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婚》 第1章 《已婚》作者:季阅【完结】 文案: 北开源在声色场和谈判桌上横行霸道。西装一脱,领带一拽,更是肆无忌惮。 唯独,他看到祝老师就腿软。 “恶犬和他的镣铐” *败类野狗攻x高岭之花受l两口子都有点疯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意,北开源 ┃ 配角:蒋屹,北森 ┃ 其它:婚后/追妻/忠犬/妻管严属性明显/he 一句话简介:要他意乱情迷 立意:家风严格有利于加强道德修养、锻造严实作风。 第1章 市中心那块地到底还是落在北开源的手里了。 他在融圣十六楼开了个不小的厅,宴请本次动用到的关系。 酒喝过一轮,北森拉着他坐在人少的角落里说话,望了一眼四周无人,才小声地问:“哥,你跟杜总解释了没?” 这角落接近后门,有单独的沙发和茶桌,但是因为位置偏,厅里的灯又调的暗,没什么人注意到。 北开源靠着沙发,半曲半伸着一条长腿,尽头处露出转折坚硬的皮鞋尖。 那冷硬的鞋尖微动,他把搭在靠背上的手收回,屈指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而后又重新靠回去,半个身体再次隐没在灰暗之中。 北森有点不安,又叫了声哥,前倾着身体压着声音说:“我真问了,师殷那晚参加晚会,不小心撞到杜总,手里酒杯没拿稳,这才把他的衣裳给泼湿了。” 猩红的烟头在北开源手里明灭交错的燃,他没动作,低低重复道:“不小心。” 北森更加紧张了。 北开源无视他的乞求和无措,半垂着眼坐在对面,角落里罕至的灯光给他眼窝处映下一点阴影,加重了他身上这种不耐烦和捉摸不透互相交杂的感觉。 北森深吸了一口气,小心道:“我知道,是他不争气,捧了两年都不温不火,有点着急了。” 北开源唇角一动,冷笑一声,手上的烟也跟着抖一抖。 他在迷蒙盘旋的烟雾中开口:“上个月,在瑞意集团老总弟弟的生日会上,我没记错的话,也是这个小明星,把路总弟弟的衣服泼湿了。这才刚过几天,就故技重施,又碰瓷别人去了。” “是是,”北森搓着手,“上次也是多亏了你,让路总手下留情,给了他一条活路。” 北开源别过眼,余光扫了身后的宴会一眼。 北森等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那这次杜总那里……” 北开源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背对着嘈杂的人声背景,半垂着眼说:“这十八线小明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站起身来太高了,宽阔的肩和上面平展的肩线都十分有压迫感。 北森仰望着他,心里暗暗抽气。但是除了北开源,没人能再把师殷捞得起来。 他一直不松口,北森也开始着急,把声调抬了起来:“如果这事换成祝意来说,你早就同意了。” 北开源离开的动作一顿,看向他。 他这样从眼角看人的时候显得眼睛尤其深暗,像是下一秒就要剥人皮一样。北森心里发憷,拧着眉质问:“我说得不对吗?” 北开源打量他半晌,才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垂视着他,低笑一声:“那你让祝意来找我。” 说着他起身,离开时拍了拍北森的肩。臂膀上常年锻炼出来的肌肉因为这动作而撑起紧绷的弧度,又因为他放松下去的力道转瞬平缓下去。 他离开了,无形的压迫也跟着离开了。 北森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快烦透了。 几个平时脸熟的朋友见他落单,一起凑过来,一边嘻嘻哈哈开玩笑,一边喊他‘二少’。北森好歹没发火,维持着脸面把几个人打发走。 他想好了说词,靠在角落的沙发上真的给祝意打电话。 一开始祝意没接,几分钟后给他回了信息过来:怎么了? 北森又给他打过去,这次铃声响了几下,祝意接通了。 北森不说话,对着话筒沉默。 祝意那边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有点事。” 北森仍旧不说话,祝意便耐心地等着。 宴会上攀谈附和的杂乱声透过手机传达过去,祝意只是听着,北森意识到,要等他主动开口恐怕很难,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祝意,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祝意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清,又带着莫名一点尾音后震,像一块被溪水浸透的玉:“说。” 北森:“就是师殷的事,他得罪了人,别人要封杀他。” “我帮不了。”祝意简短道,“找你哥。” 北森怕他就此挂电话,连忙道:“找了,他不肯。他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祝意沉吟不语,手机两端只剩下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北森伸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不觉软了一个度:“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再给师殷一次机会,我保证他以后老老实实的,不再惹麻烦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不知道加了什么新项目,只听得一声欢呼,紧接着便是此起披伏起哄的笑声,与话筒对面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北森把手机往耳朵上贴紧了些,好听清楚祝意要说什么。 第2章 手机那边停了几秒,祝意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声音才响起来:“晚上再说,我问一下。” “别挂别挂,”北森说着起身,从后门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直接来酒店吧,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祝意站在办公室门外静了片刻,手机界面里置顶的头像是一团黑,像万籁俱寂的夜晚中隐藏着诸多危险的活动一般,恋夜的捕猎者无声的潜伏在阴影中。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星期。 祝意粗略地往上翻了翻,是几句常见式的小吵。 回到办公室,他的两位学生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见他回来一齐打招呼:“祝老师。” 祝意略一点头,在桌边拿起刚刚看了一半的论文提纲。 “标题还要改。”他伸手用食指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西薄的眼镜。纤长的手指微微倾斜着,只是一瞬间便离开了脸,连带着投上去的阴影也离开了。 这动作十分随意,但或许是手指偏长、肤色冷白的缘故,看上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寡情味道。 两位学生频频点头,老老实实记下来。 祝意呼出一口气来,取过深色的薄羊绒大衣,一手重新拿起论文,一手挡开衣襟,去裤子口袋里摸手机。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的时间:“剩下的我看看,晚上或者明天跟你们说。” 学生跟他道别,祝意让他们先走,随后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也跟着离开。 北森行程倒快,祝意从东门走出去,他已经等在了校门口。 祝意上了车,把前面储物盒里的东西归敛一下想把手里的文件袋放进去。北森眼疾手快越过他一把推上盖子:“别别别,别动这里。” 祝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收回手,将文件放在了脚边。 北森有点不好意思,把花里胡哨的盒子往里推了推,关上门,一边启动车,一边说:“祝……” 他想直接叫祝意的名字,想起来北开源曾经的叮嘱,又生硬地转换了称呼:“祝老师,你准备怎么跟我哥说啊,如果他还是不同意帮师殷怎么办?” 祝意把眼镜放在了办公室,脸上少了偶尔乍泄的冰冷银光,看上去没那么冰冷和严肃了。 他纠正道:“不是帮师殷,是帮你。” 北森哽了哽,一边启动车,点点头:“对,是帮我。” 祝意把手机摁亮,看样子要给北开源打电话。 北森歪头看了一眼,有点坐不住:“现在就说?要不要先想想要怎么说,如果他拒绝的话,当面也好应对。” 祝意转头看着他。 北森用手指挠着方向盘,看起来有点焦躁。于是祝意停下拨电话的动作,把手机放起来,叮嘱道:“专心开车吧。” 北森点点头。两人沉默过了一条街,北森又想起来什么:“我想成立个娱乐公司。” 祝意不搭话,北森决心道:“我是一定要把师殷捧红的。” 祝意仍旧没说话。 他坐在副驾驶上,目视前方,修长的眉和稍长的眼尾都凸显着他的冷淡。 北森有些出乎意料,又觉得理所应当。 祝意在‘小事’上面很随和,但在‘大事’上说一不二。一旦他决定了某件事,就几乎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北森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我?” 祝意开口之前整张脸浑然未动,眼神都没有偏一下。 直到他唇角微微一扯:“可以。” 北森吃惊道:“真的吗,你支持我?” 祝意“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点评。 他认为这是件‘小事’。 北森叹了口气,又萎顿下去。 汽车开到融圣大楼,两人下了车,一起走进去。 上了电梯后,北森总算提起来一丝兴致,对着影子整理自己的衣领。 电梯打开,北森先出去,祝意落下两步跟在他身后。 他穿皮鞋西裤,外面披着黑色的大衣,没系扣。这副偏向于学院派的穿搭走在夜灯交错的长廊下毫不逊色,甚至比起为了吸睛而在初春寒夜里穿上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单薄礼服要适宜的多。 电梯门和宴会厅中间那道走廊稍显狭长,走廊尽头是吸烟室,右手边则是宴会厅的后门。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宴会厅走去,到了门边,吸烟室的门打开,北开源从里面率先走了出来。 他偏头吐出最后一口烟,迎面撞见北森,不等开口,跟在北森后面的祝意显现出来。 北开源要说话的动作一顿,缓而慢的抬了抬眉梢,嘴角渐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小弧度来。 祝意看了他身后的吸烟室一眼。 北开源松开手,吸烟室的门缓缓关闭,将里面的光景同廊上彻底隔绝开来。 “来找我?”他扫了北森一眼,神情可以称得上愉悦。 祝意审视着他。 两人面对面对峙着,不知谁在廊上的龛盒上放了一本书,被偶然路过的风吹得呼啦啦翻过几页去。 祝意不置可否,看着他扯松的领带:“抽烟了?” 北开源下意识想说“一根”,话到嘴边改成了:“没有。” 他似乎喝了酒,因此声音与平日不同,听起来有点懒。祝意皱了皱眉,果然接着说:“喝酒了。” 北开源站在他面前,灰色衬衫的领口绕着他的脖颈,黑色的领带又往上加了一道锁,让他好好的站在这里。 第3章 “要不要敬我一杯,”这一身皮囊根本关不住他,他盯着祝意笑起来,“祝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祝意微微蹙起眉,在他毫不遮掩的目光下走过去,凑近了,偏头在他颈侧闻了一下。 “……”北开源屏住呼吸,看着他毫不设防露出的下颌和白皙的脖颈,眼神更加晦暗不清起来:“有没有染上别人的香水味?” “烟抽了,酒也喝了。”祝意站直身体,修长的肩背笔挺站着,光照得他眼睫黑的犹如流淌的墨。 他看着北开源,叫了他一声:“北开源。” 他连名带姓的叫他,语速稍快,还要加上儿音,却不见一点亲昵,这让北开源升起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来。 他喜欢听他最后一个字微微拉长的尾音,又很在意他这短短三个字中包含的威胁和不满的情绪。 北开源低低笑了起来。 祝意眉间的痕迹更加明显。 两人对峙着,衣角却纠缠着,气氛明显比刚刚更加棘手起来。 北森犹豫了一下,终于敢在这微妙的一触即发的氛围中开口:“那个……” 北开源视线转到眼角,盯了他一眼。 北森悻悻然闭上嘴,缩在祝意后面,不跟他对视。 北开源冷冷瞧了他片刻,不等想出什么话来,宴会厅的后门被推开,南极娱乐的老总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这阵仗一愣。 祝意见有外人出来,便要转身离开。 北开源伸手拉住他。 出来的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拉在一起的手,犹豫地说:“祝老师也在啊,源儿哥,上台讲个话吗?” 北开源让人看到也不在意,应声道:“可以。” 祝意想抽回手,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北开源察觉到他想挣开,攥得更紧了,对着站在门边的人道:“马上。” 这是明着赶客,那人连忙退了回去,并且帮他们关上后门。 没外人在,祝意挣脱的动作大起来,北开源反手一拉将他紧紧地抵在了光滑平整的墙壁上。 祝意的后脑磕在了北开源垫在墙面的手心里。 北森怕他们要打架,在一旁要伸手去拦:“哥……” 北开源一手给祝意温柔揉捏后脑,伸出另一只手豁然拽到北森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提了过来。 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全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俯视的眼神。 北森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敢说。 北开源重新用视线描摹着祝意的五官,手绕从后脑绕到前面,揣摩了一下他的唇,继而手指下滑,去揉捏他的咽喉。 一旁的北森被勒到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北开源嗤了一下,轻描淡写般命令道:“滚吧。” 话音落地,他提着领口的手一松,向后一推北森。 北森踉跄两步,从后门撞了进去。 紧接着,吸烟室的门与后门之间穿过流动的风,“咣当”一声,将后门猛地摔合上了。 第2章 走廊里安静地落地闻针,祝意冷冷看着他,北开源浑不在意般跟他对视。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直到厅内继续传出来嘈杂的人声。 “逗你的。”北开源的眼神终于软了下去,重新勾起唇角,含混笑了一声,“烟味是沾的别人的,酒也没喝。” 祝意不语。 他分明需要仰视北开源,才能看清他掩藏在眉眼中的神情。 北开源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惧意,那里面只有高高在上,冷眼旁观。 “不信?”北开源问他,将视线下移,锁住了他的唇。 祝意眉心一动,不等他开口反驳,下一刻,北开源就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 他重重吻着祝意。 “今天行吗?” 他克制着浓重的呼吸声,在明亮的灯光下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半个月了。不是做实验就是给学生改论文,现在要见你一面真难。” 祝意推他,像推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 北开源手从他衣摆伸进去,摸到他后腰,紧接着点火的手被祝意死死按住了:“等下……” 北开源喜欢听他说话,尤其喜欢听他那冷淡而又将恼未恼的声音,但不是此刻。 祝意被咬到脖侧,忍不住往后退。 后面是墙,他后脑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因为前后温差过于刺激,整条脊柱都要麻了。 北开源揉捏着他。 后门转动的把手轻轻一响,祝意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 北开源由着他推,看他伸手蹭了一下唇上残留的水痕,不由也跟着舔了一下同样湿润的嘴角。 推开门出来的是北开源的助理。他只敢把门开一道窄窄的缝隙,探出来半个身体,瑟瑟地小声提醒:“北总,该上台讲话了。” 北开源轻点一下头,助理便又将门关上,把宽敞却又隐蔽的空间重新隔绝开来。 祝意的衣服乱了,在北开源不加掩饰的掠夺视线中整理领口和衣摆。 北开源看着他,用那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道:“去顶层等我。” 祝意不置可否,整理完衣服,寒着一张脸匆匆离开。 直到他背影消失,北开源缓了足有一分钟,才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一下,重新扣好西装,从容地推开后门进了宴会厅。 第4章 融圣大楼顶层,是北开源的私人休息室。 里面卧室、浴室、棋牌室、观影室等面面俱全,落地窗从头连贯到尾,傍晚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能照遍每一个角落。 这面落地窗完全是按照祝意的喜好来装的。 但是祝意很少去。 他回到家,简单做了碗面吃,等洗漱干净,换好睡衣,北开源也到了门外。 宴会还没有结束,北开源硬挺到现在,把重要的人都送走之后,寻遍空无一人的顶层,才奔赴到家。 他输入密码开了门。 一进门就看到祝意靠在沙发上,因为动作的缘故,纯棉的袜口跟睡裤脚之间露出一截干净的皮肤来,勾着人去看。 客厅里的灯打的很亮,跟外面孤寂的月光截然不同。 但是祝意却和月色很像。 朦胧的,清白的,高高在上的,仿若花架上的雪山玫瑰,镀着不近人情的冷光。 在放肆的灯光下,北开源看了几眼,又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电视。 他认出来,正播的这部剧里就有北森这个混小子正在追的那个叫师殷的小明星。 北开源又把视线移到他身上,站在门边望了他片刻,才扯开唇角笑了一下,说:“跑什么。” 祝意的心提起来,紧接着又放下去。 北开源一边换拖鞋,一边抬手把领带扯下来扔到一边:“怎么没去顶楼等我?” 他把手里提着的晚饭放在桌子上。 祝意扫了一眼,不在意:“我吃过了。” 北开源也不在意:“几口小点心,等晚上饿了再吃。” 祝意移开视线,继续看电视剧。 一会儿他点评道:“模样还不错。” 北开源挨着他坐在沙发上,先是拉着他的手捏了片刻,然后奔着他的腰去。 他将外套脱了,上半身的线条就明显起来,就连解开两颗领扣的衬衫下投下去的阴影都彰显着侵略的意味。 祝意往旁边躲了躲,北开源被他躲掉,没过几秒钟,就又摸了上去。 他肯定喝了酒,绝不是如他所说的一口或者一点。 祝意皱了皱眉:“你先去洗澡,我有话跟你说。” “如果是关于那个小明星的话,就不用说了。”北开源凑他近了,嗅他脖子上沾染的沐浴液的香味,像正在辨别某一种花的香味,“把北森勾的五迷三道,转头又去勾搭别人。” 祝意被他亲的身体微微后倾,北开源的手掌上移,挡住了他继续后退的路径。 北开源低声说:“把你叫回来正好,不然我也要去找你。” 祝意喉咙一动,下一刻要站起来,北开源在这当口离开他,说:“我去洗澡。” 祝意松了一口气,靠着沙发出神。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中间停了片刻,然后又开始响起来。 这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浴室的门打开,北开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他没穿浴衣,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回到沙发旁,居高临下看着祝意。 祝意起身要去书房,北开源伸手拦住他。 他看着他,却不说话。 祝意眼梢微动,说:“我今天有点累。” 他像块胭脂,也像丝绒,脖颈修长,亭亭玉立。 北开源想要将他幽闭在花房中,独自去欣赏。他默不作声,把手里的毛巾扔到沙发上。 卧室里的灯光从板正的门框边透出来,在地上形成一个边缘清晰的棱格,然后被厅内更加明亮的灯光给消弭融合掉了。 祝意对那扇门有着天然的抵触,他甚至不能想象在里面曾经发生过多么旖旎的情景。 北开源没去强势抱他,只是低声说:“我在卧室等你。” 祝意喉咙滚动,戒备而抗拒地站在原地。 北开源无视他的眼神,转身要回卧室。 祝意张了张嘴,加重了一些语气:“我今天,不想做。” 北开源回过身来,微微偏着头望着他。 这动作不容忽视,看上去又好似全然不在乎。 但是祝意知道,他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 他今晚已经足够温和了。 “什么时候才想?”北开源问。 祝意不语,在他注视中后退一步,想要绕开他。 北开源不动,未擦干的头发湿湿滴着水,继续问:“明天,还是后天。” 祝意沉默地越过他,朝着书房走去。 北开源湿润的眉眼看起来很黑,因此显得整个人更加桀骜和充满攻击性。 他甚至笑了一下,才缓缓继续道:“有你主动想做的时候吗?” 祝意不发一语走进书房。 他站在门内出神,余光里看着门外的动静。 客厅内的北开源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朝着书房走过来。 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祝意‘咔’一声,给门上了锁。 北开源站在门外,微微偏着头敲门,然后清了一下嗓子。 “给你三十秒的时间,开门,出来。”他说。 祝意恍然未觉,他离开门,把备用充电器找出来,放在书房隔间内的床头柜上。 门外响起来北开源有些沉下去的声音。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很轻,但祝意还是能听到,并觉得毛骨悚然。 第5章 他站的远远的,看着门把手缓缓回归原位。 “祝意,”北开源不再去拧门,隔着门板叫了他一声,带着一丝悠闲道,“那我可要踹门了。” 祝意望着门。 北开源说得出就做得到,早年间他犯起浑来谁也拦不住,后来在祝意身上栽了跟头,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沉默的数秒钟似乎很长。 臆想中踹门的动静没有发生,北开源的手机响了。 北开源听了一会儿手机铃声,直到要挂断的最后一刻,才莫名笑了一下,拿出来点了接通。 助理在电话里焦急道:“北总,您在家吗,南极娱乐的老总说在会所看到二少叫了一群人在开趴,玩的太大他拦不下,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保镖呢?”北开源摸着门板上厚重的纹路,声音闷的像乌云打下惊雷的前一刻。 助理:“保镖都被二少打出来了,门都不让进……” “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搞不定一个小孩儿,你在跟我开玩笑。”北开源打断他,眉间浮现出不耐烦。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咔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祝意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系最顶上的一颗扣子:“走吧。” 北开源看着他。 祝意脚下未停,一路去门厅边换鞋。 助理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谨慎地不再吭声,就连呼吸都刻意压制住了。 北开源挂断电话,舒展了一下肩颈,去衣帽间找了套衣服换上,然后跟着祝意敞开的门一道上了车。 祝意坐在一侧,关上车门的动静将他视线拉过来。 “去了以后有话说话。”祝意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去看窗外,“不要吓到小森。” 北开源扣上安全带,伸手放在他腿上摩挲了一下,嗤道:“他十八岁,不是八岁。” 祝意无声的叹气,北开源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祝意躲了一下,被他强势的制止,按在坚硬昂然的腿间。 祝意没跟他较劲,只是蹙起眉:“这是在车上,北开源,你懂不懂轻重缓急。” “我不懂。”北开源压他的手蹭了两下,面上毫无变化,但是眼底浮现出愉悦的来。 他不在意把油门踩到底的司机,也不在意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焦灼的助理,靠坐的姿态仿若压顶而来的山。 “也不是没在车上来过。”他略微垂着眼,看着祝意说。 祝意在狭小漆黑密闭的空间里有着天然畏惧,尤其这里面再加上北开源,神经便更加紧绷。 北开源盯了他一会儿,直到祝意的手开始出汗,他才豁然松开他,整个人更加舒适的向后靠稳,微笑着说:“放你一马,用手。” 祝意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真假,北开源又笑了一下,在他审视的视线中伸出手揉他的唇:“如果不是时间不够……” 他停了一会儿,手滑到他后颈上,拇指触着那凹陷下去的锁骨窝,低头笑起来:“或者张嘴。” 祝意没躲他的手,他担心北开源真的不管不顾发疯。 祝意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无声沉默了片刻,主动用掌心蹭上去,摸索着解他的皮带。 北开源松开手,平静地看着他。 祝意一点一点拉开他的裤链,伸手摸进去,也将声音压低了,挨去他耳边:“早让我用手就好了。” 北开源眼神很暗,外面的路灯分寸打不进来,车内黑漆漆的一片。 祝意压着气息说:“手脏了也没关系。” 第3章 金域良缘会所内,地下一层的台球厅里,北森周围拥簇着几个身材火辣的嫩模,戴着不同动物的小耳朵。而守在右手边的正是那位叫做师殷的小明星。 他长了一副当下最时兴的小鲜肉模样,皮肤滑嫩,眼睛大而水灵。 他手里拿着打火机,黏糊糊地靠在北森身上,撒娇一样喊了他一声:“二少。” 北森把翘着腿靠在沙发上,揉着他的头发让他离的更近。 俩人众目睽睽之下接了个吻,北森才让他给自己点烟。 他抽了两口,师殷从桌子上拿出一包东西来,托在手里要给他往烟头上面沾。 站在门边的保镖几大步走进来,伸手挡了一下。 “二少,”保镖弯着腰,低声提醒道,“如果被北总知道了,那我们都要完。” 北森随手摆摆,示意他让开。 保镖还没动,师殷已经抬手去推。 保镖身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怎么可能被他轻易推动。师殷便从他手臂下面钻过去,又缠在北森身边,把纸包拆开。 眼看着他把东西凑到了北森的烟上,保镖抬手一挥,白色的粉状物体撒了师殷一身,有零星一点也沾到了北森的身上。 师殷唉呀一声,吓得紧紧缩在北森的身侧,忍不住抱怨道:“你们干什么,就是一点点兴奋剂。” 保镖不为所动,北森的脸色当即变了,吐出一口烟来,撩起眼皮盯着保镖。 保镖低着头道:“对不起,二少,北总说过,有些东西决不能沾,让我看着……” “北总,”北森打断他的话,重复他话里的称呼,盯着他道,“你搞清楚,我哥没孩子,只有我一个亲兄弟。” 他拿下抽了两口的烟,摁在保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在隐约烧焦的味道中,缓缓道:“公司,股份,关系,钱,以后全都是我的。” 第6章 保镖的五官已经痛的扭曲了,但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北森略微提高了些声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来,微弱的跟场中的景象格格不入。 北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声音?” 话音落地,包厢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北森不由看向门边,怀里的师殷也跟着看过去。 门先是敞开了一条缝,继而全部打开来,露出一身黑衣染着寒气的北开源。 北森仓促间往后靠了一下,尚未完全熄灭的烟头扫在师殷身上。 师殷惊叫一声,紧接着被北开源看过来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身后训练有素的保镖把两侧的门推到最开,北开源把包厢内景象扫视一遍,慢吞吞地踱步进来。 他绕过门边的兔女郎,把那支起来的毛绒耳朵往旁边推了推,走向沙发上的北森。 “哥……”北森喊了一声。 北开源默不作声,到了他跟前,用手指拈起师殷身上一点粉末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然后轻轻拍手,把残余的拍散干净。 北森紧紧注视着来人,下意识把师殷往怀里搂紧了。 北开源没管他们,转身坐在沙发上,跟北森一样,伸出手搭上靠背,露出无名指上两枚戒指和手腕上的木质的佛珠。 “你说说,他应该怎么做。”他没去看北森,只扫了保镖手背上的伤痕一眼,“去处理一下。” 北森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师殷被两人夹在中间,也不敢再叫‘二少’,呼吸都不敢用力。 沙发后面的模特一动,头上戴着的猫耳朵蹭到了北开源的手指,大概那毛茸茸的触感良好,北开源伸手摸了一下,手指在上面徘徊不去。 “重烟酗酒,聚众淫l乱,”他停了一下,才颇觉好笑的问,“你确定能活到我退休吗?” 北森愣愣看着他,喉咙不由上下滚动。 师殷缩在他怀里,怯怯喊了一声:“二少……” 北开源顺着那声音看过去,眼睛盯着师殷,却继续对北森道:“把我惹急了,我就要个孩子,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这么大口气,能不能学乖。” 师殷倒吸一口凉气。 北森脸色有些难看,咬了咬牙道:“你自己先学。” 他质问道:“要个孩子,你敢吗?” 北开源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终于撩起眼皮来,第一次正视他。 北森“哈”了一声:“你敢搞个孩子出来,我就跟师殷分手。” 北开源盯他半晌,低低笑起来。 他揉搓着沙发后面猫女郎的毛绒短耳朵,手上的戒指和腕上表被灯光反射出一点光芒来,跟刚刚场中暧昧的氛围截然相反,冷静从容的掌控着全场。 “不用那么麻烦。”他看向师殷,“下去。” 师殷闷不吭声推开北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北森下颌绷紧,后背上青筋暴起,强硬克制着没有伸手拉他坐下。 北开源收敛起唇边仅有的一丝笑意,掠过师殷那一脑袋精致的白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朝着一旁伸出手。 门边守着的保镖立刻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交到摊开的掌心里。 北开源两个手指夹着那纸包丢到师殷脚下,朝着他轻抬下颌。 师殷立刻慌了,发着抖跪在地上,上前去抱北开源的腿:“北总,我错了,我错了,我……” 北开源“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说:“错哪了。” 他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似乎也不在乎答案是什么。 但是在场的人心里都十分确定,一旦回答错了,那后果难以估量。 师殷哭着说:“那只是一点兴奋剂,是为了给二少助兴用的,真的,我怎么敢……” 他顾不上擦眼泪,哭的我见犹怜,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北开源欣赏了一会儿,将腿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往旁边一让,让跪在脚边的师殷扑了个空。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让人给你打进去。”北开源俯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惜。 “放我一马,北总,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师殷颠来倒去的重复着不敢,眼泪将妆化开了一团,看上去有点糟糕。 他哭的太投入,北开源有点听不清,朝着保镖一抬手。 保镖上前掰正师殷的脸,叫他扬起脖子来正对着北开源。 一旁的北森忍无可忍道:“哥!” 北开源这才说:“放你一马也行,刚刚用哪只手给二少点的烟?” 师殷被压着动弹不得,竭力望向北森。 保镖拉过他一只手,按在冷硬的水晶桌面上。 北开源看向北森:“给你面子,手给他留下。你说,要切哪根手指?” 北森浑身一震,师殷已经闹起来,哭喊着求道:“二少,不要,二少救我,二少…唔——” 不等北开源开口,保镖已经扯过胶带,将他嘴彻底封上了。 包厢内恢复了安静,刚刚火热的气氛一下子像浸在了冰窖里。 北开源有点累了,他想知道祝意在车上干什么。 或许正望着门口发呆等自己,更多了可能是已经睡了。 北开源换了个姿势,不再靠着沙发,变得不耐烦起来。 第7章 保镖拿起地上的纸包,拆开来倒进酒杯里,又往里掺了点水,摇匀了,用桌子上的针管吸了满满一管,然后把师殷的袖子往上一推,露出白皙瘦弱的胳膊来。 北开源俯视着他,瞳孔比外面的夜还要黑。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二少不选,你自己来选。”他盯着师殷,眼角眉梢的阴影都在作祟,透出凶狠的本性来。 师殷挣扎着哭嚎,浑身颤抖,对着保镖举起的针管疯狂摇头。 北开源静静看着,师殷又望了一眼北森,接连喘息数次,艰难地抬起小拇指。 北森“当啷”一声,抄起酒瓶子来砸到地上。 水花四溅,玻璃渣混合着浓烈的酒味飞散开来。 北开源仍旧端坐在沙发上,这夹杂着怒火的惊天动静甚至没能让他抬起眼皮。 他没去看地上的狼藉,反而对着北森冷笑了一下:“他宁可不要手,也不肯沾的东西,偏偏要让你碰,你也不想想为什么。” 北森张了张嘴,嗓子却十分干涩。 北开源站起身,顺手把把玩了一晚上的猫耳朵拽到了手里。 他身量比北森要高一些,坐着的时候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站起来那掌控感更加无处隐匿,叫嚣着波及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北森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开路。 北开源把猫耳朵往上抛了一下又接到手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对着保镖道:“处理干净。” 然后他无视师殷被闷在胶带下的哀嚎和场中隐隐约约投过来惊怕交加的目光,在北森的注视下朝着门外走去。 包厢的门重新关上,将一切声音隔断在身后了。 灰色库里南停在会所门外。 未曾熄灭的发动机在夜里发出幽微的嗡鸣声,北开源撑着车门望了一眼,没看到祝意的身影。 助理解释道:“祝老师先回去了。” 北开源一顿,看向助理。 助理承接着那极具压迫性的视线,硬着头皮解释:“祝老师说头痛,打车走了。” 北开源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 助理如临大敌般听着,北开源却道:“怎么没送他。” 助理连忙说:“祝老师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出来,让我们不要动地方,就在这里等您。” 北开源望着汽车内部空了的一侧出神,良久推开车门,迈了上去。 助理松了一口气,跟着一道上车,将北开源这边的车窗打开了一道缝透气。 夜里十一点半,祝意接到北开源打来的电话,问他睡了没有。 祝意已经闭上眼睛,但还没有睡着,问他:“没有,你刚忙完?” 他就着手机发出的亮光看到时间,听北开源说:“嗯,开了个会。” 祝意这会才知道北开源说的‘时间不够’是什么意思——他有一个跨国会议,需要迁就那边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就要开始视频会议。 “辛苦了,”祝意又问,“小森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轻轻吓唬了一下。”北开源坐在停在家楼下的车里,望着黑漆漆的房间,“你在哪里?” “实验室。” “躲我?” “没有,太晚了,担心明早起不来。” 北开源轻轻“啊”了一声:“这样啊。” 祝意换了个姿势躺着,将手机放在耳边。 北开源道:“想说什么?” 祝意在黑暗中眨眼,想象出北开源此刻的表情,低声说:“你不要吓到小森,他长大了,在外面要给他留面子。” 北开源的眼角难得柔和起来,眼中漆黑浓重的瞳孔似乎化开了一些,带着一丝温和的波动。 “嗯,就骂了几句。”他叹息一声,贴着手机的话筒问,“我过去接你行吗?” 祝意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时间,拒绝道:“太晚了。” 他的声音比刚刚紧了一些,听上去有些紧张。 北开源感受着他的变化,并从中找到了乐趣,轻轻笑了一声。 祝意手心里出了点汗,解释道:“你也该早点睡了。” 北开源又“嗯”了一声,一反常态的清了清嗓子,变得好说话起来:“那你休息吧。” 祝意在夜里睁开眼,盯着床边泄露进来的月光,没作声。 “祝老师,”北开源用那种不急不缓的语气,继续说:“明天见。” 第4章 祝意早晨睡醒的时候懵了一会儿才起来。 他晚上睡眠质量不好,经常失眠多梦,一点点声音就能把他吵醒,睡醒以后肩膀酸痛不已,浑身的关节也轴得发紧。 手机里躺着北开源发来的信息:中午一起吃饭。 祝意想了想,编辑好了话反复删掉修改才发出去:到时候再说。 祝意收拾好,从实验室去往办公室,同学院的蒋教授已经等在门外了。 “怎么不进去,”祝意到了跟前,拧开办公室的门,笑着说,“一般我不锁门。” “这不是怕你有秘密吗。”来人说。 祝意和蒋教授是高中同学,毕业以后也联系的勤。祝意那年留校当辅导员,他出国读博,没想到最后又在同一所大学当老师。 只是蒋屹走人才引进政策,年纪轻轻已经评了副教授。祝意按部就班,今年刚开始评。 祝意示意他随便坐,给他去烧水。 第8章 “别忙,”蒋屹摆了摆手,没坐,“给你放下我就走了。”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宽的长方形小盒子来,放在桌子上。 “这药不能常吃。”蒋屹说。 祝意点一下头,没解释什么。 蒋屹相较于正常人来讲,已经属于不爱多管闲事的类型。 祝意更甚。 严格来讲,他的长相就稍显高冷,再加上清冷的眼神和举手投足自带的高岭之花般只可远观的气质,就连追求者都不敢大张旗鼓的来。 水没烧开,蒋屹要走,犹豫了一下,点那盒药:“你身体有问题就去医院,心理问题约个心理医生聊聊,吃药对身体没好处。” 祝意叹了口气:“……等忙过这段时间。” “嗯,”蒋屹打开那盒药,从里面抽出来一板,只给他剩下了一板,“每天最多一颗,不要多吃。” 祝意又点头,有点无奈,便含糊道:“知道了,偶尔吃一下。” 蒋屹这才放心。 祝意把他送出门,回来后等水烧开的功夫,拿起药盒,把说明书拿出来看。 ——他达拉非片服用后,36小时内改善功能,需要刺激以使他达拉非片生效。 祝意接着往下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此药理作用机制没有激发性l欲的功效。 祝意一顿,又把这行字看了一遍,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这行字拍照,发给蒋屹。 蒋屹应该正在看手机,立刻回复了一个问号。 祝意给他发语音:这药不行,我没有功能方面的障碍,准确的说…… 他略一停顿,说:我只是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跟自己不相干的事,但是从那稍显拖沓的语调中仍旧可以听出来他的无奈和懊恼。 蒋屹没来得及回复,祝意下一条语音比这条更冷静,也将那点‘难以启齿’的感觉完全摒弃了:我需要能激发欲望的助兴类药物,有吗? 当然是可以有的。 下班以后,蒋屹开车带着祝意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床上用品店。 这里离学校不是很远,他们又出来的快,赶在了人群前面。这会儿周边还没什么人,蒋屹把车停好,戴上了口罩。 祝意迟疑了一下,指了指他的口罩:“要戴吗?” “都行。”蒋屹勾着车钥匙,准备下车。他戴口罩是习惯,并不单因为要去里面买东西才特意伪装,却笑着说,“万一被学生认出来,多不好意思呢。” 祝意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从盒子里也拿了个一次性口罩戴上。 两人进了小店内,适应了一下低暗的光线,才看到柜台后面坐着的店员。 这店员大概平时见学生见多了,乍得来个不一样的,先愣了一下,才打量着他们问:“需要什么?” 祝意扫视着花样繁多的货架子,蒋屹伸手扣了扣柜台上的玻璃板,询问道:“助兴的药有吗?” “要吃的还是抹的?”对方问。 蒋屹看向祝意,祝意答:“吃的。” “有。”店员站起身,朝着货架子走过去,又问:“你吃还是女……”’ 他似乎私下揣测到了这两人的关系,就把‘女朋友’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祝意已经自动接了下去:“我吃。” 店员动作没停,从最边上拿出一个盒子来,蒋屹补充道:“功能没问题,能勃l起,持久度……” 他看了一眼祝意,祝意藏在口罩之下的唇角抿了抿。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于是蒋屹说:“也没问题,就要单纯的助兴方面的。” 店员放下盒子,转而去另一排,说:“那要抹的吧,吃的用处不大。” 祝意犹豫了一下。 店员见等不来他说话,于是做主拿了另一种,看了一眼保质期,递给他。 “试试这个,”店员说,“沾水化开涂后面,或者直接塞进去。塞进去要等五分钟。” 祝意没伸手接。 “装一下吧。”他说。 其实就这么一个小瓶子,根本用不着装,揣兜里就能走人。 店员没多说什么,扯了个黑色小袋子装起来给他。 祝意拿出手机付款,明显的‘到账提醒’响起来,店员说:“无副作用的,可以连续用,但是不能一下子塞太多啊。” 祝意点点头,拿起袋子跟蒋屹出了这家街边角落里的小店。 两人上了车,祝意摘下口罩,先松了口气。 蒋屹看着他,有些要笑:“服了。既然哪里都没问题,你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祝意摇摇头,打开袋子,看说明书。 “是疼吗?”蒋屹说,“还是就单纯的没心情。” 祝意已经剖析过自己很多遍了,闻言道:“不知道,也不是疼,就是……难受,说不出来。” “是不是因为太累了。”蒋屹没摘口罩,靠在副驾驶上的座椅上说,“我刚回国那段时间,忙工作的事情,也是没什么心情,频率很低。之后忙过去就好了。” “不是。”祝意收起那瓶药,启动汽车,准备开走,“我一直这样,平时不想来,忙点就更不想来,过程很……体验感不太好。” 蒋屹想了想,叹了口气:“那你们能和谐吗,北总看上去挺重欲,床上一定很凶。” 祝意没回答,默认了。 第9章 他把车开出来,正准备开走,后面有车滴滴了两声喇叭。 他回头去看,尾号1111的悍马停在后面,车门打开,北开源从上面下来。 他穿黑色西装,没系领带,黑色衬衫最上面开了两颗扣子,反手甩上车门时露出手腕上折射着锋芒的表和半串檀木的佛珠。 北开源屈指敲了两下驾驶室的玻璃,祝意滑下车窗,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今天怎么走这么快,我正准备去学校接你。”北开源微微俯下身,撑着车窗看他。 祝意刚刚拿过说明书的手有些发热,微微向后靠了靠。 北开源仍旧维持着那副既坚硬挺拔又风度翩翩的姿态,问他:“西厢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一起去吃?” 蒋屹坐在副驾驶上清了清嗓子。 北开源好似刚刚注意到他,一边直起身,一边态度很一般地跟他说:“蒋教授也在,一起去?” 蒋屹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善解人意道:“你们去,我约了人。” 北开源点一下头,视线扫向四周,似乎没搞懂祝意为什么把车停在这里。 他迎风站着,身上西装干净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头发也打理过,似乎还喷了香水,风吹过来的时候能闻到淡而幽微的木质香味。 昨夜的求而不得和狂躁不安已经随风散去,不真切的像是一场短暂而模糊的梦。 祝意下了车,对蒋屹道:“你开车走吧。” 蒋屹点点头,应了。 北开源打开悍马的后座,挡着车顶等祝意。 祝意先坐进去,北开源关上门,自己绕去另一侧上车,坐在了祝意旁边。 “手机。”北开源打开充电仓,朝祝意伸手。 祝意在裤子兜里摸到手机的同时也摸到了那瓶药,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递到北开源手里,收回手的时候顺手按了一下裤子一侧被药支起来的弧度。 北开源给他的手机充上电,然后把椅子的靠背往下放,好让他坐着更舒适。 “按一下吗?”北开源问。 他倾身望着祝意,祝意有种他即将亲下来的错觉。 然而北开源只是伸手拨了一下他的额发,将他冷淡而平缓的眉眼完全展露出来。 “嗯。”祝意说,“我自己来。” 北开源自顾打开太空椅上的按摩开关,机器轻微的运转“嗡”声响起来的同时,吻也落了下来。 祝意无处可退,被迫承担着他占有欲浓重的吻。 北开源的确重欲。 他从来不会和风细雨般的‘轻拿轻放’,眼睛里全是狼一般的劲,充满杀机和威胁。 祝意抓着太空椅的手更加紧,在北开源低声说话的短暂时间里他偏头想要躲开那吻。 北开源伸手扼住他的下颌,坚硬温热的佛珠抵着他的咽喉,将他死死地扣在原地。 “什么时候才能忙完?”他问。 祝意无暇他顾,就连回答都做不到。 北开源的手在他锁骨上流连。 他快憋疯了,仅接吻和用手解决需求已经无法平息他心中愈烧愈烈的火焰。 他需要更加彻底的接触和更深入的交流来释放自己。 祝意无法忍耐,用尽全力推他。 北开源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从明朗纤长的眼睫间隙中看他动情的眼睛。 “是不是一块吃顿饭的功夫都快没有了。” “有,”祝意有点招架不住,喘息着说,“最迟五月底,就忙完了。” 北开源俯身盯着他:“五月底,现在刚四月。” 祝意有意安抚他:“……吃饭的时间有的,每天都可以。” 车内空气太燥了,北开源注视他半晌,低头轻轻碰了他的唇一下:“只有吃饭有时间。” 祝意蹙着眉,北开源笑了一声,离开他上方,坐了回去。 刚刚紧张的氛围突然间烟消云散。 祝意总算能自由的呼吸了。 他开窗透气,余光扫了北开源一眼,对着车外涌进来的新鲜空气说:“做也有时间。” 北开源正在重新拉上安全带,他以为自己听岔了,系好以后才猛地转头看他。 祝意只露着半张如天上月一般内敛又冷清的侧脸。 “什么?”北开源问。 祝意抿了一下嘴角,仍旧用刚刚那副表情和语气说:“今天不忙,也不累,晚上约一下。” 第5章 北开源打量祝意半晌,才有些怀疑地问:“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祝意望着他,整个人陷入承托性与吻合性良好的座椅上:“先去吃饭。” “这还吃什么饭。”北开源拿起手机给餐厅打电话,等那边接通后,他报了地址后,靠着座椅说,“要个手艺好的大师傅过来,做饭经验丰富的。” 对面不知道问了他什么问题,他转而问祝意:“有想吃的吗?” 祝意:“我都行。” 于是北开源对着手机道:“你们看着安排。现在十一点半,等一点半……两点半过来。” 祝意看着他,忍不住说:“早一点,两点半有点太晚了。” 早一点势必会压缩其他的时间,北开源心知肚明。 挂断电话,他跟祝意一本正经地说:“这会正是人家餐厅最忙的时候,厨子本来就不够用,还要再匀出来一个,不好弄。” 第10章 祝意一想也对,便默许了。 一路上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仿佛能感受到后座上传来的浓郁的催促气息。 这会过了堵车的时间段,平常二十分钟的车程十分钟时间就到了家。 祝意输了密码开门,北开源跟在他后面。 门一关,北开源就把他摁在了玄关的墙壁上。他支棱了一路,这会一碰到祝意就忍不住先喟叹一声。 “憋死我了。”北开源抵着他,声音带着有温度的气,喷在祝意脖子一侧,“要不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早点干一炮,什么毛病都没有。” 祝意让他亲了片刻,才堪堪制止他继续下一步:“先去洗澡。” 北开源忍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上午刚洗了,完事儿再洗。” “我早晨没洗,”祝意推着他,“我得洗。” 北开源闻他锁骨上的味道,从那上面还能闻到他惯用的沐浴露的香味。 北开源不信他的话。 祝意早晨起床一定会洗澡,这是他一直的习惯。 北开源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走,又担心一意孤行会激怒他。 “一会儿一起洗。”北开源又要亲他。 祝意这次往后躲的动作更加明显了些,不容置疑道:“我要洗澡。” 他语气一硬,北开源堪堪停下,喘息着退开一段距离盯着他。眼底露出的窄窄一线白仿若一柄沾霜的刀,就要不由分说斩下来了。 祝意嘴唇嫣红,仰在墙上同他对视。 片刻后,北开源哑着嗓子嗤笑了一声,松开手:“去洗。” 祝意从他手下逃出来,拿了浴巾去浴室。 身后炙热的视线一直追着他,直到被浴室的门隔绝开来。 祝意反手锁了浴室的门,进去待了片刻,打开花洒把衣服都脱干净。 在紧密的水声中,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白色的小瓶子,从里面倒了一粒出来。 即便有水声的遮掩,他仍旧不敢大意,刻意把动作放的很轻。 刚过一分钟,浴室的门被敲响了,北开源守在门外说:“好了吗?” 祝意匆匆把小白瓶装回口袋里,随手从浴室架子上抓了瓶润滑液,倒在圆形的药球上,慢慢推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他简单冲了澡,擦水的过程中北开源又敲了一次门:“祝意?”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五分钟:“好了,马上。” 他没觉得那药起了什么特别的作用,又磨蹭了几分钟,才穿上浴衣拧开门。 北开源正靠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祝意一露面就被他扣住手,拽到了怀里。 俩人拉拉扯扯往卧室里去,到了床上,衣服也掉干净,留下一地蜿蜒的狼藉。 北开源素了很长一段时间,五次里面有四次祝意都会拒绝他的求欢。他不多说什么,心里和身体都肯定不好受。 “自己涂了润滑剂?”北开源低声问他,在他身上闻了闻,“紫色那瓶,香味浓一些。” 祝意没注意到刚刚用的哪瓶,含糊道:“嗯,我自己收拾了一下。” 北开源低笑一声,伸手要去摸,刚碰到地方,就被祝意挡住了。 “直接来吧,”祝意说,“我觉得我可以了。” 北开源一愣,祝意拉下他,主动亲了一下,在他耳边说:“快点啊。” 北开源热血上头,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西厢路的西餐厅是朋友开的,北开源本来打算过去捧场,谁知道祝意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然主动邀约。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随时都能有的,这一次错过去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这种时候,北开源宁可错过朋友开业,也要先顾祝意这头。 西餐厅派来的大厨在门外多徘徊了一刻钟,才等来姗姗来迟开门的北开源。 北开源披了件浴袍,松松垮垮系着带子,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洗过澡。 他给厨子指了指厨房的位置,让他进去准备午餐,就片刻不多停留,又进了卧室。 祝意正躺在床上看手机。 他完事以后不爱动弹也不爱睡觉,喜欢躺着玩手机或者看书。 北开源很了解他,凑到他旁边跟着一起看。 “这个工作是一分钟都落不下。”北开源懒洋洋看着他跟学生聊关于论文的事情,用手搂了他一会儿,又要伸进被子里去。 祝意拍了一下他的手,看起来有点烦:“一边去。” “你这属于是翻脸不认人了。”北开源跟他没法冷脸,说,“刚才一直让我别停,现在又让我一边去。” 祝意伸出脚踹他,被北开源抓到手里。祝意放下手机要去拉开他的手,北开源逗了他一会儿,松手之前把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佛珠拨到了他手上。 祝意被硌得不是很舒服,北开源捏着他手腕,安抚道:“刚刚看你来回摸了几遍,你戴着玩儿吧。” 厨师在客厅内略抬高了声音说:“北总,可以准备用餐了。” 北开源把佛珠在祝意腕间来回滚了一下,搓着他的手道:“去吃饭?” 祝意点点头,拿过睡衣来穿。 他们一起出卧室门,北开源路过酒柜的时候拿了瓶红酒出来,祝意一看就摆手:“我等下要去一趟学校,不喝酒。” “没让你喝。”北开源今天发泄的很彻底,中途的时候看得出来祝意有点累,但不知道是兴致起来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破天荒地要在上面。 第11章 北开源被他哄得心满意足,整个人都要飘了。 厨师把做好的牛排端上桌,北开源拧开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靠着椅子问祝意:“评职称的事情怎么样了?” 祝意想了一下,随口道:“就跟着流程来。” 北开源:“前两天我跟你单位的书记待了一会儿,他也说不难。” 祝意皱了皱眉。 北开源把切开的牛排推给他,把他爱吃的一盘盐焗玉米粒一并推给他:“你也别太上火,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祝意一听就猜到他要插手,立刻就说:“你不要管。我能评就评,评不下来也没关系,再等两年也没事。” “忙活半天再评不下来,你图什么呢?”北开源说,“那书记认识很多评职称的机构,什么都能给准备好,你等信就行。” 祝意看着他,眉间那种不耐比刚刚还要明显。 他就这样盯着北开源,北开源就有一种莫名做错事的心虚感。 他不等祝意开口就率先换掉了这个话题:“尝一下好不好吃,味真淡,合你的口。” 祝意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咽下去才说:“你不要管我的事。” 北开源答应地很干脆:“嗯。” 祝意看着他,北开源笑了一下,和和气气地讲:“你不发话,谁敢插手你的事啊。” 祝意还是看着他。 “赶紧吃吧。”北开源有点无奈,用叉子叉了一块牛肉给他,看着他吃进去,才笑着小声说,“小心眼儿。” 俩人挨着坐,吃到最后都有些吃不动。 这厨子得了特意交代,手轻,端上桌的都是清淡的,符合祝意的口味。 北开源口重,吃的没滋没味,还好祝意坐在一旁,使他心情愉悦,觉得也还可以。 祝意先搁下叉子,接了杯温水放在手边。 他重新坐下去的时候有些不适,但比刚刚结束的时候合都合不拢的情况要好很多,缓一缓也就过去了。 “小森那边,”祝意扣着水杯说,“怎么样了?” 北开源神色如常道:“不知道,没过问。” “你有时间还是过问一下。”祝意说,“我看小森很喜欢师殷,如果干预的太过,怕他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怎么着?”北开源浑不在意地问。 北开源不太在意这个,觉得男孩儿就该放养,不能养的太细腻,也不能太惯着。 但是北森照样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北开源刚开始创业的那会儿很忙,顾不上他,祝意就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吃。 说起来,北森亲近他倒超过自己的亲大哥。 祝意小口喝着水,嗓子舒服一些,才继续说:“除了小森这边,师殷的老师跟蒋教授很熟,托他带了话,问南极娱乐要雪藏他,这事还有没有能转圜的余地。” 北开源都没想到这个师殷敢两处播种,从北森那里卖惨撒娇,眼看着花没开起来,又去蒋屹那边卖乖。 倒是很‘上进’。 北开源也放下叉子,一手搭着祝意那边的椅子背,没提昨晚发生的事情:“你说呢?” 祝意喝光温水,起身伸了个懒腰,佛珠从他手腕上露出来,将他身上过于寡淡的冷感中和掉了一半。 北开源盯着他不动时就显得凶,像是要随时发起攻击。 祝意从另一边绕出去:“你如果能搭上话,就给他一次机会,也当给小森一次机会,不然你们兄弟两个有的吵。我去换衣服,准备去学校。” 北开源看着他往衣帽间走去,朝着他背影问:“我送你?” “不用,”祝意抬抬手,肩线流畅自然垂落,“我打车去,院里还有点别的事,今天晚点回来。” 这一刻他身上的矛盾感犹如玫瑰庄园别墅区里精心呵护的白雪山。 美丽却扎手,情调冷清诱人亵玩,姿态却高不可攀。 北开源看着他单薄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衣帽间,不由自主舔了一下锋利的犬齿。 他平复了两分钟,终于收起视线,也站起身,往浴室里去把该洗的衣服分类,小件顺手扔进洗衣机,大件收拾到脏衣篮里,等干洗店的人上门来取。 他今天心情好,上午做的那一次太彻底了,把他的郁闷连根拔起,只剩下餍足。 祝意换好衣服出来,跟他说了一声准备出门。 北开源从浴室探出头,手里还提着祝意换下来的裤子:“你忙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祝意应了声,坐在鞋凳上换鞋。 北开源把衣服兜里的落下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壁龛上。摸到那个白色小瓶子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维生素片或者安眠药——祝意睡眠一直都不好。 他扫了一眼就往边上放,随即觉得不对劲,整理东西的动作不由一停。 北开源重新拿过来看了一眼,瓶身上写着:主动分泌荷尔蒙i告别冷淡i欲仙快感 “我走了。”祝意在外面说。 防盗门关上的咔哒声将北开源的神思带回。 他捏着那小瓶子把上面的字来回看了两遍,刚刚祝意在床上的种种情形从他脑海中一一闪过,画面最终消失在被关上的防盗门上。 他已经竭力克制,但是手指仍旧微微颤栗,白色的瓶身逐渐变形,伴随着细微的声响,脆弱的瓶口在他手指间裂开了一道参差的伤口。 第12章 第6章 祝意跟学生们约好时间见面,然后才坐车去往学校。 中途蒋屹问他药有没有用,他回了还行,蒋屹把电话打过来,被他拒接了。 咋了呢? 蒋屹给他发消息。 祝意回道:太尴尬了,别打电话,我这边还有司机在。 蒋屹:那有什么,现在谁还没有夜生活了。 祝意有点哭笑不得,没等编辑好信息发过去,蒋屹又把电话打了过来。 祝意接了,率先道:“正准备回你消息呢。” “别回了,耽误时间,直接说吧。”蒋屹说,“还行是什么意思,到底管不管用啊,管用再去买两瓶囤起来备用,别等以后断货了买不到。” 祝意不知道该什么说,只含糊不清道:“前面还是别扭,可能是时间不够,药效没发挥出来,最后的时候感觉挺好的。” 蒋屹停了一下,才不解地问:“你这个‘别扭’我一直搞不懂怎么个意思,是不爽吗?” 祝意沉默了片刻:“……挺爽的,就是,抵触。” “你们俩都十二年了,你怎么会抵触他?”蒋屹有点吃惊。 祝意也说不清楚,含糊道:“再说吧。” 蒋屹叹了口气:“你找个时间,我给你推荐个医生,给你好好看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去。”祝意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药还有好几粒。” 他顿了一下,说:“四五粒。” “四五粒,”蒋屹说:“那不是一个星期就用完了吗?” 祝意想了想:“两三个月是没问题的。” “两……”蒋屹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还是得去。” 祝意已经拿定主意了,回的话还是跟以前一样:“等忙完这段时间,以后再说。” 蒋屹又叹气,有点无奈。祝意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快到学校了,回头说。” “行,”蒋屹约他,“一起吃晚饭?” 祝意笑了起来:“晚上不行,晚上有约,明天。” 蒋屹也跟着一块笑,但也没有继续打趣他:“看你们和好,我真的替你高兴。” “嗯,”祝意说了谢谢,又说,“明天见。” 两人挂断电话,祝意看了一会儿电子书,到了学校,刚进办公室,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北开源,拿出来一看是北森。 祝意接了电话,将资料都放在桌上,拿起水壶接了半壶水放在底座上。 “你在哪里?”北森在手机里面问。 “学校。”祝意说。 北森长长吸了口气,又喷在手机的话筒上,一瞬间出现的电流声叫祝意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壶底导热很快,发出‘刺啦’声响,祝意扶着把手,专注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北森那边静得出奇,祝意问道:“你在哪里?” 北森哼了一下,“咔”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来。 “我在医院。”他说。 祝意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师殷还在医院,我陪着他。”他那边有明显的气流声传过来,似乎是无声的骂了一句什么,“他手指断了,接了三个小时才从手术室里出来。” 北森平息了一下呼吸,再开口时冷静了一些:“我哥没跟你说吗?”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应该是学生到了。 祝意站在原地没动,一手紧紧扣着热水壶,另一手捏着手机,听北森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狂妄,自大,所有人都要按照他的意愿做事,不能有一点反抗。” 祝意张了张嘴,嗓子有点干涩:“晚上我问一下。” “又是问一下,”北森声音高起来,在空旷的环境下格外尖利,带着隐约被撕裂的回音,“都多少年了,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 祝意顿了一会儿,才说:“不能这样说你哥。” “哈”,北森难以置信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吗祝意,专门下来渡他的,妈的,你可以来医院求证,或者随便找一个人问,看北开源的名声怎样,外界都怎么评价他,看他到底有没有从当年那个浑身恶习的问题学生改邪归正!” 祝意沉默不语。 北森等了片刻,没能等来他的回应,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都是骗你的,你瞎吗?” 祝意出神手滑了一下,热水翻到他手背上,不锈钢的水壶滚在桌面上,发出‘当啷啷’一阵零碎碰撞的响声。 他打开凉水冲手背,看着那一片飞快的红起来,痛才后知后觉般蔓延开来。 北开源正在金域良缘跟朋友喝酒。 这一晚上他没少喝,一杯接着一杯的,像是没完了。 “我跟他十二年的时间,”北开源把酒杯往玻璃桌面上一砸,发出一声脆响,“十二年。” 因着这动作,车钥匙从桌上掉下去,北开源盯着挂在钥匙上面的铜葫芦嗤笑了一声。 朋友跟他面对面坐,有点担心他从沙发上掉下去,在他低头去捡钥匙的时候伸手扶了他一把:“你悠着点。” 北开源把车钥匙扔在桌面上,又是一声当啷脆响,他拍了拍桌子,眼角的红在昏暗灯光下依旧醒目:“他现在跟我睡觉,都要靠吃药。” 北开源烦躁起来:“草。” 第13章 朋友给他递烟,北开源接过来,摸出打火机,打了两次都没起火。 “草。”北开源又骂了一声。 刘承续给他点烟,点好了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北开源靠着沙发抽烟,暂时性地安静下来。 他的衬衫垮了,领口松垂,但是侧颊依旧硬挺。 刘承续装修这里的时候不知道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勾当,这包厢内的灯光已经全开,但还是暗的要命。 北开源对着顶上的灯光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白烟盘旋上升,将他平日里暗沉沉的眼神挡住,半遮半掩地添上了许多风雨欲来的燥郁。 “有十一点了吧,”北开源说,“他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刘承续劝道:“你们都老夫老妻了,哪能还跟热恋的小情侣一样黏糊,那也不太现实。” “我倒也没要求那个。”北开源在不清不白地灯光下自嘲般笑了一下,“你信不信,我今天就算夜不归宿,他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刘承续张了张嘴,跟着叹了声气,不禁猜测道:“祝老师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北开源拧眉愣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否认:“不可能。” 刘承续点点头。 包厢内越发乌烟瘴气。北开源随身不带烟,刘承续带的那包只剩下最后两根。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北开源在烟雾缭绕中仓促站起身,随手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我回家了。” 刘承续怕他出事,连忙给他的司机打电话,跟着他一起出门。 北开源到了门外,司机还没来,夜风把他整晚发闷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一点,他抬手接过刘承续递过来的最后一根烟,却没点燃。 “吹吹风,”他站在台阶上,望着会所外被七彩灯光照耀的喷泉,手里夹着烟说,“散散烟味。” 刘承续心说你这散跟不散没什么区别。 “要不别走了,”刘承续犹豫了一下,说,“这会儿回去,祝老师应该正好在家。” “我就是回去找他。”北开源说。 整晚被烟熏火燎过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很颓废,下午来的时候整齐干净梳在脑后的发丝已经散开,几根垂在前额,投下的深暗阴影像冬夜里长在夜空中的枝干。 北开源在时停时走的风中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消息页面积攒了两页,他滑上去,红字未读数字还在增加,唯独置顶的那个头像却始终安静着,没有一丝变化。 司机从喷泉右侧转过来,匆匆从驾驶室下来,飞快地拉开后厢车门。 不等刘承续说点什么,就听着北开源轻轻叹了口气:“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他声调实在太低,而且鼻音明显,“因为他心虚,他不好意思催我,他得躲着我。” 他慢吞吞走下台阶,刘承续要伸手扶他,被他摆开了。 风刮他的衣摆和头发,像是不断在怒火中烧的天秤上加码。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刘承续看着他上车,担忧道,“你不会跟祝老师吵架吧?” “关门。”北开源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 刘承续扶着车门要上不上,要关不关,还有些犹豫。 北开源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刚一皱眉,刘承续立刻便道:“关关关,走吧。” 司机拉着北开源从喷泉另一侧转出去,北开源怒火烧心,只想不顾一切即刻冲回去质问。 残存的理智拉扯着他,祝意此刻必然已经熟睡。 近两年他们的关系每况愈下,因为床事不合,因为教育理念相左,因为摩擦与冷战,在钢丝绳的最窄处摇摇欲坠。 深夜,酒后,一旦闹起来,将产生无法挽救的后果。 北开源闭着眼睛待了一会儿,说:“去清净寺。” 他是寺里最大的香火施主,别说这个时间晚,就算更晚一点,只要北开源想,寺里叫得上名讳的大师都要穿衣登鞋打坐迎接。 缘净大师在禅房内念经,北开源敲开他的门,进去尚算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缘净大师朝他回了礼,微笑着说:“这个月来的勤一些。” 北开源呼出一口气。 缘净大师起身给他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火炉里。 白色烟雾渐渐升到半空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呛香味,北开源默不作声,朝着香火台上的佛像拜了一下。 这是他本月第三次来了,相比之前,确实勤一些。 他抬着眼,盯着佛像和缘净,眼里看不出惧意和尊重,也看不出藏着心事。 只是张嘴嗓子哑得厉害,像是熬了个大夜没休息好:“大师,帮我解一下香。” “不需解。”缘净没去看香,也没看他,低头摇了摇,说,“你所思所想,自己心中都有答案。” 北开源望着无声升起的烟雾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总是求而不得呢。” 缘净站在一旁像一棵入定的松树,巍然不动道:“不得也是得。” 北开源:“既然世间万物自有缘法,那求与不求,有什么区别?” “都是选择。”缘净说。 北开源抬着眼,他眼尾不窄,上眼皮陡峭而下,然后被横空截断,不管睁眼还是闭眼都有一种浑不在意般的怠慢感,好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第14章 缘净看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又看了快要燃尽的香一眼,最后垂下眼,说:“你的心不静。” 北开源默认了。 他无声站在佛台前,眼睁睁看着炉上香只剩下最后一截,逐渐熄灭了。 缘净重新打坐,对着北开源道:“我来为你诵心经吧。” 说完,他双手合十,开始低声诵读起来。 片刻后,北开源缓缓坐在垫子上,轻轻闭上了眼。 夜更深了。 佛堂内烛火摇曳,外面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北开源缓缓睁开眼,神色如常般站起身。 他签了张支票放在案台上,没去管裤腿上沾染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了。 第7章 祝意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前才昏昏沉沉睡去,没一会儿,闹钟便响了。 北开源一夜未归。 今日变天,祝意多穿了件外套,又拿了伞。 毛毛细雨下了半夜,地上濡湿的痕迹深浅不一,石子路两旁的小花园下看起来仍旧很干燥。 他下台阶的时候很小心,昨天烫到的手隐隐作痛,静下来仿佛火在烤。早晨坚持着洗了澡,这会儿手背更加火烧火燎起来。 祝意一只手把伞撑开,举上头顶后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了出现在小花园旁边的北开源。 经过一夜磋磨,北开源的状态也很糟糕。 他衬衫皱了,裤子上不知从哪里沾的尘土,混了雨,像流浪街头的大型犬,看起来有些不容小觑的落魄。 “不是下午才有课吗?”北开源清了一下嗓子,看着他,“怎么去这么早。” 祝意打量着他,不明显地皱了皱眉:“你去哪里了?” 他不答话,北开源也不答。 祝意把伞撑在他头顶,两人一起站在伞下。 他看着他,眉间依旧未舒展,继续问:“你,怎么弄成这样,昨晚喝多了吗?” 北开源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没挪开,闻言低头笑了一下。 祝意有些不明所以。 北开源不回答,祝意等了一会儿,没有接着问。 两人在花园旁站着,细密的雨丝在肥大的枝叶上汇聚成水滴,砸在石板砌成的花坛上。 北开源把伞往他那边推了一下,自己大半个肩膀留在伞外,扫了一眼停在外面的白车:“他送你上班?” 祝意也朝着那边看了一眼,解释道:“蒋教授今天也有课,路过这里,顺便带我一程。” “顺便。”北开源说。 垂在袖子里的手背又开始间歇性的疼起来,祝意顿了顿,张望着远方深色湿润的路面:“院里这学期才给蒋屹安排的新课。” 北开源点了一下头。 他不再看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车,也没去看祝意。 一晚上夜不归宿,倒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过分的痕迹,只是有些难以忽视的颓。 清晨的宁静和夜晚的寂静完全不同,昨夜北开源觉得冷,汽车内的暖气开了半宿,现在无声绿起来的树叶上却满是生机。 北开源在这无声的细雨中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解释。” 祝意看着他,干净的领口挨着骄矜脖颈,散发着洗衣液幽微的香味。 北开源袖口的扣子开了,或许他意识到了,但并不想管。他散乱但是挺拔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觉得我们之间不用解释。” 祝意唇角一动,却无言以对。 事实的确如此。 外面白车的窗户滑下去,里面的蒋屹探出半张脸来,透过栅栏和交错的藤条朝这边挥了挥手。 祝意没动,望着那处。 “现在,你也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北开源想伸手随便摸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好克制住要烧起来的怒火。 他手机落在了车上,檀木珠子送给了祝意,兜里连烟都没有半根,无法分担一点暴躁的情绪。 祝意抿紧唇角,紧紧拿着伞的手和口袋里的手一起跳痛。 北开源抬手按了闷声狂跳的胸膛一下,升起无数荒谬念头:“对吗,祝意。” 毛毛细雨仍在下。 祝意身量高挑,北开源肩宽腿长,伞下的空间狭小,闷得很。 “你为什么要吃药?”北开源看着他,问。 祝意先是迷茫,眼神聚焦的一瞬间流露出些许惊讶。 他鲜少露出这种无措的神情来,北开源紧紧盯着他,想伸手把伞接过来,忍住了。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行,让你这么嫌弃我。”北开源将领口扯地更松,“你给我个痛快吧,祝意。” 祝意不仅仅因为被发现吃药而无措,更多的是因为北开源的语气。 诚如北森所说,北开源是一个包容性很差的人,脾气也差,稍不顺心就大发雷霆,这种心平气和的时候实在少见。 他能承接北开源的一切怒火,也从未怕过,但面对这样的反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处理:“……我没有嫌弃你。” 外面的白车短促的嘀了一声,似乎在催促。 北开源舌尖抵了犬齿一下,露出今晨的第一个令人熟悉的表情来。 他微微一动,祝意便错身一步挡住他,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有事说事,和别人无关。” 北开源看着他眉间蹙起的细小痕迹,视线挪开,向下去看两个人紧挨着的衣摆。 第15章 抓着伞柄的手就在胸口之下的位置,那手腕在灰蒙蒙的清晨显得格外白皙,腕骨微微弓起,拉出一道修长的弧,上面没有戴着那串佛珠。 “说实话,祝意,”他移开视线,不再提蒋屹,不躲不让地盯着他眼睛:“你外头是不是有人了?” 祝意眉仍旧拧着,那视线好像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人。 北开源被他这样看着,竟然还能犯浑似地笑一声。 “没事,如果你外头有人了,”他想说咱们好聚好散,话到嘴边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草,”北开源说,“如果你真的要别人,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 祝意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压下他的眼皮,闭上眼呼了声气出来。 他眼睛生的精致,双眼皮压出的褶十分清晰明了,到了眼尾也不含糊。 这副五官精挑细琢又浑然天成,尤其近距离看的时候,冲击力十分强大。 北开源伸手去摸他眼角,被他向后躲开了。 北开源这会竟然还能笑,他无声挑动唇角,放下手,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再也不用躲我了。” 他声音太低,全无平时的狠劲,好似被闷在浸透水的棉巾里,祝意没听清:“什么?” 北开源说:“走吧。” · 市三人民医院,北森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将烟咬在嘴里,刚拿出打火机来,急急路过的护士就对着他严厉提醒:“住院部不让吸烟啊!” 北森抬起头刚要骂人,护士已经走远了,只能望到那匆匆远去的后背。 北森暗骂一声,把烟拿下来,准备去吸烟室。 他推开走廊的门,从连廊处走出住院部,路过大厅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我草,没长眼啊,”北森的烟掉在地上,烦躁道,“给老子捡起来。” 祝意一手提着雨伞,两指并提着一袋药和回执单,另一只手被纱布包裹起来,看不到详细情形。 北森吃了一惊,看着他被包扎严实的手,哽了一下才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祝意皱眉看着他。 他发丝上有些水汽,似乎从外面刚淋了雨,但是伞面上也是湿的,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搞成的这副落魄模样。 “我哥呢?”北森接过他雨伞,把药也一并拿到手里拎着,张望四周没发现北开源,低头看了一眼他手背上包扎妥帖的纱布,有些紧张地问,“……是我哥弄的吗?” 祝意摇摇头,半托着一只手,要去拿装着药的袋子。 北森往后躲了一下,没让他拿。 他打开袋子看里面的几个药盒,发现都是烫伤一类的药膏,还有一点消炎药。 祝意嘴角自然低垂,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给我吧,我来换药的。” “烫着了?怎么会烫着?”北森也皱起眉,低头去观察他的手,但是被纱布严严实实的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祝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通道里有人推着病床出来,北森护着他往旁边退了两步。 “我跟你一起去。”北森看了一眼导流牌,烫伤科在五楼,拿着东西去按电梯,“是被我哥烫的吗,他去干什么了,怎么没来,身边怎么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祝意摇摇头,不想再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北森会执着的认为只要祝意身上有伤就是北开源造成的,实实在在的讲,北开源对于祝意的问题上从来都很谨慎。 他很多时候是混,但在祝意跟前,很像个人。 电梯下来,上满一波人,北森没让他跟着挤,又等了一班才上去。 五楼到了,北森把药放在医生的桌子上,医生用消毒液搓着手说:“坐。” 祝意坐在凳子上,把手放上桌面,医生一边给他拆纱布,一边问:“吃消炎药了吗?” “吃了,”祝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有点疼。” “应当的。” 纱布拆下来,露出红肿一片的手背和一截乱七八糟的手腕,一看就是明显的烫伤。 北森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盯着那里。 医生观察了一下那伤口,又挤了一次消毒液搓手,然后才开始处理上药:“疼的话就吃点止疼片。” 祝意点头应了,医生又说:“可能会留疤。” 北森立刻急了:“那可不行,医生,留疤多难看的,有办法不留疤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涂满一层药膏后对着光线检查了一下,让他去里间照灯。 北森急得不行,跟着他进去以后就要给院长打电话,被祝意拦下了。 “你去忙吧。”祝意站在门边说。 北森手里还拿着他的伞,闻言往后放了放:“我不忙。” 他忍不住骂道:“北开源是不是有病啊,草,要开多重要的会,面也不露一下。” “小森,”祝意有点无奈,“别说脏话。” “我——”北森差点哽住,顺了半天才把勉强把后面的脏话咽下去。 “那我陪着你。”他看着祝意又要皱眉,想了想解释道,“师殷那边没到探视时间呢,我没事做。” 护士把灯罩拿开,打开电源,示意祝意过去坐。 祝意昨天已经来过了,主动把手放在照灯区域。护士定好时间,又交代了两句,拿着托盘出去了。 第16章 北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停的凑过去观察,祝意问道:“师殷那边怎么样了?” “就那样,送过来的及时,把他吓坏了。”北森等了一会儿,小声的问他,“你问过我哥了吗?” 祝意:“没有,没来得及。” 他略一停顿,有些抱歉地说:“但是小森,你哥不会平白无故针对师殷,我只能先揣测是不是他做了些什么……” “就是一点让人兴奋的药粉,”北森打断他,有点着急:“很多药店和成人用品店里的壮l阳药都添加了这个,对身体没害处的。” ‘成人用品店’几个字让祝意有一点恍惚,他下意识的敛下眼皮,放在桌面上的手也跟着紧紧绷了一刹。 忍过去那一阵疼,祝意脸色有点难看,盯着自己放在灯下的手,又恢复了冷淡:“药量控制不好也会伤身体。你还年轻,不用吃那些。” 北森有些烦躁的别开眼,发觉他没看过来,才从眼角去看他。 祝意脸色跟刚刚比起来更加苍白,不知是疼的还是生气了。北森小心观察了他几秒,小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吃了。” 祝意点点头,半垂着眼出神。 护士带着另外一位患者进来,本就不宽敞的治疗室变得拥挤起来,护士一边去开另一台电烤灯,一边催促:“家属往外走,在外面等。” 北森这两天受够了医院的气了,眉头一跳,还不等张嘴,祝意就说:“去吧。” 他声音本就偏好冷淡,今天还频频有些哑,再搭配上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俩字有着天然的镇定效果。 北森老老实实站起身腾地方,提着伞小声说:“那我在外面等你啊。” 他出了治疗室,又出了会诊室,在走廊里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手机来给北开源打电话。 铃声响到结束都没有人接听,第一通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北森深吸一口气,点开北开源的头像给他发消息。 刚编辑好,正要点发送的时候,北开源的电话回了过来。 “怎么了?”他在那边不耐烦地问。 北森也烦,劈头盖脸地质问:“北开源,你是不是要死啊?” 北开源那边一愣,火气立刻烧起来,阴沉道:“你他妈,就是学不乖,有——” 骂字刚刚落地,就被北森更加火大的声音打断了:“你到底有多重要的事情离不开,祝意手都烫成那样的了,下着雨让他自己来医院,你有病吧??” 第8章 北开源对天发誓,他绝对不知道祝意受伤了——他早晨表现的没有一点点受过伤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北开源眼睁睁看着他撑着伞慢慢离开小区,上了蒋屹等在外面的车。 车开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生出浓重悔意。 昨晚一起喝酒的刘承续打来电话问情况,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甚至想穿越回刚刚,黏着祝意回家洗个澡,两人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再送他去单位。把今天当成是无数个普通又特别的早晨中的一个。 北森电话打来的时候,他刚刚独自做完这一切,正在祝意的学校门口停车。 “他现在怎么样?”北开源一边重新启动车,一边问,“在哪个医院?” “三院。”北森说,“你要过来吗?” 北开源没回答。 北森张了张嘴,主动说:“不知道他怎么搞的,问也不说。不是你弄的吧??” “滚。”北开源骂他一声,没好气的又问了一遍,“他怎么样?” “有点严重,医生说可能会留疤。”北森说,“要不要换个医生啊?” 北开源对北森没那么多的耐心,烦躁地超过面前的车,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了。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快要结束了,就喊了护士一声。 护士进来的时候,院长带着几个人也一块进了诊疗室。 这太拥挤了。祝意站起身,准备离开,院长朝着他笑了一声,亲切的问:“祝老师,感觉怎么样?” 祝意诧异了一下,但是他平时很稳,除了必要的时候皱眉,几乎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维持着对陌生人的基本礼貌:“挺好的,谢谢。” 院长往里走了两步,北开源正站在他旁边,只是刚刚被宽大的白大褂挡住了,只露着半边衣角。 他穿着毛衫和大衣,比穿西装的时候攻击性要弱一些,但仍旧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应当洗了澡,头发都梳向后,清清爽爽的模样跟早晨判若两人。 祝意抬着手,视线在他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随即平静的移开。 北开源一瞥那手背上的景象,脸色立刻变了。勉强按捺住悠闲的姿态,呼吸跟着断了一刹才重新接续上。 院长拍了拍身后烧烫伤科的主任,让出一条路来:“给祝老师再看看。” 主任走上前,祝意由着他托着那手观察了片刻,听他用颇为温柔的语调说:“昨天处理措施很好,但来医院的时间还是有些晚,幸亏面积不大,注意防护,也未必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昨天’——昨天北开源在外面喝酒,气急败坏地等了祝意一天的电话都没等来。 祝意把手放下,婉言道:“谢谢,恢复的挺好的。” 北开源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他甚至没再去看祝意。两人除了刚刚进门时候短暂的一眼对视,视线就再也没有交汇在一起过。 第17章 院长跟刚刚那主任交代道:“叫上整形科的人一块会诊,争取不留疤。” 他向着北开源解释道:“咱们院里的整形科也很厉害的,多修复两次,注意保护,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北开源手弯里挂着外套,高大的身材挡着一半门,除了眼睛里有一点不明显的阴霾,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受罪吗?” “不受罪,”院长说,“现在医疗很先进,疼痛指数很低,放心吧。” 北开源终于点了头。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呼啦一下子往外走,把诊室门边围的水泄不通。 但是北开源全程跟祝意两个人零交流,外人根本没法看出来他们的关系怎样。 出门以后,北开源站在门外等,院长不由问道:“里面那位是?” 北开源昂首站着,身形十分挺拔,笑了一下说:“是我的爱人,有劳你多多照顾。” 院长到底是见过市面的人,闻言也只是附和着笑了两句,客气气气地说:“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应该的嘛。” 北森溜进去找祝意,没听见北开源接下来还说:“还有一位昨天刚在贵院做完手术,这会住下了,也有劳您让手底下的医生多关照。” “那是自然。” 祝意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北森要伸手去扶,被他啼笑皆非地挡开。 他像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坐在会诊椅上面,脸上毫无波澜,镇定自若的仿佛无事发生。 主任站在桌前,把纱布取出来,小心地给他贴上敷料,再缠上一层纱布,语气温和道:“到了家就拆开,保持通风和卫生,不要沾水,不要晒,晚上再涂一次药。” 祝意应了声,伤口蹭到纱布有些痛,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好的。” 主任发现他耐痛能力很低,便叮嘱道:“饭后记得吃消炎药和止痛药。” 院长跟着一道下楼,送北开源他们离开,北森拉开后座车门,让祝意先坐进去。 祝意迟疑着没动,一旁医院的人已经开始对他热情告别。北森也催促道:“上车啊,风大,有事车上讲。” 祝意只好先进去,坐稳以后,北森要退出来的时候,眼角一瞥,从那一侧看到了门边的座椅上放着一个猫耳朵——那一看就床上的情l趣用品。 北森对这种东西可太了解了。 北开源肯定是带着人在车上胡搞了。 这个人肯定不是祝意。 祝意绝对不会戴这种东西,他天生骨子里没有‘情趣’二字,任何跟这些相关的物件都跟他无法挂钩。 他无论任何时候都端端正正,好似被人调戏一句就亵渎了一样。 北森心里暗暗抽气,北开源拉开驾驶位的门,催促他:“上车啊,愣着干什么?” 北森根本没听清楚他的问题,他紧张至极的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的时候听见北开源对祝意说:“今天请假吧,别去单位了。” 祝意坐后座,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不行,最近事情有点多。” 北森借机把猫耳朵揣到手里,又偷摸挂到了外套里面的内兜里。 祝意这时才看了他一眼,北森浑身都要僵硬了,作势看了一眼手表:“你们走吧,探视的时间到了,我得回去看师殷。” 北开源眉角一跳,不等开口,听祝意温声说:“去吧。” 北开源顿了顿,默不吭声的拉过安全带扣上,启动了汽车。 北森给他们关上车门,看着那车出了医院的大门,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下雨天交通不好,走走停停的,北开源踩刹车踩的快要麻木了。 司机今天请假,理由是结婚纪念日,北开源肯定要批的,何况他今天原本没有出门的计划。 来的路上他又给助理打电话,助理正在陪女朋友逛街,一时间赶不过来。 全世界都他妈在热火朝天的谈恋爱。 只有北开源这里愁云惨淡。 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破雨也一直下下下个没完。 车内安静的能听见外面每一声鸣笛,北开源从后视镜去看祝意。 后座的人正偏头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为图方便,外套只披在身上,受伤的手从当中伸出来放在一边,露出单薄的深深浅浅的两层纱布。 北开源把要说的话捋了两遍,才问道:“怎么烫的?” 祝意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 他转过视线在后视镜里跟他对视一眼,重新敛下眼皮,说:“意外。” 他果然不配合,而且态度十分冷淡。 他就是有本事让北开源发疯,又有本事让他发不了疯。 好不容易出了医院前面那条最堵的路,北开源把高领的羊绒衫勾了勾,透了透气。 车速跟刚刚相比并没有提高多少,北开源把车窗滑下吹风,又因为打进来的雨而关上。 心怀鬼胎片刻后,他再一次说:“受伤了,别去单位了吧,我帮你请假?” 祝意的回答也跟刚刚一样:“我有事,得去一趟。” 他气色不好,情绪低迷,即便有意放缓了一些语气,也显得有些僵硬:“你有事不方便的话,在前面道口放下我,我打车过去就行。” 怎么可能不方便。 北开源根本没那种意思。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北开源朝着他学校的方向开过去,到了大门口,才把忍了一路的话说出来:“蒋屹怎么没陪你去医院。” 第18章 祝意的眼神明明白白俯视下来,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早晨他不是送你来上班的吗?”北开源又问。 祝意眉间微微凝着,冷冷看着他说:“他今天有课,接我上班是顺路,我之前跟你说过了。” 北开源缓缓吸一口气,想点一根烟,好让自己不要冲动。 但是祝意在,祝意对气味异常敏感,受不了烟味。 北开源停稳车,祝意伸手去开车门。 “等下。”北开源打断了他。 祝意维持着手放在车门按钮上的动作,抬眼看着他。 北开源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在无数饭局牌桌上掌控全场,在这块地界上挑不出一个人敢跟他打擂台,敢不知死活的招惹他。 哪怕他经常笑,话也讲的随和,但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深觉棘手,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他不是个好惹的主。 现在,他克制着没翻过去的旧账,怯懦于早晨泼出去的狠话,不敢跟祝意对视。 “几点忙完?”他手搭在方向盘上,露出漆黑的线性分明的表盘,用余光盯着祝意,“我来接你。” 祝意保持他一贯的不过分冷冰冰但也绝不随和的态度说:“不用了,我这段时间住在实验室。” 北开源眉梢一跳,生怕他说出什么诸如‘忙过这几天我就会把家里的东西搬走’这一类的话,赶在他再开口之前说:“你的手不方便,每晚换药也需要人,我……” “不用觉得愧疚。”祝意打断他,清晰又不容置疑道,“北开源,这是两回事。” 他指的是早晨心照不宣的‘分手’和现在发现他‘受伤’之后的心软。 他认为后一件事对前一件事不应该造成影响,也不应该因为他受了伤而改变些什么——那太卑鄙了。 “一点小伤,没有必要。不要因为这个。”祝意眼睫低垂,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过的焕然一新的防尘带,静静地说,“也不要后悔。” 北开源想说他已经后悔了,但是紧接着祝意就继续说:“这些年是我管的你太严苛了,对不起,我跟你道个歉。” 他看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发自心底的真挚,但是嗓音已经开始像隔着磨砂玻璃一样不清楚:“也祝你以后,越来越好。” 第9章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祝意睡在实验室里在同僚和学生眼里已司空见惯,就算他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不回家,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他就是这样一个学院实干派,把做实验和带学生当成一件必须进行的事情,并且能完成的很投入很轻松。 当然,前者比起后者来要有趣的多。 唯一觉得难受的只有北开源而已。 他后悔的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昨天祝意的话让他心都要碎了。等了一晚,家里的密码锁都没有响起开门的声音。不仅如此,辗转反侧才打出去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祝意昨夜反复的被不知哪里传出来的一点声音给惊醒,后半夜更是半睡半醒,度过的十分艰难。 手上的伤还是疼,昨天他折腾着给自己涂了药,夜里总是担心会蹭到,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半边身体都麻了。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阳光能透过窗户,照进实验室的展示台上。 个人物品柜里的衣服不多,祝意翻了几遍,为了不蹭到手,最后决定穿那件宽松点的半袖衫,外面再穿个厚实点的外套保暖。 这样简便的穿搭果然合适,不用费什么劲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等到了办公室,他带的其中一位学生已经站在门外等他。 “老师,”学生把手里拿着的透明盒子递给他,笑着说,“请你吃水果捞。” “大早晨吃水果捞?”祝意没接,一只手去开门:“周老板最近生意不错。论文改了改吗?” “改了改了,”学生跟着他进门,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材料:“这两年新媒体兴起,是挣了一点钱。晚上想约你吃饭,老师有空吗?” 这学生抛开平时成绩不谈,做生意很有一套的,大二开始经营第一家奶茶店,现在分店开了好几个。 “不去。”祝意说,“没空。” “你好忙,好难约。”周训心把打印出来的论文和水果捞放在桌子上,主动拿着水壶去烧水,吐槽道,“院里啥时候能给你把饮水机安上,这也太不方便了。你的手好些了吗?” “正在修了。”祝意说。 他一只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眼镜戴,靠在那里看周训心改过的论文。 周训心一回头,就看见他正蹙着眉在纸上勾勾画画。 他不戴眼镜的时候还好,整个人冰冰凉凉,偶然间笑一下的时候,眼睛里还能透出一丝宠溺的感觉,令人感觉被优待了。 这细边泛着银色的眼镜一戴,整个人都立马变得锋利起来。 周训心很怕他,又不是很怕他,忍不住道:“我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也不争什么优秀毕业生,不用那么严格吧老师??” 他每次叫‘老师’的时候就像叫哥哥一样,有点亲昵,还带点撒娇。 撒娇对祝意有点效果。 “句子都不通顺。”他缓和了语气,也忍不住道,“你就算是混个毕业证,也得把该过的都过了。” “改改改改,回去我立刻就改。”周训心立刻一连串地说,偷瞄着他垂在一侧的另一手,又问了一遍,“老师,你的手到底怎么样了,过两天的羽毛球比赛还能打吗?” 第19章 “等你改好论文我手就好了。”祝意说。 周训心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这时间明显还早,祝意对于勤奋的学生一向不过多的苛责,勾勾画画半天,勉强找到了一点优点,捏着那厚厚一沓论文,夸奖道:“分量挺足,继续努力。” 周训心感激至极,虔诚的朝着他拜了两拜。 清晨的校园里没多少人,只有偶尔经过的赶着上早八课的学生脚步匆匆。 祝意还算悠闲,因为他今天没课。 周训心跟在他身边,一手捏着祝意改过的论文,一手提着那份没开封的水果捞。 从西门走出学校,出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半倚着车门等在绿化带旁。 祝意脚下一顿,下意识抿起嘴角。 北开源也看到了他,还有旁边的周训心。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忽略周训心,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对着祝意道:“上车。” 不过一夜而已,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昨夜过的到底有多么糟糕,就连经常梳上去的头发都落下来,半垂在额头。 祝意打量着他。 北开源往车这边一偏头,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去医院。” 祝意是不想让他跟着一起去医院的,因为他今天照完烫伤灯,又跟蒋屹要了一位男科医生的联系方式。 算是熟人,不用挂号,可以插队。 北开源撑着副驾驶的门等他,保安室里的门卫也望着这边,祝意转头对周训心道:“我有点事,你去忙你的。” 周训心举起手里的水果捞来,祝意叹了口气,接到手里:“以后别带了。” 周训心犹豫了一下,余光小心的打量北开源。 但是北开源并没有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撑着车门望着祝意,似乎在无声的催促。 周训心点点头,注视着祝意上了车。 北开源心里松了口气,绕到另一边上车,随后汽车驶出去,把周训心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车转向大路,中途北开源几次想开口,都因为祝意一直侧着头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发呆而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会的天气正是难搞的时候,早晨有点凉,出了太阳就开始热起来。 祝意把外套扯开些,晾了片刻,有点凉,就又往里拽了拽。 北开源扫了他一眼,问道:“怎么里面穿这么少。” 祝意没抬眼:“方便。” 北开源眼睛看着外面,余光却一直观察着他,轻轻清了一下嗓子:“你的学生,刚刚那个。周训心,周行长的独生子。” 祝意没关注他是谁的儿子,所有学生在他这里一视同仁,只看专业课和作业完成度。 只是跟周训心更熟一些。 他不接话,北开源也不再问。 两人坐在车上,外面阳光晃眼,汽车鸣笛声不时传出。 走走停停了一路红灯,又开出去一条街,北开源问:“昨晚怎么不接电话?” 祝意沉默了一下说:“睡得早,手机静音了。” 北开源又问:“早晨怎么没给我回复一下?” 祝意仍旧那副清冷的态度和嗓音:“看到的时候想回复,后来忙完就忘了。” 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祝意经常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半个月,手机常年静音。北开源默默地接受了这种解释。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阳光能透过车窗照到进来,暖烘烘的。 祝意被太阳晒了片刻,伸手把座椅向后调,好避开直晒。 北开源余光一直盯着他,祝意调完以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将脸转到了窗外。 到医院以后,在停车场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停车位,祝意把衣服拉好,望着窗外道:“把我放这边,你去忙吧。” 北开源把今天的早会推掉,原本的出差也推掉,就是为了陪着他来医院,他不可能因为没有停车位就改变什么,也不可能因为祝意简单两句话就离开。 祝意不想让北开源跟着,想了想补充道:“等下我朋友过来这边,捎我回学校。” 北开源寻找车位的视线一顿,眼眸微妙的压低了:“蒋屹?” 祝意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北开源刚踏实了一路的心又吊起来。 昨天就应该把这医院里的那破机器拉回家,今天就可以把祝意也直接拉回家,他心想。 这边正不踏实,转眼看到祝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开源不由一愣——那瞳孔深处淡漠又冷静,像是长在悬崖峭壁的松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脚下一切。 北开源张了张嘴:“你是故意的吗?” 祝意仍旧冷冷望着他。 北开源靠着座椅,搭着方向盘,却往他那边侧着脸。 他观察着他,不放过一寸细微之处。 祝意仍旧维持着那种冷淡的审视的稍显锋利的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北开源率先说:“你故意这样说,不接电话也是故意的。” 祝意仍旧不答。 北开源忍无可忍道:“祝意,你……” “只是不接你的电话和坐别人的车,”祝意打断他,缓缓地问,“你就受不了了吗?” 北开源拧着眉看着他。 他衣衫整齐,整个人都散发着清晨凛冽干净的气息,但仍无法遮盖他的颓废。 祝意收回视线,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也跟着一并消退:“我以后要是跟别人上床,那你要怎么办呢?” 第20章 北开源眼梢压低,死死盯着他。 祝意在车内不断降低的气压中笑了一下,伸出手推开车门,一脚踩了下去。 “既然分开了,你真的不用这样。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见面都当不认识。” 祝意关上车门,转身要走,还没等离开,就听见“哐”的一声,车门被重重摔响,紧接着,北开源就到了跟前。 他挡住他去路,眼梢锋利的犹如一把刀,将里面漆黑的瞳仁斩断了一半。 “我让你走了吗。” 他下颌绷的很紧,像被打磨过的大理石断掉的截面:“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祝意端着一条动作不便的胳膊,跟他面对面的对峙,“说实话我有些不明白你想做什么,要分开的是你,现在后悔的也是你。” “我为什么要分开?”北开源反问。 祝意喉咙一动,将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说。”北开源强势道。 祝意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目光却毫不示弱。 他动气了,却很冷静。 北开源有一段的时间对他身上这种强烈的自制力和高高在上的冷漠感很着迷,即便他们确定关系之后他曾经无数次的痛恨这种频频浮现出来的淡漠和疏离感,但是又无法摆脱。 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医院里最常见的便是满腹心事和愁眉不展的神情。 穿着制服的保安张望着这边的动静,祝意扫了周围一眼,声音率先缓和下去:“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再说了,在外面说这些也不合适,你先回去吧。” 他转身要走,想要绕开挡在前面的北开源。 北开源往旁边错步,再一次挡住了他。 祝意盯着他,低声道:“北开源,你别犯浑。” 闻言北开源笑了一声,他盯着他的视线不再审视和锐利,反而带着些浑不经意。 祝意眉间拧起,北开源扯了一下稍显拘束的领口,没让开路。 “我们分不开吧。”他就那么挡在他身前,将影子毫不遮掩的投在他身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三年前,去欧洲旅游,在马耳他的天主教堂举行婚礼。” 他指了指祝意,又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你,和我。” 祝意拧眉盯着他。 北开源舒展了一下肩膀,望了远处进出医院门诊的人流一眼:“结婚的证书还在保险柜里锁着,我们之间受法律保障。” 他重新看向祝意,视线阴暗低沉,唇角却勾了起来:“蒋屹今天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第10章 “哐当”一声,北森摔上车门,气势汹汹地从后面绕过来。 他本想质问大清早的堵车是不是有毛病,却在看到北开源跟祝意对峙的状态时哑火。 清晨露水重,道边冬青深绿色的枝叶上一层薄薄尘埃,还有一层细细的水汽。 “你们……”他看看北开源,又看看祝意,颇觉得这气氛不对劲,“你们,在吵架?” 祝意猝然别开视线,有些狼狈地转过身。那其实是很短暂的一刹那,但还是被北森捕捉到了。 他们之间最近的奇怪氛围就连他都能察觉到,两人见面时剑拔弩张的感觉和共处一室时的低气压愈发明显。 这太不对劲了。 北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我随时有时间。”祝意拉了一下外套,把伤手挡住了,冷静地说,“等你不忙的时候,我们去马耳他办离婚手续。” “办不成。”北开源牢牢盯着他,“马耳他信奉天主教,只能结婚不能离。你要离婚,除非我死。” 北森吃惊地望着他们。 “离婚?”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北开源,满眼都是‘你是不是疯了’的目光,“谁要离婚?北开源,我没听错吧?”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把视线重新定格到祝意身上。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解释,就连一句否认或者最常用的‘别瞎打听’都没有。 北森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跟着一起去看祝意。 祝意不欲多说,摆摆手就要离开:“相关问题我查清楚会通知你,到时候你提前预留出时间来。” 北森的汽车后面又堵上了其他的车,驾驶席上的人滑下车窗正往这边探查情况。 北开源不发一语伸手去拉他,北森“诶诶”两声拦住他。 “别动手,这么多人……” “起开。”北开源寒着脸呵斥。 他一抬腿,北森没让,而是倒退着跟着他走了两步。 北开源作势要抽他,北森也不躲,大剌剌站在他跟前,毫不在意那巴掌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早就看出你们俩不对劲了,”北森问,“祝意为什么要离婚?” 北开源骤然被打断,那口气再也续不上了,烦躁道:“你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 “我也很忙的,没有太多时间管你。”北森余光看着祝意远去的背影,戒备道,“别闹了,一会儿我帮你跟祝意说点好话。” 这大言不惭的发言险些把北开源惊到了,他上下打量着北森,似乎是要看看他哪里来的这种自信。 余光里祝意已经走远了,北森放下手去叹了口气,吊儿郎当道:“男人嘴别那么犟,你就跟他认个错不行吗?” 第21章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让我认错?” “我不用知道。”北森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就心里有数。但是你如果出轨,这我不可能站在你这边的。” 北开源皱眉盯着他,半晌开口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北森张张嘴,北开源打断他:“真想扒开你的脑子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他妈什么东西。还不滚。” “你——”北森梗脖子要回嘴,又咽了回去,“有我在是你的荣幸。如果没我,你的家产要谁继承,搞个孩子出来吗?那祝意这辈子都不可能搭理你了。” 北开源深吸一口气。 北森往后退了一小步,准备情况不对就立刻跑路,反正北开源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他打。 他用祝意常用的那种高冷的语气说:“如果你骂我就能让祝意回心转意,那你继续骂。” 不得不多,祝意这样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跟人拉开距离但是又不惹人厌烦,只是常常会让对面的人升起一种‘这人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拘谨感觉来。 但是北森这样说,北开源真的忍无可忍。 北森瞄着他的脸色感觉差不多了,主动把声音缓和了:“只要你认错态度诚恳一些,保证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这事就能过去。虽然我看不起你,但是祝意最心软了。” 北开源捏了捏眉心:“你别挑衅我。” 北森又往后退了半步:“我哪有空挑衅你。你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难怪祝意不愿意搭理你。” 北开源抬起眼皮来看他,北森豁然住了嘴。 他说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过吓人,但眼神可不是闹着玩的,盯着人不动的时候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北森也不能把他招惹太狠,尤其现在祝意又不在身边。 医院的保安已经走到了近处,正挥手准备催促他们挪车。 这也就是这个时间已经不早的缘故,高峰停车时间段已经过去,否则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给他们在一旁说话。 “前面有车走了。”保安还以为他们是在排队等车位,指着拐角处道,“把车停进去吧。” 北开源又盯了北森一眼,收回视线转身上车,“哐”一声把车门关上,顺着地上的指示箭头开了进去。 北森吞下口水,又清嗓子,刚要上车,保安便道:“只有一个车位,再等一会儿吧。” 这几天北森已经被医院折磨的一点脾气都没了,听完竟然没一点反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祝意从治疗室里出来,看到了坐在走廊简易靠椅上的北开源。 他向后靠,微微闭着眼,拧着眉心,一副烦躁郁闷的神情。 这种明显外露的表情算上在上学的时候都不多见,自从北开源创业挖到第一桶金以后就更是罕见——他在谈判桌上不动声色,在新闻发布会上谈笑风生,在餐厅会所里的一言一行都让人琢磨不透。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成功的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在各种场合都游刃有余,外人难以窥探他一丝一毫的真性情。 祝意反省自己是否对这个男人太多苛责。 前几天那场夜生活是时隔两个月之后才有的一场深入交流,他深深的明白这对北开源有多么不公。 但是生理反应最难克制,他没办法。 他天生就是冷淡的人。 北开源跟他正相反,他感情充沛,欲望强烈,想要什么就要千方百计得到手。 他们不合适。 祝意轻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用视线描摹他的深邃立体的五官。 北开源年轻时候的长相比现在要更加锋利,时间将他很多棱角磨平了,但是祝意知道,那只是表象。 他骨子里还是被那股子狠劲儿拉扯着、浸泡着,只是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阴暗想法都掩藏在他漆黑的眼睛里。 对手们骂他像条疯狗,这也是无人敢轻易招惹他的原因——没有谁愿意被一条躲在暗影里的恶犬盯上,随时随刻预防着被撕扯下一块带着骨头的血肉。 祝意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跟那位男科医生换了个时间约,刚把手机放下,北开源就睁开了眼。 他看了一会儿祝意腿上熟悉的裤子,才把视线转过去。 祝意朝他笑了一下。 “聊聊吗?” 他平静地令人心底发慌。 北开源顿了一会儿,浑身血液回流缓冲到僵硬的四肢,才慢慢点了点头。 “我们不赌气,也不吵架,心平气和的说。”祝意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尽量平和的继续陈述道:“你知道的,就算我们这次和好了,也会 有下一次。” 北开源看着他。 祝意收了笑,靠在椅子后面冰凉的墙壁上,望着对面张贴的科普栏出神。 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似乎就要盖棺定论。 北开源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分手的事,我混账。我当时气糊涂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提这种话了。谁家过日子不吵架呢,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我赌气。” 祝意轻轻摇头。 “你不信我吗?”北开源问。 走廊里冷冷的灯光照在祝意瞳孔里,显得他更加不近人情了一些。 第22章 那会他换药和照灯一共花了近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接近中午时刻。各科室坐诊的医生一走,零散剩余的病人们也在飞速蹒跚的离开。 走廊里仅剩下消毒水一样颜色的灯光和坐在椅子上的他们。 祝意唇角紧抿,半晌反问他:“你能接受几个月一次的性i生活吗?” 北开源嘴角一动,不等开口,祝意就兀自道:“你接受不了。” 祝意微微侧着头,仍旧望着对面墙上的一点,似乎在发怔。 他常年待在实验室,阳光甚少波及到他的皮肤,此刻在这种环境下,简直苍白的离谱。 “你接受不了,”他说,“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为什么,”北开源追问,“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上床,我想不通。你给我一个原因,我愿意改,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祝意沉默不语。 北开源有点崩溃,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就想要踹了我,那绝对不行。” “你知道的,”北开源盯着他侧脸,眼神暗沉下去,十分混账道,“如果我不松手,你根本摆脱不了。” 祝意沉默了不短的时间,他没去翻来覆去的追究是谁先提的分手,也没回答他的问题,似乎那些都不重要。 “你这两个月过的怎么样?”祝意静静地问。 北开源猛地顿了一下。 祝意主动伸出手掌握住他搭在一侧的手:“如果我们继续下去,那你的痛苦也会继续。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跟你睡一觉的人多不胜数,没必要为了我就憋屈自己。你知道,我每次听见洗手间里你焦躁又克制着,不想让我听见的,压抑的喘息声,我真的……” 他意识到自己将他攥得很紧,便立刻松了松手,但是因为肢体相贴,手心里已经出了许多汗。 “当初我说过,我们不合适,你说要试试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而艰难地继续说,“现在我们用十二年的时间,将它证实了。我们的确,不合适。” “咱们好聚好散,”他紧紧握了一下北开源的手,又缓缓放开,“给彼此留点体面。” 第11章 高中的时候祝意跟北开源是同桌。 一般来讲,祝意这种优等生,是不会沦落到最后一桌靠窗的角落里去的,但是他太高了,自制力又强,老师观察了几天发现他根本不会被其他人影响,也就听之任之。 北开源进高中属于低空擦边进来,上课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睡觉。两人同桌一年,话都没说过几句。 真正的交集还是在一次学校搞的危险物品联查会上,从祝意的抽屉里发现了打火机——他很早以前用来烧衣服线头的。 所有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这打火机是北开源的——他有前科,因为在厕所抽烟被纪检部的人抓到已经三进宫。 甚至就连北开源本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哪次把打火机放错的地方,以至于连累了旁边的三好学生。 祝意把写好的检讨交给他,由他一并上台交给老师。 北开源溜溜达达交上了,回来以后翻来覆去心里不得劲,借着书遮挡老师的视线,朝着同桌说:“对不住啊,连累你了。想吃什么,我中午请你吃饭。” 祝意盯着他,用他惯用的那种看送分题的眼神,除此外,看不出其他任何内容。 北开源被他打量了一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往他那边凑了凑,没等继续发出邀请,就吃惊道:“……你的手?” 祝意不做声。 北开源继续说:“手指真长,怎么这么白??” 祝意把手往回收,用校服袖子盖住一半手背,继续做数学题。 北开源等不来回应,趴在桌子上看他。 他撑着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眼睫毛可真他妈长啊。” 他们到高三才确定关系,隔了七年,在马耳他领证。 直到现在。 十二年。 祝意跟他说,痛苦。 临近医院下班,蒋屹给祝意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因为提前约好的这位医生是熟人,祝意没说什么就赶了过去。 蒋屹带着他跟医生打过招呼,坐在一旁的家属椅上等,让医生单独给他做检查。 “去里间吧。”医生递给他一个一次性量杯,示意他进去里面。 这意味着什么是个男人都懂,祝意犹豫了一下,蒋屹在旁边插话道:“不用检查那些,他没问题。我觉得他可能兴奋阈值高,或者需要心理疏导。” 医生“啊”了一声,把量杯放下,问祝意:“听蒋屹说你要靠吃药才行。” 祝意沉默了片刻,说:“如果硬要来的话,也是可以的。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没有欲望。” 这个‘硬要来’包含的内容很多,蒋屹不由沉默起来,医生却好似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 “约过心理医生吗?”他问。 “没,”祝意说,“刚开始决定要治疗。需要的话,我约一下。” 医生点头,开了几张单子,跟量杯一起推给他:“该做的检查还是要做的,再验个血。” 祝意不动,有点为难:“我……” “自己也不行吗?”医生看向蒋屹,建议道,“要不你跟他一起进去,别在里头瞎弄就行。” 第23章 他脑子里不知道把两人想成了哪一类关系,蒋屹失笑地看着祝意,望了里间的方向一眼:“怎么整,我陪你一起?” 祝意连忙朝他摆手,站起身叹了口气,认命道:“我自己去。” 蒋屹也跟着站起身,拿过那几张单,指了指门外:“那我去楼下缴费。” · 北开源拖了两天没露面,公司里等着他签字的合同压了一沓,市中心那块地的后续合作问题铡刀一样悬在头顶,催着人不敢放松一刻。 各分公司总裁以及总部高管以上职位无一缺席严阵以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地坐在会议桌两列,等候着北开源开口。 “说了这么多,”北开源手里搭着只开盖的钢笔,听着商务部的人讲完,把资料扔在桌子上,一针见血地问,“跟南岭高校到现在还没谈妥的问题就是他们不同意一年一付合作费?” 商务总经理接过话:“是的,虽然……” 北开源抬手制止他的话,用钢笔点了点那厚实的一沓资料,发出的“嗒嗒”声响把在场每个人的心都一并揪了起来。 商务总经理吞下唾液湿润干燥的嗓子:“合作费谈到每年两千三百万,对方要求五年一次性付清,但这对于我们来讲危险系数超过七,政策一直在变……” “你想怎么办?”北开源打断他,问。 经理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 北开源看向其他人,巡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中间位置的销售部身上。 对方立刻表明道:“名校教育一直都是我们宣传的重点,如果这场谈不下来,资金回流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 商务部摇头道:“合作费太高了,我们预算不能超太多,商场那边还没有谈好入驻。” 销售部刚要继续说,北开源清了一下嗓子,将场上的声音全部清零。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靠着椅子,坐姿算不得端正,但是气势惊人,“学校没谈好,商场没谈好,商务部文采斐然的诸位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用笔头点了点那本被扔在桌面上的资料:“写得天花乱坠,明天就联系出版社给你们出版。” 左右手坐着的几位分公司总裁全部黑着脸一声不吭。 下边的人有几个在公司里独当一面,最差也是高管,单独拎出来都是有头有脸能在自己的部门里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根本不敢抬头看为首这群当年一起打江山的人。 北开源看着他们,嘴边带着微笑,甚至语气算得上是调侃。 但是刚刚讲话的商务部总经理被他的视线看得浑身汗毛直立,鬓角的冷汗都要跟着泌出来了。 北开源清了清嗓子:“跟南岭的合作我去谈。” 他扫视一圈,没看到助理,便对着手侧的人道:“约一下魏校长和瑞意集团的路总,明天早晨九点,去高尔夫球场打球。” 旁边的人点着头在会议记录本上唰唰记下流程。 北开源唇角一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继续接着往下说,不料他话锋一转,竟然道:“公司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了,会议室连水都不配给了吗?” 人事部立刻吩咐人倒水,朝他解释道:“之前负责的人离职了,新人下午到岗。” 北开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关心那些。 “助理呢?” 人事部:“请假了,女朋友过生日,去张家界旅游了。”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 北开源今天心情实在不佳,大家心知肚明。 “旅游。”北开源重复道。 人事部硬着头皮要解释,没来得及张嘴,就见他扔了笔,神情不动道:“旅游好。心情舒畅了,上班才更有劲。” 笔身朝前滚动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北开源重新抬起眼皮,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姿态随意,表情松弛,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在座都是有能力的人,我十分期待各位能够拧紧螺丝,充分发挥自身价值。” 身上披着的西装束缚住他的皮囊,却束缚不住他铁石心肠一般的眼神。 他顺着桌上的座次看下去,停顿有序道:“千万不能疲疲沓沓,拖拖拉拉,温吞懒惰,效率低下,不求上进。” 会议开完天已经黑了。 北开源走出会议室,身后跟着几位分公司的代理总裁,其中一位道:“老大……” 不等他说下面的话,北开源抬手挡了他一下,示意他等下再说。 等到人陆陆续续走干净,北开源几人也出了公司的门。 以他为主站在门口吹了片刻的风,北开源才一改之前旁敲侧击的说法,直白道:“把商务部主管和市场经理换掉,不要从公司内部选拔,直接对外招聘。” “总经理架空,最慢下个月,扶正副总经理。”他继续说,“对了,我的助理也换掉。” 之前喊‘老大’的那位顿了顿,应道:“好的。” 北开源手机在兜里连续震了几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私人侦探给他发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祝意跟蒋屹并肩走进医院,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祝意朝他那边侧过头,正在认真听他讲话。 第二张是两人从医院里出来,祝意手里提着医院的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第三张是两人一起吃炒菜。 第24章 第四张是在学校东门外面,两人站在路灯下,就着昏黄的光一起看纸上的内容,头凑得很近。 北开源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去吧,准备月底的董事会和年中的股东大会。” 身旁的人接连应了,纷纷离开。 等他们走完,北开源把手机上的照片放大,将祝意染了灯光的侧脸看过几次,最后伸手在屏幕上顺着那眉眼的弧度摸了一下。 这照片应该不是同一时间拍的,看天色是从下午到晚上。 也就是说,祝意大半天的时间都跟蒋屹在一起。一起去医院,一起吃饭,蒋屹最后还将他送回学校。 他们在约会。 手机重新传来震动,北开源猝然回神,发现手机屏幕的一角被按出了两道裂纹。 他接通电话,传来私侦压低的声音:“老板?” “说。” “除了照片上我发给您的,他们没去其他的地方。”侦探说,“距离远听不清,只路过他们的时候隐约听见目标朋友的几句‘功能没问题’‘不然去医院对面的酒店开间房’,还有……” 侦探一迟疑,北开源眯起眼睛:“说。” 侦探顿了顿,声音比刚刚还要低:“‘我技术挺好的,找……凸点没问题’,前列腺位置应当也好找。” “这是对情侣吗?”侦探问,“需不需要提前去他们提到的酒店里打好招呼,安装摄像头?” 北开源捏着的手机发出危险的咯吱声,濒临爆碎的边缘。 “老板?”那边追问。 “什么语气说的?” “调侃吧,我不太确定。”侦探说。 北开源缓缓吸了一口气:“你盯紧,如果发现他们去开房,就立刻给我打电话。” “好的,”侦探应了,又问,“要等他们进去吗,干事干到一半,再来捉现场?” 北开源:“……” 这傻逼侦探是刘承续找的,介绍说蹲拍能力一绝,圈里好几位顶流的大瓜都出自他的摄像机。 除了废话多、不会看人眼色,业务能力是相当强的。 不得不说,概括的非常完整。 现在人已经用上了,想再换人也不方便。北开源深深呼吸了两次,勉强冷静下来,咬着牙说:“你只管拍照片。” “啊,好——”侦探的声音一顿,北开源听见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熟悉的声音。 是祝意,他声音不太清亮,音调偏低缓,音色稍冷:“路上小心。” 紧接着蒋屹的声音也传出来:“好,进去吧,风挺凉的。” 手机里隔了两分钟才传出来侦探的声音,他解释道:“刚刚路过目标身边,现在目标已经进入学校,需要继续跟吗?” 北开源闭了闭眼,静了片刻,声音愈发阴沉:“需要。他几点熄灯睡觉,半夜开灯几次,都要记下来,告诉我确切的数字。” 第12章 祝意的手没那么疼了,只是还会有烧灼感。但这问题不大,他是一个专注力很强的人,这种感觉一般会被他直接忽视。 跟院里约好的羽毛球比赛今天就要开始,系里除了他全部都是‘文臣’,来不了动作幅度这么大的运动,于是只能由他带伤上场。 蒋屹最近找他很勤快,一是因为俩人本人就在一个院里,离得近。二是祝意手受伤了行动受限,他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制药那边上场的是胡一派。”他手里提着两副球拍,打量着祝意的手,怀疑道,“你能行吗?” “凑合用左手。”祝意说,跟着他一道往外走,叹了口气,“他都五十多岁了,冬天的时候天天咳的肩膀都直不起来,我真怕再把他腰给闪了。” 蒋屹笑了一声:“这回好了,你们俩老弱对病残,公平公正。” 两人出了大楼,抄近路去操场,路过学院后面新建的欧式小花园,发现了不少约会的情侣。 蒋屹知道他最近的感情状况出了问题,便有意不想让他注意这些,没话找话道:“今年你和老胡都要往上递材料评职称,听说只给了院里一个指标。” “一个?”祝意有点意外,“去年不是给了三个吗?” “都被教委那群人挤了。”蒋屹说。 祝意点点头,没太大反应。 蒋屹看着他:“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祝意一直秉承着‘有最好,没有就等等’的原则,既上心又不太上心。但是他专业能力强,又整天泡在实验室里,除了面子上该有的几个硬性荣誉,业绩上也没少拿证书。 院里这会等着评职的人不算多,正儿八经的有两三个,再加一个胡一派。 “不知道有什么可准备的。”祝意说,“证书交上去等着组档,有多少算多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蒋屹:“胡一派早先挨了处分,五年内不能评,今年刚到期,他可太急了。” 祝意不置可否,绕过脚下凸起的石块,离河边远了点。河边除了野蛮生长的花草还有欧式的遮阳亭,下头三三两两坐了人。 祝意想起这小花园刚开始建的时候,他嫌学校里面的水有消毒水味,北开源过来给他送水。 他那会儿刚下了一场会,身上穿的西装熨帖平整,踩着干净亮堂的皮鞋,手腕上还带着一块朗格机械手表,像是下一刻就要去签上亿的合同。 第25章 施工队还以为他是上头派下来检查的领导,纷纷跟他问好。北开源也跟着装大尾巴狼,听工头汇报了半天的规划。 蒋屹敲了敲球拍,发出清脆的声响,把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吓跑了。 祝意回过神:“你今天也上场吧?” “上,这种破活动没人愿意去,就我最年轻,可着我一个人造。”蒋屹说,“你不要放水,打赢胡一派,我打赢分子系的,然后咱俩来一场。” 祝意被他放出去的大话逗笑了:“行。” 两人散步一样溜达到操场,除了老师们,还有许多学生围在周围等着看比赛。 祝意的三个学生都在,见他一露面就赶上前来要给他拿外套和球拍。 “这家伙,”正在对面热身的胡一派拍了拍手,感叹道,“祝意这是团宠啊。” 祝意笑笑,朝他举了举受伤的手:“现在是重点保护动物。” “唷,”胡一派停下动作,跑过来观察他的手,“这还能打吗?” 祝意把外套脱了,用左手拿着球拍适应了一下:“用这只手。” “这我可胜之不武了。”胡一派咧开嘴笑,想了想说,“要不咱俩下个赌注,有个彩头。” 祝意没说话,周训心正拿了瓶水拧开,抢先说:“胡老师欺负人,我们老师手受伤了,本来赢面就不大。” 胡一派指着他笑了笑:“你别得意,小心答辩不让你过。” 周训心张嘴要说什么,祝意抬手从他手里拿过水喝了一口,对胡一派道:“行啊,输了的请客。” 胡一派张了张嘴,见挺多人在,没好意思继续说,就点点头先应了:“小馆子可不行,去盛唐斋啊。” · 早晨的清净寺翠叶欲滴,羊肠小路上被夹道的花草晕染的水汽浓重,从上面趟过去手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要沾上湿意。 北开源到了门前抹了一把手背,抬步迈了进去。 缘净大师手里搭着一串佛珠正在打坐,听见动静睁开眼看向来人。 北开源凝视着面前的佛像。 他不语,缘净也不语,两人一站一坐,各顾各的事情。 直到北开源说:“求财。” 缘净起身点香,朝着蒲垫伸手示意。 北开源没有如平常香客一样跪在上前磕头,而是伸手行了个佛家的躬身礼。 缘净把点燃的香插在香火台上厚重的白灰里,火焰顷刻间烧起来,把烟顶部的一截吞噬的只剩下焦黑的棍。 缘净看着那火焰:“财在东边。” 北开源问:“顺吗?” 缘净又看了那香片刻,直到快要燃尽了,才朝他鞠了一躬,说:“不顺。先破后立。” “破财?”北开源问,“小财还是大财?” “大财。” 香火剩下一截,逐渐熄灭了。 北开源看着那黑漆漆光秃秃的几截,沉默片刻躬身还了他这个礼。 太阳渐渐升起来,小院里偶然传出交谈声和鸟鸣叫,似乎是有其他香客进来了。 北开源掏出支票簿来,在上面随便签了个整数,放在香火台旁边。 缘净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上次来的时候,手上的佛珠也没带,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北开源动作一顿,收回手来,表情没什么波动地说:“送人了。” “寻一块东边的金丝楠木,用香灰埋七天,香油搓过再戴手上。”缘净又朝他行礼,谢他的香钱,解释道,“聚财。” 北开源不置可否,来时不苟言笑,走时也相差无几,只是眉间的阴霾更重了。 南岭高校的法人代表是魏良木,三十岁出头,五官端正,国字脸上戴着一副无边眼镜。 北开源投其所好,叫上另外一个在业界有头有脸的朋友,约他出来打高尔夫球。 魏良木欣然应约。 北开源先跟他打了前半场,一直在放水,后面怕被人发现是在表演,下半场就借着口渴没上。 他在遮阳亭下喝茶,望着远处瑞意集团的老总路评章跟魏良木接着打下半场,摸出手机来看消息。 刚刚打球的时候手机就在震,他一直没管。这会儿拿出来一看,正是私侦给他发的照片。 只有一张,祝意正在打羽毛球。 烫伤科的医生说他的手恢复了一些,小动作已经不受限制,但不能太用力。 照片上祝意用左手拿着球拍接球,动作看起来照常流畅自如。 北开源想起高中时期,祝意总是先写大题,唰唰写完以后就歇歇右手,用另一只手去做小题,一边写还要一边转笔,转的行云流水、眼花缭乱。 这左手大概是高中就练出来了,北开源想。 远处的路评章朝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过去。 北开源起身活动一下,提着球杆朝他们走过去。 “老路,”他走近了问,“战况如何?” 路评章跟他是老熟人了,不搞那些遮遮掩掩的花架子,看了一眼他:“魏校长快赢了。” 北开源笑了一下,魏良木连忙说:“不到最后可不能说输赢啊。” 上一杆路评章的球进洞了,魏良木过去打下一个洞,两人远远地站在旁边拄着杆子看着。 北开源低声跟路评章说:“累死我了,打的菜,还爱玩。这知识分子真是犟啊。” 第26章 路评章跟着耗了两个多小时,也跟着叹了口气:“本来全家要飞澳大利亚度假,因为你没去成。这生意谈成了,你要分我两个点。” “别那么小气,”北开源说,“分你四个。” 两人没安好心地笑了一阵,北开源往他那边一偏头:“你那里有好木料吗?” 路评章挑了挑眉,北开源补充道:“要金丝楠木,寺里的大师说聚财。” “好的金丝楠不好弄,有价无市。”路评章说,“去年江苏那边有一棵,拍卖会上流拍了两次才出手。” 北开源:“能找到吗?” 远处魏良木打出标准一杆,路评章秉持着陪客原则,鼓了几次掌。 北开源则笑着捧场,不吝夸奖:“德艺双修,不愧是魏校长。” 魏良木扶着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一杆虽然流畅,但是球没进洞,魏良木继续准备下一杆,北开源跟路评章在后头跟着他往那边走。 “给我留意着,”北开源一边散步一边说,“这几天我就想要。” 路评章点点头,回想起来什么,问他:“上次给你的那块料呢,不是要打成珠子戴吗?” 北开源没说话。 路评章:“那是明代一个老妆匣子拆下来的木头,有年限了,料好,当时起拍底价能买一栋楼。你要往自己身上戴,就戴那个多好。” 北开源望着远处的天,被太阳照的微微眯眼。 这次他没说送人,只淡淡道:“弄丢了。” 第13章 “十八岁,”祝意震惊地看着蒋屹,压着声音,“你疯了吧?” 蒋屹“嘘”了一声,苦笑道:“可能是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祝意问。 蒋屹叹了口气:“是我外甥女的同学。” 祝意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蒋屹拿起矿泉水来喝,顺手蹭了一下额头的汗。 “我有点事儿求你。”他放下水说。 祝意看着他。 蒋屹期待道:“孩子偏科严重,你英语好,每星期抽半天给他补补课。行吗?” “不行。” “别这样,”蒋屹坐得离他近了点,手臂几乎挨到一起,“我记得,当年北总的英语不就是你给补起来的吗?” 祝意移开视线,沉默半晌才道:“那不一样。” 蒋屹张了张嘴,祝意说:“你高考英语146,我145。你比我厉害,你补不就行了。” 蒋屹叹气:“我补他不听。” 祝意考虑了一下,蒋屹小声说:“知道你不差补课费,我从别的方面补给你。” 祝意意味深长地笑了:“从哪方面。” 蒋屹挑挑眉:“……你这人,一个性冷淡,还总想着搞颜色呢。” “谁搞了,”祝意正色道,“人黄想什么都黄。” 边上有几个学生路过,他们暂时停止交谈,看了一会正在进行的球赛。 胡一派的对手是个比他岁数还大的老教授,他不敢使劲,球喂的好,对方接起来又打回去,两人软绵绵地打了有一阵了。 等周围没什么人了,祝意望着球场,用一种很不赞成的语气问道:“你们上床了吗?” “咳,”蒋屹让水呛了一口气,咳了老半天,才拧着眉说,“他今年高三,又住校,我们怎么上?” 祝意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蒋屹说:“你高三的时候跟北总上床了吗,思想怎么那么龌龊。” 提到北开源,祝意转过头不说话了。 “药开始吃了吗?”蒋屹问,“我听医生的意思,说你夜生活没规律,导致激素分泌乏力,时间久了,心理也有一点障碍。说来说去,总而言之。直白的讲,就是北总技术差,不体贴,恶性循环,没错吧?” 祝意脸皮薄,实在没法摊开讲。 医生给他开了健肾补脾的药,让他最好定期按摩前列腺,逐步恢复。 但是吃药和按摩要同步进行,祝意没办法。 “也不全是,医生还说频率因人而异。”他解释说,“不一定是伴侣的原因。” “就不用替他周全面子了。”蒋屹说。 他没有过夜生活不和谐的先例,担心支错了招,保守道:“这种事还是要双方商量。实在不行,你就把他当成充气底座,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想怎么着跟他直说,让他配合你。” 祝意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张不开嘴。” 蒋屹拧眉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俩这么多年,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熟呢?” 祝意摇摇头,望着远方不说话。 蒋屹小声道:“不用觉得难为情,我还是昨天那话,你接受不了医生给你按摩,我给你按啊。” “别,”祝意忍不住叹气,“医生我都接受不了,更别提你了。” “不一样。医生跟你不熟,可我们是好基友啊。” “……”祝意别过脸去,光天化日之下聊这个,他已经够别扭了,忍无可忍道,“快打住吧。” 场上的球赛继续软绵绵、慢吞吞的进行着。这会儿太阳已经开始晒人,操场上的人逐渐减少,运动的学生也都缓缓的退场。 俩人本来约好了一起打决赛圈,没想到双双败北,谁也没赢。 祝意伸手遮头顶的阳光:“太晒了,走吗?” “走。”蒋屹拍了拍扔在一旁的球拍,躬身去系松开的鞋带,“大话说早了。这回去不得让其他教授们笑话死我。” 第27章 “不至于。”祝意说。 他今天也穿了运动鞋,鞋带有点松,但是没完全散开,他一只手不想动弹,就暂时不想搭理这茬。 蒋屹系完自己的,看了一眼他,伸手去给他把鞋带扯开了。 “诶,”祝意往旁边躲了一下,没躲开,“怎么那么幼稚呢。” “幼……”蒋屹叹了口气,就手又把他的鞋带三两下给系上了,末了还用力拽了拽,把结拽紧了。 “……”祝意无言地看着他,主动改口道,“谢谢你。” 蒋屹哼了一声:“别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祝意伸腿晃了晃他刚系上的鞋带:“我知道为什么你能把十八岁的追到手了。” 蒋屹张了张嘴,刚要顺着话反驳两句,末了想起来什么,把话又咽了回去。 “没有追到手,”他啧了一下,“只是有点火花。” 祝意笑了他一下,想了想说:“我刚才应了胡老师,晚上请他去盛唐斋吃饭,你有空吗,有空一块去。” “去呗,”蒋屹哼了一声,“我去喝死他。” · 北开源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管,端着酒杯跟魏良木碰了一下。 “都是老朋友,我就直说了。”他一晚上酒喝的干脆爽快,从没有推辞的时候,这会儿有些醉意,但不是很明显,“合作费这个数,能不能成。” 魏良木敛着眉目昏昏沉沉了片刻,转着还剩一半的酒杯,诚恳道:“北总,这里头有门道。” 北开源做出倾听的姿态,凑过去听。 “每年合作费这个数一点问题没有,”魏良木离他近,沾着酒水在桌子上画数字,“雯宇给不到这个数,但是他能一下签五年。南岭的股东们心里全是铁框筛出来的眼儿,一下签五年,那都是钱啊。” 北开源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听魏良木继续说:“我跟你说掏心窝的话,教育行业政策每年都在变,股东们不敢冒那个险。” 北开源没变脸,听他讲完还笑了一下,手从椅背抬上去,揽着他的肩膀:“雯宇也出价了?” 魏良木伸出一只手,张开冲他晃了晃:“他每年少给这个数,但是能一次结清五年全款。钱先揣到手里,股东们踏实。” “他哪来的资金?” 魏良木低头笑了一会儿,望了一眼包厢门,才跟他头抵头低声说:“他后头有贾松之撑着,每年给他报百分之二十。” 贾松之当初跟北开源竞标市中心的地,以微弱差价没中,但是大家公开竞争,比得就是人脉和钱力。 雯宇只是个新起步的小老板,就算一口吃下跟南岭的合作,他也没有那么大的项目支撑。 贾松之跟他搞到一块去,纯粹是为了恶心人。 包厢里酒味浓重,烟味缭绕,端的一派称兄道弟的融融场面。 魏良木:“我站在负责人的角度上,肯定希望你们继续抬价,越高越好。但是大家都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抬来抬去伤了情面嘛。” 也就是说,如果北开源继续要谈这个合作,那贾松之可能也会继续抬价。 “什么时候签合同?”北开源问。 “这周五。”魏良木给他交底,“不签你,就签他。” 北开源许诺道:“百分之二十别人能拿,你也能拿。” 北开源开出来的单价高,他的百分之二十和雯宇那边的百分之二十相差可太多了。 魏良木垂眉笑了片刻,低声道:“如果能让雯宇主动退出,这样我跟股东们也有个交代。我今天出来吃顿饭,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北开源心里有了底,话锋一转,搂着他肩膀哥俩好道:“咱们正经吃饭,不提工作了。” 他抬起压低的眼梢,里面含着笑说:“听说你对茅台有研究,这样,今天你喝了多少杯,明天我叫人给你送多少箱过去。” 魏良木痛快喝了他递过来的酒,也不推辞:“源儿哥爽快,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啦。” · 祝意在包厢里挂断了两个北开源前助理的电话,等对方锲而不舍继续打来的时候,他才出门接了。 “祝老师。”一接通电话,对方就急切的叫了他一声,然后又开始欲言又止起来。 祝意耐着脾气问:“我这边正在忙,有什么事?” 助理顿了一下,又飞快地喊了他一声:“祝老师!” 祝意顿了一下,阖好包厢的门,催促道:“你说。” “……我,”助理慌忙道,“您能不能跟北总求求情,不要辞退我。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随意请假了,真的,我保证!” 祝意在包厢门口望着里边的情形,蒋屹自己喝了点酒,又帮他挡了几杯,但是他喝酒不上脸,看不出醉的程度。 对面的胡一派满面红光,正不住张望着门边,吆喝着说些什么。 祝意听明白原委,捏了捏鼻梁:“这件事无论是公司的决定还是北总的决定,我都无权干涉。” 助理乞求道:“祝老师,求求你……” “抱歉,我帮不了你。” 助理还要再说,祝意打断他:“你跟人事说一声,就说是我应允的,多补给你六个月的失业补贴。祝你早日找到更合心意的工作。” 祝意挂断电话,回到包厢,胡一派指着他点了点:“逃酒的回来了。” 第28章 祝意坐回位置上,摆了摆手:“真喝不了。” 蒋屹接过他的杯,要替他喝,胡一派打趣道:“你俩天天形影不离,饭桌上都要替,说实话,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祝意看了蒋屹一眼,蒋屹笑着说:“胡老师快要跟不上潮流了,我们俩在别人眼里这叫cp。” 胡一派哈哈笑了一顿,半晌才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倚着桌子说:“我岁数大了。” 祝意放在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祝意看了一眼没管它,听胡一派说:“到我这个岁数还评不上职称的,院里就我一个了吧,丢人啊。” 他话里一转,问祝意:“你今年评?” 祝意不置可否,轻轻微笑了一下。 他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酒也是沾沾唇就离,这会儿眼神明净、肤色光洁,琥珀般的眼睛里像是镀着一层明亮的灯光,一举一动都显得矜贵而冷清。 胡一派打量了他片刻,诉苦道:“听说祝老师有一篇论文已经过审就要发了,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第二作者加上我的名。”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多见于研究院和比较亲密的关系。 但是胡一派跟祝意不是一个专业,平时走的也不算近。 祝意没来得及说话,蒋屹就说:“诶,好好吃着饭,怎么还聊起工作来了呢。胡老师来,我敬你一杯。” 胡一派笑呵呵端起杯,却不着急喝,眼睛紧紧盯着祝意:“条件任你开,也不为什么,就为了等我明年评职的时候也有点底气傍身。” 按照年份和规定来讲,按说他今年就可以递交申请评职,现在他这样说,摆明了今年要退出,不跟祝意争名额了。 蒋屹刚要张嘴,祝意在桌底下碰了碰他,笑着说:“可以。” 胡一派没想到他真能答应,当即站起身要敬他酒:“后生可畏,年轻人能拼能干,有你这句话,以后有老哥我的,就有你的。” 他不由分说的喝了,又从年纪上占了优势,祝意有些骑虎难下,心里叹了口气。 “胡老师大方,我也不好扭捏。”祝意朝他举了举杯,“我敬胡老师。” · 送走魏良木,北开源跟路评章往回走。 他一晚上没少喝,转角的时候路评章扶了他一把:“司机来了吗?” 北开源摇摇头。 路评章从他裤子口袋里要拿手机出来:“叫助理来接你。” 北开源没躲:“助理还没到岗。” 路评章动作一顿,把手机给他放回去,不由叹气道:“司机没有,助理没有,商务部是一群饭桶,谈个合作都谈不下来,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北开源心道这算什么,他妈的,我连老婆都没有了。 他们越过转角要往楼上去,紧挨着楼梯口的那件包厢上面没有封顶,北开源摁着楼梯扶手上了一个台阶,偏头一扫,正看到包厢里面的场景。 祝意端着酒杯,朝着对面的中年男人方向举着,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就要往嘴边递。 路评章催促北开源赶紧上楼,后者却望着下面没动。 几秒钟后,北开源隐约露出一点点笑意。 路评章根本来不及拦,就看他站稳身体,将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扬手扔了下去。 “当”一声。 手表准确无误地掉在了祝意的酒杯里。 祝意脱了手,酒杯掉到桌上滑了一下又滚到了地上。刹那间酒水四溅,在座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寻找来源。 桌面上的盘子碎了一个,低调但是极有重量感的手表摔在上面,祝意一眼认出这是北开源经常戴的那块。 他如有所感一般,抬头朝着上面望去。 北开源不躲不闪,倾身撑着楼梯扶手,朝其他人抬了抬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不好意思,各位,手滑了。” 第14章 北开源经常在祝意的学校露面,祝意留校那年还捐过一笔巨款,用来扩建学校里面的图书馆,算是老熟人。 胡一派见过他,但不知道他跟祝意之间的关系。 “嗐,北总啊,”胡一派连忙站起身,用两人很熟稔的语气说,“您过来吃饭?” 北开源居高临下望着他们,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谈生意。” 平时胡一派够不着跟他坐在同一个饭桌上,这会既然捞到人了,便活络起来,有心要攀谈:“谈完了吗,咱们再喝点?” 北开源视线掠过他,最后停在祝意身上。 祝意早已移开了视线,此刻正冷着脸擦衣服上的水渍。 北开源盯着他后脑,平静无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直起身,准备下楼,胡一派起身去门边迎他。 祝意把湿润的纸巾扔掉,起身拿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你们继续,我衣服湿了,失陪先去处理一下。” 蒋屹“哎”了一声,要追过去,但是脚下不稳,让椅子给绊住了。 胡一派来不及拦,祝意拉开门,正赶上北开源转过来,俩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别急嘛。”胡一派叫服务员拿干净毛巾过来,到了门边把门开大了些,给北开源让出一条路,想让他先进来。 谁知道祝意也往旁边一让,就要从北开源身旁绕过去。 北开源表情未变,伸手按住门框,挡住他的去路:“祝老师,不再待会儿吗?” 第29章 他之前频繁去学校找祝意,大家也不止一次的看到他们一起并肩走出学校。虽然最近频率有所降低,但是他们之间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是不争的事实。 胡一派想借机跟北开源攀关系,用手肘碰了碰祝意,意思是让他给北开源面子,多留一会再走。 谁知祝意完全不吃这一套:“不待了,回去有点事。” “什么事?”北开源问。 祝意看了他一眼:“私事。” 跟在北开源身后的路评章见了门边的阵仗没跟着往里走,他对上北开源扫过来的视线,俩人极其短暂地对视一眼,路评章领会道:“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麻烦祝老师等下送他回家。” 祝意对待他的朋友一向很有距离感:“不好意思,我现在也要走了。” 路评章恰好露出一点没听清的眼神来,示意自己时间紧张。他摆摆手,干脆利索地转身走了。 北开源松开挡住门的手,不躲不让走进去,祝意只能被他压着后退。 一直到了桌子旁,北开源才总算不盯着他了。 “怎么个意思,”他望着一桌子佳肴,“你们今天是有事还是就单纯吃个便饭?” 胡一派笑着说:“就是吃个便饭。” 北开源转头问祝意:“便饭?” 当着外人的面,祝意不想闹起来难看,冷着脸说了一个字就别开了:“是。” 北开源不在意他的态度,挑了张离得近的椅子坐:“田书记挺好的?” 胡一派见他落座松了口气,倾身把桌子上的手表捡起来,用纸巾擦上面的酒水:“挺好的,都挺好的。” 祝意大腿附近斑斑点点多了几块深色印记,大概是刚才被酒水溅湿了。 北开源扫了一眼:“真不好意思,祝老师衣服湿了,我去给祝老师买一身吧。” 胡一派伸着脖子望了一眼,打圆场道:“我看看,没事儿,一小块……” 北开源朝他微微一笑,不等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祝意就道:“你去啊。” 胡一派拼命给他使眼色,祝意要是能看人眼色办事就不会跟北开源闹到今天这一步。 北开源顿了顿,随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准备站起身。 胡一派哪能让人真的去,一边拉着他一边道:“北总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不如匀个人情给祝老师,帮我们个小忙。” 北开源轻轻“啊”了一声,又踏踏实实地坐了回去:“什么忙?” 胡一派冲祝意眨眼,祝意抿着唇角默不作声。 不得不说,他模样是真的标志,五官毫无瑕疵,端正坐着的时候像块凉涔涔的玉。 胡一派检查了一下擦干净的手表上有没有裂痕和磕碰,然后还给北开源。 “就是今年评职称的事情嘛。”他笑着说,“我和祝老师都够条件了,结果只分下来一个指标,您在教委有熟人吗,有的话,看看能不能给活动一下。” 北开源一边把表戴到手腕上,眼睛却盯着祝意看:“有这种事,怎么没听你说呢?” 胡一派酒意上头,忽略了这个“你”字饱含的亲昵含义,陪着笑说:“可能没来得及。刚才我们还在商量,今年就一个名额,争这个伤感情,干脆我就让给祝意了。” 祝意皱了皱眉。 北开源看到了,便说:“回头我打电话问问。” 胡一派连连点头,要敬他酒。 北开源捡起祝意倒在桌上的酒杯,扣着杯口没让胡一派往里倒:“事办成了,怎么谢我?” 胡一派正要说话,祝意忍无可忍站起身。 椅子拖在地上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 北开源靠在椅子上,扣着杯口不说话,包厢里气压很低。 祝意实在受不了他们这么个说话法,深吸一口气:“一身汤汤水水不好看,我先走了。” 他连借口都用的刚刚那一套。北开源眼神一动,垂着眼角揣摩手里的杯子。 祝意朝门边走去。 北开源借着酒意张口叫住他:“祝老师,捎我一段吧,司机今天没来。” 祝意脚下不停。 北开源在他出门之际又叫了他一声:“祝意。” 祝意脚下一顿,硬邦邦道:“不顺路。” “那能不能单独送我一趟?” 灯光照在他头顶,映得他眼窝深暗,鼻梁直挺。 下一刻,祝意薄唇一动,开合道:“自己叫代驾。” 然后他朝着其他人略一点头示意,脚下不停,出了包厢的门。 北开源垂眸笑了片刻,把杯子推远了。 胡一派眼神在他们之间打量片刻,再开口时谨慎了许多:“要不我帮您叫个代驾?” 北开源三分醉态都消失殆尽,笑着摇了摇头。 手机震动起来,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接了。 是刚刚离开的路评章:“出来吧。” 北开源顿了顿,问他:“在哪里?” “门口。” 电话挂断,北开源起身道:“有点急事,非去不可,咱们……” 胡一派很上道的接话:“您去忙。” 祝意离开不到两分钟,北开源紧跟着也离开了。 路评章让他上了车,把玻璃滑上去,无视前面的司机,无奈道:“非得进去找那个不痛快。” 北开源靠在车座上闭了会儿眼,微微抬着下颌问:“看见他出来了?” 第30章 “径直走了。”路评章说,“脸色不好看。” 北开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路评章看了他一眼,问道:“去打牌?” “不打。” “金域良缘地下新开了台球厅,去试试?” “不去。”北开源闭着眼睛说,“没劲。” 路评章也坐后座,俩人一边一个,车上空间倒也宽敞。 路评章拍了拍他:“生意场上起起落落常有的事,要是为这个烦心,那可犯不上。” 北开源拍开他的手,伸手在车上摸了瓶水喝。 路评章等他喝完了,拿到手里看了一眼,的确是水,又放在了他的手边。 “既然不是为了生意,那就是因为感情了。”路评章不会劝人,总结道,“想开点。” 北开源苦笑一声,默认了。他偏过头,对着路评章道:“老路,你是不是我兄弟?” 路评章挑眉看着他:“有什么说头?” “就问你是不是。” “是。” 北开源点点头,拿出手机给他看刚刚收到的照片。 路评章看了一眼,没点评。 北开源:“在外面,他从来不让我跟他有太亲密的互动,说要注意影响。” 他指着屏幕上蒋屹给祝意系鞋带的动作,因为手指不稳的缘故,在上面留下一点水痕。 “你看,这动作够不够亲密。” 路评章收回视线,没吭声。 “光天化日,”北开源维持了一整天的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统统瓦解掉,暴躁地扯开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被他的动作绷的摇摇欲坠,“这还是在学校里,那会他怎么不避讳为人师表了?” 人家俩感情的事,路评章不好评价,便尽职尽责当一个倾听者。 “他们两个,天天约会。”北开源暗骂一声,咬牙切齿道,“一块吃饭,打球,去医院……” “不对。”路评章打断他。 北开源皱眉看着他。 路评章:“哪有人去医院约会的?” 北开源一愣,脑子本就乱糟糟,又被酒精浸泡整晚,更加麻痹迟钝。 他在黑暗里把这两天收到的照片翻来覆去的看。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出现,上面祝意跟蒋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俩人一块扭过头笑。 “可他从来不跟我这样笑。”北开源说。 “他平时连笑一笑都很少,问就是没心情,不爱笑。”他冷静了一些,涌上来的劲儿却不断顶着他喉头,连带着额角的青筋也跟着一齐跳,叫他强硬地压了下去:“我看见他跟别人这样笑,我真的——” “祝老师还可以了。”路评章真心实意道,“要是他跟个小明星似的跟你要这要那要资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你不得怄得慌吗?” 北开源低头片刻,脑袋里一阵一阵的跳痛,怔道:“他要真是个小明星就好了。想要什么资源,我都能给他。” 路评章拍他的肩,给他递水。 北开源摆手不要,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眼眶有些充血,以至于眼圈通红:“可他无欲无求,送车不要,送房不要,吃穿通通不感兴趣,活像个寺庙里的和尚。他妈的,和尚还要香油钱,他什么都不要。” 第15章 祝意先是接到蒋屹的电话,问他到学校了没有。 “到了,”祝意说,“刚洗漱完,准备睡觉了。你回家了吗?” 蒋屹嗯了一声:“回了,你刚走北总就走了,我们就散场了。” 祝意沉默了片刻,说:“不好意思啊,他就是那样,专断独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 蒋屹很快说:“没关系,社会地位决定一切。我要是有钱有权,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为北开源说话,祝意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今天我看你们状态不对,就算是吵架,也有点太过了。”蒋屹想了想,问他,“是不是他有什么事,或者,外头有人,被你撞到过?” 祝意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才否认了:“没有。” 两人对着手机一齐安静,片刻后,祝意望向窗外:“金域良缘,知道吗?” 外头宿舍楼已经熄灯,校园里的路灯还发着光,一盏盏映在树冠上,把漆黑撕开一团团的缝隙,透出一些橄榄样陈旧的绿意来。 蒋屹:“知道。” 祝意在微弱的眩晕中沉默片刻,望着那些模糊不清的树梢,缓缓说:“北开源他们关系要好的几个,都在那里有专用包厢,晚上可以直接过夜。有的时候也可以提前跟老板说一声,根据你的口味和需求,会给你提前安排好一切。” 祝意顿了顿,声音愈发低了,补充道:“有几次被我撞到过,内容丰富,花样繁多,糜乱不堪。” “……北总吗?”蒋屹问。 “不是他,是他一个开贸易公司的朋友。” 祝意喉咙滚动一下,“这不是重点。他们在里面商量事,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地里阴谋诡计。” 他清了清拥堵的嗓音:“那几个经常一起打牌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物以类聚,我叫他们不要来往了,北开源答应了,但有一次我听到他打电话,替别人遮掩。他瞒着我很多事,我不过问,他以为我不知道。” 蒋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似乎有些无从开口。 第31章 祝意就算再怀疑,也不可能跑去打听或者尝试抓现场这一类的事。 他姿态高,裤脚沾到灰尘都无法忍受,更别提其他。 “他表现的毫无破绽,我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在我眼里一个样,在别人嘴里又是一个样。” 他吸了口气,收回视线后,眼睛里仍旧掠过外面虚虚的影:“我有点不确定,该不该相信他。” 蒋屹半晌才道:“我总觉得不至于。” 他听完也深觉棘手:“你们这么多年了,尤其北总对你,感情深厚,体贴入微,大家有目共睹。他很怕你。” “是吗?”祝意问,不在意答案,“我们分开了,六号,上星期五。他提的。” 蒋屹屏住呼吸,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觉得,开玩笑吧这不可能。 因为北开源对他表现出来的占有欲人尽皆知。 祝意却没什么过度反应,似乎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反思过,也愧疚过。” 他想继续说,却不知怎的住了嘴,只总结道:“也好。” “睡觉吧。”他用这一副沾了凉夜的嗓子说,“明天有早课。” 挂掉电话没几分钟,北开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祝意看着来电显示,清了清嗓子,点了接通。 接通后有几秒的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北开源率先在对面笑了一声:“在哪里?” 他声音透出一股含糊不清的味道,气流扑到话筒上,酒气仿佛能透过手机传到耳畔。 祝意还是没说话,北开源能想象到他不苟言笑的表情,笑意加深了些。 他一只手攀着顶上竖起的围栏,毫不费劲的翻过围墙。 呼吸声顺着手机传过去,祝意问:“你在哪?” “我喝多了。”北开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忘记家里的密码了。” 祝意顿了顿:“948234。” “想起来了。”北开源说,“我们名字的缩写。” 他顺着欧式花园一直往前走,穿过遮阳亭和弯曲的石子路,站在尽头处望着实验室亮起的灯光。 小花园的尽头有一些假山石,他找了一块大一点的石头,坐在上面:“我能不能去找你?” 祝意:“你有很多地方可以去,融圣大楼里一整层都是你的私人休息室,金域良缘也有你的年费包间,不然就回玫瑰园。” “我能不能去找你?”北开源又问了一遍。 祝意沉默片刻,道:“明天我有早课,要睡了。” 北开源“嗯”了一下,却不挂电话,直到祝意说:“我挂了。” “你的手好了吗?”北开源不想让他就此挂断电话,“明天我能不能陪你去医院。” 祝意:“不必了。” 北开源笑了一下:“你在办公室还是实验室。” 他可能真醉了,以至于说话有些反复和跳脱。 祝意起身把窗帘拉上,回来的时候关了灯。实验室里没有智能小夜灯,一旦关上就陷入一片黑暗。 “我猜猜,”北开源眼睁睁看着那块方格暗下去,跟四周的灰蒙蒙融成一体。停顿少许,说,“在实验室。” “祝意,我有点冷。”他望着不远处犹如庞然大物的教学楼其中的一间,冷风吹得他头脑清醒,但是他不想动弹。 祝意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声音比一开始的时候缓和了,带着些安抚意味道:“回去睡觉吧,北开源。” 北开源低声笑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跟当初相比,祝意变了很多。 高中时他沉默寡言,不凑群聚堆,上课做题下课睡觉,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偶尔被其他班的女生叫住,送一点小礼物,也基本都是拒绝。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么高冷。 他们熟了以后,祝意自习课睡觉的时候会让北开源帮忙看着老师,北开源精力旺盛,哪怕不想听课,白天也从不睡觉。 蒋屹是高二转来的,他在原来的学校蝉联各科年级第一名,需要重点保护的地位跟祝意是一样的。 老师把他安排成祝意的前桌,意在让俩人一起飙成绩。 祝意那会儿还在睡,新同学在同学们的注视中走过来,还没看清楚老师口中神乎其神的学霸长什么模样,就被北开源一声轻轻的“嘘”打断了。 他一只手拿着张试卷给祝意扇着风,另一只手对蒋屹做了个停止讲话的动作,声音压的很低:“刚睡着。” 蒋屹默不作声坐到里面,心道这个学校学习好的学生,地位这么高吗? 祝意好像还不知道转来了新同学,或许知道,只是不在意。 他的视线真正的在前桌身上停留是从第一次摸底考试开始。祝意三科年级第一,蒋屹三科年级第一,两人各自占据半壁江山。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北开源发现祝意总是盯着前桌看。 这太反常了,过去的一年时间内,他对一切事物都没兴趣,包括人。 硬要区分唯一有兴趣的东西,恐怕只有转笔。但那是无意识的。 北开源每天都观察着他,他只有在遇到难题陷入思考的时候才会转笔。 祝意又一次看向前桌,北开源忍无可忍道:“你怎么总是看他?” 祝意一顿,诧异自己被发现了。 北开源往他那边凑了凑,祝意被他短硬的头发扫到,往后躲了躲。 第32章 北开源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蒋屹一点点侧脸和整个耳廓,他正用前面一摞书挡着,半低着头看抽屉里的书。 北开源有点不理解:“看书怎么不拿出来看。” 祝意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说话。他脸色有点奇怪,带着些迷茫和不解。 这在他身上是十分罕见的。 北开源也想凑过去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认真听课。”祝意说他,“你英语很差。” 北开源上半身回到自己那边,老实的面朝黑板,心里却七上八下跟让小猫爪子挠一样。 祝意看了几秒钟的黑板,听见细微的翻书页的声音,眼神又挪到了蒋屹放在抽屉里翻动的书上。 蒋屹把书又翻回了上一页。 那页祝意看了,整篇都是黄色描写。高中男生没人没看过这些,但是上面两个‘他’的亲密互动让祝意有些摸不清这本书的类型。 他跟着蒋屹看了一天的小说,北开源也用余光看了他一天。 晚自习的时候,蒋屹终于把书收起来,准备做题,祝意说:“等一下,我能不能借你的书看?” 蒋屹一愣,迟疑了一下:“可以,但是,这是……” 祝意看着他。 蒋屹有些尴尬,小声地问:“你……” 祝意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坦然看着蒋屹,仿佛并不知道这本书里讲得是什么内容。 蒋屹捏着书迟疑,在拒绝同学请求与带同学见识新世界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要被老师发现。”他把书放在祝意桌面上,推到他跟前,“看完也不要太惊讶。” 祝意点点头,尝试着对他微笑了一下:“好的,谢谢。” 北开源不明白,为什么祝意和前桌的关系仿佛一下熟悉了起来。 · 虽然时间近夏,但是晚上的温度仍然很低。 北开源天蒙蒙亮就离开小花园,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去分公司旁听早会。 人事经理掐着会议结束的时间打来电话,他一接通就小心翼翼地说:“老大,新助理到岗了,叫卢煦,是从公司内部调岗。” 北开源没吭声。 人事经理并不敢使用过分轻松的语气,只敢尽量柔和:“他入职的时候就应聘的助理,只是当时已经录了别人,就先把他放在其他部门了。这次助理招聘一发布,他第一个询问我能否内部转岗,说如果不能,就先辞职再重新应聘。” 北开源评价道:“挺执着。” “是的,”人事经理强调道,“学历优秀,双商奇高。而且,不滑头。” 北开源呼了口气出来:“可以,试用期一个月,过不了就让他回原部门。” 人事经理松了口气,这才笑着说:“那我让他过去找您。” 北开源离开的时候还早,他开着车,带着副驾驶一个新上任的助理,后排两个保镖,后头还跟着另一辆车。 这种情况保镖都已经习以为常——北开源凡事喜欢自己来,不管是开车还是开会。 他没有私人秘书,大部分时间也都不用司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新助理第一天上任就坐上了老板的副驾驶,整个人目视前方战战兢兢,浑身都要跟着抖起来了。 北开源没看他,他开车开的凶,每次踩下油门都能让坐在上面的人产生强烈的推背感。 “事情都交接清楚了吗?”他看着前面的红灯,随即将车拐上了小路。 “清楚了,”卢煦推了一下无框眼镜,很快地说,“明天上午九点去南岭集团就合作进行最后一次商谈,下午跟银行负责人有个饭局,地点还没有定。十二号在上海的商交会已经定好了上午七点的机票,十三号甘宁区的矿山开始采样,届时会通知我们结果,十五号的董事会和三十号的股东大会已经将代办事务通过办公<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发到参会人的手上。工作上面的事情目前只接收到了这些。请问北总,有错漏的地方吗?” 汽车在颠簸的小路上走到头,重新汇入主道。 北开源说:“没有。” 卢煦点点头,抬起眼睛望着前方的路面,没有犹豫,继续说:“关于工作以外的事情,这周六是祝老师的生日,已经帮您二位预定了海上餐厅。我会尽快给祝老师发送书面邀请。” 北开源眉梢一挑,终于分出一丝多余的眼神来盯了他一眼。 卢煦顶着他眼神中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强烈压迫感,硬着头皮道:“我已经申请添加祝老师为好友,只是他还没有通过请求。” 北开源审视他半晌,刚要开口说话,这新助理放在腿上的手机“叮”一声清脆声响,上面赫然跳出一条未读消息的图标。 助理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打开消息看了一眼,随即松了口气。 “加上祝老师的好友了!” 北开源移开视线,半晌才又重新开口,语气中竟然也莫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可以。” 第16章 北开源开着车从主路下去,顺着东西街开了约五分钟,然后将车停在了转角处。 新助理上任匆忙,根本不知道此行目的,只能抱着自己的文件包,尽职尽责地扮演雕像。 车内的保镖也一声不吭,仿佛两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北开源把车窗滑下来透气,点了根烟却不着急抽。 第33章 约九点半,一辆黑色suv姗姗驶来,后座的保镖一直看着那个方向,车刚一露面,就低声提醒:“老大,来了。” 北开源滑上车窗,拧灭烟头,松开手刹。 车慢悠悠开出去,等黑车开近了只听油门轰鸣一声。 “咚!” 两辆车撞到了一起。 对方先下了车,怒气冲冲绕着自己被撞的车头前前后后查看,北开源好整以暇隔着暗色的玻璃板望着他。 雯宇转过身骂了两句脏话,用力敲肇事车的窗户:“你瞎吗?” 他指了地面,又去敲车顶,愤怒道:“这么宽的马路,你朝着我车头撞,他妈的,我真是——” “不好意思,”北开源滑下车窗,缓缓露出风雨不动的脸来,彬彬有礼道:“没看见。” 雯宇这才发现来人是谁。 他似乎不敢相信,后退了两步看车牌号。 北开源笑了一下,礼貌地邀请他:“有空吗,请你喝茶赔罪。” 他伪装出来的温和太过刻意,加上车上漆黑一片,只隐约能看到保镖的影子。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雯宇的怒气撤退了一些,戒备道:“是你啊,报保险吧。” “车没上保险。”北开源说,“咱们私了吧。” 说罢不等雯宇反应,车后门推开,上面的保镖接连而至,几乎同时,后面跟着的汽车也下来一群人,一拥而上团团摁住雯宇,将他押上了车。 保镖人高马大,雯宇一个人根本无力反抗,挣扎着高声问:“北开源!你什么意思?!” 北开源等他老实一些,慢悠悠又点了根烟,在升起的烟雾中淡定道:“开个条件吧。” “放开我,”雯宇双手被绑到了一起,保镖按着他的时候差点将他的肩膀卸掉,“你是不是疯了,光天化日,在市中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敢绑架我?” “话讲的难听,叫人误会。”北开源坐在驾驶位上,摁下车窗,吸了一口烟,朝着敞开的车窗吐出雾,“就是一起喝个茶,协商一下条件。” 雯宇汗都出来了:“不用协商,不用赔偿,可以了吧!” 北开源作势沉思了片刻,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上,朝下弹烟灰:“撞了别人,怎么能不赔偿呢?” 雯宇手上的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他稍一挣扎就磨得生疼,三两下的功夫,手指都开始胀痛起来。 两辆车还在以非常亲密的距离停在路边,过往的行人有些匆匆看过一眼,紧接着又匆匆离开。 其中一个保镖下去,把他的车靠边停好,又重新回来,将车钥匙放回他的西装口袋里。 雯宇年轻,顺风顺水没受过这种委屈,他看着这一切,快崩溃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北开源低低笑起来。 好一会儿,直到烟头燃尽,车窗玻璃缓缓升起,把外面世界格挡起来,圈出一块幽闭的空间。 雯宇浑身汗毛直立,喉咙上下滚动数次,才颤着嗓音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源儿哥,君子动口不动手,都可以商量的嘛!” 北开源充耳不闻启动车,下一秒,汽车稍稍后退,紧接着“轰”一声蹿出去,朝着郊区方向开去。 窗外风景飞速后退,雯宇不放弃,跟他商量:“哥,我今天真的有事,能不能放我一马。车撞了就撞了嘛,我的车有保险,不用你赔。” 北开源半抬着眼开车,眼皮压着一道在瞳仁上,看上去很凶:“今天你有什么事?” 雯宇哽了一下,北开源嗤笑道:“放心吧,贵公司规模中规中矩,少了总经理也能转。” 跟北开源想比,说雯宇的公司‘中规中矩’算是抬举他。 他是新公司,起步没两年,虽然势头猛,但是业务单一,合作谈的束手束脚,很憋屈。 雯宇是想着靠这次跟学校的合作转型的,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知道势必会得罪北开源,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猖狂,说发作就发作。 “我们可以换种方式谈的,”雯宇皱着眉,将自己表现的更弱,试图说服他,“这次合作有贾总的三成股份,就算我不去,他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他搬出贾松之,以为北开源会有所忌惮,毕竟两人是老对头了,颇有王不见王的意思。 谁知北开源嗤道:“贾松之算个屁。他自己不敢出头,撺掇你一个新人,你也不想想为什么。” 雯宇脸色难看地望着他。 北开源开车本来就凶,每一次踩刹车或者油门都能引起一阵动荡,雯宇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快要吐了。 北开源毫不在意:“既然他要探我的底,这次就明白让他探个清楚。” 汽车“刷”一声停下,轮胎碾在地面上划过去发出的声音刺耳至极,即便有保镖拉着,雯宇还是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上前面的座椅,随即头晕目眩地又被保镖拽起来。 雯宇往外边一望,竟然是座茶楼。 北开源这个疯子真的要跟他喝茶。 他妈的。 “北开源,”雯宇嘴唇都白了,“你他妈太混蛋了,大家挣钱各凭本事,你不讲规矩。” 北开源光明正大看着他,好像在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停好车,没说下车,也没熄火。 雯宇看他是真的疯,低声下气地祈求道:“我退出,我退出行不行,我给贾老板打电话,不干了。” 第34章 北开源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没听见。 “回了你什么?”他突然道。 雯宇以为他跟自己说话,刚要答话,一直坐在前面默不吭声的助力就“啊”了一下,飞快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没有回复。” 北开源点点头,伸手从储物盒里拿出一个盒子来,动作粗暴的扔给助理:“绑他身上。” 雯宇定睛一看,魂都要吓飞了。 那盒子赫然都是‘倒计时’‘精准’一类的字眼。 “草,你是不是神经病啊?”雯宇又开始挣扎起来,嗓子都喊劈了,“能用钱解决的事儿算是事儿吗北开源,贾松之手底下的小弟多不胜数,你要杀鸡儆猴也杀不到我身上,就为了这个,你就要炸死我??” 卢煦跟他一样震惊,定了定神,拆开盒子,里面真是个计时器。 卢煦深吸一口气,心说他堂堂大总裁,身价千亿,都亲自给保镖和助理当司机了,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他心一横,拿着那犹如炸弹一般的计时器,绕到后座上,绑在了雯宇的脖子上。 雯宇只能被迫仰起头:“我退出!我真的不玩了,我保证,我们可以签合同!” 他还想继续解释,北开源就说:“吵。” 不等保镖动手拿胶带,雯宇自己闭紧嘴,疯狂地摇头。 雯宇觉得时间过了有一个小时,但其实只过去了几分钟。 北开源终于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开口:“我这个人很随和。” 车上的人都望着他,听他继续说:“这个计时器有定位,只要你移动距离不超过十米,就保你没事。” 十米。 雯宇瞪着眼睛。 北开源指了指后面:“公厕。” 紧接着,他又指跟前:“茶馆里有茶有饭。” “这还挺人性化的。”北开源叹了口气,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提醒你一句,离手机太近不行,会产生什么来着?” 他想了片刻:“对,信号干扰,直接——‘砰’。” 雯宇抖了抖。 一旁的保镖给他松开手上的绳子,他要伸手去摸。 “不能摸。”北开源看了他的脖子一眼:“24小时自动结束,只要你乖,明天中午,我会派专家过来给你拆下来,你就自由了。” 雯宇浑身都僵硬了。 北开源打开车门,长腿迈下去,站在外面俯视着他,残忍地笑了一下,提醒他:“以后出门记得带保镖。” · 北开源留了几个保镖盯着雯宇,带着助理往回走,走到一半“咔”一下踩了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的杨树下。 卢煦莫名道:“北总??” 北开源拿出刚刚震动的手机来,上面果然是私侦发来的消息。 有一张祝意和蒋屹两人一起进单元楼的照片,和一段语音。 “老板,他们两个人进小区住家户了,应该是目标朋友的家。这算开房吗,我要进去吗,还是等您过来?” 北开源点开照片辨认周围景象,果然是蒋屹的家。 发动机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车厢内静悄悄的。 助理感受着那越来越低的气压,大气不敢出一声。 北开源把车窗降下来,流动的空气一窝蜂涌进来,将车内凝结的空气重新搅动。 发动机低低的转动声也跟着一起传进来,这嘈杂的声音让卢煦松了口气,他尝试着说:“老大,我有办法。” 北开源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卢煦还以为是自己没资格喊他‘老大’,以至于这称呼引起了他的不快,声音小了许多:“祝老师应该不是那种人。” “你了解他?”北开源收起手机。 卢煦摇摇头:“我听过你们的事,前几年的时候你们真的很好,成双入对,让人羡慕。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有一方低头认错,就没事了。” 北开源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错’。 但是祝意大概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给机会。 “我考过心理医师证,有经验的。”卢煦建议道,“您现在可以给祝老师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明白问清楚。”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 他是一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生意上的任何决策他都不容人置喙,更别提私生活。 卢煦委婉道:“如果您不好意思,或者抹不开面子,作为您的助理,我可以代劳的。” 说完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着继续说:“食人俸禄,忠人之事。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着尽快转正,嗯。” 北开源视线复杂地审视着他。 卢煦的头越来越低。 不知过了多久,北开源抽出一根烟,“咔”一声点燃了,眯着眼睛问:“你有什么经验?” 这好似发出了一种‘放你一马’的信号,卢煦立刻重新坐直:“处理好老板毫无头绪的感情生活也是职责的一部分。我们有个群,同门师兄弟经常在里面分享一些成功案例。” 他有个词用得好,‘毫无头绪’。 的确如此。 在祝意明确说出要离婚那样的话后,北开源一度毫无头绪。他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摇摇欲坠的婚姻和感情。 他避而不谈这件事。 他在无意识的拖。 第35章 北开源沉默半晌,最终拿起手机给祝意打电话。 毫无感情的“嘟”声一直响到挂断。 北开源五官线条愈发硬朗,拿着手机的腕间肌肉绷起,像是随时会暴起。 卢煦合上双手,乞求般朝他拜了拜:“再打一次吧。” 北开源不发一语,深吸一口气,重新拨了过去。 几秒钟后,听筒里响起一声冷淡的:“喂?” “是我。”北开源说,“刚刚在做什么,怎么不接电话。” “卫生间。”祝意说,“什么事?” 在别人家里,就算是去卫生间,不带着手机这么私人的东西吗? 北开源缓缓吸气,问道:“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卢煦连忙摆手,用口型提醒道:“太生硬了!” 北开源哽了哽,缓声道:“我去学校接你,中午一起吃饭,有时间吗?” 祝意沉默稍许,用刚刚相差无几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北开源心里有点烧,只要一想起来祝意去了别人家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整个人就很烦躁。 他朝着车窗外呼出一口郁结的气。 卢煦用手拼命做出朝下压的动作,用口型一直重复:“冷静,老板,冷静。” “我在蒋屹家。”祝意说,“如果没事,我就挂了。” 北开源勉强按捺着:“你……” 没等他说话,紧接着电话彼端的声音消失,手机自动跳转回主页,屏幕坚持了几秒钟,彻底黑了。 祝意挂断了电话。 第17章 北开源当然不想让蒋屹和祝意多接触,很多时候祝意这方面很迟钝,察觉不到别人暗示的意思,但是蒋屹什么心思他自认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经历过第一次考试之后,班里不知被谁带头,流传着‘两个亿’的说法——祝意和蒋屹。 这个称呼一出,无形的将北开源跟他们隔开了。 要知道,那会北开源跟祝意已经很熟了——祝意会帮他带早饭,借给他笔记本,上课的时候想睡觉也会委托北开源打掩护。 有一次自习课的时候,老师不在,蒋屹又回过头来跟祝意讲话,祝意暂时停止做题,两个人靠在窗边小声的聊天。 以前能让祝意停止做题的人只有北开源。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来,北开源忍无可忍,长腿一伸,就能伸到楚汉河界的另一边。 他座位跟班长只隔着一个过道,人家撑着下巴正在写作业,冷不丁被踢了一脚:“……去打球?” “放学打。”北开源用口型说,然后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去看祝意和蒋屹。 班长瞪了他一眼,在班里说:“自习课注意纪律,别讲话。” 蒋屹转过身,停止跟祝意继续说小话。 只是没过两分钟,又扔过来一个纸条,北开源赶在祝意伸手之前拿了。纸条没折叠,白纸黑字,上面的内容毫无防备跳到眼里:黑富你。 ——是最近流行的陈百强的粤语歌《偏偏喜欢你》里面的一句。 这小子跟祝意告白了。 北开源把纸条攥成一个团,捏在手心里,心烦意乱的想,他为什么要跟祝意告白? 他们才认识几天? “你干嘛呢?”祝意低声问,摊开手,跟他要纸条。 北开源不给,用笔头点他的掌心,清了清恼火的嗓子,不抬头道:“吵我写作业了,下课给你。” 他压着纸条的手心有点出汗,很担心祝意一定要,那样他肯定会看到纸条上面的字。 即便他是一个很传统又极其专注的人,对北开源喜欢听着歌做题的做法不予理解,也对一切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 但是难保他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这歌太火了。 北开源根本不想让他看到纸条上面的内容。 祝意扫了他桌子上摊开的英语试卷一眼,上面一个字母都没写。 北开源无所谓,在他的注视下,拿起笔潇洒地画了个a。 祝意临转过头去之前,轻轻嗤笑了一下,声音比起平时没那么凉,但也冷冰冰的:“那题选b。” 北开源“哦”一声,毫不走心地把a划掉,改成了b。 下课以后祝意跟北开源要纸条,北开源作势在抽屉里摸了几下,皱眉道:“找不到了。” 祝意盯了他几秒钟。 北开源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还要写纸条。” 祝意把手收回来,伸到前面去碰了碰蒋屹。 北开源心跳猛地快起来,紧紧盯着蒋屹回过头,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祝意说:“借一下物理卷子,对答案。” 他没提那纸条的事情。 北开源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有鬼,盼着他永远不提,把这事儿忘干净才好。 · 祝意在蒋屹家里给他外甥女的同学补英语,挂掉北开源电话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祝意看了一眼,是北开源的新助理。 他安排好学生做题,拿起手机去另一间卧室接电话。 手机那端,卢煦温温柔柔毫无攻击性地说:“祝老师,在忙吗?”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这次补课结束还有十分钟:“你说。” 卢煦:“上次我给您发的信息您还没有回复,请问您晕船吗?如果您感觉海上度假安排不好,或者有其他想法,随时可以更换。” 第36章 “我最近有点忙,”祝意说,“不去了。” 卢煦连忙说:“没关系,可以推迟的。正好江西那边新开发了一个度假村,我本来还担心时间赶不上,如果晚几天的话,那正好去那里。北总这边不用担心,已经安排好了充足时间。” 祝意沉默了几秒钟,卢煦再接再厉道:“那我提前安排了,到时候派司机去单位接您。” 听筒里一度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就在卢煦以为他要继续拒绝的时候,就听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卢煦,春风和煦的煦。”他客客气气地说,“以后您工作或者生活上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我。” 祝意“哦”了一声,忽然问:“那你到底是北开源的助理,还是我的助理?” “都一样的。”卢煦微笑着说,“您二位的关系合情合法,只要保持心情愉悦,关系长久融洽,可以尽情地使用我。” 祝意:“……” 他沉默的时间不短,冰凉的气息似乎顺着手机钻过来了。即便卢煦看不到,也能感受到那凛冽的表情:“祝老师?” 祝意竟然也微微笑了一下:“提醒你一句,我和北总就要离婚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帮定一下三个月后去马耳他的机票。” 卢煦坐在车内,闻言猛地看向北开源。 北开源一直板着的侧脸更加冷硬了,因为气压过于低的缘故,下颌角也跟着紧绷起来。 卢煦捂着手机话筒处,小声地叫他:“老板??” 北开源摇摇头。 卢煦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继续说:“祝老师,我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北总从未提起过要离婚的事情。早晨的时候他的还交给我一件东西,让我今天之内务必转交给您。” “什么东西?” “您在哪里,我随时可以给您送过去。” 祝意道:“放在门卫处吧。” “可以,”卢煦说,“那我现在就送过去。” 两人挂断电话,卢煦有些无辜地看着北开源。 北开源吸了一口气:“送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都可以,礼物,花,日用品,”卢煦捏着手机,“这样我们就可以去祝老师的单位了,我们在门卫处等他,见面三分情,有什么话,当面也好讲清楚。” 北开源微微偏过头,上下审视他许久,才拿出手机给人事经理打电话。 那边一接通,就听他沉静吩咐道:“助理提前转正,手续办一下。” 卢煦热泪盈眶的望着他,等他安排好了,才决然地问:“真的要离婚吗你们?” 北开源暼他一眼,启动汽车,重新开回主路。 卢煦拉紧安全带,立刻道:“我明白了。” 祝意把手机收起来,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他过去打开门,蒋屹站在门外,问他:“中午了,去吃饭?” 祝意还想着给那学生把几道题讲了,蒋屹就朝他眨眼:“讲太多一下子接受不了,剩下的下次再讲,先吃饭吧。” 祝意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你们去吃吧,我得回学校一趟。” 蒋屹挑了挑眉,示意他不用刻意回避。 祝意叹了口气:“北开源不知道给我拿了什么东西,放在门卫了,我去取一下。” 蒋屹用另一种视线看着他,祝意已经习惯了,摆手道:“回头说。” 蒋屹看着他取了外套,一路走到门边换了鞋,拧开门就要走,忍不住问道:“下午还去不去医院了?” “不去了。”祝意一边匆匆出了门,一边把门带上,“先吃药吧,别的以后再说。” 北开源刚到祝意单位没多久,就看着熟悉的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这辆车实在普通,当时正是祝意留校的第三年,他一边当辅导员,一边继续读本校的硕士,刚好那年毕业。 毕业后,他申请转岗为讲师,这辆车就是当时买的。 北开源那会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买辆好点的车开不成问题。但是祝意不要,而是用存款自己买了一辆十万出头的车用来代步。 车开近了,祝意显然也看到了北开源停在一旁的车。 门卫处的执勤人员升起行车杆,祝意滑下车窗打了声招呼,随即把车停在一旁,没有开进去。 于是门卫又将行车杆缓缓放了下去。 北开源率先下了车。他穿偏休闲的衬衣,头发打理的清爽干净,转过身,怀里捧着一束花。 祝意下车的动作一顿,北开源已经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花从他滑下去的车窗上递了过去。 祝意垂眼看了一眼开得正烂漫的白雪山:“……” “好多天没见面了。”北开源撑着车门,衬衫挽在肘间,露出昂贵奢华的手表。 表针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偶尔折射过太阳细碎温和的光,跟他俯身下来时耳边轮廓镀上的光十分相似。 “一只手还开车,”他笑了一下,“去蒋屹家干什么去了?” 祝意打量着他,冷着的脸缓和了一下:“什么东西要拿给我?” 北开源朝那一大束玫瑰抬了抬下颌。 祝意肃着脸盯着他。 北开源浑然不觉,看了他的手一眼,语气寻常,又问:“上午没去换药吗?” 祝意把花放在副驾驶上,作势要去开车。 “开吧,”北开源扶着他的车窗,说,“撞我。” 第37章 祝意本来已经移开了视线,闻言又转了回去,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 北开源靠着车不走,也不让祝意走。 “吃饭了吗?”他望着他,“一起去?” 祝意简短道:“吃过了。” 北开源唇角挑起来微小的弧度,兀自笑了片刻,才道:“撒谎。” 这会正是放学时间,东门没有正门学生进出多,但来来往往,人也算不上少。 别人偶尔投过来的视线让祝意想把玻璃升起来,或者快点离开。 “下午几点去换药,我陪你一起。”北开源说,“我下午没事。” 其实他下午约了银行的人谈事情,但是如果祝意这边有需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头。 但是很可惜,祝意说:“已经换了。” 北开源不信,但也点了头。 “还疼吗?”他问。 祝意微微拧起的眉心维持着无奈的弧度,他叹了口气,没回答。 北开源往里探了探,好距离更近地观察他手的情况:“问你话呢。” 祝意把手往回收了收:“不疼了。” 北开源观察了片刻:“又撒谎。” 祝意脸上浮现出恼意,伸手摁了关窗键。车窗顶着北开源的胳膊往上滑了一段,被强硬挡住,停在了半空中。 祝意真的恼了:“起来。” “好的,”北开源说着离开那车窗,下一刻,又用手按住了玻璃:“不生气了吧?” “你,”祝意气道,“北开源!” 北开源松开手,退了半步朝他展示空空如也的掌心,示意自己完全无害。 他没皮没脸是常有的事,祝意脸色好转,关上车窗启动汽车一气呵成,朝着校内开去。 不过开出去两三米远的距离,又“咔”一下停了下去,紧接着,已经关闭的车窗重新滑了下来。 “北开源,”祝意道,“过来。” 北开源几步过去,笑着问:“反悔了?要跟我一起去吃个午饭?” 祝意指着停在门边车位上的灰色库里南,瞥了他一眼,问道:“车怎么回事?” 北开源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心里咯噔一声。 正是早晨那场‘车祸’,将汽车前门脸撞进去了一个碗大的坑,他那会着急过来,就没有换车。 北开源面上不动声色:“早晨出门着急,撞墩子上了。” 祝意一张脸寒的如冰似雪,锐利的眼神驻扎在他身上,好似要把外面这层皮扒了。 而眼睛里面明明白白就写了三个字:说实话。 第18章 他们之间的氛围就连在车上观察情况的卢煦都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下了车,小心地望着这边。 祝意看了他一眼,紧跟着也下了车。 他今天穿着一如既往,干净的衬衫露出凉涔涔的领口,发梢都显得冷冷的。 卢煦看着这个传闻中不苟言笑气质冷淡的祝老师,随着他迈过来的步伐后退了两步,几乎紧紧挨住了汽车的车身。 “……祝老师?” 祝意含蓄地点了点头,称呼他为“卢助理”,礼貌地说:“上午跟着北总出去办事了?” 卢煦首次直面老板的合法配偶,忍不住吞下口水,把干涩的喉咙湿润了一下:“是的。” 不远处的北开源望着这边,遥遥中两人用余光对上视线,卢煦呼吸都要骤停了。 他谨慎地没有因为自己提前转正而放松警惕,心中的弦紧紧绷起,升起了一级戒备。 祝意没什么动作,只是偏头看了一下门卫房后面。那里伸出来一段檐,因为快要正午的缘故,底下的阴影短促而轻薄:“方便借一步讲话吗?” “当然。”卢煦说。 他跟着祝意站到了檐下,跟北开源拉开了一段距离。 “上午做什么去了?”祝意问。 卢煦诧异了一下,后知后觉的确定下来,他想问北开源的行踪。 卢煦不由看向北开源,北开源跟着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就被祝意制止了。 “站那里。”他说。 他抬眼看过来,就连燥热嘈杂的环境仿佛都压制住了,跟着往下降了一个度。 北开源脚下一顿,真的站在阳光底下不动弹了。 祝意呵斥完他,情绪极其稳定,转而看向卢煦。那视线镇定又肃静,还夹带着冷冷的审视。 “……”卢煦喉咙又是一滚,“去处理跟南岭的合作问题了。” “‘处理’,”祝意把他话里的字眼拿出来,继续问,“为什么是处理?” 卢煦没觉得‘处理问题’这种词语搭配有什么毛病,他只觉得祝意跟电话里相比有些太不近人情太棘手了。 祝意:“那就说说,怎么处理的?” 卢煦再次看向北开源。 祝意忽略了他求救般的目光,面无表情道:“招聘人员没有告诉你,上岗的必要守则是不得对我隐瞒北总的实况。” 他薄唇轻启,吐出来的字眼却格外无情:“不管是否是人事部门的失职,我再问你一遍,上午北总做了什么?” 他盯着这位新上任的表现优秀的聪明助理,语速甚至没有什么变化,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忍不住出汗:“如果让我知道你有一个字的假话——” 卢煦自认抗压能力第一名,此刻也要扛不住了。 第38章 “嗐,”北开源打断他,往这边走来,“上午……” “闭嘴。”祝意说。 北开源很久没听他这么讲话了,心里又爽又酥麻,真的不再轻举妄动了。 祝意重新撩起眼皮看向卢煦,有耐心却又显得像是在催促。 这令人坐立难安的氛围影响到了卢煦,他甚至做不到抬手擦掉额角即将流出的汗。 就在他准备第三次看向北开源的时候,祝意冷冷将他盯在了原地:“你的职业操守令人满意,但是我要提醒你,卢助理,如果我执意更换公司里任意一位职工,包括经理以上级别,就算北总也保不了。” 卢煦额角的汗终于淌了下来。 他沉默了不短的时间,低声说:“……我们绑架了雯宇。明天我们跟南岭集团将进行最后一次商谈,只要雯宇退出,我们就能立刻和南岭签约。” “当时你在旁边吗?”祝意问。 “在。” “为什么不拦着?” “什么?”卢煦诧异了一下,不由愣住了。 “也就是说,”祝意垂着视线,阳光侵袭他一半侧脸,另一半整个浸在阴影中,“如果他要违法犯罪,你非但没有阻拦,还当了共犯。” “我……”卢煦张了张嘴,脸上的血色褪了一大半。他想说他没有权利干涉,何况声名在外的北总也不会听他一个助理的话。 话到嘴边,他低了低头:“我知道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提醒。” 卢煦跟北森的年纪差不多大,但两人截然不同,北森也就在祝意面前像一棵蔫了的小白菜,在外面可是相当硬气的。 卢煦不硬气,他太软和了。 “不是提醒,是制止。”祝意看着他低下去的眉梢,语气也跟着软和了一些,“制止不成,就给我打电话。” 卢煦又点头:“好的。” 祝意继续问:“雯宇人呢?” “在西郊与八大街分叉路的茶馆,”卢煦说,“有保镖盯着。” 祝意无声息松了口气。 集中放学的时间一过,东门短暂的拥挤片刻,很快便如潮水消退一般,恢复了平日寂寥。 门卫将双边步行侧门关上其中一扇,仅留着一边供零星几个学生出入。 祝意在檐下侧过眼,看向北开源。 北开源同他隔着半条路的阳光,八风不动站在原地。 直到祝意叫他:“北开源。” 北开源将他看了一遍,抬手十分随意地松了松肩膀,这才抬步朝着他走过去。 祝意冷眼看着他到了跟前,用公事公办地语气说:“放了雯宇。” 北开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卢煦,卢煦低着头并不敢吭声。 祝意没多少耐心,用不赞成的眼神审视着他。 北开源重新看向他,清了清嗓子。 “跟南岭的这个合同,”他姿态随意的站在面前,浑身都舒展开来散发出十足上位者的说一不二来,“我是一定要签的。” 尽管他收敛了许多,但祝意还是感觉被侵犯到了:“为什么非要不可,钱挣多少才算够?” “就是非要不可。”北开源说,“我花两年的时候,把地谈下来,打通关系,疏通人脉,把项目一样一样敲定,到了这一步,谁拦我都不行。” 祝意静静看着他:“我也不行?” 北开源张了张嘴。 两人身量相差不多,北开源稍高一些,但这个差额不足以让他俯视祝意。 祝意总是高高在上的,只有他俯视别人的份。 “你可以,”北开源说,“但你不是要跟我离婚了吗?” “离了吗?”祝意问。 “没有。”北开源顿了顿,“你预约了三个月以后的手续。” 祝意望着他,慢吞吞张嘴道:“只要一天没离,我就能管你。” 他问道:“我能不能管你?” 北开源下颌绷紧,启唇吐出一个字:“能。” 祝意点点头:“好,你放了雯宇,做出赔偿与让步,让他不要追究这件事,同时保证,以后不再沾这种事情。” 北开源眼神锐利的盯着他,脖子上青筋直跳,半晌道:“等下去。” “现在去。” 北开源紧紧盯着他,直到祝意屈尊降贵似的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 两人对视半晌,直到北开源率先偏过头,转身往回走,暴躁道:“现在去。” 卢煦眼睛不敢乱瞄,紧紧跟上北开源的步伐。 冷不丁,祝意道:“卢助理。” 卢煦浑身一震,身形豁然停住。 听祝意继续用那种音调平缓,听不出感情的语气道:“事情办完给我回电话。” 卢煦双腿夹紧,浑身站得笔直:“好的!” 北开源启动汽车的时候,仿佛要拧断谁的脖子。 后视镜里祝意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方向,好像是要亲眼看着他们离开。 北开源把车开出去,余光里学校门口的人渐渐变成了一个小而模糊的点。 刚刚从祝意让他闭嘴时他就开始兴奋,再到后面吵架,更是险些按捺不住。 祝意脾气就是这样,你越强势,他就越强势。相反,你懂事又乖巧,他就跟正午溪中的水流一样,温柔又清凉。 但是太乖了也不行,一旦离开熨帖着的体温,他就会飞速的凉下去。 第39章 就像戴在脖子上的一块玉,离开一会儿,那种疏离感会将人立马吞噬。 这中间的度太难把握。 北开源今天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心里很得劲。 卢煦在一旁觑着他的表情,竟然奇迹般的发现缓和了起来,忍不住小声询问道:“老大,我,还能转正吗?” 北开源直视前方,微微挑起了唇角。 “你挺厉害的,”他一只手搭着方向盘,看了烟盒一眼,没伸手去拿,“他一般不会说这么多话。” 卢煦没摸懂这是贬还是夸,他要给北开源拿烟,被他摆手拒绝了。 卢煦把烟盒放回原位:“老大,咱们真的要放了雯宇吗?” 北开源表情纹丝未动:“你说呢?” 卢煦想了想,斟酌道:“既然干都干了,现在放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说的有理。”北开源道。 不等卢煦松一口气,就听他问:“那你准备待会怎么给祝意回电话呢?” 卢煦哽了一下,那口气憋在了胸口。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跟传说中的祝老师打交道,是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的。但是祝意生人勿近的气场过于强大,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卢煦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吞口水:“那还是去吧。” “不去。”北开源说。 卢煦:“……”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祝老师说得对,法治社会了,万一雯宇到时候报警,那您……” “不会。”北开源笃定道。 卢煦望着他,北开源说:“因为丢人。雯宇年轻气盛最要面子,他宁可私下找补,也不会闹大。” 卢煦点点头,默默的把雯宇的性格特点加背了一条。 汽车朝着公司的方向开去,北开源真的不打算放掉雯宇。 卢煦越想越觉得危险,忍不住问:“老大,那我给祝老师回电话怎么说?” “你看着说。” “……”卢煦震惊了,他怀疑前一个助理不是被辞退的,而是干不下去自己跑了。 第19章 祝意中午简单吃了饭,没有午休,两点钟,他带的几个学生依次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饮水机换了一台新的,祝意从里面接了点水,放在茶桌上烧,烧开以后拿茶叶出来泡,一人给倒了一杯茶。 学生们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一只手操作,周训心几次想搭把手都被他挡开了。 祝意坐在茶桌后面,示意他们喝茶。 周训心率先喝了一口,被烫到了舌头:“嘶。” 祝意被他们如临大敌一般的表情逗的扬了扬嘴角:“热就等会再喝。” 除了常常露面的周训心比较自在,另外两位同学显得拘谨一些,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论文纸边翻卷,显然是翻看过很多遍了。 祝意依次从他们三人脸上看过去,道:“大四了,大家都很忙,想在实验室里见到你们有点难度。” 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当初选导师的时候,想搞学术的就直接选了院里的老教授,能选祝意的都不是想继续搞学术的料,上一届的学哥学姐说他认真负责,会亲自动手指导学生,论文不会被卡好毕业。 当初想选他为导师的学生并不少,只是院里有规定,他副教授的职称没下来,最多只能带三个,祝意挑了三个平日里比较规矩的,就是如今这三位了。 “你们应该没有想继续读研的。”祝意叹了口气,“大四了,重点放在找工作上也可以理解。” 三个人一齐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说:“老师,工作两年再考研可以吗?” “当然可以。” “是不是到时候就不好考了?” “不会,”祝意难得笑了,“我是毕业两年以后才考研,硕士毕业以后又过了两年,才考的博。” 大家眼巴巴的等着他继续说,祝意却认为已经说完了。 那学生问道:“我记得您是去年博士生毕业,对吗?” 周训心抢先答道:“对,院长就是祝老师的导师。” 学生们一起惊叹道:“哇,好厉害!” 祝意摆摆手,冷静地接受了他们的注目礼:“别看我现在追你们论文追得紧,去年的时候我刚刚亲身经历过,所以我很能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 学生们仍旧用崇拜的眼光望着他。 其实祝意读博的时候并不费力,他本身就对做实验很痴迷,院长如珠似玉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从来不用他干私活,最多在院里人手不够的时候,让他去阶梯教室多上了一堂晚八大课。 ——这除了引起北开源的强烈不满,祝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而且只是半个学期,人手一够用,很快就有人接替了那堂课。 祝意把半温的茶喝了,周训心也跟着喝了,拿起茶壶来给他倒满,又给自己倒。 “大家在使使劲吧,”祝意说,“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该做的实验都要做,数据一定据实记录,有困难及时沟通。” 他略微一停顿,打趣道:“否则你们老师的老师卡通过率,并不会对你们老师的学生有什么优待。” “不会吧?”周训心立刻哀嚎起来,“你们师徒一场,院长怎么也会给你几分面子,不会卡我们答辩吧??” 祝意心里想着,院长说不定还真的会给点面子,但是肯定不会放在这里说。 第40章 祝意:“难说,如果答的特别差的话。” 周训心思考片刻,面色沉重地摇摇头,对其他人道:“有道理,兄弟们,我们仍需努力,走吧,实验室走起。” 另外两人也一脸大义凛然,对着祝意发出热情的邀请:“老师跟我们一起去实验室吧?” 祝意猜到他们肯定有问题要问,也没推辞,跟着站起身来。 几人来的时候有多么闲庭信步,离开的时候就有多么火急火燎心事重重。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没有丝毫动静,卢助理没有打过来电话,北开源也没有,不知道是事情没办妥还是时间上没来得及。 祝意把手机装到兜里,在学生们的拥簇中一道出了办公室的门。 · 北开源心情舒畅地在公司里踏踏实实睡了个午觉。 原来的助理工作两年都没能进入过总裁办公室,新助理刚一上任,竟然就获得了随意出入的权利。 北开源还让人给他开辟出来一间独立办公室,就在隔壁。 卢煦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椅上给医院打电话,等那边接通了,就笑着喊了一声“孙主任”。 对方迟疑了一下,卢煦自我介绍道:“我是北总的助理,打扰您问一下,祝老师下午是几点换药?” 孙主任是那天负责引领的一个科室主任,他见过北开源的助理,存在感极弱。 还没等想明白这回事,卢煦就笑着说:“我是新助理,卢煦,以后有需要,您可以直接联系我。” “噢好的好的,”对方连忙道,也跟着笑了起来,“祝老师换药没改时间,还是上午九点钟。” 卢煦心里诧异,不动声色道:“好,谢谢,劳烦您跟医生交代一句,换药的时候动作轻一些。” 对方笑呵呵地应了。 两人挂断电话,卢煦敲响北开源的门,随即里面传出一声:“进。” 卢煦拿着手机开门走进去,对北开源道:“祝老师没有换时间,下午不用换药。” “不可能。”北开源皱眉道。 卢煦手里的手机还在通话记录页面,跟孙主任的通话时间是一分钟之前。 北开源想了想,拿过手机来又拨电话。 过了一阵对方才接通,在嘈杂声响中传来清晰的声音:“北总?” “缠院长,”北开源开门见山道,“没打扰您吧?” “不会不会,”对面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缠院长的声音明显起来,“有事您说话。” “没什么重要的事,”北开源“嗐”了一声,带着明显的笑意道,“有时间帮我查件事,前天下午,祝意去了一趟医院,他挂了哪一科的号?” 缠院长说:“我正好在登记系统这里,稍等两分钟。我一会儿查出来给你发过去?” 北开源拿着电话:“不用,我等着就行。” 这必然是紧急的事情,缠院长那边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还有他不知对着谁说‘祝意’两个字。 大约只过了半分钟,缠院长便说:“北总?” “您说。” “没有祝老师的号,”缠院长停了一下,又说,“可能是来探望病人吧?” 以祝意的作风,探望病人不可能空手去。 北开源被风吹着,好像能闻到医院里烧烫伤科室的药膏味道:“能查监控吗?” 他说:“我把时间段发给您。” 那边应了,两人客客气气地挂断电话,北开源翻开跟侦探的聊天记录,看那天祝意去医院的具体时间点。 卢煦小心地发出一点声音:“老大,为什么不直接去问祝老师呢?” 北开源动作一顿,手上继续翻看着那天的照片。 祝意极其自负,如果他真的不想说一件事,那绝对是一点口风都不会透露出来。 任凭你绞尽脑汁,抓耳挠腮,他全部视而不见。 他翻到那条消息,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推测了个范围出来,把时间给医院院长发了过去,关上手机才说:“他嘴严,问不出来。” 卢煦深以为然,沉重地点了点头。 桌子上的手机一声震动,对方发回来的消息很快。 北开源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行字:在男科待了半小时的时间,需要的话,我问一下当天值班的医生? 祝意为什么要在男科待那么长的时间? 他难道是去看病的? 除了烫伤,他身上还有其他的病? 北开源回想他最近的表现,根本没有反常。 他垂着眼睛摁手机,阳光打在宽敞明亮的办公桌上,手机的屏幕微微反着光,有些不太清晰。 卢煦轻手轻脚地走到落地窗旁,拉上了一半的窗帘。 室内的色调暗了一度,办公桌被窗帘的阴影一分为二,北开源身处阳光之下,手机却在阴影之中。 须臾之后,北开源回复:那位医生什么时候值班,我想当面问一下具体情况。 对方回道:下午两点坐诊,随时可以过来,我已安排好面谈。 没过多久,北开源收起手机,捏了捏笔挺的鼻梁。 卢煦小声问:“老大,有什么事吗?” 北开源似乎已经忘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的神情毫无收敛,里面盛的全是狠劲儿。 卢煦吓的后退两步,撞在了冷硬的玻璃窗上。 第41章 北开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平日的满不在乎。 “没什么事,”他靠着座椅,一手搭着那张厚重散发出木香味道的宽大办公桌,“下午我去一趟医院,跟银行的人改约晚饭。” “好的。”卢煦飞快地说,自作主张加了一句,“……您还好吗?” 北开源靠着座椅不动,半晌,才微微偏头望着窗外。 这座大楼毗邻洋湖公园,周围地段寸土寸金,方圆百米内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厦,商圈有头有脸的企业都能在周围找到二十四小时常亮的灯牌。 这是最吸睛的一座楼,在洋湖公园里不管身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抬头就能望到气派的‘融圣’二字。 从来没有人,在这个地方,在属于他的办公室里,问他‘好不好’。 “我已经习惯了。”北开源仍旧望着外面,硬朗五官在阳光下也极具攻击性,“他什么都不对我讲。” ‘他’指的一定是祝老师,卢煦百分百确定。 北开源道:“我不确定,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人心本就瞬息万变。”卢煦不敢惊扰他,把声音放的很低,“人不可能一直都受荷尔蒙支配,激素总有下降的一天,但感情是不会轻易消亡的。” “而且,”这位新上任就被破格录用的助理停顿了一下,用第一天初次面前领导时的那种既聪明又有点懵的眼神望着他,疑惑道,“您不是也什么都不对祝老师讲吗?” 北开源一愣。 伤感与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北开源不禁收回视线。 卢煦感觉自己为了老板的感情操碎了心。 “我有吗?”北开源问。 “上午不就是吗?”卢煦说,“您还对祝老师,阳奉阴违。” 北开源的眼神越来越莫测,卢煦感觉自己在被开除还是被重用之间反复横跳数次,只见北开源嗤笑了一声。 “你不懂。”他姿态随意靠着座椅,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展示着强权。 “你们祝老师啊,”他微微扬着嘴角,语调有一些冷,眼神里却炙热无比,慢慢道:“是观音菩萨转世,最喜欢拯救我这种失足人员。” 第20章 祝意傍晚接到蒋屹的电话, 约他吃饭。 他刚从实验室里出来,已经应了周训心的饭局,叹气道:“你不陪着小男朋友吃饭, 老约我干什么。” “还不是男朋友,”蒋屹纠正道, “现在是郎有情妾无意。” “人家晚上有课, 早早走了。”他叹了口气, “年纪小的是有代沟,而且一股子不顾后果的劲儿, 想一出是一出。” 祝意一听就知道俩人有情况,但是碍于周训心在旁边,没多说什么。 蒋屹继续叹气:“见面说吧, 你在哪里?” “跟周老板去吃饭,”祝意一边往外走, 一边道, “校门口,烤鱼。你不能吃鱼吧?” “我吃配菜, 带我一个。” 祝意用眼神询问周训心, 周训心没看懂什么意思, 示意都听他的。 祝意对着手机道:“来吧。” “???”周训心看他挂了电话,“啥意思老师,叫谁来,说好了跟我一起吃饭的,又放我鸽子?” 他站住脚挡在前头,还歪着头, 祝意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周训心把脑袋往他那边靠,想让他摸一把。 “再给你摸乱了, ”祝意收回手来,笑着说,“蒋教授要跟我们一起吃饭,我请你俩。” 周训心说那可不行,态度坚决道:“谁来了我都得请,说好了的。” 祝意不跟他争,往来的学生络绎不绝,当着别人的面,他话很少:“到了再说。” 校门口的饭店生意一个比一个火爆,等排到祝意这桌的时候,蒋屹也到了。 “这时机赶得巧。”蒋屹一边脱掉外套,气息还有些不稳,一看就是着急了一路赶过来。 “坐下喘口气。”祝意往里挪了个位置。 “饿,”蒋屹坐在他旁边,跟周迅心面对面,“沾周老板的光了。” 周训心在交际上一向得心应手:“沾祝老师的光,嘿嘿。” 饭店的音响里响起钢琴的前奏,是一首老歌《偏偏喜欢你》。 蒋屹端起晾温了的水,朝着祝意一抬:“好的,敬祝老师。” 这饭店站起来人挤人,又正直中午就餐时间,光学校里的学生就不知有多少,服务员也来来往往送水送汤,这吵闹场面已经够难为祝老师的了。 他无奈用水杯跟他碰了一下,催促道:“赶紧吃饭。” 《偏偏喜欢你》接近尾声,蒋屹垫了几口饭,说:“高中的时候学校经常放这歌,还记得吗?” 祝意点点头。 蒋屹笑了一下:“那会儿你还问我,这歌词里哪一句是喜欢你。” “到现在你也没告诉我。”祝意说。 “怎么可能,”蒋屹说,“当时我就写纸条告诉你了,之后你没再提,我以为你知道了。” 祝意想起来是有这么一码事,但是时间久远,也有些记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周训心感叹一声:“真好,我也想跟祝老师当同学,蒋教授快跟我说说,祝老师上高中的时候怎么样?” 蒋屹说:“学霸啊,有一回考试让我超了三科,不服气,其他都不学了,就学那三科。” 第42章 “反超了吗?” “超了啊,”蒋屹忍不住憋着笑,“然后另外三科失手,反被我超了。” 周训心“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祝意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吃你的饭。” “我吃饱了,”蒋屹作势躲了一下,笑着说,“还不让说啊?” 周训心看着他们,捧着水杯笑了一会儿。 祝意抬腕看时间:“下午是不是有课?” 周训心也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 “有有有,”说着他连忙站起身来,拿纸擦手,又去拿自己的外套,“要迟到了,那我……先走一步?” 祝意抬了抬手,示意他“请走”。 周训心抬了步,又犹豫了一下,祝意问:“有话讲?” 周训心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蒋屹横插一杠,一句都没来得及说。 “有一点,”时间确实不早了,这里离学校不远,但是距离上课的阶梯教室至少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他犹豫了一下,“时间不够了,下次再说。” 然后抓起衣服匆匆跑了。 祝意看着他身影转下楼梯,收回视线来,蒋屹起身坐在他对面,朝着楼梯口抬了抬下颌:“什么意思这是?” 祝意没明白:“什么什么意思?” 蒋屹用‘别跟我来这套’的眼神挖苦了他片刻,才闲适地说:“别说你看不出来,周训心对你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法,”祝意说,“老师跟学生一起吃个饭不是很正常,这是大学,又不是高中生。” “高中怎么了?”蒋屹坐直了,瞪着他,音调高了些,“高中生招你惹你了?” 这时间饭点已过,爆满的大堂里潮退般空置起来,仅剩下收拾餐桌的服务员和两桌聊闲的客人。 客人和服务员一起往这边看,祝意连忙伸手往下压了压,要他把声音压低一些:“别喊。” 蒋屹瞪了片刻眼,把声音放低又说了一遍:“高中生怎么了?” 祝意安抚他:“高中生很好。” 他把最后一点白水喝掉,拿了自己的外套,又拿了手机,依次安置好,站起身来,补充道:“荷尔蒙爆发期,年轻力壮,精力充沛,又恋爱脑。” 蒋屹本来已经跟着他站起来了,又坐了回去,等着他的后话。 祝意不挖苦他了,往自己身上找补:“这些我都深有体会,北开源当年不就是这样吗?” 岂止,北开源现在都这样。 蒋屹心里好受了点,无奈至极地叹气:“这可怎么办,我都三十二了,一想等我五十岁的时候,人家才三十六,我心里就不得劲。” 祝意拍了拍他:“还能有我不得劲,下午我准备去试一下按摩前列腺。” 蒋屹正要喝掉最后一口水,闻言差点呛出来。 他飞快地环顾一周,确定没人看这边,才压着声音道:“这种话在外面讲,要是被人听到,你不要形象了。” “形象都是身外之物,高知分子更不能讳疾忌医。” 蒋屹朝他竖大拇指,跟着站起身来,将运动外套穿了:“我看你等下能不能笑着走进医院。去医院吗,还是约个其他地方?” “医院吧,”祝意说,“穿着那身白大褂我还容易接受点。” 大堂里过道狭窄,蒋屹示意他前面走。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去,这事儿北总完全可以代劳。”蒋屹说,“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祝意没答前一个问题,边走边说:“不需要。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去。” · 卢煦开着车去医院,后面坐着北开源。 北开源受不了别人开车墨迹,一般都是自己来,只因为卢煦问了一句:“您凡事都喜欢自己来,哪有时间谈感情呢?” 北开源着实愣了一愣,卢煦说:“谁家老板会亲自开车啊?有这个时间,给祝老师煲煲电话、发发消息,想一想惊喜、准备准备礼物,黏一黏他,增进增进感情,该多好啊。” 北开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祝意越来越疏离高冷,可能就是自己不够黏他。 然而他在车上坐了一路,拿起手机又放下数次,编辑了消息又删除,一直到医院 也没想好该发些什么。 缠院长已经跟医生提前打好了招呼,本想约在院长办公室,北开源考虑到这问题跟祝意有关,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让就近约在值班室里。 看这位医生三十来岁,不胖,但是笑起来有俩酒窝,看着挺和善。 北开源就知道,祝意应该能听得进他的话。 “您好您好,”医生推门进来,朝他伸出手,“您是病人的……” 北开源跟他简短握了手,也笑着说:“家属。” “快请坐,”医生说,“我详细跟您讲明白。” 等他坐下,医生也坐在椅子上,把手里的病历单放在办公台上:“他激素水平远低于平均值,同时心理上也有一些压力。” 北开源示意他尽管明白讲。 医生早已经得了院长的提点,这位究竟是多大的人物,不敢讲那么明白。 他编辑了一下话,点那病历本上的几行数据:“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心理压力越大,激素水平越低,欲望越低,从而继续出现心理问题。我建议他吃药的同时辅助按摩前列腺治疗,当然最重要的是…伴侣的配合。” 第43章 北开源听到要按摩前列腺先是震惊了一下,几乎同时同刻就断定,祝意肯定不会来。 他是一个极其传统守旧的人,但是又因为他接受的新知丰富庞杂,所以对于他人行为差异接受度很高,但他对于自己骄傲而矜持,端着拘着,轻易不沾尘土。 高中三年北开源连他的手都不敢拉,直到有一次,他不知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想跟北开源试一下男的和男的到底爽不爽,俩人才牵手接吻一条龙直接干到了本垒。 北开源道:“有医嘱在,我一定全力配合。” 医生笑着点点头:“病人到现在都没有来过。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男科妇科这些隐私类疾病,非到一定程度,人们还是不愿意摆在明面上治疗。” “他最近是有点忙。”北开源也笑了一下:“我催催他。” 医生:“夜生活期间,能够双方配合,互相尊重,对于家庭关系和谐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北开源深有体会,但是不便明说,只问:“这些跟他讲过吗?” “讲过的。” 医生看他并不是不好说话的态度,便缓缓把话讲明白了:“一般来讲,条件优越的男人都不会对技术上心,因为觉得大就是一切。但是作为伴侣,如果能够更加体贴,那给另一半体验感会更好。” 北开源下意识心道,祝意连我多大都告诉这医生了?? 随即升起戒备,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觉得并没有哪里特别到能吸引祝意,才后知后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什么意思? 我不够体贴? 祝意体验感不好? 我技术……差??? 第21章 自从祝意把蒋屹那本小说看完, 脑子里装的就全是这件事。 他频繁地上课走思引起了北开源的注意。 “什么事啊值当天天这么想?”大夏天的,教室里没空调,北开源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胳膊, 一片热。 祝意有点烦,往回收了收。 北开源往他那边凑:“说说, 哥给你排忧解难。” 祝意位置靠窗, 几乎扇不到电扇, 不爱动,也不爱说话。 北开源抽了张纸巾, 给他擦了擦鬓角的汗。 祝意低着头做题。 北开源拿了本薄练习册,往他那边扇风。 祝意认真了没十分钟,笔又不动了。 北开源放下练习册, 拿了他的笔摁在自己手底下,小声问:“到底怎么了, 有事儿就说。” 祝意迟疑了一下, 盯着自己做不下去的数学卷,老师在黑板上解最后一道大题, 那声音朦胧而平缓, 像电影的画外音, 逐渐遥远起来。 祝意睁着眼看窗外,窗外是一片绿化带,然后是平坦的石板路,再远是小操场。 小操场的上面没有篮球,北开源他们经常在这里边热身,然后去大操场打篮球。 祝意转过头, 看着北开源:“你说,男男和男女上床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北开源有几秒的时间以为自己听岔了, 反应过来才将扇扇子的手猛地往回一收,碰倒了放在桌边上的矿泉水。 水掉在地上,因为盖子没拧紧,哗啦摔了一地。 “体委,”老师停止讲课,从过道尽头处的讲台上望着这边,“你这节课挺忙,又是擦汗又是扇扇子,这是还要给祝意拧水瓶盖啊?” 班里一声哄笑,北开源也跟着笑,去前面卫生角拿拖把。 老师仍旧看着那里,说:“祝意来给咱们讲一下这道题吧。” 祝意正在走神,根本不知道讲得哪道题。 “要是上课一直是这种状态的话,”老师说,“那我就要跟你们班主任讲,你们两个不合适,将你们调开了。” 班里又是一顿笑。 北开源拿拖把擦水,笑着说:“合适,我们合适,老师放心,我坚决不影响学霸听课。” 老师也跟着笑,北开源虽然贪玩不爱学习,但确实不主动招惹事,上课也不捣乱。 “祝意坐,蒋屹说吧,”老师说,“让我看看咱们班两个亿的实力。” 蒋屹在起哄声中站起身,把题讲了。 老师让他坐下,又看了祝意一眼,祝意不吭声,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这个孩子成绩好,聪明,但是上课睡觉是常事,上数学课写其他作业也是常事,屡教不改。可他数学考试满分是常事,就算不听,也影响不大。 祝意坐好,终于抬起头来准备听会儿课。 北开源把水擦干净,坐回去也跟着笔挺挺的听课。 没过几分钟,北开源肩膀往下一压,歪头靠在祝意这边,虚虚挨着他的肩:“啥意思,你是单纯的好奇,还是跟谁搞事儿了?” 祝意正在听课,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又被他打断了:“下课再说。” 北开源点点头,重新看向黑板,但那些字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老师的话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他整个人坐在这里,心思都在祝意身上。 他最一开始想的是蒋屹带坏了他,祝意这么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可能跟情l色挂上关系? 后来他又没完没了的发慌,害怕祝意别是闷不吭声地跟他搞到一起去了。 教室里灼热的风把空气搅动,配合着翻动试卷的声音,让北开源没由来的烦躁起来。 下课铃声就像是一声号角,将北开源的神思拉回,后背被蹭了一下,将他的汗擦掉了大半。 第44章 祝意越过他从位置上出去了。 北开源伸手一拉他,手与手之间错位而过,没拉到:“你去做什么?” “卫生间。”祝意丢下两个字,走出了班。 班里墙上有两块窗,开的很低,后门上也有一扇,但是此刻打开着,全无用处。 北开源视线跟着他从两扇窗上路过,又追着他从后门路过,正想起身追着他去,就听前面的蒋屹“诶”了一声。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蒋屹回过头,朝着祝意的桌子瞧了一眼,小声地说:“你们俩在一起啦?” 北开源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蒋屹转过身,趴在祝意的桌子上,讳莫如深般笑了一下。 “马上要毕业了,”他好奇地问,“你们以后要异地恋吗?” 北开源学习成绩差,跟祝意中间隔着全校一千人,除非祝意不选北京的学校,否则北开源是无论如何跟他考不到一起的。 别说同个学校,北开源想考去北京都很难。 蒋屹说的是实话,可北开源就是不爱听。 “异地恋可没有安全感。”蒋屹提醒他,又道,“不过问题不大,我会帮你看着他。” 如果不是他语气太真挚,北开源都要以为他在故意挑衅。 他用一种“有病吧”的眼神看他,心里后知后觉的打算起来,这件事迫在眉睫,极其紧迫。 祝意从外面进来,再一次掠过北开源的后背。 北开源不知道被碰到了哪根神经,只觉得酥麻的感觉从脊柱一路麻到了后脖子。 北开源给他递纸擦手,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祝意坐在位置上擦干手,顿了顿说:“上课说。” “……”北开源快被他急死了,又不敢催。 抓心揪肺挨到上课铃响,班主任拿着书进来,说要占一节自习课。 这可真要了北开源的命了。 班主任上课说小话肯定是不行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叫家长。 北开源摊开书貌似在听课,实际上拿了张纸翻来覆去的琢磨,也不知该写点什么。 没等考虑好措辞,祝意先推过来一张纸。 北开源呼吸都要顿住,拿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认真听课。 北开源无语地叹气,回复道:听。 祝意看了一眼纸上面的内容,就此安静起来,也恢复了一贯的专注。 北开源用矿泉水瓶捂在脑门上降温,直到班主任说:“体委有那么热吗?” 北开源放下水,把伸出去挡在过道上的腿收回来,人也坐端正了些,用行动告诉她,不热了。 班主任继续讲课。 祝意看了他几眼,拿过纸来在上面写字,北开源凑过去看,那锋利自有章法的一行字就逐渐展现在他眼前: 只是好奇,想知道什么感觉。 北开源屏住呼吸,跟在后面写:要试试吗? 祝意诧异地看他,北开源朝他挑眉。 他头发不管湿不湿都是硬扎扎的,那会年纪小,情绪外漏不加掩藏,但是仍能看出后来的独断专横和说一不二来。 数秒钟的沉默中祝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没有继续写纸条,而是小声问北开源:“去哪里试?” 北开源想了想,这些年看过的不纯洁的小说,激烈的电影,还有睡梦中祝意的种种一起涌上来。 “校门口就有酒店。” 祝意打量他一眼,没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也没看穿他心里诸多想法。 他回过头去,北开源心都要凉了。 直到祝意微微动了动唇,低声道:“可以。” · 值班室的门打开,等待医生的病人们一齐往里张望,祝意也跟着抬头看过去。 医生出来,门缝中露出靠在椅子上坐着的人。 是北开源。 祝意怔了一下,随即觉得羞恼。 医生看见他坐在外面,诧异之后笑了一下:“祝老师,悄没声就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祝意脸色有些难看,医生还以为他是抵触,就温和着脸说道:“进来吧。” 祝意捏紧了手里挂的号,站起身来:“今天人多,我下次再来吧。” “没关系,算是复查,不用重新挂号。”医生率先推开科室的门,“进来吧,我先给你看看,不费事。” 祝意犹豫了一下,仍旧拒绝了:“我还有点事要先去处理一下,你先忙,谢谢你。” 他把号攥起来,转身离开。 匆匆出了楼道,大厅里人更多一些,电梯旁边等着的人都眼巴巴盯着下降的数字。 祝意转头朝着绿色通道走去,准备走楼梯下去。 楼道里安静非常,隔绝掉一部分电子叫号的音,朦朦胧胧听不清。 祝意待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来,给北开源打电话。 北开源接了,笑着说:“下午不忙吗?” 祝意抿紧唇不语,北开源便缓缓把语气中的玩笑轻挑收起来:“祝意?” 祝意平静地问:“你在哪里?” 北开源没回答:“怎么了,你那边有什么事吗?” “你在哪里?”祝意发问道,“在做什么,有没有把雯宇放了?” 大厅里传出电子叫号的声音,声音从彼此的手机中模糊不清的传导。 第45章 北开源沉默稍许,问他:“你在哪里?” 祝意吸了一口气,语气生硬:“你之前是不是答应过,不插手我的事。” 北开源“我”了一个字,被祝意打断:“中午你是不是也答应了,立刻放掉雯宇?” 他继续加重语气道:“阳奉阴违,屡教不改,北开源,你——” 门外想起仓促的脚步声,下一刻,绿色通道的楼梯间被猛地拉开了。 祝意抬起头望向来人,北开源后背铺满光,进来时显得神色晦暗不清。 他松开手,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合上,将整个楼梯震出了回响声。 祝意挂掉电话,手里的纸条仿佛在燃烧,让他颜面尽失。 北开源前进一步,逼视着他:“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身体不舒服不跟我讲?” 不等祝意开口,他继续进了一步:“之前烫伤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祝意浮现出一丝类似于羞恼的神情,拧着眉,半步不退地反问:“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你什么都不说,我当然要用其他的办法知道。”北开源看着他,“你设身处地的讲,我这样做,合不合情理。” 祝意有些头晕,扶着栏杆缓了一下。他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伤处与别处不同,有些突兀。 “你不要转移话题。”祝意说。 北开源把衣服敞开一些透气,又往上卷了一些袖口,露出精壮但不过分的肌肉线条:“到底是谁在转移话题?” 祝意盯着他,问:“你骗我了吗?” “怎么可能,”北开源道,“雯宇的事,我让人去办了。” “让谁去的?” 北开源顿了一下,揣摩了一下手里的手机。 祝意拿出手机来,点开通讯录,输入“卢煦”,没等拨出去,北开源就伸手将他手机按了下去。 他一边拿自己的手机,一边说:“我问问。” 公司里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平时日天日地独当一面,一到了祝意跟前,全是怂蛋。 北开源担心卢煦扛不住祝意问,毫不犹豫地给路评章拨了过去。 响了几声,那边接起来:“源儿?” “老路,”北开源熟稔喊了他一声,清了清嗓子,“上午托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路评章停顿了一秒钟:“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我问一下,然后给你回电话。” “不用,你办事我放心。”北开源说,“他没闹着找我麻烦吧?” 路评章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那是谁不放心?” “我老婆,”北开源看了一眼祝意,在那觑过来的视线里改口道,“祝老师不放心,让我问问,没事就行,有事打电话。” 路评章应了,两人挂断电话,北开源给祝意看通话记录页面:“没问题吧?” 第22章 体验过了, 祝意在桌子上趴了一天,他大腿根有点疼,腰也酸, 困倦的睁不开眼。 北开源迫切的想知道反馈,却只敢小心的瞧着他。 祝意晚饭没吃几口, 北开源给他买了酸奶, 也不见他喝。 被晾得坐立难安, 仗着晚自习没老师,北开源伸手摸他的额头。 祝意没力气躲, 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瞟着他:“我没发烧,你不是戴了吗?” “……”北开源余光瞄到四周的人都在低头写作业, 才压着声音说,“第二次没戴, 但是我最后没弄在里面。” 祝意不想回想昨天, 点了一下头,转过去面对着窗户趴着。 北开源等了一会儿, 见他不动, 就拿了一本练习册给他扇风。 教室里都是沙沙的写字声, 偶尔掺杂着几句小声的嘀咕,也很快就消失了。 临下第一节晚自习,走廊里传来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北开源凝神听了两秒,把祝意轻轻叫醒:“检查的来了。” 祝意勉强睁开眼,坐直了看压在桌面上的练习卷。 没过一会儿, 检查员出现在后门处,朝着教室里张望, 记录好情况后又安静地离开。 祝意却没有继续趴下,微微皱着眉,做起了题。 北开源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 祝意仍旧耸着那一点眉梢,想了想,说:“都不太舒服。” “真的假的?”北开源惊了一下,也跟着皱起眉,“可是你昨天看起来,挺舒服的。” 不可否认,祝意昨天确实挺爽,尤其最后来临的那一刻,那种躯体的满足感无与伦比。 但他没办法解释今天的感受。 祝意不说话,但是北开源想听他说。 前桌蒋屹又开始往后递纸条了,祝意伸手拿过去,摁在手底下,没立刻打开看。 北开源看着那纸条:“你们在说什么,不会吐槽我技术差吧?” 祝意盯了他几秒,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慢吞吞写了几个字,递了回去。 北开源脸色都变了。 祝意过了许久,才说:“你技术不差。” 北开源松了一口气。 祝意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还是困,便把笔放下,准备继续睡。 北开源想给他揉,这实在不像话,祝意拒绝了。 北开源不想让他睡觉,担心他晚上失眠。 “我要好好学习了,”他跟祝意说,“学霸,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英语该怎么学?” 第46章 祝意今天一天都很迟钝,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话。 北开源本身偏科严重,其他科目算得上中流偏上,英语却差的出奇。 毫不夸张的讲,从他上高中上的第一节英语课开始,他就没有听明白过哪怕一道题。因为有英语分的拉胯,所以总分实在惨淡。 “什么眼神,”北开源有点不服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个月之后你别惊掉下巴。” 祝意点点头:“那我也要努力了,不能被你超过去。” 北开源看不出他是否在挖苦,因为表情和语调都十分正常。 一贯的冷淡。 他没解释自己要努力的原因,只低声说:“你等着看吧。” 过了没五分钟,北开源又凑过来,用手背碰了碰祝意正闲在一边的手。 祝意头都没抬一下:“你不是要努力学习吗?” “还有一件事,”北开源说,“咱们床都上了,你看,咱俩能不能搞个对象啊?” 祝意思路被打断了,撩起眼皮看着他。 北开源自认足够真诚了。 但祝意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北开源的心被吊起来,悬在半空中,一点底都触不到,“那你这不是,这不是渣男吗,睡了我不打算负责吗?” 隔着一条过道的班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桌子,轻轻敲了一下:“聊啥呢你俩,聊一节课了。” 北开源哪有空搭理他,往前一趴,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的同时隔开他的视线,借着后墙与窗户把祝意团团环绕,处在自己的领地当中。 祝意把声音压的更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我就是想试试,没想别的。” “嗯,试完了,就要踹了我。”北开源盯着他,“那你怎么只找我试,不找别人试,这还不算喜欢我?” 祝意张了张嘴,转过头去,不准备说话了。 他流畅的侧脸与白皙的耳畔彻底暴露在北开源的面前,昨晚他每亲一次这里,祝意都会颤。 “你告诉我,你有什么顾虑,”北开源说,“是觉得我这人不行还是怎么的?” 祝意脸色被窗户映着多了点血色,但还是白得像要透明了。 他沉默片刻,不算拒绝也不算同意的说:“我考虑一下。” 北开源想了想,没给他时间考虑:“要不咱们试试,到时候你觉得不行,再分开。” 祝意微微低着头做题,视线虽然在试卷上,但是动也不动,显然在出神。 北开源趁热打铁道:“你想试我就跟你试,我想试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试?” 祝意抿了抿唇角。 北开源又往他那边凑,趴在桌子上观察他的表情,让他退无可退:“行不行嘛?” 他经常这样看祝意,当祝意专心做题的时候,低头看书的时候,甚至撑着额闭眼休息的时候。 祝意经常性的睁开眼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看。 这种眼神跟他集中精力做物理卷子的眼神差不多。 祝意坚持着做了几道题,将练习册翻过一页,终于微微点了头:“行。” · 空旷干净的楼梯间只有两个人,明亮的光线透过侧墙一块窗,将楼梯间刷亮了一度,但仍旧暗沉沉的。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尘埃,在寂静无声的这处轻轻游荡。 祝意直觉有问题,但暂时没有发现漏洞。 北开源笑了一下,得知祝意竟然真的来医院看男科,他的心情难以言喻的微妙又震惊,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现在说说,你来医院干什么?” 祝意绷着脸:“医生没告诉你吗?” 北开源张了张嘴,先道:“你的手注意一下,不要总是使劲。” 然后才说:“身体有病就要看,心理不舒服就要讲,你总藏着掖着做什么?” ‘有病’这两个字让祝意呼吸停顿了一秒。 能在这里碰见祝意,其实是不错的机会,否则北开源开口跟他讲这件事还要另找时机。 祝意微微低着眼眸:“我们之前说的很清楚了。试过了,不行,就分开,对你我都好。” “吵吵架得了,值当生那么大气吗,再说,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北开源说,“说几句气话,你别当真,行不行?” 早晨挂的号还攥在手心里,烫着他,烤着他,祝意唇色有些苍白。 他羞恼,慌张,无地自容。 北开源高大的身影几乎把逼仄的楼梯间挤满:“医生都跟我讲过了,我反省,我克制,我不强迫你。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要。” 祝意沉默片刻,才说:“这对你不公平吧。” “我没想过公平与不公平,”北开源说,“我承认,我们在床上确实有点问题。我不够体贴,以后都按照你的喜好来,行不行?” 他今天多次问‘行不行’,期待着祝意回答行。 祝意终于抬头看他。 他嘴唇动了动,别过眼睛去:“你之前也说过这种话,后期还是要吵。” “我之前以为你口是心非,在跟我调情。”北开源顿了顿,“知道你真的这么抵触,我以后不会那样强势了。” “医生说,这是一个长期的恢复过程,这个过程中,我可能……”祝意紧紧抓着栏杆,“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好,我抵触这个,不仅仅是你的原因,那样的话……” 第47章 北开源描摹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却看到了挣扎。 “我明白你的想法和顾虑,但这能证明什么呢?”北开源安抚他,“总之也有我的原因,我先把我的那部分改掉,其他的我们慢慢来。你难受就跟我讲,我跟你在一起,也不是为了图这个。” 祝意盯着脚下的楼梯发怔,北开源动了动,要去摸他的手:“这是小事情,我乐在其中的,你……” 刚说了几个字,祝意就抬步匆匆往楼下走去。 “站住,”北开源说,“不许走。” 祝意怎么可能听他的,他自主意识极强,在团队里往往也是做决定的那一个。 北开源在他身后问:“既然决定来了,为什么又要走?” 祝意充耳不闻,几步转过楼梯角。 北开源:“你要跟我离婚,还来看病干什么?看好以后,准备上谁的床?” 祝意的身影停在即将消失的前一刻。 他侧脸绷的很紧,下颌角转折干脆,从耳后一直到下颌毫不拖泥带水。 那一块肤色虽润,却是冷白,在楼梯间昏暗的阴影中如冰似雪。 北开源就喜欢他这种冷涔涔又寒津津的高冷劲,缓缓说:“你敢说,你来看病,不是为了我?” 祝意脊背挺直,头却微微低着。 “后悔了就说后悔了,”北开源声音略低一些,带着安抚意味,“舍不得就说舍不得。” 祝意仍旧不语不动。 北开源担心他下一刻又会走掉,无声地走下楼梯,低笑了一声:“还说你心里没有我。” 第23章 卢煦守着楼梯间的门等了不短的时间, 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北森。 卢煦接通了, 喊了一声:“二少。” 北森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烦,话说得简洁:“打钱, 买车, 四百万。” 北开源给卢煦限定的自由支配额度没那么高, 卢煦冷静道:“九十九万。” “九十九是怎么个数?”北森反问他。 “我可以自由支配到您身上的数字,一旦超过, 就要走流程去财务部审批。”卢煦补充道,“北总定的。” “我他妈——” 北森骂了一半,硬生生咽了下去:“我有公司的股份你知道吧?” “是的, 百分之九。” “我哥是个gay,以后也不会生孩子, 你明白吧?” “明白。” “所以, 我是唯一的继承人,”北森在手机那头冷笑了一声, “懂?” 卢煦:“懂。” “ok。”北森就差说算你识相, 哼了一声, 又交代道,“不要惊动我哥。” 挂断电话,卢煦让财务给北森打钱,特意交代要一笔一笔的打,单笔不能超过一百万,这样就不用过北开源那里。 财务有点犹豫, 卢煦一边听着楼梯间的动静,一边严肃道:“就当花钱买清净, 北总这边正在忙高校合作的事还有祝老师的私事,哪有空在这上面费功夫。” 于是财务一声不吭地去办事了。 “卢煦!”楼梯间里北开源喊了他一声。 卢煦连忙推开门,出现在门内:“北总,祝老师?” 北开源拉着祝意没受伤的那只手,站在楼梯转角处,半倚着栏杆问他:“下午有安排吗?” 祝意跟着一起抬头看他。 卢煦站得更直了些,没提雯宇的事,也没提刚刚北森的电话,回答道:“没安排。” 北开源笑着摩挲了一下祝意的手,连哄带笑地说:“我就说没事,这回相信了吧?” 祝意还有点别扭,但是没说什么,由他牵着下楼梯。 卢煦要跟着,北开源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朝他摆摆,示意他忙自己的去。 两人出了门诊大楼,祝意脱开手没让他继续牵,想起来什么说:“要不要去看看小森。” 北开源最近没接到保镖的电话,觉得北森这段时间挺老实:“不看,给点颜料就开染坊。” 祝意想说关于师殷的事情,停在台阶前的救护车打开门,从里面推出半身是血的病人来,急匆匆地抬上了台阶。 北开源挡在他前头,揽着他往后退,一直退到了柱子后面。 “还是回家吧,挺吓人的。”北开源说,“小吴的花店搞了个两千家连锁剪彩,本来想请你去坐镇,你最近挺忙,我就给推了。转天给拉了一卡车的鲜花过来,说要种咱们的小花园里。” 祝意刚刚蹭到了一下烫伤的手背,抬起来看了一眼:“我又不认识,请我干什么。” “我看看。”北开源拉起他的手观察,心疼地叹气,“多久才能好。” 祝意抽出手来,垂回袖口中,他不疼了也就不在乎会不会留疤:“随便吧,没什么影响。” 北开源:“你们单位也是有毛病,饮水机坏了就换一台多方便,还非要修。新饮水机给你安排上了吧?” “嗯,”祝意点头,一顿,“是你让安排的吗?” 北开源也跟着一顿,很快就无奈地出了口气:“我怎么安排,肯定是学校安排的呗。” 祝意看着他。 北开源:“你看我也没用,我手怎么可能伸那么长。再说,我要换就直接给你搬过去了,用得着费劲让院长给你换吗?” 祝意点了点头。 北开源跟他一起走下台阶,朝着停车场走去:“你赶紧着回去看看那些花该怎么布置,再不种下去,可都要干了。” 第48章 家里有专门的花匠,北开源就是想让祝意参与。不仅仅是花园,卧室、客厅、衣帽间,他最好都按照自己喜欢布置,好让他产生归属感,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祝意并不喜欢花花草草,但投入进去,也能在小花园里待上半天。 “我上次栽的那些花都死了,”他有点犹豫,“我不适合布置这些。” 北开源:“要是栽什么活什么,那花店不都得倒闭了?你就随便种种,能活最好,活不了就重新种呗。” 他压根不提学校的茬,直接开车把祝意带回玫瑰园别墅区。 祝意下了车,果然在门口看到堆放的许多花草。 原本北开源已经叫人把这些都清理干净,趁着祝意走进家门的功夫,拿手机发消息,又说不用清理了,派两个懂园艺的过来搭把手。 这算是收了人情,对方连忙应了,怕他反悔,说二十分钟到。 这个别墅是后期才买的,因为一开始两人买的那间两居室距离公司远,地方也小,北开源就又定了这里。 这里只有八户,每户中间隔着小花园和游泳池,因为当时没有对外销售,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直接内定,因此被业内笑称为八大院。 这周围高楼林立,只留着东面一个出口,是当初专门请大师看的风水,保命聚财。 别墅刚刚装修好的时候,北开源原本当做惊喜给祝意当做生日礼物,但当他把钥匙交到祝意手里的时候,除了看他对着满爬架的雪山玫瑰望了片刻,其他的都没看他流露出一丝喜欢的表情。 祝意仍旧喜欢住那间两居室,偶尔才过来这边一趟,只留下最基本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甚至没有单位实验室里的东西齐全。 管家不在,厨师询问是否在家吃晚饭,祝意没说话,北开源皱了皱眉道:“你做就行,吃就吃,不吃就不吃。” 祝意看了他一眼:“问问也没什么吧。” 北开源闭上嘴,沉吟着“嗯”一声,装作无事发生拿起杂志来看。 厨师自觉做饭去了,剩下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祝意这一天折腾地挺累,直到这会才算是能安静下来。北开源让他躺在自己腿上,顺着他的发丝。两人谁都没说话,在空旷整洁的大厅里相对沉默。 祝意躺了没两分钟,呼吸匀称起来,睡着了。 北开源挥退所有人,拿过遥控,将窗帘关上。 室内暗了一个调,昏昏沉沉的跟黄昏之后深夜之前的天色很接近。 匆忙赶来的园艺师在花园里等候,厨师做好了饭也不敢上前惊扰,管家从外面回来,隔着门缝看一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不知从几点开始,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似乎要挽救即将枯萎已现颓势的花株。 北开源被雨声吵醒,室内比之前更暗,祝意还在睡,手机躺在一边发着刺眼的光。 是北森保镖打过来的电话,北开源把声音调到最小,接通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那边雨声混合着保镖焦急的声音一起传出来:“北总,二少喝了酒,在西大街高架桥这边,要跟人飙车,我们拦不住——” “老大,”那边的声音陡然停止,紧接着换了一道温和的声线,“我是卢煦,现在已经赶到了,您不用担心。” 祝意动了一下,眉心不自觉的皱起,北开源屏住呼吸片刻,直到祝意眉梢舒展开,呼吸重新绵长起来,才转过头去对着手机压着声音道:“能解决吗?” 本来晚上他约了路评章吃饭,因为路评章明天全家动身去国外度假,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那边凉快。 眼下祝意在这里,他便痛快地把好友的约推了,得了两句“重色轻友”的笑骂。 此刻他根本不想离开祝意。 “能。”卢煦在手机里说,“我能处理好。” 挂断电话,卢煦把手机还给保镖,撑着伞朝着马路中央走过去。 夜幕是黑的,伞是黑的,卢煦一身的西装也是黑的。 霓虹灯在水面地上映出炫彩光芒,交错的线条剑一般在车头印刻,超跑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卢煦用力敲崭新的帕拉梅拉的车窗,北森在驾驶位上看了他片刻,滑下侧窗来。 “二少!”卢煦声音很大,好让他在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能听得清:“前面有交警,下来,我不管你是回家还是要去哪里,反正今天不能赛车。” 北森满不在乎地伸出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很快被雨水染湿了。 副驾驶上坐着的师殷手上的绷带还没拆,但是浓妆艳抹,脖子上用黑绳挂着一只银色小铃铛,气色绝佳。 卢煦用伞撑在车上,挡住了北森手臂上的雨点,深吸一口气:“我私自给你拨款,想办法替你周全,你就这样害我?” 北森嗤笑了一声,拍了拍车身:“别搞错了,你拨款拨的谁的款,还不是北家的,既然是北家的,那本来就是我的钱。” “那是北总的钱,”卢煦咬牙道,“你为什么不敢跟他要,只敢给我打电话,就是因为那是他的钱,不是你的钱。” 边上都是起哄声,几个富二代开着车围绕在北森周围,吹着口哨喊道:“二少,还跑不跑啦?” 北森环顾周围,收回手,准备开车:“比赛已经开始了,如果我今天不跑,那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第49章 “怎样才算有面子?”卢煦撑大的眼角里泛着湿润的光,声音被雨水淹没了一半,“酒驾,飙车,被交警抓到,让北总出面保你,这才算有面子吗?” 北森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冷着脸滑上车窗,即将完全合上的前一刻,卢煦伸手进去开锁。 车窗夹了他手臂一下,继而停在了原位,北森怒道:“你有病吧?” 卢煦从里面打开锁,继而抽回手来一把拉开了车门,探身进去拽住了北森的领口:“你算什么继承人?” 他硬生生把人拖下了车,扔掉雨伞不过数秒钟,一张脸上满是雨水:“北总正值壮年,别说你们相差十几岁,就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说不准要死在他前头。我私自拨给你钱,是给你面子!” 他没去管脸上的水痕,将北森抵在车侧,眼睛里都是愤怒:“是不想你手头拘谨,不想你在朋友面前丢面子,但是你看看,你这都是些什么朋友?你出了事,北总就会第一个追究我的责任!” 北森拧起眉,抓起他的手一把甩开就要回车里:“别跟我提他!” 卢煦拽着他散开的领口,重新抵在车身上。他的手劲远比柔弱的外表要大的多,手背上青筋直冒,北森竟然挣脱不开。 卢煦指着坐在副驾驶上面的师殷,吼道:“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不会任由你干这些危险的事情,你想想祝老师和北总,祝老师绝对不会允许北总做这些事!” “我现在就给北总打电话辞职!”他拿出手机来,却因为雨水沾满屏幕按了几次指纹都没能解锁成功,“我就是辞职不干了,你也别想欺负我!” 北森怔怔靠在车侧,后视镜硌着他的腰侧,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了。 他后知后觉得发现卢煦脸上的雨水竟然是从眼睛里面流出来的。 “……喂,”北森浑身汗毛直立,感觉这个男人的眼泪比雨水可怕,“卢助理,你……” 卢煦终于解开手机,抖着手点进去通话页面,点到了置顶的北开源三个字上。 电话被接起来的很快,北开源那边仍旧静悄悄的,氛围却比刚刚要吓人。 “搞不定?”北开源在那边用气声问。 卢煦眼泪大颗的掉,刚要说话,手机被北森夺了过去。 “搞定了。”北森捏着手机,在雨中安静下来,想放两句狠话,余光里卢煦却还在哭,不禁烦躁道,“北开源,找这么个助理,算你牛逼。” 第24章 深暗无光的内室, 雨夜唰唰的水声,营造出来的氛围跟祝意这种轻眠人士格外匹配。 凌晨的时候祝意醒了一次,发觉四周漆黑一片, 北开源在身后睡得正熟。 祝意想起高中的时候,刚开始他着实沉迷了一段时间的床事。 北开源有求必应, 俩人经常去学校对过的酒店里开钟点房, 然后趁着宿舍关门的时间赶回来。 也仅仅是一段时间而已, 新鲜劲一过,就像是面对着一道埋头苦算终于得到正确结果的理科大题, 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但北开源的兴奋期还没过,祝意不好直接翻脸不认,于是借着他要好好学习的东风, 给他设置了许多目标。 那段时间北开源沉浸在背英语单词中,祝意耐心不够, 讲过几道题就烦, 扔给他一本词典让他背,每天要检查, 如果连续几天不出错, 就可以考虑出去两个小时速战速决。 短短两个月, 北开源啃掉了两本板砖一般厚度的词典,英语成绩起死回生,一战成名,成为了各科老师重点关注的对象。 人总是会变的。 祝意想。 年轻的时候浑身都是荷尔蒙,激素水平居高不下,很容易一头扎进感情的漩涡里。 身旁北开源身上的味道十分清爽, 混合着茉莉花味道的洗发水和青草薄荷的沐浴露。 祝意伸手摸到他的手。 北开源在睡梦中形成条件反射,将他手攥到了掌心里。 祝意挨了不知多久, 昏沉的睡意再度袭来,他才重新闭上眼睛。 一觉睡到凌晨六点半,祝意睁开眼,终于发现了从窗外泄露进来的一丝微光。 北开源蹑手蹑脚地从门外进来,在床头柜里摸索着什么。 祝意注视他片刻,道:“我醒了。” 北开源像被按了暂停键,停了一下,一口长气才自由地呼出来:“醒了不吭声?” 祝意这一觉睡得太好了,浑身绵软,四肢无力,头也跟着微微发懵:“看你想干什么?” “怕吵醒你,”北开源坐在床边,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卡来,贴了贴他的额头,“还睡吗?” 祝意静静地:“不睡了。” 这种心平气和的早晨实在太难得了,两人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 “躺够了起来吃早饭,”北开源倾身看着他,温声道,“我去开会。” 今天不是周一,用不着开例会,也不是月中月末一类需要开的总结会,祝意随口问:“什么会?” 北开源:“跟南岭签约。” “雯宇那边没事吧?”祝意想了想,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摸不着底,“怎么解决的?” 北开源没停顿:“花钱,和平解决。” 祝意有点狐疑地望着他,他睡的足够久,因此脑袋昏沉,眼睛里还残留着刚醒时的迷蒙。 北开源俯身亲他,祝意偏头,微凉的唇落在了下颌上。 第50章 北开源不在意,笑着摸了摸他耳后的头发:“他主动退出的,放心吧。” 祝意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一会儿我下了课,有时间就去医院给手涂药,如果时间富余,再去四楼看一下。” 男科就在医院四楼。 北开源诧异了一下,然后弯着眼睛笑了一笑,鼓励道:“可以,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玫瑰园这边有专门的私人医生,祝意没提,北开源也不主动提。 “不需要。”祝意很快说,“我自己去。” 意料之中,北开源没继续闹着一起去,只道:“让司机开车,你手不方便。不管你决定去还是不去,我都支持。有需要一定要跟我讲,我随时都有时间。”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动作仍旧迟疑。 ——北开源绝不是那种为了工作而放弃睡眠或者娱乐的人。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祝意盯着他问。 “我能有什么事?”北开源说。 他把西装裤往上拉,膝盖将平整顺滑的布料顶出几道紧绷的褶痕,隐约能在大腿根处看到衬衫夹的痕迹。 他今天的确有正事,而且场合严肃,否则他不会穿这种东西。 松紧带绑在腿上有些不舒服,北开源往上拽着松了松,随口道:“我那天跟研究院的院长吃饭,他说这两年工作不好做,但也算清闲,在里面工作是不是挺好的?” 祝意有个朋友在里面,去年的时候蒋屹也申请了,但是没去成,他点评道:“还可以。” 北开源“嗯”了一声,抬手扫一眼时间:“我得出发了。” 祝意点点头,躺着没动,想再发会儿呆。 北开源凑过去亲了他下颌一下,好不容易忍着没手贱去瞎摸敏感部位,痛痛快快地站起身,拿过领带离开了。 卢煦等在楼下,北开源上了车,卢煦关好门,坐去前面,将车缓缓开出别墅区。 他昨夜淋了雨,有些没精神。 北开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北森那边怎么样?” “勉强安抚住了。”卢煦欲言又止,最终没提师殷。 北开源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他一眼:“我以为除了祝意没人能安抚住他,很不错。” 卢煦笑了笑,不等说话,北开源就说:“涨工资。” “!”卢煦眼睛亮了亮,激动道:“谢谢老大!” 成年人的心理太容易安抚和拿捏了,除了拿住祝意有难度,其他的人都属于小菜。 北开源心情很好的拿出手机来,拍了照逐渐远离的大门给祝意发过去,配上文字:挣钱不容易,希望北森这败家子早日支棱起来。 祝意应该还赖在床上,回复了一个“?”。 北开源发了张从卢煦那里存下来的狗狗叹气的表情包,打字道:给他发消息,让他晚上回家吃顿饭吧。 祝意:自己发。 北开源:你觉得我发的他当回事吗?合理怀疑他已经把我拉黑了。 祝意:…… 北开源想象到他看到这条消息时候忍俊不禁的表情,也跟着笑了一下。 卢煦看了他的手机一眼,揶揄道:“老大心情不错嘛。看来商场得意,情场也得意咯。” 北开源不在乎下属开他跟祝意的玩笑,笑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等下开完会,先去放掉雯宇。” “好的,”卢煦应了,问他,“直接放掉,他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雯宇怂包一个,按他爹的辈分来讲,他还要叫我一声叔叔。何况仇人这种东西,多一个两个没所谓。”手机上祝意不再回复,北开源坚持着给他发最后一条:今天开会时间会长一些,手机静音了。 发送完毕抬起头,杀伐果决的气息重回眉目中央:“我更倾向于他会弃暗投明,从此夹起尾巴做人。” 祝意起来吃了点东西,他早晨胃口不佳,但一般厨房准备好了,他也会跟着北开源吃点。 喝了一半虾仁粥,蒋屹打来电话。 祝意接通了,一边用勺子搅着,一边跟他打了个招呼:“蒋教授,早上好。” 蒋屹纳闷的唷了一声:“心情不错,跟北总和好了?” 祝意小口喝着粥,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情场得意,工作也得意,恭喜你晋升。”蒋屹笑着说:“我定了蛋糕,中午吃还是晚上吃?” “晋升什么?”职称七月份才定人选,现在只是刚上交材料,祝意没想明白。 “跟我还来这套,”蒋屹说,“研究院的朋友都跟我说了,看见你名字在选调名单里,闷不吭声干大事,兄弟可以啊。” 祝意咽下嘴里半口粥,搁下白瓷勺子侧耳听着。 蒋屹:“公告说的月底入职,这以后想约你吃饭是不是就更难了。” 祝意敛着眼睫,毫无意义地笑了笑,语气比刚刚平缓许多:“什么时候难过?研究院这事,有谱吗?” “有谱,”蒋屹说,“我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听他说要给你开离别宴,以后以后常来常往,如果能邀请你来当常驻老师就更好了。” “等等,”他说着话一顿,有些踌躇地问,“别说你真的不知道这回事。” 祝意不语,蒋屹一猜就知道肯定又是他们两口子搞得小把戏,有点慌:“商量一下,你就当没听见这事,搞不好是北总要给你一个惊喜。这下被我搞砸了,蛋糕我留着自己吃吧。” 第51章 温热的粥被推在一边,微微冒着热气,但是祝意毫无食欲。 他坐在椅子上,肩与后背挺得很直,纯棉的宽松家居服搭在上面,中和了他精雕细琢的五官,但紧接着被锋利的眼尾斩断了。 祝意说:“吃早饭了吗?虾仁粥,给你带一份。” “可以,”蒋屹顿了顿,“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个,我以为这是好事儿,想跟你道喜。” “北开源早晨跟我提这事了。”祝意说,“蛋糕留着一起吃。” 蒋屹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别太吓人了。” 祝意笑了一下:“挂了,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祝意静坐片刻,给北开源拨过去,响到自然挂断也没人接。 两人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北开源发过来的那句“开会时间长,手机静音”上面。 北开源是故意的。 此刻远远不到开会时间,他故意不接电话。 祝意烦躁起来。 南岭集团距离融圣大楼不远,北开源坐在停在楼下的车里能看到朝阳攀上融圣大楼的腰。 放在座位上的手机由响到停,屏幕由亮转黑。 卢煦坐在驾驶位上,把空调温度打低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不接祝老师的电话,这没关系吗?” 北开源呼出一口气,眼梢锐利,剑眉斜长:“现在接就是纯挨骂。” 话音刚落,前面卢煦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啊,祝老师的电话,”卢煦差点呼吸暂停,“我,这我要接吗?” 北开源看了一眼,说:“不接。” 卢煦不是他,没他那么强硬的心理素质,看见‘祝意’两个字他的心肝都下意识跟着颤:“那回头祝老师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 北开源把领带扯松,又把大腿上的衬衫夹往上扯了扯。 他本身给人的感觉极其外放,哪怕把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一颗,也挡不住那种想要玩弄一切东西的恶劣本性。 祝意说得对,他确实死性不改。 他在他身上栽了跟头,伏小做低,就在其他的地方加倍找补回来。 卢煦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仿佛拿着一个炸弹,求救般看向北开源:“老大……” 北开源扫了一眼,视线描摹过屏幕上的名字,竟然还含混不清地笑了一下。 他翘着二郎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正经又不正经地说:“说陪着我开会了,说手机静音了,说在开车,说对不起,祝老师,下次改正。” 第25章 祝意从学校里出来, 时间尚早,他没再管不接电话的北开源,先去医院看烫伤的恢复情况。 医生给他换了药, 嘱咐他注意防晒,又想领着他去整形科。 祝意觉得没那个必要, 婉拒了。 他不用照灯, 从诊室进去到出来仅用了十分钟, 架着手臂给北森打电话。 “喂?”北森嗓子有些哑,清了一下, 问道,“祝老师,怎么了?” 祝意说:“晚上有没有空?” 北森沉默几秒才说:“我昨晚是要赛车, 但不是没赛成吗?没必要抓着我不放吧?是我哥跟你告的状吗?他知错不改,一犯再犯, 怎么不去说他啊?” 祝意一句“晚上回家吃饭”卡在喉咙里, 问道:“他犯了什么错?” “雯宇啊,雯宇你知道吗?” 北森道:“都传遍了, 北开源扣下了雯宇……” 祝意松了口气, 打断他:“我知道。” “你知道?”北森有些难以置信, “那他还敢扣着人不放?雯宇的私人律师已经放话,说要追究到底。” 祝意:“已经放了。” “不可能吧?”北森说,“我刚才路过茶楼还看到保镖在那里盯着,要不我打个电话再问问?” 祝意抿了一下唇角:“哪里的茶楼?” “西郊那个。”北森一听他变语气,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怂道, “可能是我搞错了,我再问问, 一会儿告诉你。” “不必了。”祝意说,“晚上有时间回来吃顿饭。” 北森很久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了,他有自己的住处,生活习惯和作息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最起码是能气死一个北开源再加半个祝意的程度。 北开源懒得跟他置气,早早的就把他赶出去单住。 北森正乐得这样,不是祝意发话,他是绝对不会回来跟北开源面对面互相找不痛快的。 北森沉浸在要跟北开源一起吃饭的纠结中,没发现祝意的不同寻常,十分勉强地应了:“那好吧。” 祝意临挂断电话前,问他:“师殷出院了吗?” “嗯,出了。”北森对他不戒备,但是很畏惧,“怎么了?” “昨天是不是他也在,下大雨不要开车,喝酒也不要。”祝意静静地说,“把师殷的联系方式给我。” 北森声调没压住:“为什么?” 祝意隔了几秒才说:“你可以不给,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当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北森喘着气不说话,祝意也不说话。 两人对着手机各自沉默片刻,北森刚要说师殷的手机号,就听祝意叹了口气:“我再跟你重复最后一遍,你还年轻,看错了人不要紧,及时止损。” 挂断电话,祝意在北开源的头像上徘徊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拨出去或者发消息。 第52章 司机等在外面,祝意没惊动他,从侧门离开,打了车去西郊茶楼。 这座茶楼里消费不菲,一杯茶的价钱抵得上飞天茅台,包厢需要提前预约,而且只接待vip客户。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后座上的年轻人,却因为对方偏着头望向窗外的缘故,只能看到清晰流畅的下颌线,还有被黑发覆盖的颈侧皮肤浅淡柔皙,泛着冷冷的白。 他自上车就只说了目的地几个字,然后就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身上的衣料考究的停在脖领上,每一颗纽扣和针脚都彰显着这个乘客的矜贵考究。 司机一路不敢多话,拉着他匆匆去往西郊。 雯宇一晚上没敢下车,担心过路的人哪个正在打电话,引爆定时器。 还好北开源留下的人没打算真的让他饿死,到点他不下车就给他送饭进去。 雯宇吃过早饭,餐盒被保镖收走,他尝试着商量:“有九点钟了吗,北总应该正在跟南岭谈合作了,这会儿做什么都晚了。能不能放开我,脖子落枕了,好疼。” 保镖看也没看一眼,毫不犹豫地关上车门。 下一刻,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跟前。 保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雯宇在里面?”祝意指了指商务车。 保镖飞快地环顾四周,没能发现北开源,甚至就连卢助理都不见踪影。 祝意冷冷地看着他。 保镖后背的汗顷刻间冒了出来。 “放下手机。”祝意说,“不许给北开源打电话。” 散落四周的便衣保镖纷纷围过来,又被他摆手挥散。 保镖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又松,最后放回了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是。” 雯宇百在车里百无聊赖发着呆,车门再一次被打开。 他抬头望过去,在背着光的光线中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也没认出来人是谁。 祝意抬起长腿迈进去,坐在了雯宇的对面。 雯宇以为他是北开源派来给自己拆定时器的技术人员,心里感叹道这人长得太标志了,嘴上立刻道:“快快,拜托拜托,赶紧拆吧,我的脖子要断了。” 祝意看着他没动。 雯宇戒备道:“北开源还有什么条件?” 祝意沉默的时间足够长,视线不动声色地移开他脖子上绑着的东西,薄唇一动:“我放你走,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雯宇对他的来意又摸不透了,觉得他不像是听吩咐办事的技术工,倒有点像个领导人:“先别说废话了,先给我拆了再说。” 祝意伸手摸向他的脖子。 “等等,”雯宇往后一靠,盯了他细长的手指一眼,又去打量他,不信任道,“你有没有维修证,不用工具吗,直接上手,保险吗?” 祝意无机玻璃一般的瞳孔定定盯着他。 雯宇咬了咬牙,虚虚捂着脖子:“不行,我要等北开源,等他到了现场再拆,不然炸死我怎么办?” 雯宇缺席会议,南岭负责人给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放弃了继续联系他。 北开源提前打通好了关系,由魏良木起,大股东们纷纷催促尽快开始。 这个会开的顺利,双方合同也签的爽快。 等搞完了一切,北开源带着人离开,在门口处跟下属分道而行,准备大发慈悲,去探望雯宇。 手机上只显示祝意早晨打来的一个未接电话,其他的都是些非重要消息。 他原本想着冷处理,办完事再跟祝意好好解释。现在事情办完了,可安静下来的手机仿佛习惯性从眼角冷冷瞥人的祝意一样,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北开源措辞一路,给祝意打电话,无趣单调的铃声响到结束,自动挂断了。 北开源没停顿,继续打,这次干脆地被挂断了。 北开源看着终止拨号的手机屏幕,暗暗吸了口凉气,觉得这回有些棘手。 卢煦开车很平稳,跟北开源的风格截然不同。他深觉老板的做法离谱,忍不住道:“调动工作这种大事,您为什么不提前告诉祝老师呢?” 北开源把领带两下扯开,丢到一边,手下不停,连解了两颗扣子:“怕他生气。人往高处走,这算什么大事。” “这样他就不生气了吗?”卢煦反问完了发觉态度不太好,于是吞咽了一下,恢复了一贯的谨慎小心,“如果真的是好事,他为什么会生气呢?” “他比较……”北开源沉吟,想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但都不太贴切。思虑半刻,吐出来俩字:“偏执。” 北开源说:“他很烦别人插手他的事,但是我眼看着他明明想要,却又够不着,就忍不住想伸手拿下来给他,让他轻易一点。” “我们商量事情,从来商量不成。”北开源靠着后座上,没去看飞掠后退的夹道林木,只能从他漆黑的瞳孔深处看到一点隔光玻璃的影儿,“他太固执了,家庭条件优越,父母都是高知分子,上学的时候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优等生,一路顺风顺水,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旦有事情偏离他的掌控,他就会很焦躁,如果得不到缓解,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很萎靡。” “即便如此,”北开源叹息一声,“他也不会跟我示弱求救,万恶的大男子主义。” 卢煦静静听着,尽职扮演一个无害的倾听者的角色。 第53章 北开源把手机装回口袋,不再做无畏的挣扎。 汽车平缓滑过车辆罕见的外环,渐渐抵达目的地。 卢煦下车给北开源开车门,北开源却没有养着这种毛病,已经先一步推开门,长腿一伸,迈了下来。 保镖几步跑到跟前,在不算热的天气里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汗。 北开源动作不由一顿,下意识看向商务车的方向:“没事吧?” 保镖飞快地看一眼商务车,有些焦急:“有点事。” “跑了?”北开源问。 保镖立马回答:“没有。” “死了?” “没有!” 北开源点点头,无所谓地向后抓了一把头发,露出干净的额头,不等保镖继续往下说,就朝着商务车走去。 保镖紧紧跟着他,到了车旁,犹豫着没动。 北开源烦躁地朝着车门处一抬下颌。 保镖喉咙滚动,抖着手拉开车门,北开源抬腿正要上去,抬眼看到里面的人,不由得浑身一凛。 祝意冷着一张脸,冰山一般注视着来人。 北开源顿觉荒谬,一条腿踩在车厢边缘,维持着这个姿势,僵在了当场。 祝意横眉修长,唇角紧抿。 北开源张了张嘴,不等发出声音,只见祝意不发一语倾身上前。 他出手迅速而干脆,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只听“啪”一声响。 众目睽睽之下,北开源的脸被打的偏到了一边。 第26章 这下就连雯宇都惊呆了。 北开源用舌尖顶了顶那侧, 尝到了一点腥咸。 周围的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听。 “我……”雯宇视线在他们之间转, 干巴巴地解释,“这不是我请来的帮手, 我可不认识他。” 他用一副你挨打了休想碰瓷我的眼神望着他, 又忍不住去看祝意, 越看越觉得这人肯定不是技术职工,不单单他干脆利索的一巴掌, 还有长得实在是太他妈经看了。 雯宇从来没见过长着这么长眼睫的人,眼神却如此的高冷。 “喂……”雯宇靠后仰着,避开脖子上的计时器, 视线在他们身上徘徊,“要不……” 北开源衬衫挽了几道在小臂上, 露出的手腕肌肉明显, 被一块不经常戴的格拉苏蒂截断,试图拉扯着他往正人君子的道路上走。 北开源伸手一把拉过雯宇, 将他丢到车外推给保镖, 自己则错身而过的同时脚下用力踩了上去。 “放他走。”北开源撂下话, “哐”一声关上车门。 整个车身跟着一颤,继而恢复了平静。 北开源在祝意的视线里解开表扣,脱手扔到烟灰盒里。 祝意纹丝不动,只冷冷盯着他。 脸颊隐隐作痛,北开源抬起眼看过去,顶着发红的手印慢吞吞道:“有时候我真的怀疑, 祝意,你真的爱我吗?” 祝意眉头轻轻一跳, 那是他即将被惹怒的征兆。 “你说什么?” 北开源嘴角一动,被祝意打断了:“我当初本来打算出国,为什么没去?我的父母都在国外,出去硕博连读回来以后直接就能进研究院,我为什么没有去,而是选择了留校从辅导员干起?” “先是辅导员,后来半工半读,花了十年的时间和精力才走到现在。”祝意下颌绷得紧,即便刻意压制,也难以控制起伏的胸膛,“是,如今你功成名就,数不清的人想要巴结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招招手,就会有人忙着送上。我也想问一问你,如今你对我,嘴里还有没有一句实话。” 北开源坐在他对面,倾身的时候肩膀下沉,宽厚的肩撑着有力的颈,双眼如墨一般。 在这种紧要关头,两人之间的关系本就走钢丝一般摇摇欲坠,他骗了他一件事,被发现了,就像是骗了他全部。 信任全然崩塌了。 他沉默数秒钟,敛起眉眼:“对不起,我错了。” “当然你的错。”祝意丝毫没有被安抚到,“你一意孤行,口口声声说着改掉恶习,也不过是为了应付我!” 北开源盯着他:“刚刚说的那些,你后悔了吗?因为放弃了出国的机会,陪着我创业,你后悔了吗?” 祝意盯了他片刻,抬起手来,掌风未至,北开源抬起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祝意冷冷注视着他。 北开源在那视线中用舌尖顶了一下麻木疼痛的侧颊,继而笑了起来。 随后他松开手,“啪”一声,祝意抽了他今天之内的第二个巴掌。 脸上逐渐浮起红痕来,北开源抬起眼眸的时刻不见狼狈。 他发梢硬挺,眼神幽深,里头装载着沉甸甸的血气,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 祝意对他那难控的气势视而不见,他不害怕,只丝毫不落下风地盯着他。 “我为什么限制你抽烟喝酒?”祝意紧紧咬着后齿,“创业初期你喝酒很拼,每次从酒桌上下来,都要去医院吊甲氧氯普胺,后来抽烟过量,得了咽炎,东西咽不下,即便咽下去,胃也受不了,喝了两个月炖烂的米粥才渐渐养起来。那时开始,我让你戒烟戒酒。” 北开源默默看着他,想上前抱他,又被眼神盯在了原地。 祝意深吸一口气:“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我让你不要再沾有风险的买卖,你不听,在会所里跟侯务德起争执打断了他的锁骨,要去看守所蹲半个月,我保你出来那天,你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沾这种事,所有相关买卖全部出手。这才过了几年,你都忘记了。” 第54章 祝意眉心蹙的更深,闭眼的时候流露出一丝痛苦来,喃喃道:“我不懂你。你编织这些谎话,一而再再而三,你图什么。” “我还能图什么,”北开源望着他,看他这样比他更难受,“我就是要钱要权,让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想让你过安稳的生活,想让你……” “我安稳吗?”祝意打断他,“你一句话我就要换单位,完全不在乎我的规划和想法。我的学生怎么办,交上去的材料怎么办,做了一半的实验怎么办?” 北开源:“学生不带有别人带,材料我找人整理,你不用重新弄,实验去了研究院也能继续做。” 祝意盯着他,视线逐渐从悲痛中抽离出来,眼神变得清明而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去开车门。北开源伸手挡着一下,攥住他的手腕:“不许走。” 他一身西装来不及换,穿着黑裤皮鞋坐着商务车,这一副得体的成功人士的派头没能让他看起来多么高高在上,反而有些狼狈。 “让开。”祝意说。 北开源不让,语气与态度一起软下来:“别走。” 祝意抽回手来,往旁边一偏头:“不走干什么,我们谈不到一起去。” “能谈,”北开源重复道,“能谈。” 祝意盯着窗外,多年相处场景在脑海中匆匆而过,他头有些神经质的疼。 “你只会骗我。”他掐着掌心,声音落了一些,“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北开源慌了,祝意的眼神让他心都凉了。 “没有了,我改,真的,我能改……” “我发誓,”他竖起手指,“以后所有的事都不会瞒着你,公事私事都不会,我……” 祝意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眼神也不复之前锐利,只带着无奈和脱力感:“我不会再信你了。” 北开源:“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彻底钉为骗子。” “我会自己看,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脑袋里的判断。”祝意深吸一口气,说,“马耳他的离婚手续我已经提交申请,希望到时候你能如期出席。” 他掌心很痛,心也痛:“我们刚毕业时候买的两居室归我,其他的我一概不要,股份和名下资产我会约律师转移给你。” “北森那边我会去说。”他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从今开始,你就自由了,抽烟喝酒赌博,收礼收人打架,夜夜笙歌或是夜不归宿,都与我无关,再也不用瞒着我了。” · 北森把车停好,院子里的园艺工人正在栽花,台阶上的门闭着,里面有光透出来,却莫名觉得冷清。 北森没多想,溜达着走上台阶,拧开门进去。 客厅里除了管家和正在擦地的保洁再无他人,厨房那边也空空如也,餐桌上连个盘子都没有。 北森有些纳闷,张望着问:“他们人呢?” 管家接过他脱下来的皮衣夹克,用衣架撑起:“先生们早晨走后还没有回来过。” 北森脚下一顿:“没告诉你们我今天回来吃饭?” 管家诧异:“没有,您想吃什么,我现在让厨房去做。” “等会儿的,我打个电话问问。”北森有些摸不着头脑,拿出手机来给祝意打电话,“他们在搞什么东西,遛我玩儿吗?” 祝意电话竟然关机了,北森无可奈何,只能给北开源打。 北开源倒是接了,只是听声音很沙哑:“怎么了?” 北森本来要冲他两句,一听他嗓子这样,立刻把不痛快都抛到脑后了:“祝意跟你在一起吗,我打电话他关机,你们在哪里,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吃饭吗?” 北开源那边静了许久,北森察觉到不对劲,小心问:“哥?” 北开源清了清嗓子,没提祝意,只闷着声音说:“我在医院。有点事,家里保险柜的钥匙在卧室床底下的暗格里,密码八个一,你把钥匙拿了,来医院找我。” 北森心里狂跳起来:“谁在医院?” “你路哥。” “路哥不是全家出国旅游了吗?”北森轻声问。 北开源深吸一口气,声线克制不住地抖:“半路上出了车祸,原因还在查。” 北森愣了:“什么?” “路伯伯和阿姨已经宣布死亡,柏杨正在抢救,”北开源说,“你小时候跟他关系挺好的,有时间就过来看一看。” 北森跟路柏杨经常一起玩,也互相打过掩护,那会儿两个哥哥谈生意,更多的时候,两人就约着拼乐高。 后来北森成绩一般,奔波于补课上,玩的时间减少,关系渐渐不再亲密。但每逢放假还会经常跟哥哥们一起吃饭聊天。 北森从管家手里抢过皮衣,抓起车钥匙冲出家门,一路冲到了医院里。 冷白的混合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尽头处亮起红灯,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路评章和北开源,旁边围着许多人。 北森一时间挤不进去,隔着人喊了一声:“哥。” 北开源拨开人群叫他过来,路评章也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北森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衣角也喊了路评章一声“哥”,踌躇地问:“柏杨在里面吗?” 路评章迟钝的望向尽头处的红灯,紧接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他也受了很严重的伤,车祸发生的时刻,他们一家人在同一辆车上,只是他坐在右后座,出事时司机向右打死方向盘,他是受伤最轻的一个。 第55章 北开源跟着他站起身,伸出手护在他周围。 路评章的秘书看着他垂着身侧的弯曲变形的手暗暗抽气,但是不敢出声劝他去做检查。 北开源扶住他,低声说:“老路,先去做个检查吧。” 路评章如梦初醒,看了一眼他,眼眶通红,鲜艳欲滴,朝着他伸出另一只布满血迹的手,喃喃叫了他一声。 “我在呢,”北开源抓着他的手,紧紧抱住他,安抚道,“没事,没事,有我在呢。” 路评章一条手臂不能动,全靠他撑着,在他肩上无声痛哭。 北开源一开始撑着,后来眼睛里的水蓄满,跟着掉眼泪。 医院顶上的灯,痛苦而压抑的哭声,还有过低的温度都让北森有些耳鸣。 周围的人影尽数成了虚幻的暗影,嘈杂间像被开了模糊滤镜的照片。 他看着北开源肩上湿透的痕迹,浑身冰凉又满是心悸的想:如果哪天我死了,北开源也会这样哭吗? 第27章 调令下来的很快, 祝意根本不用做什么,院长就拿着盖好章的申请表来办公室找祝意。 祝意坦然地接受院长富有深意的视线,听他笑呵呵道:“祝老师以后去了研究院也不要同咱们学校的同僚生分了才好, 有时间要常常回来叙旧。” “那是肯定的,”祝意请他坐, 挽着袖口沏茶, “我在学校十数年, 早已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您和诸位同僚都是我的家人。” 完整的茉莉花在透明的茶壶里上下浮沉, 将水染上淡淡的黄绿色。 院长把视线移到他烫伤的手背上,那处微微红,边缘晕染地参差零散。 因为祝意常年不晒阳光不吃甜食, 皮肤白皙细腻,两厢对比, 格外扎眼。 院长有些抱歉:“让你受罪了。” 祝意把他面前的茶斟上, 还能开玩笑:“我这一走,可惜了新换的饮水机。” 新换的饮水机是过滤直饮式, 说明书上的标语是:天然弱碱一秒速热, 泡茶更醇香的秘密。 虽然这远超学院预算, 但是说不准院长是为了安慰他手上烫伤特意给换的。 不料院长却笑呵呵道:“你带来的你搬走吧,院里爱好喝茶的就你一个,别人用有点浪费。” 祝意动作没停,很平静的接受了。 饮水机是北开源换的。 他又骗人了。 “我也不算爱好,”祝意饮尽花茶,放下茶杯, “喝个滋味。” 院长喝了一肚子茶水,临走之前点点申请表:“表收好, 如果你愿意接受学校特聘,这间实验室仍旧是你的,如果不想来也没关系,钥匙你自己留着,随时可以回来。” 这只是好听的说法,祝意明白,一旦他调走,没道理白用这间实验室。 申请表上面每一栏都写了同意,加盖各部门的公章,显然这事儿提前几个月就开始预谋,并且已经打点好了关系。 “我想考虑一下,”祝意说,“明天给您答复可以吗?” “不着急,月底之前答复都来得及。”院长环顾办公室:“待遇问题不用担心,别的老师有的,你都有,此外再给你重新装修办公室,实验器材也要补充。” 他收回视线,慈爱而欣赏地看着祝意:“你当学生的时候就是我带,咱们师徒两个,有话我就直说了。” “您说。” “今年院里的职称名额只给了一个,其他的都在教委。既然你调走了,不管是否特聘回来,这个名额都我都打算给胡老师了。” 祝意微微敛着眼睫,阳光打在他手背,又斜照他侧颊,却也不显生动,只显得更像雕琢而成不带体温的雕塑人像。 见他没什么反应,院长隐隐松了口气:“胡老师组档分数跟你差不多,但是他年限更久,岁数也更大。院里卡的论文,他今年也有了,虽然是二作,勉强算是六角齐全。再有,院里也要考虑其他的老师的看法。” 无非就是祝意即将调走,如果再把名额给他,恐怕会惹人非议。 祝意理解。 “那个论文,”他盯着茶壶里半漂浮的茶叶,说,“是我给他加的二作。” “我知道。”院长看着他,伸手轻轻拍他肩,“你今年不该调走,应该先评下职称来。当然了,外面的世界更广阔,倒也不必拘泥于这一点,老师希望你飞得越来越高,也希望你轻松快乐。”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他跟北开源关系的人,除了最一开始不看好,后面看祝意坚持,也就松动态度,同意了。 这些年他看着祝意走来,也深觉他的不易,动容道:“这段时间你状态不对,似乎是又跟人吵架了,你父母不在身边,我想着多说几句。” 祝意不想听关于北开源的任何事,但是他此刻用着人家饮水机烧开的水,对面坐着的又是一直敬重的恩师,也便忍了下来。 院长叹气道:“不管吵多少次,你就问自己,心里是不是还牵挂着他。按照开源儿这个性,你若是真的撒手不管了,我看才是要出事。” 祝意沉吟半晌,院长一直等着开口,他这才道:“我管不了。” 院长瞧着他神态,笑了笑:“调动工作的事也是他安排的吧?没跟你商量。” 祝意不想把他跟北开源的事情往外讲。 院长又笑,也怕他真的恼了:“别小气,他挺怕你呢。” 第56章 祝意眨眨眼,没反驳。 院长此时才说:“他找我当和事佬,我搞学术研究行,当红娘不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总之,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别总是冷暴力,怕是要把人急疯了。” 说了半天又是北开源。 祝意刚刚还以为恩师吃错药了:“他跟您说我冷暴力他?” “嘘,别小气。”院长继续用这句话安抚他,怕多说多错把事情搞砸,趁热站起身,“你把手机开机,我想找你打不通,腿脚不好还要爬三楼。” 祝意当着他的面开机,里面立刻跳出一连串的消息来。 院长活动了一下手臂和肩膀,朝他摆手:“走了,考虑好结果告诉我一声,特聘也有流程要走。” 祝意应了,把他送出门,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消失在拐角。 他拿出手机屏蔽北开源的消息,又把他的手机号拉黑,然后将手机随手扔到了茶桌上。 没过几分钟,手机嗡声响起,祝意扫了一眼,是北森。 他接起来:“小森?” “你在哪里呢?”北森一接通就问,有点委屈,“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 祝意耐着性子解释:“单位有点事。” “多重要的事也不能放我鸽子呀,”北森说,“说好了一起吃晚饭,你不在家,哥也不在家,黑咕隆咚的连口热水都没得喝。” 祝意:“好好说话,别撒娇。” “噢,”北森把委屈劲儿收了收,“我能不能去找你,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不好在电话里讲,你下午还忙吗,我能不能去找你?” 祝意正好也要跟北森谈一下,想了想:“可以。” 他说了个私房菜馆的名字:“晚上八点,去那里吧,补上落下你的那顿晚饭。” 北森高高兴兴应了,挂断电话对着坐着一旁眼巴巴盯着手机的北开源道:“晚上八点,你要不要一起去?” 北开源刚洗了个澡,头发还滴着水。 他一晚上没睡,胡茬都冒出来了,头发刚刚洗过,维持着向后随意拢的型,眼睛里大片的红血丝。 路评章的弟弟昨天抢救结果出来,不容乐观,现在仍在icu。 路评章本人也不容乐观,北开源挨着他,一看他睡着了,连忙叫护士给了他一针安定,而后拉去做手术处理伤口。 北开源这才算是能腾出手来,抓紧时间洗了个澡。 “如果你一直犯错,我也不能总是帮你的。”北森站在他面前,焦躁地来回走动,“但是只要你答应改,我还是会帮你的。别的都算了,你以后能不能管好自己,别跟其他的人瞎搞?” 北开源这两天把雯宇搞了,合同签了,跟祝意吵了架,挨了巴掌,守着兄弟,一分钟都没闲着。 这会儿安静下来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疼,有心无力道:“瞎搞什么?” “我都看到了,”北森道,“你车后座,黑色的猫耳朵发夹,酒吧里好多戴那个的,男的女的都有,你不会是个双性恋吧??” 北开源要被他气笑了,有气无力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你给顺走了,那是我拿着准备跟你嫂子玩的。” 北森怀疑地看着他。 北开源捏捏鼻梁,又去揉太阳穴。 他闭着眼,眉间皱着,看上去太憔悴了。 医院手术室里刺眼的灯,路评章痛彻心扉的哭声,还有北开源跟着掉的眼泪,都一刻不停的在北森脑海里循环。 他很想回到过去,初中的时候学习跟不上,祝意每晚会拿出来两个小时的时间给他讲题,有时盯着他写作业到深夜,北开源从外面谈生意回来,手里会提着冒热气的馄饨。 三个人就在那间两居室,坐在由客厅辟出来的餐厅里,一起围着长方形的桌子吃馄饨喝热汤。 北森也要哭了。 他抹抹眼睛,慢吞吞走去北开源身后,小心地给他揉按太阳穴:“……你也不要太拼命,累了就休息一下。” 北开源闭着眼,问他:“如果……” 他说了两个字,却沉默下来。 北森小声问:“什么?” 北开源阖眼不语。 北森等了片刻,发现他呼吸深深,以为他睡着了,就拿过毯子给他盖在身上。 北开源没睡着,眼睛勉强抬起一道很窄的缝。 他浑身动也不动,盯着不知哪一处地面发呆。 北森去接了一杯水,递给他。 北开源不想喝,但还是接到手里喝了一口:“坐。” 北森坐在他旁边,低着头。 “你能不能给哥个保证。”北开源哑着嗓子说。 他平时不这样讲话。他脾气不好,傲慢霸道,说一不二。有时候正常的发表意见也会被认为挑战权威。 北森已经很多年没听他用商量的语气谈话了。 “将来,万一哪天我不能陪在你和祝意身边,”北开源仔细打量着这个跟自己流着相同血液,长相酷似的胞弟,才惊觉他已经这样高大了,“你不要听任何人撺掇,别跟他要财产,也别拿他手上的股份,行吗?” 北森心脏险些跳停。 即便大大咧咧如他,这话听着也未免太不吉利了。 北森鼻子一酸:“能不能别说这种话?” 北开源想起祝意来,抬手按了按顿觉难受的心脏。 第57章 北森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北开源摇摇头,又问了一遍:“行吗?” 他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洗过的头发没来得及擦干,垂了一些在额顶,显得这个男人丧气而颓废。 意气风发的北开源不知哪里去了。 北森深吸一口气,胸膛和喉咙一起拥堵发涩。 “行,”他不停点头,背过身去擦眼睛,“我保证。” 第28章 师殷迟了二十分钟, 朝着祝意走过来。 “不好意思,祝老师,公司有点事耽搁了。”他把装饰性的围巾解下来, 在对面落座,翘起二郎腿, “不介意吧?” 祝意不在意他的体态和姿势, 示意他喝面前的咖啡:“我也是才想起来, 年轻人不太喝茶,叫人去买了咖啡。” 师殷扫了一眼那杯子, 偏头笑了起来:“祝老师有话直说吧,这么贵的咖啡,我喝着胆小。” 祝意没接他的话, 问道:“公司里碰到难题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我有几个朋友在贵公司应该说得上话。” 师殷看向他, 坐着没动。 祝意又看向他的手:“伤恢复的怎么样?” 师殷手指动了动,抬起眼盯着他。 祝意靠窗坐, 外面就是夜, 但灯光璀璨柔和, 肤色相当矜贵。 师殷将腿放下去,坐板正了些,端起咖啡来抿了一口。 祝意也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时缓缓问道:“因为你迟到了二十分钟,所以时间有一些紧张,我就长话短说。你可以离开北森吗?” 话音落地师殷笑起来, 好似早知有这一天:“我说了不算呀。” 他坐姿不再随意,但是动作仍旧轻挑, 堂而皇之去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咬着犬齿吃吃笑:“二少找我,我哪敢推拒呀?” 祝意连表情都没有变一分。 “你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往上爬,我都看在眼里。我可以理解,也尊重你的行为。” “但是你跟着他,该吃的苦一样不少。”祝意姿态松弛,轻轻揣摩着青瓷的茶座,“老实说,你选择傍着他,倒是令我有些意外,他手里是有一些零花钱,但是没决策权,南极娱乐的老总会给他一些面子,但不会买他的账。” 南极娱乐总经理刘承续跟北开源关系不错,北森见了要叫一声哥不假,但是他毕竟还年轻,北开源不发话,没人拿他当个正经大人看。 师殷妆容精致,口红自然,掩盖住了变幻的脸色。 祝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从一旁的包里取出一份协议和一张支票,推到他面前。 “什么意思?”师殷问。 “都是聪明人。”祝意示意他看那协议,“如果你真心对他,我绝对不会横加干涉你们的感情。如果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也绝对不会比这个更多。但是话说在前头,今天给你不要,以后再想要,也不给了。” 师殷拿起支票看了一眼,又去看协议,越看越吃惊。 上面列了两部大ip制作的剧、当下火爆的一个真人秀综艺的第二部 、一个唱跳综艺内定前三名,此外还有经纪人的更换,公司对他的十年内发展规划等等,列了两页纸。 最底下签的是祝意的名字,左边真真切切盖了融圣的公章,右边的签名处签了刘承续三个字,加盖南极娱乐的章。 祝意喝着茶等他看完:“在最后一页,签上你的名字,这些都是你的了。” “你跟融圣什么关系,”师殷问,“是大股东吗?” “那些跟你没关系,你只要清楚,你们刘总肯定会买我的帐,我也完全出得起这个价格就可以了。” 师殷见过他不止一次,每次他都是这种高高在上、冷淡自持的模样。 似乎永远游刃有余。 他沉默半晌,从那千斤重的前程里抬起头:“只规划了十年吗?” “十年还不够你火起来吗?”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祝意微笑了一下,“这都捧不起来,就该考虑换一行。” 师殷哽了哽,又低下头把那些条款逐一看过一遍。 祝意又看了一眼腕表,跟北森约好的吃饭时间快到了。 他拿过支票在上面填好数字,又签了自己的名字,重新给他:“十年红不了,拿这些钱去养老。” 师殷捏着支票,眼角泛起红。 时间一分一秒再走,祝意喝完了茶水,服务员轻声敲响包厢的门问是否需要添茶,祝意拒绝了,催促她们上菜。 师殷喉咙滚动数次,才小声道:“我不吃饭。” “不是给你吃的。”祝意说,“一会儿北森过来,考虑好尽快决定,别让他撞见。” “怕他知道了跟您和北总闹脾气吗?” “那倒不是。”祝意说,“如果被他知道你为了这些东西踹了他,怕他跟你闹脾气。” 师殷抓着那几张纸:“怎么保证二少不来找我的麻烦?” 祝意:“我的孩子,我了解,他虽骄纵,却不是那种强取豪夺的人,只要你无意,他不会抓着你不放。” 师殷点点头。 两人就此沉默,好似再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师殷端起咖啡来,因为一直紧紧捏着支票的缘故,以至于手指僵硬无比,撒了一些在桌上。 师殷呼吸有点重,一口喝干了咖啡,胸膛起伏着站起身:“祝老师,就此别过。” 第58章 然后将空掉的杯子搁回桌上,抓起自己的围巾和前途,推开包厢门,匆匆离开了。 祝意拿湿巾将散落桌面的一小片咖啡液体擦干净,将湿了的纸巾连同矮杯一起扔进垃圾桶。 约五分钟,北森急冲冲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饿,”北森瘫坐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累。” 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仅差一份汤。 祝意递给他筷子,又把晾温的水给他:“先吃饭吧。” 北森眼冒亮光,狼吞虎咽垫了几口,又牛饮了杯里的水。 祝意给他又倒满一杯,北森一边嚼着菜努力咽下去,一边去端水,喝了几口,说:“路哥家的事儿听说了吗,路老先生夫妻两个当场身亡,柏杨弟弟还在icu,一天之内抢救了八次,报纸上都是他们家的事,天下大乱了。” “吃完再说话。”祝意说。 北森狂点头,埋头苦吃,间隙中感叹:“我这两天没怎么吃饭,也不敢阖眼,怕哪天咱们家也出事……” “先吃饭。”祝意重复了一遍。 北森闭上嘴,安耐住话痨,专心吃饭。 祝意骂道:“乌鸦嘴,别瞎说。” “呸呸,”北森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祝意也无奈了,不再提醒他食不言寝不语。 北森真是饿狠了,风卷残云般干掉了桌子半壁江山,他忘记了电话里说过的找祝意有事要说,祝意也没提,仿佛明白这是个借口。 牛肉羹端上来,北森嘶嘶烫着灌了一碗,末了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长长“啊”了一声。 祝意说:“公共场合注意坐姿,别出怪声。” 饱腹的感觉实在是太舒适了,北森上下摸着肚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往心里去。 没过几分钟,祝意也放下筷子,拿湿巾擦了嘴,又捏着一张擦手。 北森维持瘫靠的姿势,头也歪着支着靠背:“我今年接连进医院,可能是运势不佳,过两天也去清净寺烧香去。” 祝意擦干净手,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北森:“封建迷信要不得。” “你刚才还说让我不能瞎说。”北森接过身份证,顺手揣兜里,“拿我身份证干什么?” 祝意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绕开封线口处的绳,把里面的东西给北森看一眼。 北森扫过一眼,紧接着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差点窜起来:“什么东西!股份购入协议,购买人,北森……” 北森一张张翻看,越看脸色越发青:“祝意,你这什么意思,为什么把你的东西都转到我名下了,是不是我哥又犯什么事儿了,还是咱们家要破产清算了?我那么相信你,把身份证给你。” 北森伸手要撕,祝意按他的手,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小森。” 这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安抚的力量,北森抬起眼,眼睛里有些湿。 “北开源没出轨。”北森乞求般望着他,“上次是我误会他了,他不可能出轨的,他那么爱你。” 祝意叹了口气。 他扣着他的手背,手指微凉,北森却觉得烫。 “咱们家一直不太平。”祝意眼角低垂,平静地说:“你升初中那年父母双双因病去世,你大病一月,你哥找寺里的和尚给你算命,说你五行缺木,因此改名为森。” 他抿了一下嘴角,唇色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红:“等你好了以后,你哥又病一场,高烧,喉炎,肺炎,养了几个月,落下点病根。后来没几年,公司出事,你哥出来后怕事情重演,撤掉副总经理职位,把股份分到我和你的名下各一部分,又将你的户口从家里迁出去,走了手续,落在路家的户口本上。” 北森怔怔望着他,眼泪泅到眶边,伸手背抹了一下。 祝意拿纸巾给他擦,他倔强扭头,拒绝了。 “这是他给你的保障。”祝意说,“也是给咱们家的保障。一旦出了什么事,你的资产不在清算范围之内。银行里你名下的财产,保险柜里的东西,变现价值完全可以保你下半辈子或者助他东山再起。” 北森怔住了。 祝意松开手,他也只是呆愣着望着他。 祝意嘴角动了动,露出那种只对着他才表现出来的温和神色:“听话。无论我跟你哥走到哪一步,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他脸上的神情,偏低的语调,还有这些话,几乎可以称之为交代后事一般。 北森心速过快,升起一种难以控制的心慌感。 “不要,”他惶然道,“这些东西留在你名下也是一样的。你,你不要我们了吗?” 祝意站起身,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翘起的头发,发觉那硬得扎手,才真切有了他已经从小男孩长大了的感觉。 “你哥脾气不好,却对你有求必应。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互相倚仗。” 祝意微微笑了一下,平静地放开手:“有这一次,他势必有所顾忌,你看着他,该断的断,该扔的扔,生意可以做大,但不要贪。” 第29章 北开源又去冲了澡, 腰间裹着浴巾接南极娱乐老总的电话。 “有事找我?”他一边问,一边走到面对着花园的落地窗前,打开了全屋智能系统。 柔和的电子音女声响起来: “已为您关闭遮光窗帘, 打开新风系统,室内恒温26度——” 第59章 “在家呢?”刘承续在那边问。 电子女声继续播报:“已关闭客厅大灯, 打开卧室壁灯, 茉莉绿茶、咖啡、啤酒已准备好, 已——” 北开源头发湿淋淋,伸手按了静音。 女声消失, 他在静默中走到茶水间,从里面拿了罐黑啤,“啪”一声打开, 仰着头灌了半瓶。 “源哥在家啊?”刘承续又问。 北开源拿着半罐啤酒,往沙发旁走去:“说事儿。” 刘承续清了清嗓子:“我就是问问, 你是师殷身后的那位金主吗?” “不是。” “噢, 那祝老师是吗?” “不是。” 北开源有点不耐烦,坐在上沙发翘起腿, 加重了点语气, 重复一遍:“说事儿。” 刘承续察觉到他的不爽, 默了默,坚持着叹了声气:“也不知道你们搞什么情趣,祝老师下午带着律师过来找我,我一看那律师手里拿着融圣的公章,以为是你的意思,等把事情都谈完了, 最后签字的时候,签的竟然是祝老师的名字。你们两口子没事儿吧??” 北开源靠在沙发上往后仰着喝酒, 身上的水顺着起伏的肌肉流向腹下浴巾,头发上的水滴答到地板上:“谈了什么事?” “捧师殷的事。”刘承续怀疑地问,“师殷真没有你们家的后台?” 北开源:“傍着北森呢。” 说着他手机震了一下,北森电话打了进来。 北开源看了一眼,问刘承续:“还有没有其他事儿?” “也可以有,”刘承续说,“路哥家里不是出事了吗,我想着过去吊唁,行吗?” “这种时候就别往上凑了。”北开源把喝空的黑啤罐朝着垃圾桶扔过去,距离有点远,没扔进去,“草”了一声,“他最近状态不好,公司都停摆了。” “啊?”刘承续有点吃惊,因为路家只剩下路评章一个人,一旦他也倒下,那整个路氏集团就如大厦将倾,“那怎么整?” 北开源叹了口气:“高层们搞了一个什么学子计划,转移民众注意力。不知道有没有用,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两天,他跟祝意吵,跟路评章的死对头吵,跟雯宇派过来的人吵。 雯宇身后就是贾松之。 贾松之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给他抛了两次橄榄枝,要约他吃饭。北开源怕是鸿门宴,没应。 市中心要起新的商业圈,跟南岭谈妥了只是其中一项,其他的规划也要跟上,一旦出现拉胯的颓势,难保贾松之就要动手,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最重要的是祝意那里,他约了离婚手续,马耳他那边已经把提醒发了过来。 扫地机器人抬着小铲子转着圈过来,一路到了垃圾桶旁边,把空罐子铲起来的时候发出一点碰撞的声音。 北开源盯着它圆圆的身体,低声道:“滚。” 刘承续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机器人把空罐子吞进肚子里,一头转进茶水间里,不出来了。 “没说你,”北开源没解释,问他:“还有事吗?” “有、有,”刘承续询问,“月底有时间吗,咱们开游轮去度假啊?” 这一团乱麻,月底都不一定能搞清楚。 不肖说月底,再过两天就是祝意的生日,现在却连他的人影都摸不着。 手机又开始震动,北开源看了一眼,仍是北森。 “不去,你能不能有点正事儿?”北开源这回没再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事,干脆的接起另一通电话,“挂了。” 通话页面流畅切换,通话人变成了北森。 年轻的声音一接通就抱怨:“你跟谁打电话呢,一直通话中!” 北开源今天不知道重复了几遍这话,有气无力:“说事儿。” 就算北森心再大,也听出来他语气中的不耐和疲惫。 “你吃晚饭了吗?”北森顿了顿,难得乖乖地问。 北开源并不领情,烦躁的想摔手机:“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挂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北森噎了一下,也没功夫跟他真生气。 “出大事了,”他说,“祝意把他名下百分之二十二的股份转给我了,还有很多其他的资产。” 北开源一时间没说话。 北森心里难受死了,声音也软了:“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听筒里一度只能听见北开源的呼吸声。 屏幕上通话中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前进,那呼吸声又轻不可闻逐渐明显起来。 北开源问:“怎么转给你的?” 北森有点赫然,犯了大错一般,嗫喏道:“他拿了我的身份证,办好了直接交给我的。” “你——” “我哪知道他要干什么,”北森大声起来,隐约带着委屈地哭腔,“是不是因为我太让你们操心了,所以你们总是吵架,祝意才非走不可?” 北开源骂不出来了,咬紧牙关,下颌绷得硬又紧。 北森抽了抽鼻子,没忍住,哭起来。 北开源倚着沙发,闭了闭眼又睁开,望着一处发愣。 他神思游离着无处落脚,却翻来覆去都是和祝意的曾经。 不知过了多久,北开源伸手去扭捏太阳穴,路过眼角处蹭了一下:“哭够了没,他还说什么了?” 北森小声啜泣,老实回答:“没有。东西给我就走了,我拦他不住。” 第60章 “挂了吧。”北开源说。 北森有些焦灼,一晚上哭了两场,嗓子都哭哑了,一说话喉咙里仿佛有机器在震:“哥,这怎么办啊?” 北开源望着顶,坐久了手脚麻木,眼睛也又涨又涩,隐隐作痛。 所有人都歇了,家里连个人声都没有。 他有一瞬间觉得热,想拿遥控把温度调低,伸手漫无目的地摸了一下,没摸到,便罢了。后来他又觉得冷,这感觉更迭的太过迅速,北开源不由打了个冷颤,弯腰撑住了头。 他看着身下落败的影子:“我来处理。你好好睡一觉,醒了在家待着,这几天不许出门了。” 北森想说什么,被他打断,一个字就捋顺了他的毛:“乖。” 天亮起来的一天比一天早,阳光也由温和逐渐刺目。 北开源在沙发上睁开眼,窗帘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阳光在地板上一刻不停画着门窗身影。 身上搭着条毯子,应当是管家给他盖的。 北开源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七点。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但是没有祝意的。他忽略掉其他人,尝试着给祝意打电话,毫不例外没打通。 北开源面上阴霾一片,坐起来活动自己压麻的半边身体。 扫地机器人似乎察觉到他糟糕的状态,从昨晚开始便不再露面,隔了一夜,北开源进浴室洗漱,低头才又发现它的身影。 北开源把它踢远了些,站在镜子旁边刷牙洗脸。 镜子里的人除了心情不佳,其他各项指标都还不错。他身体素质一向强悍,前一天无论多么疲惫,第二天也能迅速恢复。 八点钟,餐桌上摆放好了早餐,与此同时,与工作相关的信息也一条接着一条蜂拥而至,助理也提醒他今天务必和银行的人会面。 没一个字是北开源想看到的。 他幻想着熟悉的头像标红未读的数字,也幻想着下一刻专属铃声遽然响起。 早餐吃完,期待一个个落空,出门时将许久不戴的无事玉牌挂在脖子上,又用衬衫和领带掩盖起来。 花园外面红旗车停在门边,驾驶席上坐着严阵以待的卢煦。 北开源与今天要见的人不够熟稔,万事不宜出头,低调稳妥为主,因此就连卢煦都梳起了零碎额发,喷了发胶固定。 北开源一上车就闭上眼,似乎昨夜没睡好。 卢煦把车速降下来,挑了一条绕远的路,避开早高峰,在主干道上平缓滑行。 汽车跑到了几段路的尽头,在分叉口出,北开源蓦然道:“走东边。” 卢煦轻声应了,将车开向南北街。 这条路上两所名牌大学,还有个美术学院,早高峰不可避免。走走停停了许久,卢煦从后视镜里悄悄看北开源,只见他眉头不耐,嘴唇紧抿,眼窝下的阴影格外深重。 终于要驶出拥堵路段之时,北开源一直闭着的眼睛启开一条缝,寒声道:“停车。” 卢煦心里本就惴惴不安,余光里瞄着外头学校的名字,也瞄着北开源的脸色,咯噔跳个不停。 北开源侧脸望着校内场景,半敛的眼睫下眼眸漆黑。 卢煦把车停好,跟他一起望着校门口进出的学生。 北开源看了片刻:“给祝意打电话。” 卢煦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劝道:“老大,这种时候,是不是不应该打电话?” 北开源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动作。 “我的意思是,”卢煦喉咙滚动,咽下唾液湿润嗓子,缓缓道,“见面讲,有什么事面对面的讲会更好一些。” 化工学院靠西,一共三栋楼,祝意的实验室在最高的那栋,从正门处略过繁复重叠的树梢,能看到实验楼的一角。 北开源盯着那处出神,似乎将外界的声音都屏蔽掉了。 第30章 卢煦无法, 只得拿出手机来。 调出通话页面找到祝意,刚要拨出去,又听北开源说:“等下。” 卢煦一时间迟疑, 等着他接下来的令。 北开源望着人来人往的学校大门,短短时间不知道想了什么, 低声说:“算了。” 汽车在门口虽停不熄, 卢煦频频瞄向表盘,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差二十分钟,再拖下去会有迟到的风险。 “老大, ”卢煦小声的提醒,“该走了。” 北开源终于收回视线,重新闭上眼睛休息。 “嗯。” 卢煦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启动汽车,顺着南北大街开了出去。 祝意站在蒋屹办公室的窗边, 看着黑色亮漆的红旗离开, 消失在窗口的尽头处。 他收回视线,看向蒋屹:“你刚说什么?” 蒋屹神情复杂, 唉了一声。 “早晨, 北总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有些无奈, 想从他的脸上琢磨出些什么来,但是无一所获,“请我帮他一个忙。” 祝意眉梢动了动。 见状蒋屹笑了笑:“别这样,你有点太紧张他了。” 祝意走到他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角不语。 “你知道的, 北总一直对我的态度,”蒋屹找到了两个形容词, 觉得贴切无比,“加针带刺,不冷不热。” 祝意:“他对谁都那样,嚣张。” 蒋屹摇头,也撑着桌子,跟他面对面。 “他对你周围的朋友非常友善,算得上和颜悦色。但是对我不同,我能感觉到他的防备。”他又笑了一下,“我思来想去,应当是担心我对你有不轨之心。所以说实话,他给我打电话,我真是挺意外的。” 第61章 祝意无所谓笑一声,表示不怎么信。 蒋屹往前趴,离他近了些:“前段时间我找你去补课,按照北总性格,肯定把我查了个底儿掉。然后发觉我的口味实在跟你相差甚远,这才对我放下戒心,这段时间对我说话都和气了。” 祝意垂下胳膊,靠着藤条编的椅子,这个视线能轻易望向远方,方便看他身后不知是哪位书法家题的匾。 蒋屹的办公室跟祝意的不同,祝意布置的很简约,除了一张茶桌,再也猜不出其他喜好。蒋屹这里藤编桌椅,国画书法,拼装积木,随处可见的精巧手工品,休息室里还有个圆形的吊床。 个性十分鲜明。 “说到补课,”祝意问他,“跟你的男朋友怎么样了?一开始求着我补,现在提都不提了。” 蒋屹脸色变幻起来,那点不宣于口的尴尬被祝意捕捉到:“有情况?” “没情况,”蒋屹叹气,“说你呢,别往我身上拐。” “我们十几年了没什么好说的,”祝意来了一些兴趣,看着他,“还是你这样的有意思,老牛吃嫩草。说说,怎么样了,你俩成了没?” 蒋屹也收起胳膊,耷拉在两侧,跟他一样靠着藤椅,抬着视线望柜顶:“没成,别提。” “提都不能提?” “你让我提北总,我就让你提。” “可以,”祝意视线下移,堪堪扫着他温和的面容,“你转告他,我这次不想再给机会。” “这么绝情?” “我反省自己,”祝意顿了顿,“他这样肆无忌惮,是我把他惯坏了。请原话一并转告给他。” · 周叔宴约了北开源几次,大家都知道路家出了变故,北开源跟路评章又是穿一条裤子的,这种时候是一定要顶上去的,因此哪怕他一推再推,也没有人挑他的毛病。 隔着几天,两人才终于腾出时间碰面,叫魏良木作陪。 之前北开源约魏良木,投其所好约在高尔夫球场,现在周叔宴约北开源,也投其所好,约在台球会所。 “源儿来了,”周叔宴笑着去门边迎他,俩人紧紧握手,北开源宽肩窄腰西装裤,衣服架子一样笑着叫了他一声:“周老哥。” 魏良木也笑着跟他握手,揶揄道:“北总谈成了大买卖,正是忙碌的时候。我说叫周行长不要担心,别人约不出他来,周行长开口肯定是没问题的。” 北开源亲密无间拍了拍他,俩人暗箱操作谈成了买卖,有了利益关系,越发亲近起来。 几个人寒暄着坐在沙发上,领班开始让人往桌上端小食,早起准备好的女郎们也穿着清纯的学生制服逐一登场。 周叔宴示意北开源先点,北开源摆手不要,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于是周叔宴也说不要,女郎们进来转了一圈,走了个过场,只留下两个球童,其他的又尽数出去了。 周叔宴拿烟出来,给北开源递。 北开源刚拒了他要送的人,烟就没拒,接过来,由着他给点了。然后拿过打火机,也哥俩好的给他点了。 周叔宴乐呵呵的,笑得十分深奥。 俩人各自吐雾,在白烟中聊生活聊趣事,聊弟弟和儿子,就是不谈生意。 北开源说弟弟叛逆,周叔宴就说儿子不争气。 魏良木在一旁听着没劲,要了个百花争艳的果盘,点了个年轻的经理去那头唱歌。 片刻后,北开源把烟头摁了,周叔宴也紧接着吸完最后一口,跟着一并在烟灰缸里摁了:“一起打一局?” 北开源看向球台方向,笑着说:“很久没打过了,生疏。” “打两杆就熟了。”周叔宴说着,跟他一道站起身,往那边走,这才笑着说:“看来良木说的不错,最近忙的都没空娱乐了。商业街的证都批下来了吧?” 俩人到了球桌旁,球童各自给他们递上打磨后的球杆,守在一旁听候吩咐。 两个人打着玩没那么多讲究,北开源支着杆撑在地上,让给自己递杆的球童开球。 “砰”一声撞击响,四散的球奔向各个角落,北开源说:“批下来了。” 证批下来,下一步就是银行批贷,光这个证,就能给出三百个亿的评估。 “一旦开始动工,要不少钱吧?”周叔宴率先打第一杆,碰到球了,但是没进洞:“预算做了多少?” 北开源用手撑在桌上随意一架,没瞄准就打,也没进洞:“财务部还在算,不少。” 周叔宴接着打,挑了个近点的,碰到了北开源的蓝球。 北开源打自由球,进了。 周叔宴给他鼓了鼓掌:“贷款考虑咱们银行吗?” “老哥开口了,必须优先考虑。”北开源换了一侧,北继续打下一杆,没进,“超了还款期限不会上门催吧?” “这话讲的生分,之前你超半年,也没上门催你呐。”周叔宴架着杆子瞄准,“咚”一声脆响,也进了洞,“家里藏着什么宝贝,这么怕人上门。” 北开源笑,他打球和开车一样凶猛,一杆重似一杆,犯规是常有的事儿。 好在周叔宴技术也一般,俩人一边犯规一边打,还算和谐。 魏良木唱了会歌过来,他们已经开第二局了。 时间接近十一点,周叔宴盛情邀请:“我在丽水私房菜定了桌,咱们一起喝点?” 第62章 魏良木说:“好啊。”看向北开源。 北开源本来没打算吃饭,只因周叔宴拉着他,低声说:“兄弟有点事想求你,为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北开源不知为何笑了一下,点了头。 三个人一块去饭店,到了以后魏良木问:“刚刚你们谁赢了?” 周叔宴一边让领班上菜,一边说:“源儿赢了,还糊弄我说手生,这顿饭该让他请。” 北开源闷笑,挨着他坐:“过两天我去南方,有个海会,邀请你们去游轮度假。” 魏良木是文静人,搞不来太刺激的活动,但还是给面子道:“我去。” “我也去,”周叔宴开了一瓶浓香的酒,笑呵呵地拿起酒杯来倒,“能携带家属出行吗?” “嫂夫人?”北开源抬手扣着杯子倒,想起自己的家属,“不喝了,下午有点事。” 周叔宴非要给他倒,俩人推拒了几回,北开源叹了口气,直言道:“跟你们我就实话实说了,爱人不喜欢,准备戒烟戒酒了。” 相熟的人都知道他爱人是祝意,俩人十多年的感情,听说也在国外注册了结婚。 别人的家事不好评价,何况就算北开源跟一只张家界的猴儿领证,求他办事的人照样还要低声下气客客气气地排长队。 他这半天兴致不高,周叔宴也看得出来。那会在台球馆抽的烟抽了一半摁掉了,那算是给过的面子。 周叔宴给自己倒了一杯,转手提茶壶:“没关系,许你以茶代酒。” 北开源松开手,由着他换了只手提着茶壶倒水。 “犬子今年毕业,我看着他实在不是搞科研的那块料,给他注册了个小公司。”周叔宴做东,又给魏良木倒了茶,最后给自己倒,“到时候带他过去,给你瞧瞧。” 北开源眼皮没抬笑了笑:“贵公子干哪方面的?” “餐饮。” “有前途。”北开源张口夸。 周叔宴坐在椅子上摸杯角,笑得心满意足。 没 几分钟,包厢的门打开,几个身穿古风仙女裙的女孩儿抱着古筝进来,一溜对着桌子上的人盈盈一拜,然后依次坐去提前摆好的筝架前。 为首的女子抱着个琵琶,试着拨了两下,又按住弦音。 周叔宴全程侧身对着北开源,凑过去讲话方便:“看老哥特地给你安排的节目。” 北开源吃了几口菜,胃口不佳,端着碗汤偶尔喝一口。 琵琶独奏响过,后面的古筝调也抬起来。 为首的女子在乐声中低低唱道:“昔日龌龊不足夸——” 是孟郊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今年北开源拿下了市中心的地,跟政府谈成合作,规划成商业区,拿到了民商建筑一体街的绿通,跟高校签了约……势头盛,冲劲足。 所有人都感叹他春风得意。 北开源得意吗? 好友的变故,弟弟眼泪,祝意的决绝。 他有什么好得意。 口袋里手机静静躺着,震动了几次都不是祝意,他逐渐没了耐心,后来再震也不再去看一下。 这会心绪凄迷,忍不住拿出来扫一眼,未读的消息积攒了一些,其中有两条是蒋屹的。 北开源点开看了,打了几个字又删干净,把手机搁在手边,不再碰。 前头的古筝还在弹,曲子还在唱,唱得北开源几乎要坐不住。 周叔宴满面红光,跟着打节拍。 氛围实在是到了,北开源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拿起周叔宴前头的酒倒上,跟他碰了一下,沾了沾唇,声音被刺激的有些沙哑:“谢谢老哥。” 周叔宴茶水喝了不少,见状唉呀两声,迅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难得你肯给面子,我干了。” 他仰头喝了,没动筷子没动菜,凑在北开源身边,这时候才说:“犬子当初拜在祝老师名下,我本以为周家要出个搞学术的状元,不想跟着名师也没成才,我回想起来十分愧对祝老师。” 北开源手指揣摩着酒杯光滑圆润的底部,勾起一点唇角。 单单从别人嘴里听到‘祝老师’三个字,他的心脏就收紧又坠落,霎时间血液齐齐回流,指尖都热了起来。 周叔宴揣摩着他的意思,继续说:“等商业街建起来,能不能给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预留个位置。” “能,”北开源没吃什么东西,明明没喝什么酒,却被烧得眼眶隐隐泛红:“你开了口,这面子要给,就在高校一条街怎么样。” 高校街是最好的地段,流量庞大,而且新客每年都会加。 这面子给的太大了。 周叔宴又给自己倒酒,一连干了三杯,两颊浮上烧红,爽快道:“好兄弟,够义气。” 第31章 “你先敲门, ”卢煦站在实验楼下,想扶着北开源的胳膊,看他尚算清醒, 伸了伸手又收了回来,“等祝老师来开门, 你就扑通一下, 跪下。” 北开源:“……” “我没开玩笑, ”卢煦有点急,“男儿膝下有黄金, 祝老师看到你这样,心立刻就会软,相信我。而且下跪认错而已, 又不是跟别人,哪个渣男没有跪着痛哭流涕过呢?” 第63章 北开源复杂地看他一眼, 又转头去望实验楼, 向阳的那间亮着灯,隔着黑夜里模糊不清的雾。 他视线更加难以捉摸起来, 卢煦拿出手机看时间, 已经不早了。 他担心祝意睡得早, 催促道:“快上去吧,情绪低迷一些…晚上那样就很好。不要笑,不要发火,声音低一些。” 北开源在凉夜里呼出气,不知所谓地嗤笑了一下。 卢煦生怕他搞砸,一见他笑, 顿时慌了:“下跪这种事是有点难为情,但是……” 他心说我看着你也不像是在乎这个的人, 在祝老师身上你的下限还能更低一些。 “这个法只能用一次,”卢煦胆战心惊地望着他,“以后真的真的,我们不能再惹祝老师生气了。” 北开源不笑了,将系了整晚的领口扯松。 这感觉实在是太外放了,卢煦深觉饭碗摇摇欲坠,张了张嘴:“老大……” 北开源抬手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迎面走进了实验楼里。 祝意白天的时候把办公室的东西收拾好,放进箱子里,晚上就待在实验室整理物品。 实验室外隔一间半开放式隔间用来消毒换衣服,旁边就是个人宿舍,祝意做实验晚了、工作忙不过来、早晨需要早到的时候,经常就歇在这里,东西备的齐,比办公室要全许多。 这会时间还不到学院关门的时候,北开源得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他来过祝意的实验室,换过无菌服,参观过里面的东西,也在他的宿舍里短暂的睡过午觉。 到了门口,北开源对着那扇门静立片刻,直到浑身发轴,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想起窸窣的动静,还有脚步声。 很快,祝意的声音也出来,隔着门有些听不真切:“谁?” 北开源没说话。 祝意等待片刻,又问了一遍:“谁?” 楼道里声控灯久久感受不到人声,自动熄灭了,但是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还常亮着。 那盏灯是北开源找人按的。 前两年冬天,祝意摸黑起床想去办公室拿东西,在这里崴过脚。 北开源又伸手敲了两下。 里面安静片刻,把手一动,门被拉开了。 走廊里的灯霎时大亮,北开源站在灯下,眼窝里阴影浓重,几乎看不清表情。 夜风对流呼啦撩起头发,北开源望着他,唇角微微一动,笑了:“不知道外面是谁就给开门,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你是不是傻?” 祝意在他声音里回过神,冷着脸要关门,北开源伸腿一挡,抵住了:“开都开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祝意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其实那非常幽微,北开源刻意回家洗了澡换了衣裳才重新出门。 “你喝酒了,”祝意陈述,没去看他放肆的腿,抬着眼睫注视着他,“松开。” 眼睫纤长的人很容易给人以脆弱感,在他睡着的时候、出神的时候,或者静止不动的任何时刻,北开源很容易升起这种错觉。 “一口,”他松开的领口里隐约能看到黑绳,挂在强健的脖颈上,似乎是除了顶扣以外的另一重枷锁,“有周行长和魏校长,氛围到了,我不喝说不过去。” 不等祝意反驳,他主动招认道:“今天还抽烟了,半根。” 祝意俯视他片刻,薄唇一动:“与我无关。” 他要关门,北开源仍旧抵着,把膝盖卡在门缝里。 祝意怒道:“北开源。” “知道了,别生气。”北开源笑了一下,半靠着门框,“我来是想问问你,这几天热,你开空调了吗?” 他往门内望,看到地上祝意正在整理的东西,还有几个箱子。 除此外,里面干净整洁,尤其床上,除了被子枕头再无它物。仔细闻,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祝意被他这种流氓态度气得不轻,冷冷注视着他。 北开源做都做了,既然敢找上门,就不怕挨骂:“过两天我要出差,去广州。东西你收拾好,我让人过来搬,不要急,得空了慢慢收拾。” 祝意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用。” “我要出差了,去半个月。”北开源强调,“你不接我电话,我联系不上你,去了以后如果想交代你点什么事,怎么联系你呢?” 他笑着说:“提前跟你交代清楚,我心里能踏实点。” 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清晰的清嗓子的声音——这种动静一般是为了打亮声控灯。 有人上来了。 这实验室并不是祝意独用,他的学生,甚至其他的老师都可以进来借用物品或者直接使用。 不过一般学生们晚上不来,大家都知道祝意晚上经常睡在这里,担心吵到他。 祝意往外望了一眼,看到拉长的虚影已经在楼梯尽头处逐渐显露出来。 “先进来。”祝意说。 北开源有点没反应过来,冷不防被他往里一拽,整个人被拽进了宿舍里面。 祝意关上门。 北开源在一旁微微垂着眼睛看他。 两道影子越过地上的箱子,纠缠着铺散开。 祝意压低了些声音,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北开源不在意他的态度,还升起一种类似于闯入他私人领地的满足感。 祝意皱眉看着他。 第64章 “……虽然天气热,工作的时候空调不要开太低,出门容易热感冒。”北开源说,“中午没事不要去外面了,吃饭我让人给你送。” 祝意还是那两个字,又一次拒绝了:“不用。” 北开源自顾自道:“你想出去透透气或者打羽毛球,早晨或者傍晚,赶不热的时候。” 祝意有些烦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北开源直直望着他,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还传来一声很低的试探:“老师?” 北开源一愣,祝意也跟着一愣。 外面的人继续说:“您睡了吗,我是周训心。” 北开源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显示九点钟。 九点钟,一位学生出现在实验楼,没去做实验,而是敲响了自己导师的宿舍门。 北开源舔舐着锋利的牙齿一侧。 “不好意思,我已经休息了。”祝意站在门内,背影消瘦挺拔,“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对不起对不起,”周训心说,“我看到您宿舍的灯还亮着,以为您还没睡。” 祝意不语。 门外的人安静下来,但是没有传出离开的脚步声,周训心还没走。 北开源伸手推在祝意的腰间,低声道:“去开门。” 祝意被他推着往前两步,到了门前,门外的周训心听到动静,叫了一声:“老师。”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北开源踱去了床边。 “听说您要调去其他单位工作,我想跟您说几句话。下星期我要请四天的假,家里有点事。”周训心隔着门板有些踌躇,又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本想着毕业以后再说,现在有点担心等不到。” 余光里北开源在床边拖了个矮板凳,无声息地坐下了。 周训心继续说:“因为担心您可能会对师生关系有所芥蒂,所以我一直没有表现出来,我其实……” “回去吧。”祝意打断他。 门外的周训心安静了片刻,再开口刻意换了一个轻松的语调。 “我带了花和果茶,放在门边了。”二十岁的大男孩,心思还是细腻敏感,只一句就又落寞起来,“老师,那我回去了。” 祝意望着地上透入门缝里的一段重色阴影。 外面静了片刻,传出脚步声。 周训心离开了。 北开源抬手又看了一次表,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 祝意等了等,估摸着周训心已经离开实验楼,一手拉开门,转而驱逐另一位不速之客:“出去。” 北开源寒着脸望着他。 祝意撩起眼皮同他对视。 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似乎粘稠起来,僵的不能流通。 房门敞开半扇,走廊里灯光正亮,仿佛都在无声地催促他尽快离开。 北开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占据地上的半壁江山,朝着门边走去。 他在祝意身前站定,微微俯视着他,说道:“周训心他爸,今天请我吃饭,让我照顾他儿子。我该怎么照顾呢?” 祝意眼睛微微狭长,全部睁开的时候显得有些峭刻。 但他眼睫太长了,北开源又升起那种他很羸弱的感觉。 说话不能大声,动作不能过重,怕一不小心就伤害到他。 北开源低声问:“是要看跟他爹的父子之情,还是看跟你的师生情,或者,你们还有其他的关系吗?” “没有,”祝意说,“随便你。” “那就好,”北开源说,“面子还是要给的。” 祝意语气不耐,转向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与我无关,出去。” “说点与你有关的。”北开源蓦然开口,嗓音沙哑,以质问的口吻道,“我名下有融圣百分之三十二的股份。你名下百分之二十四,北森少一些,百分之九。” 他不错眼地盯着他,看那银装素裹般粹了白的肌肤,和印在手背上未消退的烫疤:“当初我跟你说清楚,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把北森的股份拿到手,成为融圣最大股东,让我滚蛋。” 他慢吞吞地问:“还记不记得?” 祝意默不作声,攥住门把手的手背绷起青筋。 北开源不知所谓地笑了一声:“你给北森二十二个股,为什么不全部给他?” 祝意心跳猝然快起来,但是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就是这种态度,让北开源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北开源盯着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丧家犬,又凶又狼狈地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留了两个股?” 祝意没看他,视线漂泊在半空中,硬着心肠道:“怕北森败家。” “不对,”北开源被激怒了,流露出即将发起攻击的眼神,“你留着两个股,无非就是让北森所占股份在我之下,你担心他被撺掇对我不利,因此保留着我的话语权,对不对?” 祝意抿唇不语。 北开源质问道:“对不对?” 走廊里灯光似明似灭,即将彻底熄灭的时候,又敏感的检测到的人声,坚持着亮起来。 宿舍内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透气,此刻外面起风,与敞开的门再次形成对流,呼啦一下子将地上轻薄的纸页吹散开来,刮的遍地都是。 祝意把门关小了一些。 “融圣是我一手创办,股东们干吃红利责任共担,他们的话对别人管用,但是对我不管用。”北开源唇角扬起幽微弧度,但眼神并不柔和,“你明知这些,还是担心我,对不对?” 第65章 祝意叹出一口气:“对不对又怎样,那不重要。” “重要,”北开源推着他的手关上门,风消失了,额边的头发丝也安静下去,不在因风摇摆,“既然担心我,为什么不管我了?” 祝意这话跟别人说过,再跟他说,就容易起来:“我管不了你。” “管得了。”北开源说。 祝意别开脸,一副不想多听一个字的态度。 北开源低声下气道:“别生我气,我都听你的。” 他这么大高个子,卷起的袖口底下满是肌肉线条,手腕与后背相连处都是明显的血管,兼具含蓄的力量与外放的性i张力。 他刻意压低声音,再添加一些乞求,祝意很吃他这么讲话。 北开源知道他不喜欢拉扯,在他挣手的时候痛快地放开了。 祝意重新拉开门,隔着空气同他对视,狠下心,不为所动道:“别再来学校找我,被别人看到影响不好。” 北开源一顿,抬眼望着他。 瞳孔深处隐藏的占有欲和叫嚣的施虐因子在灯光下无所遁形,隐隐浮出水面。 祝意当做没看到,最后一遍道:“你能出去了吗?” 北开源沉默许久,最终败下阵来。 他点点头,从打开的门走出去。 祝意要关门,他没再阻拦。 这次隔着门板同祝意说话的人变成了北开源。 门边放着一个手提袋和一束红玫瑰,因为靠着墙,所以没被刚刚窜进来的风吹到,顽强而孤独地站立着,期待浪漫的降临。 北开源同它们一同站立,在这一时刻很相像。 “我脾气不好,习惯也差,我都知道。” 北开源站在门外,对着静静伫立的门板,脸上一点笑意都没了。 灯光照在他萧索低垂的嘴角和落败的肩膀上。 北开源伸手抵住门板,低声道:“但在感情上,我对得起你。” 宿舍里没传来一点声音,不知祝意有没有听到。 北开源最后扣了扣门,提醒他:“我走了,锁好门。” 第32章 卢煦在楼底下来回踱步, 只等着祝意宿舍的灯关掉,盼着北开源能留宿。 这时间还有零星进出的学生,卢煦往暗处站了站, 不惹人注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卢煦拿出来一看, 是北森。 他接了电话, 低声称呼他为:“二少。” 北森唔了一声,问:“卢助理, 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好了吗?” “暂时还没有,”卢煦说, “北总上去二十分钟了,目前还没有下来……他下来了。” 北森连忙问:“怎么样了, 你快说!” 高大漆黑的人影从楼里走出来, 看不清神情。 卢煦掩着手,低声道:“稍等给您回电。” 他挂断电话, 匆匆到了北开源身边, 打量他干净笔挺的裤腿, 迟疑道:“老大,祝老师没有留您过夜?” 北开源回了低低一声嗤笑。 卢煦有点失望,抬首望了一眼楼上,祝意的宿舍仍然亮着灯。 “不会又吵架了吧?”卢煦满是怀疑地问。 北开源没回答,只问他:“十分钟以前,看见有个男学生从楼里出来了吗?” 卢煦回想一下:“看见了。” “周行长的儿子, 周训心。”北开源说,“找人盯着他, 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他找祝意,通知我。” 卢煦记下来。 走廊里的声控灯熄灭,门厅外的灯也跟着一齐暗掉,顶上的天乌蓝蓝的,衬着摆动的树影。 快要到关校门的时刻了。 “金域良缘,他多次提到过。我怀疑,他怀疑我出轨。”北开源突兀地说,“我刚刚跟他解释清楚了。” 卢煦一针见血:“跪了吗?” 北开源:“……” 卢煦顿时明白了,夜风都挡不住他飙升的肾上腺素。但是身为一个合格的助理兼秘书,面对老板时刻保持稳定的情绪是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他淡定地换了个方法问:“怎么讲清楚的?” 北开源不想跟他说详情,但是不得不说自从卢煦上任以后,表现超出预期,而且在对待祝意的问题上,总能峰回路转。 沉默片刻,他简短道:“我就说,虽然有时候我挺不是个东西,但是在感情上,我对得起他。” 卢煦拧着眉:“祝老师从来没提过感情的事,你们感情没有任何问题。” 北开源也拧起眉头。 “你们的问题一直都是观念不和,这主要体现在老大您的行为作风上,不能达到祝老师的心理预期。”卢煦肯定地说,“还有少部分是医生上次说过的,您在夜生活上也需要多加注意。” 他没有提技术这回事,以尽量局外人的角度,不夹带任何私有偏好地说:“这都是很难改变的问题,行为习惯,和性向l癖好。” “但是您已经下定决心要改正了,”卢煦说,“前者需要认错,后者只需要一次符合对方喜好的性i体验就可以改变现状,这不难的,老大。” 夜风静静地吹,树叶由一开始的哗啦作响,变成幽微的沙沙声。 北开源沉默许久,然后说:“那我再上去一趟。” 随着话音落地,祝意宿舍的灯熄掉了。 他准备睡觉了。 第66章 “不要了,”卢煦连忙说,“太晚了,时机不太好,再等一等。” 他说完似乎也有一点不甘心,紧跟着叹了口气:“明天去广州,事情办完以后出海,少说要一周的时间,都没办法见到祝老师了。” 北开源仰头望着那扇暗下去的窗。 卢煦跟着他一起望了片刻,移回视线问:“我明晚七点二十分去玫瑰园接您,然后一起去机场,可以吗?” “你留下。” 北开源把车钥匙扔给他,卢煦手忙脚乱接了。 是今晚周行长送给北开源的见面礼,一辆新款的黑色别克。 “以后这辆车你开。”北开源说,“自己走手续盖章,找财务过表格,项目填奖金。” “谢谢老大!”卢煦抓着钥匙,心情在激动与焦心之间排转,坚定道,“您放心去广州,我这几天守着祝老师,随叫随到。” 北开源想了想,恐怕他一直在祝意跟前晃,惹他不痛快:“倒也不用一直守着,看着他有什么需要,提前给他安排好。” · 第二天,北开源主理完路家的丧事才动身去广州参加商会。 商会租用大楼是融圣在广州的分部中心,租用了整六层,北开源既作为受邀者,又作为东家,无论如何要到场的。 到广州的那天赶上阴雨天,天气闷热异常,北开源抵达会场,闷了一身汗。 第一天第一场是各个明星代言人走红毯,北开源下半年腾出手来想给北森安排点正经事,顺带分娱乐圈一杯羹,最迟明年套牌公司就要开始运转。 刘承续跟人换了位置,坐在北开源旁边,朝着走过来的男明星努嘴:“就是这个,许栩,身条不错吧,脸也嫩。” 北开源扫了一眼,皱了皱眉:“有点瘦,怎么是男的?” “有个女的,在后头。”刘承续往尽头处望,人还没进来。 记者不会拍这块席位,因此不用太注意影响,刘承续说:“弱不禁风才好呢,现在时兴小鲜肉,你看看,模样不错的,嘴和下巴跟祝老师有点像。” 北开源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刘承续往后躲了躲:“干嘛,不能提啊?” 北开源挪开掉冰渣的视线,重新看向那小鲜肉,场上闪光灯不停闪耀,看也看不清楚。 刘承续又凑回去,把桌上别人的名牌暂时扣在手下:“师殷和许栩是我公司的并蒂莲花,许栩比师殷观众缘好,到期我准备让他续二十年约的。年初的时候雯宇私下找他接触过,我没松口。也就是你,我才忍痛割爱。” “雯宇接触他干什么?”北开源在嘈杂声中问。 空调温度低,已经将他那点汗吹干净,体温也迅速降低,但他还是觉得燥。 以往祝意不忙的时候,或是赶上寒暑假,北开源若是执意带他参加一些慈善会或是晚宴,他挨不住磨也会应允。 北开源不避讳这个,倒也没有刻意宣传过两人的结婚证,祝意则是不在意。 细算下来,两个人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共同出席过活动,外界早已私下传他们情变。 不是传闻,北开源心道。 他们之间真的出现了不同以往的危机。 祝意态度前所未有的决绝,他软硬兼施,尝试示弱,都毫无用处。 “雯宇也想分娱乐圈这块蛋糕,”刘承续叹了口气,“爆一个演员的商业价值都是按亿计算的,不然你为什么想掺和呢?” 北开源视线瞥向西侧的会议区,那里首排坐着贾松之,身边坐着雯宇,正值抬头之际,跟北开源对上目光,不由一愣。 下一刻,贾松之也抬起眼来看向这边,北开源已经收回了视线。 许栩从一片闪光灯笼罩的签名台上走下来,朝着标有号码的位置上走去。 他低头看脚下的时候下颌到耳侧转折的那道线确实跟祝意有些相似,但远不及那流畅和浑然天成。 北开源没看出这小明星哪里好,不过不拘泥于谁,先签两个人装壳子。 “我草我草,”刘承续假装看向别处,提醒北开源,“贾松之过来了,带着他的小猫。” 北开源权当没听见,等贾松之到了跟前,和和气气又熟稔地拍了拍他侧在外面的手臂:“北总来了!” 北开源站起身扯出一个笑,热络道:“贾总也来了,幸会幸会。” 两人就着那点虚情假意的笑容,友好地握了握手,松开时贾松之把雯宇推上前:“这是我的忘年交,小宇。” 雯宇环视四周,没发现上次敢当众扇北开源巴掌的那个年轻冷峻的人,顿事觉得爪牙没有镣铐,处境十分危险。 ——据贾松之说那不是技术工,是北开源的姘头。 经过上次,他快怕死北开源了。那天他回到家,拿着拆下来的计时器找人特意来看,那个计时器只是个计时器,根本不会爆炸。 他被北开源耍的团团转。 贾松之让他报仇,但是他自认为没有跟北开源叫板的资本,没答应。 后来贾松之就提出来认干爹。干爹可不能随便认,是要传承衣钵互相倚靠的,他被北开源吓得不轻,也含糊推了。 雯宇踌躇了一些才上前打招呼:“北总。” “叫这么生分做什么,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按照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叔叔。”北开源猛虎露齿一般笑了一下,“贤侄。” 第67章 雯宇示好般跟他笑了一笑,咬着牙叫了一声:“叔叔。” 晚宴结束后,北开源另开楼层,隔着会议厅远远的开了个娱乐间,做东请人打台球。 雯宇在这里就是初生羊崽子进狼窝,但是别无选择,只能跟北开源先开一局。 他有事求北开源。 刘承续跟贾松之在旁边那桌,贾松之让侍应生将两个桌子凑得近一些,方便讲话。 雯宇和刘承续开球,北开源慢条斯理地拿蓝色的油巧方块擦杆头,贾松之慢悠悠晃着杆站在他旁边:“一直想请你吃饭,总是约不成。” 北开源没找‘时间紧张’‘忙’一类的借口,垂着眼皮看被摩擦完的杆头:“无功不受禄。” “家常便饭,纯纯用来增进你我友谊。”贾松之顿了顿,“还是说你疑心是鸿门宴,所以不来。” “你约的地点不明白,也没打听我的胃口,不诚心。”北开源一边俯身找角度,一边用手架起杆,“砰”一声脆响,撞击声接连响起,把桌上的球搅合的更加无章法。 一杆未进,他起身站到一边,继续说未说完的话:“我不吃鱼,嫌有刺。” 贾松之去自己球桌上给了一杆,球还在滚就又站了过来:“俄罗斯空运过来的深海鱼,炖的皮肉软烂,入口即化,保证一根刺都没有。” “不吃,”北开源态度依然强硬,“腥。” 第33章 雯宇找了半天角度不动杆, 北开源也不催,还提醒他:“手架的时间太长,小心抽筋。” 雯宇瞪了他一眼, 一杆推进去,球撞到边界滚到一边, 缓缓停了。 换北开源打, 雯宇就守在他旁边, 讨好一样叫了一声:“叔叔。” 北开源听得受用,没让他躲远点。 雯宇就继续说:“听说你要签许栩进娱乐公司啊?” 北开源架杆打球进袋一气呵成, 走去另一侧打下一颗,雯宇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你之前绑我吓唬我,我没说什么, 还退出了签南岭那摊子烂事儿。当然了,就算我不退, 你也能签成。看在我乖巧懂事的份上, 能不能把许栩让我,我新公司已经筹备好了, 就等着签人进来第一波宣发了。” 北开源要打对角线上的球, 距离有点远, 俯身瞄准。雯宇看了一眼,继续说:“我是商界新贵,前途不可限量。听贾总说你在东北买的那块荒地,挖出金属来了?我虽然眼红你,但是绝对不搞事。咱们处好关系,团结共进, 不比单枪匹马厉害嘛?” 北开源又进一颗,转回另一侧去, 恰好隔壁桌该贾松之打,他也走过来,俩人对头一走,杆子扫到了杆子,别住了。 北开源看都没看一眼,往上一提,避开了。 雯宇没在意这点小插曲:“我听贾总说了,那个许栩,跟你老婆长得有点像,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撒手?” 北开源动作一顿,看向他。 雯宇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好好看顾他,不让别人潜规则,捧他大红大紫。” 贾松之余光扫一眼,嗤笑了一声,在边上架起球杆,瞄准角度。 北开源收起球杆,靠在旁边看他打。 贾松之刚一推杆,北开源起身离开,脚碰到自己戳在地上的球杆,“咚”一下,贾松之打偏了。 北开源也嗤笑了一声。 贾松之摇头笑笑,等北开源瞄准以后准备推杆的前一刻,猛地用杆子一碰,杆尾撞杆尾,球骨碌碌往前滚了一段,停在了洞口处。 雯宇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们俩。 北开源直起身,拿起盒子里的粉巧擦杆头,顺带往手上擦了擦:“你什么意思?” “打球磕磕碰碰,这不是难免的事情吗?”贾松之说。 北开源把粉巧随手抛去一边,攥住了球杆:“你说得对。” 随即不等众人反应,一杆子敲到了贾松之的脖子上。 “啪”一声亮响,听的在场的人心脏即刻一抽。 贾松之趴在地上懵了片刻,偏头吐出一点带血的唾沫,骂了一声拿着球杆反手就甩。 北开源挡了一下,不退反进大步过去,抬脚去踹他的腿。 那一脚又凶又狠,“诶!”雯宇惊叫一声,“别打架啊!” 贾松之脸色铁青,率先扔了杆,一头扑向北开源。 两人身形差不多,北开源侧身的时候撞到桌角,将桌子撞偏了半米远。 刘承续扔了杆,一把抱住暴起的贾松之:“贾总,有话好好说,君子……” 贾松之看着是个文弱的,实际常年锻炼,胳膊上都是肌肉,扯着就把刘承续摔到一边。 “我草!”刘承续骂道,抄起硬邦邦的球窜起来就往贾松之头上砸。 “诶!刘哥,你怎么也开始打了!”雯宇简直不知道该拦哪一个,混乱中不知挨了谁的拳头,一边脸迅速肿了起来。 贾松之就手抄起三脚架,抬手朝着北开源脑袋砸。 北开源挨了一下,眼都不眨,扣着他脖子屈膝顶在他胃上。贾松之吐了两口酸水,撑住桌子才勉强爬起身。 侍应生们纷纷过来,团团拦住了贾松之,紧接着,守在门边的保镖听见声音不对,也推门赶了进来。 刘承续大声喊:“关上门,别让记者拍到!” 最后进来的人飞快地关上大门,场内灯光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把整个宽敞的包厢照的亮堂晃眼。 第68章 场面一时混乱,贾松之虚抬着一条腿,按着胃,脸色发白,骂道:“北开源你这条疯狗,见人就他妈咬!” “知道还不滚远点。”北开源眼角蹭破了皮,有血渗出来,流到了眼睛里。 液体蛰的他睁不开眼眼,他顺手蹭了一把,睁开眼,里面血红一片:“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买卖,雯宇抢南岭是不是你的主意,这次要开娱乐公司抢人是不是你撺掇的,还想让他把东北的金属矿捅出去,你想试探我能忍到什么程度,明白讲,就到今天这个程度。” 贾松之衣衫狼狈,眼镜也早已被踩烂,喘息着盯着他:“生意只有你能做,别人不能做,是什么道理。还是说,那个许栩有什么特殊之处,不知跟你那当大学老师的姘头……” 北开源骂了一声,抓起地上的三脚架冲了过来,踹开了两个最前头的保镖,隔着人群一架子砸了下去。 其余的人七手八脚上前拦他,众目睽睽之下,竟然阻他不住。 贾松之往后躲,没躲过去,鲜血喷泉一样从前额上涌出来。 北开源一脚踹在贾松之捂着胃部的手上,随后被拥过来的人死死抱住了。 刘承续用尽全力拉着他,从牙齿缝里提醒道:“源哥!你是我亲哥,再打真要出事了!” 北开源冷眼看着躺在地上又被扶起来的贾松之,扯着嘴角低低笑了一声,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血腥味:“继续说啊,看我今天会不会真的搞死你。” · 北开源动身去往广州之前,把助理留下,随时提供祝意方便,跑腿吃饭坐车搬家都可以用。 祝意当然不会主动用,卢煦自觉提着打包好的晚饭,拍了照片给北开源发过去。 北开源打字不便,发了语音过来。 卢煦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拿着手机:“老大,你还好吗?” “挺好的,”北开源说,“怎么,我打架的消息传回去了?祝意知道了?” “应该不知道,”卢煦唉呀了一声,又叹气,“我有点害怕,怕说露馅。” 北开源略一迟疑:“这事……” “懂,我懂,”卢煦很上道,“不能跟祝老师说,报喜不报忧嘛。” 北开源嘶了一声:“跟你祝老师要报忧不报喜,说惨一点,多诉苦。” 卢煦好像没懂,恍惚间想起北开源曾经说过的祝意属菩萨的,又好像懂了。 北开源:“你就说我谨遵妻训,打架没还手,光挨揍了。” “明白,”即便北开源看不到,卢煦也飞快地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断电话,卢煦提着饭到祝意的办公室门外,敲了敲门。 “进。” 卢煦打开门望了一眼,见他坐在办公桌前头对着电脑在写什么,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细边的眼镜。 北森横躺在靠墙的沙发上,正呼呼大睡。 祝意抬了一下头:“不是说不用送饭吗,我等下去食堂吃。” “天不好,我有点担心下雨,”卢煦过去,把一大包饭盒放在桌子上,“二少可能也吃不惯食堂,我就一起送过来了。” 祝意看了一眼沙发,北森皱着眉,头枕在扶手上,后脑悬空了一段,睡相跟北开源有点相似。 卢煦把饭一一取出,祝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轻轻过去把北森身上快要掉下去的毯子往上拽了拽。 卢煦把动作和声音一起放轻:“祝老师看到广州商会的新闻了吗?” 祝意摇摇头。 卢煦心里松了口气,状似发愁地说:“不知道北总那边怎么样了,我听说脑震荡要住好几个月的院呢。” 祝意一顿,眼神看向他。 卢煦理论很强,真正到了实践的时候,面对祝意的视线,压力也很大,硬着头皮说:“说是因为什么东北矿产的事情,几个人吵起来了,情急之下贾松之动了手,拿铁架子砸到北总头上了。” 祝意不语,卢煦小声补充道:“北总没还手。” 北森眼皮动了动,挣扎着睁开眼:“什么饭,好香。” “醒了就起来吃。”祝意说。 他走回办公电脑旁,打开浏览器搜索广州商会的事情,但是除了一些现场红毯图再也搜不出其他的来。 卢煦探头瞄了一眼,解释道:“这件事影响不好,被商会主席捂住了,一律不准报道。” 祝意关掉页面。 卢煦小心道:“要不您给北总打个电话问问吧?” 祝意不语,拿出手机来看未读消息,无声拒绝了他的建议。 北森从沙发上缓了片刻,抬头跟卢煦的视线对在一起。 种种暗示和期盼交汇在一起,北森福至心灵,“啊”了一声:“我也听说了,说现场流了好多血,救护车直接从酒店里把人拉走了。” 祝意终于动了动,放下手机,但仍旧没抬眼皮:“跟我有什么关系。” 吃完饭,卢煦把餐盒收拾好离开。 北森在沙发上瘫了几分钟,跑了两趟厕所,又叫人送来奶茶请全学院办公室里的人喝,自己咬着一杯,另一杯给祝意。 “不喝奶茶。”祝意说。 “没加糖,”北森确认了一眼标签,上面写着无糖,“就是茶。” 祝意常年少油少糖,又不爱晒太阳,尤其到了夏天,窝在空调屋里一步都不想出门。 第69章 北森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肤色,觉得白皙成这样根本不正常:“好喝的,充满幸福感。” “糖类会刺激你产生更多的多巴胺,让你感觉一切美好。”祝意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思维都没有被打断,“其实都是假象。糖吃多了上i瘾,从而会引发身体慢性代谢问题,不加节制会长胖,有害健康。” 北森坐没坐相,一条腿搭在沙发前头的凳子上,把嘴里那口咽下去,瞬间觉得非常满足:“可是戒糖好难。” 他感叹道:“更别说戒烟戒酒了。能做到的,一定是真爱吧。” 第34章 祝意眼睛仍旧盯着屏幕, 思绪却断开了。 北森按亮手机,又由着它自由熄灭。上面显示着跟师殷的聊天界面,他一连发了几句话过去, 师殷只是回复一两句。 这几天都是如此,北森顿觉无趣, 退出来重新换了个人聊。 祝意走神片刻, 尝试着把断掉的思绪连接上, 试了几次都不行,就保存好文档关闭了电脑。 “终于忙完了?”北森不想让他一直在屋里窝着, 有意带他出去散心,“走啊,打球去。” 今天阴天, 天气算不上热,但是祝意还是犹豫了一下, 不想出去。 北森站起身, 催促道:“走哇?”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玩。”祝意说:“我收拾东西。” “还没有收拾完?”北森难以置信地说。他眼看着祝意收拾了几天, 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不是赶他去吃就是赶他去玩。 祝意:“都是一些比较重要的资料, 有一部分不能带走,要分类出来交给学校。” 北森点点头,往后躺,又坐了回去。 祝意笑笑,只要北森不闯祸,他也不拘着他去哪里:“你去玩吧。” 北森摇头, 喝了一大口奶茶,嚼着里面的珍珠, 反复几次说:“我哥,给我搞了一个娱乐公司,你知道吗?” “那很好,你正好对娱乐圈比较感兴趣。” “那我想签师殷。”北森说,“我哥已经签了另一个人了,各方面都和师殷撞型!” 祝意:“那你不妨问问师殷的意思。” 北森叹气,高高大大仰躺在靠背上,盯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 “他最近挺没意思的,不爱搭理我。”他惆怅地说,“约也约不出来。” 祝意面色沉稳,语调也毫无变化:“可能是太忙了。” 北森点点头,不说话了。 祝意找了把剪刀剪绳子和箱子,右手已经不影响动作,但用力仍会有牵扯感。 他用左手一点一点的剪,北森看的心里着急,又搭不上手。 枯坐半小时,实在是麻木无趣,正好有人约他出去玩,被祝意赶走了,临出门约定好,晚上等他一起吃饭。 办公室仅剩下祝意一人,他放下剪刀,坐回沉重办公椅上,拿起桌子上的手机。 电话拨出去,那边接通了,声音夹杂了电流传过来:“祝老师,找我有事?” 刘承续那边挺安静,有一些细微的回音,和上次在医院楼梯间里说话的声音有些像。 祝意说:“刘总,方便讲话吗?” “方便,”刘承续很快说,“你说。” 祝意想了想,手里无意识地揣摩着那杯冰凉的奶茶:“听说你们那边出了点事,北开源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承续坐在包厢里,看向不远处架着二郎腿满脸阴霾交代事情的北开源。 北开源朝他一扬眉,刘承续指指手机,用口型说:“祝老师。” 北开源不说话了,即便隔着手机,也把二郎腿放了下去。 祝意在电话里问:“严重吗?” 刘承续大脑断片了几秒钟:“啊——都包扎好了,医生嘱咐静养,不能剧烈活动。” “还在医院吗?”祝意问。 刘承续犹豫了一下,说:“担心医院有记者蹲点,已经出院了。” 祝意沉默稍许,跟他道谢。 刘承续微微汗颜:“别介祝老师,都是自己人,说什么谢。那就这样,有事情我第一时间找你沟通。” “冲动是魔鬼呀。”刘承续挂断电话,远远对北开源唉声叹气,“本来两个人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见面点个头,这下怎么整?” 北开源眼角贴着纱布,胳膊缠着绷带,本来很落魄的一副场面,但是因为表情太过张扬而显得依然暴躁。 “电话里说什么?” 刘承续走过来,愁道:“打了也就打了,他砸你,你倒是躲啊。你那胳膊端高点,别耷拉着,这会儿感觉怎么样,还他妈疼吗?” 北开源:“他有没有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伤得重不重,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挂了?” 刘承续坐在他旁边,前头就是窗,因为楼层高,视野尚算开阔,阳光在地上柔柔铺散着。 “你能听清楚我跟你说的什么内容吗?”刘承续拧着眉看他。 北开源也忍无可忍:“你能听清楚我跟你说的什么内容吗?” 刘承续叹了口气,在手机上翻翻点点,然后北开源手机嗡嗡两声响。 “通话录音发给你了,”刘承续把手机扔到一边,“自个儿听去吧。” 北开源拿过手机下载,先听了一遍,过瘾似的放在耳朵边又听了一遍。 听完长长舒了口气,反复摸着手机转角听筒处:“今天晚宴我一口酒都没喝,有人给我递烟,我也一根没接,别人会不会传我得了重病,快死了。” 第70章 “得了吧,谁敢跟你嘴欠,不怕挨抽?”刘承续往旁边挪了挪,让开他那条长腿,“弟弟可在千里之外给你使着大劲呢,你一个人追老婆,兄弟们全都跟着出力。不过你要是真能戒,我服你。” 北开源听录音听的很得劲,靠着沙发,看上去没那么暴躁了。 提起北森,刘承续又想起师殷来:“你要是看不上许栩,干脆签了师殷得了,反正是要捧了。不过提前告诉你,许栩挺好的,这话是祝老师亲口盖过章的。” 北开源不知道这事儿:“嗯?” “北森说的,他告诉祝老师,公司要签许栩。祝老师说没看到过他的负面新闻,挺好的。” 北开源又“嗯”,重新架起长腿:“那就签吧。” 刘承续啧一声:“师殷还签不签?” “不签。”北开源说,“闹心。” 不知道他是不是额角的伤口疼,要伸手去摸,结果动的是那条受伤的胳膊,正好抻了一下纱布。 “我草,”北开源脱口骂了一句,又“嘶”了口凉气,“妈的。” 刘承续阴阳怪气:“你看看人家祝老师,不声不响,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儿给解决了。现在怎么样,师殷自己就不敢招惹北森了,躲得远远的。” “他这人太怀柔,”北开源翘着腿,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把胳膊妥帖放在一边,“叫我说,拖出去打一顿。北森不乐意就一起打。根本不用他费这么多心思。” “人家解决的这叫兵不血刃,高明。”刘承续扫了他一眼,又糟心地移开目光,“你再看看你这一身伤,闹心。” “我得让他打两下。”北开源胳膊有点疼,但都是皮肉伤,他没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讲,“我也有伤,这就算互殴了。” 也无所谓了。 北开源和贾松之打一场,占了个打人的爽,出了口气,但是心里依旧不痛快。 贾松之最后说得那两句话,足够膈应北开源,最后落了个心理舒坦,人这会还在医院躺着。 俩人谁都没占到便宜。 北开源在广州待了三天,第二天早晨要出发去港口,坐着游轮去海上。 这个局是他早半年就开始攒的,市中心的项目要动工,各方工作都要协调,人脉关系更是缺一不可。 他邀请发出去得早,重要人物更是亲自登门送的函。那会儿地还没批下来,只借着小聚的名义,目的性都掩藏在说说笑笑里,因此凡是说得上话的关系都欣然应允。 动身的前一天,北开源赶着飞回北京,他放不下祝意,也想看看路评章那边有什么需要。 路评章从医院里出来,短短几天时间,神思倦怠,满身疲惫,狼狈不堪。 两人去路家吃饭,路评章洗了澡,换了衣服,总算显出一点精神气来。 北开源疲于奔波,毫无胃口,问道:“怎么样了?” 他们在窄桌前对坐,路评章也没胃口,开了瓶酒倒满两杯,一杯推给北开源。 北开源看着那微微荡漾的透明液体,抹了一把脸。 “今天陪你痛痛快快喝一场,”他松开手,敞开领口倚在桌前,“以后我戒酒了。” 他眼角的纱布取了,伤口处微微泛红,已经结痂。手臂上裹着的绷带没拆,医生禁止他使用右手,他最近吃饭洗漱一应都用左手。 路评章看着他这幅模样,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辛苦你了,”因为最近不经常开口讲话的缘故,一张嘴嗓音沙哑无比:“谢谢兄弟。” 两人各有心事,凑近了一举杯,一口干了大半。 路评章给他夹菜,北开源用左手慢吞吞吃了几口:“明天轮船出海,你要去一趟吗?到了盐水湾,换船拉着你去公海,那边有人接应。” 路评章垂眸,他久久不曾笑过,线条更是冷硬。 “今天医生告诉我,柏杨签过遗体捐献协议。”他没回答去不去,接着说,“红十字会的人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我接的。” 北开源心里难受,转开脸闷酒。 路评章一口喝完剩下的,用手抵了抵胃。 “别想这个,”北开源把酒杯放下,“现在医疗手段发达,癌症都能活到九十,柏杨身体素质很好,恢复起来也快。” 这其实安慰居多。路柏杨受伤严重,腰部以下支离破碎,内脏的损伤都是永久性的。 哪怕要换的话,也不单单要考虑排异。 路评章长长出了口气,脸色苍白,神情落寞。 北开源沉默后说:“我查了几个人,侯务德有动机,但是那几天人在外地。他只是好色。之前我打断他一条腿,也是因为他说我老婆腿白。就是嘴欠点,人很怂。” 路评章抿唇不语。 北开源继续说:“他秘书近三个月的通话我仔细查过很多遍,应当跟这件事没关系。” “你不能垮。”他起身坐到路评章旁边,伸手揽他肩膀,撑住了一部分向后倒的重量,“别人都等着看你爬不起来,你要撑住。看过最近的股价吗,一跌再跌,不过几天,市值蒸发近两亿。” 路评章原本还直挺挺坐着,头慢慢歪倒,半倚在他搭过来的臂膀上。 “都会过去的。”北开源轻声安抚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路评章闭上眼,片刻后点了点头。 第71章 第35章 北开源从路家出来, 去往清静寺。 推开木门,缘净站在蒲团旁,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北开源走近了, 唰唰写下一张支票,放进功德箱里, 继而跪在了蒲团上。 他闭上眼睛, 双手合礼:“烧平安香。” 缘净取过香, 在烛台点燃,问道:“给谁?” “弟弟。” 缘净把香插在香火台内, 等彻底燃尽,才说:“凶多吉少。” 北开源睁开眼,愣了片刻, 追问道:“能破吗?” 缘净摇摇头。 北开源深吸一口气,没动身。 油碟上烛火跳动, 地上的人影跟着晃。 缘净等了片刻, 开口道:“再烧一柱吧,和尚看你为情所困。” 北开源不语, 看着香火台里的灰片刻, 掀开抿紧的唇:“好。” 缘净依言点燃, 跟之前一样,插到香火台堆高的香灰里。 北开源看着香上腾烧的火焰。 缘净解道:“犯口舌。近期犯小人,要小心。” 这是一贯的说法了,北开源几年前来的时候就是这话。 “我最近很急。”北开源想了想,措着辞,“有心想冷静, 却总是担心来不及。” “回头是岸。”缘净说,“爱错人就放手。” 北开源拧起眉, 那一刹那间尊重板正的态度似乎荡然无存。 他紧紧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缘净朝着他微微弯腰:“彼此消耗耐心,放弃底线,折磨大于满足。他不是你的正缘,是你的难关。” 北开源眉间阴霾更甚。 他站起身,掸尽昂贵西装裤上的灰尘,眉心里的桀骜不驯占了上风。 “和尚,”他眼睛幽暗下去,没问能破能解的问题,“我每年往功德箱里扔两千万,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 缘净不在意他的态度,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既要听假话,何必来这处呢?” 北开源环顾四周,又去看前面端坐的佛像和桌子上一应俱全的令牌。 令牌上面落了一层香灰,是刚刚燃了两炷香,尚未来得及擦拭的缘故。 “情关难过。”缘净从龛盒里取出一枚暗沉沉的戒指,双手奉着,低眉顺眼道,“这是雷击木打磨而成,由香油拌着香灰埋够了七天。戴在手上,可求心安。” 北开源没看那戒指,暼了一眼他受戒的头顶。 深红色的疤在顶上形成乌蒙蒙的阴影,他仍旧用那副风雨催不动的干枯语调说:“恐怕近期要出事。七杀、破军、贪狼化煞,是血光之灾。唯有放下执念,可不攻自破。” 北开源没接那戒指,一张脸上布满寒霜。 他不可能放下的。 就算是血光之灾,他也已经安排好了身后事,足以保祝意后半生顺风顺水。 他不语,缘净也不语。 戒指在他干燥的掌心里发着幽微的油光。 北开源扫了一眼,陡然嗤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不发一语地转身,沉着脸迈过门槛,毫不留恋地拂袖大步离去了。 · 祝意没答应院长任教的邀请。 他本身喜欢做实验搞研究,带学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时间长了从里面体会到了一点乐趣而已。 学校的东西已经尽数收拾好,带着纸箱子搬走,一部分带去新单位,其他的都放在家里。 门铃响起来,祝意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本以为是卢煦又来送饭,门打开,竟然是本该远在千里的北开源。 祝意一愣,看了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一眼,又发现了他眼角的伤痕。 “你,”他一时间卡了壳,“你不是在广州吗?” 北开源扬了扬眉梢,牵动了眼角伤口跟着一顿。 他反射性被疼痛刺激地闭了一下眼,说:“我回来看看你,明天早晨走。” 不等祝意反应,北开源先一步伸出手攥住他扶住防盗门的手。 祝意愣了一下,北开源得寸进尺,挤进门来,紧紧抱住了他。 祝意穿着柔软纯棉的家居服,踩着棉麻的布拖鞋,裤脚松松垂在上面,整个人消瘦又柔软。 但北开源知道这是表象。 他从小家庭条件优越,养尊处优的长大,有着这一类人群的典型特质。除了良好的品格和思维能力等优点外,缺点也显而易见,专断、自负、高高在上。 外人看他们两个都会下意识的被北开源的气场震慑到,以为他才是两人关系的掌控者和主导者,其实不然。 北开源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即便祝意这位领导者走的并不轻松。 “能不能让我进去,”他抱着他不撒手,在肩膀上闻他后颈清爽的沐浴后的幽微香味,“我想借地方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他想洗澡或者换衣服,玫瑰园那边东西比这边全的多。 祝意后背靠着门,鼻腔里是淡淡的晨露一般的松香。 余光里他眼角的伤痕出来作乱,祝意挣了一下,没挣开。 “松手。”他说,“压到你胳膊了。” 北开源见好就收,举着胳膊,堂而皇之进了门。 这栋房子有了一些年头,但是不管外装还是里面,都不显旧败,因为毗邻大学城的缘故,房价一涨再涨。 自从北森搬出去以后,其中那间卧室改成了书房,两人有工作就在里面完成。但更多的时候,祝意都抱着轻薄笔记本在床上敲敲打打。 第72章 后来书房改成衣帽间,装修定型,到现在没再变过。 北开源站在浴室外,脱掉全身衣服,扔在脏衣篮里,推开浴室的门。 祝意从身后道:“胳膊不能沾水吧?” “啊,”北开源说,“举着洗。” 他不由分说进了浴室,关上门,好似晚一秒钟就会被祝意赶走似的。 水声唰唰响起,隔着一道门,听不真切。 祝意心乱如麻,在硬与软的中间徘徊不决。 几分钟,北开源关上水,拿拖把将地上的水往地漏里推干净,又顺手将浴室和卫生间拖了,打开风干机。 外面是洗手池,北开源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照了一眼自己眼角的伤。 伤口不大,已经快要结痂,许是刚刚沾了水的原因,边缘有些柔软泛红。 他隔着门缝望一眼客厅,祝意已经坐回了沙发上,正拿着遥控切换电视剧。 北开源伸手用两根手指撑着伤口,感到明显的撕裂感时,鲜血也涌了出来。 他用纸巾按了片刻,出血量止住一些,才推开洗手间的门,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去。 祝意听见声响,转头看了一眼:“穿上衣服。” “唔,正要去穿。”北开源进了衣帽间,出来时也换上了居家服。 他这身跟祝意身上是同一款,都是简单的大t短袖和棉质睡裤,去年一块买的。 祝意看了一顿,想说什么,又瞥见北开源的眼角。 “……流血了,”祝意问,“你刚刚沾水了?” 北开源用毛巾随手一摁,拿下毛巾看了一眼,不怎么在意:“没事。” 祝意看向他手臂,北开源往上抬了抬,给他展示:“好着呢,没沾水。” 他一只胳膊也不知道怎么洗的澡,短短时间连头发都一块洗了。 这会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往下滴水,没一会儿,领口都濡湿了,显出一点深色的水痕来。 祝意拉过他的毛巾,按在他脑袋上用力给他擦头发。 北开源嘴角被宽大的毛巾挡住勾起的弧度,眼睛里也藏着笑意。 祝意擦完了,把毛巾拿去洗手间顺手洗了,搭去阳台上。 北开源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纤长的身体在阳台走动。 月光柔柔铺散,透过他的家居服,笼罩他的头发边缘,触摸他侧过去直挺的鼻梁。 矜贵与柔和在难以形容的场景中奇妙的融合在一起,显出另一种冷清感来,就像寒冰迎来热夏。 北开源突然尝到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这一幕令他眼睛发涩,心里也跟着不受控制地一阵阵酸涨。 他心道,我要去拆了那和尚的庙。 祝意没回沙发旁,放着打开的电视剧不看,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北开源望着他那禁闭的门扉片刻,起身走过去。 他明知没锁,还是敲了敲:“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 片刻后,祝意从里面拉开门,盯着他看了两眼,越过他从衣帽间里拿出医药箱。 “自己弄。”他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又要离开。 北开源微微歪头,眼角的血顺着方向流进眼睛里,他闭了一下又睁开,整个眼睛里都是血。 祝意走到门边又折返回来,语气冷硬地对着他道:“坐下。” 北开源连忙过去,坐在沙发上,用那只受伤的眼睛对着他。 祝意拿出棉棒和碘伏,用镊子夹了消毒棉给他擦伤口和流进眼睛里的血。 这个距离太近了。 北开源看得眼热心烫,心里一边烦缘净秃驴,一边记挂着他那句‘血光之灾’,后悔当时没问清楚,这灾会不会落到祝意头上。 思来想去,这会也只有贾松之那边有点事。如果要找祝意的麻烦,离得远难免看顾不周全。 “哪天去报到?”北开源轻声问。 祝意不语,一门心思放在处理伤口上,沾了血了消毒棉接连扔到垃圾桶里,上面的红色晕染成团。 北开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他身上,根本不在意他的忽视,又问了一遍:“哪天去研究院报到?” 他足够了解祝意,只要姿态足够低,又示弱,那他绝不会一直绷着脸。 他狠心又善良。 “下周。”祝意果然回答。 北开源点点头,祝意斥道:“别动。” 他不动了,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动作。湿着的头发,湿着的眼睛,却看不出乖来,像蛰伏的凶兽。 伤口终于不流血了,祝意把敷贴摁好,小心的固定住。 他端详着那块地方,片刻后转开视线,去收拾弄乱的医药箱。 北开源看着他细长的手指,从分明缓和的骨节到圆润的指甲,还有突兀的那一块红。看得人眼花缭乱,口干舌燥。 北开源伸手攥住他的手,避开烫伤的地方,用手指反复轻轻摩挲。 祝意跟他僵持了一下,才说:“松手。” 北开源低头笑,看起来混账极了。 “我收到了通知,”他直直望着祝意,“马耳他那边让我准备好证件,去办理离婚。” 祝意不语。 北开源:“马耳他只能结婚不能离,除非其中一方死亡。虽然也有通过其他合法途径诉讼的,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三。我有点好奇,你以什么缘由举证,提出的离婚申请?” 第73章 祝意别开视线,望向阳台。 那里零落晒着几件衣服,外面还摆放着两株榆叶梅。 “祝意,”北开源叫了他一声,“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祝意往回抽手,没抽出来。北开源不再揉捏他,只穿过他的手指,跟他相扣。 祝意望着窗外不看他,唇线和下颌绷的一样紧,喉咙滚动道:“没有。” 北开源点头,祝意余光看到了,没说话。 手由牵着他,变为圈着他。 北开源整个人凑上来,脸贴在他腰间,轻轻蹭了蹭。 他像只无家可归的狗,碰到偶尔喂食的路人,便不依不饶地赖着不走。 “我知道,我混账,总是惹你生气。” 北开源用受伤的胳膊搂在他的腰间,祝意便不敢轻举妄动,“你骂我,打我,都行。能不能别离婚?” 祝意沉默数秒,态度坚决地摇了一下头。 北开源的伤口不难受,心里更难受。 祝意什么都不再说,拉下他的手臂。 北开源伸手抓他的腕,不等祝意甩开,下一刻,他跪在了他的面前。 客厅里的灯无声望着这一切,墙上静音的钟表似乎能发出哒哒的秒针走动声,震得人耳畔轰鸣。 祝意顿了一下才低头看他。 他似乎有点不解,又很惊讶。 北开源抱住他,在他腰间仰起头,用带血的眼睛望着他,闷声乞求道:“祝意,能不能别离婚?” 第36章 祝意下意识往后退, 但被北开源紧紧抱住了腰。 这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他不服软、不受控、不克制。 这突然间一跪,祝意震惊之前最先感到的是疑惑,而后才觉得荒谬。 秒针还在滴滴答答的走, 两人静了不短的时间。 祝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起来。” 北开源继续用受伤的眼神望着他。 祝意等了片刻,终于耗尽了全部耐心。 “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他全名全姓叫他北开源, 语气平静但已经隐隐不耐, “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我没有出轨, 也没有外遇,现在分开,好聚好散。” 北开源生怕他说出‘以后还能做朋友’的话来, 还好他没有,只是停顿了一下:“既然感情不和, 拖得时间越久, 越是伤心。” “祝意,”北开源打断他, 不想继续听, “你一定要说这样的话, 来伤我的心吗?” “感情不和,哪里不和?”他抬起一点头来,让他看眼角的敷贴,“感情不和你会收留我洗澡,会帮我包扎伤口?这叫不和?” 祝意随口一句,似乎踩到了他的尾巴。 他摆摆手, 拒绝进一步的争辩。 电视里的剧明明还在演,男主咆哮的声音那么大, 但是北开源还是觉得静得不真切。 因为心跳的声音太大了。 可能是他的,也有祝意的。 不知过了多久,北开源手臂上的伤开始跳痛,祝意才转过视线盯着他,好似在审视。 北开源颓废地跟他对视,两人隔着空气,却好似遇到了某种难以越过的物质阻挡着。 “你生日那天,我准备了一客厅的玫瑰。”北开源静下来,仰着头说,“你穿过花丛,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致命元素》,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里面藏着一枚戒指。可是那天被我搞砸了,你没回家。” 祝意忽略了他语气里的委屈:“怎么又买戒指?” “因为之前的婚戒你弄丢了!”北开源抱怨,又想起那个前几晚送给他之后就再没见过的珠子,“我给你的东西,你不好好珍惜,总是丢。” 其实真追究起来,祝意只丢过一枚戒指。 那段时间他太忙了,连日的实验,没有规律的三餐,身形很快消瘦下去。 戒指是在某一次摘掉实验手套的时候带飞了出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只能作罢。 祝意有点愧疚:“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北开源想了想,没再提离婚的事,而是道,“明早,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出海?” 祝意要拒绝,北开源担心留他自己在这边,贾松之会派人对他不利。 他知道怎样拿捏祝意,语气越发软了,含糊的甚至像是撒娇:“你下星期才上班,职称不用评,学生不用带,就跟我一起去行不行?” “我伤口不能碰水,洗澡的时候不方便,你在旁边帮帮我。”他眼看着祝意态度松动,继续说:“你自己说的,这婚一天离不成,你就要管着我。” 祝意不看他,却忽略不了埋在身前潮湿的头发。 他眼角这么大一块伤疤,竟然还洗了头发。 北开源之前也受过伤。他打架并不一味的占便宜,而是只进攻不防守,打到兴头上谁也拉不开,根本不在乎身上多挨几下。 上次跟侯务德闹矛盾,祝意接他出来的时候,浑身的伤,脖子一动就流血,锁骨断裂,后背上也有几处渗着血,更明显的则是由鼻梁横贯到一侧耳朵的伤痕。 后来祝意在家关了他几个月,勒令他不许沾水,药换的勤快,吃饭上也格外注意,这才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疤痕。 借着这一跪的东风,北开源成功留宿了。 这两居室没客房,沙发大一些,但北开源受了伤,祝意嘴上让他睡沙发,关灯以后北开源摸过来也没吭声。 第74章 房间里的灯都熄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彻彻底底组绝了外面的月光,一丝都透不进来。 北开源小心翼翼爬上床,一开始只敢躺在边上,等了几分钟见祝意没动静,就慢慢凑了过去,挨到了祝意。 祝意在黑夜里闭上眼装作已经睡着了。 北开源慢慢伸出手揽住他腰,隔着薄薄一层睡衣在他腰间紧致的皮肤上回来轻轻摸了两遍。 那指尖太烫了,好似有火一般。 自上次之后,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做过。 别说做,就连亲密接触都没有。 北开源干涸的喉咙上下滚动,指尖向下,探到了睡衣下摆的边缘处。 刚碰了一下小腹,祝意不适的动了动,侧过身去,背对着北开源。 北开源不敢再招惹他了。 卧室里呼吸都压的很低,但仍能捕捉到此起彼伏,犹如潮汐。 北开源已经适应了黑暗,望着吊灯兀自平静。 祝意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起来。 北开源又等了片刻,才轻轻撑起身,赤脚踩着地板进去洗手间,轻轻拧上门。 祝意躺在床上没动,缓缓睁开眼。 他深陷在被褥之间,听着洗手间内克制压抑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歇,水声短促的响过一阵,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然后被推开了。 祝意闭上眼,额发垂落挡住眉眼,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北开源轻轻踩着地板进来,先是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亲他的唇角,随后走到另一边,将被子拉开一道缝,自己躺了上去。 他抱着祝意调整了一个彼此都习惯的姿势,温热的手掌搭在他腰间,将那一块皮肤熨的微微发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祝意重新睁开眼,在黑暗中发愣。 北开源的呼吸就在他头顶,温柔的气流能透过发丝传达到他头皮上,热热痒痒的。 到底还是心软了。 晨起以后北开源本想悄悄的离开,正在门边换鞋,祝意推开卧室的门,睡眼惺忪,满脸不耐:“时间来得及吗?” 北开源动作顿住,以为自己将他吵醒了。 “来得及,还早呢。” 祝意点点头:“那等我几分钟,我洗漱换衣服。” 北开源倒吸一口凉气,重新穿上拖鞋跟着他走进洗手间,在门边打量他。 祝意挤上牙膏刷牙,北开源琢磨片刻:“你要跟我一起去啊?” 祝意点一下头,看镜子里面的人眼下明显倦怠的痕迹。 北开源也发现了,皱着眉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祝意侧过头,不欲多说,把牙刷干净又嘶了一袋漱口液含在嘴里低头洗脸。 北开源挤进来一点,弯着腰看着他洗脸。 祝意洗完脸,把嘴里的漱口液吐掉,北开源递给他毛巾擦脸。 祝意擦完了,北开源把毛巾接过去,挂在洗手间外面的横杆上。 祝意回到卧室换衣服,北开源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去,远远站着没往他跟前凑。 昨夜发泄一次,他恢复了一些冷静,勉强能克制住自己,当个彬彬有礼的正常人,眼神终于没那么露骨了。 祝意换好衣服,打开衣柜,北开源道:“船上准备好换洗衣服了,别带了。” 于是祝意从里面的抽屉里拿出证件,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个盒子出来。 北开源凑过来看:“拿什么呢?” 祝意把盒子一并装进包里,没接他的茬:“走吧。” 北开源昨夜猜想到他有可能同意一起去,只要自己放低姿态一直恳求,他总会心软的。但是直到晚上等没等到他松口,本来以为这事要黄了,没成想峰回路转,他竟然又同意了。 直到上飞机的时候,北开源还在一直想,到底是下跪认错还是哪句话打动的他的心。 祝意昨夜的确没睡好,他这几天工作轻松,放假在家,三餐有卢煦定时上门还算规律,睡眠经常是困了才睡。 昨夜到凌晨两三点才睡着,六点北开源就又醒了。稍微一动弹,他也跟着醒了。 北开源叫醒他时有些不忍,觉得自己着实卑鄙,借口受伤,让他跟着奔波,睡个觉都睡不踏实。 然而祝意很快就清醒了,惺忪着反问他:“到了?” 北开源温声说,有点像哄:“开车去港口,上车了再继续睡。” 这会时间不晚,但路上难免堵车,总不能让船上有头有脸的一群人等他一个,北开源一上车便催促司机:“开快点。” 一个半小时,祝意短暂地又补了个觉。 他一觉睡到抵达港口,睁开眼看到结婚的迎亲队伍从前面过。一排汽车匀速行驶,前机盖上都载着喜花。 司机等在岔口处,让车队先过去。 祝意望着窗外出神,北开源则望着他,片刻后问:“还记得我们之前办婚礼的时候吗,北森半路堵车,好不容易赶上时间,结果把前一天我交给他的戒指落在了家里。” 祝意瞳孔中映出崭新的车辆与鲜红的礼花,半晌“嗯”了一声。 北开源想拉他的手,忍了一下,没忍住,就抓过来攥在手心里:“后来用的教堂的临时戒指,十七欧,合成人民币一百三十四。” 祝意说:“那只是……” “那只是其中的一个流程。”北开源接下他的话,“你当时也是这么安抚我。走流程,用什么都一样,人是对的就行。” 第75章 “这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北开源深深望着他,敛着眼梢,问,“你还记得吗?” 第37章 祝意长而缓和地呼出一口气。 北开源张嘴要说些什么, 口袋里手机接连震动。 北开源拿出来看是北森,接了。 “哥,哥, 哥,”北森一连三声, 急道, “祝老师不见了!我去家里找他, 家里没人,又去玫瑰园, 也没人!” 他太急了,北开源连忙安抚他:“在我这,跟我一起来广州了。” “……”北森松了一口气, 又不爽起来,抱怨道, “怎么回事啊, 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这时前面的司机提醒道:“北总,到了。” 北开源:“卢煦没有转告你, 让你出国玩几天吗?”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嘛?”北森大声问,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五天左右回去。”北开源说, “最近辛苦你了,让卢煦给你多打点钱,去玩吧。” 从出生到现在,北开源从没对他说过‘辛苦了’这种熨帖的话。 北森声音小了:“祝老师还好吗,你们和好了吗?” 北开源没回答他,笑了笑, 说:“他跟我在一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北森一想也是, 踏实了些:“那我出去玩了哦,你转告祝老师,等他回来跟我一起去看球赛,他答应了的。” 北开源看向祝意,祝意点点头。 大约是这个电话的缘故,他脸色没那么苍白了,有了一点红润的血色。 北开源笑着说:“转告他了,到时候你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北森哈哈了两声:“还是你们俩商量要不要带我吧。” 汽车早已停稳,挂断电话,北开源推门下去。 港口处停着的几辆车也纷纷把门打开,里面的人接连下了车。是总公司的几位得力下属。 刘承续和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从远处迎过来,笑呵呵地说:“什么事一大早飞来飞去,助理讲你昨夜飞回北京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要放鸽子了。” “有点要紧的事,这不是赶着就回来了,怕耽误了咱们的聚会。”北开源也笑了一声,绕到另一侧拉开后座车门。 一条匀称修长的腿先踩到地,随后人才从车上下来。那面容十分英俊,西装裹身,身形单薄却挺拔无比。 几人对视一眼,立刻认出了这就是北开源传闻中在国外领了证的爱人。 刘承续上前两步“哎哟”了一声,率先伸手道:“这不是祝老师吗?” 祝意跟他握了握手,微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刘总。” 其余的人纷纷上前招呼,祝意一一应过,北开源催促:“先上船,有话上船说。” 刘承续跟着一块往船上走,伸手指了后头一下:“刚刚看见结婚的车队了吗,出门见喜,这趟准错不了。” 北开源笑着点头,想起刚刚被打断的话,视线往旁边移,停在祝意身上。 祝意恰好看过来,两人隔着空气对视,说不清的情愫弥漫在周围,仿佛四周的谈笑声都成了背景。 甲板上站着不少人,大部分都携带家眷,有些夫妻站在一起,更多的则是分散开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北开源一行人登船,贾松之披着件大衣带头站在甲板上,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 北开源眼角的纱布早已取了,见到他表情未变,从牙缝里头问刘承续:“谁他妈让他上船了?” 刘承续也笑着跟他点点头,外人看来好似正在谈笑,实际上却咬着牙说:“几个月之前你给人家发了请帖你忘了?他这么一副架势到了码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总不能拦着不让他上。” 北开源到了跟前,伸出手跟贾松之握了握,面上一派春风和煦:“唉呀贾总怎么站在这里,风这么大。” 贾松之也笑,握完了手也不松,好哥俩一般攥着:“别人的面子还要考虑,北总邀请,无论如何都要到场的。” 俩人亲切和煦,外人根本看不出前两天打过一架。 祝意站在旁边,看到贾松之的行头顿了一下,又去看北开源。 北开源感受到他的视线,扫了旁边一眼:“还不扶着贾总进去。” 分公司的人走上前来请。 贾松之没动,转头看向祝意,笑呵呵地再次伸出手:“祝老师,久仰大名。” 祝意跟他短暂握了一下,礼貌道:“不敢当。” 贾松之用富有深意的眼神看了祝意一眼,要说些什么,两侧的人已经就位,要去扶他。 贾松之抬抬手,示意不用,张了张嘴又合上,带着自己的人进了船舱里。 祝意全不在意,独自去往一侧,站在栏杆前头看风景。 轮船又等了一刻钟,此时已经起航,远处的码头逐渐缩小成一个点,海平面线上的建筑也逐渐消失,看不真切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小雨,今日却风和日丽,海风凉爽而惬意。 船上人数众多,想着谈生意的西装笔挺,想着纯游玩放松的穿着舒适随性。祝意穿着西装,为挡海风,外面加了一件大衣,看着正式又休闲。 他既不像游玩放松的,也不像谈生意有求于人的。 北开源腾出身来,拿了些点心走到他身边:“吃点吧,到现在没吃东西呢。” 第76章 祝意摇摇头:“没胃口。” “哪里不舒服,”北开源把甜点放下,将热橙汁往他手背上贴了贴,“喝点热的,暖暖胃。” 祝意撑着栏杆眺望远方,发丝不停扫了他前额,皮肤在灰蓝色的海面上如冰似玉,唇色也比平时浅淡。 北开源观察着他的脸色:“进舱里吧,别吹风了。” 祝意嘴角动了动,北开源下意识以为他要问关于打架的事情,谁知他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北开源不由屏住呼吸,“怎么了?” 祝意仔细打量着他,半晌没出声,又将视线移开了。 下一刻,远远地有人朝着这边打招呼:“北总!” 祝意没回头,对北开源道:“你去忙吧。” “就是寒暄客套,没什么要忙的。我马上回来。”北开源说着,转过头去,笑着跟走过来的人打招呼,“周行长。” “又跟我生疏了,”周叔宴拍了拍跟在身边的人,“叫人。” 周训心穿着合身定做的西装,大大方方站在他身旁,张嘴的时候却迟疑了。 他看到了祝意。 祝意刚刚跟北开源并肩站在这里,衣角翻飞纠缠,身量相宜,气场相搭。 他早就知道他们关系非比寻常,却在今日才听父亲说他们早已在国外领证。 祝意没看到他,对着来人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顺着栏杆离开了。 北开源余光追着他去。 周叔宴清了清嗓子,催促道:“训心,叫叔。” 周训心望着那背影,咬了咬牙。 北开源没看他,只对周叔宴笑着道:“孩子面子薄,叫不出口,也别强求。” 周叔宴顿时急了,转头瞪儿子,周训心无法,只能叫了一声:“北叔。” 北开源应了一声,夸的没什么感情,但是话光捡着别人爱听的说:“贵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听说已经开始做生意了,青年才俊,后生可畏。” 周叔宴很受用,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上不了台面:“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以后常来常往,北总不要吝惜,多多指点。” 北开源接了他递过来的烟,却没往嘴里放。 周训心上前两步,接过父亲塞到手里的打火机,抿着唇要给北开源点烟。 北开源弹了弹手指间并不存在的烟灰,一笑起来风流又张扬。 “不好意思,孩子,”他把玩着那根烟,漫不经心抬起眼,扫了一眼祝意离开的方向,“爱人不让抽烟,叔就戒了。” 夜幕降临,游轮之上亮起黄色的灯条,透过美丽壮观的外表,里面的宴会厅顶部繁星漫天,四周被布置好的月亮灯团团围住,照亮宴会的每一个角落。 拉着大提琴的琴手盘着发髻,妆容精致的坐在角落的表演台上,修长手指下流转出悠扬悦耳的琴声。 北开源他们在另一边,和贾松之坐对家,旁边还有周叔宴和刘承续,四个人一桌打牌。 贾松之缠着头,北开源架着胳膊,两人都不太舒坦。 本来船上也有台球桌,但是顾及北开源的胳膊,刘承续没让过去。 ——实则是台球杆子太顺手,怕北开源控制不住,拿着行凶多次的武器,一言不合又顺手打起来。 刘承续有意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摸了张牌在手里,琢磨着扔哪一张出去:“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旁边准备着一沓塑料袋,预备着随时晕船吐。 北开源坐他上家,碰了他扔出去的二筒,打了张废牌走。 “感谢我源儿哥送的牌。”刘承续重新摸了一张,顺手拿了个袋展开,偏头呕了几下,一边漱口一边留下了那张牌。 他头晕目眩地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好打哪一张:“打架就跟打麻将是一样的,有输就有赢。结束了一局,不能因为输了钱就不做朋友了。对不对?” 周叔宴充当牌架子,只打牌,不插话。 北开源透过玻璃看外头海上的夜景,这角度正好能看到月亮。 贾松之也看向外头,俩人视线一动,在玻璃反出的影子中对上了目光。 北开源晃到远处祝意的身影,心不在焉的笑了一声,说:“有道理。” 刘承续点点头,按着胸口看向贾松之:“贾总说呢?” 贾松之压着视线:“到底不是我先动手。” 北开源移开视线,垂着眼睛重新看牌:“不好意思,我这人容易冲动。本想着自罚三杯给贾总赔罪,但是最近戒烟戒酒,实在是不方便。” 贾松之摸了牌,搓了一下,看都没看,随手扔出去。 “追究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靠着椅子,撩着眼皮,“那你说怎么办呢?” “要不我给你点个炮吧?”北开源问。 “好啊,”贾松之说,“吃九筒。” 北开源手里三张九筒,捏了有一会儿了。 “好啊。”他也说,语气跟贾松之差不多,抬手把九筒扔了出去。 贾松之抬眼盯着他,北开源无所谓。 刘承续视线在他们身上打转,北开源扣了扣桌子:“推就推,不推就摸牌,别磨蹭。” 刘承续犹豫了一下,把牌推了:“不好意思啊贾总,截胡。” 北开源偏头嗤一下笑出声。 贾松之眼神变了,把和气的表象收起来,嘴上硬是挤出一个笑:“两位珠联璧合,相辅相成,真是令人羡慕。” 第77章 “诶,”北开源摆摆手,“这话不能乱讲,叫我老婆听到,要吃醋的。” 第38章 北开源偏过头光明正大地寻找祝意的身影, 却看到周训心坐在他旁边。两人在铁杉树下有说有笑,手里各自端着一杯葡萄酒。 周叔宴当了半天哑巴,此刻才道:“我听训心讲, 祝老师外调了?” “是,”北开源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眼尾压低了弧度, “调去研究院了。不过师徒关系最是长情, 轻易断不了。” 周叔宴连连点头,自觉更加亲近:“俗话怎么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应当的嘛。” 贾松之撑着头, 也跟着望了一会儿,等他们转过头来, 便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 “还打不打牌了?”刘承续问。 北开源没了调侃的兴趣:“看贾总吧, 贾总说了算,毕竟是给贾总赔罪嘛。” 他一口一个贾总, 别人这么称呼, 听着尊重, 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又客套又市侩,忒不怀好意了。 贾松之倒是表现的无所谓,余光又瞟了祝意那边一眼:“再来一局也行。” · 祝意想接个电话,环顾四周没找到适合独处的地方,便往旁边走了几步, 那里有个一人高的铁杉树。 他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接通,蒋屹在电话里问:“你好逍遥, 出海不叫着我一起去?” “你要上班,”祝意叹了口气,没说自己本意不想来,“下回叫你。” “还有下回?”蒋屹反问。 的确有可能没下回了,如果祝意执意去马耳他办离婚手续,那以后北开源连找他的借口都没了。 祝意沉默数秒钟。 树上硕大的洁白花苞在他头顶,亭亭玉立中带着高高在上。 他不喜欢这种硕大厚钝的花,虽然他们表象类似。 “我的学生怎么样了?”他问蒋屹,“论文写完了吗?” “写完了,”蒋屹笑着回答,“你就是骄纵他们,在我手底下,一个星期都写完了。” “都写完了?” “嗯,”蒋屹神气道,“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祝意恭维他,“答辩的时候你也过去,帮他们讲讲话。” “可以,”蒋屹应了,问他,“你真不来学校了?” 祝意拿着手机叹气。 他盯着花苞,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转头去看,看见北开源朝着自己笑了笑。 祝意这两天在船上,没发现他的任何不良嗜好,好似真的如他所说,都改正了。 但是他知道,这只是表象,北开源本性心狠手辣,难以掌控,不让他长记性,他根本改不了。 “不去了,”他移开视线,对着手机说,“我觉得尴尬。” “这有什么的,”蒋屹道,“你别总想太多。” 祝意不想说这个,他心里存着事儿,这两天都没休息好。 “你的小男朋友怎么样了?”他转移话题,问蒋屹,“还补课呢吗?” 蒋屹“唔”一声,有点含糊不清。 追问的人顿时变换位置,祝意富有深意道:“有情况啊,详细说说。” “别太八卦,”蒋屹痛斥他,叹了口气,“上次你给他补课,他变着法的跟我打听你,我心说别是移情别恋,后来才知道,人家寻思着给他哥找对象呢。” 祝意偏头笑。 蒋屹听见那声音,顿时觉得更烦。 “你讲不讲义气了,”他无奈道,“本来会错了意,我就很烦,你再笑。” “对不起,不是嘲笑你,”祝意勉强收敛,但仍然带着明显的笑腔,“那怎么着,你要追追人家吗?” “追屁啊,他不是gay。” “嗯?”祝意觉得匪夷所思,“你们gay的雷达,也有没信号的时候吗?” “咱们gay。”蒋屹纠正他,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谈小孩儿了,都谈成熟稳重的,事业有成的。” “嗯,”祝意好笑,想了想,问他:“要不你……他哥大吗?” “你,”蒋屹顿时觉得他出了一趟海,浪起来了,“我怎么知道大不大,我又没见过。再说我也不能见了面,就往人家身下瞅吧?” “……”祝意叹气,“我问的是年纪,挂了吧。” 蒋屹也无语,这顿电话打的更糟心了。 挂断电话,祝意又发了两条信息,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老师?” 祝意抬头,周训心站在前头,头顶堪堪蹭到铁杉树的花苞。 祝意有点意外,又觉得正常。 他毕业了,由父亲带出来历练,嘱托好友照顾小辈,再正常不过。 “老师,”周训心又喊了一声,眼睛里很亮,“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祝意笑笑,往旁边挪了一下:“坐。” 周训心迟疑,那晚他放下东西就离开,不知道最后祝意有没有开门拿。 祝意表现的很正常,似乎已经把那晚忘记了:“跟着父母一块来的?” “我爸,”周训心坐下去,姿势僵硬,不敢看他,“他不喜欢我搞饮品店。” 说完他又想到周叔宴嘴上说着不喜欢,但带着他来这里,追其目的,还是为了介绍人脉,给他铺路。 比如说北开源,还有许诺下的那间正街铺面。 他比北森还要小几岁,祝意轻而易举接受了他的不满和抱怨。 第78章 端着酒盘的服务生从旁边路过,询问是否需要饮品,祝意端了两杯葡萄酒,一杯递给周训心。 周训心接到手里,犹豫了半晌,话在嘴边徘徊许多次,才艰难地问:“老师,那天,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祝意微笑着说,“我不占你口头上的便宜,但是哪怕你日后毕业,我们永远都是师生关系,希望我们友谊长存。” 周训心怔愣半晌,点了一下头。 祝意余光扫了北开源一眼,那边的牌桌上风平浪静,但是对面的贾松之面色不善。 下一刻,贾松之抬起头,隔着璀璨的半场灯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 不等彻底交锋,祝意就收回了视线。 “你年纪还小,”他对周训心温声道,“祝你以后,前程似锦。” 周训心又点头,他不想在这里待着,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四周的交谈声忽远忽近,周训心捏着酒杯的手松了松:“楼下有泳池,一起去游泳吗?” 祝意:“我不会游泳。” 周训心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老师,以后我还能请你喝奶茶吗?” 那目光可怜兮兮的,祝意笑道:“请喝酒我可能会拒绝,奶茶可以。” 周训心低着头也笑,杯子里的液体跟着晃,祝意问道:“你成年了吧?” 周训心没反应过来:“嗯?” “成年了可以喝一点,”祝意朝着他手里的杯子抬一下,“但是要适可而止。” 于是周训心端着杯跟他轻轻一碰,抬头喝了一口。 祝意刚要喝,被横里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了。 “诶,什么意思?”北开源截了他的酒,“让我戒酒,自己倒喝上了。你这属于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啊?” “我没让你戒酒,”祝意出一口气,抿了抿唇,“我只是让你注意量,不要酗酒。” 北开源不管那个,笑了笑,看向坐在一端的周训心:“训心这是跟你婶儿谈心呢?” 周训心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经常在学院看见北开源,每次都是来找祝意。最初以为他们是朋友,后来看着没那么单纯,揣测是不怀好意的追求者。 周训心从前只是觉得他讨厌,没想到这么讨厌。 祝意暗暗踢了北开源一脚。 北开源笑嘻嘻挨了,继续对周训心道:“你爸找你半天了,不去看看什么事?” 周训心环顾四周,果然看到周叔宴在四处张望。 他朝着那边挥挥手,站起身来,跟祝意说:“老师,回头见。” 祝意微笑着点头,周训心要走,脚下停了一下,又对着北开源打招呼:“北叔,那我过去了。” 北开源请他自便,等他刚一起身,自己就坐在了祝意旁边。 他身上惯用的凛冽香味几乎散尽,但是整场宾客繁香交错,不知从谁哪里沾染上了一些香根草的味道。 祝意往旁边偏了偏头:“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损?” 北开源把酒杯放在旁边,顺手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拉长音调:“能。” 祝意语气转缓,望了一眼他们之前打牌的方向,几个人已经散开了。 “怎么不玩了?” “没意思,”北开源说,“刘承续晕船,人快吐挂了,实在打不成了。去楼下泡温泉?” 祝意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该高校一体项目融资讲话了。 北开源往他那边凑:“来得及,陪我去吧,好不好?” 祝意受不了他撒娇,站起身走在前头:“走吧。” 北开源拿着外套美滋滋地跟上去,半路上给他端了一杯热橙汁。 贾松之远远望着这一幕。 助理把雯宇带过来,雯宇磨蹭半晌,一脸不赞同地问他:“贾总,你该不会是想,搞什么事吧?” 他跟着贾松之一起望那边,但是北开源连同祝意已经完全不见了背影。 “项目,”贾松之说,随后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头上的纱布,“伤。” “他让我丢了钱,又丢了人,”他视线仍旧稳稳拴在那楼梯转角处,“他能搞我,我不能搞他吗?” 雯宇服气了,重重叹了口气:“项目大家各凭本事,他厉害,就让他来,急什么,风水轮流转的嘛。” 贾松之看着他,啧了一声:“你怎么变怂了?” 雯宇也啧,指了指他头上的纱布:“……这你都不认怂?他那么能打,算了吧,上回他虽然绑了我,但是卖给我新项目三个股,我觉得不亏。而且他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他虽然年轻,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说。 贾松之终于将视线移向他,上下打量一遭。 雯宇往后退了退,戒备摆清道:“……要干你干,我可不参与。” 楼上宴会正酣,楼下的温泉池里没几个人,零星两个寒暄两句算是打过招呼。 祝意下了水,靠在池上垫着的玉石矮枕上望窗外的夜景。 北开源大喇喇敞着腿,坐在他旁边,受伤的那只手搭在池壁上,跟着他望了片刻,说:“一会儿去甲板上看,听说海上阴天很壮观,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隔着窗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偶然有亮光闪过,应该是浪花扑到了灯带上。 第79章 祝意的瞳孔随着灯带明明灭灭。 北开源侧头注视着他。 祝意浑然不觉,肩上脸上都沾了水,发丝也濡湿了,顺从乖觉得向后拢,露出光洁的额头。 北开源端过橙汁递给祝意,祝意摆手不要,于是他低头喝了一口润嗓子:“……刚开始在一起的前两年,我经常晚上醒来,给你盖被子,你总会被我吵醒。” 祝意视线一动,眼睛里的光顿时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板。 北开源继续道:“当时我觉得你应该感动,后来才逐渐意识到,频繁的夜醒,你可能会很烦。” 祝意不语,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直到北开源问:“你那会儿烦吗?” 祝意低头微笑了一下,摇摇头。 “那为什么,”北开源盯着他,“现在觉得烦了?” 祝意愣了愣。 随后水声微微响起,他起身要走。 北开源多次想跟他谈这个问题,想提起从前,让他心软。 但是祝意一旦察觉,就要立即停止这个话题。 “我不说了。”北开源猛地起身,拉住他手,“别走。” 水声哗啦响起,水面破碎荡漾,远处的人一齐望过来。 祝意余光扫了周围一眼,缓缓坐回了水中。 北开源没松手,在水下反复揉搓他手指上的骨节。 “你烫伤的地方,还疼吗?” 祝意挣了一下,拗不过,便由他去了。 水面逐渐平静,除了流动的水波纹,再也看不见其他涟漪了。 祝意轻轻摇头。 北开源停下动作,突兀地问:“我说什么你才能不那么烦我呢?” 祝意靠着池边,任由热水没过锁骨。 他想起昨夜卫生间紧闭的门,还有被隔绝在里面的汹涌压抑的喘息声。 他实在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北开源强势,他就更加强势。他受不了被掌控,也憎恨一切被动施加的强权。 但是北开源后退了一步,他立刻偃旗息鼓,又恢复成那个与世无争的模样。 “我之前说,我不理解你,可能会让你伤心。”祝意说,“我的意思是,我不理解你,但是尊重你。你可以继续那样,只是我不赞成。” 北开源挑起唇角又垂下去:“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我琢磨过很多遍。项目也好,维持的关系也好,我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放弃。商场如战场,一旦我弱势,就会有人反过来踩我。” “不是让你示弱。”祝意道,“让你收敛。宁过于君子,毋失于小人。你行事霸道猖狂,早晚要吃亏。” 北开源看他神情严肃,但是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歹徒。 他一边感叹自己的不良形象,一边为祝意偶尔表现出来的‘话不投机半句多’而苦笑。 北开源抓紧他的手:“那就吃亏了以后再说。” “算了。”祝意别开脸,看向窗与窗之间的墙壁上悬挂的钟表,“你该走了。” 北开源:“不着急,还有时间。” 祝意彻底不再开口,闭上眼假寐。 温泉池彻底安静下来,柔白的灯光静静照在阶梯上,那一块波光粼粼,偶尔听见池底传上来的水声。 窗外大海一望无际,朦胧的月光近在眼前,油画一般在海面上画出零碎参差的笔触,泛着银银的光。 静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人一动,北开源起身上岸。 祝意往下沉了沉,水面堪堪挨着他的下巴,在他颊上流动过无数细碎的水光。 北开源裹上浴袍,蹲在岸边轻声道:“不要泡太久,一会儿上去找我,我们一起回房间。” 祝意点一下头,下颌挨到水面,一触即分,只剩下水滴落回水里。 北开源很想亲亲他,或者摸摸他,但是没办法。他只能克制着自己,因为祝意看上去太抵触了。 地下层已经空了,因为宴会即将开始。 北开源换好衣服去楼上,项目发展规划册已经发放到位,嘉宾人手一本,有些自己翻看,有些跟家人一起,更多的带着律师和助理正在讨论。 北开源心有一半留在了温泉池,接过提前准备好的发言稿,匆匆过了一遍。 楼上一层就是宴会厅,虽然地板相隔,但是楼梯并未封闭,在温泉池里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讲话声。 能上船的人非富即贵,来都来了,肯定想要分羹。整个一层只剩下祝意自己,其他的人全部都去了宴会厅。 祝意闭眼听了片刻,从中分辨出北开源的声音。 他手臂的伤,贾松之头上的伤,还有牌桌上的剑拔弩张,一一涌进脑海中,将他思绪反复搅合。 仅仅提起离婚不够。 他要给北开源下一剂更猛的药。 第39章 时间差不多, 祝意起身。 他去更衣室换衣服,仍旧穿原来那件休闲的衬衣,袖口紧紧裹在腕间, 劲瘦的腰在腰带束缚下拢出令人遐想的弧度。 月光欣赏着他拾阶而上,到宴会厅的门边, 保镖迎上前, 恭敬道:“祝老师, 北总说请您去甲板等他。” 祝意慢吞吞打量了他一眼,在门边的点心台上切了两块水果吃。 保镖在一旁等着他, 直到他收起水果刀,轻轻点头应允。 北开源正满场被人拉着问项目,遥遥看到祝意在门边露了一面, 然后从通向甲板门的通道口向外去了。 第80章 他看向四周,门边立刻跟出去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保镖。 甲板上只有几个零星工作人员。 祝意跟着那领路的保镖走到栏杆前, 余光看到身后跟上来几个北开源身边的人。 他没在意, 扶着栏杆吹风。 今夜果然如北开源所说,天阴沉沉的, 压的很低, 一眼看过去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海面。 祝意从口袋里摸出药瓶, 倒出里面仅有的两颗布洛芬胶囊,从手边接了温水,就着水吞了下去。 之前那保镖没离开,约莫又过了两分钟,才往祝意那边站了站,道:“祝老师?” 风有些大, 祝意听不清楚,微微倾身问:“什么?” 那人不答, 只道:“风好大,不然我们去背风的地方,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祝意笑了一下,看起来眼神比海水要凉:“是贾总派你过来找我?” 对方一顿,面色严肃起来。 祝意却望着远方闷黑的天,自顾道:“刚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风太大了,对方似乎也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祝意朝他招手,示意他离近一些听。 对方紧紧盯着他,往前走了半步,几乎快要挨到他的衣角。 “张开手。”祝意轻轻说。 对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 随即眼底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从祝意手中露出来。 “我帮帮你。”他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地说。 黑衣人以为他要刺自己,慌张之下往后一躲,却不想祝意牢牢拽住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往他手里一塞,继而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拽! 游轮内的宴会仍旧继续着,角落里云台上的大提琴手换成了身着燕尾服的钢琴演奏者。 欢快的琴声传遍每一个角落,北开源一瞬间心里狂跳,不由望向门边。 刚刚那人是谁? 他找祝意做什么? 甲板上的彩灯明明灭灭,造型简洁的椅子固定在地面,上头空无一人。 祝意刹那间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凉。 从不远处看,他们只是凑近了耳语几句话而已,然而须臾之间,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重重一推,祝意踉跄后退两步,被栏杆挡住大腿,继而重心不稳,摔下游轮! 刹那间分散在甲板上的保镖一秒钟都没有停顿地飞奔过来。 无数双手试图抓住祝意,但是都错过了。 祝意平时锻炼的少,情急之下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了一把栏杆没抓住,手掌一路向下,死死扣住了船舱中央一侧凸起的图标。 下坠的重力将他整个人狠狠一颠,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上衣内兜里的东西随着他动作甩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水里,顷刻间被海水吞没。 原先那起争执的保镖扑到栏杆处张望一眼,汗都出来了。 他反应极快,紧跟着纵身跳下,试图脱身。 当时迟那时快,一位保镖紧随其后,当空跃下,在半空中勒住他的脖子,两人一起坠入大海,“哗啦”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与此同时,宴厅之内,北开源望着门,紧紧拧起眉梢。 走廊尽头处几声嘈杂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再次闪过刚刚祝意消失的背影,心里狠狠一跳。 几乎同一时间,北开源丢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往外跑,迎面进来的保镖满头是汗,一边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压不住飙高的音调:“祝老师掉下轮船了!” “哐当!” 北开源一把推开通向甲板的门,半步不停奔向围栏。 “哗啦——” 海水在轮船脚下不断翻滚,浪花一片连着一片往外排,水面茫茫,浓重的墨色延伸至远方。 祝意悬在船身上,紧靠一只手支撑着身体,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冰冷的视线隔着水雾,直直看向北开源,瞳孔深处黑得令人心惊。 他不会游泳。 小艇已经下放,那一刹那北开源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连贯的犹如已经上膛的炮弹,翻过栏杆,踩住边沿,一跃而下! 小艇承载住跳下来的北开源险些侧翻,摇摆了几下,恢复了平稳,片刻不停飞快地朝着船舱中央开去。 祝意扣着装饰牌的手指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短短几分钟犹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北开源一出现,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不由一松,脱手从半空中直直摔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北开源跳入水中,展臂接住了坠落下来的祝意。 惯性将两人沉入水面,几秒钟后北开源率先将祝意托举出来,而后自己也冒出头。 祝意呛了一口腥咸的海水,咳嗽不停。北开源一手拖着他,一手安抚性的轻轻拍他侧腰。 手下湿滑无比,那触感黏腻厚重,根本不像薄淡的海水。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北开源先将他推上小艇。 祝意挣扎了一下,像是艰难的忍下了什么,喘息片刻才说:“我的手串……” “什么?”北开源问,自己也撑着船侧爬上去。 “珠子,”祝意扶着小艇上面的安全带,竭力转头,望向身后,“掉到海里去了。” 甲板上落着几块厚实的白毛巾,北开源拉过来一股脑的裹到他身上:“什么珠子?” “黑色的,”祝意按着腹部,整个人湿淋淋的,发丝像研磨均匀的墨一般拢向脑后,露出光洁苍白的额头,“你给我的那串。” 第81章 北开源动作一顿,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拉起毛巾一角给他擦头发和脸,还有深陷下去的锁骨:“要多少有多少,回去给你串新的。” 就在这时,浓重的血腥味猛的钻进鼻腔。 北开源不禁低下头,心跳顿时停住了。 祝意腹部的毛巾已经被水浸湿,那深色的印迹逐渐扩大,透出一层粉红。 北开源掀开一看,破碎的的衣衫之下赫然是一处刀伤,献血正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难怪那触感如此粘稠。 北开源当机立断将毛巾草草重叠,紧紧地摁住了那伤口。 小艇开往船尾,木板放下来,轮船与小艇之间搭上了通道。 “都他妈没长眼啊,”北开源抱起祝意,暴怒骂道,“磨蹭什么!” 甲板上的人七手八脚将他们拽上去。 北开源片刻不停,绷着一张寒冰似的脸,紧紧抱着祝意几大步跨上轮船:“叫医生!” 甲班上因为这几声紧急的变了调的呵斥完全乱了。 祝意头发乌黑,苍白的侧颊汗津津的,躺在北开源的怀里。 北开源腿一软,将他平放在甲板上,颤抖着叫了一声:“祝意……” 那嗓音已经完全哑了,像是刚刚被砂纸打磨过,带着无尽恐慌和狼狈。 “我早说,你这样要出事。”祝意顿了一下,锐利的眉峰蹙起更甚,艰难地说,“你不肯听。” 北开源遽然咬紧后齿,发慌地喊他名字。 ‘祝意’两字前平后降,声音大了就显得很凶。 他反复说着“不行”“不能”,用力按着泥泞不堪的腹部,但鲜血还是涌上来。 之前下水的保镖圈着‘行凶者’的脖子拖上小艇,又顺着木板被拉上轮船,将人摁在甲板上,等候发落。 北开源无暇他顾,他眼睛里都是红,要顺着眼泪滴下来了。 祝意呼吸声断续之间急促的骇人。 北开源神态从未如此惊惶,抓着他冰凉的手近乎祈求:“坚持一下,老婆,坚持一下,求求你……” 乌云席卷的天空黑压压一片,游轮身在苍苍大海,犹如一叶扁舟。 祝意望着远处久久不能被月光撕裂的缝隙出神。 “你不听话。”良久他说,停了片刻,又轻轻地开口,“你不乖。” 他喘息着,似乎很费力:“我就……不要你了。” “我乖,我听话,”北开源声音在抖,就像抚摸在祝意脸上的手,“我知道错了……” 祝意下意识追逐着他手掌的温度,脸色苍白的仿佛顷刻间就要碎了。 甲班上的人催促着医生,掌舵手飞快的转航。 祝意在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却猝然笑了一下,眼睛里坦然接受了一切。 他似乎一点都不慌张:“你总说,你够狠,什么都不怕。现在呢?” 他在那掌心里蹭了两下,侧颊沾了血,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是嘲讽,也像高高在上的逼问:“怕不怕?” 北开源不住点头,手被流出的血液烫到,觉得刺痛无比。 他在不断涌出来的血流里败退,在雷鸣般的心跳里艰难的呼吸,祝意每说一个字,他紧绷的神经就被狠狠拨动一下。 “好,”祝意说了一个字,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断断续续道,“这次你,应该能记住了。” 北开源他想说记住了,又想即刻磕头认错,他痛得心如刀绞,好似受伤的是自己。 祝意不适的皱起眉,微微张着嘴喘息。 然而北开源除了紧紧抱住他不松手,什么都做不到。 随船医生踉跄着跑来,医药箱拖砸在甲班上,发出一声震人心弦的巨响。 纱布一块接着一块被血浸透,那量多的吓人。 北开源从不知道自己晕血,他想呕吐,那红烧得他眼睛刺痛。 祝意嘴里一动,神情痛苦地向上仰起头:“我想告诉你……” “什么?”北开源问,又断然拒绝,反复的安抚道,“不说了,祝意,别说了……” 祝意张开嘴,发出一点声音,鲜血顺着他嘴角留出来。 北开源慌张去擦,情绪汹涌如潮水,一路跌撞到祝意的身上。 祝意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一口接着一口呕出鲜血。 宴会厅里的宾客们听见动静,纷纷想要出来一探究竟。 保镖将甲板的门牢牢守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刘承续扶在门边,已经吐虚脱了。别说祝意,此刻就是北开源本人被噶了,也没精神去救了。 “来不及!”医生在呼啸的海风中大喊,“内脏破裂,要做手术,回程最快要一个半小时,北总,来不及!” “怎么会来不及!”北开源一把拽过他,下颌紧紧绷着,“你最好清醒一点。需要些什么?” 医生头发狂乱,满脸惶恐:“……血,失血过多,要血!” 北开源站起身,对着严阵以待的保镖高声命令:“b型血,去宴会厅里抓人,立刻!” 医生喊道:“没有检测仪器,无法检测血型!” “没关系,”北开源奇迹般的冷静下来,“让他们自己说。” 天穹尽头隐隐泛起雷电前一刻的白光,海面漆黑一片,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卷上去又重重击砸下来。 “告诉船上所有人,”北开源面容镇定,眉目之间遍布阴霾,语气犹如泰山压顶,风雨欲来,“如果我老婆撑不到靠岸,轮船随时折返——” 第82章 黑暗中远处错落转动的巨大风车,海岸线上直冲天际的建筑物,都仿佛睁着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他站在那里,高挺坚硬的肩膀直愣 愣撑起来,撕裂了夹杂着血腥味肆虐的风。 他巡视着这一切,一字一顿,带着森森寒意:“届时我会带领大家一路往东,将所有人载去太平洋,喂鲨鱼。” 第40章 去时从广州港出发, 回来时在天津新港登陆,刚一落地,卢煦带着医疗团队冲了上来, 争分夺秒般抢过祝意,直奔临时搭建的医疗舱。 这团队是路柏杨正在用的, 集结了全国顶尖的医疗设施和医生, 无形中省去了很大一部分时间。 祝意已经完全昏迷, 颠簸中甚至不会皱一下眉。 北开源望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人群,脱力般前进两步, 被卢煦紧紧扶住了。 他的脸色并不比祝意好多少,上衣裤子上鲜血淋漓,半边身体都呈现出深重的水色。 卢煦提心吊胆望着他, 一时间说不出话。 北开源手脚冰凉,一路追去医疗舱。到了门边进不去, 只能通过门缝看到里面嘈杂的影影绰绰的身影。 各种仪器的响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震得人耳膜钝痛。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里面匆匆出来一位助手, 探头道:“请之前的会诊医生进来!” 随后看向北开源, 匆忙道:“北总请让人离远一些, 不要堵住通道。” 门边围着的人自发疏散开,腾出一块空地。 之前的随船医生从远处跑过来,北开源抓紧时间问:“他怎么样?” “失血、失温、颠簸,不太好,”那医生语速很快,赶着道, “我们会尽全力。” 北开源腿一软,伸手扶住了护在一旁的卢煦。 门哐当一声又紧紧关上, 把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卢煦死死扶住他,哽咽着担忧道:“老大……” 北开源脑海中不断闪过祝意在甲板上说过的话,臆想着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快要割裂成两半。 一半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耳光,一半留在现在,站在门外忏悔。 手术不知持续了多久,北开源直挺挺站在手术室门前,怔怔望着里面亮起的灯。 卢煦处理好船上的事情,做主扣下了一批人,等他回来,北开源仍旧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就连表情都不曾变化,僵直地站在原地。 中途门又开了一次,里面紧急调配了一批血浆,卢煦赶在间隙中问:“医生,请问手术什么时候结束?” “还不知道,”对方的说法跟之前一样,“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北开源从那缝隙中盯着被灯光探照的手术台。那光刺眼极了,周围是忙碌的人影,眼花缭乱的动作,还有简短飞快地语速。 最后,统一都变成了虚幻而不真切的背景杂音。 门紧紧合上,将一切视线阻隔在外。 黑夜渐渐降临,空旷的场地上萦绕起丝丝团团白色的烟,分不清是雾还是霾。 北开源一路到了清净寺,独自一人迈过无数青色的石砖和蹭掉漆的门槛。 缘净在地上打坐,敲着木鱼,念着听不清楚的经文。 北开源推门进来时被跳跃的烛灯晃眼,脚下不稳,险些被门槛绊倒。 沾满水汽的额发下是漆黑如墨的眼睛,他没看一旁的缘净,仰头望着高大庄重的佛像。 随后几步到了佛前,毫不犹豫地跪伏下去。 缘净睁开眼看着他,跟了拜了拜:“施主可还记得和尚说过的话?” 北开源不答,用额头抵着沾满香灰的地板,整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缘净垂眸跪坐一侧,双手合起,掌心夹着那串看不清颜色的佛珠,对着佛像道:“我佛慈悲。” 北开源叩首,跟着低声重复:“我佛慈悲。” 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维持着跪拜的虔诚姿势,轻声道:“我来赎罪。” 烛光摇曳,金身佛像静静注视着他,香火台的鼎里积攒了厚厚一层香灰。 北开源在地上的投影深重,比缘净手里的佛珠要暗。 “可我爱他。” 北开源抬首,整日的消磨使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衣衫脱出一角蹭在地上,沾满了香灰。 “可我就是爱他。”他全然顾不得了。 在船上的时候没哭,等在医疗舱外也没哭,此刻却在佛前落泪。 缘净纹丝不动,敛着眉目:“你要什么?” 这种时候北开源应该留在港口,等待医疗舱大门打开,等待手术结果,等待医生说‘成功’或者‘节哀’。 但他等不下去。 他交代给卢煦,一旦祝意下不了手术台,就立刻通知北森回国继承遗产。 “我要他。” 北开源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只要他。” 缘净不语。 北开源怔怔道:“求平安。” 缘净起身取了香,在蜡烛上点燃,奉给北开源。 北开源后背笔直,肩膀比香火台高出一节,双手举起香过头顶:“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虔诚的跪拜下去,直起身,高高举着烟雾缭绕的香,在呛鼻的味道中闭着眼睛祈求:“我求大师赐福,保我爱人平安。” 缘净却没应,问道:“人这一生,什么最重要?” 第83章 如果祝意出不了医疗舱那扇门,那么今夜北开源也出不了清净寺的这扇门。 他带着那把水果刀。 刀锋穿透口袋,一半贴着皮肉,就在他的西装裤里。 他沉默了不短的时间。 “陪父母走完一生。家人平安喜乐,顺遂善终。” 缘净低眉颔首:“金钱与他,孰重?” 北开源怔怔道:“他。” “将所有钱财,换他平安,能否?” “能。”北开源定定看着他,眼神晦暗无光,“现在可以签票。” 缘净摇摇头,又问:“你,可愿意换他?” 刀锋划破了腿上的皮肤,尖刃不知何时戳了进去,北开源不觉得疼,没有丝毫犹豫:“愿意。” 他站起身,将香插入灰中,又重新跪下。 高中时期他追了他很久。一开始不敢告诉他,怕他拒绝。 他像天上的月亮,他根本够不着。 后来上了床,还是不敢跟他说,怕他说算了吧北开源,上上床就算了,你那么烂。 上学的时候他拼命地背英语单词,毕业后拼命地挣钱,他想让他看,他不烂,能配得上他。 北开源心道,能把他搞到手,他妈的,我这辈子走大运了。 值了。 可十二年的时间太短了。 不甘心啊。 “我北开源,向佛祖发誓,如若今朝我能如愿,夭寿短命,繁病厄运,都由我来受。” “即便不能如愿,我也会……” “陪着他。” 缘净沉默着从佛龛内取出来木盒,交到北开源手里。 北开源打开木盒看了一眼,那枚灰色的木戒指静静躺在里面。 他攥在掌心里,固执地追问:“佛祖真的能保佑他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信则真,不信则假。”缘净念道,“我佛慈悲。” 北开源喘息着望着香火台的方向。 缘净静静地道:“行礼。” 北开源眼睛酸涨,喉咙涩痛,扣着木盒的指尖青白,连叩三首,行了个佛家大礼。 缘净重新跪坐下,拿起木鱼:“我为你诵经。” 北开源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闭上双眼。 缘净轻轻敲了起来。 凌晨三点,木鱼声中蓦然传出手机铃声。 北开源浑身僵硬,掏出手机来看,是卢煦。 那一刻他手抖的不像话,在哒哒的脆响声中,缘净阖着眼道:“人生苦,愿世人皆如愿。” 北开源接起电话,嘶哑道:“喂?” 手机里传出卢煦压制不住激动的声音:“老大,手术结束了!” 北开源呼吸顿时乱了。 “别担心,”卢煦的声音隔着手机混合着信号短缺的电流,“医生说很成功。” 北开源手指剧痛,是木盒一角的刺穿透了他的手指。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我马上到。” “别着急,祝老师还没醒呢。”卢煦连忙说,“医生说现在还不能探视。如果情况稳定,明天就可以安排转院。” 北开源匆匆起身,急步到了门边,身形一顿,回头看向缘净。 缘净维持着那动作,轻轻闭着的眼睛好似永远都不会睁开。 “去吧,”他一声声敲着木鱼,“去吧。” 北开源迈过来时的门槛,在浓重的夜色中走下台阶,两侧高大茂盛的合欢树静止不动,地上的影子也不动。 灰色的库里南在京津高速上一路驰骋,晨光微熹时分,终于抵达天津新港。 夜色愈发深了。 医疗舱外的码头灯火通明,逼退了海面黑暗,却逼不退潮湿的气。 卢煦远远迎过来,匆忙道:“二少已经抵达澳洲,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要告诉他吗?贾松之带来的保镖不够,我已经做主扣下,老大,怎么处理他?” 北开源风尘仆仆,发型凌乱,裤子上蹭了几块灰尘。 “动手的保镖指认了吗?” “没有,他不承认,说没有带刀。得到的指令是贾松之让他带祝老师过去一趟,说要见个面。但是我们有人证,”卢煦低声说,“在祝老师落水之前,雯宇曾经听贾松之提起过要报复您。” 北开源在茫茫夜色中眺望海面,眼中愈发沉暗。 “他人呢?”良久,他问。 卢煦吩咐保镖把贾松之压上甲板。 贾松之被胶带封着嘴,满身尘土,颈侧青了一块,头上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北开源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皮看他。 那视线太凶恶了,卢煦胆战心惊地守在一边,手心里发着汗。 贾松之挣扎着呜呜两声,怒视北开源。 下一刻,北开源环顾四周,抄起靠在一边的休息凳来。 这凳子是临时搬来的抗风凳,结结实实的铁铸而成,这一下要是砸准了,肯定要出人命的! 卢煦拦在他面前,阻止道:“老大,冷静!这个不行,这要出事——” 北开源往旁边一推他,一脚重重踩住了贾松之的头,扬起凳子来就砸! “您想想祝老师!”千钧一发,卢煦扑上去抱住北开源的腿,破声喊道:“想想祝老师,祝老师还在里面躺着!” 北开源维持着扬起的姿势,胸膛起伏剧烈,呼哧喷着气。 第84章 卢煦拼命给保镖使眼色,让他们来夺北开源手里的东西。 可这个时候哪里有人敢动。 “祝老师为什么会出事?”卢煦问道,他深深吸气,但是声音仍旧忍不住的发抖, “医生说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如果贾松之真的出事,贾家会善罢甘休吗?二少还在外面!咱们,能不能一切等祝老师醒了再说?” 北开源盯着贾松之,下颌线紧绷着,牙齿几乎咬碎。 卢煦乞求道:“老大,如果祝老师醒了,追问这件事,您该怎么跟他交代呢?” 海浪哗啦一声,不停地扑到浅滩上。 海鸥在附近展翅徘徊,偶尔发出低鸣,涨潮了。 贾松之浑身颤抖,惊恐地不住摇头。 短短数秒,北开源不知做了怎样的挣扎和思想斗争,攥住铁凳的手青筋暴起,骨节青白。 “我真的,”他深吸一口气,又短促地呼出来,“……” 卢煦喘息着望着他。 北开源闭了闭眼。 他沉默许久,直到晨曦抵达海岸,才猛然将凳子砸去一边。 铁凳一路翻滚,砸倒了一排裹满污泥的支架,发出巨大的闷响声。 “……带他滚。” 卢煦不敢相信就这样拦下了他,连忙叫人上来把贾松之带走。 北开源背对着海岸线,看向医疗舱。 码头的灯被阴暗的天压缩的只剩下一团团的光,在广袤天地间犹如孤身的萤火虫。灯光映照在他眼睛里,像冒着寒光的剑锋。 下一刻,他侧开脸,朝着医疗舱大步走去。 第41章 晨起雾重, 半晌时分,太阳拨开重重乌云,从半空中露出一束束的光。 寸寸阳光有脚, 自海天一线轻轻悄悄地挪移到码头,海面粼粼灿灿, 空中架起两道彩虹。 经过一夜观察, 祝意各项指标稳定下来, 即刻安排转院。 北开源终于能看一眼他了。 他洗了澡,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 守在奔驰在高速上的救护车里。 祝意浑身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如纸。他肾脏破裂严重,手术切除了一部分, 出血量超过五千毫升,整体血液置换了一个遍。 北开源坐在一旁, 俯身看着他毫无生机的脸, 一阵阵后怕袭来,贴了贴他盖在身上的被子。 他一天一夜未曾阖眼, 这会身体疲惫, 精神却高度集中, 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救护车偶然颠簸,跟心脏震颤比起来不值一提。 北开源直起身,揉按着太阳穴看向祝意,紧接着这动作不由停在当场。 祝意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此刻半垂着望着半空中不知名的某一点。 他只是睁着,眼神里没有丝毫触动和神采, 似乎正在发呆。 北开源慌忙看向医生。 医生与护士一拥而上,围着他做起检查。 北开源被挤在角落里, 隔着人群和机器不停的滴声,眼睁睁看着他吃痛的脸,还有掀开被子以后固定在伤口上被血液濡湿的纱布。 这段时间他们好似在两个时空,祝意跟他的话越来越少,而他总想着等忙完再哄一哄他,两个人既焦急又无可奈何,好似在某一条分叉路上渐行渐远。 血的教训对于北开源来讲,有些太严重了。 他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个遍,祝意再出点什么意外,就要承受不住了。 好在医生摘下听诊器,松了口气,对北开源道:“目前体征良好,但是恢复起来会很慢,护理也要小心细心。熬过并发症期,就会慢慢好起来。” “好,”北开源嗓音很涩,他昨夜统共没说过几句话,这会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沙哑:“谢谢。” 领头的医生说这是应该的,守在旁边记录仪器上的各项数据。 北开源拖着关节僵硬的身体坐回病床一侧。 祝意似乎刚刚回神,视线迷茫片刻,缓缓转向他。 北开源同他对视了不知多久,直到祝意眨眨眼。 北开源掐着掌心,半晌找回嗓音,轻轻问:“是不是吓坏了?” 祝意无声地张了张嘴,声音发不出,只能隐约看到口型:“……疼。” 北开源立刻看向医生,医生解释道:“麻药剂量减少,病人是会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疼痛。” “能不能加大剂量?”北开源问,“他耐疼能力很差,平常磕一下都会觉得很疼。” 医生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可以适当再推一些。” 护士立刻上前调整镇痛泵的参数,北开源伸手擦干净他鬓角的汗。 祝意不错眼地怔怔望着他。 北开源在那视线里节节败退,悔意不断加深,痛得他刻骨铭心,还在强壮镇定:“我知道,这很疼。不要怕,坚持一下,祝意,你想回家,还是去医院?” 祝意仍旧看着他,北开源在他的注视下勉强克制,但是眼圈泛起的红无法消退。 他能洗干净奔波的灰尘,却洗不掉满身的疲惫感。 那眼窝又深又暗,眼睛里血丝遍布,眼角也无力低垂着。 祝意慢吞吞眨了眨眼,用口型道:“家。” “玫瑰园可以吗?”北开源小心翼翼地问。 祝意闭上眼,点了一下头。 “好,”北开源毫不犹豫地吩咐司机,“直接去玫瑰园。” 医生在一旁提议:“北总,家里没有监测仪器,各类药品也不齐全。私人医院安保严格,不用担心隐私问题,不会有外人随意进出的。” 第85章 北开源不在乎:“我让助理提前安排,在我们到之前把医疗器械都搬去玫瑰园。有劳诸位了。” 他态度强势,于是医生也不再多话。 卢煦行动能力极强,北开源下达了布置病房的任务,他立刻带着人先过去,当机立断把北开源那间超大主卧给搬空,将各类器械和自动床摆好,其他一应按照特护病房标准布置妥当,又腾出来隔壁一间卧室,把各类药剂准备齐全。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他很有可能会把这两间隔墙打通,方便随时进出。 北开源一行抵达门外的时候,推开门能闻到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家里应当已经全面消杀,就连院子里的花草都不能幸免,没留下一丝本身的芬芳。 花架上的白雪山在暗淡的光下颓废低头,冷峭无声地注视着来人。 祝意已经沉沉睡去,医生们将他转移到卧室的病床上,都没能将他吵醒。 北开源双腿麻木不已,站在门边看着那些人在他身上插上更多的管子。 “卢煦。”他转身唤道。 卢煦小跑过来:“老大?” 北开源离门边远了些,声音比平时要低:“贾松之那边怎么说?” “警局按照要求进行不曝光调查,”卢煦说,“贾松之的秘书和律师想跟您见一面。” 北开源不语,卢煦问:“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见,”北开源咬着牙说,紧跟着他视线飘向卧室,又迟疑了,“……再等等。” 卢煦点头记下,询问道:“那晚的监控调出来了,但是甲板上太暗了,需要技术工调试。您要现在看看吗?” “看。”北开源说。 卢煦:“那我去拿电脑。” 医生处理好一切,从卧室里退出来,拉下口罩,喘了几口气,道:“切除一侧肾脏对于身体的影响,主要和肾功能有一定的关系。如果病人本身肾功能不全,剩下的肾脏不能完成正常生理功能,可能会出现血肌酐和尿素氮的升高,还会出现消化系统症状和呼吸系统症状,以及贫血、酸中毒、电解质混乱等等。这些对人体都会造成一定危害。” 北开源每听一句心就梗死一分。 他虽身高马大,但是此刻竟然让人看出一丝孤零零的无措感来。 医生更无措,勉强微笑了一下缓和气氛:“手术是很成功的,接下来需要严格卧床,避免继发性出血。需要适当饮水,避免高蛋白饮食,以免增加肾脏负担。” 北开源首先想到祝意喜欢吃的牛肉和鸡蛋不能频繁吃了,又想到他早晨喜欢喝几种豆子打出来的干果类豆浆,之后也要换掉了。 “路总的意思是,”医生最后说,“等您这边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再回去。” 北开源点头,问:“他那边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几率是有的,只能尽力而为。” 路柏杨的情况绝对比祝意要严重的多,昨夜祝意手术时医生说‘尽力而为’可能还是字面意思,但是加上‘几率’,必然是凶多吉少。 北开源唇角用力,下颌绷紧,骨骼转折明显而干脆:“我知道了。” 他摆摆手,卢煦将手提电脑放下,上前道:“辛苦了,我带各位医生去各自的卧室,洗漱用品都已经准备好,收拾好之后随时可以去餐厅吃饭。如果口味不合,请务必对我直说。” 客厅里安静下来,北开源颓然坐在沙发上,背靠着巨大的落地窗。 桌上放着笔记本,视频已经准备好,只要按下空格键,就能回到昨夜的轮船上。 繁华的宴会,惊惶的人群,落水的祝意。 那血腥味似乎能穿越千里,抵达此刻的鼻腔。 窗外的阳光柔和抚触着花草,除了花棚里半蔫半精神的各类品种,走廊一侧贴长着盛放的蓝雪花,另一侧雪山玫瑰在木藤架上热烈盛开,一簇簇攀援着向上。 北开源想抽根烟冷静一下,但是没有。 他还想酗酒,最好喝的不省人事,好大梦一场。 他浑浑噩噩,一半的思绪在祈祷,一半的思绪在忏悔。 他与祝意一门之隔,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人总会在某一瞬间,放弃之前坚持的一切,拼命的想要抓住一些东西。 他与祝意十几年,也只是在不断的加码。 他只要他。 第42章 贾松之的秘书和律师一起过来, 北开源在客厅见他们。 医生与其他人员都暂时回避,客厅里仅剩下卢煦一个人守着听北开源的吩咐。 那秘书客客气气地伸手,要跟北开源握, 被卢煦半路上截了:“你好,请坐。” 北开源坐在沙发上, 眼皮都没抬一下。 秘书和律师一起坐在对面, 卢煦去准备茶水, 秘书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人, 除了院子里戒备围守的保镖。 “北总,”秘书好脾气询问,“我们的包被扣在门外了, 能不能拿进来,里面还有需要用到的材料。” “什么材料?”北开源问。 秘书解释道:“一些股份方面的。” 北开源不为所动:“不着急。” 秘书静了静, 温和而严肃道:“北总, 想必我方的来意您已经猜到,目前司法机关已经介入这件事, 我方想让您这边出具一份谅解书, 贾总愿意付出钱和分公司的股份, 并且承诺不再插手高校商业街这个项目。” 第86章 “钱,”北开源念了一个字,又说,“项目。” 秘书戒备地望着他。 北开源兀自笑了片刻:“等他吃了牢饭,我看他怎么插手商业街的项目。” 秘书张了张嘴,又忍耐下来:“如果您对我方条件不满意, 那您可以提,凡是能力范围内的, 我都可以代表贾总签字同意。” 北开源这才看了他一眼。 秘书:“事情已经发生,起因和结果都无力改变,我们不妨从长远利益打算。” 北开源余光瞄着卧室禁闭的门扉,里面的人应该还在睡。 秘书追问:“北总?” 北开源收回视线,心不在焉:“这样,让贾总自己来一刀,你也一刀。” 他看向一旁的律师:“他也来一刀。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怎么样?” 律师惊诧之下打翻了茶水。 一阵慌乱过后,秘书忍不住道:“保镖没有带刀,也没有想推他下海,请您务必相信,这都是意外。” 北开源盯着他,眉峰渐渐耸起。 卢煦本想说些什么,看着他的眼神,却噤声了。 “保镖没有带刀,刀扎到了他身上,保镖没有想推他入海,他掉到了海里。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北开源眼神直接,凶意从里头往外迸,“不管过程是什么,结果就是我的人此刻还躺在病床上。保镖是贾松之的人,这总不会错。” 秘书慌忙解释:“不是的,商人利聚而来,平时吵吵闹闹都是常有的事,贾总怎么可能故意买凶伤人?真实情况我们也还在调查,只是您将保镖扣下,游轮上的监控也拒不公开,我们很难调查真相。” 浴缸里巨大的翻车鱼静止不动,瞪着眼睛看着这边,底部连绵的气泡不停升起,一路抵达鱼缸顶部。 “想要监控?”北开源问。 秘书点点头。 “不给。”北开源说。 秘书冷静了一些,继续道:“您上次绑架雯总,也只是找人看着,并未伤害他。说到底,大家不过都是为了钱。诚如您所说,既然伤害已经造成,我们不会一力推脱。您开个价,我们一定尽力补偿。” 墙上的时钟指到十点,到了该给祝意喂水的时间了。 护工从房间里出来,拿着加热好的温水,匆匆低头路过客厅。 卢煦几步过去拧开卧室的门,将护工放了进去。 “不行。”北开源说,“贾松之找我打架,找人吓唬我,都没问题。但是他不该伤我的人。” 秘书:“原计划只是想约祝老师见面,最多挑拨您和他的关系,绝对没有想过伤害……” “行了,”北开源打断他,指了指光照进来的方向,“卢煦。” 卢煦往旁边几步就是门边:“两位,请吧。” 秘书站在原地:“北总,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卢煦推开门,把保镖放进来两个。 秘书紧急道:“大家以后常来常往,融圣集团和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项目可以实现共赢!” 身材高大健硕的保镖进来,站在秘书和律师一侧,讲着最后一刻的礼貌:“请。” “回去告诉贾松之,”北开源没转头,视线都没有移动分毫,“三刀换一刀,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条件。” 秘书无法,只好带着律师离开。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影壁上巨幅的油画中阿芙罗狄蒂女神静静的注视着远方。 北开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卧室走去。 门打开,里面的阳光比起客厅不遑多让,而且从窗外望去正对着拥簇在木架上的白雪山。 护工已经喂完了水,北开源拖动椅子,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 祝意视线移动,看了他一眼。 他食管已经撤掉,这几天可以吃一些流食,脸色回暖,额角细小的发丝被阳光映成金黄色。 北开源只是看着他,心就难受的不行。他找人调出当天轮船甲板上的监控,反复将那晚的经过看过很多遍。 直到祝意说:“你还好吗?” 北开源不太好,他晚上时常噩梦,白天的睡眠也浅而短暂,眼下的乌青得益于强健的体魄不太明显,但是态度明显十分疲累。 “挺好的,”北开源说,“你还好吗?” 祝意点点头。 北开源也点头,思考片刻,说:“贾松之派人想见我,估计是要谈和解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和解。” 祝意看着他,刚刚沾过水的唇色润滑有光泽,泛着油画一般滋润的光泽。 “可以见,”他手上输液管一滴接着一滴往身体里流淌,“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做的太过。” 北开源视线变得复杂起来。 “我已经见了。”他说。 祝意不说话了。 阳光照在北开源背上,以至于他眼窝深邃,脸色昏暗。 影子倒在床上一些,更多的扑在祝意身上。 北开源起身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坐下时说:“你为什么让他捅自己,你不是怕疼吗?” “对了,”他自嘲般牵动嘴角,盯着他,“你提前吃了止疼药。” 祝意愣了一下,望着他。 北开源前倾,撑着床边,好将他看得更仔细:“你不如直接拿刀来捅我。” 祝意抿紧唇角,喉咙轻轻滚动。 第87章 北开源见了,语气不变地问:“要再喝点水吗?” 祝意不语,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北开源笑了一声,有些得意,又带着一点焦躁和生气。 片刻后,那焦躁和生气占了上风,他将轻松的语气收了起来:“你是不是疯了,怎么敢干这种事?有没有想过,万一来不及?” 祝意沉默半晌,终于说:“应该不会,只是肾脏,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 “那你怎么躺在这里了呢?”北开源问。 祝意顿了顿,视线挪开又转回。 过了不短的时间,他才说:“落水是个意外。” “不说意外。”北开源说,“大出血就能要了你的命。” 祝意:“船上有医生,雯宇和周训心都是b型血,肯定还会有其他人。” “你把人想的太善良了!”北开源声音刚一高,他意识到,立刻压低了,“不是……我刚刚声音有点大,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头垂下去,眼窝处的阴影更甚:“我就是害怕,万一你真出了事,北森怎么办,我怎么办?” 祝意维持着微微偏头的动作,望着他。 北开源仍旧埋着头。 他跟祝意高中三年同桌,后来朝夕相处到如今,他变化好像并不大,仍旧有着与读书时一样的强烈的胜负欲,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 不管是要考第一还是当年跟家里轰然出柜,要跟他在一起。 但又好像彻底不同了,北开源一开始以为他很好揉搓,撒撒娇,服服软,他无有不依。 却不曾想一直以来竟是都被他牵着走,他一个眼神递过来,就能轻易将他拿捏住。 卧室内安静的仿佛能听见管液管里的液体滴答的声音,北开源被这声音搅合的心烦意乱。 “我们刚领证那年,有一回下大雨,怕车开不到家,就坐地铁回去。” 北开源低着头,缓了缓说:“我们在地铁门口买了伞,一起往家走。” 祝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不解地等着他往下说。 北开源伸手抹了一把脸:“路过公交站的时候,有个岁数不大的男生在亭子下避雨。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哭,明明我们已经走出去,又折返回去。你给了他一包纸巾。” 祝意望着窗外的花架发怔。 北开源抬起头来,眼眶已经红了:“汽车站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哭,你都能给他递纸。我哭你就当看不见吗?” 祝意视线回神,诧异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北开源别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你出事那天晚上,我去寺里烧香,从凌晨跪到天亮,发了愿,希望你平安。”他说着,撩起自己的裤管,向上挽起露出膝盖,“第二天,你从天津转回家,晚上发起烧,医生们抢救了一次,天亮以后你醒过来,各项指标终于稳定。” 膝盖上青紫交错,浮肿未消,有些地方还渗着血。 “第三天,我和路评章再次去清净寺。一路从山脚拜大路上去,三千多台阶,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他是为了弟弟,我是为了还愿。” 他平静道:“因为你醒了。” 祝意望着他腿上狰狞的伤口。 “我不是医生,救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 北开源语速很慢,听不出是否带着哽咽,“你让我收敛,我不敢再找贾松之出气,担心你醒了以后生气,要跟我离婚。我当时想着,只要你能醒,我做什么都可以,去磕一千个一万个头也行。后来我又想,只要你能好好的,哪怕离婚,也可以。” 祝意动动,想抓他的手,被他躲开了。 北开源靠在椅子上,微微偏着头,远远望向他:“我生气了,祝意。” 第43章 冷战从那一天开始, 北开源两天没进卧室的门。 他也不去其他房间睡觉,困了就躺在沙发上眯一会。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去卧室门边隔着缝隙看一眼里面。 有时候祝意在睡觉, 有时候则在睁着眼睛发呆。 他的作息已经完全混乱了,白天睡的越来越多, 晚上则久久不闭上眼。 北开源凌晨两点的时候蹑手蹑脚去门边, 又朝里望了一眼, 祝意靠在床头,投影仪开着, 正在放电视剧。 他轻轻离开门边,拿出手机给管家打电话,还要装作刚刚睡醒没看过时间的样子:“早晨吃什么?” 管家懵了一下回答:“主食蟹肉馄饨和肉排, 甜点有柠檬挞和糯米鸭,汤是鱼球粥和胡萝卜鲜橙果汁。” 北开源没话找话:“肉排里面是什么?” 管家:“鹅肝和鹌鹑干, 还有蛋类和菌菇。” “嗯?”北开源问, “不是不能吃高蛋白含钾高和海鲜类的食物吗?” 管家说:“这是您的早餐,营养师会根据医嘱和祝老师的口味另做早餐。” “嗯, ”北开源应了, 跟客厅里目瞪口呆的翻车鱼互相盯着彼此, “你起床了吗,提前问一下祝意,看他想吃什么。” 管家沉默一瞬:“方便吗?” “你还要睡?” “我已经起床了。”管家很快说,然后迟疑道,“祝老师那里方便吗?” “很方便,”北开源看着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光, “他还没睡,正好问好以后提醒他, 不要熬夜。” 第88章 管家应了,没两分钟,出现在客厅里,北开源佯装睡觉,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脚步声穿过客厅,一路到了卧室门外。 “笃笃。” 管家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祝意靠在床头,侧头望过来,影幕上正在播放电视剧,光映的那脸上多了一丝烟火气。 管家守在门边,主动道:“您身体哪里感觉不舒服?” 祝意摇摇头。 身后的客厅没有一丝动静,但是管家莫名升起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来,谨慎问道:“您明天早饭想吃什么,我让厨师提前准备。” 祝意眉心稍稍一蹙,随后看向影幕上方的钟表。 两点半。 管家隐在袖口中的手搓了搓,低着头解释:“我路过客厅看到有光,就进来看看,您失眠了吗,需不需要叫医生?” 祝意盯了他片刻,直到把人看的浑身僵硬,才启唇道:“不需要。” 管家又问之前的问题:“明早您想吃点什么?” “喝小米粥。”祝意说。 管家等着他继续说,却不想许久等不到,祝意收回视线,看了几秒钟的电视,突然道:“叫北开源进来。” “……”管家瞳孔向后转,用余光去看客厅里的动静。 北开源也不知道是否又睡觉了,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好的。”管家说着,忙不迭拉开尚未关闭的门,去客厅里叫北开源。 北开源仍旧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他身量高,健壮的身材不容忽视,几乎占据了整个沙发的空间。 管家观察了他一下,犹豫片刻,又转回卧室。 “祝老师,”他在门边对祝意解释,神情十分为难,“北总已经睡着了,您看……” 祝意重新看向他,审视中带着不耐。 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跟着越来越低。 “好的,”管家匆匆结束道,“我去叫醒他。” 说罢不等祝意开口,迈着轻而沉重的脚步到了客厅,一路直达沙发旁。 恰巧这时北开源动了动,刚睡醒一般双眼睁开一条缝。 “北总?”管家压着声音叫他,“祝老师叫您进去一趟。” 北开源看了一眼卧室里露出来的光,舒展了一下肩膀,坐起身来:“知道了,你去忙吧。” 这个点儿也不知有什么好忙的,管家自觉完成了任务,退了下去。 客厅里空调温度打的低,北开源起身路过卧室门边,脚下不停,去客厅门边手动调高两度,这才施施然回来,轻轻敲了一下门。 祝意没动。 北开源在门边问:“找我有事?” 他睡了两晚沙发,第三天开始就频繁的路过卧室的门边,祝意有时候会看过来一眼,有时候根本不抬眼皮。 “有事没有,”北开源说,“没事我睡觉去了。” 祝意眼睛仍旧看着电视,隔了几秒钟,才说:“滚进来。” 北开源早就不想生气了,闻言唇角上翘,但被他死死压住了那弧度。 他绷着脸走到床边,催促道:“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病,”祝意这时才看向他,“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 北开源嘴硬:“我没什么好说的。” 祝意盯着他,他全然不在意跟他对视。 眼看着祝意要变脸,北开源踩到台阶上不撒腿:“算了,你哄我一句,我就不生气了。这是最后一次。” 祝意不吭声,北开源心说这么容易就服软会不会太没面子,转念一想跟老婆还要什么面子。 他从高中时期就对祝意死心塌地唯命是从,中间一度想要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最终俯首,彻彻底底跪了下去。 他又下了一阶:“你自己心里记住也行,以后别玩这么大的。” 结婚以后过日子是个良心活,爱不爱对方,愿意给对方几分好脸色,单方面就可以决定。 北开源所有的良心都用在了祝意身上。 他不在意是否跪着。 他就是要哄着祝意。看祝意笑,他就身心舒畅。 祝意打量着他,突然问:“今天多少号?” 北开源脑海中警钟立刻大响,戒备问:“你要干什么?” “随便问问,”祝意道,“外面怎么样了?” 北开源视线四处游荡,装作无事发生。 祝意审视着他,逼问:“怎么处理的?” 那视线活像检阅军训成果,一不小心就让人去罚站。北开源坐在床边,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盯着自己。 “公平处理。”他说,“我这人脾气好,不记仇,大家抬头不见低头……” 祝意打断他:“说实话。” “是实话,”北开源正经了一些,“这口气我肯定是咽不下去的。那天船上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个人,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六十多个。贾松之在我的船上,派保镖去找你,没安好心,他想轻轻揭过去,那不可能。” “你想怎么着?” “你别管我怎么样,”北开源说,“反正我听你的,不闹事就是了。” “你不让你我管你?”祝意问。 北开源立刻一哽,只见祝意点点头,拿出遥控关了电视,往下躺了躺:“那我不管了。” “不是,我,”北开源往床边凑了凑,拉了拉他的被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90章 “刺啦”一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阻声。 没过几秒钟,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北森匆匆跑进来。 北开源眯着眼看来人,北森要直接冲进屋里去,半路上瞄见北开源,脚下不由一顿。 “哥!”他刚要质问,一扫旁边站着的人,又把话咽了回去。 “进去吧,”北开源交代道,“小点声音。” 北森莫名感觉北开源的脾气变好了,哼了一声,又瞪了四周的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 秘书收回视线,紧紧注视着北开源,催促道:“北总?” 北开源收回视线,扬了扬眉梢。 秘书道:“合同一式两份,还请您签字。以防万一,我们的医疗团队随时待命……” “叮”一声,北开源放下没喝完的茶,在微风中沉默半晌,再开口说:“算了。” 秘书伸进包里拿合同的手一顿,怔愣地望着他。 北开源在花影中说:“贾松之该死,这我早就知道。” 他顿了顿,向后靠,视线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低嗤了一声:“我老婆不让我这么干。滚吧,回去给老贾复命,就说这次我留他一条狗命。” 秘书由怔愣转向吃惊,继而狂喜起来。 好歹按捺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这是口头承诺,但是在场的都是人证……” “你滚不滚?”北开源打断他问。 “我这就滚。”秘书兴高采烈,笑纹掩都掩不住,手忙脚乱地把公文包收拾好,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卧室里,祝意收回瞥向窗帘缝隙中的视线,看向北森。 北森趴在床边,一脸不乐意,心疼道:“这得多疼啊。你最近总是受伤,是不是要去庙里拜拜?” 他一提,祝意想起来北开源那晚淤血的膝盖。 他是个无神论者,无论什么境遇都未曾想到过求上天保佑平安,也一向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但北开源那天撩起裤管让他看,他对着青紫交错的伤痕,根本说不出封建迷信这四个字。 “医生怎么说?”北森追问,“养多久才能好?” 祝意不想多说这个,反而问他:“你的公司怎么样了,不是想签了师殷吗?” 北森却有些意兴阑珊的,跟之前的兴奋劲儿截然不同:“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他拍戏挺忙的。” 祝意点点头,又问:“许栩怎么样?” 北森叹气:“他发展的挺好,就是不爱玩,天天工作。” 祝意心道不爱玩就对了,正适合你。 “他最近拍一个仙侠的戏,我答应了他明天去探班。”北森有点要抱怨的意思,“估计是有人欺负我公司刚成立,给他脸色瞧了。” 祝意扬扬眉梢,不做点评。 门被敲响两下,北开源推门进来。 两人一起抬头去看,北开源收获了两道目光,登时笑了一下:“聊什么呢你们,这么起劲儿。” 祝意没说话,北森道:“贾松之的人走了?” “嗯,走了。”北开源走近了,摸了摸祝意的额头,又去挨了一下脖颈,不热不汗才松了口气。 北森气道:“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妈的,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北开源跟祝意对视一眼,祝意心虚,率先挪开了。 北开源心里哼了一声,嘴上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常相见。是不是,祝意?” 冷不丁被点了名,祝意只好说:“是。” 看来北开源脾气变好不是错觉,北森重新将他审视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仍然不敢置信:“你怎么了,好像变成什么好人了。” 北开源肯定地点头,又去看祝意。 祝意朝他眨了一下眼,看起来有点无辜,北开源便笑了。 北森说话的动作一顿,看看祝意,又看看北开源,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几次,突然问:“你们和好了?” 祝意调整了一下姿势,北开源笑得别有深意。 北森惊喜地问:“你们真和好了?” 北开源露出一丝笑意,祝意唇角的弧度则更加幽微了。 虽然谁都没回答,北森看着他们,摸着胸膛陡然松了口气,踏踏实实道:“太好了,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吵架了,两口子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非得搞的其中一个躺床上才行。” 说起来他仍然有点委屈,深深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不易:“这我就踏实了,晚上朋友约我赛车,我不在家吃饭了啊。” 北开源难得没问什么朋友,而是说:“吃了饭再去吧。” 北森一犹豫,看着他哥这段时间消瘦下去的身形,心里也挺不得劲:“也行。” 现在留在家里的医护人员仍旧是最开始抢救的那一批,原本定了时间回路家监护柏杨,后来路家不需要了,就留了下来。 祝意最近恢复的不错,因此吃饭方面只需要注意忌口,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 厨师张罗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三个人很久没有这么和谐的坐在一起聊闲天了,这场景暖的北森心头发慌。 他主动给北开源倒了酒,举着酒杯,红着眼眶:“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这段时间我也深刻的反省了,感谢你们包容的同时,我下定决心,以后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争做社会二十四好青年。” 第91章 北开源并没有感动,没碰那酒,笑着摇摇头。 他一笑起来好像笑话人一样。 “咋了呢?”北森瞪着眼望着他,“你不信?” “信,”北开源秉承着该鼓励时一定要鼓励的原则,“我戒烟酒了。” 北森被酒呛了一口,偏头咳,祝意给他递了两次纸巾,才面前咽下去。 “真的假的?”北森上下打量着他,豪言壮语犹在耳边,难以置信,“还戒什么了?” 北开源勾着笑意不语,夹了两口菜吃。 北森猜道:“该不会戒色了吧?” 北开源筷子一顿,停了几秒才继续送出去,给祝意夹了一块炖软的牛肉。 祝意顺着筷子尖看上去,到那骨节分明的手,就停止探究,收了回来。 北开源后悔留北森吃饭了,这简直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是他最近身心舒畅,因为刻意限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已经暂时达到了无欲无求的新阶段。 “少废话,赶紧吃。”北开源说,“吃完滚蛋。” 兄友弟恭的场面维持了五分钟就破碎了,北森撇撇嘴,没跟他犟。 这顿饭吃到晚上九点,直到北开源不停催促祝意该休息了,北森才收起兴头,异常满足地离开。 终于把话痨送走,北开源长叹一口气,感慨道:“小崽子长大了。” “早就长大了,别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祝意说,然后又补充,“给卢煦打电话,让他看着北森,不要瞎胡闹。” 北开源唔了一声,没忍住笑。 祝意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沉默几分钟,有些纳闷:“你今天没话讲吗?” 最近北开源总喜欢回忆当初,每晚要跟祝意谈心,直到祝意烦不胜烦睡着,才蹑手蹑脚躺在他旁边,搂着他一并睡觉。 他们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发生过关系了。 期间有一次祝意觉得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事,想用手给他解决,结果北开源分明一柱擎天还是拒绝了,说不想勉强。 “贾松之这件事我听你的,属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北开源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脚上踩着布织的居家拖鞋,“我听话吗?” 这副着装遮掩了他的锐气和凶意,额头的发丝被光笼罩着能看清每一根的走向,看起来有些不同以往的柔软。 祝意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听话。” 北开源想了想:“那你喜欢我这样吗?” 祝意也想了想,抵不过他的探究的目光,答道:“喜欢。” “那你以后……”北开源迟疑一下,海上那晚给他留下了阴影,许多夜里他反复回想,后怕的睡不着。 祝意叹了口气,接着他的话:“没事洗澡睡觉,别学北森话痨。” 北开源搓了搓手指:“好吧。” 北开源麻溜去洗漱,出来以后看到祝意靠在床头柔软的垫子上,脸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 他属于轻易养不胖的体质,身体和心理只要一方有压力,就会很快消瘦下去。这次伤筋动骨,大伤元气,即便刻意注重营养,血气一朝一夕也补不上来。 北开源爬上床,跟他肩膀挨着靠在床头。 祝意拿遥控暂停了投影,页面停留在窗外的雪景中。 这视角独特又巧妙,就像祝意下一刻投来的目光。 北开源不由屏住呼吸:“怎么了?” 祝意看着他,白皙的侧脸在月色的床头灯下消磨了转折的骨节,让那线条变得流畅无比。 “这是我列出来的名单,你看一下,”他把手边折叠了两次的一张白纸推给北开源,“以后不许跟这些人有私下交情上的往来,生意上也尽量不要打交道。” 北开源拿到手里粗略扫过一眼,还好上面没有路评章和刘承续。 “有困难吗?”祝意问。 “一下子砍掉这么大块买卖,收益……”北开源一抬头,瞥见他的目光,意识到这并非在跟他友好商议,下一刻改口道,“当然,没困难。” 第45章 祝意点点头。 “什么都不许瞒着我。”他说, “你瞒不过我的,一旦被我发现——” 他五官由上到下秩序感很强,盯着一处不动的时候像是在解一道深奥繁杂的数学大题。 北开源在他的目光中沉重点头:“嗯。” 祝意慢条斯理收回了视线, 继续望着前方的投影。 北开源得以自由的呼吸,往他那边挪了挪, 挨在他肩上。 祝意拿起遥控继续看剧, 过了一段平淡无味的对话, 北开源轻轻地问:“你能给我个保证吗?” 祝意重新按停电视剧,偏头看向他。 电视里的声音一消失, 卧室里立刻恢复了安静。 北开源一鼓作气道:“我也想要个保证。” “你说。”祝意道。 北开源想了想:“以后不许冷暴力我。” 祝意皱了皱眉,不赞同地反问:“我什么时候冷暴力过你?” “你自己意识不到,”北开源说, “每次吵架你就不爱搭理我。” “我确实不想搭理你。”祝意说。 北开源:“……” 祝意:“但是一般情况下,你打电话我会接, 信息也会回。” 北开源回想之前, 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哪怕他当时没能接到电话,事后也会回拨过来。 第92章 祝意等了一会儿, 见他不说话, 就道:“我尽量, 还有什么要求?” 北开源慢吞吞地说:“吵架归吵架,不能提,离婚。” 祝意想说最一开始提分开的明明是你。 他看着他,北开源却别开视线不去跟他对视,眼睛在灯光下时暗时亮,似乎带着浴室里潮湿的气。 “好。”祝意说。 北开源松了口气。 祝意问:“还有吗?” “没了。”北开源说。 祝意问:“真没了?” 北开源这才转回视线看了他一眼, 微微皱着眉。 “比如夜生活方面,”祝意说, “你可以提一些要求,我尽力满足。” 北开源松了口气,勾起唇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说过,你不用为了这个委屈自己。”北开源说:“我有需求,有欲望,也只是对你。只要你不找别人就行,我这边自己能解决。” “你怎么解决,”祝意问,“找别人吗?” 北开源盯着他,时间足够长,才吐出两个字:“用手。” 祝意垂下眼,北开源声音有点冷:“你不信我。” 祝意也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也不是不信。” “那是什么?”北开源追问。 祝意并不是一点需求都没有,只是周期很长。 医生说他是心理压力导致的欲望减退,但是祝意知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追根究底,还是两人不和谐,不合拍。 “我总觉得,守身如玉这种事,对于你来说,很难。”祝意说,“但是我确实没发现你有这方面的毛病。”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随你去查,摄像头窃听器都可以,我别的地方的确有做得不对的,但是饥不择食这种事,我没这毛病。” 北开源说,“我之前说过了,就算我们隔着床板过日子,也不算什么问题。” 他靠着床头,胳膊搭在祝意身上,轻轻摸着腰间那一截弧度,说:“敢作敢当,我不会瞒着你这个。”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祝意这个人,既然已经满足了这项,那发生关系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已经圆满了。 祝意一直有些出神,犹豫半晌,才说:“我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虽然没有复查,自我诊断激素水平应当是恢复了。频率上确实提高了一些。当然相较于其他人还是不太高,医生说这除了天生冷淡的原因,还需要……” 他顿了顿,说:“伴侣的配合。” 这还是太委婉了。 他可以直说北开源你技术不好,太强势,很多癖好我不喜欢,以至于没感觉。 偏偏还顾着这点早该扔掉的脸面。 北开源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拧着眉问:“等等,我听着不对劲。你这个频率上提高怎么提高的?跟谁试验了?” 祝意喉咙一动,领口有点热。 “我自己试验的,”他说,“用手。” 老公健在,竟然让老婆沦落到用手解决的地步去。 这是男人的耻辱。 “我可以配合你啊。”北开源打断他的话,余光已经看过他不止一遍,痛心疾首道,“你要试验,找我啊,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你觉得我习惯不行,技术不好,你跟我提要求,我都可以改的。” 闷不吭声搞这么大事。 这比错失一个亿的合同还要令北开源痛心。 “我很听话的,随叫随到。”北开源想说你以后不能用手,又担心表现太激烈适得其反,低声表明态度道,“你喜欢什么姿势,什么频率,什么场景,我都可以配合。” “不然以后你用链子拴着我。”他拉起祝意的手,放在脖子上,“栓在这里,你不爽了,就拽一拽。” 他声音更低了,语速很慢:“让我疼,疼我就记住了。” 祝意对谈论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抿了抿唇角,抬手将投影关了。 他往下挪一下,躺到枕头上:“睡觉了。” 客厅里的系统灵敏的检测到这句话,温柔的电子音响起来:已为您关闭所有灯光,空调温度调为二十三度,风量—— 北开源在黑暗中忍无可忍道:“闭嘴。” 电子音立刻闭嘴,改口道:好的,主人,祝您做个好梦。 “跟我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北开源说,“万恶的大男子主义。” 说着,他躺到枕头上,往祝意身边一挨,才发现他在笑。 “……笑什么?” “笑你,”祝意嗓子里仍旧带着笑意,“本性难移,你很容易暴躁。” 北开源这段时间其实比之前好了,只要是当着祝意的面,不管是跟医生说话,还是跟公司里的人讲电话,都有些客客气气的礼貌。 祝意也猜到了他在外面脾气差风评不好,跟在自己跟前截然不同,正反两张皮。 他没戳穿。 他不用戳穿了。他只要他为人低调,行事收敛,不要一出门仇家遍地,能好好的就行。 漆黑的房间里窗帘关闭紧密,通体不留缝隙,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卧室里无光也无声,北开源在黑暗中盯了他片刻,着迷似地嗅他身上清爽的若有似无的沐浴液味道。 他没提需求,即便此刻忍得难受。 他搂着他,胸腔里的心脏逐渐安定下来,轻轻地安抚:“睡觉吧。” 第93章 祝意调整了一个习惯入睡的姿势。 “你真没有要说的?”他后背贴着北开源温热的胸膛,“那我可真的睡觉了。” 北开源装够好人了。 “有一个,”他很快地说,“你以后有需求就约我,别…尽量别自己解决了,不然我,觉得委屈。提前预约我也接受。” “行,”祝意笑了笑,“那我提前预约一下,明天你有时间吗?” “当然,”北开源明天有例会,但那不重要,“明天什么时候?” “明天月初,你有例会吧?”祝意说。 “什么会也不能开二十四小时,”北开源撑起身看着他,催促道,“你先说。” 祝意想说明晚,但是按照北开源的个性说不定会硬一整天。 “不然明早吧。”他说。 北开源心道那不得硬个通宵吗? “几点算明早?” 对于祝意来说,睡醒了才算明早。 但是他赖床。 不仅赖床,还有起床气。 北开源早晨一般不敢轻易招惹他。 果然,祝意说:“睡醒算。” 北开源叹了口气,躺回去平复心情。 随即他发现祝意又在闷笑。 “笑吧,”北开源生无可恋地说,高高顶着那一块被子,“没关系,我脸皮厚,你随便笑。” 祝意清了清嗓子,勉强收了笑。 “我睡醒了。”他说。 “你睡着了吗,这才几点?”北开源顺嘴问,随即抬头去看时间的动作猛地一顿,“什、什么?” 祝意伸手摸了一下被子尖。 北开源差点哼出声。 下一刻,他转身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几个盒子来,递到祝意手里:“选。” 他声音听起来有点急,人也的确很急:“选自己喜欢的味道,快。” 祝意挑了一个,问:“链子呢?” 北开源一顿,没反应过来。 祝意看着他。 北开源伸手从脱下来的衣服里抽出来一条领带,匆匆系脖子上,把另一端塞祝意手里。 “下次肯定准备好,”他拉着祝意的手拽了一下领带,有点松,又系紧了点,“这次委屈你,先用领带。” 祝意微微一笑,眼神在黑夜里晦暗难明。 下一刻,他坐起身靠在床头,手里拽着领带,伸出脚踩在北开源肩头:“跪好。” 第46章 周叔宴约北开源吃饭约了几次, 北开源都不去。实在是被他上回中邪一样准备的特殊节目搞怕了。 周叔宴也有点急了,挑了一天找上门,要蹭北开源家的午饭。 这天路评章也在, 跟他商量过几天去上海拍卖会拍一块小叶桢楠老料。 周叔宴提着礼品堂而皇之进来,北开源在他银行里有业务往来, 也不好直接赶他走。 三个人又加一个卢煦, 组了个牌局, 在花架下头打牌。 卢煦是个纯牌架子,凑手用, 除了供应茶水点心,只需要注意别给他们点炮。 北开源胡了两把,洗牌机哗啦啦响, 周叔宴才说:“商业街起来的太快了,听说学校已经竣工, 开始招生啦?九月份是不是都入学了?” 洗牌机停下声响, 把码放整齐的牌推出来,北开源摇骰子, 开始摸牌。 “一年了, 算慢的。”他看一眼手里的牌, 几乎不动手码放,赶着一排走,“周行长当初可是跟我说好了不催债,不会这个节骨眼也找我还钱吧?” 周叔宴不说是还是不是,笑着打出牌去,看向路评章:“老路评评理, 贷款的时候跟我叫老哥,还款的时候避而不见就算了, 坐一桌上还叫我周行长,他像话吗?” 路评章跟着微微一笑,屈尊降贵似的:“他是没钱,过年的时候从我这里还借了一批。” 他摆明了要替北开源讲话,周叔宴不反驳,也不揭穿。 高校落地,不提收上来的学费,单是周边底商就卖到天价。 北开源旁边并肩站着路评章做他的后盾,路氏过了最开始风雨飘摇的时候,起死回生,重回巅峰。 后续项目有了保障,北开源招商引资动作大,资金回流不成问题。 但是北开源说没钱。有着之前许下的店面之情,刚逾期一个月,也不好硬逼着他还。 周叔宴拿出烟来,卢煦自觉替他们点火,到了北开源这里,他摆手不要,还要开玩笑:“别熏着我的花。” 路评章和周叔宴一起抬头看花架,上头爬满了雪山玫瑰,干净的犹如一捧捧细盐。 “你养的?”周叔宴早知他戒烟,不在意他抽不抽,朝旁边吐了口白烟,“还是祝老师养的?” 北开源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着:“花匠养的。” 周叔宴点评道:“不错。” 路评章沉默寡言,手指上夹着烟,另一手放了张废牌出去。 北开源摸了牌,脑子里还在想祝意,一旦开了头,就不容易停下来。 祝意调去研究院任职,一天班都没来得及上,先休了六个月的病假。 问题不大,因为他后台够硬。 跟那处陈旧小区的两居比起来,玫瑰园距离研究院更近,因此北开源不费什么力就说服了他搬来这边常住。 祝意搬的很痛快,几乎没有犹豫。他遵循距离最近原则,又是个寡情不恋旧的人,已经很久不去那边了。 第94章 他的时间总算规律起来,九点上班,五点下班,中午还可以回家休息两个小时。 北开源三令五申,不能早去,也不能晚退,理由是身体还在恢复,必须要休息好。 时间接近十二点,北开源估摸着祝意快回来了,将牌推了,下逐客令:“最近家里照顾病人为主,做饭清淡,少油少盐少荤腥,不适合下酒,要不咱们改天出去吃,我来安排。” 他看向周叔宴。 本来吃饭就是借口,周叔宴得到答复,自觉站起身:“随时可以,只是到时候辛苦你无论如何要先给我行安排一部分款项啦。” 北开源点着头笑,看起来很好说话。 “卢煦,”他也跟着站起身,跟周叔宴好哥俩一般手握着手,亲亲热热地吩咐,“带周老哥去柜里挑两瓶好酒带走。” 卢煦引领周叔宴去酒窖,路评章看了一眼时间,也要走。 北开源:“你不着急,吃了饭咱们再商量那木头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量的,”路评章道,“拍卖会到时候在融圣开,想要什么提前打招呼,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话虽如此,但是北开源自认近来遵纪守法,练习夹起尾巴做人,已经没那么混账霸道了。 “总之,你得跟我一块去。”他说。 路评章无奈点了一下头,伸手从花架上折了两株含苞欲放的花,闻了一下没有味道,点评道:“可惜。” 北开源的花,北开源的钱,也不知他可惜什么。 “回家,”路评章说,“约了人吃饭。” “约家里头了?”北开源顺口反问,没多想。路评章倒是站住脚看着他。 北开源顿了顿,八卦道:“哪家的大小姐啊,没听说你要跟谁家联姻啊?” “不联姻。”路评章轻轻嗤笑一声,“联什么姻。” 他这个身份地位的确已经用不着联姻来巩固些什么,那是自掉身价。 周叔宴从里头出来,手里提了两个包装扎实的木盒,笑眯眯的。 路评章把花随手插在石桌上的瓷瓶里不要了,也没接卢煦递过来的装在一样盒子里的酒,一道跟着往外走。 几个人走走停停到了门边,司机依次把车开过来。 “不打扰了,”周叔宴上车,抬了抬手,“改天再叙。” 北开源嘴上答应着“一定一定”,跟他伸手再见。 路评章也上了车,北开源凑过去道:“别忘了,跟我一起去拍卖会。” 路评章坐在后座应了,车窗缓缓滑上去。 等汽车的影儿都看不到,北开源继续站在门边,张望着远方。 大约十分钟,或许更短,灰色的库里南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边。 不等旁人上前,北开源三步并作两步走,伸手拉开了车门。 祝意从上面下来,北开源伸手要扶,被他挡开了。 中午的时间总是短暂而忙碌的,需要吃饭,隔十分钟吃药,然后午睡,睡半个小时就要准备叫醒,去单位继续打卡下午班。 前两项倒是没什么难度,只这个叫醒一项,实在是艰难。 祝意本身气血亏空,一旦睡着就难醒,勉强叫醒也有严重的起床气。 北开源提前十分钟去床边做准备,将刚用凉水洗了的手贴在他额上降温,小声道:“祝意,该醒了。” 祝意动了动,睁开眼看了一眼钟表的方向,不知看没看清楚几点,就又闭上了眼睛。 他眼睫太长了,搭在眼睑下方纤长又浓密,映着一弧参差模糊的扇。 北开源内心怜惜不忍,随即又升起更加浓烈的残忍念头,直直盯了片刻毫无动作,最后深吸一口气,把重重恶念压下,轻言轻语又唤了一声:“祝意?” 祝意又动一下,侧过身去,将半张脸埋在了枕头上。 被子被卷掉大半,仅剩下一角虚虚搭在腰间。薄薄一层蚕丝被下是若隐若现的腰,常年不见太阳的小腿露了一截在外面,跟半截锁骨一样,披着白玉一般的光泽。 北开源看着直冒火气。 他浑身上下都想酣畅淋漓的做一场,但是脑袋里却十分清醒的知道不能。 重得的信任与亲密来之不易,他绝不可能再行差踏错一步。 平心静气待了片刻,没等北开源有下一步动作,祝意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 北开源扫了一眼,上面来电显示训心。 周训心都毕业一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给祝意打电话。 难道是他贼心不死,北开源不悦地想,还惦记着祝意吗? 祝意眉间不耐,伸出手摸到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人,点了接通。 里面的人爽朗道:“老师?” 祝意缓了缓,闭着眼睛道:“训心,什么事?” 周训心问:“晚上有没有时间,约您吃饭啊?” 北开源倾耳听着,坐回椅子上,翘起腿。 祝意有点没反应过来,刚睡醒有点懵。 周训心:“约好多次了,还有蒋教授,他说可以,吃什么听您的。” 北开源冷眼看着那手机,没等祝意回答,转身往外走。 走出卧室门掏出手机,给周叔宴打电话,电话刚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周叔宴在那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调笑:“中午连饭都不留着吃一顿,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第95章 北开源从卧室门缝里往里望,看到祝意坐在床上没动,似乎还有些不清醒。 “周行长是什么意思?”他几步往外走,摆手吩咐人安排司机,一边说,“就为了还钱的事儿,堵我家里来还不算,还要叫你儿子也来催是吧?” 周叔宴没明白怎么回事:“什么??” 北开源冷笑了一声:“贵公子约我老婆吃饭,是不是要谈还贷款的事情?” “训心吗?”周叔宴问了一句,有点懵,然后说,“我问问他怎么回事,这事我根本不知道啊。” 北开源估摸着他也不知道,故意说:“周老哥,你这样当面锣背面鼓的,我们还怎么做兄弟?” “谁当面……” “嘟”一声,北开源挂断了电话。 卧室门从里面拉开,祝意穿着睡衣出来,转进去洗手间洗脸。 “哗啦啦”水声响过,祝意从洗手间里出来,又进了旁边的衣帽间。 北开源站在门厅壁画前望着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北开源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周叔宴,摁断电话又放了回去。 祝意换好衣服出来,许是刚刚擦脸过于草率,以至于额角下颌仍带着水痕,碰到落地窗撒到厅里的光,显得银灿灿的,像后半夜皎洁的月光投在海面上,闪动着若隐若现的光。 北开源盯了片刻,直到他要走出门去,才提醒道:“带伞。” 祝意怕晒,中午正热的时候带一把伞出门会感觉没那么烦躁,但是他经常忘记。 北开源走到门边,把伞撑开递给他。 祝意接过来,向后拨了一下挡住额头沾水的发丝,露出他干净平滑的额头:“晚上我有事,不回来吃饭。” 北开源盯着他,佯作不知,在一旁问:“什么事啊?” 祝意在伞下,五官蒙上一层阴影,看上去十分薄透:“跟蒋屹约了人,出去吃顿饭。” 北开源在强烈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 祝意转头看他,目光刚刚挪过来,北开源眉目间立刻松开了,甚至称得上和煦地微微笑了一下:“去吧,早点回来,注意忌口。” 第47章 傍晚时祝意下班, 出了单位的门,看到停在一旁的灰色库里南。 拉开车门里面不是司机,而是北开源。 祝意一顿, 没立刻上车。 北开源倒是随性自在:“惊不惊喜?上车。” 祝意一手撑着门,维持着那个要上车的姿势, 没动。 北开源:“琢磨什么, 送你去吃饭。” 祝意犹豫着上车, 将伞放在后座,系上安全带。 北开源问:“去哪里吃?” 祝意抿了抿唇:“盛唐斋。” 北开源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了一下, 眉梢轻轻撩动,又落回原位,没点评。 等到了盛唐斋, 祝意下了车,北开源也跟着下车。 祝意看着他:“你去干什么?” “我也吃饭啊, ”北开源催促他往前走, 解释道,“约了人谈生意。你放心, 绝不抽烟喝酒的。” 祝意无奈道:“我从来不禁止你抽烟喝酒, 只是建议你——” “建议我有个度。”北开源接着他的话, “我心里有数。” 门童拉开饭店的门,鞠了一躬迎宾。 北开源连催带赶的和祝意一起走进去,看着他进了预定好的包厢,自己则撩开隔壁的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刘承续已经和周行长在等了,见他进门纷纷站起身来。 北开源示意他们都坐,顺手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 服务员开始上菜, 北开源提前道:“就是吃个便饭,别搞乱七八糟的节目。” 周叔宴大约也晓得上次的节目不合他心意, 再也没安排那一类的活动。 “误会,纯粹是误会。”周叔宴一语双关,笑呵呵的,又说,“我问了训心,他讲约祝老师也是便饭,可没有催促你的意思。资金周转这个事情确实不是简单的事,再说就咱们这个关系,我怎么会催促你呢?” 北开源心里揣着明白装大尾巴狼:“我猜也是这么回事。只是现阶段处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期,瓜田李下,还是谨慎些好,你说呢?” “那当然了。”周叔宴朝着他端酒,又放下,“瞧我,忘记你戒烟戒酒了。” 刘承续在一旁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聊完,才说:“嗐,哪有那么死的规矩,偶尔来一根,少喝一点,还是没问题的吧?” 周叔宴看着北开源,北开源只是笑,然后摆摆手道:“算啦,家教严。” 刘承续不敢再劝,本来祝意就看他不顺眼,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劝他重蹈覆辙,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周叔宴也不敢劝了,这家伙妻管严的属性太明显,在圈子里已经是共识。 领班带着服务员端上一道醋溜白菜,北开源看着心里一动:“这道菜给隔壁桌送过去。” 服务员看向领班,领班微笑着应下:“好的北总,需要带话吗?” 北开源想了想,饶有兴致地摆了一下头。 领班亲自端着菜去了,到了隔壁包厢,祝意正在跟周训心说话。 菜端上桌,周训心先提醒:“没点这个,是不是送错了?” 领班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解释道:“隔壁包厢的客人说是您几位的朋友,嘱咐我们务必将菜妥帖地送过来。” 第96章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蒋屹和周训心一齐看向祝意,等着他说话。 祝意眼神动动,没有拒绝,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道:“放下吧,不要再进来了。” 领班点头应下离开。 没过两分钟,包厢的门再次被敲响,领班一脸歉意地探进半张脸。 “……抱歉,北总说,让我把这盘盐渍山楂端过来,还让我带句话。” 祝意盯着他长达十余秒钟没说话,直到领班忍不住要伸手擦汗的时候,薄唇才微微一动:“进。” 领班推开门,露出端在身前的一盘盐渍山楂。 “北总说,吃点酸的辅助消化。”领班将盘子摆放好,恭敬地问:“请问您有什么话需要带回吗?” 祝意道:“滚。” “好的,”领班转身向外走,“我马上滚。” 祝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维持着那一张本就如冰似雪的面庞,解释道:“让他滚。” 领班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下:“好、好的。” 领班离开后包厢内陷入了短暂了寂静。 直到祝意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山药糕,蒋屹半撑着桌子看他把糕送进嘴里,忍不住道:“这样不好吧,出门在外,是不是要给北总点面子?” 祝意心想也是,想叫回那领班来,人已经走远了。 周训心往他身边挪了挪椅子,也撑着头望他。 他比刚毕业的时候沉稳许多,穿着白衬衣,挽起袖口露出一块银色的腕表,俨然一副成熟大人模样。 祝意望着那手表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说:“除了联络感情,这段饭还有什么说头?” 周训心有点不好意思,眼中浮现出一点被看破的羞恼来,深呼了一口气:“之前商业街铺面的事情。” 他一笑又有些当初的朝气,祝意有点怀念那会儿。 “那件事跟我没关系。”祝意说,“应该是周行长跟北开源的私交。” “虽然可能有那么一点私交,但也到不了那份上吧?”周训心有点怀疑,又很确定,“北总肯定是看在我们师徒情义份上,给我开了绿色通道。” 他小声道:“之前听我爹提起过,应当错不了。” “什么?”祝意问。 周训心重复一遍,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疑惑道:“北总没跟您说?” 祝意不答,反而浮现出一些不感兴趣的冷淡。 周训心又说:“那条街上的店面今年多少都赚了一点钱,北总叫大家捐点钱出来搞一搞公益,有个三两家不用,其中就有我。这总不会是看我爹的面子吧?我爹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他登门拜访了几次,都被北总挡了,第一期贷款到现在都没有还上呢。” 祝意沉默稍许,问:“搞什么公益?” “百分之五投古建筑物修复,其他的投医疗。”单独从这一点上,周训心有点佩服他,“投其他的还有一点回报,名声也能中和一下商人的铜臭味,古建筑修复是个无底洞,他真厉害。” “诶诶诶,”蒋屹见苗头不对劲,打断他,话题一拐道:“周老板不是干餐饮吗,怎么转投化妆品了?” 周训心无知无觉,叹了口气:“前两年疫情不好搞,干餐饮的几乎都亏损严重。化妆品周期长,只要做好营销,活动空间很大。” “以后还干餐饮吗?” “干啊,”周训心笑了,“五星级开起来。” 三人跟着一起笑,揭过了刚刚的话题。 祝意聚会结束,出了饭店的门,门口的司机拉开车门正在等他。 祝意上了车,却没发现北开源的身影,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北开源就接通了,声音有点小:“吃好了?” “嗯,”祝意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听着手机里的动静:“你去哪里了?” “你不是让我滚嘛?”北开源暗搓搓笑了一下,“我就提前滚了呗。” 温暖无声的风将车内烘的暖暖的,祝意靠在座位上,大衣拦段他一半的下颌,阻断了那种温和安逸的感觉。 他不说话,显然不满意这毫无意义的答复。 北开源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又无声地笑了一下,在听筒上留下简短暧昧模糊不清的气流音。 “在家里等你,”他带着笑意说,“家里有银耳雪梨当宵夜,回来正好吃一些。” 挂断电话,北开源收起手机,重新抬起头。 缘净合着眼,低头敲木鱼。 炉上的香星火明灭,升起轻薄的白烟。 北开源听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回家,开口想叫‘和尚’,话到嘴边换成了:“现在,我跟他配了吗?” 缘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施主心中有数。” 北开源执意问:“你认为呢?” 缘净不语,直到香燃尽,才道:“佛法有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北开源望着他,只见他望了一眼香台,收回视线,敛着眉目继续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他不开口的时候,北开源妄图从他嘴里挖出来些什么,等他真的开了口,却又烦躁他说得多。 北开源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站起身。 “就算你说不配,没缘,我克他,他克我,都无所谓。”北开源说,“我就是要他。” 他说完这些,写了一张支票放在盛满灰烬的炉台下。 第97章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搭理缘净,转身出了门。 顺着青石板小路出寺门,门外有个身着灰袍的小沙弥,见到来人停下打扫的动作,朝他行了一礼。 看他模样勉强只有十几岁,北开源本没把他当回事,点了一下头就要离开,那小沙弥却喊住了他:“施主,小僧见您额有虎印,乃是大才。只是东穴失守,恐怕有事不顺。” 生意人听不得这个,北开源停下脚步,烦躁道:“什么事?” 小沙弥没犹豫,只是笑了一笑:“家事,惧内。” 北开源盯着他的光头,他连忙道:“不妨事,尊夫人旺您的。雨竹园的紫叶竹您知道吗,寻两株那样式的,插在床头,能增进夫妻感情的。” 北开源半晌挪开目光,不知想了些什么,问道:“花瓶有什么讲究吗?” “不妨事的。” 北开源又问:“对我爱人有影响吗?” “没有的。” 北开源伸手掏支票,小和尚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施主要是有心意,随便破费一点就行,师父不让我收超过两百的香油钱呢,两百块行吗?” 北开源没开过这个数值的票,钱包里倒是有几张现金。 小和尚摇头不要,摸出手机来,让他加好友,笑嘻嘻的:“发红包吧,吉利。” 北开源着急离开,但是这个‘他旺你’,又着实说到了心坎上,叫人实在是舒坦。 北开源加上他,发了红包,小和尚说:“如果灵验了,多多推荐好友哦,问什么都行的,灵验就给两百块。” “行。”北开源离开时说,“谢谢小师父,灵验给你推荐朋友。” 盛唐斋距离玫瑰园不算远,但是晚上有点小雨,堵了两条街。 祝意到家时灯火通明,北开源换了睡衣,撑着伞站在大门边等。 祝意从车上下来只穿着单薄的线衣,外套搭在肘上。 北开源忍不住道:“下着雨呢,怎么不穿衣服?” 祝意晚上多喝了两碗热汤,温度没降下去,被风吹得正舒适。 他伸手推了递过来的外套,两人共撑一把伞,挨着肩膀往里走。 “冷吗?”北开源问。 “热,”风吹得祝意散掉了汗意,问他,“你刚回来?” 北开源笑了起来。 他打量的眼神有一些露骨,但是带着不敢放肆的克制。 祝意已经习惯了,似乎笃定他并不敢犯浑,鼻尖略动了动,问道:“寺里去了?” 北开源有点无奈:“你这鼻子……我特意洗澡换了衣服。” 祝意往前一步微微低头,闻他的领口。 北开源屏住呼吸,垂眼看着他乌黑柔亮的发丝。 祝意片刻便离开了,对他的说辞给予了无声的肯定。 他们一路走过花架,北开源将伞收在一边。 客厅里灯火通明,桌上放着未开盒的炖梨,热气仍旧从中冒出来。 祝意脱掉衣服进浴室,出来时炖梨已经换到了卧室里,床头柜上还摆放了两株紫竹。 祝意不喜欢在卧室吃东西,更遑论在床上,因此没动那梨,只端着盏喝了两口汤。 这个天气喝这个太舒适了,以至于他断断续续,将一整碗都喝了。 北开源摸着他脚都温热了,这才松了口气。 祝意瞧了那紫竹两眼,抬了抬下颌:“最近有什么事吗?” 北开源默认他说的吃饭的事,就说:“没什么事。” 祝意转头看他,北开源心里凛了凛,面上笑嘻嘻的没个正样儿:“想审我哪块?” 祝意审视着他,在竹影下开口:“公司最近财务有问题吗?” “没问题啊。”北开源说。 祝意放在一旁的手机嗡一声震动,他拿起来看一眼,是蒋屹发来的消息。 是一段约两分钟的视频,他点开看了一眼开头,就连忙关上了。 北开源倒是看清楚了那视频内容,但是佯装没看到,正儿八经坐在一旁等着他继续盘问。 祝意似乎不怎么在乎刚刚的问题,将手机一放,随意问:“银行的第一批贷款是不是没有清账呢?” “哪个银行?”北开源问。 祝意盯着他,北开源面儿上正经了一些,心里仍旧存着刚刚那一眼不正经的视频画面:“噢,老周啊。做生意,哪能用自己的钱……” 祝意眉心微微一蹙。 “明天让财务清账,”北开源终于不敢瞎笑了,“老周儿子找你,就是为了这事?” “偶然提起来的。”祝意说。 晚上他们喝的不知道是什么汤,那热劲儿一直下不去。 “有钱就清账,不要总是拖着别人。”祝意想了想,问,“你不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吧?” “怎么可能,”北开源举起手来发誓,“你再出门打听打听我的名声。” “什么名声?” “妻管严啊。”北开源说。 祝意看着他,没忍住别开脸笑了一下。 北开源放下手,搭在他放在中间的胳膊上,揉搓两下,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第48章 祝意放在一边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 蒋屹消息跳出来:两碗汤喝下去,这会儿热吧? 祝意也纳闷,问他:什么汤? 蒋屹回复道:牛鞭 第98章 就算祝意不挑吃喝, 也不能细想其中细节。 他关了手机,北开源捏着他的手问:“跟蒋屹聊什么呢?” 祝意不答, 眼睛里明明灭灭半晌, 开口道:“我们多久没有过了?” 北开源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 问这个干嘛?” 想让祝意明确的说出来“我想要”是不可能的,过去的日子里他说的最多的是“你需要吗?” 果然, 祝意说:“你需要吗?” 北开源平时很注意不显露这方面的需求,他心甘情愿配合着祝意的周期,不管是半个月或是半年。 他不催促, 也不主动,像是完全没有了这方面的欲望。 除非祝意的周期到了。 “我, ”北开源避免用语言或者过火的视线刺激到他, 又担心错过这俩月一次上餐桌的机会,挤出来俩字, “都行。” 刚刚扫了一眼的动作画面不住脑袋里钻, 祝意稍稍联想, 更热了。 北开源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潮湿,伸手将灯关了。 黑暗的环境能让祝意放松下来。 “我再去洗个澡吗?”北开源问。 祝意沉默过后,道:“不用了。” 医生说祝意各项指标已经正常,剩下的需要慢慢磨合。 他们的次数的确比之前频繁了一些,但是周期仍旧很长。北开源次次由着他,从姿势到快慢, 甚至时间的长短都由他规定。 只要对象是祝意,就算过程忍得青筋暴起, 最后他也能尽兴而归。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却能听清缠绵炙热的呼吸声。 北开源半是催促半是询问:“你来还是我来?” 祝意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北开源耐心等着。 直到祝意轻轻清了一下嗓子,继而被子也被撩开了,祝意稍高的体温挨了上来。 “我自己来,”祝意低声交代,“你不许动。” 北开源应了,配合他将睡衣脱掉。 下一刻,祝意贴上来,亲了他一下,挨着他的鼻尖说:“你真棒。” 北开源怔了怔,想翻身压住他,又牢牢记着他的嘱咐不敢放肆。 祝意满意他的听话,奖励般又亲了他唇一下,这次说:“我好爱你。” 这个季节是最舒适的,初秋不见颓败,风也被关在外头,内室温度适宜,躺在床上干燥又清爽。 凌晨以后风停了,室外彻底寂静下去。 银银的月光落了一地,有一些撒在窗帘上,将室内映出一点灰。 北开源呼吸渐渐重起来,喃喃唤了一声:“祝意。” 他昨夜睡得早,因为放纵的足够彻底。 祝意屏息听了片刻,只能听到他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他做噩梦了。 这段时间常有的事情,祝意侧身过去轻轻拍他的后背,北开源猛地睁开眼。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段时间。 “你做梦了,”祝意想开灯,被北开源制止住了。 祝意没挣开被他抓住的手,静静地问:“梦到了什么?” 北开源有点愣,似乎沉浸在梦里,一时间不能回神。 祝意去掀被子,刚一动,北开源就将他另一只手也拉住了。 “别走,”他抓的很紧,黑暗中额角的汗丝未消,“你去哪里?” 他手劲有点大,祝意依旧没挣脱,缓和道:“去给你倒水。” “我不喝水,”北开源重复道,“你别走。” 祝意看了他几秒钟,整个人松了劲儿,侧头看着他安抚道:“我不走。” 黎明时刻的天色仍旧黑成一团,秒针片刻不歇,静静地转。 寂静中北开源的呼吸渐渐平缓,变得有规律起来。 他轻轻地说:“我梦到那晚了。” 祝意跟着回想,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清细节,就连疼痛都跟着淡忘,只记得那晚天有些阴,将海面压的很低。 北开源的眼眶或许红了,在昏沉里看不清:“我喊你不要去甲板,你听不清。医生跟我说,抢救失败,让我节哀……祝意,我真的很怕。” 轮船上那段监控他反复看过多次。 从一层的温泉池,到甲班观光区,三十二米的距离,中途祝意停顿过两次。 一次从温泉里出来,他站在岸边,吃下了两颗早有预谋的布洛芬。第二次在通道门边,他从桌子上拿了一样东西。 最初北开源以为他拿的水果或者酒杯,因为那动作太随意了。后来才发现是切牛排的刀。 这段录像就像祝意手上不肯修复的伤疤。 他每次看到都会心悸。 那短短一条路,他永远都不能体会他当时心内的彷徨与决绝。 北开源太怕了。 他反反复复回想,只要做噩梦,全都与之相关。 祝意动了一下,抬眼望着他:“我想抱抱你。” 北开源确定了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犹豫着松开手。 祝意伸手擦干净他的鬓角,然后将胳膊揽在他身上。两个人密不可分,他没说什么诸如‘别怕’‘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这一类的话,而是说:“我想安慰你,又担心你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轻轻抱着他,看着夜里若隐若现的五官轮廓。他打着公平公正平等的旗帜,实行□□手段:“名单上的人都断干净了吗?” 外人眼中的祝意高冷克己,彬彬有礼。 第99章 事实他上要更固执一些。 北开源摸透他的脾性,也了解他的占有欲。 “都断了,饭一次都没吃过。”他解释完,又觉得不对劲,“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信任我?” “既然都断干净了,”祝意打断他的找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你怕什么?” 北开源没反应过来。 祝意沉默两息,无声叹了口气。 北开源有点明白了,也跟着叹气:“早几年,融圣还能跟路氏打擂台,去年盘下来商业街的项目,我有预感,我们之间要拉开差距了。” 他又叹了一声:“想不到是老路落下我。今年的排名榜看了没,老路前三,我前二十。网上都在笑话我,说我萎了,草。” “别看那些。”祝意言语简洁冷清,动作却在一直安抚他,直到这会儿才收回手来,“你觉得很可惜?” 北开源想了想:“不可惜。” 他主动往祝意身边凑,头发挨着头发,刚刚惊醒时候的心悸全然殆尽,又开始往人身上贴:“你最重要,老婆只有一个。” 他头发硬扎扎的,祝意偏头躲了躲,躺平整了。 北开源又凑过来,祝意踹了踹他:“别黏人。” 北开源挨踹挨的意犹未尽,伸手在他大腿上反复揣摩:“腿真滑,洗澡用的哪瓶沐浴露?” 他要钻进被子里面闻腿,祝意是不可能任由他胡作非为的,何况他们昨夜才运动过,按照常规频率,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第二次。 祝意能忍住不把他踹下床就很不错,无可奈何道:“你挺大个人了,怎么背人的时候这么不要脸?” 北开源只是欠兮兮地笑。 他只能嘴上占便宜,还怕说过火让祝意恼羞成怒,胡乱摸了两下就克制住了,没有继续下一步,躺在边上兀自平复心跳。 窗帘上隐隐露出模糊不清的阴影,天色渐渐泛起白,两人在黎明前的一刻一起沉默。 清晨的别墅区是最安静的,所有人约定俗成般放轻手脚,生怕吵到主卧里嗜睡的人。 北开源在寂静中恋恋不舍的收回耍流氓的手,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去晨跑。 祝意视线一动,看向他。 北开源以为他躺了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心里打了个顿:“我吵醒你了?” 祝意张嘴的时候咽下去了什么,眼梢流露出温和的弧度,窗外薄弱的晨光似乎跑到的他眼睛里,以至于北开源有些无措。 “我没睡。”祝意停了一下,叫了他一声。 北开源应了,有点莫名其妙,听祝意道:“我好爱你。” 然后他停顿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又说:“下班叫北森回来吃晚饭吧,你叫。” 北开源控制的住身体悸动,控制不住心跳。 “你说什么?”他忍不住问。 祝意刚一张嘴,北开源就补充道:“前面那句。” 祝意扬了扬嘴角,又压了下去,故意道:“下次别选我了,我很固执,控制欲强……” “我就喜欢控制欲强的,”北开源打断他,“我就要选你。” 祝意眨了一下眼,晨曦似有似无的光笼罩着他侧脸,看起来仍旧冷清清的,但是蚕丝被柔柔圈着他,在旖旎的床榻上与他共存。 北开源重新躺回去,将他团团裹着抱在怀里,躺着他肩说:“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祝意说:“滚。” 北开源不滚,过瘾似的蹭了他两下。 祝意任由他抱着,忍无可忍道:“我再说一遍。” 北开源连忙点头,期待着望着他。 祝意重复道:“滚。” 北开源没想到是说这个,唉了一声,滚了。 祝意也准备起床,这段时间他第一次起这么早。 北开源看着他掀开被子下床,低头去踩拖鞋,头发垂下来几丝到额前,将干净白皙的耳侧暴露在空气中。 北开源忍了一下,才兀自道:“我爱你一辈子,说到做到。” 祝意动作一顿,继而头也不回地应了:“我知道。” 《已婚》by季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