露出一个微笑。 周珩问:“在做什么,这么香。” 许景烨说:“糖醋鱼,龙井虾仁,还有蟹黄拌饭。” 都是“周珩”爱吃的。 周珩笑了下:“不错,听着就有食欲。” 随即周珩就坐到沙发上看新闻,和许景烨都没有一句交流。 她时不时还刷一下微博,关注霍雍被绑架的后续。 直到饭菜端上桌,许景烨解下围裙,喊她洗手吃饭。 周珩这才坐在饭桌前,接过许景烨盛出来的米饭。 她的手机面朝上搁在桌上,屏幕还亮着,许景烨垂眸扫了一眼,坐下后率先开口:“在看霍雍的热搜?” 周珩夹了块鱼,边吃边说:“这事你怎么看?” 许景烨说:“应该是真的。霍家这两天也在找霍雍,失踪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哦。”周珩没再多问,专心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一顿饭吃的分外和谐,许景烨往她盘子里夹得菜,她也照单全收,还一连吃了两碗米饭。 等到饭后,许景烨挽起袖子去洗碗,周珩也没和他抢,就趁着空闲煮了一壶热茶,倒出两杯。 许景烨刷完碗,拿掉围裙,端起另外一杯茶喝了口,便将茶杯落下,看着她。 周珩就坐在案台前,原本在看手机,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后,就抬头望过去。 四目相交,几秒的沉默。 这一次,是周珩先开口:“你要跟我聊的,是春城的事?” 许景烨一顿,眼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沉淀,随即他轻轻颔首,说:“是,这件事我本来想和你解释的。” 本来? 周珩注意到他的用词,一时觉得有趣:“那后来怎么又不解释了。” “因为我发现,你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也不觉得勉强,或是被迫,你好像很从容就接受了。”许景烨如此说道。 两人都没有拐弯抹角,藏着掖着,快速进入主题。 周珩闻言,忍不住笑了:“怎么,非得我表现得不情不愿,无辜无奈,为了你伟大的事业,忍辱负重,牺牲奉献,借此换取你的感动和回报,这才符合你的剧本么?” 周珩的语气很轻柔,用词却充满了讽刺。 许景烨听了,却没动气,更没有愧疚,他甚至是直勾勾的盯着周珩的眼睛,说:“以周珩的性格和脾气,她是不会顺从的,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顺水推舟,她会拒绝,会杀回来找我算账。” 哦,问题在这里。 这一点周珩早就想到了,可她不在乎。 周珩又喝了口茶,说:“所以你是在怪我变了,没有像过去那样。” 许景烨眯了下眼睛,带着一点审视和探究:“其实我今天只有两个疑问。” 周珩只挑了下眉,没接话。 直到许景烨问:“你跟我的关系,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 周珩反问道:“你指的是男女关系,还是利益关系。” 许景烨轻微的眨了下眼:“利益。” 周珩见他如此痛快,她的回答也没有半点迟疑:“我可以跟你保障,这件事不会有改变。只要你心无芥蒂,一如既往,周家依然会是你坚实的后盾。当然,周家对你的支持也不是白来的,你要坐上许长寻的位子。” 许景烨没有回答,目光依然盯着她,那里面充满着复杂的情绪,这一次连压制和遮掩都没有了。 而周珩也在他眼中,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半晌,许景烨才喃喃道:“你的反应,和你说的话,都和她不一样。” 周珩一顿,倒是有点意外,想不到许景烨会是这种反应,难道他刚才的问题,都只是为了试探她的身份? 周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那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我可以配合你。” 许景烨皱了下眉头,终于挪开视线,将茶杯里的茶一股脑倒进嘴里,等到咽下去,又撑着台面闭了闭眼。 然后,他才说:“我前段时间找人去欧洲调查过。我知道在你养病那几年,有个男人曾多次去看过你。那个人,就是程崎。” 周珩淡淡应了:“这一点我可从未隐瞒,我早就说过,我和程崎相识于欧洲。” “刚相识,他就频繁去看你?”许景烨似是笑了下,那笑容又很快消失,“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你们在欧洲也发生过一些事。” 周珩轻叹了一声,问:“这就是你的第二个疑问?你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好过?” 许景烨却极轻的摇了下头,如此说道:“周珩是不会看上他那种人的,在她遭遇绑架之前,就更不会了。” 换句话说,在许景烨的认知里,无论是绑架前还是绑架后,以“周珩”的性格都不会和程崎接触,更不要说产生感情了。 那不是“周珩”会做的事。 自然,周珩养病回来以后,种种表现也与往日有别,哪怕是细微的变化,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许景烨却一一记在心里。 而那怀疑的种子,也在逐渐累积的细节中越长越大。 只是这些事周珩已经不在乎了,她对许景烨的兜圈子也忍无可忍,索性挑破窗户纸:“这样试探有什么意思,你干脆直接问我好了。” 许景烨似是咬了下牙,下颌线上有着清晰地浮动。 然后,他吐出这样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周珩平定的看进他的眼睛里,在那里面,她看到了一些红血丝,也看到了紧张和焦躁,还有一些痛苦的情绪。 她真是有点佩服许景烨了,他竟然还在扮演深情? 他是在赌博么,赌她还有可能是“周珩”,然后继续骗她? 可他不知道,她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他是怎么对待“周珩”的。 也正是这个瞬间,周珩心里生出一点报复心态,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死不瞑目的“周珩”,她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现实,试图将许景烨最后一层伪装拆掉。 “我当然不是她。你‘爱’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此言一出,周珩就清楚的看到,许景烨的瞳仁微微紧缩,他的脸色也跟着白了,无措、痛苦、质疑、不可置信,多种情绪快速闪过。 就连他放在台面上的双手也握成全,关节浮现,还隐隐在发抖。 周珩将这些细微的变化收入眼底,虽然觉得他有点演过了,却还是警惕的离开椅子,往后错了两步,同时也非常不合时宜的想着,他这种演技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都可以开班授课了。 再这样演下去,难道就不怕收不了场吗? 然而周珩并没有机会想太多,不过片刻,许景烨的情绪就开始剧烈波动,那些所有不确定的东西,全都化作了愤怒。 他绕过案台,目标清晰的朝她走过来,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周珩心里一紧,立刻闪到沙发后面,叫道:“你别过来!” 在这一刻,周珩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一旦被许景烨抓到她,这里恐怕会直接上演血案。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说,许景烨已经入戏太深,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第131章 18 chapter 18 周珩绕着沙发躲避着许景烨, 绕了两圈,许景烨先停下来,他的眼睛还是发红, 脸色也很难看,甚至可以说是阴沉,瞪着她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然而即便如此, 他也比刚才多了一丝理智,他站住了, 双手依然握着拳,却垂在身侧克制着自己。 周珩也停了, 依然充满着防备看着他,直到他低哑着声音问:“所以, 你是周琅。” “是。”周珩应道。 许景烨吸了口气, 又比刚才多了一点理智,看着她的眼睛眯了眯, 又道:“你的脸是故意弄成和她一样, 是为了扰乱我的视线。” “这是周家的意思, 但不是针对你, 是针对外界所有人。”周珩一顿,“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顶着别人的脸。” 许景烨又看了她一眼, 回到案台边, 将刚才的杯子蓄满,又将茶水喝了,随即才发问:“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周珩见状, 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她在沙发上坐下, 说:“后面的事你应该都清楚了,周家让我取代她,和你们许家联姻,无论是哪个儿子都好,周家要我成为未来长丰集团的董事长夫人。这件事你爸也曾当面许诺,而且我的身份他也知道。” 许景烨依然侧着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安静的喝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周珩这个角度,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不想再刺激他要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刚才他的过分激动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灯下黑 第195节 于是,周珩隔了几秒,又道:“但你知道,我最看好的是你,虽然我不是她,但过去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帮你,那些可不是做戏……” 流水声传入耳中,许景烨又一次拿起壶,将两个杯子都倒满。 周珩注意到他的动作,又轻声说了句:“不管怎么说,十一年前我跟你也算好过,多少还是有点熟悉的,再说你我是同一种人,合作起来也会更顺畅。” 同一种人——利用感情,达到自己的目的。 许景烨端着两个杯子转过身,缓步朝她走来,并不着急,似乎也给足了她时间逃跑。 而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眼底还残留着红血丝之外,整个人仿佛还是之前那个贵公子,仿佛刚才和她动气的人不是他。 周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有一瞬间的犹豫,其实她可以站起来躲开,不去接那杯茶。 可是许景烨此举无疑是为了修复刚才的过激,她不好躲开,而且就算躲得了这一次也躲不掉下一次,难道次次都躲么,难道要永远跟他保持距离么,长此以往下去,就成了她怕他了。 正是因为想到这些,周珩始终保持着原有的坐姿,直到许景烨在她跟前站定。 她接过递到面前的杯子,说了声“谢谢”,遂喝了口。 再一抬眼,却见许景烨垂着眼眸,看着她。 那眼神真是……她不懂。 她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男人了。 周珩将嘴里的茶咽了下去,又挪开视线和第二口,同时训练有素的转动思路,想着下一句该说什么,如何在话术上再狡猾一点,既不落于下风,又能把人稳住。 最主要的是,眼下的局势不能乱,也不能散。 然而就在周珩思忖的同时,许景烨的声音忽然落了下来:“我跟你,什么时候好过。” 周珩一顿,嘴里的茶水还没咽下,同时诧异的看向他。 可就在下一秒,他和她手里的茶杯,就都落到地毯上,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太有攻击性,在他动手以前,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蓄力。 直到周珩被许景烨压在沙发上,脖颈也被他用手钳制住,她几乎是在那个瞬间,就被嘴里的那口水呛着了。 她根本顾不上反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脸红了,气道里进了水,眼泪也飞了出来,整个五官都火辣辣的难受。 她控制不住自己,就只能咳嗽,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将气道咳干净。 可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挪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周珩终于缓过来,她也没了力气,就只能虚弱的躺在那儿,眯着仍在流眼泪的眼睛,盯着上面这个男人。 如此近的距离,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倒影,许景烨的神情依然平静,盯着她的眼睛却是深沉的。 周珩知道,就算她现在四肢并用的挣扎,也不是他的对手,而这种无用功通常是莽撞的男人才会做的,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至于按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若是他想掐死她,应该在刚才她呛着的时候就下手了。 周珩缓慢的吸了口气,轻声问:“你要做什么?” 许景烨低下身,凑得更近了,他吐出来的气息就拂过她的面颊:“我还需要一点证明。” 什么证明? 周珩心里刚生出疑问,他的另外一只手就落在她的脸上,仔细且轻柔的抚摸着,缓慢的描绘过每一道线条,尤其是眼睛、鼻子和嘴唇。 落到嘴唇时,他的手指停留了很久。 周珩始终保持着安静,直到他的唇落下来,啃咬着她唇上的肉,甚至还将舌头探了进来,含住她的舌尖,仿佛他们是热恋期的恋人一样缠绵。 周珩睁大了眼睛,除了心口砰砰砰的快跳,几乎是处于震惊状态的。 她真是摸不透许景烨的剧本了。 他吻着她,却不带半点情愫,仿佛只是冷静客观的品尝着什么东西,然后再做出评价。 怎么,都过去十一年了,他还能记着和“周珩”接吻的感觉? 那真是见鬼了。 周珩刚想到这,唇上的力量就松开了,她的嘴唇已经红肿,他又用手指来回抚摸了两圈。 而这一次,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困惑。 周珩本想说话,直接问他鉴定完了没有,可她的声音却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而卡住,那只手目标明确的往下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衣领就被扯开了。 周珩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就见那只手落在她胸前的疤痕上。 尽管那道疤颜色很浅,但它存在,他的指尖就沿着那条线轻轻滑动,而他眼睛里也有东西在闪烁。 他又看向她,语气仿佛压抑且克制的说:“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周珩叹了口气,终于开始“挣扎”了,而且很轻易就坐起身。 许景烨的手又要伸过来,却被她躲开,她往后让了一点,保持着距离,却没有像是胆小鬼一样逃走,而是非常平定的看着他,说:“我的脸,还有胸前这道疤,都不是出自我的个人意愿,我当时受了伤,在医院昏迷很久,醒来就被整这样了。” 这部分周珩没有撒谎,可她也不会把这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无论是脸上还是胸前,都是周家的手笔,她自己也不愿意。 可她也不想跟许景烨透露太多细节,以免再刺激他。 然而即便如此,当周珩话音落地时,她仍是看到了许景烨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熄灭了。 这一次,比刚才灭的更彻底。 不过这一次,许景烨没有像刚才一样激动,他似乎平静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无力了。 他缓慢地挪开视线,低了头,闭上眼,然后将脸埋进在掌心中,就这样坐了许久。 周珩没有再说话,只将地毯上的杯子捡起来,随即走进厨房。 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缓慢的喝了几口,眼睛一直盯着沙发那边的动向。 过了好一会儿,许景烨才终于动了,他抬起脸,依然维持着坐姿,侧头看来,问:“那你的精神分裂是怎么回事?” 周珩一顿,说:“这是事实,我回去以后不久就被送进医院。家里人跟我说,我当时受了很重的伤,除了外伤之外,还被人性侵过。至于我的精神问题,据医生的说法是受了巨大刺激,再加上我的头部遭受了一点外部撞击,虽然不严重,但是这两者加起来,就导致了我的精神分裂。哦,还有一个后遗症,就是在绑架期间,我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跑出来了,她的尸体去哪儿了,这些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周珩非常冷静的陈述着这部分事实,同时也在观察着许景烨的表情,她自然不会透露,她已经想起部分片断,尤其是许景烨还曾经出现在那个仓库里。 在他面前,她依然要装出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只有这样才会松懈他的警惕,令他以为,她是可以继续哄骗的。 沙发那里,许景烨良久不语,他也没有再看周珩,只是眼神发直的看向前方。 周珩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是在消化事实,还是在计划下一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许景烨已经不再质疑她的身份。 周珩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表示,便牵出另一个话题:“对了,你笔记本里有一段视频,我看到了。” 隔了两秒,许景烨终于有了反应,他闭了闭眼,说:“我知道。” 周珩接道:“那天你说让我给你找资料,其实是引我发现那段视频。是因为我有过类似的遭遇,还因此丢失了几天的记忆,你想用它来刺激我,看我会不会想起什么?” 许景烨的视线扫过来:“那你想起来了吗?” 周珩眯了下眼睛,笑了:“很可惜,什么都没有,我的记忆还是很混乱。” 许景烨又别开脸,面露疲色,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周珩见状,想着不如趁着他疲倦,再问点什么,借此证实一下自己想起的片段? 思及此,周珩话锋一转,说:“不过有件事,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既然现在你我说开了,也决定继续合作了,那么让你知道也好。” “说吧。”许景烨没有看她,只靠近沙发里,有些颓废,半眯着眼睛,一副兴趣不大的模样。 周珩走到他面前坐下,存心了要碍他的眼,也不禁腹诽着,哦,终于演累了,在知道她不是“周珩”以后,就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了。 “精神分裂这种病会让人对现实产生混乱,会生出妄想,会分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明明没发生过的事,也能编出个一二三四。”周珩铺垫道。 许景烨索性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所以呢。” “我也有这种症状出现。”周珩说:“我不仅出现了,我还看到一些你我之间的发生过的事,就在十一年前,咱们很亲密,而且还被她看见了……但她没有生气,好像还一直知道这件事。我很好奇,你和她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假情侣,还是各玩各的?” “嗤。”回应周珩的,是一记嗤笑,就连许景烨的鼻腔中也发出轻哼。 他终于睁开眼,目光充满了不屑:“难怪叫妄想症,你这病情真够严重的。” 周珩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怎么,这段是假的?” 许景烨抿紧了嘴唇,有些忍无可忍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再张嘴就要骂脏话了。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随即站起身,居高临下且冷漠的扫过她,遂迈开腿离开沙发区,同时落下一句:“你还是再去医院看看脑子吧。” 周珩:“……” …… 许景烨的态度又给周珩心里留下一连串的问号,而这里面有些事她原本都已经分析清楚了,没有疑问了。 可现在…… 许景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周珩一个人在客厅里又坐了片刻,最终倒了杯热水回到自己屋里。 她还是很茫然,就趁着洗澡的时间整理思路,然而那些思路不整理还好,越整理越觉得混乱。 如果说许景烨之前的演技是在维持原来的深情人设,她还是可以理解的,并且由衷佩服,起码在他亲自上手证实她的身份之前,他还没有松懈警惕。 或许在那一刻,许景烨也在想,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是真的“周珩”呢?只要她是,他就得演下去。 直到他证实了她是周琅,他的态度终于变了。 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只不过她搞不清楚,他那种回避是因为觉得厌烦,还是因为不想面对“周珩”的模样。 随之而来的也有几个新问题。 按照她想起来的片段和程崎的证实,当年的绑架案是和许景烨有关的,而他用了那种非常手段迫害“周珩”,却不知道“周珩”已死,这就说明在最后“周珩”遇害的时候,许景烨并不在现场。 想来也是,若是他在,她也不可能是程崎带走的。 那么“周珩”的尸体是谁处理掉的,绑匪么,还是梁峰的人? 这件事许景烨应该也没有参与,否则他应该就当场证实了那是“周珩”,后来在见到她以“周珩”的身份出现,也不会毫无疑问。 还有,以许景烨后来这几年的态度推断,当年“周珩”遭到侮辱时,她应该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许景烨。 也就是说在“她”咽气之前,应该还以为许景烨是深爱她的。 否则这几年,许景烨面对曾经被他迫害过的初恋,还能表现的那样痴情、执着,这心理素质也太强大了。 只是为什么当年许景烨要设计绑架她们呢?以他和“周珩”的关系,他根本没必要走这一步啊。 难不成在那时候,许、周两家就已经表示过,“周珩”要许配给许景枫,没他的份,所以他宁可毁掉? 灯下黑 第196节 或者说,绑架案是她提议的,许景烨只是配合? 不,这两点也说不过去。 许配给许景枫,他们两人依然可以暗通款曲,犯不着杀人这么极端。 再说,以“周珩”的性格,她也看不上能力不足的许景枫。 还有,若是绑架案是她提议的,许景烨负责安排,那他们应该就是同谋——这一点,她曾经也设想过。 但问题是,这种同谋关系,是需要一定信任基础的,彼此之间不能有猜忌。 可是看许景烨刚才对她的态度,别说是同谋了,连多透露两句都嫌烦。他这种态度,又怎么可能会在当年帮她策划绑架案? 而且许景烨刚才的态度也不像是装的,他也没必要装出厌烦的模样,反而是维持表面的和睦才有更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不对,所有事都不对。 许景烨下意识的反应,仿佛将此前她的所有分析都推翻了…… 就这样,周珩坐在床沿又发了会儿呆,又翻出“周珩”的日记本看了看,还是毫无头绪。 而且,现在这些日记本也不可信了。 她本想再给许景昕拨个电话,可再一看时间,又想到这是在许景烨的房子里,为了保险起见,最终还是作罢。 反正他们现在在一个部门,有的是机会见面。 等到明天,她把许景烨这种阴阳怪气的表现跟他一说,保准连他都会摸不着头脑。 这之后,周珩又看了看微博,还特意去看了霍雍被绑架的后续。 没想到江城竟然有这么多闲人,大半夜不睡觉,还真的跑去找案发现场,还各自发了照片打卡留念。 当然,那些所谓的“现场”都是假的,有的甚至是为了蹭热度,就在自家小区附近拍了一张滥竽充数。 周珩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脑仁疼,一来是因为先前和许景烨飙戏,而她绞尽脑汁耗费了太多精力,一来则是因为霍雍的事刷了半天也没见到下文,全是跳梁小丑再蹦跶,看得眼晕。 周珩揉了揉太阳穴,索性放下手机,钻进被窝。 她起了个大早,一整天没闭眼,刚沾床不过两分钟,困劲儿就上来了,不会儿就睡了过去。 …… 这一夜,周珩睡得并不踏实,她做了很多梦,都很混乱。 她还梦到自己翻了好几次身,甚至还从床上起来过,起来之后还折腾了好久,但都干了什么,她完全没印象。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脑子里仍是嗡嗡的,像是有火车刚碾过去,每一根神经都在跳。 不仅如此,她身上也觉得疲累,关节有点酸,脖颈更是紧绷,就像是刚跟谁干了一架。 等周珩进了浴室,对着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的女人不仅眼神涣散,眼皮还有点浮肿,脸色也不太好,像是熬了大夜。 周珩吓了一跳,又皱着眉瞪了自己一眼,遂从小冰箱里拿出面膜贴上。 等她梳洗完毕走出卧室,脑子里还在想今早要煮杯咖啡去去水肿。 谁知她刚踏出门口,就撞见许景烨,而且他已经占据了厨房,正在煎鸡蛋。 周珩闻到了香味儿,肚子也跟着叫了声,可她没打算主动跟他攀谈,就走到案台前,打算先煮咖啡。 然而走近一看,咖啡壶里已经有咖啡了,热腾腾的。 周珩也没客气,倒出一杯,吹掉上面的热气,小心翼翼的喝了口。 许景烨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侧头用余光扫了眼,遂将锅里的食物装进盘子,然后转身放在案台上。 而且还不止一个盘子,还有她一份。 周珩本想离开,却因为他的举动而顿住。 她看了看盘子里的食物,除了鸡蛋,还有火腿肉和蔬菜,看上去简简单单,却让人食指大动。 周珩问:“给我的?” “嗯。”许景烨抬了下眼皮,看她的眼神意味不明,还有点复杂,却已经不再似昨晚那么不耐烦了。 周珩挑了下眉,自然没有问出“你不会下毒了吧”这种问题,很快就吃了起来,时不时还就一口咖啡。 但她吃的很慢,刻意和许景烨错开时间。 等到早餐下肚,许景烨已经洗完了锅和盘子,离开厨房。 不会儿,周珩就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 许景烨去公司了。 周珩这才将自己的盘子洗干净,回到屋里,慢条斯理的换衣服。 等她换上一身套装,踩上中跟鞋,又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面容,这才拿起包和手机,准备叫车。 只是她刚走出卧室的门,余光就瞄到沙发里那里似乎多了什么…… 周珩下意识看过去,却见许景烨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手里还多了一份文件,正在翻看。 她当即吓了一跳,而且还吓得不轻。 “你不是走了吗?”周珩问。 许景烨没看她,只将文件合上,说:“忘了东西。” 随即他站起身,扫过她:“叫车了吗?” 周珩仍是诧异,摇头。 许景烨说:“那正好,一起走。” 第132章 19 chapter 19 周珩有些心不在焉的坐上车, 脑子里还非常神奇的跳出一个念头——许景烨去而复返说是因为落下资料,其实只是借口吧,该不会是为了等她吧? 一想到这, 她就觉得荒谬极了。 简直了。 可是再一想到早餐他做了双份,早上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不,不是缓和, 是比昨天更古怪了。 总之,许景烨就跟分裂了一样,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周珩除了“有病”这两个字之外,也找不到其它更贴切的形容词。 说来也好笑, 明明得过精神类疾病的人是她,可是从昨晚到今天, 她却觉得自己正常无比, 反而是许景烨病入膏肓了。 最逗的是,他还让她去看脑子。 思路到此, 周珩不由得从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 动静虽然很小, 只有自己能听到, 却存在。 然而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一股存在感挨到了自己身上,还贴的很近。 周珩看向热源。 这一看, 刚好就和近在咫尺的许景烨的目光对上。 她眼睛里只有惊讶, 而他眼中却是平静无波,只对视了一眼,他就错开了, 只是手上动作没有停, 拉过她旁边的安全带, 随即抽身。 安全带的代扣卡进槽里,“咔”的一声。 许景烨很快就坐直了,发动引擎。 周珩蹦出来一句:“安全带我自己会系。” 许景烨却回道:“我叫你系了,你一直在走神。” 周珩没接话,看了他一眼就看向窗外,同时自问,他叫她了吗,那她刚才在想什么? 哦,对了,在想他脑子有病。 周珩不得不承认,许景烨的态度和行为让她感到迷惑了。 过去她自觉还明白他几分,也能洞悉他的行为模式,可现在她却不敢这么说。 而迷惑之后,就是在意。 周珩虽然很会察言观色,骨子里却是叛逆的,不是一个会在意他人眼色的人,而以往种种,很多都是为势所迫,根据形势和他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该怎么做,怎么说,才最为有利。 在昨天以前,周珩对许景烨也是如此,如果对她有利,她就去在意,如果无所谓,她就懒得理会。 然而到了眼下这一刻,周珩又发现过去的策略不适用于现在,因为这件事关系到的不仅是形势,还有她个人的“过去”。 从别墅到公司,周珩和许景烨全程几乎没有交流。 许景烨鲜少会像今天这样不用司机,他一直在专心开车,看着路面的目光很平定,表情也没有丝毫起伏,就好像副驾驶座没人一样。 周珩用余光瞄了他几次,见他拿自己当空气,也不打算故意上赶着制造话题,索性就刷微博。 她看的还是霍雍被绑架的热搜,看着看着,不免就想到自己的经历。 虽然她还没有想起来被绑架那几天的来龙去脉,却也深有体会,霍雍的生还几率有多低。 别说生还几率了,照目前的情况看,能留个全尸都难,而且程崎做事绝不会雷声大雨点小,冲着茅子苓也不会让他好死。 至于她,当年能侥幸从绑匪手中逃脱,她也曾经想过,无外乎就这么几种可能:第一就是绑匪内讧,她趁乱逃走。 但现在看可能性极低。 第二,就是有人放了她,而这原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周家两个女儿要死一个,留一个。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也就意味着绑架案确实是她策划的,最低限度也是参与者。因为她做这件事的动机最充分,只要干掉体弱的“周珩”,她就会成为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就像霍雍联合康雨馨制造车祸意外,导致霍骁变成植物人一样。 对于外人来说,绑架周家千金只是为了钱,要么就是图财,要么就是谋财害命,拿到钱后就撕票,杀一个留一个反而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也就是说,一旦产生“杀一个留一个”的结果,大概率就是自己人所为。 至于杀哪个留哪个,在绑架那几天之内应该也有过一番拉扯,许景烨应该也做过权衡,看周家两个女儿谁更有利,更好控制,更好哄,更容易达成合作。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绑架期间出了某些状况,导致形势急转直下,令许景烨不得不做出决定,将她们两个都杀了。 然而在关键时刻,梁峰的人出现了,程崎还将他救走。 灯下黑 第197节 而那些绑匪,很有可能就是梁峰做掉的。 这三种可能性,周珩自己更倾向于第二种,感觉也是最合乎逻辑,最合理的一种。 要说这里面有什么疑虑,就是她自觉以自己的性格,应该不会极端到要策划一出绑架案这么离谱。 她此前也曾经想过,这件事她一个人是办不成的,非得找个帮手。 现在看来,许景烨就是那个帮手,可以交情来说,她应该更信任程崎才是。 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程崎并没有亲口承认过参与,一到关键问题他就闪躲,根本问不出来。 在春城,程崎正面跟她透露的,也都是和许景烨有关的部分。 比如程崎说,十一年前她曾经想用感情拿下许景烨,但她没成功,也不听他的劝,还让他站在男人的角度来分析,看许景烨吃哪一套。 想到此处,周珩心里又生出另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她曾被许景烨迷惑了,一时脑子发热,就和他一起策划了绑架案,但为了保险起见,就事先将此透露给程崎,以防万一?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程崎会在绑架案的关键时刻出现,将她带走。 就这样,周珩皱着眉想了一路,直到车子在集团的地下停车场停稳。 许景烨将车熄了火儿,解开安全带的同时,扫过来一眼,刚好见到她盯着手机,却是双眼放空。 而手机上点开的页面,正是霍雍被绑架的热搜。 安静了两秒,许景烨淡淡问了句:“你很关心这件事?” 周珩一顿,醒过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手机,只“哦”了一声,本不打算多解释,可是思路一转,又突然说:“毕竟我也经历过绑架。” 说话间,周珩看向他。 许景烨却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推门下车。 周珩见状,越发觉得在他是在掩饰。 绑架案他分明参与了,还弄死了“周珩”,怎么可能真的如表面一样无动于衷? 周珩跟着下车,很快就和许景烨并肩往前走,同时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断子绝孙的绑匪,这么对付两个未成年女生,也不怕遭报应。” 许景烨脚下一顿,目光也转向她,说:“他们不是已经遭到报应了么?” 周珩回望过去:“说的也是,八成早就下地狱下油锅了。” 许景烨没接话,又继续往前走。 周珩跟上,又来了句:“你不是很爱她么,这么多年就没有去找过她的尸体?” 许景烨没接话,也没表情。 而他不接话的原因,则是因为两人已经来到电梯间,且有人先一步等在那里。 那人一身休闲装,背影挺拔笔直,右手拄着拐杖,听到两人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 很快,周珩和许景烨也走到跟前,一左一右的站在许景昕身边,电梯门映出三人的影子,两个男人几乎一半高。 许景昕侧了下头,微笑着跟许景烨打招呼:“二哥,早。” 许景烨却没有笑,只点了下头。 许景昕又看向矮了半头的周珩,停顿了一秒,吐出三个字:“阿珩,早。” 这下,不仅是周珩,就连许景烨都看过来一眼。 周珩却顾不上许景烨,只诧异地盯着神清气爽的许景昕,慢了半拍才应道:“哦,早啊。” “脸色不好,没睡好?” 谁知,许景昕又慢悠悠的冒出一句。 “是啊,做噩梦了。”周珩半真半假地笑。 许景昕笑道:“还是要多注意休息,海外部的业务我还不熟悉,很多地方还要跟你讨教。” 显然,许景昕也察觉到周珩和许景烨诡异的气氛,可他却没有退避的意思,反而还要将局面搅浑。 周珩看出来他的意图,一时觉得好笑,竟然还真的跟他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电梯到了。 三人先后走进电梯,却没有站在一起,许景烨站在前面正中间,而许景昕和周珩则靠着最里面的两个角落。 电梯上行,许景昕率先转向周珩。 周珩转头,就见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那眼神还朝许景烨的方向拐了一下弯,意思是——谈崩了? 周珩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算是回答,随即又向上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的态度。 许景昕意会了,收回目光。 周珩也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这件事她想的很清楚,她可以细腻的处理,也可以简单粗暴的处理,一方面纠结不纠结是她的事,另一方面,她也料定了许景烨不敢动她。 他若动,她就十倍偿还。 不会儿,电梯门开了,外面站着两排长丰集团的员工。 可电梯里的气氛实在诡异,里面的三人无论是职位还是现在的脸色,或是身上的气场,都散发着迫人的气息。 一时间,外面竟然没有人敢进来,而且在最初的呆怔过后,员工们还纷纷将目光错开,有的看地面,有的看手机,有的飘向别处。 大概在这种低压气氛下还能自由呼吸的,也就是电梯里那三人了。 直到电梯门又关上了,继续上行,一直来到高层。 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在同一楼层,还是在隔壁。 电梯门再度开启,许景烨率先走出去。 周珩和许景昕晚了一步,出来时,许景烨已经走出五六步远。 周珩刻意放慢速度,谁知许景昕竟然也配合她的节奏,还停下来等她。 等周珩走近了,许景昕低声说了句:“摊牌的很不愉快啊。” “嗯。”周珩同样将声音放轻,“不仅不愉快,而且都把我搞糊涂了,我还得借你的脑子用用。”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 但下一刻,两人又同时停下。 只因许景烨不知何时转过身,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俩,而市场部的门口就离他几步远。 第133章 20 chapter 20 周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了还不到半个小时, 许景昕的秘书就来了,说是请她过去开会。 周珩淡淡应了,还特意拿上一叠资料交给他的秘书,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去了许景昕的办公室,也就是许景烨原来那间。 周珩进门的时候,许景昕刚刚准备出一套茶具, 和一盒大红袍,然而他本人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仿佛就是为了等周珩来。 周珩见到这阵仗,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让秘书将资料放下,然后就挽起衬衫的袖子, 坐在那里开始煮茶。 许景昕扫了资料一眼, 厚厚一摞放在桌上,神情中带了一丝疑问。 周珩手上未停, 只说:“不是要开会么?我想着你初来乍到, 业务不熟, 既然要讨论, 总要有的放矢,这些资料你都用的上,可以供你参考。” 许景昕几不可见的扯了下唇角, 接道:“那就谢谢了。” 周珩回道:“不客气。” 随即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周珩仍然专注在手上的事, 许景昕则意有所指的扫向秘书,直到秘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碍事儿了, 这才说:“那我先出去了。” 等秘书离开, 门板合上, 许景昕才坐下来,目光平定的看着周珩煮茶。 那双手灵活且果断,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切如行云流水,一整套看下来,足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直到周珩将热茶倒出两杯,又将袖扣扣好,转头扫了他一眼:“河口茶润润喉咙,可以开始了。” 许景昕端起茶杯,笑了笑,没有急着喝,第一句便是:“我记得之前你也是这样,隔三差五就让人送一堆书和材料给我,生怕我闲着。” 周珩喝了口茶,说:“那你就说,我让你恶补那些知识有没有用呢?起码现在你出去和人谈生意,也算是个圈里人,不会露怯,不会让人觉得你是门外汉。若没有当初的努力,现在海外部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的确,我得谢谢你鞭策我。”许景昕终于将茶水送入口中,徐徐喝了几口,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周珩见他专心品茶的模样,自然有一种成就感,遂又看了他几秒,问:“之前为什么当着他的面叫我阿珩?” 她声音很低,也很轻,落在此时,倒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而且她一问完,就后悔了。 那答案她当然是知道的,在她和许景烨刚订婚时,许景昕就曾表示过,要公开“竞争”,当然这是做戏。 许景昕抬了下眼皮,没有回答,而是问:“昨天摊牌你们到底是怎么谈的,能闹得这么不愉快。” 一说起摊牌,周珩就皱了下眉头,正要回答,却突然想起另一事:“这间办公室是他曾经用过的,你就不怕他留下点什么?” 她指的是监听一类的设备。 许景昕只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早就清理过了。” “哦。”周珩这才放心的说:“这事说起来你也会惊讶,他的反应让我觉得,好像咱们之前的分析都没押中。” 很快,周珩就将谈判过程简单描述了一番,自然都是直奔重点,却略过了许景烨对她动手动脚的环节。 而周珩在描述过程中,许景昕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一时微妙,一时带了点另眼相看,一时又透着别样的意味。 直到周珩话落,她将小杯子里的茶喝光,又给自己倒了杯,问:“你怎么看?” 许景昕却好似“失忆”一般,又重复问道:“你是说,许景烨在知道你是周琅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不仅冷漠,而且厌恶?” 周珩点头。 许景昕又问:“你还从他的态度中感觉到,他对‘周珩’是认真的?” 周珩继续点头:“我也想过他是装出来的,可是我却找不到他要假装的理由。以他的性格和反应速度,难道不应该在这时候顺水推舟,趁机说破我曾经也和他好过的事实么,然后再将过去那一套用在我身上,跟我说,他之前以为我是‘周珩’,所以一直在做戏。”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靠着沙发背陷入沉思。 灯下黑 第198节 他抱着手臂,垂着眼睛,神色倒是平静,并没有周珩那样纠结。 周珩没有打搅他,等了会儿,又给他倒了杯茶,直到许景昕看过来,说:“事情有点乱,这主要是因为你的记忆出现问题。照目前的形势看,你的记忆是非常不靠谱的,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而你之所以觉得混乱,摇摆不定,全都因为你的记忆和你看到的事不吻合。” 这里面的道理周珩自然明白:“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咱们要回到最初,从头开始分析,先把大方向确定下来,细节先不去管它。”许景昕说。 隔了两秒,他又道:“现在能确定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和‘周珩’的关系,并非你开始以为的那样交恶,你们之间应该有感情,但也在互相利用,到了关键问题上,是会争斗的。这一点,倒有点像是许景枫和许景烨。” 周珩想了下,还真是,随即点头:“而所谓的关键问题,无外乎就那么几件事,要么是为了地位、权力,要么就是为了爱情。” 言下之意,就是继承人和许景烨。 至于爱不爱,有多爱,那倒是其次了,或许换一个男人她们也会争,争得也不是男人,而是心气儿和赢家的感觉,男人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许景昕说:“第二,就是绑架案。现在可以肯定,无论是你还是‘周珩’事先参与这件事,你们都不是主脑,以你们当时的力量也不足已完成,最多也就是停留在念头阶段。而背后的帮手,这个人才是核心。” 周珩接道:“如果是‘周珩’,能帮她的人只有许景烨。但如果许景烨帮了她,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人是我?反过来,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找许景烨帮忙,但也可能会找程崎。” 许景昕问:“那这件事程崎怎么说?” 周珩说:“他回避了我的问题,只正面回答我说,我当年试图勾引许景烨,还找他当参谋。” 这话落地,许景昕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周珩忍不住问:“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许景昕这才微微笑了:“你那时候才十六岁吧,还真是胆大心细。” 周珩:“……” 周珩忍了忍,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很快话锋一转:“剧情走到这里又卡住了,所以挑起绑架案的人到底是我还是‘周珩’呢?” 事实上,她是更倾向于这是“周珩”做的,毕竟许景烨参与进来了,而且看他对待庞菲的手段,也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八成就是从十一年前的事情里累积了经验。 而许景烨那样对待“周珩”,或许初衷只是为了要挟“她”,而没打算真的要她的命。 许景昕却没有急着往下推进,而是说:“你太着急了,你需要放轻松,这样吧,晚上跟我一起见个客户。” 周珩也不知他是怎么绕到这里的:“见谁?你不是刚接手么?” 以往许景烨晚上去见客户,从没有让她一起去过。 许景昕笑了下,反问:“当年的事,除了你、‘周珩’、许景烨,不是还有一个当事人么?” 他指的是,程崎? 周珩诧异极了:“你们约好了?” “嗯,他点的地方,我的提议。”许景昕说。 周珩安静了几秒,忽然明白了:“你该不会打算直接问吧。连我都问不出来,你能问出什么?” 许景昕目光深沉,笑容浅淡:“你问不出来,是因为你当局者迷。你身在局中,太在意他们说出来的答案。事实上,那些没说出来的话,才是关键。” 周珩沉默了。 她当然明白许景昕的意思,事实上,当程崎回避她的问题时,她也思考过程崎回避的理由。 而就在这时,许景昕又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程崎隐瞒你,或许是因为他有苦衷,或是难言之隐。” 苦衷? 周珩问:“受害者是我,他会有什么苦衷。” “正是因为受害者是你,而他可能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帮凶,所以……”许景昕说到这,停顿了一秒,又道:“我过去也接触过类似的案子。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怀愧疚,也不知道如何弥补,就用隐瞒、欺骗,甚至是篡改事实的手段,去逃避现实。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也是因为程崎的行为轨迹,和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很像。” 听到这里,周珩迎上许景昕的目光。 那双眼睛十分平静,也令人心安,他对她是坦白的,跟这件事也没有丝毫牵扯,不会害她,更不会算计她。 起码在迷雾之中,眼前这个男人的分析,是唯一值得相信的依据了。 周珩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打算试探他?” 许景昕勾了下唇:“答案有时候没那么重要,一个人的态度和肢体语言透露出来的讯息,往往比说出来的话更可信。” 半晌,周珩挪开视线,点了下头,又点了一下,终于做了决定:“好。那就晚上一起去见他。” …… 几乎同一时间,刚到办公室不久的许景烨,也驱车离开。 市场部的人还以为他是去见客户,然而许景烨的车却一路开向慈心医院。 半个小时后,许景烨出现在廖启明的办公室。 他想了很久,也矛盾过,纠结过,眼下已经做出决定,好歹要把事情弄清楚,而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而廖启明就是最接近真相的其中一个。 廖启明对许景烨的造访感到一点意外,直到许景烨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十一年前周珩的心脏移植手术是在这里做的,你虽然不是主刀医生,但当时你也参与了。我需要你把当时的情况跟我详细说一遍,还需要一份她的病例。” 廖启明并不知道周家内部做了什么手脚,听到这话更为惊讶了,但他没想过隐瞒:“当年的手术虽然是本院进行的,但整个手术,却是由周家找的团队来操作,我本人不在现场,本院的医生也都没有参与。包括术后的愈合等等,都有专人来照顾。” 许景烨问:“你是说,全程你们都没有参与,全都交给了外人来做?那么心脏来源呢,是谁安排的?” “也是周家安排的。”廖启明说:“或者我这么说吧,在这件事情里慈心存在的最大意义,只是提供精良的设备和场地,以及确保这件事不会透露出去。” 说到这,廖启明停顿了一瞬,又道:“而这件事要秘密进行的真正原因,以我的经验,就是和心脏来源有关。” 许景烨眯了眯眼,没有接话。 廖启明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而这部分他知道的比廖启明还要详细些。 事实上,在当年的绑架案之前,周珩的心脏源就已经有了着落,虽然他并不十分清楚来自谁。 这件事周珩也表示过担心,还寻求过他的安慰,毕竟心脏移植是大手术,还可能会面临术后并发症。 而眼下,许景烨只关心另外一件事。 “这么说,当年这里的确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廖启明点了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许景烨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虽然院里的医生和护士没有参与,但手术确实做了。” 没有参与。 这似乎就是一个漏洞。 许景烨皱着眉头,只注意到廖启明的前半句,心里又开始摇摆。 而就在他沉思的同时,廖启明也从电脑中调出当年的病例报告,打印出来,放在他面前。 廖启明说:“都在这里了。” 许景烨拿起来翻了两眼,却没有细看,毕竟这报告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如果从手术开始就做了假,那么再做一份假的病例也很容易。 许景烨拿起报告,很快回到车里。 但他并没有立刻开车上路,就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翻看着病例,一边整理思路。 就像周珩要弄清楚绑架案的真相,且因许景烨的态度而摇摆不定一样,此时的许景烨也是同样的心理。 他闭了闭眼,将满是专业术语的病例扔到一边,又靠着椅背想了片刻。 首先他想到的就是知情者,其次就是应该从哪几个方面来证实现在这个周珩的身份。 知情者,毫无疑问有蒋从芸。 但蒋从芸未必会说真话,她维护的是周家的利益。 当然还有许长寻,他没有理由骗自己的儿子,但反过来,许长寻也有可能混淆事实,或者就按照对许家有利的一面去描述,毕竟许家和周家利益有冲突。 至于从其他方面来证实周珩的身份,dna验证是一个方向,也是最科学,最精准的方向。 但问题是,无论是周珩还是周琅,都并非蒋从芸亲生,就算验出来现在这个周珩和蒋从芸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又如何,眼下连一个可供比对的参照物都找不到。 再来就是…… 许景烨的眼皮动了动,只因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真正的周珩身上,在身体的隐秘处,有一块十分秀气的胎记,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当年他们发生亲密行为时,被他看到的。 思及此,许景烨睁开眼,原本的混沌也逐渐变得清明。 他没有耽搁,很快发动引擎,将车开上大路,直奔许家。 第134章 21 chapter 21 明明是上班时间, 许景烨却行色匆匆的出现在许家大宅。 管家在许家多年,也极少见到这样的事情出现,别说是许景烨了, 即便是许景枫最得许长寻欢心那几年,也从未这样。 幸而今天上午许长寻没去公司,管家便告诉许景烨, 许长寻在书房讲电话。 许景烨去书房的时候,家里的阿姨正搀扶着于真从院子里折回主屋, 于真瞧见许景烨,也没多问, 等回到自己卧室,就说要休息, 将阿姨支开。 阿姨前脚刚走, 于真后脚就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男人声音:“这个时间, 你怎么联系我?” 于真将声音放得很轻:“刚才许景烨突然来了, 脸色不太好看, 好像有急事, 这会儿去书房见许长寻了。他这样我还是我头一次见到。”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程崎才回:“我知道了,没有急事, 这个电话不要再打。” “好。”于真将电话切断, 又按了几下手机,将刚才的通话痕迹清除。 而另一边书房里,许长寻刚挂上电话, 许景烨就站在桌前盯着他, 不仅目光逼人, 而且眼睛里还残存了点极力压制的情绪。 刚才许景烨只是敲了下门,都没等许长寻应声,他就进来了。 许长寻只扫了儿子一眼,就继续专注在电话上,直到这会儿他才看过来,还没发问,只一眼,他就大约料到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很快,许景烨就将捏在手里的病例报告放在许长寻面前,报告已经皱了,连带上面的字都有些扭曲。 许长寻耷眼扫过,没有半点情绪起伏,更没有丝毫疑问,只靠着椅背,将双手合在胸前说:“十一年前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听到这话,许景烨心里一紧,好几个念头快速拂过心头,同时他也揣度着许长寻这话里的暗示,和透露出来的意味。 许景烨将双手插在裤袋里,暗暗握拳,随即他吸了口气,喉结滚动时,他已经将声音稳定下来:“我要知道她是谁。” 灯下黑 第199节 许长寻问:“你怎么不问本人?” “问了,她说她是周琅。”许景烨接道。 许长寻说:“那不就结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许景烨吸了口气,似是迟疑:“我要知道事实。这份病历到底是不是真的,当年那场心脏移植手术到底有没有做?” “这件事,我想廖启明已经回答过你了。”许长寻叹了一声。 许景烨咬了咬牙关,眼里的躁动逐渐凝聚:“我不信他的话。我知道你一定清楚是怎么回事,无论是慈心医院,还是周家,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许长寻略带嘲讽的笑了声:“你和周珩走得最近,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感觉,你觉得现在这个是谁?” 许景烨细微的皱了下眉头,更迟疑了。 他心里有一根钟摆,就在那里左右摇晃。 隔了几秒,许景烨说:“我不知道。”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她就是周琅呢?”许长寻问。 许景烨的眉头皱得深了些,显然并不相信,或者说是他对这个答案还有质疑。 许长寻见状,又问:“那如果我说,连她自己都搞错了,她是周珩呢?” 许景烨一顿,先是困惑,随即明白了。 许长寻这才露出笑容,目光也终于像是父亲在看儿子,他站起身,走到许景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到沙发那边坐。 等许景烨坐下了,许长寻这才说:“在你来找我之前,你已经找了多条途径去求证,你问了她本人,也去找过廖启明,可是他们的答案你都在怀疑,而我无论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这就是你的性格,你要的是百分百推翻不了的答案。可若是这件事,永远都无法证实呢?” 许长寻就坐在许景烨旁边的沙发上,表情是高深莫测,语气却是低沉有力:“她在欧洲几年,你不止一次想去看她,都被我阻止了。还记得吗?” 许景烨抬了下眼皮,嘴唇微微抿着,只点了下头。 事实上,他要是真想去,谁也阻止不了,一本护照,一张机票,就可以到,可那时候许长寻下了通牒,让他收心放在公事上。 而那几年,正是许景烨和许景枫斗的最凶的几年,他不敢有任何差池,哪怕在事业上赢了许景枫,也不敢因为感情上太过执着,给许长寻留下一个为了女人误事的印象。 再说,他要是去看周珩,周楠申也会知道,这就等于落了一个弱点在周家手里。 许长寻又道:“那几年你能听我的话,忍下来,我很高兴。后来她回来了,我让她跟你大哥订婚,你不服,也来我面前争取过,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许景烨再次点头,他对那次的对话印象颇深,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许长寻的话也不是规劝,更不是苦口婆心,他只摆出来两条道给他,一条是让周珩与他订婚,但继承人的位子以后就别再惦记,踏踏实实的辅佐大哥。而另一条就是,只要他能放下个人情爱,以及对周珩的执念,那么继承人的位置就是能者居之。 说到底,就算许景烨对周珩有执念,非她不可,可若是将她和许家,乃至集团的利益摆在天平上,那份量依然是不够的。 许景烨不是爱情脑,他只是贪心,事业和爱情都想抓在手里。 可到了二选一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 当然,这也是许长寻对他的考验。 想到这里,许景烨垂下眼,情绪比刚才进门时已经平息了不少。 安静了许久,许长寻说:“其实她到底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你要是喜欢,只要不因为她误事,无论她是周琅也好,周珩也罢,我都不会拦着你。反过来,你要是不喜欢了,就算让你证实了她是周珩,你也不会在乎。” 闻言,许景烨缓慢的看向许长寻,眼神平静无波,面上也是冰冷的。 而他已经有了预感,许长寻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就听许长寻说:“因为她,你摇摆不定,因为周家,咱们家处处受制,这样情况不能再继续了。我对你有一个新的要求,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选——你要是选她,这个位置就是景昕的,可你若能按照我说的办,利用她干掉周家,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跟你争。等你过了这关,我才放心把这个家交到你手上。” …… 从许家大宅出来,许景烨并没有立刻回公司。 他开车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去了几个过去熟悉的地方,就将车停靠在路边,仰靠在车里待了很久。 他的手机调成静音,期间来找他的电话和信息,他也一律没看。 车里十分安静,而像是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躺着回顾往事,对于许景烨来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过去很多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十一年前的种种,却是历历在目。 那时候的他与现在不同,当时他更冲动,更胆大,也更叛逆。 自然,对于女人和情爱的追求,也更主动,更执着。 到如今,他成熟了,顾虑变多了,人也更稳重了。 当年他做出二选一的决定,心里尚有不甘,还想着日后再找补,可若放在现在,他相信都不用许长寻告诫他不能去欧洲。 那时候,他的选择是短时间内的放弃周珩。 而现在,他要做的选择是永远的割裂。 许景烨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一些片段,有和周珩的,也有和周琅的。 当然还有一些是更久远的记忆…… 比如,当时还不到十二岁的周珩,第一次靠近他,牵着他的手,说:“景烨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当时他眼里的周珩,已经出落的非常漂亮,她目光里有着恳求,说话声音软软的,然而那样可爱的外表,却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狡黠、伶俐。 他到底比她大了六岁,一眼就看到了,同时也看到她自以为掩饰住的得意。 比如,那天在小白楼,他和许景枫处理掉许长寻交代的“麻烦”,将年仅十岁的周琅带回周家。 虽然周琅和周珩年纪差了一岁多,但因为身体原因,两人看上去差不多大,而且五官很像。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周琅眼神中的狠毒和恨意。 他有些惊讶,因为那些都来自一个十岁大的女孩。 于是他又想到周珩,想到了自己和许景枫,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却已经预见到在几年之后,周珩和周琅必然要斗得你死我活。 周珩很独,她眼里不揉沙子,自然也容不下一个和自己长得相似,且有机会夺走周家大权的妹妹存在。 这就像是一只头狼,面临另外一只初入狼族的竞争者,无论在战争爆发之前,她们相处的多么融洽,那些都是表面。 他是过来人,自然也看得清楚,他和许景枫或许还有可能兼容,可她们两人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 也就是在看清这一点时,当时的他做了个决定。 他知道,自己的介入会改变局面,甚至会令结局提早到来。 而他的选择,就和十七年前一样。 当那个小丫头,将她的手塞进他的掌心时,他下意识就将她抓住了。 那天,他看到了周楠申眼中的满意和算计。 他知道周楠申是在让周珩利用他,也是在借助那件事,教导周珩。 他也知道,一旦他答应了,自此以后他的命运就会改变,他在许家的位置也会大洗牌。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135章 22 chapter 22 下了班, 周珩坐上许景昕的车。 许景昕提前给司机放了假,周珩来负责开车。 正值高峰期,车子挤入车队, 缓慢的行驶着,但两人都不是急性子,并不着急, 而周珩也想趁此调整思路,所以前半程几乎没怎么说话。 到了后半段, 许景昕翻看完手里的资料,这才注意到车子停在红绿灯前, 而周珩盯着前方,眉头紧皱。 许景昕合上资料, 问:“在想什么, 这种表情。” 周珩一顿,醒过神, 看向后照镜, 自然也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严肃, 很快眉宇舒展, 说:“我在想,当年许景烨是如何在我和‘周珩’中间摇摆的,又是如何下决心弄死她的。” 虽然这番推测还没有经过证实。 说到这, 绿灯亮了。 周珩将车驶上主路, 又道:“如果说‘周珩’的死是他的杰作,那么在我从欧洲回来之后,他还能若无其事的在我面前谈笑风生, 这种心理素质和演技, 真是不得不佩服。反过来, 如果说他当初想弄死的是我,只是阴差阳错害死了‘周珩’,那么在知道我不是‘周珩’之后,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跟我对话,只是态度冷了些,这样的定力也不是一般人有的。” 这话落地,许景昕却半晌没有接茬儿。 周珩匆匆看了他一眼,见许景昕似是看着窗外,眉目平和,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话。 周珩再转念一想,算了,不过是她自己的纠结。 然而就在这时,许景昕转头看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上去很是认真:“根据你的描述,许景烨的表现的确很奇怪,太过镇定。人在最初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需要一段时间接受现实。我仔细想了想,可能还有第三种情况。” 周珩问:“什么?” 许景昕说:“虽然你说你是周琅,但他未必会信。或许现在他还在想办法证实这件事。” 周珩想了下,接道:“他当时是不信,还看了我胸前的疤痕。不过我跟他说了,那道疤痕是周家的意思,不是我要做的。自那以后,他的态度就阴阳怪气。” 随即周珩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按照他多疑的性格,是很难相信一面之词的,可能这几天就会去寻求证实了。” 好像是为了呼应周珩的推测一样,这话刚说完,她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周珩将耳机带上,接起来就听到蒋从芸的声音:“你和许景烨是怎么回事,摊牌了,不会吧?” 蒋从芸的语气里有着困惑,还有惊讶,以及担忧。 而周珩疑惑的却是:“怎么连你都知道了,他不是去找你了吧?” “真的摊牌了?”蒋从芸震惊之余,又找补了一句:“他没找我,是去找廖启明了。这不,我之前和廖启明撕破脸了,他这几天一直想跟我缓和关系,还希望透过周家的力量去救他儿子,今天就拿这件事当个由头,跟我说了。” 蒋从芸很快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还提到廖启明将那份病历交给许景烨,只是廖启明并不知道许景烨要病例的用意,只是借此事先跟她通个气。 周珩听了好一会儿没言语,只是有些惊讶许景烨动作这样快,竟然第一时间就跑去慈心医院求证了,看来“周珩”的死活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他也并非她以为的那种只是演出来的真情。 若是演的,那么现在的她是周珩或是周琅,都没有区别。 周珩这边沉默着,蒋从芸叫了她几声,她才醒神,说:“你们还真是做戏做全套,连病例都伪造了,难道当初周楠申就算准了有一天许景烨会去求证?” 蒋从芸却有些支支吾吾:“那是你爸有远见……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这叫有远见? 以周楠申的心思,他既然能料到这一步,那必然是了解许景烨的,既然了解许景烨,那周楠申就应当知道,以许景烨的多疑,是不会因为一份病例就释疑的。 灯下黑 第200节 既然不会因此轻易释疑,那么这份病历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只是工具和摆设么? 显然,蒋从芸还隐瞒了一些事。 周珩虽然想到这里,却没有和蒋从芸纠缠,又听她扯了几句,就将电话切断,随即对上许景昕的视线,将刚才的电话内容描述了一遍。 然而许景昕听了,第一个提出来的问题,却和周珩的角度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是周楠申,你会不会为了十一年以后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的一件小概率事件,而提前伪造一份病历,用来圆谎?” 周珩一顿,没接话,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去想。 这样的无用功,她可不会去做,也不认为周楠申会做。 许景昕又道:“既然伪造病历,就是准备给某些人看的。而在这件事情上,会想到调取病例,且能调取到的,除了许家的人,也就是警方了。” 的确,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外人,也不会跑慈心医院去要她的病例,慈心医院也不会给。 “但是站在警方的角度,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做。”许景昕说:“心脏移植手术和绑架案没有直接关系,你也不是嫌疑人,而是受害者,无论警方是为了调查什么,都不会针对你的病例。可周楠申却提前准备出一份,如果说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那他防的‘患’到底是什么……” 许景昕的话到最后成了喃喃自语,走到这里仿佛卡住了,却也因为这新得来的消息,而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考方向。 所谓存在即合理,那份病历必然可以说明一些事。 如果毫无用处,周楠申何必多此一举? 说话间,车子已经抵达某会所的停车场。 周珩将车停进车位,许景昕一言不发的下了车,两人都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直到走进会所,跟着服务员来到最里面的包厢。 服务生送上茶点,随即离开。 周珩品了口茶,扫了眼包厢的装潢,第一句就是:“这里安全么?” 许景昕说:“程崎定的地方,说是投资了,这间包厢也是长期给他留的。” 周珩没再吭声,又见许景昕坐下后不久,就靠着椅背半眯上眼睛,一副要闭目养神的模样,她索性就刷开手机,看了会儿微博。 微博上炒的沸沸扬扬的仍是霍雍被绑架的案子,还有人爆料说,警方这次办事效率很快,其实已经找到霍雍的尸体了,而且不完整。 看到这,周珩不由得想起原来那个完好无缺,干事不靠谱的霍雍。 她又刷了一会儿,直到许景昕忽然出声:“你在看什么?” 周珩抬眼,见许景昕正看着自己,便说:“哦,热搜,这几天的新闻你看了么?” “霍雍?”许景昕问。 周珩点头,跟着问:“以你的经验,怎么看?” 许景昕扯了扯唇角:“凶多吉少。” “有人爆料说,警方找到他的碎尸了。”周珩说。 许景昕的眉峰几不可见的动了动,随即说:“如果是真,这个人敢玩这么大,要么就是有恃无恐,早就想好了退路,要么就是没打算跑。” 周珩垂下眼,自然不会提到程崎,只状似不经意的说了句:“霍雍出事之前,康雨馨曾经试图与他合作。” “我知道,她没成功。”许景昕似是笑了。 周珩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那抹笑意,她觉得有趣,就说:“你这表情好像是在幸灾乐祸。” “我也不想这样。”许景昕笑意渐浓,连掩饰都懒得,“但是看她四处蹦跶,上蹿下跳,到处找靠山,找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而她自己又因为太过算计,每接触一个就闹翻一个,我实在忍不住。” 周珩听了,忍不住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生活枯燥乏味,没想到你还挺会找乐趣的。” 许景昕正端起茶杯要喝茶,听到这话又顿住,眉梢挑了挑,问:“我的生活枯燥乏味?你是怎么得来的结论。” 这本来是个没话找话的话题,可聊可不聊,但周珩正好闲的没事干,又想找找他的茬儿,便说:“据我所知,你除了看书、睡觉,好像没有其它兴趣爱好。哦对了,最近倒是花了不少时间熟悉公司业务。” 周珩的语气带着一旦调侃的意味,可事实上,她大约也能想象得到,许景昕在回来许家之前的生活,必然要充实的多。 能做禁毒警,他必然在各方面都是出色的。 谁知周珩话刚落,就听许景昕说:“除了看书、睡觉,我还有一个兴趣。” 周珩问:“是什么?” “动脑子。”许景昕边说边抬起手,指了指太阳穴,“我每天都在动脑子。” “……”周珩一怔,又品了品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隔了几秒才找到声音,“怎么说得好像别人都不动似的。” 许景昕却说:“可别人的不好用啊,要不然你也不会总跟我借了。” 周珩一个没忍住,当着他的面翻出一个白眼,正要怼回去,这时包厢外却传来一阵动静,随即门开了。 来人正是程崎。 屋里两人一同看过去,方才说笑的表情以及屋里轻快的氛围还没落下,正巧被程崎看见。 程崎关上门,似乎并不惊讶周珩也在,走近了问道:“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他一坐下,就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好像很渴,喝了两口却又嫌弃茶水的味道,嘀咕了一句:“茶叶泡过头了,还是你的手艺更好。” 这话自然是对周珩说的。 周珩没接,只说:“我们刚才正在聊热搜上的话题,就霍雍那事。” 周珩是在试探,也是发自内心的想知道,霍雍如今的下场。 程崎又喝了口茶,勾起笑时带着几分冷,几分不屑:“哦,那个人渣啊。热搜上不都说了么,大卸八块了。” 说到这,他又举了举杯,笑弯了眼睛:“这种下场最适合他。” 周珩却没笑,只是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的停顿,又错开了。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了解程崎,甚至觉得这个人陌生的很。 但她知道,那不是因为程崎对付霍雍的手段。 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心地不够善良,更不是正义和道德的捍卫者,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生出同情,何况霍雍那种人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该怎么说呢,就是某种一闪而逝的感觉,令她忽然生出某种想法,或许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这个男人。 周珩手边的杯子空了,程崎拿起茶壶,又给她续上水,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状,接着又道:“好了,聊正事吧。” 话落,程崎看向许景昕,又道:“林戚在你那儿够久了,咱们也是时候动一动康雨馨了。” 周珩一顿,下意识看了眼程崎,转而又看向许景昕,有些惊讶他们相约是为了谈这个。 许景昕和程崎的目光对上,片刻的停顿,他淡淡问道:“你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当然,其实下一步我早就安排好了,就差你点头了。”程崎说:“不过在过程中,你可能要受点委屈。我们也会尽量照应你。” 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他依然看着程崎。 程崎始终面带微笑,就任由他打量,也给足了他时间去考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许景昕缓慢的点了下头,开口道:“好,也该做个了断。” 程崎笑弯了眼,又朝他举了下杯。 唯有周珩,她看看许景昕,又看看程崎,跟着问:“你打算怎么做?” 程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陈末生被冤的案子,当年不止康雨馨一个人做了伪证,要把人都凑齐了,还要让每个人都说实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还原案发现场,就像警方查案一样。是不是啊,钟警官?” 程崎的眼尾扫向许景昕。 许景昕安静的抬眼,没有回应。 周珩又问:“还原案发现场?康雨馨凭什么配合你。” 程崎看过来,笑道:“正常情况她当然会耍花样了,但若是她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呢?” 周珩问:“你要绑架她?” 随即她又想到刚才程崎的用词,他说许景昕要受点委屈,言下之意就是…… 然而周珩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许景昕便突然开口:“什么时候行动?” “过阵子吧,我还得处理点琐事。”程崎说。 许景昕轻轻颔首,算是回答,而后又扫了一眼神色有异的周珩,又看向程崎,说:“这件事聊完了,该下一件了。” 程崎问:“下一件是什么?” 显然,在来之前许景昕并未透露详情,最多也只是告诉程崎,周珩也会过来。 许景昕划开一抹笑,很平淡,就连语气也是缓慢的:“在讨论之前,我要先知道她的身份,她是周珩,还是周琅。” 安静了几秒,周珩又下意识看向程崎,虽然还不清楚许景昕这样问的用意。 而此时的程崎,已经将最初那些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情绪收拾干净,表面上是一片平静。 然而即便他反应再迅速,方才那些细微的表情,也都被坐在对面的许景昕收入眼底。 第136章 23 chapter 23 周珩是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的, 她也很懂人心,所以当许景昕问出那样一个问题时,当最初的惊讶落下之后, 她的本能和技能便一股脑的回来找她。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程崎的表情,可她没抓到,察言观色的技能无处施展。 接着她就发动揣度人心的本能, 这是周家千金与生俱来就会的,在成长的过程中更是耳濡目染, 早已侵入了骨髓和dna,想剔除都不可能。 ——“她是周珩, 还是周琅。” 周珩首先想到的就是许景昕这样问的用意,尽管这个问题乍一听上去像是废话, 根本没有意义。 她明明已经告诉许景昕了, 而在她告诉许景昕之前,许景昕就已经从他掌握的资料中, 分析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故事。 他知道她是周琅啊。 可许景昕还是问了, 问话的对象还是程崎。 也就是说, 不管是从这个问题的角度分析, 还是从问话对象分析,这都意味着许景昕已经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而且还是她没有看到的。 或许, 他是因为刚才蒋从芸的电话又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许景烨今天诡异的动向,又或许是因为其它。 而自那个问题之后, 许景昕便安静的看着程崎, 程崎也与他对视。 两个男人就这样“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灯下黑 第201节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头, 没有打断他们的四目相交,就只是盯着许景昕,不知不觉的屏住呼吸,脑海中闪过好几种思路。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许景昕的脑子的确很好使,这是因为他是许家人,也因为他过去的职业和受过的教育。 当然,他还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制高点,那就是他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哪怕阴狠如许景烨,狡猾如程崎,又或者是自诩多变狡诈的她,一旦成了局中人,他们就难免会当局者迷,做不到绝对的清晰、冷静、客观。 这个局里迷雾太多,也唯有站在局外,还要有足够的智慧,才有可能拨云见日。 周珩正想到这里,余光扫过旁边,程崎似乎有了动作,似乎转头在看她。 周珩一顿,也侧了下头,对上他。 程崎眼神深邃,里面还流露着一些难以解释的情绪,很复杂,而他的语气却是轻松平淡的:“他知道了?” 没头没脑的四个字,但周珩听懂了。 周珩点头。 程崎似是笑了笑,那笑容却透着凉意:“你倒是坦白。” 周珩不懂他这话何意,却也懒得解释,其实是许景昕猜到的。 随即程崎就转向许景昕,回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问我?”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的答案呢?” 尽管周珩搞不明白,为什么许景昕一定要程崎回答,但不可否认,她心里也觉得奇怪,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程崎为何迟迟不答。 程崎端起茶杯,将已经有些凉的茶水送入口中,这才:“我的答案有那么重要么,难道我说是谁就是谁。” “既然不重要,为什么不说出来?”这话是周珩问的。 程崎闪躲的态度,实在太过可疑。 程崎仍是笑,又把杯子放下,问她:“你不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我记得你的记忆只丢失了那几天而已。” 周珩疑惑的眯了眯眼睛,以她对程崎的了解,他越是这样回避问题,就越有问题,而且他表面的平静八成也是装出来的。 于是,周珩这样说道:“我本来还是很自信的,但听你这话,我反而觉得有鬼了。至于我的记忆,它们原本就不靠谱,最近还经常变,前后矛盾,前后不一。我本来就有过精神分裂,谁知道我自信为真的那些记忆,是不是妄想?” 说到这,周珩甚至站起身,走到程崎面前,就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问:“就当是我问的,你直接回答我,我是周琅吗?” 话音落地,包厢里再度陷入沉默。 彼端的许景昕一动未动,就注视着这边。 程崎抬起眼皮,对上周珩。 几秒的安静,却像是过了几分钟那么长。 直到程崎嘴唇动了动,吐出这样几个字:“你是周琅。”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也很笃定,可这副模样,这强调,周珩看着、听着,都只觉得像是违心之论。 而且就在程崎话落,错开眼之际,她还在他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逃避,一丝愧疚。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周珩忽然想起许景昕提过的一个案子,在那个案子里的当事人,就是因为愧疚,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和处理这种情绪,就用隐瞒、欺骗,甚至是篡改事实的手段来逃避。 她惊讶极了,却没有继续追问。 程崎已经抿紧了嘴唇,似乎不打算再说一个字。 她也退了两步,依然看着他。 包厢里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憋得人透不过气。 又过了一会儿,程崎将茶杯里的茶倒入口中,任由那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随即站起身,双手插袋,眨眼间又恢复到刚才来时的漫不经心。 然后,他语气讽刺的说:“我提议见面是为了谈合作,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却是在逼问我。这就奇怪了,我招谁惹谁了?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程崎脚下一转,走向门口。 周珩跟上去几步,试图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直到程崎忽然停下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又道:“有个事我本来想私下提醒你,可你们既然已经这么默契了,我想也没必要避讳了——许景烨今天上午跑回许家见了许长寻,而且行色匆匆。他们还在书房聊了半个多小时。” 说到这,程崎顿住了,眼睛略过周珩,又扫向许景昕,接了句:“依我看,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这话落地,程崎直接拉开包厢的门,走了。 门板缓慢地在周珩面前合上,她看着他大跨步离开。 周珩盯着紧闭的门,又皱了皱眉,过了片刻才转身,看向许景昕。 许景昕不知何时站起身,一脸淡漠。 现在事情都连上了。 许景烨先去了慈心医院,又回了许家大宅,他是为了求证她的身份。 而这件事,现在连她本人都不那么确定了。 …… 回程自然还是周珩来做司机,她将许景昕送回别墅,又自己叫了车。 临走之前,许景昕就站在别墅门廊前的台阶上,跟她说了这样几句话。 第一句是:“我本来也没抱希望能试探出什么,没想到却好像又试探出一点什么,我想你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你得找找原因。” 第二句是:“许景烨去找许长寻要真相,以许长寻的性格,必然会利用这件事让他做选择——而现在许景烨最迫切要得到的是权力。” 周珩没有过多回应,就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最后还夸了一句:“你的脑子果然好使。” 随即她就坐车走了。 此后这一路上,周珩都没有过多纠结。 她依然认定自己是周琅,因为她记着自己的成长经历,这总不会弄错。 可她对自己的记忆又不是那么自信,想着会不会这其中产生了某些偏差,毕竟她和“周珩”是玩过换身份游戏的。 或许,在某些时候她是以“周珩”的面貌出现,连她自己都入戏了,连周围的人全都骗过去了。 甚至于,她还伪装成“周珩”的样子去接触程崎,把他都耍了?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周珩”以她的模样,去骗了程崎什么事? 周珩还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一下精神分裂的症状,会不会带来部分记忆的丧失和错乱,结果是,记忆错乱是肯定的,但记忆丧失这部分却说法不一。 有人说,在发病最厉害的那几天过了之后,他的记忆出现了断片,完全不记得那几天自己做过什么。 也有人说,精神分裂并不会导致失忆,无论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但它会引起一些认知功能障碍,而认知功能出现问题是会导致记忆力衰退的。 自然,单凭这些搜索出来的答案,是无法解释周珩的情况的。 而周珩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的确搞错了一些记忆,还不能说是失忆,大约就是因为所谓的认知功能障碍引起的,又或者是治疗那几年她吃了太多药,脑子变迟钝了,将它们和妄想混为一谈,将其覆盖了也说不定。 就比如说,她这段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和“周珩”的关系,并非日记本里说的那么交恶,很有可能她和“周珩”都是双面人,表面好,背后插刀子。 还有她和许景烨的关系,他们必然是发生过什么…… 想到这里,周珩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仁都疼了。 十一年前的真相,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脑力,哪怕再来十个许景昕,也不可能解答这层疑问。 许景昕只能帮她抓住蛛丝马迹,再去分析,可是分析来分析去,也不可能彻底还原真相。 周珩闭了会儿眼,决定放过自己。 随即她又想起周楠申的遗言,他提到了陈叔,还提到在欧洲照顾过她的安妮。 她想,也是时候联系安妮了。 现在国内是在晚上,欧洲和国内有七八个小时的时差,正好是下午。 周珩算好时间,就在回去的路上,拨通了安妮的电话。 只是电话响了足足半分钟,都没有人接。 周珩将电话切断,决定先给安妮发一条短信。 但她的短信才打到一半,那电话就拨了回来。 周珩盯着来电的一长串号码,按下通话键:“喂,安妮。” 仅仅三个字,对面的女人就听出来周珩的声音:“周小姐?” “是我,电话是我爸给我的。”周珩吸了口气,快速道明来意,“他说若是我有疑问,就来问你。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安妮那边沉默了几秒,问:“周先生,他还好吗?” 周珩说:“他去世了。” 安妮又一次沉默了,比刚才的时间要长一点。 周珩屏息等待着。 不会儿,安妮开口了:“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的。” 第137章 24 chapter 24 直到回到许景烨的别墅之前, 周珩脑海中仍盘旋着安妮的话。 安妮说,她有很多录像准备发给周珩,那些都是她在欧洲养病时留下的监控画面, 但因为体量实在太大,欧洲网速又不比国内,需要一定的时间。 安妮说, 她在欧洲留下几个日记本,说是日记也不尽然, 其实就是随笔,是她当时按照医生的要求随手写下来的文字, 医生让她想写什么写什么,不用写具体的事情, 哪怕只是记录当时的心境也好, 这些都是方便用来对比她病情治疗的依据。 安妮还说,周珩最初到欧洲那一年, 时常精神涣散, 每隔三五日就像是变了个人, 过了以后连她自己都忘记那三五日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而这一切都被安妮记录下来。 安妮的这些话,对周珩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监控录像她不觉得惊讶, 却惊讶于到现在还留着, 显然那些东西是很重要的,而且这多半是周楠申的意思,大约是料到她总有一天要追根溯源, 所以就留下凭证供她参考。 那些随笔, 她也是有印象的, 可她自觉和“周珩”不同,不会对自己留下的文字产生依恋,更不会当宝贝一样带留下来。 她总是随手写完就扔到一边,也没有耐心写满一个本子,最多一半就烦了,又换个新的,然后将旧的扔给安妮,将她处理掉。 而安妮没有处理,这应该也是周楠申的意思。 灯下黑 第202节 周珩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踏进别墅,进门后,将玄关的灯打开,踢掉脚上的鞋,再一抬眼,看向黑压压的屋里。 许景烨仿佛还没有回来,他白天去过慈心医院,又去了许家大宅,这两件事都令周珩感到困惑。 这个男人看上去心狠手辣,缺心少肺,却偏偏在和“周珩”有关的事情上表现的过于执着,还有点疯狂。 可要说他疯,他却还有理智在,起码并没有因为她是周琅就将她掐死。 但无论如何,他们之间势必要决出胜负,也不知道白天许长寻是怎么给他洗脑的,他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决定要对付她了,那她也得支棱起来,先提前准备好对付许家的把柄才行…… 除了许家过去做的那些事,对付她母亲,对付袁生,还有其它的人命,还有那些账本也在她手里。 对了,还有涉毒,这部分证据许景昕掌握得很充分,她也该利用起来。 许景昕说的对,现在许景烨最关心,最在乎的就是权力,而许长寻要给他洗脑,势必就要从这一块下手。 到底是许家人,再没有人比许景昕更了解许家父子的了。 她得庆幸,就算处境再艰难,也还没有沦落到和许家所有人为敌的局面。 原来和许景枫貌合神离时,和许景烨还算交好,现在和许景烨交恶了,还又许景昕在背后支撑。 许家父子一直没有拧成一股绳,始终在内斗,这也是一直有利于她和周家的一点,如果许家父子站在一条线上,那才难办。 真要是这样,许景烨拿情话哄骗她,许景昕动脑子算计她,许长寻在背后指点江山,真是想想都害怕…… 周珩胡思乱想着这些,等换好拖鞋走进客厅,又不由得自嘲的一笑,觉得自己真是太闲了。 再转念一想,如今她身份不同了,操的心也比原来多,却始终没有上位以后本应出现的喜悦,也不知道是不是野心更大了,欲壑难填,还是因为其它。 周珩拐进厨房,兑了一杯温水,正凑到嘴边要喝,眼皮也在这时抬了抬,刚好扫过沙发区的方向。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里怪怪的,好像多了点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沙发区哪里想起一道细微的声响,紧接着,小矮桌上的西式坐灯就被人按开了。 周珩喝水的动作跟着顿住,瞪着那微弱的光源,以及在光源照射中,也不知道在单人沙发上坐了多久的身影——许景烨。 还好她那口水还没喝进去,不然真的会呛着。 周珩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两秒,遂将杯子放下,另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安抚着砰砰跳的心脏。 许景烨也在此时抬起眼,直勾勾的朝她看过来。 周珩咽了下口水,问:“你……在等我?” 她自然不会问“你怎么不开灯”,“你怎么不出声”,“你是不是存心吓我”这样无意义的废话,她的思路回炉的很快,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就是,许景烨已经被许长寻洗脑过了,应该也做出选择了——江山和美人要二选一。 何况她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美人”,更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思及此,周珩也冷静下来,心绪也快速平定了,她又拿出一个杯子,兑上温水,随即端着两个杯子走过去,在他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下,并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周珩喝了两口水,润了喉咙,同时也注意到许景烨的眼神是不同以往的沉黑。 他一直看着她,里面凝聚着风暴,却又透着诡异的平静,他似乎在压抑什么,算计什么,又好像藏着随时随地都会将疯狂释放出来。 这要是换做前几天,周珩会害怕。 可现在,她看着他仿佛随意闲适的坐姿,又看着他极力克制内心的情绪起伏,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明知道自己是个变态,疯起来有毒,哪怕用那种手段对付庞菲以及十一年前的“周珩”,他都没有半点愧疚,他就是个疯子。 而他一直在控制自己,这除了他脑子还算理智之外,也是因为在前方有更大的目标和利益驱动着他,告诫他不能失控,不能只图眼前的痛快。 毕竟一旦心里的猛兽跳出来,就很难关回去了。 而许长寻和许家需要的,是一个理智大于一切,自私到极致,甚至可以牺牲自己所有私念的继承人。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许景烨才不得不控制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周珩越发不怕了。 她又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问:“有事要跟我谈,说吧。” 这话落地,又隔了几秒,她看到许景烨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下,似乎要开口。 可等了一会儿,那句本该说出来的话,却又被他咽了回去,转而变成这样一句:“都不重要了。” 周珩挑了挑眉,表面装作没听明白的模样,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显然,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也因这层认知,周珩想到周楠申临走之前的交代,他说,一定要让她尽力分化许家父子,绝不能让他们联手,那样的局面不是她可以应对的。 而现在,似乎正在朝这个糟糕的方向进展。 周珩吸了口气,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既然大丈夫可以,她一个“弱女子”自然也可以。 于是,周珩垂下眼皮,神色一转,顷刻间脸上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柔和。 然后,她问:“你爱过她吗?” 她的声音很低,余光也刚好瞄到,许景烨原本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弯了一下。 周珩又看向他,再问:“知道我不是她,你是不是很失望,恨不得将我去骨抽筋?” 她的用词是直接的,声音却是柔软的。 许景烨的目光,缓慢的在她脸上划过,似乎将她五官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尽了。 然后,他吐出一个字:“是。” 周珩心里一紧,但同时也感觉松了口气。 周珩又一次吸气,然后露出笑容,这是她认为最像“周珩”的笑:“前两天发生的不愉快,我很抱歉,我的性格有缺陷,脑子又有病,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事后我反省过,真心觉得不该那么对你……可你也知道,人在极端情况下,在气头上,总是会说出一些有违本心的话。” 许景烨看着她,没接话。 周珩继续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你也想看到的话,我可以像过去一样那么对你,保证你看不出来痕迹。反正我这辈子都是‘周珩’,我也不会在你面前硬要做‘周琅’。名字只是一个称谓,不代表什么,你也可以将我当做是‘她’。我不想一次的争吵、龃龉,就戳破你的对过去的迷恋,相反,我还很欣赏你这一点,毕竟念旧的人不多了。所以为了你我日后更稳固的合作,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能睁着眼睛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么一番话,连周珩都忍不住要给自己点个赞,在话术方面,她真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虽说许景烨听了这番话,并没有眉开眼笑,却也没有露出鄙视、嫌弃,或是愤怒的情绪,他似乎仍是很平静。 许景烨问:“像以前一样?” 这话听上去也像是喃喃自语。 周珩点头:“对啊,过去这几年,咱们不是很好么?” 许景烨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却并不真诚:“你说的是像过去这几年一样的虚与委蛇么。” 周珩一顿:“哦,你觉得不够真诚,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再往前,你们之间是怎么相处的,我又怎么会知道,除非你一点点告诉我,我保证会让你再次体验到。” 许景烨再次笑了,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瞅着她,在迈开腿越过她之际,撂下三个字:“早点睡。” 那声音很平和,可他最后扫过她的眼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子太暗,光影交错产生的错觉,那里面透出的光只让人觉得瘆得慌。 …… 有时候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是不可信的,他没说出来的部分才是真实、可怕的。 而当这个人少言寡语时,他的眼神就是透露内心真实想法的窗口。 正是因为今晚许景烨的种种古怪,以及他最后的眼神,此后整个晚上周珩都觉得非常不踏实。 周珩洗完澡出来,就将房门从里面锁上。 她躺在床上,脸色不佳,一时觉得自己想多了,许景烨再有病,也不会在自己的屋子里犯下恶行,这样他也跑不掉,一时又觉得,今晚的许景烨给她的感觉不同于以往,好像根本禁不住刺激,只要稍稍踩他的死穴,他就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然而,她太专注于思考许景烨的心理活动,却忽略了自己的。 今晚的她也有些过于亢奋,直到两点多,才有了一点困意,翻了几次身,终于睡过去。 可她忘了,过去她受了刺激,心理上会出现一些症状,而那些症状还会直接导致她在行为上的异常。 周珩睡着后做了几个梦,但梦里所见都是乱七八糟的,并不清晰,还有点天马行空。 梦境一开始还是正常的生活剧情,突然急转直下,就往魔幻的地方走,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一些怪物,追着她,要吃了她。 她一直在跑,被怪物抓到的时候还疯狂的去挣扎,去扭打,她受了伤,使出吃奶的力气,但怪物的力气更大,一番缠斗之后就将她压制住了。 她觉得很奇怪,因为按照做噩梦的经验,每到这种时刻,她就会惊醒。 可是这次的噩梦却没有停,它还在走剧情。 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了很多话,她还哭了,求怪物不要吃了她,或者在吃她之前先杀了她,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内脏被挖出来。 怪物似乎也耐心地在听她说话,还跟她对话,大概是在享受猎物最后可怜兮兮的模样。 然后,怪物还跟她聊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他们聊了多久,怪物终于拿出了一把刀,刀尖顶住她的腹部。 在她还没来得及挣扎的时候,那冰凉的金属物,就被怪物送进她的肚子。 那个瞬间,她不仅觉得冷,而且充满了恐惧。 下一秒,周珩就醒了。 她睁开眼,瞪着天花板,浑身还是凉的,头皮紧紧绷着,好像还没能从那过分真实的感受中缓过来。 然后,她又闭了闭眼,轻微的动了一下四肢,发现手也麻了,除了麻还有点疼。 屋子里透着淡淡的光线,天已经亮了,只是还不知道是几点。 周珩试图翻身,打算去够床头柜的手机。 可在翻身的过程里,她却觉得被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正这么想着,她就回过身,刚好看到坐在床沿的男人背影——许景烨。 卧槽! 周珩吓了一跳,虽说这种惊吓还没有刚才梦里的场景吓人。 她半坐起来,声音沙哑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景烨侧了下头,对上她震惊的目光,说:“你昨晚又梦游了,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我一晚上没睡。” 梦游?又? 说起梦游,周珩自然是知道的,她也不会觉得是许景烨编出来的,因为她过去的确梦游过。 比较严重的那段时间,就是在绑架案之后,她在医院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刚回到周家期间。 但后来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再梦游过。 灯下黑 第203节 哦,或者说,是再没有人再反应过——在欧洲,安妮从没提过。 回国之后,她就一个人住了。 思及此,周珩又问:“你说‘又’梦游了,上次是什么时候?” 许景烨脸上有点倦色,他站起身,说:“摊牌那天晚上。既然你醒了,我要回去补个觉。” 周珩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她还处于自己在短时间内梦游两次的惊讶当中,难怪她那天早上醒来,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好像前一晚跟谁干架了。 现在也是,关节都是酸的。 这时,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她还没醒困,没反应过来,直到黑影来到跟前。 许景烨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周珩下意识朝后面躲。 许景烨却没深入的意思,只是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盯着她说:“你昨晚的提议我考虑过了,可以试试——以后,你就是‘阿珩’。” 那最后两个字,仿佛情人之间的低喃,十分的诱人。 可周珩听了,却只觉得背后盗汗,头皮发麻。 第138章 25 chapter 25 这个早上, 周珩又有了一个新的纠结点——昨晚她梦游都干了什么,或者说是她对许景烨干了什么? 许景烨在离开她房间之前,她是很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疲倦的, 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她前一晚梦到和怪兽搏斗,八成也和此有关。 周珩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梦游的时候是什么样, 也会对其他人发起攻击,就像她在周家的时候梦游一样, 后来还是被周家人强行灌药才好。 而这里没有那种药,就算许景烨力气再大, 花几个小时来和一个“不讲理”、“失去理智”,在梦中游走的“疯子”周旋, 也会觉得累。 可站在周珩的角度上来看, 哪怕是她打了许景烨,她也不会觉得愧疚, 就连法律都不可能对精神病患者判重刑。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 她有没有在梦游的时候乱说话? 当然, 如果她说的还是“周珩”、“周琅”那些, 倒也不必担心,反正这件事都拆穿了,怕就怕她说了周家的秘密, 比如她要分化许家父子, 逐一击破等等。 周珩纠结了一个早上,始终有点心神不宁,可她又做不出在清醒的时候, 冲破许景烨的房门, 找他问清楚这种事。 再说她问了, 他就会说吗? 他不会。 到这一刻,周珩忽然明白了周楠申的用意,为什么她都离开欧洲好几年了,安妮还留着那些录像。 如今看来,真是有先见之明。 她真想立刻、马上就看到那些录像里的自己,在欧洲的她是怎么梦游的,又会对现实中的人做出什么事…… 就这样,周珩心不在焉的吃了早餐,换了身衣服就用手机联系袁洋,打算让他来接她去集团。 她可不想等许景烨起床了一起去。 但奇怪的是,袁洋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周珩连拨了三四个,都无人应答,这在袁洋身上还是头一次,过去哪怕她再晚联系他,都能找到人,最迟也会在一分钟之内就回复。 周珩有一度甚至觉得,袁洋是不用吃饭睡觉的铁人,这职业素养真是绝了。 周珩又试了一次,袁洋仍没回应。 周珩放弃了,就自己叫了辆车。 半个多小时后,她抵达海外部,觉得有些困,就让黄瑛煮一杯咖啡给她提神。 黄瑛将咖啡端进办公室之后,顺便将这两天的琐事汇报了一遍。 周珩支着头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对海外部这些表面上的业务内容半点兴趣都没有,因为真正的关键还在洗钱线和程崎身上。 这一年来,程崎以及他背后的门路和势力,简直就是长丰集团董事们又爱又恨的东西,扔不敢扔,拿又嫌烫手。 要不是长丰集团处处受制,被政府盯上了,海外的资金冻结了,国内又被限制,也不至于让程崎钻了空子。 周珩的思路很快就发散开来,到后来黄瑛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 黄瑛大约也看出来了,见周珩目光飘走,看着窗外,也不发表意见,连“嗯”一声都没有,想了想,便话锋一转,说:“还有两件事,和咱们无关,但周小姐,我想还是跟你说一声。” 周珩这才将视线飘回来,漫不经心的问:“什么?” “今天早上,庞总回来了。听说前阵子他家里的麻烦,现在已经处理妥当,今早一回来就去找董事长。有风传出来,说庞总打算将重点精力放在国内,一来是照顾家里,二来则是因为……” 说到这里,黄瑛顿住了,又看了看周珩的脸色。 其实这后面的话,黄瑛不说,周珩也明白。 还能因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要和许景烨死磕到底? 既然许景烨找人侮辱庞菲的事,庞总没办法正面算账,那么就会从别的地方下手。庞总好歹是跟着许长寻打过江山的,虽然他做的都是白道生意,却也不是吃素的。 周珩来了兴趣,问:“那董事长的态度呢?” 黄瑛说:“听说也没拒绝,就让庞总自己看着办。” 也是,庞总好歹是副总,他要主抓哪条业务线,只要不侵害公司大局利益,自有决定权,也不用许长寻同意。 不过这样一来,许景烨又要和庞总对上了。 周珩笑了下,又问:“你刚才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黄瑛一顿,比刚才轻松了几分:“这件事有点说不准,也是我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是董事长有意安排三少去……呃,去相亲。” 周珩正要去端桌上的咖啡,听到这话手就悬在了半空。 怎么,许长寻什么时候也搞这一套了?他过去可是从不玩什么政治联姻,互补互助这种招数的。 哦,这么说好像也不对,许家和周家就一直用这种方式捆绑。 只是周珩想不到,许长寻在算计周家之余,还不忘拨冗去算计许景昕的婚姻,这儿子本来就是强扭的瓜,硬抢回来的,如今还要塞一桩“盲婚”给他? 还真是,有权有势想干嘛就干嘛啊。 但惊讶归惊讶,周珩还不忘做了一回吃瓜群众,喝着咖啡听着八卦,顺便问了句:“对方是谁啊,知道吗?” 黄瑛连忙说道:“最早据说是打算安排庞总的女儿的,但后来不是出事了么……后来又说介绍姚总的女儿,哦,就是姚心语,可姚总那边好像还在犹豫。你也知道,原先姚心语追过二少,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要是这次安排了又不成,姚总脸上就不好看了,所以他这回很谨慎。再来还有传孙总的侄女的,还有……” 黄瑛一连数了七八个出来,连远在春城的姚岚都算在内了,到最后还小声嘀咕着说,连她父亲黄彬也动了心思,还暗示过她要抓住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珩听得啧啧称奇,自然也知道这七八个名单中有一多半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的人选。 以许长寻的手段,他要么就不动,要动就会将目标定在更有利的人身上,比如政商联姻。 眼下,长丰集团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联姻可以打通的,过去走的那些关系如今也不顶用,非得走通一条新门路才行。 再说政商联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做的隐晦、低调,不对外大肆宣扬,只成就事实婚姻,却不领证,也能蹚出一条路。 说白了,这就有点像是娱乐圈的“明星”和幕后的“金主”们,金主是不会在乎自己捧的明星跟了几个人的,只要面子上处理得好,安安分分的当着白手套,听话、懂事,别造反,别嘚瑟,金主高兴了,指不定还会多给介绍几个下家,互惠互利,将来分了也是好聚好散,说不定还能给介绍一个结婚对象,再捧出一对模范夫妻。 至于心甘情愿被捧的“明星”,自然也不会又当又立,跟谁不是跟,进这个圈子本来就是为了图名图利,没必要端着。 只不过…… 别人是别人,一说到许景昕,周珩脑补了一下,还真有点想象不出。 他那样的性格,能甘心当“贡品”吗? 正想到这里,就听黄瑛小声说道:“不过后来我又听说,女方那边已经看过三少的资料了,有点小挑刺,好像就是因为他的腿……而且对方还说了,觉得二少更帅一点,而且身体没有残缺,健健康康……” 周珩听了,直接皱起眉,带了点不悦的扫过去。 黄瑛立刻收声,以为周珩是不高兴自己的未婚夫被他人觊觎。 谁知周珩却冷冷的说:“什么叫身体残缺,只要那块儿没问题不就行了。传宗接代最应该看重的难道不是基因么,老三的智商好歹摆在那里呢。” 黄瑛很快就露出笑容,还跟着应了两声。 这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周珩就让黄瑛离开了。 不会儿,姚心语又敲门进来。 周珩起初还以为她是来八卦的,没想到姚心语却递过来一份文件,还说是她爸让她送的,说是给许景烨,但她去了市场部一圈,没找到人,给他打电话还关机了,就送到周珩这里来了。 周珩开始还没在意,直到听到“手机关机”。 许景烨可是全年不关机的,在过去,也只有他不想接的电话,没有他接不到的电话。 今儿个是怎么了,就因为她昨晚梦游,给他折腾累了,连手机都关了? 周珩收下文件,只莫名其妙了一会儿,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 等到中午,她又一次看到放在旁边的文件夹,这才拿起手机给许景烨拨了一通。 仍是关机。 周珩皱了皱眉,虽有些后知后觉,却也开始意识到不对。 她正打算去找许长寻,然而在起身的瞬间,她的手机却先一步响起。 来电的正是许久不曾联系的林明娇。 周珩盯着那三个字,眼皮子跟着一跳,已经料到这通电话必然和许景烨有关。 她吸了口气,将电话接起,刚“喂”了一声,就听那边林明娇略带不安的声音说:“景烨出事了。” 第139章 26 chapter 26 在赶去事发地点的路上, 周珩还在“胡思乱想”。 她可不认为许景烨出的会是小事,也不认为这是一次意外,更不会认为小事能请得动林明娇亲自打电话给她。 灯下黑 第204节 许长寻自然是顾不上打的, 听林明娇说,得到消息后许长寻已经第一时间坐车赶去了。 林明娇作为许家的“女主人”,虽然没名没分, 却还是要尽到女主人的职责,通知周珩。 自然, 周珩也猜得到林明娇的心理活动,大概是既解气, 又得意,还带了点幸灾乐祸, 打那通电话往好的一面说, 是知会,往坏的一面说, 就是想看她的笑话。 不过林明娇的小儿科想法, 在周珩看来都不重要, 也不在乎, 她此时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是谁干的,许景烨是半死不活,还是死透了? 好几个有可能在幕后操作的人名, 先后抢占了周珩的思路, 第一个就是庞总,正好今天是庞总回公司的日子,还很高调, 一回来就去见了许长寻, 还跟他提了国内市场的新方略。 庞总那边刚开始发威, 这边许景烨就出事了,任谁都会觉得两件事出现的契机太过巧合,不是庞总以牙还牙还能是谁? 但这番思路到了周珩这里,就有了一点不一样的看法。 她觉得如果自己是庞总,此时最适合的策略就是低调,在家陪着妻女,摆出一副与世无争,被亲人的遭遇打败,顺便韬光养晦的模样,一如当年的周楠申。 而事实证明,周楠申当初的选择是最明智的——借口她的病,和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为名,趁机退出一线,躲在后方,却能更清新的掌控局面,以逸待劳。 周珩自觉,庞总虽比不上周楠申的城府心机,却也不是毛头小子,不会一边找人做掉许景烨,一边在公司冒头,好像生怕别人联想不到他一样。 想到这里,庞总就从周珩的“嫌疑人名单”中剔除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深层的警惕。 假设,有人提前知道庞总今天要高调回来,而这个人之前也在设计做掉许景烨,于是就趁此机会,拿庞总当烟雾弹,在幕后操作呢? 否则该如何解释庞总回归,以及许景烨出事这样惊人的巧合? 这样的心机城府,很快就令周珩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然而,就在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之际,周珩坐的车,已经来到案发现场之外。 现场因为损坏严重,早已被警方拉了警戒线围住了。 周珩只能暂时按耐住思路和心绪,走下车,抬眼看向对面。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一股烧焦的味道。 周珩闻了个正着,不仅闻到了物体被烧焦的味道,还有一股肉烧焦后的臭味。 她皱了皱眉,心里跟着一咯噔。 虽说她有点摸不准许景烨的走向,也在思忖如何跟他斗法,毕竟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事是躲不过去的,可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过要他的命。 除非,他动了杀念,她为了自保,或许也会那么做。 会在此刻产生这样的想法,倒并非周珩冷血无情,这是一种本能,也是自小在周家这样的环境长大所教出来的反应,早已根深蒂固了。 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在她接触到案发现场外围的混乱和狼藉时,当那震惊的情绪逐渐转化时,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憋闷的难受。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也不想将此解释成兔死狐悲,或是什么鳄鱼的眼泪。 周珩的表情是凝重的,在走向中心时,似乎还有点恍惚,那是一个人在突然遭受变故时,所展现出来的反应。 她没有哭,眼圈更没有红,脚下没有慌乱,没有冲过去叫许景烨的名字,那些演出来的哀伤和焦急通通没有。 事实上,她是应该照做的,这里除了她,还有很多“观众”。 然而当事情摆在眼前时,她却什么都做不到,脚下有点打晃儿,喉咙里哽了什么东西,有口气喘不上来,可她到底没有哭。 但越是这样发泄不出来的,令人困惑的情绪,就越让人难以消化。 周珩已经来到封锁线跟前,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案发现场,那里还有一些车子的残骸,却见不到本该出现的焦尸。 轿车已经烧得只剩下支架了,还不是完整的,可想而知里面若有人得变成什么样,或许连焦尸都不是,大概早就炸的四分五裂了。 周珩双眼发直,闻着空气里的味道,下意识想越过封锁线,却被警方拦住。 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民警,正在跟她解释,现场正在调查,不得入内,这时,里面就有一名身着便服的刑警扫过来,且一眼就认出周珩。 那人来到跟前,跟民警比划了一下,就将封锁线抬高,示意周珩进来。 周珩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这才注意到来人,正是北区分局刑侦队队长傅明裕。 周珩还有些恍惚,听着傅明裕公事公办的口吻,跟她快速交代了一下现场情况,然而她大部分都没太听进去,却又强迫自己努力去听。 直到傅明裕交代完,又叫了一个民警过来,开始给她做简单的询问记录。 周珩和许景烨住在一起,许景烨出事了,她自然是要接受询问的,接下来他们还会去许景烨的住处进行一点取证。 换句话说,像是这种另一半遇害的案子,枕边人通常会成为主要嫌疑人,就算将来摘除嫌疑,在案件调查的初期,也是主要调查对象。 这里面的道理周珩自然都明白,傅明裕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他的行动和肢体语言,已经足以暗示这一点。 周珩没有异议,就安静的站在那里,回答了几个问题,主要都是和自己的身份信息有关。 而她的视线始终看着不远处的现场,那里有很多身着防护服的痕检正在取证,众人各司其职,还有民警在周围询问路人。 其中还有两名刑警,正蹲在一处,研究地上的胎痕。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已经到了车毁人亡的程度,而且经过交警的判定,已经排除掉“交通意外”,认为人为因素很大,否则也不会惊动刑侦队。 周珩在回答问题之余,第一个主动问出来的话,就是:“你们认为这不是意外,是人为么?” 负责记录的民警停了下来,看向傅明裕。 傅明裕说:“初步来看,是这样的,所以我们需要跟你了解情况,尤其是这段时间许先生身上发生的事,这些都很重要。” 周珩没有问傅明裕,他们是不是怀疑她,她只点了下头,又问:“他的尸体呢?” 现场如此严重,大概那已经不能叫做尸体了吧。 周珩垂下眼,心里越发不舒服,脸也白了,可她还在支撑。 隔了几秒,就听到傅明裕说:“还没找到。” 周珩看了看现场:“什么叫还没找到?” 哪怕是炸成肉块,也能分辨出来是人类身体的组织啊。 傅明裕说:“目前现场还没有找到任何许先生的踪迹,他的司机受了重伤,已经被送去医院治疗,目前还在昏迷。至于许先生,他是事发后自己逃离车子,还是被人带走,我们还在取证,还无法定论。” 等等,也就是说许景烨不在这烧焦的现场里,他还有生还的可能? 听到这个消息,周珩方才心里的憋闷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底的恐惧,以及下意识生出的生理反应,比如战栗,发麻,浑身冰冷。 她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一些,眼睛里除了困惑,还透着惊疑不安。 但很快,这些情绪就被理智压了下去,自小训练出来的,越是危急时刻,就转动越快的思路,在此时再度运转起来。 隔了片刻,周珩才找回声音,也在心里做了一番预判,跟着盯住傅明裕,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绑架?” 傅明裕抿了抿嘴唇,他在周珩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完全不像是演的。 但不可否认,周珩也的确是他见过的,在这种刑事案件中反应最快,思路最清晰的受害人家属了。 不止如此,就连之前米红和许景枫的案子,也是如此。 虽说米红和她没有关系,许景枫的案子也不是北区处理的,可他听南区的夏铭提过几句。 周珩这种反应实在少见,要么就是她做的,不仅有犯罪天赋和反侦察能力,还有强大的心脏,要么就是和她的性格,以及自小生长的环境。 刑警遇到案件,可以做到冷静,那是因为长年的职业经验和受过专业训练。 而如果一个普通人也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可想而知,她自小都接触过什么,怕是早就开了不少眼界。 当然,周珩也不是普通人,周家也不是普通人家。 傅明裕一边观察着周珩,一边回答:“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言下之意就是,接下来可能会有人索要赎金。 这之后,周珩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但都不够详细。 傅明裕也没急着一口吃成胖子,留了不少悬念。 周珩心里清楚,这后面怕是还要做数次笔录,调查也会越来越彻底,眼下只是前菜。 可她没什么可心虚的,这件事与她无关,她也不怕警方调查她。 …… 直到周珩坐车离开现场,才终于有时间查看手机,先前她静音了。 来电显示有很多人,许景昕、蒋从芸、林明娇、袁洋、许长寻等等。 所有人都在找她。 她没有在案发现场见到许长寻,给林明娇将电话拨回去才知道,许长寻到了现场没多久,人就感觉不舒服,被车送去了慈心医院,现在还在做检查。 显然,许长寻这个最受宠,最得心意的儿子出了事,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 蒋从芸那边是反应最有趣的,要不是周珩此时心情不佳,恐怕真会笑出来。 因为蒋从芸电话一接通,就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周珩无奈的叹了口气,好气又好笑,有时候觉得蒋从芸聪明得过分,有时候又觉得她蠢得夸张。 她真想给蒋从芸两句,以周家家主的身份,无论是训斥还是嘲讽都好。 然而当那些话自脑海中略过时,紧接着生出来的念头,却是——为什么蒋从芸的直觉认定是她干的,而非旁人? 是因为她之前已经流露出要和许景烨谈判的意思,还是说,是因为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蒋从芸该不会从这件事情中嗅到了类似的气息,因此产生联想吧? 想到这些,周珩没有急着否认,自然也不会承认,警方可能已经在监听电话和微信了。 她只问:“你是怎么想的,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绑架自己的未婚夫,我还跟他住在一起,我是生怕别人不怀疑我吗?” “哦,那好处可多了去了。”蒋从芸一点都不慌张,对许景烨的死活也不关心,她就跟一个吃瓜的局外人似的,“你爸走了,老东西就要对周家动手了。你爸生前肯定给你留了武器,老东西碍于面子,不可能亲自下场斗你,就会鞭策许景烨。你搞掉许景烨,就等于废掉老东西的左膀右臂,春城之行不就已经是前奏了吗?” 蒋从芸的逻辑还挺清晰,周珩听了没有解释,而是说:“听上去好像我是唯一的得利者,但很可惜,不是我做的。” 周珩的语气十分平静,一时也让人听不出来真假。 可蒋从芸却信了,口吻还隐隐藏着一点担忧:“不是你,那会是谁……” 周珩到此才明白,蒋从芸真正害怕的,不是她做掉了许景烨,而是她没有做掉许景烨,此事另有其人,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会将人心底的黑洞无限放大,越想越怕。 显然,周家的隐患,蒋从芸也不是毫无觉察,只是没有跟她提而已。 想来也是,以前就算蒋从芸要提,要讨论,也是跟周楠申,可如今周楠申走了,蒋从芸也没人可说,总不能对陈叔,或是廖启明说吧,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周珩洞悉了这一点,便开始引导蒋从芸:“这个人是谁,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就算你们瞒着我,也瞒不过自己。” “你什么意思,你想到谁了,我瞒你什么了?”蒋从芸问。 周珩轻叹了一声,提示道:“陈叔之前已经告诉我了,我……她的骸骨,被人挖走了。” 灯下黑 第205节 周珩几乎要说出“我妈”二字,可是再一想到电话可能会被警方监听,又立刻改口,但即便如此,蒋从芸也知道她指的是谁。 周珩一顿,又补了一句:“什么样的盗墓贼会偷骸骨啊,又没有考古价值,拿回去做什么?谁有这个动机做这种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没有去深挖么?” 第140章 27 chapter 27 周珩只是提了一句“骸骨”, 蒋从芸那边气息就不对了,她们虽不是亲母女,这几年也算得上是“彼此照应”, 周珩一听就能听出来。 几秒钟后,蒋从芸强行镇定地问:“你在暗示什么?你说清楚点!” 显然,她有点着急了。 周珩立刻想到两种可能性, 一是蒋从芸已经联想到梁峰身上,而梁峰是个疯子, 二是蒋从芸当初也做了一些事,唯恐自己会受到一样的报复。 然而正如周珩前面认定的一样, 电话现在有被监听的可能,她只是这样说道:“我没有暗示任何事, 我只是提出合理的怀疑, 至于是谁,今天的事又和过去的事有没有连带关系, 你应该比我想的更明白。你们上一代的恩怨, 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话落, 周珩就将电话切断, 此后一路都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 此后一整天,她的心思都放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上,一时觉得是警方搞错了, 许景烨肯定没上那辆车,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公司,一时又觉得这大概是许景烨自编自导的一出好戏,意欲何为暂且不知, 但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搞, 是熟练工种了。 可再一转眼, 周珩又忍不住去看手机,想着如果真有人制造了车祸,还将他带走,会不会打来勒索电话,索要个几千万上亿什么的。 但当这个念头蹦出来后,又不免会想到康雨馨——当初许家就是这么对待许景昕的,还是康雨馨操作的,图的不是钱,而是人。 种种思路汇聚在脑海中,周珩觉得头都要炸了,直到下午,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推门进来的是许景昕。 周珩紧绷的情绪这才松了一瞬。 许景昕走进来,关上门,周珩依然拧着眉,见他面露疲倦,先给他倒了杯水,随即坐下来才问:“一天没见到你人,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至于处理什么事,周珩不用问也知道,公关部那边虽然由林明娇把关,但像是这么大的乱子,也需要听许长寻的意思。 然而现在许长寻躺在医院里,长丰也算是群龙无首了,林明娇自己是可以拿主意的,可她是个心眼多的人,又会甩锅,必然不会吃饱了撑的跳出去扛事儿,以免许长寻将来挺过来,跟她秋后算账。 林明娇的这些顾虑,说穿了都是因为她没名没分没有安全感,但反过来说,或许就是因为她顾虑多,出了大事先想到自己的后路,许长寻将她这种小家子气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才不给她名分。 话说回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许长寻一定会交代许景昕一些事,周珩之前也听说,中午之前许景昕就赶到医院了,还陪许长寻做了几项检查,说了会儿话。 想来,许长寻已经把重担都暂时移交给他。 如此,林明娇也算是找到了一个甩锅的对象,公关部对外该怎么做,也都会听许景昕的安排。 当然除了公关部,还有很多对外对内要处理的麻烦,对内要安抚人心,平息各方揣测和议论,包括那些股东、高管们的躁动等等,而对外还要跟警方对接,提供信息和线索,要跟已经收到风的客户解释、安抚,还要派出一些人去寻找许景烨的下落。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没有个几天是完不成的,许景昕能抽出一点时间过来找她,多半也是为了许景烨。 许景昕点头,抬手揉了揉眉心,整体来说他应该是所有人当中最镇定,也最劳累的那个,镇定是因为他见多了“意外”和“突发事件”,无论是钟隶时期,还是许景昕时期。 而且他一向冷静客观,和许景烨也没有千丝万缕的亲情羁绊,哪怕是利益争夺,他的点也不在利益上,所以他不似许长寻那样受挫,也不似林明娇那样幸灾乐祸,更不似周珩这般不上不下。 许景昕说:“后续还有很多琐事,大部分我已经交代下去,但有的只能我亲自来。我刚和警方聊过,提供了资料,也了解了一些情况,现在我还有一些疑问,只能问你。” 周珩安静了几秒,盯着许景昕的眼睛,问:“警方,是不是怀疑我?” 许景昕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如果你和许景烨已经结婚,你会是最有嫌疑的,但现在许景烨的失踪,于你没有任何好处。但是你们毕竟住在一起,按照流程和时间接触,警方都会先将调查重点,放在你们的相处,和许景烨这段时间接触的人身上。” 周珩顺着这条思路想,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也不怕查,但就怕警方会顺藤摸瓜,顺着这条线当借口,去调查周家。 周家干不干净她是最清楚的,哪怕过去那些事都是周楠申来操刀,如今也都落在她手上了,若是被警方查实,她必然要负责。 想到这里,周珩轻叹了一声,见许景昕跟着扬了扬眉,似是在表示好奇,她这才说:“说实话,今天得知消息以后,我很震惊,也有点难过,就算这几年我是在演戏,但人非草木,多少有点情感在的。不过就在刚才,在最初的震惊平息之后,又听到你分析说警方下一步会怎么做,我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担心周家。我不是想维护周家,做过的事总要付出代价,但如果让我来负担,而且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情愿。所以相比许景烨的下落,是生是死,我现在更希望自己能安全过关。” 这番说法从某个角度上来讲,是有些自私的。但人本就是自私的动物,这也是人性区别于动物性的标志之一。 而人类也是虚伪的,是有自尊心的,明知道自己有自私的一面,而这一面平时掩饰得当,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展露出来,或许还会无边界的挖掘到底线,这个时候人类就想掩饰,想修饰,同时也会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社会性,而对这种低劣的东西感到羞愧。 可这样复杂的心理过程,在周珩这里是没有的,或者说是早就做了简化,她非常直接,你刚才的直接从开头跳到结尾,她也做出过选择,要么要脸,要么要命,就是绝对不能又当又立。 她承认自己为许景烨的下落不明感到焦虑,也是真的在担心,但若是将这件事和她的个人安危,以及周家或许会面临到的倾覆风险摆在同一个天平上,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但反过来,她也不会因此感到羞愧,她走到今天十分不易,她极度的“自爱”,任何人都不能令她做出交换和牺牲。 周珩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和立场,就保持安静的等待许景昕的下文,和过去一样,这件事情许景昕依然是个“局外人”,虽然他现在正在主持大局,可在心态上,他是完全置身事外的。 这一点很好,再加上他曾是禁毒警,了解警局内体质的运转结构,更洞悉警方的思维模式,可以快准狠的做出一些前瞻性判断。 许景昕落下眼皮,似是在沉思。 他的拐杖就放在旁边,他的双手架在膝盖上,其中一只手有意无意的在桌面上轻划,仿佛在帮他整理思路。 周珩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打断,直到他的睫毛动了动,遂抬起眼,说了这样一句:“你刚才的表态,倒给了我一条新思路。若非你提醒,我恐怕还想不到这一层。” 周珩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是什么?” 她的头皮也在这个瞬间发麻,出于直觉,她相信许景昕想到的东西,一定非常刁钻,且准确。 直到许景昕说:“一开始我认为,是许景烨得罪了某些人,或是某些人需要通过将他除掉,或是令他失踪,来达到某些极端的目的。虽然我暂时还想不到,会有什么样的目的,需要这样做。就我以前接触的案件来说,这样的行为更多的是因为出于报复心理,只有极端的恨,才会生出极端的报复,当然也可以解释成是太过疯狂、变态。” 疯狂、变态。 周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峰。 虽然他们只正面接触过一次,梁峰看上也像是谦谦君子一般,可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即便是他待过的地方,她都能嗅到空气里那种疯狂、变态的味道。 她对这种神经病一向敏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也有这样的基因。 如今想来,若非梁峰是这样一个神经病,他也不会收养程崎。 程崎小时候就是叛逆的,成年后所展露出来的极端,大约也和梁峰有关,梁峰收养他,也在有意无意间,催化了程崎骨子里的不安分。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程崎有点像梁峰。 许景昕话锋一转,继续道:“如果说做这件事的人,是为了透过许景烨,来对许家,对许长寻进行某种重创,那这个人已经达到目的了。不过经你刚才一提醒,我又想到新的点——周家。” 周珩握紧了冰凉的手指,就连脚趾都蜷缩起来,瞪着许景昕平定的眼神,放任着背脊泛起的层层战栗。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许景昕说:“虽然就目前来看,这样做有点迂回,也有点不合逻辑,但这也是一条思路。你是除了司机之外最后一个见过许景烨的人,你们住在一起,按理说你是最了解他的行踪的,在日常上也接触他最多。警方调查此案会确立几个中心人物,一两个重点调查的方向,毫无疑问你是其中之一。至于周家,如果警方内部经过讨论,认为时机成熟,用此事当做调查周家的借口也是有可能的。当然,这也需要一个契机,如果有人这时抛出线索指向周家,那么……” 周珩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已经看到了警方未来几步的行动线了。 更有甚者,她感觉自己已经钻进了梁峰的脑子里,明白了他的所有用意,甚至看到了他的整个布局。 难怪自从那次见面之后,梁峰就一直“按兵不动”,这和他心里隐藏的疯狂因子非常不符,他的复仇计划简直就像是在养生,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有一段时间,周珩还生出错觉,以为梁峰最初的报复心态已经没那么强烈,他现在更沉迷于大肆敛财,只要将许家的钱都卷到自己钱包里,就会很满足。 但现在看来…… 艹,还真应了那句,会叫的狗不咬人。 梁峰就是个疯子! 也多亏了许景昕提出的三点方向,而这三点梁峰都完全符合。 许景烨得罪了某些人,而这个人要通过对付他,来达到某种极端的目的——是梁峰。 至于得罪的点,那可就多了去了。 许景烨是许长寻的儿子,是当年她母亲梁琦被害那天的罪魁祸首之一,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他过去就是为了办这件事的。 还有,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也和许景烨有关,而这里面的内情程崎最清楚。 再来,许景昕说是某个疯子生出了极端的报复心态。 对付许景烨,直接打击的就是许长寻和许家,这样的重创远胜过对付许景枫。 许景烨可是许长寻最得意的儿子。 当然还有第三点,更为隐晦的用意——周家。 而这层用意,也只有对梁峰才有用。 梁峰恨许家,也恨周家,他对付许家,就先从小的搞起,最后才会轮到许长寻,但对付周家,他没有先对她下手,毕竟她是梁家唯一的骨血,所以他先下手的是周楠申。 利用康雨馨,将基因药送到周楠申手里,这就是手段之一。 至于周家其他人,“周珩”已死,尸体指不定就是被梁峰的人处理掉的,指不定早就挫骨扬灰了。 还有蒋从芸,梁峰似乎没必要直接针对她,她对周家的杀伤力也不大,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再来就是她,梁峰提议合作,却也不急着催促,她在拖延时间,虽然已经直接的跟程崎、于真表态过,她已经决定入局,可那些都是口头上的说法,她至今都没有将对许家不利的账本数据交出去。 梁峰也很清楚,所谓合作是要双方都拿出诚意的,她只是嘴上一说,就是敷衍。 先前程崎也提醒过她,以梁峰的手段,势必会逼她表态。 而现在梁峰对付了许景烨,这既是借力打力,针对许家,卸掉许长寻的手臂,也是在利用此事,将周家和她再次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经过米红和许景枫的案子,她已经是重点观察对象了,只是警方或许出于放长线钓大鱼的考虑,迟迟没有收网。 再者,也正如许景昕刚才所说,警方调查周家是需要借口的,要做文章也需要一个题目,不可能突然展开行动。 换句话说,现在这个借口、题目,梁峰已经提供了,如果他下一步真的再抛出更确切的线索,令警方调查周家,那她就彻底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 而她为了不陷入绝境,势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对梁峰表态,而且还要拿出实质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周珩心里迸出一阵恨意,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她不怪梁峰玩阴招,怪只怪自己的心思没有他深沉老辣,竟然没有提前想到,再进行预防。 梁峰也真是够狠够绝,做了一件事,就达到三层目的,两层在表面,一层在内里,而在内里这一层,也只有她能体会到。 也就是说,这第三层用意,就是做给她看的。 周珩闭了闭眼,又握紧了拳头,这下已经不只是战栗,而是气的发抖了。 她又一次被人逼到了绝路,逼到了风口浪尖。 她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一时出不来,除了愤怒和震惊之外,还有终于揭开事实面纱之后的复杂心路,包括蛰伏在她心里的某种疯狂的念头,某些极端的因子,也在此时催化出来。 她甚至生出某种想法,要摆脱这一切,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除了摆脱许家、周家的控制和包围之外,她还得弄死梁峰。 否则这个人一直待在暗处,指不定哪天就跳出来,再蛰她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面前响起一点动静,她从刚才的极端心态中挣了出来,再睁眼看过去,原来是许景昕倒了杯热水给她。 周珩看着从杯缘升起的热气,说了声“谢谢”,就去拿。 许景昕又一次坐下,声音低沉且平和的问:“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周珩动作停顿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却也不打算再隐瞒。 灯下黑 第206节 这个时候,她是需要有人站在她一头的,而且这个人对她有善意,会帮助她,不会出卖她。 周珩抬起眼皮,看向许景昕,如此回答道:“我有一些事没有告诉你。经过你刚才的分析,令我想到了一个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或者说,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听。” 言下之意,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可能还需要讲一个故事。 许景昕意会了,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可能还要等我几个小时,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周珩点头:“也好,那你先去忙,我就在公司等你,就当是加班了。” 许景昕扯了扯唇角,似是一笑,拿着拐杖站起身时,又想起什么,望向她说:“这几个小时,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的想法,如果有人约你见面,一律推掉。” 这里面的意思周珩明白,现在她做什么说什么,见什么人,都有被人拿去做文章的风险。 周珩应了一声,遂跟着说:“你,也要注意安全。” 她有些欲言又止,只因有些内情,这会儿还说不清楚,可既然许景枫和许景烨都相继出事了,许景昕也不会是例外。 许景昕这回露出笑容,说:“好,我会的。” 话落,他便抬脚离开。 直到办公室的门合上了。 周珩这才端起杯子,缓慢的将热水喝到肚子里,随即舒出一口气。 然后,她拿起手机,划过所有有红点的聊天窗口,大部分都是来自外人的问候,也有一些合作方的试探,她一律没有点。 许景烨这件事传的太快了,速度已经超出了预期,这不仅是因为事情是发生在白天,惊动了长丰集团,由内部散出消息,恐怕在外面也有某些人在推波助澜。 当然,这也是在向圈内人散发一个信号,一个频频出事的集团,要么就是气数已尽,要么就是得罪人了,总之是不适合交往过密的。 过去在圈内也不乏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家公司或者集团的重要负责人,突然猝死,或者突然被有关部门带走,上午带走,下午就死于心脏病发。 这意味着什么,懂的都懂。 周珩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划拉着信息,直到点开她和程崎的聊天窗口。 这里安静的不像话。 程崎就像是蒸发了一样,竟然问都不问一句。 且不说是不是梁峰授意他做的,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他也一定知道内情,而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避嫌”。 这时候无论他们电话或是微信里谈论什么,都有可能被实时监控。 程崎是电子科技方面的高手,这个道理他一定吃得更透彻。 周珩又将窗口关掉,随即又拿出包里另外一个手机,是程崎一年前给她的,当时就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用这个电话打给他。 她将手机拿在手里,却没打,只玩了一会儿,就又扔到包里。 正如许景昕刚才的提醒,这几个小时,她要先按兵不动,而不是急于做点什么把自己摘出去,这个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她只是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者。 周珩呼出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回到办公桌前。 也就是在这一刻,当她那些凌乱的思路纷纷落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人——袁洋。 袁洋已经消失了大半天了,早上联系不到他,可以解释成他在忙,可不管他忙什么,这会儿也应该看到她的电话了,也应该回过来一个,交代自己的去向。 思及此,周珩心里跟着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当初去小白楼执行家法的人,不仅有许景枫,也有许景烨,是他们亲自下的命令,让人打断袁生的腿,并将他永远的留在那里,直到死。 这件事袁洋是知道的,而袁洋和程崎,和梁峰,哪怕他不是他们的人,却也有着同样的针对目标,一直在为他们做事。 说来说去,袁洋为的就是给袁生报仇。 那么许景烨这件事,会不会是袁洋动的手…… 第141章 28 chapter 28 周珩在办公室里静坐了一整天, 处理公事的效率极其缓慢,满脑子想的都是眼下的局势。 许景烨的死活她如今不是那么在意了,反正就这两种可能, 他活着会受到梁峰的折磨,不如死了,他死了也就意味着永远不会再回来, 那她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本来么,在她意识到下一步要对付许家, 要分化许长寻和许景烨的关系时,就已经做好了她和许景烨会撕破脸, 会斗个你死我活的局面,而如今只是结局提前罢了。 她对此是有点惊讶, 也有点措手不及, 但当静坐了几个小时之后,当她逐渐接受这一事实之后, 便开始思忖起自己的得利之处。 要说周家对周珩最大的“教育”, 大概就是这一点, 无论人性的哪一面露出来, 是柔软的还是邪恶的,到最后沉淀下来,最终浮现出来的仍是“自己”。 是啊, 自己。 人都是自私的, 都最爱自己,而她自小长大都不是一个有奉献和牺牲精神的人,若她有, 在这样的家庭, 这样的环境下, 早就死一百次了。 那天她果断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让慈心医院的人救下许景昕,这已经是她人生中比较“疯狂”、“出格”的决定了。 倒不是这件事有多危险,而是长远来看,一旦许景昕没救下来,那这件事会给她带来很多后续麻烦,她也会因此自责,为什么要冲动行事,为什么要管许家人的命。 再说眼下许景烨这件事。 周珩静下心来之后,已经以非常快的速度处理好自己的心路历程,换做其他人,八成要过好几天才会被迫接受现实。 而周珩到底不是一般人,索性也就不会介意许景烨的死活,更加不会在意自己又“克”死了一任未婚夫。 如今她想的事情都是比较现实的,也都关系到自己。 首先就是袁洋的“消失”,以她的估计,袁洋在这两天都不会联系她,但他早晚要露面,除非他也死了。 再来就是程崎,她先前还有一点冲动要打电话给他,还在设想程崎一定会找各种渠道、方式,想办法和她见一面。 但现在来看,她觉得两者都不会,同时也没有那种期待了。 从实际角度思考,眼下程崎一定在等她表态,若她不表态,这就意味着将主动权让出去,到时候梁峰那边如何抛出引子,将警察的调查方向引向周家,就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 可她怎么表态呢,这是一个问题。 她不可能走明面,现在她和谁接触,都会引起各方的怀疑,这一点程崎也很清楚,所以就算她去找程崎,程崎也不会露面。 她要走,就只能走迂回路线。 除此之外,还有…… 周珩思路一转,正想到周家,说巧不巧,蒋从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周珩扫了眼来电提示,就将电话接起。 蒋从芸上来就问:“你在哪儿,今晚要不要回来住?” 显然,蒋从芸有事要说,大概是白天那通电话里的暗示刺激到她了,而她也已经想清楚了,就算不甘愿,也不得不跟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联手。 当然,联手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坦白,只有坦白了,才能交换信任,彼此信任了才可能合作,否则后面的事必然步履维艰。 周珩说:“今天肯定不回许景烨的别墅,至于家里……我现在还说不好,我还在公司,待会儿要和老三谈点事情,不知道要多晚。” 这话落地,周珩又笑了下,用半真半假的语气问:“你该不是打算多晚都等我吧,不睡美容觉吗?” 蒋从芸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给周珩两句,又把那股火儿压了下去,自然也知道周珩是故意刺激她,于是说:“你要是决定回来,多晚我都等,有些事要当面聊。” 周珩正要应,这时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她将声音扬起来:“请进。” 随即快速和蒋从芸说了句:“先不说了,我有事。” 推门而入的是许景昕,他看上去和白天一样,神情淡漠,眉宇间有点倦怠,但整体精神还算不错,背脊笔直,开门关门的动静都很小,走路也几乎无声。 周珩从办公桌后起身,习惯性的给他倒了杯水,两人没有一句交谈,却各自走向沙发。 许景昕坐下后,将西装外套放在一边,解开衬衫的袖子,往上卷了几下,但他不太常穿这样正式的衬衫,单手卷并不灵活。 周珩将杯子放下,站在那里看了几秒,便绕过茶几来到跟前,说:“我来吧。” 许景昕一顿,却没有刻意拉开距离,而是抬高手腕。 周珩就着这样的高度,将衬衫袖子挽起来,并加以固定,确定不会掉下来,又示意他换一只手。 等到两边的袖子都卷好了,周珩才和他的目光对上。 就一眼,她错开了,又在单人沙发里坐下,问:“警方后来又找过你么?” 许景昕摇头,眼神漆黑,语气很平静的问:“白天你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 此时的江城,夜幕已然降临,外面亮起灯火,远处天上还挂着一弯月亮,只是被几片乌云遮住了,若隐若现。 周珩一下午都没有进食,但她并不觉得饿,这会儿黄瑛已经下班,连同海外部的其他同事,也都走的差不多了。 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我……”周珩措辞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大概猜到了这件事是谁做的呢?只是我并不肯定,这只是我个人的认知。” 许景昕依然看着她,隔了几秒接道:“你猜到的人,我认不认识?” 周珩点头。 许景昕似是有了判断,又落下一句:“是程崎。” 周珩有些惊讶:“你也猜到他了?” 许景昕却说:“不,我只是依据你的反应,猜测你猜到的是他。但你猜测的依据是什么,我其实没有头绪。” 当然,许景昕又不知道有梁峰的存在,哪怕他先前就猜到程崎背后有人,也不会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周珩“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我接下来就会把我的依据告诉你,但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我也不清楚。” 许景昕点了点头,自此后再没打断过周珩,只是安静地聆听,并时不时喝一口水。 但大多时候,他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有时候会注视着她的眼睛,有时候落在她的唇上,有时候眼神飘开,又去看她的手。 但他的目光并不带半点意味,更没有不礼貌,所以周珩也不觉得被冒犯,只以为他是需要一个注视的定点,无所谓看到的是什么,这只是方便展开思路罢了。 周珩在讲述梁峰的故事过程中,其实也在动心思,看是否要保留一些,还是和盘托出。 但这样的思考,很快就在讲述的过程中逐渐淡化了,因为她想到,以许景昕的逻辑思维和智商,即便她有保留,恐怕也会被他分析出来。 而她既然连梁峰的身份都可以透露,又有什么保留的意义呢,她何必维护梁峰的利益? 直到整个她和梁峰接触的过程讲完,周珩又补充了一点,是关于她母亲梁琦的骸骨丢失一事。 灯下黑 第207节 这件事令许景昕感到惊讶,他也没有掩饰这种情绪,虽然表面上看他依然平和,却在眼神中流露出一点疑问,似乎他也在质疑梁峰这样做的动机。 而许景昕过去是警察,他对人类的骸骨认知,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在他看来,骸骨的保存在除了下葬和祭奠之外,更大的价值就在于物证。 人类的骸骨,可以验出很多东西,从骨质受损和外伤上可以判断这个人生前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哪些足以致命。 当然还可以检验这个人是否中过毒,但凡中了,骨头里就能验得出来。 还有dna,通过骸骨来证明此人生前的亲缘关系。 当这些认知从许景昕思路中划过之后,他很快开口说道:“如果你怀疑是梁峰所为,那么他的动机会有这样几方面,比如调查你母亲的真正死因。你说她是中毒而死,可这一点也是听说的,你也没有验证过。再来,将亲人的骸骨拿走,化作骨灰,方便时常追思悼念,这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出于这个动机,那只能说梁峰和梁琦的感情非常好,不忍亲妹妹在去世后,还合葬在一个陌生人的墓穴里。这对她是一种侮辱。” 这两点周珩基本同意,在得知梁琦的尸体这样草草处理之后,她也觉得不公,觉得憋屈,也曾试图将它找到。 至于梁峰和梁琦的感情…… 周珩说:“我不是想质疑他们兄妹的关系。梁峰这些年处心积虑的布局、复仇,我相信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为梁琦讨公道。可是……” 说到这里,周珩又迟疑了,她总觉得梁峰的行为是自相矛盾的。 直到许景昕替她把话说完:“可是,如果梁峰真的这么在意亲情,在意你母亲,他又怎么会如此对你?你毕竟是梁琦的女儿,或多或少也应该有一点爱屋及乌吧。” 周珩叹道:“我知道这么想很天真,他那种人怎么会在意亲情呢,我也没有抱过希望,以为他会念在这层关系上对我手下留情。但如果说他是个绝情绝义的人,根本就不会想到去找我母亲的骸骨,所谓的复仇也就只是为自己讨说法罢了。” 听到这里,许景昕不说话了。 他移开目光,垂下眼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珩观察着他的神色,虽然看不出端倪,却突然生出某种错觉,觉得他大概是想到了原因,只是不便说出来。 又或者是,他也不确定,所以不想贸然道出。 安静了几秒,周珩正打算开口,谁知这时,许景昕却先一步问道:“梁峰和周楠岳的事,你知道多少,又没有问过家里?” 周珩说:“问过,但没有下文,我也在给蒋从芸施压,以我的估计,她也憋不住了。就在你刚才来之前,她还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我猜,大概率就是因为这件事。” 许景昕点了下头,思路一转,又问:“那么昨天晚上,你和许景烨之间都发生了什么?这几天你有没有觉得他哪里不太对劲儿?” 周珩有些意外他的思路跳的这么快,却还是说:“他一直都挺不对劲儿的,尤其是我从春城回来以后。至于昨晚么,他也很反常,他提到我昨晚梦游的事……” 说到梦游,许景昕惊讶的问:“梦游?你经常这样么?” “不经常。不,这么说也不对,因为过去几年都是我一个人住,我自己是不知道的,但最近被许景烨发现过两次。”周珩解释道。 许景烨皱了下眉心:“继续。” 周珩很快将昨晚发生的事大致描述了一遍,只不过这些描述都是她站在主观视角的感受,包括她觉得许景烨阴阳怪气,大晚上不开灯,等她回来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半夜不睡觉跑到她房间里——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锁了门的,那么许景烨是怎么进去的,要么就是他有备用钥匙,要么就如他所说,她梦游了,自己开门跑出去,到他房间里折腾。 说到这,周珩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在欧洲治病期间,留下很多监控录像。负责照顾我的安妮一直留着它们,之前我已经联系过她了,我估计也就这两天,她会整理出来分批发给我。” 许景昕的表情逐渐微妙起来,周珩一时没读懂。 直到他吐出这样一句:“如果不是这个病人表现异常,需要时刻通过监控来观察、监视,又何必录像呢。既然你的病已经好了,那么那些录像,除了留给心理医生作为案例分析之外,也没有其它留存的价值。” 许景昕提出非常致命的两点。 周珩半晌接不上话。 据她对周家的了解,周楠申是不会允许她的录像留给心理医生当案例分析的,他让安妮留下那些东西,唯一的目的就是留给她日后查阅。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她的病好了,不再为这件事困扰了,又怎么会想到再去查阅过去治病期间的录像呢? 难道说,她的病一直没好,她一直都在“病中”,只是自认为好了,不用吃药了? 而周楠申十分清楚这一点,也预备着有朝一日,当她意识到自己不对时,会需要过去的录像进行比较? 那么她查阅过去的意义是什么,给自己浇一盆冷水,借此认清事实? 还是…… 周珩坐在那里,表情无比严肃。 她低着头,感觉自己又好像进入了一个逻辑怪圈,怎么都解释不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似乎朝她这个方向挨近了些,身体前倾,还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周珩。” 周珩醒过神,抬眼看他。 许景昕的双手手肘架在膝盖上,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一直看着她,里面还清晰的映出她的影子。 然后,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勾了一下。 周珩就下意识的落下目光,看向他的唇。 接着,她就看到那两片唇动了动,吐出这样一句:“你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呢?” 第142章 29 chapter 29 ——你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呢? 周珩有些茫然, 刚才的思路被许景昕打断了,又被他这样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嘴,一时跟不上他的节奏:“做过吧, 不过我不清楚。这种事,在我出生的时候,周家应该就安排了。毕竟我不是婚生子, 就算是——你看蒋从芸,她没生过孩子, ‘周珩’不是她的,她生下来应该也要经历这道‘手续’。” 说到这, 周珩又话锋一转:“我之前拿了一根周楠申的头发,也在他面前做过姿态, 说要验dna。当然, 我那时候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其实我并不在意他是不是我的生父, 这个人是谁都好, 我也不是会因为他贡献了染色体就会当成亲人看待的人。” 说白了就是, 她被亲人骗得多了, 自小也习惯了,不会生出什么突然遭到背叛、愚弄,甚至作为筹码送出去贱卖, 因此生出的愤怒和仇恨。 会记恨亲人的, 是因为曾经有过期待,而她早就免疫了,对周家的人没有丝毫幻想。 哪怕是后来跳出来自认舅舅的梁峰, 她心里也是无波无澜, 即便她是母亲梁琦的亲哥哥又如何, 这么多年还不是对她不闻不问么? 梁峰也从未在乎过她的感受,反倒是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还让程崎追到欧洲去,对她感情投资。 这也是一种利用,当然是在她有价值的时候。 她若没有价值,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舅。 周珩快速跟许景昕表明了立场,只希望他能明白,无论她是不是周楠申的孩子,这都不重要,她连自己的身份都能抛弃,何况是父亲的身份? 没想到许景昕听完,脸色却有些古怪,眼神依然是深沉不见底的,说出来的话也是轻柔的:“你大概误会了,我指的不是父亲这边。” “那……” 周珩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许景昕,脑子也有一瞬间的停滞,思路展不开,除了震惊他的脑回路之外,还觉得有点荒谬。 不是父亲,难道是母亲么? 梁琦是她的生母,这件事她可从未质疑。 过了好一会儿,周珩才说:“如果我不是梁琦的女儿,她何必养我,还对我那么好,教导我,爱护我。要不是我在十岁的时候被接回周家,我们母女是不会分开的。” “那么,你们有没有做过鉴定呢,或者说,你有没有跟家里确认过这件事?”许景昕听完她的解释,又重复了一次问题,极有耐心。 周珩还想再解释点什么,最好是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可她心里也是清楚的,一个女人对一个小孩子好,可能是出于母爱,也可能是出于母性,这点在证据上站不住脚,除非有亲子鉴定。 再看许景昕的表情,他非常平定,却也专注,好像并不急于灌输任何依据给她,就只是提出合理的疑点,他似乎也不赶时间,明明已经很晚,他们都没吃饭,可他还是安静的坐在这里,分析的却是与他无关的事。 周珩的心思一下子被分成了两半,一边是相信许景昕的合理怀疑,毕竟在过去接触这么多次,他从没有出过错,而且总能洞察到关键点,而另一边则是自心底生出的某种恐惧,她不敢去触碰,可那恐惧却越来越大。 如果她不是梁琦的女儿,那么在她的生命中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被迫放弃了过去的身份,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连记忆都出现混淆,她搞不懂自己在十一年前的绑架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而那件事却直接改变了她的命运,她也分不清楚程崎、许景烨他们对她的感情,她对他们的也是夹杂了各种外在利益因素,并不纯粹。 还有,就算周楠申是她的生父无疑,也一直在利用她,而蒋从芸就彻头彻尾是假的。 周珩闭了闭眼,又缓了两口气,才问:“你怀疑我不是梁琦的女儿,为什么?” 许景昕见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层疑问,往下解释道:“除了一些自相矛盾的小细节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记忆和精神病史,还有你说你有梦游的问题,周楠申还让人将你在欧洲养病的监控录像留到现在。要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在这里。或者我这么问吧,如果你是周楠申,你会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留下那些录像呢?你为什么会认为有一天它们会需要翻出来,翻出来是为了证明什么?” 周珩发现自己接不上话,不是她不懂得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她能想到的答案,刚好是吻合许景昕猜测的。 隔了几秒,她换了一个角度问:“好,就算我的生母身份也是一个问号,可这件事有什么必要隐瞒我?她是不是我的生母,我都只认她一个。” 许景昕缓慢的垂下眼,略微露出一点笑意,却没有接话,而他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令周珩总觉得他还有一层没说破的意思,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止住了。 周珩越发觉得费解,感觉眼前迷雾重重,而她被困在其中,就算用力挥手,那些迷雾也无法驱散,最多也就是顺着她的掌风离开一下,但很快又会聚拢。 而许景昕落下眼皮的动作,又恰到好处的遮蔽了眼中的锐利和锋芒,他其实可以进一步点透事实,但这样做,恐怕周珩无法接受,起码现在对她来说还太过突然。 再说,他的猜测到底也只是猜测,他还需要证实。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景昕只提出了她身份和记忆的疑问,却没有再问更多。 最起码,还是要先看到那些录像再说。 记忆是可以洗脑的,记忆并非是可靠的,当然这种洗脑可能出于外力,也可能是来自自身。 许景昕找不到周家要催眠周珩的理由,而周珩的精神病史却恰好符合他的猜测——如果这种洗脑是来自她自己呢?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极小概率事件,但在过去听说的案件中,也出现过。 包括周珩提到的症状,好几项也都吻合。 思路走了一圈,许景昕又抬起眼,露出粉饰太平的笑容,很淡,却有安抚人心的功效,他说:“有点饿了,要不先叫个外卖吧,边吃边聊。” 周珩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却是心不在焉,还问他吃什么。 许景昕仍是笑,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机接过来,点了几下,又还给她。 两人指尖相触碰,只一瞬,他的是温热的,而她的有些冰凉。 周珩直接点了付款,就把手机放下,神情仍有些恍惚。 许景昕看着她苦恼的模样,搓了搓手指,又将水杯递到她手里,说:“你的手有点凉,喝点热水。” 周珩点头说了声“谢谢”,就喝了两口。 水温很合适。 她将水咽下去,又问:“刚才跟你讲了梁峰的事,你有什么看法么?” 其是许景昕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却还需要一点肯定:“你能不能再具体形容一下,他给你的感觉,尽量精准。” 周珩想了下梁峰的形象,这样说道:“偏执、疯狂、心狠手辣。但那种疯狂,和我这样精神上的病症好像还不太一样。他那个人很理智,应该没有精神病史,若他像我一样,已经病到需要休养的程度,他是不可能有心智完成这么大一个局的。他的商业帝国,这些年累计下来,就没有间断过,这你也应该感受得到。这个圈子很现实,他要是不行了,或是阶级下滑,或是退圈,他的产业分分钟就会被人瓜分。而且他身边还有程崎,虽然说不上是狼子野心,但以他的能力,自然不会等到外人来瓜分,自己就有能力将一个病人吞噬掉。”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梁峰的“王国”越做越大,就说明这个人不仅狠毒,而且一直头脑清醒。 听到这,许景昕又问:“那你母亲呢,在你的印象里,她有没有出现过病症?” 周珩微怔,却不是回答不上来,而是因为梁琦在这方面正常的很,甚至可以说,她的心智无比坚定,还比大多数女人都要坚强。 灯下黑 第208节 再回想起梁琦的那些遭遇,换做别的女人,可能早就崩溃了,而她却挺了过来。 周珩摇了下头,没有提到母亲那段不堪的过往,只说:“她遇到很多困难,但因为有我在,她撑过来了。” 事实上,就算周珩如此隐晦的表达,许景昕也能想象的出来那是怎样的“困难”。 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有姿色,有做账的手艺,还被囚禁着,还能经历什么好事么?而这样的手段,并非许、周两家独有,放眼其他势力,藏污纳垢的是大多数,鲜少有人会以道德自我要求。 当权势和金钱到达一定的高度,道德感就变得非常低微,不值一提,甚至不存在了。 一个人能爬的有多高,他的下线就能刷得有多低,这两者总是相辅相成的,无论是周珩还是许景昕,他们见过听过的人中,还没有一个圣人爬到高位的,反而是垃圾、人渣居多,还要比谁垃圾的更有格调,谁人渣的更有水平。 再说梁琦。 梁琦是个女人,而女人遭到侮辱,直至精神崩溃的那种,大部分都是来自身体上的虐待。而且越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越接受不了底线被这样刷新,那会直接冲垮她的三观。 一旦三观崩了,距离疯也就不远了。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则刚好相反,不太容易会有羞耻感,除非性能力遭到攻击,那会出现另外一种自我否定,但这与女人遭到侮辱之后,所产生的自卑,尊严被强制剥夺的那种精神崩溃,是截然相反的。 许景昕自然也涉猎过犯罪心理学,虽然不是专精,但有实践来支撑,学的会更透彻更扎实,再加上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因为要养身体,被周珩塞了大量的书和材料,无论他是出于打发时间,还是为了自我武装,各个领域的知识都巩固了一些。 幸而他有一定的社会历练,也接触过一些案子,知道江城的某些所谓“上流”人士,骨子里是如何的不入流,而且这种人骨子里都有一点犯罪天赋和胆量——许长寻和周楠申对自家人都能下黑手,何况是外人。 也多亏了上线给的资料,以及这一年来通过许家得到的信息,许景昕可以更直观,更全面的了解许、周两家人的背景和经历,自然也包括早已“死亡”的梁琦和梁峰。 再加上周珩刚才的描述,许景昕也大概拼凑出梁琦和梁峰的“面貌”,他们自小生长的环境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底层,见过一些肮脏事,自己也没有强烈的道德感,没有被后来的教育所“绑架”,没有强迫自己成为更“高尚”的人,还试图利用自身的优势和聪明来谋取金钱和权力。 能力上,他们是有的,但在权力上,一直都是捞偏门,从未触及真正的权力中心。 也就是因为梁琦、梁峰本就不是良善之辈,没有道德约束,所以即便梁琦被囚禁了,也没有因为命运多舛、红颜飘零而自怨自艾。 相反,到了那样的环境,她还不忘利用自身的优势,来换取生活的更顺心一些,否则袁生又怎么会受到惩罚? 高征和黄彬在这方面就谨慎得多,没有碰不该碰的人,可他们也没有阻止袁生,或许也在利用这件事做文章,比如借此事将袁生踢出周家的势力。 自然,这些认知都是许景昕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做出的最冷静客观的分析。 他知道周珩与他的观感正好相反,出于母女情,周珩必然觉得梁琦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而他也不会在周珩面前戳破他看到的另一面。 梁琦无疑是个美女,而且非常有性格,否则也走不到周楠申身边。 在这样的圈子里,美貌是武器,也是“原罪”,这个圈子里的人是不会讲那些“我长得好看,这不是我的错”,“我有穿衣自由”,“我打扮是为了取悦我自己”这种自由论调的,这更适合出现在网络上和辩论会上,而这里的人只会更简单粗暴的去理解——你漂亮,但你没有背景和权势,你又进来了这片林子,那么无论你是否自愿,你都会被掠夺。 弱肉强食,这是这里唯一的规矩。 权势,是得到这一切的唯一途径。 其实在过去,许景昕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但离他的世界太过遥远,他即便看见了,也觉得与自己无关,自然也就没必要自寻烦恼。 但现在,他却踏足其中,就不得不去深究,不得不去做好这门功课。 然而,也就是因为他看得清楚、明白,才会这样清醒,明白这条路的危险和刺激。 它固然是吸引人的,却也是拿命在搏。 要么,就要走到顶端,让人拉不下来的高度,即便老百姓在网络上喷,也碰不到这个人的脚底板,要么,就是走到一半摔下来,任人鱼肉,被更大的势力瓜分、蚕食。 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后者,比如许家、周家,也正应了那句“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高楼塌”。 既然许家是后者,而且已经有倾颓之势,那他又何必沉迷其中,做一个陪葬品? 只是要全身而退,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起码很难退的干净。 在这个过程里,他需要一些帮助,一些可以信任的帮手。 周珩,无疑就是这个人。 他当初选中她,有很多原因,太过复杂,连他自己都深究不清,到现在,他又发现周珩自己也深陷迷雾,而且在自身事情上很“糊涂”。 这种糊涂指的不是愚蠢,而是她被人蒙住了双眼,无法客观。 这件事会给他带来一些麻烦,他可以不管,也可以利用这个契机,提出一些听上去很真诚的建议,但是…… 事情似乎正在朝他无法冷静判断,再下达命令去执行的方向运行着。 许景昕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周珩也没有打断他的世界,她以为刚才料到她母亲,只是顺嘴一说,并不代表什么。 她见许景昕很是专注,就去外面等外卖。 等她将外卖拿进来,放在茶几上,那香味终于将许景昕拉了回来。 许景昕为自己的走神感到一点诧异,但很快露出笑容,说:“还真有点饿了。” 周珩也在笑,将餐盒拿出来摆好,将筷子递给他,接道:“多吃点,今天浪费了不少体力和脑细胞。待会儿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说话间,周珩坐下,夹了一块肉给他。 许景昕一顿,看了看肉,又看了看她:“你送我?” 周珩有意无意的瞄了下他的腿,说:“是啊,难道你的司机还在等你么?你应该不会让他离开康雨馨吧。” 因为这话,许景昕又露出一点惊讶,但很快就消散了。 周珩没有多问,也从不提,但她却从过去一段时间的细节中抓到端倪,且看得明白。 许景昕是不会雇用两个司机的,这会引起康雨馨的怀疑,而林戚来做司机,是为了接近康雨馨收集更多的情报,并找准机会行动。 许景昕偶尔出门,林戚还可以接送,但像是今天这样一整天待在长丰集团,林戚若一直等他,在时间上未免太过浪费,或许会错过康雨馨身边的关键情报。 许景昕将肉吃到嘴里,说:“其实我是准备叫代驾的。” 周珩说:“我就是代价,还是免费的。” 许景昕笑了笑,不再接话。 一顿饭吃的不快不慢,而且两人胃口都不错,这一天下来总共就吃了两顿饭,第二顿还吃的很晚,精神再累肚子也会抗议。 周珩起身收拾餐盒的时候,许景昕也站起来,在屋里活动了几步。 直到来到窗边,他看着外面的灯火,玻璃窗映出他的身影,挺拔、笔直,一手握着拐杖,却没有靠它来支撑,就只是拿着。 周珩抬眼间,看到的是他的背影。 随即她的目光就有意无意的往下面扫去,直到落在那条被裤子遮盖的小腿上。 她的思维忽然有些发散,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问出口了:“听说你要相亲了,哪家的,照片见过了么?” 许景昕侧过身,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她,隔了几秒,似笑非笑的吐出一个名字。 周珩着实惊讶了,不是商圈,而是更高的,更有助力的人物,许家是绝对高攀了。 而她惊讶的点,就在于许长寻竟然有人脉和关系,跟对方搭上线,还能让对方同意相亲?这里面大概许了不少长远的利益,做了不少让步和牺牲,甚至可以说是自荐当“奴才”了。 又或者,对方并未打算保持长期关系,只是暂时充当许家的安全栓,也是利用许家,在谋取利益的同时留个孩子。 周珩问:“什么时候见面,要帮忙么?” 许景昕没有立刻回答,眼神似乎比刚才深了些,眸子里如同浮光掠影闪过什么,开口时语气又轻又淡:“我拒绝了。” 第143章 30 chapter 30 许景昕只说拒绝了这门亲事,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和相亲的女方见上面,还是在见面之前听了一耳朵,觉得不妥就婉拒了, 这部分细节他倒是没有描述。 但以周珩对许家的了解,她想大概率是见着面了,见面以后大大方方的说开, 彼此没有遮掩,就这样分头回家做家里的工作。 相亲么, 又不是一定要成,女方和许家没成, 就还会有下一家,那个圈子比商圈更复杂, 自由恋爱结婚简直是浪费, 所谓的门当户对是一定有利益捆绑的,互相借力上升, 除非家里孩子多。 周珩开车送许景昕回去的路上, 忍不住又问了几句, 主要是她实在好奇, 许景昕自己用了什么借口来婉拒。 许景昕淡淡笑道:“说到会玩,我不如老大,说到颜值, 我不如老二, 我是家里最不争气的,还断了条腿,是人家没看上我。说是相亲, 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 虽然我还不十分清楚, 为什么对方会看上许家,但多半是有什么目的和暗箱操作。不过许家也不是不可取代的,商圈里有的是人选。我猜和许家接触,其中一条原因就是因为现在许家遇到麻烦,资源和地位都在下滑,只要关系够硬是可以扶起来的,但这个时候也更容易拿捏。” 再加上许景昕是个居家型的男人,在许家三个儿子中最为低调,还有身体上的残缺,所以在家庭关系上必然也不会太为难女方,或许女方就算想做个试管婴儿,再来个无性婚姻,许家都不敢有半点意见。 许景昕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周珩听着,却觉得这只是表面的意思,还有更深层的动机。 然而还没等周珩问,许景昕便又念叨了几条,还提到了许景烨,说原本女方是在一堆照片里选出了一张许家的,正是许景烨。 这第一轮筛选非常的草率、轻慢,完全的以貌取人,不过既然能进来第一轮,必然是财产背景都经过查证的。再说了,就算是联姻,结婚对象当然也是颜值越高越好,也不能完全不挑,何况女方还处在优势,完全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只不过,许家这边还没有完全同意,主要是因为许景烨的态度暧昧不明,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正巧赶上最近事情多,他手里的权力又被分拨,这才耽搁了。 换句话说,许长寻突然削权,不仅是为了提拔许景昕,用来制衡许景烨,也是为了借此推许景烨一把——只要和那个圈子联姻的事成了,长丰集团很多麻烦都会被盘活,许景烨就是最大的功臣,自此稳坐太子位,日后不仅是女方那边的乘龙快婿,更是长丰集团的掌舵者。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许景烨出事了。 听到这里,周珩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只是不清楚这层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到许景烨这里的,他竟然没有立刻答应,没有立刻把她一脚踹开,没有立刻跑去当许长寻的乖儿子,父子一心巴上大腿,再回头惩治周家。 真到那个地步,周家也就是任人宰割了。 思路走到这,周珩的冷汗都下来一圈,一时觉得庆幸,一时又有些后怕,那样的局势别说是她,十个周楠申都盘不活,面对这样绝对压倒性的势力,他们连上谈判桌的资格都没有,恐怕连一个求情电话都不知道打给谁,就被捏死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是沦落到这步,周珩反倒会松口气,甩开周家是她的心愿,只不过是有太多事把她绊在里面。如果真有个大人物一脚踩实周家,她指不定会第一个胳膊肘往外拐,摇旗呐喊的站在大人物一头,反过来针对周楠申,再趁机把她想知道的事全都逼问出来。 像是那种为了救家族,不惜明码标价卖身的苦情戏,她是不会掺和的,倒不是有骨气,有道德感,纯粹是因为她太过自私,自己也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而且和这个家也没有情感。除非走这条路可以换取更牛逼的人脉、资源,令自己阶级太过,谋取做梦都会笑醒的利益,她或许还会心动。 周珩思维发散的想了许多,到最后忍不住惋惜的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车子来到红绿灯前,停了。 她感觉许景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转头看他,果然,他正笑意融融的勾着唇,还问:“你想到什么,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 周珩眨了眨眼,也觉得有点好笑,趁着还有一段路程,就当聊天一样将刚才的天马行空讲了一遍。 许景昕听了也不由得轻笑出声,隔了一会儿安静了,也不知道回味到哪个点,又笑了两声。 周珩讲完就完了,却没想到他意味尤尽。 她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单手撑着头,手肘架在车窗边,浅笑的看着窗外,整个线条都是柔和的。 周珩扫了一圈,又专心开车,还不忘说一句:“你的脸也不差啊,对方竟然没看上。” 许景昕收了笑,说:“现在也不是我原本的模样。” “我知道。”周珩说:“但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也都是帅哥,看来对方是见得太多了,挑花眼了。” 许景昕笑道:“那要看跟谁比。那么多照片放在一起,第一眼看到的必然是许景烨。” 周珩没接话。 许景烨的颜值她从未质疑,过去在相处中,她也会因为那张脸太帅而走神,但仔细想想,也并非只是因为帅,毕竟市面上也有很多看着帅,却没性格,帅的没有灵魂的小哥哥。 灯下黑 第209节 像是那种又帅又坏,坏到骨子里,会杀人放火那种的,还真是少见。 周珩不知道十一年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了解那个“周珩”的想法,就说现在的她,在经历几年的殚精竭虑、小心翼翼之后,她是很怕和这样的人相处的,就更不要一起过下半辈子了。 今天他爱你,会让你看到“宁负天下人也不负你”的一面,明天他不爱你了,或者有更值得他爱,更值得他付出的人或物出现,那你就会变成“负”的一部分。 就说春城之行好了,她和许景烨只是订婚,那时候她的身份也没拆穿,他都能将她骗过去用来换取那百分之十的让利。 说穿了,人人爱的都是自己,人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无论是选另一半还是选合作伙伴,都要先看对方的下线能拉到什么程度。 如果这个人下线本来就设置的很高,讲点格调,那么就算有一天他自私起来,也不会对你太狠太绝。 思及此,周珩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奇怪,如果是利益谈拢了,对方的条件许家也能满足,还能帮长丰集团解决危机的话,这门婚事就基本定了,你那点婉拒的理由也就不是问题了。而且你为什么要拒绝呢,难道你不想更上一层楼?” 说到这,周珩又半开玩笑的找补了一句:“真要是让你抱上大腿了,我以后就安心当个跟班,叫声‘爸爸’。周家永远以许家马首是瞻。” 许景昕又一次被逗笑了,隔了片刻才说:“解决眼下的困难,对对方来说不难,关系都好打通,但长远来说,这就是一座定制的牢笼,我岂不是要被套进去一辈子?” 周珩没接茬儿,很快想到他之前提过的那八个字——心安理得、粗茶淡饭。 当然站在一些人的角度来看,也可以解释为是他胸无大志,野心和格局都不够。 周珩又快速看了许景昕一眼:“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总不会和女方这么说的吧?” 许景昕似乎轻叹了一声,半晌才委婉的问:“如果你是她,除了颜值、身体缺陷、无性婚姻,有什么事是你最不能接受的?” 这暗示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无论是哪个圈子,传宗接代都是第一位的,权势和财富再鼎盛,也需要传承。 再说现在科技发达,哪怕双方都不爱异性,纯粹的政治联姻,那也可以做试管婴儿,除非…… 周珩快速眨了几下眼,惊呆了:“你……你该不会说你有问题吧?” “嗯。”没想到许景昕竟然应了,“一份身体检查报告,有多难。而且我的理由也很充分,还顺便可以将责任推到某人身上,令她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一点代价。” 许景昕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来,周珩还是听懂了。 康雨馨给他下了药,还长达一年时间,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难以戒断的毒品,却也是国家管制类药物。 “蓝精灵”在国外很多国家还是合法的,可以很容易买到,不算吸毒,可但凡是精神类药物,也都会有成瘾性。 哪怕是咖啡、烟草、酒精,常见的褪黑素,都会上瘾,何况是药物。 而要将“不能生育”,或是“精子质量有问题”这样致命的伤害,变得更加有说服力,就可以利用康雨馨对他下药一事。 当然,不是说服用了这种药就一定会如此,但或多或少会有影响,再加上他曾经身受重伤,期间康雨馨是否自作主张的又下了点别的什么,几种因素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这个结果,这可就说不好了。 现在医学上很多现象,都无法完全解释,后果如何也不可能精准预测和规避,只要许景昕拿出一份报告,再在话术上进行引导,许长寻十有八九就会信了。 毕竟再来许家以前,许景昕的身体没问题,问题都是出在康雨馨“照顾”他之后。 许长寻也是玩阴谋手段的行家了,这个圈子有多少肮脏事是他没做过,没听过的,说不定许景昕只是暗示了一下,许长寻就能脑补出十条八条的实操。 要下这种暗手,实在有很多花样,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抓不住把柄。 周珩又问:“那么现在呢,你在戒断了么?” 许景昕说:“已经开始了,而且还是许长寻要求的,但前期不能过猛,否则会造成一些不良的副作用,只能循序渐进。” 只要许长寻答应了,那么这件事就没必要遮掩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办,许长寻也不会再疑心他有别的打算。 周珩笑了下,说:“你这是一石三鸟啊,拿出一份假报告,既可以推掉婚事,又能恶心康雨馨一遭,还能把药戒了。” 而且这种事,对女人来说还不会觉得太过丢人,毕竟现在不愿生育的女人有的是,但对于男人,生育能力直接和面子、自尊挂钩,男人这种生物从骨子里就是要将自己的遗传基因四处散播,那份报告简直就是盖章认证他是“废人”了。 这一路上,谈话还算轻松、愉快,大部分时间都围绕着许景昕如何抹黑自己的“功能”这个话题,快到目的地之前,他才简单交代了几点警方接下来会怎么做。 而事实上,即便他不交代,周珩也有数,她和傅明裕都快成老熟人了。 只是周珩刚将许景昕送到别墅,两人才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她怎么回去? 许景昕的意思是,让周珩把他的车开走。 但周珩却想到康雨馨,摇了摇头说:“你人回来了,车库却少了辆车,以她的性格肯定要问你。算了,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指不定她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到许长寻那里说。” 许景昕笑了,但那笑容却透着一丝凉意:“她不敢。我那份报告一送出,她连自保都难,还敢嚼舌根,是怕死的不够快么。” 话虽如此,周珩还是坚持叫车。 这个时期太过敏感,许景烨刚出事,她若是开着许景昕的车回周家,明天再开去长丰集团,必然会引起有心人士的关注。 到时候就会有人认为,是她和许景昕联起手谋害了许景烨,这种操作在豪门恩怨里也很常见,而且她本就是嫂子改配二叔,叔嫂之间的“清白”早就没了。 周珩坚持,许景昕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站在原地跟她说了会儿话,直到她叫的车开到跟前。 等周珩上车,许景昕来到窗边,说了句“回去发个微信给我”。 周珩微笑着挥手。 直到车子开走了,许景昕这才转头走上台阶,进门。 第144章 31 chapter 31 就在周珩坐车返回周家大宅的同时, 许景昕也在上楼去书房的途中,被康雨馨堵个正着。 许景昕表情很淡,不喜不怒, 扫过康雨馨,还往旁边让了一下,示意她先过, 可康雨馨却直接来到跟前,看上去很生气, 但开口时却是明显压制过的,语气里透出一点讨好。 “景昕, 咱们好几天没见面了。” 许景昕脚下顿住,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观察着康雨馨的演技, 同时也在琢磨她的动机。 虽然他现在是许景昕,可早已可在他骨子里的另一个身份是警察, 他是兵, 她是贼, 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同, 永远不会平等,而他面对一个“贼”,就会下意识地拿出审视犯人的态度。 而这种“贼”还不是犯了刑事罪那种, 而是涉毒的。 无论是吸毒者, 还是贩毒者,都是撒谎成精的,他们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脑子里时时刻刻都在转动, 无比狡诈。 这样的认知, 令许景昕天然就会生出一种反感。 许景昕眼神挪动了一点,看向康雨馨身后。 她刚才走出来的轨迹,应该就是从他的书房方向,她的卧室也不在那边,她不可能是刚好路过,也不可能是去书房找他才特意过去,因为他在家时都会将一楼的灯打开。 也就是说,康雨馨又去研究怎么进他的书房了。 她不敢撬锁,于是三不五时就去试他的密码锁,而这一幕全都被监控拍了下来。 一开始,许景昕问她,她的解释是,好奇他输入的密码是不是和她有关——那时候她还在试图利用“爱情”这条思路来令他软化。 可他又不是色令智昏的蠢材,骨子里又极其反感毒贩,怎么可能上套。 再后来,许景昕又发现她去尝试密码锁,她的借口就变成了质问,问他为什么要防贼一样防着她,她是他的女朋友,怎么就不能进去。 许景昕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几秒,等康雨馨被看毛了,他才将书房门打开,请她进去看个够。 当着许景昕的面,康雨馨反倒不敢“搜查”了,但自那以后,许景昕在家时,都不会阻拦康雨馨进书房。 她要找什么就随她找,只要她能找到她想要的。 而事实上,恐怕连康雨馨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要找什么。 难道说,她要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用来证实许景昕身怀“卧底”的身份么?仅仅是生成这个想法,就够她半夜吓醒的了。 要真如此,那她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她也真的怕找到这种证据。 康雨馨的内心也是纠结的,一面自欺欺人的认为,许景昕一年多了都没有露出她最担心的迹象,那多半就她想多了,另一面又在琢磨,许景昕一直防着她,现在又手握实权,随时可以将她踢出局,而且他也有这个苗头,目前迟迟没有动手,莫非是正在揣摩怎么捏死她更解气吗? 许景昕的腿是怎么断的,那份证实他精子质量有问题的报告指向谁,康雨馨可是比谁都清楚,而且非常心虚。 明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康雨馨又无法拿出令他心动,且足以能保全自己一命的利益出来,她能做的也就是依靠女色的诱惑,来争取一个“缓刑”。 只是话说回来,许景昕似乎对周珩更有兴趣,康雨馨就是病急乱投医,也无处可投啊。 康雨馨见许景昕不说话,又往前凑了两步,还要伸手去抓他的胳膊。 许景昕却在这时动了,他踩上最后一节台阶,和她的手擦过,脚下不停,却落下三个字:“来书房。” 康雨馨很快跟上。 无论许景昕要跟她谈什么,能谈就说明有机会。 …… 还没到周家大宅,周珩就收到了来自欧洲的邮件。 安妮不便将视频传进邮箱,就上传到一个云账号里,并将账号和密码发给周珩,后面还附上一段话。 “我相信你看过之后一定会有很多疑问,我等你,也愿意为你解答。和你相处几年,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欢胡思乱想,不愿麻烦别人,但这一次,你不用怕麻烦我。你在这边的生活,只有我是最了解的。” 周珩看完这段话,很快就去安妮提到的网站,输入账号和密码之后,就见到里面按照日期划分的无数条视频。 视频数量很多,但这个数字还不足以囊括几年的量,而且有长有短,应该是经过选取和剪切的。 周珩按照日期,点开了最早的那段视频。 因为还在路上,网速有限,视频缓存了一会儿才开始运转。 …… …… 视频里的周珩,身上穿着她很熟悉的一套居家服,非常的地中海风,上面一件鹅黄色的开衫毛衣,下面是一条亚麻质地的中长裙,脚上踩着拖鞋,后来她回国后,这些在当地买的衣服就扔在那边,其中就有这身。 她身处的屋子也是典型的欧式装潢,看上去很古朴,墙上的挂画和架子上的摆设,都像是欧洲小镇上随处可见的工艺品。 周珩原本是躺在躺椅上的,躺椅在摇晃,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朝上看着,瞪得直直的,仅从视频角度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她。 她晃悠了一会儿,就突然将一只脚落在地上,刹停摇摆的躺椅,然后她站起身,开始在屋里踱步。 那是一种漫无目的,又有自己轨迹的踱步。 屋子不算小,她绕了很多圈,但每一圈的绕法都不完全一样,时快时慢,仿佛是在散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突然停了下来,倏地转身,对着面前空荡荡的屋子,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几句话,眼神也与刚才不同,透出了一点凶狠。 她就站在那里,仿佛正对着某个人,仿佛是在吵架,等到“对方”说完了,她又开始说,有时候是冷静的,有时候有些激动。 直到最后,她突然笑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得意起来,又掉头继续走,绕着屋子一圈圈地走。 …… …… 灯下黑 第210节 这段视频大约十五分钟长,中间踱步的部分,周珩跳过了几分钟,到后面看到自己像是被鬼附身一样站在那里“说话”,才慢下来仔仔细细的看。 说是仔仔细细,其实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震惊之中,头皮已经不只是发麻了,她甚至觉得有点灵魂出窍。 那似乎就是被雷劈中的感觉。 等到视频结束,她仍瞪着眼睛盯着那已经停下来的最后一帧画面,久久没有动。 要不是后来车子到了,司机叫了她两声,她还在持续发呆。 周珩下了车,紧握着手机,心不在焉的走进院子。 跨过院门时,还不小心绊了自己一下。 她连忙稳住了,见到迎上来的陈叔,也只是恍惚的应了两声。 随即她和陈叔一前一后进了大宅,她这才停下来,转头看向陈叔。 “陈叔。” 陈叔也因此站住了,见到周珩的模样很不对劲儿,尤其是她的眼神,不仅诡异,而且陌生。 “小姐,你怎么了?” 周珩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问:“我小时候梦游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事实上,刚才视频里的表现,周珩倒不觉得是梦游,因为那里面的“她”看上去很清醒,还睁着眼睛,那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遥控了。 可她并不愿往那个方向探求,她宁可相信那是一种梦游的表现,因为“梦游”两个字听上去没那么可怕。 没想到周珩一进门就问此事,陈叔有些猝不及防:“哦,那都是你小时候的事了。” “我知道,我是问,你还记得多少?”周珩有些不耐烦,眼睛里也在这个瞬间迸射出一丝戾气,而她自己是不知道的,“如果你记得,就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形。还有,我梦游的频次是多少,几天一次,还是几个月一次,梦游之前有没有什么表现,比如受了刺激……” 陈叔将周珩突然生出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想起周楠申最后跟他交代的话——要是有一天,周珩又变回以前的模样,还跟你要东西,你就都交给她。 陈叔当时还在想,这一天可能不会太快,兴许永远都不会来。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又推翻了当时的想法,过去那个周珩,似乎已经回来了。 周楠申是有远见的。 陈叔吸了口气,这才说:“你每次梦游,表现得都很激动,见到人就打,有一次还冲进厨房去拿刀。” 周珩又一次震惊了,她倒是记得他们说过,有一次她梦游打人,后来还被灌药的事,却不知道自己还知道去找武器。 “还有呢,就没有相对温和一点的情况吗?比如,我只是来回走路,对着空气讲话之类的。” “哦,有是有,我记得那次你在院子里来回走,还是被家里的阿姨发现的,后来先生也醒了,还上前跟你对了一会儿话。你们聊了几分钟,先生才说服你回到屋里。这件事我们后来也问过医生,说你这是睡眠障碍,和精神分裂有一点关系,小时候可能还好,长大了如果还这样,会伴随一些攻击行为,所以……” 周珩渐渐明白了,接道:“所以,早在我被绑架之前几年,你们就开始让我吃药了。” 陈叔点头,同时观察着周珩的表情:“那时候你还很小。” 周珩皱了下眉,注意到陈叔的用词,又问:“有多小,大概几岁?” 陈叔脱口而出道:“也就六七岁吧……” 然而这个数字刚吐出来,他就顿住了。 周珩瞬间眯起眼:“六七岁,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我那时候又不住在这里。” 只是这话刚落地,蒋从芸的声音就从楼梯那头传了过来:“你可回来了,赶紧上楼,咱们谈谈。” 周珩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盯了陈叔一眼。 陈叔轻咳了声,很快又切换上笑容,说:“夫人等您一晚上了,赶紧去吧。有什么问题,小姐明天以后可以随时来问我。” 周珩见状,心里清楚陈叔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露更多了,起码这一刻不会。 但奇怪的是,陈叔在隐瞒什么,或者说他在怕什么? 她六七岁开始就梦游了? 这件事她怎么没听母亲提过? 而且就算梦游了,也是在小白楼居住期间,大宅这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母亲让人传话过来的? 可这种事,有什么可传的,难不成还指望大宅派个精神科医生过来看看,小孩子梦游的比例并不算低,几次梦游也说明不了问题啊。 周珩转头上了楼,一路跟着蒋从芸来到周楠申生前的书房。 如今这里不常有人逗留,透着一点阴凉。 周珩坐下时,仍在想刚才的事,还想着待会儿要出其不意的问蒋从芸一嘴,兴许还能问出更多。 这边,周珩不动声色的盘算着,那边,蒋从芸就从保温壶里倒出一碗燕窝,放在周珩面前。 周珩醒过神,扫了一眼,遂抬了抬眉梢,只问:“有事求我?” 蒋从芸微笑着拨了下头发:“你不是要听周楠岳和梁峰的故事吗,我正准备讲给你听呢。你要是无聊,就边听边吃。” 周珩端起碗,吃了两口,算是给蒋从芸一个面子。 蒋从芸见状笑了,说:“其实这两人的事,你身为周家的一份子,早就该告诉你了,只不过你也知道你爸的脾气,他不喜欢的人,就一个字都不会提,也不高兴别人提。” 周珩听了不由得冷哼一声,许景烨出事之后,她才吓唬了一下蒋从芸,引导她往陈年恩怨和梁峰身上想,到了晚上蒋从芸就突然“开窍”,打算和盘而出了。 她当然不会以为,蒋从芸是想通了,打算配合了,这里面八成还要玩花样,这不,一开始就拐弯抹角的。 周珩掀起眼皮,看了蒋从芸一眼,同样笑着说:“说重点。” “重点是有很多,但是……”果不其然,蒋从芸回道:“那些重点,有的你听了可能会不高兴,我想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她听了会不高兴? 哦,多半是和她母亲有关了。 周珩放下碗:“你是想要我一个保证么,保证不会日后找你算账?” 蒋从芸笑了笑,略带歉意和尴尬。 但即便如此,她眼里仍有算计,而那歉意和尴尬有几分真,也有待商榷。 是了,这就是蒋从芸,这个家里的男人固然阴狠毒辣,但这个家里的女人也没有一个是善茬儿的。 第145章 32 chapter 32 “这个保证, 我给不了你。” 半晌过去,周珩忽然笑着回了这样一句。 蒋从芸愣住了,因为这本就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也认定以周珩的性格,一定知道怎么回答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所以不会拒绝。 可现在…… “为什么?”蒋从芸惊讶道:“你这么说, 就不怕我永远隐瞒下去,憋死你?” 周珩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 日后再反悔啊。 可周珩仍是笑,接道:“要是选择永远隐瞒, 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任何选择都是一样的,不是么。我可以晚点知道, 也可以不知道, 但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很生气, 我也不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事请来。” 她没有胡说, 这段时间她的脾气的确比以前大了多, 也不知道是压制不住了, 懒得压制了,还是忽然想明白了,觉得不压制那些恶劣的负面的情绪, 任由它们肆意的发泄出来, 反而比较开心,比较爽。 在某些时刻,她甚至有点羡慕那个“周珩”, 起码还有骄纵跋扈, 肆意发泄坏脾气的几年。 周珩又道:“再说, 你刚才也说了,有些事我听了会生气,还说要我给你一个保证,日后不算账。你会这么说,就意味着那件事你做的很过分,站在我的立场很难原谅你。可你却选择在我知情以前跟我要保证,都到了这个时候还玩心眼,一点诚意都没有,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看是谁先憋死。” 周珩话落,就作势要起身。 蒋从芸立刻阻拦,同时开口道:“好好好,我都告诉你,这才跟你商量一下,你就翻脸了,也太喜怒无常了。” 周珩挑起一边眉梢,瞅着蒋从芸,不接话,只以态度表明。 ——请开始你的表演。 蒋从芸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也有妥协。 片刻后,蒋从芸开始讲述起来。 “周楠岳比你爸小两岁,兄弟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他还有点崇拜你爸,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第一句话,周珩就不太相信。 她是在这个家长大的,她会不知道这家人都是什么尿性么,好,能有多好? 蒋从芸见周珩一脸不屑,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叹了口气,又道:“你爸是怎么想的,我说不准,但周楠岳嘛,他能做到把自己最喜欢的女人送到你爸床上的地步。” 周珩呼吸微滞,倒不是因为周楠岳能干出这种事,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被金钱和权势腐蚀的人,一个个早就没了人性,更加不知道世俗所谓的道德底线在哪里。 别说是送自己的女人了,哪怕是送老婆,送女儿,或是一起共享的,也大有人在。 他们不会认为那是一个人,更像是送一份礼物,而在“分享”之后,双方甚至还能拉近距离,谈论更进一步的利益分配——既然共享一个人,也就算是半个自己人,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 周珩睁大了眼睛,有几秒钟脑子里嗡嗡作响,而真正令她失常的,则是周楠岳送了谁? 这样的猜想其实没什么根据,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到了…… 周珩下意识问道:“送了谁?” 蒋从芸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终于说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 周珩却绷直了背,一言不发,仍是盯着她:“我要你说出来,给我那个名字。” 蒋从芸叹道:“就是梁琦。” 周珩眯了眯眼,虽然被这个答案恶狠狠地敲打了一下,但她也不是天真无知的傻白甜,断然不会被打击的爬不起来,更何况先前她就已经感觉到,母亲梁琦恐怕也不是什么无辜者,只不过是她身为女儿对母亲有了一层滤镜罢了。 周珩垂下眼,问:“那她是被迫的么?” “不是。”蒋从芸说:“梁琦她……比你以为的要看得开,她没那么多道德束缚。” 这也在周珩的意料之中,她点了下头,倒不认为蒋从芸会在这种细节上玩心眼,不仅没必要,而且无碍大局,不值得玩。 “可你刚才说,有些事我听了会生气,指的又是什么?”周珩突然问,她可没有忘记这一点,而且她脑子转的很快,一下子就想到周楠岳送女人这件事情里少了一个角色,就是蒋从芸。 周楠岳要送,周楠申要接,那么蒋从芸呢,毫无反应么? 若她也同意,也就不会有后来和梁琦斗法的那些恩怨了。 蒋从芸也没打算隐瞒,接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我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灯下黑 第211节 周珩抬眼看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随即就听蒋从芸说:“其实你爸看上梁琦的事,是我先发现的。周楠岳粗心大意,一开始根本没注意。我发现后,仔细想过,认为这件事对我有利,就点了周楠岳一句。周楠岳再粗心,在这种事情上也是老手,他试探了几次就有了结论,还跑来跟我道谢,说多亏我点拨他,要不然他还发现不了原来梁琦也对你爸有意思。” 这后面的事,蒋从芸没有细说,只提到她和周楠岳商量了一下,也不便太大张旗鼓的点破此事,兴许周楠申和梁琦就喜欢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暗中来往,不打算挑明呢?再说了,这种事要是突然挑破,也有些尴尬。 于是两人合计之后,就制造了一次机会给周楠申和梁琦。 结果,一试便中。 虽然蒋从芸只是粗略带过这部分,可周珩却已经忍不住脑补了很多细节,最主要的是,蒋从芸的讲述从表面上听很顺畅,没什么大问题,但这里有些转折根本经不起细琢磨。 周楠申和她母亲可都不是笨蛋,被人设计了难道一点嗅觉都没有么,还是说明知道是他们的“好意”,所以直接笑纳了? 不,这不合理,也不符合她们的性格。 尤其是周楠申,如果他猜到了这是蒋从芸和周楠岳的意思,多半是忌惮居多。 在蒋从芸的描述里,她似乎试图营造出一种错觉,就是周楠申和梁琦是互生情愫,却碍于身份而选择忍耐。 这就更荒诞了,如果他们真有那种美好的感情,她和母亲就不会被送去小白楼那么多年,蒋从芸还能在周楠申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找那几个看守的男人去侮辱母亲。 思及此,周珩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和周楠岳制造了一次机会,他们就开开心心的钻进套子里?呵,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那周楠申就不会最后的赢家,二十多年前死掉的人也不会是周楠岳。还有,你们这么做的动机也很奇怪,为什么突然撮合他们,图什么,该不会是图周楠申高兴吧?周楠岳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你,什么时候玩过这么‘贤惠’、‘大方’的人设?” 周珩毫不客气的指出漏洞,蒋从芸翻了个白眼给她,就把脸转开,连垂死挣扎都省了。 显然,蒋从芸也知道她刚才营造的人设是有问题的,只不过是人都不会把自己往不堪的地方去想,哪怕是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也会尽力在描述中为自己开脱,找借口,找苦衷,尽可能多的去增加滤镜。 蒋从芸忍不住自我美化,却也懒得在周珩拆穿之后进行狡辩。 片刻后,蒋从芸说:“好吧,真实的情况是,周楠岳虽然崇拜你大哥,却也想从他手里多分到一点好处,送女人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梁琦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操作的,三不五时就送个美女给你爸过目。你说是讨好也罢,孝敬也好,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这么有趣。” 三不五时? 周珩皱了皱眉头:“周楠申可不像是好色的。” 蒋从芸耸了下肩:“他大部分都没收,有的他转手就送人了,有的去了许长寻那里,有的给了高征、黄彬。要不然,黄彬的老婆是哪来的?就他那个大老粗,哪来的本事娶到天仙啊。其实算起来,你爸接受周楠岳的‘好意’,也就那么两次。” 周珩倏地笑了:“一次是我母亲,另一次呢,该不会是你吧?” 蒋从芸瞪了一眼过来:“我和你爸是利益结合,相亲结婚,我原来的娘家曾经也是很厉害的。” 这一点周珩倒是知道的,无非也就是开个玩笑。 不过这不是重点,周珩继续问:“那么你呢,你点拨周楠岳那一嘴,图的是什么?” 蒋从芸吸了口气,脸色渐渐平和了,但平和之中又透出一点满不在乎,一点狠毒和不屑。 这样复杂的情绪,似乎已经显露出她的心境。 蒋从芸看向周珩,虽然她们不交心,这些年也在互相防备,互相算计,但说到底,她们都是在这个家里支撑到最后的女人,也是笑到最后的“赢家”,或多或少也是有点“心心相惜”的意味在的。 而且换一个人,或许会被蒋从芸的演技忽悠过去,但是周珩却总能一眼看到关键,这也不光是周珩的洞察力,也是因为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以及她们在某些方面简直一模一样的缘故。 “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有时候真的很像我。”蒋从芸笑道,也不管周珩爱不爱听这话,随即她话锋一转,又说:“我想你也猜到大概了,我点拨周楠岳自然有我的用意,一来,是周楠岳当时想在许长寻嘴里多分一块饼,但他能力不够,就得求你爸,可你爸对他送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他就来问我的意思,我就给他指了条明路。” “二来,我和你爸原本也是有一点感情的,但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把那感情磨平了,而且是以一种很不愉快的方式。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对你爸还有恨意,又见到他看上了梁琦,就趁这个机会告诉周楠岳。我当时就很清楚,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你爸和梁琦也早晚能搞在一起,与其他再恶心我一次,倒不如由我来主动出击。而且主动权一旦掌握在我手上,我还能趁机分化你爸和周楠岳的关系。” “当然,还有第三层好处,就是经此一事,周楠岳非常信任我的眼光,毕竟这件事他没看出来,却被我看到了,日后有什么问题也会都来请教我一声。但说到底,周楠岳也是个男人,梁琦是他当时最喜欢的女人,就这么被我一句话送走了,周楠申也没拒绝,你说他心里真能像表面那样乐见其成么?要细算起来,他们兄弟间的嫌隙,其实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明明都是兄弟,都没少出力,但在利益上却严重分配不均,后来连女人都送出去了,也没多落下什么好处,换做我是周楠岳,我也得起二心。最低限度,也会琢磨一下,是不是因为我是弟弟,所以就得任由当大哥的拿捏,还得心甘情愿。” 蒋从芸一鼓作气的描述完自己的“战绩”,周珩一直安静的听着,连一声都没吭过,除了惊讶之外,也不由得感叹。 是了,这才是蒋从芸,只有这种心思细腻,攻于心计的女人,才有本事在这个家里待这么多年。 蒋从芸平日表现出来的贪钱、虚荣,找男人风流,那些无非是她寻欢作乐的途径罢了,因为在这个宅子里太闷了,太累了,她总得出去发泄一下,充充电,才能再回来继续斗下去。 或许刚才蒋从芸的话是对的,她们有些地方太像了,尤其是都很深谙人性,总能窥探到藏在深处的,那细微的,脆弱的,小心隐藏起来的暗涌。 就好比说,蒋从芸一眼就看到了周楠岳的不满,看到周楠岳并非表面那样任由大哥差遣,看到了他的不服和野心,也看到了他的能力欠缺。 而站在蒋从芸的立场,她是不可能直接去周楠岳面前说周楠申坏话的,这样太明显,也太愚蠢,刚好有梁琦可以利用,蒋从芸就只动了动嘴皮子,什么都没做,就把三个人的关系搅乱了,也把兄弟间的平衡打翻了。 周楠岳自然不会在周楠申面前说,这都是蒋从芸的点拨,这样的“功劳”,他自然要揽在自己身上。 事后即便周楠申琢磨出来,这事大概率有蒋从芸的手笔,恐怕也不会追究,更无法追究。而以周楠申的性格,就算他看穿蒋从芸是在挑拨离间,也不会在乎,毕竟他有能力,足以碾压周楠岳,根本就不怕周楠岳起二心。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蒋从芸就又一次开口了:“不过有件事我当时还是看错了,就是你爸这个人,我起先以为他就算再狠再毒,也不至于会对自己的弟弟下手,那么只要周楠岳不造反,还能多蹦跶几年,我也好继续做小动作。没想到……” 说到这,蒋从芸笑了,还摇了摇头。 直到周珩替她把后面的话说完:“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弟弟都弄死了。” 蒋从芸笑着拨了下头发:“没错。这一点,我真是由衷的佩服。” 周珩没接茬儿,只是飞快的运转着大脑,并将此前梁峰的说辞结合到一起。 梁峰说,是周楠岳趁着他们一起出差之际,对他下手,起因也是因为利益,而他反杀周楠岳。 如今看来,恐怕是周楠申打算将他们一起收拾了,表面上让周楠岳去杀梁峰,指不定还有后手等着周楠岳。 只要周楠岳得手,下一个遇害的人就会是他。 好一招以逸待劳,一石二鸟。 周珩有了初步判断,又问:“那么周楠岳和梁峰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有什么恩怨?” 蒋从芸神色一转,眉宇间多了几分古怪,连划开的笑容都变了味儿。 “这就要从梁琦说起了。” 第146章 33 chapter 33 ——“那就要从梁琦说起了。” 蒋从芸落下这句伏笔, 后面的事就不紧不慢的讲述起来。 周珩心里已经有了预判,期待值并不高,想来多半就是周楠岳将梁琦当礼物送出去, 梁峰有意见,要为梁琦出头。又或者,还多了一些利益上的纠纷, 令矛盾升级。 谁知越往后听,周珩越觉得不对, 只因蒋从芸花了好几分钟来描述梁峰和梁琦的感情有多好,只是那种“好”已经有点过分, 甚至有点变态的程度了。 蒋从芸还用“舔狗”这样的词来形容梁峰对梁琦的爱护,说不管梁琦提什么要求, 梁峰都满足, 梁琦的衣服和首饰也都是梁峰一力包办,恨不得把专柜都搬回家里。 有时候梁琦生气了, 打梁峰, 梁峰总会装作打不过的样子, 让梁琦打个够。 或者可以这么说, 年轻时的梁琦性格是骄纵的,自然也没什么三观,有点小脾气, 也有得理不饶人的时候, 但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梁峰惯出来的。 这样一个“梁琦”,简直和周珩认识的母亲判若两人,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 一边质疑着蒋从芸是否添油加醋, 一边又不得不将此和梁峰后来这十几年的行事风格联系到一起。 梁峰身上的“疯狂”, 对复仇的“执念”,这些东西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对应。 他还变态的去挖坟,拿走梁琦的骸骨,图的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换个墓地么? 周珩有些恍惚,跟着问:“你是想说,梁峰爱的是我母亲?” 蒋从芸一顿,表情也渐渐淡了:“其实梁琦跟周楠岳的时候,梁峰就很有意见了,暗地里也搞过一些小动作,要把他俩搅黄了。不过梁琦一直在安抚他,也没出什么大事。后来梁琦跟了你爸,梁峰和周家的关系就渐渐失衡了。” 自己从小爱护到大的妹妹,又是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就这样被周家两兄弟共享,以梁峰的性格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周珩问:“那么后来呢?” 蒋从芸说:“后来,梁峰和你爸的关系开始恶化,梁琦的事不能放在明面说,因为那是她自己愿意的,梁峰就只好找其它名目,比如利益啊,人手啊。你也知道,这个圈子里勾心斗角的手段有多脏,刚好梁峰又是这方面的能手,原先周家和许家好多不便出面的事,就都是他去办的。还有,梁峰因为这项技能,还结交了不少圈内大佬,帮他们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事’。” 人一到走到一个高度,不仅会有钱,也会有权,人脉也会拓宽,认识一些“有办法”的朋友。但凡遇到一点自己不好出头,又需要摘清嫌疑的麻烦,这个人不必自己动手,只管让那些有办法的朋友代为料理。这样一来,哪怕是事情闹大了,官方介入调查,也不会查到源头。 如果梁峰就是那种“有办法”的能手,也难怪他诈死之后,仅花了数年时间就累计出金山银山,还摇身一变成为洗钱中转站。 如今想来,多半是当年事发之后,有些需要梁峰的人物,因为看他有利用价值,就将他保了下来,暗中扶植。毕竟梁峰是“黑手套”的业务也能干,“白手套”的本事也没落下,这样的人才本就是稀缺的。 周珩接道:“如果梁峰是这种人才,那么他就是一枚定时炸弹,周楠申不会容忍他,却也不会当面撕破脸。” 蒋从芸笑了:“所以啊,他就让周楠岳出手。” 周珩没接茬儿,只是垂下眼睛,又品了品刚才聊过的细节,然后不动声色的试探道:“这么听起来,梁峰的本事倒挺大的。他失踪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他的下落么?而且你们让周楠岳去处理他,有没有想过周楠岳会被反杀,万一发生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蒋从芸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折回来说:“你爸原本是铺垫好的,无论梁峰和周楠岳哪个活下来,都还有第三个人等在暗处,会适时出手把那个幸存者料理了。事实上,你爸安排的后手也确实出手了,还把周楠岳和梁峰的小拇指带了回来,作为证据。” 周珩眯了眯眼,跟着生出两个疑问。 这第三个人是谁? 怎么还带回来两人的小拇指?周楠岳的或许是真的,但梁峰的肯定不是,她上次见他,他的双手可是完好的。 随即周珩心思一转,又将自己所知和蒋从芸所述联系到一起,很快就想到一个可能性,虽然有些惊讶,却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当她不紧不慢的道出答案:“就是周楠申预备的后手,就是袁生。” 蒋从芸眼睛里略过一丝惊讶:“你猜的倒是快。不过这件事,我们也没有证实过,还是过了好些年以后才想到的。” 周珩了然道:“当时没有证实,说明周楠申很信任袁生。否则验个dna就会知道那是不是梁峰的手指——这么看来,梁峰果然没死。” 蒋从芸叹了口气,表情沉重起来:“在梁琦的骸骨被盗之后,我们就开始怀疑了。那时候袁生已经被囚禁了,可你爸派去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袁生就是一口咬定,他当年亲手杀了梁峰。可你爸心里已经有数了,他一怒之下,就让人虐待袁生,后来这几年他吃了不少苦。” 周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同时想到,袁生对梁峰有相助之情,有可能也是看在梁琦的份上。 多年后,袁洋被送去美国深造,梁峰才会让程崎多加照顾,有还人情的意思,也有利用袁洋牵制袁生的意思,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袁生会留给梁峰那段录音,若换一个人袁生根本不会配合。 原来他们之间的“交情”,早在梁峰诈尸时就定下了。 再往深一步去想,梁峰和袁生是否一直保持着暗中往来,更有甚者在她和母亲被囚禁小白楼期间,还互相传递过消息? 当时还有黄彬和高征在,梁峰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现身,但袁生出去传个话总是可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时梁峰的力量应该还不够强大,起码不足以对抗许、周两家,否则他完全可以带她们母女离开。 又或者,那时候梁峰已经不在国内了。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蒋从芸就将她的思路打断了:“许家这两年频频出事,其实你爸早就有警觉了。” 周珩醒过神,故作茫然:“怎么?” 蒋从芸说:“你爸原来就估算过,以梁峰的本事,如果他当年没死的话,要花多少年时间可以卷土重来。你爸意思是十到十五年。” 周珩仍装作一知半解的模样:“怎么,你们觉得许家这几年的‘不顺’都和梁峰有关?他有那么神通广大嘛,就算有,按照你刚才的故事,他也应该先对付周家啊。许长寻哪里对不起他了,犯的着还他断子绝孙么?” “你以为他没对付周家吗?”蒋从芸皱着眉,狠狠道:“我这一年老觉得奇怪,你爸这个病来的太突然,太蹊跷,还有那个康雨馨,她是怎么得到的药方,怎么就知道那个基因药能‘治’你爸的病?康雨馨她爸是康尧,他是懂药理的,康雨馨再傻也能学会点皮毛吧,她能看不出来那张药方里有制毒材料吗?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但奇怪的是,看她那样也不像是心机这么深远的……” 周珩若无其事的接了句:“你是说,康雨馨是梁峰的人?” 蒋从芸摇头:“你爸临终前,这事我们聊过,他觉得梁峰不会直接收买康雨馨,因为她太不稳定了,很有可能就是想办法去引导她,利用她迫切想上位的心理,让她一步步往这个方向走。” 这一点周珩倒是认同的。 灯下黑 第212节 最起码截止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条线索,是指向康雨馨和梁峰有直接关系的,若她真是梁峰的棋子之一,梁峰应该不会同意程崎暗中搞她。 周珩又是一笑:“真是越说越真了,那梁峰又为什么要对付许家呢?” 蒋从芸想了想,开始一一细数:“让周楠岳去做掉梁峰这件事,许长寻也是知情的,而且赞同。梁琦的死,许家也有分参与,这件事对梁峰的打击一定很大。再往前说,周楠岳曾送了一个女人给许长寻,可那女人却是梁峰事先安排好的,还明里暗里帮梁峰传递情报。许长寻后来发现了,他很生气,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也是最听话的,没想到背后捅了他那么重一刀,后来还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我猜,这件事也是梁峰事先安排好的。” 周珩听到这,忍不住问:“那女人是谁,她……生过孩子吗?” 蒋从芸看了过来:“你没见过她,但她儿子你认识,就是许景昕的母亲。” 周珩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能给许长寻生下儿子的女人,绝不会是普通人。 而当这层惊讶逐渐淡化时,随即浮出水面的,是更大的疑惑。 周珩拧了下眉心,思路一下子就跳到江城医院精神科的那个女病患——柳婧。 柳婧的住院费和医药费一直有某个海外账户来支付,即使许景昕的母亲过世了,柳婧的待遇也没断过。 这个支付费用的人是谁? 既然许景昕的母亲是梁峰安排的,那么柳婧呢,会不会也曾是梁峰的棋子? 不,梁峰没这么好心,一个已经疯了的女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还有她的精神病,也是一个谜,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想到这,周珩又不免想到许景昕,这些事他多半是不知道的。 那她是否要告诉他? 听许景昕的语气,他对母亲是极其尊重的,如果知道有这么一段过去,会不会…… 不过以他的心智和思路,或许也早就料到一二了,大概也不会受到打击。 “你想什么呢,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蒋从芸忽然问。 周珩抬了下眼皮,已经发散出去的思维瞬间收了回来,跟着问道:“你前面说,周楠岳送过周楠申两个女人,一个是我母亲,另一个是谁?” 蒋从芸眼神里流露出一似怔忪。 周珩问的突然,便刚好抓住了这个瞬间,遂笑着道出自己的推断:“你没有生过孩子,‘周珩’的生母是谁,家里也没有人提过,这个人至今成谜。她该不会就是周楠岳送的那个女人生的吧。” 等等…… 似乎有那个环节被她漏掉了。 周珩心里突突的,还没抓住那个漏掉的重点,就已经生出直觉,本能的认定有什么东西已经联系到一起,而她快要抓住了。 蒋从芸面上露出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别开眼,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拨着头发。 这是一种逃避行为。 可周珩不懂,蒋从芸逃避什么呢,她突然问起“周珩”的生母,这问题也没什么特别的啊,那对母女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周珩的思路倏地停下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一般,而她的瞳仁也在这一刻微微扩张,只因那个跳到脑子里的念头,实在是不可思议。 隔了几秒,周珩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问道:“‘周珩’的生母,是不是还活着?” 也就是在这一刻,蒋从芸飞快地看了过来,那双眼睛像是见了鬼。 是了,这就都可以解释了。 既然“周珩”的生母和许景昕的母亲,都是周楠岳送的“礼物”,那她们应该是早就认识,也会彼此照应,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许景昕的母亲多年来去医院探望柳婧,交情能好到这个地步。 许景昕还说柳婧救过他母亲一命。 既然说到救命,那多半和许家有关,或许就是蒋从芸刚才提到的,许景昕的母亲明明身份败露,却又能自许长寻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应该除了梁峰之外,还有别人帮忙,而这个人就是“周珩”的生母——柳婧。 还有,许景昕说,曾在医院看到一个涉毒的嫌疑人去探望柳婧。 如今联系起来看,那个人可能和周家有关,而非许家。 而所谓的缴住院费的海外账户,也来自周家。 柳婧虽然疯了,可她到底生了“周珩”,也跟过周楠申,所以周楠申就花了点钱把她“扔”在医院里,就像他将梁琦困在小白楼一样。 周珩盯着蒋从芸,缓慢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她不仅活着,还疯了,如今就住在江城医院,对么?” 蒋从芸彻底傻眼了。 而她的表情刚好回答了周珩的疑问。 第147章 34 chapter 34 “她姓柳, 对么?”周珩又问。 蒋从芸完全说不出话,若说刚才还有点侥幸,以为周珩是在诈她, 眼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两个女人就这样对坐着,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在蒋从芸又一次错开眼神之际, 周珩也再次开口:“都到了这步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周楠申不在了,就算你都告诉我, 他也不可能找你算账。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蒋从芸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 她看上去很不安, 也很烦躁,甚至有点慌乱, 可她一声未发, 只是表情持续难看。 周珩感受到蒋从芸的情绪波动, 却搞不明白她在忌惮什么。 直到蒋从芸无奈的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许家接连出事,梁峰的嫌疑最大, 虽然这个人到现在都没露面……至于那个女人, 好吧,我承认,就是她。” 蒋从芸又看向周珩:“反正‘周珩’已经死了, 那个女人对这个家也没有价值, 家里还是会出钱养着她。而且她远离周家已经二十多年了, 脑子也不清楚,你要挖掘以前的事,问她也没用,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咱们还按照之前说的价格来算,你看怎么样?” 这番话又好像摆脱了刚才的焦躁,一下子又恢复到原来的蒋从芸,张嘴闭嘴不离钱。 可周珩品了品其中的意思,却觉得蒋从芸是在有意无意的阻止她去找柳婧,为什么呢,既然柳婧脑子不清楚,蒋从芸又在怕什么,难不成一个精神病人还能吐出什么惊天秘密不成?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是被“柳婧”打乱了节奏,蒋从芸后面的废话越来越多,还有些词不达意,显然已经不在状态。 但好歹,大意周珩都明白了,蒋从芸是想让她提防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卷土重来”的梁峰,毕竟许长寻和周楠申都没躲过他的阴招,他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是周珩,或是许长寻的第三个儿子。 周珩听了,只觉得蒋从芸过分多虑,既然梁峰和她有血缘关系,哪怕他再恨周楠申,多半也会看在梁琦的份上,放她一马。 至于那些阴招儿,周珩自认没本事防,连袁洋都被渗透了,连于真都能住进许家,她怎么防? 话说回来,梁峰也不是绝对的处于优势,他有要对付的人,也要防着身边的人。 反倒是蒋从芸提到了许景昕,这倒是提醒了周珩。 周珩回到房间里,先去洗了个澡,出来吹头发时,盯着镜子里那个皱着眉头的女人,还在想,是不是要选一个适当的时机,将蒋从芸透露的故事告诉许景昕,让他留个心。 如今看来,许景昕要选择摆脱许家的金笼子,这思路还是正确的,且不说金钱和权势会腐蚀人心,就冲着躲在暗处的梁峰,选择远离这一切起码可以保平安。 周珩回到卧室,靠在床头,又刷了一会儿手机。 热搜上炒的热火朝天的,仍是霍雍的绑架案,她这两天关注不多,如今看了一眼才发现,silly talk最新的爆料,说霍雍的尸块、内脏、器官,已经被警方找到,现在正在侦查案件。 霍家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因为霍雍遇害,他过去干过的那些肮脏事也被一一扒出来,无论是警方还是媒体,这段时间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此案上。 周珩在网上翻了一圈,也没找到许景烨失踪的相关报道,这说明公关部已经在做事了,兴许为了降低影响,还会在公关之余,趁势甩一些霍家的消息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周珩关了灯,躺进被窝。 这一天下来,精神长时间出于亢奋和紧绷的状态,这会儿松懈了,困劲儿汹涌而至。 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又翻了两次身,很快入睡。 这一夜,周珩做了很多梦,乱七八糟,闹闹哄哄,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睡熟,大脑也不肯休息。 到了早上被闹钟吵醒,她只觉得浑身沉甸甸的,好像才睡了一小会儿就天亮了,完全不想起床。 周珩又躺了半个小时,被第二个闹钟叫起,终于趿拉着步子去洗漱。 镜子里的她,看上去比昨天还要疲倦,脸色也不好。 她动作迟缓的洗了脸,换好衣服,又简单上了妆,这才下楼。 一楼饭厅桌上摆着几样早餐,蒋从芸正在吃,见到周珩就招呼她一起。 周珩真有些饿了,也没拒绝,还跟阿姨要了一杯咖啡,就坐在位子上喝了两口清粥。 蒋从芸见周珩还没有完全醒困,便说:“昨天是不是很晚才睡,阿姨说起夜的时候,还看到你下楼去了厨房。” 周珩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这下终于集中了精神,看向蒋从芸。 蒋从芸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怎么?” 周珩这才淡淡道:“哦,如果阿姨真的确定看到的是我,那我应该是梦游了,因为我不记得自己下过楼去过厨房,我昨天很早就睡了。可能是白天的事受了一点刺激。” 周珩还没等蒋从芸发问,又道:“前面还有两次,是许景烨告诉我的,再往前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我这几年都是自己住。” 蒋从芸神色变了又变,片刻后问道:“你和许景烨住在一起也没多久,就已经梦游过两次了?都是什么时候?” 周珩说:“昨晚,他失踪之前。还有我从春城回来后的晚上。” “时间这么近……”蒋从芸喃喃道。 周珩接道:“发作的的确很频繁,不知道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像这样在短时间内就发生了三次,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病要复发了。” 蒋从芸一顿:“你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 “那我应该如何,担心、焦虑,原地打转,这对我现在的情况有帮助么?”周珩说:“事已至此,就算我去看医生,医生的建议也会和原来一样,建议我换个环境生活,减轻压力,远离纷争,积极治疗。只要我还在这个漩涡里,就不利于病情。这么看来,疯不疯全看命,看我的精神够不够顽强,挺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就这样呗。” 周珩话落,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性质,她就专注地看着碗里的食物,不紧不慢的将早餐吃下肚。 她知道蒋从芸又看了她很久,也知道蒋从芸有很多话想说,可蒋从芸到最后也没说,还十分反常的安静了很久,最后还一言不发的走了。 周珩却没心情去理会蒋从芸的心路历程,她因为没睡好,情绪很低,除了困就是累,只想歇一会儿,这样的症状,后来还是喝了半杯咖啡以后才有所缓解。 周珩在临出门前,又捋了一遍接下来要做的事,除了去警局做笔录之外,后续可能还要配合警方,在他们拿出搜证手续之后,让他们进许景烨的别墅做初步取证。 对了,她还得去一趟许家。 现在她身份敏感,跟谁私下见面都不妥,自然也不能去接触梁峰或是程崎,却可以让于真带句话。 想到这里,周珩叫了辆车,等车的时间又给袁洋拨了一通电话。 和她预料的一样,仍联系不上。 难不成袁洋打算玩“人间蒸发”了,因为沾手了许景烨的事,所以梁峰安排他跑路? …… 不到一个小时,周珩坐车来到北区分局,做完个人登记之后,又在等候室等了十来分钟,终于有警员将她带去做笔录。 灯下黑 第213节 周珩坐在询问室里愣了会儿神,傅明裕就带了一名警员进来了。 周珩跟傅明裕的眼神对上,就听傅明裕说:“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周小姐,今天这份笔录可能会多耽误你一点时间,我们需要尽快可能详细的了解资料。” 周珩问:“傅警官,昨天你说这个案子初步判定是人为,现在你是否已经有进一步判断了?” 傅明裕将几张现场照片摆在周珩面前,说:“经过我们进一步验证,确定这不是车祸意外,是有人开车撞向许先生的车,而且肇事车辆体型巨大,应该是货车。在车祸之后,许先生被人拖出轿车,在地上留下一些血迹,然后就被人带走了。” 周珩一边听着一边试图脑补事发经过,跟着问:“你的意思是,他被绑架了?” 傅明裕点头,跟着反问:“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接到勒索电话?” 周珩摇头:“就算是勒索,我想他们打给许家人的概率更大,我和许景烨没有登记注册,只是订婚,说到赎金,我也没有许家财富。” 这话倒是有点意外,虽说在情在理,可周珩也未免太过平静了一点。 傅明裕看了周珩一眼,又想到前面和她的接触,随即示意警员开始做笔录。 和上次一样,周珩做了简单的个人资料登记,然后就开始回答傅明裕的问题,比如是否知道许景烨跟谁有仇,近日是否和什么人起过冲突,财务上有什么问题,私下都经常和谁来往等等。 周珩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提到庞总,她没有隐瞒的理由,而且就算她不说,警方也有办法从其它途径知道,到时候反倒会怀疑是她故意隐瞒。 “前段时间,许景烨和庞副总起过争执,当时两人在他的办公室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整个部门的人都知道。我因为回去晚了一步,没在现场,不知道他们吵了什么,但后来我问过许景烨,听他描述,是和集团业务争斗,以及庞总的家事有关。” 傅明裕只觉得捉住两个字:“家事?具体是什么事。” 周珩说:“那段时间,庞总的女儿出了一点事,具体是什么我不便说,而且我也只是听到一两句,没有求证过。不过庞总似乎认为,他家人出事,和许景烨有关。” 傅明裕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即就提到许景烨昨天的行程。 他出事的地点比较偏僻,附近没有监控,那也不是他从别墅去集团上班的必经之路,怎么会突然让司机开车到那里? 而这一点也是周珩想知道的。 周珩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他也没有跟我交代。我一早就去公司了,早上听他说,前一晚没有睡好,要补个觉晚点再去,我也没有多问。等我知道他出事了,还是林秘书告诉我的。哦,就是林明娇。” 话说到这,周珩又想起一茬儿,问:“他的司机现在怎么样了?” 傅明裕说:“昨天做了手术,但不乐观。” 周珩的思路过了一遍,又问:“刚才那几张照片,能不能再给我看一眼?” 傅明裕眼神平定,又不动声色的将照片摆在她面前,随即就站在观察者的角度,审视周珩的反应。 她突然提到要再看一遍照片,应该是联想到什么。 周珩垂着眼睛,一张张看的很仔细。 现场照片拍的很清晰,无论是车体受损程度,还是地面摩擦痕迹,包括散落在四周的碎片等等。 车子在爆炸烧毁之前,已经被傅明裕提到的货车撞翻了,背部朝下,这就说明许景烨是被人拽出来的,而且这么严重的撞击,很有可能他当时已经陷入昏迷。 再者,车子虽然烧得只剩下半个壳子,却可以从照片看出来,左边是凹进去的,这说明那辆货车是从左边撞过来,而司机的驾驶座在左边,许景烨也习惯坐在左边。 如果要绑架一个人,犯不着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把车撞成这样,还要费力的将人拽出来,万一许景烨卡在里面呢,岂不是车毁人亡? 还有,这么大的撞击力,万一人拽出来了,身体受到重创,最终导致死亡呢,那带走他的人靠什么勒索? 周珩思来想去,都搞不懂梁峰的动机,他到底是要许景烨的命,还是要用他的生命来威胁许家,如果是前者,那就没必要把人带走,这样的现场足够了,如果是后者,那又何必把现场搞得如此复杂? 这样做,似乎有点前后矛盾。 除非,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比如那辆货车失控了,没控制好力道,或者是梁峰突然改变了主意,又不想要他死了? 周珩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直到傅明裕将沉默打破:“周小姐是不是想到什么,咱们可以探讨一下。” 周珩这才抬眼,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我个人觉得,单看这几张照片,感觉对方是想置他于死地,而非绑架。” 傅明裕似是笑了下,但笑意很快消失:“这一点也是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到底有多大的仇,要下这样的狠手?” 正说到这,傅明裕的手机开始震了几声。 他扫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对周珩说:“刚传来的消息,许景烨的司机抢救无效,已经走了。” 周珩没说话。 沉默片刻,傅明裕又开始发问,特别是针对许景烨和庞总的恩怨纠葛。 周珩如实回答,直到最后,傅明裕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另外,以你对许家的了解,除了许景烨本人之外,许家的其他人,特别是许长寻,有没有跟谁结过仇?” 问话间,傅明裕的眼神也很直接。 周珩没有躲避,知道躲了反而会惹人怀疑,但同时也在快速做出判断,如何回答最“安全”。 隔了几秒,周珩说:“如果是许长寻的个人恩怨,我真的不清楚。我虽然和他两个儿子都订过婚,但我和许长寻来往并不多,我和许景枫、许景烨也不是因为感情才走到这一步,他们有什么秘密也不会对我透露。至于许家的其他人,我就更不了解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因为利益相争而引发矛盾的事比比皆是,就算有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若说已经严重到要让人断子绝孙的地步,那得是血海深仇了吧。” 周珩推了个一干二净,而事实上,经过北区分局刑侦队的初步调查,无论是信息和通话,还是时间和行程,周珩都与此事无关。 但即便如此,刑侦队也没有将她的嫌疑摘除,毕竟以周珩的身份人脉,她要做这种事,是不会自己亲自动手的,就算找杀手,也不会直接去找,而是由可信的人去帮她办,她甚至只需要动动嘴皮子,暗示几句,连实据都不会留下。 可问题就在于,周珩似乎没有作案动机。 而刚才周珩的这番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在最后给了一个若有似无的暗示——那得是血海深仇了吧。 傅明裕凭着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再加上和周珩在米红案里的接触,包括夏铭提到她在许景枫案件里的表现,这种种因素融合到一起,令傅明裕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那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反倒像是出于某种考量,不便透露太多,却又想引导警方的调查。 至于这种引导是故布疑阵,还是她真的知道点什么,这就不好说了。 第148章 35 chapter 35 离开警局, 周珩直接叫了辆车去往许家。 周珩知道,以警方现在的调查方向,她依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而后才是外人,毕竟许景烨对外接触的人不仅多而且杂,要在短时间内屡清头绪, 找出一个针对目标是很难的,但盯住她的行踪就简单多了。 周珩在去许家大宅之前, 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她就是想钻个空子, 也是要赌一把。 果不其然,周珩被许家的阿姨迎进门之后, 就见到挺着肚子走出卧室的于真, 而不见其他人。 许长寻还没出院,这在意料之中, 林明娇因为还在危机公关, 大概率也不会留在家里喝茶。 周珩当着阿姨的面演了一出, 还说以为许长寻在家休养, 她来之前都忘了打电话了,从警局出来就冒冒失失的跑来。 说罢,周珩还佯装要走, 说这就去医院看他。 但于真却将周珩拦住了, 还吩咐阿姨去倒茶切水果。 直到阿姨走开,周珩才慢吞吞的转过身,气定神闲的对上于真。 于真自然知道周珩是来找她的, 而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事实上就算周珩不来, 于真也正打算借口出门,约她见一面。 如今,倒是省事了。 于真没等周珩开口,就将她领到户外的后花园的草坪,那里空旷,地势平坦,四周藏不了人,最适合说话。 周珩径自在藤椅上坐下,晒着太阳,一手轻抚着耳垂,挂在耳垂上的耳坠子,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阿姨很快把茶点端上来,于真又吩咐了两句,阿姨就离开了。 只是阿姨走后好一会儿,于真都没有开始正题,起先是因为她的胎动,她用手抚摸着肚子,似乎在隔着肚皮和里面的小生命打招呼。 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于真才转过头来打量周珩,眼光还瞄向她的随身手包。 周珩将于真的动向收入眼底,自然也看明白她的暗示。 随即周珩微微一笑,将手包打开,将里面几件东西“哗啦啦”倒在桌上,又当着于真的面将手机关机。 于真见状,便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那几件零碎,有口红、镜子、钥匙,还有一包纸巾。 周珩见于真检查的手法十分娴熟,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想来也是,能在许家这种地方住上几个月,还能有本事对外传递消息,并且不被许长寻发现,绝对不可能是菜鸟。 似乎到目前为止,梁峰安排的每一颗棋子都恰到好处。 对于袁生、袁洋,梁峰利用的是袁生的遭遇,以及他们父子对彼此的牵挂,实施给予恩惠,令他们为他犯险。 对于于真,梁峰又动用了感情牌,令这个小他一辈的女人,甘愿为他赴汤蹈火,这一点周珩是极其惊讶的。 可要说梁峰算得精准,倒也未必,最起码程崎就没有死心塌地,还随时有反咬一口的可能。 周珩思路定了,喝了口茶,见于真将最后一件东西放下,又拿起她的手包看了看,这才露出一点松懈的表情。 周珩这才笑道:“其实你不必这么费心,咱们的接下来的对话,即便我有本事录音,也是无处可用的。你怕谁听到呢,我又能交给谁呢,无非就是许长寻,可是那样一来,我岂不是也暴露了?你没好处,我又得什么便宜?” 于真看了周珩一眼,隔了几秒才说:“可我不信任你,检查了我才能放心。” 哦,原来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周珩笑笑,表示理解:“现在可以谈了吧?” 于真点头。 周珩没有浪费时间,单刀直入的落下几个问题:“我要问的就三个人,得到我要的答案,我就走。当然,还需要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于真定定的看着周珩,接道:“你想问许景烨的下落?” 周珩摇头:“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而且你也未必知道他在哪里。我想问的是,许景烨现在是死是活。” 安静了几秒,于真声音很低的回道:“他还活着。” 周珩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下,而她的心也在这一刻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害怕,还是该高兴。 可她却不能问于真,留下许景烨一条命是为什么,因为做这件事的是梁峰,既是梁峰,那必然就有更深层的目的,她不能轻易探究。 思及此,周珩吸了口气,等万全镇定下来后,笑道:“那就麻烦你们,帮我好好照顾他。上一代的恩怨与我们无关,他也是无辜的,没必要将二十几年前的仇恨,发泄在他身上,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你说对吗?” 于真似乎有些惊讶,看待周珩的眼神也变了,因为在这一刻,周珩没必要替许景烨说任何话,这对她没好处,可周珩还是说了,这就意味着…… 于真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做戏,原来你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虽然于真肚子里的孩子并非她和许景枫爱的结晶,而是一项工具,但这次怀孕,仍让这个女人的心变得柔软了,起码就周珩所见,于真比上一次少了几分犀利,整个气质都是柔和的。 而周珩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并且决定将这一点继续利用下去,于是她半垂着眼,一手去顺耳边的发,轻声说道:“既然要合作,我希望双方都能拿出一点诚意。留他一命,不要像对待霍雍那样对待他,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于真安静的看了周珩片刻,并没有答应要求,当然,以于真的身份和能力,她答应了也不算数。 半晌,于真说了这样一句:“他没事,也不会变成第二个霍雍,只要……” 只要? 周珩看过来,一时不懂于真的欲言又止,不免面露一点慌张和担忧,追问:“只要什么?是不是需要我去做什么?” 灯下黑 第214节 于真将周珩的表情收入眼底,同为女人,又都有自己心爱的男人,会为了对方的处境而担心,这样的心理在这一刻达到了共鸣。 最起码于真已经肯定,周珩对许景烨并非只是利用,她动了真情,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或者在逃避。 “只要……”于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程崎还在控制范围内,许景烨就是安全的。” 什么意思? 周珩瞳仁微缩,在这一刻心里生出疑惑,但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些她过去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程崎在针对许景烨,或者说是程崎要杀许景烨? 只是……原因呢? 不过此时,还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周珩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于是很快收拾好情绪,问道:“是不是他现在已经不可控了?其实我也有一点感觉,他和过去很不一样,越来越……疯狂。”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程崎。 事实上,周珩也吃不准这样试探能中几分,无非也就是顺着于真刚才的透露往下摸索。 于真闻言,虽然极力掩饰,可她的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一丝情绪:“原来你也发现了。” 周珩心里跳的很快,就像是抽盲盒抽到了潘多拉一样,她说:“其实在霍雍这件事情上我就感受到了,虽然霍雍那种死法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 说到这,周珩又停下来,遂深吸一口气,又将话题转开:“我只想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这就是我要问的第二个。” 于真似是动容:“你很关心他。” 周珩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么,我们毕竟是自小就认识,我亲眼看到他为朋友付出一切,也知道他本质不坏,只是自小没有受过正确的引导,连法律也约束不了他,再加上他那些朋友遭遇很多不公……总之,我不希望看到他后半辈子在牢里度过。” 于真脱口而出道:“那就阻止他!” 周珩抓住了这个瞬间,知道于真的情绪已经开始起伏,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她太过关心梁峰,还是因为怀孕。 周珩问:“如何阻止,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于真想了想,说:“你虽然见不到他,我却可以想办法安排你去见‘他’。不过你要等几天,‘他’现在还在美国,过几天就回来了。” 第一个他,指的是程崎,而第二个,自然就是梁峰。 从于真的态度里不难看出,程崎对梁峰造成的威胁已经非常明显了,甚至到了梁峰不得不干预的地步。 周珩明白了这一点,便接道:“正好,‘他’就是我要问的第三个人。我不知道他在美国,自上次见面之后就再没联系过。至于现在么,我想你也知道,因为景烨的‘失踪’,警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而且正在重点观察我,无论我私下接触谁,都会引起关注。我今天来许家,还可以打着关心‘家人’的旗号,但要是我和‘他’在外面单独见面,就会有额外的风险。” 于真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在你来之前,北区分局才来了两位刑警,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你放心吧,见面的事我们会先商量好,确保万无一失。再说,有些事也未必要见面才能聊的。” 周珩笑了:“你的意思是打电话或者视频么,这比见面还要危险。我的手机近期可能都会被警方监控,你打算让‘他’冒这个险?” 说话间,周珩也在观察于真的神情,话里话外也不忘将于真的想法逐一封死。 于真皱着眉,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迟疑犹豫什么,随即她站起身,说:“你等我一下。” 周珩点头,很快就看于真快步往主屋走。 她怀着孕,走的却这样快,看来是真是着急了。 周珩就坐在藤椅上晒了会儿阳光,一手又去玩耳坠子,还时不时用指甲敲一下掉在下面的金属吊坠。 以她的估计,刚才的她们的对话十有八九已经被程崎听到了。 说是通风报信也好,提醒也罢,眼下的形势是,无论是梁峰还是程崎,她哪个都对付不了,她也不想对付,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而相比之下,她更愿意信任程崎,愿意站在他一边,弄死梁峰。 起码程崎不会伤害她,这一点她比谁都更肯定,所以刚才在于真透露出两人关系已经非常紧张之际,周珩就意识到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进一步令关系激化,打乱于真的节奏,让程崎明白自己的处境,逼他早点部署和防备。 至于许景烨的生死…… 如果他已经死了,这还好理解,说明在梁峰看来,许景烨已经完成了利用价值。 可他还活着,这一手就有点高了。 周珩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梁峰在打什么算盘,难不成留着许景烨还有后手,他还想将许景烨也变成自己的棋子,用来对付许长寻、许景昕,或是她? 周珩单手托着腮,另一手拿着已经关机的手机,手指缓慢地在屏幕上滑动着。 她刚才关机,除了是为了让于真放松警惕,也是有“提醒”警方注意的意思——如果她的手机真的处于监控中的话,警方一定会发现她的信号自进许家不久就消失了。 待会儿她离开许家,还会第一时间将手机开机,而在她“失联”的这段时间,许家大宅里就只有于真和阿姨,这就意味着她和于真有一番不能让人听到的对话。 虽然这样的“暗示”,周珩也吃不准傅明裕那里能否领悟,能领悟多少,总之她已经尽力将方向往于真这边引导了。 无论如何,于真也是和许景枫的案子有过牵扯的女人,她的背景也有很多问号,如今许景烨又出了事,以警方的嗅觉不应该放过这条线才对。 周珩正想到这,于真从大宅里出来了。 她走的很快,来到跟前坐下,又看了周珩一眼,随即从兜里拿出一部非智能的老款改装手机。 周珩一顿,就见于真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将手机递给她。 两个女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彼此。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接过,电话也在这一刻接通了。 “喂。”周珩率先开口。 “我过两天回国,到时候会安排见面。”电话里很快出现梁峰的声音。 周珩依然看着于真,对梁峰道:“好。不过既然要合作,我希望双方都能拿出诚意,你可以利用我,但我也有我的条件。” 梁峰笑了声:“你现在一身麻烦,还跟我讲条件。” “我这些麻烦是谁给的?”周珩也在笑,“你别忘了,我最近会频繁跟警方接触。” “威胁我?”梁峰说:“之前你只是口头上答应合作,实际行动呢,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以为我这么好糊弄。” 周珩一边应着一边观察着于真有些紧张的模样:“不是威胁,是提醒。之于实际行动,我到现在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无论是警方还是许家、周家,这么大的诚意你难道看不到么?” 梁峰那边沉默了片刻,显然是正在估量周珩的“表示”。 从某个角度上说,她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大的诚意,否则她完全可以将他的动向透露出去,用来对许家表忠心,或是跟警方提供新的调查方向。 当然,那样做也会给她带来麻烦。 半晌,梁峰再度开口:“好,你的诚意我接受了。” 周珩连忙接道:“那你的诚意呢?” 梁峰停顿了一秒,忽然说:“许景烨的命,是我让人救下来的,这够不够?” 救? 周珩眯了眯眼,握住电话的手也跟着一紧,同时脑子转的极快:“这叫什么诚意。你救他,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怎么反倒成了给我的人情了,你这是强买强卖。” 梁峰咯咯笑了,过了几秒问:“好,那你说,你要我怎么表示?”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又一次扫向于真,慢悠悠道:“你不是我的舅舅么。如果你的外甥女想问一个关于她母亲的问题,做舅舅的总能回答吧?” 说话间,周珩也注意到,于真第一次将脸别开,双手紧张的抓在一起。 而电话里,梁峰也正笑问:“你想问什么?” 周珩只听到自己声音清晰、缓慢的说:“她的骨灰现在在哪儿,做女儿的想去祭拜。” 此言一出,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梁峰没有疑问,也没有否定,这说明骸骨的确是他拿走的。 周珩耐心的等待着,只想要梁峰一个态度,在她看来,梁峰根本没有拒绝她去上香磕头的理由。 可梁峰那边沉默的时间越久,周珩心里越是没底,也越发奇怪。 梁峰是在忌惮什么,还是在想托词或拒绝的借口? 只是为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儿,梁峰才出声:“等我回国,我会安排。” 周珩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也意识到,她母亲的骨灰还在国内。 “好。一言为定。”周珩飞快的说,随即将手机递给于真。 于真接过来,又听梁峰交代了两句,她只是“嗯”、“嗯”的应着,直到电话切断,于真的表情也逐渐缓和。 周珩观察着这些变化,等于真将手机放回兜里,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你很爱‘他’么?” 于真动作停顿了一瞬,看过来时没有躲闪:“是。” 还挺坦然的。 周珩又瞄向她的肚子:“为了他可以不惜一切,什么都肯做?” 于真也一手抚向肚子,坚定的点了下头。 “很伟大。”周珩淡淡评价道,随即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侧头看向依然坐在椅子上的于真。 于真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而周珩也不是在等她相送,只是站在那里,再次露出笑容,轻轻说了这样一句:“你应该知道一个道理,如果你的情敌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你永远都赢不了。” 第149章 36 chapter 36 ——如果你的情敌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么你永远都赢不了。 这句话之后,周珩又看了于真一眼,这才抬脚离开。 于真没有反驳周珩, 更没有问“什么情敌”这样的问题,她的脸色苍白,眼神虚弱且无力, 这一切都令周珩意识到,她此前的猜测以及蒋从芸的描述都是正确的。 梁峰的确深爱着梁琦, 而且还是一种病态的,执念的爱, 因为有血缘关系横在中间,他永远都跨不过去, 而这样难以逾越的鸿沟, 势必就会另一个本就不正常的男人,变得越发疯狂。 当然, 如果梁琦也愿意接受这样不被世俗接受的畸形情感, 那就另当别论了, 兴许梁峰还不会那么变态, 可事实证明,梁琦没有接受梁峰,甚至宁可被周楠申、周楠岳兄弟共享。 周珩心不在焉的走出许家大宅时, 脑子里还试图描绘着母亲梁琦的形象, 这阵子因为太多的事交织在一起,互相勾连,互有关系, 令她也不禁又一次刷新了对母亲的认知。 她忽然觉得母亲无比的陌生, 似乎和她印象中那个温柔的女人完全是两码事…… 梁琦给许、周两家做假账, 这不仅意味着她技艺高超,也说明她是在知法犯法,有一点挑战法律底线,追求刺激,以及展现自我的意思。 梁琦还和周楠申、周楠岳都发生了关系,还是自愿的,这说明她那时正沉迷于追名逐利,对这种事也想得很开,根本不受到的束缚。 自然,周珩也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她批判、否定,毕竟周珩也先后和许家两个男人订了婚,如果不是他们发生了意外,想来也会走上梁琦的老路。 不过事实证明了,以色侍人并不能长久,即便梁琦会做账,还为周家生下一个女儿也是如此。 灯下黑 第215节 除此之外,还有梁琦和梁峰的关系。 以梁琦的智商和本事,她能游走在周家两兄弟之间,又精通数字游戏,就说明她不是一个蠢女人,而且深谙男女之事,那么她又怎么会看不到梁峰对她的执着呢? 想到这,周珩难免以己度人,并试图将自己代入其中,如果她是梁琦,既要守住亲兄妹的底线,又要将心智无双的亲哥哥牵制在手里,这就需要对梁峰若即若离,勾着他,却不收网。 梁峰越是无法得偿所愿,就会越听梁琦的摆布,这样一来也比较符合蒋从芸的形容——她说梁峰是舔狗。 周珩站在许家大门外,手机已经开了,可她却迟迟没有叫车,还觉得有些恍惚。 母亲……这两个字突然离她好遥远。 那样一个工于心计、心思深沉的女人,按理说应该不至于被蒋从芸斗垮,落到“发配”小白屋的下场,何况蒋从芸没有生育,而梁琦有。 那么,梁琦当年到底输在了哪里,竟然如此触怒周楠申? 而梁琦的下场,是否和周楠申设计令周楠岳、梁峰两败俱伤一事有直接关系? 三个男人,分明都和梁琦有牵扯,怎么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醒了醒神,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的疑点她此前一直忽略掉了,其一就是梁琦被赶去小白楼的原因,是否和梁峰、周楠岳有关,其二则是蒋从芸始终没有一儿半女,这简直就是这个家最大的bug。 周楠申有钱,也有点权,只要他的精子没有畸形,多找几个女人生孩子总是办得到的,可他最终也只有两个女儿。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抬了下眼皮,朝不远处的电线杆子扫了一眼,那上面架着监控摄像头。 周珩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来,点开手机准备叫车,如果她和许家都已经被警方重点关注的话,那么她走出大门后就恍惚的站在门口发呆这一幕,大约也被注意到了。 希望此举会引起傅明裕的重视,进而去调查于真的背景。 周珩正输入着地址,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公司,她还得见许景昕一面。 然而她还没有按下确认键,这时就从拐角处驶过来一辆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周珩面前。 周珩抬眼一看,开车的人也正好开门下来。 竟是消失了一天一夜的袁洋?! “你……”周珩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此时他们站的地方却不方便说话。 袁洋的表情也透着古怪,有些歉疚,有些紧张,似乎也不太敢看周珩的眼睛,他轻咳了一声,很快为她打开后座的车门。 “姐,先上车吧。” 周珩直勾勾的盯了他一眼,这才走向后座,正准备坐进去,却又被早就在里面守株待兔的男人,吓了一跳。 程崎就坐在靠里的位置,双腿交叠着,浅笑地看着她。 而他虽然在笑,眼睛却是深不见底的,那里面仿佛早已汇聚了风暴,还透着毫不遮掩的戾气。 周珩心里一紧,暗暗调整了呼吸,只在原地思考了两秒,就果断的坐了进去。 等她坐稳了,车门也被袁洋关上,袁洋很快回到驾驶座,将车开上大路。 周珩盯着前方,一言未发,仍在消化这令人猝不及防的变化。 而程崎却慢悠悠地开口了:“去哪儿,我送你。” 周珩没看程崎,而是透过后照镜和袁洋闪躲的眼神对了一瞬:“你挖角我的司机,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程崎笑了声,语气温和地解释道:“你不介意的话,小洋仍是你的司机,他只是不好意思见你。” 周珩用眼尾扫过程崎,虽然没有正面对上,却依然从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儿和一股子煞气。 都说杀过人的人,气场会产生变化,周珩不知道程崎有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但以她的估计,因他间接而亡的人肯定不止霍雍一个。 而类似的气息,她小时候也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除了周楠申、许长寻,还有黄彬、高征,只不过前者更善于掩饰,后者则更外露一些。 周珩吸了口气,面上却很平静:“说不介意是假的,我的人背着我干了这么大的事,连个交代都没有,这笔账怎么算我得好好想想。” 袁洋一个字都没说,依然开着车。 周珩话落,就转向程崎,自然也看到了挂在他唇角的浅笑。 然而周珩到底认识他多年,知道那笑意只是浮在表面的,那双眼睛里暗藏的令人心颤的亮光,才代表着他此时真正的心情。 一阵沉默,四目相交,双方似乎只是在勾心。 直到周珩率先打破这份“宁静”:“于真的话都是真的?” 她指的自然是对许景烨下手一事——之前在警局看到那些现场照片就觉得奇怪了,动手的人显然是想要他的命,既准又狠,可到最后却又把奄奄一息的许景烨从车里拉走。 程崎笑着“嗯”了一声:“我是要杀他,但没成功。” 说话间,程崎的目光也专注地在周珩脸上搜寻,似乎要找些什么东西。 周珩眯了眯眼睛,也懒得管他在找什么,她此刻只关心一件事:“理由呢?” 程崎说:“哦,原本是师父的意思,他一开始就只想绑架许景烨,用来逼疯许长寻,他想放长线,慢慢玩,可我觉得这样太过冒险,留的线索越多,对自己越不利,于是我就先斩后奏。本来打算得手之后再回去解释的,就说是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没想到把人弄死了,谁知师父还留了后手,在我们即将得手时,被他派的人阻止了。” 说到这,程崎又是一笑,解释道:“至于现在么,他还能喘气儿,就是伤的有点重,能不能扛过去就看师父要不要浪费人力物力救他了。不过人在哪里,我是不知道的,这件事我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周珩只问了三个字,程崎却说了很长的一串答案,而且没有一句在重点上。 周珩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搪塞,她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他?” 袁洋参与此事,周珩还能理解,他是因为当年小白楼事件,是许景枫和许景烨下令打断袁生的腿。 但问题是,这件事若非程崎安排,袁生是没机会对许景烨下手的。 可程崎又是为什么,甚至不惜冒着违背梁峰的风险? “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程崎淡淡道:“早就想下手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周珩皱了下眉,品着他的用词,尤其是“早就”二字,他虽说的轻描淡写,周珩却听出了几分杀意。 程崎不是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人,就她所知,得罪了他,且遭到同等待遇的也就是霍雍,就连廖云川都被留了一条命,只是以强|奸的名义将他送进牢里。 换句话说就是,许景烨必然做了什么事,惹毛了程崎。 至于这个“早”,能有多早? 程崎和许景烨近几年是没有纠葛的,哪怕照面也是因为生意,许景烨没机会得罪程崎。 而他们更深层的交集,是在十一年前,因为绑架案。 周珩叹了一声,说:“这种事能不能事先给我一个信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被动,莫名其妙又被请到警局喝茶。和我订过婚的两个男人,现在一个死一个半死,你还嫌我麻烦不够多?” 程崎却说:“我就是在帮你解决麻烦才出此下策。你只有完全不知情,在警方的调查中才能完全摘出来。如果你事先知道,哪怕你演技再好,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万一你露馅了,被看出破绽呢?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威胁你的人,我帮你解决了,警方再怀疑你也得有证据啊,他们调查一段时间就会知道方向有误,自然就会转移目标了。” 隔了两秒,程崎又是一声轻笑:“你刚才那番操作,不就刚好替警方找到一个新目标么?” 程崎指的是于真,显然他已经看明白周珩的小动作。 周珩也没打算在他面前掩饰,他们对彼此实在太了解了,与其掩饰倒不如大方承认,互相打个配合。 周珩也终于露出一抹笑,这还是上车后头一次:“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程崎看着她的笑容,片刻后眼神又移开,落在垂在她耳朵下面的金属吊坠,目光柔和了几分:“还得跟你说声谢谢,亏你想得到用这种方式让我通过于真获得情报。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找机会见你。” “谢什么,你我合作,这是礼尚往来。”周珩说。 随即她转头看了下窗外,见已经来到长丰集团附近了,便对袁洋说:“我不能消失一整天,送我去公司。” 车子很快转头,不会儿就来到长丰集团的地下车库。 这个时间,附近没有其他人。 周珩朝外面看了一眼,一手已经落在车门上,准备下车的同时,侧头对程崎说:“这几天不要联系了,袁洋还是留给我吧,我相信你们是有办法互通消息的。” 车内昏暗,程崎就做在阴影中,微微勾起笑:“好。” 然而还没等周珩推开车门,他却忽然动了,果决却又不紧不慢的离开那片阴影,欺身到她面前。 周珩正要开口问,下巴就被他轻轻捏住,随即嘴唇就落了下来。 先是轻轻淡淡的磨,接着他就伸出舌尖徐徐舔着,没有深入,只是半垂着眼睛仿佛在品尝。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躲,没有拒绝,更没有迎合。 直到一吻结束,程崎拉开距离,唇上的温热消失了,湿润的嘴唇感受到一丝凉意。 周珩这才掀开眼皮,安静的看着他。 程崎已经回到阴影中,声音低低沉沉:“等我消息。” 第150章 37 chapter 37 程崎的举动, 令周珩受到不小的震撼,但并非只是因为一个吻。 她还记得一年多前,他们刚重逢时, 他问她,如果帮她,她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她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肉偿最合适。 但程崎拒绝了。 此后这一年多,他们虽然常有联系, 也有过独处的时候,但程崎的表现总是克制、小心, 甚至还有点压抑。 可问题是,他们在欧洲分手之前, 已经睡过了, 再说这种事她都无所谓,他又在躲避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只在周珩心头划了一下, 就被她掉到角落里, 再没有理会过。 如今回想起来, 程崎从那时候的压抑, 到如今的主动,这样的转变似乎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想通了。 于是周珩更不明白了,之前他有什么想不通, 如今又是怎么想通的? 但不管怎么说, 周珩总觉得这件事可能和许景烨有点关系。 …… 周珩回到海外部的时候,许景昕还在高层开会。 她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歇了会儿, 就打开笔记本, 登录安妮发给她的账号。 周珩撑着头, 点开第二段视频。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视频显然激烈多了,画面一开始,周珩就看到自己手里拿着一个雕塑摆件,神情激动的举起来,并对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喊话。 而那女人就是安妮。 安妮非常温和的安抚她,但周珩并不理会,她仿佛已经疯了,还用力将雕塑朝安妮扔过去。 灯下黑 第216节 安妮躲过了,雕塑掉在地上,摔碎了。 周珩又转身去拿其它东西,直到将身后条桌上的摆件都扔光了,她仍对安妮虎视眈眈。 周珩看到这里,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若不是视频上有录制的时间显示,而这栋房子的布置也的确是她在欧洲住过的那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正的“周珩”。 如此跋扈,她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 因为这层疑问,周珩晃了下神,等她反应过来,视频里的自己已经被安妮制服,还大头朝下的压到在沙发里。 然后安妮就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从视频的角度能看到安妮的嘴在动。 紧接着,周珩的身体就软了下去,如同一潭死水,上半身依然挂在沙发上,下半身则屋里的靠向地板,仿佛已经睡着了。 安妮这才松了手,将她整个人抬到沙发上,并将薄毯该在她身上。 周珩又将视频倒放回去。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站在条桌前发飙,安妮快速上前,一手擒拿将她压制住。 周珩依然维持着撑头的姿势,已经彻底傻了。 等等,安妮会擒拿术,而她在欧洲住了几年,却不知道? 不,也不能说不知道,起码她疯起来的时候,安妮就用这一手对付过她。应该说是她醒来之后,就“失忆”了。 不过要说这个片段,周珩也不是全无印象,她记得有一次自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醒来之后觉得脖子疼,还以为自己是因为睡姿不假落枕了。 而除此之外,她还发现条桌上的雕塑摆件少了好几个,那些都是她前几天在小镇的精品店里闲逛的时候,特意挑选出来的装饰品。 周珩就问安妮,那些雕塑呢,怎么收起来了? 安妮微笑着说,是她梦游了,还将东西不小心打翻在地,全都碎了。 周珩当时不信,安妮便将一个垃圾袋打开,让她看到躺在里面的雕塑碎片。 事实上,周珩不止一次听到家人对她的梦游症进行描述,而且都是负面的词汇居多,比如说她攻击性极强,说她睁着眼睛表情恐怖,还说她见人就打。但周珩对这些话是存疑的,她不是不相信自己梦游,而是不相信是他们说的那样,她总觉得这里面有夸大成分,这只是家里人给她灌药找的借口。 可是当她看到她和安妮对峙的视频时,过去的质疑在这一刻全都变得非常可笑,包括许景烨此前说的话,他说她晚上梦游了,折腾了半宿,这也是真的。 而处于梦中之中的她,的确很恐怖,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像是她印象中的“周珩”。 这之后,周珩又一连点开好几段视频,发现这里面的内容大部分都是雷同的,她会在屋子里不同的地方突然变脸,有时候是在睡梦中突然坐起来,有时候则是沙发上躺着,突然睁眼。 不过她也不是每次变脸都充满攻击性,其中有两段视频就是她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对着安妮说话。 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那姿势像是在谈判。 而安妮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就只是一种表情,安妮的回复也不多,但态度很坚决,有时候还会摇一下头,表示拒绝。 视频里的周珩见谈判无效,就烦躁的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还边走边说,时不时停下来瞪向安妮。 安妮的视线始终跟着她,但态度没有丝毫松动。 直到周珩因为走得太快,头部撞到了凸出来的一角木头,她痛苦的抱住头,蹲了下去。 安妮立刻上前查看。 而就在这时,周珩对安妮发起攻击。 可结果依然是一样的,周珩很快就被安妮按下。 周珩看到这里,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视频里的她当时必然是愤怒的,挫败的。 可站在她此时的角度,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来审视,却不难发现在视频中,安妮在制服周珩的同时,还非常小心的帮她挡开旁边的硬木家具,仿佛怕她再次撞到。 安妮是在保护她。 周珩一连看了十几段,终于明白到为什么周楠申会找安妮来照顾她。 尽管周珩并不愿意承认,但看到视频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她显然是有些怕安妮的,她用了各种办法,也耍了心眼,却拿安妮毫无办法。 安妮对她也不是一味的包容,该下狠手就下狠手,该保护就保护。 而且周珩记得,安妮是个很细心的人,对她的饮食,和用药情况,包括日常的一些表现,都记得非常清楚,每当医生过来复诊时,都是安妮先去和医生沟通。 …… 视频持续看了一个多小时,周珩已经有些疲倦了。 她一边看着,一边将视频上的时间记录下来,随即就发现她发病的周期是没有规律可言的,有时候一天几次,有时候几天一次。 再回顾最近两次梦游,似乎都和白天她遇到的事够不够刺激有关。 但问题是,她在欧洲又能受到什么刺激呢,她去那边是过“养老生活”的,每天接触最多的人就是安妮,当然也会见到厨师,告诉他自己想吃什么。 至于那个小镇,面积也不大,就和欧洲大多数小镇一样,宁静、祥和,居住者以老年人巨多,为了维持生计,很多家都改建成民宿,提供给游客。 小镇上的建筑都很古老,还会设置教堂,周珩每天都会出去溜达半圈,不到一小时就走回来了。 程崎每次来小镇,也都是在她出门的时候见上一面,坐下来说会儿话。 周珩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暂时将账号退出,又坐在位子上静了片刻,遂拿出手机,考虑着是否要给许久没有联系的顾瑶拨一通电话。 如果是过去,周珩会毫不犹豫的联系顾瑶,先前她还没有当回事,但如今看了自己的视频,反倒对顾瑶当初的评价开始在意起来了。 以顾瑶的观感,她似乎更喜欢“周珩”,又暗示了“周琅”的某些问题,只是没有明说。 现在再和视频的内容对比,顾瑶的那些话似乎是有道理的。 周珩捏着手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打给顾瑶,转而拨通了秦松的手机号。 秦松到底是她的主治医生,虽然她不是一个配合的病人,但病人给医生致电了解自己的病情,哪怕警方监听了来电,也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这通电话响了很久,秦松都没有接听。 周珩等到电话断开,叹了口气,又开始盘算要不要找个借口去见顾瑶一面,但这念头刚生成,她就自嘲的笑了。 顾瑶只是个外人,就算她小时候接触过顾瑶,顾瑶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些危险的特质,对她的了解也是不透彻的,她就这样贸贸然去找顾瑶问东问西,大概也问不出什么。 谁知周珩正想到这,手机就响了。 是秦松。 周珩一顿,很快将电话接起,就听秦松说:“抱歉周小姐,我刚才在忙,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问我?对了,你该复诊了。” 说话间,周珩还能听到那头传来哗哗翻页的声音。 周珩这才接道:“最近家里有些事,可能暂时去不了。不过秦医生,我的确有一些新的情况,想要咨询你,不知道你是否有时间?” “哦,什么情况?”秦松的动作停了,翻页声也停了。 周珩想了想,目光又一次看向电脑屏幕,这才说:“先前和你交代的不够清楚,我也是这两天才发现的,原来我的梦游症非常严重,而且发作频繁……” 很快,周珩就简单将自己在视频里看到的情况,描述给秦松听。 而在过程中,秦松也时不时提出疑问。 到最后,周珩还挑选出两条视频发给秦松。 两人谈了十几分钟,在这个过程里,秦松也快速浏览了视频,却始终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在措辞上也有保留,还有点保守。 可他越是如此,周珩心里就越没底,尤其是她还听出了秦松语气中的凝重。 当然,秦松也给出笼统的解释,比如他接触她时间不久,而精神方面的病症是复杂多变的,有时候需要医生对病人有一个长时间的观察了解,才能得出答案。 可周珩还是听出了一点端倪。 如果是梦游症,这件事并不难确诊,何况是前面已经有其他医生诊断过,可秦松却对此仍十分犹豫,在他看过视频之后这种态度也更加明显了。 周珩不禁在想,是不是秦松从视频角度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认为她不只是梦游那么简单? 周珩忍不住,又追问了几次,还说:“秦医生,就算我的情况很严重,也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我可以接受。” 连精神分裂她都确诊过了,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电话里,秦松似乎叹了一口气,问道:“周小姐,除了梦游症和精神分裂之外,你之前的医生以及你的家人,还有没有跟你透露过其它的?” 周珩肯定的说:“没有。” 秦松沉吟道:“我的意思,还是希望你来一趟医院,咱们当面再聊聊,我需要你做一个检查,才能进一步确定。”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珩下意识应了一声:“请进。” 随即她又对秦松说:“那秦医生哪天有时间,检查需要多久?”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许景昕,他刚好听到这句。 许景昕立在门边,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握着手杖,漆黑的眼睛望向周珩,只在原地停顿了一秒,便将门关上,朝她走过来。 周珩对着他指了指手机,与此同时,就听秦松问:“今天下午我一直都在医院,你方便吗?” 周珩已经从办公桌后起身:“今天下午?可是……” 许景昕已经来到跟前,挑了下眉,抬手对周珩示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下她。 周珩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没有立刻回答秦松,而是捂着手机,用口型问许景昕:“你陪我去?” 她诧异极了,而许景昕却只是笑着点头,十分自然。 周珩又和许景昕对视了一瞬,来不及细想,就对秦松说:“哦,那好吧,下午见。” 第151章 1 卷五.云开日出 chapter 1 眼下的情况其实是有点诡异的, 未婚夫才失踪,未婚妻就坐着小叔子的车,一起去医院复诊, 为的还是精神上的问题。 只不过周珩暂时还没有闲情逸致想这么多,之后半个多小时,她一边开车一边快速将几个重点点了出来。 而那每一条, 都够让许景昕消化的。 ——梁琦和周楠申、周楠岳都有关系,而且梁峰对她执念很深, 梁琦的骸骨也是梁峰拿走的。 ——梁峰本想绑架许景烨,但程崎动手的时候存了私心, 打算直接将人弄死,结果被梁峰的后手阻拦了。 ——袁洋也参与了程崎的行动, 现在梁峰对程崎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开始变质。 除此之外, 还有周珩在欧洲的那些视频,它们足以证明她的梦游症有多严重。 灯下黑 第217节 这一路, 许景昕说话的时间并不多, 他时不时会“嗯”上一声, 表示回应周珩, 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消化,在思考,在梳理。 周珩没有催促他, 她的注意力除了放在路面上, 还需要回顾之前了解到的情报,看是否有说漏的。 直到车子在医院的停车场上停下,临下车前, 许景昕忽然问出这样一句:“程崎为什么要杀许景烨?” 周珩说:“他自己的说法是,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我猜, 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周楠申死后,我的处境其实很尴尬,这一点程崎也看到了,如果许景烨不出事,接下来的局面就会是,我要对付许长寻、许景烨两个人。以我的能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周珩和许景昕都不认为,程崎是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人。以程崎的性格,外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看在眼里,除非是他在意的人或事。 可即便是他在意的人遭遇困境,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冲出去,他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 在林曾青、茅子苓的事情上,程崎的处置手法虽然既狠又绝,那也是逼到一个份上之后才下的手,而一旦逼到那一步,是断不可能再改主意的。 也就是说,程崎对许景烨下手,那也是经过了一番考量,认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许景昕说:“就我的观察,程崎做事和他的心理变化有直接关系。虽然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但通常这样的人,心思都很重,他是个极其内敛的人。” 这一点周珩也十分赞同:“他的心事藏得很深,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搞不明白。” 许景昕接道:“这次对许景烨下手,虽然是梁峰的主意,但在这个过程里一定是有什么事刺激到程崎。” 只是说到这,许景昕又话锋一转,对于讨论不出结果的事情,他果断的选择搁置,转而又问起另外一件:“你刚才提到处境尴尬,这点倒是没错。如果不是许景烨突然失踪,接下来许长寻一定会对你下手。” 周珩注意到许景昕的用词,不是对“周家”,而是对“她”。 周珩看向他,不确定的问:“你指的是,他打算直接找人杀了我?”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就看动机够不够迫切了。” 直到那最初的震惊逐渐消散,周珩才问:“我不懂,他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我猜有几层原因。”许景昕说:“你是令许景烨犹豫摇摆的最主要原因,你死了,儿子他还可以慢慢教。你活着,他就是有一肚子的人生经验,也灌输不进去。” 周珩点头,这一点她不否认。 许景昕接着说:“至于其他的,我想应该就在周家。周楠申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你,和许家有关的。” 周珩说:“有一些账本数据,是许长寻早年做假账、洗钱的证据。” 许景昕似是疑惑:“只是这些?” “哦,也不止,还有其他的,但我还没拿到。” 许景昕也没追问为什么还没拿到,是时机不成熟,还是条件不充分,他只是垂着眼眸想了片刻,这才说道:“这一点或许许长寻也料到了,所以他才想先下手为强。那些东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会将许家的退路彻底封死……” 周珩摇头:“我不明白。金融罪案判刑的力度其实并不严重,许家犯下的金额是很大,真要捅出来了,无期是跑不掉的。但只要许家认错态度良好,许长寻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再把钱都交出去,无期再加上后面减刑,该走的关系都走上,兴许十年就出来了。” 所谓祸不及子孙,许长寻犯的罪,他一个人去坐牢,他的子孙可以全身而退。 而且许家和圈内的其他家族一样,有一千种方法转移资产,狡兔何止三窟,更不要说许家在海外投资了一圈,而这些都不在国内的执法范围内。 有这么多退路摆在面前,许长寻再想不开,都不至于对她下手,因为一旦死的人是“周珩”,势必会引起四方的注意,许长寻此举无疑是将自己推到风口。 许景昕点道:“如果不只是金融罪案呢?” 周珩张了张嘴,顿住了。 她虽没有说话,脑海中却快速闪过好几种可能。 “你指的是,许家这些年犯得人命案,或是涉毒?”周珩很快说道。 许景昕点头:“知道许家做过什么,和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有本质区别的。目前为止,你我手里都没有掌握直接证据,但周楠申一定有。” 周楠申当然有,这一点周珩十分肯定,只是她不明白,周楠申为什么不将那些东西直接交到她手里,还要多加“陈叔”这个环节? 思及此,周珩将周楠申临终之前的交代,简单复述给许景昕听,特别是周楠申的那句,除非万不得已,形势不到那一步,陈叔是不会给她的。 许景昕脸色逐渐严肃,沉着眉宇好一会儿才说:“这么看来,周楠申应该是料到了,那些东西一旦落在你手里,你会毫不犹豫的行动,而那结果是他不希望发生的。” 周珩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许家和周家一起完蛋,他都已经死了,希望不希望他也看不见了。”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隐隐感觉到,周楠申“藏”起来的后手,一定会掀起巨浪,不仅将两个家族彻底颠覆,可能还会牵连甚广…… 至于周楠申所谓的“形势没到那一步”,指的又是哪方面,针对的具体是什么,这就值得研究了。 许景昕说:“就像你说的,如果只是金融犯罪,这种事只要处理的巧妙,不闹大,没有在关键问题上站错队,没有犯大是大非的错,该上交的钱尽量上交,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宽大处理。许长寻既然安排我去相亲,说明他一直在铺这条线,就算联姻不成功也没事,要打通关系有多条路可以走,不然政|商|旋|转|门是怎么来的。” 周珩点头,却没有接话,经过许景昕的提醒,她这才突然想到,当初周楠申很痛快的就将账本数据交给她了,是否就意味着那些账本的用处不大,或者根本不是对付许家的重点? 所谓官商勾结,政商旋转门,这也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谁不想多套点关系,多买一张护身符呢? 她虽然很早就拿到账本数据,至今都没有动作,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那些数据虽然要紧,却也藏着许多未知的信息,比如里面到底牵扯了多少人,是否连许家的保|护|伞也在其中? 一旦贸然交出去,又刚好落在有利益牵连的人手里,非但账本数据会被销毁,连她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很快,两人下了车。 许景昕走在前面,周珩慢了两步跟着,脚下虽然没有停,心思却还在刚才的讨论上。 许景昕的用词也非常巧妙,还提到“大是大非”以及“关键问题站错队”,这些都是要点。 哪怕她对付许家的筹码齐全,她也不会是真正撬动这座大山的杠杆,而寻找正确的杠杆,才有可能推进。 这里面必然还夹杂着各种那个圈子里的斗争、谈判和博弈,已经不是她可以触碰的了。 等到周珩挂了号,和许景昕一起到精神科,秦松正好有个病人在。 他们就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下,等待叫号。 这个时间,病人不多。 两人坐的很近,周珩朝他那边倾斜着身体,将声音压得很低,问:“为什么我觉得你刚才话里有话,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许景昕坐的笔直,听到这话勾了勾唇,朝她看了眼,同样低声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谈。” 周珩和他的眼睛对视了两秒,明白了,遂将目光错开。 看来许景昕是有点眉目的,或者确定了大概方向。 不过这就奇怪了,虽说他以前是禁毒警,为人民服务,可他都是冲在一线的,按理说是不可能纠缠到那些体制中,那么他又怎么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除非,有人给他指了路,又或者,他通过许长寻安排他相亲的事,得知了某些关键信息? 周珩越想越没头绪,遂皱起眉,表情有点纠结。 许景昕又朝她看了一眼,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又一次低声开口:“我问你,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你遇到一点民间纠纷,你要维护自己的权益,该怎么办?” 周珩想了下,说:“那要看是什么麻烦了,通常情况下我会选择报警。” 许景昕笑着接道:“哦,若是警方告诉你,这件事他们没有执法权,无法立案呢?” 周珩说:“那就只能再找其他相关部门反应情况。” 许景昕仍是笑:“其他相关部门也只能调解,不能强制执行。” 周珩一顿:“那就走诉讼吧。虽然诉讼结果未必如人意,可不走的话,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说到这,周珩终于明白他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你是想告诉我,不管办什么事,首先要找对人,找到门路,否则就只能当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小纠纷尚且四处碰壁,何况是牵扯甚多的大案?更多的人考虑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珩又问:“那你所谓的找对人,有什么标准?” 许景昕应道:“三点原则。第一,这个人的能力和实力足够解决问题,也不怕沾麻烦,第二,他自己想办这件事,不管是出于政绩的考虑,还是因为某种斗争需要,或是纯粹就要为民除害。第三,你要对付的人,后路已断,气数已尽。” 许景昕说的不能更明白了,各种深意还需细品。 周珩不再发问,却因为许景昕的透露,产生新的怀疑——许景昕背后有人指点。 毕竟思路清晰是一回事,可思路清晰之余还如此笃定,只能这之后每一步该怎么办,甚至知道找谁来办,这可不是站在他这个位置,能看得清楚的。 说白了,许长寻必然是有护身符的,可请谁出面揭掉护身符,这才是重点。 想到这一层,周珩已经不再纠结,反而对许景昕的“背景”多了一点好奇。 她也没有套他的话,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过几分钟,叫到她的号了。 周珩收敛心神,很快走进秦松的办公室。 这之后,便是长达二十分钟的问诊。 秦松的本意是,想给她做一次催眠疗法,但这对周珩来说太过突然,她从本能上也是抗拒的,这样只会阻碍治疗。 她心里有太多秘密,并没有做好向一个陌生人展露的准备。 她甚至产生过一丝担心,如果十一年前促成绑架案的人真有她,那么她就有在催眠中对秦松透露的可能。 可眼下她的事情够多了,还不想因此在这个节骨眼再被请去配合案件调查。 自然,秦松也看出了周珩在那一瞬间升起的防备和警惕,秦松只是笑笑,也没有强求,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和之前一样给周珩开了药。 周珩走出来后,许景昕刚好买水回来,问:“怎么样?” 周珩接过水,喝了口,和许景昕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说:“哦,他问了很多我在欧洲养病期间的事,还看了几段我梦游的视频。不过他说,初步判断我不只是梦游症那么简单,但我问他还有什么,他又说不肯定,说需要进一步观察,还建议我在家里各个房间都安上监控,最好再找一个我信任的人,半夜不睡觉,等我梦游的时候和我‘沟通’。” 话音落地,周珩自己先笑了:“我突然有点质疑他的专业能力了。梦游的人就算说话也是无意识的,他竟然让我找个人不睡觉,半夜跟我对话。” “我倒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许景昕却说。 周珩脚下停住,诧异的看向他:“你疯了,那我去哪里找这个人呢?” 许景昕立在原地,微微笑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住的地方监控倒是不少,应该够用了。” 第152章 2 chapter 2 周珩好一会儿接不上话, 只是古怪的瞪着许景昕。 许景昕却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问题,还在耐心地等待。 “你……”周珩半晌吐出一个字,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景昕笑问:“难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么,阿珩?” 周珩心里快跳了一拍,下意识摇了摇头, 跟着问:“康雨馨现在还住在你那里?” 许景昕说:“是啊,不过她不是每天都回来, 一个星期也就有两三天在吧。” 周珩又道:“许景烨才出事,我就跑去你那里住, 似乎不太合适。” 灯下黑 第218节 许景昕跟着应了,好似十分同意她的话:“嗯, 你的考虑是对的, 人言可畏,这事传出去, 别人不定怎么看你, 你会在意也正常。” 说到这, 许景昕迈开脚步。 两人往取药的方向走, 周珩解释道:“我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别人的看法也不会因一个人的在意而转移。” “哦,那你还在顾虑什么呢?”许景昕问。 周珩被这个问题噎了片刻, 才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 我也可以在自己的公寓里装上监控,等到早上醒来翻出来看看。” 许景昕接道:“可刚才秦医生的建议是,要找一个你信任的人, 晚上跟你对话。这就说明, 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 你所做出的反应,和你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周珩没接话,只一边走着一边消化这件事。 许景昕虽然没看过视频,但他的分析却是在点子上,就好比说她在欧洲的那些监控录像好了,其中也有记录她独处的时候,当时的她就只是在屋子里打转,然后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并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可是当安妮出现的时候,她却和安妮发生冲突,有谈判,也有主动出击。 由于周珩想的实在入神,走着走着就走过了,还险些撞到别人。 许景昕适时的托住她的手肘,将她拉了回来。 周珩顿住,再看向他,就见他笑着抬起手杖,指着另一个方向说:“这边排队取药。” “哦。”周珩缓了口气,走向取药窗口。 几分钟后,她来到休息区的最后一排,在许景昕旁边坐下,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在梦游的时候,如果遇到别人,我可能会表现非常不友好,会六亲不认,会打人,甚至还会拿周围的东西当武器,你不怕么?” 许景昕倒是很淡定:“你觉得你打得过我么?” 周珩扫向他的腿,可她还没说话,就听许景昕说:“我只是断了一条小腿,不是双手残废。” 也是。 周珩的疑虑消除了一层,想了想,又道:“可是这样一来,你晚上就不能睡觉了,要是我半夜没有梦游怎么办,你不是白等了?” 许景昕说:“这不会影响我的睡眠,我会睡我的,但是如果周围有声响,我会立刻警觉到。这是我接受长期训练留下的条件反射,你可以放心。” 这话落地,周珩又盯着许景昕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说:“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了。你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各方面都符合条件。” 许景昕只是微笑。 两人又坐了几分钟,便一同起身返回精神科,许景昕想顺路去探望柳婧。 只是两人去的不是时候,柳婧正在午睡,他们和负责照顾柳婧的护工聊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许景昕提议周珩先回一趟公寓,或是许景烨的别墅,需要收拾出来一点日用品。 周珩心不在焉的应了,许景昕看出一点端倪,却没多言,直到周珩将车开到自己的公寓楼下,让许景昕跟她一起上楼。 周珩用指纹开了锁,说了句:“你随意,我去收拾东西。” 很快,她就走向卧室。 许景昕则不紧不慢的换了鞋,在客厅里四处参观。 这栋房子的装修应该是整体配套的,十足的样板间,但四周的摆设和家具的样式,却透出周珩的气质,非常的女性化,但整体式简约的,设计也很小众个性。 许景昕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就坐在沙发里边喝边等。 而在他的角度,刚好可以听到周珩的脚步声,一会儿在卧室里,一会儿又去了书房的方向,一会儿又走向衣帽间。 周珩的拖鞋踩在地板上,“啪啦啪啦”响着,走路很快,也很果断,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推出来一个箱子。 周珩喘了口气,对许景昕笑了一下,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再度拐进书房。 书柜上摆着很多日记本,她快速扫了一圈,在拿与不拿之间犹豫着,而且就算要拿,又该拿哪本呢? 周珩就这样安静的站在书柜前,不会儿,许景昕走了进来,问:“需要帮忙么?” 周珩回了下头,叹道:“这些是‘周珩’的日记本,不过内容的参考价值不大,因为我前段时间发现这里面记录的东西,和我后来回忆起来的记忆对不上,我怀疑它们是后来伪造的。” 许景昕挑了下眉,似乎对日记本有些兴趣,来到跟前,抬眼扫过:“我能看看么?” “随便。”周珩抽出一本递给他。 许景昕接过,翻开一页,同时问:“你后来假扮‘周珩’,就是以这些日记作参考?” “嗯。” “那这么看来,这里面的内容也并非完全没有参考价值,起码它们帮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周珩解释道:“这里面的事情,应该真的居多,我说对不上的部分,指的是我和‘周珩’的关系。在这些日记里,‘周珩’是非常讨厌我的,恨不得吃了我,可是我想起来的那些片段却说明,我和‘周珩’的关系还算融洽,我们还会玩角色互换的游戏,也会穿同样的衣服。还有,‘周珩’见到我和许景烨在一起,竟然也不吃醋,似乎是默许了。” 许景昕一边看着日记一边听着周珩描述,听到这里时,他抬了抬眼皮,指着其中一段话示意周珩:“你看这部分,是以‘周珩’的视角来描写她和许景烨私下的相处,这段你有证实过么?” 周珩顺着看过去,里面刚好写到“周珩”和许景烨一前一后离开家庭聚会,躲在后花园亲亲我我的部分。 周珩说:“这段是真的。” 许景昕又翻了一页,后面写的仍是类似的事,他说:“这么看来,就算这些日记有伪造的成分,真实的内容也应该占了大部分。” 周珩接道:“你的意思是,它们都是以‘周珩’的视角所写,有很多事涉及隐私,周家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嗯。”许景昕说:“逻辑就是,如果周家人要你扮演好‘周珩’,那就需要提供给你真实的有参考价值的信息,如果这些日记是杜撰的,伪造的,那就失去了参考价值,那这就违背了他们的本意。” “可是……”周珩皱起眉,正试图反驳。 许景昕却说:“至于你刚才提到的疑点,这也可以解释,一个人的日记往往只能展现他性格的其中一面,而非全部。有的人的日记,和平时他完全是两个人。” 周珩顺着这条思路问:“也就是说,‘周珩’平时表现出来的,就是我记忆中的看到的,可她的另一面,或者说她那些真实的想法,却在日记本里透露了?” 许景昕解释道:“通常写日记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将它当做情绪发泄口,他们内心有很多想法,不会说给人听,只会说给自己听。这样的日记展现出来的是不为人知的,想要隐藏起来的一面,会涉及一些阴暗的东西,但它真实。还有一种是,他写这些日记,就已经做好了给别人看的准备,他是为了表演,为了展示自己心中的诉求和抱负,会带有一点自我美化的色彩。而这样的日记,通常都是积极向上的,充满美好臆想的,比本人的形象要更高大上。” 显然,“周珩”的日记属于前者。 周珩没接话,却不由得想到自己,如果是她来写这些日记呢,恐怕展现出来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吧? 别人看到的她,都是她演出来的,装出来的,而真实的她,连她自己都猜不透。 思及此,周珩又从书柜上拿下来几本,放在许景昕手上,说:“你说得对,在绑架案之前,我在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心里有很多负面情绪,可我在人前却尽量表现得无害。如果那时候我写了日记被别人看到了,恐怕也会吓人一跳吧。还是多拿几本吧,我太主观了,你看得比我清楚,有时间帮我研究一下。” 许景昕有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消散了,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周珩往他手上落日记本。 等放到第七本的时候,许景昕终于叹道:“可以了,这么多够我看一阵子了。” 周珩这才停下来,笑着顺了下耳边的头发:“那好吧,你先看着,要是意犹未尽随时跟我说。” 许景昕也笑了,摇了摇头,随即拿着日记本走出书房。 不会儿,周珩也出来了,还找了一个小纸箱,将日记本装进去。 然而,就在许景昕准备去拿她的箱子时,周珩却突然抬手制止了他。 许景昕看过来,周珩却有些欲言又止。 许景昕看出端倪,便问:“在回来的路上你就有点不对劲儿,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周珩点头,倒是不意外被他看出来了。 许景昕便坐下来,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说吧。” 周珩仍是犹豫,却并非犹豫该不该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也在沙发上坐下,问道:“对于你生母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许景昕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专注且严肃:“如果你是问她和许长寻的纠葛,我一点都不清楚,但我有心理准备,如果你知道什么,只管告诉我。” 周珩松了口气,说:“柳婧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许景昕眼睛微微睁大:“和许家有关?” “不,是周家。”周珩说:“她是‘周珩’的生母,这是蒋从芸亲口承认的。” “……” 周珩花了几分钟时间,很快将蒋从芸透露的东西转述给许景昕,自然也包括柳婧和许景昕的生母,最初都是经由周楠岳的“介绍”,才会分别去到周家和许家,以及许景昕的生母曾经提过的救命之恩。 许景昕许久没有接话,等周珩讲完,他垂着眸子安静地坐在那儿。 直到周珩起身去煮了一壶热水,兑成温的端回来时,他才醒过神。 许景昕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放下说:“其实之前我就猜到一点。我母亲生前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她的出身很普通,怎么会有机会认识许长寻,还生下我。再结合我过去接触过的案子,个中缘由也不难想象,无非也就那么几种可能……”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会是正常的男女相知相爱的关系,这里面一定涉及了权|色|交易。 停顿了两秒,许景昕轻叹一声,遂站起身,又道:“起码,现在终于知道真相了,不用再瞎猜了。” 第153章 3 chapter 3 许景昕的别墅周珩并不陌生, 从最初定下这里,到后来布置,都是周珩一手操办的, 那之后周珩也时常造访,就算自己不来,也会让人送整箱的书和集团资料过来。 只不过这次踏足, 周珩心境也难免有些异常,她是拎着箱子过来小住的, 颇有一种登堂入室、鸠占鹊巢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因为许景昕的安排而消散了。 许景昕的意思是,她也要住在二层, 正好有一间空置的客房。 不过他也提醒道,客房里也是有监控的, 但浴室和洗手间没有装监控。 周珩将自己的箱子拎上楼, 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就将行李拿了出来, 按照自己的使用习惯摆好。 等到周珩去找许景昕时, 许景昕已经回到书房, 那些日记本就摆在桌面上, 他正随意翻看着。 周珩进门后,正欲开口,手机却突然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 正是北区分局, 遂将电话接起来。 不过几句交谈,周珩一一应了。 等电话切断,周珩再抬眼, 就见许景昕正看着自己。 她边说边走向他:“是傅明裕的电话, 他的意思是搜证手续办好了, 希望明天可以去许景烨的住处搜证。” 许景昕观察着周珩的表情,问:“是否有什么顾虑?” 周珩说:“顾虑倒说不上,不过有件事跟你通个气。许景烨的笔记本里有庞菲被性侵的视频,当然如果他已经清理掉了就当我没说。如果没清理的话,警方若拿走他的笔记本就一定会看到,到时候就算庞家想息事宁人,警方都不得不介入调查。那视频是在一家叫乐颂的ktv里拍的,老板叫秦伟,是康雨馨的朋友。” 换句话说,警方会顺着这条线调查到康雨馨。 周珩话落,就不再多言,她只是要把这条线索告知许景昕,至于怎么利用,她不会追问。 许景昕听了,只低垂着眼睛想了片刻,直到周珩拿起旁边的日记本,说:“这些日记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在欧洲那几年,每天都要忍着恶心看好几个小时,恨不得连标点符号都背下来了。” 灯下黑 第219节 许景昕问:“这么说,你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人设,然后去模仿她,成为她?” 周珩不禁笑了:“不是强迫,难道还是自愿么?没有人愿意当替身,还是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许景昕安静了几秒,似乎想到什么:“这么说,你那几年的心情都很糟糕。” “是啊。”周珩说:“但我越是排斥,越要逼自己加快进度,我只有尽快接受现实,才能摆脱被软禁的生活,尽早回来。” 许景昕一手仍拿着日记本,另一手在本子上敲了敲,看着她的眼神不仅专注,而且若有所思。 周珩就倚靠在桌边,歪着头回望:“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许景昕说:“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那几年一直在不断地遭受刺激。虽然周家将你送出国的目的是让你静心养病,可大环境改变了,你的心境却没有因此而平和,你的精神也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周珩一顿,先是回忆片刻,然后说:“要说情绪起伏大,倒也没有,不过大部分时间我的情绪都不高,很低落,有时候也会觉得焦躁,这几乎是那几年的常态。” 许景昕点了下头,又问:“你刚才说焦躁,具体表现呢,除了梦游之外?” 周珩说:“没有什么表现,当时看着我的人叫安妮,她是周楠申安排的,我不认识她,一开始也很排斥被一个陌生人看着,到后来习惯了,也无法交心。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和她几乎没有主动交谈,除非她来问我。” 焦躁,却压抑,精神紧绷,情绪消息,自我封闭,拒绝和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人主动交流。 许景昕试图去想象,同时说:“连续几年这样的生活,就算身体不生病,精神也会出问题。压抑的狠了,就需要一个发泄口,否则人就要逼疯了。” 就像柳婧那样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珩听到这样的形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柳婧。 或者是因为柳婧是她唯一认识的精神病患者吧。 周珩说:“难怪那时候我梦游的次数很频繁,或许它就是我的发泄口。” 许景昕跟着问:“你说的监控视频,我能看么?” 周珩一顿,在这个瞬间是犹豫的,可她也搞不明白自己犹豫的点是什么,很快她的理智就告诉她,或许许景昕可以看到她忽略的东西,而且他都已经知道她有梦游症了,就算看到更详细的过程也没什么。 几分钟后,许景昕和周珩一起坐到茶几前,周珩用自己的ipad登陆了账号,随手点开其中一段。 此后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交谈,书房里安静的不像话,而那些监控也是无声的,就只能看到画面。 因为要看得清楚,两人坐的很近,近到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气息,感受到因为情绪的变化而产生的气流波动。 周珩用余光扫过许景昕好几次,有时候还会趁着两段视频播放的间隙,转头去看他的表情。 而许景昕自始至终都是严肃的,眉目低敛,嘴唇微抿,那双眼睛黑黢黢的,深沉且复杂,唯有ipad光线反射到眼球上,映出一点光。 周珩没有着急发问,却感觉到,许景昕似乎已经洞悉了什么,可他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于是一段又一段的往后看。 其实这样的感觉是很诡异的,因为要和另外一个人看自己的监控视频,而且还是陌生的自己,这就等于将自己的隐私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而他甚至不是医生或心理咨询师。 连续几段视频看下来,周珩已经后知后觉的感到不适了,还觉得有些尴尬,她暗暗的做了几次深呼吸,便从沙发上起身,到一楼倒了杯水。 几分钟后,等她缓过来了,又回到书房,许景昕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盯着ipad,有所不同的是,视频已经停止了。 随即他挪开视线,看过来,第一句便是:“从视频来看,你对这个安妮的确有很强烈的防备心。你说你清醒的时候,拒绝主动和她交流,但梦游中的你,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敌意。” 周珩点头:“我那时候把安妮当做牢头,对她肯定不会有好感。” 许景昕扯了扯唇角,转而又问:“我记得你说过,那段时间程崎经常去看你。他应该是你当时最信任的人,你的心里话也应该会和他说吧?” 周珩走过来,再度坐下:“是啊,不过大部分都是发牢骚,吐槽在小镇的生活多枯燥,像坐牢一样,还有要逼迫自己变成‘周珩’,很难受,又不得不照办。” “那么,程崎去看你,是梁峰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许景昕问。 周珩说:“如果没有梁峰的授意和允许,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欧洲。” 许景昕没有接话,而是又一次看向视频,半晌才问:“那么安妮知不知道程崎去看你?有没有撞上过?” 周珩顿住,想了想,摇头:“没有。程崎每次去,都会做好安排,而且我们见面都在镇上,不会提前约好,他的出现很随机,连我都不知道时间和地点,也许是在某家小店里遇到,也许是在河边,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那么每次见面聊多久呢?” “短的话半个小时,最多一两个小时。” 许景昕似是笑了下,不再发问。 周珩见状,问道:“你这么问的意思,是觉得安妮可能知道?” 许景昕说:“我也只是猜测。欧洲的小镇并不大,安妮熟悉当地的情况,自然也认识当地人,你在那里住久了,当地人也会认识你。如果他们看到你时不时和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你说会不会有人无意间告诉安妮呢?就算梁峰手眼通天,程崎做足了安排,可像是这样的闲话家常,他们又怎么控制呢。如果你只是在那边住了几个月,还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你住了几年,难不成全小镇的都说好了一起装聋作哑?” 周珩沉默了,没有反驳,也没有质疑,她径自回顾着那几年的细节,直到许景昕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和程崎的见面,安妮毫不知情?” 周珩这才说:“她如果知道,周楠申也会知道,可是我敢肯定,周家人根本不知道我和程崎……”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周珩就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与此同时,许景昕也将此点了出来:“那么,如果是安妮没有告诉周楠申呢?”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就连掌心都捏紧了,就这么紧绷了许久。 等她终于喘上一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那么安妮,也有可能是梁峰安排的?” 许景昕说:“安妮听命于谁,这还不好说,也可能是收了双方的钱,答应程崎保密,同时也答应周楠申照顾你,这两者并不冲突。” …… 这天晚上,两人很晚才吃饭。 许景昕叫了外卖,周珩吃的不多,她的思路有些乱,但并非是逻辑上的混乱,而是精神上的。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状态,就像是《楚门秀》里男主人公楚门的遭遇一样,虽然没有那么夸张,可她在某个时间段里也同样生活在他人的掌控之下。 不是周家,就是梁峰。 周珩情绪不高,吃完饭以后收拾了桌面,就去了客房。 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将头发吹干,想了想,没有再去书房,而是将卧室门锁上,用手机给许景昕发了一条微信。 “我打算睡了,门我也锁好了。不过要是我梦游的话,可能会把门打开,你还是要小心,最好把厨房那些刀具都收起来。” 不会儿,许景昕回了:“早点睡,晚安。” 周珩:“晚安。” 此时的许景昕仍在书房里,他反复看着视频,看累了就翻看日记本。 而站在他的角度,他看到的“周珩”是截然不同的,有些新奇,有些陌生,但同时也是有趣的。 “周珩”的用词虽然有时候比较尖锐、直接,但也透露出一个十几岁女生的态度,早熟但有活力,世故、狠毒却又残留着一点天真。 而且“她”很骄傲,这主要是源于她生活的环境。 偶尔,“她”也会展露羞涩的一面,这是因为许景烨。 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倍感压力的,甚至是焦躁的,这部分则是因为周琅的存在,以及“她”的先天性心脏病。 当然,如果“她”足够健康,周琅就不是威胁。 除此之外,这个“周珩”还有点分裂,“她”一边要表现的接受周琅,展现自己当姐姐的态度,一边又要控制好对周琅的敌意,想着该如何摆脱这层威胁。 就这样,许景昕一直看到了将近凌晨一点,终于觉得有点困了。 他看了眼时间,便将书房的门关好,随即回到自己的卧室。 因为腿脚不便,他只在浴室进行简单的清洁,就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拿掉义肢,和手杖一起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随即关灯躺平。 许景昕入睡的很快,但只是浅眠。 他这段时间的戒断反应还算稳定,每天虽然会有发作的时候,但已经比之前的起伏小了很多,有时候他会喝一些咖啡,有时候会采用其他的更安全的药物来帮助度过戒断期。 而今天他几乎没有发作,尤其是晚上,也不知是不是精神过于专注的缘故。 时间转瞬到了凌晨三点。 二楼的客房门锁被人打开了,“咔”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不会儿,从屋里走出来一道人影。 她按开了楼道的灯,一路下楼,并没有放轻脚步,下楼时更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她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却觉得新奇。 她在一楼客厅里摸索了一圈,穿行了几间屋子,最终来到厨房,在里面翻箱倒柜。 然后,她选了一把趁手的西瓜刀,又沿着原路回到二楼。 来到二楼,她左右看了看,又挨个儿房间去推门,直到来到尽头,先是按了几下书房的把手,没反应,这才去按旁边的房门。 这一按,门开了。 她走进去,一束光跟着钻了进来,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映出她的影子。 她拿着刀,缓慢而明确的接近那张双人床。 床上平躺着一个男人,他盖着棉被,呼吸平缓,双手就合在胸前,而他手边还放了一个手杖。 她已经来到跟前,俯视着男人平定的睡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勾起笑容,举起手里的刀,毫不犹豫的朝男人扎下去。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男人的眼睛倏地睁开眼,锐利而精准。 男人的动作简单利落,一个翻身,她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在一阵颠簸之后,人就翻了个个儿,被压制在床铺上。 床垫弹了几下,她的刀已经被扔到床下,男人伏在上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已将义肢穿上,此时的他正曲起一边的腿,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抓住她的手腕。 高下立判。 第154章 4 chapter 4 气氛紧绷, 屋里安静的骇人,就连呼吸声都没了。 四目相交,许景昕深眸冰冷, 而周珩则出奇的平静。 他们就这样盯着彼此,周珩没吭一声,也没有挣扎, 似乎就只是躺在那里,要说唯一的变化, 那就是她下意识屏住的呼吸终于松动了。 许景昕感觉到她身体在缓慢地起伏,眯了眯眼睛, 却没有和她对话,而是松开手, 向后退开。 他虽然没了一条小腿, 但身体依然敏捷,他以单膝跪床的姿势向后挪动, 可攻可守, 像极了原始人在森林里准备狩猎的姿态。 而他背对着门口, 微弱的光线打在他背上, 整张脸隐藏在明灭交织的昏暗中,眼睛出奇的亮。 灯下黑 第220节 周珩也随着他的动作坐起身,安静极了, 她盯着他, 同时用手将自己撑起来,直到两人之间隔开了距离,她才将双脚落到地上。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来, 一个站在床尾, 一个站在床的右边。 许景昕依然看着她, 周珩却没有回望,就站在那里静了几秒,突然朝门口走去。 许景昕没有阻拦,而是捡起地上的西瓜刀,跟了上去。 此后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周珩就在别墅里来回走动,几乎每一个房间都去了,除了上锁的两间,分别是书房和康雨馨的卧室。 而许景昕一直跟着她,观察着她。 直到最后,周珩又一次去了厨房,走向放着刀具的抽屉。 许景昕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在挡住她的同时,亮出了手里的西瓜刀。 周珩顿住了,又站了几秒钟,或者说是和他僵持了几秒钟,她没看他的脸,只是目光平直的盯着他的胸膛。 西瓜刀的刀刃就在余光可见的位置,随着他手腕的扭动,而折射出一点光。 显然,他是在警告她,也有威胁的意思。 她当然不可能空手夺白刃,也没那个本事,于是僵持过后,她转身走了。 许景昕遂不动声色的将西瓜刀放回柜子,跟着出去。 周珩后来又回到二楼客房,但她没有关门,直接上床躺下。 许景昕跟进来,就站在床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将眼睛闭上,翻了个身,许景昕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就关注着她呼吸的频率和肢体动作。 直到几分钟后,他确定她睡着了,这才走出门口,将门关上。 相比于周珩的沾床就着,许景昕却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才重新培养睡意。 而他在入睡的前一刻还在想,若是明天周珩看到监控录像,也不知道表情会有多精彩。 …… 转眼,天亮了。 周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手机。 再看时间,她睡了将近十个小时,按理说应该是休息够了,可她还是觉得困,觉得累,手臂关节也有点疼。 她在眯着眼睛醒困的同时,还在想,会不会昨晚梦游了,她是不是又干了什么? 几分钟后,周珩从床上起身,先去浴室洗漱。 等她拾掇好自己,下了楼,就听到厨房里有声音。 周珩下去一看,就见许景昕正站在炉灶前煎鸡蛋,他没回头,却知道她来了,还说了句:“给我三分钟,桌上的东西可以先端出去。” 周珩扭头一看,案台上放着案板,案板上除了一把刀,还有刚切好的水果。 周珩将水果放进盘子,端出去一看,才发现餐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小菜,还有煮好的热粥,以及热腾腾的炸馒头片。 不会儿,许景昕端着煎鸡蛋出来了,脸上还挂着浅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珩总觉得他那笑容别有深意,等坐下后,她又忍不住看了两眼,小心翼翼的问:“我昨晚,梦游了么?” 许景昕盛出两碗粥,将其中一碗放在她面前,同时“嗯”了一声。 周珩都顾不上吃饭,就盯着他看:“那我都干什么了?” 与此同时,周珩还忍不住脑补,是不是她说了什么,或者攻击了许景昕,还是上蹿下跳了? 然而许景昕的表情却始终气定神闲,好像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周珩又不免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是在屋子里走动,随即说:“刚换了一个新环境,我大概会觉得好奇,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呃,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走了多久?” 许景昕夹了个鸡蛋给她,说:“不久,也就半个小时。” 周珩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只折腾这么点时间,也干不出出格的事,便踏踏实实的开始吃早餐。 而在此期间,许景昕也若无其事的提到今天的安排,周珩也一一应了,比如她吃完早饭要先去许景烨的别墅,北区分局会去取证,她要在场。 许景昕就先去公司,处理手头的事。 再比如日记本和视频的研究,许景昕的意思是他会抽空看一些,有什么发现晚上回来了再集中讨论,白天两人就各自办自己的事。 至于昨晚的监控录像,许景昕也提了一嘴,说晚上再看。 周珩没有异议。 等吃完早饭,周珩上楼换了身衣服,便先一步离开别墅。 临走之前,许景昕将自己的车钥匙递给她。 周珩没拒绝,直接开车去许景烨那边,刚好比北区分局早了十分钟。 …… 取证的时间并不长,前后还不到两个小时。 期间林明娇也来了,也不知是不放心警方,还是不放心周珩。 林明娇前后张罗着,也几乎是有问必答,十分的配合。 反观周珩,倒像是一个局外人,没什么施展的余地。 直到林明娇被叫走做笔录的时候,傅明裕走到周珩跟前,问:“周小姐之前一直住在这里?” 周珩似笑非笑的迎向他,余光刚好扫到书房的门口,有一位身着装备的女警,刚好拿着几个证物袋出来,而其中一个证物袋里,装的就是许景烨的电脑笔记本。 周珩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动,傅明裕注意到了,顺着看过去,又看回来。 随即就听周珩问:“北区分局的专业能力我是相信的,可是这次取证似乎有点太兴师动众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许景烨是嫌疑犯。” 傅明裕应道:“如果周小姐有异议,可以随时提出来,只要不阻碍我们办案,我们愿意配合。” 周珩又问:“类似这样的案件,是不是配偶或是同居人,作案的概率更高一些?” “坦白讲,是的,而且非常高。”傅明裕回答道。 周珩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敢有异议了,无论你们怎么取证都好,把屋子搬空了都没关系。相反,要是我反对,兴许会引起你们的怀疑,误导你们的调查方向。时间越长,他生还的几率就越低,我听说是黄金48小时,现在已经过了。” 傅明裕没接话,只是审视着周珩。 说实话,周珩实在不像是作案人,尽管她表现的过于冷静,也过于古怪。若是第一次接触周珩,傅明裕八成会因此将她锁定,但鉴于此前因为米红案的接触,这一刻他反倒直觉地认为,周珩并非凶手。 但与此同时,傅明裕又觉得周珩是知道一些事的。 这样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除了周珩前后转变的态度之外,还有她那天在警局辨认案发现场照片的表情,尽管她的演技很好,也非常善于掩饰和隐藏,但傅明裕仍是窥探到一点端倪——周珩可能认识凶手,或者知道凶手是谁,而她并非早就知情,应该是这两天才发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周珩为什么要为凶手保密? 傅明裕没有点破这层认知,他又看了一眼痕检员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很快又问了周珩几个问题,有的是前面就问过的。 比如,周珩和许景烨同居期间,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两人独处时,会聊什么话题,再比如,就周珩所知,许景烨近日有没有什么困难,或是为难的事等等。 周珩一一答了,可她的答案都很简短,也很标准。 傅明裕很快话锋一转,问:“那这两天,周小姐还住在这里么?” 周珩看向傅明裕,笑着摇头:“不在。” 傅明裕又问:“你回了自己的公寓?” 周珩又一次摇头,虽然不知道傅明裕是不是明知故问,她却没有打算撒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住在这里也不踏实。所以前天晚上,我回了周家的老宅……至于昨天,我是在许景昕先生那里留宿的。” 说到最后一句,周珩刚好瞄到此时刚做完笔录,正和一名警员走过来的林明娇。 傅明裕像是为了确认一般,问:“你说的许景昕先生,指的是许景烨的弟弟?” “没错。”周珩却无比的坦然。 直到林明娇走到跟前,周珩瞟过去一眼。 两人眼神对上,林明娇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和诸多复杂的情绪。 而周珩却仿佛看戏一般,随即又转向傅明裕,说:“他的逻辑能力很强,也很关心许景烨的安危,加上我们现在在一个部门工作,公事私事都需要交流,他那里又有多余的客房,讨论完之后我就住下了。” 这话落地,气氛开始诡异。 傅明裕却没急着回应,只停顿了一秒,就转向旁边的警员。 警员交代说,给林明娇的笔录已经做完,她还有事,想先走,问傅明裕还有没有补充。 傅明裕摇了下头,又去观察林明娇的反应。 林明娇脸色有些难看,显然她并不知道周珩和许景昕还有这么一出,若不是碍于场合不对,大概会发作出来,可她到底还是按耐住了。 直至目送林明娇离开,傅明裕才非常直接的问:“周小姐,你和许景昕先生是什么关系?” 周珩笑着反问:“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傅明裕说:“在名义上,你是许景烨先生的未婚妻,却留宿在准小叔的住处,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周珩煞有其事的叹了一声:“嗯,二嫂和小叔,的确有悖常理。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的关系已经超出你刚才的描述,你会不会怀疑是我们联手害死许景烨?” 傅明裕接道:“我们只会按照证据办事,不会冤枉任何人。” “既然这样,那好吧,我承认,我对许景昕有好感,他对我应该也有。”周珩微微笑道:“不过我们没有加害许景烨,也没这个必要。我既然能从许景枫的未婚妻变成许景烨的,那么就有可能和许景烨解除婚约,和许景昕走到一起。这些事只要坐下来把话说清楚就好了,犯不着下黑手。再说,我们要真是心里有鬼,这个时候也应该避嫌。我们之所以没有避讳,就是因为这件事很坦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番话一落,傅明裕的眼睛眯了起来。 周珩就在他面前保持着笑容,既不紧张,也不慌乱,好像就是在闲聊天。 片刻后,傅明裕终于有了结论:“周小姐,你是故意的。” 周珩眨了眨眼:“傅队在说什么?” 傅明裕也露出笑容,十足的刑警派头,不仅深沉、老辣,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你知道我们的调查流程,一定会调查你的个人生活,也知道如果你遮掩、隐瞒,会引起我们的怀疑,会将调查重点锁定在你身上,所以你就干脆都坦白了。等到我们调查出来的东西,和你坦白的部分吻合上,又找不到其他证据,这样一来,你反倒能摘清嫌疑。还有刚才,你故意当着林女士的面吐露此事,再看她的反应似乎毫不知情,你是希望通过她将这件事转述给其他人知道。” “是啊。”就如同傅明裕说的那样,周珩坦然的接道:“我这么做虽然有点风险,会在短时间内吸引你们的目光,可是就算我不这么做,你们也会先调查我,那我还不如帮你们一把。”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一瞬,又继续道:“我还知道,类似这样的案件,在调查完配偶或同居人之后,你们还会调查许景烨的其他人际关系,他的家人是下一步的重点。你们早晚都会调查到许景昕头上,刚才你那个问题,就算现在不问,将来也会问,等到那时候你还会多问一句‘为什么要隐瞒你们的关系’。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早点说。” 反其道而行。 傅明裕笑了笑,不再说话,就只是审视着周珩。 而周珩一开始还非常平定,直到后来她看到一位女警,从她的房间里拿出来几袋东西的时候,她突然有了动作。 周珩走向女警,傅明裕跟了上去。 灯下黑 第221节 周珩和女警的目光对上,指了下女警手里的袋子,说:“这几本日记你们不能拿走,它们与本案也没有关系,都是我十几岁时写的,而且涉及到我的隐私。” 女警扫过周珩,转而看向傅明裕。 傅明裕接过袋子,翻开日记本快速扫了眼,见上面标注着日期,笔迹也比较青涩,页面也泛黄了,随即点了下头。 女警见状,便将日记本还给周珩。 周珩说了声“谢谢”,转而将日记本装进包里。 女警离开后,傅明裕问道:“既然是十几岁时的日记,为什么要带到许景烨的住处?” “哦,只是一点生活情趣。”周珩说:“我们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他就偷看过我的日记,我也知道,所以会在日记里故意写一些他喜欢听的话。这点小情趣,他到现在还保留着——也是前段时间他去我的公寓探望我的时候,被我发现的。所以搬过来那天,我就挑选了几本日记一起带过来。” 傅明裕的表情逐渐微妙了,但因为周珩身上有太多不合常理,超出伦常的事,再多这么一件也不稀奇。 傅明裕又问:“听你这么说,你和许景烨的关系应该很亲密,你们还是彼此的初恋,那为什么又和许景昕生出感情?” 周珩垂下眼,没有立刻回答,却仿佛在这一刻“分裂”出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就是“周珩”。 她自然不会告诉傅明裕,她和许景烨以及“周珩”之间,早在十一年前就是一脚踏两船却又彼此知情的关系,也没这个必要去交代。 她只是想到,此时的她在他人眼中就是“周珩”,那么作为“周珩”,她在此时的心境又是如何的? 片刻后,周珩轻声回答道:“都过去十几年了,有些东西也变质了。他是我的初恋,但横在我们之间不只有感情,更多的是利益和取舍。” 说到这,周珩又抬起眼,眼神平静且没有温度:“既然你们调查过我,那你肯定只道我有几年是在欧洲度过的。我在欧洲期间,许景烨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我们的感情也在那时候结束了。后来我回来了,我们也订婚了,但这段联姻的性质却变了。不过我们都看得很开,不管还是否相爱,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所以年少时的小甜蜜,我们又重拾了,无非也是希望大家都能开心一点,就当是给现在的生活撒点糖。” 第155章 5 chapter 5 周珩真是傅明裕接触过的最有意思, 也最“难缠”的嫌疑人。 要说“难缠”也不尽然,毕竟她凡事都很配合,既不过分积极, 也没有推诿。若说有哪里惹人怀疑,主要还是来自态度。 是的,就是态度。 以傅明裕的观察, 周珩是很会做戏的,当然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如此, 可她在几次案件中却没有丝毫表演的成分,无论是她对米红, 还是对许景烨。 其实按理来说,周珩是应该演一下的, 毕竟她和案件的关联比较深, 然而她却直接将这个环节省掉了,是懒得演, 还是觉得没必要? 无论如何, 这在傅明裕看来都是非常聪明的选择, 因为无论她的演技有多高超, 在经验丰富的刑警面前,都会露出马脚,反而会令嫌疑上升。 与其那样倒不如不演。 然而这样简单的道理, 却没有一个嫌疑人明白, 全都以为可以侥幸过关。 下午的时候,傅明裕到支队去开了个会,南区分局的夏铭也去了。 这一年来, 江城接连发生几起恶性案件, 到了霍雍案, 已经达到鼎沸之势,对社会的影响极其大,更恶劣的是,还有知情者在网上四处散播,引起网友们的不安。 案子自然是要破,可上面对这种利用舆论来搅混水的做法也非常生气。 会议结束后,傅明裕和夏铭没有立刻离开支队,就站在角落说了几句话。 傅明裕也很直接,上来就提到周珩以及许景烨的案子。 夏铭听了也有点诧异,一来是因为许家的儿子又出事了,二来则是因为这个人又是周珩的未婚夫。 两人就站在那儿,将前后两次案件的来龙去脉,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 就连夏铭也说,周珩的确很奇特,乍一看身上漏洞很多,可是若要将调查目标放在她身上,又好像水泼不进似的。 “她让我想到了一个人。”夏铭忽然说。 傅明裕一顿,问:“谁?” 夏铭笑了下:“顾瑶。” 傅明裕点头:“我知道她,也听过她的案子。” 隔了两秒,傅明裕又道:“就许景烨的案子来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许景烨案和霍雍案,有什么内在联系……” 夏铭看了傅明裕一眼:“不瞒你说,其实当我听到许景烨案的时候,我也有类似的直觉。可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两个案子有关。” 傅明裕只吸了一口烟,没接话。 按理说,就算产生联想,也应该是许景枫案和许景烨案,毕竟都发生在许家。而且霍雍案明显是silly talk的手笔,按照他的作风,做了大案一定会利用舆论来宣扬。 现在霍雍案闹得沸沸扬扬,所有社会新闻记者都将镜头对准这块,许景烨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两个案件距离实在太近。如果要往富二代连环失踪这样的题目上靠拢,此时silly talk应该已经有动静了,可他却丝毫不提,好像许景烨案并非他所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看似毫无关联案件,却弥漫着同样的气息。 沉默片刻后,夏铭开口了:“假设两个案子都是同一伙人所为,在动机上却是明显的不同。” 傅明裕接道:“霍雍案,silly talk的目的除了复仇、泄愤,还要让所有人都来围观,要让霍家名誉扫地,这一点很清晰。但许景烨案,却过于突然,而且处置匆忙。我们去现场看过,歹徒的准备不够充分,做事自相矛盾,好像在事发的那一刻还没下决定是不是要留活口。” “如果这个案子也是silly talk做的,显然这一次他们并不想宣扬,就是要低调处理……而且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倒像是这伙人产生了意见分歧。” 两人就这样站在角落里,边聊边吸完了一支烟。 傅明裕又想起一茬儿:“对了,听说茅子苓自首了?” 夏铭应道:“嗯,就前天的事,她抛尸的现场在我们南区,行动是支队指挥的。她招认的很快,但却对帮她的人只字不提,现在还在调查她背后都有哪些人。” 两人正说到这,这时从拐角处走过来一人,正是支队潘队长。 潘队见到傅明裕,招了下手:“来,小傅,有个事跟你聊两句。” 傅明裕按掉烟屁股,立刻走上前。 谁知他刚走到跟前,潘队又看向夏铭:“对了,小夏,许景枫那个案子,是不是你们处理的?” 夏铭点头。 潘队思考了两秒,这才说:“这样,那你也一起来。” 夏铭也来到跟前,快速和傅明裕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还不知道要谈什么,却已经嗅到了非比寻常的气息。 …… 另一边,周珩一整个下午都没有遇见许景昕,但她好几次都想去找他,早上吃饭时那几分钟的对话,令她越想越不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毫无疑问的是,她前一晚必然是梦游了,否则许景昕也不会说等晚上看监控。 周珩有点紧张,这和看安妮传过来的视频那种感觉还不一样,在欧洲时她是明显感觉到自己有问题的,精神也时有恍惚,后来也是医生说她已经好了,她这才回国。 而这几年,她的自我感觉是良好的,除了那两次突发症状,就再没有其它征兆。可就是在这样清醒健康的状态下,她却仍在梦游,而且发作频繁,这到底说明她是好了,还是没好,还是说她的梦游症已经走到另一个阶段? 更令她细思恐极的是,她一个人住在公寓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有没有半夜开门出去过做了什么事…… 一直到傍晚,周珩都有点心不在焉。 临下班前,林明娇给她来了一通电话,周珩接起来时,懒懒的应了,也知道林明娇的来意。 林明娇试探了几句她和许景昕的关系,周珩没心情应酬她,就将对傅明裕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自然,林明娇是不信的。 于是周珩便说:“既然不信,那就去问老三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明娇安静了两秒,接道:“已经问过了。” 周珩“哦”了声。 随即就听林明娇说:“老三说,他是见老二出事,怕你伤心,想安慰你,但也有私心,是想借此机会和你更进一步。” 周珩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后来林明娇又假意“苦口婆心”的嘱咐了几句,说什么许景烨才出事,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难道就不怕引起误会和揣测吗,还有什么平日也看不出来老三有这么一手,看来许家的风流是遗传,不过许长寻对此很生气,还痛斥了许景昕一顿,等等。 这段小插曲过去后,直到下班见到许景昕,周珩见他神色平定,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便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许景昕问她:“你在看什么?” 周珩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听说你被许长寻骂了。” 许景昕含笑挑眉,扫过她,仿佛已经将她看透了一般:“林秘书说,是她亲耳听到你在警方面前承认,你我两情相悦。我就承认了,说确有此事,而且我已经追你一段时间了,只是没有方在明面上。” 说话间,周珩刚坐系好安全带,有些惊讶的看向许景昕的笑容,半晌才道:“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 许景昕笑道:“我也是配合你。” 周珩想象了一下当林明娇当着许长寻的面添油加醋时,该是怎样一种氛围,以及许长寻又是如何黑着脸。 至于许景昕,他一贯淡定,对于这样的局面多半也早有准备,八成就和现在一样气定神闲吧。 周珩将车开出地库,这样解释道:“我若不这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为什么住到你那里去,难道说我有梦游症,请你监视我么。” “我明白。”许景昕说:“郎情妾意,确实是最好的借口,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谁都不会怀疑,也不会往其他地方去想。” 周珩皱了下眉头,总觉得他用词过于独到了。 她又快速看了他一眼,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此后一路,许景昕一直闭着眼在小睡,大概是真的累了。 周珩没有叫他,也没有出声,还将手机调成静音,又看了看他双眸紧闭的模样,不由得心生一丝愧疚。 也不知道昨晚她是怎么上蹿下跳的,他又行动不便,就算会擒拿术,估计也够他折腾的。 这样的愧疚,一直持续到晚上吃完饭,周珩跟着许景昕去了书房,两人就坐在沙发前看着回放的监控视频。 许景昕还提醒了一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周珩应了,同时也提起十二分精神。 然而当她看到视频里的自己从床上起身,走到一楼厨房,堂而皇之的拿出一把西瓜刀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睁大了。 视频拍的很清楚,甚至可以说是清晰,那里面的女人分明就是她。 她挨个门推开,就像是做贼一样,可举动却非常的理所当然。 然后,她推开了许景昕的卧室门,走到床边,举起刀。 就在刀落下的那一刻,周珩整个人都绷住了。 可下一秒,她就见到许景昕翻身坐起,利用被子的遮挡,快速将她压制在床上。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她非常的识时务,知道打不过就离开了。 许景昕就一路跟着她,盯的死死的,直到她老实的回到自己屋里。 灯下黑 第222节 许景昕将视频按下暂停键,转头看向周珩。 周珩却依然盯着屏幕,半晌才醒过神,缓慢的看向他。 “我……” 周珩艰难的吐出一个字,一时间竟然该说“对不起”,还是“怎么会这样”,若是前者,这恐怕不会是最后一次说。 几秒的凝视,许景昕缓慢露出一抹浅笑,眼神漆黑,却温和:“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会对许长寻和林秘书说,是我想借此机会再跟你更进一步——因为照昨晚的情形来看,你要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需要对你夜间的表现有更深入的了解。当然,你也需要我。” 第156章 6 chapter 6 周珩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和人聊天了, 而且是纯粹的闲聊,漫无目的,话题不限, 也没有任何企图。 她没有同性的朋友,平日接触的女性要么就是蒋从芸、林明娇之流,要么就是下属, 比如黄瑛、姚心语等等,聊天总是带有一定的目的性, 有时候要演戏,有时候要注意措辞。 而对于异性, 就更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对许长寻、周楠申, 是要博弈, 要争取,对许景枫、许景烨, 是掺杂了男女关系, 要将尺度拿捏得当, 至于程崎, 那是更为复杂的纠葛。 而像现在这样,只是纯聊天,不用去在意是否要释放女性魅力, 诱惑眼前这个男人, 也不用去勾心斗角,试图去套出什么内幕,她整个人不仅轻松, 而且在精神上是舒服的。 饭后他们聊了两个多小时, 许景昕语速不快, 但言之有物,基本上不说废话,而且谈论的内容不仅有趣,还是周珩以往接触不到的东西。 就好比说他的一个师兄如今在检察院工作,他们私下闲聊时,就听师兄提过在审查官员时的某些细节,那和警察缉拿、审问犯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说到嫌疑犯,一般来说毒贩会比刑事罪案的犯人更为狡猾、狡诈,他们嘴里是没有实话的,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贩毒的死刑率有多高,要让他们招供难度就大得多。 禁毒警在审问期间,需要耗费不少精力,相比之下,贪污受贿的官员在接受检察院的调查时,就配合的多了。 有一些人单单只是看到检察院的车就老实了,还没等到地方,就在路上把什么都交代了。 交代的越多,宽大处理的可能性就越高,他们都知道“坦白从宽”在法律界定上有清晰的标准,所以既然决定坦白就不会玩花样,也知道一旦检察院来人了,就意味着证据掌握的差不多了,定罪是肯定的,就看定的多大。 说到这,许景昕又讲了一件趣事,正是和党课有关的。 周珩听的聚精会神,单手托着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听他说:“之前听过一个段子,也是真事,当然也有一点夸张的成分,说有位领导去上党课,别人就问他,那这党课上完了是不是就要‘加封进爵了’?那位领导就说,那也得是出来以后,还要看出不出得来。” 周珩问:“出不来是什么意思,党课要上多久,最多十天半个月吧?” 许景昕点头:“嗯,可是在他前面那一期党课,就有十五个人进去了。” 进去了? 周珩问:“贪污收税,纪律问题?” 许景昕点头:“通常来说,上党课也有调虎离山的意思,在上课期间,会有专门的人去调查身家,如果没问题,就算过关,大概率会往上升,如果有问题,直接就地拿下。” 周珩问:“若真是这样,那以后听到上党课,心里有鬼的岂不是很害怕?” “所以啊,有的人就会在接到通知的时候,立刻安排,该转移的转移,尽量不露出马脚。”许景昕说:“不过也要看做的干不干净,如果真是条大鱼,要一查到底,那往前推二十年的老底都会被挖出来。” 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人是经得起查的,是人就有欲望,就有贪念,如果真的无欲无求,又何必从政经商,过世俗生活? 周珩自问,反正她是做不到遵纪守法,虽然她没掺和进周楠申过去的“生意”中,但如果周楠申要求,并提出足够吸引人的条件,她绝对会一脚踏进去。 周珩又看了许景昕一眼,想着他聊到这些话题,除了话赶话说到这里,或许也有一点,是要提醒她的成分在。 思及此,周珩这样说道:“说到调查,其实我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许景昕一顿,望过来。 周珩扯出笑容:“真到那一天,我也不打算隐瞒。我知道周家早就上了黑名单,现在没事,并不代表永远没事,只是现在还不到收网的时候,总有一天周家是要面临清算的——换作我是江城的父母官,我看到有这么大一条鱼在那儿逍遥,而只要把它捞上来,不仅是功绩一件,还能为民除害,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呢?” 许景昕轻轻颔首,说:“既然你已经想到了,那就要早做打算。” 周珩仍是笑:“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周家可以平安,以我的手段,我也受不住这份基业,更不可能在周楠申的基础上,再创辉煌。周家过去就是许家的黑手套,有一批人专门用来处理见不得光的‘买卖’,不仅有人命,还有黑钱,毒品大概也碰过,更不要说那些涉黄的生意。这里面有一部分到现在还在经营,只是前些年周楠申就把权放出去了,周家只分红,只负责将钱洗白,他这么做就是要一步步把周家摘出来。而站在我的立场,我自然不会再让周家下场去碰这些东西,我只会加速往切割的进度,不会再让他们打着周家的名义做这些事。其实我原本就想,等到明年、后年,就把这块权力彻底切割。高征、黄彬这些人就是定|时|炸|弹,若还是做周家的帮手,就现在来看是弊大于利。” 周珩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的打算,好似并不在意权力切割后,周家会地位下滑,自此退隐江湖,提前过养老生活,而她也不在乎能否“守”的住这片江山。 事实上,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周珩没有提,但她却不止一次的设想过,还想找机会去请教顾瑶。 当年顾瑶能从两败具伤的残局中退出来,绝不只是运气二字可以概括的,听说顾瑶不仅将她父亲顾承文的产业全都捐了出来,还在关键时刻提供了一大批以顾承文为首的犯罪集团的罪证,几乎可以说是将他们连锅端了。 可话说回来,周珩自知她和顾瑶还是有区别的,当年的顾瑶就站在权力中心,掌握的东西很充分,而她却仍身在迷雾,别说是许家了,哪怕是周家的内核,周楠申在临死之前也都没有交给她。 也不知道周楠申是不是也看出来,她绝对干得出掀桌子的事,所以到死都防着她。 换一个人,竭尽全力的想掌握家族的秘密,为的是站得更高,更稳,到她这里,却是为了刨家族的根基,看有多少筹码可以给这个家陪葬。 许景昕沉吟了片刻,这样说道:“时间上,我觉得可能等不到明年、后年,你就要被迫做选择了。” 周珩意会:“你指的是梁峰。” “不只是他,还有许长寻。他们不会留给你这么多时间。” 周珩垂下眼,想了想说:“梁峰的意思是,过几天就会找机会跟我见面,他已经等不及了,尤其是在动了许景烨之后……” 到了这一步,就算许长寻再迟钝,也会意识到背后有人在搞鬼了,他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必然也会怀疑到她身上,甚至认定是她和外人里应外合,联手整许家。 而她根本无法辩解,她也确实是知情者。 许景枫和许景烨是怎么遭到毒害的,她是一清二楚,她选择沉默,就等于当了帮凶。 这笔账,许长寻一定会跟她算。 想到这,周珩说:“难怪许长寻得知我在你这边留宿的时候,会那么生气。他是不是以为我下一个要害你?” 许景昕含笑道:“我是他最不信任的儿子,当初找我回来也没打算托付给我,可到了今天这步,我却成了唯一的选择。而这唯一的选择,却和前面两个一样,都和周家的女儿纠缠不清,也难怪他会气成那样。” 周珩轻笑出声:“那还是让他继续误会吧,要是让他知道这次跟感情、利益都无关,纯粹是因为我有梦游症,他大概会气的吐血吧。” “哦,完全无关么?”许景昕眼神微妙的扫了她一眼,遂起身去倒水。 周珩等他端着两杯水回来,接过来说了声“谢谢”,随即就听他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周楠申在临死之前还留了一手,你是不是想把那些东西挖出来?” 周珩接道:“嗯,但我不能直接要,陈叔不会给。” “陈叔……”许景昕问:“周楠申很信任他?” 周珩说:“他在周家三十多年了,信任是一定的。但要说信任到,要将周家的命脉都交给他的话,倒也不至于。我猜,陈叔只是守住那些秘密的一道钥匙,他也拿不到里面的东西,只是防着其他人去拿。”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其实就算周楠申不说,我也能猜到都是些什么,周家在海外有两个基金,这二十几年也有不少海外投资,还有周家帮那些大佬洗钱的账目、海外隐秘账户。而我手里的账本数据只是一小部分。” 不过要把这些东西都套出来,就得发生周楠申所说的万不得已的情况。 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只审视着她的神情,随即像是猜到了什么,问:“你想利用梁峰和许长寻,设个局?” 周珩抬眼,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周楠申在临死之前就料到了局势走向,他也猜到梁峰没死,所以能让他留到最后的底牌,多半也和这两人有关。无论我将来能否全身而退,这张牌我都需要拿在自己手里,就算结果不能如我所愿,我也要拉他们一起陪葬。”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笑。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他的眼神不仅温和,而且光彩熠熠。 他对周珩是好奇的,虽然这种情绪有些复杂,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都是些什么,到底是兴趣多一些,还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解读欲望多一些。 他只知道,这有别于他上一次对异性生出好感的那种情绪。 上一次非常的纯粹,欣赏居多,而且非常安全,可以一眼就看到人生的尽头,完全符合预期。 可这一次,它充满了不确定,每一天都在变,会有很多变故,会很突然,需要足够的智慧去周旋,但它是有趣的,甚至包含了一点期待在里面。 相比薛芃,周珩绝不是一个正直的人,甚至和善良不沾边,她不仅狡猾、善变,而且有毒。 可她又不是康雨馨那种女人,没有毒到那个份上。 在好人堆里,她无疑是最坏的那个,可在坏人堆里,她似乎还有点可爱。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皮,搓了搓手指,唇角微微勾着,同时听着周珩说着她的算计,她其实是有保留的,却也对他付出了信任,这种既要自我保护又彼此信任的拉扯,所带来的体验竟然是有趣的。 “嗯?你笑什么,你刚才走神了?”周珩突然问道。 许景昕看向她,说:“没有,我在听你说话,也在思考,你继续。” “哦,好。”周珩不疑有他,看了眼时间,说:“已经很晚了,我打算去洗漱了。” 许景昕应了声,见她起身,突然说:“对了,明天我不去公司,你把我的车拿去用吧。我和康雨馨要去见几个‘客户’。” 周珩脚下顿住,转身看过来,安静了两秒才问:“那晚上,她会回来住么?” “应该会。”许景昕微笑道。 周珩皱了下眉:“那我明晚先回自己的公寓吧。” 许景昕问:“你怕梦游的时候被她撞见?这一点我可以安排,让她吃点安眠药。” 周珩说:“我倒不怕被她撞见,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担心到时候会发生冲突。” 许景昕却不紧不慢的接道:“你梦游时候的攻击力我是见过的,康雨馨占不了便宜,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个人的建议是,如果要观察你梦游的情况,最好是一以贯之,不要断。你要是回到自己的公寓去住,万一半夜开门出去,攻击路人的话,那就麻烦了。” 周珩:“……” 沉默了好一会儿,周珩才说:“也是……那明天再说吧。我想想的。” “好。” …… 周珩十一点上了床,躺下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到凌晨时,她翻了三次身,似乎睡得很沉。 许景昕就坐在监控前观察着她,直到凌晨,他也回到卧室。 大约三点钟左右,周珩的卧室门开了。 这一次,她倒没有在屋子里瞎溜达,大约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已经巡视过了,而且知道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许景昕一个大活人,所以周珩一走出卧室,就直接去按许景昕的房门把手。 许景昕没有锁门,她非常顺利的进了门,没有开灯,就坐在他放在窗前的摇椅上,躺下去一摇一摇的。 许景昕在她进来之前就醒了。 他就着手机的光亮扫了眼时间,穿上义肢,起身后就坐在床沿看着她。 周珩穿着睡衣睡裤,是很保守的款式,她双手就搭在身前,随着摇椅的摆动,眼睛一直盯着床上男人的身影。 一阵对视之后,许景昕正准备起身,谁知摇椅却突然停了。 周珩踩在地上,站起身,立在窗前盯着他看了几秒,便径自走过来。 许景昕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人没有动,也没有阻止她的靠近。 周珩已经走到床的另一边,一言未发,直接坐下,然后躺下去。 灯下黑 第223节 许景昕有些惊讶,转身看过来时,周珩已经换了个姿势,侧身对着他,一只手支着头,就着昏暗的光线对上他的。 沉默了片刻,周珩放在身前的那只手,轻轻在床铺上拍了两下。 许景昕的表情顿时微妙了,可他没开口,只是“听话”的回到原来的位置,就靠坐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周珩却没有回望,她今天的心情似乎比昨天好一些,很放松,也没有半点要攻击人的意思。 可许景昕知道,她还会有别的幺蛾子。 果不其然,安静了还不到一分钟,周珩突然动了。 她伸出一只脚,摩擦着床单,一直滑向许景昕,直到靠近了他的小腿,这才扬起脚趾,夹住他的睡裤边,往上掀起来一段,刚好露出那节义肢。 她又用脚趾去触碰义肢,感受金属的触感。 许景昕没有躲,只是盯着她的动作,自然也看到了她好奇的支起上半身,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里。 然后,她爬了起来,来到床尾,就跪坐在他小腿边,直接用手去碰。 顺着金属的线条,她的手一路往上,直至来到金属和肉相接的地方,她惊讶的睁大眼,似乎充满了兴趣。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终于抬起头,和床头的他对上一眼。 她在昏暗中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亮的出奇,仿佛蛰伏在暗处的小兽。 许景昕却不动声色。 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就在周珩要用力去拔义肢时,许景昕也伸出那条完好无缺的腿,一个翻身,将她压在床上。 他没用戴义肢的腿,那金属若打在她身上,她可能会骨折,但即便是另外一条腿,也够周珩喝一壶的。 她以非常不雅的姿势趴在床上,气差点倒不上来。 幸而许景昕适时收了劲儿,也给了她时间喘气,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能爬起来了,谁知许景昕又轻轻扒拉了她一下,而她本就已经到了床边,这一下就直接滚了下去,摔在床边的地毯上。 周珩摔得不重,远没有刚才那一下来的疼,但仍是“咚”的一声。 半晌,她从地上爬起来,蓬乱着头发瞪着许景昕。 许景昕依然靠着床头,仿佛没动过一样,任由她仇视。 直到周珩转身走出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又用力将门关上。 这下,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第157章 7 chapter 7 翌日上午, 周珩下楼时,许景昕已经离开了。 他在桌上留了早餐,微信上也给她留了话, 说先出门办事,车留给她用。 周珩这才想起来,他今天要和康雨馨去见“客户”。 周珩一个人吃了早餐, 将碗盘刷了干净,这才不紧不慢的回楼上换衣服, 随即开车回了自己的公寓。 周珩打算简单收拾几件东西就放在车上,晚上拿到许景昕那里, 可她进门还不到十分钟,就有两位刑警上门。 周珩心里有数, 知道他们要么就是一路跟着自己, 要么就是在公寓附近蹲点,正好赶上了。 显然, 现在要进公寓搜证的手续还办不下来, 毕竟还没有证据可以指向她就是犯罪嫌疑人, 所以他们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 先来探个路。 周珩表现得很自然,直接将两位刑警请进门,还给他们倒了热茶。 其中一位女刑警说要借用洗手间, 周珩意会, 很快指了下卧室的方向。 她知道那女刑警一时半刻出不来,她也没什么可避讳的,索性就留在客厅, 和另外一位男刑警说话。 男刑警问了几个问题, 周珩知无不言, 等到女刑警出来时,刚好男刑警的电话也响了。 男刑警走到一边,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傅明裕说:“回队上,先开个会。” 男刑警压低了声音,快速汇报他们此时正在周珩公寓。 没想到傅明裕说:“赶紧回来,不要查了。” “可是……”男刑警正要解释。 傅明裕又道:“原因回头再说,别问了。” 男刑警只好作罢,不会儿就和女刑警一起离开。 周珩一直微笑着将两人送出门,这才回到屋里洗杯子,又走进卧室和卫生间扫了一遍,表面上看不像是有人动过的痕迹,这说明女刑警很小心,检查过后就将东西放回原位。 周珩又拐进书房,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一直锁在抽屉里的几个优盘装进包里,又拿了几瓶护肤品,几件衣服,便出了门。 …… 周珩没有立刻回公司,而是先去了江城医院。 正好赶上探视时间,周珩没有犹豫,很快做了登记,不多会儿就在精神科住院处的后院,见到了柳婧。 柳婧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很瘦,人也是憔悴的,但她的眼睛很好看,虽然瘦的都脱形了,但五官的轮廓还在。 从骨相上看,她年轻时必然是个大美人。 周珩来到柳婧身边坐下,这一次看得很仔细,动作也放得很轻。 而柳婧就微微仰着头,看着上面摇晃的树枝和树叶,她看的很入迷,时不时还会笑一下。 她的动作也很迟缓,似乎每一下都慢半拍,一看就不像正常人的状态,却也不像是痴痴呆呆的那种精神病患者。 周珩靠着椅背,不动声色的拿出手机,对着柳婧的侧脸拍了几张照片。 柳婧似乎感受到了,缓慢地转过头来,又歪着脑袋盯着周珩看了片刻,然后她认出了周珩,扬起笑容,说:“我记得你。” 周珩心里划过一丝暖流,看到柳婧,她感到很平和,也很放松,她想,这或许就是面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好处,起码不需要勾心斗角。 周珩声音放得很轻:“我来看过你几次,但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阿珩。” 柳婧的笑容淡了些,嘴里念叨着“阿珩”、“阿珩”,似乎正在回忆什么。 周珩便朝她靠近了些,轻轻将她的掌心展开,在上面写着:“一个王字边,一个行人的行。珩,佩上玉也。” 柳婧盯着掌心上并不存在的那个字,恍惚的眨了眨眼,嘴里喃喃道:“这个字真美,真好听,我很喜欢。” 然后,柳婧又看向周珩,说:“要是我有孩子,就起这个名字……咦,不对啊,我,我好像有个孩子的,她好像,好像也叫……叫什么来着?” 柳婧似乎很苦恼,表情皱在一起,努力地去回想。 周珩一时不忍,便抓住她仍摊开的掌心,说:“她也叫阿珩,对吗?” 柳婧这才停了下来,有些呆滞的望过来,半晌才点了点头:“对,她叫阿珩,她叫阿珩。” 这话落地,柳婧又痴痴的笑起来。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大约都是一些美好的回忆。 周珩本想借此机会再问点什么,但到了这一刻,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周珩又陪着柳婧坐了一小会儿,心里始终流荡着某种奇妙的感觉,可周珩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似乎有些温暖,有些酸涩,又好像很平静,所有的波澜都在时间缓慢地流动中被轻柔的抚平了。 而这一刻对周珩来说,也实属难得,那是一种心情上的平定,有时候人虽然安静着,但心却不静。 当然,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是奢侈的。 所以周珩只沉溺了一小会儿就抽离出来,她站起身,准备和柳婧打招呼离开。 柳婧也感受到了,她抬起头,看着周珩,眼神虽然迷茫,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呆呆傻傻,似乎还有点喜悦的样子。 然后,柳婧说:“我孩子的爸爸,前阵子来看我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孩子的爸爸,那不就是……周楠申么?! 前阵子看过柳婧…… 周珩的思路很快转了起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城有那么多医院,可周楠申却那么痛快就答应她将他安排住进江城医院,会不会就是因为这里见柳婧方便,而且不会惹人怀疑? 接着她又想到,周楠申住院后没多久就死了,他大约也料到了自己大限将至,那么在这期间,他来见一个多年未见的情人,图的是什么? 肯定不是为了叙旧情。 周珩皱了皱眉头,又很快露出笑容,尽量将语气放轻放缓:“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柳婧仿佛有些苦恼的回想着,说:“他说了好多。” 周珩一顿,意识到不行,这样问很难抓到重点,必须提出具体的有指向性的东西。 于是她蹲下身来,又道:“那他有没有聊起你们的家,你们的孩子?” 柳婧歪着头想了几秒钟,随即笑了:“嗯,我问他,阿珩怎么样了……他说,她现在很好,很健康,叫我不用担心。” 周珩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周珩”很好,不用担心? 哦,这样说也没错,柳婧已经疯了,周楠申撒一个谎骗骗她,也是可以理解的,也没必要告诉她,她的女儿早就死了。 周珩定了下心神,又问:“还有呢,除了你们的孩子,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其他事,有没有要求你一定要记住之类的?” 柳婧又想了下,又是一阵笑,然后弯下腰,挨近了周珩,表情生动起来,还带了一丝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调皮。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柳婧笑弯了的眼睛,然后就听她说:“有,他给了我一个东西,说是阿珩的东西,让我保管,还说除了阿珩谁都不能给!” 周珩的眼睛瞬间睁大,盯着柳婧,看着她脸上那些小得意,心里突突的快跳了两下,思路却在这一刻彻底通了。 ——周楠申很信任他? 这是昨晚许景昕问她的话,他绝不是随口一问,而是和她一样,对周楠申在临死之前将守护秘密的重任交给陈叔,实在不合理。 而在她看来,陈叔或许只是一道防火墙或是一把钥匙,周家的家底绝对不可能落在他手上,但要拿到那些东西,一定要经过陈叔。 同样,周楠申为了防着陈叔起二心,或是蒋从芸玩花样从陈叔那里把东西骗到手,就需要再设置一道防护。 而这层防护,就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手里。 就是柳婧。 周珩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虽然这有欺骗的成分,但她一定要拿到柳婧手里的东西。 灯下黑 第224节 再说,周楠申那话多半也是说给她听的,“周珩”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能蹦出来鬼混来找柳婧吗,周楠申说的“周珩”必然就是她,只不过需要她自己动脑子想想,该怎么让柳婧相信她就是“周珩”。 周珩这样问道:“你有多长时间没见过自己的孩子了?” 柳婧想了想:“好久好久了。” 周珩又问:“那你上一次见到她,她多大年纪,多高呢?” 柳婧比划了一下:“她和你差不多高,可是她的样子我记不清了……” 说到这,柳婧又难过起来。 周珩耐着性子问:“既然你记不清她的样子了,那如果她来找你,你又怎么分辨呢?” 柳婧呆呆的看着周珩几秒,突然朝她招了下手。 周珩凑近了,直到耳朵都要贴上去了,才听到柳婧说:“我们有暗号,那是只有我们知道的小秘密。” 柳婧又笑了。 周珩控制着表情,缓慢的直起身,又看了柳婧片刻,直到护工将她带走,周珩才走出这片园子。 暗号、小秘密,不管它是什么,一定不只有柳婧和“周珩”知道,起码周楠申也知道,否则他这样设置关卡,就等于是死局。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需要通过别的途径,去找出所谓的暗号?会不会周楠申已经将它写下来藏在某处? 不,周楠申不会兜这种圈子打哑谜,或许他早就给了她提示,只是她没有意识到那就是。 想到这里,周珩倏地站住了,第一时间联想到公寓里那些日记本。 是了,就是“周珩”的日记,她一定写下来了,只不过那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周珩”自己没在意,也不会料到它会在十几年后起到这样关键的作用。 周珩脚下一转,只想立刻返回公寓。 只是她刚转身,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医生,似乎有点眼熟。 正是秦松。 秦松也看到了周珩,笑着走上前,招呼道:“周小姐,你又来了,正好这会儿我有时间。” 周珩恍惚了一下,随即摇头,说:“哦,不用了,秦医生,你之前的意见对我有点帮助,我已经安排上了,也找了一个人半夜看着我……” 秦松又问:“是不是许景烨先生,他之前还来问过你的情况,他很关心你。” 周珩正要走,听到这话又有看回来:“许景烨找过你么?这我不知道。那你都是怎么跟他说的?” 秦松似乎也有点惊讶,随即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让他不要心急,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评估,才能下判断。” 周珩又问:“那他是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秦松回忆了片刻,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指了个日子给她看:“应该是这天,那天有点阴天,我刚从外面开会回来,应该没有记错。” 周珩扫了一眼,这天应该是她在许景烨别墅里第一次梦游之后。 难道说,许景烨从那天开始就起了疑,还是通过她梦游的表现看出了什么端倪,发现了什么事,所以才来找秦松? 从安妮发来的那些视频来看,她梦游时是会和人对话的,但不是每次都这样,有时候就只是发生暴力冲突,有时候就是在屋里踱步,很焦躁。 而每一次表现的不同,似乎都和她当天的情绪是否稳定有关系。 周珩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直到秦松叫了她两声,她才醒过来,说:“哦,我找的人不是他,其实这两天我也有梦游,但我看了监控,我并没有说话,只是……呃,袭击了那个看着我的人。不过他身手很好,对付我不是问题。” 秦松又一次闪现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消散了,然后说:“这么看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多试几次,等到适应这个人的存在之后,慢慢熟悉了,也许会有交流。” 周珩说:“可我听说不能轻易叫醒梦游的人,如果他在跟我交流的时候,我被叫醒了,会怎么样?” 秦松摇头笑了下:“这层顾虑你暂时可以放下,处在梦游中的人,无意识的状态居多,对外界的刺激一般是没有反应的,所以很难叫醒。而且在治疗上,我们也会建议设置一些障碍,让患者主动回到床上进入睡眠。如果梦游者发生一些激烈的行为,比如自我伤害,那么就需要将患者叫醒,比如通过一些尖锐的声音。不过要在后面加以安抚,因为梦游中被叫醒的人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惊吓。” “是这样么?”周珩问,“为什么我的医生从来没有这样建议过,你也没有跟我提过。” 秦松神色一顿,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便明说,只道:“我之前就说过,你的情况比较复杂,除了梦游症还有些别的问题,如果贸然将你叫醒,或是用一些刺激的手段,可能会引起激烈的反弹——对于在梦游中有暴力倾向的患者,我们会建议家属更小心的处理。所以我才说,我需要进一步观察才能确定治疗方案。” 第158章 8 chapter 8 “姐, 我回来了。你要是用车,明天我随传随到。之前的事,你怎么骂我都行。” 这是当周珩离开江城医院之后, 接到的袁洋发来的信息。 周珩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回了几个字:“好,明天送我上班, 我现在住哪里你知道的。” 袁洋很快道:“好,没问题。” 周珩没有再问其它的事, 无论是关于程崎,还是许景烨,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秦松的那番话。 秦松说她的情况比较复杂,还说需要多一点时间观察才能判断, 这样的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只是过去每一次, 她都不愿去深究,也遭到很多人的阻碍, 她那时候只执着一件事, 就是尽快好起来, 不管她得的是什么病, 只要恢复正常了,就能干自己想干的事。 这个问题一拖再拖,直到今天, 她的脑子再清楚不过, 而她一直回避的东西,已经逼到了跟前,容不得她忽视了。 周家的底牌就放在某个地方, 她迫切地想拿到, 可隐约间她也有一种感觉, 要拿到底牌之前,她首先要揭开自己身上的谜题。 梦游症,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一点并不难判断,它绝对不是难住秦松以及过去那些医生的重点。 当然还有精神分裂,这一点也不难证实,只要她自以为看到的事,在现实中并没有发生过,最起码就可以判定她有妄想的倾向。 也就是说,在这两点之上,她还有其它的问题,更严重,更复杂,令秦松迟迟没有下判断的问题…… 周珩心不在焉的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将日记本从书柜上拿下来,装进箱子,然后将它们搬上车。 她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就坐在车里,双手握着方向盘,脸色渐渐白了。 安妮发来的视频她看了三分之一,还有她在许景昕那里蓄意“持刀行凶”的片段,以及她过去听到周家人描述的,她梦游时会袭击人的情况。 梦游中的她不仅暴力,而且极端,就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 秦松说,梦游中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叫醒的。 还有,人在梦游时是无意识的状态,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世界之外的人是无法与梦游者沟通的,就算对话,也不是清醒中那种,而是梦游者的自说自话。 可是监控视频里的她,看上去却显得比梦游症患者的状态聪明得多,她和安妮分明是在正常交流,说到某一处时,她还会偷袭安妮,这说明她当时是经过了思考。 梦游中的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无意识的人…… 当然,在法律界过去也有少数的案例,是梦游症患者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人行凶,最终无罪释放。 从法律上界定,梦游中的人杀了人是不能以犯罪论处的,可这里面存在一个很大的疑点,就是如何证明这个人在行凶时是梦游状态,而非装出来的? 答案或许只有凶手本人自己知道。 所以像是这种最终被判无罪释放的案子,至今仍有争议。 事实上,周珩以自己的经验来看,她并不认为她会在梦游时跑去有目标,有目的的杀人,因为她在睡梦中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也是因为她看到了有怪物、魔鬼一类的东西对她发出攻击,而她下意识做出反击罢了。 换句话说就是,许景昕只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并没有攻击她,或事刺激她,她是不可能预见到有个怪物在那个房间里,进而有先见之明的先跑去拿一把刀,再跑回来杀掉怪物,这根本不合理! 再结合此前秦松的说辞和态度,以及过去那些医生的建议,这一切都令她不得不面对一个可能性——在这具身体里,是否还有另外一个人?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其实周珩并不惊讶,可她身上依然泛起了鸡皮疙瘩,连头发丝都快要竖起来了。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臆想,这更不是妄想症,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那梦游症,似乎只是一个切换口。 “她”出来的并不频繁,却有非常强烈的自主意识,“她”有攻击性,不够理智,还经常做出一些挑衅行为…… 更有甚者,“她”曾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出来干过什么,这才令周家不得不将她送到欧洲去休养。 所谓的休养也只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辞,其实就是为了控制那个时不时会跳出来的“怪物”,一个藏在她身体里的怪物。 这件事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毕竟人格分裂的概率极低,很多看上去像是的患者,最终也被确定为是精神分裂。 周珩闭了闭眼,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这样的事她自己是最不愿意相信的,可事到如今,似乎也找不到其它的解释。 …… 这一天,周珩没有回长丰集团,她在许景昕的车里坐了很久,下午直接开车回了他的别墅。 进门后,周珩就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日记本摊了一床,她非常有耐心的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有些已经淡忘的内容,如今又开始重温。 她在找细节,希望能在“周珩”的描述中,找到一点关于自己梦游的经历,哪怕“周珩”提一句“今天的周琅很不对劲儿”也好。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柳婧提到的暗号,它会以什么形式出现,一句话,还是一首歌,或是其它? 周珩毫无头绪。 而同一天下午,此时的许景昕,也正漫不经心的坐在饭点的包厢里,含笑着婉拒了某位大佬又一次的敬酒。 之前他已经喝了两小杯白的,还不至于醉,但不能再喝,他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晚上还需要维持体力。 他有预感,周珩的第三次梦游,会有突破性的进展。 第一次,周珩拿刀,那可以说是探底,毕竟她知道他警觉性高,这一点他也说过,而且他有身手。 第二次,显然周珩已经知道正面硬刚讨不到便宜,于是就换了一条策略,先假意靠近,等到对方戒备松懈了,再出其不意的挑衅。 接下来就是第三次…… 许景昕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今晚康雨馨会回别墅,刚才在和这群大佬们“把酒言欢”的空档,康雨馨就已经虚情假意的表示过了。 她说他们好久没小聚了,晚上她来下厨做顿大餐,晚上再给他按按腿。 可许景昕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垂下眉眼,仿佛喝醉了一般,单手捏了捏眉心。 康雨馨见了,立刻笑着挡开这之后的所有敬酒,她酒量一向不错,两轮喝下来还能稳稳当当的站着。 直到酒过三巡,一行人自酒店鱼贯而出。 来到外面空旷处,车子已经在等候了,林戚将它停在路边。 许景昕和康雨馨被众人围在中间,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热络。 在过去,这些需要洗钱的涉毒大佬,也对许景昕是奉承居多,毕竟这条线许长寻表明了是有意交给许景昕,那时候许景昕还没有涉足长丰集团的业务,看许长寻的安排似乎只打算让他当黑手套。 可这几天性质却发生逆转,许景烨出了事,在小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听说许长寻还攀交了新的“保护伞”,似乎还有意让许景昕去和亲。 再加上许景昕现在是许长寻唯一的儿子了,长丰集团那些明面上的生意,早晚也是他的,总有一天他会取代许长寻。 至于许景昕现在做黑手套的角色,也会尽快交出去,找个牢靠信得过的办事人代管,而这个人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人人都有机会。 灯下黑 第225节 正因为如此,这群大佬就表现的比往日更殷勤,若不是康雨馨还在场盯着,指不定还会有人直接给他送女人。 就这样,一群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的簇拥着许景昕和康雨馨走下台阶,康雨馨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和虚荣,尽管她知道他们冲着是许景昕的面子。 而许景昕安排她一起来,无非是让她来当挡箭牌的,她越碍事,这些大佬就越烦她,可许景昕却能省不少心。 不过这些康雨馨都不在乎,她和许景昕没有真情,只有假意,她或许是有征服欲在里面的,但要是将他和自己的利益和生命摆在一起,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再说,他的位置站得越高,他那条腿的账,就会跟她算的越狠。 每一天,康雨馨都享受着这样狐假虎威的权力,却也恐惧着有朝一日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种走钢丝的感觉,十足的满足了她早已变态的心理。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犬吠,伴随着一个女人呵斥声,瞬间将众人从各自的心绪中拉了出来。 说话间,众人也走到跟前。 就见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正拉着一只德牧颈子上的纤绳,试图将它拉开。 而那只德牧就趴在许景昕那辆车的后轱辘旁边,怎么都不肯挪动一步,女人无奈就说了它两句,而它就“汪汪”几声,急切地回应着。 许景昕抬了抬眼皮,在听到叫声的同时,就看到了那只德牧的模样,脚下跟着站住了。 他一停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停了。 康雨馨转头看过去,很快面露诧异。 而与此同时,就见那只德牧突然直起身来,随即飞快的朝他们跑了过来。 年轻女人拼命要拉住它,直到来到跟前,那只德牧就站在众人面前,对着居中而立的许景昕叫个不停。 女人也皱着眉看向众人,直到和康雨馨对上。 她们是认识的。 然后,女人又错开目光,看向许景昕。 两人四目相交,只不过两秒,女人盯着许景昕多看了两眼,而许景昕却下意识遮掩了一闪而逝的情绪,若无其事的挪开了。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道男人的嗓音:“薛芃!巴诺!” 第159章 9 chapter 9 “薛芃!巴诺!” 这声落下, 很快就跑过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这个男人一身的英气,来到跟前表情才放松, 一手接过女人手里的牵绳,问:“怎么回事?” 女人对他摇了摇头,便蹲下身, 安抚着那只叫做“巴诺”的德牧犬的情绪。 巴诺终于安静了。 男人也在此时看向前面一群人,眼神锐利且精准, 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直到他看见居中站着的那对男女, 他略过许景昕,看向康雨馨, 表情跟着就变了。 气氛也在变化。 许景昕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仿佛一个局外人,同时他也正借由自己这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 暗暗调整着心绪。 不过片刻, 他连眼神都冷淡下来。 他又微微侧目, 扫过康雨馨, 就见康雨馨直勾勾的盯着刚才那个男人看,而他是知道原因的。 那个男人,名叫陆俨, 是他在“钟隶”时期的兄弟、队友, 也是如今的刑侦支队副队长。 而那个女人,她是薛芃,支队的痕检员, “钟隶”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之前的表白对象。 一切都恍如隔世, 太过遥远, 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陌生且不真实。 许景昕半垂着眼余光瞄到了自己断掉的那边腿,吸了口气,又掀起眼帘,在这转瞬之间已将情绪收拾干净。 这时,薛芃站起身,小声问陆俨:“认识?” 陆俨对她对了一眼,没回应,随即压低了声音叫道:“巴诺,坐。” 同时,他还摆出一个手势。 巴诺立刻老实了。 陆俨又一次看向面前这群人,声音虽不紧不慢,眼神却让人有一种紧迫感:“抱歉,是我的狗打搅你们了,不过它通常不会这么大反应,它是退役警犬,只会针对某些特别的气味。” 方才陆俨的姿态和行动,就已经透露了他的身份,不是警察就是军人,一定是纪律部队的,而如今他又提到警犬,一时间好几个人都不自在了。 贼遇到兵,就算再老练,也会下意识心虚。 与此同时,陆俨也在打量着这些人的表情,观察他们的身材、体态、面色。 他曾是禁毒警,无论是观察力还是嗅觉都很敏锐,有的毒贩靠看,有的毒贩靠闻,那种特有的职业气息是盖都盖不住的,一定会在外表以及气息上露出端倪。 这就好像缉毒警在边境抓捕越境运毒者,大多时候不用拆包,只看一眼人,就知道有问题。 不过是几秒钟的粗略打量,陆俨已经基本确定,面前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毒虫。 这就更不要说,康雨馨也站在中间了,这就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 只除了一个人,他不太好判定…… 陆俨皱了下眉,很快和站在中间,看上去是这里面最年轻,却像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年轻男人对上了。 那男人单手拄着拐杖,脸部线条略微紧绷,却很冰冷,眼神黑黢黢的,让人难以看透。 他藏得极深,身上也有一股绝非善类的气息,但很奇怪,那气息又和周围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站在中间无比的突兀,又诡异的融合。 然而,陆俨还来不及深究,康雨馨就笑着开口了:“我记得这只狗,这回又是它。既然是退役警犬,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它总跟我的车过不去呢?” 显然,这已经不是巴诺第一次在康雨馨的车前蹲点了。 薛芃看向陆俨,点头道:“上回也是这辆车。” 陆俨对女人说:“其实要弄清楚为什么,也不难。你是车主,如果你想追究责任,搞清楚为什么会被针对,可以开着你的车来江城市局找我。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这话明显是在针对了,但江城市局几个字,也让所有人的眼神跟着一变。 康雨馨却好似半点不犯怵,笑容里还带了点挑衅:“好啊,等我有时间就去找你——陆警官。” 那最后三个字,落地又慢又重,似乎还有点咬牙切齿。 康雨馨话落,所有人都是一怔。 薛芃看过去,刚好和康雨馨的目光对上,一个审视,一个挑衅。 直到陆俨拉着巴诺的牵绳,似乎是要走,可巴诺却明显不情愿,跟了几步,又蹲坐下来。, 薛芃感觉到巴诺有些委屈,想去安慰它,却见它一直盯着对面这群人。 不,应该说是它一直盯着人群中的某一个。 直到对面这群人小声交谈了几句,逐渐散开,有的回到酒店,有的往其他方向走了,巴诺仍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色轿车旁,很快就只剩下两人。 从始至终,陆俨都没有表示,就只是插袋站在那里,似乎也不打算“请”任何人回警局做毒检,他就只是打量着康雨馨,以及站在旁边,明显地位和级别都要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 而就在这时,康雨馨若无其事的凑近许景昕,小声说了句:“那只狗会不会闻出什么了。” 比如,毒品味儿? 许景昕侧过头,淡漠的扫过那两人一狗,手里的拐杖在地面上缓慢的摩擦着,随即勾了下唇,只道:“没事。” 也就是在说话的瞬间,许景昕注意到一直盯着他们看的薛芃,在此时微微睁大了眼,她读到了他的唇语。 许景昕却只是转开视线,径自走向轿车。 林戚已经将车门打开,他抬脚坐进车里,裤管向上掀起,露出了一节义肢。 康雨馨见状,也跟着坐进来。 许景昕没有看窗外,只交代林戚:“走。” 林戚很快将车驶离路边,康雨馨似乎还有点不放心,或是不甘心,她转过头,往后看着,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来。 许景昕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儿,眼睛半眯着,落下一句:“这么沉不住气啊。” 康雨馨一顿,咬了咬牙,解释道:“若是你在路边遇见自己的杀父仇人,你能冷静吗?” 许景昕眼里流过一丝笑意,却是冰冷的,他用眼尾扫过康雨馨:“你说呢。” 康雨馨噎了一下。 要是有人杀了许长寻,许景昕又在路上遇见了,估计什么情绪都不会有。 康雨馨说:“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和我爸是有感情的。” 许景昕又看向前方,不紧不慢的点出事实:“陆俨没有杀康尧,康尧贩毒被抓,暴露他行踪的人是你。警察围捕康尧,送他接受审判,是依法办事。” 康雨馨的脸色瞬间白了,尽管过去多年,这仍是她不愿提起的伤疤:“要不是陆俨在我身边卧底,骗取我的信任,我爸的行踪怎么会暴露!” 许景昕没接话,仿佛康雨馨是在强词夺理。 康雨馨又补了一句:“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给我爸陪葬!” 这句明显是泄愤的,毫无意义,彼此也都清楚,康雨馨做不到。 可许景昕却仍是笑着提醒道:“他现在是副支队,他继父是副市长,你要真想把天捅个窟窿,就直接办了他。反正前段时间,你已经让李成杰找过他麻烦了,结果呢,你讨到便宜了么。” 非但没讨到便宜,还被警方盯上了李成杰这条线。 李成杰正是康雨馨手下负责处理杀人买卖的黑手,许景昕先前接触过的酒吧老板王川,就是李成杰的手笔。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康雨馨看向窗外,声音里有着愤恨和不甘。 许景昕连看都懒得看她,反倒透过后照镜,和林戚对上一眼,淡淡说道:“你不要忘了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如果任何事都要算个一清二楚,那么我这条腿,又该怎么算。” 此言一出,康雨馨立刻绷紧了身体,表情也僵住了。 她好一会儿没有动,也没有看向许景昕,他的声音虽然很轻,语气也很平缓,仿佛只是聊天,可那里面的分量她却听得出来。 他是在告诉她,他还记着这条腿的仇,就像她记着康尧的仇一样。 可是有些仇是可以不报的,就看是否有共识。 当然,他也是在变相的“保”陆俨,警告她不要太过分。 灯下黑 第226节 至于这种“保”,是因为过去他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还是因为他不希望因为她的意气用事寻私仇,进而影响大局,惹出来一堆麻烦,那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康雨馨本想再较一下真儿的,毕竟当初仓库爆炸时,钟隶和陆俨都在里面,而冲进来救援的警察,就是因为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先救陆俨,这才错过了搜寻钟隶的宝贵时机,令她有了可乘之机。 陆俨到底是副市长的继子,分量自然是不同的。 康雨馨只想问许景昕,难道他就一点都没介意过么,在关键时刻,因为身份之别而直接改变了命运? 只是话到嘴边,康雨馨还是忍住了,方才因为见到陆俨而生出的愤怒,早就因为许景昕的几句话而冷却下来。 此时此刻,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许景昕现在作为许长寻唯一的儿子,势必是要由黑转白的,那么到时候许家就需要一副新的“黑手套”,她绝对是有机会的! 是了,就是这样,无论如何,她都得尽量顺着点这个男人,不能图一时的痛快,能忍就得忍,尽量让他顺心如意了,让他相信她是一只听话的看门狗,那些好处才会流到她这里。 …… 就这样,康雨馨怀揣着自己的算盘,后来一路上都很安分,跟着许景昕一起回到别墅。 临下车前,她还虚情假意的问了句:“我今晚留下来,你不会介意吧?” 许景昕直接扫了她一眼,直接进了屋。 康雨馨笑了笑,转头跟林戚说:“今天应该不会用车了,老林,你也早点回去吧。” 林戚低头应了。 康雨馨踩着得意的脚步上了台阶,进门来到鞋柜边,正要换拖鞋,目光一扫,就瞄到一双女人的高跟鞋,不属于她。 而且,这双鞋瞅着有点眼熟…… 康雨馨又看向气定神闲的许景昕,随即将他可能接触到的异性过了一遍,毫无悬念的想到了一个人。 “周珩怎么会在这里?” 康雨馨直接走向厨房,许景昕正在倒水。 他喝了一口,才说:“哦,她这几天住在这儿。” 这一次,康雨馨沉默的时间更久,不仅是震惊,好像还明白了什么。 “许景烨刚出世,你们就搞上了,还趁我不在的时候?” 只是这声质问刚落,康雨馨就意识到自己的语病,又道:“还是说,你们早就暗中来往了一段时间?等等,许景烨的事该不是你俩做的吧!” 她越说越像是真的,连自己都要信了,看许景昕的眼神也透着不可思议。 许景昕只好笑的扫过来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那你们是怎么回事,我这还没搬出去呢,你就让周珩住进来了,你当我是什么!”康雨馨越说越气,转瞬就忘了刚才在车里的算计,好像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付出过感情一样。 不,与其说是感情,倒不如说是付出了心血,毕竟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他身上,自认为只要做足功夫,断腿的事他就能忘,还会来一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安静了几秒,许景昕放下杯子,这样说道:“这是我的地方,我让谁来住,不用和任何人交代。周珩在这里会住上一段时间,希望你不要影响到我们,尤其是晚上。” “你!”康雨馨气的眼睛发红,伸手就去抓那个杯子,举起来就要砸在地上。 然而许景昕却只是掀了下眼皮,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记得把地扫干净。” 话落,许景昕就走出厨房。 康雨馨的手高高抬起,好一会儿,才轻轻落下,她被架在半空,反倒发作不得了。 她闭上眼,深呼吸好几次,转身走出厨房。 康雨馨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见到客厅里不只是许景昕,周珩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就站在楼梯台阶上,许景昕站在台阶下,四目相交。 然后,就听周珩说:“我给你添麻烦了。” “小事。”许景昕说。 显然,周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康雨馨走过来,周珩也看到了她,表情很淡,却没说话。 许景昕也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康雨馨咬紧牙根忍住了,经过两人时,这样说道:“我最近不常回来,有你陪着景昕,我也放心。你们聊,我先上去了。” 直到康雨馨离开,楼上又传来关门的声音。 许景昕这才问:“你没去公司,是不是有事?” 周珩轻轻点了下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方便么。” 许景昕抬脚踩上楼梯:“去书房吧。” “嗯。” 第160章 10 chapter 10 进了书房, 不多会儿,周珩就将在医院里和柳婧的交谈讲述了一遍。 即便是许景昕,听了也不由得惊讶片刻。 半晌, 他说:“周楠申这一手,还真是出人意表。” 而且不会有人想到,他会把周家的命脉, 放在一个已经疯了的女人手里。但再仔细想来,也只有放在柳婧那儿, 许长寻才不可能找得到。 周珩没接话,她只是看着许景昕眉目低敛的模样, 就这样观察了好一会儿。 其实打从许景昕回来,她在楼梯前见到他第一眼, 就看出来他情绪不佳, 起初她以为那是因为和康雨馨发生争执,可眼下再看, 似乎又不像。 那低迷的情绪中, 似乎还夹杂了一点怅然。 周珩可不认为, 康雨馨能有这样的威力。 这时, 许景昕再次开口道:“那后来呢,你从江城医院出来,就直接回来了?” 周珩摇头:“我还回了一趟自己那儿, 把日记本都拿来了, 我想找到那个暗号。” 许景昕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周珩仍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们……” 许景昕抬眼看来, 眉梢挑了挑。 周珩又道:“哦, 我是说你, 你今天有没有遇到特别的事?” 许景昕:“怎么这么问。” 周珩说:“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不过如果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周珩话落便站起身:“我先回房了,想再看看日记……” 可她刚迈出半步,手腕就被许景昕握住了。 周珩看过来,他的力气并不大,其实只是虚握,可挽留的意思却很明显。 他的眉眼中也带着笑:“我的确有些情绪需要处理,是我要麻烦你了,阿珩。” 周珩又再次落座,她没有多问,自然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有时候事情并不复杂,只是人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若是能有根拐杖支撑着,能有人扶一把,兴许就能快一点。 周珩很快摆出一副知心听众的模样,专注且认真,许景昕见了,不禁笑了笑,随即说:“我们谈完事情之后,就在酒店门口,见到了以前的朋友,也是同事。还有,我过去训练过的那只警犬。是它先闻到我的气味,把我认出来了。”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可周珩已经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此时需要照顾的不是她,而是眼前这个陷入过去夹缝的男人。 那些不是回忆,而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是他现在这个性格的主要成因,无法否定,也不能否定。 周珩吸了口气,她又一次站起身,这一次直接坐在许景昕旁边。 他没动,依然维持着平和的表情,可细微的肢体语言却将他的情绪波动暴露了。 周珩挨的很近,声音也很低:“你说的同事,是不是你之前提过的,等结束任务回去,就答应做你女朋友的那个?” 许景昕有些意外周珩的洞察力:“除了她,还有我最好的朋友、队友,他叫陆俨,执行任务那天是我们一起去的。” 周珩张了张嘴,本想再提问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已经猜到大概了。 许景昕似乎还有倾诉的欲望,接着又道:“其实我比谁看的都清楚,陆俨一直喜欢薛芃,薛芃很信任他,如无意外,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只不过薛芃在感情上慢热、迟钝,不喜欢改变,不想打破原有的相处模式。而陆俨,他太会为人着想,在感情上也有点保守,害怕迈出那一步,连朋友都做不了。至于我么,就在他们的关系达到一个平衡点时,试图趁虚而入。” 这番话落地,许景昕轻轻眨了下眼睛,在周珩这个角度,对着他的侧脸,刚好看到他睫毛在颤动。 然后,他转过头来,微微笑了。 这样的感觉是很奇特的,周珩看着他的眼睛,不仅看到了一些对过去美好的回味,也有唏嘘。 其实许景昕描述的故事非常简单,而且平凡普通,没有任何跌宕起伏,可这样的世界却是周珩感到陌生的,她也无法想象。 尤其是,当她听到许景昕讲述过去的情感拉扯,那有一种起伏难定的心境。 周珩还记得,她上一次就问过许景昕,他喜欢那个人么?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人叫薛芃。 许景昕问,如何界定“喜欢”二字。 她意识到,他或许还不明白男女之情,倒不是因为有多纯情,大概只是还没开窍。 她又问他,想跟那个人睡觉么? 男人和女人对异性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女人或许可以停留在精神层面,会欣赏多一些,但男人潜意识中的最终目的就只有一个,无论他们嘴上说得多好听,骨子里都是希望占有。 周珩挪开目光,声音很低的说:“如果不是那次变故,你现在应该和那个叫薛芃的在交往,你的职位会上升,以你的能力,在禁毒支队一定会有建树,会得到重用。”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也不会认识这个男人,此刻他们也不会坐在这里说话,她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柳婧的身份,不会意识到自己病得有多严重,不会…… 周珩脑海中闪过一连好几个假设,直到许景昕打断她的思路:“这件事我后来非常冷静客观的分析过,如果我当初归队了,那么现在的我们应该早就分手了。我会升职,大概也会为自己的婚姻铺路,答应让队友们的介绍,娶一个愿意接受我工作性质的女人。这就意味着聚少离多,对方要为家庭多牺牲一些。” “那爱情呢,没有向往或是憧憬过么?”周珩脱口而出,只是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以他们的经历,爱情简直就是浮云一样的存在。 许景昕笑道:“自然也是有的,不过是在青春期荷尔蒙最躁动的时候,后来过了也就过了。” 这话落地,隔了两秒,许景昕又问:“你呢?” 周珩下意识看向他,刚好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带笑的眼睛,对视了一瞬,她又错开,看向他处,说:“也许有吧,虽然我不记得十几岁时和‘周珩’还有许景烨的那些细节,但我想,我那时候应该是受他吸引的。” 灯下黑 第227节 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周珩打算换个话题的时候,却听许景昕说:“十几岁的事不记得了,那后来在欧洲呢?你跟程崎。” 周珩回忆了片刻,才说:“那是一种就快要淹死了,却侥幸抓到一片木板的感觉。我当时觉得自己被放逐了,被放弃了,可能最终结果就是彻底疯掉,或者像是我母亲一样,病死在一栋陌生的房子里。我甚至觉得安妮总有一天会接到周家的命令,将我处置掉。那时候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连众所周知深爱着‘周珩’的许景烨也没有问过一句,似乎每个人都默认了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有程崎,他来看过我。” 许景昕安静的听着,也试图勾勒出那样的场景,却不由得想到自己躺在医院里,任人宰割,叫天天不应的那段日子。 真是惊人的相似,他也是自生自灭的那个,能不能爬起来全靠自己,而且似乎所有人都默认这样的处理方式。 许景昕深吸口气,又问:“那后来呢,你回来以后,和他似乎就断了。” “嗯。”周珩轻声道:“我们在欧洲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分手了。其实我们也没有正式在一起过,我们的相处也不像是情侣。说切断关系的,也是我。” “为什么?”许景昕问。 周珩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为什么他可以经常来看我,还有能力躲过安妮的视线。还有他给我的感觉,不只是性格,还有气质的变化,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和过去不一样的气息,那是金钱和权力的味道,我对此太熟悉了。可程崎没有跟我透露一个字。” “我不喜欢这样隐瞒、猜忌的感觉,加上我那段时间情绪一直不稳定,精神也脆弱,就更经不起疑神疑鬼了。我们之间的信任迟迟没有建立起来,到最后我听说周家要把我接回去了,就直接跟他摊牌了。他也没有反对,更没有不舍。我那时候就想,这样也好,大家都拿得起放得下,不拖泥带水,不藕断丝连,很痛快。” “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在我们的生命里,总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排在前面,感情次序永远是最后的。他放不下一起长大的伙伴,我也放不下我母亲的死,我还要回周家拿回一切。”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时间不对,还是人不对,因为开始的不是时候,就没有然后了。 这话落地,又是一阵沉默。 幸而这两个同样被世界抛弃的可怜虫,并没有自怨自艾太久,毕竟都是冷静的人。 在互诉衷肠之后,周珩率先打破了沉默:“对了,晚上怎么办?” 她在意的是康雨馨。 许景昕说:“我和康雨馨说了,晚上不要打搅咱们。” 周珩抿了抿嘴唇,知道他们不是真的男女朋友,自然也就不会问“你不怕她误会么”这样的问题,事实上这样的“误会”才是眼下形势的最好遮掩。 许景昕又道:“我想今晚应该会有进展,如果你还会梦游的话。” “其实……”周珩有些迟疑。 许景昕一顿:“怎么?” 周珩看了他一眼,纠结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决定问道:“你有没有怀疑过,我可能不只是梦游以及精神分裂,或许还有别的?” 许景昕眼里划过一丝惊讶。 周珩从他的情绪中抓住了一点端倪:“你是不是很早就猜到了,只是怕刺激我,怕我不接受,所以没有说。” 半晌,许景昕无声的叹了口气:“是。” 他回答的很直接,然后又问:“你怎么突然就想到了。” 周珩说:“也不是突然,我今天又和秦松聊了几句,我反复琢磨了他的话,再结合安妮和你给我看的监控视频,我怎么看都觉得梦游中的自己,不像是出于无意识的状态。当然,有时候我可能是无意识的,只是纯粹的梦游,可是我和你,还有安妮的一些对峙,我表现出来的都像是有意为之。那个‘我’脾气很坏,性格也很糟,她身上充满了刺,还经常挑衅,这怎么会是梦游呢。” 说到这,周珩深吸一口气:“但是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想……秦松说的是对的,不仅是他,连我自己也需要多一点观察,才能进一步确认。而这件事,也就只有你能帮我。最主要的是……” 说到这,周珩顿住了,她的脸色也在瞬间有了改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中滑过一抹惊惧。 许景昕问:“什么?” 周珩闭了下眼,这才道出一直以来的疑问:“顾瑶对我和‘周珩’做过评价,在她看来,‘周珩’还有得救,而‘周琅’给她的感觉很糟糕。我想,顾瑶是不是早就看出了我的性格缺陷?还有,绑架案对我刺激是很大,但我的应激反应也只是针对那几天而已,在那之前的事我分明是记得的,可是很奇怪,我记得的部分和我后来想起来的部分竟然会发生错位,这令我也对自己的记忆产生过怀疑。但如果……如果有另外一个我,经历了那些事,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许景昕跟着问:“你的意思是,你怀疑它一直都在,只是你不知道。” 周珩颔首:“我怎么都想不通我和‘周珩’的关系,还有我为什么要勾引许景烨,以及我很有可能参与了绑架案,这些事这么重要,我怎么会忘记。除非,那是另一个我做的。这些事的记忆就在我的潜意识里储存着,我虽然没有意识,但因为受到一些刺激,令我接收到了这些……我不知道这样解释是否合理,我到现在也只是瞎猜。” 许景昕半晌没言语,只是垂着眼睛,琢磨周珩提到的可能性。 周珩就盯着他,却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是认同,还是否定? 直到许景昕神情微动,说:“你的顾虑我明白了,等到晚上,我问问她。希望能问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周珩明显松了口气,可心里却跟着一紧,竟然也说不上是放心还是紧张。 她最终只点了下头:“好。” …… 直到太阳落山,周珩都没有在别墅里遇见康雨馨。 周珩下午一直在自己的卧室里翻看日记本,但毫无头绪,她的眼睛也越发疲倦,到了傍晚,许景昕叫她下楼吃饭。 康雨馨那时候已经在了。 一张餐桌,三个人,一男两女,晚饭的气氛无比诡异。 康雨馨说话时总是笑得阴阳怪气,看着周珩的眼神也非常不客气,和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周珩没理她的夹枪带棍,也不想把力气浪费在这件事情上。 许景昕没有表态,对康雨馨的所有攻击都是冷处理,他大约也是清楚的,此时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康雨馨叨叨了好几句,却都像是打在棉花上,餐桌前的另外两人就像是聋了,她自讨没趣,到后来也就停了。 饭后,周珩主动留下来收拾厨房,顺便洗碗。 康雨馨跟许景昕去了书房,态度柔软了不少,还非常贴心的送上热茶,对自己想要毛遂自荐的用意毫不掩饰。 许景昕只喝了一口茶就放下了,然后就听康雨馨念叨了将近十分钟,如果将涉黑部分的生意交给她管理,对他有什么样的好处等等。 但其实他们都知道,康雨馨能带来的好处,别人也可以,而且交给康雨馨,还有别人没有的坏处,可这部分她却只字不提。 至于许景昕的态度,倒是有些暧昧不明,他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就那样吊着康雨馨。 直到康雨馨有些沉不住气了,坐在他身边,用手抓着他的手臂,拿出非常女人的一面:“景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给个痛快啊。” 许景昕半阖着眼睛,似乎就是在养神。 康雨馨观察着他的态度,又自作聪明的想了想先前自己的表现,眼珠子一转,又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之前对阿珩态度不好?我可以跟她道歉啊,我相信她不会往心里去的。或者这样,我保证以后都和和气气的对她,也不再过问你们的事,要是你需要我帮你们打掩护,或是做其他的事,你尽管说,我保证办的漂亮。” 许景昕终于睁开了眼,扫过她,顺势抽出手臂,随即起身去倒了杯水,头也没有回,就站在桌前摆弄药盒。 康雨馨从余光瞄到他拿出了一颗白色药片,随即折了回来,将两样东西放在茶几上,不紧不慢的笑道:“你的提议我会考虑,我也的确需要有人帮我,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评估。你也知道,这个位置有很多人在惦记,而且都是我爸过去的老朋友,我不可能不理他们的感受,直接放权给你,这样你也坐不稳。” 许景昕这意思,就等于是给她了! 康雨馨心中大喜,表情也有些收不住,顿时喜上眉梢:“你考虑的比我周到多了!是啊,如果你突然交给我,那些大佬啊前辈啊一定会反对,私下还会给我使绊子,那我肯定是焦头烂额。你也需要一段时间去安抚大家,让他们明白并接受,交给我有你的道理。我都懂,我可以等!” 许景昕笑意渐浓,点了下头,又用眼神示意桌上的水和药。 康雨馨立刻将两样东西拿起来,打算亲自伺候他服药,可没想到她的手都递到嘴边了,许景昕却摇了摇头,说:“给你吃的。” 康雨馨:“我?” “嗯,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晚上不要打搅我们。放心,这是安眠药,不是毒品。不过就算是毒品,我想你也不会怕的。”许景昕微笑着说。 康雨馨当然不会怕,可这种要求她吃安眠药的举动,却令她感到不舒服。 “我……我保证不打搅你们,药就没必要吃了吧?难道你不相信我?”康雨馨说。 许景昕靠向沙发背,气定神闲的说:“吃不吃在你,我要的只是一个姿态,一个保证。” 康雨馨立刻没了话。 道理她是明白的,就算她能做到不打搅,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屋里,可对于许景昕来说,当然更放心一个睡死的人。 而事到如今,康雨馨也不敢在这点小事上跟他讨价还价,她有求于他,要是连吃片药都办不到,那刚才他答应的事指不定立刻就推翻了。 再者,她一年前对他做过什么,也正面临着清算,腿她是还不了了,但是下药这件事,她倒还可以“还”给他。 思及此,康雨馨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将药片放进嘴里,又喝了水,等到完全咽下去,张开嘴给他看了看。 许景昕的笑容里浮现一丝讥诮:“我劝你尽早回屋,这个劲儿上来的很快。” 康雨馨一言不发,算是忍了,直接走向门口,临出去前还落下一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 转眼到了深夜,许景昕入睡了没多会儿,周珩的屋门打开了。 和上次一样,周珩直接推开他的房门。 许景昕靠坐在床头,在等她,却不知是就着这个姿势睡的觉,还是刚起来。 有所不同的是周珩,她抱着一个枕头,披着头发,来到床前,就非常不客气地坐上来,先是跪坐着看着他,随即又把枕头放下,将上身趴在枕头上,翘起双脚,大有一种促夜长谈聊心事的意味。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抬手按开小夜灯。 灯光虽然微弱,但骤然亮起,仍是让周珩适应了片刻。 她皱着眉眼,好像很不高兴,随即还瞪了许景昕一眼,跟他较劲儿。 许景昕观察着周珩,同时还记着她白天的话,遂将自己的警惕和防备暂时隐藏起来,扯了扯唇角,问:“想聊聊么?” 周珩盯着他,仿佛在思考,然后歪着头回:“聊什么呀?” 她这副模样透着点可爱,倒不像是二十六七岁的人。 “你。”许景昕言简意赅的回道。 周珩却说:“可我不想聊这个。” 许景昕又问:“那你想聊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周珩眨了眨眼,语气认真起来:“景烨哥哥,死了么?” 许景昕似乎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他说:“我不知道。但我估计他还活着,他活着会更有用。” 周珩纠结的皱着眉,又问:“那你能救他么?” 许景昕没有摇头,只是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我知道,我会救他。” “程崎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周珩突然说:“你去跟他说说。” 许景昕没有接话。 周珩又道:“要是我能见到他,我就自己说了,可我不是见不到吗?要不,你帮我带句话?” 许景昕问:“什么话?” 周珩想了想:“你就告诉他,只要他让景烨哥哥回来,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安静了几秒,许景昕缓慢点头:“如果我见到他,会帮你转达。” 周珩笑了:“谢谢。” 灯下黑 第228节 她的态度很真诚。 许景昕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坐起身。 两人的距离近了些,他含笑着问:“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周琅,还是周珩?” 这一次,沉默的反倒是她了。 周珩盯着那双眼睛,眼中的笑意一点点褪去,表情也渐渐沉淀下来,流露出一丝藏在骨子里的野性。 许景昕审视着这一切,反倒有耐心陪她耗下去。 直到周珩再次咧开嘴,乐了,然后问他:“那你都叫‘她’什么呀?” 许景昕说:“我叫她阿珩。” “哦,那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周珩说:“名字么,只是称呼罢了,我无所谓的。” 许景昕也跟着笑了:“她也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周珩好奇地问:“是什么呀?” 许景昕说:“她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一直在晚上,还是白天也出来过?” 听到这话,周珩的眼神渐渐变了,不仅锐利而且带了一丝厌恶。 许景昕一时不解,想要看清楚些。 然而周珩却坐起身,还用两只手撑在面前的床褥上,就这样倾身靠近他,眼睛亮的出奇:“这个问题,应该问她啊。” 怎么? 许景昕皱起眉。 周珩又一次弯了眼睛:“你也帮我带句话给她,这具身体好好的,为什么她非要跳出来分走一半呢?” 第161章 11 chapter 11 ——为什么她非要跳出来分走一半呢? 许景昕渐渐眯起眼, 琢磨着她话里的含义:“你是说,你一直都在,她才是后来的?” 周珩咯咯笑起来:“当然了!” 许景昕却仍有怀疑,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如何证明?” 周珩仿佛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我证明不了,也不需要证明,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而且我也不在乎你们是不是相信, 就算你们都说我鸠占鹊巢也无所谓,我不高兴了, 自然有办法让所有人一起不高兴。” 这个脾气,这个性格, 还真是白日的周珩判若两人。 许景昕沉默了片刻, 脑中再次闪过之前看过的周珩和周琅的资料,包括自己的分析判断, 若说白天那个是“周琅”, 他认为和资料是符合的, 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也令他的想法有了转变,只是他并没有跟她说。 如今再看眼前这个周珩,他此前那些想法又一次跑了出来。 十几年前在周家的那个周琅, 断然不会是眼前这个性子, 这种性子是显然纵容出来的。 许景昕半晌没说话,眼神却仿佛能看透一切,被他这么盯着, 周珩也有点不适应, 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呀, 景昕哥哥?” 她语气很娇嫩,当然也有故意拿捏的成分,可她叫“哥哥”却很自然,显然她很擅长这一套。 许景昕却不是好忽悠的,他问:“既然你说你一直都在,那么十一年前发生的事,你也参与了?白天的周珩刚好忘记了那段,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周珩的脸色很快变了,不仅笑容没了,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变成了瞪视,阴沉沉的。 许景昕将手撑在膝盖上,又问:“不想说?” 周珩冷哼:“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告诉你呀,你现在是在审问犯人吗,不要以为我叫你哥哥,你就说了算了!” 得,变脸了。 许景昕好笑道:“你也太容易炸毛了,我只是问了一嘴。” “你这个人,真的没劲儿。”周珩抓着枕头下了床,扭头就走。 许景昕没有动,就坐在原位看着她,直到人出了门,不会儿又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周珩回屋了。 许景昕叹了口气,又躺下来。 虽然周珩什么都没说,可她的情绪反应,却透露出一点东西。 他只是说了十一年前发生的事,可没有提“绑架”二字,周珩立刻就耷拉了脸,显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绑架案,而且对那件事很有抵触。 自然,那件事也的确刺激了她。 而周珩的抵触情绪,似乎又不像是做贼心虚,反倒像是在遮掩,或者说是保护什么人一样。 是许景烨。 …… 翌日早上八点,周珩被微信吵醒了。 袁洋问:“姐,今天不是我送你去公司么,你的车停在哪儿?” 周珩这才想起来忘了这茬儿:“哦,在我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我的车位,你去取吧。” 袁洋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周珩下了床,先进浴室洗漱,对着镜子看了看气色,似乎比前两天好一点,也不知道是昨晚没有梦游,还是梦游了,但折腾的不狠。 等周珩收拾好,下楼时,却只见许景昕一人,不见康雨馨。 周珩看了看桌上,只有两幅碗筷,问:“就咱们两人么,她呢?” 许景昕说:“刚走。” 周珩又问:“那昨晚……” 许景昕将两碗粥放在桌上,坐下说:“按照你的意思,跟她聊了几句。” 周珩也跟着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惊讶,就盯着许景昕看。 许景昕见她这样,倏地笑了:“边吃边说。” 周珩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还是先说吧,给我个痛快。” 许景昕又是一笑,也放下筷子,转瞬正色了几分:“她提了个要求,希望我把许景烨救出来,她很关心他。我猜,这也是她愿意跟我说话的主要原因。” 周珩想了想,接道:“十一年前,我和许景烨的确有点关系,我猜那时候我也动了真情,但这段记忆我是没有的,应该是她。” 许景昕继续说:“然后,她跟我说,是她先来的,你才是后来的。这意思你明白么。” 周珩好一会儿没接上话。 片刻后,她似乎想明白了,才说:“绑架案之前的事,我是有记忆的,而且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如果说我是后来的,那么我出现的时间起码也有二十年了。” 许景昕轻叹道:“我刚才翻过资料,如果确定是人格分裂,那么这种病一般都起始于童年,大多因为是童年创伤。因为成年人已经完善出一套消化外界刺激的系统。而它和精神分裂一样,都是自动触发的一种防御机制,因为年纪太小,受到的刺激太大,无法负荷才会出现。至于成因,有遗传因素,也和童年遭受过虐待有关。” 这番话落地,周珩更茫然了。 童年遭受虐待么,她肯定是没有的,那些来看管她和母亲的人,的确对母亲施暴,但他们从没有动过她。 至于遗传,梁琦的精神很正常,即便命运多舛,还被囚禁多年,也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周珩的纠结不自觉地流露在脸上,许景昕看到了。 他也猜到周珩的思路,也几次想开口将她打断,将她死胡同中拉出来。 事实上,他也第一时间排除了童年虐待的可能性,但让一个小孩子受刺激,也并非需要虐待,可能还会有其它途径,比如她看到了某些事,已经超出了她精神上的负荷能力。 当然,还有遗传因素。 可是“柳婧”二字在他嘴里徘徊了几次,都没有说出来。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起码现在并非最好的时机,还是要再等等。 人往往就是这样,会“自我逃避”,自己将眼睛遮起来,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就好比说另一半出轨了,作为枕边人其实是最早有所觉察的,毕竟彼此深知对方的生活习惯。 可在现实中却有一种现象,就是周围的朋友都看出来了,唯独枕边人还被瞒在鼓里。 是真的不知道么,是真的没抓住过端倪么,是否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对方的异常,还是在自欺欺人,开启了逃避模式? 这顿早饭周珩有些食不知味,勉强吃完,觉得胃有点紧缩。 等到收拾好餐桌,周珩才想起来问:“除了刚才说的,你们还聊什么了?” 许景昕说道:“还有两个很有意思的点。我说我不知道许景烨在哪里,她说让我找程崎,说他一定有办法,还说让我给程崎带句话,只要他能救许景烨,她做什么都可以。” 周珩点头道:“我们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情分。” “是么,我倒不认为是这种情分。”许景昕笑了。 周珩顿住,和他对视了两秒,又听他说:“程崎为茅子苓、林曾青做的事,你我都看到了,他没有跟她们讲条件,那些事是他自己要做的。如果是这样的情分,根本不需要她开口,程崎那天也不会想要许景烨的命。在她看来,这是一次交换,是要讲条件的。她也一定清楚,为什么程崎要杀许景烨。” 周珩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其实有些事她并非毫不知情,她虽然一直在寻找答案,可是每当靠近时,她又下意识的回避,不敢去揭破。 周珩垂下眼,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回应道:“他们的恩怨,应该来自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许景昕接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我刚提到这件事,她就急了,而且反弹的很厉害,她在害怕,也有保守秘密的意思。我猜让她这么做的动机,也是许景烨。” 周珩看向他:“因为绑架案,极有可能是许景烨做的。不过我想,程崎也有参与,但应该在暗处,他和许景烨那时候并没有接触过。” 许景昕没接茬儿,只是将自己此前的假设代入其中,很快就推断出一个故事的雏形。 只是要证实他的猜测,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周珩见许景昕沉默了许久,她也起身进了厨房,顺手煮了一壶茶出来,端出来后,又看了眼时间。 按理说,袁洋早该到了。 大概还在堵车? 周珩倒出两杯茶,说:“今天坐我的车吧,袁洋来接我。” 许景昕醒过神,应了一声。 周珩又给袁洋发了微信,问他到哪儿。 只是好一会儿都没人回。 灯下黑 第229节 周珩便将电话拨过去,手机却是关机的。 周珩轻轻皱眉,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感觉到反常。 袁洋不接她的电话,或者关机,这么长时间以来也就那么一次。 许景昕见状,问:“怎么了?” 周珩说:“袁洋关机了,有点不对劲儿。他一向很守时间,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只有一次他突然消失了,就是许景烨出事那天。” 许景昕想了想,说:“这样,咱们再等半小时,如果他不来,也不开机,还是用我的车。稍后等他有消息了,自然会回你。” 周珩点头,随即坐下来。 不过片刻,许景昕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又道:“把你的车牌号发给我。” 周珩很快发到他微信上,跟着问:“做什么用?” 许景昕没有回,很快起身走到一边,拨了一通电话。 周珩就坐在原位安静地等待,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直觉还是某种说不清的预感,她的心里很不踏实,就连眼皮子也开始跳了。 这时,许景昕折了回来:“等几分钟,很快就会有消息。”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周珩盯着他看了片刻,许景昕却半垂着眼睛,似乎很平定。 然而,她却从他的眉宇间读懂了一点,似乎,他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拨那通电话只是为了证实。 周珩没再说话,就盯着手机看,每隔半分钟就拨一次袁洋的手机号。 然而每一次,她听到的都是“对方已关机”这样的提示。 直到许景昕的电话倏地响起。 周珩扫了一眼来电提示,是一长串网络号码。 许景昕没有走开,而是当着她的面接起来:“喂。” 对方很快说了一句话,许景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好,我知道了。” 电话切断,许景昕看了过来,眼神复杂。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他,嘴唇动了动:“怎么样……” 他的下颌浮现出一点咬牙的痕迹,随即又深吸一口气,这样说道:“我请一个朋友去你住的地方附近看过,你的车停在一个小巷子里,袁洋就在车上,他……死了。” 第162章 12 chapter 12 很快, 周珩又一次到警局报道。 她是最后一个跟袁洋电话联系的人,也是她让袁洋取的车,而就在袁洋开车上路之后不久, 就遇害了。 北区分局第一时间调出监控视频,视频里刚好拍到周珩的车驶上大路没多久,就突然转弯, 朝偏僻的小路行驶,直到驶入一个小巷子。 但巷子里是没有监控的, 只看到车子开了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然后, 傅明裕又给周珩看了袁洋的尸体照片。 尽管周珩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试图想象过他的死法, 然而在看到的那一瞬间, 依然愣在当场。 袁洋身上中了好几枪,而最为致命的, 是在额头。 周珩下意识挪开视线, 闭着眼冷静了几秒, 又看回来。 她是在强迫自己看清楚, 尽管她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 而这一幕也被傅明裕看在眼中。 找周珩回来接受调查,是程序上必须要做的事。 而且说实话,傅明裕的第一直觉是, 这件事不是周珩做的, 但一定和周珩有关,或者说是袁洋因为周珩才遇害。 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周珩在接到警方通知之前, 似乎就已经知情。 通常一个人得知身边的死讯, 还是他杀, 第一反应都是懵,会下意识否定消息的真实性,会觉得警方是假冒的,是骗子,直到证实消息为真,会震惊,会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会又一次陷入另一个不能接受的怪圈当中。 可以上这种反应,周珩都没有,她直接跳了过去,冷静地接受了一切,还强迫自己听清楚警方的每一句话,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基于以往的经验,傅明裕基本可以肯定,周珩是知情者,只是知道多少不好说,但最起码,周珩在仔细听警方描述案情,在认真查看案发现场照片的同时,她一定是正在通过这些已知的线索,去筛选可能的作案人。 当然,如果是第一次接触周珩,傅明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出结论。 而到了这一刻,傅明裕也不得不承认,周珩的行动力和思维,的确很超前,起码是他见过的嫌疑人中数一数二的。 至于周珩,她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傅明裕是否在观察她,观察到了多少,她无法一心二用,也没心情去掩饰,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照片和警方提供的线索上。 她的脑海中也第一时间浮现出三个可能对袁洋下手的人,分别是梁峰、许长寻,以及程崎。 之所以将程崎纳入怀疑范围,这纯粹是因为动机。 程崎和袁洋刚刚对许景烨下了手,袁洋就遭此不测,程崎是有动机杀人灭口的。 然而出于情感考虑,周珩又很快将这个可能性放到一边,一来她觉得程崎的为人不会做这种事,他也不是个草菅人命的人,二来以程崎的脑子,应该会有其他控制袁洋的手段,不至于因为怕袁洋走漏消息就出此下策,而且还做的这么草率,在她的车里动手,又把尸体留在那儿。 紧接着,周珩就将注意力放在梁峰和许长寻身上,主要还是因为袁洋遇害的时间和地点。 会不会是因为袁洋开着她的车,而凶手的主要目标是她,袁洋只是做了替死鬼? 毕竟袁洋遇害的契机,不是去公寓的路上,而是从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出来之后,所以极有可能是“认车不认人”。 但这样也有一个问题,杀手不可能不知道她的长相,在看到车里的人不是她之后,竟然还是下手了。 这就有两个可能性,一种是杀了袁洋,对她进行警告,另一种是杀手在杀了袁洋之后,才发现她不在车里。 不,还是不合理。 周珩又看了眼照片,双手握拳放在身前,目光又一次落在袁洋中枪的位置。 他身上多处中枪,但额头那枪肯定是最后开的,那是致命点,如果第一次就打中额头,没必要再在身上补那几下。 可是反过来,如果杀手就是为了要他的命,他应当知道额头是最有利的位置,没必要先瞄准身体,而且还不是心脏。 最主要的是,前面的车窗上只有一个弹孔…… 周珩凝眉想了片刻,将照片还给傅明裕。 至于她的车和车上的东西,现在为止都还属于物证,警方暂时不能还给她。 傅明裕坐在她对面,没有将照片收起来,而是依然摊开着,并用手点了点,问:“怎么样周小姐,要不要聊聊看法?” 周珩一顿,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问:“我想到一些事,但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我也不希望我的个人见解,会影响你们警方的破案思路。” 傅明裕说:“只是聊聊,说影响还谈不上,现阶段,你能提供的东西越多,对我们破案越有帮助。” 周珩点了点头,完全不在意自己接下来的这番话,是否会令警方认为她是在转移视线,进而令她的嫌疑上升,她只想知道是谁动的手。 于是,周珩说:“首先,我感觉这次对方的目标不是袁洋,而是我。是我前一天跟他说好了,他今天会来接我上班,也是我今早告诉他,我的车在公寓的地下车库。如果对方要杀的是他,完全没必要等他拿到我的车之后。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动手的人想嫁祸给我,虽然手法很拙劣。” 这一点,傅明裕倒是不怀疑。 如果周珩要杀袁洋,犯不着做的这么明,还选在这个时机,还将实体留在自己的车里,除非她脑子进水了,就是想引起警方的注意。 周珩继续道:“其次,刚才我想到,或许对方是杀错了人,误将袁洋当成我,或是因为我就坐在后座。他们可能用某种方式,将袁洋引到巷子里,再对着驾驶座开了第一枪,迫使车停下。然后走近了,又对着袁洋补了几枪。但问题是,只要在额头补一枪就够了,为什么又对着身体开几枪,还都不是致命部位。难道这个杀手心理变态,想要折磨袁洋?还是他发现我不在车里,很生气,就拿袁洋泄愤?” 周珩的语气虽然听上去大致平缓,可在尾音时还是有压抑不住的颤抖。 说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等到缓过来,才接着说:“最后,我又想到第三种可能。这个杀手开了第一枪,只是为了令袁洋受伤,一时无法动弹。然后,杀手来到跟前,他和袁洋说了一些话,而这些话的内容应该是和我有关的。我不知道杀手问了什么,也猜不到袁洋有没有照实回答,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被杀了,临死之前还受了一番折磨。” 周珩话落,看向傅明裕,又道:“我想知道,法医报告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到时候你们是不是就能大概还原案发经过了?” 傅明裕扫了周珩一眼,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急迫:“起码哪一枪是先中的,哪一枪是后中的,法医一定能验出来。不过就你最后说的那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周珩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傅明裕:“什么?” 就听傅明裕说:“经过我们现场痕迹检测,初步判断,当时应该由两名凶手。” 周珩没接话。 傅明裕从文件夹里拿出另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 照片主要拍摄的是袁洋的颈部,上面有一道细小的血痕,很难发觉,但拍摄是用放大镜头,所以清晰可见。 傅明裕说:“这倒伤口我们已经证实了,是在袁洋生前留下的,伤口很新,凶器也很锋利,推测是在案发时留下的。” 推测? 周珩提出疑问:“怎么知道是案发时,也许是案发前袁洋自己不小心划的?” 傅明裕点头:“也是有这种情况,只不过可能性比较低,因为通过伤口的走向可以判断,它是从前向后划出的血痕,还是刀伤。也就是说,在案发时,可能有另外一个人坐在后座,用刀抵住袁洋的颈部动脉。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袁洋刚将车开上大路,就突然拐进小巷子里。” “至于你刚才说,袁洋在临死前被逼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可以回答你,这个正面开枪的凶手,后来还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应该在里面逗留了五六分钟,补枪的角度也都是从右侧击中。而我们距离小巷最近的监控也拍到一组画面,有一辆假牌照小轿车,在你的车驶入小巷之后十分钟,从另一边小路离开了。” 十分钟,就完成了问话、折磨到杀人的过程,这么粗算下来,杀手和袁洋的对话的确也只有几分钟。 那么在这几分钟里,他们都聊过什么? “这就奇怪了……”周珩喃喃道。 傅明裕跟着问:“你想到什么?” 周珩抬眼:“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想通过袁洋问出一些关于我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说实话,我也很少跟袁洋讲自己的事,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但袁洋很聪明,他遇到危险,应该会想办法和杀手周旋,或者还会编出一些东西来拖延时间。以他的能力,不至于只周旋五六分钟,难道杀手不想知道更多吗,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人杀了?除非……” 除非,杀手原本就是要杀袁洋,逼问只是顺带。 周珩想到的事,傅明裕自然也想到了,只是他有些意外,周珩的思路转的这么快。 傅明裕又问了几个问题,周珩都是知无不言,她是真的想尽可能地提供资料,尽早破案。 直到傅明裕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周小姐,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目标了?” 周珩极轻的眨了下眼,说:“没有。” 傅明裕笑了:“你在撒谎。” 周珩却很平静,也很冷静,她根本不打算掩饰:“那你就要想办法证明了。” 傅明裕没接话,只是眯起眼。 随即他明白了,周珩就是希望他对她的隐瞒产生怀疑,而不是因为这次配合调查就释疑,只要警方将重点放在她身上,那么以她为中心的人际关系圈都会陷入调查包围圈,而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灯下黑 第230节 到周珩离开之前,她在笔录上签了字,又按了几个手印,最后站起来,和傅明裕握了一下手,如此说道:“其实我是有怀疑的人,但我不肯定,我也不想轻易下判断,不希望我的主观认知影响你们的调查方向。再说,我怀疑的两个人,他们都很高明,肯定有办法切断这件事跟他们的联系。我不想在这时候打草惊蛇,只希望你们能将我身边所有的嫌疑人都挖出来,告诉我他是谁。” …… 周珩心不在焉的从北区分局出来,脑子里还徘徊着袁洋遇害的种种细节。 还有梁峰和许长寻。 她下意识认为是他们其中之一派人做的,事实上,她本能认为许长寻的嫌疑更大。 但问题是,如果是许长寻,那他是知道她这几天住在许景昕的别墅里的,既然知道,又怎么会只认车不认人? 还是说,就像刚才她怀疑的那样,许长寻不只是要针对她,给她一个警告,也是真的想要袁洋的命? 除了许景烨那件事之外,她还真想不出其他原因。 周珩一边想一边走出分局大院,来到路边站定了,这才想起拿出手机叫车。 可还没等她叫,停靠在马路对面的车就掉头开到跟前。 车门开了,走下来的是代驾,而坐在副驾驶座的正是许景昕。 周珩又将手机按掉,坐进驾驶座,问:“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跟过来看看。”许景昕说。 周珩安静了片刻,才将车驶上主路,开往长丰集团。 许景昕没有着急发问,他看得出来周珩还在消化期,还需要将从外界接收进来的信号整理清楚。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等快到公司了,周珩才忽然开口:“傅明裕的意思是,凶手有两个人。” 许景昕看了过来,随即就听周珩将做笔录的内容转述了一遍。 等到周珩话落,车子已经来到地下车库。 停稳了,但两人都没动。 直到许景昕解开安全带,说了这样一句:“我的看法是,凶手的第一目的,就是要袁洋的命,给你警告,才是顺带。” 周珩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许景昕继续道:“逼问和你有关的事,完全可以选在一个不惊动任何人的时机。而且这种事要背着人做,没必要这么明。特意选在你的车里,这本就是一种警告。而且对方非常有恃无恐,认定你拿他没办法。其实这样分析下来,事情反倒明朗了,就只需要想,到底是谁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周珩轻声开口,却很直接:“许长寻。” 许景昕有些意外:“你觉得,他已经知道袁洋对许景烨下手的事了?” 周珩说:“我也只是猜测,虽然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连警方都还没查到袁洋头上。” 许景昕没应,只是靠着椅背沉思着,睫毛落下,在他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周珩等了片刻,问:“你怎么看?” 许景昕醒过神,恢复如常:“是谁做的我还没有思路,比起这个,有一点我更好奇。” “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说:“凶手和袁洋只有几分钟的交流,在这几分钟里,袁洋一定已经意识到自己躲不过去了,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死。那你说,以袁洋的头脑,他会利用这最后几分钟做什么呢?” 周珩轻轻皱了下眉:“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留记号给我?可是,警方好像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 许景昕并不坚持,只说:“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两人很快下了车,一路上楼来到海外部。 刚进部门,就有主管来找许景昕,周珩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坐在位子上发呆。 不会儿,黄瑛端着热茶进来了,她叫了周珩几声,周珩只是摆了下手。 黄瑛离开后,周珩又翻出手机,点开她和袁洋的对话框。 他们在微信上的对话都很简单,无非就是她让袁洋去做事,袁洋照办,或是她告诉袁洋什么时间开车来接他等等。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交流,到如今看来,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那个叫她“姐”的人,再也不会回复消息了。 周珩闭上眼,撑着头,又静坐了许久。 她眼睛有点酸涩,但没有哭,她心里有点堵得慌,但无处发泄。 而事实上,周珩也并非像傅明裕以为的那样,已经跳过了震惊、否定和逃避现实的阶段,她只是暂时将那些情绪压了下来。 等到这一刻,它们又一股脑的冒了出来。 周珩觉得很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场噩梦。 她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是搞错了,袁洋待会儿就会在微信上跳出来,跟她道歉,解释今天为什么没有去接她。 这是人在突闻噩耗时一定会出现的心理过程,周珩也没有例外。 她睁开眼,又开始翻看她和袁洋的微信对话,很快就看到几天前许景烨出事时,她联系不到袁洋的那段。 她想,这段聊天记录警方也会看到,再对比时间,就会发现刚好和许景烨出事的时间相吻合,兴许就会怀疑到袁洋头上。 到那时候,警方大概也会怀疑到这是许家的报复,又或者再度怀疑到她头上,毕竟袁洋是她的司机,却对她的未婚夫下手。 但这些事,此时的周珩也只能想到这一步,她脑子很乱,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测更多。 如今回想起来,她最后一次见到袁洋,还是从上一次自许家出来之后。 袁洋开着车,程崎就坐在后座。 而在当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此后将是永别。 想到这里,周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想顺顺气。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周珩又回到桌前,来电显示是陈叔。 就听陈叔说:“小姐,家里出事了,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周珩没有多想,拿起包就往外走,只在经过门口时,和坐在桌前的黄瑛匆匆交代了一句。 …… 周珩没有去开许景昕的车,她随手叫了一辆车,就在半路上听陈叔说,前一晚大宅遭遇入室抢劫,主卧和周楠申的书房都有歹徒留下的痕迹。 周珩觉得奇怪,就问陈叔,既然是昨晚发生的,怎么现在才发现? 陈叔说,昨晚蒋从芸很早就回房了,说是头疼头晕,吃了药就睡了。 而陈叔和在家里负责做饭、打扫的阿姨,也睡得比往常要沉得多,都是一觉睡到今天中午。 等到几人起来一看,才发现屋子后窗被人撬开了,安保系统也瘫痪了。 周珩在路上无暇细问,等到赶回周家大宅,走进周楠申的书房,才发现一室狼藉。 陈叔和蒋从芸就站在屋里,蒋从芸脸色极差,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骂骂咧咧的。 周珩扫了一眼,将陈叔叫到门外,问:“报警了么?” 陈叔小心翼翼的回道:“夫人不让报警。” 也是,周家的人都忌讳警察。 周珩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说:“没关系,如果你们想报警,就报吧,书房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保险箱里的我早就拿走了。那些东西我也看过了,不涉及周家的命脉。我爸考虑得周到,不会将要紧的东西放在书房的保险箱这么大意。至于他都放在哪儿,你最清楚了不是么?” 这番话声音很低,只有陈叔听得到。 陈叔眼神有些闪烁,大概也没想到周珩会把话题转到这里来:“小姐,不是我不交给你,是先生嘱咐的。”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拿出来也没关系……”周珩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秒,“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要小心自己的安全,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哪天出事了,我又有需要,也知道去跟谁要那些东西。” 陈叔问:“小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周珩安静了两秒,最终说道:“袁洋,被人杀了,就死在我的车里。我早上才去警局做了笔录。” …… 自周家大宅出事之后,不过半个小时,周珩就收到公寓业主群传来的消息。 她平时是闭群的,有什么事也不会第一时间看到。 但这次因为接连出事,周珩静下来后想了想,便鬼使神差的点开了业主群,刚好看到里面几个业主正在讨论,说什么物业保安不到位,安保系统被人黑,又说昨晚停电了等等。 周珩觉得有异,就给物业去了一通电话。 物业经理知道周珩的身份,架不住她一再追问,就小声透露了几句,说是前一天晚上,安保系统是出了问题,疑似是有黑客侵入,但折腾了一个小时,又突然好了,连电力也恢复了,应该是抢修及时。 自然,物业还不忘吹嘘一番,说他们预案的紧急措施到位,请周珩不要担心等等。 周珩没有多言,很快切断通话。 而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对她的一次严厉警告。 离开周家后,周珩没有回公司,而是先回了一趟公寓。 公寓的门没有撬开的痕迹,许景烨给她换的电子锁不是那么容易破开的,而她用的也是特质门。 屋里也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这大概就是因为公寓的安保系统没有被人成功破解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周珩心里仍是后怕。 幸好她昨天已经将重要的东西和“周珩”的日记本都拿走了,·而周楠申留在保险柜里的东西,她在第一时间就去银行开了密码箱,将它们锁了起来。否则,万一这里的安保系统也扛不住,岂不是连锅端了? 周珩坐下来,盯着空旷的屋子。 到此,她又突然觉得,整件事未必是许长寻做的,起码单就安保系统破译这块,这不像是许长寻会干的事。 许长寻那么了解周楠申,怎么会不知道以周楠申的狡猾,绝不会将重要东西放在自己家里? 既然知道,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如果不是许长寻,又会是谁,梁峰也没理由这么做啊。 正想到这,周珩的包里传来一声老式的手机短信提示音。 周珩立刻将包里的老爷机拿出来,是程崎给她的那部,但它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 周珩点开短信一看,就两个字:“开门。” 周珩来不及细想,立刻奔向门口。 打开门,就见到身体倾斜,肩膀倚靠着门框的男人。 灯下黑 第231节 那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 第163章 13 chapter 13 周珩明显松了口气, 程崎也将此看在眼里,又见她打开门,毫无防备的要请他进来, 他却是脚下一顿,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自嘲的一笑, 抬脚迈过门槛。 周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进厨房煮热水倒茶。 程崎就坐在沙发那边, 少有的沉默。 等周珩端着茶杯过来,递给他, 坐下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早上去了警局,是因为袁洋。” 程崎抬起眼皮, 和她对视了一秒, 便又落下,轻点了下头。 周珩的话就顿在此处, 显然程崎已经知道了。 既然知道, 那有些事就无需多说。 周珩想了想, 转而说:“我开始以为, 袁洋是替我挡了灾,后来又觉得,下手的人根本就是要他的命。就我目前了解的, 我想许长寻的嫌疑是最大的, 原因么就是因为许景烨。但我想不到,许长寻这么快就会查到袁洋头上。” 周珩一边说同时一边观察着程崎的反应,他安静得过分, 周身气压也过低, 就她的了解, 程崎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或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或是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可他还是来了,就说明他想给一个交代。 周珩等了片刻,就见程崎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渐渐恢复平静的茶叶,随即端起来喝了口,放下后,仿佛终于鼓足勇气一般,说道:“这件事,是因为我,我要负主要责任。” 周珩:“你?我不懂。” 程崎声音很沉:“一开始就是我考虑不周,我知道袁洋一直想为他父亲讨公道,所以当我知道梁峰要对许景烨下手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找到袁洋。袁洋很快就下了决定,他想要许景烨的命,他怕过了这次就再没机会了。现在看来,当时是我们太操之过急,太草率了。”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周珩皱起眉头,一开始越听觉得奇怪,也有点搞不清楚程崎的逻辑。 且不说他们是否太操之过急,哪怕许长寻是因为这件事才要袁洋的命,那也是袁洋自己选的路,和程崎有什么关系? 除非…… 周珩张了张嘴,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也因此生出阵阵寒意,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和许长寻无关,是……梁峰做的?” 程崎直勾勾地看过来,眼神笃定:“这是我的推断。” “可……为什么呢?”周珩问:“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程崎说:“如果只是以有无好处来论,那就不是梁峰了,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早就疯了。我的感觉是,他这么做不只是要给我一个教训,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也是要将许家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你虽然答应和他联手,可他还需要更进一步的保证,形势发展到现在,你要是再跟他玩花样,不管是拖延时间还是阳奉阴违,你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当然还有第三点,那就是在袁生的事情上,梁峰帮过袁洋,可袁洋却违背他的意思。梁峰对于背叛他的人,从来都不会留情面。” 说到这,程崎话音一顿,隔了几秒又道:“不过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么做或许还有其他目的,只是我还没想到是什么。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明白话——虽然你和许家不可能共存,但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中计,将此算在许长寻头上,那梁峰就得逞了。” 周珩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你是特意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过来的?可现在风头正紧,我还以为你是有更要紧的事……” 程崎扯了扯唇角,终于露出第一抹笑容,很淡,而且很快就消失了:“这件事我不便在电话里说,让人传话也没有百分百可信的对象,还是我亲自来一趟保险。” 安静了几秒,周珩轻叹道:“谢谢。” 程崎扫过她:“说什么谢啊。” 一阵沉默。 周珩垂下眼,又想了想他刚才的分析,片刻后才回应道:“我想你说得是对的,梁峰的行事的确很出人意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二十年间走到如今的位置。还有你刚才说,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我也觉得事情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随即周珩又话锋一转,问:“对了,昨天周家大宅的安保系统被人破了,还有我住的公寓也是前后脚出事,但这边最终还是防住了,这件事和你有关么?” 程崎应了声:“我的确插手了。但周家那里,我没管,不是管不了,而是如果我两边都出手,一定会引起梁峰的怀疑。我本以为他只是利用安保系统来引导你误会许家,没想到他还安排了后手……” 说到这,程崎又垂下眼。 周珩见状,问:“既然你想到是他的做的,有没有可能猜到是谁下的手?” 程崎摇头:“他惯用那几个人,都已经排除了,今早下手的人应该是他埋伏的暗线。而且我猜,这条暗线就在许、周两家的范围内。” 在许、周两家的范围内? 周珩拧着眉,站起身在屋里踱步了两圈,同时脑海中也浮现出一串名单。 可如果只是这样过滤,毫无蛛丝马迹,根本猜不到是谁。 周珩又坐回来,说:“无论如何,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留意的。还有昨晚的事,也谢谢你伸出援手。其实昨天白天的时候,我就把放在这里的重要东西都带走了,这两天我住在许景昕那里,所以就算安保系统被人破坏,我也不会有事。但无论如何,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又住在这里……” 周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程崎打断了:“你住在许老三那儿?” 他的脸色也略微有异,眼神逐渐古怪。 周珩顿住:“是啊。不过原因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信,我是因为梦游症的关系才去的,最近发病频繁,我需要一个人看着我,再将我梦游时的表现告诉我。现在除了他,我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 “哦。”程崎声音极轻的应了一声。 隔了两秒,程崎又问:“那这几天有什么进展?” 这话问完,却没有人回应。 安静了好一会儿,程崎看过来,却见周珩一直盯着自己,也不答话,也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程崎终于忍不住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周珩这才说:“有点进展,她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 随即就听周珩说:“她说,希望你能帮忙救许景烨,无论你让她做什么,她都答应。” 程崎的表情瞬间变了。 周珩就抓住了这个瞬间,轻声吐出一个事实:“我梦游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件事你一直知道,你们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我说得对么。” 周珩看上去非常平静,没有指责或埋怨,也没有动气,那些都是无意义的情绪,她甚至不怪程崎的隐瞒,她知道程崎一定有他的理由,而她就只是想知道真相。 而周珩让许景昕来做梦游症的观察者,这一举动也是程崎始料未及的,若非如此,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事到如今,周珩还直觉地认定,她一直想找到的关于绑架案的真相,其实就藏在另一个自己那里,她根本没有忘记,只是换了一种储存方式。 可是要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凭她自己又办不到,她们既是共生关系,又有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周珩就沉默地等待着,看着程崎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又从茫然到怔忪,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他又别开视线,苦涩地笑了笑。 然后,他看过来,这样说道:“我想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件事。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会是这样的方式。我原本还打算,等到许家的事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找机会告诉你……” 说到这,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周珩接道:“这个契机的确很突然,可我更相信缘分,它选择这时候露出来,就有它的道理。其实我现在的承受能力已经好很多了,我不会因为知道真相,无法接受,就把自己逼疯,我完全可以接受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我也做好了准备要为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因果循环,这是正理,我若做了坏事,我会有恶报,功过不能相抵,我都明白的。” 其实有些事,周珩心里早已有了预感,只是她从没有以这样的方式,这么直接的吐露出来。 她也想过,以程崎的为人和做事风格,他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隐瞒另一个她的存在,而无论她如何找借口,都无法躲避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程崎,是在保护她。 她当年受到的刺激,应该不是因为她是个受害者这么简单,更大的可能是,是她直接或间接的害了某个人,而且还目睹了自己造成的恶果,因此受了刺激。 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周珩。 “程崎……‘周珩’,是我害死的,对么?”周珩终于问了出来。 程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随即下颌线也浮现出咬紧的痕迹,然后他低声说道:“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 果然…… 周珩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心口也仿佛被人捏紧了一般,一阵阵的紧缩。 可是当这一切都过去时,她只觉得轻松。 “我就知道,我的感觉是对的……”周珩喃喃道。 程崎又道:“不过不是你动的手,最后会酿成那样的局面,也超出了原本的预计。” 周珩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又问:“这件事里,是不是也有许景烨的推波助澜。” “是。”程崎说:“他根本不打算让两个人都回去,他认定,周家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周珩看向他,又一次准备开口,她想知道绑架案的全部过程。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程崎看穿了她的念头,抢先一步说道:“但那几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在现场,我不知道。现在,许景烨是除了你之外,唯一的知情者。” 周珩摇头,有些怀疑道:“我不明白。” 程崎解释道:“绑架案最初是你我一起策划的,你只是提了一个念头,后续由我来安排。可是到最后出了岔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许景烨知道了,他收买了那几个人,所以事情的结果才会和咱们预想的不一样……” 周珩半晌没有接话。 她的脑子忽然就乱了,可是在混乱中,却逐渐浮现出一条清晰的线索,仿佛正在将所有散落的线索有序的串到一起。 许景烨虽然收买了绑匪,可他是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待在那个仓库的,那几天仓库里就只有几名绑匪,和她以及“周珩”。 当然,许景烨可以发号施令,比如让绑匪侮辱她。 可是除此之外,那几天中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最后演变到一个“疯”了,一个惨死,这里面的细节和转折,就只有另一个她才知道。 至于那几名绑匪……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又问:“我后来听说,那些绑匪也都死了,是你做的,还是许景烨?” “是梁峰找人做的。”程崎说:“他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很生气,也知道周家在追踪线索,调查绑匪的行踪,就提前动了手。” 原来如此。 周珩轻轻喘了口气,不由得笑了:“其实就算灭口了也是一样的,周楠申早就猜到有人在暗中对付许家和周家了。他也猜到了可能是梁峰。只是这些年梁峰躲在美国,他给一些重要人物做黑白手套,有很多人替他断后,还要保他,连周家的消息网都追不到他的尾巴,总是在关键时刻就被切断。”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很难动他。但我相信,一个人的运气是会用完的,他也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就算人不收他,天也会收他。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本事看到这一天。” 第164章 14 chapter 14 ——只是不知道, 我还有没有本事看到这一天。 这话听上去有点丧,但周珩并非自怨自艾,也不是放弃了躺平了, 她只是站得高了,看得更清楚了。 包括权力与权力之间的悬殊,以及时不与我的意思。 灯下黑 第232节 周楠申倒是心机深沉, 如果只拼脑子,许长寻不是他的对手, 但说到时运、气数,周楠申就是差了一截, 早早就蹬了腿。 周珩还记得许景昕之前讲过的那个例子,某官员看到检察院的车, 还没等被带到地方, 在车上就把一切都交代了,还生怕少说了。 这么容易就认怂了, 听上去挺没骨气的, 就这么点胆量干嘛还贪呢, 为什么不夹紧尾巴做人?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 这就是有自知之明,因为眼界宽,心里清楚, 知道反抗、狡辩都没用, 这也不是诈和,早晚都能调查个十之八九,挣扎是没用的。 以前没有坐上这个位子, 周珩就只想尽快得到它, 也多次幻想过爬到山顶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必然是神清气爽,如今坐上来了,风景也看到了,却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 这阵子,周珩自觉老了好几岁,心境上过尽千帆。 说话间,自然也带出来几分和过去不一样的世故、成熟。 程崎听了,却不认同,只道:“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的。” 周珩看过来,微微笑了下,笑意却很浅。 即便她知道这句只是安慰之词,也是暖心的。 隔了几秒,程崎又道:“你也不用泄气,事情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周珩说:“我不是泄气,而是以前目光短浅,自己追求的事物只幻想好的一面,如今突然清醒了罢了。你距离梁峰最近,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一旦他开始动作,我挣脱的几率有多低,你只是不忍告诉我。” 程崎没接话,可他的眼神却藏不住。 周珩知道,她的感觉是对的。 片刻后,周珩又是一笑,忽然换了个话题:“去年有一次打车,在路上听那个司机讲了个故事,说是他在南方的表弟。老家拆迁了,那个表弟一下子拿到了六千万拆迁款,立刻膨胀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结果呢,他在一年之内就把钱花完了,还欠了一点债,最后疯了,跳楼自杀。” 程崎依然沉默着,可他明白周珩的意思。 周珩指了指自己的头,继续道:“其实人不止会因为坏事而受刺激,也会因为好事走向绝路,好与坏只在一线之间,能不能接得住上天的考验,和这里是直接挂钩的。” 周珩的话只说了一半,程崎也没有追问。 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他的时间也有限,不能待在这里太久,后面两人也只闲聊了两句,不多会儿他就起身走了。 周珩没有挽留,只将他送到门口。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以程崎的能力和机智,他不只是最了解梁峰的人,也掌握着摧毁梁峰的“钥匙”。 但他并不会轻易示人,也不会妄动。 这条路不仅艰难,而且危险,那是拿自己的命在玩。 周珩讲了一个故事,程崎就意会了。 她是在表达关心,也是在劝他不要太激进,不要心存侥幸,要见好就收。 道理很简单,但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以许景昕的作风,他会收集证据,交给可以处理的人,至于处理结果是否尽如人意,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 可放在程崎这里,他不会走这条路,他会利用那些把柄,来跟梁峰博弈,这就跟走钢丝差不多了,结果可能是你死我活,也可能是同归于尽。 …… 周珩从公寓出来后,没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去了许景昕的别墅。 别墅里空无一人,周珩就在客房里研究那些日记本。 她身上的谜题还没有解开,而她始终认为,一个绑架案不至于将她刺激的分裂出第二人格,这种征兆应该追溯到童年时期,只不过绑架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顾她十六岁以前的人生,那跌宕起伏的刺激程度,比大多数人的一辈子都要精彩,而那十几年正是她性格养成的关键时期,一个想不开就可能反社会。 如今想来,她倒不是没有往那个方向发展,只不过换了一种表现形式,干脆分裂出一个极端的,有攻击性的,反社会倾向的“她”。 周珩翻看着日记,自然也看到了“周珩”记录的关于她去见心理医生的一些回忆——这样的安排是从“周珩”十一岁开始的,但日记本里没有提到原因。 而在她看来,这大概就是周家安排的一项疏导课程,就和课外辅导差不多。 周珩记得自己第一次接受心理咨询,还是在她被接回周家三个月后,周楠申的意思是,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适应环境也比较差,防备心重,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目睹梁琦的死。 还有,她和“周珩”当时的心理医生是同一个人,辅导几乎都是在周家进行的,少有的几次会去诊所,医生的意思是,在自己更熟悉的环境里,会更有安全感。 就算那位医生时间忙,排不开,或者人在外地赶不回来,也会以视频的方式进行。 不过周珩对当时的内容都忘过了,反倒是后来顾瑶的那番话,令她至今耿耿于怀,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 顾瑶对“周琅”的评价不高,会不会跟她的病有关,是否在那时候,顾瑶就已经看出端倪,只是她自己没有觉察呢? 周珩很快翻看完一本,没有发现和柳婧有关的东西,又随手拿了一本。 这本日记的记录年纪稍小一点,是“周珩”十二岁以后写的,但内容断断续续,不是每天都在坚持,笔迹也是稚嫩的,还是一笔一划的阶段。 人的笔迹是会随着年纪的不同产生变化,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笔迹就不一样,到了三十几岁又是一个样,但成年后的笔迹就算再怎么变,也会留一个雏形在。 其实周珩早就发现了,这些日记本的笔迹前后变化跨度极大,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但她不会用字好看还是难看来评价,而是通过这些字来判断这个时期的“周珩”,她的性格和情绪是否稳定平和。 十二岁的“周珩”,字体飞檐走壁,没有根基,记录的内容或茫然或困惑或愤怒,基本上都是在她情绪极其负面的时候,才会写上一篇,所以整体看下来就像是一本情绪发泄记录。 十三四岁开始,“周珩”的情绪稳定得多了,记录的内容多了一些开心的事,连记录的次数也变多了。 再往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日记本里便多了一个常客,就是许景烨。 当然,跟他有关的都是喜悦的事,仿佛少女怀春的记事簿。 另外还有一个现象,也是周珩很早就看到的,那就是关于“周琅”的所有发泄记录,都单独用了一个本子,而没有和“周珩”的日常记录放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这个专门用来诅咒、记恨“周琅”的日记本,她才知道原来“周珩”对她痛恨到这个地步。 周珩倚靠在床头,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越看越困。 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表达能力是非常有限的,她都不知道几年前的自己,是如何看完这些逼逼叨叨,这才几分钟,就像是被数学老师逼着做题一样。 周珩打了个哈欠,想着再看两页,坚持不下去就换一本。 就在这时,她翻到下一篇,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行字:“我又见到了那个奇怪的阿姨。” 周珩反应慢了半拍,随即又定睛看去,直到把整个段落都看完。 “周珩”表达的不够清晰,但大概意思也说明白了,陈叔带她去心理诊所的时候,在那里看到一个奇怪的阿姨,这个阿姨除了发呆,看窗外,就不会别的。 这不是“周珩”第一次见到她,陈叔和那个阿姨好像认识,还跟阿姨说,她的名字叫“阿珩”。 那个奇怪的阿姨听过以后,终于有了反应,嘴里重复了好几遍,还看着她笑。 她觉得很不舒服,只想立刻回家。 后来,那个奇怪的阿姨就被人带走了。 奇怪的阿姨,发呆,看窗外…… 这些过去周珩不以为意的信息,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意义重大。 这个阿姨就是柳婧么,还是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不会是陌生人,这里提到,陈叔跟对方提起了“阿珩”这个名字,如果是陌生人,陈叔不会这么做。 难道说,“周珩”在心理诊所遇到柳婧,是周家事先安排好的? 而“周珩”偶尔被带去心理诊所,都是为了见柳婧,要不然为什么不在周家进行呢? 这之后,周珩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快速翻看其他的日记本,试图找到“奇怪的阿姨”这样的字样。 在这之后,“周珩”一定又见过她,只是不知道频率是多久一次。 周珩看的眼睛都花了,最终也只找到三篇,一篇是在“周珩”十四岁时,另外两篇则是在她十六岁。 周珩仔细看了内容,发现“周珩”对那个奇怪的阿姨熟悉度,有了很大飞跃,这绝不是只照过几面的人就能产生的熟悉感,她们一定见了很多次,只是没有写下来。 这就很被动了。 “周珩”写日记是很随心所欲的,她未必会将所有觉得特别的事都记录下来,又或者那是别人认为特别的事,而她虽然是当事人,却感触不深,连提一笔都懒得。 就好比说,“周珩”就花了很多篇幅发泄对“周琅”的厌恶,又浪费了不少笔墨,抒发她对许景烨的情愫,实质性的内容反倒不多。 思及此,周珩定了定神,又将摘出来的几篇日记,反复看了好几遍。 十四岁时,“周珩”和柳婧已经有了几句对话了,“周珩”的说法是聊了几分钟,她觉得柳婧傻乎乎的,但是因为柳婧一直对她笑,笑容很亲切,她也不好意思发脾气。 而十六岁的第一次提到,“周珩”正值青春期,她的脾气和情绪都越发不稳定,和柳婧聊天也非常没有耐心。 因为柳婧听不懂她说话,智商不在线,她觉得很烦躁,就对柳婧发了火。 柳婧没有害怕,也没有攻击回来,而是一直安慰她,还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周珩”瞬间没了脾气,觉得自己跟一个智障发脾气,自己也是智障。 到了十六岁的第二次提起,“周珩”只有两句话:“我又遇到了那个奇怪的阿姨,我说了自己的事,她听不懂,却很专心地听我说话。我感觉得出来,她很喜欢我。” 到这里,周珩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个专心听“周珩”讲心事,讲秘密的忠实听众,而且还听不明白,即便听得再多也不会说出去,会永远保守这些秘密,并且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喜欢她,对她展现自己最温柔的一面。 这样一个柳婧,她甚至不能称之为“朋友”,可她却是最特别的存在。 只是周珩的思路刚走到这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很轻,却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阿珩,你回来了?” 是许景昕。 第165章 15 chapter 15 周珩将门打开时, 思绪还停留在日记本的内容里,面容还有些纠结。 许景昕见状,问:“怎么了?” 随即他又看到摊开在床上的那几个日记本, 以及放在旁边桌上高高的一摞,这才明白了。 “找到新线索了?” 周珩应了一声,很快将找到的几篇指给他看。 许景昕没有坐在床上, 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捧着日记本, 手杖就放在旁边,看的很仔细, 神情淡漠,完全不像是周珩那样发愁。 周珩此时却在想, 日记里只提到这些只字片语, 也不过就是进一步证明了“周珩”和柳婧很早就建立了聊天关系,而她们之间也一定留下某种暗号。 灯下黑 第233节 但问题是, “周珩”已经死了, 她上哪儿去问暗号呢? 周珩烦躁地叹了口气, 再一抬眼, 见许景昕已经放下日记本,正看着她,她说:“我今天情绪很差, 看了一下午日记, 看得有点头疼……” 许景昕将日记本合上,说:“今天不要看了,你需要休息。” “可是……”周珩却不甘心。 许景昕将她打断:“这就跟健身是一个道理, 你如果每天都在锻炼肌肉, 进步会很缓慢, 但如果你中间选择休息几天,给肌肉一个修复的时间,等到再开始健身时,会有可喜的进展。至于你,现在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你需要时间重组消化。” 周珩明白他说的道理,也知道不能逼自己太紧,乱则容易生错,本就是出于盲猜的状态,更不可能猜到靠谱的结果了。 安静了片刻,周珩情绪沉淀下来,遂将白天发生的事不紧不慢的讲述了一遍,同时她也在观察许景昕的反应。 许景昕很少面露惊讶,就算听到意外之处,也只是眉梢微动。 有时候,他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疑惑,进而移开目光,仿佛在琢磨什么。 周珩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却很会察言观色,加上她对许景昕也有一定的了解,单看他的情绪反应,也能推演一二。 她记得刚才许景昕感到疑惑的几个点,分别是当她问程崎“周珩”是不是她害死的时候,程崎的回答是“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共犯”,还有程崎承认说绑架案是他们一起策划的,以及程崎最后说的那句“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虽然周珩不明白这几点有什么特别之处,会引起许景昕的反应,可按照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和下意识的反应来推断,这几点必然是和许景昕心里原本的认知有出入,或者相悖,才会令他产生疑惑。 这就更令周珩困惑了,难道在许景昕的认知中,程崎不该这样说,还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周珩先前忽略了,如今才意识到,那就是袁洋的死讯,最早是许景昕探知的。 当时因为事发突然,后来她又去警局配合调查,紧接着周家大宅和她的公寓安保都发现问题,再来又从程崎口中了解到绑架案的部分真相,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这段。 许景昕只说是找了一个朋友去查看,发现她的车在小巷里。 那是怎样的朋友?就在附近么? 竟然比警方还要快,能第一时间找到藏在巷子里的车,还能不动声色的来去自如,且没有被警方调取的监控拍到,进而请去问话? 又或者说,监控拍到了,警方也看见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将这位“朋友”的行踪纳入侦查范围。 若说许景昕有很多自己的办法,有自己的人手、人脉,周珩是相信的。 但那些东西,说穿了都是许长寻授意的,他大多是接过来用,要说自己开辟的且放心使用的,倒未必有多少。 许景昕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周珩一直知道,她从没有去主动探究过,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根本触及不到核心,是白用功,还会惹人反感。 就像她一样,她也不喜欢被人探究隐私,除非是她自愿分享。 但有一件事,其实周珩心里早就隐隐有一种直觉,只是她从没有深挖。 她还记得,许景昕曾不止一次的或明示或暗示过他的打算,他根本无意接手许家,他力争上游的唯一目的,就是得到再摧毁。 而他所谓的摧毁方式,是要合乎法律的。 问题就在这里,要合乎法律,要打蛇打七寸,要确保收集到的证据,交到能办这件事的人手上,还要确保那些证据是有效的。 能了解这几部且成竹在胸,已经超出了一个禁毒警的职能范围,起码也要是出身法院或检察院,或是其它监察机关。或者说许景昕在过去做禁毒一线的时候对这些就有研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高人指点。 一想到这里,周珩的思路瞬间就通了。 再看许景昕,他仍沉浸在周珩刚才描述的事情里,仿佛也想明白了什么,他感觉到周珩的视线,便看过来。 四目相交,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都变了。 有试探,有洞悉、明了,也有心照不宣的笑意。 许景昕率先问:“怎么这么看我,是想到什么了?” 周珩的表情明显比之前放松得多:“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当然也是因为我自己感到好奇,但我每次想问你,都会被你后面的话题带走。” 许景昕轻笑道:“你这么说,我可听不懂。” “哦,那我就再说得明白点。”周珩朝他的方向倾斜着身体,手撑在床沿,眼神狡猾的眯了眯,仿佛一只小狐狸。 许景昕没有躲开,就迎着她的视线。 直到周珩轻轻吐出三个字:“钟警官。” 许景昕的身体这才几不可见的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了。 无论是前面那个姓氏,还是后面那个职业称呼,都许久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就听周珩说:“人们总说白月光啊,朱砂痣啊,用来形容一个爱而不得的人,但其实它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件东西,要不然哪来的恋物癖呢?同理,既然东西可以,那么一个愿望,一个初心,或是一项职业,也是可以的。你被人剥夺了令你骄傲的职业,可你还有信仰。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许景昕眼神漆黑,坐姿依然稳如泰山:“我的确想回去,我不否认。” “可是回去也要有回去的办法。”周珩说:“哪怕你现在做的事都是不情愿的,被迫的,你也已经涉黑了。要想全身而退,除非戴罪立功。” 许景昕没接话,只看着她。 周珩见他如此坦然,便继续道:“你之前就跟我说过,你的愿望是心安理得、粗茶淡饭。其实我每次想到你这番话都会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决定,按理说不应该轻易地宣之于口,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卖了么?还是说,你的这番话,也有试探我的意思。” “试探?试探什么呢。”许景昕淡淡的反问,似乎已经承认了。 周珩不紧不慢的回答道:“试探我是不是你的同道中人,对权势的眷恋有多深,对周家的财富有多舍不得,能否下狠心舍下这一切。就算我当时还没有萌生出完整的想法,但已经有一定的倾向。而这一年来,你一直在观察我,研究我,你一开始站在局外,你看的比谁都清楚,我有多难,你都一清二楚。你适时出手,给我很多建议,也帮了我不少忙,你知道我一直在给自己谋后路,知道我虽然沉迷于权势带来的力量,却并不愿意跟周家的坟墓一起陪葬。当你的判断和你的试探达成一致时,你就决定开始跟我合作——要让许家毁灭,这对你并不难,可是在这条证据链上还缺了一些关键的部分,它们就掌握在周家手里。也只有我,能帮你拿到。而作为同盟,你也愿意拉我一把。我猜的都对么?” 这番话落下,许景昕的笑容越发浓了。 他缓慢地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聪明,但不卖弄,有观察力,而且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周珩又一次眯起眼睛,声音轻的仿佛只剩下口型了:“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警队,是不是。” 许景昕同样压低了声音,只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没有信仰支撑,岂不是行尸走肉。” 周珩抿紧了嘴唇,没有接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现在她说什么,都比不上这句话的分量。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周珩将周身泛起的战栗按耐下去,这才问:“你有办法把我带出泥潭?” 许景昕思考了一秒,如此回道:“我确实有几分把握。” 周珩想了想,又问:“你之前跟我讲的,坦白从宽在法律上有清晰的标准,就是在提醒我,搜集证据要在点子上,不要不痛不痒,不要让人以为我在隐瞒玩花样。” 许景昕接道:“站在我的角度,我相信你确实还没有接触到周家的核心,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如果今天就有经侦将你带走,你面临长达数月的调查,你说你不知道核心秘密,你说周楠申根本没有交给你,你觉得作为经侦,他们会相信多少?如果他们质疑,你就不够坦白从宽的标准,如果他们相信,那么你拿出的东西,在‘戴罪立功’上的分量就差了一截。” 周珩点了下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要接触核心,就要从柳婧口中得知暗号,那东西只有‘周珩’知道。”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周楠申设置了这一步,就有一定的道理。他不会明知道这是一部死棋还要走,若他真不想你拿到那些东西,直接将它们销毁就好了,根本不用告诉你它们的存在。而他既然设置了,就意味着,他认为你在达成某种条件之后,是有机会拿到的。” 周珩垂下眼,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死结当中。 她嘴里喃喃道:“我不懂,这些年我就没有明白过周楠申……” 许景昕见状,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周珩又突然道:“我还曾经有过两种更大胆地假设,一种是‘周珩’根本没有死,她就像柳婧和我母亲梁琦一样,以某种方式囚禁在某个地方,周家也只有陈叔知道她在哪里。这样一来,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可以从陈叔口中得知‘周珩’的下落,再带她去见柳婧。” 说到这,周珩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又道:“这真的很荒谬。” 许景昕没接话,他只轻轻盖住周珩放在床沿的手,拇指缓慢的在她手背上滑动。 周珩没有躲,她知道他是在安抚她。 周珩又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周楠申是要逼我在柳婧面前扮演‘周珩’。面对她和对外人是不一样的,柳婧虽然精神有问题,可要在这件事上骗过她,我却没有把握。除非,我能给自己洗脑,从骨子彻底变成她,到连我自己都相信的地步。” “这样说,可能会有点矫情。”周珩又是一笑,抬眼看他,“要让我去骗柳婧,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 许景昕吸了口气,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周珩有些落寞,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问:“我能靠着你么?” 许景昕明显一怔。 周珩感觉到了,正准备收回这句话,他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挪到她旁边,一同坐在床沿。 周珩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直到许景昕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前。 周珩的鼻尖触碰到他的肩膀,随即就感觉到他的手落在她的后背,她这才伸出手,去勾他的腰身。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才松动。 她闭上眼,混乱的思路终于开始沉淀了,缓慢的,平稳的。 这个拥抱,是因为他们是同盟,是伙伴么? 还是因为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他只是出于人道关怀? 亦或是有一点男女之情在里面…… 周珩分不清楚,也无暇去分析。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感到了温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她就想多靠一会儿,一点都不想动。 这样的接触,她分外珍惜。 第166章 16 chapter 16 这大概是周珩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力量, 或者说是当她脆弱的时候,才对这种力量体会的额外深刻。 少女时期她和许景烨的纠葛,她大多不记得了, 但如今想来,可能和情愫、□□有关。到后来,她在欧洲有程崎做陪伴, 那又是一种从青梅竹马过渡到朋友的支撑。 至于和其他人的,或不走心, 或虚情假意,或只是礼貌的搂一下。 直到现在, 周珩感受到许景昕胸膛的温暖,以及他手臂的力道, 似乎吸收到某种难以描述的能量。 且不说她如今的思路变化, 和许景昕过去的铺垫有几分关系,是因为他的影响才决定急流勇退, 还是原本她就有这个念头, 只是被他发现了, 进而去引导。 总之经过这次安慰, 她心里原本较早的情绪顿时得到了安抚,心里也平静许多。 周珩虽不信教,却也知道因果和天道循环的道理, 尤其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 更令她看得额外清楚。 周楠申种了恶因,食了恶果。梁峰设计让康雨馨拿到药方,引导她去献给周楠申, 那就是周楠申的催命符。 袁洋意欲杀害许景烨, 触怒梁峰, 梁峰为了给程崎警告,叫人杀了袁洋。 还有许长寻,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三个儿子,一个死于毒品,一个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和他不齐心,这已经是报应的一部分,而且恐怕还只是开头。 至于梁峰,就更显现出一种预兆,正如那句话所说,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随即周珩想到自己,按照程崎的说法,十一年前的绑架案源于她的一次起心动念,因而酿成悲剧。 灯下黑 第234节 即便“周珩”不是死于她手,她也要负主要责任。 哪怕法律放过她,她也要承受后果。 这天晚上,周珩尤其的安静,吃过饭之后就拿着几个日记本,跟着许景昕去了书房。 许景昕坐在书桌前研究她在欧洲的视频,而她就一页一页重温日记里的内容,两人交谈不多,气氛却无比融洽。 说来也奇怪,在欧洲时看着写日记,周珩是抵触烦躁居多,这会儿再看,到有一种彻底抽离出来的轻松,好像她只是一个读者,正在阅读周家两姐妹的故事。 九点刚过,周珩觉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直起腰身,准备起身活动一下。 随即她来到书桌前,给许景昕的杯子里重新注入热水。 他也在此时抬眼,透过昏黄的台灯光线,两人相视一笑。 许景昕问:“打算休息了?” 周珩“嗯”了一声,反问:“你呢,在我回去洗漱之前,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有新发现么?” “暂时没有,早点休息。”许景昕浅笑道。 周珩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有话还没说。 但她也没有追问,想着他大概还需要进一步求证。 周珩也回了个笑容,很快拿着日记本离开书房。 回到客房,周珩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准备洗澡之前,她将衣服脱掉,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看着自己。 她抬起一只手,缓慢的抚摸上胸前的那道疤。 疤痕已经很浅了,但它还存在。 以现在的医学技术,但凡是这种心脏手术留下的疤,即便再怎么整,也不可能完全去除,这也是为什么周家当初要给她做出这道疤的原因。 她根本没得选,甚至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她在医院养了半年,期间多次陷入昏迷,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只能任人摆布。 等到大势已定,周佳已经替她做了选择,要求她扮演“周珩”,还将她赶去欧洲。 周珩冷着脸看了片刻,转身走进淋浴间。 她冲着澡,同时想象着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模样,“她”很狡猾,脾气也大,有些暴力,同时也很任性。 这些特质,和她都刚好相反。 而有一件事,周珩一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从没和许景昕说过,就连自己心里都尽量避免去想。 那就是她和“她”,到底谁才是第一人格? 她不记得绑架案以前的事,而“她”记得。 因为“她”认识程崎,还说让许景昕带话,那说话的口吻,似乎他们很熟悉。 “她”一上来就问许景烨是不是还活着,似乎在“她”看来,他们就是相爱的一对。 还有许景烨失踪,“她”是怎么知道的?是否她经历的这一切,“她”都在暗中“看”到了,还是说她的潜意识在向“她”分享这一切,“她”有绝对的控制权? 人在遭到重大刺激时,身体会启动应激反应,有的人会疯,有的人会自杀,有的人会分裂。 就像许景昕说的,人格分裂通常在幼年或者童年时期。 会不会从那时候开始,她和“她”就交替出现过? “她”经历了她们的少女时代,而她因为更为理智,性格更稳定,所以在成年后才接手? 如果这样的思路没有问题,那么和许景烨谈恋爱的是“她”,在医院饱受折磨,以及后来被赶去欧洲的是她们,而回国后才换成她。 这么看来,从绑架案到医院,到欧洲,这个阶段是一个过渡期,也是她们在博弈、交涉的重要阶段,到最后是她赢了,或者说是“她”暂时妥协了。 而“她”再找机会出现,就是以梦游的形势。 这似乎就像是一个系统出了故障,而在紧急预案时就设置好几个计划,用于负荷不了的情况。 plan a是精神崩溃,彻底疯掉,就像柳婧,plan b则是分裂出一个更成熟,更稳定,更冷漠,低情绪化的人格,用来应对外界,将那个脆弱的,易怒的人格就保护在里面。 她们是女人和女孩,也是大人和小孩,只不过她更冷血,“她”更顽劣。 其实周珩并没有争夺第一人格的兴致,谁是第一都好,反正都是共生的。 可她对有另外一个“她”来分享这具身体,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见的,也不是持躺平的态度,她相信“她”也一样,她们都想驱逐对方,或许也都这么做过。 然而再想到许景昕给的那些建议,想到如果要将对方彻底去除,恐怕要伤筋动骨、抽筋扒皮再去了半条命不可,那种自虐的念头就又淡掉了。 或许现在这样也好,这大概也是一种平衡。 起码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万一生变,许景昕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会制止,会干预,那个“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她也更愿意去当两个人格之中的保护者,毕竟现在这种形势,如果交给“她”来办,那将是另一场灾难。 周珩平静地洗完澡,思路也整理的差不多了,等她出来吹干头发,坐在床沿安静了片刻,就拿出纸和笔,快速写了几句话。 只是还没写完,她又停下来,将那团纸扔掉,又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空白的记事本,翻开第一页,签上名字,随即将刚才想到的几段话完整地写下来。 等她落笔就上了床,本子依然摊开着,就放在床头柜上,笔落在旁边。 而她特意留了一盏小灯,灯光很微弱。 随即她滚到床的另一边,翻了一次身,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而在入睡之前,她竟是期待的。 …… 凌晨将至,周珩醒了。 她坐起身,看到了那盏小灯,很快又看到那个敞开的本子,像是惊讶,而后是好奇。 她爬到床的这边,等眼睛完全适应了光线,这才拿起本子看了起来。 是她给“她”留的言。 “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大家都叫我周珩,或者叫我阿珩。这个名字我已经习惯了,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咱们相依为命了多久,请原谅我的迟钝,我到现在才认识你,还是以这种方式——恐怕这辈子咱们都无法面对面对话了,这有点遗憾。我还是很想和你聊聊天的,和你说心事,那一定很有趣。” “你要给程崎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他没有正面回复,但你放心,等我再见到他,我会尽量说服他。另外我想知道,咱们住在许景烨那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出来过两次,你们都聊了什么?” “对了,许景昕是朋友,他正在帮咱们,你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可以和他聊聊。还有最后一件事,最近外面的形势很复杂多变,而我一直在努力处理,我希望在这个时间咱们能保持默契,晚上归你,白天还是让我来应对,好么?” 看到这里,周珩轻笑出声,好不愉快。 虽然看不到那个周珩在写这段话时的表情,但她大概也能从这番客气的措辞中读出一点,她是在和她商量,却又有点强势,又不希望把这份强势露出来太多,令她反感,于是小心压抑着。 还真是别扭、纠结、矛盾的人呐! 太不可爱了! 周珩咬了咬笔杆,很快就翻开一页,落笔写道—— “阿珩你好,真巧呀,我也叫阿珩。不过我要当一号,你是二号。” “嗯,你是够迟钝的,我早就知道你了,我还一直看着你呢。哎呀,面对面对话的事就不要想了,那感觉挺恐怖的,还是留言吧~” “程崎没有正面回复吗,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狡猾。如果你再见到他,你就告诉他说,他欠我一件事,这次他必须照办。嘻嘻,要让他去救自己的情敌,那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你想知道我和景烨哥哥聊了什么么?那都是我们的悄悄话呀,你为什么要知道?不过告诉你一点也无妨,其实我质问他来着,问他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喜欢你了,哼!景烨哥哥一直在否认,还说很开心我回来了!咦,这么看来,不管是你主导还是我领队,咱们都是万人迷呢。程崎和景烨哥哥喜欢我,景昕哥哥喜欢你~你不要否认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要是他不喜欢你,干嘛晚上不睡觉帮你抓我啊?!” “你说让我和他聊聊嘛,可以啊,只要他不怕被我烦死。至于你说时间上的分配,这个嘛,我要考虑一下——以你之前处理的结果来看,白天的事你那一套有点行不通了,不破不立嘛,不如换我来?” 周珩笑呵呵的写下几段话,最后还补了一句:“以上,写给讨厌的阿珩二号。” 随即她就将笔和本扔到床尾,径自下床,拿起一个抱枕走向卧室门口。 谁知刚打开房门,周珩就顿住了。 许景昕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的书房门口,书房门半掩着,他侧身准备关门时,漆黑的目光也正朝她的方向扫过来。 他表情很淡,见到她也不惊讶,更没有一丝笑容。 周珩皱皱眉头,有些不乐意了:“你要睡了?” 许景昕安静的看向她怀里的抱枕,没接话。 周珩又道:“可我还不想让你睡觉,咱们聊聊天吧,阿珩二号也说了,让我有事没事就骚扰你。” 阿珩二号? 许景昕眉梢轻扬,瞬间明白了,又将准备关上的房门推开,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进来说吧。” 周珩立刻笑着跟了进去。 她很好奇,进去也没坐下,就东摸摸西摸摸,在屋里转了两圈,好像觉得什么都新鲜。 许景昕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下时,周珩也走回来了,一屁股坐进单人沙发,还将两条腿盘上去,抱着抱枕说:“你这间房老锁着,我还以为这里面装了好多秘密,这么看也没什么呀。” 许景昕依然不语,只是他刚坐下来,周珩就伸出一只脚,碰了碰他的义肢。 许景昕斜过来一眼,终于问出三个字:“干什么?” 周珩收回脚,说:“你这条腿是不是那个姓康的狐狸精干的,要不要我替你整整她?” 许景昕似乎是有些惊讶,随即轻笑:“不用,我自己可以料理。” “咦,你会笑啊!”周珩却惊奇道。 许景昕的笑意又顿时淡了几分。 周珩自然也看到了,但她并不在乎,她盘好腿,很快又说:“其实我对你挺好奇的,不过你和二号那种性格比较配,我最多也就是把把关。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二号也说你会帮我们的。我猜,你也有事情要问我对吧,要不咱们交换,你问我一个,我问你一个,但必须都说实话,怎么样?” 第167章 17 chapter 17 说话间, 周珩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狡黠。 许景昕看见了,并未指出来,显然接下来的一问一答, 她是存了心眼的。 许景昕不动声色道:“好,你先问。” 周珩喜上眉梢,很快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有把握弄死老东西吧?” 灯下黑 第235节 老东西?弄死? 一上来就这么直接。 许景昕品了品:“你说的老东西, 指的是许长寻。” “废话,除了他还能是谁。”显然周珩对许长寻颇有意见。 许景昕也不打算追问, 只说:“许家倾覆是迟早的事,最晚不会超过两年, 快则一年。” 周珩却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不只是老东西, 许家的家业也都……那景烨哥哥怎么办呢?” 许景昕只淡淡道:“这是两个问题, 该我了。” 周珩立刻瞪了他一眼。 许景昕勾了勾唇,好整以暇道:“你是周珩吧。” 他的语气和问法都很奇怪, 仿佛这不是一个问题, 而是陈述, 他多此一问, 也不过就是要本人再证实一次。 也正因为这句话,周珩的表情瞬间变了,方才的调皮、揶揄、调侃, 甚至是偶尔流露出来的狡猾, 这些丰富的表情在这一刻统统都不见了,连笑容也消失了,她冷着脸, 眼睛很黑, 眼神带出一丝算计, 一丝狠毒,一下子像是成熟了好几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还问。”周珩的声音也低了几度,有些世故,“我知道你这里有监控,你是不是还录音了,打算给二号那个笨蛋听?” 许景昕微微眯了下眼,忽然觉得眼下的形势变得有趣起来。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他接触到这个夜晚的周珩,他就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实在是太假了,也太过天真,这难道就是周楠申的女儿么? 而不管她是周琅还是周珩,这样的性格都不可能在周家生存下去,出淤泥而不染的傻白甜通常都是被过度保护才养出来的。 可周楠申的教育从来都不是过度保护,他根本就是在养狼。 那么,既然白天的周珩可以演,夜晚这个周珩自然也可以,她的调皮捣蛋只是一层面具,许景昕可始终记得她第一次露面时,直接去厨房拿了一把西瓜刀来袭击他。 当然她也没打算要他的命,那只是一次威胁,一次试探,要真是奔着你死我活来的,她不会选圆头的西瓜刀。 许景昕提醒道:“我需要你正面回答。” 气氛一下子降入谷底。 一阵沉默之后,周珩没好气的双手环胸:“是、是、是,你满意了吧!” 她这副骄横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周珩”的模样。 不过许景昕到底是警察出身,会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于是又问:“如果你是周珩,那你对于周琅的那部分记忆是怎么回事?” 周珩冷笑出声,一副得意的模样:“这也是两个问题,现在该我了。” 许景昕挑了挑眉,说:“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一旦有关部门查实许景烨的犯罪证据,他也会坐牢,至于判得有多重,要看他坦白的态度,以及犯下的罪程度有多深。” “呵。”周珩又是一声笑,狡诈极了,“谁说我要问这个了,这不算数!” 显然,她是要耍赖。 许景昕也不介意:“那好,你要问什么?” 周珩想了想,才说:“我想见一次程崎,你能安排吗?” 许景昕有些惊讶,虽然他还想不通为什么周珩对见程崎这件事如此执着,却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可能性。 “如果你坚持,并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给我,我可以去问他本人的意思。如果他同意,我会把他带过来。” 周珩的表情紧绷了一瞬:“你真肯帮我?” 许景昕却说:“还有一个前提,需要白天的你也同意。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让你们受到什么刺激。” 说到这,许景昕停顿了一秒,转而又道:“想想你的生母柳婧,你难道希望延续这样的悲剧么?” 提到柳婧纯粹是突然生出的念头,许景昕也想看看,周珩对于“柳婧”的反应,是排斥,还是逃避。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并非周珩,她在说谎,那么以她对梁琦的感情来说,她一定无法忍受让一个已经疯了的女人来做她的母亲,哪怕她掩饰的再好,也会露出端倪。 谁知周珩一听到“生母柳婧”几个字,便一下子低下头,她的脸色很快白了,随即闷着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真变成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受到伤害了。” 许景昕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转而又想,这是不是另一种演技的表现,毕竟夜晚这个周珩是个多面体,她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就切换了好几种面貌。 然而,还不等许景昕找到合适的措词,周珩就一把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咕噜咕噜”喝掉半杯水。 她擦了擦嘴,又看过来,说:“我找程崎的理由很简单,二号笨蛋问不到重点,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知道,我找他,就是要对峙的。至于刺激嘛,我已经受过了,不会再有什么能刺激到我。反倒是二号笨蛋比较麻烦,如果你要将我们的视频给她看,最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不要一个受不住,再分裂出三号。” 周珩的这番话,令许景昕抓到了几个重点。 或许她先前的说辞并非谎言,她的确是先来的,因为受了刺激,于是才有了白天那个周珩,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晚上的她,会有白天的她所没有的那些记忆。 但问题是,周琅的记忆为什么也留下了呢? 只是许景昕正想到这,周珩忽然开口了:“该你了。你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就回答你,但我劝你不要学我,玩什么突然换问题的把戏,我不接受。” 许景昕顿觉好笑,摇了摇头,随即说:“好,我不换问题,我想知道周琅的记忆为什么会留下。” 周珩别开脸,有些不情不愿:“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周琅和程崎的设计,是他们联手要逼疯我,而我愚蠢的上当了。” 这一层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虽然周珩回答的并不详细,可就因为这层提示,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周珩见他许久没出声,便又看回来,却见他眉目低敛,面色凝重,遂小声问:“你很关心她么?”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白天的周珩。 许景昕抬起眼皮,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却没回答。 周珩眨了眨眼,又切换到一开始那个天真的模样:“你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呢,她那么无趣,她活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一点都不痛快,有什么好喜欢的呢?她的性格也不好,又冷又不识趣,景烨哥哥对她那么好,都捂不热她……” 许景昕嗓音低沉且平缓:“可若是没有她,十一年前的坎儿你根本迈不过来。你得承认,也只有她的性格和处事手段,才能走到现在。” 周珩撇了下嘴,虽然不喜欢许景昕这样的评价,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是啊,就因为我敢爱敢恨,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这些年她也的确把什么都做的很周到,可她是后来的,后来的,她霸占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位了!” 周珩说着就生起气来。 许景昕见状,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杯子,她就端起来将余下半杯喝光。 然后就听许景昕说:“我看过一些书,也研究过真实存在的案例,就我的理解是,现在医学对你们这种情况的研究还只是一层皮毛,还在试错阶段。其实每个人都有多人格的倾向,只是没有达到完全分裂剥离出一个完整人格的地步。而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就过完一生,对于自己性格上的突然变化并没有去深究过。或许这件事你可以这样理解,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面对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人,就会展现出不一样的自己。所以他人对我们的认知,和我们自己的认知往往是有偏差的。” “虽然我不知道十一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现在会有两个你,是因为当时的你选择自救,你不想死掉,或是疯掉。你很坚强,也懂得变通,所以你才活了下来。至于白天的你,我倒是觉得或许她早就在了,只是很渺小,还躲在暗处,还不到她完整孵化的程度,而十一年前刚好是那个契机。其实无论是她还是你,都是周珩,你们一个是矛,一个是盾,拼凑在一起才完整。” 这番话落地,屋里很快又陷入一阵沉默。 周珩起初听得很认真,也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直到后来她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又是一副爱谁谁的态度,说:“哼,我差点就被你忽悠过去了。你干嘛要给我洗脑啊,你这么不希望我杀掉她啊?” 许景昕不置可否,只拿起她的杯子,又要去倒水。 周珩连忙阻止:“哎,我不喝了,和你聊了这么久,我都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许景昕便又作罢:“等到明天,我会问问她的意思,程崎那里我也会联系,等我的消息。” 周珩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其实你这个人还挺好的。可惜啊,你这性格,我是消化不了,也就二号那种奇葩审美才会欣赏。” 这话落地,周珩又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这才起身走出书房。 许景昕有些好笑,却没说话,只是扫了一眼刚才周珩坐过的位置,随即他从沙发坐垫上捏起一根头发,将它包在纸里——无论周珩的身份她是否亲口承认,该做的科学鉴定还是要做的。 很快,许景昕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个纸包,那里面是柳婧的头发。 他将两个纸包折在一起,又拿起一直不离手的手杖,在上面拧了几下,将手杖拆成两节,遂将纸包和一枚优盘一起放了进去。 第168章 18 chapter 18 周珩本以为, 一觉醒来等待她的将会是真相。 可当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查看微信时,就见到这样一条:“我有事出趟门。” 是许景昕,而微信时间是早上六点。 周珩又躺了半分钟, 想起来他那诡异的作息时间,有时候天还没亮,他就约吃早饭。 周珩也没多想, 起身后就看到床头柜上的日记本,是摊开的, 笔就扔在旁边,很随意。 周珩一顿, 将本子拿起来,定睛一看, 很是意外, 没想到夜晚的她竟然愿意回话,虽然“她”的语气很嚣张, 还管她叫二号。 不可否认的是, 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但有趣之余, 周珩仍是注意到几个点, 首先就是阿珩一号管许景烨叫“景烨哥哥”。 她一看到这个字就觉得恶心,换做是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接着阿珩一号又很自来熟的叫“景昕哥哥”,看来她叫哥哥这一点, 是口头用语, 倒不是故意叫来恶心人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说程崎欠了她一件事。 以她和程崎自小就认识的关系,互相欠来欠去倒也不稀奇, 但问题是, 究竟是多严重的亏欠, 会让他去救许景烨来偿还? 那必然是差不多分量的事吧,否则她怎么就能笃定程崎一定会答应? 几分钟后,周珩简单的洗漱完,换了衣服下楼。 桌上没有早餐,却有许景昕留给她的车钥匙。 她随手叫了两份,一份自己吃掉,一份摆在餐桌上,用盘子盖好。 周珩一路开车去公司,路上还不可避免的多次想到袁洋。 她觉得有点闷,就将车窗打开一点透着气。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单手撑着头,目光瞥向路边的广告牌,刚好看到江城医院的公益广告。 很快,柳婧的模样,以及“周珩”日记里对那个奇怪的阿姨的描述,又像是蒙太奇回放一样出现在脑海里。 但这一次思维有些发散,倒没像过去一样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转而想到另一个人——林曾青。 是的,就是林曾青。 周珩下意识拧起眉,直觉已经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后来这几次她去江城医院的精神科,都没见到林曾青,只有柳婧。 林曾青出院了? 哦,是了,一定是程崎提早做了安排。 灯下黑 第236节 以程崎的反应和他对梁峰的了解,必然会在两人闹翻前,就将林曾青转移,毕竟她也算是他的软肋。 至于茅子苓,这几天网上也有传闻出来,说分尸霍雍的凶手已经自首,而且已经身患绝症,到了晚期,恐怕等不到案子调查完毕就会离世。 这件事自然也在网上引起争议—— 有人说好人没好报,茅子苓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回来报仇的,对付人贩子和买家就是要这样,如果当初不是茅子苓痛下狠手,杀了买她回去虐待的一家人,那么现在死的就是她,而且死在山沟沟里,没有人知道。 自然,有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有持正面意见的,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能寻私仇。如果每一个遭遇凄惨的人都用这种方式,那社会不就乱了? 下面很快有人反驳,说在这件事情里,法律做了什么,法律没有制裁买家和拐卖者,如果茅子苓还活着,将受到法律制裁的是她这个受害者。 紧接着,就有另外一种声音跳出来说,茅子苓自己也有问题,当初她要不是爱慕虚荣贪钱,就不会接触到霍雍那种人渣,也就不会被拐卖了。 后面就有人抨击,说受害者有罪论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难道只有完美的受害者才配得到同情吗,因为有瑕疵,因为不是完人,所以被迫害就活该倒霉,就是应得的? 这之后也有人接,说就是因为惩罚力度不够,才会令这些人贩子如此猖獗,等等。 就这样,因为茅子苓被拐卖的遭遇,而牵扯出来的霍雍分尸案,持续在网上发酵上,看着形势恐怕要持续一段热度。 周珩此时最关心的却不是大家讨论的落脚点,依然是程崎。 前段时间,程崎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茅子苓身上,如今她快要走了,程崎无法送她最后一程,接下来,怕是就会轮到康雨馨了…… 再说康雨馨,近日也是神出鬼没,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难道她都睡在她的私人会所么,还是因为正赶上研制新毒品的关键期,所以需要她本人亲自盯着? 周珩的思路走了一圈,直到来到公司,回到海外部。 黄瑛比她早了几分钟,见周珩这么早就来了,有些惊讶,随即很快就去泡茶。 周珩坐在办公桌前,不会儿,黄瑛将热茶端了进来。 她见周珩面色有些疲惫,就站在桌前,有些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等周珩看向她,问:“有事?” 黄瑛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也没事,就是看你脸色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袁洋遇害的事,如今已经传到集团内部,黄瑛和别的部门同事都有交流,或多或少也听到一点风声。 周珩知道她有自己的门路和渠道,便问:“我没事,外面怎么说?” 黄瑛想了想,便转述了大概。 其实那些说辞想也知道,无非就是从“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得罪人了”这样的说法,演变到如今的“怎么和她有关系的都出事了……”,“太可怕了,会不会是寻仇啊,本来想杀的不是袁洋”等等。 周珩揉着太阳穴,耐着性子听完,却只是自嘲的一笑,既不气也不恼。 黄英见状,很快问:“周小姐,你是不是头疼,要不要我去买点药?” 周珩只是摇头。 黄瑛又劝了两句:“其实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了,一切还是等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吧。” 周珩仍是不接话。 直到黄瑛忽然话锋一转:“对了,刚才北区分局的人来集团了,不过听说是去找庞副总的,到现在还在呢。我跟庞副总的秘书打听了一下,说是来问话。” 周珩这才抬起眼皮,瞬间明白了。 大概是许景烨的案子已经调查到庞副总头上了,先前在许景烨的别墅里找到的笔记本电脑,里面应该还有庞菲被性侵的视频,就算许景烨删掉了,以警方的技术也可以恢复。 想到这,周珩应道:“我知道了。” 庞总的嫌疑早晚会洗清,警方也不会乱扣帽子,这件事将会在集团里掀起另外一场风波。 许长寻一定会对付庞总,无论他是否涉及此案,这都是一个充分的借口。 换做过去,周珩一定会看热闹,观风向,再顺便从中见缝插针,看有什么对自己,对周家有利的地方可图,但现在,她倒是觉得置身事外反而更好。 就让老东西们自己去斗吧。 没想到这个话题才落下,黄瑛却仍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周珩扫了她一眼,主动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要说,一次说完吧。” 黄瑛咬了下嘴唇,好像非常难以启齿,随即她就转身去将办公室门关上,折回来才小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珩一听这话茬儿,就知道她是在以退为进,不由得笑了下:“没事,说吧。” 黄瑛坐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双手放在桌面上,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还因为紧张而互相抠着:“其实……其实前几天,我和高慎见着袁洋了……” 什么?! 周珩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连身上也泛起鸡皮疙瘩。 她飞快地重复道:“你和高慎,见到袁洋?” 高慎就是高征的儿子,周珩记得只让高慎去办过几件事,私下里接触不多,但她对他的办事能力是认可的,起码庞菲遭遇性侵那件事,就是高慎查到的线索。 但问题是…… 黄瑛和高慎? “你再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在哪里遇到袁洋,你们说过什么?” 黄瑛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到他们见到袁洋,必然是这次碰面有特别之处,如果只是日常的点一下头,或是擦肩而过,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黄瑛措辞道:“其实我和高慎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不过我爸和高叔叔都还不知道。那天我们是去约会的,就去那个森林公园露营,然后就在公园外停车场遇见他了……我们当时也很惊讶,袁洋就一个人,在停车场一个角落里抽烟,是高慎先看到他的。但他的样子好像很苦恼,我们一开始不想去打搅,后来我想起之前周小姐你跟我的谈话,我也想好好跟着你办事,又想到袁洋也是你器重的人,就拉着高慎去打招呼。你也知道,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只是后来因为一点事不联系了,看在小时候的交情上,袁洋对我们也很客气,我们就站在那儿聊了一小会儿……” 周珩皱着眉听着,期间没有吭过一声,只是心里不停地打问号。 袁洋为什么要去森林公园? 她还记得袁洋对高家和黄家的评价非常低,他还记着袁生被害的那一笔,怎么会跟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聊天叙旧? 还有,黄瑛和高慎正在交往,这个点也很值得玩味…… 等黄瑛讲完了前情,终于讲到了重点,她说:“后来,袁洋就跟我们说,其实他最近正在找一个人,这个人还和许家有关。他还提到一个名字,还说自己其实还没搞清楚情况,但是很担心周小姐你被人暗算……” “谁?”周珩眯起眼,这时她的直觉又一次跳了出来,但还不够清晰。 直到黄瑛说道:“他说,那个人叫梁云琅。” 周珩的脸色倏地就变了,甚至有些泛白,连她的瞳仁也有两秒的紧缩,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这之后,黄瑛又解释了很多,比如她跟袁洋坦白,她和高慎都打算跟着周珩,绝不背叛周家,又比如她提到过去的龃龉,说上一辈的恩怨和下一辈无关,大家都是发小,以后还要相互扶持,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等等。 可这些话,周珩都没有听进去,她的重点依然放在“梁云琅”三个字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看向黄瑛的眼神也变了。 她终于知道,是谁杀了袁洋。 许景昕的那句提醒也没错,袁洋用他自己的方式,留下了暗号。 梁云琅——一个根本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袁洋根本不可能去找他。 恐怕黄瑛先前说的什么森林公园,什么站在一起聊天,都是假的。 所以在袁洋死之后,谁去找这个人,谁就是凶手! 第169章 19 chapter 19 周珩过了许久, 才用平静的语气吐出这样一句:“梁云琅,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黄瑛的注意力瞬间集中过来, 连她的肢体都有些紧绷,显然她很想知道答案。 但黄瑛不能直接问,也不能露出迫切的模样, 她只能说:“原来周小姐也听过,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对找害死袁洋的凶手有帮助, 希望你能早点想起来,或许就是这个人害了他……” 周珩看向黄瑛, 微微笑了:“无论如何,谢谢你, 这条线索真的很重要。” 黄瑛也跟着笑了。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 黄瑛离开办公室。 而就在门板合上的瞬间,周珩也闭上眼, 靠进办公椅中, 双手紧握着扶手, 只觉得手指真真发颤。 她不是害怕, 而是愤怒。 黄瑛和高慎——原来凶手一直近在眼前。 如果程崎先前透露的事情为真,那么黄瑛和高慎显然已经投靠了梁峰,至于是近期发生的事, 还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暂时还不好判断。 但无论如何,她得承认,梁峰这一手玩得太高了, 她就算想破了头, 都不可能想到他二人头上。 梁云琅, 这个虚构的人,一开始也只是作为她和程崎之间的暗号存在,她和程崎都不会将它告诉第三者。 袁洋之所以知道,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那时候她极力寻找程崎,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袁洋在临死之前,已经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又想留下一点线索,并且希望这条线索周珩有机会知道,于是就说出这个名字。 而这个名字,黄瑛和高慎必然会告诉梁峰,梁峰根本查不到这个人,就会让他们去试探。 像梁峰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必然无法忍受有一个名字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可能还会怀疑这个“梁云琅”会给他捣乱。 恐怕现在这个时候,高慎正在动用自己的力量四处调查梁云琅。 至于黄瑛,若她能忍住好奇心不来问倒还好,一旦她问了,她就会彻底暴露。 周珩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桌上那杯茶都凉了,她才终于动了,将茶水倒进花盆里。 她又站了几秒钟,遂一把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直接离开办公室。 黄瑛很诧异地看到周珩出来,刚要问,就听她说:“我要出去办点事,可能不回来了。你按时下班,不用等我。” “哦,好。” 周珩又扫了黄瑛一眼,掉头就走。 周珩开车直奔周家大宅。 而就在半路上,她先给陈叔拨了一通电话。 车程不过半小时,周珩心里却像是火烤一样难受。 现在折磨她的不只是袁洋的突然遇害,还有一些她一直觉得奇怪的点,它们也正在浮出水面。 周珩的车速不由自主地加快,而她心里也有一道声音,正在蠢蠢欲动。 灯下黑 第237节 她仿佛还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若非半路突然手机响起,恐怕她就要违规了。 也正是这记铃声,将周珩从刚才的旋涡中拉了出来。 心里的声音倏地消失了。 周珩将车停在路边,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匿名号码。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可能性,直到接起,她没有出声,只屏息等待着。 随即就听到对面的男人说:“不是说要见面吗,就明天吧。” 是梁峰。 周珩安静了两秒,应道:“在哪里见?” “你就按照正常的日程,地点和时间我会再告诉你。”梁峰说。 周珩应道:“好。” 两人几乎同时挂上电话。 …… 周珩趴在方向盘上缓和了一小会儿,这才继续开车上路。 十几分钟后,周珩走进周家大宅。 陈叔迎上来。 其实刚才在电话里,陈叔就听出周珩语气不对,一上来便问:“小姐,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事了?” 周珩没有回答,边往里面走,边说:“我爸走之前留下话,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就找你要个东西。” 陈叔没想到周珩这么急切跑过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周珩也停下来,侧身时目光冰冷的扫向他,这一刻她脸上不再有半分焦急之色:“我问你,什么叫万不得已的情况,如何判定?” “这……”陈叔犹豫了一瞬,回道:“先生的意思是,如果小姐孤立无援了,周家走投无路了,这时候就把东西都交给你。” 孤立无援、走投无路? 周珩不由得笑了:“那么,如果我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背叛了,还联合外人一起设局,试图吞掉周家,这算不算呢?” “这当然算!”陈叔惊讶道:“可……是谁叛变了?” 周珩没言语。 陈叔见她脸色阴沉,又问:“莫非是,高、黄两家?”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暗暗吸了口气,在审视陈叔脸上浮现出的焦灼之色的同时,也不免开始多疑。 高征和黄彬都是跟随周楠申多年的,而周楠申一走,他们就心生反意,现在他们的儿女也投靠了梁峰,那么陈叔呢,她还能信任这个人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吐出黄瑛露出的马脚么? 如果,如果陈叔也反了,那么那些东西她怕是永远都拿不到了……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再开口时,这样说道:“具体是谁,我不能肯定,但一个外人若想害周家,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有自己人与他里应外合。” 陈叔跟着点头,这一点他也一直在怀疑。 周珩继续道:“我只知道,我爸的病不是他自己得的,后来康雨馨送的药,也是有人授意。包括许家两个儿子先后遇害,也都是这个人的手笔。他做事很讲究,对付许、周两家用的是完全相反的手法,对付周家是先将军,而对付许家,却是先剪除左膀右臂。他很了解两家人——其实你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当年我母亲梁琦的骸骨突然遗失,这件事你是知道的。陈叔,以你的脑子,你不可能想不到是谁。” 到此,算是把所有话都说开了。 陈叔叹了一声,说:“我的确猜到是谁,先生也早就想到了。但这个人,我到现在都没亲眼见到他出现……梁峰,他就是个疯子,二十几年前他就疯了!” 这一点,周珩也是同意的。 可怕的不是那些一眼就看上去疯了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早就被送进医院,而是那些看上去温文儒雅,再正常不过,骨子里却已经疯狂的人。 周珩朝陈叔走近一步,说:“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有很多事都还被蒙在鼓里,这样我根本没有力量去对付他。” 陈叔却是目光闪烁,显然是犹豫的。 周珩见了,也不勉强,她来得突然,陈叔的确需要再想想,可她必须再逼他一把,令他明白,眼下已经是迫在眉睫。 于是,周珩这样说道:“至于你说的那个疯子,明天我会和他见面。” 陈叔不可置信的瞪过来:“这怎么可以!是不是他逼你的?!” 逼? 周珩抓住了这个字眼。 她知道,陈叔在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一定有道理,可为什么是逼呢? 周珩只是摇头,说:“他没有逼我,按照关系来说,他是我的舅舅,尽管他对我母亲有着超出伦理的情爱。看在我母亲的份上,他也不至于会对我动手。不过他现在只告诉我会在明天约我见面,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我还不知道。” “不行,不行,这个人你不能见,无论他约在哪里!”陈叔有些激动,在原地踱步。 周珩的语气却很淡:“你应该知道他的本事,这是我说不见就不见的么?难道你要我躲起来?再说,我躲得过明天,躲得过以后么。他在暗处啊。” 陈叔又站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不如这样,明天我跟着你,要是有什么情况,也好照应……” “你?”这倒是她想不到的,周珩笑了,“陈叔,你该不会以为,他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做什么吧?” 可陈叔却感受不到半点轻松,他仍是坚持。 周珩无奈,只好应道:“行吧,你愿意跟就跟吧。不过我今晚还要去许景昕那里住,咱们明早再见。” …… 和陈叔交代过后,周珩回到卧室。 她又一次查看抽屉和柜子,柜子里还有一些“周珩”过去穿过的衣裙,抽屉里也还摆放着“她”以前的课本。 其中有一个抽屉空了一块,这里原本有个盒子,盒子里都是许景烨送给“周珩”的礼物。 周珩盯着半空的抽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那个盒子在她搬去许景烨别墅的时候,就一起拿走了,当时的打算是用来做感情投资,可如今回想起来,那里面倒是有不少小玩意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珩忽然生出某种奇特的想法,会不会在那堆东西里,还藏了什么线索? 难道“周珩”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收好,就只是因为爱情么? “周珩”是那么恋爱闹的女生么? 不,“她”周楠申教出来的女儿,绝不会那么样一门心思的陷进去,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动情,多么难分难舍。 这么明显的疑点,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想到这里,周珩转身就要走,不管那盒东西是否有其它内容,她都要先从许景烨那里拿回来确认过才行。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耳边,或者说是她脑子里,忽然想起另一道声音——终于回来了,好怀念啊! 周珩倏地站住脚,下意识向四周看去。 怎么了,她又产生幻觉了吗,不是已经好多年不再犯了么,为什么她又听到奇怪的声音? 第170章 20 chapter 20 是谁, 是谁在说话? 周珩怔忪的站在屋子中央,她没有再看向任何地方,而是略低着头, 闭上眼,试图去感受那道声音。 可它再没出现。 这反而令周珩更加焦虑,她确定刚才那一瞬间, 不是自己灵魂出窍,是真实地产生了幻觉, 这就和她最初确诊为精神分裂时的症状一样。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她的确是有精神分裂和梦游症, 但同时也有人格分裂,只不过有些表现会互相干扰, 影响医生的判断, 又或者是,医生已经判断出她有人格分裂, 却以精神分裂来哄骗她。 周珩睁开眼, 有些恍惚地想, 刚才那道声音, 就是夜晚的她么? 周珩没有在这间卧室里多待,很快开车去了许景烨的别墅。 袁洋给她的那对耳坠,以及许景烨送给“周珩”的礼物, 都在这里, 她将它们快速装好,拿到车上,又一路开往许景昕处。 这个时间, 许景昕自然不在家。 周珩进门后就将东西拿到客房, 又翻了几篇日记, 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 她来到窗边一看,是康雨馨的车回来了,司机林戚从车上下来,为康雨馨开门,康雨馨只吩咐了林戚几句,就抬脚进屋。 不多会儿,康雨馨就上楼了,在经过走廊时,似乎还在周珩的房间门口站了几秒钟,随即离开。 周珩知道,康雨馨一定看到了她脱在门口的高跟鞋,但她无意在这个时候和康雨馨虚与委蛇,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就这样,周珩看完了三篇日记,没有新的收获,就躺在床上小眯了几分钟。 直到手机响起,她拿起来一看,却是广告类微信提示。 周珩很快起身,整理好衣服,又拿着手机出门了。 从楼上到楼下,她都没有遇到康雨馨,到院子里取车的时候,反倒和林戚打了个照面。 只是周珩和林戚并无交集,林戚主动问了好,周珩点了下头,就架着许景昕的车离开了。 周珩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并不打算回公司,起码这个时候她还不想看到黄瑛那张脸。 半路上,她给车加满了油,忽然想起一茬儿,就按照记忆中那个大概位置,将车开去程崎的咖啡店。 然而等到了目的地,周珩下车一看,店门却是关着的。 等周珩回到车上,包里的老爷机响了。 正是程崎的电话。 周珩一顿,接起来就听到他问:“在找我?怎么不直接打电话。” 周珩说:“我没什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安全,我怕一个电话过去,会将你暴露了。” 程崎似是笑了下:“你指的是梁峰,没关系,他现在不敢,也不能动我。” 不敢,不能? 周珩品着他的字眼,大约意识到是程崎正拿捏着梁峰。 周珩“嗯”了一声,说:“他约我明天见面。” 程崎问:“明天?在哪儿?” 他似乎有些惊讶,听语气仿佛并不知情。 灯下黑 第238节 周珩说:“不知道,他只说让我照常安排自己的事,他会通知我。” 隔了几秒,程崎才回了句:“我知道了。” 周珩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意识到问题了?其实我也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但我摸不清他的路数。” “我现在也说不好,明天见机行事,有事我会挡着。”程崎只说。 周珩听得更迷糊了,这意思是,程崎明天也在? 然而还不等她细问,电话就切断了。 周珩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再打过去,她在车里坐了片刻,就在附近找了个书吧,在里面安静地待了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周珩将临出门前塞进包里的日记本看了一遍,并用纸笔记下里面的几个可疑的点。 而这本日记主要是“周珩”用来发泄对周琅的不满的。 其中有一点,“周珩”多次重复,就是关于周琅两面三刀扮柔弱的部分。 周珩不禁回想,她过去是这样的么? 可是无论她如何回忆,都抓不住任何线头,只有一种强烈的认知偏差,即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自己的感觉,往往是有出入的。 她搞不清楚是哪件事令“周珩”这样认为,日记里也只是说道:“今天那个野丫头又在学校里扮柔弱了,可她明明比谁的心眼都坏。” 第二个点,是“周珩”提到,她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周琅在偷看许景烨。 显然这个时间点,他们三人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彼此有“共识”的阶段,这应该是她开始对许景烨起心动念的初期。 再看时间,是“周珩”刚过十七岁的春天。 第三个点,“周珩”说,周琅对她的行程很好奇,尤其是当她去心理诊所见咨询师的时候,每次回来周琅都要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毕竟她们都在做定期辅导,但唯有“周珩”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心理诊所一次,而周琅的辅导都是在周家。 看到这里,周珩又一次翻找回忆。 然而时间实在过去的太久了,她完全不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说过什么话,或许那只是随口一问,纯属好奇罢了,问过就忘了。 看到最后,周珩已经觉得有些困了,就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休息了几分钟。 等到黄昏将至,她收到了许景昕的微信,他问她在哪儿。 周珩回道:“我在公司附近一个书吧,你呢,已经下班了么?” 许景昕说:“嗯,正准备走。” 周珩扫了眼时间,很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那咱们地下停车场见吧,我来接你。” …… 十分钟后,许景昕上了车。 周珩已经面带疲倦,声音很轻道:“我今天很累,晚上打算早睡。” 许景昕看向她,隔了几秒才应了:“也好,我有预感,她今晚还会出现。” “对了,昨晚你们都聊了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却似有迟疑:“不如这样,咱们回去以后,你自己看监控,这样会比较清楚。” 周珩扫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昨晚他们聊的东西必然是更重要,也更敏感的,他暂时不便转述,或者是不便在她开车的时候说,因为那会刺激到她。 周珩应了声,随即话锋一转:“听说今天警方去找庞副总了?” “嗯。”许景昕说:“做了询问笔录。后来我和过来的民警聊了几句,听那意思,他们应该还没有将许景烨和袁洋的案子联系到一起。” 这倒是,如果要将两个案件作为有关联的连环案,那么唯一衔接二人的中心点就是周珩,可案发时她并不在现场。 当然,人到了一定位置,做这种事是不需要自己动手的,何况周家的背景也不光彩,过去周楠申就给别人做过黑手套,后来稳居幕后,便找了其他人来代劳。 但问题是,警方到现在还找不到周珩的作案动机,而且两个案子做的这么明显,还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倒有点刻意了。 周珩安静了一小会儿,等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前,她才轻声说:“我已经知道是谁杀了袁洋了。” 周珩转过头,和他的目光对上,说:“是黄瑛,还有高慎。” 许景昕的表情逐渐变了,直到周珩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沉着眉宇,眼神低垂,在昏暗的车内忽明忽暗。 绿灯了。 周珩将车开上路,此后许久,两人都沉默着。 直到许景昕说了这样一句:“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局,周家已经被包围了。” 周珩倒是很平静:“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儿,每发生一件事,我那感觉就强烈一分,可我又搞不懂他要这么做的理由。” 许景昕问:“你说的感觉是什么?” 周珩说:“梁峰,似乎并不只是为了针对许家——我知道他是恨许长寻和周楠申的,可现在看来,他对周楠申还算是手下留情了,起码比对许长寻要痛快得多。梁峰的意思是,要让许长寻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死去,而他叱咤半生,却连一个儿子都留不住。” 相比之下,他对周楠申就“仁慈”一些。 周楠申虽然饱受病情的折磨,可在他的精神上却没遭受多大的痛苦,他去世前也很平静,梁峰的那些手段似乎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而以梁峰的手段,完全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再加点料,制造一些意外之类的伤害,进一步打击周楠申。 周珩继续道:“按理说,周楠申一死,梁峰的主要目标就应当是许家。可最近几件事,他的手段总让我有一种,他似乎是在针对我的意思……我不明白,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再说他在血缘上是我的舅舅,就算我有另外一半基因来自周楠申,可这也不构成针对我的理由啊。” 当然还有其它蛛丝马迹,而这部分则是来自程崎。 周珩下午在书吧的时候,就仔细回忆过,程崎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古怪,有时候做出一些令她不解的反应,似乎都和梁峰有关。 之前程崎就说过,不会让梁峰动她。 今天下午在咖啡店门外,程崎在得知梁峰明天会现身之后,也立刻表示说,“有事我会挡着”。 正是这些细节,一再的提醒周珩,梁峰对她绝对不只是他所说的合作那么简单。 她甚至在想,梁峰是想吞掉许家和周家,也包括她。 这么看来,梁峰的确很疯,就连陈叔都说,他二十几年前就疯了。 想到这,周珩醒了醒神,这才发现许景昕好一会儿没言语,只是面色严肃的看着路面。 周珩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许景昕这才动了动嘴唇,语气平缓道:“你的感觉是对的。就梁峰下的这几步棋来看,他的确是在针对你。至于原因,我想,等待会儿你看了监控,或许就有眉目了。” 周珩看了他一眼,心里跟着浮出疑问。 看了监控就有眉目? 是昨天晚上,那个“她”透露了什么? 再看前方,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 周珩按耐着心神,等车子驶入别墅,康雨馨的车已经不见了。 周珩说:“下午康雨馨回来过,我们没有照面,我在房间待了会儿就走了。” “不用理她。”许景昕只淡淡道:“她不会在这里多久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周珩问:“要动手了?” 许景昕只扯了下唇角:“等你的事尘埃落定。” 周珩一时不解,更加不懂他所谓的尘埃落定是怎样的判断标准,她只说:“许景烨和袁洋相继出事,如果你的‘女朋友’再出意外,警方会连你都盯上。” 许景昕脚下顿住,转身看她时,目光幽远,反倒没有刚才那么淡定了,而是复杂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随即他说:“我倒是不担心我自己,反倒是你,可能会惹一点麻烦。” “我?”周珩先是惊讶,随即意会。 哦,是啊,她现在和许景昕也算是“同居”了,她刚住进来,康雨馨就出事,她必然也是嫌疑人之一。 “我无所谓,都习惯了,反正我没做,我也不怕查。” 许景昕似是笑了下,这样说道:“记住我的话,不管形势走到什么程度,都不要自乱阵脚,外面的人越躁动,你越要低调、安静。只要咬着牙忍过低谷,一切都会好转。” 周珩轻轻点头,可她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第171章 21 chapter 21 自周珩看过监控视频之后, 她就一直严肃着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 她似乎在思考,或者是还在消化。 许景昕没有着急开口, 起身了一次是去倒水,回来时周珩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就坐在旁边, 不动声色的等待着。 早半个小时前,两人吃了晚饭, 进书房先聊了几句。 那是周珩问他,要对付康雨馨的具体计划, 她也表示了,是有些好奇, 但没有恶意, 也不需要知道得多详细,只是想心里有个准备。 许景昕思虑再三, 说:“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只有什么都不知道, 将来事发了, 警察找来了,你才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不过临动手前我会通知你,你需要先回公寓住。” 许景昕这样安排, 就是为了将周珩牵扯进来的程度降到最低, 一旦康雨馨出事,警方必然会进来取证。 周珩答应了,心里却仍不踏实, 不知道许景昕和程崎是怎么商议的。 当然, 她也是在担心。 并非是不信任程崎, 程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每一次出手都是有理有据,比如对霍雍,或是对廖云川、许景烨,而程崎和许景昕无愁无怨,两人既然合作就是建立在互相帮衬的基础上。 但话说回来,程崎后面还有梁峰,而梁峰的目的是要许长寻三个儿子的命,保不齐就会在这件事里搞小动作。 然而当周珩看到监控视频之后,就无暇再想其他。 阿珩一号的话,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包括她的面部表情,第一遍是震惊,第二遍是消化,到第三遍才开始分析,还有否定。 而她否定的主要还是她就是“周珩”这一点。 她觉得荒谬至极,甚至在设想某种可能——阿珩一号就是参照“周珩”分裂出来的人格,所以她骄横、跋扈,而且喜怒无常。 随即周珩就针对这种可能性,展开各种脑补,直到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这才呼出一口气,看向许景昕。 两人目光对到一起,许景昕问:“有什么想法?” 周珩调整了一下呼吸,眉头还是无法抚平,她说:“其实我也觉得一号的性格和我相差太多,我也怀疑过,如果她是第一人格,那么当年以这种为人处事的方式,她如何能在周家存活,别说‘周珩’不能容她,就是蒋从芸也不会。” 灯下黑 第239节 在说这番话时,周珩是紧张的,虽然她极力克制着情绪,但她的两只手却在交握的同时紧紧地扣在一起。 她继续道:“现在一号自称是‘周珩’,我倒不质疑她是在说谎,我刚才观察了她的表情、用词,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起码她自己认为她就是‘周珩’。我想,会不会因为当初绑架案的事刺激了我的某个点,令我觉得我和‘周珩’的差异无非就是身份。除此之外我样样都比她好,也是周家的女儿,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凭什么我要屈居人下?其实许景烨就一直是这种心态,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能力上如果是第二名,那么处处都是降维打击,是要面临淘汰的。当然,这不公平,可是又无力改变。或许当年的我因为接近许景烨,再加上我们有共同的处境、身世,所以或多或少我也受到感染,于是在受到刺激之后,就以‘周珩’为蓝本分裂出了一号。” 许景昕安静地听完这段分析,才抛出一个问题:“可为什么要参照‘周珩’呢?” 周珩说:“原因有三点。第一,‘周珩’是周家第一认可的继承人,‘周琅’只是一个替补,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就认为只要我变成‘她’,那问题就解决了。而且‘周珩’性格足够强悍,而我在‘周琅’时期处处伏低做小,活得实在憋屈,这就应了那句话,缺什么想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也想成为她。” 说到这,周珩不免自嘲的一笑:“其实换个角度来想,如果‘周珩’身体健康,那么作为‘周琅’的我,根本不会被接回周家,我和我母亲会继续生活在一起。等到她身体不行了,离开我了,我可能会被周家安排去别的地方生活,就像周楠申培养袁洋一样,等到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了再接回来,辅佐继承人。又或者,梁峰会将我接走,将我培养成另一个怪物、疯子。” 随即周珩又话锋一转,说:“哦,还有第二,这一点也和绑架案有关。绑架案虽然是我出的主意,程崎帮忙执行,可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许景烨知道了,他横插了一脚,还要借机杀掉我,留下‘周珩’。我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最终活下来的还是我,以我当时的处境来看,我若是安然无恙的回到周家,势必会引起怀疑,还会遭到所有人的指责。他们只会认为,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而我当时又受了刺激,于是就分裂出‘周珩’用来自保。我可能还对自己洗了脑,只要成为她,我就可以过关。”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分裂出来的人格后来又躲起来了,而且还带走了大部分记忆——那些事一定令我很不开心,是我极力想忘掉或者逃避的。不过也因为我偶尔露出和‘周珩’一样的性格,加上我们长得像,这件事也直接启发了周楠申和蒋从芸,再从许、周两家一早就说要联姻的角度考虑,他们这才决定让我去模仿‘周珩’。” 周珩缓了一口气,在描述完这段“想象”之后,她又垂下眼,情绪不可控制的落到谷底:“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我可真不是个东西,人品和手段方面,和许景烨也是半斤八两……” 周珩话音顿住,闭上眼,终于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她刚才还做了其它脑补,比如她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后来发现许景烨要保“周珩”,又是如何和“周珩”周旋,置她于死地,再比如她在许景烨的授意之下,遭到绑匪性侵,后来又和绑匪谈条件,将“周珩”推出去等等。 只是这些猜测,她实在难以启齿,一个人要接受自己的卑劣,已经非常不易,怎么可能还当着另外一个人的面,袒露一切。 何况这个人还是许景昕,她对他有好感,却又不是只是好感那么简单,似乎还有其他情愫,只是她无暇去细究。 然而周珩没想到的是,当她已经无地自容,正在自我消化这些糟糕的情绪时,许景烨忽然开口了:“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周珩的手仍然紧紧握着,她没抬头,只点了点。 就听许景昕说:“我和你的分析刚好相反。我个人的建议是,你现在先不要认定一个事实,就一头扎进去,进而忽略其他的可能性。” 其他的可能性? 周珩松动了一点表情,问:“你指的是什么?” 许景昕说:“如果我现在假设你就是‘周珩’……” 只是他才说了半句,周珩就倏地抬头,下意识要打断他。 许景昕抬了下手:“你先不要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周珩这才按耐住。 许景昕继续道:“假设你就是‘周珩’,一号没有撒谎,她是先来的,你是后来的。因为当年的绑架案,‘周珩’受不了刺激,就将你推出来面对后面的事。事实也证明了,以你的性格,你可以处理好,不管多艰难,你都能挺过来,但一号做不到。客观来说,‘周珩’虽然是周家培养出的继承人,聪明而且有手段,可她的性格不够隐忍,更不要说忍辱负重了,根本不适合做帅才,最多是将才。” “分裂出的第二人格,往往是用来保护第一人格,或者用来面对第一人格无法处理的环境。从这个角度看,你刚才的说法是成立的,但我提出来的也合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着急盖棺论定,任何推断、假设都要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其实,我已经将你和柳婧的头发,送去鉴定了。” 周珩原本听着还有些抗拒和纠结,直到这最后一句话落下,她问:“你……什么时候的事?” 许景昕解释道:“就今早,我托了一个朋友,你可以放心,他不会走漏消息,也不会被梁峰或是许家查到这件事,绝对安全。事实上,在昨晚之前,我就对这件事有点怀疑了,这主要还是因为你周围的人对你的态度。还有今天在回来的路上,你说不明白为什么梁峰要针对你,那么你现在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周珩’,这就已经构成了他针对你的理由。” 周珩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的确是当局者迷,却不得不承认,许景昕的分析也都压在点子上。 如果他们要互相反驳,甚至是辩论,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谁也说不赢对方,因为两种可能都存在,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或许只有打开盒盖的那一刻,才知道那只猫是死是活。 许景昕很快又道:“我现在拿不出任何实据来证实我的想法,但有几件事,是我认为不需要实据就可以断定的。” 周珩下意识问:“哪几件?” 许景昕说:“最明显的两件,是许景烨和程崎对你的态度,你是当事人,不如回想一下,他们前后的表现是否有矛盾之处,或者在你问到关键问题的时候,他们是否有不自然的反应?” 周珩想了想,跟着点头:“有,而且不止一次。” “那么,令你印象深刻的,想不明白原由的,都是什么情况?”许景昕问。 周珩说:“许景烨么,他见过我两次梦游,尤其是第二次,早上他的态度表现的非常奇怪。明明我们前一晚还在对峙,因为他已经知道我是‘周琅’了,他很厌恶、排斥这件事,可是过了一夜之后,他又突然跟我冰释前嫌。” 许景昕说:“如果你那天梦游,不只是梦游,一号还趁机跑出来呢?” 周珩接道:“是很有可能,但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周珩’。刚才你我提出的可能性,还是各占一半。” 许景昕只是笑了下,又问:“那么再说说程崎。” 周珩回道:“程崎么,让我最费解的是在欧洲,他开始对我的态度不是很温和,几次之后才变得亲切。但有时候,他又忽然冷下来。不过那时候我自己的情绪也是起起伏伏不稳定,我经常迁怒他人,所以我也没太在意这些事。” 许景昕安静地看了她片刻,再开口时,说了这样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在欧洲期间,一号也和程崎见过面?” 这怎么会,一号不是晚上才出来吗? 然而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她自己推翻了。 不,一号不是只有晚上出现,只不过这几年“她”选择了昼伏夜出,而在欧洲的监控录像里,一号多次在屋子里和安妮针锋相对,都是白天。 既然一号曾在白天出现,那么就有机会在白天见到程崎。 那么他们见了面都说了什么? 程崎是憎恶“周珩”的,如果他看到了一号,会是什么反应——且不论一号到底是分裂出来的假的“周珩”,还是真的“周珩”,那对程崎都是一种刺激。 思及此,周珩喃喃道:“这也就是为什么,程崎那时候的态度经常在变……” 随即周珩又想起一事,飞快地说:“对了,还有件事我忘了有没有告诉你,其实程崎收买了安妮,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多次出现在小镇,我又常去见他,这些事没有被周家知道。现在想来,安妮既然帮程崎隐瞒,那么也就有可能在一号出现的时候,放‘她’出去见程崎。刚才看昨晚的监控我还在奇怪,怎么一号和程崎这么熟,现在也有解释了。” 这一次,许景昕没有接话,只见他神色淡漠,目光平静,还透出一点笃定,好似已经明白了一切。 周珩忍不住问:“是不是还有什么疑点,你尽管说?” 许景昕看过来,低声道:“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珩点头。 只听许景昕问:“策划绑架案的‘周琅’,以及你一直厌恶,性格有诸多缺陷的‘周珩’,你认为哪种结果更接受不了?” 周珩别开眼,又轻轻眨了眨,脑子瞬间就乱了,半晌也会回答不上来。 然后,她摇头说:“我不知道。” 虽然如此,许景昕却已经从这四个字中听出了答案。 如果答案是“周琅”,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像过去坚定的一样,但现在,她动摇了,显然是以她推断出的故事,令她对过去产生了强烈的否定。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片刻后,周珩又转过来:“好了,我没事,你继续吧。” 许景昕吸了口气,这才提出另一个疑点:“有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合理,为什么梁峰不将你带走,还放任你一直留在周家?程崎去看你那么多次,都没有跟你提起还有一个舅舅。” 周珩说:“因为程崎知道,是我要留在周家,我要知道我母亲被害的真相,还有……或许他也知道梁峰骨子里是个疯子,所以……” 她断断续续地回答着,到最后说得连自己都不信了。 周珩轻叹了一声,终于妥协了:“你是想说,因为我就是‘周珩’,所以梁峰不可能带我走。”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说:“你母亲被害的真相,说实话,以我的分析和感觉,我认为梁峰已经知道真相了。这件事并非你留在周家就能办到的,以梁峰的力量来看,他既能渗透周家,收买你身边的人,要知道当年的事也不难。换个角度来看,你虽然不会滥杀无辜,但梁峰会。就算当年他将你带走,也可以用他自己的办法对周家实施报复,不管是谁,只要和当年的事有关就一律清除,倒没必要让你留下来逐一甄别谁是凶手。你也说了,他是个疯子,再看他后来做的几件事,也不是个一个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人。所以……” 所以…… 也只有她是“周珩”,才能解释梁峰、程崎、许景烨几人的行为。 周珩用双手环抱住自己,靠近沙发里,脸色渐渐白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许景昕,许久说不出话。 除了震惊,还有恐惧。 而这样两种极端的情绪,却不是因为她是“周珩”这件事,而是因为有此为中心点,再回顾过去的种种,才发现这个局有多么可怕。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她是“周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 但如果是“周珩”,她就等于已经踩到了悬崖边,面前是毒蛇猛兽,而脚下是深渊。 而她的敌人,一直在蒙骗她,炮制她,为的就是那最后一击。 第172章 22 chapter 22 这样重新自我认知, 是一种破坏再重建的过程,并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即便是周珩,也需要一段时间。 可她的理智告诉她, 只有她是“周珩”,而梁峰也坚信她是“周珩”,梁峰设置的这个局才足已成立。 不过她是谁, 和梁峰认为她是谁,这完全是两件事。 前者, 她要等基因检测报告,而后者, 梁峰又是如何认定的? 周珩缓了好一会儿,将这个疑问道出。 许景昕跟着分析道:“有两种可能, 一是梁琦的骸骨和你的dna, 他已经做过验证。” 周珩点头,却没吭声。 许景昕又道:“还有一种, 你不是说绑架案最后, 是程崎将你带走的么?这就说明当时他们的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那么另一个周家女儿的尸体, 他们也应当见到了,当场就可以辨别。” 周珩试图回忆着,可是无论她怎么想, 脑海中徘徊的都是一年前她接到的那封邮件里的照片的模样, 一个和她长得十分相像的女生倒在地上,衣裙破了,身上有血污。 除此之外, 再没有比这更具象的画面。 而她们遭遇绑架时, 穿的都是学校制服, 发型和妆容也都差不多,这说明在绑架前夕,她们还在玩交换身份的游戏。 “不管我是谁,另一个‘她’的尸体去哪里了,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周珩轻声道:“不过经你刚才的提醒,我又想到了一些事。” 许景昕只挑了下眉,表示疑问。 周珩说:“从一年多前梁峰第一次抛出引子,从于真出现在我面前,到后来的米红案,米红留下的记录毒品排序和交易的记事本,又到许景枫案,以及现在的许景烨的失踪和袁洋的死,就像你说的一样,这每一步都是以我为中心。而他对付周楠申也不过就是两个步骤,涉及生病,以及送药。相比之下,他在我身上花的心思的确更多更复杂。能让一个疯子这样大费周折、处心积虑,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我不敢想。” “显然,他不是想要你的命。”许景昕淡淡接道:“所谓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人的生命是最脆弱的,比身体更难摧毁的,是精神世界,是一个人的信仰、信念、理想。当这些东西被剥夺,这个人就等于行尸走肉,不用要他的命,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周珩不由得摇头笑了,不是否定许景昕的分析,而是觉得荒谬:“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这次,连许景昕都沉默了。 按理说,以周珩的年龄和阅历,她是不可能得罪梁峰,还得罪得这么深。 而周珩唯一和梁峰有间接交集的机会,就是梁琦。 只是如果她是周珩,那么就不可能接触到梁琦,那也就没机会得罪梁峰。 这似乎是个死胡同。 就这样,书房里安静了许久。 灯下黑 第240节 周珩又看了一次监控视频,许景昕也沉思了片刻,直到周珩关掉视频,说:“‘她’的提议我同意,我也希望‘她’能和程崎见一面,最好是在你这里。由你作见证,这里还有监控,这样我第二天就能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最好是你在现场,再适时进行引导,尤其是他们在欧洲的接触,还有十一年前的种种……” “放心,我会帮你。”许景昕说。 周珩轻吁了一口气,心情还是有些沉重,但她也不打算再逼迫自己,尤其是这种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眼下,她还缺少几条关键信息,只有把它们都凑齐了,事情才能圆满,否则就只是盲人摸象。 周珩又坐了片刻,便站起身,临回房间又道:“明天,梁峰会和我见面,不过早上我会先和陈叔汇合,他不放心,要跟着我。” 许景昕先是一顿,随即说道:“这样也好。” 周珩很快回房,洗漱时,她还在想,母亲梁琦的骸骨在多年前丢失,究竟是梁峰心理变态所致,还是说是为了防止有一天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质疑,会想去找出骸骨检验母女关系,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无论如何,梁峰真的是棋高一着。 周楠申是很有心计,城府也深,若是他和梁峰正面交锋,也不知是谁更胜一筹。大约周楠申年轻时也料到了,梁峰不能留,所以二十几年前就让周楠岳下手,可惜失败了。 抓贼容易防贼难,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后来这二十几年,周楠申输就输在他在明处,而梁峰在暗处。 直到周珩擦完脸,坐在床沿,她又思虑了片刻,遂拿起昨晚的本子,开始写道:“你说你是‘周珩’,那你就应该知道你和柳婧之间的暗号。不管它是什么,我现在非常需要它,形势已经迫在眉睫,我要知道你们之间的秘密,还要拿到陈叔手里的,才能得到周楠申留下的东西。” 其实要证明一号是不是真的“周珩”,她和柳婧的关系也可以直接证明。 照目前看来,似乎她白天经历的事情,获得的消息,一号也能得知,虽然她不知道一号收到消息是否同步,是否会后置,一号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记忆,还是潜意识。 而这也是她比较被动的一点,因为一号能得知她的经历,而她却无法同步更新一号的。 思及此,周珩又继续写道:“我同意让程崎来见你,我会尽量说服他,我也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将你所有要说的一次说清楚。” “还有,你说你是‘周珩’,那你是否知道为什么梁峰要对付咱们?我怎么都想不到原因,我想它应该藏在你那部分记忆里。” 直到落笔,周珩又将几段话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将本子放在一边。 她上了床,按照习惯的姿势闭上眼,等待困意的降临。 只是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睡着,那时候已经逼近凌晨了。 等到她再次从床上坐起身,按开小夜灯,已经是三点。 和上次一样,周珩适应了光线之后,先拿起本子看了一遍。 然后,她如此回道:“暗号我当然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你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周琅吗,我不干涉你,不过这个秘密,‘周珩’是只能告诉周珩的。等你不再固执了,再说吧!” “至于你后面的问题,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回答,你找不到原因是因为你笨,我才不要带着笨蛋一起玩,最好就是你放弃主导权,换我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周珩聊完狠话,得意地一笑,随即将本子扔到一边,笔掉在地上也不管,她就光着脚下床,踩在地板上。 她本想直接去骚扰许景昕,这个时间他大概已经睡熟了,正是吓人的好时机。 可她刚走出几步,就发现前一天还空荡荡的小桌子,今天却多了一个大盒子,而且那盒子还很眼熟。 周珩盯着那边看了几秒,就走过去将盒子打开。 因为光线太暗,她又将大灯打开,遂盘腿坐在地板上,将盒子放在旁边,开始翻弄里面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摸过每一件,很仔细,还带着微笑。 这些都是她少女时代收到的礼物,而且大部分来自许景烨,它们都象征着美好的过去,令人沉醉的初恋。 只是看着看着,周珩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了,随之浮现的是冷漠。 她又一下子现实起来,而且世故。 她翻看了一圈,又将东西逐一扔回去,没有按照原有的位置摆放,歪七扭八,连盖子都盖不上了。 而且唯有一样,她单独留下了,那是一个八音盒。 她拿着八音盒回到床边,就摆在床头柜上,打开盒盖,又鼓弄了几下,八音盒响起一段音乐,但并不流畅,磕磕绊绊的。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珩还没起身,就听到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知道你醒了。” 是许景昕。 周珩无奈的撇了下嘴,起身去开门。 两人一照面,她就撂下一句:“你不用睡觉的吗?” 周珩没理他,径自回到床边,继续弄八音盒。 许景昕跟了进来,扫了一眼屋内环境,自然也看到了被翻脸的盒子,还有在床头柜上,持续发着杂音的八音盒。 许景昕走过来,说:“我帮你看看。” 周珩半信半疑的扫了他一眼,但还是将八音盒递给他:“你可小心啊,别给我弄坏了。” 许景昕就在床沿坐下,从盒子里面捡出附赠的小工具,开始寻找症结。 周珩上了床,趴在枕头上,问:“你一直到现在都没睡?” 许景昕没有抬头,只说:“睡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就够了?”周珩问:“还是说,你一直在等我出现?” 许景昕没回答。 周珩笑了笑,又问:“那你等我,一定是有事情想告诉我,或者是要问我什么吧?” 许景昕手里没有停,只说:“如果我帮你修好了八音盒,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珩却皱了下鼻子,有些防备地说:“你要问的不会是梁峰吧?” 许景昕动作停了一瞬,而且被周珩抓住了。 周珩立刻坐起身,表示抗议:“我去,你们俩还真是一个脑回路啊,她问了,你又来问,烦不烦啊,不说,不说,就不说,我不想聊这个人!我又不认识他,他还一直算计我,这个该死的老混蛋!” 周珩怒不可遏的骂了一串,许景昕也停了下来,目光淡漠地扫向她,说:“你这么排斥聊这个人,可见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付你。” 周珩“哼”了一声,逃避的将脸别开。 许景昕打量了她几秒,自然也将那显而易见的心虚收入眼底,随即又弄了几下,再拧了拧八音盒的开关,很快,一段流畅的音乐倾泻而出。 周珩飞快地爬到他跟前,将八音盒接过来,脸上逐渐漾开笑容。 许景昕低声问:“这么宝贝,这是谁送的?” 周珩没理他,开始装聋作哑。 许景昕站起身,走到那个盒子面前,随意拿起几件东西看了看,大部分都是饰品以及女生会喜欢的小摆件,而且件件都不便宜。 许景昕随口问:“许景烨?” 周珩朝这边瞟了一眼,仍是不答。 许景昕又折回来,继续问:“周楠申。” 周珩依旧没有反应。 许景昕再次坐下,床铺矮下去一块,就听他不经意的吐出另一个名字:“柳婧。” 周珩猝不及防,有将近一秒钟的停顿,尽管她的动作非常细微,表情也没什么改变。 许景昕笑了:“原来如此。” 周珩抿了抿嘴唇,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他:“你是不是职业病啊,每次对话都跟审犯人一样,你倒是说说,我犯了什么罪?” 许景昕仍保持着浅笑,目光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 直到他再次开口,问了一个令她防不胜防的问题:“十六年前或者更早,你有没有去过小白楼?” 第173章 23 chapter 23 “十六年前或者更早, 你有没有去过小白楼?” 许景昕出其不意的开口了。 两人本就距离很近,周珩的眼神瞬间变了,里面还夹杂着一丝惊恐。 “关你什么事!”她叫道, 尾音还有些颤抖。 这样回答,那就是去过了。 许景昕快速且安静地计算周珩的生日,十六年前是周琅被带回周家的那年, 当时周琅十岁,周珩十一岁多一点, 如果是更早的时间,那就是周珩十一岁以前。 问题来了, 小白楼是“监狱”,是用来囚禁和实施惩罚的地方, 周珩却是周家千金, 未来的继承人,她去那里做什么? 自然, 她一个小孩子, 不会自己大老远跑过去, 只可能是大人带她去的。 许景昕又问:“是周楠申让你去的?” 周珩这次咬紧了牙关, 怒视着他。 可事实上,她是有些犯怵的,那是一种老鼠见了猫的本能反应, 他几乎可以看透她, 而她也的确心虚,的确不想触碰那些回忆。 她也着实慌了,着实没想到许景昕一下子就从一团乱麻的线头中, 拎出一条最要命的。 许景昕见她如此反应便知道, 自己这条线索摸对了。 接着, 他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始分析起来,全然不理会周珩的紧张和焦虑:“那么小的年纪,周楠申让你去那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参观吧?在那之前,你应当不认识梁琦,但你或许听说过她,也知道周琅的存在,知道她们母女对你来说是一种威胁。但周楠申叫你去的原因是什么,是让你见见不听话的下场,引以为戒?毕竟只有亲眼见到才有威慑力。借此给你提个醒,以免你仗着是周家唯一的孩子,玩物丧志。还是说,周楠申还交给你一件任务,让你去做?” 许景昕的语气不紧不慢,语速也不快,就好整以暇的坐在床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见周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等到他说到最后两句,她已经忍无可忍,很快下了床,要离开这间屋子。 可许景昕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珩用力挣扎,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她控制住了。 到最后,周珩的脸已经白如纸,而她的眼眶也红了,不是委屈,而是受到了十足的惊吓:“为什么你要逼我,你和他们都一样,你也是魔鬼!” 这句吼叫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咬的非常用力。 许景昕这才松了手,看着她跑出门口。 他轻叹一声,隔了几秒跟上去,就见周珩穿过走廊,跑到楼下。 许景昕下来时,见她正在跟大门较劲儿,可她根本打不开,许景昕每晚临睡前,都会用钥匙将门从里面加一道锁。 灯下黑 第241节 周珩放弃了开门,又回头看到他站在台阶上,立于光影交汇中,她害怕极了,又跑向客厅的另一头,去开厨房的门。 但厨房的门也锁上了。 她就只好躲在阴影中,双手抱着膝盖,蹲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走近的许景昕。 许景昕站在几步外不动了,他也没有立刻说话,就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周珩紧绷了好几分钟,情绪终于有些撑不住,渐渐松懈下来了。 许景昕这才低声开口:“我如果要害你,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也知道,我没有对你下手的理由,就算有,我也早就做了。” 周珩的声音很轻,很细,还有点发抖:“你到底要怎么样?” 许景昕缓慢地蹲下来,说:“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白天的周珩,但有件事你要明白,你们的命已经被人攥在手心里了,你们随时都会遭遇危险,你们脱身的几率很低。而在这种形势下,她比你更有可能做到这件事。如果你还在这时候拖后腿,无疑是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你希望许景烨能被救回来,你希望和程崎把过去的恩怨说清楚,做个了断,你也不想死在梁峰或是许长寻的手上,那么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配合白天的周珩。你越早把事情说清楚,她就越早从迷雾里走出来,到时候她才能彻底发挥自己的能力。” 也不知许景昕这番话戳中了周珩哪根神经,她的眼眶又一次红了,眼泪也很快溢出,她很委屈,也很痛苦,却咬着牙不哭出声。 但不管怎么说,她对许景昕的戒备已经撤销了。 许景昕又等了片刻,这才朝她靠过去,就在她旁边的位置席地而坐。 他伸出一只手,落在周珩的头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 周珩身上穿着单薄,本就觉得冷,再加上刚才受到惊吓,如今又坐在地上,不自觉的就朝热源靠过去。 她挨着他的身体,抽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声音沙哑地说:“你再让我……想想……让我先见程崎一面……” 许景昕没再逼她:“好。” …… 这天晚上,夜晚的周珩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着,睡着时脸上还挂着泪痕。 许景昕不便将她送上二楼,就将她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又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好。 直至天亮,周珩从沙发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关节酸疼,后脖子和肩膀也不对劲儿。 她坐起来,就看到自己躺在客厅,身上是睡衣,她撑着脑袋,虽然还在困顿中,但也已经意识到是昨晚一号跑下楼了。 周珩站起身,正准备上楼。 这时,大门开了,进来的是许景昕,他身上还带着晨间的寒气,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先是淡淡一笑,随即说:“买了早点,上去洗漱吧。” “哦。”周珩应了一声,走向楼梯,不会儿又回身看他,“我怎么睡楼下了?” 许景昕将早餐放上桌,只说:“她昨晚的情绪很激动,跑下楼要闹着出去,还哭了好久,然后就边哭边睡着了。” “原来如此……” …… 周珩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楼,满脑子想的都是许景昕刚才的描述,可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又哭又闹会是什么模样。 安妮发过来的监控视频,她已经看了大半了,里面也不乏阿珩一号跋扈的一面,不只是闹,还经常动手,可她从未哭过。 她很骄傲,就算次次被安妮压制,也不会求饶,不会流一滴眼泪。 但按照许景昕刚才的意思,她昨晚应该是受了刺激,还受了天大的委屈。 会是什么事? 等周珩回到房间里,自然也看到了她用来和一号对话的记事本,以及放在床头柜上的八音盒。 周珩好奇地拧了两下,音乐流淌而出。 像是一首小调。 她又将八音盒盖上,拿起记事本看了一遍,没有任何新线索。 她叹了口气,很快进浴室洗了脸,并在照镜子的同时,发现自己双眼红肿,内双都变成单眼皮了。 周珩花了几分钟冰敷了眼睛,脸上也做了面膜,等拾掇完下楼时,许景昕正坐在沙发里看早间新闻。 新闻里提到的内容仍是霍雍案,不过已经进入尾声,说是案件已经侦破,真凶茅子苓在看守所的病房中去世。 新闻主播还以中立的立场表达了两句观点,到最后还不忘提出问题。 新闻到此结束,许景昕关掉了电视。 黑掉的屏幕上,映出他和站在身后的周珩的影子。 许景昕起身道:“吃饭吧。” 周珩点头,跟着走到餐桌前坐下。 可她没什么食欲,吃得不多,也很慢。 许景昕给她夹了几次菜,周珩只是机械性的往嘴里送。 许景昕问:“在想茅子苓?” “嗯。”周珩一顿,回答道:“酿成今天的结果,也不知道该怪谁……” 许景昕没接话。 周珩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看呢?” 许景昕似是一笑:“以我的身份和看事角度,我永远都会支持程序正义。” 周珩接道:“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根本等不来程序正义,他们有的死在没人知道的犄角旮旯里,有的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茅子苓能逃出来,除了她够狠,也有一点运气的成分,所以她才有机会看到害她的人身首异处。如果要等警方破案,按照司法程序判霍雍坐牢,茅子苓早就死了。” 许景昕安静地看了周珩一眼,隔了几秒才说:“你说的是站在她个人的角度,而我所说的程序正义,是公理。这世间的案件是很难求一个圆满的,当罪案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意味着破碎,而我们要做的是在破碎的世界里树立起一把可以衡量人性和法律的尺子,再遵循它去做事。” 周珩叹了一声,垂下眼:“我也知道她这样做是太极端了。可人逼到了那个份上,她还有别的选择么?人性到底可以阴暗到什么程度,以凌虐他人为乐,将一个正常人逼成了魔鬼。” 许景昕动作顿住,半晌没吭声。 周珩也注意到他突然地沉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而此时许景昕的心里,正在回荡着昨晚那声嘶吼。 ——你也是魔鬼! 片刻后,周珩也放下了筷子,正准备起身收拾餐盒。 许景昕醒过神,抬起眼皮看向她,目光却是复杂的。 周珩停下来,问:“你想说什么?” 许景昕吸了口气,起身说道:“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还要打起精神应对梁峰,昨晚的监控还是等晚上再看吧。” “好。”周珩应道,可她感觉,许景昕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许景昕抿了抿唇角,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先跟你铺垫一下,让你有个数。” “是什么?”周珩睁大眼,同时意识到这将是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 许景昕看着她,在确认她的情绪足够稳定时,才说:“昨晚的‘周珩’,她承认去过小白楼,时间应该在十六年前,或者更早。” 周珩第一反应就是,她当然去过小白楼啊,她还在那里住了十年…… 然而这个想法刚成型,她就意识到问题。 不对,她是去过小白楼,可那个“她”,那个阿珩一号应该没去过啊! 既然“她”坚信自己是“周珩”,那么关于周琅的记忆,“她”就不可能有,按照这个逻辑,“她”对小白楼就应当是陌生的,毫无印象的。 等等……这样也不对。 夜晚的她,既然可以读取到白天的她所经历的事,那么白天的她既然有周琅的记忆,还记得发生在小白楼里的事,那么夜晚的她也应该获取到了。 可是,可是…… 哦,她想起来了,夜晚的她曾经说过,关于周琅的那部分记忆,是周琅和程崎一起玩的把戏,所以在“她”的认知当中,白天的她对于自己是“周琅”这件事,以及小白楼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最起码,夜晚的她是不承认这些的。 那么刨除“周琅”和小白楼的部分,夜晚的她作为“周珩”,曾经又因为什么事去小白楼? 毫无疑问,这件事和“周琅”部分的记忆绝对是分开的,而且作为“周琅”绝对不可能有周珩的记忆。 这就和她坚信的,作为“周珩”,不可能有“周琅”的记忆一样,谁有什么记忆,那就是谁。但这样的前提,完全是建立自记忆是绝对可信真实的基础上。 可话说回来,要是记忆不靠谱了,那身份认知自然也会有偏差。 周珩好不容易理清逻辑,诧异地看向许景昕:“你是在假设‘她’就是‘周珩’的基础上,才发问的吗?” 许景昕点头:“而且一击即中。‘她’对于自己去过小白楼的事非常排斥、抗拒,后来情绪也很激动,一怒之下就跑下楼。我也承认,我当时是逼她太紧了。” 周珩将自己剥离出来,先不去想自己是谁,接道:“排斥、抗拒,这就意味着在小白楼发生了一些事,令她产生非常不愉快的回忆,她不希望被人提起。” “问题是,她是‘周珩’啊,在那里能发生什么事,谁敢动她,谁敢让她不高兴?” 是啊,那时候住在小白楼的几家人,都是以周家马首是瞻,就算心里有个小九九,也绝对不敢露在面上。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门外传来响动,进而是一阵门铃声。 周珩醒了神,起身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站在大门外的正是陈叔。 第174章 24 chapter 24 陈叔开了周家的车, 来了以后也没有进屋,显得有些拘谨,就在门口和周珩说了几句话, 就回车上等着了。 周珩本想说和许景昕一起走,但许景昕却拒绝了。 他也看出来陈叔对他的生疏和忌惮,只说自己会叫车, 让周珩先坐陈叔的车。 周珩也没坚持,直到上了车, 车子开上路,周珩扫向前方驾驶座的陈叔, 才淡淡说了句:“你似乎很不喜欢许景昕。” 陈叔安静了两秒,回道:“小姐别误会, 我不是针对他, 而是因为他也姓许,凡是姓许的, 咱们都要小心。” 陈叔话落, 还从后照镜看了周珩一眼, 那眼神里有些担忧。 至于周珩, 她不仅听明白他说出来的意思,也读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他和许景枫、许景烨是完全不同的人,也是许家唯一一个不会害我的。” 陈叔这次没接话。 对于周珩这么快就住到许景昕这里, 陈叔是费解且惊讶的。 他自然知道周楠申还在世时, 周家是十分支持周珩和许家的男人来往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周楠申去世后, 两家的关系已经逐渐变质, 周珩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抽离出来, 并且加强防备。 灯下黑 第242节 可偏偏,周珩却在许景烨刚出事之后,就办进许景昕的地盘。 按照陈叔的理解,这也就只有一种解释。 陈叔委婉地规劝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许家人,真要出现二选一的情况,小姐觉得他会站在哪边?平时他是可以当护身符,可关键时候呢,他还能发挥作用吗?” 怎么,陈叔以为她和许景昕是因为要找庇护? 周珩笑着摇了摇头,换做以前她不会多解释,也懒得解释,但这段时间经历了一些事,周珩越发看得清楚,谁可以信,谁可以用。 过去,她一直提防着蒋从芸和陈叔,名义上都是周家人,实际上却各过各的,互相算计,但现在大敌当前,周家人虽然没有明说,私下却不约而同的有了要抱团的默契,更何况她身上的疑点,蒋从芸和陈叔是最清楚的。 对于他们,根本没必要隐瞒。 于是,周珩说道:“我和许景昕,倒并非因为感情才住到一起。当然,更不是你以为的原因。靠人不如靠己,如果有危险总等着他人来救,那岂不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这么一说,陈叔果然不懂了:“那是因为什么?” 周珩又是一笑,以一种状似不经意的口吻,像是闲聊一般说:“你也知道,我精神不正常,前些年确诊了精神分裂,还自小就有梦游症。要不是多亏了许景昕,和我爸临终前交代过,让安妮将那些监控视频发给我,我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重人格。这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我只有住在这里才放心。起码有许景昕在,‘她’不至于乱来,我想问的问题,还可以让他帮忙转达。而且你也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他看人准,分析得也快,有任何破绽他一下子就能抓到,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周珩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他人的事,陈叔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根本想不到原来周珩已经进行到这步了。 而他脸上惊疑的表情,自然也通过后照镜落进周珩的眼中。 周珩却没急着往下进行,反而沉默下来,给足了陈叔时间消化。 半晌,陈叔开口了:“小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托付给外人,你就不怕他透露给许长寻?” “他不会的。”周珩说:“许家教导有方,父子从不同心。无论许家内部有什么变化,唯有这一点始终不变,这也是我最佩服许长寻的地方。” “可是……”陈叔的表情就像是便秘,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把自己憋住了。 周珩扫了一眼,说:“其实说穿了,这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我是生病了,又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你怕什么呢?还是说,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受过什么刺激,经不起许景昕的观察,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说漏嘴,将周家的秘密说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叔说。 周珩接道:“哦,还是你怕‘她’透露一些不该说的东西给我?” 这次,陈叔没声了,他盯着前方,老脸彻底绷紧了。 尽管陈叔是个老江湖,也善于掩藏,周珩此时也观察不出来什么端倪,可她不用看都能猜得到,这时候他的心路历程,八成已经在自己脑补了。 而脑补,是最没边儿的,纯属自己吓自己。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陈叔绷不住了:“小姐有什么事情,可以问我。” “我问了,你就会说么?”周珩反问。 “当然,凡是我知道的。” 周珩却安静下来,看向窗外。 其实以前她心里也有很多问题,想让知道的人给一句明白话,可如今回想起来,以前那些问题放在现在,反倒都不是事儿了。 就好比说双重人格这件事,换做以前她根本无存问起,因为她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但现在顺着这条线,倒是可以有的放矢了。 等周珩再次开口,这样问道:“我想知道,‘周珩’那年去小白楼,是不是陈叔你送她去的?” 此言一出,陈叔呼吸也跟着停了,眼神就像是见了鬼。 周珩看得真真儿的,也由此确定,“周珩”的确去过小白楼。 而她在提问的时候,也故意略过了关键信息,比如具体是哪年,她还不知道,再比如她说的不是“我去小白楼”,而是“周珩”,也是防着陈叔糊弄她。 再者,如果“周珩”去小白楼,那带她去的人大概率会是陈叔,不会是蒋从芸。 蒋从芸盛气凌人惯了,而小白楼是用来关人的地方,她自然不会自降身份,跑去那里跟已经“惨败”的梁琦斗气。 半晌,陈叔回了:“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也是‘她’告诉你的?” 周珩微笑道:“现在是我在问你。而且你刚不是说有事问你吗,怎么,不想回答?” “不是。”陈叔的语气有些虚,却没有继续垂死挣扎,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也有数,周珩怕是已经知道七七八八了,就算他不吐露实情,她早晚也能拼凑完整。 周珩等了一会儿,陈叔说道:“当年,的确是我开车送小姐去的。” 周珩眯了眯眼,注意到陈叔的措辞,他说“小姐”,而非“你”或是“她”,这个小姐既可以指她,也可以指“她”,她反倒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了。 “去做什么?”周珩问道。 陈叔深吸一口气:“是先生吩咐,让小姐去那边取一件东西。” 取东西? 周珩心思飞快地转起来,很快想起她和周楠申的某次对峙,就是针对账本展开的。 当时她就已经大概知道,周楠申和许长寻都想杀梁琦灭口,但在灭口之前,他们都想得到账本,还要防着落在对方手里,两人勾心斗角了好几个回合,最终账本还是落在周楠申的手里。 这么看来,应该是“周珩”拿走的。 若这番分析没错,这一手倒是有点出人意料,恐怕连许长寻都想不到,周楠申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来完成。 当然,周楠申的女儿绝不能用“小女孩”来形容。 而且要确定这件事,还缺一个时间。 周珩问:“是哪一天,什么时间?” “就是……”陈叔措辞道:“十一年前,小白楼出事的那天。我们是傍晚之前赶到的。” 果然。 周珩闭了闭眼,心里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想象,也脑补出很多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可她知道此时自己不能乱,她还需要一些关键信息。 周珩继续问:“事发时,天已经黑了。傍晚之前赶到,这就说明,你们见到梁琦了。但有件事很奇怪,为什么袁生三人,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你们,是秘密进行的,没有通知任何人。” 陈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是。” 周珩沉默了。 按照时间来推断,陈叔和“周珩”应该是最后见到梁琦的人。 他们聊了什么,是梁琦痛痛快快就将账本交出去了,还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趁机和他们谈了笔交易? 然后呢,梁琦又为什么中毒身亡? 是……“周珩”下的手? 她忽然觉得荒谬极了,倒不是否定“周珩”的能力,而是不敢相信周楠申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代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手里,他就不怕出纰漏吗,不怕“周珩”玩不过梁琦,反被控制。 甚至于,万一逼急了梁琦,她还有可能伤害“周珩”。 思及此,周珩声音非常轻的问:“那是谁动的手,你,还是‘她’。” 这一次,陈叔安静了一分钟。 车子平稳地驶入长丰集团的地下车库,拐了几次弯,停在停车位上。 等停稳了,陈叔才看向后照镜,周珩一直死死的盯着他,显然是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 陈叔没有躲避,而是说:“临走之前,先生只说让我护送小姐来去平安,没有给我其他任务,我也不会自作主张去做这件事。” 这一瞬间,周珩是相信他的话的。 可既然不是他,那就只剩下“周珩”了。 周珩心里一紧,有些记忆又开始回放,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质问周楠申,杀死梁琦的凶手,周楠申是这样说的: ——“你被接回来不久,‘周珩’就来到我面前,问我,要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做错事了,会不会处罚她?” ——“我从没见她那个样子,就问‘你做错了什么’。她说,‘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当时的她自然不会信,她只觉得可笑,竟然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将梁琦的死推到一个同样已经死掉,且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女孩身上。 那之后,周楠申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什么人一辈子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过完,还有让她放手,就当放过自己,不要钻牛角尖。 而这番话如今回忆起来,却好像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给“周琅”听的,而另一种,则是说给“周珩”听的。 ——放过自己,不要深究了。 周珩低下头,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心里也跟着生出两种可能,两个故事版本: 一种,她是“周琅”,杀母凶手就是“周珩”,结果“周珩”死于她策划的绑架案,她早就报仇了。 而另一种,她是“周珩”,她分裂出一重人格,自以为是“周琅”,又被周家安排变成“周珩”,她一直以为的生母,是死在她的手里,她找了十几年的仇人,就是她自己…… 她要疯了。 真的要疯了。 无论是这两个故事的哪一个版本,在十一年前,这件事加上绑架案的冲击,都够她分裂一百次了。 周珩沉沉的闭上眼,一手用力抓着座椅,几乎就要叫出来。 可就在这时,陈叔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先生交代小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可以肯定,先生没有给小姐下达任何杀人灭口的指令。” 周珩又一下子定住了,几秒种后,她安静地抬起眼。 又听陈叔说:“梁琦是毒发身亡,先生从没给过小姐毒药。” 周珩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你说的都是实话?” “是。”陈叔肯定道。 周珩盯着他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无论她是谁。 而她的脑子也在这个瞬间放空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周珩吸了口气,将手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林明娇。 她将电话接起来,同时走下车。 就听林明娇问:“到公司了吗,董事长来了,说让你去见他。” “好。”周珩应道,跟陈叔比了个手势,就拿着包往电梯间走。 没想到陈叔却跟了上来。 灯下黑 第243节 周珩挂断电话,诧异地看他。 陈叔说:“说好了,我今天要一直跟着你。我不放心。” 周珩本想拒绝,但见陈叔坚持,只好说:“那好吧,我现在要去见许长寻,你就在我办公室里等我?” 陈叔没有异议,很快两人就一起坐电梯上了楼。 第175章 25 chapter 25 电梯先抵达海外部的楼层。 陈叔出去前, 周珩凑到他耳边,只小声说了四个字:“小心黄瑛。” 陈叔投过来一眼,有惊讶, 有怀疑,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周珩知道, 以陈叔的阅历他必然能想明白,也知道防范。 随即就在周珩将要按下楼层按键时, 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仍是林明娇发来的:“22楼会议室。” 周珩一顿, 按下“22”,同时眉宇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这层的会议室通常不接待外人, 只对内使用, 而且都是高管级别,好比说有时候董事和股东们的例会就会在这里开。 还有, 许长寻过去叫许景烨上前开会, 如今叫许景昕, 要么就是在他的办公室, 要么也是在这里。 可今天既不是例会的日子,也没听说有其它重要会议,事先周珩也没接到任何通知说让她准备开会资料, 这空着手上去是什么意思? 周珩长了个心眼, 在电梯上行的同时,快速给许景昕发了微信:“董事长叫我去22楼。” 这时,电梯门开了。 周珩刚走出去, 就见到迎上来的林明娇:“怎么就你一个, 景昕呢?” 周珩一顿, 正要开口,许景昕的微信进来了。 周珩对林明娇抬了下手,快速看了眼微信,写道:“我已经到楼下了,这就来。” 周珩这才笑道:“他在楼下,快来了。” 林明娇说:“哦,那咱们先进去吧。” 话落,林明娇还挽起周珩的手臂,十分的亲近。 周珩略感不适,却也从这样的肢体动作中读出来一道信息,林明娇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确保她会出席接下来的会议,仿佛生怕她洞悉什么跑调一样。 周珩心里顿时生出警惕,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可能性,想象着以许长寻如今的棋路,会怎么给她挖坑。 按理说,她在集团的职务并不要紧,无非就为海外部的主管打下手,过去许景烨在,大主意都是他拿的,后来许景昕接手,至今还没做过大的决策,也轮不到她在忙给意见。 奇怪了,就算要设计什么,也不至于选在这个时候,她对这个职业也并不留恋,就算辞退她也不心疼,这一点许长寻应当知道啊。 周珩一边面无表情地盘算着,一边被林明娇带向会议室,直至来到门口,还没等林明娇拉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是22楼的秘书和助理,他们刚送茶点进去。 周珩不动声色的略过几人,刚好也通过开门的间隙,听到从门里溢出来的说笑声,有两道声音,年纪相仿,都是中年,而且笑容里夹杂着极度的虚伪和杀气。 一道是许长寻,而另一道也有些耳熟。 周珩眯了眯眼睛,在辨别出另外那道声音来自何人时,心里同时生出震惊和恐惧的情绪,虽然很短暂,但它们蹭的一下钻了出来,令她立刻生出战栗。 那是一种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在见到本尊之后,当着几人的面泄露情绪,那就会跌落下风,任人拿捏。 也就是这个几秒钟的缓冲,周珩已经迅速收拾好所有情绪,脸色淡的出奇,就这样跟这林明娇进了门。 再一抬眼,她安静地看向坐在位子上的三个男人。 首位的自然是许长寻,旁边正与他谈笑风生的,却是梁峰。 两个老东西,一个豺狼一个虎豹,谈笑间全是刀光剑影。 他们又一起看向门口,听到林明娇问“聊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许长寻随口接道“程先生风趣幽默,刚给我讲了一个美国笑话”。 随即两人的视线一起看向周珩,周珩面无表情地迎上去,又错开,和坐在梁峰另一边的男人对上。 今日的程崎难得穿了一身正装,坐姿依然随意,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在两个老东西面前也丝毫不露怯,仿佛一头大尾巴狼。 见到周珩,他又不似往日那般,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熟,他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还有点吊儿郎当。 “周小姐,好久不见。” 周珩点了下头,非常淡,随即越过他和梁峰,来到许长寻面前:“爸爸,您找我。” 许长寻笑容淡了几分,手势指向梁峰,说:“叫你来见个朋友,这位程峰程先生,长丰未来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你先前引荐的小程先生,就是他的养子。” “哦?”周珩故作惊讶地转身,看了看程崎,又看向梁峰,遂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我早就觉得程崎先生背后有高人指点,没想到今日得见。程先生,幸会。” 梁峰扫了眼周珩的动作,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两人双手交握。 他这一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来。 周珩收了手,就自然下垂,指尖轻微发抖,目光却是不卑不亢的迎向他的眼睛。 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和梁峰似乎有了心电感应,可她知道那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来自一种“疯狂”的共鸣。 或者说,那是一个神经病感知到一个疯子的内心想法的瞬间。 虽然到现在,周珩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梁峰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敢出现在这里,还有许长寻知不知道许景烨是他抓走的? 好,就算许长寻不知道,就算过了二十几年,大家的长相都有了变化,可许长寻和梁峰对话这么久,难道没认出来他是谁? 难道许长寻忘了吗,当年让周楠岳去做掉梁峰,这件事许长寻也是参与的。 现在梁峰回来了,许长寻竟然还能当做没事儿人一样。 还是说…… 周珩将余光扫向许长寻,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还是说,许长寻和梁峰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 正这样想着,梁峰忽然开口了:“我经常听程崎提起周小姐,说你不仅年轻漂亮,而且很有工作能力。哦,我也听外面的人说过,说周小姐是许家最得力的贤内助,两位许家公子都对你颇为青睐啊。”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两位许家公子,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 周珩吸了口气,没接话。 旁边的林明娇有些不乐意了,大约是被那句“最得力的贤内助”刺激了,但也没直接表现出来。 许长寻倒是不动如山,笑着说:“这些说法倒是不假。我当初看重阿珩的就是她的能力,贤内助嘛对一个在商场奔波的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你我都清楚,只要家庭稳固,在前面拼搏的人自然没有后顾之忧。我原先就许诺过,不管将来是我哪个儿子继承家业,阿珩都是许家的儿媳妇。” 这可真是捧杀了。 周珩抬了抬眼皮,对许长寻笑了笑,又看向梁峰。 “哎呀,可我听说,许家二公子到现在还没找到啊。”梁峰话锋一转,来了这么一句。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任何人接话。 许长寻的脸色难辨喜怒,周珩安静地直视梁峰。 程崎像是个局外人,就站在一旁看热闹,或者说是在衡量局面。 直到林明娇插了一句进来:“程先生这话何意?” 梁峰笑道:“哦,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接许先生的话茬儿。”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程先生是来谈生意的。”周珩在此时开口,同时扬起微笑,“不如大家坐下来聊吧。” 梁峰入座,面相许长寻:“生意嘛可以慢慢谈,我今天来无非也就是认个门,多认识几个朋友。” 这话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很快,门就被秘书拉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许景昕。 许景昕自然没见过梁峰,可是他打眼一瞧,已经快速估量了一遍形势,又见程崎坐在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旁边,心里有了几分数。 等走近了,许景昕叫了声“爸”,又道:“抱歉各位,我来迟了。” 许长寻并不在意,随即向许景昕引荐。 许景昕和梁峰虚握了一下手,就在许长寻旁边坐下。 顿时间,四个男人形成了二对二的局面。 梁峰眯着眼睛打量着许景昕,嘴里虚虚实实的夸赞了一番,说许家人杰地灵,三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 许长寻也对了几句。 两人都极尽虚伪。 直到梁峰换了个话题,说道:“我这个人呐,在美国生活多年,最近才回来,这一回来就认识了不少朋友,还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事。我听说,许先生最近正在打通上面的关系,只是好像还没谈拢。” 许长寻表情不变,虚应着:“程先生消息真是灵通,虽然一直在美国生活,本地的人脉倒是熟络。” “哪里,不管是哪个道上的朋友,无非都是奔着同一样东西去的。”梁峰说:“这件东西,用好了就多一个朋友,用不好就多一个敌人,你说对么?” 这话许长寻没接,反倒是许景昕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程先生句句良言,倒让我受教。只是不知道您这位朋友,长丰集团是否有幸结交?” 结果,这话梁峰也没接,而是笑看许长寻。 两个老东西眼锋交汇,谁也不吭气。 有些意思,不用说出来,彼此也都能读明白,而能说出来放在台面上的话,往往都是虚言。 一阵沉默过后,许久不曾言语的程崎,忽然说道:“交朋友么,无非就是互相表达一个诚意,你拿一点出来,我拿一点出来,是个意思就行了。” 此言一出,梁峰笑意渐浓。 周珩则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包括台面上的虚应,以及台面下的真招儿。 许景昕笑问:“这个意思具体是多少,还请明示。” 程崎同样在笑,搁在桌面的手,比划了两个数字,二和八。 周珩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买卖,但照目前的形势看,那摆出来的二,指的绝不是梁峰,而是许长寻。 灯下黑 第244节 也就是说,梁峰要占大头,就看许长寻是否愿意割肉了。 许景昕淡淡应了,说的却好像是另外一回事:“哎,我发现啊,无论是交朋友还是谈生意,和做人之道是相通的。人这一辈子要面临很多选择,有时候看上去一边是正确的一边是错误的,等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确的,再回头一看,才发现错中有对,对中有错。” “是啊。”程崎仿佛听出了许景昕的言外之音,“所以说做人做人,做的都是一个个选择。要么就足够的运气和识人断物的能力,要么就小心谨慎,夹紧尾巴做人,凡事也不能看表面,不能计较眼下一时得失,以免因小失大。” 许景昕扬起一抹笑:“说的是。只是做生意,交朋友,这两件事都有风险,这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就怕托大,就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一场。” 程崎“哦”了声,问:“怎么,贵集团怕担风险?” 许景昕接道:“公司下面一堆人要吃饭,我们姓许的也不是为一家一姓打拼,越是大买卖越不希望它出差错。” “可以理解,那不如我给你交个底。”程崎说:“这笔生意一旦谈成了,所有的实际利润都是私下的,不会露在明面上,那自然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很快,许景昕又把话接了过来:“你的意思我明白,可就算能瞒天过海,也会涉及风险。利润上你们占了大头,可在风险上,却是我们包揽得更多。” 说到这,许景昕故意停顿了一秒,将目光从程崎身上移开,扫过梁峰,又转向气定神闲的许长寻,说:“爸,这笔买卖明显是咱们更吃亏一些,但这件事也不是没得谈,程先生做事颇为独到,我想他一定还有更吸引人的诚意。但这么大的事,还得您来拿主意。” 就这样,许景昕又把主动权交给了许长寻。 许长寻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梁峰说:“年轻人气盛,说话直接了点,程先生别见怪。” “怎么会。”梁峰也开口了:“这条件嘛,我承认,表面上看的确是对贵公司苛刻了一点。我们姓程的也不会这么占朋友的便宜,你们亏的部分,我们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你看怎么样?” 第176章 26 chapter 26 就在许长寻和梁峰交谈的同时, 周珩也在仔细辨别他们话里的暗语。 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话术,还要防着被人录音录像,所以谈到要紧的东西, 踩线的东西,都不会直接讲。 就好比说,若是一方忽然来了句“可我还是不放心啊,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话背后的意思可能就是, “条件我还不是很满意,我得再想想”。 周珩半垂着视线坐在一旁, 仿佛就是个背景板,可她手心却一直在冒汗, 心里更是阵阵发凉。 有些东西她已经听出来了, 所以害怕。 而有些东西还没听出来,那就更害怕。 她听出来的部分是, 梁峰有上头的关系, 那恰恰是许长寻想得到的, 那是许家想攀交的“保护伞”, 却又得不到。 当然,要找保护伞,自己也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许长寻是商圈的, 而对方属于另一个圈子, 两个圈子的人产生交集,通常都是让商圈的来做白手套,这就像商圈的金主让娱乐圈的艺人做的事一样。 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 好的时候, 大家都有的吃, 一旦出事,一定是小的被舍弃。 这些道理许长寻都明白,可贪念和欲望这种东西,一旦陷进去,那就拔不出来了,许长寻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自甘做囚徒。 自然,梁峰作为掮客,也不可能白送人情,何况他和许长寻还有旧仇。 梁峰的胃口很好,也足够贪,上来就要八成,即便是许长寻都要皱一下眉头。 不过这八成和二成的分摊还有的扯皮,不会就这么定下。 这些事周珩并不关心,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梁峰和许长寻那么没放在面上谈的,却已经在私下定了的,双方达成默契的勾当是什么。 她的直觉告诉她,与周家有关。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理。 梁峰费了这么大周折,给许长寻介绍这么大的人脉,竟然只是为了周家? 要吞下周家,对梁峰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周珩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至于梁峰突然来见许长寻,是谁牵的线——于真? 是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她。 以排除法来算,许景昕是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也不认识梁峰,不会不声不响的就来这么一手。 当然也不会是程崎,程崎知道梁峰今日要见她,十分惊讶,显然他事先并不知情。 还有,梁峰说要见她,竟是以这种形式,他到底想干什么? 数分钟后,许长寻和梁峰的交涉告一段落,双方纷纷起身,两人又握了一下手。 林明娇本想送客,可许长寻却笑着撂下一句:“阿珩,帮我送程先生。” 周珩一顿,点了下头,遂侧身让开路,跟着梁峰和程崎走向门口。 出了门,周珩走在前面,目不斜视,背脊笔直。 她知道梁峰一直在看他,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她摆脱不掉。 直到来到电梯前,三人站住了。 周珩主动迎向梁峰的眼睛,她不打算拐弯抹角,也没有躲避的意思,直接问道:“原来你说要见面,是这种方式。” “惊喜么?”梁峰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还真有点像是慈爱的长辈看待晚辈。 虽然此时他们正站在许家的地盘,可周珩却如此问道:“我还以为你我见面,是为了合作,以及对付姓许的,没想到现在是你们在谈合作。” 梁峰说:“这件事不着急,想动手随时可以动手。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现在计划有变。” 周珩扯了下唇角:“看来先前你和我说的,已经不算数了。” “只是暂时搁下。放心,咱们还是一家人。”梁峰温和道:“再说,我帮姓许的一把,你也有好处。你和许家那个老三,不已经在一起了吗?” 周珩没接话,只是疑惑的看着他。 随即又听梁峰说:“本来我是想亲上加亲,撮合你和小崎,没想到……” 说到这,他意有所指的扫向程崎。 程崎原本插着裤袋站在一旁,听到自己被点名了才睐了一眼过来,仿佛就像是个局外人。 程崎只说:“感情的事,随缘。” 说话间,电梯来了。 三人一起进了电梯,周珩再没说过话。 她实在搞不明白梁峰的用意,也摸不出来他的棋路,见了这个人几次,听过他那么多故事,唯有一件事她是最清楚的——他是个疯子。 不会儿,电梯来到地库。 三人出来时,梁峰的座驾已经等在门口。 梁峰上了车,却对程崎摆了下手,说:“好了,你们叙旧吧,不用跟着我。” 程崎便停下了,微笑着目送梁峰的车离开。 等到那辆车消失在拐角,程崎这才回过头,对上周珩。 周珩冷着脸,却不是故意摆给他看的,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也是真的觉得冷,彻骨的冷。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也是一种被猛兽按在爪子下等死的胆颤。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半晌,程崎说了句:“换个地方说话吧。” 周珩和程崎没有回长丰集团,而是去了外面的一家茶室。 程崎身上有信号干扰器,到了地方,又用仪器扫了一圈,确定没有监听设备,这才坐下。 周珩扫过他的谨慎小心,一边倒茶一边说:“你不是有一家咖啡馆么,距离这里也不远,为什么不去那里?” “那边最近有大用,还不能暴露。”程崎接过茶,喝了口。 周珩看他,却没继续咖啡馆的话题。 经过刚才的车程,她脑海中已经有了两条思路,只差一个答案了。 程崎将茶杯放下,倚着椅背,双手环胸:“问吧,再不问你要憋坏了。” 周珩点了下头:“我有两个问题,和一个要求。” 隔了几秒,周珩问出第一个问题:“梁峰和许长寻真要合作?” “真。”程崎痛快道:“虽然我也觉得很意外,但这件事的确正在进行,梁峰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在帮许长寻牵线。” 周珩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知道这样的形势对自己极其不利。 一个老东西她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两个联手了。 程崎似乎看出了周珩的担忧,说:“我要是你,我就不担心。表面上看,你是待宰的羔羊,但实际上,他们凑在一起是一山不容二虎,早晚要掐个你死我活,这对你是有利的。” 他说的意思周珩也能看到,但问题是…… “首先,我要能活到看他们掐架的那天,而不是在那之前就被捏死了。”周珩说。 程崎笑意淡了些,语气也多了几分认真:“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他动你。” 周珩动了动嘴唇,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或者说,是她心里仍有疑虑。 “怎么,不信我能做到?”程崎笑问。 周珩摇头,反问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几秒的沉默,程崎眼神深沉:“保下你的命。” 周珩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就是说,周家会赔进去。” 这下反倒是程崎不解了:“你根本不在乎那个家,它是不是完蛋,怎么完蛋,与你无关呐。” “不在乎是一回事,不明不白的结束是另外一回事。”周珩说。 这回,程崎安静了。 不过周珩没打算继续争辩这个问题,她又道:“第二个问题,你跟梁峰……妥协了?” 只是最后三个字一出,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够好,不够准确。 可是不说“妥协”,说“和好”也很奇怪,好像都不够贴切。 程崎听明白了,只笑了笑:“算是吧,起码现在我还不会跟他翻脸。先前许景烨的事,他也不再跟我计较。” 也就是说,两人会维持过去的平衡。 灯下黑 第245节 程崎现在不准备反,梁峰也没精力收拾他,现在是互相掣肘,毕竟谁先动手,都会有损伤,梁峰失了程崎就等于断去左右臂,而程崎以下犯上也会赔进去半条命。 只是周珩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快达成共识。 这里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 周珩打量着程崎好一会儿,以她对他的了解,自然也能看出一点端倪,今天的程崎是有些古怪。 他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淡定,他的眼神里有躁动,有不安,可他下的这个决定却是实打实的,并不打算回头,也没有半点犹豫。 周珩仔细想了一圈,想到了一个人。 周珩问:“林曾青,是你接出院的么?” 程崎端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只一秒,就又送到嘴边,还“嗯”了声。 周珩抓住异状,又问:“那她现在,安全么?” 程崎没吭声,过了片刻才说:“还活着。” 周珩立刻明白了。 是梁峰找到了林曾青。 程崎的反应虽然已经很快了,可许景烨和袁洋的事毕竟太过突然,他事先没有太多时间铺垫和准备,要在短时间内转移安置林曾青已是不易,根本做不到万无一失。 梁峰大约就是钻了空子,将林曾青带走,她是能拿住程崎的唯一筹码,也是程崎儿时玩伴里唯一还活着的。 而反过来讲,梁峰也不会伤害林曾青。 周珩垂下眼,吸了几口气,这样说道:“你现在处境艰难,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尤其是可能会跟他起冲突的决定,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程崎的情绪似有起伏,但周珩并未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程崎才沉着声音说:“你疯了,没有我帮你,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珩知道他不是在吓唬他,而是在陈述一个可能性。 周珩终于抬眼,微微笑了:“我倒是不明白了,我的亲舅舅为什么要害我?他要周家,我给他就是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我的命。” 程崎又挪开眼。 几秒的间隔,周珩将话题转开了:“对了,刚才我不是说还有一个请求么。其实也不是我的请求,是‘她’的。” 程崎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 两人目光对上。 就听周珩说:“‘她’说想见你一面,有些事‘她’要和你面对面聊,不让任何人转达。” 这才,程崎懂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意外,也有犹豫。 周珩问:“你,愿意么?” 程崎深吸了一口气,不多会儿,那些情绪就消散了,在短时间内下了个决定:“什么时候?” 周珩故作轻松道:“不如就今天吧,你们早点见面,早点说清楚,早点做了断,也好早点让我‘死’个明白。” 这话落地,周珩又是一笑。 第177章 27 chapter 27 周珩和程崎没有待在一起太久, 两人把事情定下来后,周珩就说要回公司,程崎应了, 又在茶室多坐了片刻。 茶室里安静地不可思议,程崎就依靠着实木的贵妃榻,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中式窗棱。 窗棱外隐约可见外面的风景, 微风透过半掩的缝隙溜进来,伴随着阵阵花香和青草香。 程崎看似平定, 心里却是起起伏伏。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他喜欢朝前看, 更认为与其花时间纠缠在过去的事情上,倒不如把未来规划好。 越回头, 脚下越没勇气迈出, 过去就是当下的绊脚石,更是未来的阻碍。 这些都是他一向认定的事, 所以即便做错了什么决定, 他也不会让自己沉浸在自我批判当中。 但唯独有一件事, 即便他每每想起一点, 就会立刻甩头抽离出来,命令自己不能陷入,可他心里知道, 那件事他做的大错特错。 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他其实不是毫无预感,他从一开始就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要出事, 要搞砸。 可他还是照办了。 他想得比较简单, 那件事就算他不去做, 梁峰也会让别人去做,到时候还不定做得有多绝。 由他来做,起码还可以把控,让事情不至于太极端。 可结果,却和他以为的完全相悖。 而类似这样的念头,也在此后几年中不断出现。 周珩在欧洲养病期间,程崎每次去见她,也都做着同样的挣扎。 他想,如果他不来,就此抽身,那这件事就与他无关了。 可这样的想法从未成形,就被推翻。 因为他知道,他不来,梁峰也会安排其他的人来,而他来了,起码还可以从中干预。 然而事实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他当时的想法有多幼稚。 他在梁峰面前到底是稚嫩的。 梁峰知道他在做小动作,却当作不知道,也不在意,因为梁峰要的从来就是大方向的“正确”。 结果直到今天,大局仍被梁峰捏在手里。 现在,连林曾青都被梁峰带走了。 他去谈判过,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交换,可梁峰当然不会信,他总说,程崎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有些地方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程崎的每一个谎言,他都了然于胸。 梁峰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程崎盯着他,没接话。 梁峰说:“你什么都舍不得放手,在乎的人又太多了。你要做到情义两全,哪个都想保,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要一样东西,就得主动舍弃另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到现在都做不到,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这之后,程崎再没有争取过一个字。 他知道多说无益,也知道摆在眼前的有两条道,一条选周珩,一条选林曾青。 梁峰也不要他口头表态站队哪边,嘴里说出来的保证梁峰从不相信,他自有另一套逼他站队的办法。 程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坐直了,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没几声,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事?” 程崎“嗯”了声:“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条件随你开。” 女人一声轻笑,无比的冷静,却又带了一点好奇,她知道,能让程崎开口的,连他都办不了,反倒要她出面的,那必然不是简单的事。 女人心思一转,问:“跟周珩有关?” 她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程崎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自嘲地笑了:“真是瞒不过你。” 周珩一摆出来,这件事的分量立刻就翻了一倍。 女人心中顿时有了数,也没多废话,正色道:“说吧,怎么帮,时间、地点。” …… 另一边,周珩回到办公室后,只和黄瑛打了个照面,就和陈叔一起离开。 两人上了车,周珩给许景昕发了微信,交代了晚上程崎要来别墅的事,就将手机放在一边。 陈叔开着车,见周珩一路上都脸色不佳,便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珩点头,遂轻声说了句:“梁峰刚才来公司了。” 陈叔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梁峰?他来做什么?” “主要目的是和许长寻谈合作,帮长丰集团牵线,再上一个台阶。至于附加条件,我猜就是周家。”周珩将利害关系摆了出来,看上去却很平静,好像一点不着急。 陈叔也是半晌没说话,车速也明显慢了,大约是正在想对策。 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周珩才将看窗外的视线收回来,望向后照镜:“陈叔,现在的情况算不算我爸交代的,万不得已的情况呢?” 陈叔脸色非常难看,态度也已经明显松动了。 周珩没着急,而是轻描淡写的继续分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猜你也想到了。现在周家虽然在我手里,可我就是个糊涂掌权人,重要的东西没有一件在我手里,核心秘密我也一概不知,这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外敌来袭,我都不知道怎么调兵遣将。输,是一定的。” “我爸留下的东西,你不给我也不要紧,其实我现在也不想要了。我拿到了,就得去和梁峰斗,可是以我的能力,我又斗不赢他。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能走就走。至于我妈那里,我也会留出一笔钱给她。省着点花这辈子还是够用的。” 周珩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不紧不慢的说完这番话,随即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好似外面的事无论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了,她已经接受现实了。 车里的气氛也一路跌到谷底,直到车子开到周家大宅,陈叔都没有吭过一声。 车停稳后,周珩也下了车,面无表情地走进屋里。 陈叔就跟在后面,见周珩走向台阶了,终于忍不住,将她叫住:“小姐。” 周珩停下来,转过头,就听陈叔说:“其实先生给过我一把钥匙。” 周珩瞳仁微缩,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钥匙呢?” 陈叔吸了口气,从身上摸出来一个烟盒,按了两下,烟盒下面滑出一个夹层,露出里面的钥匙。 周珩接过钥匙,看了看,问:“用来开什么的?” 陈叔摇头:“我也不清楚,先生一个字都没提。” 周珩皱起眉头,本想问“怎么可能”,可转念一想,这也的确是周楠申的作风。 这么要紧的东西,他不会一口气都交给陈叔,万一陈叔反了呢? 拿到钥匙,却不知道该开哪一道锁,就算是陈叔有二心,也触碰不到核心。 周珩甚至想到,这把钥匙其实是很轻易就能获取的,比如陈叔造反,比如陈叔被梁峰的人控制住,那他的烟盒也会被发现,那夹层也不难找。 这些周楠申大约都想到了,所以给陈叔的这把钥匙,反而是最次要的东西,锁在哪里才是关键,甚至于没有钥匙,撬开也可以。 而钥匙,就是一个提示。 灯下黑 第246节 周楠申交给陈叔看守的东西,是实物,而非网络数据。 周珩将钥匙收起来,说:“我知道了,我先上去休息会儿。” 陈叔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张了张嘴,说:“无论如何,请小姐不要放弃。我相信以先生的谋划,这个局一定能破。” 呵,但愿吧。 周珩嘲讽的扯了扯唇角:“那也要先找到东西才行。” …… 周珩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在窗边的摇椅上坐下。 她把玩着那把钥匙,举起来就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翻过来调过去的审视,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几种可能性。 是银行的保险箱么? 这倒不难查,和周家关系不错的银行就三家,她只要打电话给经理问一问,就知道周楠申有没有开。 可要是这么简单,梁峰也会查到。 当然,还可能是某个保险柜。 但周楠申书房里的保险柜,她一早就撬开了,钥匙也不匹配。 再说保险柜还会有密码。 那么,还会是什么? 如果她是周楠申,会将东西藏在哪里呢? 周珩攥着钥匙,闭上眼,就着摇椅的晃动。 她知道,在周楠申设置的谜题里,这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容易的一步。 就像刚才她猜测的一样,如果陈叔对周家忠心耿耿,那么形势走到今天,她再唉声叹气的说几句话,陈叔十有八九就会交出钥匙。 反过来,如果陈叔已经背叛,那么钥匙这一步,就可以跳过了。 接下来应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而那第二步,大概率就是在柳婧身上。 这一步显然要难得多,而她也刚好卡在这里。 柳婧掌握着关键线索,可柳婧是不会交给陌生人的,只会交给真正的周珩。 可现在最可笑的是,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周珩,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让柳婧相信,就算她是,难不成她还能拿着证明身份的dna报告给柳婧看,让柳婧认下这个女儿吗? 她甚至怀疑,柳婧能否看懂。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冷哼出声。 周楠申啊周楠申,你设置这一道道关卡,到底是防贼呢,还是防自己人呢? 万一这些东西永远找不出来,那你辛苦打下的江山不就彻底完蛋了?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周珩心里一连闪过好几个疑问,真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周楠申的心思,更不要说想到他会将东西藏在哪里了。 而就在这时,她的房门似乎被人从外面轻轻推了一下。 周珩微微睁开一道缝,窥见门口有人影晃动。 这种动静,肯定不是陈叔。 那就只剩下蒋从芸了。 周珩没动,又将眼睛闭上,本不打算理会,可站在门口的人却没有离开,隔了几秒,还将门推开更宽的缝隙。 紧接着,还传来一道蒋从芸的轻咳声。 周珩依然假寐着,知道接下来要应酬这个女人,着实有点烦躁。 毕竟在她心里,蒋从芸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亲”,十足的搅屎棍。 可是当这样的心思落下,当蒋从芸走进屋里,将门关上,并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你没睡。” 就在这一刻,周珩的心思又有了一番变化。 用兵之道,最忌讳的就是轻敌。 周珩想着,自己过去就经常犯这样的错误,太过轻视蒋从芸。 是,蒋从芸的确不是干大事的料,可蒋从芸心里歹毒,小动作不断,还有能给人坏事的本事。 俗话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可别看老鼠屎小。 还有,她过去几次三番的试探,条件置换,都没能从蒋从芸嘴里套出关键信息,蒋从芸吐露给她的那些,当时看还是有用的,可现在再一看,无非都是些边角料。 这么一想,倒的确是她轻敌了。 “跟你说话呢,聋了?”蒋从芸半晌没得到回复,见周珩仍躺着装死,干脆走上前,用手扒拉她一下。 周珩没理,而且非常稳,就顺着刚才的思路想。 她是了解蒋从芸的,反过来,蒋从芸也知道她,她们面对面交锋,彼此之间一定会防备,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都套不出来关键的。 要么,就得逼得蒋从芸表态,要么,就得出其不意。 可前者她试过了,不成功,或者说是她还摸不到蒋从芸最害怕的东西,所以打不到七寸上。 至于后者么……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周珩心里忽然钻进来一个念头。 上一次她来这里,好像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可以说是她的幻觉,也可以说是阿珩一号在作祟。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过去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否则周家人也不会给她灌药,医生也不会说她有精神分裂了。 那么既然过去她犯过,如今也可以再犯啊。 不管阿珩一号是真的周珩,还是自以为是周珩,都好,她都可以利用起来。 思及此,周珩轻声笑了,“咯咯”两声,吓了蒋从芸一跳。 蒋从芸叫道:“你笑什么,阴阳怪气的!” 周珩缓慢地睁开眼,有些慵懒,有些冷漠,她没看蒋从芸,而是看着眼前那片天花板,脑中回顾着阿珩一号在监控视频里的种种表现,将那种讥诮的表情惟妙惟肖的演绎出来。 隔了两秒,周珩从躺椅上起身,没理蒋从芸,而是在屋里缓慢的走了半圈,还边走边摸屋里的陈设。 “终于又回来了,好怀念呀!” 就连语气,她都学的一模一样。 等话音落了,周珩就在蒋从芸震惊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坐在床沿,还颠了两下,说:“哎呀,还是这张床舒服,公寓那张真的不行。” 随即周珩双手撑着床沿,笑嘻嘻的歪着头,终于看向蒋从芸。 “你……”蒋从芸僵在原地,唯有脸色变了又变。 周珩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像是见了鬼一样,妈,来坐呀。” 蒋从芸立刻往后退了半步,连嘴角都开始抖动了:“你……你又出来了?!” 只这一句,周珩就知道,她押对了。 周珩仍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语气阴阳怪气的咬着字,带着几分嘲弄:“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我不能回来么?” 蒋从芸脚下踉跄了一下,很快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 周珩就翘着二郎腿,一脚上下颠着。 直到蒋从芸终于缓过劲儿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回来做什么?” 周珩笑眯了眼,在心里解读蒋从芸的潜台词,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是怎么回来的?这次是受什么刺激? 周珩说:“回来继承周家啊,我爸死了,这个家现在是我说了算了。” “你……”蒋从芸深吸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现在形势复杂,危机四伏,你,以你的性格,你根本撑不下去!你得把她叫回来,等一切都安稳了再说。”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打量着蒋从芸的反应,只见她除了忌惮和担忧之外,神色之中似乎还有一点极力压制的恐惧。 这就奇怪了,蒋从芸恐惧什么呢,是恐惧阿珩一号会做疯狂的举动,还是恐惧她这个人? 周珩垂下眼,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只等蒋从芸透露更多的端倪。 不会儿,蒋从芸果然着急了,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刚才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我过去是骗过你,可周家的安危我不会拿来跟你开玩笑。你就相信我一次,这个局面你搞不定的!” ——你恨我。 ——我过去是骗过你。 周珩抓住了这两个关键,顺着杆儿往下说:“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怕我跟你算账么。” 蒋从芸闭了闭眼,接道:“你要算,也不能是现在。” 然后她又睁开,说:“现在是有人要对付周家,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你是周楠申的女儿,你会是死的最惨的那个,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说到最后,蒋从芸叫了出来,显然这个周珩的出现,直接刺激了她。 周珩却呵呵笑了,轻描淡写的落下一句:“我知道,梁峰嘛,我今天还见到他了。” 什么…… 此言一出,蒋从芸彻底傻眼了。 第178章 28 chapter 28 ——梁峰嘛, 我今天还见到他了。 蒋从芸听到这话,眼前就阵阵发黑,脑子也嗡嗡的。 她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没想到是这个已经“消失”了几年的周珩跳出来告诉她。 蒋从芸忍不住就开始脑补,想着梁峰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的周珩, 他又对周珩说了些什么,他有没有让周珩跟他合作, 一起吞了周家、许家? 灯下黑 第247节 当然还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梁峰是来报仇的, 他的胃口比谁都大! 但说到底,蒋从芸到底是见过大世面, 心理素质是过硬的, 在一阵慌乱过后,她又逐渐平静下来, 进而想到周楠申生前的嘱咐。 周楠申说, 只要“周琅”还在周家, 梁峰就不会对她出手, “周琅”和梁琦的血缘关系,将是最好的护身符。 这一点蒋从芸也是坚信的——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敢不信, 不信就等于自我摧毁, 都不用等敌人出手,就要吓死了。 周楠申一死,蒋从芸心里就没踏实过, 他们虽然没有真情实意, 但周楠申好歹是大树, 她靠着好乘凉。 可如今换了周珩这颗歪脖子树,她们之间就没有母女情,周珩完全可以撒手不管,或者将她推出去送死。 不行,不行,她得想想办法,先做好铺垫,让周珩不要站到梁峰那头。 想到此处,蒋从芸的呼吸节奏也平缓下来,眼睛没有看周珩,只问:“他突然冒出来,是来跟你认亲的?” “认亲么,他早就认过了。”周珩笑道:“不过不是跟我,而是跟‘她’。” 蒋从芸:“那今天是……” 周珩说:“今天,是许长寻和梁峰正式合作的日子,梁峰出现在长丰集团,被许长寻奉为上宾,请去了22楼。许景昕和林明娇也在。我是被请上去旁听的。” 蒋从芸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完这些,又狐疑的看向周珩的表情,很快就明白到,这段绝不是周珩胡编的,如果是假的,实在很容易拆穿。 可要是真的,那就是说那两只老狐狸联手了?! 蒋从芸心里滑过一串脏话,气恨极了。 隔了几秒,蒋从芸问:“他们联手了,周家就危险了,你打算怎么做?” 周珩故作惊讶的挑眉:“他们联手这是好事啊,怎么就危险了呢?一个是我未来夫家,一个是亲舅舅,这是亲上加亲啊!妈,你是不是老糊涂啦?” 蒋从芸瞪着周珩好一会儿,差点气晕过去,随即站起身,在屋里踱步:“我就知道你成不了气候,就你这性格,就是感情用事,为了男人连命都不要,敌人几句话就把你洗脑了!我问你,你现在哪还有夫家,许景烨在哪儿啊?” 周珩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看着她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又看着她走回来,笑了:“他会回来的,我相信。” 蒋从芸一下子站住脚,气的没法跟她理论了:“好,我再问你,你就真以为梁峰拿你当外甥女?你……” 只是刚说到这,蒋从芸就停住了,她自己都乱了,这才想起来此时她面对的是“周珩”,而非“周琅”。 于是,蒋从芸又道:“你是谁生的,你心里没数?” “反正不是你。”周珩回嘴道。 蒋从芸被噎个正着,指着她说不出话。 周珩捂着嘴笑了声,又换了个坐姿,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只要梁峰相信,我是他的外甥女,那就行了。” 说到这,周珩脑筋也跟着转动起来,还因为蒋从芸的反应,开辟出一条新的思路。 如果她是周楠申,在经历一次绑架案之后,两个女儿只回来一个,无论是哪一个,都可以当做两个人来用。 对于许家,周楠申会让许长寻认定,这就是周珩,不管她原来是谁,都会将她当做周珩来培养。且不说周珩和许景烨的感情,这是一条用来捆绑两家的纽带,她还是周楠申自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 当然,还因为周琅的生母是梁琦,舅舅是梁峰,不管是当年他们合力谋害梁峰,还是后来梁琦之死,这都是过不去的坎儿。 所以对许家来说,她必须,也只能是周珩。 不过许长寻这个人实在多疑,周楠申又是最了解他的人,断然不会将事情做得太逼真,因为无论如何坐实,许长寻都会起疑。 而有些时候,一件事的真相最关键就在三个字上——你以为。 只要许长寻以为回来的是周珩,那就行了。 也就是说,不管回来的是谁,慈心医院那场心脏移植手术都必须进行,还要有真有假有虚有实。 不过这里面一定会牵扯到dna检测的问题,或许周家早就准备好了两份样本,以备不时之需? 再说梁峰。 以周楠申的思维,他或许早就怀疑梁峰还活着了——周家和梁峰都是洗钱的好手,就算梁峰再隐形,他这些年接触的,也都是过去留下的人脉,和周家洗钱的渠道和关系户可能会有交集。 那么,既然周楠申猜到梁峰可能还活着,他就会从那时候起做两手准备,有意无意的露出来她是“周琅”的线索和端倪,他知道梁峰一定有渠道获取,也一定会来求证。 只要梁峰有一丝怀疑她是“周琅”,就不会对她动手。 可话说回来,她到底是周珩还是周琅呢? 这依然是个问题。 周珩这才发现,一旦将自己代入到周楠申的谋划当中,很多事情都能看得更通透些,起码站在他的位置,这样做是最有利的。 而就在周珩陷入沉思的同时,蒋从芸也差不多气够了,说道:“他相信也没用,你以为他会拿你当亲人吗,血缘关系比不上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亲情,更不要说你是周楠申的女儿了。梁峰爱的是梁琦,又不是周楠申,他就是要利用你,等你相信他编造出来的谎言,上了套,让他拿下周家,他就会将你一脚踹开!” 这一点,蒋从芸倒是估算的没错,她也足够清醒。 周珩微微笑了下,从中抓到了两个重点:“奇怪了,妈,你好像很怕梁峰似的。你说实话,当年你是不是对梁峰、梁琦做过什么,要不然你怎么怕成这样?哦,还有,为什么你会觉得梁峰接近我,是为了拿下周家?依我看,周家没什么值得他觊觎的,梁峰的本事和靠山可比周家稳固,要不然许长寻也不会跟他合作,他又怎么看得上周家的财力呢?” 周珩边说边观察蒋从芸的神色变化,她虽然嘴上提出质疑和反驳,心里却没有否定,反而认为蒋从芸无意间说出来的点更为可靠。 前者么,她还记得蒋从芸让第一波去小白楼的男人侮辱梁琦,还有,蒋从芸曾经利用梁琦来挑拨过周楠申和周楠岳的关系,不过这两件事,她倒不认为是蒋从芸会惧怕梁峰报复的点。 至于后者,似乎也是有迹可循的,周楠申死后,许长寻依然在忌惮周家,梁峰虽然步步紧逼,却也没有直接对周家下手,其实梁峰完全可以用对付许景烨和袁洋那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周家灭门。 可梁峰没有这么做,这会不会和周楠申留下的秘密有关? 周楠申肯定是留了一手的,但他到底留了什么,会将两个老东西牵扯住? 蒋从芸停顿了几秒,遂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妥协了:“我记得你以前就问过我,梁琦被赶出周家,是不是我做的。好,我承认,这件事里面有我在煽风点火,可要是你爸真的相信她,我怎么做都没用啊。说穿了,还不是姓梁的兄妹狼狈为奸,你爸意识到自己是在养虎为患,而我看到了这件事,就趁机推了一把。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原因,是因为你。” “我?”周珩惊讶地笑了,“我那时候才多大,你就往我身上推?” “你那时候是还小,还不记事,但你自小就身体弱,心脏也有问题。可梁琦生的孩子却健健康康。虽然那时候她还在襁褓中,可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她会将你比下去。等到那时候我再使手段,那就晚了!” 当然还有一点蒋从芸没有说,那就是一旦周琅取代了周珩,梁琦也会取代她。那是蒋从芸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蒋从芸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只不过娘家败落,可她心气儿还是高的,无论如何也瞧不上从乡野里爬上来的梁家兄妹。 只不过周珩没有点破蒋从芸的自私,她只问:“那我爸叫周楠岳去做掉梁峰,这件事你也掺和了?” 蒋从芸别开脸,虽没说话,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呵,合着哪儿哪儿都有她,也难怪她会心虚了。 以梁峰的本事,就算没有实据,也能猜出来七七八八,在对付周家的道路上自然也不会落下她。 周珩又跟着问:“你刚才说是周楠申已经开始忌惮姓梁的了,所以你的挑拨离间才奏效。那既然是这样,梁琦一走,你的威胁就解除了,为什么后面还有做那么多小动作?” 蒋从芸又是一声叹息:“因为我不放心,我心里不踏实。她们是走了,可是和周家的关系还在,梁琦一直在为周家做账,周楠申很看重她的能力。要是有一天,你的身体不好了,周楠申随时都会将她们接回来!说白了,她们走,也只是一个姿态。” 是啊,这种走法,就等于没走,而且走得还不远,还让周家的人看管着。 可是蒋从芸却让人侮辱梁琦,那几个人还是周楠申的手下,就是因为她知道,周楠申不是爱美人不要江山的男人,他不会和手下计较,但因为这件事,他永远都不会再让梁琦回来,就只将她当做一个做账工具人。 至于周琅,就算接回来也是去母留子,撼动不了蒋从芸的位置。 这一手,倒是够绝的。 思及此,周珩又看了蒋从芸一眼,突然有点刮目相看了。 大事做不成,小诡计倒是不少,还把周家里的关系摸得透透的,将周楠申的心思也看的一清二楚。 周珩又笑了一声,惹来蒋从芸的瞪视。 周珩还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说来说去都是你和梁家人的恩怨,跟我也没关系啊。梁峰跟我是没有亲情,可我就不信,他会杀了‘周琅’。” “你……”蒋从芸有点急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不是周琅!那都是假的,假的,是你爸做的局!” ——你就不是周琅! 这句话结结实实的敲进周珩心里。 她一下子就安静了。 可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震惊,更没有排斥,她似乎已经适应了,或者说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尽管她嘴上还不认。 周珩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句证实,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由蒋从芸的口中说出来。 而与此同时她也庆幸着,庆幸自己早一步就有了心理准备,而不是到这一刻才知悉,否则她大概做不到面无表情,如此平静吧。 自然,周珩也没有忘记,此时的她还在扮演另一个自己。 周珩将声音放轻了,听上去不仅轻柔,而且带着一丝凉意:“是么,可只要我想,我就能成为她。就像你们逼着那个可怜虫一直扮演我一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周琅和周珩完全可以共生,可以是一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不同的局面里,谁能发挥的价值更大。” 蒋从芸愣住了,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都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你刚才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周楠申……” 周珩“咯咯”笑了,站起身,抚了一下裙摆:“妈,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的语气很温和,可蒋从芸却白了脸,又露出开始那副见了鬼的模样。 周珩扫过她,虽然不明白蒋从芸为什么这么怕“周珩”,但此时也没必要深究了,而且她相信,这件事“周珩”是知道的,她若深究,就会将自己暴露了。 直到周珩走出房间,蒋从芸都没有起身。 她在屋里又坐了很久,看着屋里的摆设,身上还阵阵冒着寒气。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周珩是可爱的,说话时奶声奶气,经常粘着她,叫她“妈妈”。 后来周珩长大了,没那么粘人了,但对她依然很亲。 周珩喜欢许景烨之后,还会跟她聊心事。 她们就像是亲母女一样。 可后来,她们的关系还是发生了变化。 周珩不再亲近她,周珩开始恨她,就在绑架案前夕,她们还大吵了一架。 就是那天,她从周珩眼中看到了迸发的恨意,她甚至觉得,只要条件成熟,周珩甚至会杀了她。 而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事实上,当那个“周珩”消失之后,当那个“周琅”出现的时候,她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再面对那个恨不得吃了她的“女儿”。 想到这里,蒋从芸闭上眼,心里又酸又涩,一路沉到了底。 可这些负面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想到了刚才周珩的表现。 等等,不对啊? 周珩后来是恨她的,可刚才她却没有表现出那种极端的情绪,也没有提起她们的旧怨?! 不对啊,她不是那个“周珩”! …… 只是蒋从芸到底是慢了一步,当她追出去的时候,周珩已经上了车。 灯下黑 第248节 周珩是自己叫的车,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坐在车里,周珩满脑子想的都是蒋从芸最后的表情。 蒋从芸很恐惧,为什么? 很快,周珩就想到了一个人——柳婧。 是了,既然蒋从芸能对付梁琦,那么对于柳婧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柳婧为什么疯,多半和蒋从芸也有关。 那会不会是在绑架案之前,“周珩”就已经知道蒋从芸做了什么,因此两人翻了脸? 蒋从芸害怕“周珩”回来,会不会就是担心“周珩”有了力量,就能对付她了? 不,这样似乎太顺理成章了,应该还有一些“拼图碎片”没有找到。 现在她能看到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所思所想所有分析,都只能在这一部分里打转,唯有将整幅全貌都拼起了,才能把思路拓展开。 还有,虽然蒋从芸已经亲口说出她是谁了,可她还需要一点证据,比如许景昕送交的基因检测报告。 在那之前,她还不能轻易下判断。 半个多小时后,周珩回了许景昕的别墅。 上了楼,换了身衣服,就靠坐在床头发呆。 大约是今天吸收的东西太多,脑子有些累,靠了片刻后就有点困了。 可在眯着之前,她仍在整理思路,根本停不下来。 她甚至还将八音盒拿起来,拧了几下,听着那曲调,迷迷瞪瞪的想着,现在她已经有了一把钥匙,下一步就是想办法去撬动柳婧。 柳婧……不论那个女人是不是她的母亲,不论她是不是周珩,这件事都得办。 她若是周琅,和梁峰的对垒倒还容易些,可若是周珩,就一定是你死我活。 她要做两手准备,就像周楠申一样,她得将他的思路学起来,要做最坏的打算,站在周珩的位置,去破这个局,而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可能是可能不是的血缘关系上,企图侥幸过关。 周楠申留下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 许长寻和梁峰联手,也正如程崎所说,那绝非长久之态,他们早晚要狗咬狗。 而她要做的,要么就是杀出一条血路,将两个老东西一锅烩了,要么就是努力活下去,等到他们狗咬狗的那一天,再坐收渔翁之利。 还有…… 还有什么呢,有什么是她漏掉的? 周珩一边想着,一边合上越发沉重的眼皮,头也越来越昏,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周珩睡了两个多小时。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两声,进来两条微信。 她醒过来,又静静地待了会儿,拿起手机看了眼,是许景昕发来的: “你已经回来了?” “程崎来了。” 周珩坐起身,也没着急下楼,先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这才拿着手机,脸色平静的走下台阶。 许景昕和程崎正坐在一楼的客厅里,两人低声说着话,声音虽不大,隐约可以听到他们提了两个名字——康雨馨、陈末生。 周珩走上前,两个男人一同看过来,一个淡淡笑了,一个挑着眉梢。 周珩扫过两人,在中间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唯有一双眼睛幽幽的。 一阵沉默,两个男人似乎都发现她情绪不佳了,先对视了一眼。 随即许景昕问道:“脸色不太好,不舒服?” 程崎跟着问:“头疼了吧,没吃药?” 周珩又一次扫过两人,缓慢的,看的很仔细。 许景昕上身的西装外套就搭在旁边,上身是浅色的衬衫,下身是和外套成套的西裤,他的身材很结实,因为坐姿的关系,衬衫袖子绷在上臂上,勾勒出肌肉线条,小臂的袖子则挽起来,骨骼精悍,十指修长。 他的眼神除了关心之外,还有一点审视,大约是因为她安静的太久了,他的眉宇间也浮现出一丝疑惑,好似发现了什么。 而程崎呢,他已经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早上那套,如今这身很休闲,短袖背心加上亚麻质地的长裤,外套是一件卡其色夹克,也放在一边。 他单手撑着头,头发有些蓬松,几缕落在额前,眼神原本带着笑意,渐渐的也因为她迟迟没有反应,而眯了起来,似乎已经开始警惕了。 “你是一号?” “周珩?”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开口,同样的诧异。 周珩自然知道他们在诧异什么,天还没黑,这副身体就换人了。 她轻轻眨了下眼,慢吞吞的笑了,隔了几秒才问:“惊喜么?” 第179章 29 chapter 29 周珩话音落下,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 不会儿,许景昕站起身,进厨房去煮了一些热水, 出来时手里多了几杯茶。 程崎和周珩依然在大眼瞪小眼,直到许景昕拿起手机问:“我叫外卖,吃什么, 边吃边聊,或者吃完再聊。” 周珩这才错开眼睛, 笑着说:“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蟹粉捞饭,再来一个清汤就好啦, 谢谢景昕哥哥。”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找了一家专做杭州菜的下单,淡淡道:“变了个人, 口味也变了, 饭量也见长。” 周珩仍是笑:“我一样就吃几口,但样数要多呀, 再说咱们今天人多, 可以多点几道菜, 你们多吃点。” 许景昕没再接话, 下单之后他就上了楼,临走前撂下一句“你们慢慢叙旧”。 等许景昕离开,又过了片刻, 程崎才终于找到声音:“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周珩抱住抱枕, 瞅着他:“你不是知道吗,我一直在‘睡觉’,都是那个自以为是周琅的笨蛋在值班。” 程崎垂下眼, 平时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 到了这一刻忽然有些局促了, 可他仍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适应着这突然出现的“周珩”。 周珩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愧疚吗,还是因为你知道爱上我对不起周琅?” 程崎身体一震,架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在一起。 他咬了咬牙,似乎又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太久没见,我还在适应。” 周珩轻笑道:“你救不了她的命,连原本给她的感情也给了我,要接受面对这样卑劣的自己,的确很难。” 程崎没吭声。 周珩又补了一句:“可是这不是我的错。我从没让你做过那些事。” “我知道。”程崎低声应了,“是我太贪心。” “程崎。”周珩轻声叫他的名字。 程崎一顿,隔了几秒终于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周珩问:“梁峰要害我,想再一次逼疯我,还要借我的手毁了周家,你会帮我么?” 程崎点头,毫不犹豫:“会。” 周珩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即叹了一声,从单人沙发上起身,动作缓慢地坐到他旁边。 程崎没有动,却下意识屏住呼吸。 两人挨的很近,周珩一手仍抱着抱枕,另一手有些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性的去碰他的胳膊,见他没有挪开,这才将他挽住。 不会儿,她的头也靠向他的肩膀。 程崎的身体是紧绷的,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周珩再次开口:“他还活着吧?” 这个他,指的就是许景烨。 程崎的情绪一下子落了,他侧过头,对上她的眼睛:“活着,他还有用,梁峰不会伤害他。” 许景烨还是用来牵制许长寻的筹码,当然如果到了极端情况,许长寻也不会为了一个儿子就舍弃整座江山,可现在许长寻还是想保他的。 “许长寻,知道是梁峰把他带走的么?”周珩又问。 “我猜知道。”程崎应道:“他们应该已经私下见面了。” 周珩“哦”了一声,安静了。 几秒钟后,程崎问道:“你想我救他?” “嗯。”周珩点头。 “你还喜欢他?你在欧洲,他没来看过你一次,连个电话都没有。”程崎说。 周珩低下头,显得有些委屈,声音也低了:“你以前喜欢周琅的时候,她也是在利用你啊,她不喜欢你,可如果她遇到危险,她找你帮忙,你不是还一样管么?” 程崎没接话。 周珩又道:“他也救过我,我欠他一条命,而你欠我一件事,你答应要还我的,我就要他活着回来。” 说话间,周珩直起身,看向他。 程崎也转了过来,四目相交,看尽对方的眼底。 程崎问:“要是我做不到呢?” 周珩说:“如果你尽力了,他还是死了,那就是他的命。我欠他的,那就下辈子再还喽。” 程崎点了下头,遂又抬起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一路滑到下颌线。 周珩勾起唇角,直到他的吻贴上来。 他吻的很轻,也很缓慢,嘴唇似乎还有些抖动。 周珩半阖着眼睛,等他错开距离,才问:“是亲我有感觉,还是她?” 灯下黑 第249节 程崎清了清喉咙,说:“你们是同一个人。” 周珩笑了,带着一点狡黠,还有一点点恶意:“你跟她睡觉了,我都‘看见’了。我还知道你骗了她,你从没告诉她,她是谁,我是谁。” 程崎吸了口气,垂下眼自嘲的一笑:“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周珩故意停顿一秒,“你原本要杀许景烨,但没成功。你让你的朋友林曾青去江城医院,是因为你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对我很重要。林曾青根本就没疯,对吧?” 程崎直勾勾地看过来,没有半点辩解。 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珩是骄横,可她很聪明、敏锐,这些特质并不会因为换一个人格就消失,她一直都是如此,总能注意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程崎说:“梁峰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你放心。” 周珩笑了笑,话锋一转:“我听到蒋从芸和她的对话,蒋从芸说,我不适合处理现在的局面,你觉得呢?” 程崎轻微地皱了下眉头,半晌,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 “你怕我冲动?”周珩问。 程崎说:“你出来了,梁峰只会更疯狂,他就是要摧毁你。但‘她’会相对理智一些,也没有过去的感情纠葛,比你少一些顾虑。” 是啊,那个周珩,她既不爱程崎,也不爱许景烨,对周家没有依恋,和蒋从芸也没有亲情和过不去的仇恨。 若是放在过去,那个周珩还有一个情感羁绊,就是梁琦。 可现在,那层羁绊已经被越来越多的疑点逐渐冲淡了,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就是周珩了,甚至还在尝试接受这件事,只不过还需要一份证据。 一旦那个周珩解开所有谜底,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就等于解除所有阻碍,她会比“她”更狠,更豁得出去,也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她。 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还做好了放弃一切鱼死网破的准备,的确是可怕的。 而这一点,连梁峰都做不到。 周珩笑道:“她是很有能力,可她还被瞒在鼓里,还没有‘升级’、‘进化’,就像被封印一样。要她拿出所有本事,就需要解除封印。可是我说的话,蒋从芸的话,她都不会尽信。这样一个不完整的人,你让她拿什么去和梁峰斗?” 这话落地好一会儿,程崎才问:“你希望由我来说?” 周珩笑容淡了些,挽着他的手却更紧了:“告诉她这个局,让她看到梁峰的打算,让她早做准备。” 程崎的眉头皱的更紧,他显然是排斥的,下意识别开脸,似乎正在天人交战。 周珩盯着他,问:“你不敢面对她?为什么?” 程崎没接话。 周珩笑了下,又问:“你喜欢上她了,所以你怕面对她的失望、指责、疏远,你怕她会恨你。” 程崎倏地闭上眼,身体僵硬着。 周珩却没撒手,继续逼他:“你以为你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吗,她已经在怀疑了。还有,这样的机会梁峰是不会放过的,他一直都在酝酿,这你是知道的。他是个变态,是个疯子,他要的就是延迟满足,等的就是一个适当的机会,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亲口将真相告诉她,看着她当场崩溃,变成一个彻底的神经病。就像……柳婧那样,永远的疯了。” 说到最后,周珩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可程崎却觉得字字句句都在诛心,而且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 “你要我怎么做?” 过了片刻,他问道。 “晚上吃了饭,咱们和景昕哥哥一起坐下来聊聊,他这里有监控,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录下来,明天她自然会看到。”周珩说。 程崎没说话。 可周珩看得出来,他已经妥协了。 周珩算是满意了,又一次靠向他的肩膀。 两人就此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崎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许景烨回来了,你要回到他身边?” 周珩摇头:“不回。” 程崎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珩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咱俩有没有可能?” 程崎“嗯”了一声。 这一次,周珩许久没有回应他。 直到她开口时,却是这样问的:“我会坐牢吗?你会坐牢吗?” 程崎一顿,说:“你的情况不算严重,我么,很难说,要是证据确凿,数罪并罚,不会轻判。” 周珩跟着问:“那咱们怎么在一起呢?” 程崎沉默了。 周珩又道:“你准备带我走?” 程崎摇头,比刚才多了几分严肃:“就算将来清算,你的罪名也不重,你把该交的都交了,多走动,态度好些,事情能大事化小。要是跟我走,就成潜逃了。” “呵。”周珩笑了声,“就算我想跟你,她也不一定同意啊。她啊,喜欢老三。” 停顿了一秒,又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程崎没吭声。 而此时此刻的二楼书房,许景昕刚忙完了几件事,想起楼下两人,便将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切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眼神微微拨动。 很快,又平息了。 许景昕切除画面,又登陆了一个账号,点开一封新邮件。 邮件内容有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一个人的资料——程崎。 而第二部 分,则是一份dna鉴定报告。 许景昕快速看了眼内容,情绪依然是平稳的,只单手撑着头,一言不发的盯着屏幕。 两分钟后,他的思路定了,这才打了一封邮件回复,而在邮件中,还提到几个名字,分别是康雨馨、许长寻和梁峰。 虽然后面两条才是大鱼,但许景昕心里有数,他目前执行的任务,是针对康雨馨展开的,决不能跳步,也不能好高骛远。 而捉拿许长寻和梁峰的犯罪证据,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相比之下,康雨馨这条线,就差收网了。 只是…… 许景昕发完邮件,又一次看向程崎的资料,以及那份dna检测报告。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有些凝重。 一旦针对康雨馨的最后行动展开,到时候他和程崎都会离开一段时间,顺利的话也就几天。 可即便是几天,对于梁峰和许长寻来说,也是个大空子,足以做很多事。 周珩,她一个人能行么? 第180章 30 chapter 30 晚饭气氛十分平和, 周珩的胃口很好,吃了半盘的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也挑走了最嫩的部位。 哦, 应该这么说,是程崎用公筷夹走了月牙肉,直接放在周珩的盘子里。 蟹粉捞饭周珩倒是吃的不多, 吃多了有点腻,她只吃了几口。 吃到一个阶段, 周珩还评价了几句,说这家菜咸淡适宜, 味道不重,尤其是醋鱼的甜味没有太过, 和酸味刚好中和。 许景昕只安静地吃着饭, 时不时看向周珩和程崎一眼。 尽管程崎一直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但也会在一些细节表现中流露出端倪, 他对眼前这个周珩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说是“伏低做小”倒还不至于, 但迁就是有的, 还有点顺从的意思。 周珩说什么,程崎都不反驳,有时候会笑一下, 无比的包容。 许景昕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隐约又品出一点愧疚。 是的,就是愧疚。 许景昕不免勾勒出一点故事轮廓,试图为那份愧疚找出一个合理的版本。 照他们目前的相处来看, 程崎和周珩绝不会是在绑架案期间才认识, 应该比这更早, 或许认识的契机是因为周琅。 但绑架案应该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点,或许也是这份愧疚的起因。 而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是在欧洲。 那段时间是周珩的至暗时刻,她像是犯人一样被囚禁看管,对抗着自己的精神疾病,两重人格来回切换,折磨了她几年。 程崎常去看她,一定也看到了这些事。 愧疚的产生,往往是一段感情的开始,这不分男女,只要是人,但凡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有可能由怜生爱。 而程崎在心生怜爱的同时,也一定会无时不刻地自我提醒,周珩变成这样,他有一部分责任。 程崎又是一个非常会承担责任的男人,看他如何处理那几个发小的关系就知道了,他当她们是家人,也会将她们的苦难当做自己的悲剧,他会承担,会出手相助,甚至会协助复仇计划。 这大概是程崎性格中最大的优点,也是他的短板。 晚饭后,许景昕收拾了桌面,就提议三人一起上二楼的书房。 期间周珩先回房换了身衣服,程崎和许景昕先进了屋,许景昕泡了一壶茶,随即就见到程崎抬着头,盯着上面的摄像头。 程崎说:“你这里的监控,比我那儿的都要密,而且没有死角。职业病?” 许景昕看出他的顾虑:“放心,今天的画面我只会留下你们谈话的段落,只给周珩看。从你进门开始的所有数据,我都会进行清除、覆盖,就算将来警方查到监控,也不会知道你来过。” 程崎笑着转身,和许景昕对视一眼,才说:“不亏是警察出身。你是体制内出来的,司法程序你当然了解,跟你合作真的省了很多麻烦。” 说话间,程崎坐回来,又问:“不过下一步计划,周珩还不知道吧?” 许景昕摇头。 程崎想了下,又问:“打算一直瞒着?” 灯下黑 第250节 许景昕说:“还不到说的时候,她知道的越少,越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 许景昕倒出几杯茶,喝了一口。 程崎观察了他片刻,也端起茶杯,随即说:“那件事我仔细想过了,你未必要深入参与,你把康雨馨交给我,我可以搞定。要是你这里人去楼空了,我又顾不了两头,她怎么办?明的来倒不怕,就怕暗箭。” 许景昕一顿,抬起眼皮,脸色深沉:“部署这么久,为的是一击即中。这个局不能出半点纰漏,尤其是针对康雨馨,我必须在场。至于这里,我认为就算你我都在,有人要放暗箭也是防不胜防,她总有落单的时候。你应该知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再无疑虑,让她知道一切,她自己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听到这话,程崎脸色微变,没有接话。 许景昕见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手里的茶杯,问:“怎么样,我泡的茶?” 程崎不明所以的回道:“不就是茶吗,还可以。” “是吧,我也觉得还行。”许景昕淡淡道:“只要茶叶选的好,用开水泡下去,不至于难喝啊。” 程崎还是没懂,却也没有追问,只当他在没话找话。 片刻后,许景昕站起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蓝精灵”,放在程崎面前。 程崎拿起来扫了眼,挑眉询问。 许景昕说:“康雨馨并不知道我已经熬过了戒断期,可一旦计划收网,她就会发现问题,会防范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以为我还在戒毒,而且反复失败。” 程崎笑了声,将药盒收起来:“你想的倒是周到。” 话音刚落,门板被人敲了两声。 随即周珩推门进来,怀里依然抱着抱枕,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看了看程崎,又看了看许景昕。 “开始吧。”周珩说。 许景昕目光很淡,程崎却几不可见的绷紧了身体。 一阵沉默过后,周珩抬起一条小腿,踢了程崎一下:“不是说好了吗?快点啊!” 程崎依然没动。 许景昕扫过两人,也看出程崎的排斥,遂清清嗓子,这样说道:“我和‘她’的疑惑差不多是同步的,不如就由我来发问,你们来回答,这样比较有针对性。” 周珩点头:“也好,你问吧。” 许景昕微微笑了下,挪开目光,看向对面的男人:“程崎。” 程崎也抬了眼,眼底色泽阴郁,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许景昕笑容不减,却从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切入点开始:“为什么梁峰没有杀许景烨,你对他动手,梁峰还从中干预,难道只是因为牵制许长寻么?” 此言一出,周珩也诧异地看过来。 程崎的身体越发紧绷,下颌线也有咬紧的痕迹,可他没有回避,遂翘起四字腿,双手环胸,隔了几秒才说:“你很敏锐,是不是已经猜到谜底了。” 许景昕将双肘架在膝盖上,姿态闲适:“猜到一点,但还需要你的证实。” 程崎也笑了:“哦,说说看。” 这一刻,就如同兵与匪的对峙,一个在以守为攻,一个在以攻为守,却没有丝毫的火药味儿,甚至奇异的融合。 许景昕说:“在今天以前,我以为那是为了牵制许长寻,毕竟许景烨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但再看今天早上的发展,显然他们私下已经达成共识,可能没有见面,只是通话,但重点应该和许景烨有关。目前我看到了两件事,第一,以许长寻的性格、为人,只要利益足够吸引人,他可以舍弃许景烨的生命。比起一个儿子,他更看重的是长丰集团能否顺利过关。现在科技发达,他想再多几个继承人,随时都能有。他的身体也很好,再掌权二十年不是问题。梁峰今早许诺他的上线,据我所知是真的,梁峰没必要撒这种谎,而这次合作的内容只要运作得当,长丰集团就会被保下来。” “这么看来,许长寻已经决定舍弃许景烨了。我猜,他们在此之前应该有过一次通话,梁峰会给许长寻一个渡过难关的机会,而他要的是从许长寻心里割下一块肉,他要享受那份变态的快感。至于梁峰本人,他倒不担心许长寻会对他秋后算账,他本来就神出鬼没,在官方的记录是个‘死人’,许长寻根本抓不到他。更何况梁峰背后的靠山、资源、人脉,就决定了他的‘安全’,就算将来有一天,上线要推出一个人当替死鬼,也是许长寻这种明面上的身份更适合。” 这番话一落地,周珩立刻绷紧了神经,随即瞪向程崎:“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你之前还说他还活着,你……骗我?” 若形势真如许景昕分析的一样,那么这个时候,双方谈判已然达成,许景烨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先别急,我还有第二点没说完。”许景昕解释道:“刚才我说的只是梁峰这边的花样。” 周珩又问:“那第二点是什么?” 许景昕扫了沉着脸色的程崎一眼,见他只垂着眼睛不说话,便问周珩:“如果你是许长寻,此时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周珩吸了口气,本想说“我才不管他的心情”,可是转念一想,又把暴躁的情绪压下去,道:“表面上云淡风轻,顾全大局,心里正在淌血,因为是他亲手断送了儿子的命,而梁峰就是要看到这一切。许长寻不敢表现出一点关心,哪怕他就只是问一句,都会让梁峰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个儿子。反过来,如果抛开父子关系不说,就只谈局面,许长寻会更‘希望’梁峰尽快动手,既然许景烨是谈判的条件,那么只有他死了,梁峰才没有反悔的余地。许景烨这条命,就是许长寻用来抵偿给梁峰的,以命换命,从此以后两人合作就能更‘坦荡’了。” 周珩话落,许景昕接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也相信程崎没有说谎——他在这件事情上说谎没有意义,这很容易就会拆穿,他也就骗你几天,何必呢?” 周珩皱了皱眉,琢磨着他的话,又去看程崎。 程崎自嘲的笑了:“我的确没撒谎。原因么,你是不是又猜到了?” 许景昕的眼神渐渐变了:“如果事情只是刚才说的那样,梁峰的格局就只是一个寻仇泄愤的亡命之徒,而要利用许景烨去斗许长寻,也不用等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以他今时今日的成绩,又有那么多人愿意将身家财产交到他手上洗白,就说明他城府极深,处事既狠毒又谨慎,而且还很全面——所以他的计划还有后半段。”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想,如果我是梁峰,我会留着许景烨的命,我还会让他知道,许长寻已经舍弃他了,然后我会让他回来。看着他们父子相残,一定要比刚才的前半段来得精彩些。而父子间一旦有了这样的芥蒂,是无论如何都扶不平的。只要父子间一直斗下去,这场戏梁峰就能一直看,可以一直满足他心里的变态。” 程崎倏地笑了,扫过许景昕,看向周珩:“说让他回来的是他,我可不能做这种保证。我只能肯定地告诉你,他还活着。” 周珩盯着程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程崎又看向许景昕,问:“你怎么把话题绕到这里了,刚才不是说要让另一个‘她’看到真相吗?”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扫过周珩,嘴唇似乎动了下,却又按耐住了,遂话锋一转,说:“我有一份东西,你们先看看。”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有件事却被两人默契地压了下来。 许景昕起身拿起桌上的ipad,点了几下,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那是一份dna检测报告,上面清晰的展示着,送检的毛发检测,证实是母女关系。 许景昕说:“两份样本,一份是周珩的,一份是柳婧的。这件事已经没有悬念了。” 报告就摆在面前,然而两人都只是瞟了一眼,谁都不觉得惊讶。 许景昕看着两人的表情,问周珩:“周珩,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柳婧是你生母的?” 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脑,却很关键,周珩知道的契机,会直接影响到一些事的走向。 周珩隔了几秒才说:“一开始我只是猜测,那时候还在欧洲。等我确定这件事,就是前段时间,是‘她’无意间从蒋从芸口中确认的。我都听到了。” “那么从你猜测到确定,中间几年你都没有去确认过么?”许景昕又问。 周珩摇头:“我虽然看得见,听得到,但我很少有机会出来。” 许景昕便顺着这个话茬儿说:“我看过一些资料,也问过人,无论是双重人格还是多重人格,彼此之间都是独立自主的,会有一段特定时间占主导地位。有时候,人格之间无法察觉彼此的存在,所以才会有‘时间错位’或是‘记忆遗失’的情况,这和失忆还不一样。不过也有少数案例是,原本的主人格会选择‘沉睡’,会将自己不愿意接受的记忆,交给分裂出来的人格承担,有时候这个分裂的人格甚至能知道所有。” 听到这里,周珩的呼吸节奏重了几分,她瞪向许景昕,带着敌意和警惕,身体也弓起来,好像随时都能炸毛。 许景昕语气却很平淡,没有用任何刺激性的语言,而是平铺直叙地说:“目前来看,另一个‘周珩’身上出现很多‘记忆遗失’的现象,而且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搞错了。虽然你在欧洲修养的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但通过‘她’的描述,再加上那些监控画面,我大约可以猜到,在欧洲那段时间起主导作用的人是你。你交出主导权,是从欧洲回来以后。” 说到这里,许景昕故意停顿了片刻。 后半段话即便他不说,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个阿珩一号,承受了更多的痛苦,更多不愿意记起的回忆,更多残忍的过去,她才是那个分裂出来的载体。 许景昕没有点破,又把话题转向主导权切换上:“为什么你愿意交出主导权?” 周珩低下头,好像很不愿意似的,可她还是说道:“我不想回来面对那些人……而且只要我还‘存在’,医生就会认为‘我们’还没有好,‘我们’就要一直留在那里。” 许景昕动了动嘴唇,却没接话。 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是了,就是因为不愿面对,因为要逃避,这个周珩承载了所有痛苦,如果回来以后仍是她作为主导,这就意味着她要不断面对造成这些痛苦的人,哪怕那些人只有间接关系,也会一再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事。 “好了。”沉默许久的程崎,终于看不下去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有这份检测报告也可以说明事实,只要‘她’知道自己是谁,就会提防梁峰。” 许景昕的眼里却划过一丝不认同:“还没有说到关键,身份认知只是开始。” 程崎正要反驳,周珩却突然开口了:“你说的关键是指什么?” 许景昕却没看她,仍盯着程崎:“梁峰为什么要针对周珩?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他对许景烨和对周珩,态度和手段是有明显差别的。” 程崎眯起眼,却愣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直到周珩说:“因为他不是为自己报仇,是为梁琦。” 到此,许景昕终于转向她,神色中却没有惊讶。 周珩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梁峰以为,是我毒死了梁琦。” 尽管许景昕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环节,可在听到她亲口证实时,仍是有些意外。 周楠申培养自己的继承人,如果只是家养,那是很难守住疆土的,他还要保留她的狠毒,她的野性,又不能等到她成年之后性格定型了再培养,所以定会从儿时抓起。 这就像是,有些有犯罪潜质的人,在儿时就会显露端倪。是天才、人才还是庸才,也是从小就能看出来的。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无比的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一切,再不会被‘过去’所压垮。 她看向正前方,眼神有些空,表情却是冷漠的:“那天在小白楼,在许家人赶到之前,我就已经见到梁琦了。我把我爸的话带给她,她为了保全周琅的命,就把账本交给我。” 说到这,周珩停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在那个瞬间似乎有些迟疑。 许景昕看出异状,知道她正在思考。 而说出事实是不需要思考的,除非是要撒谎或是编造什么。 许景昕立刻发问:“那毒药呢,是你给梁琦的?” 周珩摇头:“她自己早就准备了。” 许景昕试图分析这话的真假,但周珩却很自然。 许景昕又问:“那么,是你看着她服毒的?” 周珩又一次摇头:“我已经出门了。” 许景昕提出疑点:“你没有看着她服毒,这就意味着你没有完成周楠申的交代的事,那你回去如何交代?如果她只是骗你,当场并没有服毒,反而等许家的人来了以后,将周家做的事告诉许家呢?” 周珩十分平静地说:“周琅的命她不敢赌。” 停顿了一秒,她看向许景昕:“而且有件事你猜错了,我爸只让我跟她提周琅和账本,别的没说,服毒是梁琦自己决定的。就算她认为我爸的话有其他意思,那也是她自己的脑补,反正我没感觉出来。” 许景昕终于不再发问,只是审视着周珩。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升起一道直觉,而那是根据他和那些谎话连篇的毒贩打交道的经验来的。 ——周珩,在撒谎。 不过她说的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撒谎的程度应该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这才是真正高明的谎言,大面上逻辑自洽、合理,经得起推敲,却恰到好处地隐瞒了细节。 而这细节才是关键。 只是周珩在隐瞒什么呢,难道是她给梁琦喂的毒药? 灯下黑 第251节 这根本不合理。 她当时只有十一岁,无论是力气、思维还是口才,都不是成年人的对手,她没本事喂毒药,也不可能说服梁琦服毒自杀,一命换一命的道理梁琦一定比她更有体会。 再者,以当时的形势来说,梁琦也只有死了,才能保全周琅,她服毒自杀的概率更高一些。 可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地方值得周珩撒谎了。 “那为什么白天的周珩,一直认为自己是周琅,还那么肯定梁琦不会自杀,是周家或许家人做的?” 许景昕很快换了一个问题,也想着这样突然的切换,来测试周珩的反应。 可周珩却没有露出刚才那样的迟疑,她先是冷笑一声,随即转向一直眉目低敛的程崎,说:“问他啊。” 第181章 31 chapter 31 ——问他啊。 许景昕又一次看向程崎, 眼神带着询问。 程崎脸上已经没了情绪,任人宰割一般,语气也是平静的:“周琅在回到周家以后, 通过日积月累的接触和观察发现,周珩早就知道蒋从芸不是她的生母。蒋从芸不敢亏待她,却也不爱她, 这令周珩对母爱产生了一些幻想。于是,周琅就时常跟周珩提起她和梁琦的母女关系, 让周珩产生向往。” 这样的一颗种子种下去,谁也没有想过它将来能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 其实一开始也只是随手栽种罢了。 只是这种有意为之乍听之下是合理的,仔细琢磨却难免疏漏。 许景昕想了想, 问:“你难道没有求证过生母是谁么, 总问过吧?” 周珩说:“当然。一开始我是试探,蒋从芸说我想多了。后来我是肯定, 蒋从芸说那个女人死了。她还说, 她没有女儿, 我没有母亲, 她我就是她的女儿,她会比我生母对我还要好。” 隔了几秒,程崎又把话接过来:“在周琅回到周家那六年中, 她和周珩的关系在表面上一直是和睦的, 她们交换了很多心事,不过大部分都是安排好的——小女生之间互相吐露,是没有杀伤力的, 也容易让人疏于防范。但事实上, 这样的软刀子最有效果。” “周珩的记忆力很好, 她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周琅描述的一切都是她缺失的。她在物质上什么都不缺,却唯独缺了亲情。她们开始玩换装游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是周珩先提出来的。那表面上是一项游戏,实际上却是她尝试将自己变成周琅,幻想自己也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听到这里,许景昕的眉头拧了起来。 直到程崎话音落下,看过来,许景昕才掀起眼皮,说:“两个疑问。” 程崎点头:“你说。” “第一。”许景昕说:“周珩去过小白楼,她虽然没有动手毒杀梁琦,但梁琦选择死,的确和她传话有关。这件事周珩后来一定也想明白了,那么在周琅不停地诉说她和梁琦的母女情时,周珩怎么可能毫无障碍的迈过那份罪恶感,去羡慕周琅,甚至代入自己?” 程崎轻叹一声:“这件事我曾经也觉得奇怪,也为之愤怒。在我看来,当时的周珩简直是恬不知耻,间接害死周琅的母亲,还要将自己设想成是周琅。但后来……” 说到这,程崎看向周珩:“还是你自己说吧。” 周珩将抱枕抓得更紧了,还恶狠狠地瞪了程崎一眼,遂垂下眼,小声说道:“因为白天的‘她’不记得那件事了。” 怎么…… 即便是许景昕,即便一直身处局外,用逻辑推演了无数次,也忽略了这一环。 随即就听周珩说:“她把所有不想承受的东西,都给了我。我知道她很辛苦,也很累,压力很大,幸好还有我这个垃圾桶。她做了那件事之后,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就把什么都忘了。可我呢,我要时刻记着这些事,凭什么!” 许景昕心里很快闪过一个念头,跟着发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样的情况第一次是发生在你们几岁?” 周珩摇头:“我只知道那时候还很小。” 还很小。 许景昕沉吟了几秒,如果他看过的那些案例资料所言非虚,那么根据现有的数据来说,人格分裂大都发生在幼儿时期,而且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外界刺激而导致。 那时候原主还没有形成独立人格,又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处理自己遭受到的攻击和恶意,甚至于原主根本无法理解那些事,于是就会触发一种应激功能,分裂出另一个守卫者,或者承担者,由这个人来分担痛苦。 有个案例是说,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孩遭到父亲的性侵,自此分裂出第二人格。 当然还有其他情况,比如战争带来的侵害,和重要的亲人分离,经历濒死状态等特殊事件等等。 也有分析说,有的原主每遭到一次巨大的伤害,就会分裂一次,但这些分裂出来的人格并不会长久保持存在,他们也会随着原主的经历的故事,而逐步发生融合,并在这样的融合过程中不断更新、成长 只不过这样的案例分析,都是经过医生的长年诊治和观察所得,而周珩的情况许景昕也不敢贸然下判断,只是大概推断出,这个夜晚的周珩出现的时间起码是在十一岁以前,甚至是在幼年。 “你恨她,所以你想取代她。”许景昕轻声落下这句结论。 周珩的脸色顿时变了,却不只是恨意,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起初脸是白的,然后就红了,连眼眶都红了。 她的声音阴阴沉沉的,还有些委屈:“凭什么坏的都给我,还要我听她的!” 许景昕吸了口气,交握的双手捏紧了些。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停下来,给她一点时间平复,可……让白天的周珩知道真相,大概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今晚一定要挖个彻底。 许景昕犹豫了片刻,和程崎对视一眼。 程崎摇了摇头,明显是不认同。 许景昕收回目光,安静了几秒却还是选择继续发问:“那些纯属发泄情绪的日记,是你写的?” 周珩原本在专心地哭,哭了一会儿就累了,而她也习惯了承受负面情绪,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她索性抹了把脸,本想提起精神时,正好听到许景昕如此问道。 周珩点头:“骂周琅那些吗,是我。” 说到这,她又冷冷笑了声:“讽刺吧,她写的都是和许景烨如何,在学校和在家里如何,哪怕提到周琅也都是平静的,而我写的都是骂人的话。” 许景昕很快抓住疑点:“她也写过和周琅的部分么?可我看到的日记本,提到周琅就只有骂人的话。” 周珩扫过来:“有的是我看到以后就撕掉了,其余的应该是周家的人收起来了。” 这样一来,白天的周珩在经历过绑架案之后,在自以为是周琅之后,再看到那些以周珩的视角谩骂周琅的日记,无论是自我洗脑、虚假记忆,还是这样直接的物证刺激,都会令她认定那个已经死掉的周珩,是个暴戾、骄横、蛮不讲理的女生。 许景昕的手指在手背上点了两下,又问:“你为什么讨厌周琅?” 按照刚才程崎的说辞,周琅似乎一直在演戏,在利用两个女生、姐妹之间的情谊,潜移默化的腐蚀周珩的内心,那么周珩是否觉察出端倪呢? 如果没有,那那些谩骂的日记内容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有,那为什么周珩还一直纵容这件事的发生? 随即就听周珩说:“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后来让我看到了两件事,我就肯定是那个野丫头在跟我玩心眼。” 许景昕接道:“一件是和许景烨有关?” 周珩笑了:“是啊,第一次她扮成我的样子,去勾引景烨哥哥,但被他拆穿了。景烨哥哥提醒我,但我没信,只是起疑。第二次,刚好让我看到了。后来她跟我道歉,还说她只是在玩而已,她喜欢的人是青梅竹马的男生,他叫程崎。” 这话落地,周珩和许景昕不约而同地看向被点名的男人。 程崎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随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周珩的杯子续上水,好像他们聊的根本不是他。 周珩瞅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又补了句:“结果又让我发现,她在说谎,她不喜欢程崎,她还让程崎来勾引我。” 说这话时,还颇有一种当面揭穿丑事的恶意。 这下,即便是许景昕,表情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许景昕垂下眼,又将话题错开:“那另一件呢?” 周珩又收了笑,带着一点冷漠:“在我爸面前表现了几次之后,又在许长寻和许景枫面前露了脸。许长寻看出来她的意图,就势夸了她,她就膨胀了,以为自己可以和那只老狐狸谈判了。她就跟许长寻表态,说如果许长寻愿意帮她,她也愿意嫁给许家任何一个人。还说我的身体不好,就算将来继承了周家,我也只会站在周家的立场上与许家合作,永远都不会成为许家人。而她可以。” 是啊,周琅虽然姓周,可她对周家没有归属感,如果能有机会为母亲报仇,她会毫不犹豫的出卖周家。 但问题是…… 许景昕问:“这是许长寻告诉你的?” 周珩摇头:“是景烨哥哥,他当时听到了对话,但周琅不知道他在。” 许景昕没再接话,而是将目光挪开,思考了几秒,又意味深沉地扫过对面的程崎。 程崎实在太过安静了。 周珩问:“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她已经有些累了。 许景昕没应她,而是对程崎说:“下一个问题,你应该更清楚。这一点也很关键。” 程崎终于抬眼看过来,没有半点疑虑,似乎已经料到了是什么。 只听许景昕问:“前面说周琅有意有计划的接近周珩,颇有心机和手段。我相信以梁琦的能力和本事,她是可以将周琅教成这样的,梁琦也一定早就料到自己无望回去周家,所以自小就有意的引导周琅。我也相信周琅的聪明和执行力,再加上梁琦的死对她造成了冲击,她心里有着坚定的信念,目的也很明确。但要做到潜移默化、日积月累的去执行这些细节,以她当时的行为来看,那已经超出了一个十几岁女生的心智。对人心的洞察力也不是她的经历可以达到的。而你那时候还和她保持着联系,除了联络感情之外,应该还带着任务吧?” 此言一出,周珩也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像是刀子。 程崎却垂下眼,隔了许久才低声说:“是。梁峰一直有意培养她。” 果然如此。 许景昕似是一笑,不再发问。 当然他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转折,很多细节,必定也有跌宕起伏的部分,不过就这个局来说并不重要,现在骨架已经搭起来了,那些肉可以慢慢拼凑,又或者不去拼凑。 多余的情绪和情感,会左右人的选择,而他的目的只是让白天的周珩知道,梁峰的处心积虑,以及他的手段和招数。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在这件事情上周珩慢了梁峰一百步,但现在追还来得及,所以她更需要的是冷静客观的分析和看待。 “我没有问题了。” 片刻后,许景昕如此说道。 随即就有两道目光一同看过来,一个惊讶,一个疑惑。 周珩率先问道:“这些就够了吗?是你已经猜到后面的故事了,还是……” 许景昕淡淡看过来,带着一旦笑意反问:“如果我继续往下问,就是绑架案的部分,你会说实话么?” 周珩顿时噎住,又下意识错开目光。 许景昕没有追究,转而又道:“那件事对你们的冲击力是目前所有事件里最大的,我仔细想过,就算你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现在的局面也不能让她知道。这对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没有帮助。她只要知道,那件事也和梁峰有关就行了。” “哦。”周珩突然说了句:“你还挺会为她着想的。” 许景昕没接茬儿,仿佛没听到一般。 周珩却不放过他:“可我还有问题呢。” “你问。”许景昕说。 周珩抿了下唇角,这样说道:“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我和她谁主谁次,我明明说我是一号了,我还知道所有发生的事。哦,就因为我知道这么多,所以才是做分类的垃圾桶?” 这个比喻,不只是许景昕,就连程崎也浮现一丝笑意。 灯下黑 第252节 周珩看过来:“你笑什么?” 程崎却所答非所问:“你的脾气太差了,性格也急躁。” 周珩立刻不爽道:“废话,换作你来试试,要经历那么多恶心事,你的脾气能好!” “这就是答案。”许景昕这时说道。 周珩又一下子不说话了。 就听许景昕说:“一个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还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大小姐,骄纵、跋扈、嚣张,听上去好像很合情合理。可仔细一琢磨,全是漏洞。既然有先天性心脏病,就不可能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那对她的身体没有好处。再说她的性格要是能发泄出来,也就不会憋在心里,你也就不会出现了。” 许景昕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夜晚的周珩第一次透露自己才是主人格的时候,他下意识也是倾向于相信的,就因为她的记忆更完整。 若非那些案例资料,以及这个周珩的脾气实在是阴晴不定,还有暴力倾向,他可能就直接认定了。 周珩接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认定我是后来的?” “还因为,周珩是周楠申一手教出来的继承人。”许景昕说:“如果你是周楠申,你看到自己的继承人是这样一个坏脾气,你会把这个家族交给她么?” 周珩“哼”了一声,嘴上是不服的,可心里却很清楚,白天的她和夜晚的她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一个情绪内化,一个性格张狂,一个负责收,一个负责放。 不过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却养歪了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许景枫。 但许景枫歪不是歪在能力上,而是歪在心智上,他以前是足足压了许景烨一头的,后来是被人用美色和毒品腐蚀了心智,从里面开始腐烂,成了个废人。 可说到底,周珩到底不是许景枫,周家一直都是作为下属在辅佐许家的,而下属的继承人,培养方式就必须低调、隐忍,以柔克刚。 或者这么说,如果说许家是飞龙在天,那么周家要走的路线就是潜龙在渊。 隔了片刻,许景昕又一次开口,似乎很有兴致把这件事点透:“我虽然没见过以前的周珩,但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观察,观察周家和许家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态度就像是面对真正的周珩,对她自认为是周琅这件事没有丝毫觉察,也就是许景烨在最后那段时间起了疑。但我猜,他起疑的点也不是在性格上,而是在周珩的记忆和行为模式上——毕竟她以为自己是周琅,做事的出发点也是由此开始的。” “就因为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这才是最奇怪的点。起码这就说明,这一年多来周珩表现出的姿态,她的做事说话方式,都和过去的周珩十分贴近的。哦,应该说是,现在的周珩比过去更内敛,更小心谨慎,但大前提和基础是不变的,最起码不会让人觉得她换了个人。” 听到这,周珩笑出声了:“你会不会太美化她了,周楠申养的是老虎,又不是兔子,怎么让你一说倒成忍辱负重的小可怜了!别忘了,许景烨当初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很像。” “嗤。他喜欢你,是因为你叫周珩。”回应周珩的,是程崎的嘲弄,“再说,隐忍、内敛,也可以心狠手辣。周楠申表面上看就是谦谦君子,许长寻就是成功的企业家,梁峰也不像是个疯子啊。许景烨之所以会起疑,就是因为你们回来以后,她在有些事情上比过去心慈手软了。亲自带人送袁生上路,那件事倒是挽回一点分数,可后来她又在医院救了他,这件事若换做我是许景烨,我一定会觉得奇怪。” “那是因为她把负面的东西都扔给我了!”周珩气道。 程崎揉着眉心,叹着气:“我只是点出事实,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 “谁让你句句向着她!”周珩扔掉抱枕,站起身就往外走。 程崎也跟着走到门口,临出去前又看了许景昕一眼。 很快,程崎就将周珩拦住,两人争吵的声音从走廊传进来,但不多会儿,程崎道了歉,周珩的脾气也逐渐平息了。 而坐在屋里的许景昕,一开始还听着他们的争辩,到后来思绪就渐渐抽离开,顺着刚才挖出的事实想到了两个点。 一个是夜晚的周珩第一次出现的契机。 如果说是在周珩幼年时受了某件事的刺激,那么这件事一定很严重,严重到直接刺激出一个人格的地步。 而刚才听夜晚的周珩的话茬儿,她并不记得那件事,这就意味着事情是发生在她们很小的时候。 至于另一个点,毫无疑问就是绑架案。 绑架案带来的刺激程度,应该不亚于幼年时的那次,如今也不是一探究竟的时机。 毫无疑问的是,无论这两件事的内情如何,都一定会冲击到白天周珩的心理和情绪。 但他有种预感,第一次的刺激,梁峰大概不会深挖,或者他也不知道,而绑架案那次,梁峰却十有八九要利用起来,就像他用毒品腐蚀许景枫一样。 更不要说那次绑架案,直接导致了周琅的死亡,且不论她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冲突,周琅的死是否是周珩所为,梁峰都会将这笔账记在周珩头上。 所谓攻心为上,打蛇打七寸,对于白天的周珩来说,精神上的摧毁才是最致命的,毕竟她既不在乎周家存亡,也无所谓许景烨是否回来,和柳婧也没有真实存在的母女情,她们只有血缘上的关系。 周珩对于母亲的所有想象和思念,早就在那场精心的策划中,倾注在梁琦身上了,这是她作为周琅以后,几年间唯一的精神支撑。 哪怕她已经逐渐明白真相,也在理智的抽离,但在感情上却不是说断就断的。 而这件武器,如今就被梁峰握在手里。 第182章 32 chapter 32 周珩被程崎安抚下来之后, 又恢复到刚才那种平静的状态了。 许景昕安排了一间客房给程崎,但程崎看了眼时间,按了按太阳穴说:“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许景昕没有异议,他关上书房的门就回了自己房间。 周珩将程崎送到门口, 程崎嘱咐她,不要到处乱跑, 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周珩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直到程崎一脚都踏出门口了, 周珩才问:“你还觉得愧疚吗?” 程崎顿住了,转过身来, 脸色藏在阴影中, 昏暗不明。 而他的眼睛也仿佛没了光彩,漆黑, 落寞。 周珩又补了一句:“对她。” 程崎似乎咬了咬牙根, 低下头。 周珩读到了答案, 应该是的, 所以他无法面对。 他们都知道那次绑架案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是他和梁峰一步步将周琅推向死亡。 一阵沉默之后,周珩又问:“那对我呢?” 也是他们, 一步步将“周珩”变成今天的模样。 这一次, 程崎沉沉的吸了口气,他的呼吸声很重,但总算开了口:“我会尽量弥补。” “你弥补了, 心里就会好受吗?”周珩又问。 程崎回答不上来。 月色从门内探进来, 一部分落在面对门口的周珩脸上, 将她脸上所有表情都照的清晰,也包括眼底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恶意。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态,大概既痛快又解气,又觉得悲哀吧。 周珩笑了一下,这样说道:“她死掉了,这是你一辈子的遗憾。你为了弥补,你就把我‘变成’周琅,让周琅用这种方式‘活’下来。周琅恨我,你迁怒于我,你就在精神上折磨我,也算是变相的替她完成了这件事。你看到我被折磨的要疯了,你又后悔了,想收手,可你阻止不了梁峰。其实你完全可以离开,不用管我死活的。” “我不去,也会有别人。”程崎垂下眼睛,遮住了里面的悔恨,“由我来做,起码还能控制住局面。” 周珩笑出了声,听上去有些哀伤:“你这个人呐,后悔了才会积极去做点什么,才知道反省、挽救。你需要从梁峰那里获取力量,你对周琅有求必应,你当初完全可以阻止她,带她走,虽然你们根本走不掉,但总好过送掉她的命啊。是梁峰的控制将她引向那条路,也是你的有求必应和纵容,害死了她。” 周珩语气极轻的说完这番放在她心里很多年的话,到最后又问出那个问题:“这十一年,你后悔么?” 不说爱与不爱,将一个本就偏激,心怀仇恨的女生,引向绝路。 你后悔吗? 程崎立在门前许久许久,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久到周珩又看了他一眼,将门关上,他仍站在那里。 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 周珩关上门后,就靠着门板,低着头。 隔着一道门,她的心里也很乱。 一场悲剧,一条人命,已经无法用对错来衡量,更无法放在天平上计算。 无论那次绑架案的结果如何,最终都只有一个周家的女儿可以走出那间仓库。 周珩从没问过程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从那间仓库里走出来的是周琅,那么如今会是什么样,你们能否心安理得的走到一起,享受建立在另一个周家女儿尸骨之上的胜利成果? 这样的问题,程崎大概也自问过无数次了。 在这件事情上,周珩是恨他的。 那是她记忆中承受过的最大的痛苦。 但她也知道,程崎对她也有恨,因为周琅死在那次策划中。 当然,他更恨自己。 在欧洲时她就曾说过:“那是她作茧自缚,她活该!难道非要我死在里面才行吗!” 程崎当时很愤怒,眼睛都红了。 她以为他会打她。 可后来,他只是转身走了。 那时候周珩心里就在想,这或许就是最大的惩罚,无论多么的愧疚,做多少事,都挽回不了。 人心是复杂的,爱与恨不是单一的面,它们总会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 或许,说爱会有歧义,因为每个人的定义不同,大概只有愧疚这种情绪,是更容易达成共识的吧。 愧,心里有了鬼。 疚,生病了,需要治疗。 可怎么治呢,心里的鬼怎么驱除呢,无解。 …… 在许景昕听到房门被敲响时,他刚在浴室做了简单的身体清洁。 开门一看,是脸色不佳的周珩,她明显已经有些疲倦了,可她还不打算睡,一副要找人倾吐的模样。 许景昕无声地谈了口气,让开门,问:“要聊天?” 周珩走进来,非常自觉的走到床前,盘腿坐上去,抱着抱枕不撒手,好像对他没有防备,又好像十分戒备一样。 许景昕关上门,走回来靠坐在床头,目光平定地看着她。 一阵大眼瞪小眼之后,周珩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问我们在欧洲的事?” 许景昕有点诧异,随即回道:“因为对她来说,那只是达到结果的过程,眼下不是最重要的事,之后可以慢慢补充。而且明天等她看到视频,这些内容已经足够她消化了。” 周珩“哼”了一声:“你倒是会做减法,还挺为她着想的。” 许景昕有点好笑:“那你是希望她一口气看到全部么?她知道了,会受什么样的刺激,会再次产生多少痛苦,到头来承受的还是你。而且……” 灯下黑 第253节 说到这,他又停下来,似乎不打算点破了。 可周珩却不死心,好似非要他指出来似的:“而且什么,不要只说一半。” “而且。”许景昕看过来,低声说:“要让她知道全部,你写下来或者录短视频在手机里,不是更快捷么?这件事的主动权一直掌握在你手里。” 是啊,一直都握在她手里。 可她却没有行使过。 是因为她疼怕了,只想躲起来,还是因为怕二度伤害,不愿再去想起那些,或是其他原因? 周珩扁着嘴,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赌气还是什么,隔了一会儿她说:“要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欧洲的故事呢?” 许景昕又一次叹气:“说了你会开心么,如果会的话,你说吧。” 也不知这句话戳中了周珩哪个点,她不多会儿眼眶就红了,然后摇了摇头:“不开心,我不会开心,我的‘出现’就意味着痛苦,不会开心了。” 许景昕张了张嘴,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语言:“那么和许景烨在一起,是开心的么?” 周珩抹了把眼睛,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我在欧洲那几年,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他在利益和我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许景昕有些词穷了,安慰人不是他擅长的事,他只好转移话题:“还是说说在欧洲的故事吧。” 周珩瞪了他一眼,半晌才说:“说什么,说那个混蛋程崎吗?” 许景昕:“……” 这不是你要聊的吗? 许景昕开始觉得头疼了。 周珩又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那个周珩比较理智,比较好沟通。” 显然,她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清晰的。 不过许景昕也知道,此时不能点头,她要听的是反话。 他斟酌了一下,这样说道:“大概就是因为太过理智,忍耐了太久,才会渴望找一个出口发泄,渴望能肆意发泄情绪。” 所以才有了你。 周珩没接话,但她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她将下巴放在抱枕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的看着某个角落,半垂着眼睛,睫毛落下,遮住了那个阴暗的世界。 她看上去有些孤独,却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也没有人安慰得了。 许景昕清了清嗓子,观察了她一会儿,正准备说点什么,周珩却先一步开口了:“那时候,他跟‘她’讲了很多周琅的故事。” 许景昕一顿,这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程崎,而另一个“她”则是白天的周珩。 当然,程崎讲的“周琅”的故事,被“她”误以为是自己。 周珩没有看许景昕,仿佛就是在自言自语:“他拿来许多照片给‘她’看,有在小白楼的,也有在那个村子附近的,还有一些是在孤儿院外那个仓库的。‘她’当时还以为,那是程崎在帮她找寻那些丢失的模糊的记忆,却不知那是在给她洗脑。” “他还讲了很多他们相识之初的事,从在小白楼,到回到周家,到后来周琅和周珩开始玩角色互换的游戏,他讲的很详细。” 许景昕没有打断她,却十分清楚这样的情景勾勒会对一个记忆混乱的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那时候的周珩,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周琅,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或许周家也试图纠正过,但最终失败了,就只好换了一种方式,顺着她的认知来培养。 问题是,当这种自我认知咬死之后,还会相继产生许多问题。 既然“我”是周琅,那么关于周琅的故事是什么呢,为什么“我”只记得一小部分,为什么那么模糊,为什么它们串联不起来,为什么它们没有具象的画面? 这个时候,一旦有人将虚假的记忆灌输给她,她就会毫不犹豫,毫不质疑的接受,因为实在没有反驳的理由。 而类似的事情,在许景昕还是禁毒警时,也曾听一个同事讲过,有人将虚假记忆利用到罪案中。 麻烦的是,在司法程序上,这又是很难区分开的,即便利用脑部扫描等科学手段来进行测试,也无法甄别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虚假的记忆,因为连本人都不知道,神经模式也只能根据本人的认知来做出反应。 另外还有一些案件,有些关键性证人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有意的误导,明明没有看到凶手的真容,明明也没有听到当时的对话,却在做笔录的时候,非常清晰的描述出来过程,并且对自己的记忆坚信不疑。 可事实上,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让见过嫌疑人的证人,来描述凶手的画像,是非常少见,也极少会用到的手段。 因为人的记忆大部分时候都是模糊的,对于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即便是我们很熟悉的朋友,当我们想起这个人时,脑中也很难产生清晰的图画,更何况是去描述一个陌生凶手的五官。 其实听到这里,许景昕已经发现了漏洞。 随即就听周珩问:“你说‘她’是不是很傻,程崎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可刚问出来,她自己就自嘲的笑了。 对周琅来说,程崎当然是值得信任的,而且那还是处于“流放”中的周琅。 许景昕这样说道:“这段时间我看了一些研究资料,还有一些心理学家做的实验。其中有一项研究是针对儿童群体,结果发现有四成的人编造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段记忆。” 周珩疑惑的看过来:“这么多?” 许景昕说:“详细的实验经过我并没有看到,我也只是转述。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非常坚信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也有一些人可以完整地讲出故事的全部。还有七成的人,认为自己年轻时候犯过罪,曾用武器攻击过他人,还能描述出警察的长相。” “这怎么可能?”周珩困惑道。 “可事实上,就是如此。”许景昕接道:“我过去处理的案件也有类似的情况,后来经过我们的调查,通过确凿的证据和其他当事人的口述作证,在那个嫌疑人的认罪中,有几段是来自他的虚假记忆。” 周珩似乎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那是谁灌输给他的?” “没有这个人,起码我们没有找到这个人。”许景昕说:“或许那是来自他看过的电影,或是一本书,自己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个场景,或者是将情节代入到自己去过的地方和见过的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反复模拟越来越多,渐渐的就当做自己的真实记忆了。” 周珩不说话了,正试图去设想那样的情景。 许景昕继续道:“比较科学的调查是,当我们想起过去,我们会有大段的空白和‘遗忘’,这反而是贴近真实的。或者你回想一下,过去十年里,你清楚地记住的事有几件,这几件相对于三千多个日子来说,比例是多少?也许只有百分之一。那么剩下的呢?” “我的经验是,当我们面对一个证人或者是嫌疑人,我们会非常希望他能尽可能将事情描述清楚、完整,但同时我们也会怀疑,它过于完整,有很大的可能是编的。” 周珩又看了过来,似乎听得十分专注,连表情都放松了。 许景昕对上她的眼睛,缓慢地露出笑容,随即说:“曾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跟我说过,如果有一段证词,不仅充满了逻辑自洽的细节,还有丰沛的情感,且当事人对自己描述的深信不疑,这时候我们就要警惕了。后来在我处理过的案子里,那些非常有把握的证词,最终也证明了它们是漏洞最多的。有时候就是证人或嫌疑人将他们听过的东西,代入到自己的记忆里。大脑是很神奇的,它会根据吸收进来的故事,进行合理的编辑、剪辑,令它看上去更逼真,这就像是艺术加工,二度创作。” 这话落地,过了好一会儿,周珩开口了:“我想你说的是对的。程崎不仅给‘她’看了很多照片,还带有感情的描述了那些故事。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经过二度创作的,但或多或少是他主观认为的版本。人是讲感情的动物,可能就是因为太真情实感了,她就信以为真了。” 许景昕轻轻颔首:“真情实感和真相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可我们往往会因为情绪上的感动、投入,而误将两件事画上等号。” 周珩托着腮想了想,忽然笑道:“你知道‘撒旦恐慌’吗?” 许景昕扬了下眉,摇头。 周珩说:“就是八十年代在欧美盛行的一个概念,也算是一种心理问题,当时美国人普遍认为,那些恐怖小说、动漫、电影就是撒旦教徒的黑魔法,孩子的不良行为都是跟这些东西学的,而作为家长的自己没有责任。其中比较讽刺的一个新闻就是,当时人们坚信有一对基督教徒夫妇,他们对一个三岁的幼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利用儿童来完成宗教仪式,后来被判入狱。可是到了前几年,这对夫妇被无罪释放了。是不是很荒诞很可笑,但在二十几年前,美国人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许景昕也跟着笑了。 这之后便是许久的沉默。 周珩一直看着他,直勾勾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她打了个哈欠,许景昕以为她要回去睡觉了。 可周珩却只是抱着膝盖,歪着头,问道:“依你看,我和她有什么不同呢?”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简单,也很容易回答,可他却不能轻易下结论。 眼前这个“周珩”敏感、易怒、脆弱,还因为那些负面记忆而阴晴不定,她现在看上去是平静的,却不知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可能就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或一个用词而崩溃。 一个精神病人的痛点,是不能碰的,但问题是哪些是痛点,哪些不是呢? 尽管这样说有模糊重点、转移视线的嫌疑,但许景昕深思了片刻,还是这样问道:“你说的不同,是指人格还是性格?” 周珩当然知道区别,却故意为难他:“哦,那你先解释一下好了。” 许景昕再次意识到她的难缠,只好说:“虽然都是抽象的概念,但人格更像是一种内在的驱动力和自我意识,性格么就是外化的表现。或者这么说,人格是人,性格是衣服,我们会形容一件衣服是否大方得体,却不会说这件衣服很高尚。” 周珩说:“我以前的医生告诉我,无论是人格还是性格,我们经历的故事都是对它们监理、打破和重组的过程,直到完善。有的人打破之后没有重组,就崩溃了。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崩溃的那种。” 这话许景昕接不上来,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妥当。 周珩也没介意他的沉默,看着他好几次因为顾忌而接不上话,她也有一点成就感。 接着她又问:“我很好奇,你喜欢的是那个自认为是周琅的‘她’么?如果是的话,那么四舍五入,你喜欢的就是周琅了。” 这实在是有点胡搅蛮缠,还是偷换概念。 但许景昕只是笑笑,淡淡指出重点:“我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自认为是周琅,对十一年前的故事也一无所知。我所认识的,就是现在的‘她’。” 周珩颇为自嘲地问:“那你觉得谁比较可怜?” 许景昕说:“如果可能,我希望那件事不要发生。” “你真的很狡猾诶,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周珩眯起眼睛,随即又“咯咯”笑了,“不过你刚才也没有否认你喜欢‘她’。” 许景昕一顿,回忆了一下:“你问过这个问题么?” “你是在装傻吗钟警官?”周珩反问。 许景昕又一次叹气,也不知道今晚是第几次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并指给周珩看。 周珩翻了个白眼,打哈欠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睡觉!” 周珩很快走出门口,还将门关上。 许景昕摘掉义肢,平躺下来。 然而他刚合上眼,门又被推开了一道缝。 他睁开眼,正要问“怎么了”。 就听周珩说:“无论如何,今天要谢谢你,景昕哥哥。晚安,好梦。” 门板再次关上。 这一次,屋里彻底安静了。 而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第183章 33 chapter 33 程崎回到双子塔的时候还有点失魂落魄。 灯下黑 第254节 夜已经深了, 可他毫无困意,他就站在窗前,看着被路灯点亮的城市。 许多一直被掩藏在心里, 不敢示于人,也从未对人透露的内心,被周珩的三言两语就揭破了, 很直接,一针见血, 他也毫无防备。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周珩产生愧疚的呢,程崎已经忘了, 大概是绑架案之后周珩被送进医院开始,又或者是在欧洲亲眼见到她精神恍惚, 又听安妮提起她几度崩溃, 再也经不起刺激的时候。 程崎也曾想过,如果他能变成梁峰那样的人, 彻底的冷心冷情, 倒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总好过现在这样纠结, 仿佛有两个他在互相拉扯。 一边,是那个无能为力,因为周琅的死而遗憾自责的他, 一边, 则是那个时不时自问,周珩该不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他。 程崎忽然想到,或者是那一天, 当安妮委婉地劝他, 应该去找个医生看看的时候, 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病”的不轻了。 那是心里的病,扭曲而压抑。 那里面关了一个魔鬼,每每遇到契机,就会跑出来。 从这个角度说,周珩和他都是病人。 或许就是这种精神层面的扭曲,令他们互相了解,也令他们曾经非常靠近彼此。 那不只是身体与身体之间触碰而感受到的温暖,还是一种心理上的交流,就像是心里的变态终于有人明白了一样。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周珩很清楚的就看到他的痛处,也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刺伤他,轻描淡写的。 只不过她过去极少这样做。 程崎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等醒过神时,才想起拿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周珩。 “那对耳坠还是随身带着吧,以防万一。” 这段时间,耳坠的定位一直没变过,他知道周珩没有用,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如果他和许景昕都离开了,该怎么办? 当然,程崎也不认为梁峰会挑这个时候对周珩下手,他要真想使用暴力,周珩已经死了一万次了,再说梁峰也不在乎周珩是否有人保护,他有的是办法。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崎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 周珩一早起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放在床头柜上的记事本。 那上面有一些阿珩一号的留言。 但她的语气和前两次很不一样,很理智,也很冷静,语气助词也少了很多,大概意思是说,半夜他们已经把话聊开了,许景昕会将监控给她看,希望她有个心理准备,不仅是面对真相,还有一定要挺住,因为后面还有梁峰虎视眈眈。 阿珩一号还特别点了一句:“就算你真的疯了,梁峰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珩吸了口气,下床洗漱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了点底气,没有之前深陷迷雾的时候那么迷茫了。 但说起来也是很奇妙,她们是同一个人,她明白的道理,“她”自然也明白,然而阿珩一号的一句提醒,却好像胜过其他人说的一百句。 等周珩换好衣服出了门,就见许景昕的书房开了半扇。 周珩走上前,在门上敲了两下,就听里面应道:“起了?” 周珩笑着进门,一抬眼,就见许景昕身着一身休闲西装坐在沙发上,他的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在忙。 周珩问:“一大早就在忙工作?” 许景昕合上笔记本,将ipad递给她:“已经忙完了,这里面有你要的东西。不过现在不用着急看,你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消化。” 周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没应,只看着他。 许景昕又道:“今天你的事假我批了,我白天会有很多事,不能陪你,但我相信,你能想明白。” 是啊,最钻牛角尖,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眼下无非就是等一个“宣判”,一个最终的结果罢了。 而无论是哪种结论,她都有了心理准备和预设,最坏的打算也做了。 “嗯,谢谢。”周珩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许景昕轻咳了一声:“倒不用谢。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看清楚:“今晚开始,你不能住在这里了。我的建议是,你先回周家大宅,那里人多,凡事都能有个照应。” 周珩张了张嘴,说不惊讶是假的,可当那情绪落下时,她很快就想到重点:“你们准备对康雨馨下手了?” “嗯,也就这几天了。”许景昕说:“在那之前,你要先离开,算是避嫌。到时候会有警方上门取证——她早就上了黑名单,警方会很重视。” “可是,就算我搬走了,警方也知道我在这里住过。”周珩说。 许景昕接道:“但你们接触不多,警方看到监控就会知道,这段时间康雨馨很少回来,而你又是在事发前几天就搬走了,就算找你也是例行问话。这你也熟悉。” “嗯。”周珩颔首,本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一时词穷。 许景昕笑问:“想说什么?” 周珩这才道:“其实我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许景昕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淡了,再度扬起笑:“如果我说要你……” “嗯?”周珩微微睁大眼。 谁知许景昕却又停住,别开视线:“没什么,什么都不用做。” 可周珩知道,他在刚才那个瞬间明明想到了一件事,只是碍于一些原因又忍了下来。 周珩垂下眼,心情有些复杂,但也没细究,再抬眼时,见许景昕正在整理衣领,便起身说:“我来吧。” 许景昕动作顿住,正准备说点什么,周珩已经来到身前,笑盈盈的看着他,连手都抬到半空了。 两人的目光一碰,在空气中擦了一瞬。 随即他的又落下,喉结轻轻滚动,非常顺从的坐直了,还往前倾了下身。 周珩就势捏住他的领子,仔仔细细的整理,她动作很轻巧,也很利落,很快就将里面的衬衫领子弄好,又抚平外面休闲西装的折痕。 “站起来我看看。” 这声落地,许景昕便站起身,比她高了半个头。 周珩掀起眼皮,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划过衣服的线条,同时用手一下下轻抚,期间还让他转了一次身。 周珩一边弄着一边低声念叨:“这种品牌做好的成衣,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有的材质很容易出褶,尤其是休闲款。我认识一家不错的裁缝店,他们家的亚麻布料怎么折叠都不会有痕迹,就算出差,折两下放行李箱都不怕。我知道你不讲究这些,西装也很少穿,偶尔穿一次就直接买成衣。国内商圈的大佬们,除非是时尚精否则也都不讲这一套,越是有钱就越低调,但这样的套装还是要有一两身,基础款基础色,搭配适合的领带、袖扣、大衣、皮鞋,只要身材不变二三十年都拿得出手。就拿男士柴斯特大衣来说吧,历史都快二百年了还……” 周珩一股脑说到这,衣服也整理好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多:“哦,我不是在指导你的意思,就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许景昕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唇角藏着一点笑意,周珩看了眼,就撇开,遂退后一步,带着欣赏和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看了眼。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你该去公司了,我也回屋了。” “嗯,记得吃早餐,在楼下。”许景昕说。 “好。”周珩浅笑。 这声落地,又是两秒的安静。 周珩脚下一转,这才走了。 周珩回了房,待了片刻,先给程崎回了一条信息,却没急着看ipad。 她听到书房门关上的声音,不会儿许景昕下楼了。 又过了几分钟,门口有车来接。 周珩下楼将早餐吃完,刷了碗,就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新闻,然而她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在霍雍分尸案告一段落后,媒体们如今都开始纷纷报道霍家的相关消息,网上也有人爆料说,靠化工业起家的霍家吃的就是人血馒头。 有这件事引申的医疗话题、环保话题、产品质量问题等等,囊括了近期讨论的所有热门。 周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半个小时,然后又将一楼的地请扫了一遍,还擦了桌子,到最后实在没得干了,只好上楼。 其实这些事不用她做,但也不知是因为今天就要离开,还是因为想再拖延一会儿,不想这么快就去面对谜底。 周珩上楼后将房门锁好,就拿着ipad坐在床尾的长凳上。 点开ipad,输入上次许景昕告诉她的密码,图片里有一个新的文件夹,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份dna检测报告的扫描件。 周珩深深吸了口气,点开后,很快就看到了最终结果。 她没有任何反应,只一动不动的盯着那行字。 眼前渐渐放空了,脑子里却浮现出柳婧的模样。 她喜欢坐在树下,抬着头看天,看树梢,喜欢太阳,嘴边会挂着淡淡的笑,看上去是无忧无虑的,时不时会提到自己有一个孩子。 周珩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有点闷,有点酸,有点复杂。 自然,她也不会想到,上次和柳婧谈论的“孩子”,就是她自己。 这世间的事,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特。 而这一刻,她再没有任何怀疑,比如对样本的真实性,或是挣扎着认定自己就是周琅。 她心里平静的连自己都惊讶,但这是事实。 这之后,她又点开了昨晚在书房的对话视频。 她安静地看着,心绪没有大起大伏,只有时不时泛起的一点波澜,脑子也转的很快,一边听一边就将前因后果和逻辑关系捋了一遍。 直到听完,周珩的一些疑问解决了,尤其是十六年前的小白楼。 虽然无论是陈叔,还是阿珩一号,都咬定毒药不是她带去的,更不是她喂给梁琦的,而这件事她也认为比较合理,毕竟她那时候才十一岁。 可是周楠申让她一个小孩子大老远跑去那里,亲自带话,他的目的也是一目了然。 训练周家未来的继承人,并将账本拿到,亲自带回去给他,这只是其一,而最重要的应该就是,确保他们这一行,是将梁琦送上黄泉路。 而这件事周楠申交给别人不放心。 就像她亲自带人去送袁生最后一程一样,许长寻原本也是属意让自己的儿子去。 也就是说,梁琦的确因她而死,哪怕她当时年纪小,不明白转述的那番话里面是否包含和暗示了其他意思,但梁琦一听就明白。 梁峰和周琅因此而恨她,也在情理之中。 第184章 34 灯下黑 第255节 chapter 34 要接受自己就是“周珩”这件事, 有多难呢? 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容易些。 此前的许多疑惑,都因为她有双重人格而解开了—— 好比说,日记里周珩对周琅的谩骂。 比如, 她的记忆碎片中偶尔出现的,自己和许景烨勾勾搭搭,周珩见了却没事儿人一样。 其实那不是周珩没反应, 而是周琅。 还有,周楠申、蒋从芸、陈叔, 包括程崎在内,前后态度的反复变化。 那每一次变化, 都是因为涉及到她真实身份所做出的反应,或许他们也在心里演练着, 面前这个是周琅, 要做出对周琅的反应,而非对周珩的。 哦, 还有许景烨。 他见到了梦游中, 不, 应该说是近期常在夜晚出现的另一个周珩, 就是爱他又恨他的那个周珩,是记得他们曾在一起所有细节的周珩。 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表现的? 当这些过去的疑问,都因为如今身份的确实, 而一点点严丝合缝的对上时, 周珩发现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很排斥,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这些细节上。 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新的疑问—— 周楠申虽然留下了一把钥匙交给陈叔, 又留了某件东西给柳婧。 以他的深谋远虑来看, 柳婧这条线实在太过隐晦, 他应该也计算过其他可能性,比如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柳婧这条线也就难以用上了。 如果她是周楠申,应该会做两手准备。 会是蒋从芸么? 当然,一说到周楠申的布局,就不得不提梁峰的布局,这也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预测一个疯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梁峰的出其不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对这个疯子来说,按照常规来办事反倒是新鲜。 但到现在为止,周珩还是理不清二十几年前的恩怨纠葛,起码有这样几件事,还是问号。 她真正的生母柳婧,是怎么疯的? 梁琦被送去小白楼,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周楠申会允许连亲生的周琅一起送走? 按照蒋从芸的说法,是因为忌惮,但引发这个决定的总有某个事件,或者需要某个契机推动吧? 还有一件看似和所有事都无关联的疑问,蒋从芸无儿无女,是自己有问题,还是…… 再说眼下,许景昕的分析是,梁峰大概率会放许景烨回来,让他去和许长寻内斗,远比杀了他要有用得多。 如果许景昕的预计准确,那么许景烨也该被放回来了…… 至于欧洲那几年。 周珩自问,她倒没有阿珩一号那样愤怒和计较,哪怕程崎的确做了趁虚而入,利用她记忆出现大片空白,对自我身份认知有强烈误解的时候,适时的去填补了那些空白,引导她错上加错。 可话说回来,那也是因为她自己先走岔了。 问题就在这里,她最初是为什么自认为是周琅的呢,这也是需要一个契机的。 或者应该这样问,她为什么要逃避自己是周珩的身份? 这里面一定还有一些事。 幸而到这步,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无论是周家还是许家,她都毫不留恋,她和程崎在欧洲也是一时的互相取暖,而对于许景烨,她是喜欢他的脸,可那只是对一种爱美之心,远不到阿珩一号那种地步。 也就是说,对于那个“周珩”来说的所有羁绊,于她而言都是可以牺牲的,手里的牌似乎又多了几张,即便打出去也没什么可惜,更不会顾虑。 关键是,要在什么时候打出哪张牌,哪一张打在梁峰身上才够疼。 最好是一击即中,让他永远都爬不起来。 …… 周珩收拾好思绪和心情,下午将东西收拾干净,叫了车就离开了许景昕的别墅。 客房弄得干干净净,她把自己用过的床上用品也拆下来洗干净了,又换上一套放在柜子里的备用的。 地板吸了一边,就连浴室也弄得和刚来时一样,连垃圾都没留下。 这里没有留下她任何东西,就像是没来过一样。 临走之前,她将备用钥匙搁在客厅的茶几上,就给许景昕发了一条微信:“我回了。” 许景昕回复时,周珩已经和司机一起搬东西了。 她的私人物品不算多,主要是后来还拿来一些日记本和一些杂物,这又多出两个纸箱子。 从别墅离开,到返回周家大宅,算上堵车也就用了不到一小时。 陈叔带着阿姨出来接她,将她的东西送上楼。 周珩没急着下车,又去了一趟住了几年的公寓。 她按照自己的需要又收拾出两个行李箱的东西,算着要在周家大宅住上一段时间。 这样来回折腾了几趟,等到周珩走进周家自己的卧房时,已经临近傍晚。 她坐在书桌前,环顾着房间的摆设,心情逐渐微妙起来。 这些年,她是第一次对这间屋子有了归属感,很奇怪,但它的确存在。 人就是这样,对于别人的东西,会好奇,会觊觎,会窥探,会想占有,也会觉得疏离、陌生,可一旦这件东西变成自己的,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那张她在心里夸了许多次的大床,竟是她自小就睡习惯的。 这样一想,也不知道它是真的舒服,还是她的身体先入为主了,就认它。 眼前这张桌子,也是她少女时期用过的,那些日记都是在这里完成的,这很有趣。 如今把那些日记本重新放上来,她又随手抽了一本翻开,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勾勒着当时的画面和心情。 周珩笑了笑,遂站起身,一鼓作气的将所有东西收拾出来,直到晚上阿姨叫她下楼吃饭。 楼下饭厅里只有陈叔和阿姨在,但饭菜还算丰盛,蒋从芸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珩就叫两人一起坐下吃,顺便说说话。 两人不疑有他,吃饭时聊的也都是闲话家常,周珩的每一个问题都看似不经意,问的是这个家的过去,而且她的问题不多,往往只是开个头,两人就开始念叨起来。 一顿饭吃下来,竟有一种诡异的温馨感。 饭后,周珩上楼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就靠坐在床头继续翻看日记本。 在她印象中,第一次接触它们时,她是排斥的,那时候还在欧洲,这是她的功课,但它比数学还让人厌恶。 后来习惯了,强迫自己去读,去学,渐渐变成一种机械性的动作,带着偏见去审视、批判日记主人的人品。 如今想来,她一直在骂自己。 前段时间,这些日记里的内容令她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她认为有造假的可能。 当然期间她也想过,周家没必要弄一些假日记让她来学,他们的目的是让她做“周珩”,越逼真越好。 眼下才明白,这些日记都是真的,只不过少了一部分,而留下的这些,有的是来自另外一个周珩。 心境一旦转变,再看同一个东西,就会变得有趣。 周珩唇角的笑容始终挂着,带着一种全新的视角,侧面旁观着自己陌生的少女时代,也难怪有人说,长大了看小时候的日记会觉得又傻又好笑。 看着看着,饭后积攒的困意这会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晚上九点多,手机响了。 是许景昕。 周珩接起时,依然是带笑的:“喂,你回家了?” “嗯,忙了一天。”许景昕接道:“听你的声音,心情似乎不错。” 周珩“哦”了声:“在看我以前的日记,挺有意思的。” 许景昕说:“你似乎接受良好,也没有我担心的排异反应。” 周珩想了想,说:“我也以为我会有。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呵,就像是元神归为一样,一下子就融合了。之前那些把我缠的头疼的问题、疑问,也都一下子驱散了,人轻松了不少。” 周珩本想说,其实是谁并不重要。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这样。 大概是她做“周珩”好些年,已经习惯了吧。 不过这样说,也似乎不够准确。 她也形容不出来。 于是周珩便问:“你当初呢,尝试了多久才接受的?” 许景昕那边安静了许久。 周珩知道他听到了,就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许景昕才说:“很久,过程很痛苦,也很艰难,不过不是因为身份的改变。早在那之前,我就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周珩顺便明白了。 那痛苦的根源,有一些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但更多的是心理和信仰上的摧毁。 周珩忽然感到后悔,她不该该起这个话题。 可许景昕却并未介意,又不紧不慢的跟她讲了当时的心境,比如他如何排解苦闷,比如要不是经历那一遭,他都不知道自己毅力的上限在哪里。 而如今讲起这些事,反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还不到两年。 周珩安静地听着,直到许景昕忽然说:“我那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我是回不去一线了。” 周珩隔了几秒才说:“还有其他职位可以选择。” 许景昕笑了下,没接话。 周珩叹了一声,又把话题转开:“对了,你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许景昕说。 灯下黑 第256节 大概是因为他们每次通话都是因为事情的转变,而这一次就是纯聊天。 周珩正在惊讶,就又听他说:“就是突然有点不习惯。这段时间每天回家,要么就是两个人,要么就是家里有人等,所以……我也只是,看到屋子空了,就来问一声,是否到家了,有没有吃饭。” 这一次,周珩沉默了许久。 她心头“砰砰”的跳着,有些快,但同时她又懊恼,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火候儿,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什么样的男人,多刁钻的手段也都见过了,怎么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且有些生涩、别扭的问候,她就觉得…… 然而,还没等周珩回答点什么,许景昕那边就又一次开口:“明天开始,我就顾不上你的事了。无论你有什么事,我都不会插手,你我之间要保持距离,越少接触,后面你的麻烦就越少,直到康雨馨的事结束。” 他的语气又正色起来,好似刚才那个不是他。 周珩应了声:“我知道,我明白,我……” 隔了一秒,她还没想好,就吐出了最后三个字:“可以等。” 很轻,很柔和,还有一点模棱两可。 顿时间,电话两头都安静了。 似乎就只剩下呼吸声。 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问点什么。 她好像也从他的呼吸频率中,听出来一点欲言又止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可到最后,他只说了这样三个字:“那……晚安。” 周珩也只好说:“晚安。” 第185章 35 chapter 35 就像许景昕说的那样, 此后将近一周的时间,周珩和许景昕极少接触。 哪怕两人就在一个部门上班,有时候一天下来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周珩就像过去一样, 处理完公事就下班回家,还去了警局一次,配合调查袁洋的案子。 对于高慎和黄瑛有可能是杀死袁洋凶手一事, 周珩只字未提,原因很简单, 她没有证据,就只能空口怀疑, 警方大概率不会采纳,就算叫两人去问话, 也是打草惊蛇。 至于许景昕, 他也很少在部门里待着,要么就是出去见客户, 要么就是上楼开会。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极速降温, 周珩又搬回周家住, 这件事连林明娇都知道了, 私下还来旁敲侧击的问过。 周珩只是淡笑着说:“我们没什么。” 这话林明娇自然不信,但周珩要的也不是她相信,而是由她的嘴去说给许长寻听, 说给于真听, 这样无论是许家还是梁峰就都知道了。 这段在许家人眼中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感情”,周珩和许景昕却都表现出一副平静且无所谓的态度,偶尔打照面, 一个疏离, 一个淡漠, 微笑的点个头也就是了。 而另一边,蒋从芸也对周珩竟然回家常住一事感到了吃惊,还因为上次她们在卧室里那段不太愉快的对话,而试探过周珩,看她是否知道。 周珩当然知道,只是装傻。 后来蒋从芸又问了一些关于外面的事,比如对梁峰的防范。 周珩只说:“他最近没什么动作,边走边看吧。防范么,他在暗处,周家在明处,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啊。倒不如过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 蒋从芸认为周珩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好几次提醒她,希望借此激发周珩的斗志,让她扛起武器去和梁峰死磕。 周珩看在眼里,笑在脸上:“我连他人都不知道在哪里,连他的弱点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知己知彼,拿什么去斗,难道用周楠申留下的那些账本数据和周家那点钱么?那就是以卵击石。” 说到这里,蒋从芸就有些欲言又止了,显然她还隐瞒了一些事。 周珩看到了,倒不是蒋从芸不会隐藏,而是形势逼人,蒋从芸自从知道梁峰杀回来,并且和许家沆瀣一气之后,她心里就一直焦灼,而且这种感觉与日俱增。 生活越是平静,蒋从芸就越害怕,总觉得这是放大招之前的平静,偏偏周珩全然一副不管不顾爱谁谁的态度,这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这一来一往,随着时间的推移,蒋从芸就算再沉得住气,也难免会露出来一点。 其实周珩要等的就是这个。 周楠申死前已经做足了铺垫,留了好几手,既然连陈叔都留了东西,柳婧那里也放了一招暗棋,那么蒋从芸又怎么会没有呢? 不过蒋从芸这个人私心重,又想立于不败之地,又要牵制着周珩,周楠申将此看在眼里,给她的东西大概率也是交给周珩才有用的,否则蒋从芸早就拿着东西分家了。 可周珩若是直接问,蒋从芸肯定不会给,反倒是周珩不问,并且表现出一副我无所谓,周家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的态度,蒋从芸心里才犯嘀咕。 就这样,周珩眼见着蒋从芸从一开始的藏着掖着,到后来的焦虑、不安,几次的欲言又止,她知道,蒋从芸已经被逼得差不多了。 只要这时候再来一点风吹草动,蒋从芸一定会耐不住。 而相比于蒋从芸,周珩反而是那种越危机越安静的性格,常年的隐忍、自我压制,无论是周家对过去那个周珩的训练,还是对后来她这个假“周琅”的教育,这些东西都早已深入骨髓。 更何况她已经将那个冲动、不安、疯狂、焦躁的另一个自己,剥离了出去。 别说是蒋从芸了,就连陈叔和许家人,都对她这几天的平静感到意外。 然而,就在周珩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默默等待梁峰出招的时候,康雨馨却出事了。 这本在意料之中,可周珩听到消息还是不免惊讶。 她也是第二天才听说的,说是前一天晚上康雨馨在坐车去许景昕那里的路上,连同司机一起“消失”了。 警方接到报案后赶到案发现场,那里就只剩下一辆车。 这件事并没有惊动长丰集团的人,对他们而言,康雨馨本就是陌生的存在。 警方展开调查时,也是针对康雨馨失踪前的人际关系,当然许景昕就是重点之一。 许景昕的别墅迎来了一批警方的技术人员,前来取证,许景昕也接受了询问,做了笔录,后来还去了市局。 听说这个案子很快就从片区上交给市局刑侦支队。 等警方来接触周珩时,仍是北区分局的傅明裕。 看那意思,周珩并非他们的调查重点,也无非是根据上级的指示,来问一问。 周珩的态度一如既往的配合,即便傅明裕试探她和许景昕的关系,包括康雨馨在内的三角恋。 周珩的回答是:“我和许景昕不是男女关系,我很欣赏他,他也关心我,我们都曾在对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仅此而已。至于康雨馨么,我在许景昕那里小住的时候,只见过她一面,她很少回去,我也从不过问许景昕和她的感情,只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 周珩也知道她的表述在外人听上去,有多荒谬和不可思议。 傅明裕的表情也恰好回答了这一点。 按照关系来看,她是许景昕的准二嫂,许景昕算是小叔子,康雨馨是他现任女友,而她的现任男友许景烨还在失踪中,结果她和许景昕却“同居”了十几天,期间康雨馨只回来住了一晚,对此也没有异议。 当傅明裕提出质疑后,周珩只笑着说:“听上去是很不合常理,但事情就是这样。傅警官,康雨馨的失踪和我无关,我和她不熟,也没必要去伤害她。如果你们怀疑是为了感情,那么她在与不在,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和许景昕若真有意发展,她根本威胁不到我。” 这一点倒是有事实佐证的,起码周珩先前都已经住到许景昕家里了,可见康雨馨并不是问题。 在一番例行问话且做完笔录之后,傅明裕亲自送周珩出去,短短的两分钟路程,两人还闲聊了几句。 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说实话,我希望不要再因为任何案子,再请你回来协助调查了。”傅明裕说。 周珩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好几个案子的当事人都和我有关,我看上去有很多疑点,可你们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心里一定很讨厌我。” 傅明裕也笑了笑,没有否认:“这么说不太吉利,但我有预感,咱们还会见面。” 周珩没接茬儿,很快走出门口,又回头看了傅明裕一眼。 转身的同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淡掉了。 傅明裕大概是个乌鸦嘴,他的预感,一定会应验。 周珩总觉得,许景烨就要回来了。 …… 看似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天凌晨,许家忽然接到许景烨的电话,立刻派人去接,而后将他送去慈心医院做全面检查。 许景烨很虚弱,人瘦了一圈,躺在病床上睡了大半天。 周珩见到清醒过来的他,还是在傍晚。 当时他床边为了好几个人,有医院的医生、护士,也有来探视的。 听说上午的时候人更多,不仅许长寻和林明娇在,还有姚总等人。 还听说当时每个人都问起周珩在哪儿,但没有人知道。 周珩后来接到电话,只说下午找时间过去,就挂断了。 蒋从芸知道后又念叨了她一通,说就算是演戏也得上点心,明明前面都做足了,怎么到最后掉链子。 周珩没理任何人的看法,就在房间里待了一天。 下午,警局的民警也去探视,还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不过许景烨是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也不知道绑架他的人是谁,他没见到面,听到的声音也是用变声器的,而且关他的屋子没有窗户,就只有他一个人。 绑匪也没提过任何条件,只是一天送两次饭,饭里应该下了药,他吃完就睡,根本没机会跑出去。 自然,这番说辞并非严丝合缝,也是有漏洞的,就好比说既然知道饭里有药,为什么不停一顿,趁着绑匪再送饭来的时候想办法出去? 但许景烨的说辞也是合理的,他的解释是,他不仅担心绑匪对他不利,而那些药是有后劲儿的,导致他的手脚一直是不出力气,倒不如听绑匪的安排,想着只要不看到他们的长相,或许在他们和许家谈妥条件之后,会将他放回来。 描述到这里时,许景烨还当着民警的面问林明娇,到底对方跟许家要了什么,他对此是一概不知。 林明娇却摇头说,绑匪根本没联系过许家。 许景烨惊讶极了,嘴里还喃喃道:“那他们图什么……” 而警方的初步判断是,绑匪绑架了许景烨,却没有伤害、虐待他,更没有撕票,就绑架案这类案件而言,他算是幸运的,绑匪应该有别的用意,或许他们要的就是许景烨这一段时间的失踪。 到了傍晚,周珩来了。 病房里的其他人见到是她,很快就鱼贯而出。 周珩将门关上,折回来时安静的和许景烨对视,同时也在仔细地打量他。 他瘦了,也有些憔悴,脸色是苍白的,眼神也有些灰沉,他靠着床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带着一点笑意,一点热切,还有一些隐而不发的暗涌。 他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 灯下黑 第257节 “阿珩,你好么?”许景烨率先发问,带着笑。 而那笑意很快就将一切暗涌掩盖。 周珩点了点头,走上前,给他倒了杯热水,就在椅子上坐下。 许景烨接过水杯却没喝,而是去拉她的手。 周珩任由他拉着,感受他手上的力道,与他对视,心里却徘徊着他们之前最后一天的对话。 那前一晚,她以“周琅”的身份表示,只要他愿意接受,她可以将“周珩”这个角色扮演到底,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转眼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说她梦游了,折腾了很久,他很累,需要去补觉,随即还说了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你昨晚的提议我考虑过了,可以试试——以后,你就是‘阿珩’。” 当时的周珩不甚明白,只以为他是愿意接受“替身”这件事了。 可如今想来,大概是夜晚的阿珩一号,令他对她是“周琅”这件事产生了质疑,他应该是更倾向于相信她是周珩的。 只是许景烨还来不及进一步证实,他就被梁峰的人带走了。 周珩想着这些,嘴里轻声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还有药物残留,但没有大碍,休养一段时间会好的。”许景烨笑着抚摸她的手指,一根根的轻揉着。 周珩看向他,又问:“你真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你么?” 许景烨没有丝毫闪躲,不紧不慢回道:“我若说知道,麻烦只会更多。” 这话落地,许景烨发问了:“阿珩,我回来了,可你好像一点都不惊喜?难道你早知道我没事么?” 周珩直接道:“是有人猜到,告诉了我。” “哦,是谁啊?”许景烨又问。 周珩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时门板被人敲响。 周珩就势抽回手,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许景昕。 周珩和他对上一眼,转身折回,说:“景昕来看你了。” 许景烨的笑容明显淡了几分。 第186章 36 chapter 36 许景昕今日穿着比较休闲, 但精神不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他进屋后就坐下来跟许景烨闲聊了几分种,但那一来一回, 看上去倒有些兄友弟恭,事实上却都是虚情假意。 许景昕关心了一下许景烨的身体。 许景烨也过问了一下公司的运转。 如此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都是不痛不痒的过招。 直到许景烨来了一句:“这段时间我不在, 公司和家里多亏了你照顾。”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却经不起细琢磨, 好似许景烨才是正主,许景昕就是来代管的, 如今正主回来了,“管家”也该让到一边了。 而许景昕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出来一样:“都是一家人, 二哥客气了。” 他停顿了一瞬, 又扫过周珩,说:“真正辛苦的是二嫂, 我做得不多, 反倒是她, 扛了不少事, 也没跟任何人抱怨。” 这话可就有意思了。 许景烨的手缓缓收紧。 因为周珩距离许景烨比较近,在听到自己被点名时,似乎还听见了自鼻腔中发出的冷哼。 然而当她看向许景烨, 却没有见到丝毫异常。 许景烨还转过来, 语气温和地说:“让你受委屈了,阿珩。” 周珩眨了眨眼,她能说什么, 也就只能说:“应该的。” 却没有解释是受委屈是应该的, 还是做这些事是应该的。 顶着两个男人的视线, 压力不可谓不大。 周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默默将这层压力卸掉,拿着两个苹果走进洗手间洗干净,出来后就坐到屋子的另一头桌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开始削苹果。 许景昕和许景烨又闲话了几句,站起身说要走,周珩这才擦了手,将他送出门。 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一句交谈。 周珩回到屋里,继续将苹果切块,递给许景烨。 相比刚才许景昕的浅笑,此时的周珩反倒显得更加淡漠些。 许景烨吃了两块,就摇头推开,随即问:“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你了。我想警方和许家一定没少烦你。” 周珩应道:“还好,我都习惯了。” 可不就是习惯么,类似的事在一年多以前,许景枫也来过一次。 只不过许景枫是赔上了一条命,那时候她可比这次要来的奔波。 许景烨又道:“医生说只要检查没问题,我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后面的修养在家完成就好。” “嗯。” “阿珩。” “嗯?” “你过来照顾我,好么?” 周珩正拿起一块苹果凑到嘴边,听到这话,又放了回去:“我照顾你?” 许景烨笑道:“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也不放心。” 周珩终于看向他,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周珩才说:“这样吧,我白天过来,晚上要回去。哦,回周家。” “怎么,你现在搬回去住了?”许景烨问。 周珩点头:“是啊,前段时间家里安保出了点问题,我就时常回去。这段时间我又发现自己的梦游症变严重了,一个人住怕出事。” “你的梦游症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可以……”许景烨正说到这,就被周珩打断了。 “那是之前,当时你对付一个梦游的患者自然没问题,但现在你还虚弱,我就不给你添乱了。要是我梦游的时候攻击了你,令你身体反复,有些人要借题发挥了。怎么能让一个病号去照顾另一个病号呢?” 说这话时,周珩还露出一点微笑。 “是有谁难为你了?”许景烨叹道:“你可以跟我说。” 周珩却好一会儿没接话,倒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是实事求是,还是添油加醋,或是挑拨离间都好,她都能张口就来。 她还记得周楠申最后的提醒,让她分化许长寻和许景烨的关系,许家最大的问题就是父子不同心,从内部就生出问题,才让外人有机可乘。 但如今,许景烨回来了,这就意味着他已经成了梁峰的另一颗棋子,他多半也已经知道许长寻用牺牲他来换取长丰集团和许家的生路。 许家父子的裂痕,再难修复。 至于许景烨和梁峰么,是否已经合作了,许景烨又是否知道梁峰在针对她,以及当年她曾去过小白楼替周楠申传话,那也成了梁琦的催命符,等等。 想到这些,周珩叹了一声,在许景烨的目光下,最后只说了这样一句:“景烨,有谁为难我,其实你心里都清楚,又何必让我说呢?” 最好的控诉不是有什么说什么,而是什么都不说。 周珩话落,就站起身,洗了手才出来,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天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 能在许景烨面前那么沉得住气,就连周珩自己都觉得惊讶。 她以为或多或少也会有一点反应,然而一切都过于平静。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丧失嗅觉,她不仅闻见了许景烨身上那股血腥味儿,也感知到那比原来更甚的戾气。 许景烨回来了,他可不是回来过家家的。 他是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而他首要的针对目标,应该就是许景昕。 即便许景烨愤恨许长寻在他和利益之间做了取舍,他暂时也不会对付许长寻,相反,他还会利用许长寻对他那微弱的愧疚,趁机博取好处。 再者,许景烨本就知道许长寻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爱这位生父,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父子情深。 而周珩,她既能十分清楚地看到这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和许景烨谈解除婚约。 爱情是爱情,婚约是婚约。 她不爱许景烨,但这层关系还得留着。 只是留多久呢,大概要等到她对付完梁峰之后。 眼下她还是尽量疏远一些,以免许景烨发起疯来,波及到她。 周珩这么想着,之后的几天也是这么做的。 她每天都到医院报到,像是例行公事一样的照顾许景烨,态度不温不火,油泼不进水淹不透,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许家也会叫人来,除了家里的阿姨,还有林明娇。 周珩见到来人就站到一旁,除非许景烨叫她。 林明娇几次扫过周珩,到后来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在病房外拉住她小声说话。 林明娇的意思很简单,却是用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的,说是希望许家和梁峰的接触,周珩不要去和许景烨咬耳朵,最好是一问三不知。 周珩觉得好笑,却也没多言,只是点头应了。 事实上这件事许景烨必然早就知道了,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林明娇特意嘱咐这一句看似多余,实则是为了日后做铺垫,比如当许景烨将来清算时,林明娇就往周珩身上推,说是她搬弄是非,就当给许长寻找个台阶下。 到时候任凭周珩如何解释自己没说过,也没有证据。 毕竟是证有不证无。 灯下黑 第258节 然而看透归看透,周珩却没有半点不满,更不要说反击了。 这一年来经过了太多变故,她的心绪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约也应了周楠申的期待,算得上是千锤百炼了。 总之像是林明娇动的这种小心眼,已经再没资格让她去劳神。 周珩最终也只是笑了笑,又听林明娇说了几句废话,就转身回屋。 林明娇大概也感觉出来周珩的变化,却又说不出变在哪里。 反倒是周珩看明白一件事——难怪林明娇折腾这么多年,都没能正式走进许家大门。 就这样,周珩陪了许景烨四五天,期间也看了不少他人或微妙或古怪的眼神,有前来询问的警察,也有许家人,公司的人,还有一些客户。 许景烨表现的十分淡定,对于自己前段时间的去向,始终保持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连线索都提供的很少,令警方很难锁定一个范围去查。 后来,傅明裕也来了一趟,主要是问许景烨笔记本电脑里那段关于庞菲被性侵的视频。 许景烨只说,不知道是谁发给他的,那是一封匿名邮件,他收到后也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报警。 报警,是尽义务。 不报警,是为了保全庞菲的名誉。 再说庞家也一直没有惊动警方,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干涉。 最主要的是,他和庞总在公司政务上有些分歧,就怕他插手管这件事,会令庞总多心。 …… 就在许景烨逐渐好转,且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和外人周旋时,周珩也将这些来来往往尽收眼底。 他失踪的时间不长,变化倒是很大,城府更深了,话术也更精妙,让人难以摸清深浅。 周珩细细观察着,许景烨时不时会看过来一眼,笑容温存,加上他正在恢复期,脸色还有点白,举手投足还透着几分病弱的气质,仿佛来一阵风,他就得咳嗽两声。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这几天总会抓着她的手,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抚摸着她手背上的皮肤。 或许从别的角度看,那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幅画,无比的郎情妾意。 可周珩每次对上他的眼睛,都打从心里发凉,甚至觉得他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该怎么将她的肉一点点片下来,精心炮制了再下酒喝。 她隐隐觉得,许景烨要做点什么。 但她猜不到,也不敢猜。 日子就在这样起起伏伏,暗涌不断的提心吊胆中度过了几天。 转眼,许景烨出院了。 周珩提前找人收拾好屋子,就陪他回了别墅,直到亲眼看着他躺下休息才离开。 许景烨那天再没找过她,一条信息都没有。 但越是这样平静,周珩心里越不踏实。 直到翌日,周珩一早正准备去海外部,却突然接到了林明娇打来的电话。 周珩眼皮子跳了下,以为是许景烨出招了。 谁知接起来一听,却是许景昕出事了。 准确的说,是许景昕失踪了。 第187章 37 chapter 37 因为许景昕的失踪, 周珩又被请去警局问话了。 但周珩和其他人一样感到意外。 直到她坐在问询室里才渐渐反应过来,为什么她此前总觉得许景昕有话想告诉她,而他留下的那些话也颇有玄机。 他说无论她接下来有什么事, 他都不能插手。 还有,在康雨馨失踪前一周,他就主动划清界限, 如今想来根本不是为了让她避嫌康雨馨的事,而是避嫌于他。 虽然周珩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许景昕也要玩一次“失踪”, 她本人更倾向于这是精心策划的一部分,而非意外。 因为这段时间不只是许景昕, 就连程崎也消失了。 两人定是说好的。 周珩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有了起伏, 大约傅明裕也看出来一二, 只是没有点破。 周珩在警局里接受问询时,傅明裕不仅问了许景昕的人际关系, 还特别提到他的失踪地点, 以及他不是一个人失踪的。 周珩一脸茫然, 直到听到地址所在, 并从傅明裕口中听到了一个人名——薛芃。 薛芃?! 周珩跟本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 傅明裕抓住了这个瞬间,问:“你认识薛芃吗?” 周珩咬了咬牙根,在短短的一秒钟之内做了回答:“不认识,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周珩知道, 傅明裕不相信,正如他眼中浮现的狐疑一样,他已经在心里对她的话做出了评断。 但这又怎么样呢, 无论傅明裕怎么去查, 她和那个叫薛芃的女警都没有任何实际上的交集, 他根本查不出来。 她又不能说,是她听许景昕听过这个名字,知道薛芃是市局的痕检员,还知道许景昕作为钟隶时曾对她颇有好感,薛芃还答应了等他执行任务回来就交往。 傅明裕眯了眯眼睛,又拿出一张照片指给周珩看:“那这家咖啡馆,你有印象吗?” 周珩只瞟了一眼,就认出来是程崎的咖啡馆,但她依然摇头。 她认定,以程崎的周密和技术,必然已经消除了她曾到访的痕迹,更何况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即便让警方证实她去过,她也可以说时间太久不记得了,这是绝对合乎常理的。 前半段问询过程,周珩是有些心不在焉,这都是因为她对许景昕的失踪毫无头绪,但从警方这里却意外获得了线索,进而将整件事串联到一起。 就因为这个咖啡馆,以及薛芃这个人,周珩已经完全肯定,这次“失踪”是许景昕故意为之。 所以到了后半段,周珩明显放松下来,回答也游刃有余、滴水不漏,让傅明裕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傅明裕自然注意到周珩的变化,这层转折也引起他的怀疑,他断定周珩的变是因为他提到的地点和人名。 但为什么呢? 以傅明裕的角度,他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 直到笔录结束,傅明裕让做笔录的民警将其打印出来,让周珩签字按手印,就和前面几次一样。 周珩一页页签下名字,并在最后写上那句“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直到周珩落笔,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录音座,见上面的按钮还亮着红灯,这就意味着录音还在继续。 而就在隔壁屋,此时正传来另一位民警和一位嫌疑人激烈的对话。 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隐约可知是嫌疑人正在否认叫屈,而民警非常严厉的跟他摆出利害关系。 周珩心情已经彻底放松了,调侃道:“一年多了,你们这里的隔音还是这样。” 傅明裕却仍停留在刚才的状态里没有出来,他在研究周珩,同时笑道:“许景烨刚回来,许景昕就失踪了,这事儿你怎么看?哦,我只是闲聊问一句。” 周珩想了想,故作沉吟:“看来是有人跟许家结了仇。” “有仇,绑架,却又把人放回来。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是我们警方不知道的。”傅明裕指的是许景烨的案子,“如果每个遇到同类案件的家庭都是这样处理,我们会很被动。” 周珩笑了下,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用眼神示意那个录音座。 傅明裕将按钮按掉,周珩这才说:“傅警官,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自己的规则,法律是法律,但它只是下下策,是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所采取的手段。中国是人情社会,生活当中遇到一点麻烦,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和解,是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商量解决办法,最好是各退一步,不要冲动。除非实在谈不拢了,才会报警寻求帮助。再说上次的案子,许家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或者这么说吧,如果那只是一起单纯的绑架案,我相信警方一定会在黄金时间内破获,但很可惜,它不是,里面掺杂了太多利害关系,许家也做了取舍,最终人也回来了。” 周珩虽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许家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也的确暗中做了手脚,而这些事是不可能对外人讲的,更不要说告诉警方了。 报警只是一条路,许家也知道通过警方将许景烨找回来,且完好无损的几率有多低,生活不是影视剧,家人最关心的不是破获率,而是生还率。 但凡有一点可能,可以通过付出一些代价,换取人平安的回来,任何家庭都会去做的。 普通人家遭遇这种事,不是寻仇就是为了钱,但就算要钱也不会多要,绑匪是熟人的概率比较高,都会根据真实情况开口,不会漫天要价。 可放在许家这样的家庭,这么大胆子的大多是亡命之徒,有可能不只是要钱,就算单纯为了钱也都是天价赎金,而到了这个地步,绑匪是非常豁得出去的。 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富豪二代被绑架的案例,有的付了天价赎金赎回来了,有的至今下落不明,就等于是撕票了,只是没找到尸体。 “那么许景昕的案子呢,你怎么看?”傅明裕很快就拐向下一个话题。 周珩又是一笑:“大概是上一次绑匪见成效不错,贪心不足,所以针对完许景烨,就又去针对许景昕了。” 傅明裕直觉地认为,周珩是在撒谎,可她表现的非常淡定,让人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傅明裕指出重点:“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我们的调查方向暂时也是放在这里,但两个案子有本质的区别,绑匪的手法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周珩“哦”了一声:“或许绑匪就是怕警方产生联想,所以换了一个套路呢?” 傅明裕摇头:“就算换套路,也会有一些思维定式和习惯残留,手法会更新,会完善,但不会变得这么彻底。而且如果绑匪不希望警方产生联想,那为什么不换一个目标呢?” 周珩继续打太极:“你的意思是,他们对待许景昕,原本对许景烨要‘温柔’得多?” 许景烨是遭遇车祸,算得上是九死一生。 而许景昕则是在咖啡馆中了迷药,晕倒后被人抬走的。 周珩又道:“也许是因为对方在照顾残疾人士呢?” 傅明裕安静了几秒,双手环胸瞅着她,而后才说:“周小姐,你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周珩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傅警官,你又怀疑我。过去那几个案子,你都是这样,结果呢。事实证明,是你对我有偏见。如果你都是这样破案的,那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两人的“闲聊”持续了十来分钟,周珩终于从北区分局脱身。 出来后坐上车,就接到了许景烨发来的消息,看似关心的问她有没有被警方刁难。 这话问的奇怪,案子又不是她做的,警方如何刁难她呢? 周珩这样回道:“和之前一样,只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随即她又问起许家如何。 许景烨只说,在得知消息之后,许长寻的血压有一段时间的升高,如今已经稳定了,林明娇在陪着他。 这自然是表面的,而真实的情况,就算周珩不问也能想到一二,任谁一看,都会将这两次的失踪案件联想到一起,许长寻也不例外。 灯下黑 第259节 许长寻这会儿八成已经联系上梁峰了,软硬兼施的跟他谈条件,并且警告梁峰不要得寸进尺。 梁峰或许会见,也或许会不见,或许会否认,也或许会趁火打劫,再跟许长寻要些好处。 但无论如何,这段时间许长寻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和梁峰博弈上。 这倒是给了周家一个喘息的机会。 就在周珩坐车返回周家大宅的路上还在琢磨,她得利用这几天再将蒋从芸一军,让她把周楠申留的东西吐出来。 还有柳婧那里,她晚上还要给阿珩一号留个言,让一号配合去柳婧那里双管齐下。 周珩做好打算,心里也还记得许景昕之前的嘱咐,知道自己不能松懈,却也不能急于求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着布局。 至于许景昕那里,她也是放心的,有程崎在,许景昕一定回得来。 只是这种种打算,最后都因为傍晚的一通电话,而起了变数。 那电话是许景烨打来的。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周珩接听时,几乎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知道他不舒服,已经打了120,可他第一个想见的是周珩,颇有一种交代遗言的意思。 周珩心里一咯噔,只在路上给尚没有归家的蒋从芸交代一声,让她转达给林明娇,随即就赶去许景烨的别墅。 而在半路上,她还在想,梁峰既是个疯子,又怎么会这么痛快就把人放回来了,八成留了后手,比如慢性毒药一类的肮脏手段。 直到周珩胡思乱想的来到别墅外,穿过院子踩上台阶,输入了密码。 门推开时,屋里透出一丝凉意,窗户和窗帘都紧闭着,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安静的瘆人。 周珩叫了声“景烨”,连鞋都来不及换,一路跑上二楼。 她叫了七八声,都没有人应,她心里终于开始慌了,想着会不会人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还是晕在哪个角落? 周珩很快迈进许景烨的卧房,没有人,而她的房间就在二楼公共区域的另一边。 她又快步穿过,要去推自己的房门。 就在这时,公共区域的灯忽然开了。 整个屋子灯火通明。 周珩立刻刹住脚,只在原地愣了一秒,就诧异地转身,诧异地扫向整间屋子,直到对上站在角落阴影处的人影。 只见许景烨姿态闲适的靠在那儿,笑出了一口白牙,手里还拿着一个遥控开关。 第188章 38 chapter 38 许景烨虽然在笑, 可眼神却是黑沉沉的。 人的眼睑上有两块肌肉,稍有改变,就会变成皮笑肉不笑。 尤其是许景烨这样的角色, 他这样的性格,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让人没底,笑容不只是用来表达喜悦的, 也是用来掩饰内心真正想法的幌子。 周珩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在最初的震惊落下之后, 她脚下已经开始往来路移动了,同时说:“你不是在开玩笑。” 这不是疑问句, 她也不会认为许景烨这么闲。 “不是。”许景烨没有动,好整以暇的模样像是在看待一个已经入网的猎物。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周珩又道。 “嗯, 连后遗症都没有, 替我高兴么?”许景烨问。 周珩没有回答,脚下一转, 就快速冲向门口, 一路跑下楼梯。 当然她也清楚, 这样做是徒劳的, 可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即便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也要亲眼去证实。 直到她跑到一楼, 发现怎么都打不开大门, 连窗户都锁死了。 周珩一连检查了几个屋子,都是一样的结果,闭了闭眼, 等到愤怒的情绪没那么高了, 这才回到楼上。 许景烨正在水吧前煮咖啡, 周珩上来就闻到一阵香气。 他倒了两杯出来,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 周珩一言不发的坐上高脚凳,盯着咖啡杯里还在晃悠的液体,只问:“为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有效沟通。”许景烨解释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周珩瞪向他,只觉得他疯了:“你被梁峰的人带走,精神上高度紧张,也一定受了刺激,我可以体谅你,同样的事我也经历过,我也明白这里面的滋味儿有多不好受。可是你这样做对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你实在难受,需要排解、发泄,我可以陪你去看医生。”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许景烨又一次露出笑容,“要不是我用这种方式将你骗来,再将你困在这里,你会这么说么?” “许景烨……” “我刚才说了,只是为了有效沟通。” 周珩觉得很荒谬:“难道之前的沟通有问题?” “没有么?”许景烨淡淡指出来,“每一次,你都是在与我周旋,敷衍我,十句话有一半是假的,另一半还是经过盘算的。” 周珩顿时没了话,也知道如果否认,将会被他视为又一次的假话。 直到许景烨说:“阿珩,我只希望咱们能对彼此真诚一些,哪怕你说你不爱我了,我也能接受。” 周珩冷笑道:“你能么,能的话就不会这么对我了。” 许景烨喝了口咖啡,等到唇齿间的苦味抿了下去,这才开口:“这个问题我花了一点时间仔细想过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我接受不了,但后来我发现,比起你坦白承认,我会更生气你的虚情假意。至于现在,我反倒觉得,你爱不爱我不是重点,因为我都会对你好,也都会在你的生命里占据一席之地,让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周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同时心里也在一阵阵发冷。 这样看上去无比冷静,且还能谈笑风生的许景烨,骨子里已经疯了。 过了许久,周珩都保持着沉默。 许景烨就坐在她对面,一边看着她,一边品着杯里的咖啡,半杯咖啡下肚之后,才问她:“你不尝尝么,这种香醇苦涩的感觉,和我现在的心境十分吻合。” 周珩轻轻眨了下眼,找回了一点理智:“我在来之前跟蒋从芸提过去向,还让她转达给林明娇,说你身体不舒服。如果我一直没有回去,她们一定会问。” 许景烨煞有其事的点头:“到时候你就可以告诉她们你被我关在这里了,或者你现在就说,看她们会不会报警。” 她们当然不会。 林明娇是站在许家一头的,就算她和许景烨不对盘,也不会惊动警方,惹许长寻不快。 至于蒋从芸,她就更谨慎了,出了事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自己,会先考虑是否会得罪许家,她有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份得罪。 再者,周家和许家一样,做贼的都是从骨子里忌讳警察。 “你就不怕我报警?”周珩问。 许景烨放下杯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以我的估计,如果你一开始就想明白,放弃无谓的抵抗,与我有效沟通,那么咱们达成共识会需要一周的时间。当然,如果你跟我玩花样,这里准备的粮食也足够咱们吃一个月的。” 周珩这才明白:“你的下一步,就取决于我是否配合?” 且不说一个月那么久,哪怕只是一周,外面怕是也要天翻地覆了。 许家、梁峰,还有周家,形势会如何逆转,谁也说不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将失去排兵布阵的机会,会更被动。 而为了尽早出去,她就需要配合许景烨,不管是骗还是哄,都得让他高兴了。 周珩摸向兜里的手机,手指就落在一早就设置好的紧急呼叫按键上:“如果我报警呢,你会怎么做?” “我也希望你能报警。”许景烨笑着看过来,眼睛出奇的亮。 周珩反倒迟疑了,思路飞快地转起来。 以她对许景烨的了解,他这样的反应绝不是虚张声势,他连这个屋子的门窗都做了改动,还提前储备了粮食,绝不会在报警这件事情上疏忽大意。 而且这恰恰是他第一个要考虑的点。 许景烨回来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医院,和外人接触的不多,而回家后这几天,也就够他部署这个屋子的。 也就是说,他想要用这种方式困住她,绝不是临时起意,多半在他“失踪”期间就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还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过了。 而那段时间,他接触最多的人应该就是梁峰的人,他和梁峰也应该有过几次对话,不管是周旋也好,交易也罢,他们都是生意人,谈条件是本能。 站在梁峰的角度,他要的是许家父子反目成仇,许家内斗直至倾覆,而许景烨要的呢,权力、地位,不再听命许长寻,不再被人掣肘…… 这个掣肘的人,过去是许景枫,如今是许景昕。 当然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曾经差点让他丧命的那场车祸,他也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想到这里,周珩背脊已经开始盗汗了。 心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她还是试探地问:“人每做一件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么你设置的代价是什么?” 许景烨这样说道:“阿珩,你关心的人太多了,心里装满了,会很辛苦。我这样做也是在帮你减负。” 周珩的瞳仁瞬间收缩,放在案台上的手也跟着捏紧:“你……” 许景烨却好似看不到她的脸色突变,只慢条斯理地说:“我那个三弟真的很碍眼。我和你多久了,他回来有多久,你一直在吸引你的注意力,知道你容易心软,就经常在你面前卖惨。还有那个程崎,就是一颗老鼠屎,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他就搞砸了。明明没能力,还总是充大头,现在还要再设置一次绑架,连老三都牵扯进去。他这样逞英雄,自己是讨不到便宜的。” 这话落地许久,周珩终于吐出一句:“你和梁峰联手了。” “只是互相利用罢了。”许景烨笑道:“现在他们两人的生死都攥在你手上,你只要把110拨出去,余下的事我自然会替你料理。” 周珩接不上话,任何无谓的语言攻击都是无济于事的,还可能会触怒他。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许景昕这次遭遇绑架,虽然看上去是他和程崎的布局,用来替陈末生找出真相,同时针对康雨馨。 可实际上呢,任何布局都是有漏洞的,也会有变数,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就像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周琅是策划者,却因为变数而死在案中。 换句话说就是,许景昕和程崎这次也会面临危险。 而梁峰就是那道背后灵。 周珩深吸一口气,没有说出任何为两人求情的话,只是这样说道:“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不要把我牵扯进去。你刚才说要用一周的时间跟我沟通,你想沟通什么,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周珩能如此快速的进入状态,很快就逗笑了许景烨,可他却并不急:“有点饿了,还是先做饭吧,我来下厨,你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儿,晚上再聊。” 话落,许景烨就走出水吧。 周珩没有追上去,她越是激动,他就越不着急,反而还会因为她的慌乱而产生变态的满足感。 好,既然他要做节奏的掌控者,她就配合,而她也确实需要培养精力,这几天怕是要承受不少负面情绪。 …… 不会儿,周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只关上门,没有上锁,先找了一身居家服换上,又洗了脸。 灯下黑 第260节 然后,她又想到之前程崎的嘱咐,他说让她把耳坠戴上。 今天事发突然,她没戴,如今耳坠就留在周家大宅。 不过就算她戴上了,程崎怕是也顾不过来,还有可能会因为她的动向,而被梁峰背后捅一刀。 周珩从包里翻出那部老爷机,想着程崎这几天应该会做信号屏蔽,未必收的到她的信息,但万一呢,她还是要提醒一句。 她思来想去,又不敢把话说得太透太明,又不能不说,最终只发了两个字:“小心。” 以程崎的聪明,应该能明白。 周珩将老爷机收好,又翻出纸和笔,打算留个纸条给阿珩一号。 可她起笔了两次,都划掉了。 随即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阿珩一号知道的事比她多,只要她见到许景烨,就什么都明白了,再说她也会问,也知道怎么对付许景烨,倒不用她提醒。 这样想着,周珩闭上眼,努力培养着睡意,心境有些复杂,也是第一次这样期待一觉醒来,就能切换人格。 然而当周珩被许景烨叫醒时,她仍是那个她,一号没有出现。 许景烨说:“吃饭了。” 周珩点了下头,又醒了醒困,这才起身下床。 餐桌上已经摆上两菜一汤,但周珩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胃还有点发紧,是精神上的压力导致的。 周珩没说话,只坐下来,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 许景烨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看上去并不挑剔。 直到许景烨问:“胃不舒服,待会儿吃点药。” 周珩这才拿正眼看他,说的却是:“既然你和梁峰已经联手了,那你知不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我。” 许景烨“嗯”了声,像是不愿多谈。 周珩问:“你打算怎么做?” 许景烨这才说:“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不要杞人忧天,先吃饭。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的。” 周珩明显不信:“他要是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怎么帮我处理?他能把你带走一次,就有第二次。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话听上去是关心,可实际上,周珩想问的却是到底他和梁峰是怎么谈判的,虽说梁峰把他放回来,是为了瓦解许家父子的关系,可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显然是他说了或者做了什么。 梁峰也算是“善待”他了。 可许景烨听了,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笑,一个字都没提。 周珩忍不住又要开口:“你……” 却被他打断:“刚睡醒就动脑子,不好消化。” 周珩叹了声,转而说:“话都说到这里了,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谁了吧?” 许景烨又给她夹了块肉,淡淡道:“当然,你一直都是我的阿珩。” 他又对她笑了笑:“之前你以为自己是周琅,只是受人误导,那不怪你。这件事你要是将来想追究,我也会为你讨个公道。怎么样?” 周珩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周珩什么都没问出来,而许景烨也一直在转移重点。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么直接地问,是得不到答案的,这样的方式也不是许景烨要的,虽然她不懂他到底要什么。 等到晚饭过后,许景烨又进厨房不紧不慢地洗了碗,出来后见周珩就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他,他也笑着坐过来,问:“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说话间,他打开电视,拿着遥控随意翻着目录。 周珩见他像是认真的,说:“你要一直这样消磨时间吗,不是要沟通吗?” 许景烨没看她,找了个片子放出来:“沟通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说对方不想听的话,也不一定要吵架。” 片子开始了,周珩扫了眼片头,问:“吃饭、看电影,这就是你说的沟通方式?” 许景烨放下遥控,背靠着沙发背,随即抓起她一只手,凑到唇边吻了下:“当然还可以有其他的沟通方式,只是需要你的配合。可照现在的情形看,你不会愿意的,我也不想勉强你。” 周珩愣了愣,这才明白他暗示的是什么。 她将手抽走,抓起抱枕抱在胸前,这样的“防御”虽然徒劳无功,但总比刚才那样有安全感。 大约是这个动作和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阿珩一号,许景烨笑意渐浓,还用手拨了下她的头发。 之后的一个小时,周珩是如坐针毡。 许景烨时不时会碰她一下,有时候是头发,有时候是肩膀,有时候会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可她却无法投入到这样的亲密当中,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存,她只觉得紧张。 电影放了什么内容,周珩完全不知道,只大概知道这是一部披着职场外皮的国产爱情片,职场的内容都是点缀,谈恋爱才是重点。 到后来男女主角莫名其妙的吵架了,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电影也进入尾声。 周珩等着屏幕上的字幕,见许景烨又拿起遥控翻目录。 周珩忍不住说道:“你不要告诉我,这样的相处方式,你觉得乐在其中。” “我还挺享受的。”许景烨说。 有病。 周珩瞪着他,心里有点攒火儿。 直到许景烨转头,对上她的瞪视,仿佛有些无奈的妥协道:“觉得无聊了,那不如一起打游戏?” 周珩的眉头都开始打结了。 许景烨只好关上电视,将音响打开,放了一首轻音乐:“本来我是想开瓶酒,不过你今天胃不舒服。” “许景烨,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对你,你才满意?”周珩直接问道。 许景烨顿住,看她的眼神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比刚才专注了些,还有点苦涩:“你会这么问我,我心里很难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论是真情实感,还是发自内心的讨厌,都是不需要问对方的,你只管按照你自己的感觉走,不需要问我的意见。难道我说了,你就能做到么?” 这番话落地,周珩像是渐渐明白了什么,她别开脸,安静了两秒才说:“或许应该让‘她’来跟你沟通,这件事我的确不擅长。” “你不是不擅长,你只是忘了过去,只是习惯了另一种身份和生活方式。”许景烨说。 周珩没接话,她并不完全认同。 许景烨的手又一次落在她肩上,轻轻碰着她耳边的发:“你习惯作周琅,习惯防范许家的人,习惯以她的视角与我虚情假意,又把过去咱们之间的默契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几年下来,你对我怎么可能还有爱呢?这我都理解。但是阿珩,理解归理解,理解不等于我不生气。只不过我气过之后,也会反过来考虑你的难处,我是想重新开始的。” “你说得好听,好像自己多委屈、包容一样。”周珩笑了声,依然没有看他,“我在欧洲那几年,你从没来看过我,也没有联系我。是你用行动告诉我,咱们之间结束了,现在又倒打一耙。” 许景烨手上的动作停了:“你说得对,这件事我没得辩解,我可以用行动来弥补。” “把我骗过来,将我关在这里,就是你的弥补。” 许景烨勾起笑:“我前面就说了,是因为你我之间达不到有效沟通,我才出此下策。” “歪理。”周珩落下两个字,就将他的手甩开,起身往房间走。 许景烨没有拦她,就维持着原来的坐姿。 直到周珩来到房门前,侧身扫了他一眼,见他只是微笑地看着自己,还温和地说了声:“晚安,阿珩。” 周珩“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也是这一声,令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终于知道许景烨指的有效沟通是什么,所谓的一周到一个月的时间定义又是什么。 他要的是她的顺从、接受。 不只是行为上的,因为行为上的东西可以演。 他还要这段已经破裂的关系,以另外一种扭曲的方式修复,无论最终的形态有多么畸形。 即便她不爱他,那也没关系,他都会在她的人生里扮演某个重要角色。 第189章 39 chapter 39 第二天醒来的依然是周珩, 而不是阿珩一号。 她本以为阿珩一号会迫不及待的“夺舍”,毕竟“她”一直念叨着许景烨的安危,又说过要当主导。 周珩后来问许景烨, 她半夜有没有梦游,许景烨也说没有,很安静。 周珩便又问:“我上次在你这里梦游的时候, 你们见到了吧,发生了什么冲突么, 为什么这次回来,她不出现了?她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现身。” 许景烨有些惊讶, 看了她一眼,反问:“你住在许景昕那里的时候, 也是这样?” 周珩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茬儿, 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多半是许家的人传的话, 还会添油加醋一番, 她只说:“嗯, 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去他那里住的。我需要一个不会隐瞒我, 对我撒谎的人,告诉我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许景烨只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隐瞒你,不会撒谎?” 周珩不敢说绝对没有, 也不想当着许景烨的面, 太过维护许景昕,她换了一个方式说:“我只知道,周家的人没有跟我说实话。我梦游后换了一个人, 你也没有告诉我, 那你说我应该去麻烦谁呢?”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翻篇了。 两人吃过早饭之后, 周珩就坐在沙发里看早间新闻,但她根本看不进去。 下午许景烨出门了一趟,但他走的时候没有打招呼,等到周珩反应过来,大门已经锁上了。 周珩也没打算趁这个时候玩花样,她要是想求救,直接报警即可,可她不敢赌。 到了晚上,许景烨回来了。 他还拿回来一个蛋糕,说是饭后吃。 晚饭毫无意外又是他下厨。 等吃过晚饭,许景烨去洗了个澡,出来就和周珩一起坐在沙发前,看着情情爱爱的偶像剧。 但剧里到底演了什么,两人都没有概念。 直到片尾曲的时候,许景烨忽然问周珩:“你还记得咱们以前的事么?” 周珩没有犹豫,看着他摇头。 她的想法已经转变了,这次没打算骗他,也知道骗不了他,但反对一个细节,她就会露馅,会让他觉得她仍在耍花样,那他更不会放了她。 灯下黑 第261节 许景烨见她摇头,也没生气,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他仍说:“这么看,这几年你演的真是不错。” 即便是一句客观的评价,也难免带了几分讥讽。 周珩说:“换做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我是为了生存。” 许景烨笑了,似乎颇有感触:“为了生存,这一点我比你更明白。” 周珩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是他自小到大,每一天每一夜都在经历的东西,早已深入他的骨髓,他的确更有话语权。 她代入周琅时,她面对周家的防范,以及许家的为难时,她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而这样的如履薄冰,就是许景烨曾经的日常。 他开始压过许景枫,也是二十几岁开始的事,在那之前,他不仅是血缘上的弟弟,更是能力和地位上的“弟弟”。 许景烨又问她:“那你有没有好奇过,你和我当初是怎么开始的?” 周珩又一次摇头:“我还来不及去想那些。” 许景烨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是带着笑,眼睛里闪过一些情绪,同时说:“在你小时候,我和你走的并不近。你和同龄人相比是要早熟一些,但看在我眼里,还是一样的幼稚。而且你有时候当着大人的面一套,背着他们又是另一套,十足的两面派,就和我爸对你爸的评价一样。” 周珩听得有些迷糊,这全然是许景烨视角的记忆,她很难和日记本里的内容做对应。 周珩问:“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景烨想了想,说:“你应该还不到十岁吧。” 那么小? 周珩说:“听你的口吻,你那时候并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的。” 许景烨笑道:“不是针对你,是我对那个年龄段,无知、无法无天,又有一定破坏力,却又受到法律保护的小孩子,天然就带有一点厌恶感。” 又不能去跟他们计较,又觉得烦,是么? 周珩又问:“那后来呢,怎么改观的?” 在她的印象中,当许景烨第一次出现在日记中时,是因为她和许景枫、霍雍那几个人打赌,然后将许景烨骗到院子里单独见面。 许景烨去了,他们一起跳出来,无情地嘲笑他。 而这件事,是在周珩十四岁的时候。 许景烨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点,笑道:“我从来没有改观过。” 周珩不懂。 只听许景烨解释道:“我厌恶你,就像是厌恶我自己,我可怜你,也是如此。到后来我觉得你开始变得有趣,模样越发/漂亮,这些也只不过是角度的变化。我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的缺点我也没有当做看不见,你让我觉得无所适从的时候,我心里也很不舒服,想要摧毁一些东西。只不过后来我对你的喜欢慢慢超过了那些负面的东西。” 听到这番话,周珩才明白原来她根本不了解许景烨,或者说是阿珩一号根本不了解她,而她这几年对许景烨的熟知,都是建立在日记本里的内容上。 但那些内容是少女时期的她的视角,只代表事实的一个面,还带有一些滤镜。 许景烨对她的喜欢,大概是真心的,可这种真心,并非只有人们对爱情歌颂的那种美好,还有一些毁灭性的因子在,它们促使他去破坏,去占有,去掠夺,他不会因为喜欢就一味地小心呵护,全然顺从,这和他骨子里的性格也是吻合的。 周珩问:“你不是看过我的日记么,那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提到你,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问题问住了许景烨,他先是回忆了一下,然后看过来。 直到周珩说:“是我把你骗到院子里,让大家一起看你笑话,笑你痴心妄想那一次。” 许景烨轻笑了声,笑意流入眼里,是真的喜悦一般。 “我还记得第二次骗你的时候,你还是去了,不过就我一个人。我还问你明知道我是耍你,为什么还要来。” 许景烨当时的回答是:“我选择跟过来,是因为这对我没有损失。受点嘲笑有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嗯。”许景烨应了声,他自然也是记得的。 周珩问:“可我不明白,就算没有损失,你也未必要迎合我的恶作剧,你图什么,心里就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其实在她看来,许景烨就是故意顺着她的意思来的,他从那时候就别有用心。 然而许景烨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你那时候刚进入青春期,性格不稳定,有时候嚣张跋扈,有时候又很会装淑女半文静,又善变又喜怒无常,这些我都看见了。但我看到的不止如此,还有你的五官渐渐长开了,人变得更水灵了,气质也更耐人寻味。所以被这样一个性子恶毒的小美女戏弄几次,我也不会往心里去,反而还觉得挺解闷儿的。” 周珩越听越不对,到后面忍不住皱起眉,有些排斥他的形容:“我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也大概知道我当时的性格不是你说的这样,什么嚣张跋扈,若真是如此,周楠申不会容我。” 许景烨说:“那就当做是我用词不当吧,总之不管你在他人面前如何,在我看来,那都不是你真实的样貌,你是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那是周家希望你变成的样子。” 周珩还是不认同。 许景烨又补了句:“你也就在我这儿,才能稍稍放松一点,露出自己的真实的一面,虽然有时候很蛮横,但也很可爱。” 周珩哼笑了声:“原来你那么早就变态了。” 许景烨没有介意她的用词,笑容反而更浓。 周珩自认为她形容并不算精准,但也有些道理。 那时候许景烨才二十出头,她也才十四岁,他就这样看她,不是变态是什么? 周珩半晌没言语,虽然知道许景烨是想通过忆当年的方式,跟她重新培养感情,做一番心灵交流,她若是配合,这样还有助于早点出去。 安静了一会儿,许景烨又把话题抛了回来:“你知道我对你第一次深刻的印象是哪一次么?” 周珩摇头。 许景烨说:“当时我被一个女生纠缠,你几句话就说的对方无地自容,没了脸,从那以后再没靠近过我。我当时就想,不愧是周楠申的女儿,牙尖嘴利,夹枪带棍,还顶着一张可爱的脸,一副无辜的模样,好像自己只是心直口快,童言无忌,并没有针对的意思。” 周珩已经不记得这段了,她有些茫然。 而在日记本里也没有提过这一笔,显然阿珩一号也没将此当回事,说过就忘了,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令许景烨记到现在。 许景烨继续道:“自那件事之后,咱们的交集多了起来,你有难处还会来找我帮忙,你第一次叫我‘景烨哥哥’就是因为有求于我。我帮你了,但你得寸进尺,觉得我用起来很顺手,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口,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麻烦我。” 听他的用词,周珩也能想象到他当时的厌烦,必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屁事儿很多,但他此时描述的语气,却是含笑的。 周珩说:“你觉得烦可以拒绝。” “我拒绝了。”许景烨说:“你气的不轻,当场就给我撂了狠话。” 周珩去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当时许景烨应该在十七八岁左右,她小了他六岁,他面对一个时不时就来使唤他的小丫头,又不想管她的闲事,又要看周家的面子,来来往往了几次,就把真实情绪露出来了。 她多半会觉得没面子,所以才说了那些狠话。 “你就是见色心起。”半晌过去,周珩忽然说。 许景烨一顿,挑眉问:“这就是你的结论?” 周珩的眼神里带了点轻蔑:“难道不是么?我还是小丫头的时候,你觉得我要求多,烦我。后来我渐渐长开了,变得漂亮了,在我骗了你那两次之后,咱们的关系慢慢又走近了,我又给你提了很多要求,也经常故意去麻烦你,可你却顺着我。” 许景烨摇头笑了。 周珩问:“我说得不对么?” “不是不对。”许景烨说:“应该这样说,阿珩,一个男人对小丫头没有耐心,却对一个小美女有耐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周珩没理他。 这一天依然相安无事,除了聊天对话,和偶尔出现的并不过分的肢体接触之外,甚至连一个吻都没有。 这令周珩感到意外。 她能感受到许景烨对她的执着,而他又是一个男人。 当一个有力量且有能力的男人,想得到一个女人,除了交心之外,最终目的一定是发生关系。 这是男人的天性,要将遗传因子散播出去,尤其是当他意识到,她从心里排斥他之后,就可能会换一条思路。 让一个女人怀孕,也是一种占有。 当然,周珩并不期待这件事,她甚至是防范的,还脑补了一些措施,一旦许景烨来硬的,她应当如何周旋,如何反击。 她也感受到许景烨对她的渴望、欲望,可他除了盯着她看之外,就再无具体行为。 周珩起初是不解的,就像阿珩一号曾经对他的误解一样,以为他的喜欢和动情,是不掺杂任何负面的情绪的。 直到这天晚上周珩躺在床上,她才隐约找到一点头绪。 或许许景烨也是因人而异,对于阿珩一号,他们之间有任何亲密接触都是水到渠成、两情相悦,自然不存在强迫一说。 而对于她,她的心智是坚定的,排斥是明显的,他什么都不做,她已经在反感了,若是真做了点什么,“攻心”这条路怕是永远会堵死,那无疑是自掘坟墓。 又或者说,许景烨是贪心的,他要的“得到”是讲条件的。 如果说睡女人,他随时都可以。 当她还自认为是周琅的时候,若他提出这种要求,她大概率也不会拒绝,这件事她也早有心里准备了。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那样获得的满足感会更多。 第190章 40 chapter 40 许景昕失踪已经三天了。 第一天, 许景昕和市局痕检科的薛芃,约在程崎的咖啡馆见面。 按理说他们不该见的,但薛芃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知道他就是失踪一年多的禁毒警钟隶,是市局刑侦支队陆俨的好兄弟。 许景昕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只是解释了自己的处境, 当然作为卧底,他不该“自暴”, 除非特殊情况——作为收网的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以许景昕的角度, 他完全可以将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他也不止一次设想过, 如果被过去的同事发现端倪, 他该如何自圆其说。 为此,他做了不少准备。 可到了这一刻,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要去引导薛芃一步步发现他的身份。 他和薛芃见面后, 只坐下来聊了几句, 薛芃得到自己要的消息, 起身就走。 但她没走两步,就晕倒在地上,那杯咖啡里下了药, 是他亲自放的。 为了做得真实, 他自己也喝了不少。 晕眩感很快传来。 这之后,他和薛芃就被人带上车,一路送到某个早已废弃多年, 而后又精心布置过的旧仓库里。 比他早一点失踪的康雨馨, 和陆俨也被关在这里, 房间就在隔壁,有铁门铁窗,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薛芃被送去陆俨的房间。 而许景昕则和康雨馨一间。 灯下黑 第262节 从许景昕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计划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这一次只许成功。 为了骗过康雨馨,早在失踪之前几天,许景昕就再一次服用“蓝精灵”。 这也算是复吸了。 此前他已经戒断,副作用已经基本消退,但为了这个局,他不能让康雨馨见到一个精神奕奕,毫无吸毒后遗症的许景昕。 他一定要显露出一些软肋,或是容易被人拿捏的缺陷,才能让康雨馨放下戒心。 而这种药最初是康雨馨给她下的,他几次暗示、明示要追究,康雨馨心里发虚,觉得理亏,见到他再次上瘾,会从心理上趋于弱势。 “蓝精灵”的副作用,再加上咖啡里的那些迷药,两者加在一起,令许景昕醒来之后感到强烈的不适,除了体虚乏力,还会头晕目眩和口渴。 而这些症状康雨馨并不陌生,很早以前就在他身上看见过了。 康雨馨给他端了三次水,等他缓过劲儿了,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他,为什么和薛芃一起送进来,他们之前在一起。 最主要的是,薛芃是警察。 许景昕虚应了两句,康雨馨又将语气放轻了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景昕说:“我过去也是警察,那时候就认识薛芃。” 康雨馨笑着重复道:“认识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因为什么?” 许景昕抬了抬眼,根本不打算隐瞒:“因为她发现我的身份了。” 康雨馨顿时有些慌。 可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许景昕就解惑道:“我已经稳住她了,我会帮我保守秘密。但我想,她会将这件事告诉陆俨。” 康雨馨再次起疑:“她为什么要帮你?” 其实这才是康雨馨想知道的。 许景昕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句:“因为我告诉她,我是卧底。” 最好的陷阱不是隐瞒,而是一开始就把谜底告诉对方,再利用人性的多疑,引导对方一步步去探究。 而那探究的过程,就是泥足深陷的过程。 俗话说捉贼捉赃,要抓康雨馨,就要有真凭实据,无论是在警察视角,还是律师或法官视角,第一个要问的都是证据。 口头上的怀疑往往是最无力的。 但康雨馨这一年多隐藏得非常好,她也吸取了父亲康尧的前车之鉴,就连许景昕都不知道她□□的地点和制毒工厂具体在哪里,也就隐约可知是在江城郊区的某个村落中。 这种村落是最难查的。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认识,村子一般都是“自治”,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村民之间往往会互相勾结,外人要是进来查,刚走到村口附近,村里就会被惊动,一道道阻拦。等终于走到中心,人家早就转移完了,哪怕有幸拿到一点证据,也带不出村子。 尤其是制毒、贩毒,能牟取暴利,又是死罪,村民既知道外人是来砸饭碗的,又知道被抓了会死刑,那就会真的拼命。 康雨馨问:“她相信了?” 许景昕说:“不全信,但也不会一点不信。可她没有办法求证,总不能跑去禁毒支队问我的身份吧,上下线都是一对一,她能去问谁?” 康雨馨对这种事是非常敏感的,康尧当年就是因为她喜欢上陆俨,才暴露了行踪,事后才知道陆俨是卧底。 康雨馨指出疑点:“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怀疑你的身份,总有个起因吧,看来你们之前不只是同事那么简单呐。” 这层问题也在许景昕的意料之中,而且很希望康雨馨刨根问底。 许景昕淡淡回答道:“我们差点就成了男女朋友。” “什么叫差点?”康雨馨又问。 许景昕说:“意思就是,如果我没有在那次仓库枪火中被你带走,我结束任务回去,就会和她交往。” 一说到这件事,康雨馨心里又虚了一下,审问的态度也收敛了些。 “可是……”康雨馨说:“那这次你们产生交集,又是因为什么呢?” 许景昕便提到巴诺:“那天我和你从饭店出来,不是有一只德国黑背趴在车边么?” 康雨馨这才想起来:“哦,原来那只狗针对的不是我……” 许景昕笑了笑:“针对你做什么,你从不吸那些,又没有留下气味。” 这下,康雨馨释疑了。 事实上,许景昕并没有说实话。 康雨馨到底是毒贩,从心理上就排斥和警察接触,也排斥去深入了解,她就从未站在警察的角度去看待过这件事,自然不知道在警察眼里,除了毒贩吸毒后留下的气味儿,还有一种特别的“毒味儿”。 康雨馨不吸毒,但是有经验的警察打眼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要么涉黑,要么涉毒。 而且她和那些进行金融诈骗,或是洗钱的人气质还不一样,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自己的话术,在一行待久了,就会沾染一些习气和特点,洗都洗不掉。 这就像是当警察和当兵的,也会透出一种气息一样。 这之后,又换许景昕提问了。 但他问的都是自己知道的,就是要明知故问。若是不问,康雨馨反倒觉得奇怪了。 康雨馨就顺着他的问题解释道,她之所以会和陆俨一起遭人埋伏,进而被抓到这里,就是因为她此前单独约了陆俨见面。 但康雨馨也说,她不是对陆俨念念不忘,纯属是因为想找机会给陆俨下套,以让陆俨找内鬼的名义,一步步落入她的陷阱,等陆俨再醒过闷儿来已经晚了,为了不被警队知道,就就不得不配合她,为她所用。 康雨馨的想法是有些异想天开,她也没有老实交代,她当然知道陆俨不会为她所用,可是当年她父亲康尧被抓一事,至今都是她的梦魇,她这些年没去报仇,却不代表忘记了这件事。 她就是想利用“钟隶”的消息引陆俨上当,就是想看陆俨能为钟隶做到什么地步,最好是变成黑警。 许景昕看出康雨馨的用意,却不点破。 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眼就看到康雨馨是在自取灭亡,可她却还自鸣得意,自以为有多高明。 两人聊了片刻,许景昕便开始觉得不适,那股瘾症又上来了。 他完全没有压制,表现得很痛苦,还从床上跌了下去。 康雨馨吓了一大跳,立刻冲到铁门处对外面喊:“快来人啊,救命!” 事实上在戒断期,这样的折磨许景昕经历了许多次,他对这种反应已经习惯了,也知道如何去应对和克制。 可康雨馨并不知道他此前已经彻底戒断,只知道他尝试脱离药力的控制,如今又发作,还这么严重,八成是之前戒断失败了。 不多会儿,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男人,他穿着靴子,步子很大,却很稳健。 等来到门前,男人将一个白色药瓶递给康雨馨。 康雨馨将药瓶打开,见到里面几片蓝色药片,便立刻转身。 许景昕吃了一片,就躺了下来。 他半眯着眼睛,透过铁门和外面那个戴着特质口罩的男人对了一眼,就将眼睛闭上。 男人正是程崎。 随即程崎就走到隔壁陆俨和薛芃的门前。 许景昕这边很安静,清楚地听到他们三人的对话。 程崎问:“聊得如何,用不用我给提示?” 陆俨和薛芃异口同声:“不用。” 程崎笑问:“那好,我问你们,我是谁?” 薛芃说:“你是咖啡馆的老板,许景昕的朋友。” 薛芃还说,她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咖啡香气,是一种很特殊的品种,不是普通的咖啡豆,就和她在店里喝到的一样。 这话自然也传到康雨馨耳朵里,她凑到许景昕跟前,趁着他药劲儿还没上来,抓紧机会问:“你的朋友?” 许景昕依然闭着眼,说:“交友不慎,被人下套了。” 康雨馨倒没有往苦肉计方面去想,毕竟有人要害许景昕的可能性更大,更何况许景烨之前也是无故失踪,她甚至将两件事做了联想。 “难道是为了钱,要勒索?可是,为什么连警察一起抓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许景昕呼吸渐渐平缓,还用一种仿佛和康雨馨坐在同一条船上的语气说,“事情没这么简单,对方大费周章的布了这个局,怎么看都不像是绑架勒索。” 是啊,若是要钱就直接要,明码实价,可现在康雨馨被抓来几天,许景昕后脚也进来了,对方却连一个“钱”字都没提。 康雨馨想不出这里面的道道儿。 许景昕慢慢掀起一点眼皮,看到了她游移不定的神色,这样引导道:“许景烨也是被人绑架,绑匪也没有开出条件。既然不是为了钱,就是有其他目的,对他们来说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康雨馨点了点头,许景昕的分析她也认同:“那会是什么?” 许景昕吸了口气,觉得刚才的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他忍着劲儿说:“你比我早来几天,显然对他们来说,你更重要,我只是顺带。所以你就要从自己身上想,你得罪了什么人,影响了什么人的利益,跟谁有旧仇,为什么用这种手段,从行为去分析动机……” 这话之后,许景昕就又一次闭上眼,不到一分钟就陷入昏迷。 康雨馨知道,等他再醒来最快也要几个小时之后,这种药劲儿很大,人会睡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没用。 而许景昕在昏睡之前给康雨馨埋下的疑虑,也成功的令她陷入焦虑。 如果一件事直接给了结果倒还好,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知道如何解决,见招拆招,最怕的就是现在这样悬而未决,要脑补最坏的结果,还要去根据脑补思虑对策,要想到自己会损失什么,会不会人财两空等等。 康雨馨的软肋实在很多,也是因为她太过贪心所致,她怕被警察抓到制毒工厂,怕自己没命,又怕那些觊觎她的制毒配方的大佬们趁火打劫,甚至于这次的事,她还怀疑是那些对家所为。 就这样,康雨馨一边心神不宁的想着乱七八糟的可能性,一边听着隔壁间门口,那带着口罩的绑匪和陆俨、薛芃的对话,心里是越发没底。 这一夜,她几乎整宿没睡,刚闭上眼没几分钟,就因为焦虑过甚而醒过来。 相比之下,许景昕却睡得额外“香甜”。 …… 来废弃仓库的第二天,所有被抓来的人质在外面的厂房里照了面,除了许景昕四人,还有另外几个陌生人,都是和陈末生案件有关的证人和嫌疑人。 厂房已经被人精心布置过,设置了几个场景,依然和此案有关,而除了程崎之外,还有另外两名携带武器的绑匪,就是陈末生和林戚。 许景昕和康雨馨被带出去后,并没有急于表态,除了他们和陆俨、薛芃之外,其他的人质表现出一阵慌乱,试图找出路。 但最终未果。 等到众人终于闹完了,站在一起,陈末生就开始让陆俨和薛芃根据案发现场来还原真相。 这一切许景昕早已心中有数。 许景昕很少给出意见,他就装作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是因为和薛芃刚好在一起才遭到暗算。 至于康雨馨,她是当时案件的证人之一。 灯下黑 第263节 在第一波案情分析之后,陆俨和薛芃后来主动走向许景昕,陆俨问:“身体怎么样?” 相比许景昕的面色苍白,手住拐杖,还有腿上的义肢,陆俨看上去就精神多了,他气色是几人当中最好的,姿态也沉着,个子和许景昕差不多高,但身材更结实些。 显然常在一线,陆俨的体能和敏锐度都保持的非常好。 许景昕将此看在眼中,说不落寞是骗人的,但他很快就掩饰掉了,只眨了眨眼,算是回答。 陆俨又和许景昕交谈了几句。 陆俨还直接点出十年前陈末生的案子,他因此坐了冤狱,后来案件推翻重审,陈末生无罪释放。 但很可惜,和他相约出狱后要一起生活的儿子,却在他出狱之前遭遇车祸身亡。 那次的车祸也曾在江城轰动一时,和陈末生儿子陈语相撞的另外一辆车,就是霍家的大儿子霍骁的车。 霍骁因此成了植物人,现在还住在江城医院。 而这里面的内情,许景昕也是从程崎和林戚口中得知的。 车祸时,陈语的妻子,也就是林戚的女儿林玥,已经怀有身孕,至于车祸,在陈末生等人的暗中调查之后,也已经确定是人为的。 他们之中,一个是富二代,挡住了一些人的路,另一个是普通百姓,知道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凶手这一手,是一箭双雕。 很快,三名绑匪要求开始案情还原了。 前面,毫不知内情的陆俨和薛芃为了尽快带大家出去,开始配合绑匪回溯案情。 后面,康雨馨一直挽着许景昕的手臂,看似是搀扶,实则是有意远离“战场”。 许景昕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动作,通过她的表情也看出她很不安、焦虑。 焦虑,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失踪几天,制毒工厂那边群龙无首,很多事情需要她做绝对或推进,这会儿八成是七上八下,甚至担心她是不是被警方秘密控制了。 还有,康雨馨的制毒秘方一直被几位大佬虎视眈眈,他们本不想带她一起玩,可能也会趁此机会摸到她的老巢,再见她踢出局。 等康雨馨再出去,外面可能已经变天了。 至于不安,那就和陈末生的案子或者陈语的车祸有关了。 康雨馨绝不是案件相关的证人那么简单,起码霍骁的车祸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 许景昕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其他人都在专心于案情还原时,他将声音放得很轻,问康雨馨:“你在慌什么?” 康雨馨否认道:“我又没慌。” 她回答的太快了。 许景昕换了一个问法:“你跟我说实话,万一出什么事,我还可以照应你。你若什么都不说,就得有本事自己过关。” 这话落地,康雨馨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景昕说的道理她也明白,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在这些人里也只有许景昕还和她有点关系,会愿意帮她。 若是她连许景昕都瞒着,那就要一个人面对外敌,不只是陈末生、林戚,还有那个戴口罩的男人,还有身为警察的陆俨和薛芃…… 她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那么多人,何况其中三个还是绑匪,无论是形势还是个人安危,她都处于弱势。 康雨馨小声问:“你真会帮我?” 许景昕勾了下唇,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说道:“你不如反过来想,我不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是啊,不帮她,他也占不到便宜。 他们现在都被人控制了,只有联手才有机会出去。就算他们互相算计,那也要有命出去才能继续玩,总不因为内讧,不明不白折在这里吧? 最主要的是,这个案子的确和许景昕无关,陈末生和林戚没有理由要他的命,陆俨和薛芃又是他的朋友和过去的同事,他是这里最无辜,也最安全的,她只有向他靠拢,借他作遮挡,顺利过关的可能性会更高。 康雨馨最终说道:“这里不方便,等回屋里再说。” 许景昕没应,依然看着前面,好像非常投入此时正进行的案情还原。 …… 这之后,许景昕和陆俨、薛芃只有一次短暂的接触。 当时大家刚吃过午饭,都有些疲倦了,许景昕一个人来到搭建出来的“发现现场”,盯着地上的细节看。 其实他并不专注于这个案件的解密,谜底他已经知道了,已经没有那种迷雾层层拨开的刺激感。 可他知道,他落单了,还站在这里,就会吸引两个人过来。 果不其然,第一个过来的是陆俨。 陆俨:“在想案情?” 许景昕应道:“反正没事做,早点弄清楚,大家可以早点离开。” 很快,薛芃来到许景昕另一边,她的表情很认真:“看来,你相信陈末生会放了大家。” 许景昕不知道薛芃是随口一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若无其事的分析道:“他若是想报仇,可以把这里和案件有关的人都处以私刑,犯不着把你们一起抓过了。他为的就是通过警察,将真相带出去。” 三人很快针对案件分析了几分钟,你来我往,似乎昔日的默契又回来了。 薛芃心细,对证据判断非常严谨,陆俨思维缜密而且快,总能考虑到别人想不到的角度,许景昕看似沉浸在案件当中,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一时觉得熟悉,一时又觉得陌生。 一年多以前,他是当局者迷,有些东西还看不见,比如自己的短板。 如今再一比较才发觉,陆俨和薛芃似乎更适合做这份职业,他们有更高的热情,有着旁人难以撼动的执念,遇到未解之谜会一头扎进去。 而他,却有旁骛,还有杂念。 他是许长寻的儿子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如果一年前没有那次意外,他至今还留在警队一线,这件事也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会有顾虑,也会对前途感到迷茫。 回到许家非他所愿,他是不会下这个决定的。 但因为这层身份,他在警队的处境也有尴尬之处,很有可能会被林队派去做卧底。 “回”许家的这条路,他走得万分艰难,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这一年多,他没有一天不想离开。 是他的信念和信仰支撑着他。 而和许家那些人打交道,他不止觉得恶心,更是深恶痛绝。 要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感到喜悦,觉得心情畅快的事,也就那么一件…… 许景昕走了会儿神,直到陆俨的声音将他唤醒。 许景昕又顺着案情说了两句。 三人声音越来越小,许景昕不经意的一个转眼,看到正朝这边看来的康雨馨。 她已经开始警惕了,她怕他暗中甩了她。 许景昕便淡淡说了句:“破案固然重要,有些人也要额外关注。” 此言一出,陆俨看了过来。 许景昕没有和他对视,只垂下眼,直到康雨馨叫道:“景昕。” 她走上前,勾住许景昕的手,将他们的对话打断。 许景昕就从善如流的跟她离开。 从这以后又进行了好几轮案件分析,许景昕和康雨馨先一步被程崎送回房间。 康雨馨站在铁门前往外看了许久,心里不踏实,迟迟不肯坐下。 许景昕却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透过铁窗看着外面的天。 康雨馨忍不住抱怨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许景昕扫了她一眼:“那你让我说什么?” “我……”康雨馨火儿上来了一下,又被她压下去了,她在原地踱步了两圈,终于走上前。 只是她正要开口,却又顿住,好像有什么东西还在犹豫。 许景昕就给她起了个头:“你有苦衷,有难处,对么?” 康雨馨点头。 许景昕笑了笑,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康雨馨明显是不信的:“是吗?” 许景昕说:“以我对你的观察和了解,十年前这个案子和你关系并不大,你最多也就是有点牵连。陈末生是个小人物,你却心高气傲,你不会将他看在眼里,更不会花心思去对付他。应该是有人做了这个案子,嫁祸给他,你是知道的,但你出于一些个人原因没有说,也懒得管,反正与你无关。” 这话许景昕故意说得真真假假。 康雨馨听了,只说:“反正他的案子不是我嫁祸的。” “那这就没道理了。”许景昕说:“你要是完全无辜,他为何把你抓过来?林戚处心积虑的来面试司机,做了这么久,图什么?可见,你对他们是非常重要的。” 康雨馨把脸转向一边,逃避似的说:“那是因为,因为……” 许景昕见状,便将她打断:“不如让我猜猜看。” 康雨馨又顿住了。 只听许景昕分析道:“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林戚和陈末生只是朋友关系,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么多事?林戚有肺病,还来当你的司机,隐瞒自己的真实动机,这份隐忍也绝对不只是出于朋友情谊。我之前就听林戚说过,他有一个女儿,但很不幸死于一场车祸。刚才在外面又听到他们还原案情,原来陈末生的儿子和林戚的女儿是夫妻,他们是一起遇难的。” 这件事乍一听应该和康雨馨无关,可她却越听越紧张。 许景昕轻笑了声,眯着眼问她:“霍骁的车祸,是你做的吧?” 康雨馨的身体立刻僵住了,随即又朝他瞪过来,一副见鬼的模样:“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景昕说:“理由很简单,你不会花心思对付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但你和霍家是有些来往的。我知道你之前在接近霍雍,但你们条件没谈拢,谈崩了。我当时就在想,按理来说霍家最得力的二代应该是霍骁,你找大腿也应该先找他才对。就算霍骁没有看中你的毒品生意,那也不一定要找霍雍啊,他在这个圈子是怎么都排不上号的。” 康雨馨语气艰涩地说:“你忘了,我和霍雍搭上线的时候,霍骁早就出车祸了,我倒是想找他啊,可他植物人了呀。” 许景昕却好似听不到她这话一样,自顾自又道:“于是我就想,你和霍雍之间会不会已经合作过了,而且还互相有对方的把柄?那会是什么事呢,霍雍会有什么是需要你来帮他办的?霍骁的车祸也来得太过蹊跷,其实圈内早就都在猜了,是因为霍家争产闹的。那么霍骁出事,最得利的是谁?” “你这些也只是分析,是在诈我,口说无凭啊。”康雨馨不屑的笑道,可她脸色却越发得白。 许景昕瞅着她好一会儿,也笑了:“这件事我的确口说无凭,但这层灵感却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基于你做过的另外一件事,我才想到的。” 康雨馨立刻问:“什么事?” 灯下黑 第264节 她眼神闪烁,大概在这个瞬间,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好几件了。 许景昕故意停了片刻,才在她的焦躁不安中开了口:“长丰集团的庞总有个女儿叫庞菲,她前段时间遇到一些事,那对她打击很大。至于是什么,你和许景烨都比我更清楚。像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你们的手段倒是很娴熟,之前应该练习过多次。” 康雨馨往后退了步,一屁股坐在床沿,却不接话。 许景昕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你倒是想找霍骁,我倒是觉得你已经找过了,但霍骁没有同意跟你合作,做你的大腿,大概你们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他挡了你的道儿。你和霍雍就是这样联手的。” 其实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许景昕也窥不到全貌,他也只能根据现有的东西来拼凑出一个轮廓,这里面必然还有许多深层的,不为人知的,跌破人眼镜的细节。 只不过那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康雨馨的走投无路。 这之后,康雨馨终于断断续续的跟他交代了一些事,而在叙述当中,她还在试图篡改事实。 这一套许景昕也很熟悉了,也没有点破,就看着她编故事。 起码康雨馨已经变相的承认了,霍骁、陈语和林玥的那场车祸,确实与她有关。 这天晚上,康雨馨比前一天还要焦虑。 时间过得越久,她胡思乱想的就越多,再加上许景昕时不时添油加醋几句,提醒她外面的制毒工厂随时可能被人取代,她培养的人才也随时可能跑路或者另立门户,以及让她小心外面的陈末生和林戚,一旦让他们知道车祸与她有关,别说是警察会依法办事,连霍家的霍廷耀也不会轻饶了她。 末了,许景昕还补了一句:“想不到你成大事的能力没几分,捅娄子惹祸上身的能耐倒是不小,以前真小看你了。” 康雨馨被许景昕这左一句右一句刺激得快要疯了,可她不敢发作,更不能歇斯底里,陆俨和薛芃就在隔壁,他们大点声都会被他们听到。 康雨馨就只能忍气吞声,到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一直刺激我,踩我的死穴,你无不无聊!” 许景昕只说:“就是让你也尝尝任人宰割的滋味。” 这话落地,他就躺在床上。 而这里就一张床,他根本没打算给康雨馨留地方,反正她现在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根本不会睡觉。 康雨馨咬了咬牙,搬着椅子坐到屋子的另一边,将脚放在桌上。 直到屋里安静下来,隔壁好似也没了声音。 隐约的,好像只有床板发出的“吱呀”声。 这里的床十分老旧,床体生锈了,稍微翻个身都会出声,而响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却透出一点引人遐思的意味。 康雨馨听到了那声,知道许景昕还没有睡,就想刺激回去:“你那个差点在一起‘准前女友’,和你的前任好兄弟正睡在一起,听到没有,床板在动。” 许景昕已经闭上眼,淡淡应了句:“当年你因为喜欢陆俨,令康尧陷入围捕,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康雨馨气得脸都红了,“你故意揭我疮疤,没完了?” 许景昕没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康雨馨却还没吵够:“我就不信你不难受,我听了都替你不值。你们这次见面,你看着他们你侬我侬,默契配合,心里难道不嫉妒吗?原本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是我坏了你的好事,你恨我,可你却不能杀了我,你又是什么滋味?” 这话成功的令许景昕睁开了眼,但他脸上毫无情绪,只是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剪影。 滋味么,确实是有一些的。 但那些不是嫉妒,不是难堪,更没有难受。 或者唏嘘更多一些。 过去的同事,就等于提醒他曾经的生活,那些是他努力去争取、得到,却又失去的荣誉。 一年了,他的信仰和信念遭到挑战,却又挺了过来。 他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但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看到了光,虽然不知道光的另一头是什么。 思及此,许景昕忽然开口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软肋不在这段没有开始的感情上,你攻击错方向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愚蠢。” 康雨馨冷笑道:“不在吗,骗谁啊,难不成你和周珩的那些苟且,还能动真情了?” 这一次,许景昕没接话,又一次闭上眼。 他沉默了,康雨馨反倒憋得慌。 半晌过去,她又问:“不会吧,你看上她什么了,不会是因为同病相怜吧?哦,也是,你们都有病,一个在身上,一个在心里,残疾喜欢疯子,倒是很相配。” 可许景昕依然没有回应。 他也没有动气,还勾了下唇,在培养睡意的同时,也因此想到了她——那个睡觉会梦游,梦游会分裂的女人。 …… 到了第三天,康雨馨持续焦躁着。 她将自己的焦躁发泄出来,吓唬陈末生和林戚:“我的人现在一定到处找我,他们有的是办法顺藤摸瓜。” 可谁都看得出来,她这只是做无谓的挣扎。 连警方都无法这么快找到,何况是她的人。 程崎就势拿出一张照片,摆在康雨馨面前,是那天她和许景昕一起去饭店谈买卖,出来时的抓拍,照片里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大佬。 陈末生说:“他们是在顺藤摸瓜,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趁你不在的时候,分拨利益。” 显然,这些人巴不得康雨馨回不去,最好是她被绑匪撕票。 后来,薛芃和康雨馨又单独聊了一会儿,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康雨馨回到房间之后,忍不住跟许景昕念叨了,不过那是她改编加料过的版本。 她还说,薛芃对许景昕一直念念不忘,她就问薛芃,要不要跟她换,陆俨给她,许景昕给薛芃。 薛芃犹豫了,看来是动心了。 许景昕听到这番话,不由得笑出声。 康雨馨顿觉难堪。 再后来,康雨馨忍无可忍,就去敲隔壁房间的墙,问陆俨和薛芃是否要合作,一起突围出去。 她大概是失心疯了。 康雨馨发作了一会儿,跟隔壁没有谈拢。 许景昕也适时的拖了一下她的后腿,令康雨馨更加愤怒。 直到她吵了几句,许景昕才说:“我劝你稍安勿躁,能否出去也该见分晓了。” 康雨馨和之前一样,质疑道:“你哪来的自信?” 许景昕难得这么有耐心的告知:“所有人质都盘问完了,再加上他们之前就已经得到一些线索,摸索到故事的原貌,如今既然已经通过大家的配合还原完案情,还留着人做什么?” 康雨馨不说话了。 其实这也是她希望的,只要撑过最后一刻,等她出去了,再去跟那些狗东西算账。 到此,康雨馨才想起另一茬儿:“对了,之前薛芃说那个戴口罩的男人是朋友,还说他是咖啡店的店主,你们怎么好像不认识一样,一句话都没说?” “说什么?”许景昕淡定地回道:“是质问他为什么骗我去咖啡店给我下药,问他的企图、动机,要多少钱,还是撂狠话说不会放过他。这些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狠话更没有意义,要做什么直接做就是了。” 虽说如此,康雨馨心里还是升起一点疑问,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因为这几天实在心烦气躁,思路又乱,根本顾不上想这些边角。 直到铁门外出现脚步声,接着扔进来一把钥匙。 康雨馨立刻去捡,心里也跟着一紧。 门外的人不是程崎,而是陈末生,他给他们送了钥匙,又往陆俨和薛芃的屋里扔了一把。 两个房间的门都开了,康雨馨走出去时,迫不及待地问:“要放我们走了?” 陈末生却说:“对峙。” 许景昕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和康雨馨走在前头。 等四人穿过走廊,来到厂房中。 四周的灯都灭了,漆黑一片。 许景昕心里已经有数,这将是最后一场戏。 第191章 41 chapter 41 周珩被许景烨囚禁的第三天, 他们好像真的过上了小夫妻度蜜月一般的日子,只除了发生关系之外。 周珩的心境也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 第一天她是焦躁的,无论如何在心里命令自己冷静, 情绪上的波动就是无法平复,她当时就处在刚迎来打击的阶段。 第二天她开始思考了,可她思考的范围比较小, 还是集中在如何让许景烨把自己放出去这件事情上。 直到第三天,她是真有点随遇而安了。 让许景烨放她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那她就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做铺垫。 既然走不了,那就留下来利用这个机会做点对自己有利的事。 许景烨没有限制周珩用手机, 她还是时不时刷一下微博,有时候看看新闻。 江城这边的几大论坛, 热议的话题还是霍家吃人血馒头的事, 尤其是针对他们靠化工起家,却没有做到合规合法, 将大量废水污水排入河道良田, 还有人发出很多照片。 江城南区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来说, 这十几、二十年, 很多村落的人都在生病。 因为化工厂大多建在郊区,郊区在那时候开发慢,主要就是村子, 村里的人对此有没有多高意识, 渐渐的就有了癌症村。 而由此引发的另一个消息就是,已经有匿名人士提到,其实在多年前, 就有学者提过这种现象, 还不只是用嘴说, 是真的身体力行去检测河水被污染的程度,去试图阻止和改善。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土要是污染了,养出来的人能健康么? 后面就有人问,那这些最早提出来的学者后来如何了,怎么没下文了,是不是有些公司关系打通了,背景太雄厚? 那个匿名人士只说了一句:“听说那位学者死了。” 自这以后,匿名人士再没说过话,也没登录账号。 这篇帖子后来也被和谐了,却在和谐之前流出了大量截图。 那最后一句话,实在让人细思极空。 网上还有人在说,看悬疑剧最怕的就是,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真凶暴露是个精神病患者,感觉自己被耍了。 灯下黑 第265节 相比之下,这种生活里随处可见,距离可近可远的人性黑暗面,才是最让人胆寒的。 外面发生的这些事,似乎和周珩现在的处境毫不相干。 可她看完这些新闻和小道消息之后,却因此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霍家,怕是要完了。 按照形势来说,霍家这几年是起得太快,背景黑料也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也不奇怪。 而按照风水来说,霍家过去一年频繁出事,大儿子植物人,二儿子惨遭分尸,起家的黑历史被人挖出来,可以说是人为,也可以说是大限将至。 秋后的蚂蚱总是蹦得欢的,想霍家在频频出事之前的种种表现,也算得上是够猖狂。 从商的人最新风水,哪里运气好往哪里去,什么人走霉运就会退避三舍。 霍家的苗头明显不对啊。 也不知是不是周珩多看了两眼霍家的消息,还露出一点好奇,许景烨看见了,便说:“有人在暗中搞霍家,已经有段时间了。” 周珩看过来,她相信许景烨的消息是确实的。 周珩说:“小时候许、周两家和霍家来往也不少,只是这几年没那么近了。” 许景烨也没有隐瞒,就顺着她的话茬儿解释:“过去来往多,是因为关系盘根错节,大家都在上升期,需要抱团取暖。后来疏远了,那也只是表面,真正的利益关系已经搭建完成,两家公司都已经各有山头,若是再频繁往来,有些人就要做文章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过去的长丰和霍氏最多也就算得上是圈子里的老二老三,下面一群弟弟觊觎它们的位置,上面还有个老大哥压制着,生存不易,又要以大哥马首是瞻,彼此还要手拉手。 至于那位大哥,正是七年前一夕倾颓的承文地产,也就是顾瑶父亲顾承文的公司。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高楼塌。 这几句话人人皆知,但没有一个人希望落在自己身上。 周珩接道:“你说利益关系已经搭建完成,那么霍家若是过不了这一劫,会引出什么连锁效应呢?” 有些事就算周楠申没有让周珩沾手,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霍家的黑钱,是通过许家的暗箱操作转移到海外的,而周家一直都是许家的“账房先生”。 许景烨说:“这次霍家很危险,就看老家伙有没有本事把自己摘出去了。” 周珩注意到他的用词,先是挑了挑眉,随即才明白他指的是许长寻,看来父子之间的嫌隙已经变成马尼拉海沟了。 这个话题似乎引起许景烨的兴趣,没等周珩继续问,他就说:“最终的结果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挖出萝卜带出泥,要看牵连出多少人。这个时候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走门路疏通关系,看谁能过关,谁会沦为弃子。” 周珩淡淡接了句:“梁峰给你说的老家伙介绍了一道关系。” 不用多说,许景烨的眼睛里就一丝郁色。 他当然知道了,许长寻就是为了那道关系,舍了他。 他就是这条路上第一个弃子。 “我和他的账,等过了这关可以慢慢算。”许景烨说。 周珩说:“若能过关,长丰集团就会更上一个台阶,到时候你拿什么跟他算?难道你不想当继承人了?” 许景烨似笑非笑的扫过来:“那依照你的意思呢?” “当然是‘趁你病要你命’了。”周珩并不认真的建议道。 许景烨说:“过了这关,我还有机会做继承人,过不了这关,许家倾覆,我能得到什么便宜?” 周珩轻笑出声:“许长寻已经知道你恨他了,他是吃饱了撑得才会让你继承。前脚交到你手里,后脚你就会让他不得好死。” 这一次,许景烨没接话。 显然他心里比周珩更清楚。 周珩又话锋一转:“许家倾覆,也未必没你的好处。你可以绝处逢生啊,你知道他最多事,如果能在适时的机会出手,就是立功了。兴许就和当年的顾家一样,大厦倾覆,但顾瑶幸存下来。” 周珩的挑拨离间实在太明显了,可许景烨却笑意渐浓。 他明知道她在挑衅,在挑事儿,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有道理。 而且在这个时候,周珩如果做和事老,帮许家说好话,那反倒假了。 之后的半天,许景烨的心情出奇得好,他的好心情还表露在具体行动上,就一直搂着周珩说话。 周珩也懒得挣扎了,有时候听他念叨,有时候心不在焉地想阿珩一号为什么不出来,有时候又去看窗外的风景。 许景烨对她的走神似乎也不生气,但他会提醒她的不专心,手劲儿会变大,等她将注意力转移回来,他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到后来,许景烨不经意地问她:“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周珩随便搪塞道:“在想梁峰,还有梁琦的死。” 许景烨沉默了。 周珩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回应,就转头看他。 他的眼睛漆黑不见底,里面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尽管许景烨的情绪和思路不容易琢磨,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周珩还是感受到细微的波动,是这个话题引起的。 周珩也不确定能否挖出重点,就顺着往下说:“梁琦毒发身亡之前,我的确去见过她。是陈叔带我去的。这件事不可能瞒过袁生、高征和黄彬三家人。当时因为周琅失踪,他们有人出去找了,但一定也会留人下来。” “这几家人,如今一家走了,另外两家都被梁峰收买,所以梁峰知道陈叔带我去过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梁峰不会傻到认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有能力将毒药喂到梁琦嘴里。要说是逼迫,动手的人也应该是陈叔才对。可梁峰对我的敌意,总令我觉得这件事另有内情。” “哦。”许景烨扯了扯唇角,起身去倒了杯咖啡。 这举动看似很随意,看在周珩眼中,却更像是躲避。 周珩跟上去,接着说:“我想,会不会是我真的做了什么,还被当时留在小白楼的人看见了,所以梁峰才这么针对我?” 许景烨问:“那你有没有问过陈叔?” “问过了。”周珩说:“他的意思是,我只是替周楠申传话,没有带毒药去。” 许景烨又问:“那你认为,他说实话了么?” 周珩并不确定,片刻后才说:“就算他隐瞒了重点,我也没有办法证明啊。” “也不是完全没有……”许景烨正说到这,他放在旁边的手机振了起来。 许景烨和周珩一同看过去,有一通来电,只有一串数字。 呼叫持续了一会儿,许景烨拿起手机,走到一边接起。 周珩的目光随着他移动,见他低声讲了几句就切断了,转身后神情像是换了个人,眉头皱着,连看周珩的眼神都透着古怪。 周珩和他对望了几秒钟,不明所以,直到许景烨落下一句:“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这话落下,许景烨掉头就走,完全不给周珩提问的机会。 周珩也没有追他,就走到窗边,看着许景烨的车开出院子。 周珩站了片刻,不会儿,回到卧室。 她将老爷机放在衣帽间,进去后拿出来看了眼,这是她这三天的习惯动作,想知道程崎有没有回复。 前面他毫无音讯,这次拿起来,却发现多了一条短信。 程崎:“你在哪儿?” 周珩之前只发了两个字“小心”,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必然是知道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 这两个字不止是提醒程崎,要照顾自己和许景昕的安危,也是在向程崎透露,她的处境也变了。 而程崎送的那对耳坠,这几天也一直没有位置变化,始终在周家,要么就是周珩没有戴,要么就是周珩来不及戴。 周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们怎么样?” “目前一切顺利。”程崎回复得很快,“你说清楚,你怎么了?” 周珩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我在许景烨这里。” 七个字,无需再多问,程崎已经明白到,她不是自愿去的。 “他伤害你了?”程崎问。 “没有。”周珩说:“我们还在周旋。但他也暗示过我,你们这次可能会遇到危险。他和梁峰已经合作,可能会利用这次机会做点什么。” “呵,他没这个本事。” “无论如何,你们要平安归来。” 隔了片刻,程崎又发来一句:“有没有话带给他?” 这个“他”指的就是许景昕。 周珩垂眸想了片刻,说:“那就帮我问他,他的心结是否解开了。” 第192章 42 chapter 42 许景烨关了周珩三天, 而他开始说最少要一周,长的话要一个月。 当然,这话是吓唬她的。 他是有这样的想法, 但实施起来不太现实,如果周珩真的“失踪”一个月,连许长寻都会过问的。 可他心里有口气, 气急了,反而没火儿了, 就剩下冷笑。 周珩小他六岁,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从一个小丫头、小屁孩,出落得亭亭玉立, 再到今天。 她的心一直挂在他身上, 虽然不是死心塌地那种,毕竟要是周楠申让她在周家和他之间二选一, 她一定会选择周家的。这就和她去欧洲之后, 许长寻让他做出选择是一个道理。 他当时还去见了周楠申一面, 他的意思也是一样, 这一劫要周珩自己渡,别人帮不了,她得靠自己的本事回来。 她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 外人看似乎变化不大, 只是成熟了,稳重了,她对外一向是得体大方的。 许景烨看着, 却觉得她被洗练掉一层皮。 许景烨想, 周珩应该是记恨他的, 但这件事两人谁都没提,周珩转眼就答应和许景枫订婚。 他原本心里有愧,那时又变成了气。 许景烨这次关了周珩,也并非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个方法不够好,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 这三天,许景烨也不只是陪在周珩身边,或者应该说,打从他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进行某件事。 灯下黑 第266节 许长寻,该退下来了。 梁峰放他回来是有条件的——许家覆灭。 要么是梁峰动手,要么是许景烨动手。 许景烨选择后者,这样兴许还能保下一些根基,许家在全球那么多投资,他还有操作转移的空间。 他和许长寻仅存的一点父子情份,也因为许长寻的弃车保帅而彻底断了。 还有周珩。 梁峰没明说,但许景烨知道,周珩是他另一个目标。 许景烨想,这或许意味着他又要一次面临选择,大局还是周珩。 照眼下来看,想要两边都占着是不可能了,所以他暂时还没下决定,可能稍后局势变了,他就知道该怎么选了,又或者他需要一把推力,推着他不得不舍弃一样。 现在将周珩用这种方式“留”在自己身边,也只能是权宜之计。 这一次,许景烨接到电话就出门,也是和此事有关。 他本可以不赴这个约,但…… 许景烨开车来到地方,那是一家会所,开在江城,投资方的大头却来自春城。 服务生将许景烨引到包厢,踏进门口,就见到一个风情万种,却在气质中隐含着一丝锐气的女人——姚岚。 姚岚刚用过午饭,桌上摆着盘子和碗筷,分量是只她一人的,服务生将桌面收拾干净,姚岚吩咐说上点热茶给客人,服务生领命去了。 不会儿,服务生又麻利的端上茶点,将门带上。 这几分钟内,许景烨和姚岚没有一句交谈,一个低眉敛目,神色严肃,另一个面含微笑,眼神淡漠。 他们都不是健忘的人,自然都还记得在许景烨失踪之前,他曾经将自己弄得进了医院,还骗周珩代他赴约。 姚岚将许景烨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就告知周珩,她和许景烨的合作不会继续。 按理说,姚岚是不会再见许景烨的,可这一次她不止来了,还主动邀约。 屋里安静了片刻,许景烨掀起眼皮,开口了:“我还以为姚小姐不会再认识我了。” “是认识得太透彻了。”姚岚笑着接道,“要不是有朋友托付,我也不会来。” 许景烨没接茬儿,已经猜到一点:“你想谈什么?” 他选择开门见山,姚岚也不迂回:“你和周珩算是青梅竹马,你就这么对待她,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跟你结交。你断的不是她的路,是你自己的。” 果然,是为了周珩。 那个朋友自不必说,是程崎。 许景烨笑了:“我怎么对她了?” 姚岚没有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到底是善待还是虐待,每个人的理解和定义是不一样的,玩文字游戏根本没有意义。 姚岚只说:“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我就这一句话。” “哦,否则会如何?”许景烨问。 姚岚眯了下眼睛,几秒后这样说道:“梁峰,他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还信他?跟他合作,就是陪葬。” 许景烨的眼色微微变了,他并不惊讶于姚岚会提到梁峰,也不惊讶梁峰走的这条路早晚会完蛋,那毕竟是一条钢丝,说好听点,梁峰是黑手套,说难听点,就是权贵们养的一条狗,不中用了就会推出去。 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姚岚似乎十分笃定梁峰的死期,而且已经不远了。 只是许景烨心里清楚,即便他问,姚岚也不会透露更多,索性就什么都没说,只是与她对视。 姚岚又落下一句:“我把这件不该说的消息告诉你,让你早做准备,就是用它来换周珩的平安。” 许景烨不禁摇头笑了:“想不到姚小姐居然是个仗义的人。” “呵,你不用讽刺我。”姚岚随意应道,“我帮她也是有条件的。后面的坎儿她得自己过,过不去也不赖我。但你这一关,我答应了程崎渡她一劫,不仅是还人情,也是积德行善。” 许景烨自然不会相信姚岚这番说辞:“姚家一向无利不起早,能坐到今天‘掌门人’的位子,姚小姐竟然靠的是积德行善。” 姚岚轻笑:“许景烨,你放她一马,就是放自己一马,周家是个定时炸弹,遥控就在周珩手上,你逼急了她,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炸死都不知道。” 许景烨忽然沉默了。 若说刚才的话,他不信,此时却有几分信了。 姚岚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必然说不出这几句,反过来,姚岚若是知道什么,绝不会只知道一点,更不是要八卦,她必然是有目的的去挖掘,再为己所用。 这些事或许和她也有关,但并不似许家这样关系密切,不够致命。 再者,许景烨也听说过姚岚不少事,这个圈子根本没有秘密,女人中能做到姚岚这个位子的,春城就她一个。 姚岚还和周珩的情况还不一样,周珩是周家如今唯一的女儿,而姚家上面有好几房,姚岚虽然是大房的独生女,按照古代的话说就是“嫡女”,可姚家几房争夺厉害,可谓九死一生,姚岚最初并不是最吃香的那个,更不是最讨老爷子欢心的那个,偏偏最终是她杀出一条血路。 这之中,姚岚的手段又或多或少传出来一些。 就像是政圈搞阴谋一样,商圈的人也都知道,要是严格遵纪守法,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那就赚不到钱,就是做慈善。 商有商道,人有人道,有人半生顺遂,却一朝跌入深渊,还有人是自小就在深渊里长大,一步步爬到悬崖边。 不管怎么说,这话从姚岚口中说出来,许景烨不得不去细琢磨。 她大老远从春城过来,绝不是来吓唬他的。 半晌,许景烨说道:“我和她始终有感情,就算我控制她的人,也未曾伤害过她一分。” 这话也不知戳中了姚岚心里的哪根弦,她听了竟有瞬间的恍惚,随即笑道:“许家老二对周家千金的爱护,我也是有耳闻的。可是话说回来,爱是要讲究方式的,你若‘保护’得太紧,她就走不出温室,有时候推一把,反倒能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用“温室”来比喻周珩的生存环境自然不恰当,可许景烨对周珩的“保护”,也的确妨碍了她的成长。 然而,还没等许景烨接话,姚岚便又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许景烨也没在意,起身对她点了下头,就要走。 可他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来问:“我和倪总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现在是姚小姐的未婚夫。听说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外面也有人在传这段神仙眷侣一般的爱情。姚小姐怎么看?” 姚岚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他看了两秒。 她似乎在等许景烨的下文,可许景烨却径自将门推开,走了。 …… 许景烨开车回到别墅,就见周珩在厨房里煮泡面吃。 已经过了饭点,她只煮了一份。 见到许景烨回来,周珩也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很晚,吃过了么?” 许景烨就站在台边,眉心微蹙,嘴唇抿着,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周珩便拿出另一个小锅,又拿出一包面,说:“那我也给你煮一包。” “嗯。”许景烨应了声,就回房了。 十分钟后,他已经换上居家服,也洗过手。 周珩已经在吃面了,旁边还有另一碗,面里有卧鸡蛋和火腿片。 周珩说:“我的手艺不好,就会做速食,凑合吃吧。” 许景烨没有挑剔,坐下来安静地吃了半碗面。 周珩见他停了筷子,就去收碗筷,站在池子边洗碗。 许景烨依然坐在桌前,眉眼低垂,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 直到周珩收拾好厨房,见他还是刚才的姿势,忍不住问:“你出去见谁了,怎么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这听上去是再简单再自然不过的家常话了,完全不像是最初两天那样的焦虑,好似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这么过一辈子都没关系。 周珩在许景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就托着腮看他。 许景烨抬起眼,眼睛弯了弯,忽然说了句:“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回周家。” 周珩立刻怔住:“你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你出去见了谁?外面变天了?” 周珩一连四个问题,许景烨却一个都没回答,只微笑的看着她,眼神很深,也很专注,而后还抬起一手,去顺她的头发。 周珩依然满脸疑问,而且还有些不好的预感。 许景烨只问:“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晚了,能陪我一起睡么?” 周珩眼睛睁大了些:“你……” “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勉强,只是单纯的睡觉。”许景烨补充道。 这次,是周珩抬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 许景烨就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下。 他唇角的弧度被她的手挡住了,只露出鼻子以上,那双带笑的眼睛透着情意:“你想知道的事,我今晚就当睡前故事讲给你听,保证什么都不瞒着你,知无不言。” 周珩没接话,盯着他的表情,一时觉得他的确受了刺激,一时又觉得他有点疯了。 这之后,许景烨回了房。 他许久没有出来,这还是三天来头一次。 周珩一个人留在客厅里,盯着电视新闻有些出神,眉头始终拧着,并时不时朝他房间门口看一眼。 她左思右想,开始还觉得是她和程崎的短信发生了效用,程崎让人约了许景烨见面,用一些条件和利益交换去威胁或是利诱他,但再转念一想,许景烨是先接到的电话,然后她才有机会去和程崎短信对话。 那么,会不会是程崎提起就做了安排,还是许景昕暗中留了一手? 不,这也不太可能,他们又不是预言家,就算知道许景烨要做些什么,也不会这么精准的料到是囚禁她。 其实在许景烨出去的时候,周珩的心境也有一些变化,她现在并不着急离开这里,也不打算报警。 她消失了三天,周家没有一个人来找,这就说明了一些问题,许景烨大概和周家的人沟通好了,又或者是周家出于别的原因,才对此不闻不问。 她不怪周家,也不怪许景烨,形势就是如此,没什么可怨的。 只要利益滚得足够大,就能趋势鬼推磨,在这个圈子里,也不是没发生过明码标价,将自己的家人、亲人卖出去的事,只要价格足够高,好处足够多,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许景烨还是没有出来。 周珩就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不紧不慢地洗了个澡,又贴了块面膜,等将头发吹干后再出来一看,许景烨正在厨房里倒水喝。 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显然也是刚洗过。 灯下黑 第267节 他们穿着同款的情侣睡衣,她在这里的衣服都是许景烨准备的。 周珩来到台前,许景烨给她也倒了一杯温水。 周珩捧着杯子,默不作声地喝着,眼睛一直在扫他。 直到许景烨问:“看什么?” 周珩便将另一个问题扔了回来:“你知不知道一号为什么不出现,她是不是在躲你?” 许景烨挑眉:“一号?” “就是分裂出来的我。”周珩说。 “哦。”许景烨将杯子里的水喝光,洗了杯子,放回架子上。 周珩又问:“她为什么躲你?” 许景烨笑了下:“我会告诉你的。” 看来,这也是睡前故事的一部分了。 周珩也放下杯子,他接过去洗了。 周珩看着他的动作,说:“你的睡前故事安排倒是很独到,口味这么重,看来是不打算让我好好睡觉了。” “你也可以选择不听,待会儿就回自己房间,明天我一样送你走。”许景烨如此应道。 可他们都知道,她是不会当缩头乌龟的,明知道面前钓着鱼饵的是个钩子,也会不顾一切的咬住。 周珩没理他,直接走进他的卧室。 两边的卧室格局差不多,色调也一致,但摆设和整个屋子散发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周珩并不拘束,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连衣帽间和洗手间都参观了,这才回到主卧,正巧,许景烨也进来了。 他随手将门关上,再一转头,和坐在床沿的周珩目光对上。 周珩钻进被窝,等许景烨关上大灯,点亮床头的小灯,又从另一边上来。 周珩侧靠在床头,一直盯着他,见他拿着手机刷起来,也没有什么表示,只问:“你跟蒋从芸是怎么谈的,我三天不回去,她也没反应。” “她能有什么反应,这些年你都没回去过,也就最近一段时间在周家住了几天。”许景烨十分淡定的在手机上查邮件,“我就跟她说,我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想和你培养感情,看什么时候把婚约再往前推一步。” 周珩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嘲弄。 许景烨用余光瞄了她一眼。 周珩又问:“那老家伙呢,他知道你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沉迷女色,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他现在对我心里有愧,什么都不会干涉的。”许景烨说:“不过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过阵子等他那点愧疚淡了,就会收拾我了。” 这倒是,总不能等着儿子收拾老子吧?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周珩又忽然问,听上去没头没尾,但许景烨知道她在问什么。 许景烨说:“这是在保护你。” 周珩又笑了:“这叫保护?你们这是在害我。” 许景烨终于将视线离开手机,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微妙,还有点古怪:“你不说是你自己体质特殊?” 周珩没接话。 许景烨放下手机,也侧身看向她:“每次出事之后,你都会‘失忆’一次,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自己做过什么,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毫无负担。” 周珩知道,他指的是她分裂的事。 这也是从他口中第一次证实了,她分裂了不止一次。 而如今只剩下阿珩一号,应该是在这些年当中,她分裂出来的用来承受压力的人格们,也在不断地融合。 周珩出其不意的提出一个问题:“你今天到底去见谁了?” 其实这才是她想知道的。 许景烨叹了声:“姚岚。” 姚岚? 这有点超出周珩的意料了。 但再一琢磨,也是合理的,而且一定是程崎安排的。 只是,程崎既然能请得动姚岚,要么就是他们之间有更深的交情或利益勾连,令姚岚无法驳他的要求,要么就是姚岚欠了他一件事。 周珩沉默下来,反倒是许景烨有话说了:“你和他,也不算是白相处一场,他自己的麻烦就够多了,还不忘给你留一手。” 周珩又看过去,这样说道:“我在欧洲那几年,只有他来看过我。” 许景烨挪开眼。 周珩却没有纠缠在旧账上,现在这个她对和许景烨的那段已经忘情,心里也不在乎他是否无情无义,很快又把话题转开:“可以开始讲故事了吗?” 许景烨没什么表情,目光就看着前面的空气,嘴唇动了动:“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梁峰要针对你么?” 周珩本以为他要从不太重要的小事讲起,没想到一上来就撂下重点,当即提起精神,连身体都坐直了,直勾勾地盯着他。 隔了片刻,直到许景烨勾起笑,对上她的眼睛,又道:“我知道为什么。” 周珩屏住呼吸,声音极轻:“为什么……” “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许景烨说。 这怎么可能?! 周珩愣了好一会儿,一边消化着他扔下来的“雷”,一边试图去将这件事合理化。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大概就是事实,许景烨没必要撒这种谎。 许景烨抬起双臂,枕在脑后,反倒轻松闲适了。 半晌过去,周珩提出第一个问题:“是周楠申让你带我去的?” 其实这也一直是她认为奇怪的点,这么重要的事,周楠申只让陈叔带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她去小白楼,难道周楠申不怕梁琦耍花样吗? “这是一次交换。”许景烨淡淡应道,“我为你保驾护航,事成归来,必有我的好处。” 算算时间,那时候的许景烨还未得势,仍处于被许景枫打压的阶段,他心里定然有气,也是隐忍多年,急需一个契机扭转局面。 而他处境尴尬,要在许家翻身,无非就三条路,第一许长寻愿意提拔他,第二结交人脉,树立自己的势力,第三周家指路。 当时许景烨只有十七岁,还未进长丰集团,第一条和第二条路都还不是时候,也就只剩下第三条路了。 周珩思路转得很快:“周楠申不仅让我去传话,还让我将梁琦的账本数据带回去,以免落在许家手上。那是你拿到账本的最佳机会,你完全可以拿走献给许长寻,换取他的重用。” “这的确是一条路,我也动过念头。”许景烨坦白道:“但这样做,无非也就是得许长寻几句夸奖,他会觉得我够狡猾,够机灵,会投机取巧,会变通,但这展现不出什么才能。再说,这也等于直接告诉许长寻,我私下见过周楠申,变相地证实我是先对许家生了二心,转头又出卖了周家,又首鼠两端,又玩心眼,最不可取。” 周珩接道:“反过来,你若真能办到这件事,就算通过了周楠申对你的第一道考验,那么接下来你提要求,他也不能推诿。” 许景烨笑道:“周楠申无非就是想看到,我是否能跳出那些账本对我的诱惑,我就证明给他看。” 这番对话落下,屋里沉默了许久。 周珩将事情捋了一遍,再次开口时,这样问道:“我要你从头到尾讲清楚这件事,不要留任何疑问。” 第193章 43 chapter 43 周珩十一岁这年, 接到了周楠申第一个交代她的任务,它很重要,她心里是清楚的。 许景烨被秘密叫去周家时, 刚好见到周珩从周楠申的书房里出来。 她的个子只到他的胸前,巴掌大的脸,表情是和这个年龄极其不衬的严肃, 见到许景烨也没出声,心不在焉地走了。 许景烨扫过周珩, 走进书房,周楠申刚起身倒了杯茶, 就放在他对面的空位前。 而在那张桌子上,还有一个小瓶子。 周楠申指着位子说:“坐吧。” 许景烨坐下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面前这杯茶, 以及旁边的药瓶,大约领略到一丝敬酒不吃就吃罚酒的意味。 “周叔叔, 开门见山吧。”许景烨率先道。 他还不到十八岁, 却比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看上去成熟许多, 有时候连许景枫都没他老练, 当然这些是被迫形成的。 周楠申带了点笑意,想看了看时间,而后说:“事情很简单, 我让周珩去小白楼取一件东西, 陈叔负责开车。那件东西掌握在梁琦手里,她不会那么容易交给周珩的,这件事还得瞒着你父亲——我知道你和你大哥稍后也会去, 这件事就得在那之前办完。” 周楠申没有迂回, 非常直接的把所有流程摆在许景烨面前。 许景烨消化完, 点了下头:“您希望我去两次。” 周楠申笑意渐浓:“有你在,梁琦不至于为难她,她把我的话带到了,你就把这个小瓶子交给梁琦,看着她吃掉。” 许景烨当然不会认为那瓶子里装的是糖豆,他拿起来摇了一下,听到有颗粒滚动的声音。 灭口这种事,许家人并不陌生,但经由许景烨亲手来办的,这还是第一次。 他以前也想过,等自己掌权了,手下大概也会养几个“黑手套”,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对他们发号施令,让他们去替他解决一些人。 这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许景烨没想到,第一次竟是他做了周家的“黑手套”。 不过这也很合理,大哥都是从小弟做起来的。 他有求于周楠申,就需要先为周楠申做事,他求的东西越大,越难得到,他要付出的代价就越高。 这件事即便他不同意,周楠申也能找到其他人选,而他拒绝了这一次,就不会有下一次。 周楠申不会给他讨价还价,挑三拣四的机会。 许景烨想通这一层,将药瓶拿起来,放进外套的内兜里。 抬眼间,两个男人的目光对上了。 周楠申一直在观察他,而他站起身,说了句:“我会看着她咽气的。” 周楠申没接话,只是闭上眼,靠着沙发假寐。 许景烨安静地走出书房。 灯下黑 第268节 后来,许景烨又被周家的阿姨请去见蒋从芸。 和上次一样,许景烨又在小厅门口遇到了周珩,蒋从芸显然也交代了周珩一些事。 许景烨低头看着周珩的头顶,就站在原地,等她从身边经过。 他对这个周姓的女孩印象并不算深,他们相差六岁,不是一个年龄段的玩伴,周珩也还没到去聚会的年纪,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 但这一次,他们却要一起去小白楼,拿回一件东西,送一个人上路。 许景烨收回心思,走进小厅。 小厅开了一扇窗,蒋从芸悠哉地坐在里面,正在吹风。 见到许景烨,蒋从芸笑着招待他喝茶吃点心。 许景烨没有动,只礼貌地提醒她:“阿姨,我们要出发了。” 蒋从芸这才收起刚才的虚招,摆明车马。 蒋从芸就两件事,一件是问许景烨,周楠申交代了什么。 许景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着,到底蒋从芸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想从他嘴里探知一二? 他的结论是,蒋从芸或许不知道,但她应该猜到了,她要的是他的一个态度,以及自己的一个心安。 许景烨这样回道:“周叔叔给了我一个药瓶。” “哦,什么药?”蒋从芸问。 许景烨说:“我不知道。” 蒋从芸没再追问,更没有让他把东西拿出来看,她心里已经有数了,也能安了。 接着,蒋从芸又交代了第二件事:“阿珩就暂时托付给你了,帮我好好照顾她,如果情况允许,你又不为难的话,就安抚她几句。虽然刚才我已经让她吃了药了,但你也知道,她身体不好,受不得那么多刺激。” “是。”许景烨应道:“我会照看周珩的。” 周珩的身世,许景烨是知道一些的。 他知道周珩不是蒋从芸的孩子,也听说周珩的生母至今下落不明。 但这些事在这样的家庭里是很常见的,周珩于蒋从芸来说就是个棋子,是不是她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蒋从芸需要养一个周楠申的孩子。 至于生母是谁,在哪里,周珩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和他一样。 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母拿了一笔钱走了,他是以这种方式“卖”给许家的,她没回来过,他也没有感受到过母爱,对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场“交易”。 …… 在去小白楼的路上,前半程异常的安静。 陈叔负责开车,车速很快,但他开得很稳。 许景烨和周珩就坐在后座,各占一边,一句交谈都没有。 许景烨又将周家的两段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到中段时,才收回心神,去看周珩。 周珩穿着连衣裙,身材纤瘦,皮肤苍白,她两眼发直的看着窗外,似乎心事重重。 许景烨轻咳了一声,突然出声:“阿珩。” 周珩的魂魄仿佛瞬间被这道声音拽出来一样,转过头,那双眼睛里还透着茫然。 许景烨没有急着开口,他拿出了对小女孩少有的耐性,这对一个一心只在权力之争的少年来说,是极其少见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姓周。 许景烨挤出一点笑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不用害怕。” 周珩盯着他看了许久,她眼睛里那些茫然也渐渐消散了,透出一点伶俐。 片刻后,她叫了他一声:“景烨哥哥。” 许景烨笑容微顿,被这一声叫的有些恍惚:“周叔叔让你带的话,都还记得么?” 周珩点头。 许景烨又道:“那就好,你只管把话带到,别的事不用管。” 然而这话落地,许景烨却见周珩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迟疑。 周楠申的确只让她带话,可蒋从芸大概另有安排。 许景烨不知道蒋从芸说了些什么,但他了解这些豪门太太的手段和想法,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车厢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许景烨没有过问的意思,这件事他也不该插手。 可过了一会儿,周珩忽然开口了:“我妈说,把我妹妹接回来了,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还会有危险,是真的吗?” 此言一出,许景烨看过来,就连前面的陈叔,都通过后照镜扫向后面。 两人目光对上一瞬,陈叔皱起眉头,许景烨也透出为难。 他们该怎么解释呢? 是的,是会不好过,也的确会有危险。 只不过这种“危险”的定义是很广泛的,它不会发生在现在,而是在将来,以一种姐妹之争,你死我活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样的感觉,许景烨深有体会。 对许景枫来说,他就是许家的“周琅”,是来让许景枫日子不好过的,是给许景枫带来危机的。 许景烨无声地叹了口气,问:“你不想接她回来么?” 周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 她这话说的很肯定,也很冷静。 “那阿姨的意思呢?”许景烨又问。 “她的意思是,她不希望这件事发生,但她又说,让我来拿主意。”周珩平静地陈述道:“只是,一旦我决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许景烨没接话,心里却浮出一丝厌恶。 到底不是亲生的——这样的利用。 哦,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亲生的大概也会如此,蒋从芸和他的生母都是一路货色。 许景烨很快下了这番定义。 可他并没有因此同情周珩,更没有去否定蒋从芸的话,这样的生活环境是周珩要长期面对的,他一个外人就算看着不顺眼,适时地宽慰一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要面对这样的考验,这就是周家女儿的命运。 而除了那短暂的同情之外,他心里还生出某种变态的快意。 看着仍有些懵懂无知的周珩,就被蒋从芸灌输了这些本不该她这个年龄去思考和操心的问题,在她还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办时,就承担未来的压力。 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未来周家两个女儿的日常会是什么样,以及周珩早晚有一天会后悔让周琅回去的决定。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出声提醒,反而还有点兴奋。 周家的女儿也不会例外,发生在许家的悲剧,会在周家复刻,会有人和他一样承受煎熬。 想到这些,许景烨垂下眼眸,避过了周珩的目光。 他选择沉默观望。 而他的安静,却令前面的陈叔坐不住了。 陈叔说道:“小姐,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交给我就好。” 许景烨又漫不经心的去看陈叔,显然陈叔已经在瞬间做了打算,他是想趁着此行,将周琅解决掉。 陈叔也又一次扫向后照镜。 却见许景烨面无表情,也没有丝毫表示,仿佛就是个局外人,对于这些安排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从这以后,车内再度安静下来,直到来到小白楼附近。 …… 车子就停在河堤那边,陈叔先拨了一通电话,很快有人接了。 陈叔和对方交谈了几句,又将车子行驶到小白楼后面那条路,三人下车,就见从后门走出来一个男人,身材健壮,表情透出一点煞气。 男人还锁着眉,好像有什么事正在发愁,等来到跟前,男人扫过三人,就转身带路。 许景烨注意到周珩一直站在陈叔后面,她安静且警惕地看着男人,看样子她是知道这个男人的,而且还知道他干过什么事。 那是一种小孩子出于本能,对未知世界以及成人的凶恶,生出的防备心。 许景烨摊开自己的右手,伸到周珩面前。 周珩见了,仰头看了看他,就握住他的手,任由许景烨带着她走。 许景烨领着周珩跟在后面,距离陈叔和那个男人不过几步,大概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那个男人叫高征,许景烨也知道他,还知道他下手既狠又黑。 高征说,袁生这会儿不在,袁生的儿子在屋里睡觉,这会儿做事最方便,但时间不能过长,要快。 还有,他们那辆车留下的胎痕,他稍后会去清理的。 陈叔拍了拍高征的肩膀,说了句“这些年辛苦你们了”,转而又道:“周先生一直记着。” 高征又问:“能不能帮我们问问周先生,我们……” 后面的话,高征声音很小,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但许景烨猜到一点,应该是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在小白楼看管梁琦母女的日子,对他们来说也不好受,总不能一直这么荒废着。 陈叔笑道:“急什么,今天就是结局了。这最后一哆嗦,可得甩到位啊。” 高征听了,不由得露出笑容,连语气都变轻松了:“放心把陈哥。” …… 高征将三人带进其中一栋小白楼,上了二楼,再拐一个弯,就是梁琦母女的房间。 房门从外面锁着,高征拿出钥匙开了门,很快就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女人,是神情焦灼的梁琦。 高征一把拦住梁琦,将她拽回屋里。 灯下黑 第269节 陈叔跟了进去。 许景烨仍拉着周珩的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面,进门后还不忘将门虚掩上。 接下来,许景烨和周珩就立在门边,看着梁琦在高征面前挣扎,看着梁琦嚷嚷着说要出去。 高征没言语,就抓着梁琦的手。 直到“啪”的一声,梁琦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 梁琦跌坐在床上。 是陈叔动的手。 陈叔说:“周先生让我带小姐过来看看你,他还有几句话要转达。” 梁琦低着头,头发蒙在脸上,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侧过脸,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向陈叔,然后又越过高征,看向站在门边的女孩,以及牵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少年。 梁琦眨了下眼,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坐直了,顿时没了刚才的激动:“要说什么,说吧。” 陈叔却先看了高征一眼。 高征意会,很快拉开门出去,并将门带上,然后他就下了楼,站在楼梯口如同一座门神。 这样的距离既能确保他不会听到,又足够时间让他快速折回,以免楼上发生意外。 屋里的气氛令人窒息。 陈叔已经站到门口,当着另一道门神。 许景烨打量了梁琦片刻,又低头看向周珩,正打算带她走向梁琦,却见周珩直勾勾的看着梁琦。 她似乎并不害怕面前这个女人,对刚才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也没有露出丝毫惊讶,要么就是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要么就是她的心智足够坚定。 许景烨想,大概是两者兼有。 周珩主动松开了许景烨的手,向梁琦走了两步。 她的冷静,已经超出了这个年龄女孩的界限,而她的姿态,也有几分像是周楠申。 梁琦也盯着周珩,表情无比的复杂,也不知道透过周珩看到了谁,是周楠申,还是蒋从芸,或是其他什么人,在那个瞬间里,她眼里有惊恐,有后悔,有惧怕,也有绝望。 周珩虽然看不懂那些东西,她也没有经历过,可她也感觉出一点,面前这个女人怕她。 梁琦心里乱了,没等周珩开口,就率先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一岁。” 周珩点头。 梁琦倏地笑了,对着陈叔叫道:“周楠申在做什么,他是在养怪物吗!” 然后她又看向许景烨:“你们看看她的模样,她像是像是十一岁吗!他要把阿琅接回去,是不是也要把她变成这样!” 但许景烨和陈叔都没表示,仿佛没听到一样。 直到周珩轻声开口:“我爸有几句话要带给你……” 她的声音并不算清脆,但一听就是小女生,声腔还是稚嫩的,却又诡异的稳重。 那番话也并不复杂,前半段是周楠申让梁琦将整理好的账本数据叫给周珩带回去,他会核查验证。后半段则提到了周琅,但也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还说会好好照顾周琅,给她和周珩一样的教育,不会亏待她。 这个时候的周珩自然听不出来深意,许景烨却是明白的,这两段话不能分开来说,合在一起才有意思。 前者是后者的前提,只有前者梁琦照办了,后者才有可能兑现。 梁琦听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会儿又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看上去有些疯癫。 可周珩却好像没有受到她情绪波动的影响,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把话说完了。 等周珩话音落下,梁琦又“疯”了半分钟,终于认命了,起身去翻东西。 不会儿,梁琦找到一枚优盘,递给周珩。 周珩看着梁琦摊开的手心,上前伸出一只手。 可就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梁琦突然合上手掌,并用力拽住周珩。 她手劲儿很大,捏得紧紧的,不仅吓了周珩一跳,许景烨和陈叔也立刻有了动作,同时向前要去分开两人。 “别过来,我不会对她怎么样!”梁琦在这时叫道:“我就问两件事!” 许景烨似乎并不认同,依然盯着她。 就听梁琦飞快地说:“我问你,蒋从芸有没有带话给我!” 站在许景烨和陈叔的角度,看不见周珩的表情,只能从梁琦的反应来推断。 周珩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梁琦,她似乎笑了一下,声调比刚才上扬了些:“我妈说,让你放心。” 梁琦的表情变了又变,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她的眼神十分的不确定,又道:“阿琅是你的妹妹,她很乖的,她什么都会听你的,我都教过她了,你……能不能好好对她?” 这一瞬间,梁琦又变成了哀求。 周珩许久没有动,梁琦就等待着,死死地瞪着她。 直到周珩终于点了下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攥着同时被她拿到的优盘。 可就在这时,周珩突然开口了:“你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梁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周珩露出一点笑容,看上去很天真,很甜美:“她会乖乖的,会什么都听我的,你教过她了,是吗?” 周珩重复了梁琦的话,刚才听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听一个小女孩这样说,倒像是在形容一个洋娃娃。 梁琦的瞳仁有一瞬间的紧缩:“对,我教过她了,她会照做的。” “如果你没有骗我,我愿意跟你约定。”周珩如此说道。 就像是为了应和周珩一般,梁琦又喃喃重复了几遍:“是真的,是真的……” 周珩向后退了几步,回到门边。 许景烨看到她将优盘放进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又抬了下眼皮,见陈叔正盯着自己,遂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一边走向梁琦,一边去摸内兜的药瓶。 梁琦见到那个药瓶,脸色大变,可这一次,她没有歇斯底里,她似乎已经吓傻了。 她是认识药瓶的。 陈叔拉过周珩,要出门。 周珩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盯着前面。 那个药瓶,她也在周楠申的书房里见过,她看看梁琦,又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许景烨。 这时,就听梁琦说:“我自己来。” 许景烨没有异议,直接在她摊开的手心上,倒出一颗药。 很小的一颗黑色圆珠。 梁琦将它放进嘴里,做出吞咽的动作,又张嘴给许景烨看。 就在这时,陈叔又拉了周珩一把,将她带出门口。 可周珩人虽然出去了,视线却依然盯着屋里,并且就在门关上的同时,透过那最后的间隙看到,许景烨一手捏住梁琦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梁琦怎么挣扎都没用,而他另一只手在她嘴里抠了两下,就从舌下抠出那颗药,直接塞进她的喉咙里。 为了防止她咳出来,他还捂住她的嘴,将她压制在床上,任凭她如何拳打脚踢,直到她挣扎累了,他才松手。 门板合上了。 周珩仍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陈叔安抚了她两句,就下楼去和高征说话。 不会儿,许景烨出来了,他手里多了一块湿纸巾。 见到周珩盯着自己,许景烨伸出自己已经擦干净的手。 周珩抓着他,让他牵着自己下楼,一路离开小白楼。 陈叔和高征不知道去哪里了,许景烨就带周珩走向他们的车。 来到车前,许景烨松开手,要去开车门。 周珩却忽然站住了,同时主动抓住他的手,说:“景烨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许景烨停下来,低头看向那张漂亮且可爱的脸。 “帮什么?”许景烨问。 “陈叔……”周珩说:“他去找周琅了。” 显然,周珩也意识到陈叔去做什么了,就像他在来路上的保证一样,这件事他会料理。 许景烨问:“你想我阻止他?” 周珩咬了下嘴唇,虽然纠结,却还是点头。 许景烨又定定看了她两秒,最终打开车门,让她进去,才说:“那你在车里等我,从里面把门锁上。” 周珩再次点头,就按照他说的去锁门。 许景烨很快走开了。 周珩就独自坐在车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事实上,许景烨并没有返回小白楼,他也不知道陈叔去哪一栋找周琅去了,他就走向车尾的方向,站在一棵树下,靠着树干,看着车这边。 其实他对陈叔做什么没有兴趣,那也毫无悬念,相比之下,他反而更想知道周珩会怎么做。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许景烨大概站了十分钟左右,陈叔也没回来。 他开始觉得奇怪了,对付一个小孩子用不着这么久吧。 他朝小白楼扫了眼,又再度看回那辆车,随即就见到,周珩不知何时正朝他这里看过来。 她发现他没有离开,她应该很震惊吧。 虽然许景烨看不到周珩的表情,却见到她惊讶的将一只手贴到车窗上,盯着他这边好一会儿。 许景烨慢悠悠的笑了,想着周珩会不会跑下车来问他什么。 可他等了很久,却见周珩的手滑了下去,人又坐了回去,而车门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许景烨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好奇地回到车前,来到车子的另一边,透过车窗看向里面。 灯下黑 第270节 周珩的右手就落在开门的把手上,而左手则抓着右手和手腕,像是在阻止右手。 许景烨欣赏了片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动静也惊醒了周珩。 她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匆匆挪开。 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刺激,更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考验。 这样的波澜不是来自外界的激烈冲突,它就如同生活的每一天一样,平静祥和,然而人心里受到的冲击,却是剧烈的,无声的。 如果生活里有更具象的比喻,那就像是监控画面一样,眼看着一场交通意外发生了,却只有画,没有声,看着画面的人除了呼吸的节奏有了细微的改变,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许景烨回顾自己这十几年来的人生,大多也是如此,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歇斯底里、面红耳赤,也没有唇枪舌战、一惊一乍,一切都很平静,所有涌动都在暗处。 每个人表面上都如同谦谦君子一般,没有形而外的冲突,即便是谈笑间去了一条人命,也没有人会为之惊讶。 高征制止梁琦的挣扎,是无声的,冷酷的,没有一句无谓的狠话。 陈叔打梁琦那巴掌,就一声,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动作。 就和他给梁琦喂药一样。 就像周珩在门口看到一切一样。 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而周珩这样左手抓右手的动作,大概是比较外化的挣扎了吧。 许景烨就这样冷漠地旁观着。 直到周珩两只手都从车门上放下来,半晌,周珩问:“你说她有没有骗我。” 这个“她”指的是梁琦。 其实梁琦那个拙劣的谎言,大概连三岁孩子都瞒不住,周珩定然看出来一些了,可她或许希望是真的。 相比之下,蒋从芸那些告诫,似乎更令周珩记忆犹新。 许景烨淡淡说道:“她为什么要教自己的女儿,听你的话?就算真这么教了,你也不能信呐。不过你现在去找陈叔,大概还来得及。” 周珩先是用余光瞟过来,越过许景烨的身体,直至看到他的脸。 许景烨就那样的和她对视。 周珩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然后,她露出一抹笑,看上去可爱极了。 那笑容仿佛就是在告诉他,这件事她已经努力过了,为周琅争取生机——结果,是他没有去。 读到了这层含义,许景烨也笑了。 就在这时,车子的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许景烨收了手,陈叔也将前门打开,坐进来发动车子。 车子很快沿着后路开走了。 等到驶出村子的范围,周珩终于问:“陈叔,你去做什么了?” 陈叔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郁闷,他没有回答周珩,而是对许景烨说:“周琅失踪了,高征他们几个怕被责难,一直没说。晚些时候,等你和许景枫过来,你要装作毫不知情。” 许景烨看了陈叔一眼,又看向周珩。 这个瞬间,这个女孩将自己身上的矛盾展现的淋漓极致。 她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有些发愁。 许景烨一句话都没说,自然也没有将周珩刚才的表现告诉陈叔,其实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陈叔离开的时候,哄骗周珩把优盘给他。 但他没有做,就只是站在树下观察另一件有趣的事。 后来,陈叔将许景烨放在半路,许景烨联系了司机,让他接上自己,再去和许景枫的队伍汇合,一切都很自然。 许景烨在路上还在回味方才的片段。 等他又一次出现在小白楼前,从正门进去了,看着许景枫被高征和黄彬拉到一边报告情况,又看着许景枫让人教训已经从外面回来的袁生。 然后,许景烨看到了冲回来的周琅。 许景烨对她说了句:“梁阿姨已经过世了,节哀。” 周琅的眼神迸发出狠毒和恨意,扫过现场每一个人,如果她手里有把刀,她会把他们都杀掉。 许景烨和许景枫等人一样,漠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早就没了同情心,也知道同情人的后果。 只是许景烨因为来过一次,他自然比许景枫看到的东西更多一些。 他已经预见到几年之后,周珩和周琅定然会斗得你死我活的场景,而他们一个是在周家喝人血长大的,另一个则是被梁琦一手教出来的。 这就像是一只头狼,遇到另一只闯入狼族的挑战者,她们之间一定会分出胜负。 周琅的离家出走,大概就是天意。 那不止救了她自己一命,也给周珩的命运带来影响。 第194章 44 chapter 44 故事讲到这里, 周珩已经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许景烨,只是她的目光中没有恨, 没有怨,也没有怪。 许景烨好整以暇地等待她发作,却不想, 她第一句说出来的是:“你陪我去小白楼是秘密,陈叔和高征都不会说, 但我去小白楼是周楠申的手段,了解他的人可以猜到, 若是周家瞒不住了也不怕——周楠申让自己的女儿去清理门户是再正常不过的,十一岁就做到这件事, 也可以树立威信。” 许景烨笑道:“若是你当时再大一点, 就不需要我陪你了。” 周珩没接茬儿,只是想到,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 其实是不是她亲手做的, 根本不重要, 这件事就跟她送袁生那次一样,她没下毒,但所有人都认为是她下的毒。 周珩低声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梁峰就算猜到周楠申的安排, 也需要找人求证。他不会选陈叔,只会问高家的人。” 高慎和黄瑛已经投靠了梁峰,很有可能就是高慎从高征那里听说了什么, 转而告诉梁峰。 周珩又看向他:“你刚才说, 你知道蒋从芸不是我的生母, 那我生母的故事,你又知道多少?” 许景烨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很快又恢复如常:“你对她已经没有印象,还追究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不想不明不白的。”周珩说。 许景烨双手环胸,摆出一种防御的姿势,只微笑不说话。 周珩观察了他一会儿,意识到他是在衡量,也是在等她表态,于是便挨过去,靠着他说:“你一定知道什么的,跟我说说吧?” “小白楼的事还不够你消化的?”许景烨问:“人是我杀的,梁峰却放我回来了,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 他是在转移话题,周珩没有上当:“你这么狡猾,肯定会和他周旋啊。只要你不承认,全都推给周家,他就算因为你我过去有情而怀疑你是否也掺了一脚,也不会想到你那么早就和周楠申搭上线了。再说,你后来和许景枫出现在小白楼,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梁峰凭什么认为你去了两次?” 这番话落下,周珩又将一只手放在他身体上,声音柔了几分:“我生母的过去,你到底知道什么呢?话都说到这步了,你还打算分上下集啊?” 这一刻的周珩,全然没有过去三天的态度,对他非但没有丝毫戒备,含笑的表情中也多了几分十几年前她身上的影子,伶俐、狡黠,心眼子多,看上去是个大家闺秀,实际上手段一套一套的。 别说,许景烨还有点受用。 许景烨说:“是有那么件事,不过是我听来的,就听了一耳朵,可能是真,可能是假,也可能是原本的故事被添油加醋过,你要有清晰的判断力,不能盲目相信。” 许景烨不铺垫还好,这样一铺垫,周珩立刻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 她转而就想到柳婧的疯病,那是后天受到的刺激,精神崩溃了。 周珩不动声色地点头,将头靠在他肩上,就听到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听说,当时周楠申对她是不错的,但这份感情害了她。有人趁周楠申不在的时候,将她送给几个关系户。连许家都不知道周楠申回来后是怎么处理的,只知道从那以后,你的生母就消失了。” 有人? 关系户? 周珩敛着眉眼,快速在脑海中拼凑故事雏形。 许景烨透露的不多,但关键信息都有,再结合周家做事的手法,前因后果也不难想象。 这个“有人”可能是蒋从芸,也可能是周楠岳或梁峰。 许家会真的毫不知情么?倒也未必。 既然涉及到关系户,那就不是一般人,应该是当时有些社会地位,或是对许、周两家有用的门路。 再者,这件事要趁周楠申不在的时候办,就说明周楠申是舍不得柳婧的,他在就不会这么安排,所以许景烨所说“周楠申对她是不错的”应该是真的。 周珩好一会儿不说话,许景烨叹道:“你看,我就说没必要追究,你片要问。” 周珩醒了神,说:“我没事,只是……算了。” 许景烨扫了她一眼:“晚了,睡吧。” 周珩顿住,见他往被窝里滑,就伸手去扒他:“还有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呢,你还没讲呢。” 许景烨已经合上眼:“困了,还是分集好了。” 周珩沉默了几秒,开始以为他是在拿乔,后来见他翻身背对着自己,才知道是真的。 周珩揣摩着他的用意,躺下后直接问道:“你明天就送我回周家了,故事却只讲一半,你什么意思?” 许景烨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想知道后半段,就自己回来听啊。” 哦,原来是愿者上钩。 周珩顿觉好气又好笑:“我主动回来,那就不是囚禁了,谁也怪不着你。” “嗯。”许景烨应道。 周珩也翻过身,拿背对着他,还顺手将自己这边的台灯关上,闭上眼,做出一副真的要睡觉的姿态。 不过三分钟,许景烨动了。 他先是抬高上身看了看周珩,随即从后面将她揽进怀里。 周珩睁开眼,听到他声音里的不悦:“你还真睡啊?” 周珩“嗯”了声:“我这不是附和你么。” “你睡得着?”许景烨又问。 周珩没回答。 灯下黑 第271节 安静了片刻,许景烨笑道:“不如,咱们来聊聊我那个瘸腿儿弟弟。” 周珩细微的皱了皱眉:“你是想吵架么?” 许景烨仿佛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去玩她的头发:“你住在他那里,他有没有像我一样,借口讲故事,却给你暖被窝。”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你我婚约还在,你没有一点愧疚么?” “他都残废了,到底哪里吸引你?” “说到有心机、手段,他还不如那个姓程的小畜生。” “阿珩……” 周珩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了这么一句:“最后一晚了,你要不要做?” 许景烨不禁一愣,嘴唇还微微张着,但很快,他就笑了:“怎么,想让我闭嘴?看来我都说中了。” “你太吵了。”周珩说:“你要是睡不着,不如多花点时间想想,怎么能赶在许长寻收拾你之前,先把他收拾了。” 许景烨的笑容消失了,很快躺回去,兴致全无。 周珩翻过来,接着说:“你回来这段时间,除了在医院里躺着,应该还会做些部署。你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你,你在被梁峰绑架期间,应该已经有了计划,梁峰可能还提供了思路。但他是利用你,无论你和许长寻斗到最后剩下谁,他都可以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你一边要考虑对付许长寻,一边又要防范梁峰放暗箭。” 话都让周珩说完了。 许景烨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什么表情的扫过她:“你成功了,我肯定睡不着了。” 周珩冷笑一声:“还有一句没说呢,说了你会连饭都吃不下。” “你倒是说说看。” 两人对视了一瞬。 周珩说:“姜是老的辣,你要真有本事在两个老家伙的夹缝中生存下来,还将他们打包收拾了,那就不是现实,而是天方夜谭。起码在咱们这个圈子里,我还没听说过先例。” 许景烨的眼色沉了,瞪了周珩一眼,转身不再看她。 就在周珩躺下来,以为他终于消停的时候,许景烨又来了句:“原本是有人能制住他俩的,可惜啊,斗不过天。” 他说的是周楠申。 起码周楠申在时,梁峰和许长寻不会明着来,他们对他有忌惮。 这也是为什么,梁峰会先朝周楠申的身体健康下手,让他快点死。 从这以后一直到凌晨,周珩和许景烨都各自占据着床的一边,谁都没有睡着,却也没有再理过对方。 他们处于不同的位置,但有趣的是,彼此的处境,也因为许景烨的失踪,而有了微妙的相似之处。 周珩翻了几次身,想到这些,直到凌晨过了才感觉到困意。 阿珩一号依然没有出现。 早上醒来时,周珩昏昏沉沉的时候还在想,可能一号也只是在躲许景烨,应该也有周家的人。 她从许景昕那里回到周家,那几天里一号似乎也没出来过。 …… 许景烨履行了诺言,一早将周珩送回周家。 周珩走进大宅,陈叔和蒋从芸一起迎上来,两人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的问她有没有受伤。 再见两人,周珩的心境也有了变化。 陈叔是外人,他对自己是否关心,她不计较,但蒋从芸这次的表现却相当有意思,她要是被许景烨伤着了,于蒋从芸可没半点好处。 周珩只说自己没事,转头就上楼了。 等她换了身衣服从衣帽间出来时,就见到蒋从芸神色不安的坐在外间。 蒋从芸还给她拿了热茶和小点心。 周珩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东西,靠进躺椅里,视线也忽高忽低的越过蒋从芸:“什么事?” 蒋从芸面带心虚地说:“老二这次……实在突然,我这里一点防备都没有。但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也一直在考虑。” 什么话? 她说得可太多了。 周珩并不表态。 “其实……其实你爸生前,也留了一件东西给我。”蒋从芸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终于吐露了。 摇椅的晃动有一瞬间的停止。 周珩记得,在许景烨将她骗走之前,她花了几天的时间和蒋从芸周旋,也感受到蒋从芸与日俱增的焦虑和不安,蒋从芸当时就快撑不住了,眼瞅着她就要成功了。 周珩若无其事地问:“是什么?” “一个优盘。”蒋从芸说:“它应该可以救咱们。” 周珩漫不经心道:“一个优盘,有什么威力,里面难道装着国家机密,还是能召唤各路神仙?” 随即她又道:“既然东西在你手上,你应该看过了,真要是那么厉害,你怎么不用呢?” 见周珩如此不以为意,蒋从芸有些急了:“我不能用,那玩意就能用一次,你爸非常严肃的跟我交代过!” 周珩更觉得好笑了:“用一次,那就把里面的东西拷贝出来啊。” 蒋从芸气道:“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周珩叹了一声,也不摇晃摇椅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就看着她。 蒋从芸深吸了两口气,酝酿了片刻,这才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有三个朋友,他们都在海外,在国内早就是金融圈的黑名单了,永远都不会回来。这三个人都欠了他一个人情,具体是什么事,我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他只交代我说,他已经安排好了,将来若是你有需要,这个人情会还给你,但就只有一次。那个优盘里有一个账号的登录方式,要由你本人登陆了才能向这三个人提一个要求。他特别嘱咐了我一句,账号是视频对话,一旦这边出现的不是你,他们三人会立刻退出,约定作废。” 这一次,周珩盯着蒋从芸看了许久,眼睛都有点发直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在质疑蒋从芸的话,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想是不是蒋从芸编的,但听到后面,又觉得这像是周楠申会做的安排。 他要留一个绝招给她,却又不轻易给她,非要她经受一些磨难和考研,被形势逼到悬崖边,等那些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的棋子一个个都露出来,再让她拿到。 当然,他还要他人滥用,比如蒋从芸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 可蒋从芸再自私,也得考虑后果,她拿着这东西,又没有使用权,逼到万不得已,就会拿出来了。 半晌过去,周珩问:“这三个人是谁?” 蒋从芸说了三个名字。 果然,如雷贯耳,而且的确在海外。 周珩又问:“他们和周家的关系只是一个人情,就没有其他牵扯?如果是前者,他们完全可以不再理会周家,还人情靠自觉。但有牵扯,就是交换了。是不是还完这个约定,周楠申留下的某些东西,就归他们了?” 蒋从芸白了她一眼:“是有牵扯,过去这些年,所有通过周家洗到海外的钱,都是经过他们的手。但说到交换,你爸自有安排,他没有跟任何人说。” 哦,那这三个人就是和梁峰差不多的角色——掮客、白手套。 而周家就是媒介、终端。 周珩又一次沉默下来,似乎在盘算什么。 蒋从芸等了会儿,又有点着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别怪我啰嗦,这东西就能用一次,你可要用在刀刃儿上,可别……” 周珩将她打断:“哦,优盘呢?” 蒋从芸犹豫了几秒钟,从兜里拿出来,递给周珩时就像是将全部身家性命都交出去一样,还有点不情愿。 周珩拽住了优盘另一头,没用力,只笑看蒋从芸,直到蒋从芸松手。 周珩将优盘拿在手里边玩着边说:“也难怪你一直攥着不肯跟我交底,你有了它才能牵制我。哎,你一定很煎熬,又有法宝又不能用。” “行了,你打算怎么做?”蒋从芸不理她的调侃。 周珩将优盘放进兜里,笑道:“我还没想好,慢慢想。” 蒋从芸欲言又止,一副被宿便憋得难受的模样。 直到周珩收了笑,来了这么一句:“不过其他的可以先安排上了。晚饭后我有事要交代,你和陈叔都来书房。” 蒋从芸怔了怔,正想说一句“你翅膀硬了”,却因为周珩一个眼神而噎了回去。 蒋从芸知道这不是错觉,这段时间,周珩几乎每天都在变,尤其是她从许景昕别墅回来,加上这次在许景烨那里待了三天。 总之,周珩和以前不一样了。 蒋从芸心里有点慌,这种不一样似乎还不是因为她和周楠申的越发相似,似乎更多的是其他什么东西,但她分析不出来,只是一种摸不透的感觉。 但越是如此,她越不踏实。 …… 几分钟后,蒋从芸离开周珩的房间。 周珩依然坐在躺椅上,歪着头看着窗外,手指又捏着刚才的优盘来回转着。 她很平静,也没有过去那种殚精竭虑,就连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都消失了。 她心里快速过了几件事,都是很清晰的。 许长寻和梁峰,这两人决不能分开对付,要么就挑唆两人狗咬狗,要么就寻找一个方法,一锅炖了。 当然,不能由她出手,这是最笨的下下策。 这条思路是她在周楠申身上学到的。 要做一件事,明知道它违法乱纪,却又不得不做,那就得有本事设计好退路,即便事发,即便没有斩草除根,将来对方来寻仇,也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周楠申这辈子摔得最大的跟头,就是留了梁峰这个后患,他后来做人做事手法大变,逐渐隐于幕后,应该也和这个教训有关。 在江城,周家下面最主要的走狗有两条——高家和黄家。 周楠申一走,高征和黄彬就露出狐狸尾巴,要另起炉灶,但被她暂时压下去了。 他们心里必然不服。 两家的第二代高慎和黄瑛甚至还动了袁洋。 其实如果他们不这么着急,想要架空她,她可能还会留条路给他们。 然后是陈叔给的那把钥匙。 她经过几天的思考,基本已经排除了那是保险柜钥匙的可能性。 周楠申名下房产很多,他在生病前也经常去各处的房产找清净,只是她没关心过他去哪里。 灯下黑 第272节 那枚钥匙,应该是其中一栋房子的。 至于范围,大概率就在江城,不会太远。 周楠申不是个喜欢四处旅游的人,而且那房子里装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哪怕是狡兔三窟,也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方便随时查验才放心。 再来就是…… 周珩眯起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脑海中缓慢的浮现三个男人。 许景烨、许景昕、程崎。 三个人,于她都或有情或有义,有她欠的,也有欠她的。 从情感上考虑,她很难下手去彻底利用某一个。 情感牌太复杂,根本不适合放在这局棋中。 但若是抛开情感,似乎就明朗一些了。 三个男人,三颗棋子。 许景烨和程崎是用来将军的,用他们来对付两个老东西,再妥帖不过。 而许景昕则是退路,也是唯一一条能全身而退的选择。 换句话说就是,情分归情分,战略归战略。 假设她杀了一个人,那么这三个男人,就有两个是武器和挡枪的盾牌,而另外一个就是送她通关的。 这样部署,事情一下子就变简单了。 第195章 45 chapter 45 晚饭后, 蒋从芸和陈叔来到书房。 周珩就坐在周楠申原来常坐的位子上,背着光,表情有一部分隐于暗处。 那张巨大的办公桌, 衬着她整个人过于纤瘦,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是迫人的。 蒋从芸和陈叔对看了一眼, 在一阵沉默之后,蒋从芸问道:“你想说什么?” 周珩开门见山道:“从今天开始, 周家的人不要和许家或是梁峰起任何冲突,最好连面都不要见, 电话也不要通,哪怕对方登门找茬儿, 也要避开。” “为什么?”蒋从芸先是发问, 随即冷笑:“哦,就算我们要回击, 也得有本事啊。” 陈叔想了想, 说:“如果先生还在, 应该也会这样安排。” 蒋从芸并不认同:“那是因为他后来那几年病了, 他要是健健康康的,不会这么怂,他手里有的是办法。” 然后, 她又看向周珩:“现在我都把他留的底牌交给你了, 你又怕什么呢?你还不到三十岁,火气呢,被姓许的灭没了?” 回应蒋从芸的是一声轻叹, 周珩也没有多解释, 只说:“你就照我的话做, 否则出了事,我不会帮你担着。” 蒋从芸双手还胸,横了周珩一眼。 周珩又转向陈叔,说:“有件事,麻烦陈叔帮我跑一趟,你亲自去。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想到跟踪你,但你还是要小心,要速战速决。” 陈叔问:“什么事?” 周珩笑了下,昏暗不明的脸颊线条微微上扬:“去江城医院,把我生母柳婧接回来。我打算给她养老。” 此言一出,书房里安静了。 气氛也一下子跌落谷底。 除了惊讶,还有一声几不可闻得倒抽气,来自蒋从芸。 可蒋从芸和陈叔都没有说话。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说什么呢。难道问周珩是怎么知道的么,还是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个问题不必问,第二个问题更是天经地义。 陈叔应了一声:“我会小心,放心交给我吧。” 周珩又回了一个微笑,说:“那麻烦陈叔先出去吧,我和我妈单独聊几句,待会儿我再来找你。” 陈叔很快起身,将门带上。 等屋里再度安静下来,蒋从芸又一次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你的成算,在实施之前要和对手保持距离,不要让人怀疑到我们身上。但你的计划要真是实现了,无论咱们怎么摘也摘不出去的,所有人都知道许家和周家的关系,许家出事,周家逃脱得了干系吗?” “这你不用操心。”周珩说:“挡箭牌我会安排的。” 蒋从芸一顿:“挡箭牌?” 可她正要发问,却被周珩将话题带开了:“接下来有两件事我要问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骗谁都不能骗我。” 蒋从芸摆摆手:“知道了,你问吧。” 几秒的安静。 “柳婧精神崩溃,这件事是你做的么?” 周珩声音很轻,不带一点情绪,就好像问的是其他人的事。 蒋从芸却本能的生出战栗,飞快地看过去,和藏在暗处的她对上了。 蒋从芸想挪开视线,想逃避,却仿佛被定住一般。 那双眼睛平定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好像她这样问,就只是看蒋从芸是否愿意老实交代一般,真相早已心知肚明了。 过了许久,蒋从芸找回了呼吸,心里不仅忐忑,还多了一丝面对现实的妥协:“不是我做的,但我……有责任。” 这简直不像是蒋从芸会说的话,她的性格总能体现出人性的低处,遇到事情就推出去,第一个把自己摘出去。 却不知是她想通了,还是意识到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 安静了几秒,周珩又问:“那么,是梁峰和梁琦么?” “是。”蒋从芸点头。 “在做事之前,梁峰来问过我的意思,我没阻止,只让他们悠着点,别太过分。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不想害她,我也没想到他们做的那么绝,想不到她会疯。后来那件事发生了,我知道你爸一定会跟我们算账,可他知道我不是主谋,所以对我还是手下留情了。” 这倒是符合周楠申的性格,他一向算得很清,梁峰和梁琦是什么下场,所有人都看到了。 而蒋从芸却一直活到现在。 周珩又问:“你原来怀过一个孩子,没保住,后来再没生过。也是因为这件事?” 蒋从芸深吸了口气,别开脸,脸上的情绪险些就绷不住了,尽管她极力维持着,却连眼眶都红了些:“第一个没保住,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原因,还是有人害我。至于后来的事,的确和你生母有些关系。你爸没有明说,可从她出事以后,我就没有再怀过孕。我去医院检查过,说我身体很健康,再后来医生说,有问题的是你爸。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问题,他有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不过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那就是即便我当时还能怀孕,我也不敢要——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是啊,柳婧疯了,她的孩子就托付给蒋从芸,这是最好的安排。 蒋从芸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一定要去悉心抚养。 可蒋从芸若是怀了自己的孩子,即便老话说虎毒不食子,也保不齐周楠申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 这之后,周珩沉默了好一会儿,就让蒋从芸出去了。 她自己就独自坐在书房里发着呆,脑子里的思绪也慢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周珩缓和了情绪,就离开书房去找陈叔。 在周家,陈叔是最了解周楠申行程的人,这么多年也从未生过二心。 周珩便问陈叔,在周楠申生病之前,会定期去外面度假,而且大多时候是他自己,陈叔只负责接送,那么他最常去和最不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陈叔想了想,点出了三个地址。 第一个是周楠申常去的,在郊区,当时花园里还种了很多植物,有专人打理,不过在周楠申生病之后就卖掉了。 第二个是在度假村附近,那里有温泉开发,不过周楠申不是一个人在那里,还有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包括前任副市长。 这个地址周珩是有印象的,她也去过,有时候大人们会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过去。 而除了周楠申之外,还有许长寻,顾瑶的父亲顾承文,这一年来经常上新闻的霍家的霍廷耀。 周珩认识顾瑶也是在那里。 不过前任副市长她倒是没见过,想来那位副市长去的时候,他们谈的就是正事了,不便带子女。 而那位前副市长,如今已经是江城的阶下囚,因为贪污腐败而被抓,听说到现在经由他手流出去的巨款,还有一大半没有追回来。 如今接任的副市长则姓秦。 至于第三个地址,那是周楠申最不常去的,也在江城。 其余在江城的房产,如果只是为了投资,周楠申一次都不会去,但唯有这栋房子,既不是为了投资,也没有派人去维护,多年来一直闲置,可周楠申每年都要去上一两次。 哪怕是小白楼那样的地方,这些年也有人负责打扫、修缮,因为小白楼指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可陈叔说,这第三个地址,周楠申每次都只是去里面坐一会儿,呆上半天就回。 问题是,既然不住,又不为投资,为什么要去? 周珩问:“地址呢?” 陈叔很快告知周珩,周珩记了下来。 然而等她再一抬眼,却见陈叔神色有异,像是和她有关。 周珩疑惑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告诉我?这栋房子有问题?” 陈叔犹豫了半晌才说:“那时候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你,在五岁以前,就住在那里。” 五岁以前? 她不会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必然还有柳婧。 人有最初的记忆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而大部分人在四岁以前都是没有记忆的。 此时的周珩想不起五岁发生过的事,就算有,也应该在阿珩一号那里。 但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她要去一次。 灯下黑 第273节 就冲着她住过那里,以及周楠申每年都要去一到两次,那个地方就一定有玄机在。 …… 周珩没有等到第二天才出发,就选在当晚。 她想着,先去那栋房子看一眼,如果没有发现就去许景烨那里,他还欠了故事的下集没有讲。 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周珩在临走前还是带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车程并不远,周珩是自己开的车。 这栋房子在一个二十多年前开发的别墅区里,都是独门独栋,极其重视住户的隐私,每一户之间都隔着院子,隔音也算好。 周珩按照地址找到了门牌号,打眼一看,除了这栋房子之外,周围的房子门面都打理的非常干净,一看就是常有人住。 唯有眼前这一栋,除了统一配套的门灯,外围粉刷,那扇院门早已老旧不堪,下面的木头也不知道是因为潮湿而腐化还是被蛇虫鼠蚁蛀过了,狗啃的一样。 这院门原来的锁也锈掉了,只用一条粗铁链子绑起来,加了一道常见的金属锁。 周珩拿出钥匙试了试锁,毫无压力的打开了。 看来她是猜对了,周楠申给她留的东西就在这里。 只是这个选址,有些意思。 周珩踏进院子,又反手将院门从里面拴好锁上,再走向屋门。 屋门没有锁,直接可以拧开。 进去一看,是非常常见的别墅结构,地下有一层,地上有两层。 这屋子的空气有些呛得慌,周珩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憋着气开窗通风,并把所有灯都打开。 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一层除了客厅、书房、厨房之外,还有两间睡房。 一楼有个内院,中间围着一个游泳池,自然是荒废了,但里面还残存着一点废水,黑乎乎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气味儿。 隐约的,还能从那片黑乎乎的废水中听到青蛙的叫声,泳池边有些杂草和两颗野蛮生长的树,枯叶落了一地。 周珩将落地窗和门都打开之后,正准备上楼。 谁知就在转身的同时,眼前突然闪过一幅画面,太过猝不及防,她根本没抓住。 又好像那幅画面不只是出现在她的脑海,而是在这间屋子里划过。 而且就是她现在站的角度,面对的方向…… 她面对着正门,刚才就看见从正面外走进来两个人,她根本没看清模样,只从装束和发型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有个长发的女人上前两步,却又停了,好像很怕她们。 周珩眨眨眼,又甩了下头,那幅画面再没出现过,像是幻觉。 再看整个屋子的结构和布局,比较温馨、简单,色调偏暖,灯光落下来,柔和的洒过每一个角落。 都说屋子能透出主人的气质,显然柳婧是个性格温柔的女人。 周珩定了下神,朝楼上走。 不想在经过拐角的时候,眼前又是一花。 但这次她没那么惊讶了。 她又一次站住脚,也不知是视线里还是脑子里,试图去抓住些什么,面前先是出现了一些光点,然后就看到一个长发女人从面前走过。 女人的表情模糊不清,可她好像看到女人在笑。 女人经过她,脚下轻盈。 她下意识转身,好似看到了女人一路跑下楼梯,很开心的模样。 但那画面又是一闪而过。 这下,周珩基本确定了,那女人就是柳婧,她的生母。 她对这里是有记忆的,倒也不完全交给了一号了。 不,应该这么说,这里装着她和一号共同遗忘的过去。 周珩踩上最后一个台阶,拐进走廊,同时静待下一幅画面的出现。 可这一次,出现的不是画面,而是声音。 先是笑声,但很快就没了。 接着又出现了女人的尖叫声,嘶声力竭的惨叫。 随即是男人的谩骂声,其中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周珩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了,她觉得很冷,通体透凉,从里面到外都是阴寒的。 她的视线打得很直,眼眶很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多了一些液体。 她下意识拿手去摸,是眼泪。 她的内心也承受着压力,不止感受到哀伤,还有几乎要将人灭顶的绝望和恐惧,那是来自她内心的东西,蛰伏了二十几年。 ——不要了,求你,不要过去了! 这道声音响在她心里。 其实她根本听不到那声音的语调,但她知道,那是阿珩一号的恳求,也是她内心的恳求。 周珩停了下来,任由眼泪留下。 她心里已经堵得要爆炸了,那股劲儿直接钻到了嗓子眼,快要连气管都堵住了,她甚至觉得大脑的氧气不够用。 可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了一分钟,任由周围那些并不存在的声音,如同心魔一样冲刷着她的感官。 直到她又一次抬脚,依然是朝前走。 这一次,连阿珩一号都不再出现。 周珩凭着直觉来到最里面的房门前,轻轻推开那道门。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视线高度出现了错位,就像是有两个她。 一个她,是现在的她,随着门的推开,看向已经废弃多年的主卧室里的摆设。 而另一个她,视线距离地面比较近,很低,似乎也就和屋里那个梳妆台差不多高。 梳妆台的镜子已经模糊斑驳了,里面反射出周珩的模样。 她就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缓慢地移动视线,看向屋里那张双人床。 床上用品已经很脏了,落了灰,连原本的色泽都掩盖了一些。 可下一秒,那张床上铺的床单和被子似乎又有了变化,它们色泽鲜艳,样式复古,上面还有一个长发的女人,她坐在床沿,微笑地看过来,还对她伸手。 周珩迈出两步,朝女人走过去。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画面又变了。 女人赤着身子躺在上面,头发蒙了一脸,周珩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到她气若游丝的呼吸着,好像随时都会咽气。 而她身上有很多伤痕,四周的床单和被褥也凌乱不堪,棉被还扯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 周珩的视线越发模糊了。 可在那幅画面里,她却看到几个男人,他们有着人类的身体,却生着牛头马面,其中有一个正准备伸手去抓女人。 另一个却看到了她,发出一阵怪笑,朝她走过来…… 旁边的马面将它拉住,两人说了几句话。 床上的女人听到了,一下子就翻起身,却又被拉了回去。 直到有一股力量从周珩身后袭来,那力量抓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托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腿离地了,视线突然变高了,眼前还出现了一道黑影,她被什么遮住了眼睛,却又好像从缝隙中看到一点东西。 然后,那股力量带她转了个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画面也在这时消失了。 周珩眨了下眼,再定睛一看,自己仍站在屋子里,仍然看着面前的床。 可刚才那些幻觉,那些已经扭曲不堪的记忆,已经耗干了她所有力气,她的身体依然很凉,腿脚发软,头也越来越沉。 她的精神被劈成了两半,她的视线再度模糊,直到被黑雾笼罩。 她跪倒在地板上,膝盖和木地板因碰撞而发出“砰”的一声,她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支撑自己,直到上半身也躺了下去。 眼皮越来越重,那最后的画面,就是天花板上的吊灯。 第196章 46 chapter 46 这是周珩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走”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在这一刻,外在的一切似乎都远离了,变得不重要了。 如果非要去形容这种感觉, 倒有点像是进入另一个空间,又有点像是打坐冥想的感觉,沉浸在内世界里, 用内视线与外界链接,用想象力调动大脑, 在脑海中勾勒着一幅幅画面。 若要以颜色论之,这个世界就是黑色的。 周珩在黑暗中“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是阿珩一号。 其实她根本看不到实体,却仿佛看见了阿珩一号抱着自己在角落哭, 或许这是她的梦境根据潜意识建造出来的比较合理的想象吧? 周珩并不在乎这些想象是否有实体, 她也不关心真实和这里的区别,在这里她可以自由行动, 可以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这就够了。 周珩在阿珩一号面前坐下, 问她:“你, 都想起来了么?” 阿珩一号先是点头, 然后又摇头,显然她很混乱,只因那些四五岁时的记忆太过遥远, 太过模糊, 她们都不可能记住全部,有几个画面已经很难得了。 周珩垂下眼,如此说道:“听说人最早的记忆就是四岁, 个体会有些差异, 有人早些, 有人晚些。这样重要的事,咱们应该是记得的,却又想努力忘掉的。我刚才虽然只想起几个画面,听到一些声音,但这就已经足够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灯下黑 第274节 周珩没有哭,可她的声音却透出一丝哀伤。 阿珩一号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周珩问:“你恨他们么?” 阿珩一号点头:“非常恨。” 周珩半晌没言语,只听到阿珩一号说:“除了绑架那几天的事我对你隐瞒了,还有一些事我骗了你。我怕告诉你,你会接受不了,再度崩溃,再分裂出其他人,最后还是要与我融合,那我就又要承受一次打击……” 周珩动了动嘴唇,忽然间有些愧疚。 虽然每一个都是她,虽然分裂只是她自身启动的应激机制,但她还是选择了将麻烦和痛苦当成包袱一样甩出去,扔给别人。 周珩说:“对不起。” 阿珩一号摇了摇头:“在这栋房子里的事,我是后来才想起来一些的……” 周珩看了过来,伸出手去环抱住她。 然后,她听到一号声音闷闷地响在耳边:“我恨他们,恨那些畜生,恨梁峰,恨梁琦,恨周琅!” 周珩收紧了力道,也感受到一号的颤抖,这里面不仅有恐惧,也有愤怒。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一号才说了这样一句:“一报还一报,我真后悔为什么不在小白楼里‘杀’掉她。” 周珩瞬间僵住了。 她又低头去看一号,问:“你是说,周琅?” 一号说:“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我和妈妈受过什么样的屈辱。她不愧是梁琦的女儿,非但不愧疚,还有脸抢我的东西。她要夺走景烨哥哥,要夺走周家,还要夺走我的命。她和梁琦、梁峰一样的贪,什么都要抢!”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她没有那段记忆,就无法去想象发生的细节。 一号见状,又道:“等我把所有记忆都还给你,你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说到这,一号又笑了一下,很扭曲,也很委屈:“只是这一次,你一定要挺住啊,不要再推给我了,好不好?” 周珩心里难受极了,对她点了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周珩又抱了她一会儿,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才开口:“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一号反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见他?” 周珩“嗯”了声。 一号声音很沮丧:“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但我时间不多了……” 周珩不知如何回应。 直到片刻后,一号问她:“如果让你给我一天时间,你愿意吗?” 周珩毫不犹豫地说:“你想来就来,不需要问我的,过去有很长时间,都是你在做主导啊。” 而且那些她“醒来”的日子,都是痛苦的,她从未获得过平静。 一号似乎有些高兴了:“那咱们说定了,等你回去找他,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想跟他说说话,再做个了断。然后,我就把所有记忆都还给你。” 周珩又一次点头:“好。” 一号又道:“至于程崎……你以后也不要怪他,他其实是有机会杀掉我的,可他还是把我送回周家了。他是傀儡,他那时候没有能力摆脱梁峰的。” 周珩应了:“我知道,这种无能为力,只能责怪自己没用的感觉,我也体会过。” 一号终于露出笑容。 “阿珩。”一号叫周珩。 周珩也笑了,回应一声:“阿珩。” “你要好好的。” “是咱们都要好好的。” …… 周珩从地上醒来时,已经将近凌晨了。 她先是从梦中那片黑暗逐渐抽离出来,很快就感受到光线的刺眼。 她从地板上坐起身,头晕脑胀地环顾四周,等不晕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又在这间房待了几分钟,并四处查看,这一次没有任何画面和声音出现。 她转身离开,又在二楼各个房间走了一圈,发现其中有一间是儿童房,有一张小床,有很多玩具,还有陈旧的婴儿和儿童用品。 这些应该都是她小时候的东西。 周珩没有其他特别的发现,便想到还有书房和地下那层没有看过。 她先去了地下,那里很空旷,主要是布置成家庭影院了,很舒适,很温馨,还设置了壁炉。 确保这里没有其他遗漏,周珩回到一楼,她的直觉告诉她,书房才是重点。 周珩将门窗都关好,拿上自己包里的笔记本和手机,直接打开书房的门。 书房没有窗户,气味很憋闷,她就将门敞开着,按开顶灯。 这里的布局和周家的书房很雷同,两面书架,中间摆着办公桌,前面是沙发组。 周珩将办公桌和椅子擦干净,将东西放下,转而看向书架,很快就发现除了一些书籍之外,还有一排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记事本,集中有几个款式她还有点眼熟。 周珩立刻上前,抽出一本翻开。 果然,是她的日记。 有几个本子的样式和她那里的一样,应该是当年一起买的,但这里面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这些日记是周楠申特意抽出藏起来了,它们几乎都是十几岁的她以另一个视角留下的笔墨,无论是用词、语气,都比较冷静、稳重,就像是许景昕口中所说的,符合周家小姐的调调,全然不似一号谩骂周琅的那种风格。 而且,这些日记里描述的她和周琅的片段,都是比较正面的,不仅提到在学校的趣事,还在周家的和睦。 最主要的一点,它提到了“角色交换”。 周珩坐下来,快速地翻了几篇,发现自己和周琅当时都是很喜欢这个游戏的,如果买东西,彼此都会买双方,给对方一份,偶尔也只会在颜色上改变一下。 还有,她还因为周琅的关系认识了叫“章鱼”的男生,并没有点他的大名。 在这里面,她对程崎的评价是有趣的,鬼点子多,思维敏捷,说话幽默,气质有点吊儿郎当。 单从这些形容词来看,他们的接触应该不少。 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多描写许景烨的,只是和周家那些日记不同,有很多都是侧面描写,以她的视角去观察许景烨和周琅的相处。 这部分已经是在她们开始玩角色交换之后了,许景烨起初也是配合的,有时候和周琅走得还比较近,但他知道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有这样两段话,这样写道: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喜欢我的,他故意靠近周琅,是想让我吃醋。我要装作不介意的模样,他就会变本加厉。可我若是稍稍表现出不高兴,他又会笑,会过来安抚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气我。他说只是想看我在乎的样子,忍不住想一遍遍去证实。我说他演得太逼真了,不知道是不是假戏真做。他笑我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又太傻,难道感觉不出来么?” 看到这里,周珩合上日记本,随即又去杂物间翻出一个纸箱子,将这些日记本装进去。 然后,她又摸索了一遍书架,见没有新发现,便转向那张办公桌。 这里的抽屉没有上锁,有几个装的东西都是普通的文具用品,没什么特别,直到她点开中间那个最大的抽屉,里面装的满满当当。 乍一看过去,全是一些资料文件,仔细翻阅起来,才发现每一份都是雷。 除了一些周楠申的手记名单和日期之外,还在后面详细地写到帮着个人办了什么事,事情过程如何,最终是否办成,就像是手札。 记事本已经泛黄了,还很旧,但字体是清晰的。 到最后,周楠申还换了一个红色的笔,在每一件事情背后标注出一组数字,而这些数字就是指向旁边那些文件的。 那每一份文件上都有同样的符号,手札记录的是事件,而这些文件就是证据。 至于是什么事,除了贪污、受贿,还有人命买卖,更有涉毒、洗钱。 当然,能涉及这些事情的人,也绝非一般人,长长的一串名单,周楠申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单独安排了一张纸。 周珩粗略地扫了一遍,太阳穴突突的,心里更是起起伏伏,都不用细琢磨,就能想象出这些事一旦曝光出去,将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没有人可以承受后果,也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公开。 周珩定了下神,将记事本放下,又拿出抽屉里的另外两个本。 其中一个翻开来看,格式和日记一样,有日期和天气记录,下面是描述事件,没有多余的形容,全都是言简意赅的平铺直叙,而内容指向的就是周楠申和许长寻、霍廷耀、顾承文,以及前副市长的私人聚会上发生的事。 比如,谁带了什么人,谁引荐或举荐了谁,谁又提出不希望某人继续做什么,等等。 这些话看似简单,做决定也很轻易,不过就在几人的几句对话中就把一件事定下来了,可长远来看,这每一件事都会对江城的未来产生影响,当所有影响加在一起,就会形成不容小觑的连锁效应。 若说这几个人是在这个城市里只手遮天,翻手为云,也不为过。 又或者说,他们更像是在下棋,你走一步,我来一招,如此你来我往,不用多久,这棋盘上就会摆满私欲,也会显露出欲壑难填的贪婪。 而这些下棋者横贯政商,他们就是多年前操纵这个城市的地下组织。 看到这里,周珩比刚才更淡定些了。 其实她本不该惊讶,周楠申会以这样的方式留下的东西,必不会简单,起码也要让这个圈子来一场小地震。 很快,她又翻开第三个本子。 这个本子里主要是以人为主的,同样先是点出人名,下面记录上是什么事。 但笼统看下来,周珩认为它更像是一本“把柄手册”。 除了高征和黄彬这样的下九流之外,还有蒋从芸提过的已经上了黑名单,如今在海外生活的那三个人。 再来就是过去和许、周两家有牵扯的涉毒大佬。 可这本和第一本不同,它记录的重点不是周楠申为这些人办了什么,而是这些人的背景、来历,以及致命之处是什么。 就好比说,黄彬的致命之处就是他杀了高征的父母,而高征动了黄彬的妻子。 那些涉毒大佬也各有恩怨,彼此之间并不知情,或者只是怀疑,没有实据,却在周楠申这个小本子里一一点了出来。 再说证据,其实并不齐全,基本上都是照片,还有一些物件,统一装在一个盒子里。 周珩打开盒子看了眼,若非知道这些照片和物件背后的意义,这样看并无特别。 到此,周珩已经明白了这个抽屉的分量和价值,这里装着金山银库,也承载着滔天巨浪,就要看得到它们的人怎么去利用。 说起来,倒有点像是武侠小说里的设定,有那么一件藏宝图,它指向一个地方,那里面有绝世秘籍、绝世美女,还有数之不尽的宝藏。 灯下黑 第275节 周珩是由衷的佩服周楠申。 他的心思不止细,还很有远见,毕竟这些东西绝非一朝一夕凭着记忆就能记下来的,更不要说还凑到这么多实据。 这笔“财富”无论落在任何一个圈内人手中,此人必然能上天,但也很容易下地狱。 周楠申掌握着这些,却从没有去使用过,也是非常有定力的。 或者他要的也只是制衡以及周家的平安,只要有这些东西在手,并暗示给一些人知道,都不必让他们知道具体内容,就没有人敢动周家。 许长寻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对他了解也深,这也就是为什么周楠申走后,许长寻迟迟没有对周家动手。 梁峰威胁周家,却也不敢正面来。 另一方面,周楠申也考虑得很周到,他没有一股脑的全都交给她,就是怕她贸然得到,人会发飘,会疯狂,会急于求成,最终被欲望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而到了今天,她历经了诸多磨难,心智受到几番蹉跎,又辗转来到这里,前提一定是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受过什么刺激,有着清晰地目标,不会盲目追求一步登天,并且知道活到最后才是最要紧的。 周珩盘算了片刻,想着这些东西她能真的用上的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周楠申当年也无法预测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这才巨细无遗的写了下来。 这也令周珩想到了一个人——顾瑶。 顾瑶当年全身而退,却也是一落千丈,可到现在商圈的旧时都无人敢招惹她,就是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始终有一个传说,说她手里有些要紧的东西,可以撼动某些人的根基。 这两件事就是一个道理,根本不用细讲是什么,做过亏心事,和顾家有过牵扯的人,就都会心虚,会忌惮。 顾瑶也早就摆明姿态,你不惹我,我就不会动你。 正如周楠申留下的东西一样,既是宝藏,也是烫手山芋,更是护身符,就要看使用者拿的是哪一份说明书了。 周珩本想将本子和资料同样装进箱子里,但中间还是动了个心眼,用手机将所有东西都拍了下来,每一页,每一件。 她又试了一下角落的打印机,发现机器还能用,旁边有可替换的新油墨和备用纸,她又一页页的将这些东西复印出来。 等这些步骤都做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周珩有些困了,就去厨房煮了点水,又折回来将几个记事本和资料进行扫描,然后导入电脑。 直到一切整理完,被她分成两个箱子装好,她闭上眼安静地坐了几分钟,等到做好心理建设,这才将放在抽屉最里面的牛皮纸袋拿出来。 那东西藏得最深,它一定最重要。 纸袋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块移动硬盘,和一个密封信封。 信封上写了这样两行字—— “珩,亲启。” “父,周楠申。” 第197章 47 chapter 47 阿珩: 如果你已经看到这封信, 就说明我已经离开人世,周家的敌人露出狐狸尾巴,而你也终于得知真相。 我欠你们母女颇多, 为了补偿,我会在我临死之前为你做三件事。第一,如果梁峰出现, 请许长寻代为照顾你和周家。第二,让蒋从芸和陈叔尽力隐瞒你的过去。第三, 留下这些东西给你。 如果前两条安排失败了,那么你就会来到这里, 会明白我们对你的隐瞒、欺骗,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人要面对自己的过去并非易事, 作为父亲, 我不希望你想起来,就像我宁愿你的生母永远这样疯下去。 但作为周家的继承人, 你只有面对了, 才能自己站起来。 我知道你会利用好我留下的东西, 也能看到它们背后的风险, 是要用它们换取权力富贵,还是用来将敌人斩草除根,这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另外, 和这封信一起的还有一块移动硬盘, 里面有你小时候住在这栋房子里的监控视频,由你自己选择看或不看。 父亲,周楠申 …… 周珩将这封信通读了两遍, 心里最后一个疑问也终于解开了。 周楠申信里的内容, 或许有自我美化的部分。 他并非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如果真的为她着想,这些年他的“培养”也太分裂了,他对她只是当做血缘继承的工具,这封信就很有可能是在打感情牌。 而他将东西交给她,却又让她警惕风险,则是怕她只图一时爽,到头来连周家都赔进去。 反过来,若她已经知悉一切,再得到这些东西,她在使用之前就会三思后行,使用时也会有取舍,会更小心翼翼地斟酌、考量。 或者这么说,只有将目标定的足够清楚准确,指向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依次去筛选自己需要用的东西。 若是目标太大,那就等于给自己织了一个网,得先把自己套进去。 周珩将信收好,起身将笔记本拿到桌上,随即将硬盘接上,点开时她半点犹豫都没有,思路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现在,她要先面对自己的过去。 …… 硬盘里的视频都标注了日期,周珩一个一个点过去,是用快进的方式按照顺序观看的。 前面的部分,大多是年轻的柳婧和尚在幼儿期的她一起的生活日常,很简单,但也很温馨,有时候周楠申会出现,和她印象中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周楠申笑容很多,也很放松,全然不似周家大宅里那个时时刻刻都在筹谋算计的男人。 随着视频一个个点开,周珩也从中感觉到季节的更替,她从一个幼儿长成了儿童。 直到快要点到最后了,视频里周楠申拿着一个箱子从楼梯上下来,柳婧拿着他的外套跟着他,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他就离开了。 这些视频是没有声音的,但看图说话也不难,周珩很清楚地看到柳婧的不舍,等周楠申走后,她还站在门边很久。 这个之后还有几段视频,其实周珩心里已经有数了。 她点开了下一个。 视频中,柳婧正在客厅里逗弄年幼的周珩玩,客厅的电视还播放着动画片。 不多会儿,柳婧朝大门口看去。 她很快起身,迎上,就见从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 不过监控视频已经很多年了,画质没有那么清晰,周珩也只能勉强辨认,男人是年轻时的梁峰,女人的五官则非常像是梁琦。 柳婧很怕两人,她又往后退了两步,三人很快交涉起来。 但梁峰根本没有废太多话,一把抓住柳婧,将她拽上楼。 柳婧起先还反抗,后来梁峰说了什么,柳婧有些慌了,下意识回头去看。 就见原本坐在垫子上的周珩,不知什么时候追到楼梯边,哭着要往上爬,但梁琦就跟在她后面,将她一把抱起来,一边颠着一边看向柳婧。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柳婧不再反抗了,梁峰毫不费力的将她带上楼。 画面一转,来到二楼楼道里。 梁峰将柳婧拖进主卧,踢上门,许久都没有出来。 不会儿,梁琦也将周珩抱上楼,进了儿童房。 儿童房是有监控的,但主卧没有。 画面里的周珩一直在哭,并挣扎着要出去,梁琦一次次将她拽回来,到最后指着她说了几句话。 她慢慢就不哭了,就将自己缩成一团,盯着梁琦。 不会儿,门开了,又进来一个人,是个中年女人,身材偏胖。 中年女人唯唯诺诺的站在门边,梁琦跟她交代了几声,就离开了。 中年女人关好门,就来哄周珩。 视频到此结束。 其实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一个男人要让一个女人彻底抛弃羞耻心,变成工具,唯一的方式就是羞辱和施暴,并且用她的孩子威胁她。 柳婧屈服了。 周珩闭了闭眼,继续点开下一个。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梁琦已经离开别墅了,梁峰就在客厅里开酒,他还准备了一些药物。 几分钟后,大门开了,陆续进来三个男人。 梁峰笑着招呼客人,几人很快喝开了,还有两个磕了药。 不多会儿,他们陆续上楼,一开始只有两个,后来下面的等得不耐烦了,就跟了上去。 他们经过走廊,走进那间主卧。 梁峰是最后一个,他手里还拿着酒和药瓶。 视频再次结束。 下一段视频,是走廊里的。 先是那个中年女人离开了儿童房,匆匆下楼,接着儿童房的门从里面开了,周珩走了出来。 她去推主卧虚掩的门,然后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看着里面。 但很快,那个中年女人就回来了,她跑向主卧,一把抱起周珩返回儿童房。 可就在这时,主卧里出来一个男人,正是在楼下嗑药的其中一个。 他走进儿童房,将中年女人赶了出来。 中年女人一直在拍门,但男人根本不理她。 中年女人在门口徘徊了两三分钟,终于鼓起勇气跑向主卧,直到梁峰从主卧出来了。 中年女人跟梁峰哭了几句,梁峰脸色大变,将儿童房的门踹开。 片刻后,梁峰将那个男人架了出来,中年女人也冲进房内。 视频结束。 而坐在笔记本前的周珩,脸色早已白了。 她目光发直,握着椅子的手正在发抖,那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柳婧。 灯下黑 第276节 先是酒精和药物,麻痹了柳婧的身体和精神,她能挺过来已是不易,这之后却又得知亲生女儿也难逃一劫…… 女儿的安危是她的唯一寄托,连这个都毁了,她只能疯了。 其实中年女人被赶出来时间很短,那个男人对她应该是猥||亵的程度,还来不及做到最后,可柳婧当时已经处于极度崩溃的状态下,各方面条件都到达极限,她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这件事。 这是最后一段视频,但即便看不到后面的故事,周珩也能想象的到。 周楠申回来后,会很生气、愤怒,但梁峰带来的几个“客人”,却是他动不了的,或者是那几个人拿出一些条件,逼得周楠申忍下来,又或者是周楠申考虑到形势,权衡了利弊,最终选择牺牲已经造成伤害的柳婧。 无论如何,柳婧疯了,周楠申没有立刻送她去医院,而是先在这栋房子里找人照顾。 一段时间后,事情平息了,他安排柳婧离开,对外只说她失踪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周楠申虽然不能动那几个男人,却可以动梁峰和梁琦。 一段时间后,周楠申让周楠岳对梁峰下手,梁琦就送去小白楼。 后来梁琦在小白楼遭人侮辱,极有可能就是蒋从芸模仿了梁琦对付柳婧的手段,让她也尝尝滋味。 周珩自问,在她自以为是周琅的时候,就对这件事产生过疑惑。 蒋从芸对梁琦做的事,周楠申不可能不知情,也不可能在知道以后不阻止,还放任,蒋从芸更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子,敢先斩后奏,让周家最不入流的下三滥手下,去侮辱周楠申的女人。 如今看来,要么就是蒋从芸知道周楠申不会管,要么就是这层意思是周楠申暗示给蒋从芸的。 思及此,周珩又点开硬盘里的最后一个文件,那是一个文档。 文档里有三张男人的照片,和一些人物介绍。 不用问,正是梁峰请来的那三个。 而这三个人的名字,周珩都认识。 第一个如今已经落马。 第二个是如今的一个重要人物,也是梁峰介绍给许长寻,令许长寻心甘情愿放弃许景烨的那位。 梁峰这些年躲在暗处,却闷声发大财,都是因为他背后有人在庇护,利用他做洗钱机器,多半就是这位。 第三个,则来自这一年来事故频频的霍家——霍廷耀。 第一个已经受到法律的制裁,她很难再追究,可这后两个人,却是漏洞百出,倒是可以动一动。 周楠申留下的东西里,就有他们的把柄和犯罪证据。 周珩很快将和这两人相关的东西抽出来,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的看,与此同时她也在展开思路,筛选可用且万无一失的细节。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知道当思路整理清晰,逐渐织成一个计划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周珩又双眼放空的在椅子上做了许久,随即将整理出来的两箱东西装上车,又回头看了眼这栋房子,这才将车驶出别墅区。 天边,太阳刚刚升起。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寥寥可数。 道路畅通,周珩的车一路驶向尽头。 第198章 48 chapter 48 周珩回到周家, 只睡了几个小时,就去书房继续翻看带回来的东西。 她没背着任何人,到这个时候, 周家已经不会再有勾心斗角,互相隐瞒,扯后腿的事情发生了。 期间蒋从芸给她送过一次吃的, 她吃了一半。 蒋从芸后来又送了茶进来,却没有立刻离开, 好像要说什么。 直到周珩抬眼看她。 周珩的眼底有些红血丝,还有肉眼可见的疲倦, 可她的目光却是冰冷且凶狠的,有些渗人。 而蒋从芸在看到她拿回来这么多东西后, 也大约猜到了什么, 却不知道如何问。 片刻后,周珩等得不耐烦了, 这样说道:“以后这间书房归我了, 我不在的时候, 你们不要进来, 不要弄乱我的东西。” 蒋从芸应了,跟着问:“这些都是你爸留给你的?你是怎么找到的?” 周珩没回,却因为蒋从芸提到周楠申而想起另一茬儿。 但其实那件事她已经有答案了, 只是需要一个求证罢了。 周珩问:“十六年前, 周楠申让我去小白楼传话,除了训练我之外,也是为了让我亲眼看着害我生母的人怎么死?” 蒋从芸:“你……你都知道了?” 周珩说:“他留了一块硬盘, 里面有我和柳婧住的那栋房子的监控视频。” 已经无需描述更多, 蒋从芸顿时有些慌了。 蒋从芸有些想不通周楠申留这些东西做什么, 难道还嫌周珩受的刺激不够多,想要再推一把,让她也疯掉? 不,周珩不会疯,她会…… 也不对啊,周珩现在好好的,没有像过去一样,受了刺激就生大病,病好了就把一切都忘了。 难道,难道周楠申到最后都还想着,要将周珩培养成魔鬼一样的人物? 仇恨和愤怒会彻底将一个人洗脑,令这个人性情大变。 真要是那样,那…… 一时间,蒋从芸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问:“你看上去还是很累,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你觉得我睡得着么?”周珩反问。 蒋从芸词穷了。 周珩扫过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靠着椅背,倏地笑了:“你是怕我变成怪物,你们劝不动,拦不住,会不顾一切的将所有人都拉进地狱么?” 此时此刻,回荡在周珩耳边的,正是许景烨讲的那个故事——小白楼里,梁琦指着十一岁的周珩,问陈叔:“周楠申在做什么,他是在养怪物吗!” 二十多年前的梁琦,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亲自去小白楼送她一程。 是啊,她大概快要变成怪物了,可造成这一切的不只是周楠申,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份。 蒋从芸脸色变了,但也没有否认,周珩说中了她心里的担忧。 周珩撑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又道:“我不会中计的,就算我心理扭曲,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疗伤,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毁掉自己。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除了的生母,没有一个是爱我的,那我更要自爱了。” 蒋从芸试图解释道:“当年的事,其实你爸已经尽量在补偿了。他对梁峰下手,又让梁琦去小白楼,他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然而说到这里,蒋从芸却自己停了,她实在编不下去,更无法面对周珩脸上逐渐浮出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 周珩缓慢地吸了口气,用一种非常平和的语调,这样陈述道:“选择做掉梁峰,是因为两点:一,梁峰当时只是周楠申的一条狗,可他自作主张,反咬了周楠申一口。那三个畜生强占我生母,还侮辱我,虽然会用其他条件安抚周楠申,但身为男人,他们也都明白这是一种屈辱,会在暗地里嘲笑他,鄙视他,进而更亲近梁峰。” “二,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梁峰主意太正,太多,狼子野心逐渐显露,周楠申和许长寻意识到养虎为患,都容不得他,只是还缺少一个契机。而我生母的事,就刚好是做掉梁峰的借口。” 说到这,周珩又一次笑了,带着无尽的讥讽:“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就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拿一把刀捅死那三个人。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他有很多机会。绝不是像后来那样,跟他们一直保持合作关系,还在聚会上一起谈笑风生,一边承受着他们在背后的嘲笑,一边享受着这件屈辱的往事给他带来的巨额回报,就是从未想过这些东西都是建立在我生母的血泪上。当然,你们也可以解释说他是在忍辱负重,问题是这么多年了,他就真的没有机会把事情办了么?这种以隐忍做借口的逃避方式,就只能说明他的自私、无情、懦弱。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死了,也就省得脏了我的手。” 蒋从芸离开周珩的房间后,心里仍在慌神。 这次她是真的怕了,从心底感受到恐惧,而那些恐惧还在不断扩散,变成黑洞要将她吞噬掉。 就在刚才,蒋从芸看到了周珩眼底的成算,那是笃定的,胸有成竹的,不带一丝感情的。 蒋从芸完全相信,此时的周珩一定可以让周家转危为安,但同样的,她也绝对能豁出去一切,包括她自己。 当所有人和事都变为她的工具和棋子,她就可以做到毫不在乎的扔出去。 以前的周珩,最大的弱点就是她自己的心结,而现在的她,连这唯一的弱点都没了。 最恐怖的是,哪怕有人用柳婧要挟她,可能都不会起到什么效果。她是恨那些伤害柳婧的人,但她和柳婧并没有建立深厚的养育之情。 一个人若真到了无情无义的份上,她要做一件事,那是谁都拦不住的。 那么问题来了,等周珩做完了所有要做的事,他们又该用什么办法把这只“怪物”关回去?周珩会不会连他们也收拾掉? …… 周珩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待到傍晚,这才拿上几份文件出门,一路开车到许景烨的别墅。 等她到时,许景烨已经回来了。 他们一天没有联系,昨晚她也没有回来听故事的下集,但许景烨见到她来,却一句都没问,只是微笑着请她进门。 周珩仍是疲累的,她声音沙哑地问:“晚上吃什么?” 许景烨说:“你点菜,我去做。等做好了我叫你。” 周珩点头,随意点了两个菜,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就躺下了。 周珩睡得并不踏实,她只小眯了一会儿,没等许景烨叫,就先一步起来了。 打开卧室的门,就闻到阵阵饭菜香。 周珩顿觉饿了,洗完手坐下便吃。 许景烨不停地给她夹菜,周珩连头都没有抬,等到饭后,许景烨洗了碗,周珩也将饭前醒过的酒倒出两杯。 许景烨转身喝了口,便问:“今天是来听故事的?” 周珩摇头,放下杯子看向他,说道:“是为了另外两件事。” 这倒是出乎意料,许景烨挑眉示意。 只听周珩说:“她要见你,和你做个了断。” 许景烨神色一顿。 周珩又道:“还有,我知道你要对付许长寻,但筹码还不够,我来给你加码。” 这话落地,周珩便回了房。 不会儿,她拿着几份文件出来了,直接递给他。 许景烨接过快速翻了几页,脸色已然大变。 这里面的东西不仅牵扯到许长寻洗钱的证据,还有一些是他曾经涉黑、涉毒的背景,只是他涉入的并不深,很早就抽离出来,这些年依然和那些大佬保持关系罢了。 而那些大佬,后来也逐渐转做白道生意,用白道的来当□□的保护色。 灯下黑 第277节 不过这部分证据,许景昕手里会更多,周珩只是挑出来一点皮毛。 片刻后,许景烨开口了:“东西是周楠申留给你的?” 周珩只说:“周楠申生前,让许长寻保全周家。他答应了,但他没有照做。他打算趁周楠申一死就收拾我,可惜还来不及动手,你就出事了。这件事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你拿这些东西给他看,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至于你想取代他的打算,这是你的事,你要怎么利用这些来做文章,我不插手。” 周珩想得很清楚,许长寻根本不是她的目标,但他的存在也很碍事,一定要让给这个人设置一些障碍,令他无暇顾及她,或者干脆借许景烨的手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再也爬不来惦记拿下周家。 她对周家没有感情,那也不是她的家,可周家的存在是她的后盾和根基,她得先清理后方,令自己再无后顾之忧,以免许家渔翁得利。 许景烨深深地看了周珩一眼,将东西收好之后回来,又问:“周楠申还给你留了什么?” 周珩说:“‘惊喜’。” 许景烨就不再问了。 周珩身上的变化他其实也看到了,很明显,可他知道问是问不出来的,再说,他也能猜到一二。 许景烨说:“有些事情发生了,非你所愿,你也控制不了。人要往前看。” 道理周珩都明白,她又是一笑,忽然问:“许长寻对你和许景枫,是很明显的区别对待,你没有见过你的生母,那么对许长寻呢,有父子亲情么?” “我以为我没有。”许景烨非常诚实地回答:“但当我知道,他用我的命来换一条人脉,我心里很疼。这件事之后,就真的没有了。” 周珩端起酒杯:“敬父母。” 许景烨扯了下唇角,和她碰杯。 他说:“敬人性。” 周珩:“有道理。” 之后的几分钟,两人没有一句交谈,却也不尴尬,彼此沉浸在这难得的默契中。 这还是周珩从欧洲回来后的第一次,不需要做戏,没有虚与委蛇、虚情假意,只因为有共同的经历而产生共鸣。 后来,周珩回房洗了澡,就穿着睡衣直接去了许景烨的卧室。 许景烨见到周珩进来,也不意外,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过来。 周珩钻进被窝,许景烨也放下手机,说:“先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讲起。” 可就在这时,周珩的手伸了过来,就落在他的下颌线上,缓慢地轻抚着:“我说了,今天不是来听故事的。” 她还有个问题想知道。 许景烨嘴唇动了动,只专注地看着她。 同样,周珩也欣赏着眼前这张脸,完美的五官比例,深情的眼神,随时都能说出口的动人的情话。 周珩笑道:“我今天虽然很累,但精神很亢奋,脑子里有好多事,我怕会失眠。” 许景烨也不由得笑了:“所以……” “所以,我得再让自己累一点,才能睡好觉。” 这话刚落,许景烨就吻了过来。 先是鬓角、脸颊、唇角,直到落在唇上,唇齿交缠。 直到一吻结束,周珩错开一点距离,低声问:“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许景烨喉结滚动了两下,坦白道:“是。” “在我被绑架的仓库里?”周珩又问。 她想过了,以她当时的身体应该承受不住绑匪的凌虐,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嗯。”许景烨顺着她的头发,说:“我得到消息后,就出了更高的价格将他们收买,告诉他们你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你死在他们手上,他们会承受怎样的后果。反正周琅总喜欢扮成你的模样,那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果然如此。 周珩接道:“可是你又要做两手准备,万一我和周琅都活着回去了,一个被人侵犯,另一个毫发无伤,难免会引起怀疑,到时候就变成是我设计了绑架,我根本说不清楚。所以就在那个仓库里,你跟我发生了关系。” 至于在这之后,她和周琅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周琅最后还是死了,为什么阿珩一号会说是自己杀了周琅,这部分则只能在一号的记忆库里找寻。 于是周珩不再发问,抱了下许景烨,主动去吻他。 可就在许景烨要进一步的时候,周珩又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我困了,睡吧。” 一阵沉默。 许景烨叹了口气,大约也猜到了她就是来寻找答案的,找到了就将他一脚踢开。 许景烨平复了片刻心绪,听着周珩逐渐平稳的呼吸,便伸长手臂,正准备将她那边的灯关上。 可就在这时,周珩又突然动了。 她先是平躺,随即皱眉,还不耐烦地撇撇嘴,直到眼睛睁开了一道缝看向他。 许景烨说:“吵醒你了,继续睡吧。” 说话间,他还理了理她鬓边的发,替她拉高被子。 周珩却瞪着一双眼睛,将他所有温柔的,深情的动作看在眼里,然后一把推开杯子,扬起手。 “啪”的一声,许景烨的脸歪向一边。 她打得并不重,但房间里太过安静,显得那声音分外清脆。 许景烨先是一怔,再忍着脸上的阵阵麻看过来,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正准备开口,周珩的下一个巴掌已经迎了上来。 但这一次,许景烨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了。 周珩眼眶红了,绷紧了表情,对着他的脸“呸”了一声。 许景烨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问:“还没消气吗?我没去欧洲看你,原因你也知道了,我上次就解释过了。” 显然,许景烨已经认出来了,眼前这个是阿珩一号。 可他虽然这样说,周珩却并不买账,她挣开手,从床上坐起来,依然怒视着他,摆足了架势,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而且她不睡了,许景烨也别想睡。 许景烨头疼地坐在一边,顿时没了办法。 直到周珩气哼哼地瞪了他许久,许景烨终于开口:“好了,就算你要生气,也得让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哄你。” 周珩冷笑:“我就不告诉你,你有本事就猜吧,猜不到就一直耗着!” 许景烨叹了一声,靠向她,要去搂她的肩。 周珩扭了两下,最终还是被他搂住了。 许景烨一副很好商量的语气:“这我怎么猜得到呢,不如我先一边猜一边哄你,要是方向不对,你看不下去了,再好心告诉我怎么样?” 周珩把脸转向一边。 耳边传来许景烨的声音:“是不是因为,我谎称自己不舒服,把你骗过来关了三天的事?阿珩,你是知道的,我那也是没办法了,你变心了,又对我的感情冷处理,外面又有危险,我又没有你的本事,可以自己分成两半,我怎么分神保护你呢?” 周珩依然不理他。 许景烨就只好继续摸索:“你看,我被坏人抓去那么久,你都不担心我,你还跑去老三那里住,这应该算是红杏出墙吧,我回来都没说过你什么,这口气我都愿意咽了。” 周珩一下子转过头,像是要怼他。 许景烨飞快地的将她打断:“当然,你可以认为这是因为我对你理亏,欧洲的事我没得辩解,但你也已经惩罚我了,咱们也算两清了吧?” 周珩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我惩罚你什么了,不要黑白颠倒。” 许景烨苦涩地笑了笑:“你不爱我了,你爱上那个瘸腿儿的,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周珩顿觉好笑:“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你那么对我,还指望我一心一意的念着你?你哪来的自信?” 随即她又话锋一转:“你再问问你自己,你还爱我么,你爱的分明是她,竟然还说我变心。” 这个“她”自然就是白天的周珩。 许景烨有一点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她不就是你吗,你们是同一个人。”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周珩指着他说:“你刚才还说我把自己分成两半,现在又说她就是我,你就偷换概念,渣男!” 周珩边说边打他,但很快就被许景烨抱住,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背上,他就抱着她一声声安慰着。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周珩越说越气,到最后竟把自己气哭了。 但仔细想来,倒也不都是因为许景烨,主要是承受了太多痛苦、委屈,如今又面临初恋变心,一下子就崩了。 又或者是因为,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而许景烨仍在锲而不舍的安慰她:“我对你的包容、爱护,对她是从来没有的,这你应该知道啊。”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个人吗,为什么对她没有。”周珩虽然心里难受,但逻辑还是清楚的。 许景烨叹道:“那我对她也同样的包容、爱护,你又要说我变心了。” 周珩打累了,就垂下手,靠着他休息:“你又在偷换概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角干了,心里麻了,再没有一句控诉。 许景烨以为终于把人哄好了,正打算哄她睡觉。 谁知就在这时,周珩却轻声叫了声:“景烨哥哥。” 她的声音就像是妥协了一般,十分柔软。 许景烨身体一僵,心里软了半边,过去的美好记忆突然被翻了出来,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阿珩,我在这里,一直都在。”他如此说道,手上搂得更紧。 周珩却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嘴里说:“我不要你了。” 许景烨:“又说气话。” 周珩没吭声。 一阵沉默过后,许景烨忽然说:“我这半生有两件非常后悔的事。第一件,是那天去小白楼,我没有找机会杀了周琅。其实在接她离开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眼里的恨意和决心,我预感到你们将来会斗得很凶,却没有提早干预。” “第二件,就是你一直怪我的那件事。我当初不该听许长寻的话,狠下心对你不闻不问,让你一个人在欧洲受苦。我应该抛下一切去陪你,那样你就不会认为自己是周琅了……” 这之后,许景烨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有后悔,有回忆,有对她的歉意,也有提到未来。 直到他发现周珩许久都不曾应声,这才抽离身体看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珩已经睡着了。 就好像,刚才那个突然醒过来折腾人的周珩,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灯下黑 第278节 第199章 49 chapter 49 周珩在梦中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曾经自称为阿珩一号, 她还宣称说是周珩占用了这具身体,她很可爱,也很可怜, 有蛮横的一面,但更多时候她都是在默默承受痛苦。 她没有感受过亲人和家庭的温暖,幼时对生母柳婧的记忆也是模糊的。 周珩不知道, 一直支撑一号到现在的,是不是她和许景烨过去的那些甜蜜。或许脚下的路越难, 心里越苦,就会对那些东西分外珍惜。 但这一次, 她是来道别的。 一号跟周珩说了一些话,周珩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楚, 可周珩还记得答应过一号的事, 无论再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再推给她了。 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一号离开的时候, 周珩其实没有什么感觉, 既没有觉得身体里多了什么, 也没有觉得少了什么。 她睡了一觉,梦到了一些事,它们就像是走马灯打出的光影一样, 印在那个名为“记忆”的文件夹上。 直到一觉醒来, 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早上,周珩非常平静的和许景烨一起吃了早餐,她看待他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许景烨自然也发现了, 还不止一次的问她, 在看什么。 周珩只是微笑着摇头, 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一声声叫“景烨哥哥”,想起他牵着她的手离开小白楼的时刻,想起他到旧仓库跟自己说,她会没事的时候。 周珩又垂下眼,有些恍如隔世。 那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好像已经过去了。 可她知道,它们永远不会过,正是这些过去组成了现在的她。 许景烨吃过饭就去公司了。 周珩将自己房间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下,就带回周家。 她知道,昨天交给许景烨的那些资料,他一定会用上,兴许今天就会给许长寻带话。 她等着。 周家大宅一如既往的安静。 周珩回到自己的房间,补了个觉,醒来后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铃声。 周珩先是惊讶,定了两秒,就飞快地去翻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那个老爷机。 来电显示果然是程崎。 这就意味着…… 周珩快速接起来:“喂!”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也有些不敢发作的惊喜。 程崎带笑的声音传过来:“这么急,看来是太想我们了。” 周珩听出他口吻中的轻松:“你们,脱险了?” 程崎:“嗯,不过现在警方正在到处找我,我不能在电话里跟你说太多。” 周珩明白,他是来报平安的,可是…… “那能不能见面聊,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周珩说。 程崎沉吟了两秒,答应了:“好,我把地点发给你。” 这话刚落,电话切断了。 周珩攥着手机耐心的等了片刻,进来一条短信。 她扫过地址,转头就去翻昨天带回来的东西,还反复检查了两次,确保不会漏掉什么,这才出门。 …… 程崎回来了,就意味着许景昕和康雨馨也脱困了,警方此时的重点一定是在他们身上,顾不上盯着周家。 但即便如此,周珩还是很小心,按照地址驱车来到一家中餐厅的附近。 短信上只写到,该餐厅往西走二百米。 周珩将车停靠在路边的停车位,就步行前往。 等差不多到了,左右看了看,又给程崎发了短信:“我到了。” 程崎回得很快:“你右手边有个路口,拐进去。” 的确有,还是个窄巷。 周珩没有犹豫,直接走进巷子里,而且越走越窄。 就在这时,短信又来了:“往上看。” 周珩脚下顿住,再一抬头,就看到面前这栋歪歪斜斜的小楼楼顶,伸出一个脑袋。 周珩又去开小楼的门,踩着吱吱呀呀乱响的楼梯,一路来到天台。 天台上有个小屋子,外面有桌子椅子,程崎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对着她笑。 周珩上前问:“你现在就住这里?” 程崎“嗯”了声:“这里不好么,不容易找,还方便逃跑。” 他边说边指了指旁边那栋小楼,每一栋挨的都很近,逃跑路线虽然危险,却也容易甩掉追兵。 周珩也坐下来,又问:“你这次,在警察面前露脸了?” “没有。”程崎说:“但警察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我有什么地方疏漏了,留下线索,他们要把我挖出来也不难。” “这么说,你时间不多了。”周珩做出结论。 程崎笑出一口白牙,却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周珩观察着他的表情,半晌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做好坐牢的准备了。你知道要蹲多久么?” 程崎只耸了耸肩:“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周珩却不认同:“其实还有机会,我不是说逃,而是和警方合作,提供证据,争取宽大处理。” 程崎扫过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犯的事可宽大不了。” “那就要看你能提供什么分量的线索和证据了。”周珩边说边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三个文件夹,递给他。 程崎先是扬了扬眉,接过来本没有太在意,就随意翻了下。 直到连翻了两页,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神色也越发严肃,看到一半时就扫向周珩,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而他的反应也都在周珩的预料之中。 这里面的东西是足够精彩的,不仅涉及人命,还有涉黑和涉毒。 程崎是跟了梁峰很多年,可他并没有机会接触梁峰的过去,更不要说拿到了。 程崎看着周珩淡淡的笑容,第一句便问:“周楠申留给你的?” 周珩点头。 程崎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还有些凝重。 周珩见状,说:“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这些年你跟着梁峰,你一定有他的犯罪证据,但他很精明,能让你拿到的东西,必然也会将你牵连在内。你要举报他,就得最好坐牢的准备,而他背后有人,到头来很有可能会被他摘掉一些,而你判得更重。我给你的这些东西都和你无关,你可以放心用。” 程崎将文件合上,说:“你也知道他背后有人,这些玩意就算交出去,也可能石沉大海。他对那些人来说还没有失去利用价值,有人会保他。” 周珩问:“你指的‘有人’,是不是他答应给许长寻牵线的那位?要是我告诉你,这个人自身都难保了呢?” “你……”程崎说:“你有什么计划先跟我商量一下,不要冲动。”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是转过头,目光略过一个接一个看上去很简陋的屋顶,随即眺向远方。 她在看风景,却也是程崎此时眼中的风景。 也不知何故,程崎总觉得周珩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好像更稳了些,又好像更淡了些。 “周珩。”程崎叫她的名字,正准备说点什么。 周珩却将他打断:“程崎,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选择,你会跟着梁峰么?” 程崎没接话,他无法回答。 周珩又问:“还有那次绑架案,你还会帮周琅实施么?” “我不知道。”程崎开口了。 周珩也猜到了,他没有答案。 可她想,他还是会的。 这就是程崎。 周珩又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在美国坐过牢。我不知道那是梁峰安排你去的,还是你自己不小心,总之你那几年一定很辛苦。为什么你没有跟我联系,哪怕就是朋友之间互相倾诉也好。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跟我说?” 程崎终于知道周珩哪里不对了,是她对他的态度,或者说是感觉。 以前,当她以为自己是周琅时,她对他是依赖的,有时候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后来,她知道自己是周珩了,面对他时情绪又是复杂的,好像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分辨。 人非草木,不管她是谁,他们之间都有情分在。 可现在,周珩似乎已经将那些东西剥离开了,面对他,就像是在面对自己的一段“过去”罢了。 “你这几天怎么了?”程崎终于忍不住问:“许景烨对你做了什么?” 周珩笑了:“你还没回答我呢。” 就连她的笑容也变了味道,不似之前的虚情假意,对谁都戴了一副面具,却也不似十几年前的模样。 程崎有些怔然,恍惚间,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有很多事就算说了也是一样。我知道你会关心我,但最终那些坎儿还得我自己过。” 周珩接道:“嗯,这就是我答案。” “什么?”程崎不解。 灯下黑 第279节 可他正要问,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明白了。 只听周珩说:“你刚才叫我不要冲动,可是程崎,如果那不是冲动,而是决心和勇气呢?或者说做这件事一定需要一些冲动,才能推动呢?这件事也是我的坎儿,最终我得自己过,你们任何人的保护都不能一劳永逸,那也不是我要的结果。” 程崎问:“你想要什么,他的命?” 周珩笑了:“我要他的命做什么。” 隔了几秒,又道:“只不过用借他测试一下,从天堂到地狱,到底需要多久。” …… 周珩并没有在程崎这里待太久,她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又回到刚才的街边取车。 半路上,周珩接到蒋从芸的电话,说是许景昕此时正在慈心医院,他精神尚可,之前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警察此时正在问话。 还听说从他的血液检测中,查出一些精神类药物的成分,在国内是违禁的,应该是绑匪给他吃的。 等周珩来到医院,市局刑侦队的人刚走。 周珩敲响了病房的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道熟悉的嗓音:“请进。” 周珩推门而入,不紧不慢地越过外间,就站在相隔的门边,笑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男人。 周珩问:“又是这间房,故地重游,心情如何啊?” 许景昕气色尚可,他身上的棉被拉到腰间,乍一听到周珩的调侃,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眸缓慢的溢出微光,笑意也自唇角泛起。 “好久不见。” 第200章 50 chapter 50 是啊, 好久不见。 已经久到她回顾完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 只是周珩暂时还未打算告诉许景昕那些事,先给他倒了杯温水,就又听他将这几天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周珩一手托着腮, 听得很认真,好像有大把的时间消磨在此处,并时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 而许景昕为了回答她的问题, 就会延长讲故事的时间,于是故事讲得越来越详细, 周珩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直到故事讲完,周珩才说:“也就是说, 康雨馨虽然也出来了,但这几天的消失, 也足够那些大佬钻空子的。就算她不被警方查到制毒实据, 接下来的日子也会很难过。” “嗯。”许景昕保证道:“警方一定会查到的,她已经被咬住了。” 而这一次, 康雨馨再没机会连累许景昕, 那些关键证据许景昕也有一份功劳, 这也是他这次卧底的任务之一。 “那么你呢?”周珩问。 许景昕:“我什么?” 周珩说:“听说你体内检测出一些药物残留, 你……” 没等周珩道出顾虑,许景昕便道:“我会经历一段戒断期。” 周珩又问:“那你要住院么?” 许景昕摇头:“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周珩看了他一眼,又垂下, 好一会儿没说话。 许景昕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 只是觉得她似乎有异,只是尚来不及去细究是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崎提过一句, 说周珩被许景烨关了几天。 当时情况紧迫, 许景昕和程崎也来不及多说, 程崎将会人间蒸发一段时间,而许景昕也只能在应付完许家的人和警方之后,再去设想周珩这几天的处境。 事实上,他正打算打电话给她,她就来了。 许景昕观察了周珩片刻,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段时间,还适应么?” 这是非常含蓄的问法,并没有点出具体的东西。 周珩笑了下,轻声说:“不太适应。尤其是晚上,经常失眠。” 她在撒谎。 “那……”许景昕正要往下问。 周珩便抬起眼,说:“我回周家以后,变得不敢睡觉了,我怕一旦睡了,晚上的我就出来了。你也知道,我不相信他们,我怕她被套出什么话。” 这也是在撒谎。 许景昕却没有丝毫怀疑:“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你一直都是这样?” 周珩点头:“嗯。” 她知道许景昕是很敏锐的,所以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周旋,很快说道:“你离开的几天,我在许景烨那里。他的意思是怕梁峰对我不利,要保护我。他还拿你们的安危来威胁我。不过我也因此得知他和梁峰多半是合作了,他要亲手料理许长寻。” 说到这,周珩打了个哈欠,好像已经很困了。 许景昕见状,说:“早点回去休息吧,你需要睡觉。” 周珩揉了下眼角,勉强笑了:“那我明天来接你出院。” 没等许景昕接话,她便站起身,拿着包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门边,许景昕的声音追了上来。 “阿珩。” 周珩站住了,侧身看他。 许景昕仍靠坐在床头,眼神深邃,笑容浅淡:“祝你今晚有个好梦。” …… 这一晚,周珩不仅睡得很好,而且中途没有醒来过,就这样一觉到天亮。 睡醒后,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第一次知道原来通过睡觉来恢复心力、体力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而这样的体验在过去十几年都没有过。 想来也是,睡觉会另一个人放松,放下戒备,精神得到了放松,主人格沉睡了,那就是其他人格交替的时机。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受到外界的强烈刺激的时候,主人格因无法承受,就会调动其他人格出来。 周珩洗漱完,就给许景昕发了微信。 许景昕回复说,早上做了检查,一切正常,中午就可以出院了。 周珩在周家简单吃了个早午饭,就准备去医院。 临走之前,周珩还跟陈叔交代道:“我今晚不回来。” 陈叔没有追问周珩的行踪,只小声告知,他已经托了朋友,将柳婧从江城医院接出来了,暂时安置在外面,并没有惊动黄家和高家。 等这两天把三楼的屋子收拾出来,就将柳婧接回来。 陈叔考虑的周到,突然接个人回周家,多半会引起他人的怀疑,尤其是将柳婧害到如此地步的梁峰。 周珩想了想,说:“屋子慢慢收拾,找人妥善照顾她,过两天等我消息再说吧。” “过两天?”陈叔问:“小姐,你打算怎么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人虽然老了,但没有认过怂,我能豁得出去。” 周珩笑了,隔了几秒才说:“我知道你做好准备了,但我还是那个意思,除非万不得已,有些事还是不要牵扯到周家。除非,我借刀杀人失败了,那说不准到时候还真得麻烦你收拾残局。” …… 半个小时候后,周珩来到慈心医院。 可她第一个见到的却不是许景昕,而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韩故。 两人在vip楼层的走廊里走了个对脸。 周珩率先开口:“韩律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故停下来,笑道:“看来周小姐还不知道。” 周珩扬眉,她该知道什么? 韩故说:“前阵子霍先生醒了,我是来看他的。” 霍先生…… 霍廷耀的儿子,霍骁? 真是奇迹,都植物人一年了,居然还能醒来。 周珩对霍骁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小时候在聚会上见过几次,相比较霍雍来说,霍骁是相当早熟且沉稳的,当然城府也够深。 周珩虽然在笑,眼神却是冷的:“小儿子虽然遭遇不测,但好在大儿子重回人间,霍董事长应该会很欣慰吧?” 话里的讽刺毫不遮掩。 韩故听出端倪,也注意到周珩的重点是放在霍廷耀身上,而非针对霍骁。 只是韩故还没来得及试探,周珩又突然来了句:“你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了,我应该是你的客户里最省心的吧?” 韩故笑道:“经常见律师可不是什么好事,难道周小姐想见到我?” 周珩煞有其事道:“现在未必,但将来兴许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到时候我希望你真能发挥作用。” 话落,周珩就越过他走了。 片刻后,周珩来到许景昕的病房。 推门进去,许景昕已经穿戴整齐,就坐在床边拿着手机,正在打字。 见到她,他便笑着起身:“我好了。” 周珩歪了下头,带着几分调皮:“在给我发微信?” 许景昕抿着嘴“嗯”了声:“走吧。” 等上了车,许景昕问周珩:“睡得如何,还是失眠?” 周珩象征性的打了个哈欠:“老样子,虽然痛苦,但也习惯了。你放心,开车的精神还是有的,保证将你送到家。” 许景昕:“那除了接我,你今天有其他安排么?” 周珩摇头:“没有,怎么?” 灯下黑 第280节 许景昕状似无意地轻咳一声,这才说:“既然没有,下午就补个觉吧,还是那个房间……在我那儿,就算一号出来了也不用担心,你的精神压力会小一点。” 周珩下意识看向他。 两人对上一眼,又同时错开。 自这以后,再没有人说过话。 就这样,车里的气氛诡异了一路,既紧张又放松,好像有什么已经绷到极致了。 周珩将电台打开,听了会儿音乐,这才缓和了些,直到回到许景昕的别墅。 许景昕回房洗了个澡,躺下眯了片刻。 但他没有熟睡,隐约还能听到楼下和走廊里的动静,比如有人送东西上门,应该是周珩叫的外卖或是跑腿。 而后周珩只在楼下停留了一小会儿,就上楼了,穿过走廊,走进那间客房。 她没有锁门,只有门关上的声音。 不会儿,又从浴室的方向传来一点水穿过水管的声音,应该是她在洗漱。 没几分钟,整栋房子都安静了。 …… 周珩想不到自己中午躺下还能睡着,而且一睡就到了下午四点。 她起来后冲了个澡,出门就见许景昕的卧室门敞开着,书房的门虚掩着,显然他已经起来了。 周珩走进书房,问:“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许景昕就坐在沙发里,精神恢复得极快:“我是快充,一会儿电就充满了。” 周珩坐下,见他面前摆着茶具和茶叶,便将东西接过来:“我来吧。” 许景昕就看着她洗茶、烹茶,直到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不带一点冗赘,很快变出一壶热茶。 许景昕喝了口,只说:“还是那个味儿。” 周珩笑道:“没退步就好。” 这之后,两人又一同沉默了。 可他们却不是没有话题,而是径自沉浸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念头里,正忙着措辞。 直到下一秒,两人同时开口。 “你……” “晚上……” 两人视线对上,都有些惊讶,似乎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周珩垂下眼,就听许景昕说:“我想你还需要我做你们之间的桥梁,如果你不介意,晚上就住下来。我会晚睡,直到见到一号。” “嗯。”周珩这才应了:“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有一些事需要问清楚。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景昕回了个笑容,很淡。 周珩看了他片刻,又问:“之前我让程崎帮我带话给你,带到了么?” 许景昕顿住,大约没想到她会问,随即点头:“嗯,你问我,心结是否解开了。” 周珩抬了抬眼,没做声。 半晌,许景昕放下茶杯,这样说道:“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阿珩。” 那最后两个字,叫的周珩指尖轻颤,她也放下杯子:“我可不会读心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两人目光再次对上,这一次谁也没有挪开,但凡有一丝虚情假意或是做戏,都逃不过对方。 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有点谈判的意味。 许景昕眼神平定:“你也说是心结,它就在我心里,不在任何人那里。而我去之前,就解了。” 周珩问:“哦,那这算是已经和过去说再见了?” “是道别。”许景昕说:“无论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是有过好感的前同事,或有‘钟隶’这个人。以后,不管许家如何,别人如何,我都只是许景昕。” 许景昕非常直白地撂下话,不等周珩消化和反应,他就跟着抛出一个问题:“那你呢?” 周珩问:“我什么?” 许景昕:“你似乎还在和‘过去’纠缠。” 周珩不知道他是否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只说:“这也不是我的意愿,我也很想摆脱,可是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出不来啊。我需要你帮我。” 许景昕终于勾出一点笑容:“我一直都在帮你,但我不认为你可以摆脱。与其那样,倒不如先去面对。再坦然一些,兴许就没那么困扰了。” 周珩也笑了,却不止是喜悦的,还有点狡猾:“嗯,你说得有道理。你是过来人嘛,我听你的。” …… 严格来说,其实下午周珩的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也是她会说的话。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景昕总觉得其中有别的意思,又或者是他过度解读,品出了一些本没有的东西。 这样的“错觉”起先是来自前一天,周珩来看他。 但其实那次交流和过去一样,很平淡,没有丝毫起伏,若非要说有什么暗涌,也跟空气一样抓不着、摸不到。 许景昕自觉,大概是他敏感了些,又或者是一段时间没接触,陌生了。 只是他一边如此想着,另一边又不免出于本能的生出疑惑,这样拉扯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饭后。 周珩一如既往地来到书房,他们说了会儿话,又接着前段时间的“记忆”和“人格”话题聊了半个小时。 许景昕和之前一样,分析起来一针见血,踩点也很准。 但这期间,周珩却走神了几次。 许景昕注意到了,周珩解释说,是在顺着他的思路思考。 但许景昕认为不是。 他观察周珩许久,几乎长达一年的时间,对她的小动作小细节几乎可以说是了然于心,她走神什么样,心不在焉什么样,思考又是什么样,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聊起找回“记忆”,周珩已经从心境上变成局外人了,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就连说到许家和梁峰的下一步,周珩也没有那么上心,就好像对付许长寻已经是许景烨的事,与她无关了。 不对,所有东西都不对。 然而许景昕到底是沉得住气的,他看破不说破,也知道这样直接问是最笨的办法,便想着等到晚些时候,一号出来了,再去套她的话。 直到九点多,周珩站起身,在回房间忽然想起一茬儿,说:“对了,我生母柳婧,陈叔已经托了个朋友将她接出来了,暂时安置在外面,等到风声过去了,我想亲自照顾她。” 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许景昕接道:“嗯,过几天等警方调查康雨馨的案子告一段落,我去看她。” “好。”周珩微笑:“她一定很想见到你。” 话落,隔了几秒,周珩又道:“那我去睡了。” 许景昕:“好,晚安。” …… 周珩回了房,就和过去一样先洗漱,随即靠在床头刷了会儿手机。 现在网上热议的还是和霍家有关的话题,周珩跟着看了些,但心境已经有明显变化。 之前她是在看热闹,如今却是看门道。 当然,还要结合她手里的证据和材料,看哪些能呼应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过去只是注意到疑点,却没有去深究过。 程崎对付霍雍,是因为茅子苓。 程崎接管林曾青的笔名st在外网发帖,从前期看,好像针对的是陈凌、林曾青和茅子苓的故事,可是到了后期,却从针对廖云川、霍雍,一直发展到如今的霍家,以及霍家过去的黑历史。 但问题是,程崎和霍家并没有仇。 霍雍已经死了,茅子苓的仇报了,以程崎的性格本该收手,但为什么st仍在继续爆料,而且桩桩件件都开始指向霍廷耀? 如今想来,其实程崎在帮助陈末生接近许景昕这一点上,他就已经是在多管闲事了,他自己也说是帮忙。 那么,他是帮谁的忙,只是陈末生和林戚么? 不,陈末生和林戚没机会接触程崎,更不要说还能让程崎出人出力,一度踩线,还险些把自己搁进去。 这中间,一定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要么就和程崎有深刻的交情,要么就给出了足够的理由和条件,促使程崎去帮他。 他还是直接指向霍家的钩子,不仅勾住了几条看似不相干的支线,还和霍家有着深仇大恨。 若非如此,他何必布这么大的局,挖出这么多秘密,这些东西一旦坐实,哪怕是轻判,霍廷耀最少得坐二十年的牢。 他就是要把霍家往死里弄。 再看此人过去的手段,逻辑清晰,条理清楚,循序渐进,如此周密的安排,作为主脑,他的智商和阅历一定不浅,还很有耐心。 最主要的是,周珩也曾身为局中人,她对此深有感触,知道要撼动一个企业帝国有多么艰难,更不要说连根拔起了,那必须方方面面都兼顾到,还要有怎么都洗不掉的证据。 在接触证据核心这方面,她是不如这个人的,那时候许家和周家都防范她——虽然到今天她才明白,那是他们怕她把所有人都拖下地狱。 而霍家的这个“背后灵”,不仅接触核心,还掌握要害。 他绝不可能站在外围,一定是霍家父子非常信任的人,还要在霍氏集团或者霍家父子跟前多年,否则连皮毛都沾不到。 想到这里,周珩皱了皱眉,脑海中毫不意外地跳出来一个人——韩故。 当然,也可能是霍氏集团里的其他人。 但是要能接触霍廷耀,又能游走在霍骁和霍雍之间,无论他做什么事,霍家父子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而且一直被当作心腹对待……也就只有韩故了。 她原先还觉得奇怪,她每次电话,韩故虽然能随传随到,可说到底,韩故对她的“殷勤”可远不如对霍家父子。 她有一度几乎以为韩故要认霍廷耀当干爹了,毕竟连亲儿子都没做到他那么孝顺。 如今再看…… 如果真是他,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 灯下黑 第281节 周珩越想越笃定,越想越兴奋,再加上下午睡了一觉,晚上已经没什么困意了,她索性就从包里翻出纸和笔,靠着床头梳理起来。 只是这第一笔,却是落在二十几年前开始的某个聚会传统上。 顾承文、霍廷耀、许长寻,都是这个聚会的固定成员。 顾承文,江城当年的地产大亨,被顾瑶大义灭亲。 霍廷耀,做化工起家,小儿子惨死,大儿子刚苏醒,如今是腹背受敌。 许长寻,前方梁峰,后院许景烨,长丰集团正站在悬崖边。 这几个人都做过黑心生意,肯定有一大部分黑钱通过许、周两家来洗白。 再者,自从前副市长因贪污腐败坐牢后,新上任的副市长这些年一直在追究已经被洗到海外的黑钱,据说有一部分已经回来了。 但上面并不满意这个数字,任秦副市长仍在追究旧账。 至于金额多大,周珩虽然没数,但她看过周楠申留下的和霍家有关的资料,又想到海外那三个金融大佬,对于钱的去向已经了然于胸。 而眼下的局势也变成了,秦副市长要追回巨额资产,程崎对梁峰,许景烨对许长寻,韩故对霍廷耀…… 有意思。 周珩笑了笑,随即很快拿出老爷机,发了这样一条短信:“韩故,认识么?” 不会儿,程崎回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操心霍家的生死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等于回答了她的所有疑问。 周珩不再多言,又看了眼时间,还算早,便躺下来休息片刻。 只是眼睛虽然闭上了,思绪却还在转动,就这样翻来覆去将近两个小时,时间来到零点三十分。 周珩发现自己失眠了。 …… 周珩先起来去了趟洗手间,就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发呆。 她还没有告诉许景昕一号走了。 她若说了,以许景昕的面子和为人,多半不会开口留她。 可如今留下来了,一号若是不出现,一两天还解释的过去,时间长了呢? 其实现在就两条路,一条,她挑破窗户纸,另一条,等许景昕提出来。 周珩顺了顺头发,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先去探探? 利用“一号”的嘴,再推他一把? 这个念头周珩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凭着一点冲动,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真仔细想了了,怕是就不会这么做了。 扮演周琅她习惯了,扮演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她没给自己犹豫和思考的机会,很快走出浴室,在经过床铺的时候,还不忘捡起一个枕头。 她特意没有穿拖鞋,就像一号一样光着脚,随即就理所当然的越过走廊,去推许景昕的房门。 楼道微弱的灯光,随着门板开启而涌入房间。 周珩将抱枕揽在胸前,用后脚跟踢了下门,走向那张床。 床上有个鼓包,听到动静,那鼓包也动了,先是去开床头灯,随即坐起来。 周珩回忆着她在监控里看到的一号的表现,直接踩上床盘腿坐下,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眼里还残留着一点睡意的许景昕。 周珩清清嗓子,这样说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许景昕好似并未注意她的不自然:“这几天你怎么样?” 周珩皱着眉,略带苦恼地摇头:“不太好。” “因为许景烨?”许景昕又问。 周珩轻叹,语气中多了一点委屈:“是,也不是,我其实不太愿意出来见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见。” 许景昕看着她,忽然又问:“那周珩呢,最近她都经历了什么?” 周珩故作茫然:“奇怪,你怎么不问她?你怕她不告诉你?”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许景昕说。 周珩停顿了一秒,为他的洞察力,随即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再等等?” “因为我……”许景昕抬了下眼,“现在就想知道。”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按捺着逐渐加快的心跳,别开视线,说:“倒的确经历了一些事。” 许景昕问:“比如呢?” 周珩想了想,捡出一件,却是轻描淡写:“比如,她已经知道是许景烨给梁琦喂了毒药。” 但这话却成功地将许景昕的注意力转移了。 “是他……” 周珩点头,不紧不慢地将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那时候我只有十一岁啊,怎么可能是我干的。但梁峰不知道许景烨去了两次啊,他就认定了是我。” “还有呢?”许景昕又问。 周珩说:“还有么,我告诉她,是我‘杀’了周琅。不过我也是因为要自保。” 许景昕倏地看过来,眼里除了惊讶,还有一闪而过的了然。 周珩腿有点麻了,换了个姿势,又问:“我会坐牢么?” 许景昕说:“那要看有没有故意杀人的因素在。绑架案不是你策划的,你是受害者,你是在被绑架期间遭到暴力对待,在认识到自己的生命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出于自卫杀死对方。定罪的可能性很小。” 周珩仍在模仿一号的口吻:“是啊,我当时还是未成年,而且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有病。” 许景昕又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周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了想,便叫了声:“景昕哥哥。” 那个瞬间,许景昕的瞳仁出现了细微变化,虽然很快就消失了。 “你叫我什么?” “景昕哥哥啊。” 一阵沉默。 许景昕眼底多了丝笑意,忽然说:“我看过一些案例,上面说分裂出来的人格除了起到保护作用之外,它们也会有自己的心愿。有人满足了愿望,就会融合,或是消失。” 周珩一时不解他怎么把话题引到这里:“是么,所以呢?” 许景昕:“所以,你的心愿是什么,不如说出来,让我们替你完成。” 周珩半真半假地问:“你很想赶我走么?是讨厌我,还是怕我影响她?你这么在乎她啊,这样是不是太偏心了,我们是同一个人呐。” 许景昕眼神深了些,语气未变:“你之前说,你想见程崎,我们让你见了。你又说要许景烨平安回来,他也回来了。根据你的情感经历,我想你真正的愿望是和许景烨做个了断。除了他,你跟别人也没有情感纠葛。” 周珩瞬间不说话了。 许景昕就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地回望。 直到周珩问:“你真的要赶我走么,为了那个周珩?” 两人的眼神拉扯了片刻,也不知道许景昕是怎么想的,终于像是妥协一般,轻叹道:“真的。” 周珩终于满意了,她笑了下,正打算告诉他一号的事。 可就在这时,许景昕却皱了皱眉,先是流露一丝不耐,随即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来了句:“既然没别的事,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周珩的笑容瞬间消失。 许景昕没再说话,径自躺下,还将棉被盖好,一副送客的模样。 周珩自然不好再留,就抱着枕头走向门口。 等她走出门口,再回头看,房内的灯也黑了。 周珩却站在走廊中间不动了,后知后觉的琢磨出一点不对。 她思忖了几秒,便又回到门前,朝里看了眼,观察着床上的鼓包。 直到她注意到一丝不对。 周珩最终还是原路返回,靠近那张床,等来到床尾,才确定那鼓包有一些细微动静,刚才并非是她的错觉。 这会儿好像还能听到许景昕不稳的呼吸声。 她立刻上前,来到床的一边,借由微弱的光看到许景昕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棉被紧紧裹在身上。 而他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身体却仍在颤抖。 这是……戒断反应? 周珩在床边蹲下来,一手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睁开眼,只说了句:“去睡觉。” 周珩却没走:“你难受多久了,刚才一直在死撑着?” 许景昕又闭上眼,吸了口气,平复着呼吸说:“我一会儿就会好,你去睡觉,明天我就没事了。” 周珩却好像没听到,坐到床沿,问:“这几天都会这样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痛苦?” 许景昕说:“我吃了药,有些帮助,这样已经好很多了。” 话虽如此,周珩却听到他声音里压抑的抖动。 他看上去很疼,又好像很冷,他的额头一直在冒汗,摸上去都是凉的。 周珩静了片刻,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径自挤到他旁边,扯开棉被的一角。 许景昕虚弱的睁开眼,眉头已经打结了:“你……” 她知道,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对抗那些痛苦,根本无暇顾及她。 周珩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你留点力气吧,别管我做什么。” 灯下黑 第282节 她挨着他躺下来,将棉被拉好,双手去搂他的身体。 许景昕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浑身都在冒薄汗,可他的意志力尚在,还能自我控制,并没有到失去理智崩溃的地步。 一开始,他没有去碰周珩,只是任由周珩抱着,到后面他大概也是难受极了,忘了自己在哪里,不自觉地抱住身前的温暖,仿佛要将自己的痛苦分一些出去。 周珩知道他可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却一直在小声跟他说话。 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仅仅靠说话似乎效用不大。 中间有那么几分钟,许景昕的神志已经有些飘忽了。 周珩就轻轻哼起一首童谣。 那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来自她幼年的记忆,就和那个八音盒里的一样。 周珩没有去看时间,只感觉到当那最痛苦的十几分钟过去之后,许景昕的抖动终于变轻了,肢体也逐渐松懈。 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可她却能从他的呼吸频率感受到,他的意识正在逐渐回来。 这……算不算是熬过去了? 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还是一样的轮回么? 周珩一手去梳理他后脑的头发,随即就感觉到那双落在她肩背上的手动了。 半晌,低哑的嗓音在她胸前响起,他的呼吸滑过她的锁骨。 “阿珩。” 第201章 51 chapter 51 “阿珩。” 这声轻唤, 带着历经痛苦之后的疲倦感,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眷恋,糅合在男人的声线中, 无比的好听。 周珩将身体往下错,几乎和他平视了,就着那一点点微光看着他。 “你还疼么?” 许景昕说:“还有一些难受, 但已经在可控范围内了。” 周珩抬起一手,轻轻滑过他的额头, 沿着五官的线条游走:“那是怎样的感觉?” 许景昕如此形容道:“轻的时候会觉得精神萎靡、困顿、恶心,严重的时候会觉得疼, 觉得冷。疼的位置不固定,可能是全身, 可能是局部。无论是毒品还是药物, 当人对它成瘾,那就不只是生理上的问题, 还有心理上的。服药后, 人会满足, 会生出渴求的心理, 当瘾症犯了,就会强迫自己再去吃这种药。” 许景昕描述得非常详细,若他只是描述疼痛的感觉, 她未必能完全理解, 可是这种心理上的“变态”反应,她却是懂的。 周珩的手停了下来,问:“你这次服药时间不长, 又有医生开给你的药做辅助, 戒断期也不会太长吧?” “嗯。”许景昕握住她的那只手, “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一个星期,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没大碍了。” 周珩想了想:“可是,你过去有长达一年的时间在接触它,这次又……两者会不会产生连续反应?” “多少会有一点,但最难熬的时候我已经过去了,那种痛苦的感觉我永远都记得,不会再走回头路。”许景昕说。 周珩不知道,那所谓“最难熬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却可以想象,类似今晚这样的痛苦,他在上一次戒断期中都是独自承受的。 一个人,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 即便那时候他们已经建立了信任,可是这么私密的事,这样毫无尊严的脆弱的时刻,他也不可能对她开口。 就像她历经那些痛苦一样,没有人可以说,别人也不会理解,她只能自己过。 周珩吸了口气,又朝他贴近了些:“那这几天,让我陪着你吧。” 她声音很低,几乎要听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拒绝。 许景昕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在周珩以为这篇要翻过去的时候,他终于“嗯”了一声。 两人又一同沉默了。 周珩垂着眼睛没有看他,却也没有离开。 其实他们谁都没有困意,她想自己总得说点什么,将这尴尬又暧昧的氛围解开,要么就彻底冷掉,要么就再推一把。 “你……” 大约是两人想到一起去了,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看向对方的眼睛,同时笑了。 许景昕:“你先说。” 周珩这才说道:“你,刚才是不是就知道我不是一号了?” “嗯。” “我有破绽?” 莫非是她哪句话,哪个表情不对? 许景昕却如此说道:“你看我的眼神,一号从不会那么看我。” “什么眼神?”周珩问:“那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许景昕摇头:“开始只是觉得奇怪,还不肯定,后来咱们说了一会儿话,我才知道这个一号是你扮的。” 周珩回忆了一下,却记不清他们都聊了什么细节,她只记得自己一心试探他对自己的感情,大概就是在此期间露出破绽了。 说话间,许景昕朝她靠近了些,他的手始终没有收回来,就落在她腰背上,仿佛只是搭着。 周珩眼睛垂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唇和下颌。 两人的呼吸已经纠缠在一起,缓慢的,有控制的,小心试探的 “阿珩。” “嗯。” “我……”许景昕的嘴唇动着,“其实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正直。我有很多私心,也有计算。”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我知道。我从没有把你想成圣人。” 这话落地,她也朝他靠近了点。 两人的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了。 又是几秒钟的拉扯。 时间的流淌在这一刻变得非常奇妙,好像过得很快,又好像慢得近乎煎熬。 直到许景昕开口:“有件事我早就想做了。” 他的话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确定目标之后就开始部署,落实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等到桥梁搭建完毕,就是攻城略地,摘取果实的时候。 他的鼻尖滑过她的。 周珩连说话都要控制着唇形,否则就要碰上了:“什么?” “我的理论和经验都不丰富。”许景昕还在铺垫着,“你要多包容我一点。” 他是紧张的,她能感觉得到 他又带了一点侵略性,这是天性,就算再木讷,再缺乏经验,也掩盖不了。 不过,虽然这个时候笑很不合时宜,周珩还是轻笑了声,正准备说点什么鼓励他解放天性。 然而就在她张嘴的同时,他的唇贴了上来。 他的吻,生涩且谨慎,压抑着热情,控制着节奏。 可他越是如此,对于女人来说,越想去释放他的热情,让他毫无顾忌的去尝试。 周珩起先没有动,就让他轻轻吻着自己。 她知道,他在关注她的反应,他已经收紧了手臂,有些用力,却又怕勒疼了她。 她心里是暖的,身体是热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颤抖。 其实他们都一样,越是靠近就越谨慎,怕美好的东西被破坏,怕再一次经历失去和撕心裂肺的痛,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直到她再也控制不住,手落在他的脖颈,回应他的吻。 他先停顿了一瞬,随即开始“反击”。 浓烈的,炙热的,熨帖着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足以让她化成水,蒸腾成气体。 不知过了多久,当这个漫长的吻终于停下来,两人依然没有拉开距离,出于本能的耳鬓厮磨着。 他们对彼此是陌生的,因此充满了好奇心和探求欲。 他们又是熟悉的,却还想将那层表面的熟悉再更进一步,刻进骨头里,再一起发酵出来,粘合在一起。 就像那首《我侬词》里写的一样,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 这一夜,两人都充分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另一面。 他的力量,以及她的温情。 过去的辛苦、疲累、伤痕、痛苦,似乎都在这一晚得到了抚慰。 早上,晨间的光洒进卧室。 周珩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他小腿上的断口。 她轻抚着,许久、许久,直到他搂上来,吻到一处。 两人又一起去了浴室,待洗净了,她给他刮了胡子,露出干净的下颌。 周珩用手去感受着那种清爽的皮肤触感,描绘着他的五官。 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惜,而他的则如同深邃的湖水,像是要将人溺在里面。 直至日上三竿,许景昕终于去了书房。 周珩在楼下接了外卖。 两人一起吃午饭时,许景昕不经意地提到,刚在书房和许长寻通了个电话。 他唇边带着笑,可周珩却因此停下筷子。 灯下黑 第283节 许景昕见她立刻提起精神,刺一根根竖起来的模样,不禁笑了,给她夹了块肉,说:“先压压惊,我要说的事不需要这么紧张。” 周珩将肉吃了,这才听他说:“我跟他说了,我想和你把关系定下来,正式的,公开的。他同意了。” 周珩睁大了眼,既惊讶于许景昕的行动力,也惊讶于许长寻的好商量。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他同意,是因为许景烨?” “嗯。”许景昕说:“许景烨回来后小动作频繁,许长寻已经意识到这个儿子彻底离心了,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就是安抚许景烨,修复父子之间的裂痕。但照目前看,他失败了。” 许长寻当然会失败,他根本不了解许景烨的心情。 许景烨这次反弹,绝不是只因为许长寻和梁峰做的那场交易,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早就破碎了,就像是骨头分家了,唯有皮肉还连在一起。 而梁峰的那一手,就等于连皮肉都切断了。 周珩说:“许长寻亲情淡薄,在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铁了心要对付他之后,他虽然觉得失望,但很快就会反击,要在许景烨壮大之前将他扼死。所以你提出要取代他的位置,就算他心里排斥跟周家继续纠缠,从大局上考虑也会答应的。可这样一来,他就等于将你推出去了,许景烨会视你为眼中钉。” 许景昕笑着反问:“我不提,他就不会了么?在他心里,我将你抢走是事实,有没有那层婚约都一样。” 说到这,他停顿一秒,又道:“至于许长寻,无论他心里怎么想切割,许家和周家的关系到底建立了二十几年,并非一朝一夕,要断开岂是那么容易的?许长寻比谁都清楚,周家既是他的心腹大患,也是软肋,他不可能真的做到脱离周家,反倒是放在身边时时刻刻监视着,才会放心。” 是啊,周楠申简直就是许长寻肚子里的蛔虫,许长寻做的事,周楠申桩桩件件都记了下来,还有一部分拿着实据。 话说到这,周珩放下筷子,安静地想了片刻,终于说道:“有件事,我还没有跟你说。” 许景昕给她盛了碗汤,问:“什么?” 周珩接过汤碗:“周楠申的确留了一些东西给我,就在前两天我找到了,还将其中一部分跟许长寻有关的证据,给了许景烨。” 这一次,换许景昕惊讶了。 周珩解释道:“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许景烨要对付许长寻,注定了两败俱伤。可许景烨的筹码并不多,在这件事情上会很吃力。而我又需要时间去安排其他事,不能让许长寻在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来对付我,所以……” 周珩的话说到这又顿住了,同时迎上许景昕的目光。 许景昕表情严肃,眼神却是温和的:“我明白,换做我是你,也会这样做。” 周珩微微松了口气,其实她没必要紧张,她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也从不会去在乎他人的观感。 可是和许景昕的关系,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很珍惜,也很爱护,倒不希望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而产生嫌隙。 许景昕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隔了几秒,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一边揉着一边说:“非常时刻当用非常办法。你我身在局中,很多事没得选。如果一味的谨守所谓的原则和底线,不屑与之同流合污,那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又凭什么站到最后?” 周珩这才摇头笑了:“我不在乎原则和底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还没机会告诉你。” “哦。”许景昕挑了挑眉,“那么,这几天你有的是时间来跟我分享。” 两人又相视一笑。 直到午饭后,周珩提到她同样将几份资料交给程崎的事, 这里面的意思自不必多说,无非是借力打力。 然而说到程崎,许景昕却隐有担忧。 周珩看出来他的顾虑,便问哪里不对。 许景昕是这样说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试探,我已经可以肯定,程崎在给经侦提供情报。但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经侦? 是有些意外,但也合乎情理。 程崎单独对付梁峰,结果不会乐观,他是梁峰一手栽培起来的,他的人都是靠梁峰吃饭的,又怎么可能真的帮助程崎。 再说,梁峰背有靠山,只要靠山不到,程崎就取代不了梁峰。 在这种情况下,程崎就要另寻他法。而那些一直盯着梁峰这条线,试图将其连根拔起的执法部门,也会想到从梁峰身边的人下手。 只是…… 周珩问:“为什么说是最大的问题?” 许景昕解释道:“这个问题就在于程崎的性格。他始终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要除掉梁峰,前提是保全自己,他们之间的对战就会变成长期拉扯。这也就意味着,他给经侦提供情报也是有选择和有条件的。他想送梁峰去坐牢,但他不想一起进去。” 这样一来,那些情报和线索,就不会是最重要,最关键的部分。 因为所有能打到七寸的东西,梁峰都会让程崎一起沾手,程崎交出去了,就等于连自己一起交代了。 周珩说:“我给程崎的东西,是梁峰过去犯下的事,和程崎无关,他可以放心用。” “嗯。”许景昕说:“但我猜程崎不会将那些东西往上交,他会先自己利用。这样做既有利也有弊,交出去了很有可能石沉大海,不交就等于将危险留给自己。” 周珩接着说:“任何黑恶势力做大到一定程度,都绝对不是个人行为,非得有人纵容、包庇,才能羽翼丰满。程崎跟了梁峰那么久,必然知道梁峰的根基不是一个经侦部门就能撼动的,但他也了解梁峰势力的软肋,他一定会从这些地方下手。” 许景昕:“但站在梁峰的角度上,一旦他的根基被人动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崎。所以程崎的行动一定要快,还要杀得梁峰措手不及,否则只会给自己增加变数。” …… 这之后数日,周珩就堂而皇之的住在许景昕的别墅里。 许景昕也极少去长丰集团,美其名曰在家调养身体。 周珩将周楠申留下来的部分资料拿给许景昕看,有许长寻的,也有梁峰和那位靠山的。 她知道许景昕身份特殊,一直和警方有联系,但许景昕看到这些东西后,就和她的反应一样,并没有交出去,而是先选择按兵不动。 期间,两人一起出了趟门,是去看望柳婧。 柳婧有专人照顾,情绪很稳定,对他两人也有印象,就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周珩给她哼了那首童谣,柳婧默默地流着眼泪,念叨着自己的孩子,那是她记忆深处的美好。 只是周珩并没有借此机会跟柳婧相认。 她本就是个情薄的人,对于母爱是有过向往,却也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和亲人正确相处,不知道该如何付出子女的爱,就像这样保持着距离,却又在心里惦记着,似乎才是最适合的方式。 后来,周珩陪着柳婧进屋单独说话,柳婧主动拿出来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周珩小时候的几件玩具。 柳婧抚摸着玩具,讲着她小时候的事。 周珩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优盘,就和蒋从芸给她的一样。 周珩将优盘拿走,问柳婧是谁给她的。 柳婧只说,是孩子的爸爸。 那优盘后来周珩验证过,和蒋从芸给的一样,插入电脑就会弹入一个登录界面,再输入里面的账号密码就能和海外连线。 但周珩没有启动,只是原路退出。 她起先还觉得奇怪,不明白周楠申为什么要给柳婧和蒋从芸留同样的东西,后来再一想,即便是他也做不到料事如神,只留下一条线实在太过冒险,蒋从芸和柳婧都有变数,而他也只能多做几手准备来预防万一。 只要蒋从芸和柳婧之间能有一个人将优盘交到周珩手里,这张底牌都不会浪费。 可反过来,若两条线都掐死了,那就是天意了。 除了看望柳婧,和许景昕回应警方的问话之外,两人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好像对外面的事完全不闻不问一般。 可实际上,他们人虽没动,外面的变化却是一件不落的知悉。 先是长丰集团。 许景烨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许景烨是许长寻一手教出来的,在公司多年又十分熟悉内部运转,了解高管们的想法,如今他又握着一些关键性把柄,要在公司排布自己的人,暗中谋划架空许长寻,倒也不是难事。 许长寻自然有所觉察,而且已经在防范了,下一步应该就是亲手收拾这个儿子。 只是许长寻收拾的动作也不能太大,梁峰牵的线还没搭稳,此时长丰集团父子相残的风声若是传了出去,这条线可能就要断,外面的对手公司也会趁火打劫。 谁知就在这时,许家又出事了。 于真不知何故受到了惊吓,忽然早产。 孩子生下来后气息微弱,而且先天不足,在医院抢救几天,最终还是去了。 许长寻因此受到一点打击,在家里躺了两天。 许景烨去家里探望时,父子俩关上门聊了半个小时,许景烨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林明娇就发现许长寻身体不适,急忙送到慈心医院。 结果,许长寻瘫痪了。 在经过一番治疗之后,许长寻终于恢复了说话能力,但要再站起来,怕是不可能了。 他整个人都因为这次的接连打击,以及这场病而消瘦了大一圈。 这件事还是后来周珩听蒋从芸说的,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着一年前许长寻的意气风发、深谋远虑,如今却落到卧病在床的地步。 许长寻这一病,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集团里传开了。 这下不仅许景烨的人更加积极,就连那些原本还在观望风向的高管,也纷纷投靠和示好。 许长寻虽还是董事长,但要不了多久,股东大会就会以他身体原因动议换人。 许景烨是不二人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景烨近来事业做大,太得意忘形了,他竟没有联系周珩。 周珩对此倒是全无想法,她更关心的是许景烨一人独大之后,会如何对付许景昕。 许景昕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并不担忧,只说:“长丰集团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眼前的风光只是回光返照。许景烨若看不到这一点,没有抽身的意思,还自认为能力往狂澜,那就会一起陪葬。” 而另一边,原本搅合在许家父子中间的梁峰,也突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一段时间。 程崎迟迟没有传来消息,但周珩知道,他已经在行动了。 …… 几天后的某个晚上,警方针对康雨馨的制毒工厂展开收网行动。 许景昕因配合警方行动,彻夜未归。 他们都知道,一旦康雨馨走投无路,势必狗急跳墙,接下来由她嘴里咬出来的人,必不会少。 这里面除了制毒线上的,还有许家和周家,但凡和她有联系的,怕是都会拉下水,还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惊天大案。 而同一天,周珩也回了周家。 她回周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迟来的清理门户。 要说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周珩不在,连公司都不曾露面,周家又恢复到往日的低调,在长丰集团的存在感也一路降为零。 哪怕是周楠申生病期间,都没有这么沉寂过。 灯下黑 第284节 黄兵和高征本就不是安分的,他们也不懂潜龙在渊的道理,一见周家不行了,就又开始想着造反。 之前两人生了二心,还是周珩在电话里点名了两人的软肋,两人这才老实了一段时间。 可这么久过去了,两人不见周珩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只是口头上威胁一下,便又开始动歪心思。 两人虽然没有通气,但在操作上想法一致,认为过去的把柄要是周楠申真有实据,并且交给周珩,周珩不会不用。 而她到现在什么都没有拿出来,只是口头威胁一下,八成就是虚张声势。 他们怕周楠申,不只是因为周楠申知道他们的把柄,还因为那些钱。 如今周楠申死了,就算周珩道出那些事,他们也可以咬死不认,就说周珩诬陷。 如此一想,两人就互相知会了一声,打算联手掏空周家,就像许景烨架空许长寻那样。 陈叔发现异动,立刻打电话给周珩,黄彬和高征负责的关系和势力,正在脱离和周家的关系,有意自立门户。 周珩却好像早就料到一样:“迟早的事,他们要脱离,就给他们这个机会,越干净越好。你在背后也要放放水,加快进度。” 再一转眼,周珩回了周家。 陈叔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逐一汇报。 周珩听了便问:“摘出去多少了?” 陈叔说:“八成了。要紧的部分,都摘清楚了。” 只是说到这,陈叔又道:“小姐,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怕将来有人调查许家,会连周家一起端了。但就算现在摘清楚了,也还有追溯期,周家怎么都洗不清的。” 周珩笑了笑,说:“我爸以前做的事,虽然大部分是他吩咐别人去做的,但说到底他是主谋,那些事没得洗。幸好他现在走了,法律又没有连坐,我要摘的就只剩下周家参与经济犯罪的关系。黄彬和高征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以防将来被他们反咬一口,就要从现在切割。当然,周家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也得立功,钱必须交出去,不过还不至于掏空老底。” 至于怎么交,交多少,交的同时是否再加点别的料,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即便周珩胸有成算,陈叔仍有些担心。 周珩只好将话题岔开,让陈叔帮她联系两个人。 陈书问:“谁?” 周珩:“高慎、黄瑛。” 这几天黄彬和高征正在兴头上,好不容易摆脱了周家,胜利果实还没吃够,肯定不会过来。 但高慎和黄瑛就不一样了,他们还不敢这么快就驳周珩的面。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周珩让陈叔以叙旧的名义去传话时,还特意补充了一点,如果两人推脱,就带句话,问他们还想不想知道梁云琅是谁。 果不其然,陈叔话刚带到,高慎和黄瑛就来了周家。 两人起初是在小厅里等待,而后由陈叔逐一叫去书房。 同样的一幕,就和当年的周楠申,分别叫高征和黄彬过去见他一样。 …… 周珩给两人的时间都不多,每个人十分钟。 先进来的是黄瑛。 黄瑛表面上看没有高慎那样有主见,过去她给周珩的印象一直都是胆小的,柔弱的。 可这一次,黄瑛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另一面。 想来也是,黄彬教出来的女儿,都敢和高慎一起去杀人了,又能柔弱到哪里呢? 周珩还记得有一次和姚心语闲聊时,姚心语问了句:“你那个秘书怎么老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我欺负了她。” 周珩说:“她就那样,被她爸保护的太好了。” “呵。”姚心语一声冷笑,对此不以为意,“能在长丰集团混出一席之地的,会是小白兔么?” 周珩那时候不太关注黄瑛,再加上黄彬是周家的人,她对这对父女也没那么在意,经过姚心语这一提醒,才走了心。 事实上,这段时间周珩没有去长丰集团,全然一副要辞职回家的模样,姚心语也问过她的打算。 周珩自然不会交底,只问姚心语,黄瑛有什么动静。 姚心语说:“有点狂了哦,眼里都没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中头彩了。” 可不是中头彩了么,黄家终于摆脱周家了。 再说眼下,周珩亲手给黄瑛倒了杯茶,笑道:“喝了你那么多次端给我的茶,这次换我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黄瑛也没客气,扫了一眼周珩,将茶送入口中,说:“真是不错。听说董事长最喜欢这口,果然名不虚传。” 随即黄瑛放下茶杯,又道:“周小姐,我人已经来了,咱们就别拐弯抹角了。” 周珩笑着弯了眼,仔细地审视了黄瑛一眼,这才问:“袁洋,是你们杀死的,对么。” 虽然周珩语出惊人,但黄瑛早有准备,面上肌肉只略微僵硬,就稳住了。 “你有证据吗?” 周珩仍在笑:“你会这么问,就说明我说对了。” 黄瑛跟着笑起来,满不在乎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周小姐,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陷害我吧?你是不是录音了,这点伎俩我是不会上当的。” 周珩笑容淡了,看着黄瑛如此嚣张得意的模样,倒是半点没动气,只将手边的一个纸袋子放在她面前,说:“你多心了。就算我录音了,作为证据定罪力道也不够。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套你的话,相反,我还有些事想告诉你。” 黄瑛没有碰纸袋:“这是什么?” 周珩又拿出几张照片,举起来给黄瑛看。 黄瑛瞥了一眼,目光就定住了,随即脸色大变,待她仔细辨认清楚,周珩又将照片放下。 黄瑛缓了片刻,说:“你别想离间我们,谁知道照片有没有做手脚,现在合成技术那么厉害,或者找个相似的人化个妆,手段多得是。” 周珩靠着椅背,只淡淡道:“这应该是咱们最后一次对话了,我何必那这种事来诓骗你。如果是假的,你要拆穿也很容易。你们两家要脱离周家,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我没有让人做事,也是想着强扭的瓜不甜。如今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这就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省得你们父女糊里糊涂的被人耍。你爸倒也罢了,你呢是不是打算嫁给高慎,还要叫那个和你母亲偷情的男人为‘爸爸’。婚姻可是大事,同为女人,我劝你想清楚。” 黄瑛瞪向周珩,已经有几分怀疑了,但她还是说:“心理战我也会玩,我知道你就是想在我们两家中间种下怀疑的种子……” “哦,就算是这样好了。我图什么?”周珩将她打断。 “你……”黄瑛想了想,“你不甘心,眼看着周家被瓜分了,自己又没本事笼络人心,你想出口气。” 周珩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好,那就坚定你的认知吧。” 随即她指了指黄瑛面前的袋子,又道:“东西你带回去慢慢欣赏,我刚才给你看的只是其中几张,里面还有更精彩的内容。到底我是我做手脚,还是确有此事,随便你们查不查。当然,你也可以瞒下来,不然若是让你爸知道了,你和高慎可就真的完了。” 不多会儿,黄瑛灰头土脸的走了。 此时高慎还在小厅里等待,黄瑛没有去找他,也无暇顾及两人来时说好的要一起离开的话。 隔了一分钟,陈叔又去叫高慎。 高慎走进书房却不见黄瑛,先是疑惑,随即看向周珩。 周珩和刚才一样,先倒了杯茶,等高慎坐下才说:“这杯茶之后,咱们就算了断了。之前你帮我做过事,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高慎将茶一口饮进,见到周珩拿出一个纸袋,却没有理会,只问:“黄瑛呢?” “她走了,你们没碰到么?”周珩反问。 高慎皱了皱眉:“你对她做了什么?” 周珩好笑道:“我对她能做什么,你不如问我你爸对她做了什么。我也只是给她看了点东西,她就吓得跑掉了。” 这话明显是别有暗示,高慎听得动了气:“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周珩欣赏着高慎的表情,遂将刚才那几张照片,扔到他面前。 高慎捡起来一看,愣了,表情就和黄瑛一样精彩。 可他反应也够快,将照片扣在桌上,张嘴便说:“照片可以动手脚,人也可能相似。这手挑拨离间可不高明。” 还真是一对儿,语气都一样。 周珩说:“照片送你了,只管拿回去问你爸。我可以骗你,他却不会。哦,还有这袋东西,你也一并带走,这是周楠申生前答应过帮你爸办的事,他已经做到了。从此以后,你我两家再无瓜葛。” 高慎将照片装起来,脸色也逐渐缓和,隔了片刻,问:“周楠申答应过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可真够不孝的,你爷爷奶奶是怎么死的,你不问了么?”周珩如此说。 高慎张了张嘴,下意识就拿起那个袋子,要当面拆开。 可周珩却说:“我劝你回去再看,和你爸一起看,他身为人子,这件事也应当让他第一个知道。” …… 处理完黄、高两家的事,周珩又跟陈叔交代了两件事,一是将袁生的骨灰取出来,二是去警局领回袁洋的骨灰,将它们合葬。 而后周珩就回了房,在房间里整理周楠申留下的东西,一直到深夜。 这一晚,周珩没有睡觉, 天亮以前,她驱车回了许景昕的别墅。 进门见许景昕仍没有回来,周珩就坐在客厅里等。 期间她小憩了片刻,不过半小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听到大门外响动的声音。 周珩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模糊,双脚已经不自觉地走向门口。 等她定神站稳,大门也开了。 许景昕带着一身凉意,进来了。 见到周珩,他先是微怔,随即扬起笑:“一直在等我?” “嗯。”周珩上前,将他搂住,同时也感受到他身上的疲倦和如释重负。 她的心“砰砰”的,跳得很快,她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包括他这一晚的经历,这里面该有很多细节,以及惊心动魄的时刻。 可那些千万言语到最后,便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以及他在耳边说的那句:“康雨馨落网了。” 平平淡淡的六个字,仿佛道尽了许多事。 当初他回来许家,是因为康雨馨,如今许家即将大难临头,康雨馨也终于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而他,也从钟隶变成了许景昕。 周珩心里一紧,手上也加重了力道,刚才想说的话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只问:“有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灯下黑 第285节 “和我以为的相差很多,其实我并不痛快。”许景昕轻抚着她的头发,“但我有一种完成使命的感觉。” 周珩抽开身,两人相视片刻,一同笑了。 周珩吻上他的唇,他的手扶住她的后脑,就这样摩挲着,极尽温存。 直到周珩躲过他追上来的吻,拉着他的手笑道:“虽然天亮了,但咱们还是得睡觉。只是睡觉,你需要休息。” 许景昕也笑了,任由她拉着走向楼梯。 周珩还是一觉醒来才听许景昕说,这次在康雨馨的制毒工厂里搜到了大量毒品和原材料,纯度之高,数量之多,判十次死刑都够了。 周珩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概念,许景昕的语气也有些轻描淡写,后来她开车送许景昕去市局做笔录,许景昕将从别墅里收拾出来的康雨馨的物件一起带了过去。 康雨馨见到他便破口大骂,但无论她再如何埋怨、控诉,都不过是垂死挣扎。 再往后,康雨馨就在警局里开始咬人。 她也承认了,一年多前霍骁的车祸,与她和霍雍有关。 警方顺藤摸瓜,找到车祸的经手人,是康雨馨十几岁时的男朋友,如今是一家ktv的老板,叫秦伟。 这下,可真是挖出萝卜带出泥了。 和秦伟有关犯罪活动,数字之惊人,连警方都为之咋舌。 而这里面,就包含长丰集团贺副总的女儿被轮|奸一事。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再是一个毒品案那么简单了,市局上报之后,上面很快开会讨论,并调动各部门配合,成立专案小组。 除了毒品线,如今还要调查康雨馨咬出来的其他案件。 康雨馨还说,庞菲案是许景烨的指使,还提到一些许家和周家过去涉黑的历史,这就又牵扯到许家、周家和长丰集团。 不只是许景烨,就连周珩和许景昕也多次去警局接受问话。 而他们都很清楚,这还只是前奏。 说来也巧。 在周珩和许景昕又一次去警局做笔录时,还刚好和许景烨碰了个面。 许景烨近来变化颇大,以前一直都是贵公子的形象,即便有再多的谋算也会小心隐藏,如今却连藏都不藏了,打眼一看不仅阴郁、狠毒,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也越发像是动物。 许景烨见到两人也并未多言,他只是点了下头,就走向自己的律师。 …… 这之后几天,江城又生出新的案子,每一桩都骇人听闻。 除了霍家在网上的黑历史之外,st又爆料说,多年前曾有一位科研人员抓住了霍家谋财害命的把柄,却因此被害。 有心人士将这段故事逐一挖掘,又牵扯出这位科研人员已经身故的大女儿,据说她曾经追查过父亲的死因,但后来却不幸死于一起高中生故意杀人案中。 紧接着,江城某废弃工地上发生爆炸事件。 几日后,造成爆炸事件的炸弹狂徒,被一中年男子杀害。 而这名中年男子,在同一天晚上又冲到霍家的别墅里行凶,霍廷耀的律师之一当场死亡。 转眼,在城市的另一边,又出现了灭门案。 只是这个案子和过去的有些不同,也并非是陌生歹人冲入家中,而是一对高姓父子冲进黄姓家中,双方发生火并,导致四亡一伤,只有高姓的儿子尚残存一丝气息。 但他在医院抢救了三天,最终也是不治身亡。 就因为此事,周珩又一次见到了北区分局的傅明裕。 高家和黄家过去都在为周家效力,这一点毋庸置疑,如今出事了,周珩知道自己必须给个交代,更何况警方已经在高家中搜到了一些促使本案走向悲剧的关键性证据。 傅明裕也非常直接地问周珩,对高、黄两家的故事是否知情,有没有参与。 周珩这样说道:“东西,是我给的。不过我是交给了高慎和黄瑛。起因么,是因为我父亲周楠申生前曾经答应过高征,早晚会帮他找到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会告诉他结果。但这件事我父亲到死都没说,只告诉我有两袋东西留给高、黄两家。” 傅明裕问:“既然你们有证据,为什么不交给警方,你知不知道隐匿证据也是犯罪?” 周珩说:“怎么能说是隐匿证据呢,那两个袋子我也是前几天收拾我父亲的遗物时才发现的,袋子上还有我父亲的笔迹,写着“高”、“黄”二字。我将它们交给高家父子,也是因为慎重起见,他们是当事人,完全可以拿着实据来寻求警方的帮助。我又怎么会知道他们这么冲动,竟然会跑到黄家行凶呢?” 显然这些说辞,周珩早就想清楚了。 尽管傅明裕已经看懂了周珩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那些证据她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黄、高两家脱离周家之后才拿出来,用意为何? 只是话说回来,用意到底只是用意,周珩的做法连教唆都谈不上,高家父子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他们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直到笔录结束,傅明裕才意味深长地撂下话:“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跟你有关。周小姐,你自己也要反省一下。否则咱们还会再见的。” 可周珩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见到傅明裕时的她了,她笑了笑,气定神闲地说:“傅队,你是最清楚不过了,过去那些案子,我既没有作案动机,更没有实施犯罪。我只是阴错阳差的说了一些话,做了一些事,无论是在道理上还是在法理上,我都没有责任。而这一次,高家父子不信任司法的力量,宁可寻私仇也不报警,这不是我的错。黄家三口到底谁有罪,谁无辜,那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不经意地问:“哦,对了,我都忘记问了,袁洋的案子调查得如何了?” 傅明裕深深地看了周珩一眼,这才说:“我们已经查到线索,证实此案和高慎、黄瑛有关,但我们的行动还是晚了一步。” 高慎和黄瑛,已经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周珩只煞有其事的“哦”了声,问:“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道好轮回呢?” 傅明裕话里有话:“我个人倒是认为,在这个案子里,人比天算得更准。” 周珩不再接话,又是一笑,起身便走。 …… 周珩走出询问室,一转弯,就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韩故。 韩故迎上来,和周珩并肩走出分局,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是心思各异。 直到来到外面,周珩坐上韩故的车,报上许景昕别墅的地址。 韩故却没急着发动引擎,先是一笑,说:“我还以为周小姐终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没想到跑这一趟只是坐冷板凳。” 他们都很清楚,这件事根本没必要请律师,韩故来了也是摆设,可周珩还是把人叫来了,显然是别有他意。 周珩也没催促韩故开车,只是没头没尾的问了句:“最近跟程崎联系过么?” 说话间,她转过头对上韩故,自然也看清了他眼里来不及掩饰的诧异。 韩故没有装傻问“程崎是谁”,也想到周珩不会毫不知情地问出这么一句,只说:“周小姐是什么意思,不如直接点。” 周珩微微笑了:“网上的新闻我也有在关注,这段时间霍家可是火烧眉毛啊,好像有人跟他们杠上了。依韩律师所见,一旦事情查实,霍廷耀要蹲多久呢?” 韩故感受到她话里的恶意,但那是针对霍家的:“你很关心这件事?” 这既是问题,也是陈述事实。 周珩说:“比你还差一点。” 韩故眯了下眼,审视周珩的同时,也在思量周珩介入此事的目的和动机。 可他既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便窥探不到周珩的思路,起码从他这个角度看,周家和霍家是无仇无怨的。 韩故问:“你希望他蹲多久?” “永远。”周珩非常坦白。 韩故又问:“个人恩怨?” 周珩说:“算是吧。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这个客户更珍贵了?” 韩故终于笑了,半晌又道:“你突然提起这茬儿,该不会只是跟我确定刑期吧?” “当然不是。”周珩说:“我要你直接回答我,这件事你有多大把握。” 她关心的只是韩故能否成事,不论过程。 韩故笑意散了,眼神也冷了些:“他绝对跑不掉。” 这句保证,不只是对她,更是自己。 周珩看见他眼底的决心,并不打算追问韩故的动机,想来那也是一段痛苦的过去,她既感同身受,就不会挖人疮疤。 她只这样说道:“好,我等着看。如果有一天你撑不下去,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得了这句承诺,虽还未兑现,韩故却直觉认定,周珩已有成算,甚至于她手里掌握的武器完全可以送霍廷耀最后一程。 而她先来询问,没有提议插手或介入,只是不想打乱他的计划罢了。 第202章 52 chapter 52 两天后, 周珩又回了一趟周家,起因是蒋从芸突然来电,说林明娇带许长寻过来了, 还说是许长寻交代的,不希望许景昕知道。 这让周珩有些意外,她想到了许长寻一定会找她, 就和过去一样,让林明娇电话请她过去, 却想不到这次竟然纡尊降贵,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周珩不紧不慢地返回周家大宅时, 许长寻和林明娇已经在小厅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林明娇略有抱怨,却也只敢小声说, 说不到三句就被许长寻制止。 他如今半身瘫痪, 只能坐在轮椅上,人有些颓, 瘦的两颊凹陷, 连骨相都浮现出来了, 但好在脑子还清楚, 眼睛里的光还不见浑浊,并非是油尽灯枯之照。 周珩和许长寻照了面,又扫了眼堆起笑容的林明娇, 听她小心翼翼的与自己说话的腔调, 并未搭碴儿,只居高临下地扫过许长寻,淡淡说了句:“爸爸怎么突然过来了, 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要不然我还能提早回来, 免得你久等。” 许长寻的口齿虽没有过去利落,咬字也没那么清楚,但他的条理还是清晰的:“有件事我得亲自来一趟,不然心里放不下。” 周珩只说:“进书房聊吧。” 话落,周珩转身就走。 林明娇刚要追上去,陈叔就进来了,将许长寻的轮椅推出小厅。 林明娇被拦在门外,书房的门合上了。 周珩也没急着发问,反正有求于人的不是她,而她也没兴趣落井下石,就用桌上的茶具煮上一壶热茶,请许长寻喝一杯。 不过遥想过去种种,再看眼下这一出,还真是有趣,不得不说一句风水轮流转。 许长寻接过茶,品了品,说:“虽然时间过得有点久了,手艺却没生疏。但这味道,好像比以前更香醇了。” 周珩坐下擦了手:“时移世易,手艺没变,变的是品茶人的心境。” 灯下黑 第286节 这话不知戳中了哪里,许长寻捧着茶杯的手一顿,遂叹道:“你说得对。不只是我的心境变了,连烹茶人也不同以往了。” 周珩微微笑了下。 许长寻将杯子交还给周珩,盯着茶壶和杯上的花纹,又念叨了几句以前和周楠申一起喝茶品茶,聊江城商圈的过往。 周珩只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接话。 直到许长寻话锋一转,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样式古朴的丝绒盒,递向周珩。 周珩打开一看,是一枚戒指,但有些年头了。 只听许长寻说:“这是当年景昕母亲留下的戒指,她没带走。我知道你们是情投意合,这个戒指就当是我做父亲一点心意。” 周珩将盒子扣上,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说:“礼轻情意重,谢谢爸爸。” 许长寻浮现出一点笑意,看了周珩半晌,又道:“周楠申比我会教儿女,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来,除了把这枚戒指交给你,主要还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了许久。 周珩始终保持着微笑,自然也将许长寻眼神里的种种情绪转换,收入眼底,那里面不仅有不甘、算计,也有往昔的阴险狠毒,但到最后这些都消散了,就只剩下妥协和退让。 许长寻开口了:“我这一生追逐名利、金钱、权势,看得比命还重,到头来一场空。我可以放下一切,但长丰集团关系到很多人的心血和去路,我只希望它能和过去一样。” 言下之意,是希望周珩放许家和长丰集团一马。 到了现在,谁也没必要再装傻,许景烨这么快就将集团内部的人收买殆尽,除了许长寻这大病一场之外,还因为周珩交给他的那些关键性材料。 许长寻心里很清楚,那只是一部分,周珩不可能都拿出来,留下的只会是更致命的东西。 半晌,周珩这样说道:“您放心吧,集团有自己的运转法则,只要上位者心术正,管理层齐心协力,不生二心,它自然会安好。只是您也知道,它生病了,非得做个大手术才有康复的可能,所谓不破不立。” 几分钟后,许长寻和林明娇一起离开周家。 周珩就坐在书房里,仰靠着椅背,双眼放空地待了片刻。 不会儿,蒋从芸敲门进来了。 周珩收回神,只听蒋从芸问:“你打算怎么做,你答应他了?” 周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蒋从芸坐下说:“你爸当初也是病得卧床不起,但周家还是挺过来了。你可不要以为姓许的坐轮椅了,许家就完蛋了。他摆姿态,就是想苟延残喘,让所有人都放他一马,等到将来他缓过来了,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周家。” 蒋从芸不愧是过来人,如今想起前几年的光景,还心有余悸。 周珩轻笑:“我又没有失忆,当然明白。” “那你……”蒋从芸停顿一秒,“你没答应他?” 周珩只说:“不管怎么说,伤筋动骨怕是躲不掉了。” 蒋从芸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来了句:“那你要是对集团下手,许老三会怎么想?” 周珩没接话,只瞅着她,觉得好笑。 直到蒋从芸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珩才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蒋从芸:“也说不上关心,只不过……我年轻时候要是有你这些筹码,我就有底气选我要过的人生,选真正喜欢我的男人。许家老三,起码人品在那几个里算是最好的。行了,废话说完了,你要出门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蒋从芸话音落下,就哼着歌走出书房。 周珩没理她,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呢,就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子,忽然得到了一整个城堡的玩具,她很想每一样都玩一遍,尽管那些未知的玩具里面暗藏着危险。 而眼下,大部分玩具都拆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个最大的,她迟迟没有动。 周珩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她终于想清楚了,这才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周楠申留下的优盘。 然后她在纸上面写了六个人名。 等联上网,她看了眼国内时间,又推算了一下欧洲时间,遂将优盘插上,快速登录里面的账号。 视频账号里有三个好友,刚巧三个人都在线。 而且看样子,这三个人已经连线开会好一会儿了,见到周楠申的账号突然亮了,视频中还出现周珩的模样,三人都有些惊讶。 “你好,周小姐。”有人率先开口。 另外两个也微笑点头,显然他们都知道周珩的长相。 周珩也扬起笑,看着这三位已经上了国内黑名单,兴许一回国就会遭到逮捕的前金融大佬,这样说道:“三位前辈,我就不做铺垫了,我爸生前交代过,我可以向三位提出一个要求。我今天就是来兑现的。” “周小姐请吩咐。” 周珩将旁边那张纸举起来,示意三人看清上面的人名,又道:“事关重要,为了以防万一,我就不发邮件给各位了。这个名单上的人,我知道他们都曾是许家和周家的‘客户’,他们输送到海外账户的资产,都由你们来管理和周转,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分批打到他们指定的人名下。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账本数据,资产清洗和转移的明细,跑分和虚拟货币的平台和‘买手’消息,所有和洗钱有关的,麻烦三位整理出来交给我。” 这串名单上的人并不多,不过六个人。 要记住这六个人不难,但三人却面有疑色,似乎是因为风险而犹豫。 很快,其中一人就提出自己的担忧:“周小姐,你也知道我们能提供给你的数据,都是我们经手的,这些人也是我们的客户,这样做等于是砸招牌啊。” 周珩双手放在身前,手指交叠着,气定神闲地回道:“三位不防往深处想一步,我为什么突然要这些东西,客户那么多,为什么我只针对这几个人,难道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猜到他们未来会爆?” 三人想了想,又有人问:“可是收到风声?” 周珩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周家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这也是我唯一对三位提出的要求,事成之后,周家与你们再无瓜葛,我也会遵照承诺,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同样,我爸生下留下的与你们有关的东西,我也会一并销毁。至于这份名单上的人,恕我直言,这些人已经大限将至,三位也没有再维系关系的必要。相反,这还是一个你们与之切割,以绝后患的机会。”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过去通过周、许两家洗钱的“客户”必然不会只有六人,但周珩不可能都要到手,她只要六个,这就在合理范围内,不算为难三人。 而且她只说要数据,却没有说这些数据不能做手脚,三人完全有空间去操作,将和自己相关的部分摘出去。 等到这些人被官方追讨的时候,官方看重的也是证据的真伪,钱能否追回,罪名该怎么定,等等。 至于这六人将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在这条线上,他们又会咬出多少关系户,那就是后话了。 三人各自思忖片刻,权衡利弊,不会儿就给了周珩答复。 “我们信得过周先生,自然也信得过周小姐,希望周小姐言出必行。不过数据需要一段时间,最快也要三天。” 周珩笑道:“我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之内,我要看到我要的东西。” “好,一言为定。不过,不知道周小姐要的数据上限是多少?” 周珩心思一转,说:“我只能给你们底线,不得少于三十亿,多一些么自然更好,这样操作余地不是更大么?” 三人很快意会。 不多会儿,四人同时切断视频。 账号退出,只留下一个黑色的登录界面。 屏幕上反射出一张平静的面容。 她将刚才那张纸拿起来,用刚打火机点燃,扔进烟灰缸里。 火苗向上窜着,火光照亮了周珩的脸,不过几秒又开始减弱,直到燃成灰烬。 第203章 53 chapter 53 时间一天天的过。 许景昕的别墅里宁静祥和。 而别墅外, 却是暗流汹涌,疾风骤雨。 因为许长寻的身体原因,长丰集团现由许景烨也几位副总代管业务,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集团领导层改选迫在眉睫。 至于下一个谁坐上去,人人皆知, 这已经是内定的事了。 周珩对于长丰集团内部的动向,几乎都是听姚心语说的。 姚心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许景烨近来如何风光,打从早上自大门口进来, 周围的人就开始点头哈腰,溜须拍马。 这还没上任, 三把火就烧了起来, 海外部和公关部大整顿,就在许景昕以养伤为名请长假之后, 两个部门的领导一同换了他的自己人。 林明娇如今就是个闲职, 本来就在家照顾许长寻, 而过去的心腹, 也一个个调到无关紧要的岗位上。 姚心语还说,打从大老远就能闻到许景烨身上的戾气,像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鬼, 多看他一眼都怕被诅咒, 真是惹不起。 周珩听着这些念叨,只是笑着应几句。 可她也是清楚的,姚心语才不会这么闲跟她纯聊天, 姚心语是有话想问。 果不其然, 两人聊了三天的电话, 姚心语终于忍不住了:“看在我这段时间没给你使绊子的份上,你跟我老实交代吧,集团到底怎么回事?” 许长寻病倒,此事不假,可是连许景昕和周珩都一起“消失”在集团内,这就明显不对了。 集团里的人只知道许景昕大难不死,赋闲在家,却不知道周珩是为哪般。 前几天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许、周两家即将正式联姻,周珩正在筹备结婚,已经打算安心在家做董事长夫人了。 听说小道消息的高管,还去许景烨面前道喜,许景烨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可这些风声传到姚心语耳朵里,她却是一百个不信。 当然,姚心语也没听周珩亲口否认,但是就她观察和女人的直觉来判断,周珩选谁都不会选许景烨。 春城那件事,任何女人都过不去那道坎儿。 何况周珩过去还爱过那个男人,更是不可能原谅。 听到姚心语的话,周珩笑了:“如今你倒是想给我使绊子呢,也得有你发挥的余地啊。我已经离开集团了,只是还差一点手续。” 姚心语又道:“你肯定知道什么,是不是不方便说?那你暗示我一下,或者干脆告诉我,下一步我跟我爸该怎么办?” 过去姚心语倒追许景烨,姚付总一心帮衬许景烨,但说到底,姚家是跟着许长寻起来的,姚副总是甘愿做许长寻的狗。 其实姚副总的忠心也是有一些的,这不,许长寻病倒后,姚副总还去看过他几次,相比其他人走茶凉的副总,已经强很多了。 姚心语也不怕周珩知道:“我爸这阵子一直睡不好,要么就半夜惊醒,要么就失眠,他虽然说没事,但我知道他是在害怕许景烨。你是没看见许景烨那副嘴脸,真的瘆人,他对付庞副总的手段也早就传开了……” 说起庞副总,最近似乎也是在避风头,许景烨势头正盛,庞副总就自动请缨,说愿意调去海外。 当然,也是要带一家人远离这里。 调去海外其实就和发配差不多了,但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许景烨的眼中钉。 灯下黑 第287节 这批高管们都是人精,表面上装傻充愣,心里比谁都清楚,许景烨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得去狠手,何况对他们这些外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最危险的就是庞、姚两位副总。 周珩半晌只说:“内情如何我不便说得太明,再说我也不知道姚副总的意思,也许他是想做三朝元老呢,那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啊。” “行了,咱们都直接点,还三朝元老,他现在就想保命!”姚心语说。 又是几秒的安静,周珩这样建议道:“你说,如果姚副总递交辞职信,或是也一病不起,将实权交出去,集团少了他还会转么?” “废话,集团少了谁都……”姚心语话音一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周珩纠正道:“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了解许景烨,他是‘体恤’下属的,何况还是曾经帮过他的人。既然人都病倒了,他就算再着急用人,也得考虑自己的名声,不可能硬要姚副总强撑病体为集团做牛做马吧。” 姚心语得了这几句话,只跟周珩说了句“谢谢”,就匆匆切断。 周珩笑着又坐了片刻,回味着过去和姚心语的针锋相对,到如今的改朝换代,还真有一种时移世易的感觉。 姚心语也是聪明的,既然都决定抽身了,也没再多问集团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反正只要摘干净了,后面的事横竖都与他们父女无关。 …… 再说别墅里。 几天相处下来,周珩和许景昕不是一起在书房里看书,就是聊形势,聊策略。 期间许景昕出过两趟门,也没避讳周珩。 周珩虽没有多问他去做什么,见了谁,却也猜到那是他的上线。 现在不需要防着康雨馨和许长寻的人了,那些和许景昕接触过的制毒大佬,也差不多被康雨馨咬出来了,如今一个个都成了丧家之犬,有的跑路,有的还在垂死挣扎。 按理说,许景昕的卧底任务已经告捷,本该归位。 但因为他身份特殊,更靠近核心,也因为长丰集团已经引起上面的注意,似乎是有意趁此机会一并收拾了。 若是这次错过机会,下次还不知道等到哪年。 不过这也等于给许景昕出了一道难题。 上面要一鼓作气吃个大的,对于卧底来说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此时若许长寻还在位,许景昕或许还能再前进一步,接触犯罪证据也更容易。 可现在许景烨做大,许景昕暂避锋芒,过去接触的线几乎全断了,想要再拾起来就难了。 除非,他返回集团,取信许景烨。 可这样一来,指不定要耗上几年。 这几天,许景昕也正在思考此事,他没有退路,也就只能将脑细胞花在出路上。 周珩将许景昕面临的困境看在眼中,心知以他的能力和心智,必然能完成上面的命令,可形势不等人,许景烨更不是许长寻。 许长寻是许景昕的父亲,为了制住这个儿子,就放任康雨馨用了种种恶毒手段,而许景烨根本不在意兄弟关系,一旦被他知道许景昕的身份,非得挫骨扬灰了不可。 只是周珩还在等那些数据,在没有拿到之前,她也不敢做任何保证承诺,更加不知道那些数据有多少水分,动了多大手脚。 她也只能先按耐着。 要说周珩和许景昕难得放松的时刻,那便是晚上。 许景昕这次的戒断反应已经基本平复,两人又睡得都晚,经常上床了还会靠在一会儿聊聊天。 周珩没再回客房,每天都躺在许景昕的左手边,有时枕着他的胳膊说话,有时趴在枕头上说笑。 一号再没出现,许景昕也没问,就按照自己的节奏给周珩讲枕边故事。 周珩听他提起小时候,时常觉得意犹未尽,有时也会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当年许景昕留在许家,那么他们今天会是什么光景? 至于许长寻交给周珩的那枚戒指,如今就戴在周珩手上。 他们都知道,它代表了一份许诺,尽管他们从未承诺过未来如何,也极少谈论对下一步生活的安排。 那些太过遥远的东西,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对于眼下的处境来说,都太遥不可及,也暗藏着诸多变数。 眼下的平静已经是一种奢侈,两人倍感珍惜。 当然,他们也在等待着,等待下一个突变的到来,将这份平静打破。 …… 又过了几天,江城出了一件大事。 此事虽未惊动老百姓,却在圈内暗暗传开了。 听说,是霍廷耀和霍骁父子一同被捕,逮捕名义暂不清楚,但免不了是和钱有关的。 还有人说,这次霍氏怕是要地动山摇了,因为一直服务于霍氏的立坤律师事务所,里面其中一位金牌律师韩故,也被卷了进去。 消息传到周珩这里,她这才明白为何上次见韩故,他会那样保证——“他绝对跑不掉。” 韩故,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他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玉石俱焚。 也不知道是因为霍廷耀有份害过柳婧和周珩,还是因为韩故这份毅力和心性,又或者是因为她和韩故的那点交情。 她想着,起码在她身处困境之时,韩故也是帮过她的。 于是思量再三,周珩给顾瑶拨了一通电话。 顾瑶的丈夫徐烁,在江城律师界颇有名气,还有点“怪癖”,偏喜欢啃别人啃不动的硬骨头,在一团乱麻中摘线头,而且他接案子从不看钱,就看个人兴趣。 周珩没有徐烁的联系方式,贸然去找指不定会被驳,所以就通过顾瑶问一声,看这个案子是否能戳中徐烁的点,他是否愿意蹚这一次浑水。 谁知电话拨了没多久,顾瑶就回复了,说徐烁说了,能给韩故这个过去的竞争对手做辩护律师,他可以分文不收。 很快,顾瑶就把徐烁的电话发给周珩。 周珩在电话里,只问了两个问题。 其一,韩故这次麻烦有多大,除了请律师之外,还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 其二,霍廷耀会判多久,还有没有机会走出监狱? 当然,这两个问题徐烁都无法给出肯定答复,只能预判。 徐烁的意思是,关于韩故,不会重判,因为根据现在的情况看,韩故有立功表现,还提供了很多关键性证据。 至于霍廷耀,徐烁似有保留。 周珩也听出来了,其实她心里也有了准备,知道霍廷耀此事上存在变数。 若他还有用,若霍家没有因此受到重创,那么等热度散了,风声没那么紧了,兴许还可以将关系打通,指不定还会减刑。 …… 就在同一天晚上,周珩终于等来了那些数据。 她快速翻看了一遍,给程崎发了一条短信:“我想见你。” 而与此同时,许景烨也找上了许景昕,还请他到某会所见面。 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可许景昕不得不去。 周珩更不可能跟。 许景昕临出门前,还嘱咐了两句,说:“安心等我,不要找我,我会回来的。” 周珩问:“猜到他找你的用意了?” 许景昕笑道:“无非是请我回去,再摆明道理,说集团不能没有许家人坐镇,外人再得力也不如自己的亲兄弟。我回去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量,都对他有利。外人看,他是不计前嫌,给我一个机会。若是我将来有异动,站在他的位子上也好收拾我。” 周珩垂下眼,给他整理着衣领,并未规劝,也知道劝不了。 许景昕是一定会返回长丰集团的,他也需要这个契机。 许景昕大约看出了她的迟疑,问:“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周珩想了想:“等你回来再聊吧,时间快到了,你不要分神,先专心对付他。” “好。”许景昕淡淡笑了,遂倾身低头,在她唇边印下一吻。 周珩将他送到门口,直到司机将车子驶出别墅,她这才关门回屋。 随即周珩回到楼上,拿起那部老爷机看了眼,还没有程崎的消息。 她一个人发了会儿呆,又看了眼天色,琢磨着这样等程崎也不是办法,要不就先回一趟周家,再从那些东西中梳理出另外一条计划出来。 可就在这时,老爷机响了。 周珩立刻接起:“喂。” 程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急切:“这么急。” 周珩只问:“我去哪里找你?” 程崎报上一个地址。 周珩没有耽搁,将刚收到的账本数据其中一小部分抽出来,便开着许景昕的车先回周家。 她将账本数据打印,连同一部分和霍家有关的东西,分别装进两个资料袋,密封。 等一切准备妥当,这才依照程崎的意思,将车开到一个公园附近,躲避摄像头盲区。 又等了两三分钟,有一辆私家车停靠在跟前。 周珩上了车,没有和司机说一句话,只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夜景。 差不多十分钟以后,车子开到一个巷子口,却不是上次的地方。 周珩走进巷子,拐了两次弯,在一排房子前站定。 这里的环境比上次好了很多,像是居民区,而且独门独院。 周珩站了一分钟,其中一个院子的门开了,开门的人却不是程崎。 那人示意周珩,周珩便拾阶而上,进门后就见程崎从里面的屋子出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好惹。 周珩扫过几人,几人也在打量她。 直到程崎说了:“你们先回,改天再说。” 几人鱼贯而出。 整个屋子静下来,周珩环顾了一圈,在中式椅子上坐下来。 程崎给她倒了水,说道:“我时间不多,只能给你半小时。” 足够了。 灯下黑 第288节 周珩将包放在一边,喝了口水,单刀直入:“梁峰那儿怎么样了?” “他现在麻烦不少。”程崎笑了,虽然眼中带着一点倦色,但心情却不错,“你上次给我的东西都用得上,我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玩儿。” 说到这,他直起身,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给我一年时间,我就能彻底架空他,取而代之,他会变成丧家之犬。” “可我等不了一年。”周珩说。 程崎挑了下眉梢,以为她还是之前那番顾虑:“你放心,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没精力对付你了,你大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 周珩重复道:“我说了,我等不了一年。” 这下,程崎的笑意渐渐落了。 他看到周珩的坚决,也看到了她的不耐,和隐藏在表情之下的焦躁。 程崎正色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周珩却抿了抿嘴唇,并未道出原由。 柳婧的过去,她儿时的遭遇,除非必要,她不想宣之于口。 她只问:“如果我想要尽快做个了断,你有没有办法?” 程崎反问:“你要多快,你所谓的了断又到什么程度?” 周珩说:“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但我要在一个月内完成。” 程崎有些诧异,隔了几秒才说:“说实话,我办不到。他的势力不是一年两年奠定起来的,要消解也不是一个月的事。这你应该知道。” “也是,难为你了。”周珩如此说道。 程崎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你今天见我,就为这事?电话里也可以说。” “当然不是。”周珩笑笑,遂话锋一转,“对了,梁峰那个靠山呢?他背景硬,你这一年能啃下来么?而且梁峰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狗,就算要清理,也不该由你越俎代庖。你这么做,他只会认为你连养父、师父都下得去手,必然不敢用你。” 程崎冷笑:“他想我还未必肯。我说要取而代之,可不包括当他的狗,这一年时间自然也包括料理他。梁峰手里有的是帮他洗钱的证据,他是摘不干净的。但我还没有全部拿到,只掌握了一部分,还不足以致命。” 到此,周珩沉默了。 她还记得许景昕说过,程崎背后还有一条经侦甩出来的线,程崎就是那个饵。 只不过这个饵有自己的想法,他并不似韩故那般做好了被鱼吞到腹中的准备,在引鱼上钩之际,他还要挣出一条出路。 程崎和韩故,到底是不一样的。 周珩这样一安静,程崎反倒摸不透了,他就算再迟钝也能看出来周珩的异常,虽然很细微,她也掩饰得极好。 半晌,程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说,刚才你问的那些问题,和这件事有关?” 程崎一如既往的敏锐。 周珩抬了抬眼,也不打算兜圈子:“程崎,我还是那句话,我等不了你一年。但我也知道上次给你的东西,你需要消化、部署、运用,要求一个月的确不现实。所以我今天就来,就是给你送另一张牌。” 周珩从包里拿出两个密封的纸袋子,摆在桌上。 程崎也没急着接,只是皱了下眉头,瞬间做出判断。 这份东西必然更紧要,更致命。 程崎和周珩对视片刻,将心中升起的疑虑压了下去,问:“是什么?” 周珩语气很轻,却也很坚定,每一个字都落地清晰,如同见血封喉的薄刃:“你还欠了一号一件事,记得么——你之前答应她将许景烨救出来。后来他虽然回来了,但不是你救的,是梁峰放他回来的。也就是说,你仍然欠了她一件事。现在,这件事由我来提,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最后的要求。我不要一年以后,我要你现在就帮我。” 好一会儿,程崎才开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周珩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已经答应了,便将第一个袋子交出去:“这份东西,请你交到梁峰的靠山手里。最好再加上一份你刚才提到的,从梁峰那里得到的与他有关的洗钱证据。” 程崎接过来,掂量着袋子的分量,没有拆开,只是垂眸思忖片刻,问:“这里面的东西也跟他有关?” 周珩点头。 程崎又问:“你是让我借刀杀人?” 周珩如此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不能动这个手。否则等那狗主人收拾了狗,就会掉过头来收拾你。但如果你只是递一把杀狗刀,那就另当别论了。何况这里面装的不仅是刀,还给足了杀狗的理由。你什么都不用说,他看到这份东西,再加上你手里的那些,两者合在一起,他自然会怀疑是梁峰想要卖主求荣,否则单凭你怎么可能拿到这么多实据?这时候你再暗示他,梁峰已经准备将他的犯罪证据交给政敌,以换取一时的苟且偷安。 说起来,当年梁峰就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前提下,才自甘认主,给这个人当了这么多年的黑白手套。 那么同样的事,今天也会发生。 这位靠山就算只有三分信,也绝不会冒险留下梁峰。 至于袋子里账本数据的来源,倒也不是问题。 此人虽然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还分别找了梁峰和周家来运作,可他不会过问怎么洗,过程如何,中间都经过了哪些账户。 所以只要程崎将证据拿出来,他也会认定,这是梁峰出卖他的“铁证”。 程崎安静地听完这番话,将东西放在前面,又定了几秒,这才看向周珩。 一时间,他竟无话可说。 他也终于知道周珩哪里不一样了。 半晌,程崎问:“我的确欠了一号一件事,但为什么不是她来。她人呢?” “她走了。”周珩轻声道。 程崎明显怔了怔,眼里瞬间划过诸多复杂情绪,但很快,它们又消散了,只余下一点落寞、怅然。 片刻后,等程崎收拾好心绪,又自嘲的一笑:“这么说,你已经想起一切了?” 周珩:“嗯。” “可有一事我不明白。”程崎用手点了点那个袋子,“你最初担心的,也无非是梁峰针对你,你要自保。现在他已经有心无力了,我也算履行了我当初的承诺——不让他动你。为什么你还是坚持要对他下手?你若什么都不做,将来事发谁也算不到你头上,可你若做了,即便我帮你隐瞒,难道有心之人就不会查到端倪么?你这双手到底是沾了血的。” 只要做了,就有被人知道的一天。 周珩垂下眼,心里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但她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有些事,明知道后果也要做,那必然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其实我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命,但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希望脏了你的手。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办法了。你要接管他的生意,是不可能留在国内的,等办完这些事,你就要走。这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退路,我也可以放心。” 程崎拧起眉,摇了摇头:“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原因。” “程崎。”周珩笑了,“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我和梁峰有化不开的仇,而那些原委就在我的记忆里。我既然看到了,就不可能视而不见。我若不报这个仇,我以后连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说的程崎心里一阵憋闷。 他张了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周珩始终没有道明原因,那必然是十分难以启齿的,他深知梁峰的手段,其实心里也能猜到一二,只是不愿多想,不愿深思。 片刻过去,程崎终于将纸袋子收起来,说:“好,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办成。” 周珩再次笑道:“我信你。” 随即两人又一同看向周珩面前的另一个纸袋子。 周珩将它递过去,说:“哦,这份东西是和霍廷耀有关的,内容相当精彩。你就说这些东西,是韩故发现后交给你的,或者说是霍廷耀交给梁峰的,也不知道两个老东西私下里交易了什么,霍廷耀竟然愿意拿出护身符。” “你……”程崎思路转了起来,很快说:“怎么,你这手借刀杀人,还想一次杀掉两个?” “霍家出事是多好的机会啊,难道我还要等下回么?”周珩问。 程崎又问:“你刚说的仇,也和霍廷耀也有关?” 周珩只说:“霍家这些年起来得这么快,或多或少也有那位靠山的作用,他们当年也是狼狈为奸过的,还是梁峰牵的线。后来这些年,表面上看大家并无干系,实际上私下里却是互通有无。既然梁峰和霍廷耀是一路货色,那么他们在危难之际,想要一同反咬,也是合情合理的。” 梁峰加上霍廷耀,这样一来,即便对方还有几分怀疑,也是不得不信了。 毕竟以程崎的能力和运作时间,他能拿到梁峰那份已是不易,又怎么可能接触得到霍廷耀的核心? 要么就是有能接触到的人交给他,要么就是梁峰和霍廷耀沆瀣一气,要一起投靠新主。 而这些东西就是投靠的诚意。 程崎笑了下,将东西收下后说:“好,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周珩看了眼时间:“半个小时到了,我该走了。” 只是她才起身,就听程崎问:“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就不怕所托非人,不怕我辜负你……的信任?” 那最后几个字,他似是一顿。 周珩站在那儿想了想,看向他:“如果我说我没想过,你信么?” 程崎没接话,但神色却隐隐晃了下。 周珩看向窗户,半晌过去,这样说道:“再说,如果事情最终出了岔子,那也是天意,不在人。” …… 周珩回到别墅时,凌晨刚过。 许景昕已经回来了。 周珩刚进门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酒气,许景昕就坐在客厅里,仰在沙发上,一手盖着眼睛,另一手垂在身侧。 听到声响,那藏在手背下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透过光看向她。 周珩就在沙发边坐下,用手贴向他的颈侧,问:“喝了多少,醒酒药吃了么?” “吃了。喝得不多。”许景昕将手拿下来,露出眼底的笑意。 周珩又问:“都谈什么了?” 许景昕:“和开始预计的一样,请我回集团帮他。除我之外,他今天还叫了几个高管来,都是他的心腹。” 许景昕简单念叨着酒局上的来往,周珩就默默听着,并将他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让他透气。 直到许景昕话落,握住她的手。 她手上温度偏凉,他就将它贴在自己的面颊和脖子上降温。 周珩漾出笑,说:“要不要去洗澡?” 许景昕懒懒地回:‘’可我不想动,好累,今天能不能不洗了? 周珩说:“那就擦擦吧,我帮你,不用你动手。” 许景昕也笑了,身体朝里面挪了些,拉着她躺下。 周珩贴在他旁边,就这样平静地待了片刻,才将沉默打破:“景昕。” 许景昕:“嗯?” “你不问我去了哪儿么?”周珩说。 许景昕叹了一声:“那你想说么?” 灯下黑 第289节 周珩说:“我去见了程崎。” 许景昕又“嗯”了声,却没追问细节。 周珩继续道:“我将周楠申留下的一些东西交给他,有关梁峰的,也有关系到霍廷耀的。” 许景昕原本半眯着眼睛,听到这话,睁开了。 又安静了两秒,他侧过身,看向周珩。 周珩笑着抬手,描绘着他的轮廓,最终落在眉眼上,又道:“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怕你阻止我。我不希望让你为难、忧虑,也不想和你发生争执。这件事,我必须做。”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眼中足以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周珩看着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有些担心看到失望、质疑,或是不谅解。 可她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宣判。 就听许景昕问:“原因我能知道么?” 周珩缓慢地咽了下,声音有些发紧,但最终还是隐晦的道出原因:“我生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他们都有份参与。我的病,也是因他们而起。” 这番描述听上去简单,可许景昕只半垂着眸子品了品,就好似推断出什么,再看她时,眉头已经化不开了,眼底的色泽更是深沉。 他抿着唇角,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再开口时气息浮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事也是无法口头安慰的……不过,我会永远陪着你。” 即便那些伤害并不会因为陪伴而消弭。 周珩笑了笑,眼角有些热:“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心狠手辣,先斩后奏呢。” “伤痛是你经历的,无论你怎么做,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也无权指责。”许景昕说:“既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又凭什么置喙呢?” 周珩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将脸贴到他身前,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看。” 许景昕问:“是什么?” 周珩声音极轻:“就是上面要追回的那三十亿。” 第204章 54 chapter 54 周珩将那些数据交给了许景昕, 许景昕研究到半夜,第二天告诉她说:“再给我点时间,这些东西不能随意交出去。” 周珩自然同意。 后来, 许景昕又不放心的问:“只有这些,还是说后面有更大的雷,你要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周珩是这样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但我只有这么多。后面能挖出来多少,就要看官方有多大本事了, 我已经尽力了。” 许景昕明显松了口气,安静片刻后说:“你的思虑是对的, 点到即止,降低风险。有些事永远不会大白, 而有的就算大白了也不会昭告世人。” 又过了一天, 许景昕出门了。 周珩没问他去哪里,只知道他是去找所谓的门路。 也是在这同一天, 霍廷耀在看守所食物中毒, 而后被送到医院抢救, 却不知何故死在病床上。 无论是警方还是得知消息的圈内人士, 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霍廷耀的生死一定涉及了远比霍氏集团更大的利益,一旦雪崩,还不止牵扯出多少人, 多少钱。 只有他死了, 才会将这些秘密永远带去地狱,有些人才会放心。 当然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背后主谋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下手, 除了胆子大, 也是能将权力渗透进看守所的。 周珩只给程崎发了两个字:“谢谢。” 程崎没有回, 大概还在忙着修理梁峰。 …… 一天后,许景昕从外面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就是原先和他相亲过一次的那位千金,他们私下见了一面,对方听了他的意思,就将他引荐给她的父亲。 她父亲当时正在省里开会,也是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和许景昕谈了半个小时,这就说明许景昕带来的消息足够吸引。 许景昕刚返回江城,就接到一通电话,是市政府办公室打来某位秘书打来的。 对方报上了一个地址,一个时间,让许景昕带上资料,以及给他提供资料的人,去见一位江城市的重要人物。 许景昕就在前一天晚上,跟周珩将眼下的形势描述了一遍。 明天要见的是秦副市长,这位上任的契机刚好是在顾瑶父亲顾承文的承文地产倾覆之后,当时连同被问责的官员有十几人,其中就有前任副市长。 而这位前任副市长,曾经是周楠申几人聚会上的座上宾。 据说前副市长的儿女都在海外,名下有着巨额资产,与之相关的关系户还有几十亿正在追讨。 其实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追回来一些,但进度缓慢,上头给的任务也很重。 秦副市长只能另辟蹊径,从国内的源头下手,主要还是针对当年最有可能帮这些人转移资产的“白手套”。 许家和周家都在这份名单上。 这部分前史周珩知道一些,“三十亿”的风声也是她一早听说了,才会跟那三人精准的点出来。 只是有一件事,她还不明。 周珩问:“你这次去省里就是为了蹚这条道?” 许景昕这才透露道:“在那次相亲之前,我就大概就知道对方立场。你提供的数据里,有一个人和我去见的这位,正好是对家。不过这件事我也是通过其他途径偶然得知的,还听说此人已经被高度怀疑,秦副市长正在找证据。但你也知道,怀疑归怀疑,如无实据是不可能贸然行动的,那不仅会打草惊蛇,导致线索断裂,破坏整条线的追查工作,还会给对方转移资产提供时间。这不,刚好你手里有一份秦副市长极力追查的关键证据,咱们又需要一个稳妥的途径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是啊,这么大的一个雷无论交给谁,都会一机灵。 别说许景昕的上线了,哪怕是市局局长也接不住。 而且官场和商场一样盘根错节,人际复杂,谁知道谁和谁是一条线上的,谁和谁又是对家,只怕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随便交出去,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但话说回来,周珩对于去见秦副市长还是有些紧张的,倒不是因为这个人,也不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纯属是因为过去被人算计得多了,对于外人会本能的生出防备和警惕,尤其是手里有权的人。 周珩的担忧许景昕看在眼中,就在两人准备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问她:“是不是怕这次一击不中,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周珩靠向他:“那个圈子咱们并不熟悉,可有一个道理是通用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达成临时合作关系,只要条件够吸引。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他们商量好了,把人保住了,我手里的东西也交出去了,那……” 许景昕转过来,将她搂进怀里,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周珩忽然不说话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体温,同时也想到这句话她也曾对他人说过,也曾在心里默念过。 其实道理就这么简单,只不过不是谁都能时刻做到。 严格说起来,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都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过去每一天也都是这样自我洗脑着。 可是当两条连自己都放弃掉的平行线交汇时,那颗自认为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心,又开始恢复跳动。 它发出了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响亮的呐喊声,震颤着每一个细胞。 那是什么,是不舍,不甘心,还是不顾一切? 周珩更紧密地贴向他:“我想到了一句话。” 许景昕问:“什么?” 周珩说:“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夜清风明月下,我仍要在园中种满莲花。” 许景昕微微笑了,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末日到来,不要松开我的手。” 周珩深吸一口气,回应道:“好,也请你,不要放弃我。” …… 翌日一早,周珩和许景昕坐上车,去往秦副市长的家。 两人到时,家里却不止有秦副市长夫妇,还有一张许景昕熟悉的面孔,陆俨。 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秦副市长早有安排,有些事也希望陆俨过来一起听。 几人打了照面,陆俨和许景昕就像过去一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遂又扫过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周珩。 陆俨自然知道周珩是谁,虽没见过本人,更何况周家早已上了某份名单,周珩的过往也出现在他们的调查档案中。 周珩被安排在外面厅里,家里的阿姨给她倒了茶,准备了水果。 周珩就安静地等待着。 许景昕和陆俨已经进书房有十几分钟了,偶尔会有一点声音传出来,但很细微,似乎三人之间产生了争执,只是不剧烈。 周珩朝那边看了几次,直到书房的门开了,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迎上。 许景昕和陆俨一前一后出来。 来到跟前,他握了下她的手,低声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周珩的表情软化些,“嗯”了一声,随即扫到陆俨打量他们的眼神。 她很快越过许景昕,走向书房。 秦副市长的书房和周家、许家的都不同,摆设大同小异,但物件和气质上却多了一份儒雅之气。 周珩抬了下眼,扫过墙上挂的那副字,“宁静致远”。 随即才转向秦副市长——秦博成。 秦博成亲自给周珩倒了杯茶,请她入座。 周珩端起茶杯,先轻嗅茶香,遂抿了口,评价道:“茶叶好,水也好。” 秦博成笑道:“你这个年纪懂茶的可不多,还能点到这水的就更少了。” 周珩放下茶杯,并不贪恋:“生活所迫,略懂。” 秦博成看了她一眼,对周珩瞬间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周珩与之对视了几秒,拿出随身的文件袋,放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这是您要的东西,我打印了一份,原本在优盘里。” 秦博成打开袋子,当着周珩的面翻阅起来。 灯下黑 第290节 他看的很仔细,眼神严肃,唇角也是向下的,甚至还带了几分凝重,但任凭这些资料如何令人心惊,这些天文数字背后又意味着何种深意,这些“暗涌”也只藏在秦博成心里。 周珩趁机观察着秦博成的反应,并在心里揣摩他的心路历程,直到秦博成放下材料,摘下眼镜,看待周珩的眼神又变了一次。 尽管事先已经有了预期,但亲眼所见之后,感受还是有出入的,更何况这些东西出自一个还不三十岁的年轻女人手中。 这中间经历了多少风波、风险,他是过来人,自然能想到一点。 半晌,秦博成说:“我知道你是生意人,你愿意拿出这些东西,应该有条件。” 还真是一语中的,这正是周珩接下来准备谈的。 周珩也没有兜圈子:“周家有罪,周楠申更是罄竹难书,如果将来追查起来,我愿意配合调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该上交就上交。但这些事情大部分我都没有沾手,过去也不知情,既不是主谋,也没有隐匿证据。为了拿到这些东西,我迫于无奈不得不踩点线,我不会隐瞒,只希望将来政府能对我网开一面,让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秦博成说:“这要求不过分,但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也不能在这里就答应你。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算我不吩咐,他们也知道酌情办理,但如果罪名严重,我们也不能徇私枉法。” “当然。”周珩说。 秦博成又问:“你只有这一个要求?” 周珩笑道:“除了我自己,我也没本事保其他人。” 安静了几秒,秦博成话锋一转,忽然来了句:“霍廷耀的事情听说了吧。” 若只听语气,就像是闲聊。 可周珩知道,秦博成提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他已经知悉了某些事,或是从资料中找到了联系,产生了联想。 能做到这个位子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周珩回道:“听说了。” 秦博成又问:“怎么看?” 周珩说:“这些年我与霍家来往不多,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印象了,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不卑不亢,一个意味深长。 “也是。” 随即秦博成放下茶杯,似是要起身。 周珩看出他的送客之意,率先站起来,却没急着走,而是说了这样一句:“秦副市长……许景昕,是可造之材。” 秦博成有些惊讶,又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的确。” 得了这两个字,周珩便不再多言,开门出去了。 …… 阳台上,许景昕和陆俨正站在一起说话,听到声音,两人一同看过来。 周珩笑着走上前,看上去轻松不少。 许景昕迈进屋里,牵起她的手。 陆俨注意到周珩手上的戒指,问了句:“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许景昕说:“等事情了结。” 直到几分钟后,周珩和许景昕一起上车。 他问起她的看法。 周珩边开车边笑道:“他不喜欢我。” 这个他说的是陆俨。 许景昕问:“你会在意么?” “无所谓。”周珩说:“周家是贼,他是兵,换作我是他,我也不会对周楠申的女儿有好感。不过也因为他,让我看到了过去的‘钟隶’——正直、正义、正经。也难怪他会不理解,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迷上周家的妖女。” 许景昕原本含笑听着,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拉过她一只手亲了下。 周珩将手抽回来:“开车呢。” 许景昕仍是笑。 片刻后,两人一同看向前路。 正值中午,太阳高高挂在头顶。 半晌,许景昕眯了眯眼,忽然说了句:“就快到头了。” 周珩如此应道:“没想到,会有人跟我一起看结局,真好。” 第205章 55 chapter 55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就在周珩上交资料的隔天深夜, 大概两点多的时候,警方接到报警电话,情况紧急, 接警员立刻上报。 距离事发地最近的南区分局第一时间出发。 案发现场是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原本下个月就要拆除了,但就在这个晚上突发命案。 仓库内一共四个人, 三男一女,其中有两名男性已经当场死亡, 余下一男一女,男的身受重伤, 陷入昏迷,而女人是唯一清醒的。 报警电话是女人打的, 她就坐在血泊之中, 抱着那个受重伤的男人。 男人的伤口被女人用撕下来的衣服布料简单包扎过,据医生说, 要是再晚半小时送医院, 命就保不住了。 案发现场令人触目惊心, 但更令南区分局刑侦队长夏铭意外的是, 这个女人的身份,正是这一年来警方密切关注的商界人士之一——周珩。 而晕倒在她怀中的男人,就是她现在的未婚夫许景昕。 至于那两名男性死者, 一位是近来传言即将上任长丰集团董事长的许景烨, 另一位则是已经上警方黑名单,并成为江城头号通缉犯的梁峰。 因为案发现场的惨烈,也因为涉案人的身份特殊, 该案件很快惊动了市局, 一路上报。 上面立刻下达命令, 封锁消息,并且要求尽快侦破案件。 …… 一天后,江城医院。 周珩从病床上醒来,经过检查,她只受了一点擦伤和挫伤,没有骨折和内出血,但有一点轻微脑震荡。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许景昕,但医生说,许景昕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需要在icu继续观察。 周珩得到院方的批准,进icu看了他几分钟。 许景昕仍在昏迷中,嘴唇干裂,面色灰白,整个人毫无生气。 这样的光景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多前,那次初见。 周珩回到自己的病房,就一直坐在病床上发呆,期间护士进来给她换过药,医生也来检查过,但她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时而呆滞,时而放空,还总看着窗外。 后来还是护士换药的时候,周珩忽然哼起了一首童谣小调。 到了下午,市局的陆俨和北区分局的夏铭一同来了,旁边还有一位女警负责做笔录。 可周珩见了,却半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只看了三人一眼,就继续看窗外。 三人坐下,夏铭道出来意,这个案子比较重大,也比较复杂,如今知道案发时所有情况的且还清醒的就只有周珩,他们需要将情况了解清楚。 这话落地,三人又等了片刻,周珩这才声音沙哑地说:“案发之前,我和许景昕被人挟持了,那个人将我们带到那间仓库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梁峰。然后,我还看到了许景烨。” 夏铭问:“你的意思是,梁峰一个人挟持了你们三个?” 周珩转过头来,第一眼落在坐在后方双手环胸的陆俨身上,他的眼神带着审视,而且锐利。 周珩略过他,看向夏铭,说:“许景烨没有被挟持,他是和梁峰约好在那里见面的。他们一直有合作,而这次,是许景烨答应帮梁峰脱身,但作为交换,他也想借梁峰的手除掉许景昕。可梁峰是不会放过我的,他根本就另有打算,就瞒着许景烨将我也挟持过去。” “许景烨不希望梁峰伤害我,就与他周旋。他们发生了分歧,还起了冲突,我和许景昕本想挑拨二人,再说服许景烨和我们一起对付梁峰,但到了关键时刻,梁峰却将我抓住,威胁他们。为了保护我,许景昕以身挡枪,许景烨去和梁峰拼命,最终同归于尽……” 周珩只将来龙去脉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没有提到任何细节。 夏铭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她便说头疼,说自己实在想不起来了。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给她做检查。 医生的意思是,周珩现在仍在恢复期,不仅体力虚弱,大脑也需要修复,加上头部受过撞击和震荡,短期内可能会出现记忆不完整的情况,大脑会排斥强行恢复记忆。 也就是说,眼下并非回溯案情的最佳时机。 …… 另一边,案发现场的旧仓库里,市局的痕检员也几乎全员出动,争取在黄金时间内完成现场勘查。 陆俨和夏铭赶到时,现场搜证已经进行完第二轮,搜证范围也在扩大,包括从仓库外一直到最近的公路边。 陆俨看着地上画出的标记符号,以及勾勒出来的人体线路,再回想着周珩的描述,已经不止一次在脑中排布案发经过。 直到大部分警员离场,薛芃来到他身边,说道:“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不乐观。” 陆俨见到薛芃,神情略松了些:“目前现场找到几个人的痕迹?” 薛芃说:“与本案有关的,初步判断有四个人,分别是许景昕、许景烨、梁峰、周珩。稍后我们会和季法医根据指纹、脚印、痕迹和血迹进行案情推演。” 陆俨没接茬儿,只是转身看了眼仓库的正门和后门,随即又看向窗户,最后又将目光落在地面痕迹上。 他嘴里喃喃重复着:“四个人……” 薛芃意会:“怎么?” 陆俨这才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止四个人,应该还有第五个。” 薛芃也扫了一圈现场,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只是从证据层面来说,目前能确定的只有四个。” 话虽如此,陆俨的直觉也不是空穴来风,而过去每一次直觉,后来也都得到证实。 他的直觉不仅是从敏锐的嗅觉得来,还有经验和洞察力。 薛芃这样说道:“等推演完,我们会再次核实证据,如果真有第五个人,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陆俨:“嗯。” …… 三天后,许景昕的情况已经逐渐稳定,算是度过了危险期,但人还在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要看本人的意志力。 灯下黑 第291节 医生也说了,让家属先有一个心理准备。 之后,周珩为他办理了手续,将他转去慈心医院。 而在这三天中,市局也完成了许景烨和梁峰的尸体解剖,以及第一批物证检验。 陆俨也两次到案发现场,和薛芃等人进行案件推演和重现,为了方便随时剖析案情,还在市局的模拟实验室里进行局部现场的还原,再反复推敲。 薛芃认定,人会说谎,但证据不会,虽然现在有周珩的笔录,但医生也说了,她的记忆可能会不完整,可能会有偏差,那么就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说辞”,只有通过证据来说话,才是最客观严谨的。 至于陆俨,他没再提过第五人的事,却依然在意案发现场的门窗,以及外面环境。 可惜的是,当晚案发之后江城就下了一场中雨,将仓库外所有痕迹都洗刷了一遍,如果真有第五个人的话,也不知道老天这一手,是不是在帮他。 除此之外,过去和案发现场几人有关的所有案件、宗卷、身份背景和历史调查,全都被专案小组翻了个遍。 只有从头开始重组这几人的关系,回溯故事和恩怨,才是最有利于推到犯罪动机和整个犯罪故事的基础。 当然,还有他们经常去的地方,工作场所,包括同事、朋友和家庭成员,也都一一走访调查。 上面额外重视这个案子,几乎每天都会有人问进展,眼下不只是专案小组有压力,还有其他相关部门。 与本案有关的四个人,他们不止牵扯到刑事案,还有经济罪案和毒品案等等,差不多涵盖了半本刑法,涉案金额也是天文数字,等旧仓库的案件告破之后,其他相关部门也会展开后续调查。 另一边,尽管上面已经命令消息封锁,可不过几天,消息就不胫而走,很快引起整个江城的关注,连省厅都在问了。 外界,媒体效应先给了一波加持,造成轰动,这已经成了近期最大的热点,不少媒体都靠这个案件的分析、揣摩、跟踪报道来养活,而且报道别的新闻都毫无水花,只能紧跟时事。 就连网红博主也纷纷下场掺了一脚,每个人都展现出讲故事的天赋,案件还没告破,故事就已经演变出十几个版本。 因许家两兄弟和周珩都牵扯在内,连他们过去的绯闻也被一并拿出来重温。 …… 周珩后来又在慈心医院做了一次身体检查,除了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到案发前之外,其他症状基本已经稳定。 在这几天里,周珩每天做的事都非常简单,不是去看望许景昕,就是在病房里看书看电视。 期间她回过一次周家,也去过一次许家。 许长寻在得知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死一昏迷之后,很快二度中风,彻底瘫在床上,只剩下说话的能力了。 也是这几天,顾瑶和徐烁来看过周珩两次,周珩问了韩故案件的进展,韩故还让徐烁给周珩带了句话。 “如有机会,必当报答。” 顾瑶后来还单独跟周珩说了句:“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听我一句劝,不要勉强自己,事情到了这步,你已经对得起所有人了。” 无需多言,这个时候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的,也只有顾瑶了。 但周珩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以微笑。 转眼,时间来到案发后的第七天。 刑警队来了人,请周珩回警局做一份详细的笔录。 而这次询问的地点就在市局的专案小组办公室里,不止陆俨和夏铭在,连傅明裕也来了。 周珩见到三位熟人,这样说道:“我相信经过一星期的时间,你们已经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整个故事了,你们对此也有很多疑问。这次我愿意配合调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仅是为你们解惑,也希望所有与我有关的案件就此做个了断。” 笔录员和录音设备都已准备就绪,询问环节不比讯问,没那么严格,陆俨给周珩倒了杯热水,周珩接过说了声“谢谢”,就将冰凉的双手贴上杯子。 很快,陆俨问出第一个问题:“梁峰为什么要针对你?” 周珩笑了笑:“不愧是陆队,第一个问题就问到了关键。其实这件事也是我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在我被还蒙在鼓里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只有找到答案,所有事才会迎刃而解。不过么,这个故事有点长,你们要有点耐心。” 周珩喝了口水,又垂眸想了想,随即从陆俨的问题开始讲起。 “我十一岁那年,我父亲周楠申让我去为他办一件事,地点在xx村的边上,那里有三栋白色的小楼,里面住着梁峰的妹妹梁琦,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周琅,还有另外负责看守她们的三家人,分别是高征、高慎父子、黄彬一家三口,以及袁生、袁洋父子。” “在出发前,周楠申和蒋从芸分别找我谈了话。周楠申让我转达一些意思给梁琦,原话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意思是,他会接周琅回周家好好培养,让梁琦安心,让她不要做傻事,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周琅一定会得到最妥善的照顾。” “而蒋从芸么,她则叫我不要相信梁琦的任何话,那些都不是真的,同样也不要相信周琅会安分守己——这就像是许家兄弟一样,永远不可能相亲相爱。她还说,如果我见到周琅,不喜欢她,就要立刻告诉陈叔,陈叔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那天去小白楼的不止我和陈叔,还有许景烨。他会来,我其实很意外,当时也不理解为什么周楠申要让许家的人介入,却又告诉我说,今天的事不可对许家人提一个字,还要告诉自己从没去过小白楼。” “直到后来我们三人一起到了那里,我将意思带给梁琦,然后我看到许景烨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毒药,塞进梁琦嘴里。我这才隐约明白周楠申的用意。他是不想脏了我的手,也不认为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可以做到这一步。人是许家人杀的,这也是许景烨自愿和周楠申做的交换。他办成这件事,后面必然会有他的好处。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那几年,许景烨能逐渐和许景枫对抗,直到平起平坐。” 周珩在讲述这段故事时,表情始终很淡,好似说的这些与自己无关。 然而在她心里,却时不时回荡起另一道声音,那是梁琦:“周楠申在做什么,他是在养怪物吗!” 梁琦,那个她在过去几年间都坚定不移地认作是亲生母亲的女人,并且时刻记挂着为她找出真凶。 多么讽刺啊。 夏铭这时说道:“我们在梁峰的藏身处找到了一些骨灰,经过化验证实属于梁琦。而且她也确实是中毒身亡。周小姐,你刚才说是你看见许景烨给梁琦喂了毒药,你确定吗?” 周珩抬了下眼,点头:“我确定。” 可就在这个瞬间,她脑海中又出现一幅画面。 …… …… 当时许景烨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然后,他当着梁琦和陈叔的面,拿出那瓶药,对她说:“周叔叔交代了,这里面就一颗药,由你来选给谁吃。如果你觉得她可怜,我就放她一马,将这颗药留给周琅。” 周珩仰起头,直勾勾地盯住许景烨。 她的余光也刚好扫到了先是震惊且不可置信,遂站起来要抢夺药瓶的梁琦。 陈叔将梁琦制住了,梁琦便哭着哀求她。 蒋从芸的话还犹言在耳:“永远不要相信那个女人,她鬼话连篇,没有一句是真的。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你,哪怕是给你跪下来,也不要心软!那瓶药,就是周楠申对你的测试,你要拿满分,就要记住她是你的敌人,要斩草要除根,要永绝后患。但你不一定要亲手‘杀’了她,只要杀了她的女儿,她就会彻底崩溃!” 结果,她却没有听蒋从芸的,而是问梁琦:“你愿意吃这颗药么?” 梁琦就和蒋从芸预料的一样,给周珩跪了下来:“愿意,我愿意,只要你能放了阿琅,她是你妹妹,你的亲妹妹,不管我做错了多少事,她都是无辜的!” 而当时的周珩,并没有听出来梁琦话中的其它意思,她又看向许景烨,如此说:“既然是自愿的,那就给她吧。” 许景烨问:“你确定么?如果有一天周琅知道了真相,你就有麻烦了。” 周珩反问:“那你会告诉周琅么?” 许景烨摇头。 周珩又问陈叔:“陈叔呢?” 陈叔说:“当然不会。” 听到这话,周珩没再看许景烨,更没有理会梁琦,转身走向门口:“那就行了。” 陈叔跟上周珩,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口。 梁琦在后面叫着:“啊——啊——怪物,怪物,你这个怪物!” 但很快,许景烨就将毒药灌进她嘴里,并将她死死摁住。 周珩侧过身,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瞥见了梁琦的狼狈和挣扎,直到她力气用尽,直到毒药开始发挥作用,她的身体开始抽搐,眼角还滑下两行泪。 随即许景烨出来了,一边擦手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会后悔的。” 周珩依然没理会。 …… …… 显然,这段记忆和许景烨告诉周珩的版本是有出入的。 她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也懒得去深究。人的记忆本就是不靠谱的,每个人都会剪辑,会改编,同一件事的当事人会说出不同的故事版本。 或许许景烨的更贴近真相,或许是她的更准确,但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是不变的。 时间再度回到现在。 周珩收回目光,继续道:“那天周琅并不在小白楼,事实上她在那之前就离家出走了,只是袁生他们怕被问责,就瞒了下来,想着周琅只有十岁,人生地不熟,也跑不了多远,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随即周珩就将许景枫、许景烨后来又一同出现在小白楼,并接到许长寻“灭口”指令一事,包括周琅于当晚突然折回,在见到梁琦的尸体之后,被许景枫和许景烨送回周家的过往,一一道出。 至于周琅在离家出走期间去了哪里,如何藏身,她却是只字未提。 周珩话锋一转,接着往下讲:“梁琦的死是周家所为,虽然不是我动的手,但那天我的确去了小白楼。高征见到我们之后,将我们带到楼上,他虽然没见到是谁动的手,但也能猜到这是周楠申对我的考验。我想这件事就是从他那里透露出去的,令梁峰认为是我下的命令。” “至于梁峰,他就是个疯子,他对梁琦一直有超出亲情以外的特殊情感。梁琦毒发后就埋在村子后山,过了几年,那块坟就被人挖了,还将梁琦的骸骨偷走。结果,你们就在梁峰的藏身处找到她的骨灰,这就足以说明他心理有多变态了。” “在小白楼事件之后,梁峰就开始处心积虑的要找许、周两家的麻烦。当然,这件事只是个催化剂,就算没有梁琦的死,他也会跟两家过不去。这笔恩怨还得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只有四五岁吧,这件事是我后来听蒋从芸说的。许长寻和周楠申因不满梁峰任意妄为,自作主张,怕以后管不住这条狗,于是就让周楠岳借着和梁峰一起去外地出差的机会,将他做掉。可周楠岳却棋差一着,反被梁峰杀死。梁峰就此‘消失’,还去投靠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帮梁峰改换身份,更名为程峰,为他做牛做马二十几年。” “前面几年,梁峰还在国内,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到了后面他就安排梁峰去美国,由他来疏通国内的人脉关系,梁峰就在境外为这些人洗钱。直到去年梁峰才回来,还开了一家名为‘起风’的投资公司。” “这个人虽然是梁峰的靠山,但过去也和许、周两家有业务来往。有他在,就不会让梁峰以寻私仇的名义对周家人动手,一来恶性案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因为他还用得着周楠申,三来则是因为周琅这枚仇恨的种子已在周家扎根。于是,梁峰就生出一个更扭曲,更变态的复仇计划,既能将周家的资产夺过来,以弥补他这些年东躲西藏受的罪,又能为他和梁琦报仇。” “这复仇的第一步么,就是在周琅回到周家的一年后。梁峰找到一个人,并将他送到周琅身边,作为他们之间的传话人,由他一步步教周琅如何取信于周家,如何给我洗脑,将周家欠他们的东西全部要回去。” 说到这,周珩冷笑一声,再看几人面有疑色,又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只是因为梁琦的死,以及梁峰自己险些遭到毒手一事,梁峰根本犯不着布局多年。这里面除了那位靠山的干预之外,说到底还有梁峰的自视过高、欲壑难填。他自认为可以驾驭许、周两家打下的‘江山’,自认为可以有朝一日将我们踩在脚下,以偿他小人得志的心理。” “他输,就输在一个‘贪’字上,他想得到的实在太多了,又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负,加上形势的变化,这才酿成今天的局面。这二十几年,他的确一直都在暗处算计,可这样也给了敌人壮大的时间。他不是上帝,事情不会按照他预设的剧本走,这里面既有人的原因,也是天注定。” 说到这,周珩停了下来。 她喝了口水,遂又笑着将话题转开:“说起来,这件事最大意的就是许长寻了。他原本也和那个人建立了一些关系,但后来长丰集团逐渐做大,关系也淡了。他要洗白自己,要上岸,要独占山头,就将那些洗钱的买卖交给周楠申和下面的人去办,又花了一些时间把自己摘出来。起码就这五年来看,长丰集团有问题的投资竟然没有一件是许长寻签字的,好似他就是个傀儡,所有事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罢了。要不是周楠申还留着过去的东西,还真的难以证明许长寻也参与犯罪,最多也就是失察的责任。” 这番话落下,屋里安静了许久,一时间只能听到笔录员打字的声音。 不会儿,傅明裕发问了:“你刚才说梁峰教周琅给你洗脑,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给梁峰和周琅传达消息的人,又是谁?” 周珩看过去:“哦,这要从我的病开始说起。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患有分裂性身份障碍,也就是俗称的人格分裂。第一次病发是在四五岁的时候,但我毫无印象,后来被医生诊断有精神问题,也是说我有梦游症和妄想症。确定是有人格分裂,还是我最近这一个多月才知道的,我也是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事实上,周琅回周家以后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自然也将这件事通过那个传信的人告诉梁峰——哦对了,那个人的名字叫,梁、云、琅。” 梁云琅? 傅明裕转头看向陆俨。 陆俨也心生疑惑,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在他们现有的资料中完全没有出现过。 再看周珩,依然神情淡漠,目光平定,好似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在提到时也没有丝毫迟疑和凝滞,好似早就烂熟于心,说过许多次了。 傅明裕问:“哪三个字?” 周珩说:“桥梁的梁,云朵的云,琳琅的琅。” 傅明裕又道:“请继续。” 灯下黑 第292节 周珩说:“我虽然有人格分裂,但发病是有征兆和条件的。通常只有在我心情起伏巨大,或是受到外界强烈刺激的时候才会出现症状。而据周家人形容,我每次发作都会大病一场,会发高烧,还会梦游,有暴力倾向,还会拿东西攻击人。前段时间许景昕刚好撞到一次,那天晚上我就从厨房拿了一把刀去袭击他。” “等到这些症状都过去了,我再醒来,就会失去先前的部分记忆。那次从小白楼回来以后,我就病了好几天,清醒后就将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连我去过这件事都不知道。这么看来,也算是遂了周楠申的愿。” “类似的事情在后来几年也发生多次,周琅摸索到规律,知道我有定期看心理医生的安排,就将这件事通过梁云琅告诉梁峰。梁峰得知后欣喜若狂,同还因此生出一个计划——以我做杠杆,来撬动许、周两家。” “在这场计划里,周琅表现得跟我很亲密,很依赖我,很喜欢我这个姐姐。而我完全忘记了蒋从芸的告诫,以及梁琦的死因。我对周琅的表现没有丝毫怀疑,我就当她是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一样看待,还因为考虑到她目睹生母身亡,出于同情和怜悯,对她照顾有加。” “她在取信于我之后,就时常给我灌输她和梁琦的母女情深,令我看到了许、周两家没有的另一种温情。我不是蒋从芸的女儿,她对我没有母爱,我们的相处就是公式化的,张嘴闭嘴都是利益得失。我很羡慕周琅,也曾经幻想过我生母的样子,想象着如果她还在,她会不会也那样对我。我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从来都没有防备过周琅,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这是她要利用我的病,将我逼疯的第一步——她和梁峰设了一个局,要让我相信梁琦就是我的生母。” 故事讲到这里,屋里的气氛已经沉到谷底。 几人神色各异,虽没有明显地情绪表达,但心里却皆是一惊。 他们几乎无法想象,那之后的周珩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那是一个人在精神和信念上的崩溃,先一点一点将它建立起来,加固,再亲手推倒。 人在经受到这样的打击后,有人会疯,有人会自残、自杀。 若非周珩有人格障碍,恐怕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阵沉默过后,轮到陆俨发问了:“十一年前那起绑架案,你是唯一的生还者。后来警方去医院探望你,你却不记得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也是因为这个病?” “是啊,那次对我的打击真的很大。”周珩说:“当我从周琅口中得知,是我杀了我的生母,而周琅又策划了那起绑架案,想让那几个绑匪侮辱我,我就崩溃了。至于我的病,除了精神上的问题之外,我还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长期服药,周琅知道得很清楚,却还是这样做,她就是想要我死,并在死之前受尽折磨。” 陆俨问:“如果是周琅策划了绑架案,那她一定需要有人帮忙,是梁峰和梁云琅?” 周珩说:“应该是吧。” 陆俨:“可最终活下来的人是你,这中间一定发生了变数。” “的确。”周珩缓慢地露出一点笑容,“是许景烨救了我。周琅大概到死都不能相信,她会死在自己设的陷阱里。” 话音到此一顿,周珩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对了,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这次事发现场,和当年绑架案的仓库,竟然是同一间。” 到此,屋里再度安静下来。 周珩微微扬起下巴,眉目幽远,眼神冷漠,只这样问:“几位警官,你们,相信报应么?” 第206章 56 chapter 56 报应, 这两个字听上去就像是一道安慰剂,是给那些没能等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的人,最后的一点希望。 但陆俨是相信的。 他也因为一些案件而见到了, 无论那些“结果”是否真能算作报应。 对周珩的第一轮询问告一段落,周珩又回了慈心医院。 后面几天,专案小组的调查仍是紧锣密鼓, 因为这次的询问,也生出一个新的疑问——梁云琅是谁? 小组调查之后, 的确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但这几人都不在江城, 在一番背景和旅居史调查之后,基本上全都摘除了嫌疑。 至于周珩提到自己的病史, 警方也核实过, 先找到江城医院的秦松,又问过许家和周家的人, 还拿回来一些药单和诊断单。 蒋从芸的说辞也和周珩吻合, 周家对此是极力隐瞒的, 就是怕周珩受刺激过度, 会直接疯掉,就和她的生母一样。 至于周珩的生母柳婧,警方只找到负责照顾柳婧的阿姨问了一些问题, 那阿姨自然认识周珩, 还说上次周珩是和许景昕一起来探望柳婧的,她还听到周珩给柳婧哼了一首小调,等等。 这样一圈走访调查下来, 基本上已经证实周珩透露的信息有大部分都为真。 尽管她患有人格分裂这件事, 听上去还是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这是极少数的存在,更不要说涉案了,官方记录也就那么一件。 另一边,痕检实验室也得出一份检验报告,就现场脚印痕迹分析来看,现场的确有四个人。 哦,不,应该说是有四双鞋。 但如果将鞋印和足迹一同包含进去,是有第五人存在的可能。 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个人隐匿了自己的鞋印,不排除他穿了鞋套的可能。 薛芃将报告交给陆俨时,陆俨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一面墙沉思。 墙上吸附着一张白板纸,上面罗列着人物关系图,还贴着一些照片,比会议室那块白板上记录的更清晰,旁边还有很多他的笔记标注。 而在“周珩”两字旁边,还特意用红笔写上了四个字——“人格分裂”。 薛芃还注意到,白板纸上有一大片名字上面全都打了叉,分别是:梁峰、梁琦、周琅、高征、高慎、黄彬、黄瑛、袁生、袁洋等等。 换言之,当年住在小白楼的三户人家,连同梁琦、周琅母女,如今已全部身亡。 而周家的周楠申也已经过世,许家也有两个儿子惨死。 与其说这是一幅人物关系图,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张死亡名单。 薛芃来到陆俨身边,就听陆俨说:“傅明裕跟我说了一件事,他认为在高家和黄家的案子里,周珩起到了关键作用——是她给高家送了一份东西,高家父子才在一怒之下冲到黄家,酿成惨剧。” 薛芃目光跟着落在“周珩”二字上:“我知道这个案子,现场我也去帮忙了,很惨烈。但要说是因为周珩送了一份东西,才导致这个结果,我不同意。” 陆俨转过来:“的确,高家父子都是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就算周珩有意挑唆,他们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我也不相信她能算得这么准。其实同样的话,傅明裕也说过。” 薛芃问:“那为什么……” 陆俨说:“我和傅明裕打过交道,他这个人很严谨,非常注重程序。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对周珩有如此‘高’的评价,这才是我认为的关键所在。” 说到这,陆俨又扫向白板纸,视线缓慢地扫过几个名字,分别是霍廷耀、许长寻、周楠申。 其实还有几个名字他不便写上去,他们都在周珩送给秦博成那份数据资料里,其中一位就是周珩在接受询问时提到的梁峰的“靠山”。 其实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这里面每一件事都有自己发生的逻辑,从开始到结束也都是闭环结构,可以自洽,但偏偏每一件事都有周珩的影子。 而她的存在,严格来说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那么既然在这些事件中,周珩是个无关痛痒,且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角色,那么她又是怎么牵连进去的,总不会每次都是凑巧吧? 这里面一定是人为因素,但会是谁呢? 如果说,傅明裕提到的那些案子,比如米红案、许景枫案等等,都是因为梁峰故意针对,周珩才被拖下水,那么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又该怎么解释? 梁峰近来已经腹背受敌,他的义子程崎正在狙击他,他的“靠山”也已经放弃了他,按理说这个时候的梁峰最在意的就是能否活下去这一件事。 梁峰找许景烨寻求生机,这是正常思路,许景烨希望借梁峰的手做掉许景昕,也是动了回小聪明。 可梁峰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到对付周珩? 就因为这样,周珩瞬间又变成了整件事的中心。可就算他要泄愤报仇,目标也应当是程崎,而非周珩啊。 对于周珩,梁峰过去十几年,都没有选择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将她了结,就是因为觊觎许、周两家的财力,那么如今呢? 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拖她一起下地狱? 还有,听周珩的语气,她似乎早就知道梁峰的存在,而在一年多以前,第一个接触到程崎的人也是周珩。 他们还查到,周珩曾有几年时间在欧洲养病,那期间程崎也有多次往返记录。 显然,他们早就认识。 这又是一个疑点,周珩和梁峰明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迟迟没有对对方下手? 那么,程崎又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他会不会就是出现在现场,又悄然消失的第五个人? 陆俨眯了眯眼,思路展开的同时,他也很快来到桌边坐下,提笔落字,将想到的几件事逐一记下来。 薛芃走到跟前一看,就见他写了好几个关键词。 ——梁云琅。 陆俨用笔尖在旁边点了点,这样说道:“这是化名的可能性非常高,下一步需要让周珩做一份人物拼图。” ——韩故。 薛芃见到这个名字,心情有些复杂。 陆俨却说:“韩故这次的律师是徐烁,是周珩牵的线。” 薛芃:“韩故原来也是周珩的代理律师,他们关系应当不错,这次他出事了,周珩帮他也合情合理。” 陆俨笑了下,点出另外一件事:“周珩送给秦副市长的资料,内容之详细,数据之庞大,绝非几天时间就能准备出来。韩故刚扳倒了霍廷耀,还将自己连累进去,周珩这么快就拿出那些数据,又给了霍廷耀和霍氏集团致命一击。两件事太过巧合。” 薛芃想了想:“你是不是觉得,韩故蛰伏在霍廷耀身边伺机报仇,这件事周珩知情,所以才暗中帮忙?可是这件事韩故有多在意你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对自己的客户说的,他们的交情不至于这么深。” “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像是韩故的作风。”陆俨说到这,很快又在旁边补充了一个名字。 ——程崎(章严云)。 陆俨:“你说巧不巧,陈末生的案子,程崎出了不少力。这件事也和霍家有关,韩故牵扯其中。那么韩故和程崎又是什么关系?” 薛芃瞬间不说话了。 如果说程崎就是周珩帮助韩故对付霍家的中间人,乍一看似乎也解释的通,但问题是…… 薛芃问:“周珩为什么要帮韩故这么大的忙?就她拿出的那些证据,如果她想针对霍家,韩故根本不需要筹谋这么多年,只要请周珩出手就够了。反过来,既然韩故已经将霍廷耀送进看守所,周珩这时候才拿出那些东西,似乎就显得……” 说到这,薛芃顿住了,这件事在动机上很难解释通。 陆俨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周珩送材料的时间点的确很奇怪,她手里明明有更致命的东西,却选在霍廷耀进去以后才送,就像是怕他死得不够彻底,再送他一程似的。至于刚才你说‘只要周珩出手就够了’,这件事周珩之前也解释过,说是最近才得到这些东西,周楠申生前一直捂得严严实实。但是……” 但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周珩要针对霍廷耀。 陆俨的笔尖又一次动了,在霍廷耀旁边写下周珩的名字,并在中间打了一个问号。 这里面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绝不是韩故。 不会儿,薛芃指向“程崎”,问:“那他呢,我听说他一直都是经侦那边埋的暗线,虽然不在编制内,但他这次立了大功,经济罪案方面似乎要对他酌情处理。” 要不是梁峰死在仓库内,就程崎这段时间的操作来看,梁峰早晚都会被警方抓到,最终会通过法律途径将他绳之以法。 陆俨说:“他这些年犯下的经济罪,只要他如数上缴,帮警方将余下的线挖出来,是可以酌情的,但是若牵扯了人命案,就不可能网开一面了。” 说到人命案,薛芃又一次沉默了。 她知道陆俨指的是什么,刑侦这边之前就已经查到程崎的背景身份,他原名章严云,自小在立心福利院长大。 而在过去一年中他们接触过的案件里,无论是陈凌、茅子苓还是林曾青,都是程崎的发小。 程崎在其中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尤其是霍雍被分尸一案。 他犯下的刑事罪,很难洗白。 不多会儿,陆俨有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 灯下黑 第293节 ——第一次人格分裂,四五岁。 ——绑架案,许景烨,周琅的尸体。 ——先天性心脏病。 ——案发地点,仓库。 这些词都和周珩有关,这也令陆俨的关注点再度回到了最初。 依然是那个疑问,过去和许、周两家有关的案件,周珩不一定都是主角,有的与她无关,有的她最多打打酱油,但如果要将时间拉长到二十年,将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事件、案件都放在同一个圆圈中,那么这个圆圈的中心,毫无疑问就是周珩。 …… 很快,警方又一次找到周珩,只不过这次的地点是在许景昕的别墅里。 周珩正在楼上帮许景昕收拾日用品和衣物,听到门铃声去应门,就见到陆俨几人。 周珩没有半点惊讶,只说:“几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收拾好,再跟你们回去做笔录。” 陆俨却说:“不用了,在这里也是一样,我们不会耽误你太久。” 周珩点了下头,请几人进屋,并倒了一壶茶出来,说:“那就在这里吧,我下午还要去医院看景昕。” 陆俨几人落座,周珩也将茶水倒出来。 这时,就听陆俨问道:“程崎这个人,你认识么?” 周珩倒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杯子推到他面前,同时抬眼道:“认识,而且有些年了。” 真是非常的冷静,而且自然。 以她的聪明和心思,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他不是随口一提。 能有这样的定力,要么就是真无辜,要么就是演技已经达到连她自己都相信的地步了。 陆俨不动声色,又道:“其实这个人我们已经查了很久了,之前我和许景昕也聊起过他。我们还查到他原名叫章严云,立心福利院长大的。哦,那个福利院离你说的小白楼不远。” “我知道。”周珩笑了下,“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不过陆队,你突然问起这个人,还提到景昕,是有什么事么?” 陆俨说:“和许景昕无关,而是程崎这个人极度危险,他和我们过去调查的几个案件有关联,正好他还是梁峰的义子,你们也认识,所以照例问一下。” 和过去调查的几个案子有关联? 周珩“哦”了一声,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明白了。 陆俨这是在明示她,程崎犯下的罪已经罪证确凿,让她不要包庇此人,那样只会将自己连累进去。 事实上,警方已经调查到这一步,周珩的确是有点意外的,她也不可能提前知道。 但再一想到陈末生案件之后,程崎就开始东躲西藏,几天换一个藏身地的举动,在这一刻也有了解释。 然而,周珩在意会后,却仍是气定神闲,并不接陆俨的茬儿。 陆俨和她对视一眼,就示意警员准备做笔录,遂话锋一转,说:“之前说到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你还提到一个叫梁云琅的人,那这次就从这两点说起吧。” 周珩点了下头,将目光别开看向窗户,思考了几秒,这样说道:“要说起十一年前的绑架案,就要先聊聊梁云琅这个人。其实他是周琅的朋友,在周琅回周家以前,他们就认识了,就是在小白楼附近的那个村子边。周琅告诉我,梁云琅原本是住在村子里的,但他经常去河堤那里玩,还在那里帮过周琅一次。” “我之前说过,在梁琦遇害的那天,周琅不是离家出走了么,而且那三家人找了她很久都没找到。我后来仔细想想,可能周琅就被梁云琅藏在村子里也说不定。不过这件事我没有证实过,只是个人看法。” 说到这,陆俨将周珩打断:“那么程崎呢?他那时候叫章严云,立心福利院距离这个村子也很近。他和周琅也是那时候就认识了?” 周珩看回来,平静得出奇:“不是,那时候的程崎并不认识周琅,我也是后来才听程崎说的,他和梁云琅是认识的,他们还经常一起下水抓鱼。后来,周琅回了周家,梁峰就找到梁云琅,让他认自己做师父。后来梁云琅就将自己最好的朋友章严云,推荐给梁峰,梁峰找了一对夫妇去办理领养手续,为他更名程崎。因为梁峰不能直接接触周琅,就让梁云琅去给她传递消息。当周琅得知她的母亲梁琦是被我害死的,就更坚定向我复仇的决心。” “这后面的事,我上次已经讲过了,他们利用心理战术对我洗脑,然后周琅就策划了那次的绑架案。不过这里面还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 说到这,周珩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仿佛故意是故意停下来的。 直到陆俨问:“哪两件?” 周珩这才说:“第一件,周琅爱上了许景烨。许景烨那时候是我的男朋友,周琅就撺掇我玩角色互换的游戏,借我的身份去接近他。但很可惜,她被拆穿了。许景烨也提醒过我几次,叫我不要太相信她,但我没有听进去。你们也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将小白楼发生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只将许景烨的告诫理解为是他过渡敏感。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是我沉浸在扮演周琅的感觉里,我将自己想象成是她,还自欺欺人有一个梁琦那样的母亲。” “至于另外一件事,那就和梁云琅有关了。他是喜欢周琅的,但周琅一心在许景烨上,想要取我代之,作为周家未来的继承人,和许景烨结婚——许、周两家一早就说好了要联姻,这件事她也知道。可周琅也明白梁云琅对她的感情,何况他还是她和梁峰之间最有力的桥梁,她不能将这个人得罪了,就让他来接近我。万一我一个不小心爱上了他,那接下来的事就都好办多了。” “我那时候完全不知道周琅动的这些心思,对梁云琅也没有防备,我只知道他们是发小,知道梁云琅对她很用心。有时候他将我们认错,我会告诉他,我不是周琅,但有时候我看着他一脸失望的样子,我又觉得不忍心,就把自己当做周琅,跟他说会儿话。就因为如此,我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周琅以前在小白楼的生活,还有她和梁琦的相处。” “再后来,我发现周琅对许景烨动了真情,又看到梁云琅单方面的付出,我终于意识到交换身份的问题,于是我要求暂停。但周琅不肯,还央求我说再玩几次。我和她因此发生了一点争执。除此之外,那时候在周家,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周珩说到这,又将话题转到另一个地方:“你们应该已经在慈心医院调查过了,我曾经做过一次心脏移植手术,就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那心脏的来源,你们可曾查过?” 陆俨重复道:“心脏来源?” 周珩说:“周家打算给我移植心脏,就暗中找了一个黑市卖家去配型,但很可惜,几年下来都没有找到完全相合的。于是周家又想到了第二条路——周琅。” 负责做笔录的民警停了下来。 就连陆俨也拧起眉,虽然没有露出明显惊讶的情绪,却已经感觉到汗毛在根根竖起。 周珩将此看在眼底,又继续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周琅得知了,可能她是无意间听到的,也可能是那个黑市卖家将消息卖给了梁峰。总之这件事,就直接导致了周琅策划的那起绑架案。” “当然,就像陆队你之前说的那样,周琅需要有人帮忙。梁峰有没有插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梁云琅参与了。他应该就是那起绑架案的实施者。” “我还记得出事的时候,我们都穿着一样的高中制服,梳着一样的发型,连头上的发卡都是同一款,只是颜色不同。周琅很会仿妆,即便和我只有七分相,也能模仿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那些绑匪一共有五个人,但我只见过其中三个。我也是后来听警察说的,那五个人中有两个因为闹内讧被杀了。余下三个人,需要一个出去采买,另外两个就留下看管我们。周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和绑匪说好,让那两个绑匪来侮辱我。但这件事,却被许景烨察觉了——我猜,或许是因为周琅太喜欢他,无意间说漏了嘴吧。” “许景烨给了那两个绑匪更多的钱。他们拿钱办事,就趁着梁云琅出去采买的时候,将周琅拉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强|奸了。我当时害怕极了,以为接下来就会轮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大概会死在里面。可就在这个时候,许景烨出现了。他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还教我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让我不要慌,让我继续与周琅周旋,反正绑匪都是他的人,大家就慢慢玩儿。” “至于后来医生在我身上检查出的撕裂伤,也是因为许景烨说,这件事要顺水推舟,要做的足够真,我就不可能完好无缺的走出去。否则将来周琅反咬一口,说是我策划了绑架案,那我怎么都解释不清。于是就在那里,许景烨和我发生了关系了。” …… 周珩的语速不紧不慢,声腔也没有明显的高低起伏,她很冷静,也很平静,可坐在对面的几人却不知道,此时她的脑海中,呈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幅画面。 那天强|奸周琅的,并非两名绑匪,而是三名。 负责采买的是程崎,可他并不算在在五名绑匪之中。 许景烨给周珩戴上耳塞,让她不要去听隔壁的动静。 但那些声音实在太尖锐了,她还是听到了许多。 两间屋子的铁床同时作响。 周珩一边瞪着房顶,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反抗。 她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她也知道许景烨说的都是对的,她不能这样完好的走出去。 然后,她又听到周琅的尖叫声,有时强,有时弱。 女人与女人之间是很容易产生共情的,而且中国人的习惯是,会同情弱者,而非同情那个有理的人。 周珩也是如此,她听到周琅的惨叫,她也很痛苦。 可是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许景烨来得及时,此时此刻经历这些的人就会是自己时,她又觉得庆幸。 直到许景烨离开之前,低声安抚着她说:“阿珩,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要再相信周琅的任何话了,她一直都在骗你,她想取代你,还想杀了你。你跟她是不可能共存的,这件事在六年前就注定了。” 也就是六年前,周琅回到了周家。 周珩低着头,环抱着自己,一言不发。 许景烨见状,又顺了顺她的头发,说了句她当时不太理解的话:“既然那件事你已经忘了……这样也好。我先走了,明天还会来,你要记住我的话。” 许景烨走后,周珩又一个人坐了许久,直到隔壁的声音安静下来,周琅被其中一个绑匪扔回到这间屋子里。 周珩闻到了她身上诡异的气味,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周琅缓慢地在地上挪动。 周琅原本已经没了力气,可就在见到周珩之后,她又很快撑起自己,用那种愤怒且恶毒的眼神瞪着她,似要将她撕成碎片。 然后,周琅将自己头上的卡子摘下来,用力抓住周珩,别到她头上。 周珩忍着不适,皱着眉,并不挣扎,只看着周琅这番动作。 周琅又将周珩的发卡拿下来,一边别着一边喃喃道:“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程崎呢,他怎么不在,他应该在的……如果他在这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随即周琅看向周珩,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以为你躲得过去吗,我告诉你,下一个就轮到你!” 周珩却说:“问题根本不是出在发卡上,而是出在你这里。那些绑匪是你找来的,你想让他们来侮辱我,想要我不得好死。可他们为什么突然变卦,你还没想明白吗?” 周琅愣住:“你在说什么,你……” 但很快,周琅就反应过来,狡辩道:“不,这件事跟我无关,他们分明是看中了你,你是周珩,周家一定会拿钱赎你,我只是倒霉,因为正好和你在一起,才被抓过来的!” 周珩垂下眼,安静了几秒,忽然笑了:“呵,你真是没救了。” …… 这些片段转瞬即逝。 周珩眼光流转,正好讲道:“后来,负责采买的梁云琅回来了,发现周琅遭到强|奸,就和那两名绑匪发生冲突,还将其中一个当场打死,另一个也被打伤了。但周琅最后还是阻止了他,说事已至此,就算杀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反正只要她遭到的侮辱,让我也尝一遍,就行了。” 周珩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陆俨:“周琅还让梁云琅当着她的面对我动手,她要亲眼看到我是怎么被侮辱的。但梁云琅犹豫了,他没想到周琅会对他提出这种要求,他受到了打击,再加上先前我和他相处的还算愉快,他对我也不忍心下手。结果周琅一怒之下就和我发生了冲突,还想要杀了我……” “关键时刻,梁云琅出手了,他的本意是将我们分开,让周琅冷静下来。但就在纠缠之间,我不慎划伤了周琅的脸,她气急了就反击,我的脸也多了几道伤口。我用尽我所有力气去对付她,但我打不过她。我当时心口已经非常难受了,我的药还被她打掉了,我知道我再不吃药就会死,可周琅却把我的药踢开,还用脚踩着我的头说——我们的生母梁琦,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就在十一年前,是她亲眼看到的。” “周琅还说,我有病,不仅会梦游,还有人格分裂,我每次受完刺激,就会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事。就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我是未成年人,周楠申和蒋从芸就叫我去杀自己的生母。她说她根本没拿我当过姐姐,她从一开始就是为母亲报仇。” 到此,周珩又一次停了下来。 陆俨也在这时提出疑问:“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你……相信了?” 周珩说:“我不想相信,但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我没有多余心力去思考判断,而且她说的大部分事情都和我知道的情况相符,除了梁琦这个原因之外,我也想不出她对付我的其他理由,也没有任何依据和立足点去拆穿她的谎言。而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我不是蒋从芸的女儿了,她是o型血,而我是ab型血,周琅也是。我们又长得那么像,就因为这种种‘巧合’,令我不得不去相信。” “如今想来,其实这就是一种心理游戏,若一件事七成都为真,只有三成是假的,那么人们在证实了那七成之后,就不会去质疑余下的三成。再说,亲手杀死自己的生母,这样灭绝人性的行为,也令当时的我受到很大冲击。我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恶行,就只能任由周琅来伤害我。我不想反抗了,我那时候只想死……” 周珩垂下眼,眼前又有些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阿珩一号。 就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一号忽然出现了。 她对周琅叫道,不是她杀了梁琦,她也不知道梁琦就是“妈妈”,是许景烨动的手,是“景烨哥哥”! 就是因为一号的叫出了那四个字,周琅才停止了攻击。 周琅傻了,她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号就趁这个机会扑上去,一边打周琅一边反驳她的说辞,说梁琦不是她的母亲,绝不是! 一号还说,那三个绑匪之所以强|奸周琅,也是许景烨的授意,是她自作自受,害人终害己! 周琅受到冲击,崩溃了,推开周珩就去拿程崎的刀,要杀了她。 程崎立刻上前阻止,三人在拉扯间,程崎将周琅拉开,周琅脚下一滑,就向后倒去,就是后脑下面脖颈上面的部位,一下子撞到了桌角。 灯下黑 第294节 就这一下,她滚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画面到此结束。 周珩缓慢地眨了下眼,嘴上如此说道:“梁云琅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失手将自己喜欢的女生害死吧。若非他帮她实施了绑架,周琅也不会被人强|奸,若非在周琅伤害我的时候,他没有犹豫不决,而是直接替她将我了结,那周琅也不会撞到头。一切,都是天意。” 这番话落地,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寂。 直到周珩端起茶壶,将几人的茶杯蓄满,又若无其事地起身,给茶壶注满热水。 再回来时,周珩手里还多了一个袋子。 她坐下来,将袋子里的一份纸质文件拿出来,递给陆俨。 等陆俨接过,周珩说:“这是我在慈心医院的病例报告,里面很清楚的记录了那次心脏移植手术,还有我在那期间接受的面部修复术。” 陆俨快速翻看了几眼。 周珩发出一声叹息,说:“至于心脏的来源,我不能肯定,只希望你们警方经过调查,可以给我一个答复。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我还是想证实——到底在我胸口里跳动的这颗心,是不是周琅的?” 陆俨的动作停了下来,连同笔录员在内,在场几人又一次齐刷刷地看向周珩。 她依然和刚才一样的平静,可眉宇间,神情中,却多了一丝哀伤。 只是不知道那是为了周琅,还是为了自己。 周珩继续道:“她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是不是早就被周家作为器官源用在我身上了?周家是不是通过慈心医院处理湿垃圾的内部渠道,将她毁尸灭迹了?这些,我都曾经尽力去查,但我能拿到也只有这份病历了。” 片刻后,陆俨问:“你说你做过心脏移植手术,还有人格分裂,那你应该长期服用过一些药。” 周珩点头:“我印象中,在那次住院期间,我的确吃了很多药,但我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都是护士拿给我的。我后来一直以为我吃的是治疗精神分裂的药物,而那些药我也吃了差不多三四年。” “我记得,我出院之后回到周家,又发了几次病,医生就建议将我送去国外修养。如今想起来,我那时候吃的或许根本不是精神类药物,应该就是抗排异的药。而那些精神类药物,也不适合我当时的身体。我有好几次问过当时在欧洲照顾我的安妮,为什么那些药不管用,为什么我的病越治越厉害?直到后来,我的身体渐渐稳定了,那边医生才酌情给我换了其中一种药,在换药期间还会观察我的接受程度,如果接受良好就再加剂量,这样反复几次,我的情绪才开始好转。” 陆俨接道:“听你的描述,好像你并不肯定自己做过心脏移植手术?” 周珩说:“是啊,我那段时间昏昏沉沉,醒来的次数不多,我根本不确定自己经历了什么,就以为自己是生病了。至于绑架案那些事,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后来听周家人和警方说的,我就只记得是梁云琅将我送回去的。但他没有在周家露面,将我送到附近就走了。我回到周家,在昏迷之前,就将仓库的大概位置告诉他们,醒来后就在医院了。” “其实在过去几年间,我一直都不相信那场手术,我还坚信那是周家捏造出来的。不过要证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我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即便器官被移植了,原本的dna也不会改变,那么只要检测这颗心脏的dna,就会得到答案。” “等等。”陆俨忽然将周珩打断,“为什么你会以为,这是周家捏造出来的?周家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哦,有件事我忘了说了。”周珩面露恍然,随即又是一笑,“在我经历了那场手术之后,到我去欧洲,再到我回来国内,差不多一直到两个月前吧,这些年我都以为自己是‘周琅’。而在那起绑架案当中,死在那个仓库里,连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才是周珩。我就这样以‘周琅’的心情生活了十年,让她以这样的方式‘重生’了。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报应呢……” 这下,即便是镇定如陆俨,也不免露出一丝震惊。 第207章 57 chapter 57 为什么周珩会以为自己是周琅?是谁给她洗了脑? 当专案小组联系到江城医院的秦松, 以及周珩在欧洲时看过的精神科医生时,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 周琅在临死之前留下的那番话深深刺激了周珩,尤其是当周珩已经将梁琦作为“慈爱母亲”的化身之后, 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美好的形象是被自己杀死的事实。 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周珩产生了强烈的逃避和自我否定的心理,再加上她一直在和周琅玩角色互换游戏, 于是第一层心理暗示就这样产生了。 她要成为周琅,而非那个恶毒的周珩。 当然, 仅仅有这样一层心理暗示还是不够的,要彻底变成一个人, 还要到连自己都骗过去的程度,除了编造虚假记忆之外, 还需要一些真实的记忆描述来支撑。 人们会生出一些虚假的记忆, 有的详细到甚至会出现具体的场景和细节。可事实上,真实的记忆基本都是模糊的。 为了令虚假的记忆变得真实, 人们就会根据过去见过的画面, 或是听到的故事, 取其中一些元素构建一段新的记忆出来。 阴错阳差的是, 那时候的周家和蛰伏在暗处的梁峰,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就顺着周珩的认知, 将她当作周琅。又或者说, 是梁峰是通过对周家人的观察,猜到周家的用意,于是顺水推舟。 总之站在周家的角度, 他们不希望周珩再度受刺激, 尤其是她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 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那时候的周珩就像是被自己和“周琅”分割了一般,有时候醒来的是主人格,她有些搞不清现实,经常说胡话。 有时候醒来的却是阿珩一号,她是尖锐的,犀利的,她太过清醒,还承受着所有痛苦,她恨周围的一切。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周珩却不能服用任何精神类药物。 如此长达半年之久,周家人将周珩送去欧洲。 又过了一段时间,程崎出现了。 是的,就是程崎。 当陆俨再度遇到周珩时,是在许景昕的病房里。 这一次没有笔录员,两人就坐在外间说了会儿话。 周珩是这样说的:“从那时候开始,程崎就经常去看我,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他是我那段时间唯一的精神支撑。虽然后来我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但我不怪他。那种感觉你能体会么,你就要冻死了,有人在这个时候给了你温暖。无论他人品如何,过去做过什么事,救你的行为背后又有什么其他意义,你依然会感激他,永远都会记得那种温暖……” 陆俨听得很认真,而后提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在那之前你应该不认识程崎。那么他出现在那个小镇上,跟你讲了很多周琅的故事,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周珩说:“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他说了一个名字——梁云琅。” “当然那之后,他还提到很多他们以前在村子附近的趣事。他们是朋友,很要好的那种,梁云琅还将自己的很多秘密分享给程崎。程崎说他之所以了解‘周琅’,都是从梁云琅那里得知的。而他所说的一些故事,和我知道的也吻合,于是我就相信了。” “我问程崎,在绑架案之后,梁云琅怎么样了,他怎么不来看我,他还好么?程崎跟我说,梁云琅已经死了,就在绑架案之后没多久,也就半个月吧,警方发现了他的尸体。不过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了,还被山上的野兽啃咬过。” 的确,和那起绑架案有关的五个绑匪,都死了。 这点和案件记录也是吻合的。 陆俨问:“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们专案小组一趟,需要你做一份梁云琅的拼图。” 周珩看过来,摇头说:“我做不了。其实他的模样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根本不确定他的五官轮廓,或许如果你们能找到他的照片,我还可以辨认。现在我就只记得他是单眼皮,下颌骨有些宽,这里有一颗痣。” 周珩边说边指了一下眼角。 陆俨拿出手机翻了翻,很快找到一张男人的正面照,递给周珩:“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周珩接过来一看,照片里的男人就和她描述的基本一致。 她皱着眉又仔细辨认了几眼,好似正在回忆什么,随即说:“是他。但他那个人没有照片里这么严肃。” 陆俨审视着周珩,隔了几秒,说:“这个人就是绑匪之一。他住的地方就是你说的那个村子,但他不叫梁云琅,叫肖鹏。” 周珩面露疑惑:“肖鹏?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陆俨说:“梁云琅应该是化名,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骗了周琅,或者是周琅知道他叫肖鹏,但因为要接近你,所以编了个名字。” 周珩垂下眼,看上去有些恍然,片刻后才喃喃道:“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事是真的呢……” 直到陆俨再度开口:“关于你在欧洲养病的部分,能否再详细说说?” 周珩醒过神,“哦”了一声,继续道:“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个人格是交替出现的,我相信自己就是‘周琅’,毫无防备的去接收程崎告诉我的故事。至于为什么我明明是‘周琅’,记忆却是碎片化的,我以为全是因为我受了绑架案的刺激,还有精神分裂的原因。” “至于另外一个人格,她出现的时候,我是没有意识的,但她知道我的存在,也‘看得见’我的经历。我也是在周楠申去世以后才看到那些监控录像,那里面记录着她出现的片段,她脾气很坏,经常和安妮发生冲突,她知道她是周珩,但她没有办法唤醒我。” “我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但我不知道,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和她一直在争夺主导权。后来,大概是她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我的病情一直反复,那么我们永远都回不了家。再加上后来我服的药,对我的病情有克制作用,她就逐渐将主导权交给我了。” “我回国以后,就以‘周琅’的身份生活着,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扮演周珩,我还按照周家的安排去和许景枫订婚,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去,取回周家欠我的一切,并且找到毒害梁琦的凶手。但讽刺的是,我找了一大圈,却怎么都想不到,我就是那个人。” 说到这,周珩倏地一笑。 然后她看向陆俨:“我看过一些警匪片,像是《无间道》那种,里面刘德华的角色,他每天都在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我不是贼,我是警察,我要做个好人。到最后他甚至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好警察,就是那个被他亲□□毙的梁朝伟的角色。这样的心境就和我过去这几年差不多。我也是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是‘周琅’,但我要演好周珩,我要骗过所有人,连我自己都要坚信这件事。尤其是当我面对那些熟悉周珩的人,比如许景烨,我更要做到滴水不漏。” “面对自己过去深爱过的男人,不但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还要强迫自己表演出很爱他的样子,还要让他也爱上现在这个我。我和许景烨订婚之后,每一天我都很紧张,我怕被他看出破绽,我怕让他知道,绑架案有可能是我做的,是我害死了周珩,那样以他的性格和对周珩的执念,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但最讽刺的是,当我知道我才是周珩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 “对了,那件事也是梁峰做的。梁峰本意是杀掉许景烨,借此报复许长寻。但他临时改了主意,觉得留着许景烨的命会更好玩,于是他就让人将许景烨带走。而在许景烨回来之前,梁峰就找到许长寻,两人还做了一笔交易。梁峰答应给许长寻牵线搭桥,帮许家和长丰集团渡过危机,但代价就是许长寻永远不得追究许景烨这件事。也就是说,许长寻用自己的儿子的命,换了一时平安。” “这件事许景烨得知以后,梁峰就将他放回来了。后面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许景烨对许长寻心怀恨意,也知道许长寻最在乎的是权力,为了那些东西他甚至可以牺牲掉所有儿子,看他如何对许景昕就知道了。许景烨就在梁峰的帮助下,逐步瓦解许长寻的势力,收买集团高管,直到许长寻被架空。” “至于我么,再见到许景烨,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感觉,我当时已经和许景昕在一起了,许景烨没说什么,好像对此也不在乎,就一心在权力争斗上。我还以为他这次回来,已经把什么都想通了,怎么想到,当梁峰因走投无路而找到他的时候,他竟然要借梁峰的手,要许景昕的命。” …… 在周珩几乎交代完故事的全貌之后,陆俨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大半天。 薛芃进来时,就见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大堆资料,背后的白板纸上也多了许多笔记。 薛芃将散落在地上的资料捡起来,坐到他身边。 陆俨却是一言不发,只神色凝重的低着头,闭着眼。 薛芃很少见到他这副表情,如果是因为案件谜团重重而发愁,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此时的他,就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没有将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一般。 是什么阻挡了他,令他产生顾忌? 片刻后,薛芃终于开口了:“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陆俨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一件事如果七成都为真,三成是假,人们只要证实了那七成之后,就不会再去追究余下的三成。” 薛芃接道:“你说的是心理障眼法,和这个案子有关么?” 陆俨正要开口,这时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一听,不会儿又挂断,说:“有人发现程崎的行踪,但让他跑了。他只留下了一份洗钱集团的犯罪证据。” …… 几天后,周珩又一次在慈心医院见到陆俨。 两人就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陆俨将一些消息带给周珩,说根据警方的调查,接下来会有很多人被追究问责。 比如慈心医院的院长廖启明,比如曾经帮周家处理过人命案的一干人,比如和许景昕提供贩毒集团证据的那些大佬,再比如许长寻和长丰集团内部的几位高管,还有为梁峰经手洗钱业务的所有下家,以及周珩提供的证据中涉及的那六位洗钱大户。 当然,这只是第一波要追究的名单,由此展开还会有更多人牵扯在内。 周珩却只是平静地听着,并没有看陆俨,而是看着前面的景色,好像他所说的都与自己无关了。 直到陆俨话锋一转:“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周琅,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是周珩的,又是什么时候恢复所有记忆的?” 周珩笑了下,说:“就是我住到许景昕那里之后,我半夜梦游,他见到了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再加上他的分析整理,我这才明白真相。至于那些记忆么,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频繁产生‘幻觉’了,时不时会见到一些陌生的画面。那时候我还以为是病情反复,还去找秦松那里开了一些药。但现在看来,那些幻觉才是真相。” “原来如此。”陆俨应了声,便和周珩一样看着前方。 不远处有家属陪着病人在园中散步。 清风拂面,阳光温暖,四周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很是宜人。 半晌过去,陆俨再次开口:“这几天听了你的故事,给了我很多启发。其实我也有一个故事,你听听看,再给我点建议。” 灯下黑 第295节 周珩说:“好啊,我也很好奇。” 陆俨:“有一个小女孩,她叫周琅,因为一些原因,她和母亲梁琦一起在乡下生活。她经常跑出去玩,凑巧认识村子附近的一个男孩。但那个男孩并不是村民,他是旁边那个福利院的孤儿,他叫章严云。” “他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但没多久,周琅就因为一些原因离家出走,没有人知道她躲在哪里,也没有人想到她会去而复返,又跑回到母亲身边。更加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已经毒发身亡。而派来接她们母女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真正的凶手。” “周琅回到周家以后,心怀恨意,她不知道是谁害死了梁琦,但她肯定这个人就在许家和周家人当中。她对生父周楠申感到很陌生,也无法对继母蒋从芸产生依恋,而对于同父异母的姐姐周珩,她更是心情复杂。她们年龄相仿,没有代沟,有一些共同话题,姐姐对她也不错。她一开始也是喜欢这个姐姐的。” 喜欢么? 这件事连她都不确定。 周珩垂下眼,如此想着,却没有打断陆俨。 因为她知道,这是陆俨的推理,在构建的过程中自然会有偏差和误差。 陆俨继续说道:“但周琅虽然喜欢这个姐姐,却也有一些嫉妒她。除了身份和生活环境的差异之外,她最为不平衡的,就是周珩和许景烨之间的感情。虽然周琅也有一个自小就认识的朋友,但她对那个男孩并没有这种情感,她虽然长在山间,但心气儿很高,她没有看上章严云,她看上的是许家。” “再说那个章严云,后来被梁琦的弟弟梁峰收养,更名程崎。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梁云琅。梁,就是梁琦的梁,云,是章严云的云,琅,则是周琅的琅。” “因为一些巧合或是人为安排,程崎在找到周琅之后,又结识和周琅玩角色交换游戏的周珩。那个时候,周琅也开始对许景烨上心。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周琅的本意,她还小,思路没有这么清晰,眼界也没这么远,这些都是梁峰教她的。 “我猜梁峰的意思是,接近许景烨,是为了接近许家——许景烨是私生子,那时候许景枫还没有沉迷女色,染上毒瘾,许景烨还在蛰伏,不被重视,看上去更容易拿捏。还有,我们目前掌握到的证据,也足以证明许景枫染上毒瘾这件事,和梁峰有关。看来梁峰很早就开始布局了,以周家的女儿为棋子,再利用两家联姻的关系,从内部将其瓦解。这些年他利用程崎来给你洗脑,应该也是为了这步在铺垫。” 是啊,梁峰的确是这样做的,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只要她相信自己是“周琅”就行了。 那样她心里最惦记的事,就会是找出杀害梁琦的凶手。 而梁峰再以“舅舅”的身份跳出来。 可有一点,陆俨还是猜错了。 那就是梁峰的打算,根本不是利用两家联姻来瓦解势力,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听话,哪怕是当年真的周琅,也不是事事都听他的。 他只是想利用完她以后,再逼疯她。 梁峰这个人,绝不能以正常的动机来推断,他就是个疯子,他的行为就是为了倾覆许家和周家,根本没打算留下任何一个。 试想一下,一个偏执的疯子,心思还很缜密,那是多么恐怖的事。 这边,陆俨正说道:“在梁峰的授意之下,周琅开始给周珩洗脑,令这个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女孩,将梁琦视为母爱的象征。周珩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换心,这个病就是个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她的健康。虽然也有很多有这个病的人,也能活几十岁,但这个和个体差异有关。而且在这样的家庭下生活,周珩更需要一个健康的心脏。所以梁峰很早就让周琅做好准备,一旦周珩病逝,她就会成为周家唯一的继承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琅得知原来当年害死梁琦的凶手,就是周珩。这件事几乎逼疯了她,她只想立刻了结周珩。于是她就策划了一起绑架,让程崎帮她实施。为了足够逼真,将自己摘出去,周琅也要被绑走。不过这部分,我还存了一个疑问——绑架案这件事周琅有没有问过梁峰的意思,是在梁峰的同意之下进行的,还是周琅和程崎瞒着梁峰做的。” “总之,人算不如天算。因为许景烨的介入,周琅成了自己计划中的受害者。不过周琅也不算白走这一遭,因为她提到梁琦的死,这样的刺激令周珩病情加重,后来还以‘周琅’的面貌生活了十年,还替‘周琅’完成了分化许家和周家的目的,令梁峰有了可乘之机。” 听到这里,周珩笑了。 陆俨见状问:“是不是有说错的地方?” 周珩只说:“在这个故事,周珩虽然自认为是‘周琅’,但梁峰却知道她不是。像是分化许家和周家这么重要的事,她完不成的。梁峰也不可能将这件事交给一个他不信任的棋子。” 陆俨:“有道理。” 周珩:“抱歉,打断你了,你继续。” 陆俨点了点头,又道:“周珩和周琅到底不同,无论是在心智上,阅历上,还是经历上。在周珩得知自己作为‘周琅’的替代品,被梁峰当做棋子利用了十年,她开始反击了。” 不,这一点也不对。 她不是因为被梁峰当了十年棋子才反击,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不过那件事,陆俨自然不会知道。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就听陆俨问:“反击的部分,我考虑得还不成熟,但我想程崎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狙击梁峰,可能也和周珩有关。” 周珩接道:“她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怎么会被一直被人愚弄呢?再说,她虽然搞到了那些数据,可她都交给秦副市长了。那些东西对程崎来说意义不大,只能由官方利用法律的手段来打击犯罪。” 陆俨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得出这个结论也是倒推。” 周珩问:“如何倒退?” 陆俨说:“就因为梁峰在急于逃亡之际,还想着挟持周珩,他难道就不怕因此错过逃跑的机会么?还是说,因为这次狙击,他猜到周珩也有份,才冒着会暴露的风险,也要她陪葬?” 周珩故做沉思的想了想,回道:“可能吧,不过梁峰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啊,活着的人有怎么会知道他的打算呢。哦,那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陆俨:“接下来,就在那个仓库里,几人发生争斗,许景昕为了保护周珩,身受重伤,许景烨和梁峰拼命,两败俱伤。但在关键时刻,又出现了的第五个人。梁峰背后中刀,那一刀也是致命伤,而这第五个人就是凶手。他杀死梁峰之后,掩盖了自己的足迹,在警方赶到之前就逃了。” 话音到此,陆俨主动问:“怎么样,这部分可有什么漏洞?” 周珩很平定:“听上去挺合理的,但有一个疑问。陆队,为什么你会觉得程崎是梁云琅呢?什么梁琦的梁,章严云的云,周琅的琅,这些是你想象出来的吧,你有证据么?” 陆俨:“证据只是用在法律给犯罪嫌疑人定罪时的武器,但真相在人心里。” 周珩似有恍惚,随即说:“真相,在人心里。可什么是真相呢,它有多种面貌,经过不同的人口述,它可以剪辑成不同的版本,所以法律才会依据证据给人定罪。人的记忆有偏差,人对事情有偏见,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但证据却是不变的。陆队,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有证据么?” 陆俨摇头:“坦白讲,没有。” 周珩挑了挑眉,这才明白了,今天的陆俨不是来和她对峙的,更不是来套话的,他已经知悉故事的真正版本,但因为证据欠缺,便无法以程序推动。 直到陆俨忽然说:“对了,还有一件事。等我们证实心脏移植手术这件事之后,一旦查实心脏源来自周琅,你母亲蒋从芸,连同这件事的其他知情和参与者,也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周珩没接话,仿佛这与她没什么干系。 陆俨又道:“不过这里面还牵扯了一个问题。” 周珩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想问,当时周琅已经在仓库里晕倒,为什么梁云琅只将我送回周家,却没有通知梁峰的人来将周琅救走。起码周琅不会被周家的人带走,做了我的器官源。” 陆俨点头:“可惜梁峰死了,没有人可以回答。” 周珩笑了下:“比这个更可惜的是,之前他将我挟持,还想要我的命,我又一次受到了强烈刺激,对当时发生的事怎么都记不清楚了。或许我在危急时刻,也曾问过梁峰这个问题,他可能也解答,但很遗憾,我实在帮不了你们,只能靠你们警方来破案了。” 说到这,周珩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陆队你刚才说,那天在仓库里程崎也去了,还掩盖了自己的足迹,请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陆俨扫过周珩:“因为现场有人用了鞋套。” “鞋套?”周珩又问:“你的意思是,程崎在赶去仓库救我们的时候,还提前想到了要用鞋套?” “不是他,是许景烨。”陆俨说。 周珩:“许景烨?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陆俨:“一开始用鞋套的人就是许景烨,他是要借梁峰的手杀死许景昕,当然不希望现场留下自己的痕迹。后来发生流血事件,程崎临走之前,就将自己的鞋和许景烨调换过来,再穿着鞋套离开。所以在现场,我们的确只找到四组鞋印,可经过痕检比对,发现许景烨的走路习惯,和他脚上那双鞋的磨损程度完全不相符。也就是说,是有人给他换了一双鞋。” 这话落地好一会儿,周珩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陆俨瞅着她,半晌笑了:“周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你虽然患有人格分裂,但在前段时间已经将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只是后面发生的事,需要你提供此案详细笔录的部分,你却记不清了。” “你这是在怪我么?”周珩说:“我也很想找到真相啊,可是你们将来送交法庭,光有我的笔录有什么用呢,人是会撒谎的呀。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的确。”陆俨应道。 周珩看着他的表情,并不认真地问:“对了,我之前听说过一个案子,说是曾有人假装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用来逃避法律的制裁,但最终还是被识破了。你是不是也这么怀疑我?” 陆俨笑着摇头:“唯有这件事,我没有怀疑过。但是你也确实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周珩说:“难道是报告不好写么?看在许景昕的份上,我就帮帮你——你看,在十一年前的绑架案里,我的另外一个人格是受到刺激之后跳出来的,事后我对那几天发生的事全无印象。那么你说,前段时间梁峰挟持我的时候,她会不会又一次跳了出来,替我吸收了大部分记忆呢?” 陆俨:“是有这种可能。” 尽管他看上去并不相信。 周珩又道:“既然我现在能想起过去‘忘记’的事,那么或许再过几年,我又会想起这次的案发经过也说不定。可现在,我真是的无能为力。除非你能证明,现在和你对话的人,不是‘周珩’,而是她的另外一个人格。” 此言一出,陆俨眯起了眼睛。 他感受到周珩的一点挑衅,可他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毫无疑问的是,陆俨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他能准确地抓住问题关键,进行推导,还原大部分故事的真容。 然而周珩也不得不庆幸着,有些事他没有证据。 证据的确是武器,可它也是有局限性的。 而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无法证实的。 说到底,他们也都是凡人,没有上帝视角。 凡人与凡人的博弈,就有意思得多了。 半晌过去,陆俨不再纠缠于刚才的疑问,非常突然的换了一个角度:“就当你是好了,那么你是否还记得,你的第一次‘出现’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问题有点始料未及,周珩也没想到陆俨会拐到这里。 她垂下眼,在经过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如此说道:“我能告诉你的是,那天不仅是我出现的日子,我的生母柳婧也是在同一天被人逼疯的。有三个男人在梁峰的安排之下,来到我们住的地方……” 周珩又看向陆俨,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收入眼底,然后轻声说道:“那几个人,就在我送给秦副市长的数据里,除了他们还有两个密切的关系户,就算作是赠品好了。至于这件事是真是假,我的记忆有没有出错……反正那四个畜生里还有两个活着,你们尽管去查吧。” 这之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久、许久,陆俨说了句:“对不起。” 周珩只看着前方。 又过了片刻,陆俨站起身,侧身看她,又道:“今天过来,只是我个人行为,我没有录音。就像刚才说的,无论后续我们如何调查,案件和罪名如何定性,都需要证据。” 周珩依然看着前面,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问:“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陆俨摇头。 只见周珩笑了下,说:“就是那天在小白楼,我做的那个选择。如果我足够善良,当时就会把梁琦和周琅都保下来,或者如果我足够恶毒,那我就应该放过梁琦,再让许景烨找机会将那颗毒药喂给周琅。无论是选哪一边,大概都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如果我早知道结果,我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住在罗生门里的恶鬼,是因为害怕人性的残忍才逃走的。其实人最大的敌人,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势,而是人心的不足,人性的贪婪,还有那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这番话落地,周珩站起身,笑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讲的故事,很精彩。我要去看景昕了。” 第208章 58 chapter 58 病床上, 许景昕的气色已经之前强许多了。 那时候他脸色灰败,就好似大限将至一般,周珩心里是真的怕, 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就在前一天,周珩还和医生聊过。 医生的意思是,如果长期昏迷下去, 对病人的身体也是一种损害,这就等于变成了植物人。 如今不仅要靠病人自己的意志力, 还得靠一些刺激,看是否能将他唤醒。 其实严格来说, 许景昕的身体底子已经相当好了,换一个人怕是等不到送来医院。 可他在一年多前已经受过一次重伤, 当时也昏迷了很久, 如今类似的事又来了一次,即便是铁打的身体, 也很难说能否过得了这关。 灯下黑 第296节 于是, 周珩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坐在他床前, 给他讲故事。 当然她讲述的都是她的过去, 那些不知如何与他人诉说,一直藏在心里的东西。 然后,她又将过去的日记本拿来, 一页一页的给他念。 觉得累了, 周珩就会趴下来小眯一会儿。 事实上,近来周珩总做梦,即便在睡眠中, 精神也处于紧绷状态, 但她对此无动于衷, 她的抗压能力也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 哪怕她梦到了那天在仓库里发生的片段,也不会尖叫着醒来。 就好像这天下午,周珩趴在许景昕床前,她又一次梦回到那天。 …… 时间倒退到数日前,仓库命案的现场。 周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许景昕的别墅里,而是在冰凉且落落厚厚灰尘的水泥地上。 她将自己撑起来,向四周看,在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同时,也被眼前熟悉且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 她看到角落里那个破旧的机床,看到已经摇摇欲坠的窗户,还看到破帘布,斑驳的墙壁,生锈的铁架子,以及一张木桌。 这里就是十一年前的旧仓库。 她是被人抓来的,而且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峰。 可她的手脚没有被捆上,嘴也没有被塞住,她的身体很不对劲儿,完全使不上力,就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勉强坐起身,还得靠着东西。 除此之外,她还觉得口干舌燥,很想咳嗽,肺叶也闷闷的,心口更是发疼。 她被人下药了。 四周很安静,周珩爬向靠窗户最近的机床,希望借由它站起来,从窗户离开。 不管梁峰将她抓来做什么,以她现在的体力根本不是个儿,她肯定会死在这儿,而且在死之前,梁峰一定会折磨她。 她得走,不管爬多远,要先找到有水的地方,加快代谢,把体内的药力冲散。 然而就在周珩快要爬到窗户的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动静,有人进来了。 她现在在内间,外面还有厂房。 不过在外面那扇铁门发出声响之后,进来的人似乎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在外面站定。 接着,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把我叫来,就是为了欣赏你怎么动手?” 竟然是……是许景烨?! 周珩爬行的动作停了,转头盯住铁门。 动手,对谁动手?她? 许景烨想要她的命? 不,应该不是…… 因为中了药,周珩的思维比平时慢一些,她还没想清楚,就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应他:“当然不只是为了欣赏这个,我还安排了另外一场好戏。” 果然是梁峰。 但他说什么……另外一场好戏? 周珩甩甩头,很快想到了许景昕。 可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否定掉了。 不,不会的,许景昕比她警觉,应该不至于……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洒水的声音。 梁峰拿出一瓶水,浇到什么东西上面,还有部分落在地上。 不多会儿,响起一阵咳嗽声,同样来自一个男人,但不是许景烨。 周珩瞬间听出来了,那是许景昕! 她只在原地停顿了一秒,就爬向那道门。 她不能跑,不能把许景昕一个人留在这里。 门比窗户的距离更近,当门外许景昕的那串咳嗽声落下,周珩已经碰到了门板。 她的气力也比刚才大了点,扶着墙壁撑起身,想要开门,可是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她拉不开。 周珩的力气虽然不大,却足以让铁门发出声响,外面的人也听到了。 许景烨率先发问:“里面还有人?” 梁峰阴恻恻地笑了:“你说呢,当然是我给你准备的第二场好戏。” 许景烨大概也意识到什么了,问:“是谁?” 他的声音很冷,隐隐还有些不稳。 梁峰问:“你猜呢?” 许景烨撂下话:“我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否则我不会帮你离开江城,你就死定了。” “是吗?”梁峰的语气很不屑,很快走向铁门,将门锁打开,同时说:“那不如试试看,也许等你看完这场戏,你会感谢我呢。” 门开了,露出梁峰阴狠的嘴脸。 周珩抬头瞪过去。 两人刚对上,梁峰就一把揪住她的头,将她拽出来。 周珩双脚打软,根本跟不上梁峰,只踉跄了一下就在地上拖行。 然后梁峰松开手,她重重的摔在地上,不仅是双手手掌,连关节都疼得钻心。 可她顾不得这些,只扭曲着五官,朝同样瘫软在地上的男人看去。 只见许景昕仰躺在几步外,他已经醒了,但似乎比她中的药更重,他的眼睛朝这边看过来,在看清是周珩之后,眼里流露出一丝情绪。 周珩朝他爬过去,许景昕也试图坐起身,但很快又倒了下去。 周珩将他上半身扶起来,让他的头靠近自己怀里,这番动作已经废了她很多力气,她缓和着呼吸看向前方,眼前一阵阵晕眩。 许景烨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双手插在口袋里,鞋上还穿着鞋套。 他的眼神很沉,还眯了眯。 周珩没有问他一个字,就搂着许景昕,直到气力平复,眼前逐渐聚焦。 此情此景,已经无需多问,仅凭刚才他们几句对话,她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梁峰已经是通缉犯,他要跑路,但自己跑不掉,需要许景烨安排。 许景烨答应了,毕竟要是梁峰被抓了,在警察局胡言乱语,将他们合作的事供出来,对他也没有好处。 但许景烨也不傻,他是商人,天生就知道如何榨取剩余价值,于是他提出一个条件,让梁峰在临走之前,顺便送一程许景昕。 反正梁峰都是通缉犯了,也不在乎多落下一条人命。 可梁峰也有自己的打算,他要买一送一,顺便把和她之间的恩怨也一并解决。 …… 梁峰拿了把椅子坐下,距离三人不远,他手里还有一把枪,一边玩着一边说:“怎么样,我最后送你这份礼物,是不是很有意思?” 许景烨扫过周珩,侧身看向他:“你管这叫礼物。” 梁峰笑道:“这对狗男女住在一起,我做掉你弟弟,她就会想到是我干的,还会联想到你。只有把他们两个都干掉,这事才算完。” “你以为两个都干掉,警察就不会想到是你了?”许景烨问。 梁峰说:“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你们在这里就商量好,只要你能保证她将来什么都不说,那也可以。” 这话显然是屁话,周珩是不可能答应的。 而梁峰作此提议,也不是真的就是这个意思,他就是在耍人。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周珩也靠近许景昕,将头低下来,并把声音压到最低:“你怎么样?” 许景昕看上去很虚弱,双腿成大字型打开,为了怕他逃跑,梁峰还摘掉了他的义肢,此时其中一条裤腿的小腿处空荡荡的。 许景昕关注着许景烨和梁峰的动向,没有回答周珩,却抬起一手握住她的,随即捏了一下。 这一下,周珩顿住了。 她感觉到一股力量,远比他现在看起来的模样要精神得多。 也就是说,许景昕并没有受到药力影响那么大,他有一部分是装的。 是了,他过去是禁毒警,受过抗药训练,何况过去一年间也服食过许多精神类药物,他的身体已经有抗药性了。 一般的药物剂量,他可以靠身体素质和意志力撑过去。 梁峰下的药虽然厉害,对他也加重了剂量,但对许景昕来说,或许仍在一个控制范围内。 只是话说回来,影响没有她的大,却不代表没有影响,他一年前受过重伤,后来即便恢复了也回不到受伤之前的状态了。何况他的义肢不在这里,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对抗那些药力,以他们现在的体力要离开仓库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在那边还有一对豺狼虎豹。 周旋,只能周旋。 挑拨他二人的关系,打破平衡 否则就是死。 周珩和许景昕交汇了一个眼神,意见统一。 而与此同时,坐在那边的梁峰来了这么一句:“你看看他们郎情妾意的样子,看来要让她听你的,是不可能了。只能一起做掉。” 这话落地,梁峰站起身,收起枪,又拿出一把刀,走向周珩和许景昕。 周珩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余光也瞄到许景烨转了过来,他身体紧绷,似乎也在观望梁峰的动作。 直到梁峰快要到跟前了,许景烨说了句:“她的工作我来做,待会我会把人带走,你只管办你的事。” 梁峰站住了,似笑非笑的看向许景烨。 他正要说什么,但周珩却突然开口:“你如果只是想要我的命,根本不需要把我带过来这么费劲儿,过去这些年,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你都没有下手。” 周珩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气也是虚的,可她吐字很清楚,思路也因为刚才这段时间的沉淀变得清晰许多。 周珩继续道:“你针对我,是因为梁琦。你爱她,却得不到她,连她的骸骨都要回收。因为形势所迫,你不能对我下手。你背后的人还用得着周家,他也不希望周家出什么命案而引起轰动,警方一路追查下去,会破坏他的财路。你心里那口气忍了二十几年,东逃西窜,改头换面,本以为终于能阳奉阴违一回了,就瞒着那人搞一些小动作,令周家逐渐失去利用价值,沦为弃子,那样你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下手了。可你没想到,到今天沦为弃子的竟然是你,你豁出去了,本可以直接杀了我,但有一件事你还要搞清楚,所以才会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这间仓库在你看来,对我是有特别‘意义’的,我上一次发疯就是在这儿,你还想再让我疯一次,把所有我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你,是不是这样?” 灯下黑 第297节 周珩的语速缓慢,还刻意把梁峰的动机说得极其详细,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她不知道许景昕需要和药力斗争多久,只知道时间越长,对他们越有利。 梁峰的眼神逐渐变了,原先就已经极度疯狂,眼里布满了血丝,这会儿更是风暴聚拢,肌肉紧绷,好像随时能冲上去给周珩一刀。 可他却没有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差这最后几分钟。 周珩见状,说:“先给我们一瓶水。” 梁峰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矿泉水瓶,打开盖子,任由水流到地上:“自己爬过来拿。” 周珩要起身,却被许景昕挡住:“别去,我没事。”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许景昕缓慢地摇头。 周珩很快就被他安抚下来。 再看那瓶水,已经流光了。 水瓶被梁峰扔在地上,还被他用脚踩扁,然后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周珩又提出一个他绝不可能答应的条件:“你先放他走。” 梁峰笑起来,那笑声诡异极了:“你当我傻?你问问他,能答应吗?” 这个他指的是许景烨。 周珩看向许景烨,他依然站在原地,表情深沉,眉目低垂,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可周珩是了解他的,她注意到他肩膀已经绷了起来,也注意到他放在口袋里的那双手,似乎攥了拳头。 然后,许景烨开口了:“阿珩,有些事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但我和以前一样,我会护你周全,也只护你周全。你放开他,我带你走,和梁峰之间的事由我来谈。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 他这个人,大概是不会变了。 也是,她也不该抱有期望。 周珩吸了口气,缓慢地摇头,看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冷,没有做无谓的拉扯,而是说:“不如放他走。你把景昕带回去,我留下,把所有事都担下来,从此以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许景烨闻言,却拧了下眉,他忽然明白了周珩的用意。 可许景烨还没有开口,梁峰发问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珩看过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梁琦是怎么死的么,她死前跟我说过什么,还有周琅的遗言……你是不是以为把我带到这里,再刺激我一次,我就能都想起来?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我早就把记忆找回来了。” 什么? 别说是梁峰,就连许景昕和许景烨也同时看向周珩。 周珩却没看许景烨,而是用手抚过许景昕的下颌线,低声说:“是真的。” 然后,周珩又转向梁峰的方向,目光微微落下:“十一年前,就在这里,那三名绑匪临时倒戈,将周琅强|奸。我因此侥幸活下来。这一切,都是许景烨的授意。” 这话落地,仓库里却额外的安静。 许景烨不慌不忙,和刚才一样。 而梁峰也没有露出半点惊讶。 周珩扫过站着的两个男人,说:“看来你是知道这件事的,是程崎告诉你的吧。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周琅是怎么死的?是因为她要杀我,我反击,她就后脑就撞到里面的那张桌子的桌角,脑死亡。” 周珩适时的篡改了一点细节。 但即便提到周琅是她“杀”死的,梁峰也是纹丝不动。 周珩继续道:“她在临死之前,跟我说了一件事,一件关于你的事……她说,她发下你对梁琦有一种奇怪的情感,那不像是亲情,更像是一种变态的占有欲。而这种欲望也折射在她的身上,令她觉得你连她都想占有。是这样吗?” 这段自然也是周珩编造的,她就是要扰乱梁峰的心智。 果不其然,梁峰听了,说:“可笑。” “是很可笑,但这也是事实。”周珩接道:“周琅还说,是她亲眼看到周家的几个下人,上楼强|奸梁琦。她那时候虽然还小,但这段过往却记忆犹新。后来你找到她,说要为梁琦报仇,说要让周琅取代我,拿走周家的一切,她虽然听你的话,却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当年不救她们?你应该有这个力量的。她说,她怀疑是你故意牺牲她们,如今才感到愧疚,想补偿。还说你就是在逃避责任,明明是你没有将她们带走,你无法原谅自己……”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梁峰将周珩打断,向她走了两步,“不要给我兜圈子,否则……” 这话还没落下,梁峰已经蹲下来,举起刀扎向许景昕的腿。 刀刃入了肉,许景昕的身体瞬间绷住。 周珩叫道:“住手!” 梁峰笑着看向两人,又将刀子抽出来:“给我讲重点。” “重点就是!”周珩收紧了手臂,抓住许景昕的手,试图借此给他力量,缓解他的痛苦,“周琅倒下之后,程崎将我送回周家,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你,你绝对有时间让你的人将周琅带走。那时候如果你愿意救她的命,她兴许还能活!但你只是让人拍了照。你为什么不救她?” 梁峰的表情变了。 周珩抓住这个瞬间,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向许景烨:“你应该猜得到吧?” 以许景烨的城府,以他的狡猾,别人或许不理解,但他一定能想到。 许景烨扫过梁峰手里的刀,又看了看周珩,说:“这也不难猜。他要的是周琅发挥最大的利用价值。他对周琅没有感情,就算他能爱屋及乌,可周琅还有一半周楠申的基因。那时候虽然周琅已经奄奄一息,可他想到的却是以后。如果就将周琅带走救治,那么以她为棋子打入周家内部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他就在那个时候做了一个决定——留下周琅。” 周珩表面上认真地在听许景烨分析,实际上一手却抓着许景昕的手。 他在她的手心写了几个字。 周珩读到了他的意思,又看向他的腿。 他穿着深色的裤子,血染上去看不出多大变化,可那些血流到地上,却是触目惊心的红。 周珩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这时接道:“真不愧是你,这么快就将这番谋划解读出来了。我可是想了很久。” 随即周珩又看向梁峰:“你留下周琅,她若是被周家人救回来,那你的计划还可以继续。可若是她被周家人利用彻底,用她的心脏来救我,那么先前对我的洗脑,就能派上用场。你甚至还做足了准备,有办法让我继续认定我是梁琦的孩子。而在你眼里,如果我对此坚信不疑,那么我的利用价值远比周琅要大。” 事实上,这部分的剖析除了一部分是周珩根据逻辑推断的,还有一部分有猜测的成分,而那张一年前发到她邮箱里的照片,就是她做这番猜测的依据。 如果不是梁峰根本不想保周琅的命,那张照片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人有拍照的时间,却没有将周琅带走? 再者,程崎一定早就告诉梁峰,那三个绑匪临时倒戈是因为许景烨。 可这件事之后,梁峰却还是跟许景烨达成合作,对于周琅经受的事毫不追究,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梁峰根本不在意周琅。 一颗棋子遭受的痛苦,是不需要在意的。 那么按照这条思路去推断,梁峰的所有行为脉络就都可以解释了。 本以为拆穿到这一步,梁峰会逃避,会否认,哪怕是看在梁琦的份上,可他听了却只是低头笑了几声。 “聪明,真聪明。”梁峰说:“不过你要是再继续兜圈子,我就连他另外一条腿都废掉。” 说话间,梁峰又一次举起刀,对准许景昕。 周珩想阻止,可这一次,许景昕比她更快开口:“那你可对准了,别手软。还有,你得换把刀,它可切不断骨头。” 这话落下,梁峰停了。 “看来你真的不怕。” 许景昕:“反正都是一死,有何惧。” “也是。”梁峰站起身,直接走向周珩。 在周珩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往后拖拽。 周珩瞬间感觉到空气的稀薄,几乎要窒息,手上松了,没挣扎几下,就被梁峰拽到一边,远离了许景昕。 许景昕翻过来,想要做点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的体力还没恢复,此时行动,将梁峰撂倒的成功率太低。 随即他看向许景烨,见始终看似很淡定的许景烨也朝梁峰迈了两步,似乎要阻止。 但许景烨也站住了。 他看过来,许景昕对他摇了摇头。 许景烨咬紧了下颌,又回到原位。 梁峰也不傻,他没有将背留给两人,他转过身,一手抓住周珩的头发,看着她痛苦地换气,那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你再废一句话,我就给你放血,让他们两个看着你咽气。” 这时,许景烨开口了:“你的后路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今晚就动身,你时间不多了,不要再浪费在这里。等到明天,可能会生变数。” 可梁峰却说:“再等等,也不差这几分钟。” 周珩闻言,似是笑了一声,忽然说了这样一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得这个病……景烨哥哥。” 正是因为这声称呼,许景烨的眼神变了。 两人目光对上,周珩的脸上已经沾了血污,五官也是扭曲的,唯有那双眼睛还和过去一样。 就听她说:“就是因为他……梁峰就是个畜生。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么,可你却还要帮他跑路。” 许景烨终于露出一点情绪,先是皱眉,接着闪过一丝惊疑:“什么意思?” 周珩垂下眼,没再看他,更不敢去看许景昕,她就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第一次发病,当时只有四岁半,我和我的母亲柳婧住在一起,她还没有疯。梁峰和梁琦趁着周楠申不在,就带了三个男人去我们住的地方。他们……不仅强|奸了我的母亲,还冲进我的房间,将我也……” 说到这里,周珩闭上眼,仿佛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她的眼圈也在这个时候泛红,眼角湿润了,本就扭曲的五官皱在一起,身体颤抖着,直到眼泪滑下来。 她说了谎。 柳婧被侮辱是真,后面那段却是她故意引导、暗示。 她没有说出精准的动作,却足以令现场两个男人误解。 许景烨箭步走向梁峰:“你!” “站住,别过来!”梁峰大概也有点慌了,他没想到周珩会想起这件事,更加想不到周珩会在这件事情上添油加醋,他低估了她。 梁峰手里的刀子对准周珩的动脉,刀尖刺进肉里,制止住许景烨。 “你放开她!你做的还不够吗!”许景烨双手垂在身侧,握紧了拳头,眼眶瞬间被怒气充红了。 梁峰却道:“你先回去,否则我现在就扎死她!” 而就在这时,周珩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叫道:“梁琦,不是我杀的!” 也就是这句话,将梁峰的注意力引开。 “那是谁!”梁峰说。 周珩微微睁开眼睛:“是他……杀的。” 说话间,她抬起左手,有些无力,却方向精准,正指向许景烨。 灯下黑 第298节 梁峰瞬间震住了,不可思议地对上许景烨。 许景烨也箭步上前。 两人对视着,梁峰试图在他的表情中搜索到端倪,同时也在转动思路,去回忆过去收集到的线索,以及设想这件事的可能性。 许景烨的表情已经变了,不仅冷,而且决绝:“你先放开她,你要知道的事,我来解答。” 可梁峰手上半点不松,盯住许景烨,只对周珩说:“继续。” 周珩就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正准备开口,却在此时咳嗽出声,连脸都咳红了,好像快要喘不上气了一般。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躲开刀刃,她的脖颈已经被划伤,可她好像全无感觉。 “我叫你继续!”梁峰叫道,手上也越发用力。 直到许景昕出声:“我叫你先放了她,她需要喝水!” 周珩一边咳嗽一边笑,连眼泪都咳出来了:“杀了我……我把所有秘密……带去地狱……” 梁峰这才松了一点力道,看向许景烨:“去拿瓶水。” 许景烨立刻走向角落,拿起一瓶水折回,可他才走到一半,就被梁峰制止了:“扔过来。” 许景烨又站住了,将水瓶扔到周珩手边,同时说:“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还可以离开这里。要是她有个闪失,我会让你陪葬。” 梁峰笑了起来,语气却是狠的:“可我现在还不想走!” 周珩摸到瓶子,拧开了,将水小心翼翼的送到嘴里,又将瓶子盖好,闭上眼,缓和着呼吸。 就在这时,梁峰等得不耐烦了:“好了,继续。” 可周珩却抬了下手,就将瓶子扔向许景昕。 梁峰对此不以为意,一手捏住她的后脑,刀尖仍顶着脖子:“别给我玩花样,就算他们联起手来,也没我的刀快。” 周珩眼睛朝上看着,表情木然:“我就没想活着出去,就像当年的梁琦,无论她怎么挣扎、反抗,都没有胜算。” 一提到梁琦,梁峰情绪便开始起伏,手劲儿也大了。 周珩疼出了眼泪,却没有丝毫妥协,反而越发疯狂,还笑着说:“她在死之前叫着两个名字,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周琅。” 事实上,梁琦根本没有提到梁峰。 但她就是要故意这么说,还要将他们摆在一起。 “她跪下来求我,说当年做错了,不应该那么对我们母女,叫我不要迁怒周琅。”周珩继续说道:“她说,她愿意用她的死,来换周琅的活。她还说,周琅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她不会报仇的,她会一生平安……” 说到这,周珩又是一阵笑:“多大讽刺啊,要是她知道最后是你放弃了她的女儿,她会怎么想……” 梁峰的手劲儿松了些,他似乎被这几句话刺激到了。 周珩转过头,头发蒙了半张脸,她就透过头发的缝隙看着他,决定加重力度:“其实当时她可以选择活下来的,毒药就一颗,给她吃了,周琅就不用死了。她也可以选择给周琅吃,反正那是周楠申的女儿,她还年轻,没了这个还可以再跟别人生……或许,她会想和你生。” “可你当时也‘死’了,梁琦被灌下那颗药之后,她躺在那儿,嘴里还叫着‘阿峰’、‘阿峰’,‘你怎么不来接我’……呵呵,要是你当时把你的消息传给她,她或许还不会甘心赴死,会等着你带她走……” “她留下周琅,是因为那是她唯一剩下的亲人,可就连这个亲人,都被你害死了。你还口口声声地说,你要为她报仇,可这些年你却争名逐利,你唯一为她做的,就是送她的女儿给她陪葬!” “你闭嘴!” 梁峰怒红着双眼,掐住周珩的下颌。 周珩眼前一阵黑。 就听梁峰问:“我问你,是谁给她灌的毒药?是不是许景烨!” 周珩说不出话,她试图抬手,却只抬到一半就无力的垂下。 而迷迷糊糊的时候,周珩仿佛听到了许景烨的叫声,以及梁峰的怒吼。 梁峰被一股力量拖拽开,和那力量缠斗在一起。 她的身体脱力了,就倒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线看到一点光影。 好像有两个人缠斗起来,她还听到了一声巨响,像是枪声,非常近,震得人心脏都在颤动。 她耳朵嗡嗡的,仿佛看到其中一个人中了枪,还被另外一个人踩在地上。 地上那个说了几句话,站着的那个就对准他的腹部又开了几枪。 然后,地上有一道影子蹿了起来,随着他一跃而起的爆发力,站着的人被他扑倒在地,抢掉了。 他们滚在一起,比起力气,比招数,后者抢到了那把刀,用力插进前者的后背,一下,两下,三下。 许久、许久以后,周珩的意识终于恢复了,睁开眼时,许景昕已经来到她身边,神情焦灼的检查她的状况。 她张了张嘴,和他目光对上,仍说不出话。 就听许景昕问:“能听见我说话么?” 周珩点头。 许景昕松了口气:“你先休息一下……” 周珩又朝旁边看去,倒在她不远处的是许景烨,地上流了好多血,他的手臂伸长了,那只手似乎要够她。 他还有气息,只是眼里的光快要消散了。 再看梁峰,就趴在不远处,脊椎上面插着一把刀,好像也还有气息,身体抽搐着。 许景昕将周珩扶了起来,并拿起刚才那瓶水,小心翼翼的喂给她。 周珩能说话之后的第一句便是:“你怎么样?” 许景昕说:“我没事。” 周珩又望向不远处的许景烨。 许景昕也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梁峰不知何时从身上摸出一个针管,用力扎向自己,然后他就从地上撑起身,又摸出第二把枪。 枪口直指向周珩的头。 许景昕用余光瞄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只能以身体挡住。 一枪、两枪、三枪…… 每一枪都打在他的后背和肩膀上。 梁峰是要将他先击倒。 他倒下了,周珩就必死无疑,反正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破旧的窗户翻了进来。 他一脚踢开梁峰手里的枪,又捡起另外那把,对着他的脑门。 他的眼神淡得出奇,手握的极稳。 而梁峰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的眼睛快要翻过去了,若非刚才那一记药,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也就是这一刻,他抬起头,和来人的目光对上。 接着就听到“砰砰”两声,梁峰仰倒在地。 程崎闭了闭眼,扫过梁峰的死状,遂转身走向许景昕和周珩。 他先检查了许景昕的伤势,就听周珩说:“叫救护车!” 许景昕已经不省人事,幸而气息尚在。 程崎想了想,又折回到梁峰身边,在他身上翻出还没有用过的针剂和手机,先看了眼针剂上面的说明,就给许景昕注射了半罐。 随即程崎将手机交给周珩,说:“我不能留下来。” 周珩没有接话,快速拨打了120,快速说明情况,报上方位。 直到电话切断,周珩又撕开自己身上的衣服,试图将许景昕身上的伤口扎住,他的血越流越多,就怕救护车还没到,人就不行了。 周珩双手都是凉的,而他身上的血是热的,她的手在颤抖,加上药物,根本使不上力气。 程崎便将工作接过来,直到将碎布打结,他将许景昕放回到周珩怀里,又去看许景烨。 许景烨已经开始呕血了,腹部上的几个窟窿也在往外冒血,没救了。 许景烨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虽仍看着周珩的方向,瞳孔却逐渐失去焦距。 周珩好似感应到什么一样,先是心里一疼,她下意识捂住心口,随即转过头,望向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许景烨的唇角咧了下,很微弱,他似乎要说些什么,可随之而来的是一口鲜血,喷溅在地上,如同盛放的血红花。 他的眼角也湿润了,眼泪落在地上,直到原本还在细微抖动的身体,也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就那样睁着,直勾勾的。 周珩的心已经绞在一起,她闭上眼,眼泪无声的划过脸庞。 结束了,都结束了。 在那短短的几秒中内,许多画面自她脑海中略过,速度很快,没有半点停留,就被一股力量抽离了。 而她身体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永远的死去了。 …… 直到几分钟后,程崎站起身,将死寂打破:“我,该走了。你……你们,保重。” 周珩这才醒过神,有些木然的看向他。 四目相交,他的眼神和过去都不一样,那是在跟她道别。 他已经有了预感,这一别,怕是永远。 周珩缓慢地点了下头。 然而就在程崎转身的瞬间,她忽然开口了:“你的鞋……” 程崎站住了,低头一看,地上有很多他的脚印,还踩到血。 程崎思忖几秒,很快走到许景烨那边,将自己的鞋和他的调换过来。 周珩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等程崎再次起身,她才说了句:“还有,针管上的指纹要擦干净,把它交给我。刚才打死梁峰的枪,放在许景烨的手里。” 灯下黑 第299节 她的声音很沙哑,也很轻。 程崎一顿,没多言,很快按照她说的做。 等一切妥当,他走向来时的那扇窗。 周珩的目光追了过去。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跳出窗口。 而她,只动了动嘴唇,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再见。 …… 隐约间,远处似乎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 周珩将许景昕搂得更紧,闭上眼。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恶鬼的话,她愿意许下心愿,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