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宝贝(1v1 骨科)》 1.姐姐和弟弟 清晨的第一束光照进半敞开的窗户里洒在熟睡的两个人身上,男孩比女孩高出一个头体型也大了一圈却如同小孩般缩在女孩的怀里安静地熟睡着,他骨节分明的两只手圈着她的后背像上了锁的锁扣,她在睡梦中的动静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他的怀抱,这看上去熟稔的不能再熟稔的动作仿佛在昭告着她是他爱惜的至宝,更是他的至亲姐姐赵娣。 还未过多久,远方一声鸡打鸣便划破这宁静的片刻,赵娣睡眠极浅迅速睁开了眼,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那双极具特色的褐色瞳孔放大数倍,又在看到面前熟睡的男孩后冷静下来许多,这一惊一乍令她大喘气也闹醒了他。 “赵耀你给我松手,不是说好昨晚你睡一半床我睡一半床互不打搅吗?”赵娣恢复清醒后面色变得相当严肃,说话的语气更是把这份严肃结成了冰横在二人间。 赵耀本来努着嘴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讪讪松开了手似只落水狗般可怜兮兮地盯着赵娣小声嘟嚷道:“可是姐姐,昨夜里打雷刮风又下雨,坏掉的窗户被风吹的吱啦吱啦响,我实在害怕所以才……” 赵娣每每见到赵耀这般姿态总是不忍心再责怪下去,好比昨晚她本来拒绝了他到她房间睡这个请求,但还是心软了,如同现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语气变得缓和:“小时候可以那样做,现在不行了知道吗?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这样亲密的行为是不好的。” “小时候?长大?难道我在姐姐眼里不是小孩子吗?”赵耀听见赵娣的话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睁得老大,他将脸送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侧放着的手臂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眸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闻言,赵娣才真正回过神来,她一瞬间笑的有些苦涩又很快压了下去变成无奈的笑容,只是这回的无奈是对她自己的。 “是是是,小耀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她的语气从平缓转为赵耀最熟悉的温柔,那是他理解为数不多的“母亲”这一概念,只不过姐姐不是母亲,她花了好大力气才解释清楚自己是姐姐,但随后接踵而来的是他新的一轮好奇心:母亲去哪儿了? 赵娣对此无力再解释只好胡诌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实际上母亲早已去世,在她十一岁那年,也是他六岁那年,她那时也还什么都不懂更不用说他。 其实就赵耀的状况,说了也是徒增烦恼,二人在赵娣的回答后陷入了沉寂,她没再补充些什么仅静静地看着他,那是她看着长大的面庞,眉骨稍高令眼窝嵌着的那双狐狸眼显得冷峻又傲然,高挺的鼻梁搭配有些饱满的下嘴唇笑起来出现的两个酒窝又将他这份冷意中和。 她与他的五官几乎呈现百分之七十相似最后长相却大不相同,他消瘦的脸颊与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让他看起来像一只俊俏的小狐狸,而她的脸不仅圆,脸颊肉也多,于是她看起来就像路边最常见的花猫,还是长的最不惹人疼的那个类型。 这样过于明显的差距在赵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她与他之间不止长相,就连身上的衣着也是天差地别,小时候她只能穿别人家孩子不要的破衣服,尽管总是不合身,就连现在她穿着的睡衣都是母亲曾经留下的开了线泛黄的旧衣裳。 可赵耀身上穿的永远都是刚刚好的新衣服,哪怕是他长身体勤的那会衣服也永远都是合身的,至于因此被搁置穿过没两年就换下来的衣服,姥姥姥爷会说即使是丢掉也不会给她穿,因为那是男孩子穿的衣服。 于是幼时赵娣一度很厌恶赵耀,尽管不表现出来但心里甚至到了恨的地步,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喜欢另一个孩子抢走大人所有的关注与宠爱,她不明白的是她与他都是母亲的孩子,姥姥姥爷的外孙,为什么区别对待? 难道就因为赵耀生来好看而她相貌平平?她思考许久最后还是那个一年都见不到几面的父亲给了她答案,她还记得那是一个除夕夜后没多久的冬天,父亲难得到家里来跟母亲团聚,家里死气沉沉的氛围终于有了点温馨的样子。 她在为费尽心思从父亲那里讨巧得来的一百块压岁钱而高兴想要跑去向父亲再一次道谢时,她从门缝窥见父亲把一个大红包轻而易举塞到弟弟赵耀棉服的口袋里,赵耀那会还只有四五岁只一心玩着手上的恐龙玩具,坐在赵耀身边的母亲自然把红包从口袋里拿出来交还给父亲。 “赵华你这是做什么,赵耀他还小给这么多压岁钱干什么。” “翠香你这话就是客气了,男娃嘛,给的压岁钱越多命根子越硬,像赵光跟赵耀差不多大我也给了五百块,再说我又不是谁都给这么多,赵娣我就只给了一百块让她随便买点吃的去了,女娃没啥用,还是男娃才能接老赵家的后。”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让她拿着的大红包又放回到一心沉迷于玩乐之中的赵耀的衣服口袋里,赵娣看到这儿就不敢再看下去仓皇逃了,那年冬天雪一直在下,她记得那永远也搓不热的手心,还有身上穿着的五成新的棉服被迎面吹来的冷风一阵阵往里灌得浑身冰凉。 最后赵娣回到家大病一场,姥姥姥爷说她在过年得了感冒不吉利真印证她是“丧门星”,就连她的名字本意是“招弟”,但因她是丧门星带来的弟弟赵耀亦是体弱多病,不同的是赵耀病了全家上下为他担心,而她病了家里无不是盼着她赶紧死掉好为家里省下一口口粮。 她唯一期望的母亲也不过是把弟弟从她床前抱开说不允许再接近姐姐,然后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便再没了下文,她那时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在后来反复回想的某一刻中突然明白原来大人们常说的“你是姐姐,所以要让着弟弟”是谎言,一切只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弟弟是男孩,人生之门的地狱与天堂之隔就此划开一条线切割她与他眼中所见到的世界。 同时,她也明白了姥姥姥爷说的男孩子穿的衣服你不能穿的意思,不是衣服本身有性别,而是拥有衣服的人把性别赋予到没有任何意义的衣服上令那条隐形的界限落了形成为分割线。 姥姥姥爷从来都不会阻止她在家帮忙干活,但却会对她想要穿弟弟穿不下的旧衣服进行警告,虽然表面上姥姥姥爷也会说不让赵耀穿她的衣服以示表面公平,可在那之后说的话是“姐姐穿的衣服太脏了你怎么可以穿,别把我的宝贝外孙矜贵的皮肤给弄坏了”。 说着这些话的人却对同样是外孙的她无数次因脏衣服引起的过敏反应视而不见,连同感冒也是。 思绪到此处,寒风从半敞开的窗户刮了进来令赵娣直打了个哆嗦一下回了神,睡在她身侧的赵耀感受到她手腕变凉立即将她的手捧到自己的脸面前,然后他张开嘴不停往她的手心哈着热气,若说之前只是像小狗,那么现在完全是小狗姿态,还是一只狐狸长相的小狗。 赵娣在手心温度上升后自然地把手往上一抬揉揉赵耀的脑袋,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反应,所以在她意识到摆在她面前的不是毛茸茸的脑袋而是留着妹妹头的短发时顿住了手。 赵耀被赵娣这个动作弄的措不及防,又是摸他的脑袋又是停下来,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中满是迷茫,甚至有点儿可怜兮兮的,他仍紧紧握住她停在他脑袋上的手嘟嚷道:“姐姐。” “好好好,我不摸了,小耀你把手松开。”赵娣本想及时抽回手,但奈何赵耀的两只手还握着,她只能把手抬高尽量不碰到他,虽然看起来她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脑袋上,她有时候也会恍惚,若不是母亲与姥姥相继去世,姥爷整天在外打牌不怎么着家,她和他怎么都不会出现睡在一张床还如此亲昵的画面。 赵耀并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反而握着赵娣的手腕更紧,他不停地眨巴眨巴眼显得相当扭捏,过了好一会才挤牙膏似的把话一点一点说出口:“可姐姐,你还没回答我。” 赵娣闻言一愣,她没有跟上赵耀的脑回路,或者说他的脑回路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于是她看着他相对无言了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要回答的是什么。 “啊……是这样的小耀,最近不是秋天正处在换季期吗,可能我身上又会发红很痒,到时候我到处抓估计皮肤还会被挠破烂掉,你要是跟我靠这么近的话也会被我传染像我一样。” 话末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的更夸张些,她自认为找到绝佳的回答解答了他的“疑惑”,因为这是谎言又不是,说不是是她之前确实经历过无数次这种情况,因为穿脏衣服,不过她命大每次都挺过来了,那次幼时的感冒亦是如此,而说是是根据当下的情况确实是谎言,为了能够让他更好理解的善意的谎言。 可赵耀反倒视赵娣的话为无物,甚至还将脸更加凑近到她面前,二人顷刻间到了耳鬓厮磨的距离,原先她形同虚设般停在他脑袋上的手一下落了空,他便顺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放在他的后脖颈,然后他用额头蹭着她的额头一副小孩撒娇做派道:“我才不要离开姐姐,只要姐姐不嫌弃我就好。” 赵娣被赵耀完全折服,她的手本来又有些发冷,但此刻稳稳当当的被他握着手腕放在他最滚烫的后颈一下子热乎起来,她的嘴角微微往上翘笑得很无奈,果然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就像当初医生说的一样,他一辈子心智都只会停留在五六岁的阶段,哪怕他今年已经十七岁。 这就是她后来为什么不厌恶他的缘故,她不再恨他,可这也并不代表她会爱他,她始终觉得自己跟他之间隔着什么,那是她因他曾经被剥夺的作为孩子应得的童年,她原有的天真,欢笑等等都在大人们重男轻女的对待中消逝了,她只是觉得至少不该再把这种愤愤不平的心态发泄在他的身上罢了,即使是在心里。 于是在这之后她对他的态度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表面仍旧是个好姐姐,心里却不然,但这个中细微差别唯有她自己清楚。 “姐姐怎么不说话?”赵耀见赵娣似乎又在发呆,他松开握着她放在他后颈手腕的那只手,然后连同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笑着问道。 这样太过近的距离和近在耳畔边的声音令赵娣浑身一激灵,她的脸颊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捧在手心,于是她完全忘了他们本来的身份仅剩下局促,她甚至都开始分不清是她的脸上烧红还是他的手本来就很热。 而对于他近在咫尺望过来的目光她下意识产生畏惧,因为害怕他隔这么近真能看穿她心中的想法,所以她避开他的视线直往下坠,被窝里是二人彼此紧贴着的身体,准确的来说是他像八爪鱼缠得她不能动弹。 不,她怎么会看这些,赵娣的脑袋完全混乱,她又将视线如坐电梯一般直行上升落在他傻兮兮笑着露出的一排上牙齿上,他笑起来不会露出下边的牙齿,而他正好下边右边的第四颗牙因为之前乱跑摔跤磕掉了一小块,一般看不到,但她现在看的清清楚楚。 赵耀迟迟等不来赵娣的回答有些着急,他死死盯着她的脸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毕竟他的心智摆在那儿,时间久了他的嘴角也耷拉了下来,接着他有些赌气般捧着她的脸往近一拉,本来两个人的距离就相当近,这会自然变成脸贴脸,准确的说是嘴巴贴嘴巴。 赵娣的瞳孔突然放大,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哪个才好,是上面他“亲”了她,还是下面腰间被他胯下凸起的部位勃起顶着。 2.抓不住的手 当赵耀开始不正常的把嘴贴上赵娣的嘴,兴许是姐弟之间的心有灵犀,赵娣在那一刹那间本能用额头重重的磕向他的额头,在“砰”的一声响后,他吃痛松开手,她如负重释地飞快坐起身,然后借口去关半敞开的窗户穿着单薄开了线的睡衣赤着脚就离开了床。 其实窗户坏了一段时间了,这不过是赵娣一个相当拙劣的借口,她是仗着赵耀看不出来才这么说,待她来到不停晃动的窗户面前,冷风直接扑上来连同脚底的寒意往上窜将她整个身体裹挟住时,她才发觉,她也不正常了。 “哇……呜呜……姐姐居然打我,脑门好疼……呜呜呜……”赵耀心智只有五六岁,从小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痛觉自然也是,意识到痛后他甚至还傻愣愣地盯了一会赵娣的背影,直到冷风穿过她的身体触及到额头他才知道哭,他的哭声跟他小时候比没什么两样,尽管他的身体已经长大了。 赵娣本来深陷入情绪之中完全忽略了赵耀的话语,可在听到他愈发大声哭声后立即清醒过来赤着脚又跑回到床边坐下轻抚赵耀的肩,她的身体只要听到他的哭声便会不顾一切去关心他,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若说幼时还有母亲和姥姥的存在她只用“多看着一会弟弟,多照顾一会弟弟”,那么在母亲和姥姥去世以后就变成了姥爷嘴里的“你要照顾好弟弟,要是弟弟出了事就是你的责任!” 她那时才十几岁,却被姥爷这句话吓得诚惶诚恐不得不成为弟弟的“母亲”,明明在还没有成为母亲的年纪,甚至连所谓的母爱都没怎么得到过的她成了另一个小孩的“母亲”,好讽刺,她想。 更讽刺的是在她无缘无故承受着大人因封建观念重男轻女带来的恶意时,带来恶意本身的他却给予世上最为单纯的善意弥补她受伤的心,尽管也是因此让她过早过重的背上他的包袱。 倘使赵耀的心智如常人,那赵娣大可以厌恶他,憎恨他,用尽各种办法不动声色的远离,可现实却并不是这样,她无法对着他傻兮兮凑上来露出孩子般的笑脸说我讨厌你,亦无法在看着他为了芝麻点大的小事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最后才回答是想她开心说我不喜欢。 所以赵娣希望赵耀永远开开心心,就像她现在正关切的问他为什么哭好替他把问题都解决,让眼泪消失,用她安慰的“魔法之手”令他重新展露笑颜。 “呜呜呜,姐姐还问我为什么哭,姐姐真是大坏蛋,还打我,呜呜呜呜……”赵耀现在哭得涕泗横流,显然伤心极了,没有什么比他眼中唯一的姐姐打了他更让他难过的事,她这样的举动几乎是颠覆他认知的存在。 赵娣轻抚着依旧睡在床上的赵耀的手一顿,她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我?打你?我哪里打你了?” 闻言赵耀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指了指他发红的额头十分委屈的控诉:“这里这么疼不是姐姐弄的吗?” 赵娣本来因为赵耀的发言变得吃惊的表情在那一刻僵住,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额头,确实红了,可想而知她刚刚究竟是用了多大力,同时她也实在承受不住他的“眼神控诉”在脑海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蒙混过去的答案。 两人对视大概一分钟左右,赵娣忽然突兀地笑起来,虽然笑得有些尴尬,但赵耀完全不能分辨,他仅有的认知停留在最表面的程度,这是她目前唯一感到庆幸的事。 “啊哈哈哈,小耀你弄错了,我是太开心了才跟你这样做的明白吗?”她指了指自己同样变得通红的额头,再指向他的额头示意。 赵耀得到赵娣积极的回答后马上止住了哭泣,尽管还伴随着几声惯性抽噎,可他像是迫不及待地重新凑到她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额头看,刚刚还觉得刺眼的伤口在几句话后俨然变成一种“嘉奖”,啊,是因为她高兴才会这么做,他想。 然后他很自然地抬起左手抚上她的脸颊重新笑起来露出酒窝与他上半边整齐排列的牙齿欣喜道:“姐姐,我还想再做一次。” 赵娣的脑子嗡嗡作响,她反复确认好几遍赵耀刚刚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这什么意思……她还没来得及细究便察觉到他的靠近,这吓得她仅伸手抵在他的胸口来不及组织任何语言:“停停停。” “怎么了姐姐?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赵耀被阻止内心充满了疑惑,既然是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想更开心?他此时近距离看着赵娣的脸这会才发现她的脸跟额头一样红,可奇怪,她刚刚没跟他碰脸怎么会变红? 赵娣内心顿时尴尬到极点,要是现在地上有个洞她保证会立即钻进去!赵耀无知的话语一轮又一轮的进攻着她的心理防线,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身体向后倾斜拉开距离把他的手扒拉开,随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很烫,都可以煮鸡蛋了。 “有吗?我去照镜子看看。”尽管如此,她还是仗着他根本分辨不出来谎话的说着破绽百出的话语,再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作势就离开床边,这会她的脚已经够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床头边的拖鞋。 等她确认他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默认后便转过去站起身,她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想着等会要用冷水洗几遍脸好清醒一下时,她被身后一股力量猛地拉了回去重新坐在床边,而这股力量的主人正眼眶发红地望着她。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赵耀眼眶发红咬着牙朝赵娣颤声道,要是他之前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那么现在就是受了伤想要反扑回去撕咬的狼。 虽然赵娣知道赵耀只是看上去这般,但手腕传来的痛楚叫她从未如此明白他的身体已经长大的事实,她感觉再不说话恐怕就要听到骨头的声响了。 “你先松手,赵耀。” “好好好,我不摸了,小耀你把手松开。” 赵耀本来眼泪止住了,却在听见赵娣的话后身体一僵,随后一滴泪直直从右眼落下,多么熟悉的话语,多么荒谬又可笑,她刚刚说松手是想跟他分开,现在一定也是,她为什么这么想要离开? 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于是将视线落在握着她的手上,然后视线被眼泪淹没逐渐看不清,就像他怎么都抓不住她一样,明明已经用尽全力。 他不过就是因为昨夜害怕打雷下雨习惯跟她一起睡,结果被拒绝他好说歹说才能得到跟她同床的机会,还被划分界限不能越界,睡着前他明明很小心的遵守着规矩,但睡着后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醒来后的姐姐也不同以往相当冷漠,让他保持距离,说着什么“他们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了”,还时常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不回答他的话,面对他想跟她再亲近些的举动她做出的只有逃离,不惜伤害他都要逃离。 尽管她安慰他说是“因为高兴才那么做”,但他看到的事实完全不是那样,他心智只有五六岁,几乎分辨不出谎言或别有意图,可他知道没有人不想开心,所以她说的话是谎言,在他的脑海中产生这个观念的一刹那,他的世界崩塌了。 姐姐温柔又善良,是他每个睡不着的夜里的一轮明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会坐在他的床前看着他入睡说着催眠的睡前故事,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姐姐特别像天上他看到的月亮,然后他就会握住她的手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 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举动,却在这一刻看不清她,因而觉得她好遥远。 赵娣很少看赵耀哭成这样,不知所措这几个字充斥着她的脑海,她的思绪在其中不停翻涌,“魔法之手”此时彻底失灵被他紧紧握在手心,大概是被握的太久有些麻木感觉不太到痛楚,她仅是茫然的想着能做什么。 她一直逃避就是为了面对这个无力的时刻吗?早上才起的她嘴里没什么味道,甚至还有一些苦涩。 “赵耀,我们解决一下你晨勃的问题。”赵娣抿抿嘴,然后一连带着赵耀的手抬起来指向他勃起的部位,比起刚刚预想中她说出这种话会心跳极快的画面,现实是她面无表情很平静的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就像以往她无数次教他做的那样。 为什么唯独把这一次区分开来,她又在逃避着什么?在她选择直面所有后,那隐隐错位的男女关系好似回归原位,或者说从来就不存在逾矩这个说法,她看着他突然停下的哭泣和愣住的表情心里这样想。 一个心智只有五六岁小孩的人懂些什么?是她脑子不正常天马行空,她用另一只手轻抚着被泪水沾湿的他的面庞,然后她笑的勉强继续强调道:“就像平常那样。” 这句话赵娣是在对赵耀说也是对自己说,就像平常那样肩负起姐姐的使命,无条件解决弟弟的一切问题,包括生理方面教他怎么发泄,也仅此而已。 3.姐姐是坏蛋 “小耀你握着它感觉怎么样?”赵娣这会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站在茅厕外用声音指导赵耀。 茅厕里过了一会才传来动静,被缓慢的脚步声覆盖赵耀的声音似乎更小了:“很难受,我不想自己弄了,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停停停!你就呆在茅厕里别出来。”赵娣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她立即出声,后又怕赵耀像刚刚那样她连忙补充一句:“外面太冷了,我怕你裤子没穿冻着。” 说完她就在茅厕外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家里的茅厕是在附近单独盖的一个小屋子,她站的位置完全不防风。 “姐姐你没事吧!?”赵耀的脚步声虽然停在茅厕门口,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大起来,和之前的细如蚊蝇判若两途。 赵娣擤了擤鼻子马上回应:“没事,这个天气一下变冷这么多我还没太适应,过一会就好了。” 实际上她站在外面实在冻的受不了不得不加快进度:“小耀你现在轻轻握住它上下套弄,很快会觉得舒服了。” 赵耀在茅厕里没回话,似乎是在按照赵娣说的话做,过了一会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紧促,同时还有他低低的啜泣声。 赵娣跟赵耀此刻仅有一墙之隔听的十分清楚,特别是哭声,她在茅厕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不停的搓着手往手心哈热气,她有些焦急:“小耀你还好吗?” “还……还可以吧,姐姐你……你平时也会做这……这么舒服的事吗?”赵耀喘着气回答,就连这个时候他也不忘冒出一些好奇心。 闻言赵娣哈热气的手一顿,带着踱着的步子一齐,她忘了呼吸,于是在手心聚拢的热意顷刻间消散由冷风席卷,她耳边的碎发一下被风吹至眼前,等她觉得脸上有些痒反应过来将碎发重新别到耳后已经是快一分钟后的事了。 “姐姐你说句话吧,随便说什么都好……”赵耀的声音从茅厕里传来有些颤抖,不知是他手上的动作还是啜泣的缘故。 赵娣站在外面听着赵耀的声音觉得像心被揪起来一样疼,她马上应下,嘴角是她都没有察觉的习惯性上扬,这是她每每哄赵耀都会出现的表情,尽管她脸上的肌肉早就被冻僵。 接着她将身体倚靠在茅厕外边的墙上,任由冷风吹拂,此刻她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她只是静静地低头望向眼前屋檐下雨后聚集的小水洼,该说什么好呢? 她已经不能再当以前那个姐姐,因为她选择不再逃避,她走向的未来并没有赵耀,也不可能有赵耀的存在,而刚刚他天真无知的话语让她彻底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一墙之隔,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大约又过去近一分钟,她才咳嗽两声让嗓音变得清楚开口道:“小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森林里住着一只笨笨的小狐狸,它没有妈妈和爸爸,但是被一只好心的小花猫捡到了,小花猫很好心把小狐狸照顾的很好,直到有一天小花猫不告而别,小狐狸虽然当时很难过,可后来它长大变成了一只非常聪明的小狐狸,小耀你想成为这只聪明的小狐狸吗?” 赵娣把话说完后期待着赵耀的回答,她觉得他没理由不想当那个聪明的小狐狸,于是她抱着这种心态等了一会都没有听到声响,她下意识迈开步子出声询问:“小耀你………” “我才不想当那只小狐狸。” 问候的话语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赵耀截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衣着出现在赵娣面前,而且还是一副兴致不太高的表情,眼睛也红红的。 “为什么………?” 赵娣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她没预想过赵耀说不的可能性,因此她这会将疑问不经思索的问出口。 赵耀走到迎风的位置转过身来学着赵娣的动作一起倚靠在墙边,他穿的很厚实里面是一件厚毛衣外面是一件夹克,这与穿的十分单薄的她形成鲜明对比,他将夹克当做抹布用来擦干手上的水渍,然后他自然地握住她被冻得通红的手,等她的手回暖一些他才低沉道:“那只小狐狸肯定是太笨才被小花猫丢下,我才不要当那只小狐狸。” “我看笨的是你才对吧?小花猫那么好心怎么会因为小狐狸太笨丢下它?”赵娣抬头看着赵耀,试图从他一直低着的脑袋看出点什么,同时她捏了捏他的手。 这个暖手的动作出现在他们之间再自然不过,只不过平日里多为赵娣对赵耀,而赵耀耳濡目染那么多年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她兴许是太冷又或者被他的回答打得措手不及,不管是哪个她都没发现这回是他帮她暖手,还有帮她挡风。 “我才不笨!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当小狐狸!”赵耀似乎认定他的想法,他紧皱眉头孩子气般重重回捏了一下赵娣的手作为“抗议”。 “好吧好吧,不当小狐狸就不当小狐狸,那小耀我们去镇上剪头发好不好?把你留了这么长的头发剪短一点,也会好看一些。” 赵娣看一时间难以说动赵耀,她抿抿嘴做出一副释然的表情,接着她抽回了手摸了摸他的妹妹头提出另外一个建议。 赵耀突然抬头狐疑地望着赵娣的脸,刚刚她说一些奇怪的话已经让他起了防范心,所以这会他本能地用两只手捂住脑袋撇撇嘴继续抗议道:“我才不要!” 赵娣有些无奈的笑笑,然后她拿出百试百灵的“杀手锏”开口:“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年兽会专门来吃头发乱糟糟的小孩哦,特别是像小耀你这样的。” “什么!?那姐姐我先走了!”赵耀的表情堪称精彩,他从一脸警觉到因惊诧扭成一团的苦瓜脸只需要一句话的时间,等这句话进到赵娣耳朵里,她的视线中已经只剩他的背影。 “真是……还说不是笨蛋呢……”赵娣一直盯着赵耀离去的方向小声呢喃,这会她倏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冷了,奇怪?她刚刚不是手都被冻僵了吗? 继赵耀匆匆离开后赵娣则是一路低头盯着手一脸探究模样。 待赵娣回房翻出几件厚衣服穿上出门,她一眼瞥见从刚刚开始就不见踪影的赵耀停在她房间的窗户外面,从她的角度看完全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于是她走上前看到他弯着身子一直在摆弄窗户坏掉的插销,她跟着他一起倾斜身子凑近眨眨眼道:“小耀,你是把它当成你的新玩具了吗?” 赵耀十分专注并没有觉察到赵娣的靠近,所以当她的声音出现在耳畔时他猛地站直身子,又因是相当仓促的举动他难以保持平衡往后趔趄了几步,他嘟起嘴像是生气了:“姐姐!” “好好好,我的错,谁知道你玩的那么认真呢?”赵娣自然地拉着赵耀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走,同时还不忘逗他。 赵耀被赵娣拉走表情是相当难看,他似乎还在为她不断“挑战”他底线的种种生气,与他的表情截然相反的是他转而紧紧挽住她的手,明明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还有余,可他现在就像个孩子,如果不是高度不允许,那么他肯定会钻进她的怀里。 赵娣看赵耀这副模样抿抿嘴并没有停下脚步,她想让他去上适合残障人士的学校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然他估计拖都拖不动还呆在家。 赵耀小时候有段时间喜欢在外面乱跑,也就是因此他摔了一大跤把他下边右边的第四颗牙给磕掉了一小块,自那以后他非常抗拒出门总觉得外面非常危险。 后来赵娣看不下去好说歹说才让姥爷同意他去适合残障人士的学校,镇上刚好有这么一所由爱心人士举办的学校,她为了跟姥爷有个交代在他初期住校期间除了睡觉不在一起,其他时间同吃同喝一边在学校打工一边陪他呆了半年多。 尽管那时候他已经有十二岁,但半自理的能力几乎没有,住宿老师虽然会多照顾一些,可也不能每个人都面面俱到,所以她就这么一直教他,一遍教不会就教十遍,十遍不会就一百遍,教到那段时间她的梦里都是这些。 幸好现在赵耀适应了学校的生活,在学校和人有相处自然不至于这么抗拒出门,当然也仅是不抗拒而已,赵娣感受到手臂被圈紧的力度,这回她没有多说些什么,她只是带着他走到站牌前停下。 然后很快来了公交车,赵娣如拖着大型公仔般将赵耀“拖”上了车,她投了几块零钱找到一个双人座的空位坐下,这是她们村唯一通向镇上的公交,村里通车数十年,公交车饱经风霜变得又破又旧,最关键的是车里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于是赵耀一手挽着赵娣,另外一只手捏着鼻子紧蹙眉头,而坐在一边的赵娣则是相当泰然,因为她每天都坐这路公交车早就习惯了。 公交车缓慢地开着,赵娣望向窗外的风景有些出神,她没有要和赵耀搭话的打算,她觉得慢慢和他拉开距离是从现在要开始做的事,不,准确的说是从今天早上就开始了。 “姐姐真是个坏蛋。” 过了相当安静的一段时间后,赵耀倚靠在赵娣的肩上闷闷的说出了这句话。 4.丢掉的雪碧瓶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赵娣正想的出神被赵耀仿佛有读心术给吓了一激灵,她抖了抖左肩膀低头严肃地望着他。 赵耀听见头顶的声音他侧过脑袋与赵娣对视,此刻两人的距离还是那么近,但已经完全没有早上隐隐逾矩的氛围感,他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姐姐不是吗?逼我选我不想当的小狐狸然后又用年兽吓我,谁知道姐姐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赵娣这会心事被说中有些自顾不暇,她咽了口口水试图放松表情,想着不要让赵耀看出些什么,深陷其中的她完全忘记赵耀是个傻子,于是愈想放松表情就愈紧绷,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没底气:“你是在学校学了读心术吗?” “读心术,那是什么?”赵耀的表情变得疑惑,他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他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词语的含义。 赵娣心想总算转移了赵耀的注意力,她这会后知后觉他说的话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含义,只不过是平常的玩笑话罢了,而她太紧张才会当真,所以当他求解答的眼神撞上她的目光,她下意识往窗外一指,视线随即望去,是他的学校,幸好。 “小耀你看那不是你的学校吗?”她立即稳住声音开口。 赵耀不愧心智只有五六岁,赵娣说什么他就乖乖看过去了,他挽紧她的手臂身子向窗边倾斜过去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宝贝般回看她道:“真的诶姐姐!” 他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休息,所以坐公交一周仅能看到一次,而他又是小孩心智今天看到的明天就会忘记,自然成了一种“新奇”的景观。 当赵耀还想再更多的靠近窗户看外面的学校时,公交车早就吱吱呀呀的开过了,赵娣看他这幅傻傻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伸手把他掰正坐好:“车已经开过了,下次再看吧。” 可赵耀似乎很兴奋地睁大眼睛跟赵娣叽叽喳喳不停说着话:“姐姐你知道吗,老师说我这么乖一直保持到期末的话会给我发优秀学生的奖状!” 闻言,赵娣嘴角弯弯笑了起来,她习惯性的笑容嘴角每次都会停在刚刚好的位置,她迎合赵耀道:“我们家小耀真不错,以后也要一直这么乖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赵耀在赵娣一侧腰杆挺得笔直,穿着加绒牛仔裤的双腿也并拢坐的规矩,简直就像幼儿园里的优等生,接下来说的话也如小孩般洋洋自得:“当然了————” 他将尾音拖的很长,就为了最后这一句:“才不像姐姐是个坏蛋。” 赵娣刚想反驳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好车到站点停了她往窗外一瞟到站点了,她只好咽下话头牵着赵耀下了车。 现在太阳出来了跟清晨那会判若两别十分暖和,再加上今天是周日,镇上人格外多,小贩们也想趁着周末多赚些钱纷纷摆摊,各种各样吃的和卖小玩意的简直眼花缭乱,赵娣很少在这个时候来到镇上,她一般这个点不是在家洗衣服就是收拾家里,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来到一个“新世界”。 而赵耀在一旁睁着他那双狐狸眼眸在四周转来转去,看上去是很精明的眼神配上他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在赵娣身后显得格外违和,面对一个新环境比起她犹如身处云端,他则是处在另一种“烟雾缭绕的云端”。 他的呼吸因本身反应容易慢半拍产生滞后性,原先在车上坐了三四十分钟已经有些习惯煤油味的他接触到新鲜空气后,那股恶心劲一时间涌上心头,他开始猛烈地咳嗽,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赵娣早已预想过这一事态的发生,她自产生要带赵耀来镇上理发这个想法后就预想过一遍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现在她不慌不忙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把他带到路边角落慢慢引导他。 “小耀没事吧?不要心急,深呼吸几口气,跟我这样做。”说完她非常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吸了一大口气又吐出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赵耀一开始是那股恶心劲上来咳嗽不停,到现在演变成太慌乱呛到,所以赵娣在他耳畔的声音似是一种温柔的抚慰,他总觉得不仅是她的手,就连她的声音都有魔法,听到就会觉得很安心,好似在告诉他:这里没有任何危险。 于是他跟着她呼吸的动作很快见效,但看起来姿态还是很狼狈,之前一直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用另外一只闲着的手擦擦眼睛重新站直身体,刚想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外套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摘下墨镜瞟了一眼赵娣,接着将视线落在赵耀身上,他伸手将还有一半的雪碧瓶递给赵耀道:“咳得那么厉害肯定口渴,喝点这个润润嗓子。” 赵耀握紧赵娣的手站在她的身边斜后方看起来很警惕,赵娣看到中年男人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她从对方手里接过雪碧瓶不太自在道:“谢谢高哥。” 比起赵娣这幅模样,高哥反倒一副大方做派拍了拍她的肩:“赵娣,在镇上碰到你挺难得啊,这是你弟吧,就是……”他停下来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的位置语气也变得有些轻慢:“脑子有问题的那个。” 赵娣脸色一变,她来不及去看身侧赵耀的脸色,在路边小贩几声吆喝中她抬手把高哥指着太阳穴的手给放下来,她向前一步语气压低:“他才不是,他只是心智是小孩子而已。” 闻言,高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很肆意,可目光中没有任何笑意,他的声音丝毫没变:“赵娣,这话你有本事去我给你介绍的那几个男人那里说,在这里说又有什么用。” 赵娣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她不得不赶紧跟高哥道别说下次再联系他就把赵耀拉走了。 她走的又快又急,好比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一路把赵耀都带的够呛,最后还是他使劲拉住她,他的视线停留在她手里拿着的雪碧瓶气喘吁吁道:“姐姐,你走的好快,我渴了。” 赵娣低头望着握着的雪碧瓶,在日光下瓶身反射出耀眼的光,一时间刺的她有点睁不开眼睛,她只好挪动手的位置好重新看清雪碧瓶,瓶身中是半瓶雪碧随着她的动作翻涌。 如果这瓶饮料是给她喝的话她一定会跟宝贝一样留到回家再慢慢喝掉,可是对象是他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怎么可以喝别人剩下的饮料? 生活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她的观念好似也潜移默化的接受这个现实,更准确的来说是一种下意识,若不是特意去观察,那么是无法发现的。 于是她重新迈开步伐,比起刚才她走的相当平稳,不快也不慢,她的终点是一个垃圾桶前,就在不远处,在途中她习惯性对他叮嘱:“小耀,以后要是路上有不认识的人给你喝饮料,你千万不要接过来知道吗?” “可姐姐,你不是认识他吗……?”赵耀被赵娣重新牵着往前走,对于他来说他根本不在意目的地,他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雪碧瓶感到口干舌燥,同时还时不时偷看她的表情对她奇怪的状态感到不安。 赵娣听见这话脚步正好停下来,也到了垃圾桶前,垃圾桶前散发出的臭味让她清楚赵耀肯定不能多呆,因而她将雪碧瓶丢得没有任何迟疑。 “姐姐!” 这引起赵耀一声大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雪碧瓶进了脏兮兮的垃圾桶,或许是数种情绪直冲他的脑门,他忽略掉难闻的臭味直直地盯着赵娣,她极具特色的褐色瞳孔在日光下显得格外亮,像漂亮的水晶球,可他握着她的手却有些卸了力。 他的胸前起伏明显,嘴上却一言不发,他因为渴了不停地咽着口水紧咬牙关,她的视线在这暖洋洋的冬日里第一次让他觉得寒冷,如果说之前顶多嘴上说些奇怪的话,起码眼神中还有他的存在。 那么现在他从她的眼中完全找不到自己,这让他觉得恐慌,觉得害怕,兴许是这样的感觉在早上刚刚体会过,这回便如潮水来得更为猛烈,他顿时感到一种被淹没的窒息感,身体开始急剧出汗。 然后他的肚子咕咕响了,不受控制的,他原来不仅渴了,还饿了,毕竟从大早上坐车来镇上什么也没吃。 “小耀,你饿了的话我们去吃早点,我给你买包子和豆浆吃好不好呀?”在赵娣开口说出这句话时,她随即变回以前温柔笑着的模样,或者说她一直都在重复这个姿态,学习着幼年曾看到母亲如何对待他的样子。 也就是在这会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是他的母亲,她只不过在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而已,因大人缺席造就近十年错位的责任终将在她不久后相亲嫁做人妇收尾,这就是命运吧,她想。 赵耀望着在日光下赵娣重新变得笑意盈盈的模样顿时放松呼吸,咬着下嘴唇的牙也回归原位,他像是不敢置信,又怀着激动的心情压下泪意频频点头,接着他立即握紧她的手生怕她会消失不见。 姐弟之间的相似性在这一刻印证在赵耀身上,赵娣之前在面对姥爷说让她赶紧去相亲嫁个有钱男人时选择逃避,所以她从昨晚到今早都很反常,而他也选择了逃避,尽管他心智如小孩看不出事情真假,但对于生活十几年的姐姐观察总是细小甚微。 在她令他感受到陌生的刹那间,他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可他没有再去多问任何一句,他害怕她下一句就会说出让他无法承受的事实,所以他也笑了起来,脸上露出酒窝和上半边整齐排列的牙齿,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和她一模一样,这是他长期观察她的表情习得的结果。 其实他从来都不懂得笑的含义。 5.他的目光 赵娣和赵耀一起吃完早饭进理发店已经十一点多了,理发店老板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逢年过节她来镇上买东西的时候经常会碰到,次数多了就认识了。 理发店老板是个热情的青年女人,她正想热切招呼赵娣找个位置坐下,但望着赵娣身边的赵耀一愣,她的目光在二人面庞之间不断打量,过了有一会后才问道:“小娣,这是……?” “呃……伍姐你是看赵耀长大不认识了吧,他就是那个我跟你说的弟弟赵耀。”赵娣之前心烦意乱导致现在无暇面对这种情景,所以有些尴尬。 赵耀低着头挽紧赵娣的手缩在一边,和刚刚她跟高哥说话时一样。 伍姐仔细打量了一会赵耀后才恢复笑容夸赞:“哦哦,是小耀啊,我真是没认出来,真是长得一表人才,个子又高又好看,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女孩子喜欢。” 和伍姐的笑脸相比,赵耀一直低着头紧盯着自己的鞋看上去十分紧绷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这一下让话头冷了下来。 赵娣见这幅场景赶忙从中打圆场牵着赵耀在理发椅上坐下,伍姐一开始还以为姐弟俩都要剪头发,赵耀的妹妹头总是看起来蓬松显得乱糟糟的是该打理,而赵娣的长发里外不一,在最前面的长发很明显长一些,靠近脖颈一侧的会短一些,经验丰富的她一眼就看出来赵娣是自己剪的头发。 结果一番询问后得到的只有赵耀剪头发的结果,伍姐想想赵娣的家庭也不好说些什么就顺赵娣的话给赵耀挑了一个最适合他的发型麻利地打理起来。 赵耀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在理发店剪过头发,因为之前都是赵娣给他修一下,所以他的妹妹头很容易变得杂乱,蓬松的头发更有男士长卷发的即视感。 但现在随着伍姐一刀一刀咔擦咔擦的剪刀声那些多余的头发通通与赵耀的脑袋分了家落在地上,赵耀被白色的理发围布围上看着镇定,实际上放在大腿上的手一直在不停的抖,他的目光下意识通过面前的镜子落在了身后的赵娣身上。 赵娣想要忽略赵耀的炙热目光选择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可即使如此她坐在后面的椅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她不得不走到理发店门口透透气,幸好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多,没什么人会来理发店剪头发。 她刚这么想就在路边看到了小百,小百也瞧见赵娣站在理发店门口,于是她蹦蹦跳跳跑过来用她那双灵动的眼眸向赵娣身后的店里瞟来瞟去,最后才慢悠悠将视线停留在赵娣身上开口疑惑道:“娣姐姐那个正在剪头发的是你的谁啊?看起来还挺帅。” “我弟弟赵耀,比你还大三岁,你可以叫他哥哥。” 赵娣十分窘迫地咳嗽两声,她总觉得小百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不太好的词汇,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忙说清楚好“堵”住小百的嘴。 她说完后一边想难道他们姐弟俩的长相差距真的如此之大吗,一边想幼时母亲总是不让赵耀出门,因为他心智如小孩会让母亲姥姥姥爷没有颜面,她想象的一家人能够幸福开心的出行仅是泡影。 父亲不在就算了,她不奢望,可是每天都能见到的母亲从来都没有带她和他一起出门过,到死都没有,而她也学了母亲的极少把他带出门,除了把他送到适合残障人士的学校是不得已的决定外。 “娣姐姐,娣姐姐。”小百见赵娣在介绍完后有些出神,连伍姐的呼喊都没听见,她只好拉了拉赵娣的袖子。 赵娣立即回神看向小百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被伍姐一声呼喊回了头,然后她发现赵耀一直在盯着这边头发根本没剪多少。 她刚想要说教却沉默了,因为他的眼神看起来是如此孤单,如墨般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好像在说:“姐姐,我好害怕,你不能来陪我吗?” 刹那间她给心底那份犹豫的问题已经填上了答案:她决定做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永远都不告诉他她会离开的事实,也许他这样的心智,难过几天就会把她忘干净,就像他现在也忘了母亲一样。 “小娣你还是别站在门口了赶紧过来吧,你弟弟一直想要看你脑袋扭都扭不过来,这样下去我下班都不一定能剪得完头发。”伍姐在第无数次把赵耀的脑袋掰正面对镜子失败后选择放弃,他实在太固执了。 没等到赵娣先回话,小百倒是一副很失望地叹了口气:“什么啊,我还以为是在看我呢。” “嗯……被他看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赵娣看小百是村里她看着长大的妹妹,语气上十分委婉,然后她跟小百告别回到了赵耀的身后。 伍姐的理发工作这才得以继续,幸好赵耀后面还算配合,只是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发抖没再捣乱,她给赵耀剪的头发是最近比较流行的有碎刘海的前发,不至于看起来太厚重。 而坐在后面椅子围观全程的赵娣在赵耀掀开白色理发围布站起来转身面对她的一瞬间愣住了,这个妹妹头还是当初他去残障学校留的。 因为他去残障学校已经是个巨大的“牺牲”了,所以他想留妹妹头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作为补偿他的一种形式,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一留就是五年,时间过得好快。 赵耀的发型比起他本人来说,赵娣似乎更难以接受,在他们姐弟俩从理发店出来找了个店随便解决中饭最后停在他的学校前,她都没从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走出来,兴许她怀念的不是他被剪掉的头发,而是那段时光。 赵娣熟稔地从衣服右边口袋里拿出要给赵耀的生活费,她刚想开口再给他强调一遍生活费的花销,如每天的早饭花多少水卡要冲多少钱等等,没想到他此刻竟然抢先开口把她平常的台词倒背如流的说了出来。 她的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每当想要说些什么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剪了新发型,也没有再害怕地挽紧她的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所以自理发店出来后他们一直保持沉默,两个人心照不宣走到校门前这唯一的共通点显得貌合神离。 “姐姐,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赵耀把生活费按照赵娣以往说了千遍百遍的方式装在夹克内层的口袋里,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学校是他比较熟悉的地方便放松下来。 赵娣本能地去看赵耀的脸,去看他细长的狐狸眼,她发现曾经无数次他赖在校门口不愿意走的不舍眼神消失了,什么也没剩下,她仅从他漆黑的眼眸中望见故作勉强的自己。 此刻她尽量露出一个笑脸,与平常无异:“好,你去吧。” 然后赵娣盯着赵耀往学校里走的背影发怔,她不禁苦涩地想说好要做坏人,现在连这点都受不了么?但她又忍不住固执地想刚刚他在理发店望向她的眼神是假的吗? 于是她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学校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好似没有任何留恋,待一阵冷风吹过,枯黄的树叶静静落在地上将他来过这里的痕迹覆盖。 她站在校门口被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席卷,为了不哭出来,她选择立即转身快步离开那个地方,走到公交车站后没多久就来了车,这回她依旧坐在来时一模一样的位置,只不过身边的位置空了。 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奔着家里的座机打电话,她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后那头很快接通了:“喂,我是铃兰镇特殊教育学校的住宿老师,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嗯……我是住在503宿舍的赵耀姐姐赵娣,想问一下赵耀现在到宿舍了吗?”赵娣手里握着电话柄,她的大拇指一直在摩挲电话柄的内侧。 “等一下,我去确认一下。”电话那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等了好一会后又传来女声:“赵耀已经安全到宿舍了您不用担心。” 赵娣听到住宿老师的回答顿时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她连忙应声道:“我没有担心,就是问问……” 这么说好像又显得欲盖弥彰,她捏着电话柄的手心微微出汗。 幸好住宿老师早已经习惯这种状况,她见过太多家长嘴上说着不关心实际上一个一个电话往她这里打询问孩子的生活状况,毕竟这里的孩子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费些心思她也能理解。 她很好的回复了赵娣,而赵娣的语气在她听来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应该是在忙吧?她没多想说完下次有什么担心的可以再打电话问就挂了电话。 赵娣把电话放下后选择沉浸在家务之中,快到年底了很多东西都可以拿来洗,像放在衣柜里的被褥还有各种衣服,姥爷今天应该是晚上又不回来吃饭,她便随便找了两个面团热一下填饱了肚子。 正当她坐在家门前应着夜晚的冷风用冷水洗衣服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姥爷站在了她的面前。 6.被人关照的感觉 村里没装路灯,所以赵娣并不知道姥爷回来了,她刚好把手上洗的衣服翻个边,水渍就从木盆里溅到了姥爷的鞋子上。 姥爷大感晦气往地上啐了一口,接着他直接一脚差点踢翻塑料盆骂道:“天这么冷你洗什么衣服,晒半天都不会干,真晦气!” “姥爷我给你擦擦吧……”赵娣坐在小椅子上没敢抬头,塑料盆里的水不光溅到了她的衣服上还有脸上,她闻到姥爷身上浓重的酒味,本能令她选择温顺讨巧把手擦干准备去擦鞋。 姥爷把脚一抬并没有让赵娣早就被冷水泡红的手碰到,他细细打量着她的衣着,穿着不知过时多久的厚棉服和洗太多遍已经褪色的裤子,他的眼神变得毒辣,嘴上说出的话语亦是。 “有时间把自己收拾收拾买两件像样的衣服,不然看有哪个男人愿意要你。”他说完之后像是觉得她不争气往地上啐了一口才进屋。 赵娣坐在门口手就那么一直僵持在原处,然后她的情绪顷刻间跌入谷底,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她能做的唯有捂住脸让哭声听起来小一些。 让她一直穿脏衣服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的姥爷,原来也会对她说要买新衣服,而这样说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把她这个物品包装的好看一些卖个好价格,因为要给赵耀娶老婆攒彩礼。 思及此处,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赵耀的脸,今天姐弟之间拉开的间隙被恨意轻而易举入侵,她恨制定这份规则的姥爷,也恨让她落到这种地步的“始作俑者”赵耀,更恨面对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所以她哭了,她的身体佝偻在门口不断颤抖着,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她的身影看起来似乎与这个家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逝去的姥姥,还是母亲,她们最后都被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尽黑夜吞噬,而她也不例外。 翌日清晨赵娣睡过了头,她急急忙忙起来洗漱换好衣服坐公交到镇上,最后进早餐店里的时间已是十点,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想着怎么什么事都那么不顺地把包往隔间一放。 她正想着怎么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时老板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她低着头不敢看老板的眼睛先道歉:“孔姨不好意思,我今天来晚了。” 现在是早上十点又是星期一,早餐店里早就没什么人了,因此孔姨不慌不忙地靠坐在隔间里的小桌子上,也就是赵娣的正前方。 “小娣你的眼睛怎么了?今天来的路上眼睛进沙子了吗?”她作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生活阅历相当丰富,自然看出了赵娣的眼睛肿起来是哭的,但她仍旧不动声色的为其找好了一个借口。 闻言,赵娣第一反应就是去揉眼睛怕被孔姨看出来,因为在小时候她也经常哭,不管是被打还是觉得委屈,姥爷总会问她你哭了?她那时十分天真的承认换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巴掌还有数不清的咒骂。 “怎么还有脸哭?” “丢死人了,没脸没皮的,不愧是丧门星,就怕哭的不够大声招不到魂是吧!” ………… 所以她本来压抑住的情绪又濒临崩溃,昨夜哭了好久还失眠了,早上还要面临她在这个早餐店打工四年多的第一次迟到,孔姨好不容易收留她让她在这里干活,现在她就这么报答孔姨,孔姨一定对她失望透顶。 “别揉了,再这样下去对眼睛不好知道吗?”孔姨明显察觉到赵娣的情绪不对劲,她起身上前握住了赵娣慌乱的手。 可是赵娣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的话语,她满脑子想着被无数次循环的姥爷的责骂像是陷入魔怔,她能做的只有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感到孔姨松开了她的手,于是她立即用手捂住脸掩面哭泣,身子也靠在隔间的墙壁上蹲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她的手又被孔姨拉住,然后她感到手心一冰,这激得她瞬间冷静下来抬头去看手心。 “眼睛进沙子不要紧,用冰袋敷一下会消肿的。”孔姨笑着蹲下来与赵娣平视,幸好她上周感冒发烧强撑在店里买了冰袋,不然现在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安慰赵娣。 赵娣听到孔姨的话,她第一次觉得冰袋在手心发热,一点也不冷,不过她实在没接受过这种好意倒显得十分窘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嘴巴张了又闭。 “嗯……我………” “没关系的,你就留在隔间用冰袋消消肿,我去前面整理一下账。”孔姨拍拍赵娣的肩,然后她把话说完之后就走了,顺带还关了隔间的门。 赵娣蹲在地上愣愣地目送孔姨离开,她的手心感觉湿湿的,过了一会后她才低头看向手心不知道是冰块融化的水,还是她手心出的汗,她的手止不住颤抖,眼泪就这样又一次流下。 原来被人关照是这种感觉,她倏地想起当初也是孔姨收留了她,那时候她刚安顿好赵耀在学校的事便立即开始找事做,可是镇上没有一家店愿意雇佣她。 因为镇上大多都是经常打照面的熟人,所以自然也知道赵娣招来心智不正常的弟弟赵耀一事,大家虽然平时嘴上不说对待赵娣看着还不错,实际上牵扯到利益时没有一个人愿意雇佣赵娣,怕她招来霉运。 就在赵娣找了两个月心灰意冷的时候,她走进了孔姨的店里,她想着镇上熟悉的人都不愿意雇佣她,那么是外地来的孔姨就更不会愿意了。 结果没想到孔姨不仅同意,还给她单双周休息,中晚饭全包,一个月九百块的薪水。 她那时候就想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辜负孔姨对她的收留,现在四年多过去心境居然没有任何变化,她总听周围的人说一旦开始做事,时间久了就会对老板不满,或者心生埋怨,这令她以为工作是一件恐怖的事。 可此刻她却第一次产生名为幸福的感情,于是她站起身先将冰袋放到隔间的小桌子上,然后她快步开门走到柜台正在清点账目的孔姨身边。 “小娣……你怎么了?”孔姨听到脚步声翻账本的手一停,她扭头去看赵娣,发现赵娣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丝毫没有用冰袋敷过的迹象。 赵娣脑子一热什么也没想,她认真的望着孔姨坚定开口道:“孔姨,真的非常感谢你,今天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闻言,孔姨看着赵娣笑得有些慈祥,同时又微微皱眉总觉得像在看什么电视剧,她轻笑着说:“好了好了,现在有时间说这个那去门口给我捡点传单吧,我好垫桌角。” 顷刻间赵娣清醒了,她面颊发红赶紧迈着步子去店门口看,最近快到年底一些店的宣传单在大街上满天飞,就连门店面前都不例外。 她刚弯下腰捡起一张传单看到上面的字时表情有些凝固,上面写着:金辉大饭店,年末聚惠,山珍海味等您来尝! 心中还残留的幸福感瞬间烟消云散,她耷拉着脑袋一路走回了店里柜台把宣传单给了孔姨后就开始默默擦桌子。 “唉,真羡慕能把饭店做这么好,我本来也想开饭店,但奈何预算不够只能开面馆。”孔姨仔细地读着宣传单上的内容有感而发。 赵娣擦桌子的手更加用力,好似不把桌子擦到锃亮不罢休,她低低地回了一句:“也没什么好的。” “我听人说金辉大饭店的老板是你的爸。”孔姨是外来人,她并不清楚赵娣的家里究竟怎么样,只是最近从有几个来吃饭的人嘴里听到了赵娣的名字,而且还是和镇上最有名的金辉大饭店的老板挂钩,所以她想求证一下。 赵娣擦桌子的手一顿,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嗯。” “那你为什么没去你爸的大饭店里上班,你爸总不至于连一个上班的地方都不给你吧。”孔姨在得到赵娣的确定答复后更加不解,毕竟在她没听说过这件事以前根本没看出来赵娣居然是大老板的女儿。 赵娣听到孔姨愈发直白的提问脸上有些挂不住,这让她不得不想起往昔,在她的童年确实有过父亲的存在,父亲总是在她睡下后才回家,而她第二天要上学早早出门,所以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有一天母亲抱着她痛哭,嘴里提到“生不出儿子”、“离婚”等字眼,那时她还什么都不懂,觉得也没区别,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家里时她从没感觉有什么,却在消失后心里觉得缺了一块。 然后这块空白被母亲的泪水一点一点填满,于是她的童年变得灰暗,因为她被母亲的泪水淹没在海底,那是就连日光都照射不进来的地方。 她对此充斥着一种无力感,她的身形是那样小,但母亲的痛苦是那样庞大,她能做的仅有夜夜祈祷父亲有一天能够回来。 不知是否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许久未见到的父亲终于出现在家里,她内心相当平静,甚至没有一丁点感情,可是看着母亲脸上的笑脸,她作为孩子也一齐笑了起来。 7.奇怪的她 赵娣从小读过灰姑娘这个童话故事,变成漂亮公主的灰姑娘在舞会最高潮的十二点后就会变回狼狈的女孩。 母亲和父亲的故事也如这般,从父亲出现在家里后,母亲仿佛又回到从前变得爱笑也爱打扮自己,她以为他们会重新在一起,就连在幼儿园她都会跟同学说她的爸爸就要回来了,她才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尽管她对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因为父亲很少出现在她的人生轨迹中,可自从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幼儿园里总有人说她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爸爸不要她了这种话。 所以父亲回来总归是好事,母亲变好她也会开心,直到他们走向“幸福”的最顶端,某一天母亲摸着肚子笑着问她你想要妹妹还是弟弟,其实她哪个都不想要,但为了讨好母亲,她违心的说想要一个妹妹,那样可以有人陪她玩。 母亲狠狠打了她一个巴掌彻底打碎她有关幸福的梦,亦是不幸的开端,父亲没多久就在村里大肆宣扬他要娶新妻子了。 新妻子是比父亲小上许多年轻又漂亮的一个女人,据说他们是奉子成婚,而肚子里的孩子正是父亲一直想要的儿子。 赵娣回想到最痛苦的地方实在不愿再继续下去,她的身体都有些轻微颤抖,兴许是她现在也即将走进婚姻,她不是作为女儿而是女性更能切身感受到母亲那种离婚后以为复婚有望,结果现实是怀了前夫的孩子后眼睁睁看着前夫有了新欢的残酷事实。 “我爸组建了新家庭,我妈是他的前妻,他不怎么管我也正常。”她说了一半真话一半假话,真话是前半段,假话是后半段,因为哪怕没离婚,父亲也不会怎么管她。 孔姨似乎没预料到赵娣的这番回答,她把手里的账本一合,脸上满是歉意道:“抱歉……这应该让你很难过吧。” 赵娣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突然想起目前要面对的问题:相亲,孔姨年近五十仍然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那么她的婚姻一定幸福美满,这是她的生活环境告诉她的道理,伍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而她没有任何恋爱经验也不会看男人,所以她将希望寄托在孔姨身上,望孔姨能够告知她一二:“都过去了,孔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的老公是什么样的?” “啊?谁跟你说我有老公了?”孔姨上一秒还怀着歉意的心情,下一秒就被赵娣的话语给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赵娣听到孔姨的回答立即拿着抹布转身看向坐在柜台的孔姨,她没想到孔姨这番回答,于是她有些结结巴巴道:“呃……那你的……你的老公是不在了吗?” 孔姨脸上出现无奈的笑容,她简直哭笑不得:“我没结过婚,你哪里听来的。” “啪嗒”一声,赵娣手中的抹布掉到地上,她一时间无法用任何语言回答孔姨的话,孔姨快五十岁居然还没结过婚这个事实将她理所当然认为的世界打破。 怎么会有女人不结婚?难道是因为孔姨有什么缺陷吗?比如欠下巨债,或者有某种心理上的缺陷……?她的脑海中顿时被诸多猜忌沾满。 “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会有什么重大缺陷的人吗?”孔姨见赵娣这幅讶异模样轻笑一声,她见怪不怪,所以她起身走到赵娣面前把地上的抹布捡起来放到赵娣的手心。 赵娣更加惊讶,毕竟现在她没有镜子,并不知晓内心所想都摆在脸上,她只认为是孔姨眼光犀利看透她的内心,这让她在感恩孔姨的同时对孔姨多了几分畏惧,她赶忙回应:“没有……我没有那样想………” “孔姨我刚刚对你说的人情,你不会让我去做奇怪的事吧……”她还是不放心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 孔姨看赵娣这个小姑娘什么都摆在脸上,她不禁想到曾经的自己,谁没有过这种时候呢?天真无知,脚下的路是父母的安排或者命令,可这样的单纯底色是灰色的,是一道“精致”的灰,她并不愿意沉浸其中。 所以她选择自由,路并不在脚下,而在心里,倘若心灵被囚禁,不管走多远都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又谈何往前走这一说? “其实不结婚我也过着和与普通人无异的生活,我也会吃饭睡觉,高兴难过,并没有任何不同,别人也许不清楚,但小娣你不可能不清楚。”她很快组织好语言去告诉赵娣自己的想法。 赵娣摸着手里有些微湿的抹布,这让她稍微感觉到了点实感,毕竟孔姨的话于她而言实在太梦幻,在清醒一点后听到孔姨说的话,她第一次对自己过的人生产生了质疑。 她日日在面馆上班和孔姨朝夕相处,孔姨会跟她一起开心大笑,也会有心情低落难过的时刻,难道就因为她说不结婚把她划分到“怪人”行列里去吗?可这样的动摇还不足以让她轻信一个全新的观点。 两人在店里仿佛呈现一种“对峙”姿态,她们中间的分水岭是结婚这一座大山,明明她们同为女性,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因这座大山把她们硬生生分割成两个部分。 最后打破这种气氛的是一个到面馆来吃面的老奶奶,赵娣和孔姨在这之后不约而同的没再提起这件事。 傍晚赵娣在店里吃完晚饭忙了一阵然后下班坐末班车回到村里,她远远地瞧见家里没亮灯就知道姥爷不知道又去哪喝酒了估计要很晚才回来。 她打算先去把昨夜洗了晾的衣服收回来,夜里又冷风又大,她来到村里晾衣服的位置发现也仅剩她晒的衣服没收了,她的衣服与赵耀的衣服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等她快走到衣架前时,赵耀的衣服被风吹得撞了一下她的衣服,她的衣服本就摇摇欲坠,现在直接掉在了地上,这让她从走变为跑赶忙上前把衣服捡起来。 她好不容易洗干净准备收起来的秋天的衣服就这样落了灰,她赶紧拍了拍挂在手臂上迅速收剩下的衣服。 收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个事,她忘在镇上买新衣服了,于是第二天她在镇上的店里挑了几件自己认为还不错的衣服趁着面馆中午的休息时间开始了相亲之路。 高哥见赵娣终于有真正相亲的想法便开始给她陆续推荐男人见面,反正成了给他镇上最佳介绍人的名声再添一笔,没成就怪罪赵娣命该如此,怎么想都是一笔不赔的买卖。 他干这行嘴上说的是姻缘,命运,缘分,实际上做的跟生意人没什么两样,不过生意人卖的是商品,而他“卖”的是一个又一个年轻鲜活的女人,其实仔细想想,女人和商品又有什么区别? 男人在相亲市场挑选女人要么是想要能够摆放在家里漂亮好看的花瓶,要么是能够物尽其用的保姆,这两者不管是哪种,她们最大的价值都是生育。 在他眼里,赵娣显然是属于后者类型的商品,他推荐她的男人多为实际型,至于结果怎么样,还得看商品有多少实际价值。 赵娣约见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个地中海脸上长满胡渣的三十多岁大叔,他刚坐下便开口打探赵娣的家庭情况,经济情况,赵娣觉得一开始太唐突便顾左右而言他。 男人等的不耐烦了就开始对赵娣的打扮进行从头到脚的指点,本来他一开始也就没看上她的外在才如此挑剔。 “你的脸怎么这么素,女人还是要化点妆才好看,不然没有女人味。”纵使他满脸泛油光胡子都没来得及剃。 “衣服看上去也老土的过时了,一点都不显身材。”纵使他相当不修边幅,棉服都掩盖不住大肚腩。 赵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一没有恋爱经验,二在家里也都是顺从的那一方,所以自然努力顺应男人的话说她会改,目的是得到那个“合格”的答案。 男人依旧不依不挠坐在赵娣面前翘个二郎腿对赵娣指指点点,最后听到赵娣有个心智不太正常的弟弟时终于翻脸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娣约见了二三四五六七个男人,她买了一支口红,在服装店听从导购员的意见下选取有女人味的薄冬装,她学会在男人滔滔不绝时不再说扫兴的话,也会跟男人说结婚后有马上生孩子的想法,她改变了很多,但是男人们都在听到她有个弟弟时不谋而合地选择离开。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她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在前面和男人的相处出了问题才会如此,那为什么她顺着男人改变那么多结果却一点也没变? 赵娣曾经在学校是非常典型的只知道读书的乖学生,她从来不会去质疑老师出题或者印刷错误,只会去不断修正自己拿到高分,但现实不是靠修正自己就可以取得好结果。 考试是在她做完题后才有成绩,可是有关于相亲这场“考试”,男人的眼光在一开始就决定了,他们贪婪又虚伪。 贪婪在面对漂亮的花瓶总想让其变成为他们倾尽付出的保姆,在面对实用性高的保姆时又对其外在指指点点,虚伪在他们并不会将这种贪婪光明正大的展示,总要等到女人说了实在不合常理的话时再站在高位毫无负担的觉得不满意转身离开,最后还要把反省留给女人。 赵娣哪里想的明白这些?她本想找周围人询问一二,奈何她平日里见到的最多的人是孔姨,想起之前的“对峙”,她觉得还是不要提起这个话题为好,于是转眼一周过去她毫无结果,这让她有些灰心丧气的在店里收拾。 “给你,我刚从外面买的肉包子。”孔姨记得赵娣在单周休息时会买肉包子给弟弟赵耀作为周六独自在家的午饭,她今下午刚从外面进货顺手就给买了。 赵娣看到面前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再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五点,她这才记起今天下午可以早点下班回家接弟弟赵耀,这是孔姨特许她的。 只不过孔姨已经对她这么好,还给她买这些实在让她不好意思:“孔姨谢谢你,等会我去隔间把钱拿给你吧。” “谢什么,我多买了两个你也可以吃,难道我堂堂面馆大老板请我们的赵总管吃几个包子还请不起吗?”孔姨看出来赵娣不在状态,她故意压低嗓子说话逗逗赵娣,她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开起玩笑来总有让人一笑的本事。 赵娣心头乌云顿时散去不少,她刚想再次说谢谢时柜台的座机响起,于是连忙去接,她以为是店里有什么事,可电话那头的内容相当陌生。 “您好,请问是六顺面馆吗?” “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赵娣小姐在吗?” “我就是。” “原来您就是,那太好了,您弟弟赵耀让我转告您这周他会住在学校参加志愿者活动不回家了。” “…………” 8.玻璃门 天蒙蒙亮五点多时赵娣被噩梦惊醒,她在睁眼坐起来的一瞬间忘记梦的内容,留下的唯有心悸。 今天是周六,本来应该是赵耀回来的日子,她望着屋内挂着的日历有些出神,急促的呼吸在其中放缓。 她没打算再睡转而起身穿好衣服洗漱来到厨房拿起昨天孔姨买的肉包子,经过一夜,肉包子变得又冷又硬,她十分反常地拿了一个在手里咬了一口。 原本热气腾腾时鲜美的肉汁在此刻变得咸腥,她第一反应有些想吐,后又觉着不能浪费只能嚼了许久咽下去,时间长了,冰冷的温度渐渐封印她的味觉,肉包子在嘴里味同嚼蜡。 就像她的心情,在相亲屡次失败反思无果后苦楚不仅无处倾诉,又新添一笔赵耀四年多唯一一次周末不回家的糟心事,这就是她的生活,生活给她的选择从来没有拒收这一选项。 她不能跟姥爷说不去相亲,更不应该在赵耀选择周末不回家时进一步询问,她仍记得昨天下午在店里拿着电话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因她不是赵耀的母亲而是姐姐。 还是即将出嫁的姐姐,到时嫁做人妇回娘家的次数估计屈指可数,姥爷总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深深影响了她的思想。 纵然她后来知道那都是大人的重男轻女,可她早就丧失反抗的能力被环境同化,她是顺从的,忍让的,同时也似此刻的味觉是麻木的。 于是混乱如期而至,她变得迷茫,不管是相亲也好,还是面对弟弟赵耀的态度,不过幸好现在她有一件目标十分明确的事:上班。 这让她不至于彻底陷入到虚无的思考中去,她今天起的格外早,姥爷还睡着没起床,她便敲门告知姥爷自己把肉包子蒸在锅里,姥爷起床就可以吃了。 姥爷的回答是赵娣预想中的咒骂,他咒骂赵娣吵醒他的美梦,还一连咒骂赵娣这么大个人了饭做的难吃的要死,到时候嫁到婆家去估计少不了被婆婆骂,这也是他为什么每天中午晚上都去村里的寡妇那里蹭饭的缘故。 赵娣通通将这些当耳旁风关上门离开,因为这样的事如果仅发生过一两次那她确实会哭,可积累到一百一千次次时她的内心唯有麻木不仁,像一潭死水毫无动静。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家坐上村里通往镇上的第一班车,接着来到六顺面馆前一直站着直到孔姨临近上班时间点来开门。 “小娣早啊,你今天好早,站在这里等多久了?”孔姨骑着摩托车一路过来,路上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她冷得直打哆嗦,她正决心下次要在镇上买个挡风被回去时就看到了赵娣,赵娣的脸被冷风吹得比她还要红,她便多问了一句。 赵娣就像一个在门前的雕塑,她扭过头去看不停哈着热气的孔姨时都因脖子被冻僵显得不太自然,她下意识摆出一个笑脸仓促道:“没多久……” “那些迎宾人员看了你的笑脸估计都要向你学习。”孔姨一眼看穿赵娣的状态,她抿抿嘴把店的卷帘门拉上去调侃,既然赵娣不想说,那么她也不越界多问。 赵娣没反应过来孔姨想要表达的意思一根筋回复:“我怎么能跟迎宾人员比……他们长得都很好看……” 她的这句话孔姨并没有听到,因为刚开门孔姨就迅速进去准备开店事宜,而她轻轻叹息望着玻璃门面前站着的自己。 今天没有相亲,所以她穿回平常觉得最舒服的衣服,即使不好看,可就是不好看也许才没有成功吧…… 孔姨进店后忙前忙后以为赵娣早跟着她进来了,毕竟外面那么冷,当她抬头发现赵娣还站在门前,她第一反应是跑到赵娣的面前隔着玻璃门用夸张的动作引起注意。 她大幅度挥手和扭起脖子来的样子看上去虽然相当滑稽,但十分具有生机,一点都不像近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玻璃门的另一侧是被吓了一跳的赵娣。 赵娣不知道孔姨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的,她回过神来看见孔姨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孔姨总有让人短暂抛却痛苦变得快乐的魅力。 孔姨见赵娣这回的笑不再是故作逞强而是真心实意便一齐笑起来。 或许是这个瞬间太美好令赵娣觉得不真实想要伸手触及孔姨,但到一半就碰到冷冰冰的玻璃门,她的手不得不收回来。 她心想如果有一天和孔姨之间的“玻璃门”不存在就好了,玻璃门看上去透明,让她们彼此看见对方,可实际却将她们阻隔两处,让真实的她们变成彼此眼中的“虚影”。 最后赵娣在孔姨的各种手势“指挥”下进了店,今天是周六的缘故,早上很少有人来吃面,估计要等到九点左右人才会多一点,因而赵娣在后厨洗碗洗得很松懈。 这是最后一个碗,她刚把客人吃剩的面汤倒进池子里准备洗干净时手一滑,碗就这样掉在地上碎片四溅,她下意识别过头,幸好她没受伤。 孔姨听到后厨的声音刚在店里给客人上完一碗面就赶忙去了后厨,她正好与赵娣对视,嘴上关切道:“没事吧小娣?” 赵娣摇摇头接着就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她今天忘记戴手套于是食指被碗的碎片割伤了,她倒吸一口凉气。 “店里没什么人,你到前面去招待,我来收拾这里。”孔姨见赵娣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她不能放任赵娣在后厨,不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 赵娣再三说辞皆被孔姨拒绝,她只好去前面店里站着等待客人光临,但短时间内没见着客人的影子,她又陷入到心神不宁的状态中去,她总觉得赵耀会不会出事了,可又马上打消这种想法。 梦都是反的,她做噩梦,说明赵耀会有好事,比如他向她说过会拿到优秀学生的奖状。 “滴滴滴——” 店里的电话响了,她正好站在前台顺手接起,然后在短短数秒间她感觉眼前一片漆黑,随后世界开始颠倒起来,她开始站不稳顿时跌坐在地上,独留垂着悬空的电话中还在不断传来声音。 “赵耀姐姐,您别急,赵耀已经送去医务室了,去不去医院我们会视情况而定………” 赵娣无暇再听电话一路连爬带走跑到了后厨,她的思绪十分混乱讲出来的话更是结结巴巴:“孔姨,我……我可以先回家吗?不是,是我弟弟出事了,我要去看他……我今天是休息吧,我跟明天换一下。” 孔姨在后厨一点一点把碎掉的碗的瓷片收好丢进垃圾桶里,她一边收一边想赵娣今天像是被鬼附身,首先是大清早就站在店门口一动不动,开门了都不跟她进来。 再其次洗碗时也心不在焉打碎碗,收拾碎片更是被划破了手,但等她听到赵娣站在后厨门口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循声回头时,她捏着最后一片瓷片的手一顿,她真撞鬼了,只见赵娣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见到这幅阵仗的她哪还敢不答应,就在她刚开口说第一个“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赵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走了,后厨门口仿佛从来没人来过。 赵娣出了面馆就往学校跑,期间跑过每次去接学校赵耀回家都会等车的车站,她完全丧失了理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她要见到赵耀。 幸好今天没有相亲她没穿那些束手束脚的有“女人味”的冬装,不然她估计会在路上跑着跑着把衣服脱了丢在一边继续狂奔,她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开始用嘴巴呼吸,冷空气就这样钻进她的口里,涌上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顿时想到班主任老师在电话里说赵耀流鼻血昏倒的样子,赵耀尽管身体弱但长大到现在从来没有生病过,哪怕发烧都没有,这得益于妈妈姥姥还有她的悉心照料。 除了那次他乱跑在外面摔了一跤把牙齿磕碎了一小块,她回忆起后来他捂着嘴角哭得撕心裂肺导致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印象实在太深刻至今她都记得,所以现在他该有多难受?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跑的再快一点,平日里如果坐公交的话要十来分钟,学校因为特殊性质在比较偏远的位置,而徒步跑就要更久了。 好在学校今天举办志愿者活动,活动内容主要是挑选一些表现较好的学生在距学校五六百米左右的位置开展寒冬慰问活动,由学生们给老人和一些服务人员例如清洁工送上一杯热水,或是早就准备好的围巾来表达感谢。 毕竟铃兰镇特殊教育学校这么多年来没少收镇上和各个村里的慈善捐款,当然考虑到学生们都是残障人士,学校也会配备一辆救护车和专门人员守在旁边随时应对意外情况。 赵耀的班主任老师在听到其他老师说通知赵耀姐姐的途中没了音讯,她担心赵娣有什么意外情况,但今天她是活动的负责老师必须守在这里,就连赵耀流鼻血晕过去她都是让其他老师送去的医务室。 不过这会她远远的就看到有个人影越来越近,是赵娣,赵娣满脸涨红扎着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她见慰问活动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便赶忙上去扶住赵娣。 赵娣此刻累极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她张开嘴来不及呼吸就问:“赵耀呢?赵耀还好吗?” 班主任老师觉得赵娣需要的不是一个回答,而是也要坐救护车回学校医务室看一下,于是她简短回应后就让专门人员把赵娣拉上救护车,赵娣应该不用老师专门看着,也没多余的人手了。 赵娣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但奈何身体实在使不上劲只能被带上救护车坐着狼狈地大喘气,她确实是过呼吸了,之前一路跑来压抑自己的身体感官,在这一刻全都回馈到她身上,她觉得头晕晕的,想着闭一会眼就好结果昏了过去。 9.我也是个女人 赵娣醒来的时候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她最不喜欢这种味道,因为那代表有人生病了,而她童年中灰暗的经历基本都是在医院。 “你醒了以后最近尽量减少劳累,这次过呼吸没什么大碍,但不能保证下次也和这次一样幸运。”校医坐在一旁记录今天的情况报告,她发现赵娣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就停下笔起身叮嘱道。 赵娣嘴上应答着可实际行动完全没有停下,她已经在穿鞋了,她觉得自己小时候生过的病都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比这个严重多了,其次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请问一下赵耀在哪里?”她打探了一下四周没一个人躺在医务室,心里有些没底。 校医见赵娣没有想再休息一会的意思也不好再劝,她把桌上的报告单递给赵娣让签字,上面是她的病情报告还有不按照校医遵嘱的免责声明:“赵耀应该在美术室,我听到他和老师这么说。” 闻言,赵娣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都流鼻血昏倒了为什么不再多休养一下?更何况如果好转为什么不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 但她没有表现在脸上,她快速在报告上留下签名就离开了医务室,有五年前在学校打零工的经验令她格外熟悉学校构造,找到美术室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还没走进美术室就先听到声音。 “是这样吗……”赵耀的青涩嗓音在空荡荡的美术室里十分空灵。 “对,就是这样,接着再————”另外一个女声让赵娣觉得很熟悉,她记不清是在哪里听过,但等她走到美术室的门口时女声戛然而止,显然是被她的突然到来给吓了一跳。 她的目光不得不聚焦在老师迅速抽离背在身后的手,而赵耀坐在一张画板前手还悬在半空,这一切都在告诉她:赵耀刚刚和这个老师牵手了。 老师站在赵耀身侧见赵娣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她的目光从有些疑惑到很快恢复礼貌伸出手细声道:“你好,你是赵耀的姐姐赵娣吧?我是赵耀的美术老师陆瑶琴,你可以叫我陆老师。” 赵娣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回握住了陆瑶琴的手,陆瑶琴的手很软没有一丝薄茧,她第二次跟手这么漂亮的人握手,第一次还是很久以前在父亲新建的大别墅里见到他的新妻子握了手。 那次握手后父亲的新妻子再也没牵过她的手,这让她十分自卑,于是她这回率先松开手客气地说:“你好,以前我开家长会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 她说完后倏地想到陆瑶琴怎么知道她?明明她从来没见过陆瑶琴,兴许是刚刚在脑袋里久久挥之不去的两人握手画面,她偷瞟了一眼坐着的赵耀,赵耀早就收回手望着眼前画了一半还未完成的画。 “我是这个学期新转来的美术老师,你没见过我很正常。”陆瑶琴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与她的外貌十分相衬,她的皮肤白又是瓜子脸,乌黑的秀发时髦地烫了大波浪卷尽显温婉气质。 赵娣在陆瑶琴面前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她没文化高一就因为姥姥也去世没人照顾赵耀只能辍学,打扮也被男人评价没有“女人味”,姣好的外貌更是没有,这令她本想质问的话语如鲠在喉。 陆瑶琴见赵娣没说话便柔声道:“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姐弟俩好好聊。” 就连性格都是这么识大体,赵娣望着远去的陆瑶琴背影心想,或许是她的目光驻足许久让赵耀先行开口:“姐姐到学校来有什么事吗?” 赵娣忽地回头望向赵耀,他低着头没有看她,她便两只手捧起他的脸,第一反应是他瘦了,这让她更想要仔细看他的鼻子:“我听老师说你流鼻血昏倒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再爱画画也要有个限度。” “我没事,姐姐快回去吧。”意料之外的是赵耀直接伸手把赵娣捧着脸的手拍开了,他把头扭向一边盯着自己未完成的画作:一扇被风吹开的破旧窗户。 赵娣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愣了一下,赵耀自长大以后再也没出现过这种抗拒行为,她与他之间早就习惯彼此“亲密无间”,为何会如此? 她重新抬起头凝眸注视着他的侧脸,她开始看不懂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他昏倒跟她也一声不吭,还是上个星期在校门口的毫无留念,或者是在理发店剪短了头发后,不……都不是……… 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最后停留在她起始产生要和他保持距离的想法开始,原来是她的抉择,她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后果,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他是抽身更快的人。 一种强烈的不甘涌上她的心头,于是她下意识想要重拾他们的关系,她没有预兆地弯下腰凑近去看他的脸。 赵耀完全没有预料赵娣的脸会出现在眼前,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瞳孔顿时放大数倍,身体跟着后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赵娣完全不给赵耀这个机会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尽量保持平和道:“我就确认一下情况,没事的话就好,不要让我担心。” 她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鼻子,但目光还是散落在他的面庞晃了神,因为最近她接连相亲碰到数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这样细看对比,她第一次发现他长得很好看。 然后他的面庞在她眼前放大,唇上感到另一片唇瓣的温热触感,两人近距离四目对视,她睁大了眼睛过了一秒反应过来,是他亲了她。 她本能地推开呵斥他:“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我让你到学校里来不是学这些的!” 赵耀刚想反驳什么,不想赵娣直接挥手打了他第一个耳光。 随着“啪”的一声响起,赵娣原先纷乱的不安的想法一齐在心中炸开,本来在碰到陆瑶琴后如鲠在喉压下去的话头如熊熊烈火愈烧愈旺。 烧得她思绪一团乱麻,脑海里无休止地想到陆瑶琴刚刚戛然而止的“接下来”要是她不出现会如何,烧得她浑身发烫,好似还在刚刚疯狂奔跑的路上。 她自接到电话听说他流鼻血昏迷便丧失理智般把要做姐姐而不是“母亲”的决定抛之脑后,全然忽略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事实。 若是如此她难以自洽刚刚的吻,不是错位的“母子情深”,那就仅剩下男女之情,她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撞见他与陆瑶琴握手的画面,再是她在陆瑶琴面前的自惭形秽,那他怎么可能把她当做女人? 这完全刺痛她的神经,近日相亲屡次失败地她只能归咎为自己没有“女人味”、“不像个女人”,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原先觉得幸运的想法在此刻统统烟消云散,然后从她的嘴里转为音调刺耳的话语诉出:“我也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比起赵娣的愤怒,赵耀显然摸着被打红的右脸颊有些怔愣地小声问道。 赵娣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这回轮到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她看着不再是无表情的赵耀脸上出现错愕,还隐隐有要哭的意图,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原本想让他永远开开心心的“魔法之手”所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她第一次没有再哄他而是把他就这样丢下在美术室转身离开,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再用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他。 待赵娣走出校门时,她忽地记起上次也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学校,可要追溯源头她从来就没什么可开心的,曾经陪着赵耀习惯住宿一起欢笑的日子仿佛一场梦,而看起来美好的梦下是她流不尽的血与泪。 她试图这么想让自己的心态放平,直到她一路慢慢走到要搭车的车站对面,一辆公交在站前停下亦停在她的面前,她打算等这辆公交开过去后再走到对面去。 “……赵娣?”从公交下车的一名青年女子看到熟悉的身影叫出昔日好友的名字。 赵娣盯着公交刚刚停下的位置愣了一下,随后才寻到声音源头,童年中的依稀印象与现实相重合映出好友如今的脸,她觉得既生疏又熟悉,再加上此时她极尽狼狈,她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与她想要去的对面车站完全背离。 奈何身后的脚步紧紧跟上来,青年女子走在赵娣身侧急切追问:“赵娣,我是吕窦水,你不记得我了吗?” 赵娣只能停下步伐,她原本一直低着头,这会不得不对视她便从脚到头打量起吕窦水,吕窦水的鞋子穿的是纹有花边的白色运动鞋,裤子穿的是当下较为流行的深色牛仔裤,上衣是一件好看暖和的粉色棉服。 她本能地稍微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抬起头摆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客套道:“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就是刚刚没认出来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吕窦水拍了拍赵娣的肩,站姿自在随性,她的举手投足间已经完全不同于赵娣,甚至旁人很难看出她们是曾经最好的朋友。 比起吕窦水,赵娣则显得十分拘束,她从初中毕业后和吕窦水不在一个学校便很少见面,而自高一辍学后就没再见过,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预料过这样的场面发生。 她是大人口中的“丧门星”,周围的人尽管看起来对她热情客气,可从来都没有人在她身边停留,他们都只是说说笑笑地走过她的人生而已。 所以当吕窦水就这样与她重逢再度停留在她的人生中,她的脑子短暂出现了空白。 10.心上的伤口 “我……我还好吧。”赵娣眼神有些飘忽,她想了会才憋出这么一句,手指时而蜷缩在手心时而又想装得自在些展开。 吕窦水把赵娣这幅姿态当做是太久没见的不习惯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其实她也有点尴尬,毕竟确实有五六年没见面了,她不知道赵娣如今在哪所大学读书,家里还好吗,想问的太多话到嘴边竟一时无从说起。 赵娣正当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时,她瞥见路对面要坐的公交来了,她顿时如获救般语速变快:“公交要来了,下次有时间再聊。” 然后不等吕窦水的回话便一路小跑到了对面赶上公交车找个位置坐下。 她后知后觉地在公交上坐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原来经年累月说服自己他人总是经过她的人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后,有人愿意停留她的第一反应是逃开,她忽地坐在位置上坐立难安。 然后她直接在颠簸的车上站起来一路扶着座位走到最前面的位置,她说:“师傅停车,我要下车。” “下什么车,这里没到站,赶紧回去坐好!”司机师傅是个年迈的大叔,脾气大的很,此时他的大嗓门震得赵娣都要抖三抖。 赵娣手臂圈着车栏杆双手合十向司机恳求道:“真的我有急事,师傅求你,拜托停一次车吧。” “你是不是疯了!你打扰我开车等会万一出车祸要全车人跟你赔命吗!”司机瞟了一眼赵娣只不过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他说话语气自然更冲,反正赵娣也奈何不了他。 在司机的“引导”下,车上的人跟着开始对赵娣这种无礼行为感到不满议论纷纷,但赵娣什么也听不进去几近哀求司机,她想这些不过都是会从她人生中经过的人的三言两语。 人会从她的人生经过,那些人说的话语自然也会,可她不会想到那些因此造成的伤害不会,不过她早在漫长的时间里合理化这种痛楚,仅在这一刻有人愿意停留所以话语也被一齐暂停,于是曾经选择漠视的痛苦接踵而至。 而她将这样的苦楚归咎为是错过吕窦水的缘故才要这样拼命恳求下车。 最后司机被赵娣不依不饶折磨得不行才在车站前面一些停车,他的语气相当粗鲁:“赶紧滚下车别再让我看见你,尽说废话的疯子!” 赵娣欣喜过望地下了车,但公交早已驶离她与吕窦水重逢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了吕窦水的身影,她试图往回跑一段路找寻,又发现自己真傻,哪里还有什么吕窦水? 原本不知如何是好才不得不抽身离开赵耀,可往前走她又弄丢了吕窦水,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她终将迎来失去他们的命运,为何命运待她如此不公?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反抗命运,可能做的仅有握紧拳头,结果又被食指的伤口触痛只能松开,她一边走着脚下不平的路一边低头望去被瓷片划破的口子。 平日里她见自己的衣服裤子开线破洞会用针线缝起来,她也在医院见过医生给病人的伤口缝针,尽管见过这些却从没人告诉她心上的伤口要如何缝,用什么线。 是用路边的枯草?还是河边的芦苇?更或者是天空中连成一线的云?视线所及之处均会令她陷入思考,最后自然没有答案的走到了家。 “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老板嫌你做事不利索把你开了?”姥爷正坐在屋里看着电视扭头瞥向赵娣,语气中多有不快。 赵娣开门看到里屋的姥爷愣了一下,随后又在心里无奈的笑起来,命运不止待她如此不公,还要将她连环打进地狱里去,姥爷都是早出晚归,白天若能见到姥爷在家,那一般昭示姥爷打牌输了很多钱或者有其他惹他不悦的事。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今天我请假了。” “请假?在面馆干得好好的你请什么假?”姥爷紧蹙眉头望着赵娣,他看她一副低头做错事的亏心模样,他的火气更是水涨船高。 赵娣不能如实道出情况,因为她知道姥爷根本不怎么关心赵耀实际情况怎么样,不然也不会连赵耀没在家都不问一声,相反姥爷更在意的是能寻个由头将她视作出气筒,对此她只好编了个由头:“身体不太舒服。” 闻言,姥爷上下打量一番赵娣,比起她的身体如何,他更关心的是这具身体倘若过了病气能不能嫁出去“卖”个好价钱:“相亲怎么样了?” “还……还没着落。”赵娣双手放在身前心里一个咯噔,她知道姥爷总会问,但没想到问得那么快。 姥爷听到赵娣的话似乎十分不满意,他直接伸腿用劲儿踢了赵娣膝盖一脚,赵娣吃痛大叫一声直接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他不屑冷笑一声:“这不是还挺能叫的吗?哪里病了?” “原来我近几日都输钱都是你这个祸害一直相亲不成功,也是,家里的丧门星倒霉运了心里不利索就要让其他人也不好过!我白养你了!”他输钱本就心里不快,现在可算给他找找机会发火,他直接从腰间抽出裤腰带一下又一下打在赵娣身上。 赵娣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她紧咬着牙忍住不再发出叫唤,没一会她疼得汗都出来了,因为自辍学后姥爷很少这么大动干戈地打她,否则没人照顾弟弟和上班,好在是冬天她穿的衣服厚,不然就姥爷这个力道她现在估计已经皮开肉绽。 她很快因心力过多耗竭身体疲倦倒在地上,姥爷嘴里的咒骂和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她大喘着气以蜷缩姿态抱住自己,这让她找回一丁点可笑的安全感。 以前每次姥爷打她她都会是这个姿势,而赵耀在家时见过一次姥爷动手频频阻止,后来姥爷便不在赵耀面前打她,嫌不方便。 “我错了姥爷,姥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请假了。”她终于受不住说出求饶的话语。 姥爷今日心情实在不爽快,他并没有停手反倒手上的力道更大,嘴里尽是粗鄙之语:“你个小贱人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害得赵耀精神不正常,克死你娘、你姥姥,你现在是不是也想克死我!” 赵娣已经能说出“我没有”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望着天花板神智愈来愈涣散,不知怎的又想到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是枯草、芦苇、云,还是天花板上吊着电灯泡的线? 其实答案从来都不存在,毕竟这个问题仅是她拿来面对痛苦现实选择麻痹自己的东西,但现在随着姥爷一下又一下,她实在没办法忽略这种苦楚觉得很可笑。 幻想着能成为枯草、芦苇、云,还是那根吊着电灯泡的线,她把视线所及之处的物品都想了一遍,最后还是只能是她自己,赵娣。 “滴滴滴——”屋里摆放着的电话响了起来,姥爷听到再三响起的电话声心烦不得不停手去接电话。 “喂,你谁?” “………” “打错了!”姥爷很快重重的放下电话柄,似是搅了他的兴致。 正当他准备重新拿起裤腰带开始抽赵娣,电话声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他只好又去接,嘴里还骂个不停。 “说了你打错了!” “………” “赵娣?你找赵娣?” “………” “小贱种给我滚过来接电话!今天这心情算是给你败完了,记住赶紧给我相亲找个男人!”姥爷不甘地放下电话柄走到倒在地上的赵娣跟前踢了她一脚就出门走了。 赵娣听到姥爷的吩咐起来的倒是很快,全凭一种被打怕了的劲儿,她也顾不上姥爷走没走三步两步趔趄地跑到电话跟前拿起电话。 “喂?” “赵娣,是我,吕窦水。” 电话那头的声音令赵娣心头一颤,她在这一刻又庆幸自己是赵娣,接着愣愣地将电话柄稍微拿远些盯着看,原来能缝补心上伤口的线真的存在,是她日日最常见的电话线。 她一时间很想哭,可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叫嚣着让她疼痛不已,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赵娣你还在吗?” “在,我在。”尽管如此赵娣还是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眶赶紧重新拿起电话柄说道。 吕窦水在电话那头语气十分高兴:“太好了,你家的电话还没变,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你。” 赵娣瞬间怔愣,一滴泪从她的右眼落下,她以为命运无情让她又一次错过吕窦水,可事实没有,还重新找上门来,她有点分不清是自己被打得昏过去做的美梦还是如何。 “我们好久没见了,下次约个时间一起吃饭吧。” “好。” 赵娣几乎是迅速回答,她害怕美梦会随时结束,又在过去一秒后感知到身上隐隐痛楚,她忽然笑了,哪怕放下电话以后依旧在笑着,因为身上的伤口好似一点都不疼了。 翌日赵娣恢复些精气神早早地去了面馆,她刚到时孔姨正好开门在忙活,于是自然地加入了孔姨的行列之中。 “昨天去看了弟弟没事吧?”孔姨感觉赵娣今天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她有点不放心就开口问了。 提到赵耀,赵娣第一反应想到的竟是在美术室那个吻,她到此刻都有些不真实,赵耀怎么会亲她?除了之前在床上的那次“失误”,赵耀从来没有这样过。 孔姨见赵娣眉头紧锁,她担心地拍拍赵娣的肩刚想开口却被赵娣面色十分难看的一声“疼”止住了话头。 ----- 想知道大家除了弟弟以外最喜欢和赵娣和哪位女角色的剧情呢?孔姨?陆瑶琴?吕窦水? 11.不问 “你这怎么了?”孔姨目光变得凝重。 赵娣瞥见店里有客人进来她只好退后半步勉强笑道:“没事,昨天回家路上不小心摔的。” “我先去给碗里放配料。”她怕孔姨接下来的“盘问”会耽搁店里生意就赶忙去忙了。 孔姨注视着赵娣的身影,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去把锅加热开始一天的忙碌。 今天到店来的客人比昨天多,两人在店里忙碌了一上午,孔姨负责煮面,赵娣负责洗碗善后打扫,直到中午快一点差不多才有空歇下来。 孔姨给赵娣和自己各下了一碗面端到桌上招呼赵娣坐下开饭,赵娣嘴上应和实则手上擦桌子、把筷子放进筷筒的动作没停下来过,等赵娣刚收拾好坐下没吃几口面,孔姨便放下筷子说要有点事先出去了。 赵娣见孔姨离开,她坐在椅子上表情终于露出疲倦之意,其实她每一次端碗洗碗收拾等等都会牵扯到背后的伤口,虽然知道过段时间就会好,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但疼痛袭来她只会被一遍又一遍刷新对身体的感知。 各种各样的疼以伤痕形式烙印在她的背后,仿佛那是一种“诅咒”,她身为赵娣逃不开的“诅咒”。 思及此处,她也没什么胃口吃面了,只想着下午有可能还要继续忙碌,她强迫自己吞咽几口面下肚直到实在吃不下了为止。 “赵娣,你跟我到隔间来。”孔姨正好手里拿着东西风风火火回店里冲赵娣招招手。 赵娣只感觉孔姨跟一阵风一样从她面前刮过,她心里有些疑惑,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反正店里就她们两个人,不过她还是跟着孔姨进了隔间。 “赵娣你在这里坐好,把衣服撩上去让我看看。”孔姨一边从药盒里拿出一支药膏一边拿着说明书细细的看。 赵娣慌了神,她站在原地看着孔姨的动作还是不明所以,她结结巴巴道:“啊……?什么?” 孔姨稍微放下说明书盯着赵娣说:“我说你坐小桌子上别过身让我看看你的背。” 赵娣整个人脑子陷入一种宕机的状态,她唯有照孔姨说的去做,待衣服撩上去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她背着孔姨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她感到一股更加冰冷的感觉接触到背上,这让她下意识挪动身子。 “诶,别动,不然不好给你上药。”孔姨刚涂得好好的就见赵娣坐不住,她立即出声劝阻。 上药……?赵娣坐回原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看,发现孔姨坐在她身边一手拿着药膏一手给她上药,她眨了好多次眼又迅速偏过头去,过了一会不见孔姨除了涂药以外别的动静,她的内心在陷入混乱后切换到忐忑的状态。 在她的世界里,不管是对她好的赵耀还是不好的姥爷,他们都会在对她有动作前道出相关话语,比如厌恶她的姥爷会在要打她骂她前语气会变得格外不善,而亲近她的赵耀总会在拥抱拉手之前表达出依赖之意。 唯独孔姨什么也没说,在那次以结婚有关的对峙后,她们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可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所以她小声道:“孔姨,你不问我吗?” “你不想说我为什么要问?什么时候你想了我再听。”孔姨认真给赵娣上药,她瞧着那些红痕着实有些吓人,手上的动作都一轻再轻。 赵娣怔住,她望着隔间的墙眨巴眼,脑子里忽然想到要说的话:“孔姨,你一个人的话要是受伤了谁照顾你呢?” 孔姨听到赵娣的问题是她曾经听过无数遍的话语,不管是父母也好,朋友也罢都会说你不结婚将来你老了谁来照顾你?她并没有停手反而回应:“这不是有你吗?”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呢?”赵娣其实对孔姨有一种隐秘的好奇心,在和孔姨后来的相处中越来越觉得别人嘴上说的不结婚的女人要不就是心理有问题要不就是身体有问题是个怪人的谎言快要不攻自破,所以她刨根问底地想要讨到答案。 孔姨以前年少时听到这个问题还会思考一下,但现在她人近中年已经不会再迟疑,她十分自然道:“那也会有别人。” 这句话把赵娣想要再开口的动作给堵住,因为在她的认知中总是用能否舍弃对方来判断其重要性,好比得知错过吕窦水时她的崩溃,还有……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 那害她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却又单纯无暇的弟弟赵耀,赵耀是她不想舍弃却不得不舍弃的人。 孔姨在给赵娣的被上药没法看到脸,她只知道赵娣没说话了,为了不让话头落空她又发挥幽默感开起玩笑来:“别担心,以你我的年龄,还是我不在的可能性比较大。” 闻言,赵娣轻笑两声,这会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孔姨的上药,背后好像不怎么疼了,她顿时有些恍惚,倘若母亲没去世,年龄应该也与孔姨差不多大。 可是母亲永远也不会给她上药,更不会有这么轻松的氛围,思及此处,她突然泪如雨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孔姨立即停下动作把药膏放在小桌子另一边,接着双手轻落在赵娣的肩上关切道:“怎么了?想起谁了吗?” “想到……妈妈了……她早就不在了………”赵娣或许是情绪难以自抑,再加上孔姨实在太符合想象中的好妈妈,她完全卸下心房一边哭一边说。 孔姨这是第二次看到赵娣哭得这么伤心,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知晓光安慰没有用,必须要有能够转移赵娣注意力的事或物出现,她视线来回打量周遭,但并不会再有第二个“冰袋”。 她一直拍着赵娣的背,然后倏地灵机一动,她旋即道出:“小娣,你好歹还给妈妈送终了呢,不像我。”话末她故作一副可惜姿态。 “什么?你难道……”赵娣本来哭得视线一片模糊,在听到孔姨的话语后被勾起好奇心用手擦擦眼泪看过去。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都还不知道父母是否健在。”孔姨见赵娣的表情转变了好几个度,她不知道赵娣在头脑风暴些什么,只心里想年轻真好。 赵娣下意识问:“怎么会不知道,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吗?或者回家一趟。” “电话我早忘了,何况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怎么回去。”孔姨低着头没有对上赵娣的视线,她把药膏重新拿在手里给赵娣上完最后的药。 赵娣重新接触到凉凉的药膏还是倒吸口气,她继续不依不饶道:“他们把你赶出来了?” “是我自己离开的。”说完这句话孔姨刚好给赵娣上完药,她似乎没有再往下继续话题的意思,所以把药膏重新收好递给赵娣后叮嘱一番就转身离开了小隔间。 赵娣还在思考孔姨留下的话,又觉得心里很惆怅,如果她嫁人的话是不是也是“自己离开”?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两个人手上都没有停过,年末来吃面的人显然变多,再加上今天是周日,下午有许多家长带孩子早点吃完晚饭送回学校。 赵娣在扫地的时候听见一对母女的对话,是妈妈细心嘱咐在镇上刚上初中住宿的女儿生活费的事,她听到一半突然记起赵耀这周没回家,自然没拿生活费,那下周赵耀在学校要吃什么? 她这回不同上次,并没有被打破日常节奏的事态乱了阵脚,毕竟之前听见赵耀难得病了便不顾一切的奔去实在不是妥帖的做法,以至于后来她不禁回想多次,所以现在的她安分做好自己的事等到下班才坐公交去赵耀的学校。 学校门卫室的大爷吃完晚饭回来瞧见赵娣直往这边来,他跟赵娣算得上认识,前些年赵娣在学校一边陪她弟弟一边打工的事人尽皆知,再加上后来赵娣即使不在学校也常常来探望赵耀,他想是熟人便没再抬眼拿起一边的报纸开始看。 不料赵娣的身影迟迟停在他跟前没进学校,他觉得不对劲就放下报纸一看,发现赵娣表情怪怪的,在门卫室十分不自在,长期做保安的习惯让他觉得赵娣是有什么别的事,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问就被赵娣抢先一步。 “张叔,你能打个电话跟赵耀说让他到门卫室来一下吗?”赵娣又一次来到这里,在经过昨天和上星期的事以后心里竟产生一种想要退缩的念头,但她是姐姐,所以她一直对自己说把钱交给赵耀就行。 反正赵耀知道怎么收好生活费,对于这笔钱如何花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她回想上个星期他在校门口面无表情地将那些话倒背如流,他确实不再需要她,即使昏倒也不和她说,更不需要她的关心。 至于那个“吻”,她不想再去深究,这个世界上没有答案的问题实在是有太多太多,比如为什么她也是母亲的孩子姥姥姥爷的外孙,可他们唯独偏心赵耀,为什么大家都会觉得不结婚的女人是怪人,为什么她去相亲数次不断修改自身依旧得不到一个好的答案……… 倘若硬要寻得一份答案,生活只会苦不堪言,她能活到至今靠的就是不断被迫放手,试图放下这些,似此刻她站至校门口无事不再踏入学校。 张叔很快照赵娣的话做打了电话,只是不一会来到门卫室的不是赵耀而是陆瑶琴。 12.物是人非 “陆老师下班这么久了现在才回家呢?”张叔看了一眼门卫室的钟笑着冲陆瑶琴搭话。 陆瑶琴今日身着一袭雪白毛呢连衣长裙配上白色高跟靴,乌黑的卷发披散在背后整个人显得十分优雅,她先回应张叔:“还没有。” 接着她注视着赵娣脸上一笑:“我是代赵耀来的,赵耀姐姐你是有什么话还是东西带给赵耀吗?” 赵娣现在一点都笑不出来,两人在美术室握手的画面重现于她的脑海,而第一眼在陆瑶琴面前的自惭形秽深深刻进她的心中,于是她不断说服自己多想了,兴许陆瑶琴是在教赵耀画画也说不定。 她僵硬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迭钱,大部分是散钱,她本来有在给钱前数好几遍的习惯,生怕给错,现在她倒是十分大方,数个差不多就攥在手心里忸怩道:“陆老师,赵耀这周没回家,我来给他送生活费的。” “好啊,给我吧。”陆瑶琴答应的爽快,她伸出芊芊玉手停在赵娣面前。 赵娣盯着陆瑶琴指如削葱根的手愣住,手心攥得越来越紧,等陆瑶琴再次提醒她才尴尬地摆出笑脸缓和:“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给你吧陆老师。” 她话说完又迟疑一会,最后总算把看起来十分脏的钱放到陆瑶琴的手里,她本以为陆瑶琴会嫌弃说话刺自己两句,就像父亲的新妻子。 但陆瑶琴完全没有,她只是把钱收好后向赵娣表达会把钱交到赵耀手里就转身进了学校。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赵娣都没反应过来,好似真的是她多想,不过她又很快给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像陆瑶琴这样跟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应该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才对。 所以她不再纠结也离开学校,新的一周开始她投身到忙碌中忘了时间,等她反应过来高哥没有再打电话来说有合适的相亲对象时已是周三,她一边心急却又不敢催。 高哥是镇上的优绩介绍人,平日里请他牵红线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可她上周表现连连不佳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再问情况,正当她大清早准备去上班前在家犹豫不决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她赶忙接起电话:“喂?” “是我,吕窦水,赵娣你今天在家啊。”吕窦水在电话那头听到赵娣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意外道。 赵娣跟着不明所以:“啊?嗯……这不是早上嘛。” 随后吕窦水约赵娣中午在老地方吃个饭,赵娣心想没有相亲的消息她正好有空就应下了,等她再看时间差点赶不上下一趟公交便立即收拾好出门。 而时间恰好又是当你不留神就会飞快溜走,当你凝眸注视就会变得奇慢无比的事物。 赵娣每收拾完一位客人吃完面的桌子就会瞟一眼时间,次数多了让孔姨瞧见便趁闲打趣她:“看来我们小娣是大忙人,上星期每逢中午就不见人影,这星期好像更忙。” “没有,我……我是跟朋友说好中午见面。”赵娣懊恼自己类似于“开小差”的行径被孔姨发现,她急忙解释清楚,后又补上一句:“孔姨你上次给我的药膏很好用,我现在背后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孔姨顺势望向赵娣的后背,思索着赵娣动作好像是利索多了,她在走近赵娣习惯性拍肩的动作尽管相当轻,但豪迈之感分毫未少:“那就好好干,六顺面馆缺不了你这员大将。” 有了孔姨的话赵娣接下来一心投入到手头上的事,时间很快来到中午,她一到休息就就直奔老地方,那是她和吕窦水偶尔中午不吃食堂会偷跑出学校去的面馆。 她走在记忆中反复想起无数次的面馆感觉自己也跟着变年轻,她好似回到初中的时候,纵使十岁出头的年龄就经历了母亲姥姥先后离世,姥爷大骂她是丧门星,连带着周围人的眼光都变得异样。 小孩对周遭的环境总是格外敏感,她那时总是为此痛苦,再加上刚上初中从村里到镇里不习惯没什么朋友,这样直到初三班上迎来一位转学生,也就是吕窦水。 吕窦水在大家已经相处快三年的班级里亦格格不入,她的性格也十分内向,一来二去每次落单的就是那么几个人,赵娣便与吕窦水熟络起来。 她们二人皆不善言辞,在一起不说话比说话的时间更长,不过后来初中毕业二人渐行渐远,赵娣是被生活所迫变得外向会说话,那么吕窦水呢? 当赵娣走进面馆看到吕窦水已经坐在位置上冲她微笑打招呼的画面,她顿感她们之间隔着一股洪流,吕窦水的一举一动十分大方,完全没有任何扭捏之意。 而她曾经被迫善于言谈的过程中无数次觉得放不开导致内心更加自卑,现在挥手的动作都有些许生硬。 “真是好久不见。”吕窦水见赵娣来到她面前坐下,相较于前几日偶遇的尴尬,她很快适应寒暄起来。 赵娣两条腿并拢坐在椅子上显得很拘谨,她努力回应一个笑脸:“是啊,我都不记得多久没见了。” “先看看要吃什么吧。”吕窦水觉得这么没话找话也不是事就提议道。 赵娣点点头,当她的脑海里浮现有关于要在面店吃什么的话题时,曾经初中最爱吃的热干面已经被如今的习性取而代之。 她会看面馆内的卫生评级,还有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这家店老板娘是用什么锅煮的面,面又和六顺面馆的一不一样,最后她深思许久开口要了一份三鲜汤面。 比起赵娣的犹豫,吕窦水在赵娣说完后不假思索要了一份一样的,她发现赵娣的口味似乎改变:“赵娣,我记得以前你每次到这家店来不都要吃热干面,这回怎么不吃了,难道腻了?” 赵娣听见吕窦水前半句还有些失措没想好回答,可在听到后半句后她自然地把吕窦水的话当做借口:“嗯,吃那么多次当然腻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没去看吕窦水具体是什么反应,眼神飘忽落在吕窦水身上,然后她就发现吕窦水的手腕上戴了一串好看的手链,像是终于找到话头她夸赞道:“你手上戴的手链挺好看。” “真的吗?是我男朋友送的。”吕窦水顺着赵娣的话语望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她的脸上难掩笑意。 男朋友……?赵娣忽然瞪大了眼睛,她一向只在别人的嘴里听到过这个词语,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词语会出现在她们两人任何一人身上,所以她的目光一下落到眼前深蓝色的桌子。 她总感觉蓝色在流动,像泱泱洪流,这一下激得她只想逃避,于是过往的相关回忆变得鲜明起来,她下意识抬眼紧盯着吕窦水的肚子。 吕窦水察觉到赵娣的视线,她挥了挥手立即声明:“没有啦,男朋友对我很好,在结婚前我们都不会发生什么过分的亲密行为。” “哦……那就好。”赵娣后知后觉是否太冒犯赶忙挪开眼,毕竟两人关系不似从前。 两人说着话这一会功夫,老板娘就已经把两碗面端上来了,中午闲下来她便和老公坐在邻座一起吃午饭。 “对了,既然说到这个,你有小婷后来的消息吗?”吕窦水给赵娣顺手拿了筷子问道。 赵娣的眸子变得黯淡,她似提线木偶般挑起一小撮面咽了下去,全然忘记面刚端上来还很烫,因为小婷的事是赵娣曾经的噩梦之一。 那时初中毕业在即,每个人都在埋头准备中考,唯独小婷好几个月都没出现,赵娣和小婷关系不太熟,不过她会默默观察班级的人,听到有关于小婷的流言有很多,但她总归坚持往好想。 直到有一天,小婷大着肚子来学校说要嫁人生孩子不得不退学,赵娣当时目睹全程心中十分震撼,其他处在青春期对一切都好奇的学生们只会肆无忌惮地说些没轻没重的话。 唯独赵娣明白要当一个“母亲”该付出什么,她是责任上的“母亲”,小婷却在这个年纪真的当了母亲,由她那还是个孩子般的身躯。 自那以后,小婷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赵娣因恐惧一连做了快两三个月的噩梦,最后中考失利才没能和吕窦水考上一样的高中。 “烫………”赵娣顿感喉咙火辣辣的,她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吕窦水知晓赵娣那段时间的事,不过她并不知晓事情过去这么久还有这么大影响,于是她等赵娣喝完水才开口:“不说这个了,说说我自己吧,我大学这两年认识了很多朋友,她们都很开朗热情,我还参加了各种社团培养兴趣爱好,我跟你说啊这社团………” 赵娣听着吕窦水在对面的声音愈来愈远,她的视线盯着桌上的塑料杯,明明塑料杯里的水被她喝了,可她总觉得是自己被无穷无尽的水席卷,一如深蓝色桌子展露的泱泱洪流。 若要把吃饭比作这泱泱洪流中的鱼虾种种,那么吕窦水已经见识过太多水栖生物,赵娣则是从这洪流中游到一方小池塘故步自封,即使如今两人都点了一碗三鲜汤面,但吃的人早已经不同又谈何曾经? 吕窦水说的尽兴并未察觉赵娣走神,对于她来说第一次上大学什么事都很新鲜,而且友情爱情双丰收,她在说到这些时眉间隐隐约约的愁色消失殆尽。 “对了,我说了这么多,赵娣你呢?”她说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问赵娣情况。 13.相亲有望 “啊?我……我没读大学。”赵娣被吕窦水突然地提问弄得有些窘迫,她也来不及多想就支支吾吾回答了,说完后又觉得尴尬只埋头吃着冷了许多的汤面。 吕窦水愣了一下没说话,似乎没料到这种情况,她的神色变得关切:“怎么回事?你的成绩不可能那么差……” “我家里的事。”赵娣这会功夫已经把腮帮子塞的满满的,她没有道明仅简短回应,于她而言,吕窦水似乎只能是留在回忆中“最好”的朋友,所以多说无益。 闻言,吕窦水倒没有再追问和赵娣一齐陷入沉默,两人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在安静吃面。 明明是多年未见的挚友重逢在这个冬日的午后被悄然改写成回忆中的挚友,赵娣和吕窦水出了店在路口告别,她在回六顺面馆的路上心里一直想着自己原来是羡慕吕窦水。 她纵使再不想承认也没办法,吕窦水读了大学,有了新朋友新生活,整个人仿佛也焕然一新,加上还有很恩爱的男朋友,而她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首当其中的就是相亲嫁人生子的命运,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也不能算作是恋爱,她因小婷很恐惧结婚生孩子的事无人在意,姥爷在乎的只有彩礼,要是不结婚会怎样?她不禁想到。 她第一反应止住脚步浑身战栗,因为姥爷肯定会把她往死里打,被打的半死不活随便卖给一个男人还是她自己“主动选择”相亲,这二者外人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区别。 但对于从小就在棍棒下长大的赵娣,能逃过一顿皮肉苦是天差地别,不过相亲看起来并没有希望,高哥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她,思及此处她更灰心丧气。 傍晚在面馆吃过饭后赵娣搭车回了家,她浑浑噩噩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坐下,自中午和吕窦水见面后她如行尸走肉般过完了一个下午,现在想来都不知道下午做了些什么。 她望着梳妆台上摆放的镜子,这是母亲曾经最爱照的镜子,母亲去世后她终于不用再睡在又冷又空的大屋里,可她并不为此高兴,因为夜里总会梦到母亲声泪俱下地求她照顾好弟弟赵耀,母亲说不放心。 就连在梦里她也说不出来一句那我你就放心吗?她从小在学校听到过母亲会平等的爱每一个孩子这句话不过是谎言。 “滴滴滴————”大屋里的电话响了。 赵娣中断思绪起身去接:“喂?” “赵娣,你可有福了,有个男人看上你了!”高哥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是高兴。 “什么?”赵娣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高哥随后给赵娣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三十多岁的蒋先生最近急着结婚挑来挑去最后挑中赵娣,高哥怕又像之前那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给他详细讲了一下赵娣家里的情况,没想到他完全不介意,还说只要能近一个月内结婚就好。 “赵娣,蒋先生近日只有明晚六点有空,他约你在镇上的茶楼见面,这算是你最后的机会,要是想成就千万把握住,你要知道在镇上如果我高哥都牵不成线的人那是再没机会嫁出去了。”话末高哥特意嘱咐道。 赵娣草草应下后挂了电话,她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难道母亲在天显灵了?可回顾过去十多年的时光里,母亲就算给予她的好意也都是弟弟赵耀不要的,一个人在世时尚且如此,那去世后又怎能多求? 翌日赵娣勉强打起精神来去上班,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但她也没机会拒绝,就像高哥说的那样,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盯着车窗里映出来的自己。 头发是她早早起来费尽心思的编发,衣服也穿的是凸显身材的新棉服,很薄,她坐在公交上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很快她搓搓手不断哈热气想要暖和一点,结果手心的茧子让她丧失信心。 高哥说的会是真的吗?蒋先生不在意她的那一切愿意接受她,兴许是她不太适应这身打扮开始觉得自己不配,可又出现另一个声音说高哥已经跟蒋先生沟通好了,一定会成功的。 于是赵娣原本的复杂心情被这二者争执不休彻底转移注意力,想不想相亲、结婚这样的问题也被彻底抛之脑后。 这样一直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赵娣刚刚开始忙起来听见店里电话响起,她瞥一眼孔姨还在做账就选择先把电话接起来。 “您好,您是赵耀姐姐赵娣吧?”电话那头听见赵娣的声音直接问道。 有了上次赵耀昏过去的情况,赵娣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的内心变得忐忑:“是,怎么了?” “赵耀在学校偷了同学的东西,所以可以请您今天下班后抽空到学校来一趟吗?”电话那头语气甚是凝重。 赵娣怔住好久没说话,她没有像之前那般失措,却也没好多少电话柄贴在耳边站着一动不动当“假人”。 孔姨做账做到一半听到赵娣没声了,她抬头望去发现赵娣眼神变得黯淡,整个人变得不太对劲就像她觉得赵娣“撞鬼”那次,于是她走近小声唤道:“小娣?” 同时电话中再度传来声音:“赵耀姐姐您在听吗?需要我把话再给您重复一遍吗?” 赵娣陡然回神,她的视线与孔姨眼中的关切对接,不知怎的嘴上就说出那句:“我听到了,今天下班后我有事,明下午正好学校放假我来接赵耀的时候再说吧。” “好的,麻烦您了。”电话那头说完后就挂断了。 赵娣跟着放下了电话,她后知后觉感到心里非常不安,因为是第一次在弟弟赵耀和其他事之间选了其他事,可如果错过这次相亲就再也没有机会,即使如此想,她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 孔姨看赵娣这难看的脸色大概猜到和弟弟有关,至于是什么事她不太清楚,她等了一会赵娣稍微平复心神再继续先前被中断的话题:“上个星期你去看你弟弟怎么样了?” 赵娣一惊,瞳孔顿时放大不少,眼眸中的褐色更加明显,从她的角度看自己已经完全被孔姨看穿,再加上她十分信任孔姨,似乎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但她从未和人说过这样隐私的心事,于是话里行间显得有些“天真”。 “不太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对,有时候傻傻的付出结果人家说不需要,要是不付出心里又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孔姨,我是不是很矛盾?” 孔姨并没有马上应赵娣的话,她先是摸了摸赵娣的脑袋,然后才慢慢地说:“小娣你要知道你从来都不欠别人什么,你先是你自己才轮到其他身份。” 赵娣似懂非懂,她懵懂地望着孔姨试图理解,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从来都不是她自己,她是母亲的女儿,更是照顾弟弟的好手,她是姥爷的外孙女,更是能够换来彩礼的物品,他们生养她的恩情是让她用一辈子偿还也无怨无悔。 所以她最后还是不懂才道出祈求得到肯定答案的话语:“嗯……所以如果我做任何决定你都会支持我吗?” “是,不管如何,六顺面馆都会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孔姨听见赵娣的话微微一笑,虽然此刻她整个人的状态十分温柔,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有力量,那是她被岁月打磨留下的痕迹。 赵娣忽然明白为什么先前有勇气说出那番话的原因,她眼眶含泪,不过这回她没有很丢人地哭出来,反而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回应孔姨:“好。” 傍晚下班后赵娣动身前往镇上的茶楼,她临走前看了一眼店里的钟是五点四十,二十分钟到茶楼应该刚刚好。 等她进了茶楼就看见如高哥所说的蒋先生坐在西北靠窗的位置,蒋先生戴了一副墨镜翘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上四处张望,两人视线相撞她下意识抿嘴微笑,然后快步走到跟前礼貌道:“你好,是蒋先生吧?” “你好你好,你就是……赵小姐?”蒋先生取下墨镜细细地看赵娣的长相和打扮,有高哥这个牵线人他已经提前看过赵娣的照片,即使如此在见到真人后他还是不太满意,确实有点丑。 赵娣抽开椅子坐下后也看清蒋先生的样子,首先进入视线的是蒋先生的地中海还有油得发亮挂满赘肉的脸,再是十分臃肿的身材。 她不禁想自己买具有“女人味”的棉服时,衣服尺寸一小再小,最大码都有点硌得慌,店员更是把最大码的衣服说得像是如果穿不下女人就没有衣服穿了一样。 可面前的蒋先生几乎快有两个她那么胖却仍有舒适的衣服穿,不用紧身修饰身材都能一眼看见的胖,她内心竟觉得讽刺。 原来衣服之差不止从出生开始和弟弟赵耀画下分界线,当她作为他们的女儿、外孙女时本应获得平等的待遇被剥夺倾斜于弟弟那一边,衣服脏的旧的只要能穿就行,弟弟必须穿新的。 而当她作为一件可以被交易的物品时,终于有了新衣服穿,但比起男人身上的舒适衣物来说,她的新衣服性质变成以供他人观赏的包装。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身上穿的衣服从来都不具有衣服本身的性质,小时候脏衣服旧衣服令她浑身发痒发红,长大后新衣服束缚住她的一言一行必须像个女人。 衣服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她的名字。 14.相亲 蒋先生耐着性子给赵娣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赵小姐,多的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们俩到这里来的目的彼此都心知肚明,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赵娣回神听见蒋先生的话,她愣了一下,先前相亲的几个男人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他们都在听到她有个心智缺陷的弟弟就甩身离开了,所以她现在所求的也只有一个:“你应该清楚我弟弟的情况,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多帮衬一下他。” “那肯定,结婚以后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蒋先生抿了一口茶答的爽快,说实话他选中赵娣的原因就在于此,其他女人一不可能近期内结婚,二要求又多又杂,看起来就水性杨花,他结婚还是要找老实女人过日子,丑点就丑点吧,他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赵娣还没什么实感,今天纠结差不多快一整天蒋先生会不会在乎这个点居然开始就被轻而易举解决,她凡事有些悲观,于是总觉得接下来不会那么顺利。 “蒋先生从事什么工作?”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闻言,蒋先生自大道:“在我表哥的公司当管理层,你知道这什么概念吗?可能是你工资的十倍吧。” 尽管并不清楚赵娣是什么工作,但他潜意识里认为女人不可能成什么大事,不过为了表现自己的大方还是问了句:“赵小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蒋先生的回答确实吓住了赵娣,她哆哆嗦嗦回答:“就……就是在镇……镇上一个面馆打工。” 赵娣的回答让蒋先生觉得果然不出所料,他的神色更加傲慢,坐姿慢慢变回刚刚一个人的样子十分肆意:“结婚以后你辞职在家专心做我的太太,我养你。”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也不是一个请求,就是一个陈述句,顷刻间,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赵娣的心头,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往的画面。 “女孩子家家读书没用,反正最后都要嫁人生孩子。” “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你妈死了,你姥姥也死了,你给我照顾好弟弟,不然有什么事就是你的责任!” ……… 考虑到这是在相亲,她不得不中断思绪避免失态,可回到现实发现一切居然根本没改变过,她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面对蒋先生的话她只低着头说了一个哦字。 蒋先生一看情况觉得不对劲,他这个人“世面”见得多,谈的女朋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每次都以分手收尾,他把这些漂亮女人归咎为是水性杨花、不安分、拜金,所以他结婚才要挑个贤惠能干的,外表不重要。 赵娣对他说的话显然表情不太好看,他自然联想到她也是个不安分的,长得那么丑能攀上他这种“大款”不知道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这么不知足,他语气有些不悦:“赵小姐谈过几个男朋友?” “啊…我没谈过。”赵娣闻言抬起头发现蒋先生的表情已经不太好看,她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表现的不好,一如小时候对母亲,姥姥姥爷那样。 在原生家庭重复过千百遍的贬低已经被她内化成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即使她有时候知道姥爷做得不对,可更多时候还是本能地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蒋先生望着赵娣脸上有些抱歉的笑容神色变得缓和许多,他认为赵娣悟性很高,知道看他脸色说话,他对于女人的观念是听话的可以慢慢调教,于是他不吝啬展露自己的宽和。 “我就知道赵小姐是个好女人,现在世道这么乱,随便哪个读过书的女人谈过的对象都不知道有多少个,真是一点都不自爱。” 话末他摆出一副不争气的表情,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蒋先生你呢?谈过几个女朋友?”赵娣听到蒋先生口中提到读过书这几个字眼,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怎样,但为了不让话落空,她没话找话反问了一句。 “谈了四五个吧,都是只聊聊天那种的。”蒋先生拎起茶壶给茶杯倒水随口提了一句,他说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谈的女朋友每个都不给他睡,就亲亲嘴抱一抱,这跟说说话没什么差别。 他倒完一杯茶后越想越气,干脆茶也不喝了转手从裤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从中抽一根用打火机点燃夹在手里。 赵娣对这方面的事不太懂,她仅能点头附和,未料蒋先生抽烟就像打开话匣子般开始夸夸其谈,她坐在对面能做的只有当个安静的倾听者。 她不会“不识趣”地打断他的任何话,即使有错误的地方,或是她不赞同的,她应该庆幸自己第一次当个“假人”在相亲场合坐这么久不被男方甩脸走人,可又觉得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眼前烟雾缭乱,她稍不留神就被呛到:“咳咳咳。” 蒋先生本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听见赵娣的咳嗽第一反应是扫兴,不过考虑到她是他的结婚人选,他还是更愿意表现出关心好让她对自己更死心塌地。 “赵小姐,你没事吧?”他摆出一副担忧的神色,二郎腿也放下来身子倾向于对面。 赵娣连忙挥手说没事,尽管她的脸都因咳嗽显得红润,但还是怕他觉得自己没专心听便提出一个和他相关的问题:“蒋先生你经常抽烟吗?” 蒋先生弹烟灰的手指一顿,随后他露出一个笑容模棱两可道:“也就是实在烦的时候才抽两根,你放心,结婚以后我会戒烟。” 他看着赵娣的反应大概是信了,手中的动作再度变得顺畅,他将烟送至嘴边猛吸一口,当初他相亲跟高哥说希望对象人选年纪越轻越好,毕竟没什么阅历才会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现在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内,他没说具体的戒烟时间,等结婚后生米煮成熟饭生了孩子,他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到时候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都行。 正当他肖想婚后的幸福生活时,窗外突然一道惊雷劈亮天空,她与他皆被吓了一跳。 赵娣的视线转移到左侧的窗户外,冬天本来天黑的就早,此刻更显阴沉,仿佛有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时候不早了,赵小姐,我送你回家。”蒋先生心想今天真是怎么都不顺心,他外表看起来十分绅士内心却十分烦躁。 赵娣自听到蒋先生说要送她后很久一段时间都没实感,等他同她一起下了公交踩在崎岖不平的路上才有点像样的感觉,这条回去的路绝大部分时间是她一个人走,其次是每周放假接赵耀回家的时候。 想到赵耀,不,准确的说是跟赵耀近日来有关的事都让她心烦意乱,稍不留神她就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蒋先生在一旁只关心这鬼天气什么时候会下雨,今天的日子还是他特意找人算过说宜相亲,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天气这回事,一想到待会自己回去可能要被淋成落汤鸡他真的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赵娣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遂停下脚步蹲下来系鞋带,她瞥见蒋先生还在一个劲往前走便开口道:“蒋先生,等一下我可以吗?我的鞋带散了。” “啧,穿个高跟鞋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你穿的什么鞋真丑一点女人味都没有。”蒋先生事到如今再也不想装了,他回头看着赵娣的鞋,又或是她的脸,把一直不满的心情终于说了出来,本来也是实话,鞋和脸都很丑。 只是他慷慨大方不介意而已,想到这里他就更觉得她有必要“服从”自己,于是他并没有等她而是径直往前走,反正这条路目前没有岔口。 赵娣的内心充斥着失落,她低头望向自己怎么也系不好的鞋带,就像她目前一团糟的人生,她从来都不对爱这个字抱有什么期待,因为母亲父亲姥姥姥爷从来就没有给予过她,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仅能可笑的从他人对待赵耀的态度中窥见一二。 等轮到她坐在相亲的座位上时,蒋先生是那个不在乎家境仍然选择她的人,他会关心她是不是被烟呛到,会在下雨前送她回家,他的丁点善举令她产生了期望,而当期望落空失望便会应景而生。 “你能不能别在原地拖拖拉拉了,前面怎么走,快跟上来。”蒋先生一个人走在前面被冷风阵阵吹得心里毛毛的,人在处于害怕中的反应往往都最真实,正如他此刻不耐烦地颐指气使。 赵娣被蒋先生这么大叫一声吓得一激灵,她的身体下意识站起来一路小跑着跟上他,这是她在家经常被呼来喝去的缩影,所以她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只是心里一直被失落的感觉弥漫,仿佛在暴雨来临前她的心里开始预演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两人并肩走着,赵娣的双手被冻得通红,她穿的这件长棉袄为了美观并没有口袋,于是她仅能不断搓手哈热气来暖和点。 蒋先生目光瞥向赵娣的动作越看越不顺眼,若说之前他们二人好好地坐在茶楼还可以装一下绅士,如今他在风雨来临前彻底卸下伪装只想自己,他嗔目道:“究竟还有多远?” 赵娣被蒋先生问得呼吸一滞,她并没有被所谓的对象送回家过,不知道到哪里才合适,她望着前方不远处就是最后一个路灯,再往前走就进村没路灯了,她便指着路灯结结巴巴回答:“就……就前面吧。” 这么说以后蒋先生立即加快了脚步,令赵娣只能一路小跑跟着,送她回家中最重要的她变得不重要,这件事本身变成了一种“形式主义”。 即使如此她还是安慰自己蒋先生已经对自己够好了,光是不在乎她有弟弟这件事就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更不用提还这么关心她。 接着她被蒋先生伸过来搭在肩上的手突然拉了过去,两个人从社交的礼貌距离变成彼此紧贴着并肩前行,她没敢看他的反应,只觉得自己浑身僵住十分扭捏,不知是心情失落的缘故,还是曾经笼罩着她有关小婷噩梦的后遗症。 蒋先生见赵娣顺从了他的动作,他快走到最后一个路灯前就开始得寸进尺:“赵小姐,我送到了,你总该给我点什么谢礼吧?” “什……什么?”赵娣脸色苍白,她完全失措。 蒋先生突然记起赵娣没谈过恋爱,也就是说初吻都还在,他便稍微耐下些性子,把脸上的不快隐去转为微笑循循善诱道:“赵小姐,我们不久后就要结婚,你说我想做什么。” 他说完话把手轻抚上她的脸颊,然后慢慢凑近。 赵娣脑子宕机,但她本能地伸手抵在他的胸口,她实在难以解析自己此刻心绪,若说蒋先生的所作所为让她觉得被冷落,可现在她阻止了他的靠近,若说因小婷有关的噩梦很抗拒和任何男人有关婚恋的接触,那她为什么又站在这里? 她胸腔中淅淅沥沥一直在下的雨不知何时浸湿整颗心,她感到无法呼吸,又在混乱中找到最原始的目的:“蒋先生等等,还没谈好彩礼……” “彩礼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都会准备好。”蒋先生被临门摆了一道不耐烦重新挂在脸上,他的感觉真是不会出错,赵娣就是那种他想的不安分的女人贪图他的彩礼,想到这里他手上的动作变得更为强硬,这回他不允许她再抗拒,他都准备花钱了凭什么不让人碰? 赵娣的意愿被完全忽略,她在此刻终于骗不了自己,提到彩礼这个话题让她再一次被强调自己就是彩礼交换的贵重物品而已,她的存在难道只是这样吗?她不甘地想。 在她闭上眼坐以待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孔姨对她说要做自己的那番话,她猛地睁开眼手上推拒的力道跟着变得大起来,她平日里干的活也多力气也不小,于是两人一度陷入到僵持的状态中。 “臭婊子,你这是什么态度!”蒋先生没想到赵娣的手劲有这么大,往前倾的身子被她死死地卡着不得动弹,他恼羞成怒抽出一只手扬起来在半空准备挥下。 赵娣在家里被打惯了,所以当她看到熟悉的手势下意识放弃抵抗闭上眼,但意料之中的耳光并没有落到她的脸上,她被他抱住的身体一下落了空,接着她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在对我姐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