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墓室》 1_『2013年十月』 十月,是夏天的尾巴。 放学后的天空依然亮着。 万里无云,湛蓝中带着一抹橘,那是基隆地区罕见的好天气,就像是要与这群聒噪的学子们同喜。 「终于!连假就是爽啦!」 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们此起彼落地嘶吼着,少了师长的管束,班级内的噪音堪比市场。 李耀盈并没有理会邻座同学的躁动,只是自顾自地清点刚发下来的段考考卷,他妥贴地一一将其折好,角对角,线贴线,将一张张原本近乎与桌面同大小的卷纸,折成可以放入l夹的尺寸。 他的字体端正,卷面整洁,除了必要的作答跟运算,没有多馀的字跡、污渍,卷纸平整,近乎是崭新的一般。 整套动作下来,李耀盈安静地好似周围的喜悦都与他无关,可他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盈哥!你要不要一起去街上晃晃?一起去吃炸猪排定食吧!」 基隆的学生习惯将田寮河的尾端,邻近于庙口夜市较为热闹的一带,统称为「街上」或是「市区」。 哪怕是在平日,夜晚的街上也是人潮汹涌,更不用提假日时段了。 而且??。 想都没想,李耀盈只是故作思考,便推了个理由拒绝邻桌。 「还是算了,我想回去读书。」 「有没有搞错?盈哥,段考才刚结束耶!不是应该放松一下吗?连假期间休息一下不会怎么样吧?」 读书?这是理由吗?邻桌简直不敢相信。 「哥,拜託,你要拒绝我就直说唄!」 李耀盈被同学的活泼感染,笑道:「没有,只是想提前为基测做准备。」 听到这个答案,邻桌也就没再强求,只是心理觉得李耀盈未免太夸张了,才刚升上八年级就这么拼。 「好学生代表就是不一样??不愧是我大盈哥!」 目送对方离开后,收拾得差不多的李耀盈也跨背上绿色斜背包,悠悠地离开了学校。 经过返家路线的公车站时,他的背已经感受到了汗意,书包袋压得少年肩膀生疼,但他并没有驻足于此,而是踏着他洁白的布鞋,于崎嶇蜿蜒的柏油路上前行。 今天的李耀盈有几个必须要买的东西,为此他反覆进入几间他已熟悉的商店之中。 带有体温的汗水刚在冷气房中冷却,又被室外的闷热给逼了出来,少年原本乾净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些许狼狈。 最终,李耀盈还是停留在跟上週相同的地方,这里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宝库。 货架不大,就被放在靠近收银台的角落,上面的商品各式各样,与其他区域依照品项进行分类、整齐摆放的形式不同,货架上的商品品项各异,件数零散,没有整齐的层列,甚至可以说摆放得东倒西歪。 货架上方的墙面贴有张黄色的大卡纸,卡纸边缘被剪刀裁切出锐利的形状,红色的马克笔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特价商品」。 李耀盈蹲下身,确认了位于货架最下层商品的定价及有效期限,后又在心里飞快地计算出商品的平均单价。 「六块五一包,有效期限内也吃得完,就这个吧。」 稍作思考后,他决定三种口味各拿一袋,尽数塞入昨晚就先压在书包前侧小袋的环保袋中。 许是因为任务达成,李耀盈也开始有了些间心,他并没有急着结帐回家,而是在商场中乱逛。 也好在他没有着急回家??晃到麵包区时,李耀盈猛然想起家里的吐司也在今天早上吃完了! 非常幸运的是,在他飞奔到吐司区时,现场仍剩下一条45元的普通吐司,跟三条单价80元的牛奶吐司。 没有丝毫的犹豫,李耀盈拿起前者,就算他知道,比起乾巴巴的平价吐司,他更习惯牛奶吐司柔软的口感。 经过冷藏区时,思及稍早与邻桌的对话,又想起那几张段考考卷,他忍不住想:「这次考得不错,是应该给自己一个奖励。」 一份近两百元的炸猪排定食是吃不起,但给今天晚餐加个配菜或饮料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李耀盈游走于成列的冷藏柜前,沉重的书包和碍手的购物袋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他的目光与精神都被冷藏柜的冷白光吸引着,像是有什么正抓着他的魂魄。 此刻,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下的选择。 他吞嚥着口水。 猪肉片?火腿? 不行,钱还是省点用得好,那太贵了。 五十元一盒的鸡蛋,或、或是二、三十元一袋的蔬菜? ??还是算了,我也不会开火,要是做坏了??。 那清凉解渴的饮料呢? 好像不错!已经一阵子没有喝柠檬红茶了??不过??竟然都花钱了,是不是要选更有营养价值的东西呀? ?? 在经过一段漫长的思想斗争,李耀盈的消费明细上成功多了一条小字。 到家时,外面的天空已是全暗,但,李宅的室内灯光却是亮得发白。 刚进房门的李耀盈不意外地打了个冷颤,这他已逐渐习惯。 电灯跟冷气正全力运转着,那是因为他今早出门时并没有关掉它们。 更正确地说,李宅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关闭电灯跟冷气了。 满室发白的光线跟令人颤抖的寒气,让李耀盈產生了些许既视感。 细想起来,不就跟刚刚看到的冷藏柜一样吗?发现缘由的李耀盈豁然开朗。 2_『茶桌、鱼缸和餐桌』 早在几个月前,李宅就曾因为忘记缴电费而被全户断电。 好在那时,天仍是亮的。 当下,李父只是皱了下眉头,从餐桌上翻出数张缴费通知单,拿着机车钥匙跟电梯感应磁扣,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他回来时,手上还是拎着那串钥匙,只是多了一个白色塑胶袋。 「出来,先吃饭。」 他朝着走廊的方向喊了声。 李耀盈走出房门时,父亲早已将餐桌挪出一片空间,把两个温热的便当从塑胶袋中拿出、摆好,并先一步享用起自己的那一份。 便当是山脚下的那一家,因着平价、美味、份量足,以及「三个便当即可外送」的配送方案,在社区内颇有人气,是主妇没时间料理的好选择。 李耀盈沉默地拉开坐椅,与父亲对桌而食。 这房子的通风跟採光都极好,是十多年前李父贷款买下的,贷款也在五年前还得差不多了。 房子几乎每一室都有对外窗,也因此,就算客厅一盏灯都没开,李耀盈还是能看清便当盒内的所有菜色。 少了午间新闻的声音作为背景,室内近乎无声,只有木筷刮过纸盒的声响,以及阳台下喧嚣的蝉鸣。 「台电说,四到五点左右就会復电了。」 饭盒已见底的李父开口。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为了填补这一室的寂静。 「我先在邮局丢了十万,设自动扣缴。」 「??这样就不用跑来跑去,省了麻烦。」 唇齿间是鸡腿肉的油香、米饭的清甜,李耀盈淡淡地点着头。 「喔。」 也正因此,李耀盈能没有顾忌地选择,让亮堂的家宅迎接自己。 今晚,李耀盈仍决定在雕有莲花、鲤鱼,高低错落的实木茶桌上吃饭。 与邻近大门的餐桌不同,茶桌的位置更近于阳台,那是在客厅的另一侧。 其实它本不属于这里,只是基于方便,李父便将它跟餐桌做了置换。 现在的餐桌上堆满了杂物,有五花八门的广告传单、各式购物袋、药袋、未拆封的厨具、不知道是不是断水的原子笔、前阵子社区活动送的柚子等等。 李耀盈不是没有想过要收拾它,只是??没有必要。 亮堂的客厅中有两种异样的水声。 一个,是煮水的咕嘟声。 还有一个,是茶桌旁鱼缸滤水器的流水声。 鱼缸里面原本是有养一隻巨型红龙的,可现在已经空了,就算空了,李耀盈还是被命令,必须负责维持鱼缸的乾净。 等待水滚的期间,李耀盈翻出刚刚商店选定的「犒劳奖励」。 在手中,铝箔包已经没有刚离开冷藏柜时的沁凉感,但包装袋的底色也算是成功地,将他苍白的手指衬出了一丝血色。 李耀盈雀跃地喝了一口,下一秒几乎要噁心地吐了出来。 果菜汁的味道??是这么噁心的吗? 在商店里,他基于健康及价钱种种的考量,花了些时间,才最终选定了一款平价的果菜汁,作为这次段考的奖品。 又狐疑地嚐了两口,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真的欣赏不来果菜汁的味道。 他只能就着晚餐的泡麵,硬着头皮喝了一半。 还有一半,他实在是喝不下,只能无奈地将其冰入冰箱冷藏。 想了想,李耀盈又将铝箔包从冷藏室拿出来,改放到上方的冷冻库。 一个失败的「慰劳品」并没有打断他的好心情。 耐心地将茶桌收拾乾净,木油光亮的桌面映照着他因劳动而轻微摆盪的瀏海。 李耀盈拿出今天发下来的成绩单,再次点了点上面的数字,确定数字跟答卷上批改的分数一致。 总体来说,他很是满意,这是他认真得来的果实,是他应得的回报。 将成绩单单独地放入一个全新的文件夹中,他把文件夹置于餐桌所剩不多的空间中。 虽然餐桌上物件混杂,但新文件夹的存在也足够醒目,这也方便明天他出门时拿取。 想到明天的计画,李耀盈才惊觉今天是该洗衣服的日子。 将积满一週的脏衣服逐一检查,丢入滚筒式洗脱烘衣机。 他敲了敲洗衣粉盒的边角,又拿量匙在盒子的四个面上抠了抠。 确定再也挖不出什么洗衣粉,李耀盈只能轻叹一声。 但,好在他早已预想到今天这种状况的到来,也有应对之法。 他站起身,步向位于主卧的浴室。 李宅有着近四十坪的空间,是个四房一厅二卫一厨,外加三阳台的大楼户型,不论是什么阶段,对于李家人来说,都足够大了。 家中的两个卫浴,一个是位于走廊尽头的客用卫浴,另一个则位于主卧室。 虽然都是功能完整的四件套卫浴,但因为主卫是家中少数没有对外窗的空间,空气无法流通,即使不做日常使用,依旧潮湿、闷热,隐约间,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水锈味。 所以,李家人多数习惯在客卫洗澡,而主卫也就渐渐沦为堆砌生活杂物的地方。 ================= 本集没有任何果菜汁伤亡??不是啦xd 我还满喜欢果菜汁的,可是热的果菜汁是真的??满噁心的 3_『皂香』 老旧的日光灯经过一阵不规律的闪烁,才恢復长亮,可是它依旧噠噠作响,与长满霉菌的抽风机抽气声不是一个频率。 在寂静无声的李宅中,它们的存在格外的突兀。 浴室磁砖因老灯的照射显得微微发绿,再加上空气中飘盪的怪味,气氛更显诡异。 站在门口,一眼就能将这一坪半大小的浴室尽收眼底。 左侧方向从外往内,依序是形状特殊的方形马桶、配着椭圆形梳妆镜的洗手台、附有淋浴花洒的砌墙式浴缸。 马桶是这个空间里唯一没有堆砌杂物的设备。虽然塑胶製的坐垫已经氧化变色、沟槽处的污垢因为不易清洁的角度,已经发黑,但这是浴室里唯一有在发挥正常功能的设备。 洗手台上已经堆满了各式杂物。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几包卫生纸跟不知道从哪处拧下来的生锈螺丝;后来,堆放在这处的,就是整串整串的卫生纸跟找不到归处的废物。 李耀盈的身高还不高,若是想照洗手台上方的那面梳妆镜,堆在洗手台的杂物会先一步将他下半张脸挡去大半,而他的上半张脸也会因为梳妆镜上的水渍跟昏暗的灯光变得斑驳不清。 浴缸是最早被放弃使用的地方。 浴缸上面被置了片木板,木板是几年前被淘汰的床板,帮着收拾家里的李耀盈那时看着尺寸刚好,在问过父亲的意见后,便决定将其置于此。 木板的下方,存放着几瓶上好的酒,酒的品牌、年份、酒种都不同,他们都是客人送给李父的。 李父没有品酒的习惯,但只要有人送,他都会笑嘻嘻地收下,再说几句「哎!我怎么好意思呢?」之类的话,李耀盈看过几次那样的场面。 「原来他的法令纹是这样来的呀。」他想。 送来的酒,有一般商场就能买到的便宜货,也有需要特殊管道才能找到的珍品。 放在浴缸里的,都是李父判断有增值空间的「好品项」。 这里阴暗、温度稳定,排水孔封上后也就不至于太潮湿,就像地窖一样,是存放酒精的好地方。 其实李耀盈没有看过地窖,但父亲说合适,就是合适吧。 木板上方,李耀盈拉了几个塑胶抽屉盒,将它们罗列堆叠在一块,直至他手将要勾不到的高度。 他将原本放在家中不同位置的、平常用不到的各种备品、礼品,都分门别类的收进抽屉中。 那其中也包含了此时此刻李耀盈正在找寻的东西。 他拉开抽屉,抽屉因为氧化的关係,摸上去有些黏手,再加上里面存放着重物,已经不能像一开始那么好抽拿了。 李耀盈从抽屉中随机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又在另一个抽屉里捡了支美工刀,关上灯,关上门,回到阳台。 蹲在洗衣机前,他看了眼手上的东西,轻轻摩挲着牛皮纸质的包装纸。 就算隔着包装纸,凑近闻,还是能闻到它淡雅的香气。 他轻巧地拆开包装纸,没了包装纸的阻隔,宜人的香气愈发浓郁。 它是块香皂,是块原本装在套装礼盒中的精油手工香皂,也是李父收礼时收到的。 李耀盈并没有留恋于香皂的清香,他只是用美工刀削了几片下来,丢入洗衣机中。 机器啟动了,他也就起身离开了。 缺了角的香皂,连同它满是褶皱的包装纸,一起被遗留在洗衣机的机台上。 隔日早晨,绵绵细雨。 水气浸染着基隆的山群,向窗户望去,儼然一幅水墨画,景物迷濛。 李耀盈身穿纯白短袖衬衫,衬衫上还带着淡淡的百合花香,他手持朱红雨伞,穿过社区前拐角的矮丛,这才看到那颗老榕树。 老榕树下,是他要去的地方。 这只木质伞柄的雨伞对李耀盈来说是有些重了,才短短一路,他的手臂竟有些发痠。 相比之下,对生长于基隆的他而言,今天的雨细小得可以忽略,但今天的他希望自己能有个体面的外表,不能够做恣意妄为之事。 他轻轻地敲了敲铁门,见里面没有反应,心底难免生出一丝慌乱。 好在没一会,他就找到了位于门侧的门铃。 「噠——」 在门铃低沉的长音后,李耀盈已经恢復了冷静。 「喀!」 一声清脆的声响,铁门被推开。 里头的人正要探头,李耀盈已经先一步堆起了笑脸,用他清晰的嗓音叫道:「里长伯伯早!」 里长这才看清了来人,也笑道:「早!早!早!」 「您上班了吗?」李耀盈礼貌性地确认:「我会不会来的太早?」 十点零四,这时间是李耀盈先确认过的,绝对说不上早,是拜访最好的时间点。 「哎,不会不会,我正好要开门了??。」 在里长出声询问前,李耀盈先一步道明了来意:「伯伯,我成绩单发下来了,我是来领奖学金的。」 他努力地让自己笑的更自然、更诚恳,同时压抑着对金钱的渴望,修饰了近日的苦楚,他要让自己以谦虚有礼、认真踏实的形象,展现在对方面前。 「喔,来我看看。」 李耀盈撑着笑肌,眉头却是轻微蹙起,眼中流露的是骄傲与惭愧。 他将成绩单从文件夹中取出,双手递出,伞柄就掛在他的手肘上。 成绩单平整,乾净,就跟他的衬衫一样。 里长挤着眼,反覆地调整老花眼镜跟成绩单的距离,过了一会才道:「哎呦!」 4_『香水红包』 「哎呦!考得很不错呀!」 「英、数、歷史、公民、音乐都满分,其他的都九十几。放在以前,你一定是当秀才的料,不错不错??。」 听见对方的称讚,李耀盈只是配合地低下头,似作不敢当。 里长乐呵呵地绕到办公桌的内侧,拉开包有白漆的铁製抽屉,先是抽出一纸崭新的红包袋,又拉过桌脚一处的计算机。 他挤着老花眼,左手在玻璃桌垫上点了点成绩单上的分数,右手在计算机上敲了敲。 这只是简单的加法跟乘法运算,但里长还是仔细地再验算了一次。 一千五百块,一共是一千五百元。 早在成绩发下来的那一刻,李耀盈就算好了这个数,昨天晚上他又验算了一遍,他很确定,他不会算错的。 里长为了鼓励邻里的孩子认真读书,设立了奖学金制度。 从国小到高中,只要你拿着大考成绩单,到里长办公室就可以依照分数领取奖学金。 满分一个科目两百元,九十分以上一个科目一百元,这是国中部段考考卷的价码。 学校的主要科目有九科,音乐是这次额外加上去的,李耀盈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但这让他多了一个赚奖学金的机会,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确认过金额,里长掏了把钥匙,打开最上层的抽屉,那抽屉里面是几个零钱整理盒和一些散落的纸钞。 里长点了个数,将纸钞平整地塞入红包。 从计算金额到分装红包,李耀盈始终没有抬头,依旧是那谦卑有礼的样子,只是用眼角的馀光观察着这一室的一切。 「来!」里长将红包递到李耀盈面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要继续保持,认真读书喔。」 少年双手接过,回道:「谢谢,我会努力的。」 里长满意的「嗯」了声。 红包红得亮眼,握在手上,手指总能感觉到从红包袋传来些许的热度,这让李耀盈心里雀跃又踏实。 就在他正要打伞,向门内的里长道别时,对方突然开口提问。 「李老师最近如何呀?好像都没有看到他??。」 许是因为背对着对方,许是因为细雨,李耀盈感觉里长的声音多了些朦胧,少了些踏实。 他微微转身,面上依旧是礼貌性的微笑。 「您找爸爸吗?」 「誒,啊??不是,」对方支吾不明地答着:「就感觉一阵子没有看到他了,想说是不是应该找时间上门拜访??。」 「这样呀。」 「我也知道李老师前阵子才换做生意??」 「就想说,或许有我可以帮忙的??都是邻里人,互相帮忙也合情合理??」 「何况过去李老师也帮了我不少。阿盈,你伯伯我也不是个不知感恩的,我那时不就找了几件大家墨笔吗?虽然不是什么古董,但也是我们基隆地区的大家,听说很多董事长都有收藏的,我可是拉了不少关係??」 「??阿盈,你觉得??你伯伯我有没有机会参个股什么的?不掛职的!」 ?? 李耀盈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话头接近尾声,才缓缓地撑开雨伞。 背后,山景神秘且模糊,手上的雨伞为少年的脸增添了些许阴影,身上的衬衫白得少了些人气,只有指间夹着的那抹红,红得亮眼,见着有些喜气。 少年没有正面回应:「爸爸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我没办法回答您。」 闻言,里长忙意识到,自己似乎对着未满十五岁的孩子说了太多不该说的。 他笑道:「哎!也是,哈哈哈??你就帮我跟你爸说声好,等他有时间,我再去找他,或是请他喝个茶!」 「好的,我会转达的。」 少年道别后,便潜入茫茫细雨之中。 不论如何,手里的红包袋都让李耀盈感到无比地满足。 他是笑着离开的,直到——他回到社区。 路过管理室,他习惯性地向坐在里头的管理委员大妈点头打招呼,就在这时,他意外地被叫住了。 确认了李宅的楼号,大妈跟李耀盈道:「你们家上期的管理费还没有缴喔。」 大妈并没有发现少年因为她的搭话,脸色已白了半阶。 这只是她的分内工作:「之前已经去你们家贴了几次催缴单了。」 「如果家长因为工作太忙,忘记了,你就帮忙提醒一下吧。」 对方语气平缓,彷彿这不是多大的事,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琐事??可是,李耀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耳鸣。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红包,掛在手肘上的雨伞伞叶正轻轻打颤。 「??多少钱?」 「嗯?」 少年颤声问道:「请问,管理费是多少钱?是用现金支付吗?」 5_『西装裤』 「请问,管理费是多少钱?是用现金支付吗?」 虽然讶异于少年的提问,但管理委员还是如实告知金额,并说到:「你要直接拿现金过来也可以,匯款也行,帐户你父母也是知道的??。」 许是想到什么,大妈从抽屉的一处,抽出一张a5尺寸的粉色提醒单,递到李耀盈面前。 「这张给你,上面有匯款的帐户。」 「??谢谢。」 他没有道别时的具体记忆。 像是「再见」、「掰掰」这些词汇,李耀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好好地说出来,他只记得自己越走越急,手里的红包跟粉色提醒单被他攥得越来越紧,原本平整的纸张被他硬生生地捏出了细小的摺痕。 心情此时已在谷底。 近万块??那是他努力得来、曾让他充满希望的红包都无法支应的数字。 同时,在他的理解里,这也是为了守护落脚地跟脸面尊严,必须支付的费用。 一路的疾走,让李耀盈到家时已经有些气喘。 衬衫已是吸饱了水气,不知道是因为汗,还是因为屋外的细雨。 他轻靠在大门上,感受金属製的大门传来微微凉意。 他知道,他到家了。 没过多少时间,他气息平缓了,人也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那里??也许有机会找到钱。 将红包跟粉色提醒单顺手丢在餐桌上,他移步走向长廊。 书房内的空间不大,却被各式各样的书柜、书架佔满了墙面,书架的中心,是一张置满杂物的书桌,其所形成的过道狭小,仅一人可过。 书本以内外两排,甚至三排的方式罗列在书架上,书架堆满了,就堆到书柜的上方,或是桌上、抽屉柜上??但书本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地板上。 「你们要记住,家中有两个东西是绝对不能落地,更不能用屁股坐在上面,一个是书本,另一个是枕头。」 李父是这样告诫当时在读幼稚园的李耀盈兄妹的。 李耀盈从小被教育「知识就是力量」、「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也相信其中的道理。 只是,他能隐约地感觉到,父亲并没有把话说全。 同样是书,有一些书就是比另一些书高级一点,更「高贵」一点。 像他孩童时最喜欢的歷史图书,就只比隔日的报纸尊贵一点,他连它是何时被丢掉的都不知道。 而父亲书房内的,大多是晦涩难懂的原文书,李耀盈也曾经好奇过,但可能就是因为它太高贵了,他实在没能看懂,也就只好放弃。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书桌下方的抽屉,铁锈相互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就像是寒刀轻划在他的心上。 即使知道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他所要做之事,一股背德感还是笼罩在他身上。 随着抽屉一层层的拉开,紧张感也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一种落空的窒息感掐住了他的喉头,让他难以呼吸,头脑发胀。 他仔细翻找着抽屉、桌面的每个角落,甚至将抽屉整框抽出,细细地摸索着有没有夹层。 然而,他能找到的只是一些硬币。 其实,硬币的数量并不少,看起来应该能有个几千块,但很明显地,跟万元是搭不上的。 怎么办??。 就在他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时,他抬头发现,书桌旁的置物架吊着一件西装裤,那是李父的西装裤。 李父在外习惯穿着西装裤搭配衬衫、马球衫;在家没有客人时,就跟其他多数中年男子一样,穿着他最舒适自在的四角裤搭配背心。 换下来的衣服,上衣会选择丢到洗衣篮,下着西装裤则会掛在置物架上通风,每隔一段时间,再送去给专人清洗。 李耀盈望着西装裤的口袋,手试探性地捏了捏。 在里面!他要找的东西在里面! 他连忙用手在口袋里面掏了掏,先被掏出来的是一个像砖头一样厚的黑色皮夹,其后,仍感觉西装裤的口袋还有东西,就算扣除西装裤跟皮带本身的重量,手上的东西还是很沉重。 也许是见到了皮夹的存在,李耀盈此时终于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裤子这么重,是害怕出门被大风颳走吗?」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大把的零钱,跟两张百元钞。 厚实的皮夹里面塞的,是数张卡片,有身分证、健保卡、驾照跟好几张提款卡、信用卡,但这些李耀盈都用不着,他急需的,是夹层里夹着的千元钞。 李耀盈小心翼翼地将西装裤原样掛回,才拉了把椅子,坐在书桌前清点蒐罗来的钱。 零钱一共是四千一百九十四,百元钞有三张,千元钞有二十六张,共计三万零四百九十四。 李耀盈想了一下,从千元钞中抽了五张,其馀的都连同那些他用不了的卡片塞入皮夹。 他先将一张百元钞跟两百多块的零钱,丢入西装裤原本装钱的口袋,又拿一个空纸盒把桌上剩馀的零钱装好,纸钞则用信封袋装袋,再一併丢入纸盒中。 最后,他将那依旧如砖头一般厚实的皮夹,放入西装裤口袋的最上层。 动作轻巧地,与他取出时一样小心。 只是放入前,李耀盈凝视着皮夹的纹路,呢喃:「要是那个时候有想到它,就能够联系卫生所了。」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吗? 家里没有人能回应李耀盈,就是这满屋的书籍也不行。 6_『限制』 李耀盈算是守住了自己的积蓄。 他并没有将纸盒里的钱直接交给管理委员,他留了个心眼。 他特意找了离家一段距离的超商,把零钱换成整钞。 换钱的过程说不上顺利,虽然超商大多不反对换钱,但零钱数量不少,他能敏锐地发现店员脸上的不悦,因此,他是分了几间超商,才成功地将纸盒里的零钱都换成整钞。 李耀盈将换好的钞票也一并放入信封,进社区之前,他把纸盒丢到一旁的资源回收桶,手里只留装着六个月管理费的信封,以及一把轻巧的折叠伞。 晃眼又是数週。 与十月相比,十一月的东北季风吹得更加猛烈。 基隆一连数天没有放晴,就算不是风雨喧嚣,也是乌云密佈。 为了能在这次的段考中取得好成绩,李耀盈一如既往地努力读书,甚至可以说是更加努力地在读。 他上课认真听讲,把握课间休息,争取放学前把回家作业做完,回家后反覆复习考试范围,同时提醒着自己要静心、要保持冷静,才不会在重要的考试中发挥失常。 即使如此,随着手头上的钱越来越少,他的心也越来越无法回归平静。 过去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李耀盈,不论是性格,还是价值观。 他缩着身体,坐在书房的桌前,外套大衣罩不住的双腿止不住地抖脚,拖鞋不断地敲击磁砖地板,就像是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水滴不停地滴落在水池中,不住地发出声响,回盪在整个空间。 就算外头是风雨交加,屋内依然寂静恆温,吹的也就只是冷气机的冷风。 李耀盈正用着家里唯一一台电脑,他需要再次确认他的记忆是否正确。 就像几个月前的「那天」一样,他用手指摸索着液晶萤幕的下方,经过按压确认,他才找到了萤幕的开机键。 因为李父没有关机的习惯,所以李耀盈也不会特意关机,这里的一切,他都想要尽力维持原状。 点开瀏览器,滑鼠点击搜寻栏位时,下方仍列着先前的搜寻纪录。 他曾想过要将他自己的搜寻纪录删除,只是碍于不知道方法,就只好作罢,他想,只要萤幕关着也就看不出什么异状。 正当鼠标轻滑过那些搜寻纪录时,他意外地发现关键字的尾端,出现了「删除」的字样。 这是新功能吗?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想着,他将鼠标滑到关键字「家人突然在家过世要做什么」的后头,果然出现了删除键,他尝试性地点击滑鼠左键。 再次点击搜寻栏位时,那则搜寻纪录果然消失了。 这件事适时地减轻李耀盈的心理负担,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原先的计划。 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他的打字速度不快,姿势也不算正确,儘管如此,他仍知道应该要使用哪些关键字,来取得他想要知道的资讯。 随着键盘的敲击声,搜寻栏位依次出现「童工年龄」和「工作限制」的字组。 在最后一声响亮的敲击声之后,李耀盈成功地证实了他的记忆并没有出错,但他也因此再次陷入绝望。 ——未满十五岁劳工属于『童工』,企业原则上不得雇用。 年满十四才半年的李耀盈叹了口气,关上电脑萤幕,他便离开了书房。 连瀏览器跟搜寻纪录都没有删除。 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认命地读书了。 他想。 不行,书还是要读,但不能只有奖学金,必须想其他手段。 几日后,他想。 他意识到,就算他读书再努力,上课再认真,复习的再精实,不放过每一次段考的机会,争取每一笔可以得手的奖学金,这些钱仍然无法支应他的生活费。 手里的钱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也变得越来越少。 寒冷的天气也提醒他一件事,这迫使他必须更加积极地思考,思考要如何增加金钱的来源。 现在的李耀盈早餐吃着平价且单调的吐司,晚餐吃得是乏味的促销泡麵,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营养不良,他想一定是归功于学校的营养午餐。 白饭有时会因为没有洗乾净,吃着有点粉粉的;菜色也就只有在「垃圾食物日」时,会被搜刮一空,平时则因为大量料理的粗糙煮法、为了压低成本而选的诡异食材,而不受学生的欢迎,大半都进了厨馀桶。 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同学,即使已经缴了餐费,还是会选择自己带便当,或是在学校外面买自己喜欢吃的;多数的同学则是会加减吃一点,再到合作社花个一二十块,买点自己想吃的小零嘴。 曾经,李耀盈也跟他们一样,趁着母亲心情好时,要求带个便当,或着直接放弃营养午餐,去合作社买个五十元的微波义大利麵,再加一颗茶叶蛋或一根热狗。 但现在,他格外地珍惜在学校的这一餐。 他也想尽可能得多吃一点,可是他的食量却支撑不起,一但超过一定量,胃部就会剧烈地反抗,将他刚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午休过后,胃依旧是空的,比午餐前还饿。 如果不是为了李家的脸面,他甚至考虑过要将班上剩馀的营养午餐打包。 「耀盈,我看你最近午餐都吃得很乾净耶。」 面对突然搭话的老师,李耀盈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前阵子看到一则新闻,就感觉这些饭菜都是经过很多人的辛苦劳作,最后才会送到我们面前,我应该抱持着感恩的心,不能浪费。」 「好孩子。」 老师的称讚让李耀盈红了耳根,许是因为今天的饭菜格外地难消化,胃部也感觉有些许灼热。 7_『二手』 然而,冬季的冷风反覆提醒着他,再过不久寒假将至。 这也代表??他必须要靠着自己手上的钱,度过将近一个月的寒假。 他反覆地算着帐,算着他能在最后一次段考中取得的最好成绩,算着他预期能拿到的奖学金收入,算着他每天的饮食花费,算着如何再压低自己的餐费支出。 ??就算每科都考满分,要撑到寒假结束,到第一次段考也很勉强。 这是他所有计算的结果。 十四岁的少年不能外出工作,这是法律告诉他的。 流露苦楚、博取同情、寻求帮助是有失脸面的事,这是父母身教于他的。 分不清财產的所有权、恣意侵佔是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这是自身价值观给他的枷锁。 所以,他不能出去打工,用时间换取金钱。 所以,他不应该向老师、向其他大人寻求帮助,用苦楚换取金钱。 所以,他不可以??拿「父亲的」金钱支付「自己的」餐费。 在管理费之后,他始终没有再动用西装裤里的皮夹,就算他知道那笔钱可以让他很好地度过这个学期,晚餐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他仍然没有将手伸向西装裤的口袋。 因为那不是他的。 在李耀盈的认知里,有一条清晰却模糊的线,父亲的皮夹可以为了「整个家庭」做使用,但不能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单独」为自己使用。 好在,今日同学们的课间对话给了他灵感。 「哇赛!这是什么?你发达了?这不是限量商品?」 邻桌一脸惊恐,但眼底却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嘘!小声点!你不要害我。」 「喔喔??」单纯的同学配合着压低声音,满脸羡慕:「你怎么买的这双鞋?他不是很贵吗?你爸妈肯买给你?」 邻桌心底暗骂对方不会看眼色,但对方的反应还是成功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嘿嘿,我穿了一早上,也就被你发现。」 「好好喔,我能摸摸看吗?」 邻桌很大度地直接将左脚上的鞋摘下,递到对方面前。 那人双手端着,细细观察。 可能是新鞋的鞋面过于耀眼,也可能是同学们的喧哗过于嘹亮,原本专注于回家作业的李耀盈也被吸引了注意。 鞋面上的那抹红晃得扎眼,与校规规定的黑底、白底布鞋形成强烈的对比。 那同学并没有追究邻桌是怎么穿着违反校规的鞋子走进学校的。 他好奇的是:「这么贵的鞋子,你怎么捨得穿呀?」 「鞋子本来就是要拿来穿的,不然买??」 「誒?」 反覆端详着新球鞋的同学,一个声响打断了正准备要吹嘘的邻桌。 「这里??怎么跟我之前在店里看到的不一样?」 「什么!哪里?」 邻桌一把抢回鞋子,慌忙确认。 同桌手指了指:「这里,我记得它不是长这样的。」 经过确认,邻桌大骂:「靠!我还想说,就算是二手,这价钱也太低了吧??搞半天,原来是盗版!」 「你要不要回去再查查看?说不定是我记错啦。」 邻桌摆摆手:「??跟我看到的也不一样。」 「那??你要不要退了?」 「哎??大概是退不了了,」邻桌沮丧道:「我是在露天上买的,他当初卖的时候说是二手,不给退。」 他叹息地将另一隻鞋给踢下,由桌子另一侧拿出一个纸袋,从纸袋里拿出一双已经发灰的白色布鞋,随意地套上,鞋后跟被踩得折近鞋底,后又将那双显眼的红色球鞋收进纸袋。 原来他是这样进学校的呀。 「好啦,你也别太难过了。」 同学拍了拍邻桌的肩膀以示安慰。 「欸,」在对方离开前,邻桌特意叮嘱:「你不要把这件事跟别人说喔。」 对方满脸真诚地答应。 不出李耀盈所料,到放学时,全班的男生都听说了「有个人在交易平台上买盗版球鞋,还喜滋滋地穿到学校来」的故事。 回到家的李耀盈,先是往他的白布鞋里塞了大量废纸。 那其中,也包含着先前从管理委员大妈那拿到的粉色提醒单。 塞满了后,他便将鞋子置于玄关的墙角,想来,经过一个晚上,屋内的冷气应该足以将它吹乾。 今天放学,他依然是走回来的,去时,也是走着去的,在基隆数日未断的雨中。 想了想,李耀盈决定先去妹妹的房间看看。 跟父母比起来,他跟妹妹的关係较为亲近,以前也很经常互相「串门子」,在彼此房里聊天、玩耍。 卧室灯亮起,他才惊觉,自己似乎好一段时间没有来了。 眼前的一切,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8_『妹妹』 与李耀盈讲求机能性的卧房佈置不同,妹妹的卧房确实地展现了她的性格。 睡床是雕有罗马纹的白色公主床,贴皮衣柜足足有两个臂展宽,并且附有全身镜,书桌是以北欧极简风格的化妆桌充当。 这些浪漫梦幻的元素,都因为房间主人的离开而蒙上了一层灰,尽显孤寂。 因为基隆长年潮湿,灰尘不似其他地方,有如鸿毛般轻盈,它们早在落下之前就吸饱了水气,质感更似油彩一般,黏腻的同时,带着些许的颗粒,轻抹在房间的每一处。 过往的记忆也就此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妹妹只比李耀盈小个一岁半,但两人性格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妹妹是家里的小公主,而李耀盈未来将是家中的支柱,父母对于他们的教育方式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儘管如此,兄妹俩的感情依然要好。 小时候,他们会趁父母不在家,撒欢得满屋子跑,一起在妹妹的公主床上蹦蹦跳跳。 有一次,妹妹跳着跳着,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掉了下来,额角被书桌的桌角撞出一道血痕。 母亲看得心疼极了,拿着半包的卫生纸,按压在妹妹伤口处,脸皱得比哭还难看。 父亲在旁斥责李耀盈,说他怎么不管好妹妹,妹妹一个女孩子,要是留疤了怎么办,要是撞到的是眼睛怎么办? 李耀盈心里听着奇怪,妹妹会掉下来,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吗?怎么被骂的是他呢???但他还是乖乖地向父亲低头认错。 只有妹妹像个没事人一样,没有哭也没有生气,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对着李母、李父,也对着他。 她脑袋一定是被撞坏了!真可怜,本来就够笨的。他想。 此后,兄妹俩的感情变得更加要好。 妹妹比以前更听李耀盈的话,李耀盈也更加照顾这个「笨蛋妹妹」。 「很久很久以前,埃及人相信人死后会再次復活,所以他们会在人死了之后,把尸体处理处理,做成木乃伊,跟死者生前的财物一起放在金字塔里??。」 「真的会復活吗?这样好可怕??。」 为了让只能乖乖躺在床上养伤的妹妹不觉得无聊,也顺便为她增加一些见闻,年幼的李耀盈热心地拿出他最喜欢的歷史图书,跟妹妹分享里面的知识。 「白痴,才不会復活呢!这就只是古埃及人的信仰,是假的,人死了怎么会復活,想也知道!」 妹妹迟疑:「可是??它都被写进书里了,书里面的东西不都是「对的」才会写进去吗?」 李耀盈一时语塞。 但很快,他找到了应付妹妹的灵感:「会被写进去书里的,不一定是对的,他们都是『需要被记住』才会写下来,才会被我们看到??大概吧。」 童真的眼睛闪呀闪,妹妹对于哥哥的话深信不疑:「所以??大家都记住了『木乃伊』囉?是因为有人觉得它应该被记住,才把它写进书里,所以、所以现在大家才会记住,对吗?」 看来男孩作为兄长的尊严算是保住了。 「??应该吧。」男孩如此回答。 不对,会被记录下来、被人记住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足够特别」,并不是只因为「有人希望他被记住」,或是「他是正确的」。 长大的李耀盈已经知道如何更好地向妹妹解释,但,她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被母亲带走了。 在父母签字离婚的那天之后,李耀盈就再也没有见过妹妹了。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记起李母留给他的电话号码,但,他没有动过拨打过去的念头,始终没有。 李耀盈走到衣柜前,衣柜已经不是刚来时的精緻漂亮。 衣柜的合成木因为吸食水气,早已变形,变得浮肿、不平,木板表层的贴皮也因此泡了起来,衣柜边角处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底下合成木的样子。 衣柜是妹妹当时哭喊着要买的样式,是许多小女生梦想要拥有的大衣柜,能够装满各式各样风格的服饰,满足小女生对于「因应心情变换穿搭」的憧憬。 衣柜真的很大,若是平放着,躺进两个人都没有问题。 看着就像一口廉价的棺木。 李耀盈将惯用手搭在门片上,能感受到板材上的湿意跟灰尘的黏腻。 他叹气,试要滑动门片,然而,门片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无法轻易推动。 再试一次,依然是纹丝不动。 与上次进父亲书房找钱的心境完全不同,此时的他心底没有一丝侷促,他并不需要小心翼翼、安静无声地行动。 他决定搭上双手,并换个站姿,计划用拉的方式,将滑门拉开。 一鼓作气,奋力一拉,门片伴随着嘶哑的摩擦声,断断续续地被拉开了。 想来是因为木头吸水变形,连带着滑轮轨道也不再顺畅。 李耀盈缓缓向柜内看去,结果令他再次叹息。 「唉??该怎么办呢?」 9_『酒精』 衣柜内什么都没有。 不,更正确地说法是,衣柜内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有的就只是一些破旧得可以当抹布的童装,跟几支塑胶衣架。 他原先想着,也许衣柜里面会留有一些李母买多了、丢给妹妹的名牌小包,就算他不知道市场行情,也可以加减用二手价、山寨价掛在拍卖网站上。 现在想来,还真是自己痴心妄想。 名牌包一个都没有,倒是捡到几个印有品牌的防尘袋,也许洗乾净后,能够卖出去呢? 计划落空的李耀盈丧气地离开妹妹的卧房,再次走向主卧卫浴。 行径途中,客厅的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鱼缸滤水器的滋水声,跟几週前相比,声响似乎大了些,也更加杂乱。 看来是该清洗鱼缸了。他想。 然而,跟主卫灯座的嗡嗡声相比,滤水器根本不值一提。 灯座发出的低频噪音,回盪在整个空间,也回盪在李耀盈的脑中,人的思考也就此变得迟钝。 他将防尘袋暂置于洗手台上,逐一拉开堆放在浴缸上的抽屉,像个细细挑拣药材的中医师。 在上层的抽屉,他选了两桶未开封蓝色原子笔、几包印有不同生肖、年份的红包袋,又在中层的抽屉,挑选了几块肥皂。 在一秒鐘的挣扎后,他便将水晶肥皂丢回抽屉内,留下带有精油调香的手工香皂。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商品」,被他一併置于洗手台上。 洗手台原先已是堆满了杂物,现在更是一副即将「山崩」的样子,李耀盈只能尽可能地将物品靠着墙面堆放。 原本还留有半面的化妆镜,此时已经尽数被他的商品遮挡,再也印照不出李耀盈的身影。 他想拉开下层的几个抽屉,但并没有想像中的顺利。 比起上层的抽屉,它们明显地更难抽拉,他需要略加施力,才能拖出抽屉。 当初,考量到塑胶抽屉柜的重心问题,他便遵循父亲的指导,将重物往下层放,轻的东西则向上堆。 抽屉里面装的是一些家庭五金,有各种尺寸形状的螺丝起子、为了方便拆装铁架而在特力屋购买的锤子、用以刮除壁癌的刮刀??,及带有大片褐色锈斑的大扳手。 他到现在还记得扳手落地的巨大声响。 但李耀盈只是瞥了眼扳手上的锈斑,便推回抽屉,接着确认隔壁抽屉内的东西。 推回抽屉远比拉出时来得容易。 他飞快地从下一格抽屉内检出几盒替换用的新灯泡,眼看主卫的抽屉已经被他确认的差不多,挑选出来的「商品」也够他整理一晚,他便决定暂时收手。 那晚,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专心致志地复习学校的课业,而是整夜摸索着如何将商品上架拍卖。 平台需要办帐号,他就认真研究平台规范。 看到别人都有贴商品照片,他就翻出李父放在防潮箱的数位相机,研究如何将照片传到电脑中。 想到商品的定价,不想卖低了、减少自己的收益,也不想卖高了、让东西卖不出去,他就不断地搜寻着其他相似的品项,想尽办法找到一个最好的价位。 李耀盈竭尽所能地为商品备註进行补充,他善用自己的大脑,思考着如何能让商品快速地售出,如何能以最快的速度变现。 他相信,自己足够聪明,只要够努力、够细心,那一切就能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为此,他一股脑地栽入其中,研究到深夜。 直到睡前,他才发现,今晚的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吃。 兴奋感已经填满了少年的肚子。 但是,世界上没有「一餐饭养活一个人」的事蹟。 兴奋感终究会退去,事实总有一天会浮上水面。 李耀盈这几天心神不寧的。 在学校,他无法专心听讲,甚至因为开小差,无法即时应对老师的抽问。 在家中,他几乎是时刻盯着电脑萤幕,时不时地刷新网页,期待「交易」的通知图标亮起。 日子一天天地过,商品却没有一件是顺利成交的。 他有气无力地在家中来回走动,巡视着每个房间,试图找出方便变卖、快速套现的物品。 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家里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快速达成交易,并且到手就是上千上万的现金进帐,那就是——一直存放在主卫浴缸里的高级酒精。 到现在,李耀盈还记得,那个在大夏天穿长袖、自称「学生」的油头大叔是如何向父亲吹嘘,吹嘘他那瓶得来不易的红葡萄酒。 那人眼角的笑纹,看着也就只比李父的法令纹浅了些许。 想来,那瓶红酒在市场上,将是个很好的「商品」。 但是,他不愿意卖。 就像他不愿意直接从父亲的皮夹中拿取现金。 他知道,那些酒精对于父亲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它们不单只是难以取得的高价饮品。 就某个层面来说,它们代表着李父过去生涯上的「成功」,是没有明说的奖盃。 10_『巧克力』 也许是因为最近上课都心神不寧的,李耀盈在下课前被班导师叫住。 「耀盈,你午休过后到教师办公室来一趟,老师有事要跟你说。」 「??好、好的!」 为了让剩馀的金钱能够撑到寒假结束,他选择删掉买吐司的预算。 此时的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吃早餐,只靠着中午的营养午餐以及晚上的泡麵度日。 正处于生长发育期的他,身体因为缺乏醣类资源,大脑变得浑浑噩噩,无法像以往一样顺畅地思考,就像是没上油的轮轴,转转停停。 飢饿跟金流限缩的焦躁不断地分食、拉扯着他的心神。 课堂期间,他必须反覆地聚拢涣散的心智,提醒自己专注,但过不了几分鐘,他的心神再次被拉扯,犹如被抽丝的蚕蛹,最终散在桌上的,只有未成形的内核。 班导师突然地知会,让李耀盈警醒,他感觉两颊发麻,心惊胆颤。 我这几天是在做什么?是想钱想疯了吗?都到了分不清优先顺序的地步了! 无比懊脑,他不停地在内心谴责自己,没有什么事比被人当眾抓住短处更让他感到羞愧的。 但哪怕是忧心如焚,李耀盈面上还是一如往常,没有青春期少年该有的生动起伏。 将抽屉里的书本尽数取出,他撇了一眼教室后方的小黑板,决定优先完成抄写相关的作业。 就当是给自己静心。他想。 抽出国语课本,并将刚刚课堂上用的数学课本依照书本大小,有序地放进书堆中,再将书整叠放回抽屉。 即使已经接近学期末,他的课本依然平整,未包书套的封面仍旧保有锐利的边角,就像新发的课本一样,只要稍加不注意,手指的皮肤还会被其划伤,渗出细密的血珠。 这都要归功于李耀盈縝密的性格。 「盈哥,外找!」 就在他翻开练习簿,准备开始静心抄写时,同学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计划。 他其实并不喜欢「盈哥」这个叫法,总觉得有些过头了,但几次反应都无果后,他也不再出声反对,想来同学们也不是出于恶意、嘲弄。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除了那声叫唤,周围还伴随着吹口哨、嬉笑声。 「哇,不愧是我们盈哥!」 「她不是那个谁吗!那个谁?」 「隔壁班的!是隔壁班的!??她来干麻?」 「还能干嘛?你傻呀!」 ?? 同学们并没有避着他讨论,所以周围的嘈杂,他都听见了,但李耀盈也只是轻轻地闔上练习簿,小心翼翼地将它连同铅笔盒收进抽屉。 离开时,保持桌面净空。 周围同龄人的喧闹,对他来说就如同窗外的大雨,打不到他身上,只是听着有些声响,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习惯了就能当没听见。 然而,门外之人明显做不到像李耀盈这般地淡然。 女孩因为同学们的反应显得有些许侷促。 即使她攥紧拳头,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意图让自己的脸上保有自然的微笑,她的脸颊还是不自觉地发红。 李耀盈看了眼那女孩,女孩的头发被离子烫夹得板正,肌肤细腻如羊脂,白里透红,大一两号的制服外套袖子长得遮住了女孩的手掌,只留下细白的手指在外纠结。 她正掐着两样东西,一个是婴儿蓝的信封,另一个是塑胶盒装的精緻巧克力。 巧克力是常见的牌子,李耀盈以前也吃过。 印象中,他被巧克力甜得皱眉,狂喝两大口茶才觉得好些。 那巧克力的层次丰富。 最内层是保有滑顺口感的牛奶巧克力酱,在咀嚼时,它将轻盈地附在舌尖,让巧克力的甜味顺应着舌头,滑进口腔。 中层是薄而脆的饼乾,它的存在增加了巧克力的口感,饼乾的气孔吸吮着口中多馀的唾液,确保巧克力的滋味不被冲淡。 最外层被裹上黑巧克力跟坚果,苦味调和了内层甜腻的味道,在咀嚼的最后,鼻腔仍留有坚果的馀香。 此时,李耀盈不住地被它吸引着,他只能极力地让眼光投在女孩的身上。 「有事?」 他出声询问,但早在他看到女孩手中的东西时,他就已知晓对方的目的。 「啊???嗯,你方便跟我出来一下吗?」女孩抿着唇,看了眼对方身后的躁动:「我不太想在这里讲??。」 李耀盈点点头,没多做回应。 他一路无声地跟在女孩的后头,视线时不时地望向女孩手中的巧克力,不自觉地咽着口水。 没走多久,女孩找了个无人的公共空间,便停下脚步。 冬天的光线昏暗,白光灯的照射让室内的一切尽显苍白,没有一丝温暖。 李耀盈并没有预料到女孩会带他走这么远,离开教室时,他没能来得及戴上外套,只着长袖衬衫的他看着格外单薄。 雨季的潮湿让室内的地面出现反潮,抬脚踏步间都能感受到泥泞。 窗外的大雨确实地隔绝了一切外在的声音。 突有几道闪电,将他的眼瞳照得忽明忽暗。 11_『危机』 「同学,这个给你!」 女孩经过一阵踌躇,才终于鼓起勇气将手中的东西递出。 男孩并没有立刻接下,他只是淡淡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这、这个是一点小礼物,」女孩怯怯地:「那个??圣诞节要到了!所以??」 「喔,时间过得这么快呀。」男孩接话。 他感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就已经十二月中了。」 女孩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然而,从对方的言行来看,他并没有收下的意思。 怎么办? 女孩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男孩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送礼物给我呢?」 答案其实很明显,对男孩,对女孩,都是如此。 这个提问让女孩脸热得不行。 反之,她的指尖越来越苍白,周围的寒气窜入了她的四肢。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愿意明确地拒绝我、不想让我感到难堪? 她想。 「嗯??没有什么,就、就我们教会有活动,我想要邀请你一起参与??。」 「什么时候?」他问。 「嗯?」 这是有希望的意思吗? 女孩的心情雀跃起来,声音也亮了些许:「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八点。你要一起来吗?」 男孩故作沉思。 他淡淡地回道:「嗯??那天晚上我刚好有约了,所以??。」 「啊,喔、喔??」她摆摆手:「这样呀,那、那就没办法了,哈哈??。」 「嗯。」他应和着。 「那也没关係!这个小礼物还是给你!」女孩手忙脚乱地将巧克力塞到李耀盈手上。 男孩都来不及道谢拒绝,女孩又举起信封道:「那、这个邀请函我就拿走囉?反、反正,你也用不到了嘛!」 「快打鐘了。」说着,她三步併两步地道:「那我先走囉!」 「掰掰呀!」 她就这样逃走了。 即便到最后,李耀盈依旧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他也没有问的意思。 只是,当他回到教室时,手上多了一盒巧克力。 类似的事情,他已经经歷过几次,他多少是知道怎么应付的。 对他人的请求不明确地拒绝,同时也绝对不轻易地答应。 这也是他向父亲学习的生存方式。 他很是敬爱他的父亲,对于父亲的言教、身教,他也是知道感谢的。 然而,当面对未知的事情时,即便是李耀盈也无法完全做到淡然处之—— 他没有被老师特别叮嘱的经验。 他在学校、在外面、在任何有外人的地方,他都尽可能地维持体面。 做一个好哥哥、好儿子、好学生、好住户、好客人??即使做不到优秀,但至少不给他人留下负面的印象,所以他收到的回馈多是讚扬的。 当然,难听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过。 诸如「不过是会投胎,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有个教授老爸,又有什么了不起,现在连『教授老爸』都没有了,哼哼!」、「你就是那短视近利、爱慕虚荣、只知道花钱的贱女人生的贱种」??这样的骯脏话他也是听得不少。 但他心里清楚,他会听到这些,就只是因为对方没能将自己的情绪处理好,只会把不平与不公发洩在他身上,真正的错并不在他。 然而,这次不同??他总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在上课时分神、被老师抓到才会被叫进办公室的。 心怀忐忑地吃过午饭,他算好时间,来到二楼的教师办公室门前。 深呼吸,他字正腔圆地喊道:「报告!」 随即便推开铁门,笔直地走向班导师的办公桌前。 这时,导师正收拾桌面,他从档案盒中抽出一张纸,将印有内容的那一面盖在桌面上,李耀盈能看到的就只是张白纸。 「老师。」 「你来啦!」导师望向李耀盈,指甲轻轻地敲击桌面上的白纸,发出「叩叩」声响。 他许是起了逗弄孩子的心思:「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吗?」 李耀盈没有立刻回答。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可查地低下头,让眼底的阴影深了些许,试图盖着他的心慌。 「是因为??我上课分心了?」他出声确认。 即使无人察觉,但他自己还是知道,他的尾音在颤抖。 「啊???嗯,」导师闻言,皱起眉头,故作严肃道:「你也知道!你怎么搞的?上课都不专心,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知不知道?」 李耀盈的头更低了,但声音依旧沉稳:「是。」 他只希望这一切可以快点结束。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热锅上的蚂蚁,周围晃动的视线让他感到不自在,四周的声响都像是在嘲笑他的不知廉耻。 他无法想像其他人心底是如何、如何地瞧不起他。 自己的形象会不会就此定型?从此在他人眼中,自己就是个不思进取、无所作为的人? 他想??哪怕是再多待一会,他的精神都要濒临崩溃,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苦楚。 导师斥责的每个重音都像是一把巨斧,不停地砍在他的身上。 周围的躁动就如同水蛭一般,成群不断地吸食他的血液,一点一点地,誓要将他拉入地狱的深渊。 然而??事实上,整个办公室并没有人在关注着他。 一切如常。 「好啦,那不是我这次找你来的重点。」 看见李耀盈低头知错的模样,导师也不再板着脸。 他堆起微笑,祝贺道:「恭喜你!」 12_『果菜汁』 措不及防地反转将李耀盈拉回到现实。 他的大脑一时之间无法跟上,下意识地发出迟疑的应声。 「嗯?」 但,导师并没有留意到李耀盈脸上的神情。 他自顾自地乐呵着,将桌面上的白纸翻了过来,递到李耀盈面前。 「恭喜你!」 「你这学期的各科成绩都很不错,获得了学校的奖学金资格。」 「下学期的学杂费都被减免了。」 「继续保持呀!努力不懈!」 ?? 看着导师脸上洋溢着的笑脸,耳边传来的称讚,李耀盈总感觉格外的不真实。 对方的话语,一字一句地进入他的耳蜗,在脑海里反覆被打散,又被重组。 每个字他都听得明白,但组合在一起时,他又不能理解其中的含意。 过了半晌,直到导师的讚美之词反覆了两遍,脸上的笑容都开始发痠时,李耀盈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个大概。 但,他还想要确认一件事情—— 「嗯,请问??营养午餐有被包含在里面吗?」 「啊?」 「就是??我想问,午餐的餐费也有跟着一起减免吗?」 「??。」 这应该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原先,李耀盈还没想起学期初要缴学杂费这事,他光是为了筹到日常餐费,就已经感到焦头烂额。 为了得到里长发放的奖学金,他只能比以往更加努力地读书。 没想到却意外地让自己躲过缴学费的危机。 因为国家的「九年国民教育实施条例」,国中小每个学期的学杂费其实并不高。 在李耀盈的记忆中,每学期的学杂费大约是四千五到六千八不等。 应该是小学三年级开始,他便会留意返校日那天,学校发给学生,要学生协助转交的缴费单。 其实,不只是缴费单上的数字,他也大致记得父母在他身上花得每一个大笔的金额。 李父没有明说,周围人也没有暗示,但他隐隐地知道,又或是猜到,这些数字——在将来,会变成他的一笔债。 是他总有一天要归还的债务,一个没有欠条却有无数名人证、没有精确数字的债。 是以「爱」为名、实为枷锁的人情债。 所以??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天,李耀盈的复杂情绪中,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轻松感。 想到自己在十几、二十年后,不用再为了现在的自己还三、四十几年的债、不用为了那些世俗人情的种种而烦恼,心里多了些开心感、轻松感,也是很正常的吧? 对吧? ??他当然没有傻到拿这种「不符合社会道德观」、「不便言说」的事情,去跟别人确认。 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别人投以异样眼光,那他还怎么维持体面、像个无事人一样地活着。 他只是反覆地在心底跟自己讨论,用自己的逻辑判断对与错。 就算是错的,只要没有人能知道自己的心情、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人能责怪他,也不会有人来批判他。 一切,都只留在他的心底。 就算不用为下学期的学杂费烦恼,心底有些愜意的李耀盈回到家时,依然是饿着肚子的。 人逢喜事总要庆祝的,不论如何,能拿到学校的奖学补助总是值得庆祝的事。 这时的李耀盈,脸上难得地有着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进厨房的脚步中带着些许的雀跃。 少年哼着歌。 寂静的屋子里,满是不和谐的音律。 很显然,少年并不熟悉哼唱的技巧。 打开橱柜,他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惊觉到昨晚已经把家里最后一包泡麵吃完,今天放学时,他也忘了要顺路去採买。 该怎么办呢? 李耀盈踱步到冰箱门前,手轻搭在柜门上,没有顺应着直觉开门,而像是思考着什么。 李宅的冰箱是个接近五百升的双门大冰箱,外层是银色的钢板,摸着、看着都十分地有质感,内容量绝对足够一个小家庭使用。 记忆中,以前一些吃不完的年菜、别人送的水果礼盒都会被堆在冰箱深处。 但现在打开冷藏空间,里面什么能吃的都没有。 李耀盈叹了口气,转而打开冷冻室柜门,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放在茶桌上,转身又进厨房。 那东西的寒气浸染茶桌,在茶桌的桌面上起了层薄薄的霜。 没多久,李耀盈便拿着厨房剪刀跟一组碗筷,回到客厅。 他先是用剪刀剪开盒子的顶部,再将那盒子倒过来,向着碗用力一扣,盒子里掉出了一块橘红色带有汁水的冰砖。 他尝试性地想用筷子夹起冰块,但试了几次都不顺利,想要用筷子直接插起冰块,冰块又梆硬得不行。 「嘖!??」 原本的好心情都因为今天的晚餐消失了大半。 想着「反正是在家里,也没人看到」,李耀盈最终决定放下筷子,直接用手拿着吃。 果菜汁做成的冰砖,冻得手指几乎是要失去知觉。 他先是轻轻地舔了一口,味道还行,远比记忆中的好。 他也没再去思考吃相的问题,门牙受不了冰砖的寒气,就张大嘴用虎牙反覆啃咬,汁水沾到他苍白的脸颊上也不在意。 反正最后用水洗一下、卫生纸擦一下,简单收拾后,又有谁会知道呢? 冰砖的碎块在臼齿的咀嚼下逐渐变小,直到得以吞嚥,便顺应着舌根一路滑向喉头。 果菜汁红色的汁水沿着少年的手指缓缓流下,流向他的手心,又一滴一滴地,落在茶桌跟地面,形成斑斑红印。 13_『2014年一月』 除夕,是一年的尾巴。 依据华人的习俗,这天中午前要在门口贴上新的春联,晚上一家子则应该围在一起吃团圆饭。 天还亮时,李耀盈就趁着门外没人,偷偷拿着邻里发的春联,用糨糊黏贴在门上。 以往家里用的春联都是李父张罗的,有时是他兴致使然下的作品,有时是与他交好的书法大家所赠,用的都是左右成对,外加上排横批,看着吉利富贵。 而不是像现在——样式简短、批量印刷,还只有单一一张。 在李耀盈不熟练地操作下,廉价的春联纸被歪歪扭扭地贴在门板上,糨糊把纸张浸得皱巴巴,可以说,除了顏色是红的,其他没有一处是对的。 比起春联,这东西看着更像是一张符纸,一张贴在棺木上的符咒。 李耀盈看着心里烦闷,有股将它撕下重贴的衝动,但他手上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春联,也就只好作罢。 而且,他也已经没有重新贴好春联的力气了。 好在,关上门后,他也就眼不见为净。 他看不到外面人的眼光。 外面人看不到家里此时的模样。 屋内昏暗,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温暖,有的??只有基隆冬季特有的潮湿、阴冷。 虽然基隆常年潮湿,雨季极长,但在李耀盈的印象中,除夕跟新年这两天却是少有降雨,最多是不见日月星辰的阴天。 然而,今年却格外不同。 窗外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雨遮被雨水打出巨响,堪比过年时的鞭炮,就是没有一点新年该有的喜庆。 就是因为这场大雨,导致室内无法开窗,而家中的空调又因为断电,无法开啟,室内空气堵塞着,满室飘荡着灰尘跟霉菌蚕食木头的味道。 真是死寂的味道。 李耀盈有些庆幸电是到寒假前才断的,那时的天气也是足够冷了,不需要硬开冷气,不然现下家里能闻到的,可就不只是霉味了。 今年李家的年夜饭没有佛跳墙、没有鲜鱼、没有三鲜??甚至没有热食。 有的,就只是他在超市打折买的、二十元一罐的八宝粥。 虽然他也并不喜欢八宝粥,价钱还贵,但??「八宝粥」听着吉祥、有年味,吃着还有些像佛跳墙,黏黏稠稠的,配料也多。 这已经是现在的他能买到的、最像样的年夜菜了。 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做错了、因为他算错了、因为他失误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最后一次的段考,李耀盈没有拿到他需要的分数,因为飢饿跟贪财,让他无法专心读书、面对考试,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只能说是必然的。 无法取得需要的分数,就无法换取他需要的生活费。 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个新年、这个寒假了??真是自食恶果呢!他笑。 早在假期开始的那一天,李耀盈就趁着天还亮,把家里给整理了一遍,连鱼缸也洗了遍。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可以说服自己、可以让自己妥协、可以合理地从父亲口袋中拿钱的理由——做家事赚零用钱,以前家里是有这条规定的。 算一算,家里的鱼缸也已经有半年没有清洗了,就算有滤水器的存在,灰尘跟水中的矿物质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沉淀,在鱼缸底部形成一层带绿的薄膜。 冰冷的流水如银针,不断地扎在他的指尖,从一开始的刺痛,到最后的麻木,李耀盈没有一句抱怨,只是静静地刷洗着鱼缸。 这份痛楚,就像是给自己段考失利的惩罚。 直到夜幕降下,黑暗中再也分不清手跟鱼缸的界线,他才停下了刷洗的动作。 关上水龙头,没了流水的声音,李宅再次回归了平静。 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想来是流水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了他血液里属于人类该有的热度。 有点寂寞呢。 将鱼缸归位,李耀盈才晃晃悠悠地走到书房。 在置物架前,他先是将皮夹从西装裤中取出,拿了沉在口袋最下层的零钱,轻轻地说了声「我洗乾净了,谢谢」。 但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的。 就在他准备将皮夹放回原处时,鬼使神差地,他摊开了李父的皮夹,凝望着里面的蓝色钞票。 想着几个月前在网路上查到的内容,他咽了咽口水—— 『卫生所申请死亡证明费用,一案申请一次为一千元』。 只要用这里的钱,我就能向卫生所申请死亡证明??我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去找妈妈跟妹妹,可以吃饱饭、睡在温暖的房间里??也许,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他在心里念着、想着。 无声的泪滑过他的脸颊,恰巧地滴落在他的脚背上,不足一毫升的眼泪无法存储多少热量,拍在脚背上时已经变得冰冷,这也拍醒了正在幻想的李耀盈。 思即父亲身前的愿望、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基于对父亲的敬爱,李耀盈还是决定将皮夹放回原位,悄无声息地离开书房。 无事可做的李耀盈只能静静地窝在客厅的一角。 直到除夕的夜晚,他仍只是无声地窝在客厅的一角。 也许,跟父亲一样,他也将死在这里。 这三十八坪的家宅将变成他华丽的墓室。 李宅室内没有一丝声响,没有鱼缸滤水器的流水声,也没有煮水的咕嘟声。 能听见的,就只有窗外吵杂的雨声。 但如果你再仔细地聆听,或许还能听见隔壁邻居家里传来的电视声。 那边的电视节目似乎正迎来新年的倒数,主持人的声音相互错落,情绪高亢。 随着几声倒数,一阵欢呼,后又是烟花鞭炮释放的声音。 「真热闹呀??」李耀盈说道:「新年快乐。」 说的是快乐,但他的头却蜷缩在膝盖处,肩背微微颤抖。 此时他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电话座机的红色讯号灯正闪着。 忽闪忽闪的,就像是春节的鞭炮。 「铃、铃铃——」 0_『那一天』 我的名字叫李耀盈。 听说,原本祖辈是想要给我取名叫「李耀祖」,希望我跟父亲一样,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但被父母以「责任太重,怕压垮孩子的命」给驳回了。 最后,他们取了个「耀」字,去了「祖」字,又添了个「盈」字,我就成了「李耀盈」。 耀盈,要赢,除了要赢,还要赢得够多。 父亲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在人生这场赛局上,他的前半生可以说是无往不利,是当之无愧的大赢家。 即使是生在农村乡下,仍靠着自身的聪明才智与不懈努力,硬是在那同儕多是大专毕业的年代,考取了博士,又靠着学歷隻身挤进大城市,成了受人景仰的教授老师。 在大城市里,他也靠着自己,成功地追求到在当时能说是貌美如花、眾星捧月的母亲,他们被十里八乡的人称许为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玉,总会有不小心打碎的时候,人也是。 因为一些原因,父亲被学校革职了。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就像你问我「你爸爸具体是教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 大人总是在一些地方说得很模糊,又在一些地方说得太仔细——什么「结晶」,什么「相变态」,什么「结构缺陷」??对我来说都太细、太深了,听也听不懂。 可是,我知道我应该在哪句话点头附和,在哪个停顿抓住专有名词提问,能让对话顺利进行下去。 因为我看过,我看过父母是如何应对外人的,看他们怎么接待有求于自己的、怎么迎合那些有助于自己的、怎么与讨人嫌的邻里相处、怎么与噁心的亲戚嘘寒问暖??自觉有些才智的我只要看过、学过,就多少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但对于没有接触过的事,十四岁的我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因为无法接受父亲被革职的事实,母亲选择签字离婚,她带走妹妹,留下了我跟父亲。 其实我无法完全地理解,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因为父亲被革职,而选择拋弃这个家。 我只能隐约地从父亲的隻言片语里猜个大概。 「他妈的,就知道有福同享,不知道有难同当!??以前我有少给你买过包吗?你要金、要银的时候,我有少给你吗?!」 「我看你就是在外面傍上了个大款??好呀,你走呀!等老子功成名就时,你就不要哭着喊着要回来!」 「你就是那短视近利、爱慕虚荣、只知道花钱的贱女人生的贱种!」 ?? 就这样,在我的印象里,母亲被定型成一个「追求名利的坏女人」。 而我,也还好那时没被取名为「耀祖」,不然一个「贱种」要怎么光宗耀祖呢? 那也太难了! 还好我只是「要赢」,有赢就好。 ??不好笑吗? 我妹听到这个都会笑出猪叫声的,我还以为这个谐音笑话还不错呢。 嗯??也许我真的比较没有幽默方面的才能吧。 所以,离婚的父亲才表现得越来越暴躁。 以前,虽然他在家里也是会说些难听刻薄的,但他很少会说脏字,更不会动手打人,因为他觉得这些是教育水平低下的人做的事,不符合他文化人的身份。 在母亲走后,我也就被打过两次??一次,我觉得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一次,是因为我的小考没考好。 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现在家里少了个大人能管我,他当然需要多放点心思在我身上,而且,他还是有手下留情的。 扳手从来不会落在头部、脸部,也不会打在其他遮挡不住的地方,或是关节处。 所以,虽然会痛一阵子,但不影响生活,就是洗澡时看着有点吓人。 反正衣服遮着,只要我们都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 那天也是这样。 因为我的分数没有达标,父亲愤怒至极,转身走进仓库,从抽屉中拿出扳手,就要往我身上打。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却惹得父亲更生气。 「好呀,翅膀硬了?还敢躲?!真是跟那贱女人??」 我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血管涨得突起,感觉随时都要爆掉的样子,格外地吓人。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一开始我还没发现异常,以为是我的恐惧夸张了眼前的景象,我只能紧闭双眼,等待扳手的落下。 然而,扳手并没有如预期般地打在我身上。 「咚——」一声,它落到了地上。 我睁开眼睛,是父亲狰狞的表情,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紧抓着胸口的衣服,衣服上的抓痕就跟他此刻的脸一样。 他嘴里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痛苦的碎语。 我还来不及向他确认发生什么事,又是一声「咚——」。 这是父亲的膝盖敲在磁砖上的声音。 「爸?」 一时之间,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经过几个呼吸,我才上前碰了碰父亲的肩头。 毫无反应。 我不敢再看他的神情做确认,那一定很丑陋、很扭曲,感觉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轻蔑,他也不会希望儿子多看他的丑态。 我推了推父亲的背,喊了几声,依然毫无反应。 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背上,侧耳倾听。 他的胸腔没有呼吸应有的起伏,我的耳边也没有心脏跳动的节拍声。 他死了。 就像是水库闸门被开啟,「他死了」这个念头引出我庞大而复杂的情绪,让我无法在第一时间仔细地分辨它们。 是该哭还是该笑,我也不知道。 毕竟我也没看过其他人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没有学过的,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什么事都没做,没有哭也没有笑,我只是麻木地等着,等待情绪的洪水回归平静,我才开始细品自己的情绪。 好像有点哀伤,有点释然,有点无助,有点同情??好像最多的是——「觉得麻烦」? 我也不确定。 那是一种跟被迫做无偿劳动的不耐感,跟被老师要求在午休时间帮忙的感觉类似。 更麻烦的是,没有任何人能给我明确的指示,告诉我该如何是好。 我必须自己查清楚该怎么处理。 为避免后续有多馀的麻烦,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外求助,我没有打电话给母亲,也没有打电话报警,或叫救护车。 呵呵??叫救护车也没用了。 我来到父亲的书房,在网路上查找提示。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率、最准确的解决方法。 过往遇到一些课本里没有教的、长辈没有说过的问题,我多是在网路上查找。 果然,很快的,我查到了我要的资讯。 他们说,家属应该联络派出所或是卫生所,之后需要向卫生所申请「死亡证明」,费用是一千块。 一千块? 我要向谁要那一千块给卫生所呀? 我手里是有一些钱,但那是「我的」,是我用我的时间跟精力换取到的。 我实在想不出要为「死人」花钱的理由。 嗯??如果他还活着,需要抢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出钱叫车,毕竟还有可能让他用「他的钱」来还我「我的钱」,可是他死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再次回到客厅,我看着趴卧在地上的父亲,竟然自以为是地產生了些许的「同情」。 我自然是知道父亲一生都在追逐着什么,即使他并没有对我明说。 对于自己的学歷跟过往的成就,他无比地自豪,并始终朝着「名垂青史」的目标而努力着。 但他还没有成功,就断在半路上,断在他人生的低谷中。 真可怜! 以一个曾经功成名就的男人来说,真可怜呀!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就只是想要被他人记住罢了??嗯? 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童书,书上分享着古埃及人会将死者做成木乃伊,并连同一些财物一起放在墓室中,等待死者再次復活。 我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木乃伊真的能復活,但,我想??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一个帮助父亲被世人知晓、被世人记住的方法。 因为足够特别,所以能被记住。 一直被记着,也算是「名垂青史」了吧? 我环顾整个家里。 衣柜的密封性感觉不太好,而且过不了几年就会被基隆的湿气用坏,不适合。 冰箱虽然保存方便,但要我每次打开都看见一个人在里面??也不太合适。 ?? 最后,我决定把他放在主卫的浴缸里,那里足够阴暗,温度稳定,湿度稳定,适合保存酒精,想来??存放尸体也足够合适。 我将他的尸体用黑色垃圾袋包裹、密封。 就让他跟着那些酒瓶一起,木板用成堆的生活杂物压着。 与他就近的,是代表着他过往成功的「奖盃」。 在那之上的,是他过往日常会经歷的「俗事」。 这里,是他的墓室。 _《他的墓室》完 后记 感谢读到这里的你 感谢给我第一阅读反应,让我知道阅读效果的「其」 感谢在留言中催稿、给我增加动力的「砲仔」 感谢特别跟我说〈巧克力〉感觉很好吃的「子0」 感谢虽然不擅长恐怖风格,但依然二话不说就答应帮我绘製封面的「inin」 感谢週六要花时间、花心神帮我校阅的「阿伟」 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写完啦啦啦啦啦啦啦!!!!!! (卒) 就如我在很多地方说的 这个故事的后台其实非常简单 (后台:悬疑/推里故事对真相的一种讲法) 只是一个少年意外碰上家中唯一的大人过世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亲人的尸体 而导致的一系列噩梦 虽然后台简单、前台的故事情节的起伏也不大 但因为我是第一次写悬疑故事(我又是一个直肠子) 加上希望能展现出「李耀盈」的复杂度 我写得??有点(非常)痛苦xd 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有成功地带给你 如我在〈前言〉中所说的那种感觉呢? 欢迎留言跟我分享 喜欢的话,也欢迎分享给你的朋友、书友喔~ 太感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