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 玩物 第1节 《玩物》作者:江亭 文案: 15年来,所有人都以为江去雁只是一个玩物。 事实却是,关正英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男人呢,真的是很贱格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到。越是得不到的,他才会越想要。” “那你呢?你得不到的那个人是谁?” …… 老男人攻x大美人受 温馨提醒: 1.本文全是糟粕!全是糟粕!全是糟粕!没有三观!介意请绕道; 2.因背景设定在香港,文中会出现一些粤语短词,但不会影响正常阅读; 3.本文可能出现一些暴力血腥片段,介意请绕道; 4.隔日更新,如有请假将在微博@江小亭提前发布。 第1章 是她亲手把他送给丈夫的 秀场安排回答记者问题的时候,不知道哪家小报的记者把麦克风推到了江去雁身前—— “vincent回港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见到关先生啊?” 江去雁大大方方地笑道:“有啊。上班肯定会见到老板的。” 记者问:“之前有传言说你去日本发展是因为关先生不中意你,是不是真的?” 江去雁垂眼瞥了一眼那支麦上面的logo,面上仍是笑盈盈的:“老板心里怎么想我怎么知道?你不如去问他?”说罢,他把站在身边的关雪心往前推了推,“今天joanne才是主角,她回港第一场秀多谢大家支持,我们今天就只回答关于她的问题……” 直到上了保姆车,关雪心还能看出来他不高兴。 “真是口水多过茶。他们肯定是看大太太快不行了,才敢把这些陈年gossip搬出来乱嚼,”关雪心也替江去雁生气,“回去我要和爹地讲!” 江去雁倚着座椅翘起个二郎腿,一边用手指卷着耳边的长发一边噼里啪啦地敲手机键盘:“这么大个人了,不要有什么事就回家告诉爹地,你爹地是疼你,但他也很忙的。” “我是在帮你啊。”关小姐不高兴了。 江去雁乐不可支:“告诉你爹地就是在帮我啦?” “难道不是?” “大小姐,我是打工仔,你爹地是老板,只有打工仔帮老板分忧,没有老板替打工仔挡灾的。不然你爹地雇我来干嘛?而且我是做什么的?我是做pr的!public relations,即是公共关系,专门就是和记者打交道处理gossip的。这一摊我都搞不掂,你说老板会怎么看我?” 关雪心撅着嘴:“但是,他们明摆着就欺负你嘛。还说你是爹地的……” 江去雁不在意:“由得他们去。” 反正八卦不是第一天才有,也不是第一次传到江去雁的耳朵里。 他和关正英那点破事供这班记者写了十五年了,前前后后无数个版本,一会儿说他主动爬关老板的床,一会儿说是关正英强买强卖,还有拿着一张他陪大太太逛街的照片,就说他先是大太太的入幕之宾后来又撬了她的墙角,更有缺德者写他们三人行的,据说当期销量大爆,直接救活了差点破产的小报。 一开始,江去雁还自己掏钱买报纸来看,后来他也认识一些媒体朋友了,人际关系广了,都是人家说给他当笑话听。他心情好的时候听来就茶喝,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个电话过去报社问候一声,该发道歉声明的发道歉声明,该让法务部出面的让法务部出面。 人家都知道他是富正集团模特部事务总监、公关事务总监vincent gong,已经不是十五年前香港车展上那个微不足道的野模。 “我出身是那样嘛,你爹地和我一个天一个地,人家会乱写也很正常。”江去雁想得开。 关雪心是相信他的,只是好奇:“其实,你当初继续做model肯定也能红啊。爹地都说过,整个富正,最靓就是你了,十五年都未必再有一张你的脸。” 江去雁嗤笑:“你爹地还说过我的台步是醉猫扑蝶,丢完整个富正的脸啊。不然我怎么转幕后?不就是他老人家发话的。” 关雪心忍俊不禁:“我是为你可惜嘛。” 江去雁拿自己的经验做教材,“人各有命,但始终都要靠本事自己吃饭。你也是,不要觉得你爹地在香港说得上话,你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自己有料,才立得住走得远。” 关雪心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受他的影响很大:“知道啦,自己养自己更好,我也不想整天看大太太眼色,捧大哥臭脚。” 她确实争气,富正现在最赚钱的模特之一就是她。 江去雁摸摸她的后脑夸奖:“乖。周末先休息两天,周一回公司我们先check一遍这个月的schedule,接下来我帮你book了几个必须要去的活动,通稿也都安排了,可能会有点辛苦,但这是最好的造势时机,辛苦都要做。” 车子先送关雪心回铜锣湾的私人公寓,大小姐下车后,江去雁笑脸一转,吩咐司机调头去养和医院。助理maggie坐在副驾驶刚刚不敢开口说话,现在才插上嘴—— “去看大太太?”目前关家只有大太太病养在养和医院里。 江去雁疲惫地抹一把脸:“丢!伺候完小的,伺候老的,真是上一世欠了他们姓关的。” maggie得到的消息不乐观:“大太太好像很不好了,这时候不要凑热闹比较好吧?” 江去雁也不是去贴冷屁股的:“这次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车子开到养和医院,早有医生等在门口接他:“早上关先生来过,坐了二十分钟回公司了,太太说一定要见你,他本来是不答应的,后来又松口了。” 江去雁点头表示知道,由着医生领进了顶楼的单人病房。 房间里干燥温暖。倒春寒的时节,香港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外头十度都不到,但房间里好像已经到了初夏。灯都开着,探病的人一个也没有,因为安静,显得房间越发明亮。 大太太林至芳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管子,疏眉白唇,灰发沿鬓角散落枕面。这和江去雁印象中的她截然不同。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陪丈夫来看车展,穿一件鱼鳞白色洒银点子镶黑边的旗袍,烫了头发,画一对小山眉,擦淡淡口红,是个痴情忧郁的美人。 那是1988年,《胭脂扣》风靡全港,戏里面梅艳芳去文武庙求签也穿了这么一件旗袍。当时女人们因为这出戏重新兴起穿旗袍烫头发,富家的太太小姐们更是热衷“复古美”,林至芳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挑的衣衫,站在丈夫关正英旁边,真的就好似十二少和从良阿姑。 十五年的时间,美人香消玉减,现在已经是残损的秋烛。 “阿雁来了。”林至芳是醒着的。 江去雁走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弯腰问安:“太太。” 林至芳嗓子里有痰,一把粗哑的男人声:“回来……多久了?” 江去雁要俯身到她耳边说话她才能听清楚:“半个月了。” 林至芳费力地点头:“回来了好。你回来了,我也安心。” 江去雁听出她的意思:“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我是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事。”林至芳叹气,“只是你和阿雪终日在外面,我不放心。回来了,自家人有个照应才是好的。” “阿雪这两天行程多,忙完了就来看您。” “他们年轻人不愿意和老人家呆在一起就算了,不要逼她。等她玩够了,让她去和她大哥吃餐饭,兄妹还是要多聚,手足之情总还是有的。” “是。这是应该的。” “阿宏以后在集团,你也多照应他吧。他不知道做事的,你有经验。” 这才说到点子上。江去雁知道应该表态了:“大少爷有任何需要,我肯定尽心尽力。您放心。” 林至芳这时候抬起头来深深看他一眼。 她应该放心的,江去雁是她带进关家的。没有她,就没有他。 当初,那个在车展上横空出世、惊动港媒、被冠以“香江白玉兰”美名的小小模特,其实被丈夫看了一眼之后嘲讽了一句“腰都不会扭”。但她嫁进来这么久,又怎么不知道体察丈夫的口味,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值得富正集团当家开这把金口给一句意见,更何况,他那张脸,完全就是丈夫喜欢的那一型。 那时候她已经不得丈夫的心,儿子太小,娘家又开始走下坡路,外头还有那么多年轻的一波一波送上门来。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一个能讨到丈夫欢心又不会威胁到她的人,与其是外头不知根知底的野花野草,不如她自己找一个干净的、能掌握得住的,男人就更好,不会有后,要是丈夫喜欢,以后多念着她一份情,就算以后不喜欢了,她也没有损失。 是她亲手把江去雁送给丈夫的。 他那时候才19岁,本来是不愿意的,她一张支票强逼经纪公司的老板放人,直接买走他的卖身契,他见了她怕得要命,但其实她心里也怕,她也是在赌博。 万幸她赌对了。丈夫很喜欢江去雁,不仅喜欢,还重用了他。 江去雁也算懂事听话,对她恭敬有礼,帮衬不少,哪怕这几年丈夫对他的兴趣开始减淡,把人调去了日本,他也没有过怨言。如今她的儿子已经长大,顺利进入集团做事,如无意外的话,以后会继承丈夫的位置成为实际的掌权者,她应该再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她应该放心吗? 她怎么能放心呢?江去雁如今位及集团中枢,职衔比她的儿子还高,万一有了二心,他会不会对儿子造成伤害?他是不是甘愿辅佐自己的儿子?他是不是真的如表面那样知恩图报? 她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明里暗里经过多少风浪,血浓于水的亲人转脸背叛,没有看到儿子真的掌权那天,她如何放得下这个心?她怎么才能保证江去雁以后还会乖乖听话? “你在日本这么辛苦,我和正英讲,应该升一升你的职。”事到如今,她能够给的也只有这些好处,“过几天董事会肯定会跟你谈的,薪酬待遇你自己去想吧,也是你应得的。” 江去雁不卑不亢,好像完全不在意:“谢谢太太。” 他越是这样,林至芳越不能安心,但不好把话说得过了:“以后,我就照应不到你了,你自己多小心留意,不要太出风头。正英外头的那些女人你也不要去惹,做自己的本分就好,免得正英生你的气,给自己找不快。” 江去雁也耐着心性听她念叨:“老板现在……很少见我了。” 林至芳以为他为了不得宠失落,反而有点快意:“男人是这样的,不要太上心。你看我都病成这样了,他都不知道多关心几句,估计巴不得我早点死呢。” “太太不要这么说。” “所以你还是要为了长远想,要在集团有自己的人,稳住位置,和阿宏团结在一起。他有你帮衬,才能更快成长,你有他这个大少爷在背后撑住,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大少爷看得起我是我的福气。我帮大少爷是应该的。” 他再三放低姿态,林至芳才稍微满意。她又交代了几句,来来回回无非是要他安分守己,知晓尊卑,又把往日提拔他、照顾他的恩情拿出来反复强调,直到她真的筋疲力尽了,话都说不连贯了,江去雁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睡下去,才从病房里出来。 第2章 揪起他的领子往他脸上揍 “怎么样?”等在医院外头的助理maggie已经睡过一觉了,“个老妖婆搞什么鬼啊?” 江去雁努了努嘴:“不就是挂念着宝贝儿子登基?还能有什么?”他叹气摇头,“你说夫妻做成这样有什么意思?老公顾忌外家权力过大,防枕边人防成了贼,老婆天天惦念着老公的权力,病入膏肓还在为儿子笼络人脉。两公婆最后搞到仇敌一样,那当初为什么要结婚呢?” maggie也不理解:“说不定人家自己闺房乐趣?” 江去雁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看他们像是在享受乐趣吗?” maggie关心的是他:“那你呢?真是要上大少爷那条船?” “上什么船?”林至芳病糊涂了,但江去雁不是傻子:“就他?他算得上一艘船吗?” 从日本回来,江去雁确实连轴转了整整两周。一来是关雪心正当红,大小姐的事情他必须亲力亲为不容有失,二来日本业务的成功拓展,也导致他的工作量成倍增加,schedule每天都是full的,甚至必须专门为他安排一个秘书排agenda。 要不然也不至于回港两周他都来不及去见一下病重的大太太。 当然,也是他有意避开了林家的人和大少爷——他本来就是大太太捧上来的,如果再和外家牵扯过多,让老板关正英知道了,恐怕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 从养和医院出来后,江去雁让maggie推掉了所有行程,手机关机,谁都不见,回家倒在床上就睡,对外就称是大太太病重他伤心难过。 他在深水埗租了一间屋子,五百呎*不到,一室一厅,7楼不带电梯,开窗正对马路,水压常年奇低,洗衣机一锅衣服接水接四十分钟,空调是旧式的内外一体机,夏天打开来像是屋子里开飞机一样响。下楼是杂货店和药铺,行五十米不到就能见到桂林街糖水佬。晚上,他趴在窗台上,总是能从香港的霓虹丛林里第一个找到糖水佬那四块巨大的、绿幽幽的、好似爱丽丝梦游仙境里抽水烟毛毛虫那两对复眼一样的大招牌。 玩物 第2节 在深水埗之前,他还住过观塘,观塘之前,他刚来香港的时候,还住过九龙城。林至芳说得没错,关家这阵风把他从阴沟里托了起来,抬高了他的位置,但所谓“高枝”也就是到深水埗,无论是关雪心铜锣湾的千呎公寓,还是关家望尽海景的半山豪宅,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是乘风起飞,却永远不可能成为风本身。 趁着周末,他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请来好友团聚,喝酒看球吃宵夜。 罗家君是他从前在模特公司就认识的老友,两人是东莞老乡,所以情分格外深厚些,江去雁去了关家之后,罗家君半工半读念完了大学,还考上了注册会计师。 “所以说是升职,到底人工能开到多少啊?”罗家君一边嚼花生米一边问。 江去雁眯起眼睛喝着酒,给他比了个手指:“差不多这个数吧。” 罗家君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哇,关家这么孤寒的吗?你现在好歹也是留过洋镀过金吧?混了整十五年还不如我们事务所一个senior partner。” “学历低嘛,不似你这个大学生。现在很看学历的。”江去雁自己只是小学学历,“关家是有钱,但是娱乐产业只是其中一个部分,关家真正赚钱不是这部分。” “那你不如自己出来做。”罗家君替他不值,“客户你有,资源你有,媒体渠道你也有,还没有中间商抽成。我们很多partner都是中途跳出来单干的,做partner不如做founder。” “做founder要很多钱的,我又没钱。” “你的钱呢?” “要买楼的嘛。” 罗家君看着这只五脏俱全的雀屋直叹气。 江去雁懒洋洋赖在小沙发上,转过头来和他碰了碰啤酒罐:“干嘛?你又有什么想法?” 罗家君两眼冒光地凑上来:“最近,有个事务所给我offer想让我去他们那里,你知道的,我现在都算做了点成绩出来了,但是人工一直没谈妥,我想,跳槽也还是做打工仔,做到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话事,还不如自己出来干。” “原来是你自己想做founder。”江去雁笑了,“干嘛?想我投钱给你?” “你一份我一份嘛,”罗家君抓着他的手腕,“买楼又不用一次付清,付个首期以后慢慢供啦。我们合伙搞娱乐公司,来钱快,发黄腾达,怎么样?” 江去雁当他是开玩笑:“你当娱乐公司那么好开的?说开就开,万一赔钱呢?现在都在唱衰香港娱乐业,确实也是,黄金时期已经过去啦,人家吃剩的你现在想起来捡了,塞牙缝都不够。早十年你过来找我说不定还有得计较,现在?算啦算啦。” 其实江去雁不是没想过出来单干,他确实有一些积累,但一直没有等到好的时机。 表面上他受关家重用,但实际上他还有一份重要职责是“辅佐”大太太,只要有大太太还在,辞职就会有“忘恩负义”之嫌。再说,他有积累也是关家给他的,关家这阵风可以托起他,也可以把他摔下去,在没有一棵助他安全着陆的大树出现之前,挂在风上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罗家君的话,他也不完全当耳旁风。眼下,林至芳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接下来关家恐怕会有大的变动,如果能够趁着换血洗牌的机会,给自己留一条路,也不失是个好的选择。 到了周一公司conference call,江去雁终于不得不回办公室一趟。 他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富正集团香港总部,因为常年在日本出差,即使偶尔回港大多也是回来休假,不必去公司。但总部仍给他留着一间办公室,位置坐东朝南,阳光充沛,对流清爽,进门正对面墙上挂一副当家老板亲笔题字——香江白玉兰。 这是港媒给刚出道时期的江去雁起的一个美称,谓其仪表清雅、仙姿玉质,是一株名葩开在了港岛上。在当年,这个美称和他的靓照是登过报纸头条的,很多人都知道。后来他进了富正工作,老板关正英题字相赠,也是肯定他作为当家招牌的能力和资质。 “cosmopolitan那个封面我不是很喜欢,来来回回就是些高定,有没有点新鲜的东西?”江去雁扫一眼会议室里紧张的下属,盯住其中一个,“服装部,怎么回事?” 小员工战战兢兢站起来汇报:“因为……这一期是和大牌合作服装,拍定明年秋冬季第一身给joanne,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首发机会……” “首发不一定就要高定啊。只有高定才是衣服啊?”江去雁把桌子面前一堆试装照一掀,纸张纷纷扬扬飞落在地上。他指着坐在身侧的关雪心,“你自己看看,16岁国际名模啊!青春正好,活泼明艳,你整天给她一些老姑婆穿的灰不溜秋的东西,靓吗?能突出她的特色吗?衣服是给人穿的,不是人fit衫,是衫fit人啊!重新做!” 关雪心在旁边看他发脾气,安抚道:“品牌要卖广告,服装部也很难做的。” “现在vogue都不拍高定封了,好心这些人打开眼睛看看新鲜事。不要整天嘴巴上说自己是做时尚行业的,一个个固步自封,脑子里全是cliché。*”江去雁揉着太阳穴直摇头。 他还要说,会议室外头一阵骚动,过一会儿,只听到助理maggie慌乱的脚步近了。 她敲门而入,快步走到江去雁耳边:“太子爷大驾光临,现在在接待室,说见不到你不走。” 其实声音也没压得太小。至少旁边关雪心是听到了:“大哥?他找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江去雁耸着肩膀,“他想等让他等咯,不见。” maggie脸色不好:“他上周已经call了你几次了,现在那个样子,好像全世界欠他钱一样。” 关雪心勇敢地站起来:“我跟你去!他肯定想欺负你。” 江去雁还不至于要一个十六岁女孩撑腰:“你坐下!没你的事!”他告诉maggie:“我不知道谁欠他太子爷的钱,反正我没欠。你就跟他讲,我还有工作要做,想见我请他先和秘书预约,看看什么时候排到他我什么时候见。” 这话讲得太不客气了。 maggie一脸震惊,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话。 “哇,vincent gong现在这么巴闭啊?”有人开了会议室的门走进来,是个年轻男人,“你什么title见你要预约啊?ceo还是chairman?” 关雪心认出来人,脸色已经不好:“大哥,我们在开会不方便,你晚点再来吧。” 关展宏连这个妹妹都没正经看一眼,直直走到了江去雁的身前。他生得高,挺括而健壮,学着时下当红小生谢霆锋也扎了个马尾辫,还抹了发油,要说靓,也算是靓,但无论是眉眼还是这位大少爷的行为举止,江去雁都看不到一点昔日他爹地关正英的样子。 即使太子爷就站在跟前,江去雁的屁股没在椅子里挪一下:“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我在问你问题,你什么title?”关展宏冷笑。 关雪心还要插嘴。江去雁给了她一个眼神:“joanne先出去吧。” 关展宏一脸玩味:“阿雪,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的金牌经纪人当年做model厄虾条*厄到今天的。你还是不要和他学比较好,免得尽学一些歪门邪道……” 关雪心羞愤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哥哥。 “大小姐是老板交给我来带的,他金口御令、整个公司通发文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来做大小姐的经纪人,如果你对老板的决策有任何意见的话,我相信去chairman办公室的路你比我熟悉。”江去雁笑脸相迎,“但是你说我带坏大小姐,我真的没这个胆子,我只能把你的话理解成,是老板,明知道我这个来路不正的人,可能带坏大小姐,还是把宝贝女儿给了我。即是,他这个做爹地的不称职……” “你以为爹地现在还愿意见你这个人吗?你当你还是那个19岁嫩模啊?”关展宏不怕他。 江去雁点头:“是啊,你都知道你爹地不愿意见我,那还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干嘛?” 要不是当妈的林至芳三番五次交代让他和江去雁搞好关系,关展宏也不想屈尊降贵,和一只野鸡站在一起。 他没想到,这只野鸡好像还瞧不上他。 “我……”为了长远大计,关展宏说服自己不要和小人计较,“我是看在妈的面子上,才容得下你。当年如果不是我妈给了你机会……” 江去雁歪着脸笑得刻意得坏:“是,我是野鸡,那大太太以为自己就是凤凰吗?湾仔凤楼里面飞出来的,如果也能算凤凰的话……” 关展宏脸色铁青,猛地一步跨上来揪起他的领子往他脸上揍! 他力道很大,江去雁连人带椅子直接被他翻在地上,关展宏还嫌不够往他肚子上就是一脚。旁边的关雪心没料到他胆敢在公开场合打人,吓得高声尖叫,一边跑上来拉江去雁一边呼救。关展宏不把妹妹当回事,连妹妹都要一起教训,被忠心耿耿守在门口的maggie和保安即时赶到拉开。 关大少爷被架住还在张牙舞爪地挣扎:“你等着!江去雁!你敢乱嚼舌头我不会让你好过!” 一时间场面很混乱。 椅子倒作一片,文件乱散,关雪心花容失色地扶着江去雁,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maggie一边叫医生一边指挥保安把关展宏送出去,围观的员工伸长了脖子将会议室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窃窃议论,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有的人趁乱拍照。 今天原计划的所有行程自然也就耽搁了——关雪心坚持要让医生来给江去雁检查,小女孩难得强势地把自己的经纪人堵在了办公室里,江去雁拗不过她,只能乖乖坐好任医生摆弄,其他工作暂时由名模本人代劳。 幸好伤势不重,除了唇角和背后擦破流了点血以外,暂时没有看出其他内伤。 医生开了外敷的药膏,maggie帮他擦药:“你说你,话何必说得那么毒?我知道你是故意做给外人看,要拉开和林家、大少爷的距离。但老妖婆到底还没走,就彻底翻脸不好吧?” 江去雁赤着背趴在沙发上养神:“再晚就来不及了。你不懂——嘶!” maggie没好气:“现在知道疼了,刚刚又不知道爱惜自己。” 江去雁无所谓笑一笑:“我想吃蔡记的猪扒包和红豆冰,你去给我买吧。要饿死啦。” maggie只能把药膏放下:“知道啦。我给你把空调调高,你想睡,盖件衣服再睡听到没?” 江去雁挥挥手把她送走,自己舒舒服服趴在沙发上。 挨了一顿揍,他反而觉得压在胸口的闷气顺了不少,空调暖洋洋地烘烤着他,很快他就眯过去,全然没有把助理的叮嘱放在心上。清浅的睡眠里他仿佛听到有人推门进办公室,但他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maggie把猪扒包买回来了,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直到来人将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熟悉的、危险的、男性的气息将他唤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 富正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关正英,正站在他的小办公室窗户前。 作者有话要说: *呎:香港面积单位,五百呎大约是五十平米,“千呎豪宅”就是一百平米左右的房子。 *厄虾条:即骗牛子吃,广泛引申为个人私生活不检点,乱搞男女事。这是陈冠希事件后在香港流行起来的一个俗语,本是用来暗讽事件中涉及的女性。 *cliché:陈词滥调 第3章 老板金玉满堂,万寿无疆 关正英老了。 他这个人面相本来就显老,年轻时候造孽又多,稍微上了一点岁数,从前透支出去的,现在更是加倍地亏损。好在钱和权力始终是男人最好的衣冠门面,他人模人样往那挂着“厚德载物”字帖的chairman办公室里一站,很少人再记得昔日太平山总教头的嘴脸。 其实江去雁也没见过,他只是跟着模特公司那班八卦妹听过些风言风语。 比如,这位关老板实际有爹生没娘养,长在香堂,会吃饭就做四九仔,十六岁就拜红棍;再比如,富正前身就是个堂口,靠收“陀地费”发家,电影公司到他的地头拍戏都得先交钱*;再比如,他太太是湾仔凤楼“妈咪”,娶她是因为岳父势大,但偷偷在新界还养着个小的…… 所以林至芳来找他,江去雁第一反应不是要飞黄腾达,而是忧心自己沾了惹不起的人。 林至芳花了一个月调教他,所有喜好憎恶一条条地背,头一条就是不要过问前尘旧事。晚上他被送进关宅主卧,关正英单披一件睡袍出来,胸口虬结狰狞的伤痕登时吓得他面白口干,脑子里都是自己第二天沉尸海底的场景。 关正英像是对自己房间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毫不惊奇:“叫什么名字?” 江去雁要竭尽全力才能不被人看出来浑身颤抖:“雁……阿雁。” “名字几好听。”关正英转过脸来对他微笑,是那种男人对着情人的情意款款的笑容。 然后,他又问:“你来做什么呢?” 江去雁讷讷的:“太太叫我来……伺候您。” “我是问你来做什么,不是太太叫你来做什么。”关正英又问了一遍。 江去雁脑子里嗡嗡的,他咬牙走过去,走到关正英身边去,脑袋里想的是大太太说,他要主动点,要让关先生喜欢他,只要关先生喜欢他,他的命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时候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长衬衫,扣子意思意思系了一颗,他只要稍微一扯就能解开。脱了衣服,躺上床,关先生会喜欢他的,大太太说过,他这张脸,关先生肯定喜欢。 他伸手摸到那枚扣子,手指都在抖。关正英也耐心地等他。 那颗扣子没解开。他抬起头,说:“我来帮衬您。” 关正英点了点眼睫,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对你有用处,”他大着胆子说,“你在新界的女人怀孕了,我知道,太太也知道了,你岳父都知道了,我可以帮你保住那个孩子,我去说服太太不要对她动手。” “我还可以帮你运营你的娱乐公司,我是模特,我能赚钱,你可以利用我洗白你在堂口收的钱,把公司完全做到台面上去。” 关正英听着他说,面上的表情是不动的。话语间他抬手帮小男孩理了理鬓边乱了的碎发。 江去雁听到自己讲:“做堂口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太平山在衰落,电影协会已经联名发报要抵制你们,港政府以后肯定也会收拾社团势力,所以,把公司转到台面上才是大趋势。但你那班四九仔只会收保护费打架,不知道怎么玩娱乐公司。我知道,我愿意做,只要你信任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说得急了,其实很多话是没经过大脑的,囫囵就这么说了出来。 玩物 第3节 直到关正英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他像个得了指令的机器一样立刻就收了声。 关正英眼含微笑,上下把他重新打量了一番:“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去雁嗓子还是抖的:“阿雁,江去雁。‘来鸿对去雁’的‘去雁’。” “阿雁。”关正英点点头,“那么,阿雁,你想要什么?” “我……”江去雁鼓起勇气对视他的眼睛:“我想要你保证,不碰我。” 关正英朗笑出声,他可能很久没有这么体会过愉快的情绪,导致他笑出声的时候自己都惊了一下。但他毫不掩饰,他非常的高兴。 “就这样?”他看他好像是看一个幼稚园文艺表演的孩子,“钱呢?职位呢?不要吗?你刚刚可是跟我描绘了一番很美好很宏大的蓝图。这么光辉的事业,你不索取一些报酬吗?” 江去雁确实没想那么多,他当时只是想避免沦为这个可怕的男人的玩物。 他反应过来刚刚那番“谈判”是多么的幼稚。 关正英也看出来了,他也不是真的需要江去雁的一个正经的回答。他伸手过来给江去雁的衬衫一颗颗扣子系好:“好吧,看在你这么有勇气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 江去雁眼睛微亮。 “三个月,”关正英给他笔了三只手指,“我的孩子如果顺利生下来,才算你有资格在我面前谈条件。那时候,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再来跟我谈娱乐公司的事情。” 当晚,江去雁在主卧的沙发上睡了一夜。 三个月后,关雪心在新界威尔士亲王医院出生。 1989年,富正集团正式成立模特部。江去雁出任模特部经纪人。 关正英信守承诺,十五年来,从来没碰过他。 “听讲,”关正英侧过身,正好站在那块“香江白玉兰”的题字下,“你说我太太是鸡?” 江去雁翻了个身坐起来,关老板千金万贵的西装外套犹自盖在他身上,他半裸着肩,背倚沙发弯唇一笑:“我说错了吗?” 关正英也笑。他老了,笑起来好看些,慈眉善目些。 江去雁觉得没意思,玩着手指头:“讲道理,是你儿子先闯我的会议室的,他还说我厄虾条,当着整班我的下属啊!那我不要菲士的吗?我说他妈咪是鸡,我至少没讲大话。” 有因有果,合情合理。 关正英笑着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碰他擦破的唇角,江去雁嘶一声疼得直缩脖子。 关正英眼里笑意更大,用指节把伤口处渗出的血珠擦去:“越来越没规矩。” “哇,你还骂我?”江去雁瞪大眼睛愤愤不平:“你们关家啊,一个两个只会欺负我,你太太骂我忘恩负义,你儿子骂我是鸡,我没得罪过你吧,你还要专门跑来骂我?” 关正英淡淡按着他:“再扯裂了嘴,不靓啦。” 江去雁横他一眼,勉勉强强收了声。 “阿宏的教训,我会给他。”关正英随手把一件衬衫丢给他,“他妈病重,你当体恤他做儿子的苦痛吧。” 江去雁穿上衣服,跟着他的脚步出去:“去哪里啊?” 关正英开车:“食饭。” 他其实有司机,但是带江去雁出去的时候一般是自己开车,因为不喜欢时下流行的日本车,开的还是十年前的古董保时捷,据说是全港第三台保时捷,当年还登过报纸的。 江去雁坐在副驾驶,收音机里面陈百强正唱《烟雨凄迷》,窗外夜晚慢慢降临在维港。 “你那架车应该换了。明天自己去车行挑吧。”关正英单手握着方向盘看路。 江去雁不吃这一套:“无功不受禄。你又想搞什么?” 关正英嘴角微扬:“要做vice president的人了,还坐地铁上班算什么?至少也要开奔驰吧。” 江去雁猛地转过头来:“vp?”林至芳和他说的没那么高。 “不然辛苦留洋镀金为了什么?下次被人再问title你可以坦荡荡地说了。” “我不做。” “那就是想做chairman?” 江去雁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夜风扑在他脸上凉凉的,让他心神冷静:“现在就很好,钱也够花,又有一班人给我使,够威啦。升上去要勾心斗角嘛,你知道我不喜欢搞那些的。” 关正英刚好把车子停在饭店门口,有泊车小弟自然来接他的钥匙。经理提前知道关老板要来,等在门口将他引进包厢。这一路关正英没有说话,江去雁看着他的脸色跟在后面。 等点了菜,服务员退下去了,关正英才拿起茶碗漱口:“林家给你那么大压力?” “你还知道我是夹心饼干。”江去雁撇撇嘴,“尊夫人啊,躺在病床上脑袋都转不停,任务布置一箩筐,儿子又要培养啦,家族又要支持啦,连你的后宫都要管……这哪里是让我升职?她是让我做完她的奴才再做她儿子的奴才。二十一世纪了喂,香港早就废除奴隶制了。”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关正英听得倒是一点没有不高兴:“她这样跟你说的?” “不做就说我白眼狼,做了我两面不讨好。”越说越委屈了。 关正英垂着头低笑:“傻。” 江去雁皱着鼻子“哼”一声,对这个评价非常不满意。 这时有服务员进来布菜。由关正英启筷,他夹了一块烧鹅到江去雁的碗里:“这个vp是为了奖励你,阿雪你带得很好,日本的业务也做出了样子,去年利润创新高,所以升你的职绝对是应该的,包括在董事会上我也是这么说。” 江去雁恭顺地捧着碗接菜:“多谢老板。” 接完菜没忘了替老板舀汤倒茶,做好狗腿打工仔的本分。 “本来,他们和我提的是assistant vp,说你在海外,不熟悉总部,没有高层经验。我觉得没道理。”关正英解释:“十五年老员工,怎么会不熟悉总部?没有高层经验,做了不就有了?不做高层,永远不会有高层经验。所以我拍板,就是vp。谁有意见,让他单独来找我谈。” “我不是怕他们不服,”江去雁叼着烧鹅强调,“我是不想做夹心饼干。” 关正英觉得他沾着酸梅酱油乎乎一张嘴很可爱:“做都做了十五年了,再多做几个月而已。不会死人的。” 江去雁“呸”一把将烧鹅骨头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菜上齐了,关正英眼前那碗汤都还没见底。他这个人吃饭慢,嘴巴里有东西的时候是绝对不开口的,食物咽下去了才会出声。往往一餐饭一吃就是一个小时以上。 但他是做老板的,老板没吃完,打工仔也不可能下桌。 江去雁桌子转了大半圈终于夹到心爱的清蒸石斑,一边伸筷子一边听关正英说:“阿宏我打算放他去下面的子公司锻炼一段时间,他妈纵成这个心浮气躁、任性散漫的样子,丢架。” 听到这里江去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雪反而好点,你教得好,我省心。”关正英说:“以后她要是想学经营公司,我也赞同。” 江去雁是最了解关雪心的:“她想着拍拖呢,一个洋鬼好中意她。” 关正英皱眉:“她未成年的,你看着点。” “我给她规定成年前不可以sex。其他的不管。”江去雁有分寸,“现在不是你那个时代了,老板,细路仔拍拖你管不住的,越管她叛逆心越强。” 关正英对他教养着自己女儿的事实非常满意:“我担心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有目的地接近她,你要做好背景调查,不要让她去危险的地方,最近特别是湾仔那一带,不安全。” “林家?”大太太林至芳娘家就在湾仔。 关正英面有隐怒:“我大舅和岳父是两种人,岳父赤手空拳打天下,无谋也有勇。他在的时候,大舅好似中规中矩,老人家一撒手,做儿子的野心才被人看出来。他胃口大,手段又毒,专搞些损阴德的事,闹得北边和东边都不安生。” 江去雁记得,关正英的大舅子,也就是林至芳的哥哥在富正集团也是有董事席位的。这把椅子正是继承了关正英岳父的位置。 “过一阵子,家里要办白事了,妹妹走了之后他这个做哥哥的恐怕会伤心糊涂,容易做傻事。我会让人盯紧,你们也要多注意。不要去沾边。”这才是关正英今天来找江去雁的主要目的。 江去雁听出他的意思:“我都有风险?” 关正英对他已经有了安排:“你最近辛苦,我知道。我给你放两个月的假,自己去玩,休息好了再回来做你的vp。你安排好工作交接就行。” 没有打工仔不喜欢休假的。江去雁高兴了:“带薪吗?” 关正英反问:“我有那么孤寒吗?” 打工仔立刻放下碗筷摇尾作揖:“老板金玉满堂,万寿无疆!” 外头有人敲门。秘书疾步进来:“老板,医院打电话来,太太不行了。” 关正英慢悠悠放下筷子,扯了纸巾擦嘴后才站起身:“走。” 作者有话要说: *陀地费:即保护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香港帮派社团势力不断扩大,危害社会各界,娱乐业甚至发生李连杰经济人被杀,成龙车行遭抢等著名事件。当时电影公司在帮派势力范围内拍电影要交保护费才能开机,也被称为‘陀地费’。到九十年代,电影业甚至到了联名登报抵制帮派恶行的地步。 第4章 当个正常人其实是很累的 到医院的时候,抢救已经结束了。医生走出来,对着关正英叹气摇头。 这时候是晚上九点半不到,该来的人陆陆续续也来了。关雪心比关正英只晚了一步,红着眼睛和爹地拥抱了很久。关展宏第二个到,来了就要冲医生发脾气,被关正英及时喝止,连带着下午在公司闹事的事被骂了一顿。林至芳的哥哥、关正英大舅、林家一家之长林至昌一身黑衣遮不住后颈纹身,身边还跟着林家几位后辈,一家齐齐整整站在走廊听着关正英骂儿子。 后来公司高管和律师也到了,还有几位关家世交和林至芳的私友,人员几乎把走廊填满。 遗体收拾妥当后,关正英第一个进去见面,然后才是晚辈和林家。 律师当场宣读了遗嘱。在遗愿里,她希望自己的遗体火化海葬,关家只保留一块牌位就好。随同火化的还有一件婚前丈夫给她买的洋裙。 “是我第一次同她约会买的一条裙,很便宜的。当时我们都没有多少钱,在崇光百货后面的卖场,我觉得那个颜色衬得她很靓。”关正英一边回忆一边微笑。 林至昌听到这里也红了眼睛:“老豆一开始要她嫁给你,她还不愿意,结果见了你一面,又改了口风,之后就日日在我面前念你的名字,长那么大我从来没见她那个样子,完全变了个人。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 关展宏握着母亲的手痛哭哀嚎,一声声妈在走廊里回荡。关雪心站在旁边用手巾不住地抹眼泪。 这一家人真情实感仿佛的确是恩爱无比,哀痛至深。 江去雁懒得看戏,到医院楼下应付媒体。 关家太太病危,好几家报社已经提前在医院门口蹲点,有的甚至连续几个晚上驻守在这里,为的就是拿到第一手消息。记者中有些老面孔是常年和江去雁打交道的,对方知道他是富正集团公关负责人,见到他出来就熟练地掏出烟和他套近乎问消息。 “老板娘到底行不行啊?”老记者给他点上烟,“都等了三天了。” 江去雁想着关正英深情忆旧的脸,冷笑:“你才等三天,我等了十五年呐。急什么?” 记者知道他和关正英的那点狗血绯闻:“终于盼到正房倒了,下一位是谁?还是打算自己上?” “丢!”江去雁差点被烟呛到:“尽讲些晦气话。” 记者嘴上越来越没边:“你看看,来的全部是至亲挚友,没有一个小情人,剩下一个不就是你?说明他还是中意你。这么重要的时候,是你陪在他身边。” 江去雁给了他一个白眼:“我说我们从来没搞过,你信不信?” 记者盯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江去雁知道他不会信,但十五年来他第一次有机会说出来,说出来了别人信不信他不在意,重要的是他终于能说出来了:“我是憎她,她以为她给了我荣华富贵,改了我的命,但她自己不是观世音菩萨呀。她选了我,其实是为了她自己,我只是一个工具罢了,其他人来都一样,不是我,还可以是另外一个阿猫阿狗。她从来都没当我是个人。” 他吐烟的动作让本来扭曲的面目舒展开来。这一口,是积在他胸口的怨气。 记者理解他的心情:“这个世道,谁能被当成人啊。” 玩物 第4节 “她不把我当成人,还要我对她感恩戴德,我还有义务帮她儿子、她的家族。”江去雁说起来都好笑:“自欺欺人,骗到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大善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她,你现在会怎么样?” “可能还住在观塘的劏房里面吧。” “所以说,这就是命。你的命就是这样。” “给这种命给你,你要不要?” 记者被他问住了。 江去雁把烟头扔在脚底,碾灭:“她活着的时候,我憎她,现在她死了,我更憎她。” “她没怎么受苦的,脑血栓,又不是癌症,痛也不是很痛,还有个儿子、哥哥在床前哭丧,老公也算给面子,从来没亏待过她。她还没看到以后儿子丢掉前途、家族人财两失,‘啪’一下就死了,后面的事情都不用想了,几幸运,真的好福气。” “可能我还是觉得不公平,她除了嫁人之前那点丑事,后半生都算体面。人死了,大家也不会记得前面的事,以后说起来她就是关家大太太、富正老板娘……” 记者摇头劝他:“你不可能和她计较的,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江去雁低着头,把脸低低地垂在阴影里。他其实一直在阴影里,一直上不了台面。 记者唏嘘:“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没办法。她做错了,她仍然可以光明正大、抬头挺胸,死了就有一份尊荣给她。你没做错,你清清白白,但你连分辩都没有一个机会辩。” 应付完记者,把几位大佬安排送走,又和医院内外互通了说法消息,江去雁才回到办公室继续加班——今晚他肯定是不用睡的,老板娘病故,公司要发讣告,各大报纸都已经留好了版面登载的,明天一早就要刊发出去,所以今晚他这个公关负责人死也要把讣告稿子死出来。 凌晨的公司空无一人,江去雁办公室只开一盏台灯,咖啡泡好了,他坐在电脑面前逐字逐句慢慢地敲,初稿写完已经是两点钟,他一封电邮发给关正英,请老板审核。 然后他在沙发上养了一会儿神,等到三点钟,发现邮箱里还没有审核回信,想着要不要给关正英打电话。手机这时候已经被报社编辑们打爆了,印刷厂就等着他这一篇东西下印,机器随时待命,再晚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江去雁端起咖啡杯把最后一口凉了的苦水吞掉,抬头见到顶楼chairman办公室的灯是亮的—— 他的办公室好巧不巧就在chairman办公室的左下方,两间房间的落地窗交错对面,彼此都能一眼望到内部情景。一度,这个位置让江去雁压力很大,这相当于坐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干活,他都怀疑分配办公室的时候是不是关正英想要随时监视他有没有上班摸鱼。 他重新泡了两杯咖啡,上楼直接敲chairman办公室门。进去就见关正英望着落地窗沉思。 “老板,报纸要下印了,整班编辑都在等我。您看讣告还有什么要改的,我现在就改。”江去雁把咖啡递过去。他把不准关正英这时候的心情,说话声音都放得极低。 关正英其实已经看完稿件了,只不过在等他上楼来找自己:“印吧。” 江去雁松了口气,立刻把稿子发出去。 他本来不想继续打扰老板的,但关正英又有指令—— “来。”他示意江去雁坐到自己身边,“看看夜景。” 江去雁只能小心翼翼坐了过去。落地玻璃窗上映着珠光宝气的夜香港,她好像一个富太似的,衣衫永远要最贵的,头面是赤金足银,今日作一套复古名伶的装扮,明日又换成是现代骄女。她总是在变,一天就是一个样子,尽情享受和作乐,因为青春所剩无几。她最好的年岁就要过去了,如果细看她的眼角,粉妆下面是泪痕和细纹。 江去雁喜欢这样的香港,他喜欢这座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美丽的城市。 因为他自己是城中人,所以永远看不清它。看清楚了,就不美了。 这时候,关正英也在看着香港:“其实我和她买那条洋裙的时候不是在约会,也不是在拍拖。那天我有个手下在她老豆的牌馆玩,被抓到出猫,牌馆当时放话要把人的手打断的。她知道了之后偷偷把人放了,还给我递消息。于是我就买了一条裙子给她当作是谢礼。” 江去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事。 关正英继续说:“我很感激她那么做,因为我那时候刚拜红棍没两年,还没立威,她老豆已经是坐馆,她那么做不仅损害了父亲的利益和威信,也违逆了自己的家庭,是有很大风险的。但她这么做,湾仔那班人都知道,我的人以后不能碰。这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面子。” “所以,后来我们结婚、生细路仔、开公司、转型……她和她哥背地里搞的一些事我其实都知道,只要没有太过分,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起当初她对我有恩情,给我面子,我就觉得夫妻之间没有必要太计较。始终,她是我的家人,是自己人。” 江去雁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段灰色的往事:“‘坐馆’是不是相当于vp?” 关正英莞尔:“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很犀利啊,二十岁出头就做vp。” “做vp就很犀利?” 江去雁可以理解他的感受:“我虽然没有结过婚,但也有过青黄不接的时候,运气好有一二朋友尊重我、帮衬我,我也很感激他们。老板你愿意相信我,给机会给我,我也很感激。” 关正英很欣慰:“知道你懂事。乖。” 江去雁回应他一个微笑。 “我和她三十年夫妻,我承认自己很失败。不是单方面她的原因,我也有原因,我的甚至更大。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关正英坦白:“有时候真的很生气,很后悔,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结婚。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 江去雁低下头来喝咖啡,热气蒸着他的脸使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关正英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看他:“现在她走了,我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结束了一场考试。三十年的考试,答得乱七八糟。” 江去雁知道这是他的真实感受,他没有必要说谎:“你没有想过和她离婚?” 关正英摇头:“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没有离婚这种概念。” “但是你明明过得很不开心。” “婚姻……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它是一份工作,是人就要打工、揾食,养活自己,才能走在街上抬头挺胸,人家才能尊重你。婚姻就是这个作用,结婚的人就是正常人,一个符合社会规矩的人,社会才会接纳你。” “打工仔也好,四九也好,红棍、坐馆、vp都好,不管你是干什么的,男人要有一个女人,女人要有一个男人,这样你出去和人家交朋友、谈生意,人家才信任你,肯和你打交道。我知道这种观念对你们这些后生仔来说很老土,但在我们那个年代社会就是这么运行的。” 江去雁觉得林至芳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尊夫人确实是很勤勉、很认真、耗费了很多心力地对待她作为当家太太这份工作。我都觉得她有点用力过猛了。” 关正英被他的形容逗乐:“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工作。不像我,我在家庭外面还有一份工。” “所以,你以前要做两份工,以后就只用做一份。你肯定觉得轻松了。” “是啊,当个正常人其实是很累的。” 江去雁是第一次和关正英就婚姻方面的话题如此深入地交流。这种凌晨时分在chairman办公室和老板讨论私房感情话题的体验,对他来说也很新鲜。 “累是累点,但你做得很成功,”江去雁以为,以关正英从前的灰色经历,他已经很习惯不被社会主流接纳:“做了一个体面的、文明的人。” 关正英看着落地玻璃上面的打工仔:“只是披了身文明的皮囊,骨子里野蛮的习性很难改。” 江去雁挑眉,很难想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可能我自己也喜欢做野蛮人的那种感觉吧,”关正英垂眼把目光收回到咖啡杯上,这样他说话的时候就像在自言自语,“做野蛮人也是有好处的,可以随心所欲些,不用在乎那么多社会规矩、条条框框,你喜欢什么就喜欢……” 江去雁听得困了,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两杯苦咖啡都没能阻止他打了个哈欠。 打完他才反应过来在老板面前打哈欠很不礼貌。 关正英也不觉得冒犯,伸手把自己的外套拉过来给他盖上:“困就瞓一阵。不讲话了。” 江去雁身体一歪倒在关老板价值不菲的进口意大利手工牛皮沙发上,外套上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烘得他皮肤上一阵暖意。他不耐烦地两脚一蹬,把鞋子踢掉,腿一缩就蜷进沙发的深处。关正英这时候正好调暗室内灯光,将暖气开足。 “night night。”老板轻轻拍抚他的肩膀,哄他入梦。 就好像第一次他在关宅主卧里,关正英也是这样和他道晚安、看着他入睡。 第5章 天外一道惊雷劈了下来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早上。 还是董事长大秘书麦叙文把江去雁叫醒的:“老板说,你醒了就回去休息,今天不用上班了。记者发布会等葬礼之后再开,这段时间所有媒体采访都不接受。” 被发现睡在老板办公室里,江去雁有点尴尬。关正英为什么不把他叫醒?人呢? “老板去开会了,今天有临时董事会。”麦叙文对他还是很客气的。 江去雁总算从沙发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间,趁着还没有到上班点赶紧收拾东西溜出公司,以免被更多人发现。 他没急着回家,绕道去了车行挑车——老板都发话让他换车了,当然不能放过难得的福利。 奔驰的销售经理已经提前打好过招呼,知道他是关正英的人,热情地接待了他。 “现在最好卖的肯定是w220,”销售经理带着他亲身体验座驾,“98年到现在,老板们最中意的还是它,5米车长——现在很少这么长的车身了,造型比宝马、奥迪更精致、优雅,2米9轴距加一圈镀铬防擦条,你看前头两片蝴蝶灯,几靓,这就叫classic。” 江去雁坐在驾驶座上总感觉自己不像vp,像司机:“老板是不是都应该坐后排?我又没有司机,自己驾车是不是好丢架?” “怎么会?”经理只顺着他说好话,“现在的老板越来越年轻了,和从前不一样,新界那些it公司的小老板,各个又后生又靓,都是开跑车,好威的。” “那你们有没有跑车?我看看。”既然要买,就买贵的。反正又不是他出钱。 经理带着他去跑车区:“跑车只有一款有现车,其他要预定等提货。”他指着展示区的敞篷车,“这个,最新款,r230,车顶打开,带女朋友兜风最潇洒了,简直是媾女最佳武器。不开也可以,关上是硬顶,就当作普通商务车。这个车型看起来年轻很多,更衬你。” 江去雁看得爱不释手,摸着方向盘不愿意撒开。 经理给他详细介绍配置,罗家君打来电话:“中午有没有时间?出来食饭。” “又搞咩鬼?”江去雁夹着电话漫不经心地应付,指着车向销售经理比了个“ok”的手势。 罗家君神神秘秘的:“介绍个大佬给你!” 带三叉星标识的银白色跑车一阵风似的刮过酒店门前,稳稳停下,开门不见车主,一把崭新的车钥匙先抛给泊车小弟,然后才从驾驶座下来一位长发小脸、细腰高个的后生,站在泊车小弟旁边,他那双腿显得格外长而顺直,好似走秀的模特一样。 “哇,你中彩票啦?”罗家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友下车。 江去雁朝他眨眼:“升职礼物。老板送的。” 罗家君很惊讶:“他不是对你很孤寒的吗?” 江去雁只能尴尬地解释:“升官发财死老婆,最近两样他都占了,他高兴嘛。” 罗家君恍然大悟:“那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两人往饭店里面走,他不忘叮嘱:“等会好好表现,我好不容易才约到人家出来吃饭的,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江去雁也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谁啊?这么大牌的吗?” 对方已经提前到了。罗家君将好友引入:“我来介绍一下,newbrige capital高级合伙人sussi joeng杨佩娴。sussi,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vincent gong江去雁。” 杨佩娴递上名片和微笑:“早就听讲,富正最靓的不是他们的top model而是pr director。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江去雁与她交换名片并握手:“杨小姐也一点不输我们的top model呐。” “叫sussi就好。”杨佩娴今天是来谈工作的:“家君和我说,你们想开娱乐公司自己玩?” 江去雁这才知道今天这餐饭的目的。他给了罗家君一个惊讶的眼神。 罗家君当作没看到:“富正一直不让他升,元老功臣来的,还有海外经验,做了十五年还是director,所以他就想有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咯。”他拍着好友的肩膀说,“你也知道的,vincent这几年带了好几个名模出来了,最新那个joanne现在红得不得了,春季时装周刚刚在日本走了整整十五场show。他肯定是有料的。” 杨佩娴了解过一些江去雁的履历:“但是做director有料,不等于做老板也有料哦。” 江去雁打心里很赞同她这番话:“不好意思,给我们五分钟。” 他把罗家君紧急拉到角落里说话:“你来真的?” 罗家君点头:“不然呢?你以为我说着玩?”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喂,newbrige capital啊,大资本家来的!抓住这个机会,拿到她的a轮,你就真的发达了。” “发什么达?”江去雁恨不得一巴掌抽醒他,“vp够不够发达?” 罗家君大惊:“不是assistant吗?” 玩物 第5节 江去雁扶额叹气:“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罗家君知道他和关正英关系的真相:“不是因为老妖婆走了,关正英要追你吧?” “公司大把嫩模给他挑,我都老掉渣了,你觉得他还能看上我吗?”江去雁没时间和他具体解释,指了指坐在远处美丽干练的高级合伙人,“我不管什么capital,你自己把话圆回去。” 罗家君没好气:“圆什么圆?这还圆得回去吗?” 回到座位上,罗家君立刻出卖朋友:“他这个衰仔,升职都不告诉我,开辆跑车show off我还以为他租来撑场面的。真是对不住sussi,耽误你的时间。今天这餐他请,你随便点。” “喂!讲清楚谁衰?你就可以约靓女吃饭,我就不能开跑车show off?”江去雁很不满意。 杨佩娴被他们一唱一和逗笑,即使闹了个大乌龙她仍然表现得大方而得体:“原来今天是为了庆祝高升,那我就当沾沾喜气吧。cheers!” 罗家君也举起酒杯:“祝福我们的mr.vp,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江去雁和他们碰杯:“多谢大家。” “哇,直升vp,越级了哦。”杨佩娴自己其实也是最近才升任高级合伙人:“我看过富正去年的年报了,成绩很亮眼,特别是娱乐产业这一块,海外营收占到百分之三十了,涨幅好夸张啊,你们往外拓展的决定是对的,我是你老板,我也要重用你的。” 江去雁想着来都来了,能骗一点钱是一点:“你感兴趣的话,富正很欢迎投资的。” 杨佩娴大笑:“看看,果然是做vp的人了,格局已经不一样。” “我说真的。”江去雁晃着红酒杯,挑眉笑道,“说不准,我们老板接下来想把娱乐产业这一部分单独出来成立子公司,以后海外的业务肯定会做得更大,newbrige现在进来,直接做股份投资,我可以保证,收益绝对不会比那些it公司的少。” 杨佩娴被他笑得脸红,口风还是冷静的:“我见十个人,能有九个吹得比你更天花乱坠。拉投资不是靠嘴皮子的mr.vp,商业策划书好歹写一份过来吧?” “没问题。”江去雁和她二次碰杯:“约个时间,我请你来富正参观。” 吃完了饭,江去雁新买的跑车正好把高级合伙人送回公司。本来预定要坐车的罗家君一个国际通用礼貌手势比给他,满身怨气地走去坐地铁。 杨佩娴也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也不是很远。免得他又要说你衰。” 江去雁满不在乎:“大男人一个,让他多走走当锻炼身体。你穿着高跟鞋才应该少走路。” “你女朋友肯定很幸福啦,找了个这么gentleman的男友。”杨佩娴打趣。 江去雁把车顶打开,拉风的奔驰敞篷顺滑地跑出去:“你觉得我有女朋友吗?” 杨佩娴装作看路边的风景,没看他:“看你想不想要咯。” 江去雁笑一笑,没有接她的话了。他把杨佩娴送走后,车子开回深水埗,但围着房子兜了两圈才反应过来一辆崭新的奔驰敞篷和周围的环境非常不搭调,就好像揣着一塑料袋现金跑进地下赌场,摆明就是告诉人家这里有个人傻钱多的白痴等着被抢。 他不敢把车停在住处,只好又开回公司停到公司的停车场,然后坐地铁回家,一路上都在怀疑买车时候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七天后,林至芳的葬礼在湾仔举办。丧仪简朴但隆重,没有任何媒体和外人参加,只在关家和林家的私交内小范围地接待了悼客。因为林至芳生前信佛,关家请来了法师诵经,她的牌位也是由法师用朱砂笔点过开光的。作为丈夫的关正英素面丧服,领着两个孩子在灵堂面前跪了一天,直至丧仪结束遗体被转运至火化场。 这天傍晚还下了点小雨,春寒更重,浮在城市上空模糊而湿重的雾气,将黑色棺椁和棺椁上的白色挽帐衬得越发的森冷、沉重。送葬的队伍由佛经唱颂牵引着,中间夹杂着哭声,突然,一阵风将经幡上的铃铛吹得哗啦啦响,那清脆的尖利的宛如女鬼惨叫哭嚎的声音,远远散到了海上都能听见。 江去雁没进火化场,站在外头看着高大粗直的烟囱升起袅袅灰烟。 过一会儿,一双黑色皮鞋从旁边的灯下向他走近:“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妈要容下你。” 江去雁勾了勾嘴唇。很多事情不止这位关大少爷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 “你现在很得意吧?我妈走了,终于没人和你抢了。”关展宏是不甘心的。 江去雁知道解释了也没用,干脆不解释:“你妈总觉得所有人都要和她抢,抢男人、抢钱、抢权力,其实她自己才是那个最心慌、晚上睡得最不好的人。” 关展宏低着头,屋檐垂直低落的雨线打在他的皮鞋尖上。 “但她才是堂堂正正嫁给了我爸的人,她是正妻。”关展宏觉得他厚颜无耻,“你觉得我爸会娶你吗?他会要一个男人进家门吗?你难道还能给他生孩子吗?” 越说越离谱。江去雁摆摆手,不打算和他说了。 关展宏拉住他,犹豫了很久才憋出一句:“那天打你,是我……不对。” “不对”两个字低到像蚊子叫。江去雁都能想象这位大少爷怎么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逼着来给自己道歉。但其实关正英不用这么做,他根本没有把关展宏放在眼里。 “你没有不对,大少爷怎么会不对呢?”江去雁讥讽他,“千万不要这么说,小的要折寿的。” 关展宏是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我爸要流放我去子公司,是你让他这么做的,是不是?” 江去雁反问:“我说不是,你信吗?” “我早知道你正一反骨仔!”关展宏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崩溃了,“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妈在天之灵看着的!” 这对母子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换个说法都不会,江去雁听得不耐烦:“大少爷,你爹地的决定,你的正妻母亲大人都左右不了,何况是我?还是你觉得你爹地已经昏庸到,这么不重视你这个唯一的、亲生的儿子,以至于你的前途命运能轮到我这种外人来置喙?你把你那个脑袋拎清楚了再来找我问罪,行不行?” 关展宏被他这么一说,觉得好像也有理。 “那你的意思是……”好半天,这位大少爷想不明白父亲的意图。 江去雁连白眼都懒得掩饰:“连我这个小学文化的人都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爹地是要考验你、锻炼你,为了培养你才让你吃苦。你以为现在开公司是当皇帝靠世袭就行?你不拿出点成绩,你爹地怎么说服董事会?” 关展宏眼睛一亮:“真的?他……” 江去雁敷衍地点头:“真的真的。你妈在天之灵,我有一句假的,她现在降雷劈我,行吗?” 语毕,天外一道惊雷劈了下来,轰隆巨响,闪电炸的视线一阵白。 关展宏震惊地看向某只巧舌如簧的狐狸精。 江去雁只是僵硬了两秒,仍旧大言不惭:“那不是你妈!我是说要她劈我,你看那道雷离我多远?很显然就不是我说大话啦。这种天气,说不准还有其他神仙在渡劫。” 第6章 “关正英……我怕” “大哥这个脑子,”关雪心把刚刚的对话听了个全,“好在他妈走得早,不然也要被气死。” 江去雁觉得这话放在今天说太损了:“给自己积点阴德,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要现在讲。” “连我这个十六岁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事情,为什么爹地看不出来呢?”关雪心想着关展宏打人的事还是气愤,“大哥摆明就不是经营公司的料子啦,再培养能到哪里去?” 万一你爹地其实心知肚明呢? 江去雁没当场拆穿:“我怎么知道你爹地怎么想?” 关雪心叹气,手伸过来悄悄握着他的手:“你放心,我撑你。” 她出生不久就被接到关家,早年在林至芳眼皮子底下也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这种寄人篱下的苦是作为儿子和继承人的关展宏很难体会的。直到她开始上学,六岁小女孩主动申请去寄宿学校、远离家庭,关正英不放心女儿,派遣了江去雁去照顾她,日子才好起来。 所以说她是江去雁教养大的,也不过分。她自然而然地就和江去雁亲。 “虽然我是女儿,没有儿子那么矜贵,但是我现在给公司赚很多钱,以后说不定我也能有话事权,到时我一定罩着你。”大小姐可能是从她爹地那里继承来的江湖气。 江去雁心里熨帖,牵着她慢慢往火化场外面走。他们安静听着雨滴打落雨伞的噼啪声。 上了车,先送大小姐回铜锣湾。 关雪心低头一直盯着黑莓手机噼里啪啦和男朋友发短信,不时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就好啦,两个月的假期,玩到爽。我也想休假啊,james想和我去北海道泡温泉顺便看樱花。” “你也给点精力在功课上面,”江去雁劝她,“整个寒假就没好好看过书,开学又跟不上进度。你哥好歹在外面拿个野鸡大学的文凭,你不要到最后高中肄业,你爹地要搞死我的。” 关雪心讨好地对他傻笑:“你不跟他讲功课的事情,他不就不知道。” “老师也会给他打电话的,他又不是傻子。” “唉,我看到那些书就头疼……啊!” 语调陡然升高,她尖叫出来!车子此时猛地一个减速,车胎拉出刺耳的摩擦声,但雨水湿滑的路面根本拉不住轮胎,车子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狂飙。关大小姐被刚刚那个猛刹直接甩在司机位的靠背上,从后座椅子上跌了出去。她瞠大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 江去雁也没系安全带,只本能地拉了一把女孩把人护在怀里:“怎么回事?” 司机受了惊,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被人跟了。” 江去雁转头往后视镜里看,两辆黑色捷豹紧随在他们身后,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将,车牌都没有,老损的保险杠和斑驳的车身看得出来是经常被用来做这种跟踪围堵的事情。 窗外熟悉的景色闪过,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湾仔,关正英提醒过他最近这里不安全。 ——这些人都等不到孝期结束吗?丧仪当天就开杀戒?还是关正英还犯了别的人的忌讳? 他来不及多想,身下突然一个颠簸,车身哄然巨震,他被颠得从坐垫上弹起来,屁股有几秒是完全离开坐垫的,在关雪心惊恐的叫声里,视线天旋地转。 “怎么了?又怎么了?”小女孩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颤抖的嗓子已经带了哭腔。 司机咬牙切齿的回答从前面传来:“丢雷老母个死扑街!白天都敢开枪?” 应该是车胎射爆了。江去雁眼睛都没看清楚手就去摸安全带,身体跌回坐垫的一瞬间,他拉过安全带将自己和怀里的关雪心牢牢绑上,腰部传来的束缚感勉强镇定了他的情绪,他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脑袋里有片刻是完全空的。 幸好司机冷静下来了,脚踩油门车子带着一只死掉的胎全速往前冲。他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摸通讯器,联系关正英的大秘书麦叙文—— “文哥!文哥!我们在kennedy road快到皇后大道,两部捷豹,冇牌有枪,小姐和vincent在车上!” 关雪心哭得浑身哆嗦,一头乱发缩在江去雁怀里。 江去雁抱着她,让她把脑袋埋在自己怀里:“还有我,我在这,阿雪乖。” 他手指不稳地去摸手机,想给关正英打电话,后头枪响这时候追到了耳朵边上。子弹击中了车后箱的铁皮,啪啪两下!打击力震得车身抖动。江去雁手机没抓稳,掉在座位底下。 他费力地弯下腰去捡,好不容易摸到了,车子一个急转弯车尾漂出90度直角!安全带勒着他的腰,没把他甩出去,但是腹部过分的拉扯力让他一阵干呕。关雪心哇一声大哭出来。 “坐稳!趴低!”司机焦急地看着两边夹击上来的捷豹。 江去雁头晕眼花,手里抓着手机,用尽全力才不会直接吐在大小姐身上。 手机这时候自己震动起来,他一个激灵按了接通键。 关正英威严沉稳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身边:“等住,我在来的路上。” 江去雁其实想发飙,但牙齿和舌头好像在打架,出得了口的只有一个名字:“关……关正英……”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说什么,所有反应都越过大脑直接由本能支配:“我……我怕……” “阿雁最叻,”男人隐忍柔和的安抚如同一双手臂将他拢入怀抱,“不怕。” 后方还在开枪。 他们毫无防备,车也不是防弹的,门直接被射了个对穿,子弹在江去雁的脚下飞梭而过,从左边门进来又从右边出去。空气中火药的臭味涨了起来,道道热风刮得脚裸皮肤要烧起来,热辣辣的,江去雁连腿都不敢放在座椅下面,蜷着腿趴在座位上,把关雪心护在身下。 这个角度他看不到任何窗外的请进,也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里。 但他记得,kennedy road进皇后大道的口子很窄,只有两车道,旁边是教会圣堂和小学,而且这条道还是在坡上,北面坡体靠着的都是些危楼老屋,只有树木掩映,没有护栏,以他们如此快的车速,稍有不慎冲下坡体很可能翻车爆炸,一车三命。 平时在这条路上的行车就不多——湾仔正在面临全面的改造,南面宝云道修路开发,还有房地产商打桩盖楼,路况本来就不好——再加上道路隐秘,周围环山绕林,即使在这里发生了意外事故,一时半会不会引来太多注意,只要在进入皇后大道之前把他们干掉,对方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地将翻车事故伪装成是雨天打滑意外,到时候警察来了都不好取证。 车速这时候已经快得无法控制。 两辆捷豹挤不出第三条车道,一部在左侧携夹,逼迫车身偏离车道往坡下走,一部在后方用车头撞击他们的车尾,车灯不出意外地哗然爆裂,接连的巨响在林道里回荡。 司机再有能耐扛不住腹背受敌,再加上车胎死了一个,他本来就已经不太能掌握得住方向了,左边的捷豹猛地一个撞击过来,将车窗直接震碎,玻璃的炸裂声清脆而短促,司机被炸了一头玻璃渣,碎片直接扎入眼睛和头皮,鲜血喷溅在方向盘和车前窗上! 他惨叫一声,剧痛之中手仍然死死握着方向盘没有打滑,最后的理智是松开油门,脚点刹车,祈祷在车子最终飞出车道前能刹住。 江去雁只瞥见前窗鲜血淋漓,深沉的猩红的液体将玻璃浇了个透,满目都是红色,连同车厢内高浓度的血腥味让他的胃翻江倒海。 玩物 第6节 偏偏这时候他想选择跳车都不能够。因为左边的捷豹完全顶住了车门,他连车门都打不开更别说往外跳。后面也有敌人,右边就是垂直的坡道,从右边跳下去,他就等于直接跳崖! 敌人是筹谋已久,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完全堵死他们所有的求生道路。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把怀里的小女孩完全身下和沙发之间,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车子翻下坡道后,他起码能给关雪心做个人肉垫背,减少她的损伤。要是运气好她能活下来,希望以后逢年过节不要忘了给自己烧点纸钱,也就不枉他救她这一次。 然而预想之中的翻车坠崖并没有发生。 车子竟然在最后一刻真的停了下来!它的一只前胎也被打爆,终于没有让它完全失控,车头正撞到坡道上的一棵大树树干,发动机当场就撞坏了,因为登时就听到它一声闷重的低吼,随即车前盖升起滚滚灰烟,车身在垂死般的痉挛后,终于完全瘫痪,变成了一堆废铁。 这时候他们离皇后大道只有不足一百米。两辆捷豹没有再次进行撞击和开枪,而是迅速地撤离了现场。后方不一会儿就有其他车辆行驶经过。 关正英就晚了十分钟到。 他不顾秘书阻拦先一步靠近车身拉开车门,车里的人好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生怕是敌人过来补枪,缩着就往沙发地深处蜷,女孩在他怀里如惊弓之鸟,紧紧扣着他的领子不愿意松开。 “阿雪。”是听到了亲爱的爹地的叫唤,关雪心才敢抬起头,四肢发软地朝父亲爬过去。 “呜哇——爹地——”小女孩这次是真的吓坏了。 做父亲的搂着女儿,脸色是铁青的,嘴上却温和得不得了:“没事了没事了,爹地来了……” 江去雁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连爬都爬不起来,平衡感好像完全从他身体里面被抽走了——刚刚车头撞到树干的那一下,他为了护着关雪心,脑袋撞到了车门,这一下撞得很重,他可能浅浅地昏过去一下,也可能没有,他记不清楚了,只有满怀的不适着急想发泄。等女孩一从怀里出去,他再也忍不住,当场呕了出来。 胃袋里其实没什么东西——做了一整天的白事,他也没顾着吃东西,这时候就算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一点稀稀拉拉的水液和胆汁罢了,但他实在眩晕得很,越晕越想吐,越吐越晕。 他想做个深呼吸,耳边好像听到有人急切地叫他的名字,但他的头太重了,根本抬不起来。 胸口一口热气吐出来后,他就完全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已经在医院。 他认得这个病房,养和医院的单人间,一天的住院费够他一个月房租。 “你醒了!”关雪心一直守在他病床前,熬得眼睛都是红的,“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佛祖有眼,你要是不醒来,我也不想活了……” “呸。”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弱,使不上太多劲,“不吉利的话不准讲。” 女孩含泪带笑,也不管他手上还吊着水,医生嘱咐不能大动影响脑袋休息,扑上来就把他整个人抱住:“你救了我两次啊!连爹地都说,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后我要孝敬你的。” 第一次,是她还在娘胎里,江去雁保她顺利降生。第二次,两人是患难与共。 女孩头发干净馨香的味道萦绕在江去雁鼻尖,他也酸了鼻子。 正想撇开脸擦擦眼角,一回头,关正英正好站在门框下,深沉的复杂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一惊,刚刚压根没有注意到关正英也在这里,不知道被看了听了多少去。 “阿雪,”老男人发话了,“你唔好那么大力气抱他,医生说他的脑袋受不得刺激的。” 关雪心不得不坐起来:“我是太激动了嘛。” “讲了你多少次,不好好在病房休息,跑来跑去做什么?”做爹地的很无奈,“回去躺着!等一下还要去做检查的。” 关雪心不想走,她不想离开江去雁身边,小女孩不敢一个人呆着,病房那么空那么大,她想想都后怕,怕又有歹人跑出来要谋害她。在江去雁的身边她才有安全感,才放松些。 江去雁知道她在想什么,悄悄在她耳边说:“呐,你现在乖乖跟着护士医生去做检查,等你爹地走了,我让护士将我的床移去你房间,好不好?” 关雪心得了他的保证,勾了手指才肯离开:“你讲话算话哦。” “讲大话是小狗。”江去雁知道怎么哄她听话,“去啦。” 女孩走了,她爹地却没走。 关正英听到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才真正往门框里迈一步,进入了房间。 江去雁看着他背过身,将房门轻轻一合,“啪”,关上了。 第7章 关正英不会来救他了 江去雁的心跳漏了一拍。 只有他们俩了。 关正英向他走来,皮鞋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江去雁的心上。他在床前坐下,紧皱着的眉头微微一松,先呼出一口长气,然后抬手试探性地落在江去雁的手背。指节轻轻扶了扶插着输液针的那块地方,被胶封的皮肤上一阵温暖的痒意。 江去雁要开口,他受不了如此逼仄的沉默。 关正英突然翻过他的手用力握住,握得江去雁十指发疼:“还好,你没事。还好。” 好似咬牙切齿被逼出的这么一句话。 江去雁刚刚被小女孩弄得发酸的鼻头更酸涨了。 “是我不好,”关正英沉痛地道歉:“怪我,我说过上次是最后一次,我没做到。” 江去雁抽了抽鼻子,眼眶一热。 富正刚成立模特部的时候,是个多事之秋。 太平山下不太平,香堂被砸,多间牌馆接连遭到了查封,差佬甚至找到了富正的前台来扣人。最紧张的时候关正英的贴身秘书都被带走问话,人是在早上上班的时候直接失踪的,整整两天仿佛人间蒸发,最后是关正英直接拎着一袋子美金去了警务处才把人捞出来。 转型之路不是那么好走的,翻过了一座山还是一座山,淌过了一条河又是一条河,魑魅魍魉接踵而来——不希望关家走到台面上的,除了昔日的仇家对手,还有与各大社团帮派有着千丝万缕勾连的警务处。这些贪腐成性的警员常年拿着关家的“供养”存活,如果关家的生意合法了,自然不再需要警务处的掩护帮衬,警员们就会失去一份丰厚收入,换了谁都不甘心。 为了避免麻烦,林至芳和儿子一早被关正英送去加拿大“度假”。关雪心还不足一岁,被养在奶妈那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包括几位重要董事和公司的高管也陆续离港避风头。江去雁每天到公司上班的感受就是,眼见着人一天比一天少。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秋,那天江去雁加了一会儿班,从公司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罗家君约他去牛杂巷吃宵夜,刚走到巷子口路边一辆警车停下,出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员。 “江生,请和我们走一趟吧。”连警察证都没出示,但气势不容置喙。 江去雁谨慎地环顾四周,小破巷子幽暗人少,无处呼救,里头还是个死胡同,他跑不掉的,拒捕才有可能惹上更大麻烦。 他做了个深呼吸,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走进巷口的罗家君:“阿sir,我朋友和我约了吃宵夜,我和他打个招呼,免得他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警员哪里由得他胡来,蛮横地把他押上车,他还奋力挥手高呼罗家君:“阿君!我有事先走!这两天你别来找我,我会再联系你的!” 警车直接去警务处,审讯室门一关,江去雁被拷在了塑料椅子上。 来问话的两个警察肩膀上的肩章不一样,一个是只有警号的警员,另外一个职位更高,可能是警司。 那警员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你就是关正英那条契弟?”他轻浮地吹了声口哨,“现在有钱人已经不兴玩女人了?靓是几靓,果然麻豆是不一样。” 江去雁心惊胆战地闭着嘴巴,不敢反驳。 旁边的警司调侃:“你不如试一下?人家专业的,比你老婆肯定爽啦。” “死基佬!”警员一脸恶心,像是沾上了不吉利的东西:“喂,你有没有艾滋病的?” 江去雁快速摇头,一开口还是泄漏了害怕的情绪:“你们……你们抓我没有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没有价值的。有料的人都被关正英送去国外了。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没有价值不是你话事,”警员像是被他的恐惧取悦了,“姓关的每个月给你多少零用?” 江去雁的脑袋飞快地运转:“他不给我钱的。” “那你的收入怎么来的?” “我在富正有职位,公司每个月给我开3000人工。” “都不少啦。”这个工资在当时算是平均水平。警员又问,“你们公司那些model是不是都要和老板上床才能拍封面出通告?” 这明显就是侮辱人了。 江去雁知道他们是想抓富正的把柄:“我们……我们公司所有手续合法合规,雇员都是通过正常招聘渠道录取,每一个面试过程都有文书记录,其他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如果有问题,你们可以去向人力资源部询问和取证。” 警员听得一愣,警司哈哈大笑。这笑声回荡在封闭的询问室,只是把江去雁拖进更深的恐惧里。 “伶牙俐齿,不怪关正英喜欢你。”警员一边走近他一边说着些夸奖的话。 到了跟前,他突然变脸,抽出警棍就向着江去雁的背扫过来! 江去雁毫无防备被一棍子打翻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他的手还拷着椅子腿,拉扯间手腕被刮下一层皮,背上剧痛,他也不敢吭声叫疼,咬紧牙关努力护着脑袋。警员一杆警棍挥得虎虎生风,接连抽打出十几下,棍棒击中骨头的闷响一下比一下沉,这样打出来皮肉伤不多,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但伤的都是内在,骨头、内脏无一能幸免。 “我不要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警员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我要知道,关正英开公司的这些钱都是哪里来的、他还有哪些秘密银行账户、牌馆是怎么把钱转过去的?” 江去雁哗地一口血吐出来,喘气都喘不上来,嘴里都是甜腥的味道。 警员被他弄得一手的血:“你最好是早点说出来,免得受太多罪。”他狞笑两声,“上次抓他的贴身秘书,他筹了两天的钱才过来,你估计一下这次他要筹多久的钱?” “我……我不知道……”江去雁疼得抽搐,两眼翻白神散,血和眼泪糊满了整张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警员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再次把他打翻,用鞋踩他的脸:“这么靓的一张脸要是毁了,他可能就不喜欢你了哦。”他威胁道,“到时候连出钱捞你出去他都不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去惩教所*,里面有很多很饥渴的男人,他们可不介意是男是女……” 后面的话江去雁其实听不到多少,他两只耳朵嗡嗡地鸣叫,脑袋里一时间都是空的。 关正英会来救他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对于关正英来说,他其实可有可无。没有他,公司还有大把的模特帮助运营;大太太虽然信任他,让他有机会当个双面间谍,但是换一个人来也不是不可以。 关正英愿意捞他的贴身秘书是因为秘书跟了他多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已经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但江去雁呢?他才进关家多久?他有什么资格被关正英划为自己人? 就算弃了他一个,也不会给关正英造成多大损失的。 “我不知道。”江去雁闭上了眼,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是不稳的了,“你再问我多少次,我都只有这一句可以答你。” 那警员叱骂了一句“死牛一边颈”*,把他踢到墙角里又是一阵拳脚相加。接下来的殴打持续了有半个小时,江去雁勉强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但是背上和腹部都遭到了持续的抽击,这中间他可能还吐了,也可能没有,他不记得了,到最后连怎么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他昏过去之后,警员又用冷水把他浇醒,以强光刺激他的眼睛不让他睡着,再用湿布盖在他的脸上让他体验窒息感,等他快要昏死的时候,又把湿布抽掉,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反复折磨,江去雁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惨无人道的私刑。 他进警务处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半,整场酷刑一直进行到后半夜,后来他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身体和脑袋都已经被逼迫到了极限。可能是快要天亮的时候,也可能离早上还有很长时间,总算熬到那两个畜生累了、想休息了,刑讯才停止。 他们把他直接扔在审讯室里,等人一离开他立刻就昏了过去。 早上是那个警司把江去雁叫醒的,他在地上放了一杯水,示意江去雁可以喝,还把手铐解开了。 然后,他给江去雁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们联系了富正,公司说没有你这个人。关正英不会来捞你了,你死心吧。” 江去雁爬过去,他太渴了,哪怕一点点水现在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但因为手脚都疼,他没有力气,还把杯子打翻了,他也顾不得其他,伸出舌头就舔地上的脏水喝。 那警司看着他那样子啧啧发笑:“再给你两个钟,讲不出来,我们就可以换地方了。”他进一步劝诱:“你也好好想想,你拼命帮他保守秘密,他转头就把你抛弃了。这种用完就扔、无情无义的人,还包庇他做什么?反正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不如早点把料给我们,等抓住了他的把柄,搞死他,就当报今日之仇,嗯?” 见江去雁还是不开口,只死气沉沉瘫在地上,他也不多浪费口舌,摔门而去。 其实不是江去雁不生气,他只是没有听到后来的话。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失聪了,或许是被警员打坏了耳朵,又或许是他真的快要死了,五感在渐渐变得迟钝,痛苦也好像变得不那么重要。 人的身体真的很神奇,再剧烈的疼痛,如果持续时间久了,也是能适应和习惯的,习惯了就麻木了。即使疼痛本身没有减轻,但在体感上会让大脑觉得这不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他在这个可悲的、腐烂的、疲惫的人生里学会的最有用的道理了。 适应痛苦,接受痛苦,无论多么可怕的痛苦,他总会习惯的,习惯着习惯着日子就过去了。他也这么活了二十年不是吗?难道是他的人生很好过吗?难道生活什么时候善待过他吗? 玩物 第7节 并没有。他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杂草,生在阴沟,长在泥潭,就因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被富家太太看上,强迫他成为男人的玩具和女人争权夺利的武器,他也没有权利说不。 不是没做过梦,以为奋力挣扎向上,总有一天可以脱离污糟的环境,给自己搏一个未来。 但梦总归是梦。他这样低级的棋子,关家要多少有多少,没有价值了就随时毁掉抛弃,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也不会记得从前还用过这么一颗棋。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 今天,他会死在异乡的一个警务处的审讯室里,甚至他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间正规的审讯室,抓他是不是符合正当合法的程序。但谁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更不会在意他是被人生生打死的,死后,他们可能把他沉海,或者简单点扔在太平山荒芜的林道里,野狗和虫蚁会啃食他的尸体,直到他慢慢腐烂、消解、剩下一堆白骨,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没有墓碑,连个坑都不会有,真正的天为被地为床。不会有人祭奠他,也不会有人再记起他,他的肉身死了,他的名字也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就算鬼魂之说是真的,他也是孤魂野鬼,要找个入梦嘱托的对象都难。 这就是他毫无光彩、无牵无绊的人生了。 这样也好,就这样死掉了,也不是一件坏事。 以后再也不吃苦了,再也不用受罪,不用低声下气地活着,不用看人眼色、摇尾媚笑、像狗一样地喘息叫唤,不用只是为了吃饱肚子就必须花光所有力气和运气。 不用害怕,不用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不用活得有今天没有明天。 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希望,再也不会有失望。 关正英不会来救他了。 他不会来救他了。 他不会来了。 他不来了。 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惩教所:即监狱,1982年香港“监狱署”改为“惩教署”,以加强监狱系统重视犯人康复,并确立未来发展的路向的作用。 *死牛一边颈:粤语谚语,比喻一个人性格倔强执拗。 第8章 到底是做vp还是做娇妻 门什么时候再开的江去雁没注意。 是外头的喧哗声吵醒了他,他皱了皱眉,还没睁眼已经感受到强光。 有人疾步靠近,然后一双手把他打横抱起。 很陌生的手,结实、宽厚,是男人的手,但他不知道是谁,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过。 “阿雁。”有人叫他,“阿雁!” 江去雁记起来了,他记得这把声音。 他想笑。可能他真的笑出来了,他不确定,反正他觉得自己是在笑。 他想,关正英,你感觉到痛苦了吗? 原来你这样的人,也能感觉到痛苦吗? 关正英把他抱出去,他们在移动,江去雁能感觉得到。 在睁眼的缝隙里,他看到一路上红白相间的大片色块,还有从视线里一闪而过的“icac”的字样。他挣扎着想扭头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关正英把他的头往自己的胸口按,捂着他的眼睛和耳朵,把他完全拢在自己怀里:“嘘,不怕。” 然后他被抱到了担架上,救护车就等在警务处门口,他立刻被转移到车上,医务人员簇拥上来为他处理伤口并检查身体情况。关正英也跟着上了车。 “我……”他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我什么都没说。” 关正英闭了闭眼,露出沉痛的表情:“我知道。” 救护车风驰电掣把他们拉到医院,光是处理外伤和做全身检查就花了好几个小时,整个过程关正英应该都跟在旁边,没有离开过,中途江去雁可能昏过去一下,又在噩梦中惊醒,他的手一直被关正英握着,只要他醒来,关正英就出现在床边。 医生也是直接和关正英汇报伤情的——江去雁自己都没听到,当时他已经睡着了——结果就是他必须住院一周进行持续的观察和伤情治疗。 等他睡饱了,意识恢复到一个基本自主可控的水平了,能够认真地考量一下自己的处境的时候,身体已经到处缠着纱布,头发还被剃掉了大半,脑门上没有贴绷带的地方凉飕飕的。 这时候他还看到关正英在床边就有点害怕了。 “躲什么躲?”关正英按着他的身体以免他动作大了把输液针扯偏,“全世界你最靓,冇人比我们阿雁更靓啦。不用躲,不怕丑样。” 江去雁很委屈:“他们打电话去公司,为什么要说没有我这个人?” 关正英好声好气地解释:“他们讲大话。你朋友第一时间找到公司通知了我,我才知道你被带走。期间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但没接到过打来的。他们想骗你,好让你把料给他们。” 江去雁勉强接受这个解释。但他还是怕丑,还是想躲。 “是我不好。”关正英郑重地和他道歉,“不会有下次了。这次是最后一次。” 江去雁没想到老板会给他道歉。毕竟关正英不是有心让他陷入险境,而且也及时地来救他了。 但关正英在这件事上很严肃,他强调:“你记住,你是我的人,是我关家的人,不是没有用,也不是没有价值。”并且,他承诺,“这是我的原则,只要是我的人,我一定会保住。有我关正英一天,就有你一天。” 江去雁胸口又热又胀,反应过来他急切地撇过头去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也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他的心跳多么的快。 “是啊,”在眼泪流出来之前,江去雁反握住关正英的手,“你答应过我的嘛,上次是最后一次了。你失信了,要补偿我才行,算工伤的哦,医药费加精神损失费,不要想赖掉。” 说着说着,破涕为笑。 关正英深深地看着他,给他擦眼泪:“那是直接加在人工里面,还是一次性付清?” 江去雁理直气壮:“你决定吧。反正我是不够pay这间病房的房费的。” “只要房费就可以了?没出息。”关正英做主,“我看你那部新车没地方停,不如出了院就搬去铜锣湾,离阿雪也近,你们能相互照应。深水埗乌糟糟治安不好,做vp了不能再住在那里了。让人知道还以为我这个老板苛待下属。” 江去雁当他是讲我玩笑话:“照你这么说,以前我不是很给你丢脸?” 关正英也笑,这次是柔情的笑意:“不会。你永远不会给我丢脸。” 江去雁被他说得脸热,先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们……”他努力地找一些题外话来说:“那些追车开枪的人,找到了吗?” 关正英一直在医院,事情是下面的人在调查:“你不要管这些,我会处理。” “他们不是真的要阿雪或者我的命。”江去雁冷静下来分析:“可能恐吓的动机更大,要不然最后我们的车撞在树上,他们可以过来补枪,也可以把我们的车继续撞下坡道,如果真的是为了杀人害命的话,这样做才更保险。但是他们没有,反而立刻就撤退了。” 关正英淡淡的:“不论谁做这样的事,就是和我过不去。我容不下他。” “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另有图谋。”江去雁知道他这是动了大怒,“为什么想要我们害怕?我们应该害怕什么?是我们得罪了别人,还是我们做了亏心事,还是有其他原因?” 关正英理解他的意思:“阿雪最近红了,有没有可能竞争对手嫉妒她,看不得她好过?”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 江去雁思忖:“这两年陆续开始有一些对阿雪的攻击,因为她是日本出道,很容易被误会从事过情色行业。最近她又刚走完春季大秀,出尽风头,如果让有些人危机感加重也正常。” “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没这么大阵仗,一般是给她的零食里加老鼠药、衣服里别根针、手写信的信纸上喷迷魂水……这些。所以我们这两年不收任何礼物了,给她的东西都要助理先试过才给她。” “在日本?还是在香港?” “都有,大部分是在日本。” 关正英说:“最近我会增加阿雪和你身边的人手,需要其他的资源你们要第一时间和我说。” 江去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和阿雪上车前,阿宏来找过我。” 关正英蹙眉:“他又找你干什么?” 江去雁大致复述了之前的对话:“我不是觉得他要害我和阿雪,我知道他不是坏人,而且我跟他讲明白你的意思后,我感觉他是听进去了的,他只是有点误会你。”当着人家爹地的面,他不好把话说得太刻薄,“就是不知道他舅舅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误会。” “出了事,阿昌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我。”关正英交代,“在妹妹下葬当天、他的地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很恼火,这是对死者大不尊敬,所以他主动要求由他来查清楚是谁做的,他会给我一个交代。” 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江去雁问:“那你觉得呢?” 关正英说:“祖宗定的规矩是孝期不能沾血,不吉利的。但世风日下,现在的人还讲不讲祖宗规矩不一定。最好不要是他,不然阿芳那点旧日的情面我就没办法讲了。” 江去雁担心的是小女孩:“我是没关系,但阿雪她经过这一次,心理恐怕要有阴影的。” “什么叫你没关系?”关正英给了一个严厉的眼神,“你和阿雪,都有关系。” 江去雁有他这一句话心里就满足了:“知道你是好老板,为员工着想。她是女仔嘛,娇贵一点,我是男的,磕磕碰碰碍不了大事就算了。” 关正英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十指若即若离地摩挲:“有时候,我还宁愿你是女仔……” 他是自言自语,但江去雁听得分外清楚,脸上一下子烧起来。 关正英没说后半句,暧昧的话掠过去了,他又换了冷静的语调:“这件事,我一定要有个说法,必须有人为此负责。但是你不要多参与进来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等处理完了我会告诉你。你先休息,公司的事情转给maggie,有其他问题你随时给我电话。” 江去雁心乱如麻,只讷讷地点头应和。 直到把人送出了病房,他才反应过来气恼—— 关正英怎么回事?最近为什么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以前不这样的啊! 因为医生担心脑震荡和脑内出血等问题,江去雁在病房里住完了整整一周才出院。关雪心伤势较轻,老早就回去和男朋友约会甜蜜,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无所事事地发呆,只有晚上罗家君来探病和他聊天的时候才有点乐趣。 出院当天关正英亲自到场,电话指挥搬家公司把深水埗的屋子搬空,一车拖走挪去了铜锣湾。关老板本人载着江去雁从医院直接到新家报道,连个和旧屋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江去雁本来以为他说搬家是玩笑话,没想到真的要搬,他在深水埗已经住出了感情,一下子换地方很不适应,在车上耍赖撒娇不愿意上楼,被关老板威胁要抱他进门跨火盆,才不甘不愿地接受了公寓钥匙。 一班四九在屋子里收拾打扫,见了他就喊雁哥,喊得江去雁头皮发麻。关正英是下了决心要加强安保措施,把江去雁和关雪心安排住在同一栋,楼下马仔不是装作遛狗看报,就是喝咖啡谈天气,屋子门口还要站两个西装革履的大汉,门神一样雷打不动。 罗家君来庆祝他乔迁之喜,被守门神吓得以为自己走错地方,闹得江去雁很尴尬。 “再过多两个月,我是不是来找你都要先被搜身啊大佬?”罗家君觉得太夸张了,“真是离噻谱,二十一世纪了还演古惑仔?你们不是已经legalize了吗?” 江去雁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i strongly protested against it!没效。” 罗家君调侃:“又送车又换房,还请来这些牛鬼蛇神,我要是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你被关正英金屋藏娇了。到底是做vp还是做娇妻?” “收皮啦你!”江去雁作势就要打他。 罗家君笑嘻嘻地躲过一击,拎着新鲜买来的食材就去找厨房,一边走一边感叹:“你真是发达了,厨房都这么大,月租要多少啊?你给还是关正英给?哇!这窗外面景色好靓啊!” 江去雁在旁边帮手,他们准备晚上打边炉:“你怎么只买菜不买调料的?这怎么吃?” 罗家君环顾他空空如也的厨房:“我怎么知道你这里没调料嘛。” “新房我还没来得及买。你先把菜洗了,我下楼一趟。”江去雁只能自己出门。 他搬来新家也还没有时间在周围走动,一切都觉得新鲜。铜锣湾和深水埗完全不同,高档小区的楼下是花园亭台、小桥池塘,足球场和篮球场分设在东北角和南角上,慢跑道在绿化带里蜿蜒来回,没有了糖水佬和杂货铺,取而代之的是大型商超、食品连锁店和美容院。 玩物 第8节 在超市买了调料后,江去雁就逗留在美心西饼店的橱窗前——他是喜欢吃甜食的,尤其喜欢做得漂漂亮亮花花绿绿的西式点心。刚来香港的时候,模特公司的经纪人请他吃过一次美心的蛋糕,之后他就念念不忘,单纯地认定美心就代表最高级的甜点。后来因为做模特要保持身材他一年都不允许吃一次点心,再加上经济拮据,要吃也就是在梦里尝尝味道。 直到进了关家,在富正领了第一个月工资,他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去美心买蛋糕,完整一个2磅的蛋糕带回家吃了个爽。再后来,他跟着关正英见了世面,自然也知道美心算不上高级货,但初心不易更改,每次路过带着奶油水果香气的西饼店他还是想要驻足。 “vincent?”女人惊讶地从他背后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江去雁正让店员打包巧克力蛋糕,转头就见杨佩娴:“好久不见。我住在这里的。你呢?” 杨佩娴也住在这里:“我在这里住了两年了,从来没遇到过你哦。最近搬来的?” “是啊,就是前两天的事情。”江去雁笑道,“这么巧。你住哪一座?” 杨佩娴指着最后面的一栋楼:“3座。恭喜你乔迁。”她抢了一步上来帮江去雁付巧克力蛋糕的钱,“我事先不知道,蛋糕就算作是为你庆祝的薄礼吧。” “多谢多谢,看来今天真是我好运了。”江去雁看到她手上也拎着菜,打趣她:“senior partner也要自己煮饭啊?” “是啊。”杨佩娴笑一笑,“外面吃腻了,自己做还好点。” 江去雁看着打包好的巧克力蛋糕,想了想:“我和阿君要打边炉,不如一起来?” 第9章 男人呢,真的是很贱格的 于是,兄弟看球吹水之夜变成两性关系交流会。 罗家君看到好友买个调料就能带女人回家,嘴巴惊得合不拢:“喂,你不是要一步到位吧?买车换楼然后马上就泡妞?明天是不是就要生个bb出来?”他刻意压低声音强调,“人家好歹是senior partner,上了就要负责任的了。” “躝——”江去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是她送我蛋糕,叫上一起吃个便饭而已。” 罗家君吹了声口哨:“吃个饭、喝点酒,差不多了就可以生bb啦。”他拍着胸脯保证,“等会儿要不要我找个借口先走?你给我个暗号,兄弟绝对配合!” 江去雁懒得和他讲,把手里处理干净的海鲜装在盘子里端出去,然后招呼杨佩娴自己拿饮料看电视:“你当自己屋企,随意点,我和阿君平时没什么规矩的。” “你这间屋子和我那间户型正好一样,不过你这间新一点。”杨佩娴已经转了一圈,顺手还帮他收拾一些沙发上洗过没来得及折叠收拾的衣服。 江去雁在试锅子里的汤头:“新很多?这样都能看得出来?” “你这座是二期,建得晚所以新嘛。”杨佩娴觉得很有意思,“你换房都不打听这些吗?连住的什么房子都不知道?” 房子都不是他决定换的。江去雁怎么可能知道,但他不方便多说:“是我朋友刚刚好空出来的房子,给我占便宜住着,所以我也没多打听。” 杨佩娴指了指门口露出顽皮的表情:“是外面那些穿西装的‘朋友’?”即是两位守门保镖。 江去雁打着哈哈:“来来来,坐,开饭了!” 三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一同举起啤酒罐干杯。电视机里正在放《卫斯理》,蒙嘉慧扮演夜总会妩媚女歌手,歌声袅袅,余音缭绕。 “我还是喜欢她扮医生那一身,”罗家君一边喝酒一边指着电视里的女主角,“白衣天使最突出她的气质,妆浓了反而没有那个味道了。” 江去雁没看前面的剧情:“所以她到底演了个什么?怎么又是医生又是女歌手?” 杨佩娴解释:“她好多身份的,男主角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她是医生,这是第二次,她又变成上海青帮大佬的情妇,现在大家都还没搞清楚她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有人猜她不是人类。这是科幻剧来的,说不定是外星人。” “你喜欢看?”江去雁以为高级合伙人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煲电视剧。 杨佩娴是为了男主角罗嘉良:“gallen靓仔嘛,我好中意他的。《创世纪》我看了三遍。” 罗家君插话:“嘉慧不是情妇,和大佬其实是父女关系。tvb播得快一点,后面有讲。” 杨佩娴看向江去雁:“原来是误会。” 江去雁没注意到这个眼神,他正从锅子里捞了一筷子肉给杨佩娴:“你喜欢gallen这种花花公子的类型?那你要小心哦,他绯闻好多的。” “我知道,最近又和萱萱被拍到了嘛。”杨佩娴吃得额头冒汗,把外套脱了,衣袖捋到胳膊上,一头长发扎起来,“唉,我也没想到啊。他和他老婆本来看起来很恩爱的,13年长跑啊,我还以为他很专情很顾家来着。没想到男人都是一个样。” “你不要把男人一棒子都打死啊,也有专情的好男人的。”罗家君不赞同。 江去雁嗤笑:“呐,讲这种话的人通常就不是什么好男人。” 杨佩娴大笑。喝酒喝开了之后,她没有刚进门时候的局促,她用纸巾擦着头上的汗,刘海被汗水沾湿贴着她的额头和脸颊上,腮边因为吃辣变得通红。火锅翻滚的热气熏烤着她,她拉了拉领口扇风,丝质的白衬衫晃动间倒映出里面内衣的轮廓。 “他不是好男人,那难道你是?”她歪着头凑过来笑问。 江去雁没有看她,不着痕迹地往后方的沙发上靠,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啊。你不要误会,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来的。” 杨佩娴没有再逼近,也大方地收回了身体,装作赌气似的说:“是你自己承认的,那就是我说对了。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江去雁想了想怎么回答她比较好:“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杨佩娴一边笑一边摇头。 “这句话其实是很准确的。”江去雁解释,“男人呢,真的是很贱格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到。越是得不到的,他才会越想要,才会有那种征服和追求的快感。所以女人呢,如果你太好追,两下就被泡到手了,男人就兴致缺缺,没有趣味。反而你不理睬他,不给他机会,让他觉得得不到,他可能一直心心念念着你。” 杨佩娴听得认真:“那你呢?你也是男人哦。” 江去雁大方承认:“是啊,我也是男人。” “那你得不到的那个人是谁?” “就是还没找到嘛。我这么靓,想要什么人不是很容易的事?” 杨佩娴揭穿他:“那就是有啦。你不要否认,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谁眼光这么高,你这么靓仔她都不喜欢?高岭之花啊?噢!原来你喜欢这一型。” 江去雁一口咬定:“都说没有啦。不要这么八卦,太八卦的女人不讨人喜欢的。” 喝到最后三个人都有点多,客厅狼藉遍地全是啤酒罐。江去雁见杨佩娴不太清醒,本来想送她回家,合伙人大手一挥推开他,踩着高跟鞋稳稳当当就出门了,看得江去雁心生敬佩。 他自己穿拖鞋在屋子里晃荡都觉得飘飘然不踏实,锅碗瓢盆来不及收拾,匆匆洗了个澡倒头就睡。这一觉就睡晚了,第二天是关雪心的拍摄日他都差点迟到。 虽然说是休假,但想要真的无事一身轻其实不太可能。 江去雁身兼数职,平时就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三个来用,哪怕下班,手机也是24小时不关机的,从来就没有所谓真正的“休息”。再加上,他手里多是核心业务,还掌握着大量媒体渠道和资源,资历长,经验丰富,所以很多工作只有他能做,很难找到人去接替。 另外,关雪心的行程通告江去雁一直是亲自跟进的。未成年的小女孩在名利场里需要可靠的、忠实的、成熟的经纪人教导照顾,这也是为什么做爹地的关正英再三郑重嘱托。江去雁其他工作哪怕暂时推开,关雪心他不能不管。 这是关雪心回港后接到的第一个奢侈品牌代言,江去雁很重视,从谈代言到合同签约全程都亲自参与,拍摄计划也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定好,服装、造型、场景和拍摄方案都经过和品牌方反复沟通协调。 除了常规的宣传照、封面图以外,品牌方这次额外增加了广告片的拍摄需求,据说这条片子的投入打破了品牌方的以往预算,直接人工搭造了一个拍摄场景,还租借豪车、空运大量的新鲜花卉作场景装饰,并找来品牌方御用的模特给关雪心配戏。 “cut!”导演喊停,“joanne,你从车上下来后,不要马上离开车的身边,可以摸一下车身,有意无意看看周围,在后视镜里检查一下自己的口红、衣服。动作要show off一点!” 拍到下午,关雪心累得表情已经有点木,但还是坚持重来,直到导演满意喊过。她走到监视器前面看效果:“哇,这个角度好有feel啊,还有点复古的感觉。” 江去雁摸摸她的头发:“辛苦了。good job。” 导演也看得津津有味:“这副画面让我想到vincent以前也有一张差不多角度的。” “我?”江去雁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关雪心好奇:“我要看我要看!有没有照片?” 导演把手机里一张照片找出来给他们看:“好多年了,你那阵子才出道,在香港车展我拍过你的,你可能自己不记得了。这套白西装我收藏了好久,一直不舍得删,每次看每次都惊艳。我记得当时报纸写你是‘皎皎白玉兰,客种在香江’*,真是好一个‘香江白玉兰’。” 那年又流行起周润发演许文强时穿的拖到小腿那么长的西装大衣,经纪公司赶潮流也给他们其中几个模特配上了,但这件衣服不是那么好穿的,又要够高,又不能太瘦,肩膀要撑得起同时不能显臃肿,人的气质也要符合这样洁净的颜色,要不然就像是在披麻戴孝。 也幸亏江去雁那时候刚出道,脸最扛得起造、心性又还单纯的时候,才能把翩翩白衣穿出赛雪欺霜、静水幽兰的味道。连一向刻毒的港媒都不吝溢美之词。 “原来,”关雪心看那张照片看得出神,“爹地讲的都是真的。” 导演越看越对自己的艺术品位感到满意:“你们两个一个是天真浪漫,一个是冰清玉洁,都靓,这两幅我要自己印出来放在一起才行。” 江去雁一身鸡皮疙瘩:“有没有那么夸张,谁年轻的时候没靓过?” 关雪心灵机一动:“不如就地多拍一张啊。反正也有一部车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15年前后对比。拍出来我也要印一套。” 导演转身去问服装师:“有没有白西装?长短都可以,白的就行。” 今天来拍配戏的模特不少,所以服装部准备的衣服很齐全,“有。”服装师看一眼江去雁的身段,从衣架上挑了一套:“先试下尺码啦,不行再换。” 江去雁自己还没发表意见:“喂!我不能说不行的吗?我不要拍!我不要!”服装师没管他要不要,把他推着就往试衣间去,并招呼化妆人员过来准备。 要等他换衣服化妆,导演宣布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关雪心坐在监视器旁边的折叠椅上,裙子太紧勒得她有点喘,她想把腰带松一松,从化妆间出来她就听到后面的工作人员一阵骚动。她顺着人群的喧哗回头望去,就见几个拍摄助理推着餐车过来,饮料和点心摆满了整架小车,下方的架子上还有成打成打的小礼品袋。 这时,有人拿着大束的鲜花过来给关雪心。 “关老板来探班了,这是给小姐你的花。他还送了饮料点心和小礼物给所有工作人员,真的好周到,老板果然是最疼你的。”助理嘴巴很甜。 关雪心目光越过人群一眼找到了她的爹地,她惊喜地跑过去,“爹地!” 关正英一手接住女儿搂了个满怀:“女大十八变,今天好靓啊。” 关雪心开心地亲他的脸颊:“我哪一天不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关正英慈爱地摸着女儿的发顶:“来看看你。阿雪上班乖不乖啊?” 关雪心很骄傲:“我当然乖啦。”她拉着关正英看自己的工作成果,“好不好看?以后我不做model去演戏我看也可以。爹地你买个电影公司吧。” 也就这位千金大小姐敢这么提要求。关正英也宠着她:“好啊。阿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品牌负责人和几个副导演都过来和大老板打招呼。关正英想和导演本人说两句话,没找到人,关雪心就给他指着不远处停放着跑车的地方:“他在给vincent拍照。” 关正英好奇:“怎么是他拍,不是你拍吗?” “我们工作之余玩怀旧嘛。”关雪心带他去看一身白西装的江去雁:“是不是靓到爆?一点也不像是35岁的人,说他是刚出道的我都可能相信。” 江去雁正从车门处转身,西装外套衣摆微扬,周身好似雪光盈盈。 关正英脸色一沉:“谁让他拍这个的?” 关雪心还没注意到爹地的心情变化:“是导演给我们看了一张他15年前的照片,所以就拍一个15年后的对比。放心,不会耽误我的工作的。” “叫导演撤了。”关正英淡淡道,“以后也不允许拍,已经拍了的删掉。” 关雪心莫名其妙:“为什么?只是拍来私藏,又不是拿出去卖。” 关正英睨她一眼:“谁想私藏?” 他是威势强硬,夹带隐怒的。关雪心一惊,来不及细想缘由,身体本能地先行一步去把导演拉回来,并要求删除照片。 江去雁也发现了关正英在场,他站在车旁浑身都是僵的,脸色惨白。 会看眼色的关大小姐及时驱散旁人,清空场地。 关正英只平静看了江去雁一眼:“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皎皎白玉兰,客种在香江:改自明代王谷祥的《玉兰》第一句——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 第10章 吃糖水你就最叻 玩物 第9节 江去雁只想逃走。 他觉得自己又变成那个19岁任由林至芳宰割拿捏的玩物。关正英审视的眼光让他无地自容。 他甚至想不出来一句辩解的话给关正英。 但关正英很温和,还笑话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抛头露面,丢架。” “那也是你没脸。”江去雁避开了他的眼神。 关正英深表认同:“让vp出来卖,是我这个chairman的重大失职。看来要补偿一下才行。” 江去雁笑也笑得不自然:“你话事。我去换衫。” 关正英拉了他一把:“不用换。这套就行,正好适合晚上去吃饭。” “衣服是品牌方的,不是我的。不要扯!哎呀,好贵的!”江去雁被他拉着往外走,“去哪里呀?我工作还没做完,好多人等着我的!” “我还买得起一套衣服。”关正英不在意:“听老板的话也是工作。老板现在让你跟他走。” 他们从片场出来上了关正英的车,车子开到港口,再从码头转上私人游艇。 海浪将他们推入深深的黑沉的响着悠长船笛的夜色里,潮声依旧,海风卷着水汽往脸上扑,咸苦而湿凉的,像一个旧社会女人的眼泪。 “这是……”进了船舱,江去雁看到摆设了蜡烛和鲜花的长桌,桌边只设两把椅子。 关正英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坐下,“有些事情在这里处理,比较方便。” 这时,秘书麦叙文带着保镖把两个被五花大绑、血肉模糊的男人带了过来。 江去雁一惊,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那天追车案的凶犯。 “还有两人在被抓之前已经自尽了。”麦叙文解释情况,“这两个人是到车行修理严重损坏的车驾的时候被林董查到抓获的,经过核实,确实不是林家的人。”林董就是大太太的哥哥,林家现在的实际掌权人林至昌。 “他们的身份也已经查清楚。这位叫陈四豪,外号豪仔,”麦叙文指着左边的那位,“32岁,职业是车行洗车工,有过犯罪记录,因贪污受贿罪、公职人员行为失当罪被判9年有期徒刑,1998年出狱。事发前,他收了主谋之一张保泰两万现金后,偷走车行两部桑塔纳作为犯罪工具。当天的追车路线也是他规划的。” 至于另外一位,就是主谋之一张保泰。 “张保泰,也是刑满释放人员,同样罪名、同年入狱,被判13年有期,2001年才出狱,出狱后一直无业。陈四豪承认两人是旧友,在入狱前就已经认识,在狱中也一直有联系。一个月前,他找到陈四豪说出了追车计划,先给了陈四豪两万现金,承诺事成后再给两万。当天他坐在陈四豪的车上,陈四豪负责开车,他负责枪击。携带的枪支是他自己改造的。” 江去雁做了个深呼吸,在震惊中努力消化大量信息:“两个以前都是公职人员?” 麦叙文点头:“入狱前,两人都在警务处供职,因为收受了巨额贿赂被icac逮捕起诉。” 江去雁算了算:“9年有期1998年出狱,那他就是1989年入狱的。”他猛地一激灵:“他们是当年逼供我的警员和警司!” 关正英这时才开口说了上船后的第二句话:“问清楚动机没有?” “张保泰受尽酷刑没有开过口,陈四豪则透露他们是对被举报坐监怀恨在心,才策划了追车行动,想通过伤害大小姐的方式来报复老板您。至于vincent,应该是无辜受牵连,他们并不知道vincent当时也在车上。”麦叙文陈述得有条有理,“但我们认为,陈的话也可能存在水分。如果真要复仇,最后关头他们完全有余地补枪杀人,大费周折却没真正死人,甚至都没有人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复仇一说很难成立。” “而且,以张的经济情况,不太可能一下子拿得出四万现金给陈作佣金。所以,我们怀疑他们的背后可能还有上家。” 关正英挑眉:“上家问不出来了?” 麦叙文低头领罪:“是我失职。” 从头到尾张保泰表情冷冷的,没有说话。他的脸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儿是好的,活生生的一个人如同一堆烂肉,手脚也被打断,还拔了指甲。到了这一步,他还不开口就是真的不会开口了。 关正英不想多浪费时间,转向江去雁:“他们当年虐待过你。今天我把他们交给你处置,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江去雁明白,关正英带他来的目的就是让他亲眼见到两人的下场。 15年前他错过了,15年后他不能再错过。 他鼓起勇气走到张保泰面前:“这个样子,就算是活下去,也只能路边乞食为生了吧?” 张保泰也没想到15年后还能再在关正英身边看到他。 “你看,命运是很奇妙的,以前你是差佬,我是茄哩啡,你动动手指头就能把我打入地狱。”江去雁唏嘘,“现在我是vice president,你是茄哩啡,你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张保泰的脸上露出一些愤怒的神情。 江去雁现在已经不害怕他了。他对关正英说:“我不想再见到这两个人了。” 关正英点头,让保镖把两个人拖下去处理。 有清洁人员过来处理现场,将留下的一些血迹清理掉,并喷上空气清新剂去除异味。麦叙文清空了船舱,让服务员上菜开始晚餐。但经过了刚才那个插曲,江去雁面对着美味佳肴和烛光鲜花一点胃口都没有。 关正英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这位‘上家’是想利用陈、张二人和我有旧仇的关系,将事件伪装成简单的私人恩怨,好让自己置身事外。也难为他花费心力把这两个人找出来,只可惜他想得不够周全,还是漏了马脚。” “但是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位上家是谁。”江去雁知道他在怀疑谁。 关正英将汤勺往碗里一放,瓷制的餐具碰在碗壁发出清脆的“呛”声:“事发在湾仔,阿昌无论如何难辞其咎。即使这班人供不住名字,我这次也要让他吃点苦的。” 江去雁不担心这位昔日太平山总教头的手腕和裁断:“奇怪,他要是想过河拆桥,干脆四个人一起逼死也就算了,为什么留了最关键的两个下来?而且,他怎么能确定这两人一定不会反水?” “如果人全部死了,我这里不好交代。他总要留活口应付我。”关正英说,“至于那两个浑身弱点的小人物,要拿捏他们还不是很容易的事?” 江去雁想起了一些旧事:“是家人!陈四豪有个女人的,之前在刑讯室的时候说起过。他们肯定是挟持了他的家人。” 关正英把麦叙文重新叫进来:“你去查一下陈家的人,他条女和他的孩子。最好是活着的,能带过来的话就带过来。” 麦叙文领了命出去了。 今晚吃的是法餐。正菜是烟熏的冷牛舌和芦笋,江去雁吃了一口就总觉得喉咙里有血味,刀叉往盘子边一放再也不愿意动了。他脑子里想着张保泰身上皮开肉绽的伤痕,胃里一阵反酸。但在老板面前,他不好真的作呕,怕坏了老板的胃口,于是一张脸憋得发白。 这时候他无比挂念起一些家常菜:“我想吃艇仔粥,不想吃这个。” 关正英被他的样子逗笑,吩咐服务生:“叫厨房滚个艇仔粥上来,煮烂一点。后面几道都撤了,不要,换葱油淋龙趸、咸蛋凉瓜煲和虾酱芥蓝。”未了,补充,“加一碗南北杏炖双雪,做得甜一点,即刻上。” 江去雁吃了糖水才心情好一些:“鬼佬那些东西,吃来吃去,还是不如中国菜好吃。” 关正英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浪漫的氛围,就是要法餐配蜡烛才正:“吃糖水你就最叻。” “我就是喜欢吃糖水,你管我。”江去雁任性道。 关正英喜欢他娇蛮的一面:“我管不了你。叫你休假,你转头就跑到片场去,要是各个都像你这样用心,我这个当老板的晚上发梦都会笑醒。” “那还不是你的亲生女?”江去雁嗔他一眼,“要不然我管她那么多干嘛?我手底下上百个模特,你见过我各个都陪到片场去?”他眼尖顶着汤勺摇头晃脑的样子很得意,“这次拍得真的不错,等剪辑出来,我保证,阿雪一定红到发紫,三到五年,她会是香港身价最高的模特。往后要走到国际上,也更容易。” 关正英不怀疑他的工作能力:“片子我看了。导演有点功夫。” “他刚刚拿了国际大奖的,很有经验,而且特别会拍女孩子。” “你和他很熟?合作过很多次吗?” “也不是很熟。之前他还不是很出名、给别的导演当副导的时候,合作过两次。” “我听阿雪说他以前还拍过你。” 江去雁不太想把这段往事拿出来说:“十几年前的事情,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关正英夹了一筷子鱼肉,声音漫不经心:“我看人家倒是很把你放在心上。十几年前的照片都一直留着。” 江去雁觉得他的话怪怪的,他尽量不去想里面的暗示和深意:“他们这些玩摄影的是这样的,今天说你是他的维纳斯,第二天又换成另外一个,你要是问他最喜欢哪个,他说不定给你列个详细名单出来,按身材、脸蛋、台步、身价分类得清清楚楚,玩得很花的。” 关正英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平时要少和这些人来往,对自己名声也不好。” 江去雁乖巧应诺:“知道啦,我也不喜欢和他们玩的。你知道,我这个人,平时爱好很单一很无聊,看ball吹水吃宵夜,最多和阿君他们出海兜兜风。” “我觉得这样很好,爱好不必太多,最重要是要健康。” “你打高尔夫当然最健康。” “你想学打高尔夫?可以啊,我们明天就可以去打。” “不了不了,我这个人没有富贵命,就不沾染这些富贵习气了。” 关正英发出低低的笑声,像是很高兴。江去雁见他开心总算心里松一口气。 刚上船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多想,但是这餐饭越吃他就越觉得不对劲。今天的关正英很反常,且不说蜡烛鲜花和法餐,关正英从不搞这些花哨的东西,那么传统的一个人根本就不爱吃西餐,他们每次出去吃饭也是到常去的几间粤菜饭馆,很少换新环境,更不要说跑到海上来,就算偶尔换地方吃,也是有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像是今天这种场合,他能理解为了处理张保泰这些人,在海上确实比较方便,但关正英以前也不让他接触这些血腥的事情的——在这一方面,连他自己都承认他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何况,追车案的凶犯目的本不在他,怎么处理关正英实在不用如此“详实生动”地让他知道。 江去雁有点拿不准关正英今天把他带上船的目的。 如果是想为他昔日受的苦出一口恶气,给他一个机会亲自裁决人渣,那他很感激。但关正英会不会也想借这个机会敲打他,提醒他反水背叛的下场? 关老板雷霆雨露具是君恩,高兴了可以赏一个vp给他,不高兴也可以把他扔进海里喂鱼。 想到这里,江去雁有点委屈。 关正英多疑而专横,这是他的人生经历决定的,他有过被太多人背叛算计的经历,有时候谨慎一点是没办法,但是怀疑的对象轮到自己江去雁还是冒酸水。 “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带我看这些……”他看着老板的脸色试探道,“血肉横飞的东西……我有点怕。” 关正英知道他受惊了:“好,那以后不看了。”他这才说出本意,“我是想着,有些事情应该让你慢慢地开始接触、了解,未来可能还要你去做主决定的,现在学着上手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啊?”江去雁听得一头雾水。他以后要做主什么? 关正英继续说:“说到底,这些都是家里私事牵扯出来的,这个家现在大了,总会出一些搞事的,我想来想去,家里还是需要有个人做主打理。你教阿雪教得好,阿宏他们对你也熟悉,我是希望以后这个家的内务由你来把握。” 第11章 要你管点钱而已 江去雁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汤匙。 内务?为什么要他来管关家的内务?他又不是…… ——老板,我要是女的,你就是在求婚了!这种话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你知不知道啊! 他心如擂鼓,面上还能维持镇静地开玩笑:“vp还要做这些吗?那我想要求加人工。” “不如直接折成原始股给你,拿分红不是更好?”大老板玩味地盯着他。 江去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无奈道,“老板,你这样我很难做的。大少爷本来就不喜欢我,他和他舅舅恨不得我早点死,阿雪虽然乖,但我们是工作关系嘛,还能说得过去。你要我帮你管……管内务……我恐怕有心无力……” “内务”两个字都说得烫嘴。 “有心就好。”关正英愉悦地扬起嘴角,“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全部管起来,我会带你做。”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客气客气这么说的! 通常人家说“有心无力”的时候是在委婉地拒绝!拒绝,你听不明白吗? 江去雁有点破罐子破摔:“老板,我知道你忙到没时间拍拖,而且大太太走了没多久你心里肯定还惦念她,不愿意续弦。但是这种事情呢,我个人认为还是女人来做比较好……” 关正英放下了手里的餐具:“你希望我重新娶个女人?” 江去雁感觉他好像有点不高兴,说话更谨慎:“你要是有了中意的人,我十分支持,绝对敬服!来日新太太进门,我尊重你一样尊重她。” 关正英脸色淡淡的,拿餐巾擦了擦嘴。 江去雁知道他这是真的不高兴了,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玩物 第10节 好在关老板没发脾气:“这件事我有分寸,以后不要再提了。” “后来呢?他还说别的没有?” “没了,我也不敢再说话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再说什么?” “那他也没说还要不要你管内务?” “没,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江去雁一脸丧气地坐在他vice president的新办公室沙发上,“这些中年男人middle age crisis怎么这么难搞啊?比更年期还情绪化。” 助理maggie给他把咖啡端上来:“可能真是激素不调。我那天看一篇文章说,中年危机就是男性的雄性激素分泌降低减缓的开始,男人一旦踏入这个阶段,各方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表现出来的症状包括什么脱发啊、失眠啊、性功能减弱啊……” “所以他才对女人丧失兴趣!”江去雁明白了,“是激素!” maggie坐在他旁边劝道:“大自然是很公平的,任你是多么有钱有权势的大老板,都逃不过激素的规律,说不行就不行了。你不就当他是个大小孩,哄着他开心咯。时间长了,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江去雁唏嘘:“也是。这个阶段男人也挺可怜的,要适应衰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maggie指挥着保安把江去雁旧办公室的家当从楼下搬上来,没想到空了几年的director office里竟然还能收拾出十几箱东西,一下子把新的办公室又占满。 但好消息是,新办公室的窗户和关正英办公室的窗户终于不是对着的了,因为他现在和关正英在同一层楼了,而且是一条走道的相反两个方向,不用再面对顶头上司监工的目光。 今天是周一,公司例会江去雁还是要来参加,上午开完了会他就顺便搬新办公室,并和maggie交接工作。工作交接完,他就要正式去休他两个月的长假了。 “娱乐台那边你联系dylan就可以了,我和他交代过,他知道你的。”江去雁把长长的联系名单一项一项给助理说,“你记住最晚周三都要催他把interview outline给你,初稿我看过的,要改什么我也跟他说了。如果他交不出来,你就打电话给我。” maggie一边记一边对行程:“周三好像还有个fashion week的概括稿要发。” “是,稿子在fiona那里。你问她拿……” 话音未落,江去雁的手机响起来。他看是关雪心的来电就接了起来—— “哥,给点钱给我吧。”大小姐开门见山。 江去雁一愣:“什么钱?为什么要给你钱?” 大小姐风风火火地说:“james过生日我想给他送一把吉他,不过有点贵,我要申请特殊津贴。我现在就在tom lee,准备等着付钱了,你转账给我啦。” “你的零用不是你爹地给吗?”江去雁问。 关雪心也愣了:“但是我刚刚打给他,他说以后要钱问你要啊。” 因为关雪心没成年,所以即使她是富正最赚钱的模特,所有收入还是直接由监护人关正英收管,做爹地的每个月给定额的零用钱给她,如果有额外采购的大项,再走“特殊津贴”申请。 江去雁莫名其妙:“他说的?他真的这么说?” 关雪心觉得被耍了:“我干嘛讲大话?他亲口说的,以后我的零用、特殊津贴都找你要,他说他把钱给你管了。你不知道?哇,他不想给我就拿你来搪塞?我又不是乱花钱……” 江去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等等。我要问问他。” 他挂了手机直接给关正英打电话,也顾不上礼貌客套:“你让阿雪来问我拿钱?” “是,”关正英好像知道他会打电话来,解释:“我的账户和卡晚点阿文会给你,他去银行办手续了,可能要下班那个时间点才能回来。” 江去雁噎得竟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话。 关正英等了他一会儿没等到反应,笑了:“要你管点钱而已,仔仔们的零用又不是大数,我整天要看那么多账,这种小事情你决定就好了。” 江去雁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问题的重点不是钱……” “每个季度总账还是会拿过来我这里看的,你只是帮我发一下钱给他们而已,而且额度都是早就定好的,银行会自动划账,不要你操心,最多就是买点额外的东西让他们告知你一声。”关正英的声音低下去,“我是真的忙不过来。以前,我也是不管这些的。” 这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江去雁的态度不好太强硬:“我怎么知道多少钱能给,多少钱不能。” “阿雪不是乱花钱的孩子,她要求是合理的,你就给她吧。”关正英柔和地说,“阿宏你就要看着点,你心情不好就不要给他,他要是来找你吵,你让他找我。” 江去雁心里还是惴惴的:“你确定吗?这些是你的钱……” “你自己每个月的家用也从那个户头出,”关正英说,“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反正是我的钱,你不用心疼。就当是你帮我打理财务,我出点钱犒劳你。” 江去雁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晚点chairman秘书麦叙文找来,把关正英的账户和卡交给江去雁。 “银行每个季度会出账,但是一般老板不会细看,到年度结算的时候才会一起审。”麦叙文交代,“家里佣人的薪水、家用、大少爷和小姐的零用还有给亲戚、外家的补贴……都是从这个户头出,账本你可以先看看,里面列得很清楚了。有一些是往日大太太自己的花销,也是算在里面的,老板说了,以后你的花销也是……” 江去雁听不下去了:“他跟我说了。你不用再说一次了。” 麦叙文以为他心情不好是对自己不满:“老板说,钱的事情你直接对他负责。” 言下之意,他不是被关正英派过来监督江去雁的。 江去雁看他一眼,站起来揽着他的肩膀:“走,晚上我请你吃饭。” 麦叙文一愣:“我还有工作……” “你现在给老板打电话,就说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做。你问他同不同意。”江去雁直起腰板。 麦叙文沉默了两秒,没有真的把这个电话打出去:“老板说,在外面吃饭也可以刷他的卡。” 江去雁是第一次和这位秘书单独吃饭。麦叙文跟着关正英很多年,江去雁进关家的时候麦叙文就已经在关正英身边了,当年那个让关正英拎着一袋子美金从警务处捞出来的秘书就是他。这是真正关正英身边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哪怕大太太林至芳都要给几分面子。 能把秘书做到这个境界,江去雁很佩服。他主动给麦叙文倒酒:“我这个人呢,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脾气不好,又娇弱,有时候还嘴欠,不会伺候领导,所以一直觉得做秘书很犀利,因为我自己肯定做不好,在这一方面,我是很应该向你学习的。” 麦叙文不以为意:“老板信任我,我只是做好自己本分。” “你是怎么能够忍受老板那些……”江去雁向他请教,“奇奇怪怪的时候的?” 麦叙文没听懂:“什么叫‘奇奇怪怪的时候’?” “比如他发脾气、做糊涂决定、叫你做一些超出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你是想问,老板为什么突然想让你帮他管钱?” “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麦叙文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老板的决定我不会过问,他也不会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我拿他的钱,他的命令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江去雁觉得这可能才是做一个好秘书的诀窍:“那他有没有要你做过职责范围外的事?” 麦叙文理所当然:“我是老板的秘书,老板叫我做什么都是我的工作。” 江去雁发自真心地给他鼓掌:“觉悟高!我就是没有你这样的觉悟。” “我的命是老板救的。在跟老板做事之前,我只是香堂里一个擦炉灰的,连四九都不算,被坐馆拿出去顶包的时候,是老板出面保下了我。”麦叙文告诉江去雁,“我很感激他,所以跟了他,他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江去雁听得有点感动:“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麦叙文回忆道:“老板很早就想转型了,他来找我让我做秘书。但是我文化程度很低,没读多少书,更别说那些洋文,连一封email都不会写。他就给我报班上课,学英语,他也跟着我一起学。他不怕人家笑他年纪大,学起来很认真。” “他跟我说过,他以前天天坚持读south china morning post,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查,一开始读一篇要两个钟,后来变成一个钟,最后10分钟。”江去雁知道这个。 麦叙文点头:“是啊,公司就是这么磕磕绊绊地开起来的。一开始,我出很多错,report写不好、schedule排得乱七八糟、红头文件搞错格式……后来,还出过一次大问题,搞得公司丢了一件大单。我很愧疚,写好辞职信给老板,我觉得他肯定也对我很生气。” “但是,他反而坐下来和我好好地谈话。他跟我说,你不要自己给自己一个preset,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职位,或者自己天生不足,成不了事,而是要转变思维,想着怎么增进自己的能力,改善自己的状态,让自己变成能成事的人。” “我觉得他很真诚,因为我有一段时间的确是觉得自己很差,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个秘书。是那次谈过之后我才有一个彻底的转变。” 江去雁听得怔怔的。杯子里晃荡的金色酒液映出他的脸。 “我觉得,既然老板让你管钱,就是他觉得你有能力、有资格去管,”麦叙文只能从自己已有的经验去解答江去雁的疑问,“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叫一个人去做这些的。所以你不用怀疑,他是不是突发奇想,扔给你一个事情做。” 江去雁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麦叙文思忖:“那是因为你觉得这是太太做的事情,自己不应该做?” “对了。”江去雁叹气,“这是关家的内务嘛,也不一定是太太,至少应该由他的家人来做,我又不是他的家人。我怎么能做这些事呢?” 麦秘书解读了老板的意思:“老板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他就是把你当家人了。” 江去雁反问:“他想我当,我就一定要当啊?当他的家人很高贵啊?” 第12章 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才出电梯,隔着整一条走廊,江去雁都能听到从chairman办公室里传来的骂声。 “一早就这么大火气?”来交report的小经纪人机灵地拐进了秘书室。 前台女秘书叹了口气:“骂人都算不错的了。” 江去雁直觉有八卦,凑过去:“怎么了?” 女秘书和他一向交情还可以,见四下没有人压低声音说:“不就是出纳室那个,上次搞错数还没几个月,这次又来,所以老板发了大脾气了,从上班骂到现在。依我看,老板真是仁义至尽,正常公司第一次犯这种错就可以直接fire了。” 她说的这件事江去雁是知道的。就在三个月之前,出纳室的一个出纳粗心大意,把一笔两万块的款看成了二十万打给了乙方公司,幸好对方公司的财务是个负责任的,发现之后将多余的钱退了回来,没有给公司造成损失。这件事当时在内部传得很开,中午吃饭的时候连刚进公司的intern都调侃,要是发人工是由这个出纳发就好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粗心大意,往大了说,是极其不专业的一个错误,是作为出纳绝对不应该犯的。原本大家以为一个基层的小员工开掉就算了,再不济,也应该把人调离出纳室或者有所惩处。结果事后一个月,公司一点动静没有,甚至当月的优秀员工名单里还有这个人。 于是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出纳姓林,是老板太太的叔叔,也就是老板岳父的弟弟。 “这次是多少啊?”能让关正英发这么大火,江去雁猜测应该不是个小数目。 女秘书撇撇嘴:“这次不是打错数,是打错了对象。最麻烦的是,人家现在不承认收错钱,不愿意退啊。可能还要出动法务部打官司,更费钱。” “这么夸张?”江去雁捂着嘴都掩饰不住讥诮,“看来这次是保不住了。” 女秘书不这么看:“下个星期岳父大人七十大寿,为了哄老人家开心,说不定又要保他一次。” 她先收下了江去雁的report,“你不如下午再来,现在不要撞枪口了。” 这个小插曲江去雁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和他自己的关系不大。他最近忙着招聘新的模特,从早到晚地审简历、面试,下了班晚上还要去上写作课——公司没有招聘正式的公关业务人员,所以一些公告文件、新闻稿和宣传计划都需要作为经纪人的他自己来写,他从前没有做过这些,文化程度又低,只有靠勤能补拙,多花时间上课练习。 放了晚课就已经是十点半,他坐公交回到观塘住处,已经近午夜。楼下冰室的电视机里还在放新闻,“南方谈话”发表,北京坚定了要看到香港回归的决心。 一辆保时捷停在单元楼下,江去雁上楼前多瞥了一眼,认出来是关正英的车。 他一惊,就见前方驾驶座司机摇下车窗:“你总算回来了,老板等了你好久。” 江去雁没想到关正英这么晚跑来这里找他:“他在上面?” 司机点头:“是啊。你快点上去吧。” 江去雁噔噔噔跑到楼上,就见大老板关正英一身休闲衣服出现在墙漆斑驳、小广告遍地、充斥着垃圾臭味的走道里,臂弯里抄一件西装外套,笔挺笔挺干站在铁门前。邻居阿婶时不时从自家门缝里探个脸出来看一眼这个奇怪的男人。 “老板。”江去雁尴尬地走过去,“你有什么吩咐叫秘书打电话给我就好了。怎么亲自来?” 关正英喝了酒,一身的酒气,但意识是很清醒的,看着他微笑:“是我临时起意。” 但是起的什么意,为什么临时起意,他又不解释。 江去雁立刻察觉到关正英的不正常,一般来说,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上班时间关正英会直接在公司找他,或者让秘书传话;如果是为了做戏给大太太看,找他“过夜”,则要么直接让他去关宅,要么到关正英外面的公寓。关正英从来没有主动跑到他的住处来过,而且是在冷清午夜、喝多了酒的情况下。 他揣测着老板的心情,先把门打开让关正英看里面极端的居住环境:“不是我不想请你进来坐,老板,实在是……没地方坐,而且又乱又污糟,不好意思啊。” 玩物 第11节 关正英好像完全不介意,长腿一迈就进去了。 他站进来后,江去雁就真的是连转身的位置都没有了。这间90呎不到的劏房,床在马桶旁边,中间用一块塑料板隔起来算作“独立卫浴”。洗手台连着煤气灶做成厨卫一体。床头紧靠窗户,床尾延伸出来两面墙都被简易的折叠衣柜和箱子占满,物品摞到了天花板,将能利用的空间利用到极致。 中间剩下一人宽的过道,站两个人就完全塞满,多一只老鼠都容不下了。 “是小了一点。”关正英好像也不惊讶,“你一直住这里?” 江去雁弯腰就能够到灶台,烧水找茶叶:“去年搬过来。以前在九龙城那边。” 关正英坐在他的床上,将上万块的西装外套搭在洗得黄黄的床单上:“不用麻烦煮茶了,给一杯滚水就好。这么晚还打扰你,没吓到你吧?” 他这么有礼,反而是江去雁不好意思,他的小屋子连多一只茶杯都没有,只能把自己的杯子一干净给关正英用。 关正英接过杯子,热水安抚了他被酒精折磨的胃,他稍微往后一靠,靠着墙揉了揉自己的腹部,发出一声叹。江去雁想起来,前几天秘书说这周是林至芳父亲的大寿,看来关正英今天应该是去吃岳父的酒席了。 “我有点胃药,你要不要吃?”江去雁自己也是喝酒的,家里备着一些中成药,“很有效的。” 关正英笑着把药吃了,才说了来意:“本来是想去酒店的,但是不喜欢酒店里那股味道,又不想去其他地方,路过观塘,想起你住在这里,就过来了。借你这间房给我瞓一晚,我让司机送你去酒店瞓。” 江去雁听出来了,今晚岳父大寿的酒席,关正英吃得很不愉快。 “老板你看得起我这间房,是它三生有幸,事先声明,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但这里真的睡不舒服的。”江去雁实话实说,“我这张床都没有你这个人那么长。” 关正英笑看他:“你也很高啊,这张床肯定也没有你那么长。你平时怎么睡?” “不就缩着一双脚睡咯。”江去雁习惯了。 关正英说:“你都能睡我有什么不能睡的?”不等江去雁再说,他继续,“你不要以为我一直住半山,似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是住劏房的。笼屋虽然没住过,但是再小一点,住在香堂的厕所里面也住了八年。你现在还有道板子隔着,我是连板子都没有的。” 江去雁知道他吃过苦,但是没有把这么具象的场景和他联系在一起过:“真的?” “我从小都是用凉水冲凉,没用过热水,我长到十岁都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这么冲凉的。直到我被坐馆带到他家里,第一次见到浴缸这种东西,还以为有钱人尿壶都要造得那么大。”关正英莞尔: “其实都不算有钱人,只不过我是特别穷。” 江去雁这里倒是有热水,但也过了时间段了:“现在不穷就好啦。” 关正英点头:“运气好,爬了上来。” 年轻的江去雁不觉得成功是靠运气:“运气好就不会那么穷啦。是你自己有本事。” “我有本事?”关正英当他是拍马屁,自嘲道,“我有什么本事?我连公司一个出纳都开不了,这叫有本事?” 江去雁一愣,没想到还和这件事有关系:“是那个林……” 关正英也不怕他知道:“在家里,他是长辈,见了面我要叫一声阿叔。在公司,他从没当过我是老板,出了事嬉皮笑脸!”他隐含怒气,“今天在外面吃饭,我还要向他敬酒。各个现在都说我这个老板当得窝囊,他们以为我愿意?” 江去雁突然觉得眼前的关正英有点可怜。 关正英低头看着小破杯子里的水面:“开公司的时候,岳父确实资助过我不少,所以看在这些昔日的情分上,家里能帮衬我就帮衬,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是这次是给公司造成了实质性的损失,他一个小错误,我要搭上百万给他来填坑。” 江去雁一惊:“这么多?” 关正英以为吓到他了:“是我不好,大半夜找你说这些……” “没事,我一向睡得很晚的,不要紧。”江去雁这时充满了同情怜惜之情,“我一直以为做老板很潇洒很风光,又有钱又被人捧着,原来老板你也有这么多委屈……” 关正英反而笑了,觉得他很可爱:“老板也是人,做人就一定会有委屈的。” 江去雁把他喝空的杯子拿走,再续上热水,又从柜子里翻出来一颗朱古力来给他。 “最后一颗了。这个叫费列罗,好贵的,很好吃。你吃吧。”他帮他揭开糖纸,仔细介绍糖果,“小心里面软的朱古力流心,会掉到手上的,流心里面还有坚果。” 关正英很少吃这种东西,但他知道这个牌子的朱古力最近很流行,是情人节拿来送礼的奢侈零食,秘书室的小女孩收到一盒高兴了很久。 他把朱古力还给江去雁:“你吃吧,既然这么贵,不要浪费了。” 江去雁也没有别的好拿来安慰他:“没关系,我吃过了,你吃吧。吃点甜的对心情好。” “那你吃一半,我吃一半。”关正英退一步,“你先咬,剩下的给我。” 江去雁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过来咬了一小口,又被他说“再咬多一点,大口一点,”直到那圆圆的巧克力球里面坚果都被他吃了,剩下半个巧克力壳的时候,关正英才接过来。 果然有掉出来的巧克力流心酱沾到了关正英的手指上,被他放到唇边吮去。 江去雁看得心跳一阵突然加速,才意识到这种吃法是多么的亲密。 “多谢你的朱古力,很好吃。”关正英故意看着他笑,“现在心情好很多了。” 要不是屋子里灯光昏暗,江去雁觉得自己会被看出来脸红了:“那……”他脑子转不过来,话都说不利索,“那……不能把人调去别的部门吗?出纳的位置太紧要了吧?” “我本来是坚决要把他开掉的。”关正英吞掉了朱古力,但接下来喝水的时候嘴巴里都是甜的,“岳父再三求情,又逢他大寿,我不好驳老人家的面子,只能先调去别的部门,事不过三。” 江去雁灵机一动,“老板如果你真的看不下去这个废物,不如把他调到模特部打杂,我有办法让你不用fire他,他倒过来主动辞职。” 关正英没想到他能帮上忙:“你?你有什么办法?” 江去雁冲他眨眼,凑过去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了几句。 关正英满意地摸摸他的发顶:“果然是阿雁最叻。” 江去雁感受到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脑后,动作那么的轻柔而甜蜜。 “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关正英知道多留只会让江去雁不自在,“我去酒店吧。你早点瞓。” 江去雁把他送下楼,他又改变主意了:“既然要做戏,不如做足,你也来吧。” 反正他们俩“做戏”也不是第一次,江去雁乐得在宽敞舒服的酒店睡——关正英套房里面那张沙发都比他劏房里的床要大。 第二天两人还刻意“起晚”,并同坐一车来上班,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排走进公司。 到了周末,大太太林至芳果然来人传话要见江去雁。 江去雁于是一早就到了关宅。林至芳刚起床,听佣人说江去雁天不亮就来了,等在外面四个多小时。她穿着晨衣迆迆然下楼,到了饭厅,叫人把小男模领进来。 佣人端着早饭鱼贯而入,江去雁走在最后面,到了女人跟前,就听林至芳冷冷一句—— “跪下。” 第13章 为什么要过这种人生? 江去雁两膝一弯干脆就跪下了。 林至芳斜乜他:“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江去雁低着头:“太太明说吧,阿雁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你不知道?”林至芳轻蔑地说,“我都听得到你肚子里的算盘怎么打的,你自己还不知道?” 江去雁当真一脸迷茫委屈。 林至芳觉得他在做戏:“我问你,正英为什么会突然把阿叔调到模特部?” 江去雁才反应过来:“老板说,是太太家里的亲戚,让他到模特部学习经验,因为我是太太的人,所以互相照顾也方便。他昨天才来报道的,我只见过一面。怎么了吗?” 林至芳一巴掌照着他就扇了过去! “互相照顾?”林至芳冷笑:“就凭你,也配?” 江去雁把头低下来,颊腮薄薄的皮肤被她的金戒指刮出一道红痕。他紧紧抿着唇也不顶嘴,也不应和。 后头的老婆子把热好的燕窝拿过来:“太太消消气,为着一个外人,不值得的。” 林至芳喝着燕窝,当真是个贵妇人似的:“有些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以为自己不是外人,甚至妄想着登堂入室,把别人的家当自己的家,我当然要和他说明白这个道理。” 老婆子陪着笑:“太太说的是。” “我是这个家的太太,我的家人,才是正英的家人。家人之间,才要互相照顾,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就没有资格这样说。”林至芳再看一眼江去雁,“这一巴掌就是教你这个道理,明白吗?” 江去雁点头应诺:“明白了。是我的错,太太打得对。” 林至芳想到自己的长辈在公司里还要看这么一只野鸡的眼色就来气。更何况,这只野鸡最近正得宠,迷得关正英天天晚上宿在外面,甚至上下班同行毫不避讳。 现在。家里佣人都在议论,江去雁又年轻生得又靓,还能在事业上帮忙,恐怕比她这个太太更得男人心。 虽说,人是自己挑出来送到丈夫身边的,但日子过得太得意了,林至芳心里也不好受。 她更怕自己的人背着自己挑唆丈夫和娘家对立:“你最好是明白了。如果让我知道,你有这个胆子,干涉正英公事上的决定,故意为难我的家人,我绝对不会容下你!” 江去雁拼命摇头:“不会,绝对不会,太太对我有恩情,给阿雁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旁边的婆子这时候也帮腔:“太太放心,阿雁一直好乖的。” “忠心不忠心,不是嘴上说的,我自己会看。”林至芳说,“你也要有所动作,才能让我信任。” 江去雁犹豫了一下,才说:“老板这段时间心里不舒服,因为他本来不想保太太的叔叔,只是令尊强行要保,没办法才留了人。但老板情绪不好,看到了太太难免会有所迁怒。” 这一点,林至芳能想得明白,她也委屈:“又不是我犯错……” “所以,太太在这件事上,不如不要为叔叔求情,反而以公正的态度,站在老板的角度说话,老板知道太太心里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而不是娘家,他自然知道太太的好。”江去雁建言。 林至芳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她本来还筹谋着如何为叔叔求情,但江去雁说的也有理:“那难道就让阿叔一个长辈去干打杂的活?” 江去雁劝慰她:“所以,太太还要劝叔叔,不如主动辞职,不仅给了老板一个面子,解开了老板心里的疙瘩,也不让令尊难堪。太太如果做到了,老板才是真正回心转意。” “他还有好几年才到退休年龄,没了这份工作,怎么有经济来源?” “他先主动辞职,然后公司可以给他提前退休的待遇,这都是好商量的,是家人之间的私事。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老板知道,太太是为了他着想,站在他那一边的。” 江去雁逻辑清楚,头头是道,“太太想想,公司越做越大,老板只会越来越重权专断,太太必须和他站在一边,如若不然,外面有的是人想要挤进这条队伍,百般讨好,恨不得把太太踢出去。如果太太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和老板生了嫌隙,那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怎么办?” 林至芳脸色一僵。 江去雁看她的脸色知道刀捅到了她的心窝子:“太太已经嫁进关家,您的依靠就是关家。令尊和阿叔当然是太太重要的家人,但是,老板和大少爷才是您以后真正的指望。” 林至芳如醍醐灌顶,再看着江去雁的眼神已经愠怒消退,换上笑意。 “起来吧,坐。”她招呼佣人给江去雁上早饭。 江去雁顺从地坐下:“我会多在老板面前提,太太心里委屈。老板一定会明白。” “你能这么尽心,我也就安乐了。”林至芳抚着手上的戒指感叹:“你不明白的,家族亲戚、丈夫儿子,我一个女人在其中周旋平衡,这种日子有多么累。” 江去雁心想,他的确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林至芳深深地看着他:“有时候,家人是你的依靠,有时候,家人又会变成拖累。但无论如何,家人终究是家人,我只要在这个家里,就不得不,也必须维系着这个家。不是我,换成是别人,换成是你,你也会像我这样做的。” 但江去雁不想换。 他压根不想变成林至芳。他不想成为一个深宅阔院里垂影自怜的悲剧。 林至芳到死都不明白,她的丈夫、父兄、儿子才是真正她一生不幸的最大因素,她以为强行维系着这个看起来圆满的家,能换来人生的最终答案,换来内心的和解平静,但到最后,她也没有平静,她还是充满怨气和痛苦,她还是要在病床上操心、担忧,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她仍然想着的,是怎么让儿子继承丈夫的权力,怎么延续家族的荣光…… 玩物 第12节 或许她本来的选择权就不大,并不是她主动想要这种生活,但再看看林至昌、关展宏、关雪心……他们又有哪一个人真正开心吗? 林至昌被父亲打压多年,得到权力后越发变态;关展宏总是不满,但只敢对着江去雁发火,从不敢在他伟大正确的父亲面前说半个不字;关雪心看着正房和哥哥的眼色活了十几年,明明赚钱能力比她哥哥强那么多,在哥哥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这些关正英真正的家人,他们过得就好吗?他们满足平静了吗? 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过这种人生? 如果成为关正英的家人,就是过这样的日子,那么成为关正英的家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吧? 至少江去雁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变成这样。 他可以爱一个人,爱得左眼笑右眼哭,爱得要死要活,那是他的私事。但他不一定非要得到他——这世界上他想要的很多,也不是每一样都必须得到。得不到,他也不是活不下去。 又想要爱,又想要权力,又想要自尊,哪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事? 江去雁不贪心,他要的不多,他只要自食其力,只要念念不忘。 这段时间关正英和他之间走得好像有点太近了,江去雁觉得是时候退几步拉开距离。 既然老板要他管内务,他又拒绝不了,那他就只管事,不见人。 刚好他有两个月的休假,可以正大光明地消失。他把工作交接完后订了一张飞日本的机票,连夜收拾行李从香港飞走了。 因为长期在日本工作,他对东京很熟悉,在东京还有一套公司安排的公寓,日常生活用的日语他也能说,让他独居日本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趁着春天还没有完全过去,他兴致勃勃地赏樱野餐,叫来在日本的同事和朋友聚会,抽空还去重新做了头发。他本来的头发长到披肩,顺直油亮,是模特时期就固定的发型——经纪人说他的脸秀气清纯,长发更有味道,果然一出道轰动全港。但随着年纪增长,逐渐向中年靠近的人再留长发,好像就显得有点轻佻了,他就决定换个稳重点的造型来迎合vp的形象。 做头发那天是杨佩娴陪他一起去的。这位高级合伙人也经常来往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地出差,newbrige的业务范围面向全亚洲,在日本有独立的办公室,杨佩娴在调任香港地区高级合伙人之前,在日本和韩国办公室都工作过,她的日语和江去雁不相上下。 “我觉得也不用剪太短,”她给出了发色的建议,“后面的发尾可以留长一点,好似长濑智也那样,你看了《池袋西口公园》吗?我觉得他在里面留的头发那个长度就不错,穿西装戴眼镜也有点斯文败类那个样子。” 发型师听到长濑智也大概就明白了:“小姐真的有taste。长濑桑现在正当红呐。” 江去雁也满意这个效果:“我想要全黑色,两边的刘海可以再长一点,八字刘海都可以。” 发型师要先给他把头发全部染黑,然后再剪,发顶和刘海的部分还需要烫,整一套搞下来快六个小时才结束。从发廊出来的时候,俊男靓女倒是让人眼前一新,就是靓不能当饭吃,饿得美人们前胸贴后背的。 但这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又逢周末,商场附近的饭店到处排队,人满为患。两人走了一条街愣是没找到有位置的饭馆吃饭,最后只能打包了寿司和小菜回家吃。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公寓电梯在检查维护,三部电梯只有一部能用,江去雁等了两趟才上了电梯,一进屋子就累得倒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原来你体力也不是很好,以后怎么陪女朋友行街啊?”杨佩娴自己去厨房里面拿的餐具和碗筷,又开了啤酒,“起身食饭啦!来尝尝这家的拌牛肉,很好吃的。” 江去雁撑起一把娇弱身子骨勉强晃到了饭桌上:“看来真是年纪大了,体能跟不上了。” 杨佩娴捂着嘴笑:“你就是吃东西吃少了,瘦成条废柴那样。”她给他夹菜,“太可惜了,今天的炸猪排卖完了,他们家的炸黑猪排也很好吃的。” 江去雁本来还没想吃炸猪排的,被她提起突然就想吃:“要不要打电话点个外卖?我也想吃。我觉得还可以再点个主食,主食好似不太够。” 杨佩娴大胆举手:“我想要荞麦面!” 江去雁跳下饭桌去打电话,点好了外卖之后又回来。杨佩娴在研究他的相机给他拍照。 “我帮你影几张相吧,趁着刚刚做完头。”她一边嚼着生鱼片一边调相机参数,“你坐在那里就好,这个角度几好看。一、二、三——” 江去雁饭都没吃饱,嘴唇还是倦白的,一看到镜头腰就直了起来,不忘扭臀挺背。 杨佩娴笑他是职业病:“好嘢,这就叫professional!” “我要拍多几张侧面,我左边脸更好看的。”江去雁还要执导她找角度,“你猫低一点,把我拍得高一点,腿要长才靓嘛,腿啊腿!” 杨佩娴觉得他难伺候:“知道啦,多事。”她蹲得很低,几乎把相机放在地板上拍,“笑一下啦,不要那么严肃,不要好似头发剪坏了那样。最靓是你了。” 江去雁搔首弄姿,把头发撩得飞起,逗得她笑声连连。拍完他的,两人换了位置轮到他拍她,一顿饭边吃边玩吃了一个小时都还没结束。 “奇怪,怎么外卖还没到?”杨佩娴看着时间问。 江去雁要打电话去问,楼下管理处一个电话了插进来。是外卖员借用了管理处的电话,他告诉江去雁他已经到了公寓楼下,但因为三部电梯都在检查维护,他没有办法把食物送到楼上。 “我让他把东西先放在管理处,等一下电梯搞好了,请物业再送上来。”江去雁只好这样,“不过炸猪排肯定就不好吃了,放凉了就软了,但也没办法。” 杨佩娴觉得有点夸张:“怎么能让三部电梯一起维护?物业在搞什么?你这里31层啊喂,等一下我还要回酒店的,别让我走楼梯下去,走都估计要走半个钟。” 江去雁也觉得物业这么处理有问题。他想打电话给物业问电梯大概什么时候能维护好,这时候,关正英的电话插了进来:“仲未食饭?” 江去雁很无奈:“等着宵夜。老板有什么吩咐?” 关正英听出他的不耐烦,有点不满意:“你跑去日本玩了整整半个月,都没打过一个电话给我。我打一个给你问问你是不是平安,不行吗?” 江去雁被他说得有点愧疚,放缓了语气,“多谢老板关心,我很平安。” 关正英发出低低的笑声。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可能是手机回音问题,他的笑声听起来立体环绕,余音回荡。 第14章 你就知道欺负我! “没去别的地方走走吗?”关正英问,“去去名古屋、北海道、大阪,怎么只在东京玩?” 江去雁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只呆在东京?” “你的linkedin上面发的动态都是在东京。” “哇,老板你已经知道linkedin了。”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不是不能,我自己都只是刚刚接触嘛。你说的那些地方我以前都去过了,反正是休假,就以休息为主咯,旅游也是很累的。” 关正英声音有点不稳:“你自己喜欢就好。有没有和朋友出去玩一玩?今天都做什么了?” 江去雁搞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关正英打个这么贵的国际电话就是为了问他今天玩了什么吗? 他很费解:“我今天跟朋友去做头发了,顺便还做了个facial,日本的美容院服务比香港的好很多……”他听着关正英那一头传来轻微的喘气声,实在忍不住了,“老板,你在干什么?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关正英不会是在打架的时候跟他打电话吧? 不太可能啊。且不说斗殴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喘气,至少也得有第二个人,或者背景音会很嘈杂惨烈才对,但听筒里很安静,安静到甚至有喘息的回音。而且,关老板早就不打架了,人家现在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就算偶尔要处理一些麻烦,怎么可能轮得到老板亲自动手? 关正英笑都笑得不太稳,突然又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听得江去雁眉心直跳。 “老板,你还好吧?”他有点紧张,捏着手机的手也用力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关正英似乎平复了一下呼吸:“没事。我在……走路。”不等江去雁下一句疑问出口,他终于长呼一口气:“现在走到了。” “做什么要你自己走?叫司机去接你不好吗?”江去雁越发觉得奇怪。 他没等到关正英的回答。只有两声门铃接过了他的话。 他用脖子夹着手机去开门:“你等等,我给人开个门。” 他也没仔细想,刚刚外卖员明明说了电梯坏了上不来,为什么会有人能突然出现在他位于31层高、能直接眺望到东京铁塔的公寓门口。他这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想起来这件事。 门外是额角淌汗、一手提着外卖纸袋、另外一只手和他一样握着手机的关正英:“我听见外卖员给你打电话,反正我刚好要上来,就顺手给你拿上来了。” 江去雁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关正英还笑得出来:“下了班,想着周末也没事,就过来看看你。不欢迎啊?” 江去雁接过那袋炸猪排,袋子都还是热的:“你……”他脑子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了刚刚那段“走路”是怎么回事,“你走……走楼梯上来的?” 关正英点头:“本来想等电梯维修,但是等得来你订的餐肯定凉了,就走了一下。” “vincent!谁啊?”女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关正英眯了眯眼,只见一个衣装不俗的年轻女人出现在江去雁身后,右手拿着啤酒罐,嘴唇边还有食物残渣。他没有见过她,说明应该不是公司的员工或者江去雁的老友。 女人见到关正英的那一刻明显身体一僵。 关正英反应快,伸手向她打招呼:“你好。我是阿雁的老板,鄙姓关。你是……” 杨佩娴脸色很好看。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过去握住关正英:“你好,我是vincent的朋友,叫我sussi就可以了。”她听到自己飞快地找补:“我……我只是来蹭他一顿饭吃,我已经准备走了,在……在等电梯维修而已。” 关正英微笑:“不好意思,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那我先回去,你们继续玩吧。” “没打扰!”两人异口同声。 江去雁尴尬又心虚,很难想象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预感这时候放关正英走,会有大祸临头,但马上请杨佩娴离开又很不礼貌,他总不能这么赶一个女孩子出门。 杨佩娴不需要他请求,已经在收拾包包穿鞋了:“我真的是准备走了,不用在意我,关老板。你们聊吧,我要回家了,晚安vincent。” 江去雁只来得及给她一个拥抱:“你小心点,搭的士回去吧,不要坐地铁了。” 杨佩娴几乎是冲出门的。她出门的那一刹那,电梯信号屏上的“停用”两个字消失了,变成了正常的楼层数字。她走过去按了一把,电梯正常向上运行,不一会儿就接上了她,免去了她踩着高跟鞋下31层楼梯的命运。 只剩下打工仔和大老板两人面面相觑站在门口。 江去雁手里还提着那袋温热的炸猪排,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关正英爬楼梯送外卖,一会儿是关正英看到他房里有女人,再一会儿是杨佩娴看到了关正英爬楼梯给他送外卖…… 他想问问关正英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爬楼梯,但一开口话就变成了:“sussi是newbrige capital的合伙人,她对公司有兴趣,所以……” “她是对公司有兴趣?还是对你有兴趣?”关正英越过他直接走进屋子。 江去雁知道他不高兴了:“人家是高级合伙人,看不上我的。” “看不上她一个女人大晚上跑到单身男人的公寓里面喝酒?”关正英反问。 江去雁觉得他没有资格问这种问题。但看着手上那袋猪扒,他没有胆子说关正英一句不是: “你……你要不要喝茶?我去煲水,你等等。” 关正英等他端着茶出来还在纠结:“你中意她?” 江去雁现在不想谈女人:“不中意,没有任何男女之情,ok?我讲大话我天打雷劈!” 他指天画地就要发誓。关正英接过茶杯总算露个和缓脸色。 两个人终于能好好坐在餐桌前说话。 “吃吧。再不吃真的凉了,不好吃了。”关正英帮他打开纸袋,把里面的炸猪排拿出来。 江去雁多拿了一副碗筷:“一起吃吧。”其实猪排已经不脆了,但他吃得心里酸酸胀胀的,“你……你真的从1楼爬上来的?爬了多久啊?” “没多久,”关正英毫不在意,“就是一个人爬有点无聊,所以后来给你打电话。” 江去雁想到他们打电话的时候,关正英其实拎着纸袋在楼梯间里吭哧吭哧地走就头皮发紧、手心捏汗:“唉,你这样我要折寿的,老板。” “呸。乌鸦嘴。”关正英笑了,“这样你就折寿了?没出息。” 江去雁低着头不敢看他,在自己的心跳声里感到一阵阵眩晕。 关正英知道有点吓到人了,他其实没有预谋这一出,是脑子一热的冲动决定:“好了好了,走几层楼梯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觉得有问题,你不要搞到好大件事那样。” 玩物 第13节 江去雁抬头嗔他,一双美目又惊又怨:“是我搞到好大件事那样吗?你打电话的时候又喘又咳,话都说不稳,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状况!” 关正英啼笑皆非:“好端端的,我能出什么状况?” “我怎么知道?你一天两天认识那么多危险的人,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情,万一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再说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走楼梯?你自己讲,哪个人会这样?”江去雁越说越来气。 关正英才知道一通电话让他紧张成这样,心里已经软得一塌糊涂:“好好好,我的错。我错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对唔住,我不应该吓你,我不知道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我没担心你。”江去雁生硬道,“你最好是在外面被坏人打了!我一点也不担心!” 可怜的老男人楼梯也爬了,外卖也送了,最后还把人惹怒了,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他放下筷子,小心翼翼绕过桌子走到江去雁身前,蹲下身去握对方的手。 “你不要碰我!”江去雁不想理他:“你走,你就知道欺负我!” 关正英笑了:“是,是我欺负你。你生气的话,就打我吧。” “你还对我发脾气,我约个朋友在自己家里吃晚饭都不行……” “是,我不应该发脾气,是我不好,我应该控制自己。” “是你发神经,你自己要爬楼梯的……” “我痴线。我是老人痴呆症好不好?” 越说越离谱。江去雁气不下去,又不甘心,一抬头就是老男人赔笑的脸,满腔无奈一出口就像是撒娇:“你为什么突然要跑到这里来啊?” 关正英两只手把他的手捧在掌心里:“因为我好挂住你,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后来炸猪排没吃,人也没赶走。 关正英本来是说出去找酒店住的——他来得着急,除了护照钱包连像样的行李都没有带,更别说订酒店。江去雁从自己衣柜里找了一件洗干净的浴袍扔给他,樱花一样淡淡粉红的脸不敢面对人,嘟囔了一句“你睡沙发”,就急匆匆去洗澡了。 进了浴室他脸上还是滚烫的,身体挨着门慢慢滑落,腿软得打颤,屁股碰到冰凉的瓷砖地面浑身一个哆嗦,脸埋在手里面都不敢照镜子。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关正英在干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就飞到异国他乡来,爬31层楼梯为了给他送一袋子宵夜,跪在他面前逗他开心、还说想念他、想见他……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他以前不这样的,他们明明不可以这样…… 这样是不对的。 接下来一晚上都没睡好,江去雁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到了五点钟,终于还是爬起来。 东京下起了小雪,雪光幽微发亮,就好似天要破晓。江去雁推开窗户,伸手出去接那雪粒,阴冷的明亮的春天的雪落从他的手指间掉下去,簌簌地掉下去,掌心里是一阵孤荡的风。 他也不觉得冷,风吹得他脑袋很清醒,他就在窗户边坐到了天亮。 手机打开有两条杨佩娴的短信,都是问他有没有被关正英为难。她应该也听到或者查到一些江去雁和关正英的传闻,但她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也从未在他面前过问,始终以友好的态度对待他,或许这是江去雁愿意交她这个朋友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条短信是关展宏发来的,大骂他是狐狸精和贪财鬼,林至芳丧期未过就哄骗关正英把家里的钱给他管。最后还有关雪心发来的一张shopping list和一个未接电话。 他先回关雪心的消息,大小姐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你还在日本吧?我那瓶面霜快用完了,回香港的时候不记得多买一套,你帮我买一套回来吧,还有些东西我发list给你了。” 江去雁听着她轻快的声音不自觉心情好一点:“james生日过得怎么样?” “他好喜欢那把吉他啊,还说要多谢你。”提起来关雪心就很高兴。 “谢我做什么?” “因为是你给钱给我买的啊。” “是你爹地的钱,应该让他谢谢你爹地。” 小女孩发出窃窃的笑声:“其实他让你管钱对我来说更好,问你要钱总比问他要钱好。” 江去雁更宠着她,又没有关正英那么严肃,她当然更喜欢江去雁。 “你不要以为我偏心你,”江去雁佯装正经,“你爹地要查账的,我也不会让你乱花钱。” 关雪心习惯了他刀子嘴豆腐心:“你可不可以给大哥少发点钱?以前老妖婆在的时候,大哥花钱没数的,流水一样,现在他肯定气死了。虽然他舅舅估计会补贴他吧,但是亲妈和舅舅肯定还是不一样。我想想都觉得爽,他也有今天。” 江去雁当她是单纯不懂事:“阿雪,如果我……”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以后不止管钱呢?” 第15章 你不走,我走。 “如果我以后不止管钱呢?” 他这一句格外小声,关雪心没有听清楚:“什么?哥你大声点啦。” “没事。”江去雁打了个哈欠掩饰过去,”你不要想得太好,我也只是暂时的,说不定接下来你爹地给你找个新的后妈,到时候,你还能再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关雪心哇一声:“不是吧?爹地又有新人了?”这关乎到她的实际生活,她不得不关心,“虽然我是不中意老妖婆,但是她才过身没多久,爹地太过分了吧?要是换作我死了,james马上找第二个,我化成鬼都不会放过他的。” “没有,你不要乱想,”江去雁也不想破坏做父亲的在女儿心里的形象:“不是现在就有,只是未来可能会有。你爹地年纪也不算大,再找一个也不迟。” 关雪心不想让关正英续弦:“我看他是克妻,我妈是被他克死了,老妖婆也被他克死了。再找第四个,就算是个天降紫微星下场都不会好的。” 江去雁听着小女孩的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关雪心还嫌不足:“现在这种时候看上他的女人也不会是什么好货啦,无非就是看他有钱。不然嫁给个50岁的阿公干什么?明明知道他太太才过身。” “是啊。”江去雁应和:“这种人肯定是坏人。” 关雪心觉得江去雁的话关正英能听进去:“你啊,也多提醒提醒爹地,这么大一个人晚年也是要名声的嘛。钱都不是最紧要的,不要辛辛苦苦一辈子,最后还搞到晚节不保。” “知道了。”江去雁觉得她对关正英还是很敬爱的,不然不会顾着父亲的名声,“你爹地没有白疼你,放心吧,他清楚的,你才是他的血亲,是他真正的家人。” 挂了电话,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从嘴里呼出一口冷气。 从房间里出来,厨房没开灯但有人。关正英用微波炉在热牛奶:“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 江去雁勉强微笑,接过牛奶。热的瓷杯捂着他冷的手,他喝了一口牛奶,感觉到胃里一阵暖意。 关正英站在微波炉前,只有微波炉夭夭的黄光淬着他的脸。 “你什么时候回去?”江去雁听到自己问。 关正英回头来看他:“明天的机票。今天还可以陪你一天。” 江去雁没有用眼神回应:“陪我做什么?你应该回去陪你太太。她丧期都还没有过。” 关正英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了。 江去雁知道话不应该这么说。但他是故意的:“关正英,我不需要你陪我。我也不想你陪我。” 他干脆快速地说:“我更加不想替你管你家的内务,管你的孩子和你的钱。我不是你家里的人,我也不想当你家里的人。如果从前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我有这种想法的话,那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冇。” 他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到手指弯曲起来,“我冇”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关正英整个人转了过来:“是你不想,还是你觉得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江去雁闭了闭眼:“是我不想。” “你看着我说。”关正英要求。 江去雁勇敢地看向他:“我告诉过你,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很满足。我只想好好地简单地生活,上班做我自己专业的事情,放工跟一班朋友玩乐休息,如果有缘分的话,或许找一个普通人,组建一个普通的家庭,如果没有缘分就算了。我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我很感恩你给我工作的机会,认可我的工作能力,我也很荣幸能够帮助你和你的孩子,我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当你是我最敬重、最崇拜、最信任的人,但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关正英打断他:“够了!” 江去雁紧紧闭着唇,脸上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 关正英做了个深呼吸,似乎调整了一下情绪,他尽量平和地说:“是不是我昨天吓到你了?或者是我犯了其他的错误?” “不是。”江去雁摇头,“你没有做错,我很感谢你……” “我不是要你感谢我。”关正英去拉他的手,“我是要……” “你不要。”江去雁挣脱了他,拔高嗓音:“你有太太的,关正英。麻烦你讲话之前好好想想自己要讲什么。你还有两个细路仔!你的女儿未成年,你想你的女儿怎么看你?你还要不要他们?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这些事吗!” 关正英眉头紧紧地皱着,他像一只挣扎的痛苦的动物。 “你走不走?”江去雁不能再说下去了,“你不走,我走。” 关正英按着他:“你真的要我走?” 江去雁咬牙:“是。” 关正英点点头:“是我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本来也没带东西,抄起个外套就能走。 门关上那一声轰响,江去雁将手里的牛奶杯猛地砸在地上。 瓷杯哗啦破碎,牛奶从他的脚下淌过去。他慢慢蹲下来,抱着脸失声痛哭。 但剩下两个月日子确实过得清净了不少。 公司里除了maggie给打过几个工作电话以外,就只有人力资源部找过他一次,是把vp的正式聘用文书发给他签字。关雪心中途和男朋友来过了一个周末,三人在一起吃了个晚餐。因为小女孩还要上学,周日就飞回去了。其他朋友他都是通过手机联络,没见过面。 关正英没有再和他联系,必要的工作联络也是通过秘书麦叙文传达的。 等他正式回公司上班已经是夏天。 香港的六月暑气难当,早上八点出门风是沉滞湿热的,地铁里空调则开得像不要电费,从家里走去地铁站衬衣领口刚湿,进了地铁站冷风就贴着后脖子梗狂轰滥炸,出了地铁站又是热潮扑面,这样冷热交替,人已经是头晕目眩,喷嚏打个不停,不感冒就是菩萨保佑。 江去雁的跑车借给了罗家君去谈大客户,堂堂vice president第一天上任还得老老实实地挤地铁。他到公司的时候,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前面是半湿的,后面是冷硬的,只想回办公室重新换件新衣服,进公司的时候走得快没注意,还差点撞到了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有人挡在了他面前没让路。他正想说一句借过,抬头发现来人是林至昌。 这位林家当家家主、大太太林至芳的哥哥、关正英的大舅哥、现任富正集团董事是花了功夫打扮的,头发仔细染得全黑,一根白色也没有,全部向后梳得颅顶高高的,架一架墨镜在头发上,身上穿樱桃紫色的西装,金色细斜纹的领带,皮鞋白亮如昼,身后还跟着两个四九,这架势是将公司当成凤楼一样逛。 “这位就是我们的新vp吧?”林至昌笑道,“听讲你休假去了,我就说好久不见。” 江去雁不想在公共场合起冲突,只能行礼问好:“林董。” 林至昌打量他的神情轻蔑而阴鸷,好像很不高兴:“讲话谨慎点。我可不是你们的董事。” 江去雁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细妹的性格善良软弱,连自己的老公都愿意和别人分享,也不怪你能有今天。不过,我和细妹不是一种人,mr.vice president,你最好记住这点。”林至昌又说。 江去雁抬起头来和他对视:“请问您是哪一种人呢?” “我向来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林至昌绕着他走了半圈,“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虽然是野蛮法则,但我相信对于文明社会也是有一定效果的。” 江去雁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向来和您没有什么交情,既没有得罪过您,也没有人情亏欠,您想必不会为难我。” 林至昌也笑:“当然,恩怨应该分明,我也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些不重要、不值得的人身上。” 玩物 第14节 江去雁只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了。我还有工作要忙,您请回吧。” 他主动让开身,给林至昌留出过道让他先行,林至昌轻哼一声,带着一班四九呼啦啦走了。 回到办公室,江去雁提起这个插曲都觉得好笑。 “原来你不知道?”助理maggie惊觉他消息如此不灵通,“上周开正式董事会了,大洗牌,林至昌原本在董事会的那张席位被剔除了!他现在不是公司的董事了。” 江去雁一愣。难怪刚刚姓林的那么不高兴,他说不定以为自己那句“林董”是在嘲讽他。 但江去雁是真的没接到消息,“怎么这么突然?董事会投票通过的吗?” “是啊。据说公布投票结果的时候,姓林的非常不高兴,差点当场吵起来。” “差点,就是说没有。” “他自己也理亏嘛。这个席位本来也不是他的,是他爹的,但老爷子当初给老板投了不少钱开公司,有席位是应该的。林至昌又没有给公司做贡献,凭什么还能继承父亲的席位?都什么世纪了还搞世袭?现在才踢走他都已经算是给了大太太体面了。” “但他肯定不会甘心的。也没有采取别的措施吗?”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老板面对来自林家的压力不小吧,他最近心情真的非常差。” 江去雁觉得逻辑上说不通:“把林至昌踢走了,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maggie摇头叹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是没见到他这两个月的情况,更年期都比他好,小小问题就劈头盖脸地骂,而且工作量还不要命地加,我们都还算好的,秘书室直接多招了两个人进来,天天加班都干不完活。他自己工作狂就算啦,搞到下面的人也战战兢兢……” “这么夸张?”关正英明明不是这么情绪化的人啊,“还有发生别的事吗?” “可能也和太子爷有关系吧。” “阿宏又怎么了?” “他不是被他亲爱的爹地放到子公司锻炼?结果,他到了下面不好好学习业务经营,反倒把自己当成个主子,整天指使人家干这干那,还说要搞什么改革,出了成绩就自己揽着,问题和纰漏全部推给下属。最后人家子公司的总经理不干了,辞职报告递到老板办公室,直接写明太子爷干政。老板气得把儿子赶到他妈灵堂里跪了三天,还冻了他的卡。” 倒是像好大喜功的太子爷会干出来的事情。 江去雁听笑了:“我还以为,林至昌会提点提点这个外甥,看来做舅舅的也管不住大少爷。” “林至昌自身难保啦,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摊烂泥?这样也好,如果让大少爷和他舅舅联合起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风浪。” “林至昌本来也未必看得上阿宏。阿宏是个油炸猢狲,但林至昌心机深沉,能忍能谋,他们俩性格就不是一个路数的。现在的阿宏顶多是个拖油瓶,他还不够资格和林至昌结盟。” “反正是一地鸡毛,六畜不安。”maggie总结,顺手把report丢给了自己的上司,“这是下个月的新闻宣传方案,你自己去找老板汇报吧,我是真的顶不顺了。有反馈我们回来再商量!” 说完,脚底抹油溜得比老鼠都要快,生怕晚一步关正英就会追上来骂她一样。 第16章 亲过一次,不过就一次 江去雁哭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但他也忐忑不安。两个月没有见关正英,上次见面还闹得非常不愉快,最后他把人赶走的时候很强硬,现在要见面了,自然就有点心虚。 关正英看起来像是有点疲倦,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没睡好,眼下难得见到两团乌青,使得他两鬓的几根白发已经额角的皱纹越发的明显。他把那份report看完,认真批注了几处要修改的地方,又详细询问了几个比较重要的节点安排。 “正好你来,也跟你说一声。”关正英说,“我打算安排阿雪去美国念书,她那个男朋友是美国人,她自己也想去。我听他们说高中就去比较好fit in,所以干脆就早点去。” 江去雁一怔:“但她在这边的事业才刚开始,怎么这么突然……” “她能够有事业是好,但我想来想去,她年纪还这么小,书还是要读,有学历有知识,以后才有底气,不能为了眼前的一时的利益,就放弃读书。模特是吃青春饭,等她吃完了这几年的红利,以后怎么办呢?她总不能当一辈子模特。”关正英有自己的考虑。 江去雁理解他作为父亲的苦心:“那我给她减少工作安排吧。” 关正英点头:“美国的课业不是很重,她空闲的时候还是可以接一些工作。你可以给她再安排一个专门的经纪人,负责她的工作行程,找个有经验品性好的,不用你什么事都亲手管。” 这是要换掉他这个经纪人? 江去雁又惊又急:“没关系,我做得来的。阿雪一向是我负责的,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她不是你的责任。”关正英看着他,“而且你也是做高管的人了,再做这么基础的具体的工作也不好。你有你自己要负责的工作。” 江去雁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他把不准关正英的意思。关雪心六岁出道当儿童模特的时候,就是他负责了,小女孩是在他手底下长大的,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都习惯性地照顾她、看管她,甚至关雪心交男朋友第一个告诉的人都不是她爹地而是江去雁这个经纪人。他不仅把关雪心当成一份工作来看待,他把她当自己亲生的妹妹一样疼惜。 关正英是不信任他继续做这个经纪人吗?还是他在哪里犯了大错误?这是要夺他的权吗? 他到富正来工作一开始就是经纪人,他就是通过做经纪人一路走到事务总监、公关总监的位置上来的,做经纪人是他的底气,是他手里的核心业务之一,关雪心这个老板的亲生女儿在他手里,就意味着老板信任他,意味着他与中枢权力的亲近,一旦关雪心换了经纪人,外人会怎么看他?真的是他做了高管脱离基层了,还是他明升暗降,离被架空只有一步之遥? 关正英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候做这个决定?他还是生气了?因为那天他拒绝了他,把他赶了出去?所以他决定不再重用他了,是吗? 想到这里,江去雁脸色发白。 关正英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放缓了语气:“阿雪这几年多亏你照料她,我很感谢。但我这些天认真地想了想,你还这么年轻,身边总是带着一个孩子多有不便,对你的生活造成的负担也很大,这是我以前欠考虑的地方。” “没有,她很乖,我也很喜欢她。”江去雁被他说得心里酸酸的。 关正英微笑:“她也很喜欢你。我问她说要不要去美国,她第一个问你会不会跟着她一起去。我说你在这里还有工作,怎么可能跟着去,她就很不舍得了,说要再考虑。我看得出来你是用了很多心力来照顾她,要不然她不会这么放不下你的。” 江去雁不是不想让孩子走:“去读书也好,我也赞成多读书。我自己就吃了没读书的亏。阿雪很聪明,只要用心读,肯定是能读好的。” “她去了那边你们还是可以常联系,有时间她肯定也要飞回来工作的,你也可以去看她。只是换一个人去负责她具体的工作,但是大方向上的规划、职业上的调性还是你来把握。”关正英怕他误会,“不是要你完全不管了,只是不要事无巨细都由你来做。” 江去雁这才心里好受些:“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 关正英真正头疼的其实不是关雪心,而是不争气的大儿子:“对于阿宏,我是要做检讨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以前没有尽到管教的责任,才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现在又大了,很多话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只希望他能踏踏实实生活就好,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 “他妈妈刚刚过身,他是太伤心了,急着想做出点成绩给妈妈看。”江去雁委婉地说。 关正英对这个儿子已经很失望:“我和所有人说了,这段时间不允许给他钱,他如果来找你要,也不要给他。他要是发脾气,你就说这是我说的,要他来找我。” 江去雁点头应诺。 关正英又说:“我也不打算把他养在公司里面了,蛀虫一条,只会惹是生非。让他到军营里面去一段时间,吃点苦头,才知道现在的生活多舒服。” “这样是不是对他太残酷了?”江去雁不觉得去当兵是好主意,“当兵吃苦确实磨炼意志,但是对阿宏不一定有用。他过好日子过习惯了,一时的苦可能可以忍下来,但是难保回来之后变本加厉地挥霍和贪玩。而且,他还不一定能理解你对他的苦心。” 所以关正英揉着太阳穴叹气:“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江去雁想了想:“阿宏是有上进心的,要不然不会在子公司里想方设法地搏业绩,只是他方法不对,能力又跟不上野心。下面的人知道他是太子爷,谁敢得罪他、说他的不是呢?”他劝说关正英: “不如老板你把他调到自己的身边来,你亲自教他,一来,他会觉得父亲还是重视他、爱惜他的,他也更愿意为了你努力上进,二来,也只有你教他,他能听进去,能服从管教。不必一下子就让他做什么大的项目,不如就从小事杂事做起,慢慢来。” 关正英思忖:“他愿意整天对着我这个老头子?” 江去雁觉得他想太多了:“你是他爹地,血浓于水,他怎么会不愿意对着你呢?” 关正英抬头看他一眼,微笑:“我是不懂这些孩子们的,还是你心细。” “如果老板你不放心,我可以去找大少爷谈谈。”江去雁也不想让父子俩真的生了嫌隙,到底是一家人,如果能团结当然是最好的。 关正英担心儿子会为难江去雁:“他要是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先代他道歉。” 江去雁不会把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小孩子说玩笑话,没关系的。” 关正英心里无比熨帖:“也好。你和他谈谈,他或许也能对你有所改观。以后也是要长期相处的,现在慢慢建立良性的关系也是应该的。” 江去雁以为他说的“长期相处”指的是公司里作为同事相处。他笑一笑没说话。 “过多些日子,等阿雪去美国的手续办下来,你也来家里吃一顿饭吧。”关正英说,“没有其他人,就是我、阿宏、阿雪,你,就当作给阿雪践行,她肯定也想要你为她送别的。” 江去雁觉得这个要求也算合理:“好,我一定到。” 反正离关雪心出国还有一段时间,江去雁也没着急去找关展宏。他把这位大少爷晾了两周,才找了个下班的时间点,到子公司里面去找人。 关展宏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职了。公司的人力找了他谈话,明确告诉他这是集团总部老板的意思——他被开除了,明天开始就不用再来上班。他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不会干活的大少爷连文具都没有几件,除了一个昂贵但空空如也的公文包以外,只有些放在办公桌上当作摆设的相框、盆栽和书籍。 江去雁走进来的时候,正见到他把一只全家福的相框收到箱子里:“放工了?” 关展宏像是没想到是他:“你现在开心了?来看我笑话?” “看你笑话需要专门走到这里来吗?”江去雁好以整暇地往沙发上一坐,“全公司上下笑了不知道几轮了,我中午吃个饭就能听到好多故事,不是比来这里对着你这张臭脸更开心?” 关展宏收拾东西的手一停,不说话了。 “被所有人瞧不起、说坏话,不好过吧?”江去雁歪着头看他,作出一副唏嘘样子,“我过了十五年这样的日子,终于今天也轮到大少爷你来体会体会了。” 关展宏攒着拳头:“你是抵死!” 江去雁反问:“我抵死?我又没做错事?” “你还敢说你没做错?你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的?你以为为什么人家瞧不起你?” “是啊,人家说我爬男人的床,你就相信我是靠走后门上位。人家说你是废柴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相信了?” “你不要狡辩。明明是我妈……” “是你妈把我送进你爹地的房间,但她送到房门口而已,她亲眼看到我和你爹地搞了吗?” 关展宏瞠目结舌,不知道是吃惊他言语粗鄙下流,还是吃惊他说的真话。 江去雁拍拍沙发身边的空位,示意大少爷过来坐:“呐,我不是说大太太蠢,因为我同你爹地真是花了很多功夫来cover这件事,瞒她都瞒得挺不容易的。所以不怪她没发觉,也都不怪你误会我。但是我可以跟你明明白白地讲,我和你爹地,真的没有什么。” 关展宏不相信:“你讲大话。” “我现在讲这种大话有什么意思?”江去雁问他,“不信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你爹地,你问他。” 关展宏还不够胆子问他爹地的私房事。 江去雁很无奈地比了一根手指:“亲过一次,不过就一次。是我主动。” 关展宏冷笑:“刚刚不是还说没有什么吗?” “那次是迫不得已。”江去雁说。 林至芳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俩。 有时候她会向关正英的司机、秘书、四九旁敲侧击,有时候她会突击检查江去雁的身体,还有的时候,她可能安插一些人在江去雁身边,以便向她报备他们的行动。 为了应付她,关正英才养成了带江去雁出去自己开车、不带旁人的习惯,他们甚至很少在酒店“开房间”,以免被窃听偷拍。江去雁那几年的化妆术也因此磨炼到炉火纯青,吻痕、掐痕、淤青……他能想象到的所有在床上发生的痕迹都能画,他还自己刻意弄出些小伤,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林至芳很难看得出来。 但伪装房事只是做戏的一部分,有时候,他们可能还要在公开的场合演戏。 最惊险的一次,是富正在联交所上市的那一年。那是1996年底,正值香港回归前夕,亚洲金融危机出现端倪,香港首当其冲,大量炒家入局,股市虚高,又有传言洋鬼要做空香港,搞得人心惶惶,每个港人早上睁眼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金融新闻和股票信息。 富正计划是要在过年前上市的,但在如此风雨飘摇的时候,上市的难度犹如登天。关正英为了上市准备连续地应酬,有时候一周七天有五天在外面喝酒,天天晚上喝得不省人事,大半夜送到医院去挂水都是有的。就在准备上市答辩前一晚,他还请了联交所的副主席吃饭。 当晚的饭局摆得很大,关正英带着太太林至芳、公司高管和联交所的官员在酒楼包了一个小厅,到场足有五十来号人。酒足饭饱后,几位重要官员又被带到了尖东夜场。 去夜总会之前,林至芳就借口不胜酒力要先回家,然后让人把江去雁叫来陪同丈夫去夜总会。这是她惯用的手段了,做正房的不好打扰丈夫玩乐,就把做小的送去“伺候”,一来显出她的贤惠,二来有知根知底的人跟在关正英身边,总好过夜场里不三不四的人。 江去雁到夜总会的时候,就见到一屋子男人酒气熏天、左拥右抱,台子上歌女的曼唱暧昧而迷幻,台下的舞女们更是招摇轻佻。 关正英坐在长沙发的右边,一个女孩正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往他怀里爬过去。 玩物 第15节 第17章 亲一个!亲一个! 关正英还不是第一个发现江去雁到的。 是坐在门口的一位官员,见到了这位漂亮的模特立刻认出人,“喂,欢迎我们的香江白玉兰!” 一群人起哄鼓掌。在男人们露骨的凝视里,江去雁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倒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也不是第一回被林至芳派来作陪,但每次来,他还是不适应。他不能理解男人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娱乐活动。 关正英这时懒洋洋对他抬了抬下巴:“过来。” 他走过去,被关正英拉到怀里,正好挡掉了刚刚那个往关正英怀里爬的女孩。 旁边的联交所副主席投来羡慕的目光:“还是你有福气啊,太太这么贤惠,小玉兰又这么靓。” “靓吗?”关正英看怀里的人一眼,醉眼轻浮:“看久了也就那样吧。” 副主席调侃:“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上仙子到了你这里‘也就那样’。” 江去雁这时候正式进入上班状态了,作出一副恼了的样子就要起身走人:“好啊,我也就那样,那你去找第二个吧。我走了。” 关正英笑意盈盈把他拉回来:“你们看看,任性成这个样子,我说不要带出来给人看笑话吧?反正最后丢脸的总是我。”他拍拍江去雁的腰,“去给主席倒酒。” 江去雁拿起桌子上的人头马去倒酒,又给点了烟,笑容甜美地和副主席碰杯子:“我自己平时也炒股玩玩的,主席可不可以告诉我明天哪支会涨,我也赚点零花。” 副主席很喜欢他:“你的关老板还要你自己炒股赚零花?这么孤寒呐,正英你这样不行的。” 关正英只笑不语。 江去雁有模有样地抱怨:“他的钱都是他老婆管,我哪有胆子和他要钱。” 副主席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不如这样,你亲我一次,我告诉你一支股票。要是亏了钱,算我的,赚了的,你拿走。你放心,我这个人,生来是见不得美人吃亏的。”说完,他还看了看关正英,“要你的小玉兰一个面吻而已,不会介意吧?” 一群人都坐着看好戏,但没有人出声。 生色场上的戏码这些男人见惯不怪了,仿佛是大家默认的一种规则——怀里的情人说是人,本质上还是提供消遣的玩具,玩得开了,交换情人、把自己的人赠送给对方玩、一人共侍多人都是有的,男人甚至以此为荣,情人越能玩,自己越有面子,说明他有本事。 只是从前,很少有人有这个胆子光明正大地调戏关正英的人。这位太平山总教头余威犹在,而且,都知道江去雁是大太太亲手提拔上来的人,在富正有正经的职位供着,关家大小姐见了都要叫一句哥,不是那种一两个晚上随便玩玩的便宜货,说他是半个关家人都不夸张,所以人家哪怕背地里再瞧不起,表面上也不敢随意轻贱这朵玉兰花。 但今天要人的是联交所的副主席,把持着上市批文的实权官员。富正明天就要做上市答辩,为此全公司团队上上下下忙了大半年,关正英散财无数、费心打点,为的就是哄得这帮官员开心,要是败在这临门一脚上,那半年来付出的所有的成本都要打水漂。不仅如此,未来富正想要在资本运作上有大的发展,恐怕会越来越难。 一边是宝贝珍重的小情人,一边是公司的利益和前景,孰轻孰重,关正英必须作出权衡。 江去雁也不傻,他知道这个吻如果真的亲下去,今天晚上他恐怕就要陪这位联交所副主席“出台”了。而且,他要是表现出一丁点的不乐意或者不高兴,搅坏了主席的兴致,明天他会成为整个富正的罪人。这时候牺牲他一个,换公司的一帆风顺,是成本最小、性价比最高的买卖。 要不是夜总会包厢灯光夭暗,他怕是会被人看出煞白的脸色。 他来之前做好过准备今晚这场仗不好打,但他没准备好是这么一场仗。 眼见气氛要僵下去,江去雁努力作出笑脸正要迎上去,就感觉到握着腰的手一收,关正英将他牢牢固定在了怀里。 “你还说我孤寒?”关老板笑道,“本金是我们的,赚了本来就应该是我们的,万一亏了,我们哪有胆子真的找你要钱?你张口闭口几个数字,轻轻松松赚一个吻,那不就是我们吃亏?好歹也是富正的头牌,你出去打听打听他出场费多少,先把出场费交了再说——他气性大着呢,我都要看他心情才给亲一下,别说你了。” 江去雁心里一松,今天是要把这个任性大明星的角色扮到底了:“我也没有很贵,不如这样,主席,你先告诉我数字,我赚到一次出场费就亲你一次怎么样?你也不吃亏啊。” 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副主席知道这是吃了软钉子,不好说什么。他这个公职人员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正当吃喝、娱乐、收受礼物,关正英手上大把的把柄,不高兴了往廉政公署一送,再大的主席也只能去惩教所里教人炒股。何况,这里还是关正英自己的场子,不是任人耍威风的地方。 说到底为着一只野鸡,不值得和关正英撕破脸。 “小玉兰你不如直说你看不上我。我也能理解的,我没有你的关老板那么靓仔,又没那么有钱嘛,”副主席不甘心地暗讽,“不是我说你啊小玉兰,我只是给个建议,有时候气性不能太大的。我们男人呢,终究还是喜欢贴心的、乖顺的,你看看为什么大太太是大太太呢?人家贤惠懂事嘛,对不对?” 江去雁忍着一肚子恶心,笑脸举杯:“是我受教了,主席我再敬您一杯。” 他给了个台阶,副主席顺顺当当也算下来了:“你不应该敬我,你应该敬关老板一杯。他是真的喜欢你呐,现在要找个这么识得疼人的男人不容易了。” 江去雁握着杯子的手都一抖,眼角的余光瞥见关正英笑意渐退的脸。 不知道是哪个人开头喊了一句:“亲一个!亲一个!”于是带动整个场子的人都在起哄,各个兴奋地一边拍手一边高喊:“亲一个!亲一个!” 气氛热烈而逼仄。后来江去雁回想起来,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这次再不亲是真的会露馅。 这时,关正英揽着他的手松了松,可能是想放开他给他个机会退开,他脑子一懵,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揪着关正英的领子就吻了过去。 欢呼和掌声在他们周围炸开。 关正英的唇是微湿冰凉的,一股子烟酒味,尝起来其实并不怎么样,但江去雁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嘴里浓郁呛辣的酒液顺着唇流出去,缓缓过渡到关正英的嘴里,关正英张嘴接下了,有一些来不及接的,顺着唇角一直淌到下巴和胸口。 两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鼻头顶着鼻头,江去雁嘴唇发烫发抖。关正英没动,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推拒。江去雁能感觉到随着酒液的吞咽动作他喉头处的挣动。 直到最后一点酒流干了,关正英突然将怀里的人一把捞起,打横抱在怀里站起身。 包厢里到处是轻佻的口哨、笑声和喝彩。江去雁在关正英怀里挣扎撒泼,仿佛真的醉了一样: “你放下我!啊!关正英!你唔好发神经啦,人家看住架!” 关老板向几位官员微笑示意:“不好意思,各位慢慢玩,我先失陪了。” 没人敢打扰他的兴致。他走出去的时候,副主席还在后面喊:“小玉兰,乖乖的啊!” “其实到楼上包房我们就分开了。他睡床,我睡沙发,as usual。第二日大太太按惯例把我叫过去问情况,我们打啵的来龙去脉她什么都知道。”江去雁说到这里就停了。 关展宏很震惊,他像是一下子没办法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 江去雁能理解他的心情:“很多事情,你看见的、你想象的和真实的可能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就好像,你妈同你老豆之间的关系,远比你能想到的复杂得多。包括你们全家人的关系,他们本来就不是普通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形成寻常的家庭关系。” “我不是你妈‘安插’在你爹地身边唯一的耳目,窃听、监控也都是常用的手段,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说了,免得你觉得我在诋毁她。她是有她的缘由的,你老豆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在外面偷吃也是事实,他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在这方面,他自己也承认。” 关展宏脸色煞白:“所以,阿雪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江去雁点头:“知道的人还有你爹地的大秘书,我的助理和我的好友。你算是第五个知道的。” 关展宏觉得很荒唐:“原来你们都知道。就只有我好似傻子一样。” 江去雁叹气:“你妈和你爹地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过早地接触太多阴暗面的事情,他们之间无论恩怨情仇,都是上一代的事情,没有必要给下一代增添负担。他们尽可能地在你面前展示出了为人父母最好的一面,初衷是好的。” 最让关展宏感到荒唐的是,这样一番话,竟然要让江去雁这个外人来对他说。 “所以呢?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件事又是为什么?”关展宏对他还是很警惕。 江去雁反问:“你觉得呢?” 关展宏知道关正英对他很失望,这两周他甚至连父亲的面都见不上,这是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觉得父亲可能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承认他这个儿子了。 “反正我妈也死了,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儿子也可以不要了……”大少爷开始自暴自弃。 江去雁被他逗笑了:“你真是比你妈蠢多了。” 关展宏瞪他:“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再打你!” “打就打咯,打了你能捡回你的职位,把你这份工作保住,你就打啊。”江去雁也拔高了嗓音,“说你蠢你就真的一点脑筋都不会动!你看看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你妈过身了,你还丢了饭碗,再不努力,你真的想出去睡大街?你现在只能靠你自己啊!” 关展宏如遭雷亟,好像他才反应过来母亲去世意味着什么。 江去雁觉得林至芳是真的把这个儿子宠坏了:“你明年就25了,你看看这几年自己都做了什么?白白浪费这么好的青春。让你去子公司做点成绩出来,是让你去抢功劳打肿脸充胖子吗?你要人家听你的指挥做事,你也要自己有料才行啊!自己没料别人凭什么听你的?” 除了他爹地,关展宏还从来没被这样训过,他觉得江去雁没资格训他:“你……” “我什么我?”江去雁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妈不舍得骂你,我又不会。反正你也不是我的仔,跟我没有关系。” 关展宏只能干瞪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人家叫你一句太子爷,你就真的以为人家是恭维尊敬你?”江去雁嗤之以鼻,“那是在讽刺你啊。你要是喜欢被人一世叫草包太子爷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吧。反正没人能管你了。” 关展宏实在听不下去了:“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吧?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子了。” “你不要问我,”江去雁拿他从前的话怼回去:“我已经教坏大小姐了,怎么还敢教你这个太子爷,等阵教坏你了,你妈又要降雷来劈我。” 关展宏没想到这个人还这么记仇:“上次的事我已经跟你道歉了啊!” “你那叫道歉吗?” “那你还要怎么样?我不会跪下来求你的。” “我从来没说过要你跪下来求我啊。我只是要一个诚恳的、真心的‘对唔住’而已。” 关展宏憋得一张脸都是青的,就是说不出这三个字。 江去雁忍笑忍得肚子疼,还要作出惋惜的样子:“算了,反正我这种人,是不配得到大少爷一句道歉的。被人误会了十五年,还要被骂厄虾条、反骨仔,都是我抵死。大少爷是不可能有错的。我看我还是走吧,省得脏了大少爷的眼睛。” 关展宏见他真的要走:“喂!” 江去雁没理他,径自往外面走。 “江去雁!”关展宏再叫,“vice president!” 江去雁停了停,回过头看他一眼。 关展宏两步走向他,表情已经变了:“我拿出我的诚意来,你帮我一回。怎么样?” 江去雁弯唇一笑:“那就要看你的诚意够不够了。” 第18章 命运就是爱情 其实江去雁没把故事说完。 后面还有一段是他不能对关展宏说的。 两人上了楼,进了包房,关正英把江去雁放在床上,两只手肘撑在江去雁的脸颊两侧,将小模特牢牢压在自己的身体下。这时候他双目清醒,脸上毫无醉态。 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江去雁心惊地看着他,能感觉到男人被挑起的欲望。 “我不是有意要……”江去雁想解释几句,“我……我怕他们看出来……” 关正英表情严厉,用警告的语气说:“下次,不要这么做。” 江去雁点头。男人撤回了身体,谨慎地从他身上退开,没再看他:“你去外面睡吧。” 江去雁慌张地从床上爬下去,两腿发软地躺倒在外面的沙发上。听到关正英进了浴室,花洒的水声响起来,他才把自己蜷成一团,脸埋到肚子,恨不得用手和脚把自己脑袋包起来。 心跳乱得很,身体因为强烈的羞耻感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是不是洋酒的后劲上来了,他觉得自己在发烧,眩晕的感觉不断加重,到最后心跳快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他发出低声的烦躁的呻吟,浑身哆嗦,耳朵里除了逐渐放大的嗡鸣什么都听不到。 以至于关正英洗完了澡,出来了,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他都完全没察觉。 一双手轻柔地拍抚他的背,将他翻过来,他的脸一阵凉意,才知道自己哭了。 玩物 第16节 关正英关切而沉痛的目光和他对视:“为什么哭?” 江去雁也不知道,他痛恨这个时候的自己,除了拼命把自己往沙发里缩他什么都做不到。 “乖,”关正英拨开他被浸湿的刘海,用指节刮去脸上的泪痕,“望住我。” 江去雁还是躲。关正英的动作越是轻柔,他越是忍不住眼泪。 关正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这么难过,你话我知。” 美丽的玉兰花在他面前带雨饮露,更加楚楚动人。 “我不知道啊……我好奇怪……忍不住……”玉兰花呜咽着开口,“你不要看我了,我肯定好样衰……” 关正英被他逗笑,一边拍抚他的背一边帮他擦眼泪:“哭花了脸当然样衰了。” 江去雁含着眼泪瞪眼就锤他:“你仲讲!” 关正英把人接了个满怀:“好好好,不丑,怎么会丑呢?谁丑都轮不到我们阿雁丑。阿雁哭也是最靓、最会哭的那个。” 江去雁自己也听不下去了,破涕为笑。他哭得急,鼻涕泡泡都打出来一个。 关正英用纸巾擦干净他的脸,眼眶里剩下欲落不足一滴的泪水被他用手指接下来,就好像摘天上的一颗星星。 那是一直悬挂在他心里的星星。 “以后不带你来这种地方了,免得麻烦不断。”关正英也没想到今天会是这种情况。 江去雁怯怯地低着头:“其实没关系,我只是……我以为你生气了。” 关正英微笑:“我没有生气。” “真的?” “是啊。反而我很高兴。” 江去雁嘟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衰?人家哭你就高兴。” “是啊,我是个衰人来的。”关正英很认真地说,“但是我真的很久没有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哭了。” “哭又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正常事啊。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不管亲密疏远,朋友家人,对着我都只有一张笑脸。就算他们不想笑,怕我,或者很憎我,脸上也是一张笑脸,有时候笑得明明很难看,都还是要笑。只有阿雁会在我面前哭。” 江去雁撇过一张发热的脸去:“你是想说我扮嘢*。” “不是扮嘢,是真情啊。我觉得,眼泪也是很珍贵的。你愿意在我面前哭,就是一种信任,是你愿意让我知道你伤心。所以我才高兴。”关正英当着他的面吻掉手指上那颗泪珠:“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伤心,什么时候难过,无论什么理由都好,想哭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哭,不需要怕丑。把你的眼泪留给我,你的脆弱和痛苦都留给我,我会好好地珍惜的。” 人人都只给他笑脸,都把最好的最积极的一面给他。 但他只想要一个人的眼泪。 哪怕是最坏的最消极的一面,他也想要,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礼物。 江去雁屏着呼吸看他吻掉自己的眼泪,脑子里一瞬间完全是空的。 接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同酒后断片一般,他是怎么回答关正英的、后来他怎么冲凉睡觉的、他那个晚上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他都不太确定。他只记得脸上挂着泪痕的地方滚烫如同被灼伤,仿佛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滚水。 到了第二天大太太林至芳问他话的时候,他仍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要注意力稍微散开,就好像有个关正英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说他的眼泪多么珍贵,想要好好珍惜他的眼泪。 “阿雁。”林至芳看出了他的不正常。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是。” 林至芳看着他绯红迷离的神情,笑了:“昨晚,很辛苦啊?” 江去雁惊得头都抬不起来:“没有,太太就只管笑话我吧。” “我听他们说了,你昨天表现得很好。”林至芳肯定了他,“他们男人在那种地方很容易乱搞的,你能看得住正英,算是你有本事。” “是太太调教得好。”江去雁不敢在她面前恃宠。 林至芳慢悠悠地剥着一只橘子,将一半果肉递给他,一半留给自己。等橘子吃完了,她突然开口说:“你对正英……动了心吧?” 江去雁浑身一僵,急忙摇头。 不等他找补,林至芳先笑:“你不要否认,我也爱过他,我知道动心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样子。你以为人家看不出来,其实是看得出来的。” 江去雁脸色白下去。 “我不是要打击你,只是给个忠告给你——不要对他动心。”林至芳说的是真心话。 这也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感想:“即使正英不是我老公我也会对你这么讲,不要对任何一个男人动心。你现在这么后生,又这么标致,大把男人追在你身后捧着你、哄着你、想方设法地逗你开心。男人是这样的,追你的时候恨不得上天入地,甜言蜜语可以说一箩筐。你觉得他们对你特别好,但你不知道,他们没有把你当人来看的,他们只当你是一场游戏,越是难玩的游戏他们追求起来就越有快感,越有征服欲。” “但是如果你动了心,让他们赢了,你就衰了。因为他们接下来就会有下一场游戏,对于男人来讲,永远是下一场更重要。” “女人也好,事业也好,在男人心里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需要女人,也需要事业,但他们不会爱上这两样,因为这些都只是他们满足自己的工具,他们真正爱的,永远只有他们自己。” 江去雁相信,这是林至芳第一次真正地对他剖白心声:“太太现在已经不爱他了吗?” 林至芳继续开始剥第二个橘子:“爱,当然爱。我必须爱他。我是他的太太来的,我怎么能不爱他呢?” 她又把剥好的橘子分为两半,一半给了江去雁。 橘子吃在嘴里是甜的,江去雁的心却是酸的。 林至芳也吃着橘子:“我们女人的命运就是爱情。我们生下来就是要爱男人的,必须爱男人,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但男人不一样。” “你不一样。你可以不爱女人,可以不爱男人,可以不爱任何一个人,只爱你自己。你明白我说的话吗?阿雁,你是个聪明人。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不用走我走的路。你要时刻明白自己要什么,能把握住什么,否则,这个世道很容易就把你吃了的。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不能就这么松懈啊。” 道理江去雁明白。 但明白道理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明白道理就能把人生过好,那人人都可以美满幸福。 当然,那个时候的他自己也不会想到,他和关正英的纠缠会一直持续十数年,哪怕林至芳过身也没能斩断这种联系。甚至,就好似她一样,他的后半生都注定了和这个男人有关。 关展宏给出来的“诚意”也确实够分量。 一周后他专门在瑰丽酒店订了一个包厢请江去雁吃晚饭,见面先递上来一只江诗丹顿的袋子,然后又开了江去雁喜欢的香槟,场面做得像模像样,仿佛当真是个谈生意的经理人。 江去雁只瞥了一眼礼物袋子没有动,他听说关展宏这一个礼拜在家里没有出过门,鲜少地拒绝了狐朋狗友出去玩乐的机会,应当是有动动脑筋好好思考这餐饭该怎么吃的。 但江去雁并不算完全满意:“心意我领了,礼物就不收了。职业考虑,我这个人从来是不收礼的。”他把袋子一推,又推回给了关展宏。 “私人送礼而已,和工作没有关系的。”关展宏也不着急,大概是打听过他不收礼的习惯。 江去雁还是摇头。 关展宏没有逼迫,俯身给他倒酒:“没关系,我还准备了一份软性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江去雁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 关展宏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袋:“你和阿雪之前被追车,我知道你们会怀疑我,但那件事我真的没有参与。我的确有和舅舅抱怨两句,我觉得爹地更疼阿雪,对我就爱答不理,但是我没有想要舅舅去安排追车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做。” 江去雁把信封接过来,打开里面掉出一张纸,上面有一行电话号码和一对母子的照片。 “这是什么?”江去雁问。 关展宏说:“舅舅供出的两个活的追车凶犯里面,有一个姓张的,叫张保泰,以前是警司,被老豆举报到icac被抓坐监坐了十几年。舅舅找到了他,知道他对老豆有怨气,让他去吓唬追车。为了更好地控制他,舅舅还挟持了张的妻子和孩子。这就是那对母子和他们的联系电话。” “那个女人收了舅舅的钱,现在搬去了内地,住在深圳龙岗的一处村屋里面避风头。找到他们俩,才有可能能证明是舅舅安排了张保泰去追车,他就是犯法,加上银行户头的汇款证明,足够申请一张抓捕令把舅舅抓起来了。你和阿雪才算是报了仇。” 如果不是他提起来,江去雁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他没想到关展宏竟然找到了这对母子。 这的确是一份“诚意十足”的大礼。 “你怎么找到他们的?”江去雁担心的是这孩子会有危险,“你爹地知道吗?” 关展宏有点得意:“其实也不是我找到的,是文哥找到的。我只是……” 又抢了人家秘书的功劳。 江去雁哭笑不得:“你给了麦叙文多少只江诗丹顿让他把这个信封给你?” 关展宏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实际干活的虽然是他,但是提供找人的大方向是我啊!是我从舅舅的手下嘴里套出话,知道这对母子去了深圳,我才告诉文哥要去深圳找的。” 噢,那也不算完全是抢人功劳。 “为什么他们会跟你说?”江去雁还是不明白。 “因为知道发生了追车之后,我很慌啊!我怕爹地以为是我指使的,所以我就去找舅舅,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安慰我他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让我不要慌,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跟我说怎么安排的。我就向他那个手下套话嘛,他手下对我没有那么大戒心的。” “你也知道你舅舅防着你。” “我知道他不想帮我,不过做做表面功夫给我看而已。” 江去雁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反而很清醒:“哦?” 关展宏被做舅舅的伤透了心:“他觉得我姓关,不姓林。” “只是这样?”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江去雁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可不可信。 关展宏继续解释:“他和老豆早就已经有矛盾了。他想在公司里面安排自己的人,还想要几家子公司的经营权,老豆没有同意。于是他很不满。他一直觉得,我外公当年投了那么多钱给老豆开公司,公司至少一半应该是林家的,即是他的。但现在董事会里林家只剩下一张席位,他就觉得是老豆忌惮外家,有意排挤林家的人。” “但是以前妈在世的时候,他不好和老豆撕破脸,要不然妈很难做的。现在妈走了,他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所以派人追车其实是他想给老豆一个警告,不是为了我。反而是我给了他一个借口让他下手。因为那阵子我刚好被流放子公司,葬礼那天又找了你说话,说完你们就出事了,老豆要怀疑,第一个肯定也是怀疑到我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扮嘢:粤语,指矫揉造作。 第19章 希望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江去雁觉得这孩子的思想也太消极了:“他没有怀疑到你头上。你爹地虽然不认可你的工作能力,但是他没有觉得你会害人性命。” 关展宏没接话,但是眉头微微松动,露出个委屈的表情。 “你始终是他的儿子,是他亲生的骨血,他不会把你想得那么坏。不要去听外人对你说的你爹地不疼你、不喜欢你这种话,至少我知道的,他一直在为你打算考虑。”江去雁安慰道。 关展宏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我知道。” 江去雁看着那行电话号码:“你这么做,就等于和舅舅站在对立面了,你想好了吗?你自己也可能会有危险。你舅舅是一个很疯的人。” 关展宏耸耸肩:“他是我妈的哥哥,爹地是我老豆,你说谁更亲点?我没有蠢到那种程度。” 江去雁点头,把信封收起来:“你找人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关展宏说:“我觉得,舅舅的目的肯定不止是几个董事会的席位和几家子公司,他最终想要的必然是爹地chairman的位置。虽然从现在董事会的情况来看,他想要把控富正很难,但是不排除他不走正规的、合法的途径来达到他的目的。” 那就是说关正英有危险。 玩物 第17节 江去雁倒抽一口凉气:“你还知道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在策划对老板下手?” “我只是猜测,我不确定。”关展宏看出来他很紧张关正英的安危:“舅舅不会告诉我他在谋划什么。但他最近的动作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他老婆和两个儿子这周都去了台湾,对外说是老婆回家探亲,因为舅母是台湾人。但是他的大保镖也一直在台湾,一个礼拜了都没有回来。” “你想说,他先把家人转移走,以免被人挟持弱点?” “如果只是探亲,不需要这么强的保卫力量。” “除此之外呢?” “他被董事会除名之后,第二天就卖掉了一部分手里公司的股票,套现了一大笔。因为他这个动作,公司股价这几天一直在波动,人家不知道为什么大股东突然撤手。而且,如果他手里的股份少了,意味着他要回到董事会的可能性更小。不回董事会,更没有可能夺得公司。” 这确实是有点奇怪了。江去雁思忖:“其实他有多少股份?” 关展宏比他更清楚股份构成:“他继承了外公16%的股份,卖掉后估计手头上只有5%不到。” “你是不是也继承了你妈的股份?” “是。但是不能和他比。我妈的股份很少,加起来都不到1%,大概0.8%。” 江去雁把信封收下:“我会和老板报告这些事的。接下来你就不要管了。再继续下去,你肯定会被你舅舅盯上。你不如先躲一阵子,最近不要太高调,听你爹地的安排就好。” 关展宏有点不满:“喂,我的诚意都拿出来了,你呢?没有一点表示的吗?” 江去雁笑了:“不错,这份礼物我很喜欢。算是你有心了。” 关展宏露出骄傲的表情。 “其实,那天我忘了告诉你了,”江去雁冲他顽皮地眨了眨眼睛,“你爹地决定先让你休息一段时间,过后,他会把你调去chairman秘书室,他亲自带你。” 关展宏整张脸都亮了:“真的?”然后他反应过来,“等等,你早就知道了?” 江去雁努力忍着笑:“本来想在你离职那天就告诉你安慰你一下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忘了说。哎呀,你看我这个人,年纪大了忘性也开始大了。” “你玩嘢!”关展宏生气了:“你明明就知道爹地……” 江去雁开始耍无赖:“那能怪谁?某些人一见面就威胁要打我,满口粗话,我生气起来当然什么都忘了啊。” “你不要转移重点,明明是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我让你请我吃饭吗?我让你送我表吗?是你自己主动说你要表现诚意的。我连一句暗示都没有。我有吗?” 关展宏说不过他,只能两只眼睛干瞪着生气:“你……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江去雁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关展宏一拍桌子,“我早应该知道不能信你!我妈都提醒过我……” “让你妈安心休息吧,不要整天把过身的人抬出来。”轮到江去雁拿起酒瓶给大少爷倒酒,“好啦,我给你道歉,对唔住,不是有意玩你。” 大少爷抱着手不买账。 江去雁觉得这时候他有点像他爹地了,走近了说:“你可以生我的气,对我发多大脾气都没问题,但是发完了脾气,就该回去和你爹地道个歉,然后跟着他好好学习。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你,因为你,他很着急也很忧心,甚至在检讨反省自己作为父亲是否失职,阿宏,他是真的爱你的。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关展宏被他说得有点动容,低低地应了一句:“嗯,知道了。” 江去雁拍拍他的肩膀:“你爹地知道你心里是向着他的,也会高兴的。你虚心地踏实地跟着他学,他认可你了,把公司交给你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外头的人怎么说都不要理会,你只要记住一条——想要你们亲生父子离心的人,才是真正的阴险恶毒。” 搞掂了大少爷,江去雁也能把更多精力放在公事上。 他还没完全适应vp这个身份——做vp和做director很不一样,以前江去雁还能分出神做一些具体的实际的工作,和品牌对接服装、参加跟进拍摄、撰写公关稿件……但现在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管这些,每天等待他的是一些宏观的、庞大的问题,例如各事务部的季度规划、资源分配、明年甚至是后年的整个公司娱乐业务的战略方向…… 他还掌握着所有娱乐事务部门的财政大权,批准相关的财务预算和投资计划,也属于他的职责。 有一天早上他专门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来听投资部的汇报,但因为缺乏专业知识,他甚至需要投资部经理来给他解释“什么是固定收益类投资”这样极其基础的问题,弄得人家投资部经理很尴尬,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下了班他痛定思痛,决定要补习短板,先是书店买了一摞金融财务类书籍,然后把好友罗家君叫到家里来给自己上课。成功跳槽做上partner的大忙人罗家君因为要加班爽约了,江去雁灵机一动,给杨佩娴打了电话,约她去参观富正。 自从日本一别之后,他和杨佩娴的联系逐渐少了,两人都对关正英爬了31层楼梯来送宵夜的事情默契地闭口不提。再加上江去雁后来在日本那两个月一直情绪不佳,状态比较低迷,他不止是没有联系杨佩娴,其他朋友也很少联络。 杨佩娴接到短信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邀约,三天后,这位高级合伙人就出现在了富正的前台。 “哇,整栋楼都是富正的?”这是杨佩娴第一次来富正,“装修得几靓。” 江去雁先带着她在大堂转一圈:“最开始富正只是在这里租了两层,98年金融危机,好多公司倒闭,场地租不出去,楼主只能卖楼,老板趁那个时候用低价把整栋楼买了下来。现在15楼以上是富正的,15楼以下用来出租,租金已经比买的时候翻了两翻。” 杨佩娴倒是对富正的财报很熟悉:“我知道,每年收租的钱都占很大一部分营收。” 江去雁指着大堂的几座青铜鼎:“刚买下来就找风水师全部看过一遍,说是放这些东西能镇宅接财。你别说,放了之后,本来一直租不出去的就开始收租了。” 杨佩娴习惯了生意人这种讲究:“只要能赚钱,这算什么?我还看过公司大堂放癞蛤蟆的。” 江去雁笑得合不拢嘴:“那不是很奇怪?” “不是奇怪,是邪门啊。” “风水师也不一定都准吧?” “香港老板喜欢这一套的。洋鬼的公司就从来没有这些东西。” 江去雁把人带到电梯口,两人等电梯的时候聊了聊公司融资。 “老实说,newbrige之前就对富正感兴趣了,”杨佩娴坦言,“但是不知道你们老板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因为不是所有老板都喜欢投资机构插一手的,我们也接触过那种比较保守的老板,有的人观念还比较陈旧,甚至还觉得公司50%以上的股份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江去雁是探过关正英的口风才把她叫来的:“富正是做过权益性融资的,但和投资机构打交道确实也比较少,所以第一次接触我们老板想要谨慎一点,newbrige是大机构,有口碑,我们也放心。我和老板说了你今天要来,他还说想见见你。” 杨佩娴一惊:“真的?你怎么没早说?” 江去雁还想解释,电梯这时候正好到达,“叮——”一声门打开。 关正英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原来你们也到了。杨小姐是吧?上次在日本我们见过一面的。” 杨佩娴急忙递上手去:“你好,关先生。” 关正英礼貌地和她握手:“你好,非常欢迎你来富正。阿雁先带着杨小姐参观熟悉环境吧,一会儿我们去办公室里聊。” 关正英像是为这次会谈准备过的,他不仅比杨佩娴想象中更加温和、有礼,而且展现出了高度的专业性。杨佩娴一开始还担心他听不懂她的话,说话的时候刻意放慢语调,避开一些专业词汇,涉及到不得不用术语的时候,她会停下来附加解释,关正英有时候会对她微笑示意,告诉她他知道她在说什么。比起刚刚升任vp的江去雁,他很明显更跟得上她的话。 整个会谈其实只有一个小时,但是杨佩娴对这位关老板已经大有改观。 “后续的情况我让投资部直接和你对接吧,以后就麻烦你了。”走的时候,关正英亲自把她送到公司门口,“希望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杨佩娴谈得很畅快高兴:“请放心,这个case我会亲自来做的。考虑到富正现在情况有点特殊,还有您的一些additional terms,我们这边的方案也需要调整。” 关正英看了看江去雁,微笑:“谢谢你来帮助我们。改天我来做局,带上阿雁,我们一起吃顿饭,我再正式地答谢你。” 杨佩娴被他的态度搞得有点惶恐:“您太客气了。” 连江去雁也觉得关正英今天表现得有点太“好”了,他压根就没想过关正英会愿意见杨佩娴。虽然富正的确有融资需求,但也不是求着newbrige入股,关正英实在不必搞得如此大场面。 等人都送走了,关正英仍然在夸赞:“你这位朋友干练又专业,能认识她我很荣幸。” 江去雁干干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 “上次是我太紧张了,”关正英看着他,“你应该有你自己的朋友,女性朋友也好,男性朋友也好,这都是正常的社会交际,我不应该干涉你交朋友的。” 他这么说江去雁也开始惶恐:“没那么严重,你也没有干涉我。” 两人一起往回走。关正英问:“今晚有空吗?阿雪出国的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我把两个仔仔叫了回来吃饭,等下了班,我接你一起回去?” 这是他们之前就说好的。江去雁点头:“好。” 第20章 我心里没有你! 江去雁记不得上次来关家是什么时候了,可能已经是他调去日本之前的事情。 再站在这座半山的豪宅前,他只觉得疏远。房子的院落用矮矮的石墙围绕一圈,门口站两棵常青树,一排碧色透亮的连翘,修剪得方方正正,墙上攀些野蔷薇,一年四季都能开,艳艳的粉色顺着墙垣一直爬到墙外头去。 白色房子仿造的是地中海式建筑,漂亮的拱廊穿插在房子的四周,窗户长而窄,玻璃是淡蓝色的,上面又映着淡蓝的海,每扇窗台安着深红镂铜花的栅栏。从正门进去,里面也是一重拱门套着一重拱门,地板铺菱形镶金边的瓷砖,家私一应都是现代风格,白皮沙发上了放几只可爱的蓝色抱枕,好似一只白玉瓷盘上托着美人的眼泪。在香港这样温暖的地方,房间还装了壁炉,实际上是用不到的,就算在冬天最冷的那几日,也会因为懒得处理柴火和炉灰而放弃点火。 关雪心见到他来,本来是高兴的,高兴着高兴着又眼睛红了,小女孩满怀依依不舍之情。 “你每个礼拜都要记得call我,打视频电话啦,我会挂住你的。”小女孩抱着经纪人不愿意放手。 江去雁摸着她的发顶很欣慰:“你不要拍拖拍到忘了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关雪心对他装可怜:“爹地说,如果我考不进大学,他就不同意我和james在一起。你帮我说说好话嘛。” 江去雁看一眼旁边的关正英,关正英也正看着他。 他笑一笑避开了对方的眼神:“你爹地是为了你好,在这件事上我站他。” 关雪心很不满意,噘嘴撒娇:“你就识得做好人。” 江去雁理所当然:“那他是我老板嘛,他发钱给我的,我怎么能和他对着干呢?” “好啦,阿雪,”关正英终于发话,“你不要阻住他食饭,一个女仔,整日不是揽着这个就是揽着那个,像什么样子?坐直,饭碗端起来,另外一只手放到台面上,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 小女孩还是很听爹地的话的,乖乖回到位置上吃自己的饭。 她坐在江去雁的右手边,对面是关展宏,主位是关正英。关展宏的右手边是原本林至芳的位置,他空了出来,没有坐,江去雁的正对面就是这个空位。 关正英转头对儿子说:“阿宏坐上来吧,不要空着个位置。” 关展宏看一眼爹地,又看一眼江去雁,江去雁点了点眼睫,他才抱着饭碗往前挪了一个位置。 “我听说你前几天请阿雁吃饭了。”关正英知道他们吃饭的事情,“你是应该好好谢谢他,把你调来chairman秘书室的做法是他建议我的。” 关展宏一愣,他还以为是关正英自己的决定。江去雁没和他说这茬。 江去雁也不在乎这点功劳:“是老板你疼儿子,我只不过是正好猜中你的想法而已。” 关正英像是一定要儿子道这个谢似的:“你敬阿雁一杯吧。” 要是放在半个月前,关展宏肯定是要摔饭碗走人的。别说让他敬江去雁,哪怕只是江去雁进了这座房子,上了这张桌子吃饭,他都会觉得对方不配,何况现在人就坐在他爹地的旁边,带着他的亲生妹妹,不知道的以为当家主母换了人。 就连关雪心也有点紧张地盯着哥哥,生怕他脾气上来要掀桌子。 但关展宏下一秒听话地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甚至还露了个笑脸,虽然有点勉强,但不算是难看: “我敬你,雁哥,多谢你。” 江去雁站起来和他碰了杯子:“不用喝完了,喝多了伤身体。” 关展宏仰头就把杯子里的酒闷了。江去雁也不好养鱼,跟着把小半杯红酒喝了。 关正英看起来是最满意的那个人:“阿宏最近稳重不少,看来是有长进。” 关展宏脸色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红扑扑的,显得容光焕发,“谢谢爹地,我会好好学的。” 玩物 第18节 关雪心看得目瞪口呆,她还不知道哥哥和亲爱的经纪人之间的来往细节,只小声嘀咕:“大哥吃错药了?他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好?” “那还不是给你菲士?”江去雁调侃,“你今天最大,不好砸你的场子咯。” 关正英喜欢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今天把你们叫回来吃餐饭,主要是为了给阿雪践行,我的女儿自小就至正至叻,从来不让我操心,做爹地的也很高兴看到你健健康康长大。以后去了美国,要好好读书,增长自己的本事和底气,你的前途我是不担心的。” 关雪心笑得很甜:“知道啦,不会嗮你的学费的。” “嗮也是嗮你自己赚的钱。”关正英说,“你自己知道赚钱多不容易的。” 江去雁一边夹菜一边帮腔:“你不要给她压力了,读个书而已,又不是读不好就要倾家荡产。” 关正英柔和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把筷子往碗上面一搁:“另外,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他这么郑重其事,两个孩子都跟着放了筷子。只有江去雁还夹着一片山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老老实实放在碗里,等着他说话。 “你们也知道,阿雁跟着我很多年了,”关正英像是打过腹稿的,“从公司开办不久就一直帮衬我,公事上也好,生活上也好,都给了我不少的支持,连阿雪自小的教养职责很多时候也是他来代我履行的。” 江去雁眼皮子开始狂跳,手指一抖差点把筷子掉到地上。 关正英继续:“我知道你们以前对阿雁可能有诸多误会,趁着今天我好好地解释一下,这些年阿雁一直只是我的下属,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关系。如果你们听了什么不好的话,觉得他介入过我的婚姻,甚至说他为了钱和前途做些不道德的事情,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保证,他从来没有做过,也没有对不起过我或者这个家里的任何人。” 江去雁松一口气,又有点牙齿发酸不好意思。 关正英顿了顿,说:“相反,是我一直对他有了超出公事关系的感情。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我确实很珍惜他,想要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并且以后和他在一起生活。所以,今天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和你们说一声,接下来,我会接阿雁来家里住,我是把他当成这个家正式的一员来对待的。希望你们也能给予他足够的尊重和敬爱。” 江去雁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好像刚刚那段话是他幻听了。 这时关正英伸手来握他:“阿雁。” 江去雁一个激灵,把手抽了回去,哗一下站起来。 关展宏坐在他的正对面,满脸的惊诧。关雪心眼睛里也只有不可置信。 “我……”江去雁想解释两句。 关正英要再去拉他,他急切地把人甩开,连退两步,生怕慢了一秒钟就万劫不复似的:“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你住,也没有说过要……要当你的家庭成员。”他白着脸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不同意。” 关正英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和声安抚:“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人都是欢迎你的,阿雪和阿宏也不会不愿意。” 江去雁胆战心惊的目光落在关展宏身上,大少爷尴尬地低下头来避开了他的视线,一句话都不吭。关雪心和她哥哥对视一眼,也默契地没有说话。家里的规矩仍然在,关正英这个做父亲的说话、做决定,孩子们没有干涉的资格。 沉默使得气氛凝重起来。 江去雁站在原地更加羞耻,他像被沉默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关正英脸上带着微笑:“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说。也不是让你马上就住进来,我今天只是想和两个孩子先说一声。” 江去雁恐惧地看着他,他从来没觉得关正英如此可怕。 关雪心这时候先从震惊里反应过来,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要不,我和大哥先走。爹地你们慢慢聊?”她故作轻松地说,“反正我晚上也不应该吃饭的,要keep shape。你们单独谈吧。” 她给关展宏使眼色,关展宏立刻会意,跟着妹妹站起来:“我……我还约了朋友。我也先走了。” 江去雁是最不希望他们俩走的,他也要走:“阿雪,我送你吧。” 给关雪心一百个胆子现在也不敢让他送:“没事,你吃,司机送我就好了。” 关展宏生平第一次去拖妹妹的手:“雁哥你喝了酒别开车了,让司机送吧。” 江去雁很绝望:“那我和你们一起走。” “阿雁。”关正英恳切地把他拉住。 江去雁一停,关雪心拉着关展宏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江去雁还没反应过来兄妹俩已经消失在家宅大门口。 江去雁的心沉到了底。关正英在他身后说:“他们大了,让他们去吧……” 江去雁转身冷冷地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关正英甚至不知道他生的什么气:“我……”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江去雁大怒,“你做事、说话从来都是你自己拿主意,别人只能听你的话,是不是?你搞这些事情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你说让我住进来就住进来,我住哪里你可以不用跟我说一声就做决定吗?你还要当着两个仔的面说这些,有冇这么离谱的?” 关正英确实理亏:“我是想先和细路仔解释清楚……” “我不需要你解释!我好心你不要搞这些东西,全部人都觉得很尴尬!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让我来给阿雪送行,根本就不是,你早就计划好要搞这些了是吧?” “没有人觉得尴尬……” “你没看到他们两个的脸色吗?还是你做爹地的从来不需要看孩子的脸色?你觉得他们俩像是有半点开心的样子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开心会惊喜?你以为我喜欢这一套?” 他的吼声在整个饭厅里回荡。 关正英低下头来,等了一会儿,好似在等将去的怒气消退,又好似在消化刚刚的话。等到江去雁已经不耐烦的时候,他才开口:“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应该先问过你的意见。我是想让你打消顾虑,看到两个细路仔不反对我们,我觉得你的思想负担就不会那么重。” 江去雁都气笑了:“他们确实是不反对,他们敢吗?你的仔你自己不清楚吗?他出生就没有把反对你的胆子从他妈肚子里带出来。” “我觉得阿雪还是很喜欢你的,阿宏也是尊重你的,只是有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关正英想说服他。 “因为他们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 “我会再去和他们好好谈的,你信我。” 江去雁觉得他搞错了重点:“我不会住进来的,他们同不同意我都不会。我也不会当你的什么家庭成员。” 关正英挡着他的去路:“你不要这么固执。” 江去雁拔高了声音:“你让开!” “阿雁,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关正英深深地看着他,“不然你不会愿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不会和我有这么多默契,不会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那么开心。你明明心里是有我的,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我现在是单身了,你也是单身了,我们没有什么不道德的……” “我心里没有你!”江去雁尖叫。 关正英的脸色沉了下去。 江去雁呼吸急促,语速比呼吸更急:“我上次在日本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是吗?还是你听不明白?我心里没有你,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这样你听明白了吗?和任何人、任何道德伦理、任何做人原则都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关正英已经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江去雁把心一横:“因为我不钟意你。我从来没有钟意过你。我以后都不会钟意你。” 第21章 山丘的后面只有深渊 “因为我不钟意你。我从来没有钟意过你。我以后都不会钟意你。” 关正英脸色铁青,不怒而威。 江去雁装作看不到,只想逃避离开:“我……我明天会递辞职信的。就这样吧,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他捞起自己的外套走。这次关正英没有拦住他,但走到门口,守门的保镖堵住了门。 “让开。”他勉强镇定神情呵斥保镖。 两个保镖木着脸低着头一动都不动,俨然两座只遵守指令的机器人。 这时,江去雁能听到关正英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来。步履一声声催着江去雁不断加速的心跳。他直觉预感到危险,强行想要突破保镖破门,被坚实严密的保镖挡了回来。 关正英淡淡开口:“你想去哪里,阿雁?” 江去雁一回头,恐惧得瞳孔扩大。 “就算你能从这道门出去,这里是半山,你又没开车来,要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起码都要走三公里,想要打到的士就更远,你真的打算靠一双脚走下去?然后呢?去哪里?回你深水埗的小雀屋?还是找你的好朋友sussi?你觉得你去哪里我找不到你?”关正英甚至笑了笑。 江去雁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关正英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你十五年前进这道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十五年了,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走,怎么一定要今天走呢?” “是你逼我走的。”江去雁被吓到了。 关正英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逼你走?我做什么了变成我逼你走了?” “你……” “我给你工作,给你钱,房子、车、职位……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了,你说喜欢出海,我带你出海吃法餐,你在日本度假我去找你,想让你开心,你说我有太太有孩子所以让我走,我现在没有太太了,我也努力在让孩子们接受你……所有这些到头来都变成了我逼你走?我还要做什么你才肯承认,我就是想让你留下来!”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江去雁吓得浑身一震,眼眶都红了:“但是……” “是我逼你走吗?是你自己要走,你总是要走,要不然就是赶我走。”关正英已经压抑太久了,这顿火他今天必须要发出来,“我就这么不堪?这么不能让你接受?只不过让你来家里和孩子们吃顿饭,你就这么激动?连辞职信都要递,以后也不要见我了是吗?” 江去雁真的怕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点……” “我已经对你够耐心的了,阿雁。”关正英一把攫住了他的下巴,“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这么耐心、这么好脾气,哪怕是女人都没有。我等了十五年,足足十五年,从在车展上看到你的那天起,到今天,我已经等得够久够烦的了。我连一天都不想多等了。你明白吗?” 江去雁疼得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他觉得自己的下巴可能会被关正英直接卸掉。关正英的手简直是铁器,他挣脱不了,连喉道都被蛮狠挤压随即产生窒息感。 他痛苦地挣扎,在被拖行的路上双脚扭曲用力地踢踏,然而这一点水花对关正英来毫无威胁。 关正英把他扔在沙发上。江去雁护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地喘息咳嗽,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却仍然带来灼烧的痛感,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关正英冷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告诉过你,我不是文明人,我是个野蛮人。有时候我不得不装作是文明人,装久了,人家就都相信了,但我自己知道,我从来都不是。” “不……”江去雁毛骨悚然,直往沙发里面缩,“你不可以……” “我可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两公分不到,“五年前,你吻过我一次,你记得吗?这次换我了。” 他强硬地亲吻江去雁,接触到身下柔软的唇瓣那一刻他已经忘乎所以,顾不得这里还是客厅,他们还在沙发上,门口还有保镖看着。 江去雁有一瞬间是完全僵硬的,甚至忘记挣扎和逃避,大脑过度排斥这个亲吻的事实以至于他将嘴唇相抵的触觉粉饰成了幻觉。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口低头避讳的保镖,浑身发冷,如同遭遇当头一棒。 还是逃不掉。还是要被当成玩物。 被人听着、看着,被当作是纯粹用来满足征服欲的道具,是只有取悦意义的器物。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是他做错了吗? 他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他反应过来狠狠往关正英的舌头上咬,立刻咬出了血。 关正英疼得牙关一松,本能地退开,他惶恐地推了人一把就往沙发下面爬。他鞋子都掉了一只,光着脚都来不及把鞋子捡回来就往门口逃。两步都没迈出去,一只大手拦腰将他捞起来,往肩膀上一抗,立刻镇压了他所有的反抗和挣扎,把他往二楼带。 二楼是关正英的主卧。 和十五年前江去雁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别无二致。 江去雁拼命摇头流泪,眼睛已经哭肿了,“我不走了,你放开我,我不走了……关正英……” 关正英像是完全听不到,低头用流血的嘴唇吻他。 玩物 第19节 “嘘。”关正英用嘴唇抵着他,“不哭。” 江去雁吓得抽泣声都憋住了,一点动静都不敢漏出嘴巴。 关正英满意地吻去他的泪痕:“阿雁乖。” 江去雁哀求他:“我真的不走了,我……我会乖的……我不走了……你不要这样……” 关正英亲他:“乖不乖,你说的不算,我说了才算。” 绝望完全捕获了江去雁。他尖叫、挣扎和哭求,但都徒劳无功。 关正英没有放过他。衬衫被撕开,裤子、鞋袜则是被粗暴地扒下来的,取而代之覆盖在他身体上的是炽热而急躁的吻。从耳垂到脖子、从胸口到背部,关正英耐心而强悍,不容任何拒绝,粗糙的舌苔刮过皮肤留下一阵微微的疼痛感后,又用力吮吸,直到留下暧昧的红痕,有的地方甚至要吮到发紫才肯善罢甘休。 嘴唇更是被吻了无数遍,关正英好像是要把从前十五年的分量一次补齐,江去雁的嘴唇很快就肿了,被轻轻碰一下都疼,但关正英毫不关心,他随时可能来索要,一开始是心切而暴戾的,像是要把他整张嘴巴嚼碎了揉烂了然后吞进肚子里,但后来慢慢变得越来越沉重、漫长,一个吻就要很久,里里外外连同牙龈都要被舔酸了的时候,他才可能稍微放开。 比接吻更可怕的还有抚摸。关正英尽情抚摸江去雁的身体,肌肤快乐地发烫,任何一点点的肌肤相亲都让他更加兴奋,更加情欲高涨。 江去雁也从来不知道只是抚摸就能够带给人愉悦。已经被吮吻得红紫交错的皮肤,因为手心拂过留下一串细碎的痒意,余韵激荡,都不需要指腹发力,只用甲床在表面风一阵地轻轻拨弄过去,就能让他一阵颤抖。腰侧两条曲线在这种情况下是最敏感的,每每撩拨都有难耐的痒意。另外一些地方则需要特别对待,比如胸口和臀,关正英会用掌心抵着两团肉大力地搓揉,拉扯挤压间快感不断积累顺着血管流淌到四肢百骸。 江去雁的大腿内侧被关正英反复地摩挲,连带着后方臀肉成为了首当其冲的要害。 直到那两寸薄嫩的皮肤被粗茧磨得要出血,然后腰突然被捞起来男人的阴茎抵在了臂间。 江去雁尖叫出来。 身体被毫不留情地打开,异物入侵的痛楚将刚刚积累的快感一下子打散了,他疼得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直冒。身体当然本能地挣扎,他拳打脚踢,被关正英用枕巾绑住了双手在床柱上,逼迫他正面相对,甚至抬高了腰要他自己看着他是如何被操的——完全勃起的阴茎青筋虬结,粗黑的肉身色如铁器,将入口撑大到他自己不可想象的地步,坚定而实沉地往他的身体里凿。 他心惊胆战,害怕被撕裂和毁坏,想闭上眼睛逃避现实,但身体的触感强硬到无法忽视,所有感官都高度集中在下体,敏感到阴茎上每一寸的筋脉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呜……嗯!”他痛苦地摇头,天真地想通过这个动作拒绝男人的进入。 关正英也是咬牙切齿的:“放松。” 他也因为紧致的肉道而产生痛感,但越是疼,越是能提醒当下发生的事情。仅仅是完全拥有了身下这个人的认知就已经给了他无上的满足感,何况身体上雄浑的滔天的愉悦,他更懊恼自己为什么等到了今天才付出实际行动。 早就应该这么做,早就应该把这个人关起来!出去工作干什么?反正也不是养不起。关起来才是实实在在抓在自己手心里,才不会跑掉。 他忍够了,装不下去了,他本来也不是好人,君不君子的他不在乎! 以后江去雁就是他的,这朵小玉兰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人再可以分享,没有人再可以觊觎。是他的小玉兰,是他的美丽的名贵的独一无二的玉兰花…… 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他贪婪地亲吻江去雁,肉棍毫不留情整根穿插进肉穴里,含苞的玉兰花终于完全绽放,里头乖顺得不得了,一进去就已经是完美的肉棍形状,严丝合缝将这杆刑具包纳在里头,肉壁一寸一寸顺着肉身上的青筋喂弄,随看抽插的动作生涩地靠张。 江去雁肚子都被顶得隆起来一小块儿,原本肌肉紧实的小腹,半点赘肉都看不到,这会儿像个初孕的熟妇,汗液与他可怜兮兮半勃起阴茎流出的体液把小腹润得滑腻腻的。关正英顶得用力,每插一下,他那身子被插得耸动一下,连带着身下的床便晃一下。 关正英干脆在他腰下垫一只软枕,腰肢连同屁股都高高地抬起来,如同献祭般的姿势对他敞开身体,为了发力方便,他把小模特两条腿夹在自己的腰上,牢牢地圈住,江去雁还要挣扎,却使不上什么力气,两脚的踢蹬反倒像撒娇一样夹在他腰侧磨蹭。光正英被他蹭得情欲高涨,力道一下一比一下重。 江去雁眼瞳里的神都散了,头发披散甩动,清纯容颜平时与妩媚二字是相去较远的,这时候却有道道泪痕添光加彩,反倒成全了成熟糜乱的风情。 他的腰眼儿里已经麻了,甚至有点感觉不到自己的整个下半身,但身体里的阴茎这时候找到了他的敏感点,势如破竹地穿透了整条肉道,龟头一下一下往那块娇嫩的肉上磨去,毫无防备地便往最弱势的命门上攻击。他呜咽一声毫无知觉地拱起腰,连同一对屁股往关正英的胯下送,他就像专门为关正英订做的一个淫具。 两人粘合处是肉体撞击声,每次阴茎尽根没入,后方饱满沉重的囊袋都会击打在穴口,皱面的卵皮磨蹭过已经充血肿胀的穴口,留下抽打后的吨痛感。持续抽打了十几下后,那股磨人的疼痛也变成了快感之一,随着尾椎回溯上爬。 身下的床架被撞得咿呀摇晃叫唤,和着江去雁崩溃的哭叫和抽泣。再到后来,已经没有人的声音了,只剩下淫靡的水声和床体不堪重负的抗议。 然而这些关正英都听不到,在某个时刻之后他其实就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所有的印象只剩下一种模糊的、疯狂的、湿重的感觉,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体,是源于生命最开始的无意识的生存本能,在他这个个体都还没有形成之前就已经具有的,无关乎动物性或者人性,只要是生命就有的竞争意识。 他必须赢得这场竞争,他要存活下来!活下来就是新生! 爬上山巅,终于越过山丘,他气喘吁吁。赤裸的皮肤晾透了汗水,一身浓郁腥臊味道,恰如呱呱落地的婴儿。心脏激动地跳跃,脉搏有力而强劲地震颤,为了庆贺第二次生命的到来而鼓噪。缭绕的迷瘴在他周围逐渐消散了,耳鸣减退,他睁开了眼睛—— 脚下是荒芜的贫瘠的废土。没有曙光,也没有新世界。 迷瘴后面仍然是迷瘴,山丘的后面只有深渊。 第22章 你条死扑街,冚家铲 江去雁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渴。 他记得床头柜上是有水杯的,眼皮子还在挣扎打架就下意识伸手去摸,浑身骨头传来的酸痛和脑袋剧烈的眩晕让他刚撑起的身体重新跌回了床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这时,一只手绕过他的胸口在床头柜拿到了水杯,先喝一口,然后用嘴渡了过来。 唇齿被打开,水液涌入喉道,江去雁吞咽不及呛得直咳嗽,他猛地一把将人推开,狼狈地伏在枕头上顺气,咳得原本惨白失血的脸色都红起来。 关正英放下水杯想把人搂过来拍背,被江去雁回身一个巴掌甩在脸上! “啪”地好大一声响。 美丽的玉兰花按着胸口,呼吸都没有平复,却一脸憎意:“躝——” 关正英还想说什么,却看清楚了他身上惨烈的淤痕——前胸后背、从脖子到小腹,皮肤几乎没有几块是好的,有的地方已经颜色发紫,有明显的淤斑,有的地方磨破了皮,洇出淡淡血痕,最糟糕的还是臀后连接到下方的一片,青红交错间隐隐暗示出发生过的事如何的暴戾。 “你需要医生。我去叫人。”关正英觉得自己活该挨这一巴掌。 江去雁懒得理他,敌意地躲开:“你再碰我一下,我现在从窗户跳下去!”他离窗户也就不足两步的距离。这里是二楼,跳下去可能摔不死,但骨折骨裂是很容易的。 关正英退开,举高双手企图讲理:“好,我不碰你。但是你现在真的需要医生。我们看完了医生,你要打要杀,我都随你便,好不好?” 江去雁不再信他,他给过关正英讲理的机会,可惜关正英没有珍惜:“给我衫。我要走。” 关正英随手将身边干净的浴袍递过去。 江去雁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的那一瞬间,被关正英借着衣带一扯,将人扯回了怀里。关正英把他抱起来他还在高声尖叫:“你去死啊!关正英!你条死扑街,冚家铲……” “是是是,我扑街,我冚家富贵,”关正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喉咙不痛吗?扯着把嗓子叫那么久,喝点水再骂好不好?” 江去雁不由分说一爪子就往他脸上挠,被他躲过去,两人差点扭打起来。关正英知道他自尊心强要面子,怕真的有外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他会闹出人命,最后还是只能用衣带子绑了手,再让人送伤药到房间里来,自己给玉兰花上药。 “不要乱动,上药也不是要害你。”他用湿布先把伤口清理干净,再把伤药化开来给江去雁涂上,“我以前打架搏命也是用这种药,效果很好的,会有点痛,忍着点。” 江去雁很快就不挣扎了,因为伤口处传来的刺痛的确折磨人,而且他本来也没有多少力气:“你不可能把我绑在这里一辈子的。只要我能出去,你就等着坐监吧。” 关正英连头都没抬一下,毫不在意:“你以为我没坐过?” 江去雁觉得他简直厚颜无耻。 “但你是对的,我是应该坐监。”关正英深表赞同,“不止坐监,似我这样的社会渣滓、败类、垃圾根本就不应该活到新世纪,最好同旧社会一起被淘汰和废弃,永不翻身。” 江去雁讥讽他:“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牛鬼蛇神,批着张人皮就真的把自己当人了。” 关正英露出一个苦笑,没有接他的话了。 被折腾了一天一夜,早上又闹了这么一出,江去雁这时候确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有点发冷,骨子里打哆嗦,严重的眩晕感再度复发,仰躺在床上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关正英摸到他发烫的额头,应该是低烧,喂了两颗消炎药,又让厨房煮艇仔粥来,好说歹说喂了半碗进去之后再也不吃了。江去雁昏睡过去一会儿,没两个小时低烧就烧成了高烧。人睡在梦里也不安稳,皱着眉头说些胡话,一会儿又哭起来,哭得关正英恨不得把自己剐了。 最后还是出动了家庭医生,趁着人睡过去的功夫,囫囵看了看关键的伤情,打了一针退烧针,又挂了一大袋子水,总算控制住了体温,晚上没再烧上去。 关正英不敢再把人绑着,只能让人来封窗,屋子里一切尖利的东西都收走,连餐具都统一换成塑料的,床头屋里到处垫上厚毛毯,以防江去雁做傻事。 到傍晚江去雁终于清醒过来一会儿,看到屋子里的改造的时候,已经气笑了。但好在吃饭吃药他还算配合,只是不大说话,一脸的病气,也不让关正英靠近,只要关正英碰到他,他就声嘶竭力地嚎,哭得楼下的人都能听清楚。 他们闹得阵仗这样大,下人们自然也不安生。一群保镖守在楼梯口待命,菲佣们则不敢轻易靠近二楼,每日打扫清洁都要等人睡过去的晚上才能进行,动作也要轻,碰倒了一只杯子要吓得半条命都没了。老管家是在这间屋子里干了几十年的人,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也跟着日夜颠倒地熬,晚上干活,白天满头是汗在客厅里念阿弥陀佛。 厨房更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一锅粥煮了放凉,凉了再热,鸡蛋羹、牛奶、点心和各色的小吃流水一样地做,因为谁也说不好屋子里面那位什么胃口、什么心情,上午大厨已经泡好了鲍鱼准备做鲍汁捞饭,到了中午祖宗改口要吃龙虾伊面,那就得立刻换,东西不新鲜就不吃,淡一点咸一点都要摔碗摔筷子。 下午通常是要多做一道糖水作下午茶的,糖水送去的时候管家隔着门缝能清清楚楚看到,从前那位只跪天地祖宗的太平山总教头这时候正跪在床前,一勺子一勺子喂到人嘴边上,喂之前要吹凉了,要尝过口味冷热,床上那个才肯稍微张张口。 哪怕大太太林至芳怀着少爷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么大的气性,有过这种待遇。 晚上关正英也不睡在主卧里,他把书房收拾出来睡在书房的沙发上——超过十点钟他要还是进主卧,江去雁就要闹的,见了他就像见了杀父仇人。 只是始终没有放人。 江去雁就被关在主卧里,没有命令保镖都不敢开门。 熬到关正英不得不去公司了,所有人才稍微松一口气。 不只是家里,公司这几天也不安生。chairman连续一周没来上班,无数的公务和决策堆积在chairman办公室里,高管也只能通过电话联系,见不到实际的人影,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模特部和各大娱乐事务部也乱七八糟,vp人间蒸发,电话、邮件都找不到人,工作安排不下去、媒体采访找不到发言人、公司公告也发不出去……maggie甚至找到了铜锣湾的公寓里,差一点就报警了,还是关正英亲自给她发的消息告诉她江去雁要延长休假。 当然,找不到人的还有关家的两个可怜孩子。当红国际名模关雪心小姐远在美国心在港岛,一周联系不上她的经纪人后,她就有不好的预感。直到大哥关展宏联系上她,告诉她,他们亲爱的爹地和mr.vincent gong翘班一周,持续失联,她不得不订了一张机票当夜从大洋彼岸又飞了回来。 兄妹俩十几年从来没有关系这么好过。 关展宏亲自去的机场接的妹妹,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这个比他小8岁的女孩子是这个世界上他为数不多的直系血亲了:“家里上下口风很紧,我什么都问不出来,管家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回家看看,也见不到人,管家说这几天家里在搞装修,我回去不方便。” “我能联系得上爹地,上飞机前才给他打的电话,本来想旁敲侧击一下,但是怕他看出端倪我就没有问。”关雪心愁得直皱眉头,“但是vincent就一直没消息。” 关展宏还是不信任江去雁:“你担心他不如多担心担心爹地。爹地被他迷成那个样子,现在班都不上了,说他没有勾引过爹地我是打死都不相信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在晚餐的时候听到父亲关正英的话,他其实就有强烈的背叛感,他觉得江去雁在耍他,明明才和他保证过两人之间没有猫腻。 “哇,你们这些男人啊,”关雪心很气愤,“全部都是其他人的错,都是人家勾引你们,那你不要理啊,你不要钟意他不就行了?爹地自己都讲是他先动感情的了,你又反过来怪vincent?” 关展宏梗着脖子:“我没有讲爹地完全没错,我是说两个人都有错。” 关雪心了解江去雁:“vincent肯定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爹地为难他。” “你和他什么关系啊你就这么帮他说话?爹地好歹是你的亲人。” “他是我救命恩人,够不够亲?他还救了我两次呢。” 关展宏倒是不知道这些事。 关雪心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以为他当年我怎么出生的?要不是他,我就死在你妈手下。他要是想勾引爹地,早就可以这么做,但是他没有。退一万步,就算他有错,也不会比爹地的错更大。要不然爹地也不会帮他澄清说话。” 关展宏没好气:“但是他以后要做你后母哦,你可能要喊他妈的。你喊得出口?” 关雪心想想也是一身鸡皮疙瘩,索性不想:“以后的事说不定还有变数呢?他做不做后母另算,现在是找到他这个人更要紧。” 关雪心担心的是江去雁的安危:“你觉得vincent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两个人不上班躲着人?两个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能搞出这种事情啊?” “我不知道vincent在哪,但是家里肯定有问题。”关展宏分析。 关雪心整理一下头绪:“呐,现在我们掌握的事实有四点。第一,两个大人无啦啦不见了一个礼拜,爹地昨天回公司上班了。vincent还不见人。第二,vincent就是从送行晚餐那天晚上开始联系不上的。第三,不见人的一个礼拜里面爹地能找到,但是vincent找不到。第四,家里肯定不是在装修。” “有没有可能vincent不是自愿消失的?”关展宏有一个可怕的设想。 关雪心也是这个想法:“我就是担心这个啊!他不至于一个礼拜不回短信不接电话没有消息,他不是这么任性的人。那就只有可能是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有人不让他联系外面。” “但是我觉得也不是有人要害他咯,不然爹地不会这么镇定地来上班。爹地那么紧要他,人到现在都没见到个影子爹地就回公司了,说明爹地不急。”关展宏有理有据。 “没有人害他,他怎么非自愿消失?你讲得很矛盾……”关雪心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她在沉默里露出一个恐惧的表情,“你是说,是爹地……” 关展宏大叫着打断:“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不要乱讲!不是我说的!” 关雪心也觉得这个想法太大逆不道:“但是爹地没有理由啊?他那么钟意vincent,为什么要把vincent关起来?发神经啊?” 玩物 第20节 关展宏只能保守地说:“不管事实是怎么样,我觉得,爹地应该是最知道vincent在哪里的人。要找vincent,就要找爹地。” 第23章 我有可能不会回来了 兄妹两人直奔着公司去,将父亲关正英堵在了办公室里。 关正英刚刚开完高管会议:“你们不用担心他。这几周我安排他有特殊的工作项目,所以才没来公司,但他一直有在工作。” 关雪心搞不懂什么特殊项目要江去雁连短信电话都不回:“爹地,你让他回我一个电话也好啊。而且我的工作从来是他来把握的,没有他我怎么行?” “不是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经纪人吗?”关正英看一眼女儿,“让你去美国是读书的,工作可以往后放一放,不要太辛苦。” 关雪心觉得他是在打太极敷衍自己:“就算不为工作,我也可以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吧?” “我又没有说不行,只是这一段时间比较特殊,过几天他就会回来的了。” “过几天是几天?具体是什么时候?” “等开完下次董事会吧。” 关雪心犟起来:“不行。我现在就要见他。” 关正英反问:“你见他做什么呢?” “我……” “你想清楚了吗?见了面打算怎么对待他?你当他是什么人去见他?如果不能接受他以后是你的家人,见了他也是让他难堪,你们彼此心里都不会好受。我就是想让他避着你们一段时间,也给你们思考和接受的时间。” 关雪心噎住了。她转头和兄长关展宏交换了一个眼神。 关正英听起来语重心长:“他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很在乎你们。阿雪我不用说了,他怎么对你的你比我更清楚。阿宏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他也从来没有讲过你坏话,反而一直建议我提携你、教导你、给更多耐心给你,他对你们是当自己的孩子一样,但阿宏你自己说说你怎么对人家的?如果你们又贸然见面,又做出冲动的事情,你们说我应该怎么调停?” “我的话是放在这里了,不管你们接不接受,阿雁以后就是这个家里的人,在这个家里,他说话的分量是和我一样重的,只要还想在这个家里过下去的人,就必须尊重他,信任他。如果你们能接受最好,接受不了,尽早独立自己过,我也不阻止你们。” 他向来是言出法随,说出来的话就不会再改了。 即使是关雪心这个一向被偏爱宽容的小女儿,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她爹地把话说得这么重。她听出了一个做男人的决心:“那vincent他自己愿不愿意……” “我们会有一段磨合的时间,但他是愿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关正英打断她。 关雪心还有质疑,被做哥哥的关展宏拉了拉,示意不宜过度干涉这时候的父亲。关雪心敏感地体察出父亲的不开心,知道对话继续下去没有意义,她也不可能从父亲这里听到真话。 “阿文,送小姐去机场。”关正英叫来秘书送人,“晚点我会让阿雁联系你,给你电话。你就在美国好好读书,不要三天两头到处跑了。” 关雪心被秘书带走,反而是关展宏被父亲留下来。 “这几天我会比较忙,有些事情需要你替我去做,你记下来,办好之后再来找我汇报,但是不要让人知道你在做这些事情。知道吗?”这是关正英难得亲自交办任务。 关展宏以为他要教自己做事:“是什么事?” 关正英把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家里的律师,你联系他,他会告诉你是什么事情的。”未了,他补充,“接下来我可能会离开家里一段时间,时间不定,可能长也可能短,我不在家里的时候,你就是这个家最重要的顶梁柱,要帮衬着家里,多承担责任,不要让你妹妹和阿雁太忧愁,实在不懂的地方多问多听,不要冲动做决定。” 关展宏听得不明不白:“您要去出差吗?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就当我是去出差吧。”关正英拍拍儿子的肩膀,“但你要做好准备,我有可能不会回来了。” 这几天关正英的确很忙,忙到连家里都没回去。 到第三天江去雁见不到人的时候,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没有直接发问,而是发脾气闹着要从主卧出去。他对保镖讲条件,要求能够在整个屋子范围内活动,否则他就绝食。他知道保镖肯定会通知关正英,把他的诉求反应上去。 两个小时后,保镖回来告诉他,老板同意放宽他的活动范围,但就是没说人什么时候回来。时隔十天之后,江去雁终于从主卧的门口走了出来,他下了楼,在保镖“看顾”的情况下用座机给关雪心打了个电话,安抚了哭哭啼啼的大小姐后,他甚至还在家庭影院看了一部电影。 关正英是到第五天才出现的,晚上十点半江去雁准备睡觉了,他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管家说你晚上摔了一跤,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在家里都能摔跤。” 江去雁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把那个浴缸撬了挪走,我不喜欢。” “好,明天会有师傅过来换浴缸。”关正英已经吩咐了管家:“让我看看你的脚。” 江去雁谨慎地后退,不让他靠近:“我没事,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关正英蹲下来,强硬地扯住他淤青的脚:“我只是看看,不会碰你。” 江去雁的脚其实没有大问题,就是洗澡从浴缸出来的滑了一下,已经请过家庭医生来看过,也开了药酒。他自己是不疼的,只是脚被握在关正英的手掌里,让他觉得很羞耻。 关正英叫人把药酒拿过来亲自给他抹药,又一遍一遍按揉脚踝:“你现在年轻不当回事,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小伤小痛积累起来也能要人命的。” 江去雁的脚小,比普通男人的脚尺码都小,买鞋总要买男士最小码,他一只脚踩在关正英的手掌心里,能被一手包住,男人干燥温暖的手指擦过皮肤的触感有点粗糙,但是很快适应下来之后,按摩使得血液加快流通,脚底连同整个脚掌热乎乎的很舒服。 空气里有淡淡的药酒的气味,江去雁闻着觉得心神冷静些:“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现在他们之间最多的话题就是这个。 “我让你出去,你还会再回来吗?”关正英反问。 江去雁有点烦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childish?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何必问呢?” 关正英手里还握着他的脚,没有接话了。 江去雁等了他一会等不到回应更烦躁,发起脾气来:“你如果喜欢玩这种把人关起来的游戏,你去找第二个行不行?外面那么多人钟意你,你随便挑一个合眼缘的,说不定玩着玩着也会钟意人家呢?也不是一定要我陪着你玩吧?” 关正英抬起脸来正视他:“但是我钟意的那个人是你。” 江去雁噎住,反应两秒才撇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我不钟意你。” 关正英猛地扯了一把他的脚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拖,他显得冷漠而麻木,江去雁也没有挣扎,这次他不喊也不闹了,干脆地闭上眼睛。 “随你便。”江去雁心如死灰,“反正你也只会这一套。” 关正英做了个深呼吸,痛苦地从他身边退开,过了一会儿,江去雁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才睁开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关正英这么疲惫的表情。 良久,关正英问:“是不是无论我再做什么,你都不可能原谅我了?” 江去雁已经失望至极:“可能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错的,就不应该有开始。” 关正英点点头,他再也没有力量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呆下去,转身摔门离开。 等他的步履声远了,江去雁仍然瘫软在床上。他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眼泪安静地从脸颊上滑过。哭的时候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地将口气吸入肺部,再重重地吐出来。为了减少声响,他哭得脸上肌肉都是抽搐的,胸口沉甸甸地起伏,耳边全是自己的呼吸声。 等哭得累了,他想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刚下床就瞥见床头柜上关正英的手机。 可能是关正英刚刚落下的——他刚回来就直接进了主卧,把手机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就来查看江去雁受伤的脚,但离开的时候走得急,忘了把手机拿走。 这时候主卧里除了江去雁没有任何人了。关正英去了书房,佣人们和保镖都在楼下,没有监控摄像头,如果声音小一点,也没有人能听得到主卧里面是否有人说话…… 江去雁一把将手机攥在了手里,一瘸一拐地冲进洗手间,为了保险起见他把水龙头打开到最大,在哗哗的水声中他急切地通过手机拨通了警务处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来:“紧急呼叫中心,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江去雁的呼吸有点急促,久违地自由地在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的时候,他心里又突然生起犹豫和害怕,一时间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口。 对方也很耐心:“您好?请问方便讲话吗?” 江去雁一个激灵,快速地开口:“救救我,有人非法禁锢我,我现在在香港岛中西区半山旧山道10号花园台,我的名字叫……” 这个晚上是注定无人能眠的了。 警车的鸣笛顺着半山道一路拉响,高亢而尖锐地打破了属于富人区宁静的午夜。警方破门而入后,很快在二楼的卧室里找到了报警求助的江去雁。他披头散发地跌倒在床下,手腕和脚部都有明显的受伤迹象,精神情况明显不好,见到警察后痛哭流涕,语不成句。警方将他解救出来后,将他抬到救护车上送往医院就医。 同时,宅邸主人关正英因涉嫌侵害人身罪被拘捕。 第24章 我每天都梦到他 关展宏走进办公室看到江去雁的时候是惊诧的:“你怎么在这里?” 江去雁在收拾东西:“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你……”关展宏竟然答不上来话。 江去雁没理他,把个人物品装进箱子封箱。箱子下角压着一个信封,上面有“辞呈”字样。 关展宏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的脚……好一点了吗?” 江去雁嗯了一声,他走路的时候还是能看得出来姿势不太正常。 关展宏走近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本来前几天就想去医院看你的,但是警务处不让,说是犯人的家属要避嫌,所以也不知道你已经出院了,早知道……应该去你家看看你。” 江去雁其实很早就出院了:“你想见我做什么?” 关展宏看他一眼,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生气也很伤心,但是……我就是想问问,如果你肯接受调解……” “我不接受。”江去雁打断他:“如果是和案子有关系的事情,麻烦你们的律师联系我的律师,他会回答相关的问题,我已经全权委托了他。” 关展宏其实能意料到这个答案,但听到他真正说出口还是不甘心:“我知道爹地那么做是很过分,但是他过去十几年好歹对你还是不错的,如果你愿意接受调解,可以拿到很多赔偿的,也不用辞职,还可以继续留在公司……” 江去雁抬头看他:“给你赔偿,你愿意接受调解吗?” 关展宏丧着一张脸。 “我禁锢你、强行与你发生关系,当着佣人、保镖甚至晚辈的面羞辱你,然后我给你一大笔钱,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你愿意吗?”江去雁觉得这位大少爷不能理解自己受到的不公正的对待,“还是你觉得,只要你们关家对我曾经有过恩情,所以我就活该成为你永远伟大、永远正确的爹地的玩物?他就可以任意对待我,而我不能有任何反抗?”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展宏也知道自己理亏。 江去雁越说越激动:“对,你爹地给过我机会,给了我工作、钱,我承认他是个好老板,那难道我这十几年是白拿人工不干活吗?我没有做好一个下属应该做的工作吗?他是个好的老板,和他私底下是个禽兽,难道有冲突吗?他付我的是人工,又不是夜渡资。” “要不要我再提醒你,我被关在你家多少天?十四天,整整两个礼拜!我就像个残疾一样被你爹地关在卧室里,床都没下过几次,他让全屋子里的人看着我被他关着,你觉得那是爱情吗?你对你女朋友是那样的?你也是个男人,你也有过女人,你对女人都不会这样吧?” 他气得语速极快,呼吸都是急促的,脸色也不好,瘦得下巴都尖了,该是两个礼拜被圈禁的生活实在难过。 关展宏被他说得答不上话。他这几天也不好过,父亲被抓,公司的形势急剧变化,警务处找到了公司里面来,带走、问询了很多人,他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在问询室里面,好似个犯人一样被对待,即使知道自己没有犯罪,但那感觉就好像他也有错。 疲惫而漫长的问询结束后,煎熬才刚开始,手里没有权力,公司的事情他管不上,家里的事情又不懂怎么处理,里里外外都只能靠律师撑着。律师让他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人也不要见,但越是呆在家里,接触不到信息,一颗心就越悬在空中落不了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天几夜没能好好睡过一觉,一闭眼就胡思乱想。 母亲过身,父亲犯事,妹妹远在大洋彼岸无法依靠,外家则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只对着他家的财产和权力虎视眈眈,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这个家就好像沙堡遇水,一冲就散,而他赤着脚站在浪潮褪去的沙滩上,眼睁睁看着大少爷的生活泡沫般说破就破了。 昨天,律师告诉他,本来警务处是允许关正英保释的,只要交钱,人就可以先出来。但关正英自己拒绝了保释,那就意味着他需要被继续羁押直到法庭处理。但等待开庭的时间就说不好了,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半载都有可能。而且,从开庭到最终宣判还要时间。 最糟糕的是,即使律师极力劝告阻止,关正英还是第一时间、非常主动地认罪了,这导致律师本来的无罪辩护策略完全改变,现在只能尽量请求法庭少判。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关正英必然接受法律的制裁,他没有被无罪释放的可能性了。 “我也很憎爹地,他怎么可以这样不顾我和阿雪。他进去了,我怎么办?阿雪还未成年,她以后怎么办?”关展宏说起来很委屈,可怜的大少爷很无助,“他现在也不愿意见我,每次都是让律师传话。难道我这个做儿子的连见一见自己父亲都不应该吗?” 江去雁面上仍然淡淡的:“为老不尊,你是应该憎他。” 关展宏哽咽了:“但是……但是我只有他一个爹地。你可以辞职,离开他,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永远是他的儿子,这是血缘,是改不掉的。我也走不掉。”他去拉江去雁的手,“我知道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要求你,我以前确实对你不好,但是你就当为阿雪考虑考虑好不好?爹地不能坐监的,他坐监了,阿雪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才16岁……” “我也不是她爹地,她的人生不应该我来负责。”江去雁如同铁石心肠。 “但她已经当你是她的亲人了啊!”关展宏已经绝望了。 江去雁说:“她当我是,我就要对她负责吗?那你呢?你是她的亲哥,你怎么不赚钱供她?” 玩物 第21节 关展宏被他问得噎住。 “你也25岁了,又没有残疾,一个大男人就算没有别的本事,总可以去工地卖苦力,不是吗?这是你应该肩负起做哥哥的责任的时候啊。怎么反过来要求我这个外人呢?这个时候你又当我是你家里的人了?”江去雁拆穿了他最后的伪善,“你小的时候靠你妈,长大了靠爹地,等到父母不在了,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废柴什么都不会,现在又想靠扮可怜来博同情,好让我接受调解,放你爹地出来,继续当你的逍遥少爷?我告诉你,你痴心妄想!” “我巴不得你无家可归、无依无靠,我看着你和你那个畜生爹都觉得恶心!你放心,阿雪她有能力自己搵食,她比你有本事多了,我也不会和她过不去,但我有信心,她不会像你一样厚颜无耻地跑来求我和解。有这个时间在这里做戏,你不如回家好好和会计算算账,看自己能拿到多少钱、够你吃多久、在此之前能不能再找到份工作养活自己吧。” 关展宏前脚刚走,chairman秘书麦叙文后脚就进来了。 江去雁跌坐在沙发上抚着胸口直喘气,嘴唇是惨白的。从关家出来之后,他总是容易头晕,特别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晕得更厉害。 麦叙文扶着他躺下,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人的对话他也听了一些进去:“你不怕他真的相信了你的话,以后都可能憎你的。” 江去雁轻轻睨他一眼:“什么叫他真的相信我的话?难道我说了假话吗?” 麦叙文也懒得捅破窗户纸:“你自己心里清楚咯。我知道大少爷被纵坏了,他也的确是应该学会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我是怕被逼急了他可能做傻事。” “你是怕他自杀还是报复社会?”江去雁嗤笑一声:“他没本事杀人的。杀人是要有勇气、要意志的,你觉得那个废柴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和勇气沾边?” 麦叙文感叹:“希望经历这次事情,他能长大一点吧。” 他来找江去雁是有正事的:“newbrige那边回复一切手续都准备好了,杨小姐昨天也和我通过电话,可以正式进入收购流程了。” “好。”江去雁点头:“林家最近还有别的动作吗?” 麦叙文如实报告:“林至昌手里的股份基本已经卖出去了,前两天他正式向董事会提交了辞呈,还有两位股东被他说动了也卖了小部分股份。但是问题不太大,还在控制范围内。” “买家要气死了吧?”江去雁笑道,“现在股价这么低,他们多等两天也不至于买高那么多。” 关正英出事后,公司股价自然而然一落千丈。 麦叙文也笑:“就是便宜了林至昌,套现了一大笔。我去查了,接下股权的是一个叫方帽子资本的初创投资机构,去年才成立,在收购林至昌的股份之前基本没有做过投资案,目前它已经收购了属于林至昌全部的16%的股份,还有另外两位董事手总共差不多3.5%的股份。” 江去雁问:“能查到方帽子和林至昌的关系吗?他们怎么认识的?” 麦叙文是做足功课才来找他的:“只能从商务局那边查到,这个方帽子的创始人没有其他的公司关联,名下只有这一家投资机构,好似以前做过angle investor,在网上能够查到一个很旧的关于他的blog,里面写了他的天使投资经历,但不太确定信息是否属实,也可能是捏造的。至于,他和林至昌的关系可能还要深挖。” “也说不定就是个傀儡,只要方便林至昌控制就好。” “林至昌知道,他一个人在公司里单打独斗,怎么都不可能赢。不如以退为进,找一个傀儡不断收购公司股份,只要最终他能收集到比老板本人持有的21%更多的股份,他就能够通过这个傀儡机构来实现控制公司。” “现在他们手上有19.5%了。还差1.5%。” “我觉得他会继续想办法游说小股东套现。老板现在出事了,公司情况不稳定,股东心里慌,肯定会有那么几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想要跑路。” 江去雁说:“现在我不太方便出面了,和newbrige对接的事情要麻烦你。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也可以帮忙联系sussi。” 麦叙文点头:“杨小姐很专业,没问题的。你是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离职?” “等办完手续大概还要一个礼拜吧。”江去雁知道他看到了离职信,“你呢?” 麦叙文也有计划:“我可能要等到下次股东会开完,差不多也就可以交辞呈了。” 江去雁开他的玩笑:“你找好去向了?不要到时候搞得青黄不接。” 麦叙文也笑:“其实我自己也想休一段时间假。这些年太忙了,没有真正的时间是留给自己的。”他向江去雁比了比中指上的戒指,“刚好抽个空,向阿雯正式求婚。” 江去雁真心地祝福他:“哇,恭喜恭喜。摆酒的时候记得请我,我肯定封个大利是。” “一定。”麦叙文还担心他不愿意来:“只要你来,肯定有你的位置。” 江去雁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你,他是他,你这个人我是很尊敬的,不会因为他受影响。” 麦叙文本来不敢在江去雁跟前提关正英:“其实,我昨天跟着律师见到老板,他有提及你。只是我怕话说出来你不高兴,就没敢跟你说。” 江去雁勉强笑一下:“那现在你又不怕我不高兴了?” “他认罪了,你也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啊。”麦叙文一针见血。 江去雁仰头把杯子里的热水喝完,好半天没有说话。多日以来,很多情绪他找不到人说,也害怕对别人说,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有想清楚:“我其实有梦到过他,这几天。” 麦叙文也耐心地等着他慢慢打开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彻底放弃了一些固执,干脆说:“我每天都梦到他。” 第25章 你对他有没有私人感情 “我每天都梦到他。” 江去雁仿佛仍然身陷在一场噩梦里,他呓语:“有时候他在梦里是个旁观者,我上班、放工、行街,他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有时候他又变成一个参与者,我们一起工作、看joanne的秀、社交应酬。还有的时候……”他顿了顿,“还有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只sex。” 麦叙文看出来他深受这些梦境的困扰:“就好似你还没有从他的家里逃出来。” “就好似,我本来就是那个家里的人。”江去雁苦笑,“他的目的达成了,连我的潜意识都觉得我应该和他在一起,应该成为关家的人。” 麦叙文担忧他的状态:“如果你需要看心理医生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 江去雁摇头:“我不喜欢对不认识的人说这些话。”他长长地从胸口呼出来一口气,“我本来觉得报警了也许我会觉得轻松一点,开心一点。但现在我感觉好像更糟糕。” “你怕无法摆脱他带给你的阴影?” “我连他都摆脱不了。” “你觉得他还在你的周围,比如他还能在梦里出现。” “有时候我自己收拾着卫生,会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看着我;晚上做梦醒来,我也会觉得床旁边好像躺着一个人。我已经叫阿君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了,我怕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精神会崩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我带来这样的影响。”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要责怪,你也应该责怪他。他才是做错的人。” 江去雁已经不想去纠结谁对谁错:“可能我也有错吧,大太太走了之后我就应该辞职的。我其实从心里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跟了他那么多年,对他这一点的了解还是有的,他骨子里就是又封建又专横,好似个土皇帝那样。但是我一直有一种侥幸,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不是他的情人,他不至于这么对我。结果证明,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心存这种侥幸。” 麦叙文低下头说:“我知道事情后一开始很吃惊,但后来想想,好像这件事由他做出来,也不出奇。” “是吧?连你也这样觉得。” “他对我们这班下属、兄弟确实情义双全,但是对他的情人,我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有时候,情人反而不如兄弟。” “在男人的心里,有时候的确是这样。而且这是很难改变的一种恶习。” 江去雁其实从出院之后就没有关心过案情,也是今天从关展宏的嘴里了解到的:“你说他认罪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检察官现在怎么说?” 麦叙文是负责和律师对接案情的:“最开始,律师是想为他做无罪辩护的,他想说服陪审团你们是情人关系,所谓的禁锢只是比较出格的房中游戏,然后再找关系请到一个熟悉的法官,打点打点,还是有机会能够无罪释放的。但是这些策略都被他拒绝了,直接认罪了,跟律师说,不需要找法官,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那如果就这么判,会判多少?” “要看陪审团。法律上非法禁锢的案件最高是可以判终身监禁的。” 江去雁眉心一紧。 麦叙文继续说:“但是,一般重判的情况属于,罪犯禁锢他人的目的是为了将其贩卖或者用以交换赎金或利益,你这个案子比较特殊,他没有从中牟利。而且,他是主动认罪,态度非常积极配合,主控官同意做认罪协商,对他进行降格指控。对你不利的主要是,香港法律的强制侵犯罪只认同男人对女人实施的侵犯罪行,不认同男人对男人,所以检察官没有办法附加这一条罪名进去。” 江去雁点头,“既然法律有限制,那就没有办法了。” 麦叙文安慰他:“你也放宽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他已经被捕了,不会再给你造成麻烦了,而且,我们这些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是无辜的。如果你还需要其他方面的帮助,也随时可以来找我。” 江去雁很欣慰他在这个时候能够这么说:“多谢你。我知道的。” 麦叙文还有工作要做。两人分开之前,江去雁突然又叫停他:“你说,你昨天见到他,他提到了我。他说了什么?” 麦叙文像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 江去雁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别说了。也没有意义了。” 接下来就是辞职、搬家和出国。 江去雁觉得香港这个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媒体连续一个月天天抓着关正英和他的丑闻不放,故事说成什么样的都有,大部分人是觉得关正英和他之间“价钱没谈拢”,他反水背叛了昔日的sugar daddy。于是他更被坐实了“反骨仔”的标签,从昔日的“只有脸蛋没有脑袋的狐狸精”升级为“阴险狡诈、见利忘义的白眼狼”,谁沾上谁倒霉。 香港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大,他的名声如此就算彻底坏掉,以后再在这里发展恐怕很难,所以他打算离开。 但关雪心这时一个电话请求他去美国看望陪伴她。小女孩孤身在异国求学,家里又接连遭遇了重大变故,她实在是又焦心又难过,在电话里大哭一场,哭得江去雁铁石心肠也只能软化,最终将订好去日本的机票改换了目的地,飞了十几个小时到美利坚给大小姐当陪读。 也许是北美洲与故乡真的隔得太远了,完全陌生的异地反而给了这时候的江去雁安心的感觉,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与不堪,他也就不必惊慌和困扰。 他很快适应了汉堡包和披萨,适应了比港岛快得多的车速,适应了连续的雨雪天气和脏兮兮的地下铁。白天他随处闲逛、喝咖啡、shopping和做facial,晚上陪关雪心看书健身做家务。小女孩比任何时候都更粘人,生怕江去雁就像她的父母一样随时会不见了一样,晚上睡觉都要求江去雁房门开着,两间房相对着她就能随时看到江去雁床上的轮廓。 她读书也更用功,次次作业都是a,而且也在用心地准备申请大学,往往晚上忙到很晚。江去雁心疼她,周末想带她去市区里行街,她有时候还不乐意。在寒假结束的前一天,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她虽然哭花了脸,但是擦干了眼泪,她一声不吭又回到房间里继续看书。 两人只是从来不提关正英。 江去雁知道她不敢在他面前提,他也乐得把这个名字埋起来不理会。 过了年,香港来电话通知江去雁禁锢案要开庭了,问他是否愿意出庭。江去雁本来想拒绝,看到关雪心念书的背影,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从下着大雪的北美回到香港,温暖的南方小岛使得江去雁精神振作。他终于有一种熬过寒冬的感觉,积累在身体里的沉重和消极被自然带走,希望和乐观的想法在慢慢地恢复。 当天他穿了一套新西装,头发梳得干净整齐地去了法庭。被告席上的关正英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昔日的太平山总教头添了许多白发,失去了保养的面庞显得黄槁、疲惫,年岁上仿佛一下子增加了十岁。他戴着一副窄框的老花眼镜,眼睛像是不大好,进被告席的时候没看到席前的楼梯,差点摔一跤,要警员扶着才站稳。 江去雁有点不满地问主控官:“就算是犯人,也不能虐待吧?之前眼睛还好好的。” 主控官这才解释:“他上个月病了一场,眼睛结膜炎,不要紧,已经有医生给他看过了。” “为什么突然会病?”江去雁问。 “他和人打架受了伤,伤口发炎难免要病。”检察官反倒很惊讶他这么关心关正英,“你放心,没有性命之忧,而且他还打赢了,据说现在已经在犯人里立了威,各个都叫他大哥。” 江去雁听出来他对关正英的鄙夷,于是不好再多问。 庭审是漫长而枯燥的,开头的部分听得江去雁只想打哈欠。但他很喜欢法庭里的感觉,喜欢这种庄肃、安静的气氛,喜欢法庭严正刻板的布局,每一把椅子的摆放都是有布局有章法的,每个位置都有它存在的法律上和情理上的道理,每个人相应也就有存在的理由。 因为是非公开审理,听审席上人很少,没有媒体,也没有社会人员,只有几个法学院过来学习的学生,这些人大部分都不认识关正英和江去雁,也很少知道十几年前的旧事,所以也不会以猎奇的目光审视他们,于是在这里进行的就好像真的只是一桩普通的人身侵害案。 作为被害人的江去雁除了出庭陈诉犯罪事实以外,还有一个环节是辩护律师向他提问。 辩护律师问:“请问你与被告的关系?” 江去雁看了一眼关正英,关正英低着头揉太阳穴,好像精神不济的样子。他把目光移开,看向了法官:“我是被告的下属,他是我的上司。我受雇于他的公司。”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关系了吗?” “没有。” “事发当天,你为什么在被告的家里?” “他女儿出国留学,我去送行。” “你和他女儿是什么关系?” 江去雁皱眉:“这个问题和案件有关吗?” 辩护律师不慌不忙:“你说你是他的下属,但一个普通的下属不会和上司的家人关系这么好,单独到老板的家里吃饭并给老板的女儿送行。” 江去雁冷冷道:“我是他女儿的经纪人,他女儿从六岁起出道就由我负责。” 玩物 第22节 辩护律师继续:“事发当天,你们吵架了是吗?” “是。” “因为什么吵架?” “我们……”江去雁回头看一眼主控官,主控官点头表示可以说,他做了个深呼吸,“他向我告白,我拒绝了他。他很不高兴我拒绝了他。” 辩护律师终于听到了想听的东西:“他对你告白的意思是,他表达了对你的爱慕之情是吗?” “是的。”江去雁觉得这场提问简直是在折磨他,他强调,“但是我拒绝了他。” 律师问:“你在此之前知道他对你抱有这种感情吗?” “我……不确定。” “你有怀疑。但你并非完全感受不到他爱慕你。” “是。” “你拒绝他,是因为你对他没有私人感情,是吗?” 江去雁看向法官,法官高坐在庭上,紧皱眉头、背部笔直,脑后是红底白花的紫荆标志。 律师在旁边提醒:“江先生,这里是法庭,请务必仔细考虑你说的每一句话,它必须是真实的。我再问一次,你拒绝了被告人的告白,是因为你对他没有私人感情,对吗?” 江去雁把头低下来:“因为我不想和他在一起。” “江先生,我问的问题不是你想不想和他在一起,”律师走到他面前来,“我问的是,你对他有没有私人感情?你只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江去雁艰难地张口,稍微大了点声音:“……有。” 律师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法官大人,我的问题问完了。” 江去雁回头去看主控官,主控官叹了口气。 因为主控官申请休庭,法官同意了申请,所以陪审团在下次开庭的时候才会宣判结果。 在休庭前,法官最后提问:“控辩双方是否还有其他发言?” 江去雁犹豫了一下,向主控官示意他想发言。 经法官同意,他鼓起勇气站起来看向陪审团:“我知道,长时间以来,我和被告人被很多人曲解成一种不正当的关系。我们之间,也确实不能单纯用公事关系来定义,这使得在这个案子里,我们的行为看起来像是狗咬狗,两方都存在道德上的瑕疵。” “但事实是,案发前,被告从没有对我做出过不道德的事情,我对他也没有。并不像流言说的那样,他一直以来对我以权压人、职场骚扰。事情发生后,我虽然很难堪、很痛苦,但我也认为,要求对他更多道德上的谴责,甚至加重量刑是不应该的。他犯了错,我希望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但是他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也不希望他因此受罚。这是对我们两个人的不公。” “我请求各位陪审员,仅将注意力放在他实际做的错事上,不把量刑考虑放大到我们的关系上。因为今天对他的量刑,也犹如对我的量刑。他背负的更多的惩处,也是对我的惩处。” 第26章 他还是要回去的 两个月后。 “我们来看金融板块。今日,富正集团增资扩股顺利完成。新桥资本对富正集团注资一千三百万港币,再加上收购董事长关正英手中大量股份,目前已获得35.9%的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成功控股富正集团。原本第一大股东的有力竞争者方帽子资本,经过股权稀释后,目前持有20.5%的股份,位列第二。原第一大股东关正英目前仅持有公司2%的股份。” “由此,富正集团的权柄之战落下帷幕。新桥资本的介入,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使得方帽子控股富正的企图没能实现。从表面上看,新桥是大资本机构,方帽子是小资本机构,这似乎是一场投资机构之间的博弈。但实际上,这是董事长关正英与外家的权力斗争。关正英不惜引入大资本,击退外家对权力的觊觎之心,也算是兵行险招,出奇制胜。” “根据本台记者了解到,新桥资本已经开始着手全面掌控富正集团,并对集团运营战略作出重大调整。负责本次增资扩股案的新桥资本高级合伙人杨佩娴女士接受采访透露,接下来,新桥将做主独立富正集团娱乐事务部,成立新法人企业,扩大和加强富正的娱乐业务。” “另,关正英人身侵害案日前在香港法院开庭宣判,陪审团认定人身侵害罪行成立,判处关正英三年有期监禁,缓刑一年,并处赔偿金65万3千港元。目前,富正集团董事会因关正英涉嫌违法犯罪行为,已将其开除董事长职务及董事会成员资格……” …… 江去雁从卧房走出来,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你现在安心读书是最重要的,公司的事情、家里的事情,你爹地会安排好。”江去雁在关雪心身边坐下,“你只要知道,你的生活不会变。” 关雪心虽然听不懂新闻里面那些金融词汇,但她大概也知道,父亲关正英真的成为了一名罪犯,而且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公司的控制:“爹地为什么要……让投资机构控制公司?” 江去雁耐心地对她解释:“因为如果不是投资机构控制,就是林家控制。与其让林家控制,不如找一个懂得公司运营、有管理经验、有丰厚资本的投资机构来控制,对公司才好。” “那……爹地……”关雪心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现在是什么状况:“三年监禁缓刑一年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要坐多少年的监?还能回公司吗?” “按照香港的法律,缓刑一年就是说他不用立刻坐监。只要这一年内他不要再次犯事,后面两年基本上也就不会让他坐了。等于他现在就可以出来了。” “真的?那他可以回家了是吗?” “是的。你可以问问你哥哥,他应该更了解情况。” “那公司……” “他还把握着公司2%的股份,虽然听上去不多,但是对于一家大型上市公司来说,2%其实已经是不小的数目,所以他还是会拿到不少分红的。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他,他就算下半辈子每天躺在家里,都不会饿死的,也不会缺了你和你哥哥。至于他还能不能回公司,那就要看newbrige愿不愿意让他回去了,newbrige如果愿意用他,他或许还可以被重新被聘。” 关雪心消化了一下大量的信息:“我之前的contract还没到期,如果富正成立新的独立的娱乐公司,那我的contract是留在集团,还是会去新的公司?” 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江去雁已经替她提前想好:“我和sussi联系过了,她说富正原来所有模特的contract都会转去新的公司,但她也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想提前解约,有更好的去处,公司不会让你付违约金的。你可以有一段考虑的时间,考虑好了再决定。” “我就是希望你还能继续负责我的工作,换了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关雪心钻进他的怀里,“反正是新的公司,独立运营,你能不能去投个简历,应聘个职位,我们继续一起工作?” 江去雁笑她单纯:“那也要人家愿意聘请我才行啊。哪有我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关雪心吐吐舌头:“你和那个杨佩娴关系不是很好吗?你托她的关系搞个职位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她撒娇道,“好嘛好嘛,我会努力揾食赚钱的,肯定不丢你的架。” “我在香港的名声不好,人家聘请了我可能影响公司形象的。”江去雁没有想好,“你也不能太依赖我了,阿雪,迟早你自己也是要独立的。” 大小姐撅着嘴巴控诉:“你一点都不疼我!” 江去雁哭笑不得:“行,我不疼你,你赶紧找你亲爱的爹地和哥哥去吧。他们最疼你了。” 关雪心兴致冲冲地去给大哥打电话。 江去雁到洗衣房收衣服,刚叠好衣服,曾经的小助理maggie一个电话打来—— “你回香港了吗?星期一的董事会来参加吗?他们在问参会情况了。” 江去雁莫名其妙:“参加什么董事会?我为什么要参加董事会?” maggie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是新公司的第一次董事会,你是第一大股东,按理说是应该参加的,你是没有接到会议通知吗?” 江去雁愣了。别说会议通知了,他连自己是股东都不知道:“什么新公司?我是股东?” maggie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额”了半天:“就是富正新独立的娱乐公司。” “富正和我没关系了啊,我劈炮*了。”江去雁问,“谁跟你讲我是股东的?” 这就超出maggie的认知范围了:“董秘。” “谁?他怎么跟你说的?” “上周,新公司的董秘说要开董事会,让我提醒你记得参会,我就多嘴问了一句,你现在是股东了啊?董秘才告诉我,你是第一大股东。我当时还挺吃惊的。但他也没有说为什么你是股东,怎么变成第一大股东的。我以为这些事情你都是知道的。” 江去雁仍然云里雾里:“我不知道。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些事。我还在美国陪joanne。”他觉得蹊跷:“等等,为什么是让你来通知我?为什么不是董秘直接通知我?” “因为我现在是你的executive assitant啊。”maggie解释,“你不仅是股东,还是ceo。” 江去雁语塞:“又是谁跟你讲我是ceo的?” maggie也很奇怪:“人力咯。公司独立之后,我们的contracts都转到了新公司,我本来以为我还在模特部,结果newbrige的人过来跟我谈,想给我ea的职位,我就问那ceo是谁?他们说是你,我才答应的。我当时还在想,原来你辞职是为了到新公司任新职,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还要人力来告诉我。” 江去雁都觉得好笑:“那我一直没来上班也没有人觉得出奇吗?ceo不用上班的?” maggie很无奈:“我以为你是开完董事会才正式到职。我怎么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江去雁知道多问无益,maggie只是听令办事,要知道真相要找上面的人。 他挂了电话转而打给杨佩娴。杨佩娴像是没料到他的来电,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是关正英的授意。”未了,加一句,“我早就应该想到,你其实是不知道的。” 江去雁竟然一时间接不上这句话。 “他个人出资了百分之21%,委托律师将股份登记在了你的名下,所以你是第一大股东,富正是第二大股东。本来可以直接让你当董事长的,他说你不一定乐意身兼多职,要不要做看你自己的意愿,你想就做,不想就算了。”杨佩娴的解释言简意赅,“至于ceo,他说你是最熟悉业务的人,又有实打实的业绩单放在那里,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人,新桥这边也觉得你很合适,所以一致通过了你是ceo。” 江去雁觉得荒谬:“你们也同意?你们就由着他这么闹?” 杨佩娴说:“你的履历确实是无可挑剔的,资方只管就任的人能不能担当责任,不管其他。” “但是我的名声不好……”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再说,运营公司首先看的是业绩,名声这东西不是最重要的。”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是maggie来告诉我要开董事会了我才知道。” 杨佩娴叹了口气:“他跟我说你已经知情了,而且是你同意了的。我一开始也是将信将疑,但他说,是你们商量好的,把新公司送给你作为他给你造成伤害的补偿。我就觉得是合理的。再加上后来你出庭为他说了话,我就真的以为是你接受了补偿所以那么做……” 江去雁不知道自己出庭还能闹这么大的乌龙:“我不是在为他说话,我只不过实事求是那么说而已。而且我要这些东西作补偿干什么?我又不是缺钱缺工。” 杨佩娴尤嫌不足:“你缺不缺是一回事,他有没有补偿是另外一回事。他那么对你,别说送一个公司给你,就算整副身家都赔上也应当啊。” 江去雁苦笑:“我就是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这样一来,我前番动作算什么呢?” 他报警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等于是和关家撕破脸了,和关正英的关系自然也就走到了头,所以才有后面的辞职、离开香港的动作。 即使后来关雪心来找他,他也一直觉得在美国陪读是暂时的,等关正英的事情有定音了,大小姐接受了家里的变故事实,慢慢她会独立,会离开自己。 但现在,这一家就好像赖上了他一样。 大小姐还要他给自己卖命不说,做爹地的干脆拱手把整个公司送给了他。 而且,依照江去雁对关正英多年的了解,老男人说不定一早就埋下了这个伏笔,可能是他禁锢了江去雁的时候,也可能早到找杨佩娴谈收购案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他预料到了自己会出事,无论是林至昌暗算他,还是他被江去雁送进监狱,他都要做好身后的准备,而这份“大礼“不是补偿,是他留给江去雁的遗产。 这么一来,事情就算有头有尾了。 林至昌被踢出富正董事会自然不甘心,肯定备有后招,他想引进资本,通过投资机构控制富正,那么关正英就效仿他的做法,以资本与资本博弈。他先通过江去雁找到杨佩娴,表达了欢迎newbrige增资扩股的想法,进而提出让newbrige收购富正。 然后,收购案开始,newbrige通过注资的方式稀释掉了所有股东的股份,而林至昌本来千辛万苦从其他股东那里筹集到的零散股份就不重要了,因为只要newbrige的钱放进来,多少股份都要被稀释掉,最终都不可能比newbrige加上关正英的股份多。 收购案必然会成功。林至昌必然会失败。 当然这个时候的关正英已经在监狱里面了——手机是他故意留在房间里面的,江去雁被关的时间也是他算好了的,见过律师,做完了资产处理,他才可以被抓。这也说明他是做好准备真的要坐监的,只是没想到最后被判了缓刑。 “那你现在怎么办?”杨佩娴觉得他不要这个公司太吃亏了,“如果是我,我就要,没必要和钱、和自己职业前途过不去。这是你应得的,他也应该付出代价。如果你不想见到他,或者和他再有工作上的交集,你可以辞去ceo的职位,不做董事长,只做董事,但是股份可以继续拿在手里,这是真金白银来的。” 江去雁叹气:“我还是先回香港吧。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他本来是不想再回到这片伤心地的。 但大概他从来也没有从那里逃离出来过,即使他暂时地离开,总有一天,他还是要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劈炮:辞职的意思。‘炮’指枪,香港警察辞职的时候要把配枪卸下来交还给警署,这个过程叫作‘劈炮’,后来就被广泛引申为辞职。 玩物 第23节 第27章 你把娱乐公司卖给我吧 江去雁没想到回香港第一个见到的不是关家的人,而是林至昌。 他刚出机场就被几个四九围了上来,领头的那个还算客气:“林生想见您。请移步吧。” 江去雁身边没带人,也没有通知任何人航班时间,只打算悄悄回来见关正英,这时候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来接他,阻止林至昌带他走。 他只能跟着上车。 林至昌已经在车上。这位大佬虽然输掉了富正的权柄之争,但丝毫不见颓丧气,依旧穿红戴绿,在自己的古董车里喝着香槟酒,怀里还趴着一只宠物犬。 “欢迎回来。”江去雁上车后,他给江去雁倒了一杯香槟:“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江去雁把酒接了过来,拿在手上没喝:“原来,在机场堵人叫作没有恶意。” 林至昌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难怪能留在关正英身边这么多年。” “有话不妨直说吧。”江去雁懒得应付他。 林至昌也很大方:“关正英给你多少钱,我出两倍,你把娱乐公司卖给我吧。” 江去雁笑了:“就算没有抢到富正,你也不至于这么赌气吧?” “我不是赌气。” “那你要娱乐公司干什么?” “我想开娱乐公司啊。富正的娱乐业务做得挺好,我看中了,想要,好出奇咩?” 江去雁不相信他的鬼话:“你想做娱乐业,自己去开一间新的不就好了?” 林至昌理所当然:“他送你一间公司作为补偿,你转头就把公司卖给了我,你说,他知道了之后会不会气到脑梗?” 江去雁觉得他很幼稚:“还说不是在赌气,这不是赌气,是什么?” 林至昌转着手里的水晶酒杯,仰头把酒喝了,一只手抚摸着怀里的宠物犬:“当然不是赌气,是报复。”他说,“他侵犯你,禁锢你,送你一间小公司就可以换他不用坐监。这间公司对他来说算什么?又不是富正的主营大头,扫扫地砖缝就能拨出来的零用钱而已,分分钟就赚回来了,但他本来要坐三年监的,真的坐的话你觉得他熬得过这三年?就算熬得过出来人也差不多废了。现在倒好,一天都不用坐了,是我都觉得这桩买卖太抵了吧。” 江去雁淡淡道:“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所以我说你心志不够大。”林至昌在游说他,“换了是我,我就不接受这间公司作为赔偿,我一定要他吃牢饭。吃够三年,最好是他熬不过去死在里面。” 江去雁笑了:“那我有什么好处?他死了我就能活得好吗?现在我起码有一间公司,有钱、有职位,后半生都有保障了。” “有间公司就算有保障了吗?这间娱乐公司公司富正也有股份,还是富正的子公司,那不是还要看他脸色?再说,公司有赚有亏,赚了你才会有钱,亏了你还要赔钱。” “那总比我什么都拿不到的好。” “你把公司卖给我,我给你钱,你拿到的就是稳赚的现钱,不是更好?这可是一笔很大的钱,拿到手你可以买楼当包租公,绝对不蚀底。你如果还想找点事情做,不喜欢躺着收钱,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清闲的职位,拿工资不比发工资压力小很多?” 江去雁斜眼乜他:“你为什么要帮我报复他?” 林至昌毫不回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你总是明白的吧?” 江去雁挑眉:“你确定我真的是敌人的敌人吗?” 林至昌低头看着怀里的宠物犬,那是一只名贵品种、体型娇小的狗:“你不要看它现在很温顺的样子,其实脾气非常不好,我要是骂他一句,它就要摔碎我一只杯子,我要是打它,它就会抓烂家里的沙发。连一只狗都知道,如果人对它不好,它就要反抗、撒泼,何况人呢?” 江去雁没有马上接他的话了。 “我以前小看你了,我以为你只是条依附男人的寄生虫,没想到你心不在此。”林至昌继续说,“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如果换做我,我不一定有那个勇气报警把姓关的抓进去。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你这个人是值得相交的。你够胆,又有想法,而且头脑清醒。” “但是他实力很强,你一个人要对抗他是很难的,所以我也理解你那时候接受了赔偿,对你来说确实是一个比较好的offer。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帮你,我们联手,你就不是一个人在对抗他,我也不是,我们团结起来才有可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不然,你甘心他就这么毫发无损地被放出来,还回到公司做他的chairman?” 江去雁脸色慢慢沉下去。 林至昌最后说:“你想清楚,他出来了,也不一定就会让你好过。他送你一间公司,很可能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先解决他面临坐监的困局。如果你真的心软了,他被放出来了,你觉得他会让一个举报他的人过得舒服吗?你以为他真心补偿你?他真的觉得那么对你是错的?他要是能意识到错,当初就不会侵犯你了。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 江去雁冷冷打断:“够了。” 林至昌也不介意他的无礼。他知道说中了江去雁心中的痛点。 过了一会儿,江去雁抬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香槟,“我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人家抛个橄榄枝就接。你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吧。” “你要考虑什么?”林至昌问。 江去雁耸耸肩:“考虑我帮你,有没有那个命赚那么多钱咯。” 林至昌喜欢他的直白爽朗:“你担心我过河拆桥?” “我担心桥都没见到,你就直接推我入河想淹死我。” “怎么会?” 江去雁直说:“你只是想要娱乐公司?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我帮你合不合法?我会不会有其他的危险?这些问题我总要考虑吧?林生你自己在灰色地带呆久了不觉得,但我们这些小市民对你们可是很害怕的。我不想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林至昌觉得他的考虑是合理的:“我可以给你保证,不让你涉及不合法的事情。你只要把娱乐公司卖给我就行,其他的都不用做,我刚刚也说了,如果你自己还想做这一行,我仍然可以给你职位。” 江去雁很好奇:“你要知道,我就算把娱乐公司卖给你,你也很难拿回富正了。现在关正英不做主了,做主的是大资本机构。” “我知道。”林至昌翘着二郎腿倚在座椅上,显得懒洋洋的,“我也不想要富正了。我没那么大肚子吃得下那么大一块蛋糕,不如退而求其次。再说,单是你把公司卖给我这个动作,就已经可以给关正英不小的打击了。” 江去雁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你给我一个礼拜时间吧。毕竟是桩大买卖,我一周内答复你。” 林至昌点头:“好。你尽快吧。” 车子快到铜锣湾前,林至昌问:“对了,你知道关正英最近在什么地方吗?” 江去雁莫名其妙:“他不在家吗?不是放出来了吗?” “不在。”林至昌皱了皱眉,“阿宏说庭审之后他就没有回家,公司也不在,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他,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怀疑他可能已经不在香港了。” 江去雁一惊。他就是回香港找关正英的,关正英不在香港? “阿宏也联系不上他吗?”江去雁问。 林至昌显得有点烦躁:“他要是能联系上,我也不用来问你了。” 江去雁打开手机直接给关正英拨电话,语音提示号码已被注销。他愣愣地看着手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林至昌反而很惊讶他不知道关正英号码注销了。 “他被放出来之后电话就换了,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新号码,连麦叙文都没有。”林至昌说,“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大秘书知道但是不说。”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江去雁下车,有四九帮他提行李。林至昌也抱着狗下来和他握手:“那你好好考虑我说的。我很期待我们能合作。” 江去雁刚松开他的手,身后一群制服持枪的警员突然冲上来把他们围住,直接将林至昌和几个四九拷下。林至昌被按在车身上瞪着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的狗从怀里跳了出去,被一个女警员抓住了抱到警车里去。 领头的警员出示了警官证:“林至昌,你涉嫌串谋和唆使谋杀罪,现依法将你逮捕。你可以雇佣律师,也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带走!” 林至昌被押进警车的时候和江去雁有一刹那的眼神交汇,他立刻起了疑心:“你诈我!江去雁!” 江去雁很无奈,他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阿sir,你们搞咩嘢啊?好得人惊啊。” 他被警员带到旁边说话,那警员安抚他:“放心,我们只是来抓他的,不是来抓你的。虽然也和你有一些关系,还要请你协助我们调查。” “我能协助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牵涉其中。 警员解释:“是这样。去年,你和关雪心小姐被追车一案的重要证人已经被找到了,证人说,她的丈夫是收了林至昌的钱之后,听林至昌的命令开车追击你们的。她还证实,是林至昌安排她去了内陆,为她置办了住处和工作。我们也查到了凶犯金钱交易的证据,所以才顺利申请了缉捕令逮捕了林至昌。不过案情的一些细节还需要你补充。” 应该是关展宏提供的线索起到了作用。那个曾经贪污受贿,后来又负责追车的警司张保泰的妻子被找到了,然后她供出了林至昌。 江去雁刚刚还和人在车里共商“复仇大计”,转头对方就被抓了。 反转来得太快,江去雁有点不适应:“我能不能问问,是怎么找到证人的?” “其实也不是我们找到的,是关正英先生的秘书把人带给我们的。”警员说,“请上车吧,具体的内容我们可以回警务处谈。” 江去雁从美国回来,家门一步都没踏进去,两次上了别人的车。 谈话和问询持续到了晚上,江去雁通过警员大概了解到,林至昌不仅仅是被控谋杀,还有多项有组织罪行等待着他。警务处这次准备充分,是打算把林家一网打尽的,正好除去盘踞残余在湾仔等地多年的帮会社团组织。林至昌其实被盯上很久了,只是警务处苦于没有一个切入口,追车案正好提供了一个非常恰当的契机。 警员还告诉江去雁,这是自从《有组织及严重罪行条例》*修改后香港一大帮派社团案,所以应该会为了明正典刑,尽量会往重了判。如果数罪并罚,林至昌大概率是要被判终身监禁的,林家的那些打手师爷恐怕也一个都逃不了。 谈话结束后,警员提出送江去雁回铜锣湾。 江去雁想了想:“能否请你帮个忙?” 警员对他很礼貌:“请说。” “能不能以协查案件为理由,让警务处发个通知给关正英,让他过来谈话?这件案子他也有关系吧?而且是他的秘书提供的证人。”江去雁微笑,“因为我们最近到处都找不到他这个人,所以只好用这种方法了,麻烦你。” 警员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他到了我通知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组织及严重罪行条例》:1994年,为有效地打击黑恶势力,香港政府专门立法通过《有组织及严重罪行条例》,首次把有关社团帮派的严重犯罪列为“有组织犯罪”,加强打击力度和刑罚。1999年,法案经历进一步修订后,港警方与深圳公安局联合开展大规模行动,从2000年到2002年连续瓦解多个涉黑社团,逮捕超过500人。 第28章 但会有很多的爱 三天后,江去雁才在警务处见到关正英。 关正英看到他一愣,仿佛很意外他出现在这里。 江去雁讥讽:“要见你一面真的很难啊。” 关正英低垂着眼睛,脸上有一种禅宗式的笃定和冷静:“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江去雁也说不好想不想见他:“我们谈谈。” 他们回关家谈。 因为主人被捕入狱,关宅空置了许久。花花草草乱了套,都荒在园子里,大部分的家具封了防尘套,佣人们离开了,连管家都不见踪影,想喝上一口水要关老板自己去厨房里煲水。 江去雁很吃惊:“人呢?” 关正英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白色沙发的蓝抱枕上:“我打算把这里卖了,所以人都遣散了。只有管家跟我搬去了加拿大。” 江去雁皱眉:“你要搬去加拿大?去做什么?” 关正英表情都没动一下:“什么都不做。我打算退休了。” “公司呢?你完全不管了吗?”江去雁没想到他连事业都不要了。 关正英以为他已经知道消息了:“我已经不是公司董事,其他的职务也一并解除、辞去了。我现在是有犯罪记录的人,董事会开除我很名正言顺,公司也有理由不用我,这样才是对公司的经营和形象好。” 江去雁被他噎得接不上话,只能干瞪着眼睛。 关正英知道他想来谈什么:“你不要多想,给你那间娱乐公司不是补偿的意思。我知道,我做什么都补偿不了你,但我现在也没有权力了,只有一点钱,所以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我只是想让你有点保障。如果你不想要,卖了它也可以,随你处置。另外,铜锣湾的公寓也是登记在你的名下的,你也不需要搬家。其他零碎的东西,律师应该跟你说过了。” “那正好。林至昌还找我,想要买娱乐公司。”江去雁没好气地说,“虽然他现在被抓了,但是林家不一定全被抓吧?我卖给林家好了。” 关正英好似真的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你觉得好就好。” 江去雁很不习惯他的软和,这不是他记忆里的关正英,他宁愿两个人吵起来,也好过他一肚子气没地方发:“现在又变成我能拿主意了?你给我这些东西的时候怎么不问我的意愿?” 玩物 第24节 关正英能听到他说话就已经很高兴了:“我怕你不接受。” “你也知道我不愿意接受。”江去雁都气笑了,“那你还给我?” 老男人一辈子也就在他这里吃瘪:“你总要……总要生活,总要有点钱,有个房子……” “我自己有手有脚,有工作能力,我不需要你来养!” “不是要养你,只是……” “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你知道外人现在怎么看我?连林至昌都觉得我是因为接受了你的‘赔偿’才去法庭给你说话。我又变成可以谈价钱的了。” “外头的人永远爱嚼舌根,没有必要理会他们。” “坏的又不是你的名声,你当然不用理会。” 关正英抬头看他一眼:“那要不然,我登个报,澄清一下这件事。” 江去雁觉得他是坐牢坐坏了脑子:“你还要闹?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够多人看笑话?” 这下轮到可怜的老男人说不出话了。 江去雁气得恨不得拿手里的水泼他:“你倒是好了,不用上班,拿着分红轻轻松松去加拿大享受你的退休生活了,监又不用坐,也没有人议论你。孩子们也大了,不至于饿死。我就还要留在香港,一边被人骂一边还要给你女儿打工。” 他越说越不甘心:“我看,林至昌至少有一点没说错。你一世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再坐多久的监都还是这样,干纲独断,什么都是你话事,还要摆出一副是为了人家好的姿态。” 关正英被他骂就算了,还要被大舅骂:“他跟你这么说?” “是啊。他这个人虽然是衰,但是讲的话都还有点道理。”江去雁故意气他。 关正英觉得不是这个道理:“看人不能只看他说的话,更重要的是他做的事情。你看看他做的都是什么恶贯满盈的事情?” 江去雁反驳:“你们不相上下啊,他雇人谋杀,你侵犯禁锢,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关正英理亏,又不出声了。江去雁也不想给他台阶下。 眼见着气氛僵住了,关正英做了个艰难的深呼吸:“你恼我是应该的,是我对不住你,我确实配不上你。我去了加拿大以后,离这里就很远了,而且也不再担任公司的任何职务,你就不需要再看我的眼色,也不会和我有交集,会更安心一些的。” 江去雁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辞职移居就是这个缘故?” 关正英点头:“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再打扰你,再给你添麻烦。如果你觉得受到打扰,随时还可以报警,我现在也还是罪犯,如果在缓刑期有不良行动,我肯定会被重判坐监的。” “你还想被重判是吧?嫌没进惩教所不过瘾是吗?” “我只是说报警是对的。你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是啊,我就不应该出庭,就该让你被重判,最好让你和林至昌关在同一间牢房!说不定你们现在就可以在里面解决恩怨情仇。” 关正英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确实不应该。” 江去雁怒气冲冲:“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很高兴打这个官司?我想让外面那些人知道这些丑事?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你的女儿,16岁!一个人在美国三更半夜打电话给我哭,哭了整晚!我要是不陪着她,她连瞓觉都瞓不安稳!你以为我不想你坐监吗?你去坐监,她点算?” “那就让她哭。”关正英拔高了声音,“是我做错事,是我对不起她,我不是个负责任的父亲。不是你!她不是你的女儿,你不需要理她。” 江去雁站起来一巴掌就往他脸上扇! 他眼睛红了:“现在你跟我讲不需要理她?她跟着我十年了!她六岁那年你把她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关正英,你有没有心?” 关正英也站起来:“我有心。我的心全部给你了。你不要。你的心里装着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我的公司、我的事业……我的一切!就是没有我这个人!” 江去雁被突然的怒吼吓得眉心一跳,倏地闭上了嘴巴。 关正英也红了眼睛,“你管我的女儿做什么?她哭就让她哭咯。她受罪不是更好吗?反正我们全家都欠你,不就是应该受罪吗?你不要管她啊。她流落异国他乡,我这个做父亲的焦急忧愁不是我的报应吗?” 江去雁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关正英何尝不是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你就不应该和我们家再来往,就应该拿着钱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你出庭做什么?你以为我想听你在法庭上说那些话?你对着法官又讲不出大话,去了做什么呢?不是教过你,做事做绝啊,给了你机会打击报复我了,你又不把握?” “你以为我不想坐监吗?我恨不得直接死在里面!”关正英声嘶竭力,“下到了黄泉见到阿芳,我再给她赔罪——我也想维持住那个婚姻,我也想做个负责任的丈夫,我很努力地去做了,但我还是爱上你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是我龌龊下流,是我恶有恶报,我从爱上你那一天起,就不应该有好下场!” “不是只有你烦心,不是只有你纠结苦恼,我也有。我都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爱上一个男人,会想要和他共度余生,你以为我很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你以为我不要克服心结、克服自我的谴责吗?我以为你知道我、懂得我,会理解我。我以为我有勇气走向你,你也会有勇气走向我。但是你永远都在自己苦恼。” 江去雁怔怔地看着他,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关正英已经心灰意冷:“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爱你我会努力争取你,但是你不会想争取我。你永远只有拒绝我,推开我。” “可能你真的没那么钟意我,至少没有钟意到想要争取我。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江去雁泪流满面,露出震惊的表情。 关正英面色如缟,脸部肌肉随着嘴巴说话在挣扎,连带着皮肤痛苦而绝望地抽搐。如炽的吊顶灯压将在他的头顶,铜色光华燃烧着他的背、他的头发、他的后脑……他仿佛一只完成了使命、奄奄一息的蛾。 “你说的对,可能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他做了个深呼吸,苦笑着退了两步,和江去雁拉开距离,“我还是先走吧,反正我再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你的烦恼和痛苦。有事情你可以联系阿文,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捞起外套逃一样地匆匆往门口走。再不走,他会崩溃。 这次就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 手刚摸到门把,身后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一下子从后抱住了他的腰! “不是……不是的……”江去雁在哭,一边哭一边摇头,哭得语不成句:“我日日都梦到你,从起床开始脑子里面全部都是你,我……我讲大话,我真的好钟意你,不是不钟意,不是的……” 关正英停下脚步,握着门把的手用力到指节曲起。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江去雁抽抽嗒嗒地说:“太太那么敏感,阿雪那么喜欢我,我不能令她失望,而且你……你那么器重我,我不能拖你的后腿……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我真的好讨厌自己……” “我不想让你走的,我不想的……是我不想你去坐监,不是因为阿雪,是我自己想去出庭,我想见你……是我受不了了,我……我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来找我,你问我为什么要讲大话……阿宏和阿雪也来问我……是我搞散了这个家,太太把我带来这里,我本来就是第三者,最后还是因为我搞成这样……” 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混乱。 关正英终于转过身:“不是因为你……” 江去雁崩溃了:“我不可以这样的,关正英。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呢?为什么要让我碰到你呢?我真的好憎我自己啊!为什么我要这么钟意你呢……” 关正英沉痛地把他搂到怀里:“不是你搞散的这个家,不是你。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不是你的错。” 江去雁伏在他胸口哇地大哭。 “是我不好,全部是我的错。”关正英心碎了,“不要憎你自己,你没做错事,要憎你就憎我。这个家会这样都是因为我。” “我会再去和阿雪他们谈,我去阿芳的牌位前磕头,我去求他们谅解,不会让他们对你有意见。都交给我来做,好不好?”关正英拍抚着怀里的人。 江去雁搂着他的脖子哭得凄惨,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也淌湿了关正英的脖子。 他根本没有听到关正英后来说什么,因为哭得太厉害,他的大脑缺氧放空了,连眼前也是眩晕的。他能看到关正英嘴皮子在动,但那些话说出来好像自动被他的脑子屏蔽了。 他颤抖着手去摸关正英的嘴唇,好像是想让他说慢一点,让自己看清楚他在说什么,手指碰到那唇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他凑上去吻关正英。 衔着满唇的苦泪就吻过去。嘴唇相贴的刹那,他低低地叹了一声,他们两个人尝起来都是一样的又咸又涩的味道,但他不在乎,他要的是温度,要的是这双唇上的暖意,只有这个人能让他暖起来。 他忘乎所以地亲吻,不带任何技巧和章法。关正英回应他,很快反客为主,他的口腔被撬开,他们的呼吸交汇在一起,关正英滚烫的燃烧着的毁灭的吻烙在他的嘴唇上。 江去雁闭上了眼睛。 纷纷的燃烧的梦一般的翅膀落在他身上,他感到灼热、炙烤的疼痛,如削骨噬髓。 他会消散,他会化灰,然后他会存活。 这是新日前最混沌的时刻,是荒谬和伟大不约而同的降临,他必须咬牙迎接,必须坚强而勇敢。 太阳会照耀他。世界不会给他任何真相,但会有很多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的荒谬与伟大:从来不给我们任何真相,但有许多的爱——加缪。 第29章 我只想尽量讨老板喜欢 关正英先停下,他稍微把怀里的人推开些。 江去雁的鼻头蹭着他的鼻头,甜蜜地擦过,他们的呼吸仍然交织在一起。 “再说一次。”关正英要求,“说,你钟意我。” 玉兰花有求必应:“我钟意你。” 然后他们再次接吻,反复地持久地不厌其烦地接吻。 于是空无一人的、荒芜的别墅里面筑了新巢,连床都不用铺,他们就在垫着防尘罩的地板上尽欢。灯也不开,把火炉点上,在一丛烧得欢愉而畅快的火苗的旁边,在空旷的充满了灰尘和回忆的静室里,冬日的晚风穿堂而过的时候,他们身边仍然有足够的温暖和亮光。 安静是好事,无人打扰更是求之不得,两个人的眼睛就足够做一间茧房,活在只有彼此的目光里,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心跳、话语。 江去雁觉得自己像一支芦苇,他完全被爱压倒了。 关正英根本离不开他,必须要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最好是一臂距离之内,只要伸手就能把他捞到怀里。随时随地他都可能要他,客厅、饭厅、房间、洗手间、阳台……有的时候是在吃饭的间隙,有的时候是在浇一盆花,还有的时候是在院子里晾衣服。他们像伊甸园里最初被上帝创造出来的两个人,整日的仪容不整,江去雁一开始还觉得羞耻,后来就习惯了裹着床单到处走。 食物和水全部是叫人送到门口来的,他们一顿饭都没有做过。江去雁想过下山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他们也的确需要一些生活用品,他都已经准备穿鞋了,被关正英拖住了手他就有点犹豫,老男人跪下来亲吻他的小腹和肚脐,他软倒在玄关,那就是整个礼拜以来他离这个房子的大门口最近的一次。 他们有一天完全是在酒窖里度过的。 关正英想喝红酒,他们像是两个放课后手拖手去洗手间的国中生小女孩一样去的酒窖,关正英告诉他哪些酒是什么产地、味道什么样、制作的工艺是什么样……他们找到了关正英要的那支酒,他闻到了木塞上面甘醇的香气,然后他从关正英的嘴里抢了第一口酒来喝。 他兴致大增,那天他们开了很多支酒,其中一支被他倒在身上沐浴,他躺在地上,关正英像是看圣母像一样用痴狂的眼神看他,他沉浸在了那散发着酸甜味道的葡萄香气里,浑然而忘我。 当然,酒窖最终狼藉遍地,他们不得不另外花了一天来打扫卫生和收拾残局。 他们聊天,谈所有能谈的一切——大部分就像是谈葡萄酒一样都是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话题——但是这几天谈话的时间累积起来可能超过了从前十五年总共的对话时长。 两个人都发现了许多彼此身上从未不解过的故事。比如,关正英不是传闻中的“有爹生没娘养”,他童年的时候是享受过母爱的,他的母亲是菲律宾华裔,一个温柔但干练的裁缝师,在石塘咀一家旗袍店里做过旗袍,关正英五岁那一年,她回菲律宾探亲的时候遭遇意外去世,母亲过身后,他才被扔在香堂门口让坐馆捡去;再比如,关雪心的生母也是大太太“介绍”过来的女人——显然江去雁不是第一个被送到关正英房里的——那是个活泼美艳的女服务生,探戈跳得流利,还爱吃零食,每日晚饭后总要吃糕点蜜饯解嘴馋。她怀着女儿的时候得了妊娠糖尿病,一直没控制好,也间接加重了分娩的风险,最终她在产床上去世。 再比如,江去雁刚来香港的时候差点被模特公司骗去拍三级片,公司告诉他是去试镜文艺片,他到了试镜场地才发现要脱衣露点,吓得从后门逃出来,又不敢和公司撕破脸怕要赔违约金,只能骗经纪人说他没被导演看上;再比如,他曾经也想和罗家君一起申请上大学,还特地去过大学参观,他对广告学和新闻学都很感兴趣,但是听说申请大学需要先拿到高中毕业证书,他就只能却步了。后来他去进修了夜间成人教育,好处是便宜,考试合格后港政府返还了一半的学费。 有时候,他们甚至不聊过去现在或者未来,因为极其没有意义和营养的话题就能说上一、两个小时,比如今天买的云吞面汤里没有足够的胡椒,关正英喜欢胡椒味道浓的汤,江去雁喜欢淡一点的,他们就汤里到底应不应该放胡椒闹了一晚上。 还有一天晚上江去雁打了个喷嚏,关正英开始说他的鼻子可爱,他反反复复地亲他的鼻子,在他的鼻头留下自己的牙印,像个发神经的变态一样盯着他的鼻子看,江去雁为了避开他的目光,把他按倒在火炉旁,解开身上的床单骑到他的脸上,顺便学会了反客为主。 也有那么几个晚上他们什么都不做,环抱着彼此在火炉前发呆。 江去雁背靠在关正英的胸膛上,男人宽阔的后背为他挡住了最后一点寒意,他的皮肤发着烫,被熨得红亮明净,两侧的颊腮像揉进了玫瑰花汁水一样粉艳,他的腿和关正英的腿勾叠着被包裹在床单的下面,他好似也习惯了床单,比穿衣服更加贴身合意。 在快要陷入睡梦前,他用脸颊蹭了蹭关正英的下巴:“我想到了。” 关正英亲他的耳尖:“嗯?” 江去雁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上,红扑扑的脸蛋上是春情笑意:“我不准你退休,你要回来公司继续打工。不能只有我日日辛苦上班,你就在屋企里享福。” “你要聘我?”关正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去雁和他接吻:“我给你打了十五年的工,你给我打几年工不算过分吧?” 关正英喜欢他顽皮的口气:“那我是不是要叫你老板?” 玩物 第25节 江去雁被叫得龙心大悦:“当然啦,现在我就是你的老板啦。” 关正英接住他的嘴唇:“那我好好伺候老板,老板会不会给我加人工?” 江去雁自然地攀住他的脖子:“不加人工你就不伺候老板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有这种胆子呢?”关正英如今已经心满意足,“我只想尽量讨老板喜欢。” 江去雁轻轻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来给男人亲吻。在耳鬓厮磨间,他叹了口气:“阿雪今天又打电话过来了,我们再不出现,她又要从美国飞过来了。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的。” 关正英仿佛没有听到,加深了亲吻:“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但关雪心等不到明天。她大概知道亲爱的经纪人找到了她的爹地,两人平安无虞,其他的细节她不敢多揣测。趁着学校放春假,她在日本有工作安排,工作结束后她订了机票回家。 从机场出来她就直接回家,刚进客厅就碰到了大哥关展宏。 “爹地呢?”关雪心望了望四周,“怎么家里东西都封了?管家和佣人呢?” 关展宏在写email,用眼神指了指楼上:“我不建议你现在上楼找人,他们等一下自己会出来的。佣人全部辞退了,房子要卖掉。” 关雪心惊异地瞠大眼睛,又看了看楼上的方向,压低了声音:“爹地同……哥在一起?” 关展宏沉重地点点头,在妹妹询问的目光下,他叹了口气:“我也是昨天下午才收到信息回来的,我知道的也不多。他们应该是这几天都……”他顿了顿,在斟酌用词,“……都住在这里,两个人可能谈了很久吧。反正我昨天见到他们,应该是两个人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爹地是很开心的,阿……阿雁哥也看得出来是愿意的。” 关雪心不可置信:“真的?哥愿意原谅爹地?他闹到死生不相见那样,怎么……” 关展宏也是千头万绪:“我怎么知道?我也不好问那么多,他们之间的私事,等阵问多了犯忌讳爹地又发脾气。你也不要多嘴,总之他们两个安乐就好,不要整日血雨腥风的。” “那……那屋子呢?为什么突然要卖掉?” “爹地说住了二十年,也该换换地方住,而且他的意思是这里……有不好的回忆,怕雁哥住着心里面不舒服。他打算搬到跑马地,说是已经打算去看房子了。” “那不是很远……他们上班也不方便啊。” “能多远?整个香港就这么大。他钟意不就随他咯。” 关雪心察觉大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关展宏瘦了一点,脸上的肉明显少了,但很精神,神色和状态都比以往更冷静自若。他一边回答妹妹的问题一边噼里啪啦敲着电脑键盘,对父亲的感情问题、家里的搬迁变化好像并不是那么的关心。 “喂,”关雪心在大哥身边坐下:“你现在……怎么样?” 她也有差不多大半年没有见到关展宏。家道变故,这位大少爷受到的影响应该很大,尤其富正被投资机构控股后,他就很难再依靠裙带关系在公司混日子,再加上失去了父亲的支持和母亲的维护,他面临着最实际的、最不容忽视的生存问题。 关展宏撇过头斜乜她一眼,微笑,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他把那封email写完了,才说:“我刚刚找到新的工作。上个星期入职,hr说如果过了三个月试用期,我就可以转正,每个月都可以拿到一万两千。” “哇,恭喜!”关雪心真心替他高兴:“做什么的啊?什么公司啊?” 关展宏答:“小公司,物流业,我在customer service,就是帮鬼佬客户解答问题、联络运输和仓库、协调赔偿,现在有个mentor带着我做,如果试用合格,我就可以自己做了。” “不错啊,仲有mantor带你,公司听起来很正规。”关雪心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他,“而且customer service在物流公司肯定是核心单位来的,以后前途都不错。” 关展宏笑一笑:“我都几钟意这份工,我觉得好有意义,是帮人家解决实际问题的。原来是办公室日日写那些report,都不知道写来有什么用,又枯燥。” “但是你做这一行要受气的哦,”关雪心担心他那个脾气受不了,“有没有客户骂你啊?” “有,不过我都可以理解的。货没有按时到,影响赚钱的嘛。”大少爷在开始认真工作后多了一些同理心,“有时候资金链就是那晚了一两日就不行了,其实他们都很无奈的。” 关雪心对他刮目相看:“爹地知道肯定很骄傲的,现在你真是叻了。” 关展宏还要说什么,后头一阵脚步从楼梯上由远及近。 “阿雪?不是要你乖乖呆在美国的吗?”江去雁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下来。 关雪心回头正见到他亲爱的经纪人。江去雁身上只穿一件宽大的睡袍,但看那老旧样式和花纹应该是做爹地关正英的,因为肩膀明显宽出来一截,穿在身为模特的江去雁身上有点体不胜衣的娇弱感觉。 从极低的合不拢的领口处能看到皮肤上一连串暧昧的痕迹,这些或青或红的印子顺着胸口一路往上爬,从锁骨一直延续到后颈。 江去雁可能是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脸上被水汽蒸得脸色极好,他把毛巾搭在肩膀上,给了关雪心一个拥抱,关雪心能闻到他身上爹地关正英的古龙水的味道。 她有点羞赧,红了脸:“我担心你嘛,机票我自己赚的,又不是花你的钱。” “你知道我不是计较那一点钱。”江去雁点了点她的鼻子,“飞来飞去,那么辛苦,好不容易有假期,休息不好又会影响读书了。” 关雪心低声问:“爹地呢?” 江去雁答得很自然:“他在冲凉。很快就下来了。” 关雪心见他心情好像还不错,觉得有些事情问他可能比问关正英好:“那你们……” 江去雁看她一眼,又乜一眼旁边的关展宏。关展宏只是笑没说话。 江去雁的目光落回紧张的小女孩身上,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局促:“我们没事了。” 第30章 现在走出去不好看 “我们没事了。” 关雪心愣了一下,但她反应很快,像是事先准备过的,她露出轻松的表情—— “你们没事就好了,我就是怕你们还在生气。” 江去雁为她的懂事感到欣慰,但他还没有准备好和她说太多:“你不要操这个心,无论我们怎么样,肯定都是疼你的。”他的眼神越过关雪心的肩膀,同时看向关展宏微笑。 关展宏在他们身后站起来,回应他一个微笑。 这时候,做爹地的关正英从楼上下来。 关雪心见到父亲眼眶泛红,她本来以为父亲会坐牢,做好了准备余生再难相见的。 关正英走过来先和她拥抱,嗓音也有细细颤抖:“也好,这个家总算是团圆了。” 本来是要一家人齐整整去吃饭的,但关展宏公司还有事情,要回去加班,于是先走了,剩下大小姐陪爹地和江去雁去看房子。 关正英不仅卖了半山的豪宅,名下几套多余的公寓也一并处理掉了,只留下浅水湾两处房产是将来要留给孩子们的。他打算重新购置跑马地的一处公寓作为新居。中介带着他们看了房子,格局、地段和配套都不错,就是面积比从前小些,也不似半山那么清净。关雪心本来担心爹地换了小房子住不习惯,但江去雁很满意,他不爱那些浮夸的半山皇宫。 所以最后,公寓还是买了下来。交钱办手续那天,刚好是江去雁第一天回公司上班,因为要开董事会,作为新娱乐公司的第一大股东他必须要出席。于是关正英就先去买房子,等房子买好了,江董事长也上任了,一同上任的还有关正英这个新任ceo。 江去雁是铁了心要关正英给他打工。 关正英五十岁退休未成,只能重新出山给爱人做下属。他到办公室的时候,麦叙文已经在秘书室等着他,见了他微微鞠躬行礼,他笑了笑,拍拍秘书的肩膀露出欣慰的表情。 原来的ceo秘书的maggie连带升职,成为了董事长秘书:“这样都可以吗?你不怕公司里面人家议论你们两个吗?我刚刚从洗手间回来,至少听到三个人在说你们的事情!” 江去雁很喜欢他的董事长办公室,他已经开始品尝到权力的甜美:“我现在知道人家为什么都要往上爬了。做大佬的那种feel真的不一样。”他觉得窗外的景色都开阔了,“就是这种……这种……至高无上、唯我独尊的feel,啧啧,他们议论就议论咯,能拿我怎么样?” maggie明白了:“好像是这个道理。” 江去雁开始理解关正英的强势和霸道:“你没见到今天董事会他们那种谄媚的样子,还有那种一呼百应的感觉,真是很过瘾。怪不得关正英好似个土皇帝那样,现在换了我,我也想当皇帝。他可能都算是收敛的了。” maggie捂着嘴发出嗤嗤的笑声:“你现在的样子好衰啊,好似个得志小人那样。” 江去雁努嘴作出个幼稚的表情:“人要发达,就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反正我已经发达了,名声这些东西就随他去吧。” 但发达的江老板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老板也不是那么好做的,秘书排完工作行程后,他发现他一个上午至少就要开五个会,不是在开会就在去开会的路上,除了上厕所的时间以外,他的agenda都是满的,等着要见他谈话、审批文件的管理人员每天都排不完,基本上在晚上六点钟下班之前,他是没有功夫能留给自己的。 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这一个小时的午餐时间就是他仅有的、工作日上班时间内能够喘口气的时段。所以只要没有客人要会见,他到了十二点立刻就逃出办公室,直奔饭堂。 他和关正英约好了,每天中午在饭堂一起吃饭。 富正有一个小饭堂(虽然新的娱乐公司独立运营了,但是办公场地并没有搬出富正大楼,只是单独给了他们另外的楼层作为办公室并新设置了公司前台。于是他们就还在原来的办公楼里上班,饭堂、洗手间、健身房等设施也仍然共用。),由公司补贴餐费后,员工在饭堂吃饭比自费在外面吃饭要便宜些,所以即使餐品质量比不上外面的餐厅,也有不少员工会选择饭堂。 饭堂自助打餐,座椅位置不分区域,选座都是随意的。早前是另设了一个独立的小包厢给中层及以上的管理人员吃饭,但关正英认为不该有特权待遇,就将包厢门墙拆掉打通,并且取消了管理层特殊菜单。于是所有管理人员和员工吃一样的餐食,和员工坐在一起。 中午,江去雁让maggie在外头另外打包了几个菜,一起带到饭堂,找了张偏后的角落位置的桌子等关正英。关正英比他晚到一会儿,一出现在饭堂里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但他置若罔闻,直直向着江去雁的桌子走过去。 桌上一应摆着四、五只精致的小盒子,从左到右依次是沙姜鸡、荔枝虾球、瑶柱节瓜煲和耗油西生菜,汤是土茯苓炖猪骨。 “这家沙姜鸡做得很好的,你试一下。”江去雁夹了一块鸡腿肉给他,“这两日湿气好重啊,那个汤里面有薏米、赤豆、茨实祛湿的,你多喝点,对关节也好的。” 关正英双手捧着碗来接,恭敬地道谢:“多谢老板。” 江去雁笑得眼睛眯起来:“我以前就很羡慕,公司里面那些双职工,公婆两个人都在公司里的那些,每次中午就抱着饭盒坐在一起吃饭、讲悄悄话,看上去很甜蜜。刚入职那段时间,maggie同marketing一个男仔拍过一段时间托,她也是一到中午饭就消失的,现在也轮到我了。”他表情得意得像刚拍拖的中学生。 关正英喜欢从他嘴里听到他们在拍拖这件事:“我是没关系,但是其他人难免要议论你的。” 在他们周围就能听到一些窃窃的私语声,还有不少好奇的、诧异的目光纷纷向他们投来。江去雁扫了一眼四周,本来看向他们的一些员工纷纷转过头避开了他,这些私语声的分贝控制得也更低,确切的字眼是捕捉不到的,也没有人敢真的露出非难或者厌恶的神情。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站起身来,俯身凑到关正英的面前,用纸巾替关正英擦去沾在嘴角的葱末。 关正英一愣,没反应过来手上的筷子差点掉出手去。他的周围有片刻诡异的安静。 只有志得意满的江老板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食饭!” 吃完午饭两人在公司大楼后面的绿化带散步休息,江去雁在路边的富豪雪糕车买了一只雪糕,两人一边牵着手走路一边共吃一只雪糕。 “现在的雪糕车好像减少了。”关正英回忆着雪糕车刚进香港的盛况,“我记得70年他们刚刚到香港来的时候,好多人买的,当时一只雪糕都不便宜。车一路走一路放蓝色多瑙河,一听这支曲子,就知道是卖雪糕的来了,然后细路哥就纷纷跑出来排队买。” 江去雁算了算当时关正英也不大:“你那时候吃得起吗?” 关正英啃了一口雪糕球然后把雪糕送到他嘴边:“那年我正好拜红棍,有两间牌馆已经是我的了,每个月都有点赚数,当时我还请手下那些四九吃,是用来收买人心的好东西。” 雪糕球在慢慢融化,江去雁吮完唇边留下巧克力色泽的带着甜味的浮沫。 关正英看得心动低下头来和他接吻,顺便把浮沫吻去。 他们就在公司大楼后门人少清净的绿化带里拥吻。江去雁的嘴唇舌头都是巧克力味儿,亲得雪糕都滴到手上了,关正英还没放开他的唇。 “化了化了!”他在唇齿缠绵间求饶,“让我再吃一口。” 关正英只好退开一点,喘着粗气盯着他,好像他多吃一口雪糕就要连带他一起吃掉。 江去雁就把雪糕又送到他嘴边:“你帮我多吃一口嘛。不要嗮了它。” 关正英哪有心情吃雪糕,拉开他的手来吻他的唇,江去雁手稍微一松,那雪糕掉在地上,他攀上爱人的脖子尽情地回吻,两个人都呼吸都是浓郁的巧克力的香气。 江去雁还埋怨:“好浪费啊。你怎么赔我?” 关正英很有理:“我年纪大了,再吃这么多甜的对身体不好,你也应该少吃,你的胃不好,吃那么多冷的等阵伤了胃,看医生不是要花更多钱?” 江去雁两只手从他的肩膀上划到胸口,歪头坏笑:“但是我就钟意吃呢?” 关正英揽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搂:“那就每天买一个,只吃一口。吃了就扔。” 江去雁点着他的鼻子:“你就识得说好话,哄我开心。” 但他是开心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哄得他开心。 午休的时间快到了,这一对鸳鸯还在绿化带里如胶似漆分不开,揽在一起亲了快二十分钟,嘴巴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我要走了。”这是江去雁第三次说这句话。 关正英置若罔闻地地在亲他的耳垂。 “我真的要走了。”江去雁伸长了脖子感受爱人的吻从耳后一路逡巡到脖子,“下午约了elite的公关部开conference call,要讨论合作协议,人家是大佬,我不能迟到的。” 玩物 第26节 关正英的嘴唇抵着他勃勃跳动的动脉:“好。” 嘴上是这么答应的,但是离开江去雁的脖子他又来索要嘴唇。 江去雁趴在他的胸口,承接下了这个吻。两人的唇分开,关正英又亲他的脸颊,他发出一连串柔和的笑声,脸红得像是被中午的日头晒伤似的。 “你先走。我等一下再走。”关正英说着,有零碎的细细的吻落在颊腮上。 江去雁还被他揽着腰,根本没有感受到一点被放走的意思:“为什么要我先走?你先走。” 关正英笑着看他的眼底:“因为我可能要冷静一下才能走。现在走出去不好看。” 江去雁耳朵尖都红了。两人贴得那么近,什么反应他都能感受到。 他还要说什么,一个人影从旁边走过来。 是助理maggie。见到蜜里调油的两位老板,她有点尴尬:“嗨,老……老板。”她本来是有公事来找江去雁的,她语速飞快,“事情确实有点急,zoey(模特)在片场出了意外,伤势不轻,叫了白车急救了。但是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她做傻事,可能要请你去看看。” 江去雁还吊在关正英脖子上,脸颊贴着爱人的胸口,他当着助理的面最后一次亲吻关正英:“今晚如果太晚不回家吃饭,我会先text你的。” 关正英终于放开揽着他的腰的手:“嗯,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江去雁这才依依不舍和人分开。走的时候,两人还拉长着伸手,直到手臂拉伸到尽头才松开十指交握的手指头。 第31章 是傻,不过我钟意 因为新房子买了要装修要静置,半山又卖了,于是中间这个过渡期关正英就搬进了铜锣湾的公寓和江去雁同居。他辞掉了司机和两个生活秘书,从前的佣人、四九和保镖全部遣散,只留下麦叙文和原来的管家,一切从简。 两人趁着周末去商场行街,给公寓添置了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晚上又到舞厅里吃晚饭和跳舞。 这是时隔多年江去雁再次陪着他去舞厅。 “我年轻的时候,情侣拍拖最多的活动就是在舞厅跳舞。”这是关正英最熟悉的地方和活动,“因为当时社会供年轻人娱乐活动的项目不多,去舞厅是最便宜的一种,买一支啤酒就可以玩一晚上,比去咖啡厅、西餐厅或者游船都要抵。现在就不一样,你们后生仔玩的花样更多了,舞厅也就渐渐没什么人了。现在香港剩下的舞厅都已经不多了。” 江去雁和他落座后,周围有一些老客认出关正英,友好地过来打招呼。舞厅经理也是关正英的老友,为他们安排了隐蔽性更好的桌子。 江去雁以前来这里都是为了陪关正英应酬,还没有体会过来这里“约会”:“我记得你跳舞跳得极好。都是跳的什么?华尔兹?快步?”他甚至都不知道有哪些舞类。 关正英很喜欢跳舞:“我们那时候其实是兴跳disco,整个香港的舞厅那时候都流行hollywood east,不同的舞厅甚至有音乐制作人制作独属于自己舞厅的招牌曲目。但是我不太喜欢disco,我跳tango,也跳快步和blues。” “你和太太也会来这里跳舞吗?” “结婚之前来得比较多,结婚之后就很少来了。” “难怪我都没见过你们来。” “阿芳跳舞跳得很好。但是结婚不久她怀孕了,就不方便跳舞了。后来……我们感情也淡了。” “太太跳起舞来肯定是靓的。可惜,我就什么都不会。” “我可以教你。其实很简单,我们跳慢一点的,错了也没有人看见的。” 江去雁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好似在考虑。 现场舞池里的人不多,餐厅也显得冷清。这里环境所致,来吃饭的人会刻意装扮仪容,男士们多穿着三件式的西装礼服,打领结,女士们身上则是简单的小礼裙,还有的穿旗袍,头发绾成发髻,戴首饰拿手包。这样跳起舞来,男女相拥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的名流夜宴,体面、优雅、暧昧,是新世纪咋咋呼呼的后生们不曾体会过的。 江去雁一身皮夹克和牛仔裤多少感觉有点格格不入,但和关正英共舞的幻想让他心里甜蜜,他就把服务生招来,在耳边吩咐几句,然后对关正英说要先去洗手间。 “我借件衫穿,不然好肉酸,不好看。”江去雁亲了亲爱人的眉角,“等等我。” 关正英握了一下他的手,才把人放开,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将他送走。 连熟悉的老酒保都调侃:“关生果然还是最疼小玉兰。” 关正英眼底卧着柔柔笑意:“他有本事嘛,我是栽在他身上啦。” 等江去雁出来已经是大不一样。他换了一件泥金缎回字纹底的长袖旗袍,手臂上拥着一条黑毛披帛,衬出清透的雪肤,整个人好似金屏上绣的一支玉兰花。 酒保识得讨巧,现成的玉兰是找不到了,到餐厅的大瓷瓶里折了一朵白色蝴蝶兰递给关正英,关正英便拿着花走过去,将那花别在江去雁的耳鬓上,亲吻他的嘴角:“真是好靓。” 江去雁有点得意,他挽着爱人的手滑入舞池。 歌曲放的是关正英最喜欢的《烟雨凄迷》,陈百强真声寂寞但倔强,好似他这个矜持的人。 这是一首4/4拍的慢曲,正适合跳blues。blues是交谊舞的一种,又叫慢四,适合节奏悠闲平稳的曲子,且舞步简单,没有复杂变化,与平常走路的出步条件差不多,更容易新手掌握学习。舞蹈的风格也从容、文静,跳起来体力消耗不大,适合眷侣们在舞池里一边摇摆一边交谈,享受耳鬓缱绻的情好之意。 江去雁一只手握着关正英的腰,一只手被关正英握在手里,一开始只能低头看着两人的交错脚步,他没穿高跟鞋(倒不是高跟鞋对他来说太夸张,做模特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穿过,只是没有借到符合尺码的鞋子),而是着一对女式的平底黑布鞋,在狭窄幽暗的视线里,关正英的脚和他的脚碰到一起,然后又分开,再碰到一起,再分开,在七彩珐琅吊顶的如同霓虹一样的光里像两尾黑鱼在水里交缠。 “叻了,学得很快啊。”关正英在耳边表扬他。 江去雁能感受到对方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耳畔,如雨巷里迷幻的烟气,“你教得好嘛。” 关正英拉着他的手让他转了个圈,又回到自己的怀里:“你钟意我们就时常过来跳。” 江去雁抬起脸来,他们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黑胶唱片机里面陈百强在唱—— 一天一天 叠成陌生与悔恨 终于终于 默然遥远难再近 烟雨凄迷 伴我独行 昏暗街头 你似梦幻般飘近 捉紧你 呼吸渐深沉 迷糊地世界已渐暗 而寒雨纷飞湿透身 …… 江去雁从歌里面听出一些心声:“danny这把声音真是挑不出毛病,难怪你对他情有独钟。” “我有他所有的唱片,是香港唯一一个我觉得值得珍藏所有唱片的歌手。”关正英摇晃着身体说,“很长时间这张唱片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循环来播放,最爱的还是这一首。他的声音真是好独特,既自然又清晰,毫无矫饰,仅仅运用明暗和强弱的变化就能把一个人行走在雨巷里那种惆怅的感觉唱出来,听得来就好似我自己都是歌里面那个人一样。” 陈百强一生令人唏嘘,已经不仅仅是娱乐圈的事情,而变成全香港人心里的一个痛点。 江去雁叹惋道:“他实在是一个有才华又有风情的艺术家,不进入这一行真是浪费,但就是进入这一行,才认识了何超琼,才有后面的悲剧。如果他们两个不认识,可能都不会这么痛苦。如果不是何超琼先认识了他,她同许家的婚姻可能也不会显得那么难熬折磨。” “其实我觉得他们已经算幸运的了。”关正英的观点不一样。 江去雁问:“点解?” 关正英思忖道:“这个世界上,最后有情人终成眷侣的其实是少数,似他们这样不仅有情,而且灵魂能够共鸣同声的知己,则是少数中的极少数,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这种缘分能维持下去是一种奇迹来的。大部分的人都是差不多过过日子就算了。” 江去雁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他同何超琼,本来就不可能在一起的。danny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正风华,在何家那个残酷的环境里面是生存不下来的,不要说何家,在娱乐圈能长久地生存下来都不易。pansy那阵子还没有权力,她又保护不了他,自保都是难题。他们不在一起,反而是为他们好。” “也是,如果在一起,可能pansy都走不到今天。” “我都好伤心danny过身太早,如果他活下来,肯定是一代巨星,可以有更多艺术作品供使人享受。但我有时候又羡慕他,活下来才是更难的事,活下去说不定感情就会变,生人离散更苦过黄泉相隔,现在他起码在爱人的心里就变成了永恒,她会永远爱他,而且永不会变。” 江去雁很惊讶关正英这么想:“你不要告诉我想过自杀啊?” 关正英揽着他,亲吻他的额头:“现在不想了。” 那就是以前想过。江去雁问:“做什么要这么想?” “我真的差点以为你不钟意我。”关正英坦白,“我也想变成你心里的永恒,即使不是好的那种永恒。” 江去雁吻他的嘴角:“我不钟意你,你就要自杀啊?” “是不是好傻?”关正英笑了。 江去雁也笑:“是傻,不过我钟意。” 他们深切地接吻,直到舞曲结束。 关正英觉得自己比陈百强幸运:“我很知足了,有你、有阿雪和阿宏在身边就够了。” 江去雁知道这次把他折腾得不轻。但他不后悔:“那你就要好好表现,你自己的家自己要守住。 反正我就说这一次,虽然我现在是和你在一起了,但是如果我以后过得不好、不开心,生活质量下降,我也还是会走的,我是不会将我的人生全部放在你身上的。” 关正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好,我会努力经营这个家。” “同样,如果你哪天不钟意我了,就坦白告诉我,我也不会强留的。”江去雁深深看向爱人,面对未来仍然漫长的后半生,他也不是自信满满,他知道太多感情在生活里消磨掉的故事,“我们要体体面面地结束,不要给对方留下一个太痛苦太狼狈的印象。” 关正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安全感严重缺失:“看来我以前真的给了你很不好的影响。” 江去雁只说:“我不是大太太,你不要想着我同她一样。” 关正英从来没有把他当其他人:“我相信你不是。” 关正英也不是从前的关正英了。 他一旦决定放弃权力就是真的彻底松手,不仅完全退出了富正的董事会(他就任娱乐公司ceo后,newbrige以为他要重新出山,来询问是否有意重新进入董事会,被他拒绝了。),新公司也没有入局。虽然是他出大部分资金成立的,但股份都在江去雁手上,他一点都没有,这样一来,他就完全变成了一个被聘用的职业经理人,一个打工仔。 昔日和林家、和帮派里的关系也被他完全切断了。林家实际掌权人被抓,家道没落,失去了从前的江湖地位,伴随着一同退出历史舞台的还有港岛的社团帮派势力。这是大势所趋,港府意在铲除这些黑色毒瘤,就连从前整日在街上闲逛的四九、古惑仔也少了很多。关正英为遣散的保镖和马仔都安排了新的正当工作,不再和旧时帮派干部联系,唯一剩下的是一块祖师爷的牌位,那是救过他性命、提携他到关键地位的长辈,他把牌位移请到了殡仪馆,逢年过节去上香,只有身上的香灰味道还能让人记得他的过去。 现在的关正英每天九点钟勤勤恳恳到办公室打卡,往往工作整日不停歇,有时候会一直加班到深夜。三个月的时间他把公司所有的业务重新梳理了一遍,在麦叙文的帮助下做了一个九十多页的ppt去给董事长江去雁汇报。公司的财务情况、业务架构、人力资源、资本运作项目……他都一清二楚,把ceo应当挑起的担子充分地抗到了肩膀上。 一开始公司里还有人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了讨好关正英,往往唯他的命是从,把江去雁的意见放在次要位置,甚至在公司级别的会议上,能把江去雁这个董事长的讲话顺序放到关正英前面,让ceo做讲话总结。 于是关正英又新拟一个授权责任制度,凡是江去雁授权他能做主的事情,他就做主,反之则由江去雁这个董事长做决定。授权形成文件盖公司公章,白纸黑字有律可依。各事务部负责人还要定期向董事长汇报工作,由董事长来决定公司管理人员业绩考核成绩以及职责任免。 下了班回到家里,他也要承担家务。 如果江去雁做饭,那么他就要负责洗碗。家里的大件物品采买、装修动工、钟点工的雇佣和管理都是他来负责,这段时间因为跑马地的公寓要装修,他往往下班和周末都搭在装修监工上面,回到家的时候经常灰头土脸,衣服上都是粉尘。 装修不是个容易的活儿,江去雁看得心疼,回到家里对爱人的态度自然就好,夸他能干勤勉可依靠,连带着在夫妻生活上也更加积极主动。两公婆热恋期过得有模有样,真的好似一对年轻新婚夫妻把小日子经营了起来。 第32章 他们成为了一个set 跑马地的新公寓装修好后,关正英选了风水师来检验布置、挑选良日乔迁。 最后,日子定在圣诞节前的12月22日,这也是十六年前江去雁第一次进关家的日子。当天只有两个大人、孩子和管家、钟点工到场,也没有设宴,白天由搬家公司将行李用品搬入、钟点工们收拾打扫妥当后,晚上就一家人在一起吃家常饭。 进门的时候是关正英拉着江去雁的手一起揭的门口的红封,本来关正英想抱着他跨火盆进门的,江去雁不喜欢这些陋俗旧节,两人就手拖手一起走进去的。 关雪心正好放圣诞节假期,回来休假顺便参加乔迁仪式:“爹地,我给你买了两罐鱼肝油还有一些止痛膏,他们说是对身体好的。你不是说骨头总是痛吗?试试吧。上次那些蜂胶蜂蜜吃完了吗?我又买了一些回来。vincent喜欢吃吗?” 玩物 第27节 小女孩最近热衷往家里搬保养品,从美国回来一趟瓶瓶罐罐带了不少。 关正英失笑:“你留着钱给自己花,不要整天给我们买东西,又重又难带。” 关雪心自己也没有花钱的地方:“美国也没什么其他的好东西了,你们吃得好就好。” 江去雁在旁边和摄影师沟通布景和拍摄角度,这时候插话:“家里东西都快堆不下了,要吃我们自己会买的。你不要整天窝在房子里,除了学校就是图书馆,没必要那么用功,也出去玩玩,美国那么大,能玩的地方那么多,不要心疼钱。” 关雪心吐吐舌头,露出顽皮的笑容。 关展宏在配合摄影师调整装饰布景的盆栽的位置,那是他送来作为乔迁之礼的两盆金桔,摆在客厅沙发两旁,黄澄澄如灯大的果子结了满枝,好似满满两盆黄金,看着既喜庆又可爱,室内四周一下子就亮堂明艳了起来。 “爹地、vincent、阿雪过来坐吧。让摄影师试一下光。”关展宏招呼。 拍全家福的主意是关正英提出来的,客厅玄关特意空出来一面墙等着挂照片,相框和尺寸都订好了,有了它才算真正有一个家的感觉。 关正英还特地叮嘱孩子们在这一天正式着装,他自己把结婚时候的三件式西装晚礼服找了出来重新穿上,江去雁提前做了头发,穿一件出兔毛立领的直身长大衣,细细的下巴藏在毛领里面,像埋在雪堆里一颗欲破的芽孢。关正英坐在左位,江去雁坐在右位,两个孩子分别站在他们手边,再旁边两侧就是两盆金桔,头顶是“宜室宜家”的裱字牌匾。 摄影师调整好了光线:“好,看着镜头,都笑一笑,cheese——” 吃了饭关正英和关展宏父子俩在客厅里看新闻聊工作。江去雁到凉台上去吹风,他今晚喝得稍微多了点,已经到了微醺的状态。关雪心给他拿来醒酒茶和一碟子水果。 “就让你不要喝最后那半杯,你不听。”大小姐对他的酒量是最熟悉的,跟着他在外面工作应酬也最多。 江去雁接过醒酒茶:“今天高兴嘛。” 关雪心望了一眼客厅里的父亲和兄长,又看了他一眼,叹气:“算了,你高兴就好。” 江去雁喝了一口醒酒茶,把茶杯放下,朝她伸出一只手。关雪心没有犹豫,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里,被他握住。 “我会不会令你很失望?”江去雁微笑。 关雪心摇头。她曾经有很多失望的事情,比如关展宏自小父母双全而她被迫寄人篱下,比如她六岁就要学着搵食而其他小朋友还在玩芭比娃娃;再比如因为工作忙她很少知心朋友,有时候连爱情也要放在工作的后面……她的亲人、友人、爱人都让她失望过,唯独江去雁没有。 她一直没有忘记,他是救过她性命,陪她走过最困难低谷时期的人:“你想好了?以后真就是同他过了?” 江去雁低下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是啊,就他了。” 关雪心反握他的手,用力地收拢手指头将他捏住:“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江去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能我以后会后悔吧,就好像大太太最后也后悔了。但是很难说谁最后是不后悔的。” 关雪心点点头。 初夏夜晚的风已经温暖起来了,吹着不似冷风头疼。 江去雁一只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说:“我们两个,就好似两只单出来的茶杯。他呢,其实以前是有一个full set的,用得时间很久了,这里丢了一只,那里摔碎了一只,剩下他这只旧旧的,边缘磕磕破破的。我呢,就是未成set的,本来就是单卖的,靓是靓多点,描金画花那种,不过现在的工艺不似以前那么好那么扎实了,装热水的时候都容易烫到手指的。” 关雪心听着听着笑起来:“他仲拖住我们两个小的。” 江去雁目光更加柔和:“是啊。就是你呢个好得意的小茶杯咯。” 关雪心鼻头一酸,眼里有湿气:“其实我好开心啊,”她这时候才跟他说真话,“我想到以后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会同我在一起,我就真是发梦都是笑的。但是我又觉得自己这么想好自私。我不敢同你讲我真是好高兴。” “傻女。”江去雁捏捏她的脸蛋,然后他张开双臂。 小女孩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 他们在柔和的夏夜里拥抱。关雪心想起她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江去雁,爹地告诉她,以后这个哥哥会照顾她的,她一点也不相信,她的父母尚不顾及她,怎么会有一个毫无血脉关系的人愿意照顾她。这肯定又是一个把照顾她当作取悦爹地的一门功课的人。 可是后来,他真的照顾了她十年,把她抚养长大,把她教养成一个健康的、正直的、温柔的人。 而且这个人现在变成了她真正的家人,他们成为了一个set。 “我以前有过怨气。”关雪心把脑袋靠在江去雁肩膀上,她安心了,“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很不好,把我生成个女仔,又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直到遇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运数在后面。谢谢你。” 江去雁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室内,与关正英的目光正好相撞。 关正英担心着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的女儿,用目光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江去雁摇头,只是微笑了一下。 —完— 第33章 番外 探视 铁门哗一声拉开了。 狱警带着穿囚服的关正英出现:“你们只有二十分钟。” 麦叙文仔细地观察他的老板。关正英瘦了一点,两边颧骨明显地突出,眼窝的阴影也越发的重,使得一对眼睛更暗、更深地凹陷下去,他的发鬓、左脸和下巴都有伤口,但只是皮肉伤。他的神色镇定、放松,像一个结束远旅的苦行者。 今天麦叙文没有和律师一起来,他是自己来的,有些事情,还是律师不在的情况下说比较方便。 “我们找到了张保泰的妻子和孩子,林至昌的逮捕令应该很快就能申请下来了。林家那边就可以收网了。”他交代。 关正英点头微笑:“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麦叙文顿了顿,才说:“那接下来……” 关正英说:“接下来不需要你做什么了,你应该做的都做完了,可以休息了。” 麦叙文没有马上接话。 “我和newbrige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安排你去接任他们收购的另外一家公司担任合伙人。 这几年,你跟着我太辛苦了,那边的工作会轻松一些,人工和其他待遇也不会差的。”关正英对这位忠心耿耿的秘书已经有了安排。 麦叙文很感激他:“谢谢老板。但是我还没有想好下一步做什么,可能……我想给自己先放个长假。” 关正英理解他:“那也是应该的。你也是该多陪陪阿雯。她还好吧?” 提到患难与共的女朋友,麦叙文表情柔和下来:“她很好,托您的福。她前几天还问起您,让我想办法打点一下狱警,免得您吃太多苦。” 关正英在这方面是羡慕他的秘书的:“她是个好女人,你不要辜负她。” “我已经在准备向她求婚了。”麦叙文向他示意自己的订婚戒指,“她想要去阿根廷度蜜月,我们可能会直接去那里结婚。” 关正英怔怔看着那枚戒指,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 麦叙文放下手叹了口气:“vincent离职后一直在美国陪大小姐。他应该没有因为您的事情迁怒大小姐,您要不要……通过大小姐向他传话?” 关正英低下头来,过了一会儿,说:“不用了。阿雪是他看大的,总有点情分。我再插手就多余了。” 到了这个份上,麦叙文也想知道关正英到底怎么想的:“其实,您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但是所有其他的软性的方法我都试过了。”关正英苦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可以把心结放下,我也没有信心我能等到那个时候。他还这么年轻,我已经这个岁数了,他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就算真的等下去,他也不一定能放下,毕竟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 麦叙文一惊。他在关正英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老板这份心思:“所以,真的是从十五年前开始,您就对他……” “真的要说的话,十五年也不准确……”关正英像是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麦叙文安静地听他说。 “其实我一开始没有觉得他很特别。”关正英回忆道,“确实是靓,也有点头脑,但是这种人我也不是没见过,都不算出奇。直到他在警务处被逼供整晚都没有供出我,我才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可以成事的,那种勇气和忠诚,我很欣赏。” “加上,我也确实需要一个人替我看着阿芳,看着林家,所以他算是出现在了一个恰当的时机。 有了他之后,林家给我的压力就小了很多,他帮我解决了不少来自外家的麻烦。我自那个时候开始觉得,反而他更像是我的‘内人’,而阿芳变成了一个外人。他比阿芳更知心、更贴心,我和他好像才是夫妻同心。后来阿芳快要走的时候,我其实想过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但是最终我没说,想着让她安心走了也就算了。” “他是一步一步走进我的生活的,不是一下子就降临在了我的身边,等我习惯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离不开他。只有他真的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甚至不需要多说,他就知道下一步我想做什么。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和我这么默契的人。” …… “我也……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自己钟意他这个事实。你知道我的,我不是天然的……同性恋。我以前都不是很能接受同性恋这种东西,只不过是那阵子流行起玩男孩子,所以我也就跟着试试。但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钟意一个男的。” “我开始是惶恐的,不想接受这样的自己,我花了三十几年的时间努力去做一个符合社会规矩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稍微轻松一点的日子,我也会担心,如果突破了这个既有的社会规矩,会不会跌得很惨。而且,我还是有太太的人,仲有两个细路仔,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我还要为我的家庭考虑。” “所以有段时间我其实是刻意疏远他,频繁派他出去出差,后来干脆让他去日本发展。我觉得距离远了,慢慢他就会对我来说不那么重要了。但他去日本那几年,我一直好挂住他,很奇怪的,没有任何人再能让我这么挂念了。我也不想再找任何人去填补他的位置,我可以找,我只是不感兴趣,以前还觉得有点意思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游戏都没有兴趣了。” …… “再后来,阿芳的身体就坏了,一下子生病得很严重。我们二十几年的夫妻,我一直以为我会比她先走,结果反而是她先离开。我开始意识到,其实人都是不容易抓住的,是很容易就离开的。我就想,那至少我也要take a chance。”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更多些,反而给他造成了痛苦。我总是想着我这么钟意他,我们会在一起……我没想到他其实不钟意我,或者可能有一点情意吧,但也不是很多。没有多到他愿意为了我放下一些世俗的眼光和心结。这也不能怪他,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要互相情愿才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不愿意,我强迫他,那肯定是我的错。” “可能是老天爷看到我上半世过得太顺遂了,觉得应该给我一些挫折教训了。这样也好,我这个人一早就不是很干净,本来就是坐监或者早死的命,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很抵的了。就是对不起阿雪和阿宏,有一个像我这样任性的爹地,他们做细路仔的确实太辛苦了。” …… 麦叙文觉得两个人还是有必要谈谈:“您可以同他说的,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他很可能不知道您这么纠结。” 关正英已经放弃了:“算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狱警在他们后面敲门:“探视时间结束!关正英,该走了。” 麦叙文不好过分插手老板的私人感情。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跟在关正英身边多年,关正英也许这一肚子话也不打算对他说。 “那……您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给他的吗?也许我还会和他见面。”麦叙文问。 关正英想了想,摇头:“以后,你也别来看我了。和我多有牵扯对你也不好。” 麦叙文站起来对他鞠躬:“您救过我的命,对我有恩情,无论如何我都会帮您的。我只是暂时去休假,如果事情有转机,或者您以后还需要我的话,请随时通知我。您知道怎么联系我的。” 关正英对他很感激,也对他鞠躬:“多谢你。” 狱警开门进来要带人走了:“关正英,走了!” 麦叙文看着狱警给关正英戴手铐,还是忍不住鼻酸,撇过了脸去。 关正英只是笑了一下,是个很从容的笑。 直到他的脚步跟着狱警完全消失在走廊上,麦叙文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从访问室出来接女友阿雯的电话—— “honey,我在回来的路上……嗯……你做主就好,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我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家,好的……love you too……”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