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惊》 霸道邪魅教主攻x隐忍侍卫忠犬受 存货已经完结了,所以大家可以放心食用,不会弃坑的~ 此文写于大概,快六年前了?当时的定位就是要过一把古早狗血的瘾,所以如果大家觉得这个故事看起来特别有00年代内味,那就没错了,这就是作者的意图! —————————————————— 京城危府,夜宴。 风月楼,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门歪派。全京城之嫖赌放贷行当,归根结底,皆能牵连至此。打着镖局名义,实则替人做强取豪夺和暗杀生意的店铺不少,赚正经钱,但只对江湖人士开放的寻常商铺亦有,但最最挣钱的,仍是卖消息的生意。上至皇后娘娘昨日钦点了哪个省份的新鲜瓜果,下至白道会今次例会开了几个时辰,只要来人出得起价钱,风月楼就能拿出答案。而今日,正是风月楼新任楼主继位之日,夜里在自家府邸大排筵席,庆贺新楼主接任与老楼主荣休。 风月楼新楼主名为危漠崖,明面上是老楼主危慎与正妻丁氏之独子,但江湖中早有传闻,这危少楼主并非危老楼主夫妇所生,而是多年前捡回来的仇家遗孤。 被风月楼灭门的人家大有人在,危漠崖的亲生父母亦是江湖中人,豪爽正直之人仇家也自然不少,那惨案怕是不止风月楼一家经手。彼时危漠崖仍是一个懵懂孩童,丁氏当时本亦育有一子。但恐怕是风月楼坏事做多做绝,老天看不过眼,那孩子早早就病死了。丁氏思子心切,想着那仇家的孩子那么小,多半还不记事,便将危漠崖养了起来。 可惜,养虎终为患。 一张大圆桌,摆满了媲美满汉全席的各式菜肴,席上却只坐了三个人,危漠崖,及远远坐在一角的危慎和丁氏。门外有十来个风月楼手下,全副武装地守着。厅内人却不多,只危漠崖身后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灰发男子,腰间别剑,目视正前方,眼神毫无波澜,此人是危漠崖的贴身侍卫云淡。虽则风月楼内,楼主令出必从是对所有人的要求,但这云淡只听从危漠崖一人吩咐,随时候命,办事毋须交代和指示,却也是楼内上下公开的秘密。 危漠崖一人海吃胡喝个不停,期间不时有江湖中各帮各派遣人前来送贺礼。同是黑道的自是不用说,白道门派也有不少意思意思来打个照面的,但大多数人都只是敬酒一杯,放下贺礼便脚底抹油地溜了,无人胆敢坐下享受这绵里藏针的豪宴,只危慎夫妇在角落里如坐针毡。 “漠崖,你要动手,便给我们个痛快吧。”危慎微咳几声,终是开口。 “痛快?”危漠崖停下夹菜的动作,挑了挑细长眉梢,一双狭长却锐利的媚眼转向这个所谓的爹,“当年你对我爹娘倒是挺痛快的。” 丁氏忍不住也开口道:“你若是要报仇,此刻报了便是,这风月楼早就被你步步为营地收入囊中了,你还想怎么样?” 啪!危漠崖狠狠将一双银筷拍到桌子上,内力经筷子传递至桌面,直激得危慎夫妇皆浑身一抖,门外一本正经守着岗的手下也都纷纷晃了晃身形,只有云淡依然神色不改地站定着。 “就这样让你们死,算什么报仇?让你们看着我风光快活,将过去被偷走的属于我的东西,逐样逐样,一点一滴地要回来,才算是报仇。”危漠崖语气稍轻,但话语中戾气满溢,直叫听者通体生寒。 一管事打扮的女手下走进饭厅,稍作行礼,道:“主子,三王爷、六王爷及甄大侠到了。” 危漠崖瞬时收起方才的满身杀气,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道:“让他们进来吧。还有,把老楼主和老楼主夫人‘请’回房间。尊敬的爹娘,今日怕是累着了,早些歇息吧。” 危慎夫妇即刻便被几个手下押着走了,步伐踉跄得完全无法看出二人身上曾有数十年功力的武功。 不一会儿,当朝三王爷亢应鸿、六王爷亢应哲和名震江湖的大侠甄不移缓缓入了饭厅。 “好哇!连宫里都不常有的花胶海参,你这儿竟然多得都能拌面条了!”人未落座,清脆声音便传入耳的,自是小王爷亢应哲。 危漠崖见了皇亲贵族也不起身行礼,反而一副无所谓地样子,冲着外间大喊:“来人!给小王爷上份阳春面!” 四人这关系,一看便是老相识了,也不管什么礼数,毫不客气地坐下就开吃。说来有趣,小王爷亢应哲一直不是乖巧呆在宫中的听话孩儿,少年时溜出皇宫满街乱晃是常有的事。而三王爷因在朝中位高权重,管了不少民间商界事务,与江湖黑白两道免不了打些交道。那甄大侠则是白道会的一员,因其行事作风恩威并施,武功也是数一数二,虽无名义上的武林霸主身份,但实则亦是白道会的领头人物。四人早年因缘巧合之下相识,天子皇家自是想要掌控好江湖事宜,混黑道的自是哪儿油水多往哪儿跑,彼此来往多了,竟都成了莫逆之交。 危漠崖眼神暧昧地扫了扫甄不移,道:“甄大侠今日竟然这么赏光?白道会不紧张兮兮地研讨我这风月楼的局势变换吗?” 甄不移笑笑,答道:“这不正是白道会派给我的苦差事么,来赴你这宴,净是些大鱼大肉的,吃得人肠胃生涨。” 危漠崖故作夸张地捂了捂嘴,道:“啊呀,甄大侠这还没过门呢,便嫌弃我这饭菜不好了,以后‘嫁’进了王府,吃不惯小王爷那儿的山珍海味,可怎么办呢?” 亢应哲闻言脸颊微红,嘟起嘴来道了句:“要你管!” 亢应哲与甄不移之间已有婚约,但成婚之日未定,不过二人的感情在江湖中已略有流传了,算不上什么禁忌之事。 “哟哟哟,小王爷害羞了,这么容易就脸红,以后如何驭‘妻’呀?”危漠崖见了,玩笑开得更是起劲。 那亢应哲被他激得微有些恼羞成怒,拾起桌上的筷托手帕便往危漠崖的身上扔。危漠崖也不恼,反正那些轻巧玩意也砸不伤人,便嘻嘻哈哈地扭动着闪躲。一旁的三王爷和甄不移见此也只是哈哈大笑,一桌子人耍起来根本没有什么贵族、大侠、楼主架子,俨然几个青年好友在嬉戏打闹。 亢应哲又拎起一个银匙羹向危漠崖扔去,危漠崖转身一躲,那匙羹正正砸到了他身后巍然不动的云淡身上。亢应哲“啊”了一声,便道着歉起身去捡。他虽是贪玩之人,但并非顽劣成性或不懂礼貌。 “王爷。”云淡身为下人,自然不可能让天家王爷在他跟前弯腰,便主动蹲下身子拾起匙羹,恭敬递出。 亢应哲未作多想,接过匙羹,二人指尖微微相碰。坐在原位的危漠崖眼神微凛,似是有一道刀锋闪过一般,转瞬即逝,但未作多言,只指尖轻轻敲了几下桌面。 几人相识甚久,他们自是晓得那云淡是危漠崖的人。亢应哲赶紧回座,连忙扯开话题,东拉西扯着吃完了这顿饭,一切如常。 深夜,危漠崖房中传出阵阵压抑着的呻吟。 危漠崖将云淡压在床尾,一个挺身,又是狠狠一顶,面上全然是愤怒和狂涨的情欲。 “啊——哈……”云淡喘息着揪紧身前的床单,忍受着身后一阵比一阵强力的顶撞,每一下都被直直捅入最深处,没有抚慰,没有触碰,只有一次又一次地被开拓,被撞击,被碾压。 危漠崖稍倾身从后贴近他,凑到他耳边,哑声道:“知道为什么吗?”声线全然不同平时的慵懒邪魅,反而满满都是压迫和强硬。 倾身贴近的动作让体内的硬物愈加深入,磨砺着穴内的嫩肉,云淡强忍着呻吟,点了点头:“知,知道……” 危漠崖堪堪停下动作,伸手抚向他散落在肩背上的灰发,轻柔地梳理着,又道:“你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指,都是属于我的,明白吗?” “明白……”云淡答话的尾音仍颤抖着,但危漠崖犹不满意,本温柔抚弄着的手忽然使力拽住他头发,将云淡的头颅狠狠拉起,迫使他直起身子,浑身上下的支撑点只在二人结合的那一处。 “呃……”云淡发出一声近乎啜泣的高吟,泪水瞬间充盈了眼眶。 危漠崖探身舔了舔他眼角,下身动作不停,口中微哼出声:“嗯?” 云淡自是明白了,喘着粗气道:“我,我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唔嗯……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手指啊——都是属于主,主子的……” 危漠崖这才满意地笑笑。相伴多年,他自是早已将云淡里里外外摸清摸楚了,当即挺胯,朝着他最敏感处给了几个奖励的深挺,看着他在身下难以自持地颤抖着 低头吻了吻人后颈,眼神中闪过几分温柔。垂眸片刻,再抬眸时已恢复原本的霸道和强硬,不顾一切地擅自驰骋起来。 漫漫长夜,今夜是个惩罚,云淡到最后都忘记了,主子今晚到底罚了他几次。 —————————————————— 此文灵感来源是多年前一篇名叫《王,风儿给你生个孩子吧》的文,原作者是鹏鹏,但那文大概是10年11年左右的了,已无法联系原作者。原作中有一对副cp一直是我的心头好,可以说开启了我对忠犬的终身热爱,但原作中这一对并没有生子,我的脑洞悬而未决到现在这么多年了,终于下定决心要自己补起来! 我这篇文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自己敲出来的,沿用了原作的灵感比方说人设和部分剧情走向,我会在章节末尾注明,但原作那cp都没有蒸包子所以我觉得这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了对不对?哈哈哈……说真的,真的是那篇文刺激了我的灵感,所以感谢鹏鹏!但我现在写的这个已经是我多年脑洞提炼精粹过的结果了,希望大家能喜欢~ 此文首发不在这里,当时真的每一章都写了后注啥的,但是首发的早就被吞了,我不太能确保自己记住当时的每一个标注点,尽量吧只能说,在此鞠躬 如果有之前已经看过全文的小伙伴,欢迎你们来重温,但是请勿在评论区发布剧透内容,万分感谢! 关于以前曾经发表过的完结文和txt,欢迎大家入群793126487了解详情。 云淡·十年·恶魔与神仙 云淡的命算是危漠崖给的。 往前数也该快有十年了吧,那时候云淡还在为其他人卖命,而危漠崖只是少楼主。风月楼不知又是收了谁家的钱,少楼主领着一帮手下来抄家了。风月楼之所以能坏事做尽,却仍在江湖上屹立不倒,自是有其无人可撼的实力摆于台面上。少楼主虽年纪尚轻,但好歹是头号黑道接班人,其身手却在江湖上无甚流传,原因是同他交过手之人,多半没有命再给他去到处宣扬了。 云淡是从小便被当作死士训练着的。三四个孩子关在地牢里,能杀出去的那一个就有饭吃。云淡被捡回来的时候尚不大记事,日日夜夜被洗脑成了当自己主子是救命恩人的印象,为了活着,当真是拿命去换明早的太阳。 危漠崖彼时亦只是个少年,就这么闯进来,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一直杀到自己跟前来。云淡见已无处可逃,举着匕首就要往脖子上抹。危漠崖一个抬手,从袖中飞出的暗红色缎带却缠紧了自己的手腕,向外拉扯着。 “别人皆是一见了我们已掉头便跑,仍似待宰的羔羊,你倒是忠心得很,可惜……”危漠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高额细眉薄唇,微眯着一双眼,脸颊上还带着点稚气。 云淡望着他,似是见到了恶魔与神仙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危漠崖稍一施力,云淡手上的匕首便掉落在地了。危漠崖面露惋惜,道:“可惜你跟错了人,你以为你主子是抚恤孤儿,实则就是他让你们变成孤儿。” 云淡的身子缓缓滑落到地上,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仍在不断地渗着血,他双手已抖得拾不起散落在地的零碎武器,重抬头望着危漠崖的眼神里却全然是一片平静,波澜不惊。危漠崖也回望着他,眸光微闪。 事隔多年,云淡已忆不起当年他们究竟就这么对视了多久,他只记得,到最后,危漠崖朝他扔了一把分量不轻的剑。 “做我的人吧。” 如此,便是十年。 不是风月楼的人,也不是少楼主的人,而是危漠崖的人。云淡此生只会服从危漠崖,不论他是何身份。 如今的他正躺在主子的床上,飘忽着从陈年旧梦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一睁眼仍是危漠崖似笑非笑的凝视。年岁增长,只让他更加英俊挺拔,双眸仍是邪魅,开口却有力而沉稳,使人无法抗拒,一如当年。 危漠崖见他醒了,也不作声,只伸手拢了拢他略有些凌乱的灰发。云淡仍是沉默,侧躺着不敢挪动。 外间响起敲门声,有下人在门外道:“楼主,甄大侠来了。” 危漠崖翻了个白眼,扬声道:“让他去书房等我。”语毕,他倾身向云淡便是一个近乎啃噬的深吻。云淡尚未反应过来,危漠崖便已翻身压到他身上,折起他一条长腿,狠狠撞入。 昨夜几番惩罚下来,今晨云淡那穴口犹自微张着,毋须额外开拓便顺利让危漠崖闯入。云淡也是男人,知道此事于晨间乃非人之所能控,最好是速战速决,便放松身体,微敞开双腿,后穴却乖巧地收紧了些,顺着危漠崖的节奏讨好着。 危漠崖甚是满意地长叹口气,伸手抚上云淡苍白脸颊,温柔地磨蹭着。顾及昨夜多半耗尽了身下人儿的体力,危漠崖也不勉强太多,只快速抽送几番,便抽出性器,将两人的物什拢在一起揉弄片刻。云淡被他戏弄了一晚,早晨亦是敏感至极,不一会儿便泄了危漠崖满手。危漠崖懒得忍耐,也跟着去了,伏在云淡身上喘了一会儿,才爬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披上外袍往书房去。 甄不移见危漠崖只穿着一件外袍,胸膛半敞着,就这么走进来,瞠目结舌道:“这么久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梳妆沐浴去了呢,结果穿成这样出来见我?” 危漠崖毫不在意地坐下,冲他挑了挑眉,道:“这儿是我府上,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更何况,我又不怕别人瞧见我身材。”说罢还撩了撩自己外袍边缘,里头健硕紧致的身段确实让人眼红。 甄不移对他这副样子早就习惯了,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却见平日里寸步不离主子的云淡这才穿着整齐地姗姗来迟,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怕别人瞧见你,只怕别人瞧见你的人吧…… 云淡默不作声地如常站到危漠崖身后,腰背挺得笔直,丝毫看不出被彻夜折磨的痕迹。 甄不移抿了口茶,淡淡开口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危漠崖翘起二郎腿,沉思片刻,轻巧答道:“搞掂了第一桩事,先玩几日再说吧。” “那你是要出门?”甄不移问道。 “唔……你们白道会那儿啥吃食出名来着?狮子头?”危漠崖仍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 甄不移放下茶杯,稍微摆出严肃神色,道:“你上位太快,你家老头子你又不肯直接做掉,这样张扬着出去,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危漠崖稍倾身对上他,语气不变:“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吗?” 甄不移心里当然知道,这人是天王老子都震不动的,亦只是秉着道义提醒几句,未曾指望他会听自己所言,但仍是又劝道:“不如皇帝上次说的那个爵位,你就接了吧,名正言顺地做这楼主,白道会那边也认。” 危漠崖夸张地长叹口气,又出乎意料地扭头向身后的云淡,问道:“云淡,我要是当了这天子皇家的走狗王侯,就得娶个什么将军的女儿回来当摆饰,你说,我是娶还是不娶呢?” 云淡站在他身后,本就苍白的面容似是有一瞬间微震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惯常的一片淡然,眼神仍是瞅着正前方,未曾看向危漠崖,答道:“……属下不知。” 危漠崖似是料到了他这反应,轻笑一声,又转回向着甄不移,懒懒开口:“不要,女人麻烦,我不干。” 甄不移也不觉意外,只又东拉西扯地与他寒暄了一阵子,约定好了若是危漠崖要往白道会去,他会提前先过去打个招呼,便起身离开了。 危漠崖目送甄不移离去,独自闲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却是千回百转,末了,朝后方勾勾手指头。云淡自是从命地迈步上前到他身边。危漠崖毫不客气地伸长手臂搂住云淡的后颈,将人一把拉下到自己怀里,贴身就是一通乱吻,软舌来回撩拨,直到云淡气息开始不稳才松口。 即使是这种时候,云淡眼中仍是深潭一片,看不出太大变化。只有当他情动到承受不住之时,那双眼才会染上些许与寻常不同的情绪。 “先把楼里几个大的分部去踩一遍吧,总有人仍是不服的。”危漠崖开口却谈的仍是楼内公事,“你去准备一下,晚上派人去通知小王爷,我们明日启程。” 烟云小馆·青楼·胭脂盒·蒙眼 第一站自然是先去的烟云小馆。 风月楼手下的青楼甚多,每一个姑娘都被调教得恰到好处,从嫖客口中套消息的功夫,一点也不输那床上床下的搔首弄姿。大间的妓院自是狂蜂浪蝶乱飞,但江湖和朝中的重要人物,一般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尤其是这种烟花之地。人迹罕至的烟云小馆便是在这时候发挥作用的。 华娇夫人是烟云小馆的老鸨,但她绝非那种咋咋呼呼的市井大娘,娇艳貌美竟不输任何一个头牌。多少人花重金想请她陪一晚,但华娇夫人从不陪客。站在一群如花朵儿般的姑娘当中,她亦只会出色而不会碍眼。 危漠崖这次出门谁也没带,只带着云淡。烟云小馆他们两个之前都是来过的,华娇夫人那时候对少楼主自然也是不敢怠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风月楼上下皆晓那老楼主仍在世,新楼主却堂而皇之地上位了。该笼络的人危漠崖自然是早就笼络好,华娇夫人明面上算一个,但那些老江湖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危漠崖也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恭迎楼主——”一进门,两排盛装打扮的姑娘们便齐齐嗲声嗲气地冲他行了礼。 危漠崖对此直接哈哈大笑出声。虽说属下见到主子行礼是正常礼数,但这烟云小馆他来了这么多次,姑娘们见也见熟了,现在却来了一出这么正经的排场,场面也是颇为滑稽。 “哈哈哈哈……”危漠崖方才踏进大门,便笑得直不起腰来。云淡跟在他身侧,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站在门口迎接的姑娘们先是一愣,见危漠崖笑个不停,便都捂着小嘴跟着嬉笑起来。 “华娇?华娇夫人!哈哈哈,莫不是还要本楼主亲自请你,你才肯出来?哈哈哈哈……”危漠崖冲着里头大喊。 那华娇夫人这才披着纱衣绸缎缓缓迈步出来,柔声应道:“这不是为了迎接楼主您,专程打扮一番了吗?” 危漠崖盯着华娇夫人那一身艳俗华丽至极的衣裳,啧啧摇头,道:“今日你这儿不是不开门做生意吗,还穿成这副样子。外头都传闻说,华娇夫人的衣裳从不会穿第二次,你的肚兜在黑市里都炒出天价来了。风月楼的钱就是让你这么花的?” “瞧楼主您这话说的,好马儿自然是要吃好草,”华娇夫人甩了把身上的绸缎,“全风月楼上下,最赚钱还不是我们这儿?姐妹们说,是不是?” 危漠崖自是知道她说得不错,笑笑不多说什么,便随一班姑娘簇拥着进了里厅。云淡识趣地离远了些,一声不吭跟在后头。 入席入座,华娇夫人自是坐在危漠崖左侧,云淡依然站在他身后,右侧却是空出来一个位置。等大家都坐稳了,才有一位穿着比别的姑娘更雅致些的女子,提着酒壶款款走来。 “这一位是诗诗姑娘,”华娇夫人笑着道,“之前锻剑谷那桩大生意,便是她给做成的。” 那诗诗走近饭桌,也不作声,只伸手给危漠崖倒了杯酒,然后行了个礼,一举一动却是与别的姑娘不同,别有一番矜持味道。 危漠崖瞅了瞅那杯酒,心里明白华娇夫人的意思。风月楼手下店铺分部众多,内部自然也免不了分帮结派。烟云小馆算得上财雄势大,确实是风月楼底下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楼主若是在这儿点个头,后面的其他档口自然会暗自有不同的小动作。危漠崖沉思片刻,先是摆手让那诗诗坐到他右侧的座位上,随后伸手举起酒杯到嘴边,只轻抿一口,然后偏头向后道:“云淡,喝。” “是。”云淡面不改色,朝前一步接过剩下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 关于楼主这位贴身侍卫的事情,所有人一概不许打听,这是风月楼里不成文的规定,因此几乎没有人知道云淡此人的来历,只晓得他就是危漠崖一个人的人。此情此景,众人皆愣,只有华娇夫人还敢开口道句玩笑:“楼主难得来一趟,怎么还让下属替你挡酒呀?” 危漠崖却是颇为自豪地瞅着云淡,答道:“这是自然,不然带他出来做什么?” 那酒醇而不烈,但青楼里的酒水多半较易上头,云淡饮了下去,又碰上危漠崖望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时有些晃神。在他人眼中,他仍是那般严肃规矩地站定着,可偏偏危漠崖就是能看出来,他那一闪而过的失神和尴尬,于是笑得更加得意。 华娇夫人又道:“那今夜,让诗诗姑娘服侍楼主一晚?” 危漠崖听见了,仍是看着云淡,见他还是毫无反应,便笑笑转身回去,道:“华娇夫人,你这是第一天认识我么?你这儿的姑娘个个金贵得像珠宝,都是风月楼的精兵锐将,身为楼主,怎么能私自挪用呢?” 华娇夫人似是料到了一般,只是轻笑几声,也不失望,余光瞥了瞥站得笔直的云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胭脂盒子,递给危漠崖,道:“行了行了,这一个,楼主您绝对不会失望了。” 危漠崖略一挑眉,接过盒子轻轻一掂量,看华娇夫人挤眉弄眼的模样,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收起盒子。一顿晚宴下来,无甚风波。 青楼的厢房自然是布置得情趣十足,轻纱幔帐,夜光杯鹅毛枕,没有一样不是冲着撩拨客人而设的。被铺上的淡淡熏香,鸳鸯杯中的酒水,吊在床头的绸缎,直让人躺下了就不愿走。 危漠崖和云淡赤身裸体交迭在床上。云淡即便躺着时也是浑身紧绷,危漠崖则不以为然地抚着他的脸颊,指尖轻轻跳跃,从唇角游走到眼角,那双眸仍是那般,波澜不惊。危漠崖朝外看了一眼,顺手从纱帐上扯下一小条纱条,轻轻绕着云淡双眼蒙上了。 危漠崖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云淡跟前晃晃,问道:“这是几?” “……二?”虽纱布轻薄剔透,危漠崖给他缠得也不紧,但蒙了几圈,云淡也只能瞧得个大概的影子,对眼前情景确实是看得不真确。 危漠崖满意笑笑,从床头取下方才华娇夫人给他的那个小胭脂盒子,指尖从里头沾了点白色软膏,抬起云淡一条长腿,便将手指伸进后穴,轻转半圈,那软膏便被轻易吸纳进去了。 云淡看不清楚主子的动作,只觉得后穴里有了些凉意,呼吸间凉意却瞬时化作暖意,那暖意越发往身上游走,竟慢慢成了旺盛欲火。再吸一口气,后穴已自觉地小幅度收缩着,空虚感使他浑身发颤,身前性器瞬时便充血肿胀起来。云淡勉力稳住呼吸,下身微微向上挺动着,只能调动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去逾越求欢。他是下人,只有主子愿意给,他才能有。 危漠崖欣赏着身下微颤的身躯。云淡的肌肉比他明显,线条分明,面容俊秀,明明总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却比他温和亲近。身上还有新旧交错的伤痕,有些是跟了他之后才有的,有些则连他这个主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危漠崖看得有些入迷,听到云淡轻微抽气的嘶嘶声响,才高抬贵手地轻握住他早已泫然欲泣的性器,温柔的抚弄几番,又埋头到他胸前,沿着纵横交错的伤疤碎吻着。 仅几下撸动,云淡便粗喘着泄了危漠崖一手,但后穴空虚更甚,穴口已微微濡湿,内里委屈地持续着一收一放,却没有任何可填补之物。云淡难受得一手揪紧身下床单,另一手来回拽着枕头。偏偏危漠崖就是想戏弄他,只将性器顶端头部来回蹭着穴口,就是不进去。云淡看不清周围事物,全身感官此刻都涌到后穴,体内敏感处自顾自突突跳动着,就是得不到抚慰,面色潮红着微微蹭着臀。 危漠崖见身下人儿难得失态至此,内心感叹,这华娇夫人确实是本事不小。口中衔着人凸出乳粒轻扯几下,含糊问道:“云淡,想要吗?” “想——唔……”云淡仍是拽着被单枕头不敢有太大动弹,声音中早就失去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危漠崖将性器头部稍稍顶进穴内,不顾幽穴不舍吮吸又再度退出,哑声道:“想要,求我?” “求……求主子,给,给我……啊——”哀求的话音一出口,危漠崖便痛快地将自己整根送入,狠狠抽插,每一下都碾过穴内褶皱嫩肉,直直撞向云淡的敏感处,再逆着幽穴绞紧吮吸抽出,然后再撞入,不断反复,全然按着最能让云淡感受到刺激的节奏来。 危漠崖听着云淡嘤咛呻吟出声,下身又被人湿热后穴绞紧,一时也难以自持地发出低吼,吻遍人小腹胸前绷紧的肌肉,身下动作不停,一路亲到嘴角,却发现云淡脸上已有泪痕。危漠崖一把扯开蒙眼的纱条,只见云淡双眼泪水朦胧,闪烁的全是情到浓时的欲求和依恋,倒映着的只有自己。 只有现在,只有现在才能看到,这般不一样的他。 云淡睫毛微颤,几滴泪珠滑落。危漠崖又是几番挺动,云淡被体内快感磨得指尖颤抖,几乎连床单也要抓不住了。 “抱着我。”危漠崖喘息着下了令。 云淡顺从地伸手搂紧危漠崖腰身,任他动作幅度继续加大。二人纠结的高低喘息交缠到半夜。趁着药效,危漠崖算是给了云淡最为尽兴的一晚。 —————————————————— 欢迎聊天~顺便,隔壁《sad的年上嗨爽中短集合》也在同步更新中,大家有去瞧一眼吗? 赏赐·春宫图 华娇夫人的药力着实够猛,云淡第二朝一直睡到危漠崖自行起身穿衣,才算是清醒过来了。他睁眼愣了片刻,想着连忙爬起身去洗漱更衣,一挪动却只觉得腰间和双腿皆酸软发颤得厉害,不得不停下来先顺口气。 “你再躺会儿吧。”危漠崖背对着他,正坐在床沿低头扣着扣子。 平日里即使晚上一起过夜,翌日也多半是云淡先起身更衣,像个寻常贴身侍卫那般候在屋外,到时辰了唤主子起床,或者守在门外直到主子出房门。更何况眼下在外头,没有惯常侍奉主子晨起的下人。现在自然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再继续躺着,便仍是挣扎着要爬起来。 “怎么了,不听话了?”危漠崖察觉身后动静,语气中稍带上了点怒意,微侧脸低声道,“我让你躺着!” “……是。”云淡不敢抗命,只能默默躺回去。 危漠崖整理好衣裳,低头看着他,情欲消退后又是那般苍白沉默,波澜不惊。 “闭眼。”危漠崖道。 云淡顺从地阖上双眼,感觉到危漠崖稍稍倾身,伸手撩拨起了他散乱着的灰发,发丝在他指尖窸窸窣窣地纠缠着。经过昨晚,云淡本就还累得够呛,此时的安逸温柔,又是危漠崖少会赏赐给他的,闭着眼只闻耳边轻声而不见尘世纷扰,一时间,他竟又产生了些睡意。 危漠崖见他呼吸渐渐放缓,无声地勾了勾唇,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出了卧房。 危漠崖独自一人出去,是要去单独会会华娇夫人。身为楼主,接任之后杂务繁多,楼内人心未定,人事调动亦未定,其实这趟仓促出行,确实是兵行险着了些。危漠崖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心里面有些事未能解决,急着要处理,才会这么大胆在此时离开风月楼总部。 华娇夫人自是猜到他会来,备好了茶水早点。见危漠崖独自进门,身后却没有那侍卫的身影,她便一脸知晓一切地笑了起来。 危漠崖见她笑得诡秘,只翻了个白眼,边坐下边道:“行了行了,你本事确实不错,本楼主这一次记住你的功劳了。” 华娇夫人看破不说破地替他斟茶倒水,道:“那楼主大人,接下来是何种打算呀?” “风月楼最挣钱的,除了你这里,便是……”危漠崖毫不客气地开吃,脑子里也飞快转动想着事情,“镖局那边。” 风月楼的镖局,明面上是镖局,实质上做的就是收买人命的生意。暗杀,绑架,恐吓,反正干的都是最见不得光的勾当,同时也是风月楼内武力最强的一个分支。风月楼镖局的当家是个中年汉子,年轻时就跟着老楼主混,称得上是一朝老功臣。危漠崖若要服众,其实最应该先拿下的就是他,但偏偏最难拿下的也是他。刀尖上求生存的人,都有那么点老套的忠肝义胆,对危漠崖这样骤然上位的新主,恐怕不会太服气。 华娇夫人对危漠崖的心思略知一二,略微不安道:“镖局那边,恐怕这时候还不太欢迎楼主您吧?” 危漠崖心里知道她说得不错,沉默片刻,又开口道:“他不欢迎本搂主也总是得去的,那边可有不少‘关键人物’。” “楼主,来日方长。消息传得也快,恐怕镖局那边气正在头上呢,”华娇夫人仍是劝道,“您若是要往镖局去,还不如先顺路去趟白道会,先搞定那帮老头子,不就是花点钱的事儿吗?” 提到白道会,危漠崖便想起甄不移和小王爷二人,心里也想若是先去了白道会,算是给自己老友几分薄面,对华娇夫人的提议终是“嗯”了一声。 二人又细议了一些楼内事务的细节,末了,危漠崖起身想要回房,华娇夫人又是一副笑得神秘的样子,对他道:“楼主,那宝贝,您还想要吗?” 危漠崖愣了一愣,脑中又忆起昨夜云淡在他身下,因药性而尽情承欢的模样,那销魂滋味可够他一路回味到白道会了,口中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要”字,却终究是顿了顿,改口道:“也太磨人了点。下次吧。” 回到卧房内,危漠崖本打算收拾收拾,即刻就启程往白道会去,却见云淡仍是躺着,睡得正熟,想必昨夜是真累坏了。他知道云淡向来浅眠,便没有靠近,只寻了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下,随手拎起一本书,翻开一看,不由得挑眉——春宫图。当然了,妓院里还能有什么正经书呢?危漠崖也无所谓,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饶有趣味。 半晌后,云淡终于睡醒,一扭头便见到主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一颗心直沉到腹底,慌忙爬起身,抓过衣裳随意套上。 危漠崖见他慌乱模样,心里好笑,面上却淡淡的,只轻声道:“急什么?想睡就睡。” 云淡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语气越轻,心里便越是有事情,一时也顾不上穿衣裳了,褴褛披着外衣就跪到他跟前,怯怯道:“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罚你?罚你什么呢……”危漠崖扬了扬下巴,俯视着他,见他衣衫不整,身上隐约可见昨夜风流痕迹,脸色却还是一本正经,乖顺得让他根本无从生气。他眼珠转了转,忽地将那本春宫图翻开一页递到他跟前,“罚你下次用这个姿势?” 云淡顺着看去,只见那书上画着二人正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交媾着,几乎将身躯整个倒立翻转,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回答。 危漠崖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未当真,见他发愣,便捏着人后颈拉近又是一通深吻,唇舌交缠许久,忽地又似是失了兴致,一把将他推开,不顾云淡几乎摔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留下一句淡淡的“收拾东西,准备去白道会”。 二人备好鞍马,驰骋上路。云淡是死士出身,并不精骑射,但也算控得住烈马,一路上都只稍稍跟在危漠崖后侧。危漠崖则是按着楼主接班人标准养大的,十八般武艺精通,便是让他在马上干起来,他都能做到。但与云淡出行,他却不着急,慢悠悠地驱着马,一边也用余光撇着后头的侍卫。二人皆不言语,你偷看我,我偷看你,就这么随意地行着。 偶尔到了野外宽敞之道,危漠崖会放纵起来,扬鞭飞快向前驰着。云淡在他后方朝前赶,却只能见着危漠崖暗红衣摆顺风狂舞,衣袖里的大红绸缎若隐若现,背影挺拔,骏马飞奔,仅从后方瞧着,便觉得此人宛若修罗于世,大杀四方。若是正面看到,云淡脑中亦能想象,该是何种奔腾怒放,意气风发的模样。危漠崖长得俊美,是那种妖娆张扬的美,但高额和挺直鼻梁却英气十足。云淡心里一直暗自觉得,他主子本该生作女儿身,但无奈魂魄太强势,命里的硬气和强劲压过了阴柔,才成了这副叫天下男女皆折服的模样。当然这些话他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这个男人,似最暗的黑夜,又似最亮的灼日。云淡望着那马上的背影,眼中仍是波澜不惊,心里偏偏巨浪翻腾如同初遇。 做他的人,做主子的人,是我的福气。 ———————————————————— 书上的内容请自行想象…… 嗷,看回自己几年前写的东西真的是耻度爆表,不忍直视_(:_」∠)_ 不过cp果然还是很有爱的 白道会·迟夕剑 危漠崖要来的风声,自是早早就传到了白道会众人的耳中。 甄不移接到危府消息的第二日,就带着亢应哲先行赶去了。白道会对天子皇家的人向来是尊重的,更别提亢应哲和甄不移之间的关系。除甄不移外,白道会议事处还有好几个不同帮派的首领,锻剑谷的谷主,江南首富卫老板的夫人高珊,南少林方丈的大弟子,占了迷魂岭山头的刘付浩然,还有全女帮曈曚山新任掌门云风轻等人,亢应哲那管禁卫军的二哥偶尔也会派个将军过来。 甄不移是独身闯天下的,自是负责联络江湖中各个同样孤家寡人的独行侠士好汉们,百年锻剑谷专出兵器,江南卫家本是做正经生意的,娶了高珊这个上一代武林霸主高恒远的独女,便半只脚入了江湖,迷魂岭盛产天下间各式奇花异草,可入药可制毒,地形也是易守难攻,其余帮派便都是长久存在于武林之中了,皇家那边派来的将军偶尔也会带着点官府消息。 本来黑白两道之间关系微妙,彼此都知道,这世间免不了会有光明与阴暗,缺一不可。与其终日乱斗,不如彼此其间取个平衡,只要做事不过界限,相安无事过日子便可。风月楼算是黑道里最最出格的门派,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一直以来宗旨都是拿钱办事,只要白道会能出得起比原主更高的价格,风月楼会毫不犹豫地把原主身份供出来。冤有头债有主,你白道会要拨乱反正?找原主去。原主要回来寻仇?抱歉了,便是十个甄不移来风月楼前摆擂台,我风月楼也能搬出一百个人马,饶是你白道会想打到皇帝看不过眼,派兵平了这江湖呢,还是想拿钱息事宁人?想想也知道答案了。而这些做派是全江湖都知道的,风月楼做坏事也做得在光天化日之下,既然打不过,无人能奈他何。不过风月楼在江湖浮沉多年,也识得顺着别人家的毛摸摸,算是给自己留了不少后路。像危漠崖这种玲珑剔透之人,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甄不移和亢应哲,便是赶快先交好了再说,待人接物亦算是真心实意。别的帮派在风月楼若是吃了亏,但只要一细想,以往也总曾捞到过些好处,便只能只眼开只眼闭了。 上一回栽在风月楼这儿的便是锻剑谷的人了。是烟云小馆诗诗姑娘套出来的话,谷里某样兵器的造价传了出来,江湖众人自是都到锻剑谷那儿压了一番价。那说漏嘴的人连忙花钱堵住了烟云小馆的口,锻剑谷那边查不出是何人走漏风声,心里有气也只能冲着风月楼,而且还得憋着。 但最让危漠崖此行祸福未定的,还是他上位得名不正言不顺之事。 通常继任者接任,都是在上任过世之后。若是上任年老体衰,无法处事,也多半仍然挂着个主子的名号,以示尊重。风月楼本就属歪帮邪派,危漠崖如今软禁父母,自行坐了楼主的位置,江湖上又有他非老楼主亲生的传闻在飘,白道会里的人自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就怕他性子飘忽不定,忽然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破坏了这天下间难得的平衡。 危漠崖领着云淡走到白道会门前,忽然停下脚步,神色间有些异常。 云淡不敢多言,只跟在他身后。 危漠崖沉默片刻,并未回头,终是开口道:“把你的剑给我。” 云淡的剑从来都只有一把,便是当年危漠崖扔给他的那把剑。他闻言便将剑从腰间除下,双手交到危漠崖手里。 危漠崖垂眼凝视着剑身,再抬头时已恢复那嚣张跋扈的楼主模样,拎着剑一脚踢开议事厅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议事厅内,众人围着一张长桌正襟危坐着,甄不移和亢应哲坐在最靠里头的中间,其余人等皆两侧排开,一副严阵以待的阵势。 危漠崖快速地将各人扫了一眼,大多数都是他以前曾见过的熟面孔,刘付浩然不在,遣了他们副帮主前来赴会,此人他也认得,面生的便只有曈曚山的新任掌门云风轻,及她身侧的女弟子。云掌门用纱巾蒙着头发和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第一次见面的危漠崖和云淡。 众人皆不发话,沉默许久,危漠崖终是强忍住不嗤笑出声,开口道:“怎么,明明是早知道本楼主会来吧,为何现在都不吱声了?” 正对着他的甄不移偷偷笑了笑,指了指靠近门的椅子,道:“危楼主,请坐。” “坐就免了,本楼主就是路过,来打声招呼,”危漠崖口气甚是慵懒,“风月楼现在归我管,就这么简单。” 甄不移道:“江湖规矩,你我心知肚明。危府老楼主尚在人世,不知危楼主究竟因何原因,堂而皇之地坐了这楼主的位置?” 危漠崖扬了扬嘴角,笑得一脸嚣张,高声喊道:“因为本楼主想坐!怎么,有人不服?” 锻剑谷的人在风月楼憋了一肚子气,自是先按捺不住了,大声道:“危漠崖!别以为你家老子在武林横行霸道几十年,你就也能跟着风光!行走江湖,也是讲规矩的!” “啊,差点忘了,贵谷之前泄露谷内机密的那位仁兄,找出来没有?”危漠崖笑得更加得意,“不就是三千两白银的事情么,锻剑谷之前拿不出来,本楼主上任之后也仍是拿不出来,没钱就是没钱。本楼主带着风月楼继续横行霸道,你奈我何?” 这一番话正正戳中锻剑谷的痛处,谷主身旁两个弟子登时就操着兵器冲了过来。 危漠崖冷笑着站定不动。一旁的云淡疾闪到他身前,一掌过去便拨开了其中一个人的攻势,面无表情地出拳收拳,众人只见得着他灰发随动作飘扬下落,如一阵尘雾。另一人仍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揪着领子,一个过肩摔到长桌正中,云淡发力内功掀起的风直吹到亢应哲跟前了。而甄不移和亢应哲只默默对视一眼,皆一副“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扶了扶额。 锻剑谷的另一人见云淡一上来便是狠招,也顾不上场合和在场人物,挥起长剑就往他门面上刺,乃致死的招数。云淡本能地想要取出兵器抵挡,手伸到腰间却记起剑已交给了危漠崖,当机立断,直接伸手握住已杀到跟前的剑刃,五指紧握,任由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死死将来剑硬是逼停在自己脸前。云淡眼中仍是波澜不惊,只眉头微皱一下,“啪”的一声,施力掰断了手中剑刃。 满堂寂静。 锻剑谷之所以能在这白道会有一席之地,皆因其兵器设计巧妙,百用不衰,做工独特,原料珍贵。谷内弟子平日里所用之剑,虽不属顶级珍品,但也是坊间少有流传的的名贵好剑,本该是十年不磨,百年不锈。云淡如今仅凭一己之力,便硬生生折断了,这无疑是当着白道会全体人等,狠狠地将巴掌甩在锻剑谷脸上。 锻剑谷谷主狠拍一把椅子扶手,眼看着就要起立出手。甄不移见形势不好,当堂一声大喝:“够了!不得放肆!” 锻剑谷众人自是被这声怒喝镇住,那弟子顿了一顿,回手想要收剑。云淡却眼尾也不扫甄不移一眼,仍是瞪着敌方,紧紧握着那剑,对方使了劲也无法收回,那手掌已是鲜血淋漓,人却纹丝不动。 危漠崖淡淡开口:“云淡,退下。” 听到主子发令,云淡立刻松手,后退一步,默默站回到他身后,脊背挺直,面色如常,仿佛那只仍在不断淌血的手掌不是他的一般。 坐在甄不移身边的少林方丈大弟子站起身,先是施礼且宣了佛号,再道:“危施主,白道会所针对的并非风月楼,而是施主你。风月楼虽非白道会成员,然多年来行事一直依足江湖规矩。虽所行非善事,但白道会从未想过要以此声讨。” “没错,风月楼若是一切照旧行事,我们不会干涉,”高珊也开口道,“但危楼主你这番上位上得莫名其妙。危老楼主在位期间,亦曾多次与我们白道会商讨各项事宜,确保黑白两道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生事端。但你连你们楼内自己的规矩伦常也能坏了,我们很难不对你多加警惕。” 危漠崖低头轻笑几声,声线微弱,话语却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什么规矩,什么伦常……你们这些满口假仁假义之人,那当年风月楼杀我父母之时,你们白道会又在哪儿?!”危漠崖忽地向前一步,将云淡那把剑狠狠拍到长桌上,响声震耳。所有人目光聚集到那柄剑上,满堂皆是震惊。 三十年前剑神蒋贤的迟夕剑。 江湖传闻危漠崖非风月楼正统继承人是一回事,危漠崖亲口承认这是事实,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十年前,剑神蒋贤迎娶反串武生的美人戏子杨柳仙,是江湖人皆知之事。杨女美艳轰动天下,为了争夺她而大开杀戒之人无数,但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是人品甚佳的蒋贤。蒋贤与杨柳仙虽是真心相爱,但为了清除前来干扰闹事之人,一向温和待人的剑神免不了多次出手,到最后沦落仇家甚多,终是死于非命。风月楼接下了暗杀蒋贤夫妇的生意是众所周知的,但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成了二十多年来江湖中的一个谜团。只是没想到,剑神遗孤竟然就是风月楼少楼主,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装作忘记一切的乖顺孩儿,只为一朝反转天下。 “我是危漠崖,也是蒋承冬。如今,我便是风月楼楼主。冤有头债有主,这是风月楼内的头号规矩,因此风月楼于江湖,不会变。但是,”危漠崖眼神满是强硬和势在必得的坚定,狠狠扫过一遍整个议事厅,“当年的仇,我现在一定要报。“ —————————————————— 补充一下,云淡的灰发和危楼主的武器其实是原作里的设定 (你看我果然忘了写标注) ((回头多看一眼自己写的东西都一身鸡皮疙瘩)) 房间·痛苦的样子 “所以说你这心思藏了这么多年,连我们两个,你也从未打算告诉?”一进入小厅,甄不移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冲着危漠崖开口。 方才议事厅之事引起一阵不小慌乱,众人议论纷纷,甄不移及时叫停,要私下与危漠崖细斟。 危漠崖跟着进了小厅,听他发问,没有回答,只望了望一同进来的亢应哲和云淡,先是将迟夕剑又随手扔回到云淡怀里,道:“去包扎伤口吧。”见着云淡转身出了门,才施施然坐到桌旁,一副任由人审问的无所谓样子。 亢应哲和甄不移拿他没辙,也只能先坐下。甄不移道:“我还以为你拿下了你家老头子,这事就算完了,结果你还藏着这么一大盘计划,事先也不通个气。天地良心,我想我该重新量度一下我们之间的情谊了。” “就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情谊,我才不说,”危漠崖开口略有点委屈,“你们两个婚期将近,不想拖你们下水……” 甄不移长叹一声,道:“唉……我们怎么可能不下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江湖,哪儿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何况有家仇要报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何苦将自己逼成独家村呢?” 危漠崖严肃道:“这事挖下去只会越挖越深,我暗中查探这么些年了,绝非你想的这么简单。对我而言,经手人要做掉是随手的事,至于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我审得着实够狠了,怕是真的连老头子都不清楚。更何况我这人做事,就是要斩草除根的,你们这些白日里光明正大走正道的人,还是不要搅合进来比较好。” 甄不移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止打算报仇,还要抄家灭口?” 危漠崖举起茶杯,冷笑一声,道:“那是自然,不然等着二十年后又是另一个‘危漠崖’来找我吗?” 亢应哲听不下去了,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危慎也是这么想的,你现在根本就不会坐在这里?” 危漠崖听了这话,气得狠狠将茶杯砸碎在地上,怒道:“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当年为何不干脆也赏我个痛快,还让我苦苦承受这二十年?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小王爷不是我危漠崖这种心狠手辣,丧心病狂之人,我才不同你们说!” 甄不移和亢应哲又何尝不知危漠崖的多年苦熬,心里其实亦会默默支持他的所作所为,但此刻看着他气在头上,陈年旧事翻出台面摊牌,心里必然难受,便由得他大不敬地摔门而去了,回头再商量吧。 危漠崖冲出小厅不远,正迎面对上刚包扎好伤口的云淡,手上缠着纱布,眼神无恙,仍是一副波澜不惊模样,一时内心欲火与怒火齐起,不顾一切地拽过云淡摁到墙上就是一记深吻,边卷着人舌尖使劲吮吸,边撕拽着他衣裳,贴近云淡身躯时,下身早已硬起直挺了。 云淡其实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时不时对他突如其来的侵犯行径,脸不红心不跳地任由危漠崖啃着自己双唇。但当他发觉主子开始扯自己衣裳时,便开始有点慌了。快速地扫视一圈周围环境,并未见到有人经过,云淡小心翼翼地稍稍侧了侧脸,从近乎窒息的唇舌交缠中半退出来,喘着气轻声道:“主子,这儿……?” 危漠崖闻言稍微顿了顿,神色不变,一手拎着云淡的衣领便随便踢开旁边一间房的门,见里头空无一人,顾不上研究此处究竟是何人在住,直接把人扔床上,关门扒光人衣服一气呵成。随手舔湿自己两个手指头,就齐齐往云淡后穴里塞,强硬地转动几圈便算是开拓过了,再将他双腿扛到肩上,大力按着他胯骨就直直挺向最深处。 “唔——”云淡一时还不知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但主子明显不会有耐性了,现下只能强迫自己调整好状态,咬紧牙关撑过几下毫不留情的撞击。身下穴口疼得双眼阵阵发花,但除了因疼痛刺激出的泪水外,他眸中仍是一片平静,死咬下唇忍受着。 危漠崖见他反应冷淡,怒火更盛,一气之下狠狠整根拔出,贴近云淡腰线调整好角度,再度施力撞入,同时咬牙切齿发令道:“叫出来!” “啊——!”这一下去得够狠,云淡仿佛听到了自己穴口被这动作撕裂的声音,剧痛瞬间顺着躯干游遍全身,眼前又是危漠崖气得怒目圆睁的冷峻面孔,终是承受不住地喊叫着闭上了双眼,任由危漠崖粗暴地进进出出。 此时危漠崖见到了,一滴眼泪顺着云淡眼角滑落,只有这一滴,他心里却忽然停跳了半拍。 不对,我不是想看他痛苦的样子。 危漠崖停了下来,缓缓俯下身,直至与云淡鼻尖相碰,哑声道:“睁眼看我。” 云淡睫毛轻颤几下,仍是从命地勉力睁眼望向他。 出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危漠崖双手搂着他的背,忽地将他整个人抱起,结合处仍是相连,但却变成了他面朝危漠崖被抱在怀里的姿势。体内硬物更加深入,虽然伤口仍是疼得如同火烧,但顶端却是不断磨砺着最让他酸软愉悦的那一处。 危漠崖将他搂得近些,不再大出大入,只不断挺着腰在云淡体内小幅度磨蹭着,看着他逐渐被情欲感染,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自己。 危漠崖对着云淡自觉缠上来的手臂挑了挑眉。云淡忽然醒悟,主子并没有下令让自己伸手,连忙松开双手,垂着头脸色惶然,一副准备接受惩罚的样子。但危漠崖只执起他其中一手,握着手掌牵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手背。 这一整轮下来,从主子主动抱着自己,到恰到好处的肉体刺激,到对自己逾越举动的宽容,再到这一个亲吻,对于云淡来说,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这是梦吗?但云淡已无多余的意识去思虑这个问题,他就这么射了。 危漠崖自是感受到了包裹着自己性器的幽穴几番紧缩,心里莫名地有些得意,几个舒适的深挺之后,虽然也想射,但仍觉得或许还有余力再来一会儿。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惊得他无力抵抗,直接全数交待到云淡体内了。 “啊——————!!!!” 危漠崖和云淡同时转头看向房门,只见方才站在曈曚山掌门身边的那个女弟子,正站在门口,惊恐地捂着自己的眼睛。 危漠崖这才想起来,这儿好像……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连忙扯着云淡,想将他拉起来赶紧开溜再说,却听到云淡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危漠崖朝身下一看,只见床铺上血迹斑斑,想来肯定是方才刚开始时弄伤了云淡。危漠崖又急又气,只得直接用床单将云淡整个人裹住,打横抱着逃了出去,顾不上安抚那曈曚山女弟子,做贼似的溜回了自己房间。 一个脑洞段子 危漠崖(抱着云淡):我房间在哪儿?! 甄不移:???啥情况? 危漠崖(急吼吼):我房间??? 甄不移(一头雾水):我还以为你不在这儿过夜呢所以…… 危漠崖(翻白眼):那你房间借我一下! 甄不移:不行,小哲在里面呢。 危漠崖:啊啊啊啊啊啊还是不是兄弟啊快给我找房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甄不移:行行行,那边那间是空的,你去吧 云淡内心:你们两个……传出去怕不会被整个江湖笑死…… 疗伤·曈曚山掌门 狼狈不堪地抱着云淡逃回自己房间,危漠崖又出去打了盆温水,进屋掀开云淡身上裹得严实的床单,才发现他那处真是伤得不轻。 主子不发话,云淡也不敢吭声。危漠崖知道他其实是对疼痛极为敏感的体质,身上有一处出一点异样,全身的肌肉就都紧绷起来了,但就是倔着不吭声,面无表情地自己死忍着,不嚷也不说。危漠崖看一眼伤口,心里五味杂陈,只取了手帕,沾湿了向云淡身下探去。 云淡整个人登时弹起来,低着头道:“主子,属下可以自行处理的。” 危漠崖淡淡看他一眼,道:“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云淡听他语气似乎不悦,只能乖乖面朝里头再度躺下,不敢再乱动,任由危漠崖轻柔探入后穴,擦拭掉撕扯渗出的血珠。伤口遇水引起阵阵刺痛,云淡只是咬着自己指节,没发出任何声响。危漠崖知他性子,也不管这么多,稍作清理,指尖沾了些金创药向里涂抹一番,将染了血的手帕扔回到水盆里,便静静地躺下到云淡身旁。 一时间二人皆无话可讲。云淡是本就不会擅自开口,而危漠崖则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云淡是他的人,是他的利剑,他的铠甲,即便只是一件兵器,也是需要保养和磨砺的,更何况是个人。多年相处下来,虽在床上床下千般玩弄花样百出,但让云淡受伤,实在不是件叫他愉快之事。道歉?似乎又不太妥当,他是主子,云淡是下人,他屈尊降贵为云淡处理伤势,本就是超出主子该有的仁慈了。可什么也不说?危漠崖自己心里却很不舒坦,说不上来是因何不舒坦,何处不舒坦,但就是有个疙瘩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不软不硬,不吐不快。 “那把剑……就是当年杀死我爹娘的剑……”犹豫再三,危漠崖放纵自己随着心事飘荡而开口,“我那时候,躲在床底下,亲眼看着的……” 云淡静静听着,忽然想到主子当年给他扔下迟夕剑,这么长日子以来,确实只有今日要回去了片刻,然后又还给了自己,恐怕也是不愿触物伤情吧。 “是件好兵器,不过也得给合适的人用。我这一身邪气,怕是用不上这种,满是侠义正气的名贵玩意儿了。”危漠崖仍是自顾自地说着,“在风月楼待的这么些年,好似是瞒着全天下做了坏事,其实并没有。老头子教给我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义凛然,道德高尚的玩意,风月楼本就是邪,我现在邪着报仇回去,不也是一个路子。” 云淡听出了危漠崖语气中的失意。他跟从的本就是危漠崖这个人,什么风月楼,什么白道黑道,于他而言,全是废话。云淡本就是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孤家寡人,是危漠崖给了他活命和武装,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千人一面的一个工具,而是他独一无二的侍卫。即便终身是一条狗,他也只在危漠崖出现之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一条狗。只要危漠崖一声令下,他要饮他的血,食他的肉,啃他的骨,云淡都心甘情愿。危漠崖不欠云淡任何解释,但此时此刻,云淡忽然有一种,想要转过身去拥抱危漠崖的冲动。 就在云淡还在拼命告诉自己,这完全是逾越之举的时候,危漠崖忽然翻身从后拥住了他,性器缓缓地从后滑入到他刚刚上了药的后穴,温柔讨好地抽动着。 云淡登时僵住,不明白主子的意图。 危漠崖凑近他耳边,开口时却带着些安慰:“今天你表现得不错,这次赏给你的。若是疼了便告诉我。”下身动作不断,冲击着能让云淡最感觉舒适而又不会太刺激的位置。 听到主子赞赏,云淡心头大石落下,放松地叹了口气,阖眼享受片刻属于自己的欢愉。几番顶撞下不免情动,他试探性地伸手向危漠崖搂住他的手掌,却迟疑着不敢真的去触碰。 危漠崖察觉到了他可爱的小动作,脸埋在他后颈轻笑几声,大方将他缠着纱布的手掌直接握住,在人颈侧落下几个轻吻,身下温和进出动作不停,惹得云淡喘息越来越重。 二人今日皆经历大起大落,身心俱疲。不一会儿,云淡便迷迷糊糊地射了,耳边是危漠崖不轻不重的一声“睡吧”,便任由危漠崖也泄在他体内,撑不住昏睡过去。 危漠崖将脸埋在他灰发中深吸一口气,满足地拥着他闭上眼,心里究竟是还在琢磨复仇大计还是已经入睡,便无人能知了。 翌日早上,二人是同时起床的。危漠崖本人其实不算太计较什么主仆规矩,不过也乐意让云淡服侍他更衣洗漱之类的,毕竟作为一个侍卫,这些已经是云淡的分外 事了,能享受着他当然不会错过。起身以后,想着还得再去找甄不移谈谈之后的打算,危漠崖推开房门,外头却站着意想不到的两位贵客。 曈曚山云掌门仍是纱巾蒙发蒙面,身后站着的是昨天被他们吓了一跳的女弟子,正一脸怒容瞪着他。 云掌门缓缓开口:“危楼主,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危漠崖为人二十几年,第一次知道尴尬是什么一种感觉。 入了云掌门的房间,让云淡站门外守着,危漠崖主动给曈曚山两位淑女的道歉,倒是真心诚意的:“昨日之事,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危漠崖真的是无颜面对云掌门。若风月楼有能补偿澄碧姑娘之处,必当尽心尽力,希望云掌门和澄碧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危漠崖和风月楼,在此叩请见谅了。” 曈曚山身为全女门派,自是终日不近男色。那澄碧姑娘昨日一进自己房门,便见着两个陌生男子在自己床上行那苟且之事,对曈曚山弟子而言,已非冒犯二字能形容了。风月楼虽与曈曚山接触较少,但对他人这点门派规矩的尊重还是懂得的,因此这番道歉也确实是自认不妥,发自肺腑。 那云掌门蒙着面纱,看不清神色,淡淡回道:“昨日误闯澄碧卧房的,不止危楼主你一人吧?若是道歉,另一位侠士是否也该出面有所担当?” 危漠崖知道云掌门说得在理,但事情一旦牵涉到云淡,他便特别敏感起来,只道:“那是我的贴身侍卫,本楼主以主子的名义替他也向云掌门和澄碧姑娘赔个不是。我想我身为楼主,替属下致歉,份量应该足够了吧?” 云掌门扭头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澄碧,又道:“澄碧乃是我在曈曚山中的左臂右膀,门派事务多数由她替我代办。若那位云淡少侠是危楼主你的贴身侍卫,免不了将来会有因公事打照面的时候,今日若是不说清楚,日后难免尴尬,除非危楼主无意再与我曈曚山来往?” 危漠崖闻言,登时愣了一愣。风月楼此前确实与曈曚山来往甚少,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而且现下确实是自己理亏,云掌门这一番话明显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想要与风月楼趁此交好。但她点名要见云淡,却不免让人奇怪。等等,这个掌门也姓云,原来如此…… “云掌门大可放心,云淡虽为我贴身侍卫,但并非风月楼管家,只服侍我个人安危,楼中之事另有他人负责,因此澄碧姑娘无需多虑。”危漠崖心思千回百转,出口话语却仍是淡定,“而且我这个侍卫,本是死士出身,姓与名都由最先调教他之人所取,我风月楼能起用之人,自是身家清白,云掌门大可放心。” 云掌门见自己谈吐之间意图被识破,亦不见太大反应,仍是道:“那昨日之事,不知危楼主打算如何补偿我们澄碧?曈曚山弟子终身不得近男色,此乃修炼我派内功第一条要义,如今险些破戒,危楼主不是打算说几句客套话就混过去吧?” 危漠崖在内心咒骂了昨日的自已一万遍,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问道:“那不知云掌门意下如何?” 那云掌门道:“危楼主果然爽快。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危楼主接下来要去风月楼镖局报你那父母之仇,而当年剑神蒋贤惨案的经手人之一,不瞒危楼主你说,亦是我师门一大仇人,那便是镖局二当家冯飞。我曾在先师面前发誓,必定手刃此人报仇雪恨。危楼主有血海深仇要报,与我曈曚山无关,我只请求危楼主给我宽限两个月,让我派先行诛杀此人,剩余人等,与我派再无关联。” 这倒是大大出乎危漠崖的意料。他凝神一想,那冯飞确实是有多年前轻薄过曈曚山之人的传闻,但他一直想着,反正此人也是要死在他手下的,其余混帐事迹他也不必去管。如今曈曚山一提起,他不由得犹豫了片刻。 云掌门见危漠崖不做声,又道:“对于危楼主而言,可供手刃一尝复仇快感的人有很多个,而我曈曚山要报仇,只要这一个人。若是危楼主愿意卖我这个人情,昨日澄碧房中之事,天下间只有我们四人知道。事成之后,曈曚山与风月楼便是曾互帮互助过的江湖盟友。这笔账,以危楼主的谋略,应该算得来吧?” 危漠崖快速地思索了一遍,其实与不与曈曚山交好,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只要昨日之事不泄露出去,云淡便依然能保持低调身份。何况大闹议事厅的事情,恐怕也已经传了出去了,在白道会待两个月避避风头,也确实是对己有利。前后得失捋了一遍,危漠崖终是道:“如此甚好,那便依云掌门所言。能与曈曚山交好,乃风月楼之荣幸。” 主子的骨肉·墙脚 于是,危漠崖便和云淡暂且留在了白道会。 云淡是在住了一个多月后,开始察觉到身体出现异样的。他一直清楚自己是能以男身妊子的体质,但身为下人,没有资格决定自己能否为主子孕承血脉,因此他既不敢私自避孕,也自然不敢私自怀孕。以往避孕汤药都是危漠崖在喝,偶有几次随性放纵之后,也会下令让云淡自己去领药,他便以为,危漠崖的意思就是不想与他要孩子。想来也应当,毕竟虽然主子非老楼主亲生,但照如今阵势看来,主子的子嗣肯定便会是风月楼未来的继承者。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会让自己这个注定要死而后已的侍卫来负责呢? 但现在发现已有了主子的骨肉,这却也轮不到自己来决定,这孩子是留还是不留。云淡几番想向危漠崖提起此事,但自家主子这段日子显然心事重重,每日轮着去和其他门派的负责人关门密谈。而每到此时,站在门外默默把守便是云淡的职责,因此又过了半个月,他竟都没有机会开口谈及此事。 自打曈曚山的人出发去处理她们自己帮派事务之后,危漠崖也不愿闲着,跟白道会所有负责人都逐个打了照面,去甄不移那边商量事情的次数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意是离开白道会后,下一站直奔镖局,但如今既答应了曈曚山宽限她们两个月,而在议事厅中,他危漠崖昭告天下,要报当年剑神蒋贤的仇一事,也必定是纸包不住火,在江湖中风声四起了。若是在这情形之下去镖局,那边必定是严阵以待的。甄不移多番劝他,不如改道先去风月楼其他分部,笼络恐吓不在话下,收拢到最后只剩镖局,便是那大当家脖子再硬,也是要么低头要么砍头的事。 危漠崖报仇心切,虽知镖局这一城难以攻下,但放任那几个杀亲仇人多活一日,他危漠崖就多寝食难安一日。更可况当年的幕后金主身份尚未查清,最有可能知道其身份的,便是镖局的人。危漠崖现下虽正逐步安抚下白道会中各个帮派的话事人,算是在白道这边得到了风月楼楼主身份的公认,但人心难测,他这潜伏多年的野心和邪气也让白道会忌惮得很,现下两头不着岸,危漠崖可谓是焦头烂额了。 “我觉得我还是得先去镖局,”思来想去,危漠崖还是着急自己报仇的事,“拖得越久,我怕他们干脆断腕,赶在我们之前,把知情人给灭口了。” 甄不移心里也料到这人多半听不进去劝了,只得叹口气,道:“你若是真那么着急,那便去吧。现在召集你楼里愿意前来的人马,应当也是来得及的。” “我不需要楼里的人马,”危漠崖道,“这是我危漠崖要报仇,并不是风月楼内部乱斗。我若是拉了人马过来,以后可就留了这个厚此薄彼的话柄了。报完仇,这楼主我还想再当一会儿呢。” 甄不移神色霎时肃穆起来,道:“那你是要一个人去单挑整个镖局?” “不是一个人,”危漠崖勾唇微笑,语气中倒是信心十足,“我和云淡两个人。我们的实力,你还不知道吗?” 甄不移摇了摇头,又道:“你们的实力我当然知道,我也对你们有信心,但这分明是杀敌一千伤己八百的路子。云淡为了护你,哪一次不是像当年那样,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态的?” 这一点危漠崖心里倒是清楚的,闻言只默不作声地啜了口茶。 甄不移想了想,道:“白道会不好明着出面,不过我会邀上三王妃,找个地方候着,以防万一你们需要援兵,或是出了什么事,最起码先把命捡回来。” 三王妃乃宫中太医院院判之女,岐黄世家出身,后又跟了三王爷,免不了除寻常医术以外,耳熏目染了不少江湖疑难杂症,称得上是妙手回春的贤内助。因着亢应哲的关系,甄不移去请她多数也请得动。 危漠崖感激地拍了拍甄不移的手臂,道:“如此便等着曈曚山的消息了。她们那边一完事,我们就上路。” 危漠崖一出甄不移房门,便瞧见云淡仍是在外头站得笔直,一切似是毫无异样,但不知是他自己错觉,抑或是真的有所不同,怎么看都觉着,云淡脸色似乎比寻常更加惨白了。 危漠崖先行迈出几步,云淡见了他,也只是略一颔首行礼。危漠崖心里琢磨片刻,仍是不动声色走在前头,稍微向后偏了偏脸,问道:“你……出什么事了吗?” 云淡一时没听明白主子问的究竟是什么,下意识地答道:“并无。” 危漠崖仍是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云淡默默跟在后头,忽地腹内就涌起一阵酸意,反胃恶心几乎窜出喉咙。他强行定了定神,压下吐意,望着前侧的危漠崖,那人眼神一如既往地直看向前方,云淡跟着他身侧,通常只能瞅见他半个侧脸。思索再三,云淡鼓起勇气开口道:“主子——” “现在先行收拾好东西,只要曈曚山的消息一到,我们立即上路。”危漠崖恰好也在此时开口,出口话语却是平静叙述的下令,“曈曚山的婆娘们应该还是识得这点谋略的,不必等她们人到,消息到便成了。” 云淡话未出口,便听得主子讲起正事,一时也只得收起自己心思,沉稳道了声:“属下明白。” “不过说到曈曚山的婆娘们……”危漠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直直面对云淡,眼神和语气里满是戏谑,“她们似乎对你很有兴趣?说不定想破个例,把你拐回她们山里头呢。” 这话听得云淡一愣,完全不知道主子意图何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危漠崖见他如此反应,只摇摇头轻笑几声,轻声道:“不过,我风月楼可没有撬得动的墙脚,更何况是你?”说到最后,危漠崖眼神本还飘忽着,此时一个缓慢又明显的抬眸,扫过云淡全身,眼神里满是将他看透和胜券在握的笃定,甚至带着几分勾引。 云淡被他这么一眼扫过,只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要腿软到跪倒在地。 危漠崖凑近了些,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云淡苍白的脸颊,低声道:“给我乖乖的。曈曚山的女人,少去招惹。”说完便如同无事发生一般,抽身继续走着。 云淡一头雾水,也只得继续跟上去。 镖局·暗器·落胎药 本章有虐身受伤及掉包情节 ———————————————— 三日之后,曈曚山遣弟子送来信物,是那镖局二当家冯飞的刀柄。危漠崖一见,自是大喜,恰好那三王妃也被接到白道会来了,他便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出发前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姹紫嫣红,一副要去赴宴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去打架。 亢应哲这日恰好回京,走之前见他这副模样,自然是忍不住讥笑了一番。危漠崖也毫不客气地嘲弄回去,免不了又拿他与甄不移的婚事开涮,每每能气得小王爷涨红着脸往甄大侠怀里躲。而云淡则总是尽忠职守地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主子以绝对不会对待他的方式与好友嬉闹着。 甄不移要先送亢应哲一小程,危漠崖便只带着云淡自行上路了。白道会与风月楼镖局相隔不远。镖局才失了个二当家,此时必定是一副风声鹤唳的局面。行至镖局大门,果然是满目白纱飘扬的丧葬场面。危漠崖嗤笑一声,下马步近,一身艳红在这一片素色中愈加张狂显眼。走到门前,他却顿了一顿,对云淡道:“常非善的狗命,今日还得留着。” 常非善便是这风月楼镖局的大当家。镖局做得皆是些摆不上台面的肮脏生意,内中详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连账本上记的账,基本上都是千奇百怪的方式,只有当事人才看得懂。当年蒋贤一案,为败一代剑神,风月楼镖局几乎是倾巢出动。但最开始究竟是谁去谈的这一桩生意,背后出钱要命的到底又是何人,却只有镖局内的话事人才得以了解了。因此危漠崖虽想着,所有经手人的狗命他都要定了,但这常非善的一张嘴,还是得先撬开问个明白。 云淡是不管这一些的,危漠崖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即答了句“属下明白”,便随他进了镖局。 镖局大堂天井里果然是站满了人,个个披麻戴孝,常非善站在正中,见了危漠崖和云淡二人走进,面露怒意。 “能耐啊,见了本楼主也不行礼,”危漠崖微扬扬下巴,道,“这是等不及想让本楼主动手清理门户了?” 那常非善狠狠地瞪着危漠崖,道:“你这叛贼!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你亲生父母的仇你便去报!但我们楼主当年可怜你年幼无知,养你育你二十载,如今你恩将仇报,想将我们风月楼多年基建毁于一旦?风月楼镖局全体上下,不会认你这个狼子野心的野种作楼主!”说罢,满堂镖师纷纷亮出兵器,皆是一副毫不退让的模样。 危漠崖又是一声嗤笑。不等他下令,身旁的云淡迟夕剑已出鞘。一众镖师围攻上来,云淡抖动手腕舞剑一圈,内力灌于剑中,仅半圈刮起的剑风便已撂倒十余人。高手过招本就在须臾之间,剩下的小人物见此阵仗,自是都不敢上前硬拼了。 擒贼先擒王,云淡飞身便是直冲那常非善而去。常非善能在江湖中行走数十年不倒,还能坐到镖局大当家的位置,自然实力也非同小觑。他操一把关刀横劈向云淡,刀剑相划激起火花四溅。常非善是一彪猛汉子,与云淡死士刺客的灵活招式不属同一路,这一下硬碰硬,云淡自是一时招架不住,使劲全力生生抗下这一招,脚步却只得疾退回到危漠崖跟前。 危漠崖站他身后,只伸手在他后腰轻托一下,仍不打算出手。他心里对云淡有信心得很,只这一托,助力他挺身回手反刺一剑。云淡几个转身又重夺攻势,但因着危漠崖之前的吩咐,剑尖都只对着能将人重创,但却不致死的几处易守位置。而常非善下盘稳得十足,虽也难以伤到云淡,但见招拆招不在话下,一时战况颇为胶着。 云淡无意取他性命,此时着急,只想快些将对手逼迫停下,几个大幅度回抽再度向前出剑之下,半边身子来不及防备。忽地见一阵银光微闪,云淡觉得下肋处似是被某种微小暗器正中,但此刻形势危急,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事情,只得回手又是一剑劈去,生生砍断了常非善关刀的刀柄。他正欲再度出手对敌方作最后压制,忽然被一阵绸缎卷住腰腹,下一刻便整个人已倚在危漠崖怀里。 危漠崖低头看了看他下肋渗出的暗红一片,语气微怒:“受了伤还不停下?” 云淡愣了愣,打斗一旦停下,全身力气松懈便由不得自己控制,“主子”二字未讲出声,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大股鲜血,随后直接在危漠崖怀内失去知觉。 “云淡!!!”危漠崖未曾料到那一点小伤竟严重到这种程度,惊恐地望着怀里仍不断吐着鲜血的云淡,绸缎出手便如利刃般扫过整个镖局大堂,割断所有人的脚筋,不再恋战,脚步轻点几下,便抱着怀内人儿飞身冲了出去。 出了镖局不远,便见着了隐在暗处的白道会马车。危漠崖抱着云淡,后者已吐血吐得胸前一片殷红湿透。危漠崖把人抱进马车中,在里头的甄不移和三王妃见此皆是一愣。危漠崖也顾不上什么皇家礼节了,声线颤抖着直接道:“他中了暗器,估计有毒。” 那三王妃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见此情景也不管问前因后果了,几根银针下去便先护住了云淡周身大穴。甄不移话不多说,立马出到外头开始赶车疾驰。三王妃从云淡肋下拔出那片暗器,一看那发黑的尖端便变了脸色,又执起他软弱无力的手腕略一探脉搏,开口便是满满的愁意:“他中这暗器的时候,正是内力游走得最劲之时,这毒顺着内力已经传遍经脉了,恐怕……太晚了些……” “不可能……”危漠崖闻言只觉晴天霹雳。除当年目睹父母惨遭杀手外,二十余年未曾感受到这般强烈的惊慌,一时只觉浑身血液凝固,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不成句子的话语,都是些曾想过要同云淡讲,但还未说出口的话,“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不能死!” 三王妃指尖仍搭在云淡手腕上,凝神专注了片刻,又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将他周身经脉中流走的毒性逼到腹中胎儿之中,然后落掉胎儿,方可保他一命。” 危漠崖却是一愣。胎儿?什么胎儿? 三王妃见他神情疑惑,厉声问道:“他已有近两月身孕,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还是到了这地步,你还想要保孩子?” 危漠崖一头雾水,脑中转得飞快,方才忆起刚抵白道会那一日,二人皆无避孕,必定是那一次不小心的后果。危漠崖来不及责怪自己粗心大意,怀中的云淡又是无意识地吐出一大口污血。危漠崖感受到怀内人儿气息愈弱,似乎浑身都在颤抖着,不再犹豫,斩钉截铁道:“那便一切依王妃所言,请求王妃千万要保住云淡性命!” 那边厢甄不移已把马车赶回到了白道会。危漠崖将人抱回房间,三王妃眼疾手快地重新施了一遍针,遣人去煎落胎汤药。牵引经脉逼毒这种事情,自然是包在甄大侠身上,只一炷香的功夫,云淡周身毒性便都聚于腹内。一碗落胎药灌下去,不一会儿便见了效,云淡虽不再吐血,但下身逐渐开始渗出暗红。 云淡仍是昏迷着倒在床上,明明已是毫无意识,却被强行流产激得迷迷糊糊之间呼痛着,捂着小腹断断续续地低声呻吟,连喘气都是发着颤,虽声响不大,却破碎虚弱得让人肝肠寸断。 危漠崖守在床头,见着他此副模样,几近心碎。多年来二人出生入死,多少入肉见骨的刀枪剑伤,云淡从来都是咬紧牙关,哼都不哼一声。如今这落胎痛楚却让他连大声哭喊都无力,只这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危漠崖感觉心如刀割,不敢相信躺在自己眼前的,是那个曾经沉稳有力地跟在自己身后的云淡。 云淡双唇颤抖着,似是在喃喃些什么。危漠崖凑近了去听,却听见他微弱呼叫的皆是“主子”二字。危漠崖一时难以自控地涌上鼻酸,将云淡紧紧抱在怀里,不管他 此时是否仍有听力尚存,只在他耳边不断安慰道:“我在这儿,不怕,云淡,我在。” 饶是三王妃医术精湛,甄不移内功深厚,落胎此等难缠之事,仍是拖足了一天一夜。期间云淡下身出血不停,到后来疼得只剩下浅浅短促的喘息。危漠崖在床边一直守着,见他受苦至此,只觉自己心里也跟着疼得麻木了,睁眼是怀内人儿仍不时颤抖的身躯,闭眼却是先前他倒在自己怀里满口鲜血的样子。危漠崖只能一遍一遍地吻着他的眼角脸颊,握着他的手,不断地拂开云淡那因冷汗而黏在颈间的灰发,却无法做任何事去让他好受一些。 这番痛苦,一人痛,二人苦。 命令·冤有头债有主 就这么熬到了第三日,风月楼总部那边有人来找危漠崖了。危漠崖不想搅到云淡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休息,便去了小厅商谈。实则也无甚大事,只是镖局那边被危漠崖这么一捣,生意上自然是停摆了,安排调整其他分部的事情,自然是免不了要尽快解决的。也就半顿饭的工夫,危漠崖再回到房间里去时,却见云淡正挣扎着想爬起来,一见到他进来,便半是爬半是摔地跪倒在地上,声音嘶哑着道:“属下,属下知罪……请主子责罚……” 此情此景,危漠崖哪里看得下去,忙冲过去将云淡又抱回到床上。云淡身子仍是发着抖,危漠崖长叹口气,罕见地柔声安慰道:“不怪你,你没有错,说什么责罚……”望了眼人苍白更甚以往的脸色,他忽然心头又有些愠怒,道:“都看到是暗器了,怎么连躲都不会躲了?” 云淡轻声答道:“因为当时主子站在后面,所以唔——”话只说了前半句,嘴便被危漠崖以吻堵住了,唇舌交缠,直至云淡睫毛微颤着气息不稳,危漠崖才放开他。 “云淡,看着我,”危漠崖捧着云淡的脸,语气严肃,“听我说,你是我的人,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指,都是属于我的。所以在我死之前,你不能死,这是本楼主的命令,听明白了吗?” 云淡怔怔望着危漠崖,那双比往常光芒稍逊的眼眸里仍是波澜不惊,只是平添了疲劳与虚弱。他一时不能理解主子对他说这番话的意图,只跟随自己的感觉稍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 到底是浑身经络都让毒过了一遍,云淡虽已苏醒,但仍是隔了十日,才慢慢能自行下地走动。危漠崖无事时亦在一旁守着。三王妃身份尊贵,见情形有些好转,交待了余下日子该注意的事情,便回京去了。临行前,危漠崖赠了她一副风月楼标识令牌,算是谢礼。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能送出手的,即便他与甄不移、亢应哲交情深至可以生死互抵,这能让持牌人在风月楼内外上下任何分部畅通无阻的小玩意儿,他也没送出去过。如今一给就是皇家的人,出手真不可谓是不大方。 待到云淡身子慢慢复原之后,甄不移也已亲自护送三王妃回京城一趟,又独自回来了。此前镖局的事,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解决。这一次,危漠崖吩咐了云淡好生休息,一反常态地和甄不移两个人低调出行。 行至镖局门口,之间那“风月楼镖局”的大牌匾,现只摇摇欲坠地斜挂在大门上。不过半月时日,从前那气派非凡的大门,现下里外已是一片苍凉。 危漠崖和甄不移踏入镖局大堂,却只见到脚筋已断的常非善一个人,跪坐在地上,往身边的火盆里不断放着冥币。 “还挺识相的,现在便知道给自己烧定阴司纸钱了?”危漠崖见了他,如今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那常非善却哼了一声,也不看他,仍是望着火盆,道:“你家仇仍未报成,便已毁了风月楼镖局了。好一个楼主呵。”说罢,手中冥币亦已烧尽,常非善掏出匕首便想往脖子上抹。 危漠崖的缎带出袖,卷过那匕首扔往一边,冷冷道:“想好死?没那么容易。你若是现在爽快开口,本楼主留你一条全尸。” 常非善终于缓缓望向他,轻叹口气,道:“你晚了一步。” “什么意思?”危漠崖脸色微变。 “你晚了一步,当年蒋贤一案,直接经手人不是我,是二当家冯飞,而他已死在曈曚山之人手下。”常非善目光恍惚,“当年老冯仍是个屁大的娃子,第一次自己去谈生意,便是这一单。他那时怂得很,动不动就溜过来问我这个如何,那个如何,但不泄露金主身份这一点规矩,那小子还是懂的。” 危漠崖暗自捏了捏拳头,仍是问道:“你自老头子上位以来,便是镖局大当家,如此重大之事,你会到最后也不晓得?我能坐上这楼主之位,证明我不是傻子。本楼主再说最后一次,交出那人姓名。” 常非善看向危漠崖的眼神却又转为怜悯,道:“我不知道来交钱下单子的是何人,但我知道,是谁想让蒋贤和杨柳仙死。” 一旁的甄不移闻言也按捺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与镖局做生意的人,不是真正的幕后金主?” “那是自然,那人也是遭人胁迫,被逼无奈。说到这儿,你该明白了吧?”常非善直直地望着危漠崖,“我若是你,便放过这人,他也是可怜。虽我老常并无资格劝人向善,但你积点阴德吧。你要报仇,还是那句话,冤有头债有主,风月楼,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危漠崖眸光微闪,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心里自然已是玲珑剔透了。 甄不移定神一想,也猜到了七八分,有些担忧地扭头看向危漠崖。危漠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身便出了镖局,甄不移只得跟在他身后。而那常非善仍是静坐在大堂之中。 出去之后,危漠崖点了一把火,扔向这风月楼镖局。 若是会遭人胁迫,那表示此人并无太大靠山,那又如何会二十年来一直在江湖中身份成迷?除非被灭口了。 可蒋贤在江湖中并无活着的同门或弟子,唯一后人被养在风月楼里头,不可能有人替他报仇。无人知晓那人身份,谁会去灭这个口?除非是风月楼自己泄消息出去,或者干脆便是自己干的。 风月楼拿钱做事是一贯作风,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灭自己客人的口?除非此事牵连到风月楼内部。 能拿出足够让风月楼镖局几近倾巢的银子,或换个说法,是能让风月楼记下够钱倾巢出动这一笔账的,还有何人?只有风月楼楼主本人。 危漠崖虽早知自己多年来一直是认贼作父,只是未曾料到,他一直以为,经手人做肮脏生意本只是可恶,与他有了牵连所以才该死,他并不后悔从风月楼学回来的这些阴损招数和歪门邪道,那要人命的幕后金主才是罪魁祸首。现下竟然,吃的穿的,学的用的,他的手段,他的权力,他一朝翻覆江湖的那级台阶,原来都是拜他最想杀的那人所赐。 天色逐渐暗沉,眼前一片火光,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匾终于也“轰”的一声跌进火舌之中。 甄不移看着危漠崖,多年来习惯了这人或戏谑到趣致,或霸道到夸张的玩世不恭神色,如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担心地开口道:“漠崖——”?“没事,我没事,”危漠崖直接打断他,“反正,我早晚也是要亲手杀他的。” 危漠崖转向归途,甄不移料他需要点时间自己思考,便只默默同行,没有再开口。 二人离去,只余烈焰一片,风月楼镖局不再存在。 僭越·归途 危漠崖回到白道会卧房里时,云淡正盘腿坐在床上运功调息,听见他进来便停了下来。 云淡知情识趣得很,一见主子脸色有异,便知道必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只站起身,默默地站着等吩咐。 危漠崖缓缓走近他,近到几乎鼻尖相贴,互相能察觉到彼此呼吸。他深深凝视入云淡眼内,那双深眸一如既往,毫无波动,波澜不惊,像一面平镜,似乎永远不会被感化,又似乎一直都饱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危漠崖脑中久违的一片空白,只想吻他,反应过来之时,两人已倒在床铺上热吻得气喘吁吁,衣衫不整。危漠崖使劲吮着云淡的下唇,舌尖扫遍他整个口腔,仿佛想要将他口中所有气息一次性卷入自己嘴里。 这一番深吻炙热而急切,云淡却感觉不到常日里主子的攻击和霸占,满满地只有发泄,甚至带着一丝悲伤的哀求。他平日多数被动,主子也不喜欢被别人操控之感,现在云淡却尝试性地也挑舌回吻过去,双舌交缠,回应地撩拨着危漠崖,以示安慰。 危漠崖搂着云淡纤细了不少的软腰,下身早就硬起了,隔着衣物不断蹭着云淡的小腹,手中麻利地除去身下人儿本就单薄的衣裳,碎吻沿人颈线一路轻亲到胸膛,含住乳尖轻扯几下,听云淡染上情欲的低吟渐起,又继续向下轻吻到人腹部,到这儿却忽然停住了。 他重伤才愈,小产不久,怕是仍经不起这事吧。 危漠崖额头靠在云淡怀内,沉重呼吸几许,终是缓缓抬起身,坐到一旁,只轻撩着云淡散落床铺上的灰发,并不言语。 云淡不知之前发生了何事,但眼见主子中途勒马,大概也猜到是因着自己身子的缘故。作为下人,对待主子,本不该有所猜测或是私自行事,但今日的主子怎么看也比平日不妥,不是发怒,不是失意,亦不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但就是这般阴云笼罩,如同失了半边魂。云淡思量片刻,稍稍倾身向他,低声道:“属下僭越了,主子可否恕罪?” 危漠崖未料到他会忽然主动开声,一时间并无特别回应。 云淡见他不加阻拦,便大胆地伸手解开了危漠崖的腰带,持惯宝剑的双手灵巧地钻入衣物之内,掏出危漠崖的阳具,俯身下去轻吻几下,便一口含住,缓慢地吞吐起来。 “嗯……”危漠崖长叹一声,心里对云淡怜惜之情愈加。虽以往也有让云淡替自己用口解决之时,但多数是一时兴起,或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自己要罚他。如今这人乖巧聪明得恰到好处,一时之间,似乎什么风月楼,什么杀亲之仇,什么白道黑道,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有眼前这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为他而活,为他而战,为他而失控,为他而战栗。 云淡低着头,卖力地舔舐着,面朝着危漠崖胯下,只能让他偶尔瞥见眸光微闪。危漠崖仍是想要望着那一双眼,身下被人伺候得够舒坦了,便捏捏人后颈,将人抱进怀里,一手伸向人后穴轻柔开拓,另一手拢过两人性器握在一起轻揉,凑到人耳边低声道:“难受了要说,听见了吗?” 云淡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轻声应了个“是”。危漠崖便放心地将性器推入人穴内,顶胯温柔捣动,两人皆动情喘息。危漠崖顾及着云淡身体,没有过于为难他,见他腿根微颤,便施力揉弄几番他肿胀性器,白浊果然顺着几下动作便泄了个完全。 危漠崖又抽动几下,便打算退出来了。云淡却也顾不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伸长双腿缠上危漠崖腰身,双眼迷蒙道:“主子,可以的……”这叫危漠崖如何忍得住?几个不顾一切的深挺便在人体内松了精关。 二人倒回到床铺上,云淡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危漠崖抱着他,慢慢待性事的刺激从头脑中消退,眼前又浮现那一片火海。 此后,危漠崖和云淡又继续在白道会里待了月余。他拿不定主意,这趟旅程是该继续走下去,还是此时就打道回府了结一切,终日就是寻了个角落自己待着,一言不发地思考。云淡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即便偶尔甄不移过来问他之后的打算,他也是量度来思索去,答不出个具体的计划来。甄不移知道他是心里烦闷,虽一早便知道自己是要报仇的,但如今真到了要一刀两断的时候,多年来赖以支撑的生存目标统统指向同一个人,要下这般决心,确是叫人为难。 “到底也是要回京的,”甄不移劝道,“更何况我和小哲的婚期也定了,你怎么也得来赴我们这一宴吧?” 危漠崖淡淡回道:“我们这些黑道中人,去了还说不准会面圣,合适吗?” 甄不移答道:“他们宫里自有家宴,王府里的是另一场。” 危漠崖听此便不语了,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甄不移只得又劝道:“跟我一道回去吧,过两日便启程。” 大概是被说多了有些心烦,危漠崖终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好。 两日后,三人踏上回京归途。一路上相安无事,只是甄不移非喜爱闲聊之人,亢应哲也不在身边,云淡作为下人,更是不可能主动开口,素常专负责插科打诨的危漠崖却出奇沉默,甚至到了令甄不移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安的地步。 官道顺畅平坦,三人不疾不徐,半月便抵京城。甄不移先行送他们到危府门前,打算自行入宫找亢应哲。策马转身之前,甄不移实在放心不下,冲着危漠崖又道:“下月十五,大吉日子。我在京城无亲无故的,白道会自有一桌,我的家眷位置可是留给你的了,你可别给我丢面子啊!” 危漠崖已领着云淡半边身子入了大门,闻言又转身回去,露出惯常的那一抹戏谑微笑,扬声道:“放心,人不到礼也会到的。替甄大侠,不对,六王妃你量身定做的凤冠霞帔一套如何?” 甄不移无奈笑笑,但听他终于懂得说笑,心里放下几分,便扬鞭朝宫里去了。 危漠崖复又和云淡入了危府。府内一切如故,雕栏玉砌,宝瓶茗茶。管家清儿和各个熟悉的家丁下人,皆早知楼主今日回府,此时也排列整齐地行了礼,有条不紊地向家主汇报现状。危漠崖默默听着,偶尔点头以示赞赏。 听完了家头细务,生意往来,人情交际,末了才听到清儿道:“老楼主与老楼主夫人一直被守护在房内,未曾有任何异常。” 危漠崖眸光微闪,牙关咬紧片刻,一室寂静。他抬眸望向云淡,那人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侧,目光只直视前方,仿佛主子与管家交谈之声并不存在,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去留意和动摇。 “本楼主的洗尘宴安排到三日之后,邀请老楼主和老楼主夫人赴宴。”危漠崖望着云淡,脸却仍是朝着管家清儿,道,“……不备酒菜,把府内上下场子给我清干净了就是。” 洗尘宴·中间人 云淡不知道他家主子这次究竟想做什么,但他偏偏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洗尘宴前,危漠崖又问他要走了迟夕剑。宽敞的宴会厅里,连大圆桌都让人撤走了,空荡荡的,就几把椅子在里头。危慎和丁氏被强行安排坐在主位上,而危漠崖则自己坐在一旁,来来回回地擦着那把剑。 满室沉默良久,危慎猛咳了一顿,才开口道:“怎么,不是要让我们看着你风光快活地报仇吗?现下算是什么个境况,才上位多久,风月楼整个让你给拆了?” 危漠崖不答,只继续低头看着剑。 危慎见他似是有些势弱的模样,瞥了眼站在他身后巍然不动的云淡,低声啐了一口,又道:“养出来一个狼子野心的我认了,这狼子竟然还偏好同样背信弃义,毫无廉耻的走狗这一口,真是家门不幸。” 这话一听便是在说云淡。危漠崖眼也不眨地直接站起身,一剑抵住危慎的咽喉,冷冷发问道:“你当年胁迫去镖局交钱的人是谁?” 危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这是已经去镖局问过了,当即脸色巨变。隐瞒多年的罪行被揭穿,之前还误导危漠崖外出寻仇,危慎余光撇着自己颌下那锃亮的剑尖,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了,沉默良久,终是答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要动手便动手吧。你应当也获知。那人是被胁迫的,那他便与我们之间的恩怨无关,即使我们告诉你是谁,你今夜也不会让我活着出这道门吧?” “有关无关,那是由我来决定,说!”危漠崖仍是厉声问着。 危慎却直白回道:“是我使计杀了你亲生爹娘,你要报仇的,应当是我。” 听着多年养父竟然如此对当年的罪状不加掩饰,危漠崖满脑子的疑惑与不平,终究压抑不住了。那剑尖抖得如同筛糠,指着危慎的要害却迟迟没有下手。 二十年,他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危慎,利用风月楼,他以为这里是一块复仇的垫脚石,其实这里便是一切的起点。他所学所识所用,引以为豪的手段和多年的卧薪尝胆,甚至连这一身的功夫,竟然都还得回过头来感谢他最应该要杀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年,要留下我……煎熬这二十年……”危漠崖只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血液如同烧滚,疯狂地敲击着所有经脉,让他痛苦难忍,“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为什么!!!” 最后这一声怒吼,震得旁边的丁氏一下子跌倒在地,连云淡都眸光微转,凝神望着他。 危慎苦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你长得有多像你娘吗?” 危漠崖愣住了。 “柳仙的发鬓衣摆,裙袖钗环,眉飞色舞……”危慎望着危漠崖,眼中竟然流露出几分神往,“她看不上我,还让我痴痴等着……那蒋贤,何德何能?漠崖,你真的很像她,很美,很美……” 危漠崖闻言只觉一阵恶寒涌上心头,脑子里全是二十年来积累的愤恨,戾怨在胸腔里激荡着寻求发泄。眼前此人,毁了自己一生! “啊啊啊啊啊!”危漠崖怒吼着双手握紧剑柄,猛地朝危慎心口刺去,一剑戳心,仍不够。他反反复复地将剑拔出,再度刺入危慎体内,喷涌溅出的鲜血染了他一身,甚至溅到他脸上,显得更加凶神恶煞。一旁的丁氏见此情此景,已吓得捂着双眼疯狂尖叫起来。但危漠崖仍是不停手,不知到底往危慎的尸体上刺了多少剑,鲜血流了一地,直至他体力耗尽,才终于停下。 危漠崖低头看看自己殷红满布的双手,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危慎已倒在椅子上毫无生息,丁氏仍是捂着眼缩在一角浑身发抖,云淡则默默站在不远处。危漠崖忽地疯魔似了一般,扬起脸庞对天大笑,笑声响亮又凄厉,一行清泪顺他眼角滑落,洗刷开了一道脸上的血污。 云淡不由得朝前踏了一步,但亦不知此时,身为下人的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仍是只能尴尬地立着。忽又见危漠崖持剑的右手,颤抖着将剑举起,挥手便是想往自己脖颈上抹。云淡来不及反应,本能已飞身至他身前,一手臂死死圈着危漠崖的臂弯,另一手直接空手握住白刃,不顾自己手掌鲜血直流,硬将那剑挡在离危漠崖喉咙一拳之外。 危漠崖怒目圆瞪,一身真气快速流窜得如同长河瀑布。他死死瞪着云淡,怒喝道:“放手!” “不放!” 危漠崖不料他竟敢抗命,一时间只惊讶地瞪着他。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主子的性命,任何伤及主子的人和事,属下都会替主子清扫干净,”云淡双眼回瞪过去,眼中仍是波澜不惊,还多添了毫不畏惧的坚定,“即使那是主子本人。主子若要自寻短见,便请先赐属下一死!” 危漠崖竟拗不过他,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血珠滴滴坠落在地,都不知究竟是谁的血。他望着云淡那双眼,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那层坚如磐石,至死方休的铠甲,那是云淡为他而量身打造的铠甲,只会护他,也只知道护他。末了,危漠崖终是败下阵来,泄了力。迟夕剑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云淡松了一口气,精神稍作松弛,血腥味飘入鼻腔,引得腹中忽然一阵反胃。他转过身去,忍耐不住吐了满地,随后浑身发软,脑子里天旋地转,一下子又晕倒在危漠崖怀里。 再醒来时,他已仰面躺在床上。云淡眨了眨眼,偏过头,见危漠崖正坐在一旁,已经梳洗更衣过了,见他醒了,有些关切地凑了上来。云淡以手肘撑起身子,正想起身,危漠崖伸手又将他轻柔按回到床上,轻声道:“再躺会儿吧。你……又怀上了。之前身子还没好全,这么快又有了,怕是会不稳,现在得多注意点了。” 云淡稍愣了愣,随后低声答道:“若主子不愿意,属下愿一切听从主子吩咐。”言下之意,自是让危漠崖决定胎儿的去留,毕竟于他而言,替主子延续血脉,似乎不是一个侍卫该做的事。 “说什么傻话,要是连着落两次胎,你这一身功夫就等着废掉吧。”危漠崖稍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更可况有都有了,我也不可能跟别人生孩子去,你能生便是最好的。” 这便让云淡一时无话可回了,只能默默躺着,气氛不免尴尬。 危漠崖也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执起他那只才几个月便伤了两次的手掌,轻轻抚着缠绕的纱布,缓缓道:“你别想这么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养好身子便是,其他事别去操心。”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似是温柔,但云淡听着,却分不清主子究竟是在责怪自己多管闲事了,还是在告诉他,腹中血脉才是最重要的,一时间也只能先答着句“属下明白”。 危漠崖又陪了云淡一阵子后,自行出了卧房,转道却往软禁丁氏的房间去了。危慎已死,惊魂未定的丁氏却仍是被看守得牢牢的。 对这个养母,危漠崖从小便无多少感情。危慎养他育他,他这一身功夫和一脑子阴谋诡计,都算是从老头子那里学回来的。但丁氏似乎除了吩咐下人们给他打点吃穿用度之外,几乎没有和他有过多少交集。危漠崖以前不知这是为何,也不在意,现在算是明了个中原因了。 “忍气吞声替自己男人养了二十年情敌的儿子,我现在竟然有些敬佩你的肚量,”危漠崖望向丁氏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娘亲大人。” 丁氏还未从那可怖的丧夫场面中恢复过来,见着危漠崖仍是有些浑身发颤,说不出话。 二十年,危漠崖的耐心早就耗尽了,见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生厌,直接一掌拍向桌面,震碎桌上所有杯碟,问道:“那中间人到底是谁?” “那人真是被胁迫的,他也是受害者,事到如今你还要杀多少人?”丁氏被他一吓,出口话语都是带着哭腔的。 危漠崖懒懒斜眼瞅她,道:“你怎知我一定会杀他?” 丁氏反问道:“你若不想杀他,何必苦苦逼问?” 危漠崖深深吸了口气,一副强行压下即将爆发的脾气的模样,冷冷道:“我亲生父母死于非命,个中内情千回百转牵连无数,我难道连知道这件事到底经了何人之手的资格都没有吗?你说他也是受害者,那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危漠崖忽地又凑近到丁氏跟前,直直瞪着她双眼,“老头子这么把老相好的儿子抱回来,还腆着脸让你养着,难道你不是受害者?” 最后这一句话算是说中了丁氏多年来的冤屈,她终是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危漠崖见她如此反应,便知自己已击溃她的防线,眼下胜券在握,只静坐着等她开口。 “那人叫……”丁氏好不容易止住哭泣,颤抖着坦白了,“那人叫……韩百厚……” “韩百厚……”危漠崖在口中微念了一遍这人的姓名,默默记在心里,随即绸缎出袖,紧紧扼住丁氏的喉咙,少顷,便勒断了这条命。 危漠崖看也不看丁氏的尸体一眼,潇洒转身出门,肩上仿佛已卸了千斤重担,满面春风。 婚宴·主子的名字 云淡能抗下一切刀枪剑伤,甚至是内伤紊乱,走火入魔,但未必扛得住怀孕这件事。 早孕之人该有的症状,云淡全都齐了,头晕眼花到站不住,想继续贴身跟着危漠崖进进出出是不可能了,出个门还得危漠崖扶着他;吃啥吐啥,连安胎茶也吐,偏偏他又觉得,主子吩咐了要他吃下去的东西,他就该尽忠职守地全部消灭,喝点粥水都一副强打精神受刑似的的样子,连危漠崖都觉得要看不下去了;精神自然比以往更加紧绷了,危漠崖不小心碰他一下,他就浑身僵硬,一副等着受罚的样子。危漠崖见了每次都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没法子,几次见他浑身不舒坦的模样,一气之下直接将人摁倒在床强吻下去,吻到云淡浑身发软为止,才抱着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人儿,一言不发地又给他喂水喂药。 就这么卧床养了一小段时间,终于到了甄不移和亢应哲的大婚之日。请帖还是甄不移亲自送过来的,危漠崖对着帖子上的王妃二字,哈哈直笑了一整顿饭,笑到甄不移翻个白眼走人了,他都停不下来。婚宴自然还是要去的,毕竟甄不移和亢应哲二人一路走来,危漠崖是见证着的,也是真心替两个老友高兴。 当晚,危漠崖带着云淡入了王府,见着一对新人,都穿着新郎官的大红袍子,自然免不了又打趣一番:“这王妃娘娘怎么不罩着大红头盖呢?就这么出来抛头露面?” 甄不移也毫不在意地回呛回去:“本王妃还想向危楼主你讨教讨教呢,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风月楼继承人又有着落了?”这话出口,甄不移和亢应哲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危漠崖身后的云淡,还都看着他的肚子。 云淡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脸颊稍稍有些泛红了。 危漠崖不露痕迹地朝旁边挪了挪,挡住那二人的视线,嘴上还是不饶人:“那这该是王妃来讨教呢,还是王爷来讨教呀?” 甄不移和亢应哲这两人,在床上谁上谁下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但小王爷毕竟身份尊贵,一个鼎鼎大名的白道会话事人嫁进王府,怎么都比王爷下嫁江湖侠士要来得像样得多。因此危漠崖这个玩笑,可谓是开得恰到好处,成功又让小王爷一脸羞涩外加气急败坏地躲到甄不移身后了,危漠崖见此自是又乐得合不拢嘴。 入席入座,危漠崖和云淡被当作甄不移一方的家眷坐了主桌,而亢应哲那边则自然是三王爷和三王妃出面了。 云淡身为下人,本该全程站在危漠崖身后,但亢应哲却给他安排了一席位置。云淡正欲回绝,亢应哲却温柔道:“漠崖都和我们说了,你现在保重身子要紧。更何况他就带了你一个人来,位置多得很。坐着吧,我们和漠崖什么关系你还不清楚?以后这些礼节,不用管这么多了。” 云淡仍是不敢自己拿主意,只默默等着危漠崖吩咐。危漠崖朝那椅子点了点头,他才向小王爷行了礼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席间都是些宫廷豪宴,大鱼大肉免不了,酒水他是绝对不敢碰的,吃食他本也无甚胃口,但危漠崖仍是给他夹了点菜肴。云淡心里知道,这是上了桌,便怎么也得给天家的人一点面子,更何况主子主动给他夹菜,再不想吃也得啃了。 同席的三王爷和三王妃也不是陌生人,饭桌上互相交际几句也颇为自然。三王爷望了望云淡,朝危漠崖举了举酒杯,目光深沉着道:“今日这大概也得给危楼主道声恭喜了。” 危漠崖自是也回敬了杯酒,淡淡道:“算是托了王爷和王妃的福。我看那白道会干脆改作送子观音庙得了。” 这话惹得三王爷和三王妃都笑了起来。那三王妃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云少侠先前受伤中毒一事仍历历在目,此番再度有孕,实乃极其幸运也极其艰苦之事。不知危楼主是否介意,让我再替云少侠探一把脉?” 危漠崖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忙道:“三王妃肯屈尊降贵,危某自是感激不尽了。” 那三王妃便坐到云淡身边来,凝神仔细替他把了脉,面上神色微变,道:“如今看来仍是稳妥的,但云少侠千万要切记,从今往后,运功万万不可尽全力。这胎儿牵制着你的真气,若是强行运功,恐怕会伤及自身。到接近生产之时,危楼主也还是提前请些高人,替云少侠先行调养些时日较为妥当,若有需要,宫里御医众多,以小王爷的名义调派几人过去,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危漠崖将这番话都认真听进去了,又敬酒道了谢。 云淡胃口不好,碗里危漠崖替他夹的那一点点菜,他也是翻来覆去吃不完。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散席,主人家那边开始发放回礼。一般天家的回礼都是些坊间买不到,但也无甚具体用处的花俏玩意儿。但给危漠崖和云淡的这一份,自然是与别家不同的。 危漠崖打开那一个小小的礼盒,发现里面装的是把钥匙。 甄不移凑近了些,悄声道:“这是三王爷的意思,大概算是回你给的那个令牌的礼了。从宫外往六王府里来,有一条密道,这钥匙是那密道里头的小门的。倘若真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你们直接往王府里来,用得上就用吧。” 危漠崖苦笑了一声,又重重地拍了拍甄不移的肩膀,道:“果然是兄弟。放心吧,有风月楼在的一天,这黑道便不会给你添乱子。” 宴席结束,众人皆散。一出王府大门,云淡顾不上什么礼节规矩,直接一把推开危漠崖,蹲到墙脚就是一顿吐,该是将方才吃进去的东西统统吐了个干净。 危漠崖先是一愣,随即马上跟上去给人拍背顺气,心里也知道,这人肯定是整个晚上都在忍着。天家宴席尽是些鲍参翅肚,油腻得很,他自己都觉吃不习惯,更何况这个怀着孕的倒霉孩子。 云淡吐得胃里是什么也不剩,还在呕着酸水,见危漠崖过来了,忙向后撤了撤,生怕污秽溅到他身上。 危漠崖轻叹口气,直接搂过云淡的腰,将人半抱在怀里,马也不骑了,一路搂着走路回府。 回到危府,云淡看起来似乎状态好了一些。危漠崖席间喝了不少酒,一路慢步走回来,夜风吹着,酒意有些上头。府中下人皆已将余事安排妥当,除零星几个守夜的侍卫外,硕大的内院里,一时只有危漠崖和云淡两个人。 危漠崖走到房前,仍是搂着云淡不放,忽然开口道:“云淡,不如我也娶你吧。”口气甚是寻常,似乎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主子说什么?云淡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怯怯答道:“主子醉了,早些歇息吧。” 危漠崖“哼”了一声,忽地发力将云淡整个人压向一旁的墙壁,双手扣着他双肩,贴身凑近到他耳边,低沉却压迫着道:“怎么,不愿意?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也只会是我的人,如今扶正了给个名份你,你还怕什么?就这么害怕我?” 夜色浓重,云淡看不清危漠崖的神色,无法判断他究竟醉了几分,只能强定下心神,轻声答道:“属下是下人……主子是,主子……” 云淡看不清危漠崖,可偏偏危漠崖却将云淡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眸内仍是波澜不惊,什么变化也摸不着,危漠崖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样强势,却又莫名有些落魄。 危漠崖脑子里一团乱麻。酒醉迷糊,加上因顾及他身体,久未与身前之人有过亲昵,各种无名火气胡乱窜起,他直接伸手捏着云淡下巴,强硬拧开那人下颌,欺身过去便是一通深吻。云淡睫毛微颤,任由主子在他口腔里横扫掠夺。 “云淡,你还不明白吗?我对你,我……”一吻完毕,危漠崖仍是轻轻捏着云淡的下巴,思考措辞许久,目光却闪躲着,“你不是下人,你见过哪个下人能睡我的床,在我屋里过夜?” 云淡本就被那一吻搅得气喘吁吁,思维停滞,主子这个奇怪的问题,他更是根本无从回答,只能呆呆地站着。 “唤我的名字。”危漠崖突然又下令。 一件事还未消化完,另一件事突然又扔到他面前,云淡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知道直呼主子的名讳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说,唤我的名字。”危漠崖直瞪着他,又再重复了一边。 云淡一头雾水,只道:“主子,属下不——” “滚!”一听到“主子”这两个字,危漠崖直接扯开云淡把他推到一边,浑身上下都怒火爆棚,用尽所有力气去强迫自己,不去狠狠处罚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云淡被他一推,扶墙才勉强站稳,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正欲开口先认错,却听得危漠崖恶狠狠地一声“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滚!”,只得埋头转身,沿着拐角乖乖地消失了。 危漠崖一拳狠狠砸向身前墙壁,一时之间,气愤,挫败,心痛,失落,不甘,所有情绪纠结在一起。 想听云淡唤他的名字,是近些日子来才突然有的想法。他一直知道云淡是他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除非云淡死,不然他绝不会失去他。就这么把持着他,看他为自己清除一切障碍,满足自己一切需求,毋需多言,云淡是他危漠崖一个人的。以前,对此他是全然满意的,可是为何现在,忽然心里想要的东西,不同了? 赌坊·当铺·小美人 翌日一早,危漠崖醒来时,稍稍花了点功夫才回想起昨夜睡前发生的事。自己好像……说要娶云淡?当时绝对是醉了,才说出这种稀奇古怪之话来。娶个本就被自己搞大了肚子的侍卫?何必呢,反正云淡本就是他的人,有无大红花轿抬进门来,又有什么区别,费这无趣工夫干嘛?思量至此,危漠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但又不知道云淡听了自己酒后胡言乱语会如何做想,不过那家伙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什么信口开河的连篇鬼话他没听过? 危漠崖自行推开房门,果不其然,云淡仍是像从前一样,已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见他出来便略一行礼,照旧顺从规矩的模样。危漠崖扫了他一眼,表面上看去是无甚异样,那双眸仍是无情无绪,干干净净地等着他的吩咐,但脸色比以往是更差了点。细想也是,昨夜路上那样吐了一大通,回来后好像又莫名其妙被自己吼了,肯定是彻夜难眠,自我反省了个通宵。 顺着那微微前躬的小身板看下去,云淡真是瘦了不少。站在危漠崖身后,他本似是一面近乎透明的盾牌,不动时便感觉不到其存在,动时却又稳重踏实,一人魄力如同千军万马。如今却清减得快要比危漠崖还要身材妖娆了,肌肉线条仍在,但却总觉得同往日的云淡一比起来,就是弱不经风的一支孤矢,只有腹中孕肚向外微凸,招积得很。 危漠崖心里不免思索,这肚子倒是大得很快,这么下去,不知道他那条小腰还撑不撑得住。他轻叹口气,开口对云淡道:“今日无事,我去账房,不必跟着了。去楼里大夫那边领安神汤药,今日给我好好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启程去赌坊。” 云淡脸色不变,又再一垂首,答道:“属下领命。” 危漠崖见他还是这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只觉得心里不舒坦,翻个白眼便往外迈步了。走了两步,他却又折返回来,凑近了点,支支吾吾道:“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跟清儿说,让她给你张罗去。瞧你这样子……养你这么多年,我可不想我自己还未磨砺好,便先让这小兔崽子把你身子给耗完全了。” 云淡闻言嘴唇微动,似是有话要问,但仍问未出口,危漠崖便转身急急走了。云淡望着他背影,也不管他还听不听得到,愣愣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属下多谢主子关照……” 风月楼赌坊,又是一个专为这混沌浊世设计得恰到好处的灰色地带。 其实这世上哪有这么多金子银子,来来回回不都还是那几块破金属石头,在这江湖中遛来晃去。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峡谷,江湖大河奔腾,多脏的钱,找个流通的井口往里头一漂,干净了便还是那能花出去的真金白银。赌坊便是这样的一种井,而风月楼的赌坊,则是汪洋大海了。 对外头宣称,风月楼只有赌坊,没有当铺,可天下间哪家赌坊旁边不会有一扇高高的门,门上挂着个大大的“典”字呢? 危漠崖携着云淡赶路多日,直接路过了风月楼赌坊的大门口,眼尾也未曾瞅向里头一下,便绕进了隔壁的丰越当铺。 “啊呀呀,楼主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啊,真是罪该万死,求楼主狠狠责罚我这个罪人一通,最好是免了我的职,停了我的工,让我回家养老去吧!”一踏进门,绕过二叔公的高柜台,只见一个年纪颇轻的半大少年,站在内堂正中叫唤得正欢,一脸兴奋。此人是范宁榆,风月楼赌坊和丰越当铺的老板。 这范宁榆的年纪比危漠崖还要小得多,幼时被危慎从楼里收回来的一堆小孤儿中拣出来,给危漠崖当书童。老楼主本来是想着这孩子瞅着机灵,大概能讨少楼主欢心,没想到竟然机灵得过了头,直接早年就认着危漠崖跟对了主子。危漠崖也发现这小子脑筋转得极快,心里也是向着自己而不是老头子。他一夺得楼主之位,便先让这范宁榆占了赌坊的头把交椅,毕竟是管帐的位置,油水肥得很,当然先便宜自己人。赌坊的生意需要理清江湖各帮各派之间的纠纷来往,又要算得清楚账,还得识得如何从中捞钱,这老板的职责范宁榆干得着实是不错,也着实是辛苦,危漠崖心里亦是惜他这个才的。 “对对对,然后你就卷着我楼里巨款,全部换成金条,回乡下埋田地里是吧?”多年情谊了,危漠崖从不把范宁榆当外人看,由得他开玩笑,“可以啊,你先把自己腿打折了,大腿骨抽出来给本楼主搭张椅子坐坐,我便放你永久长假。” “开玩笑呢开玩笑呢,嘻嘻嘻,楼主您坐。”那范宁榆见了危漠崖,像是见了自家中既霸道又威严的兄长,毫不顾忌地笑得一脸灿烂,拽着危漠崖肩膀,把他拉到了位置上,又边转头边道:“云兄呀,我想让你也坐,不过你多半也不会理——”话说到一半,范宁榆便望见了云淡凸起的小腹,一时间顿了顿,愣了好一会儿,才给已经坐下的危漠崖甩了一拳到肩膀上,道:“楼主!这么大件事你也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危漠崖先是眼神示意本打算站着的云淡坐到他身边,再啜了口茶,才道:“干嘛呀,我何时生子也要向你通报吗?更何况连我自己也料不到这事……” “噢——所以说是意外喽?哈哈哈哈!”那范宁榆指着危漠崖笑得捧腹。 危漠崖瞪他一眼,挥开他指到自己跟前的手指头,清了清嗓子道:“说正事呢,笑什么笑?” 范宁榆听见他说有正事,仍是忍不住捂着嘴多偷笑了几声,才算是定下心神。 危漠崖跟他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我要你给我重整风月楼镖局。” “啊?”范宁榆直接疑问出声,“楼主,算账挣钱我懂,下场同人打架拼命,这我可不成啊!” “没让你下场,不过招兵买马这种事,你总做得来吧?”危漠崖瞅他一眼,揉了揉额角。 范宁榆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道:“是做得来,只是楼主您之前一把火给镖局烧了个一点不剩,您身世也传得透透的了,这新镖局……以后还接哪门子生意呀?” “旧的怎么接,新的就怎么接。”危漠崖想也不想道。 范宁榆面露难色,道:“可是旧镖局的规矩,不是楼主您自己受害了,又自己解决了的吗?按旧的接,恐怕不会有人敢来呀。” “哼,就按旧的那套来,镖师酬金翻倍。”危漠崖冷笑一声,“这世间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等等楼主,您这跑太快了,我有点跟不上,”那范宁榆凑近了些,脑子里飞快将危漠崖的意图过了一遍,“就算我们能凑齐这翻倍之后的酬金,来招募到足以比肩旧镖局规模的新镖局,但白道会和朝廷那边,应该不会任由一个好不容易消掉的麻烦,又重新长出来吧?” “扔给白道会一本五十年前的风月楼账本,想要多少钱换不来?”危漠崖又笑了,但这次是成竹在胸的喜悦。 “五十年前?那可大发了!”范宁榆一听瞪大了眼。 五十年前已是上一个年号的事情了,江湖之下与皇家之上,在五十年前免不了有许多现已被强行封尘的秘密,而风月楼即便当年只做成了一桩与天家有关的生意,便算是牵扯其中了。天下间的谜团永远是一个裹着另一个,一条牵扯着另一条,风月楼这样游走在黑白二道之间的歪帮邪派,五十年前的账本,谁知道又能搜刮出什么线索,暴露出什么内幕。风月楼若是愿意卖,不论多少钱白道会都给得起,毕竟最想封锁消息的,还是天下间最富贵的那一家,多少钱他们拿不出来呢?只要这钱到手,又卖了白道会一个人情,镖局便能重建,风月楼镖局一旦重新运转,江湖中那些滞塞着的肮脏生意,便又能流通起来,一切似乎又回到正轨了。 范宁榆想了想,仍是道:“可是,那可是五十年前啊……若真捅出些什么大秘密来,我们不也得跟着乱?” 危漠崖调皮地咬咬嘴角,一副奸商模样,小声道:“账本是我们的,我们不说,他们怎么知道里头多少真多少假。更何况,我们难道不是越乱越挣钱吗?” 那范宁榆却翻脸一副委屈模样,装作眼泪汪汪地的样子,手指戳着危漠崖的胸口,做作道:“可是天下间谁不知道,楼主您现在和白道会甄大侠才是最铁的铁兄弟。人家小榆都被楼主您忘了。您跟他关系这么好,肯定会给真账本的,哼,人家是楼主自己家里的人,人家不乐意!” 危漠崖见他这副装模作样的神态,大大翻了个白眼,道:“甄不移和我是铁,可他一个人又不是整个白道会。我们这边账本交出去,辨认真假是他白道会的责任,我哪里会管这么多?” “可是……可是……” 那边范宁榆还在装着委屈,危漠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行了,别装了,这次又想要啥?别跟我说要钱!你若是还要钱,我就查账!” 危漠崖对范宁榆管帐这件事,一直都是只眼开只眼闭的,因此把这家伙养得是又肥又润,估计卧房里每一块地砖底下都埋着金。但大事上范宁榆是绝对靠谱的,他自己藏着私房钱也就是图个乐子,若是风月楼需要,那些钱肯定还是风月楼的。毕竟范宁榆已把危漠崖看作半个兄长,离了风月楼,他其实也无处可去。因此话说 到这份上,范宁榆自然是哄着危漠崖道:“不要钱不要钱。要人……” 范宁榆年纪比危漠崖要小上不少,稍加打扮便是一副俊俏的纨绔小公子模样,见着姑娘又舍得花钱,胭脂水粉,首饰发钗,前一句姐姐,后一句妹妹,竟然小小年纪便在情场里浪得无法无天了。 危漠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道:“你呀你,年纪比我小,玩过的女人怕是比你和我加起来的岁数都要多。说吧,又是哪个小红小翠啊?” “我不要小红小翠,我就要云兄——”那范宁榆眼神缓缓扫过云淡,便被危漠崖瞬间如刀般的锐利眼光给扯过去了。他神色里威胁和蓄势待发之意满溢,范宁榆也不惧,顺口说了下去,“肚子里那个!” 一听这话,连万年坐如钟的云淡,都忍不住在椅子上轻微挪动了一下。 “你不是吧???”危漠崖顿时失了所有杀意,只难以置信地望着范宁榆,“这,这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你就觊觎上了?” 范宁榆一脸不在乎道:“就凭楼主您的姿色,和云兄的姿色,肯定是个美人!我就要了!” 危漠崖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悲壮模样,满脸都写着真是无眼看,实在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拽着云淡手臂,头也不回地往后院厢房走。身后仍是范宁榆调皮的喊声:“就这么说定了啊!搞定镖局和账本的事之后,我要小美人!” 回答他的是危漠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堆骰子,像暗器雨一样砸了他满身。 浴桶·胎动 危漠崖揽着云淡急急入了房间。给楼主提前收拾好的卧房,自然是全当铺最好的那一间。范宁榆自小跟在他身边,对他的生活起居喜好也有些了解,虽近三五年被危漠崖扔出来处理分部各种大小事务了,但有些事情都还记着。屋内被铺用度,都是按着危府里头的规格来设定。 云淡入了屋,便嗅到屋内有两款不同茗茶的香气,一款是危漠崖喜欢的玉兰香片,另一款竟是毛尖。 危漠崖望了望桌面上那两杯茶,回头朝他笑着道:“这家伙,还记着呢,这杯是你喜欢的。”说着指尖微微敲了敲桌面,指的自是那杯毛尖。 云淡虽一颗心里只有主子,但也素知范宁榆乖巧机灵,心里也微微一暖。 除了茶水点心外,屋内浴水和干净衣物也都准备好了。危漠崖毫不客气,脱干净了便坐进宽敞浴桶里,闭着眼对云淡发令道:“脱了,进来。” 云淡自然没有不从命的理由。危漠崖眯着眼,只听见几阵衣物窸窣声响,便感觉到有不复以往轻盈柔软的身躯,小心翼翼地下到温水里。 云淡一手撑着腰,翻过浴桶边缘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子比起以前来,真的是笨重了不少。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落脚处,便已被危漠崖不耐烦地直接整个人稳妥搂入怀内了。云淡抬眸望去,主子仍是闭着眼的,只凭空伸着手,便将自己妥善抱着侧身坐在他在腿上,下身性器微立,正顶着他臀缝,但并未有其他动作。 危漠崖不必睁眼,也能在脑中描绘出他方才略有些笨拙的姿态,和如今该是起了不少变化的胴体。危漠崖心里想着,手下便顺着云淡赤裸身体抚摸了起来,果然是瘦削了些的脸颊,脊背骨节又更加分明硌手了,后腰摸着无力了些,腰围细了,掌心再顺着腰线向前,便是那突兀出来的孕腹,已经长这么大了?危漠崖摸着那凸出的一片柔软,却感觉掌心底下云淡的身躯仍是紧绷着的,便将人又搂紧了些,缓缓半睁开眼,轻声道:“放轻松些,靠过来。” 云淡被他这么一通乱摸,气息早就乱了,听他又下令,便松了力气,侧倚到危漠崖肩头,浅短喘息洒在他心口上。 危漠崖却被他这无意之举撩拨得心痒愈甚,干脆顺人小腹抚向下,抓着人性器轻柔搓动起来,另一手捏了把云淡孕后稍见丰腴的臀瓣。 “主子……” “嘘——”云淡正欲提醒他当心腹中胎儿,危漠崖却是以唇相贴,温柔制止了他,“没事的,今日别作声,别让那家伙趴墙角听了去,又拿来笑话我们。” 云淡知他指的是范宁榆,被主子下令“别作声”,只得乖乖闭嘴。 危漠崖料到他顾虑,待他也极耐心,仍是不紧不慢地揉着翘臀,心道,浑身上下大概就这儿和肚子是长了的,另一手也不停撸动,揉到云淡喘声渐粗,才伸了手指进穴内细细开拓,就着浴水温和地来回进出着,仍是吻着人嘴角,问道:“受得住吗?”见云淡点了点头,才轻轻托起人身子,借着浮力,让人向下坐着纳入自己整根。 其实他只略微捣动几下,云淡那边便低喘着泄进水里了,但自发现云淡有孕后,危漠崖便没敢再碰他,如今难得享受,这么几下怎够他泄欲。虽心里不愿云淡难受,但仍是抱着他不住顶弄着,不止穴内嫩肉紧致,偶尔温热浴水被交合动作带入后穴,也让危漠崖觉得更加舒适。 云淡受身子所累,又被他几番逗弄,前端性器断断续续的半浊白液漏着就没停下来过,又记着主子说过“别作声”,只能埋在危漠崖怀里低声哼哼着。这副乖巧顺从模样,又让危漠崖更加兴致盎然。到后来,他已射在里面一次,却仍是不够,云淡已经是半梦半醒,神志半散地软在他怀里,仍是忍耐着只轻声呜咽。察觉到水温开始变凉,担心怀内人儿体虚受寒,危漠崖才饶过他,蹭着人穴口射了第二次,再将人抱回到床铺上,擦干身子换上衣裳。 云淡躺在床上,身子微有些瑟缩,手掌不自觉地捂着小腹。危漠崖见他眉头轻皱,便顺手也伸掌向他小腹,替他揉了几圈,果然见他神色松弛了些许。危漠崖略有些后悔方才的纵欲,但做都做了,此刻便让他休息吧。正想收手,却察觉掌心底下有点异动。 危漠崖愣了愣,低头却见本睡着了的云淡也半睁开眼,一脸迷茫。危漠崖还未来得及思考,口中已轻声安慰道:“没事,我也感觉到了,动了一下,你睡吧。” 云淡怕是已累到极处,竟只“唔”了一声便又睡去。危漠崖愣了半晌,才发现方才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安慰,说得竟如此顺口,真似一对正在安胎育子的夫妻之间的日常交谈。 其实余生若都是这番景象,与云淡携手,他危漠崖是不会厌的。只是,这人将所有心事都藏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之后,该如何对待他,他才不会跑也不会怕,危漠崖仍是摸不透。 时辰还早,虽然天已经黑下去了,但危漠崖尚不觉有困意,便由得云淡一人睡着,自行出了房间。 果然,那范宁榆又是等在外头了,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手上还提着一埕酒。 危漠崖微微笑了下,便与他于院中坐下,对酌了几杯。 月上中天,危漠崖开口问道:“对于韩百厚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范宁榆迟疑了一下,答道:“应该知道的不比你多,而且问人问消息这种事,你不该去找华娇夫人吗?” 危漠崖道:“华娇那边我自有问过,但那姓韩的死得早,我怕华娇会牵扯进去了什么,不愿统统坦白。” 范宁榆闻言便想了想,道:“我只知道,那韩百厚当年在江湖中也是个叫得出名堂来的好手,闻名于江湖却不是因其功夫,而是其人风雅至极的作风。据说他是能打架的人里文采最好的,诗作和书法甚至能上江湖以外的大文坛的台面。十多年前,于他自己的住处湘竹小筑内中毒身亡,看着倒像是咱们风月楼干下来的事,不过镖局都让你烧了,要不我回头给你找找我这边的账本?” “这倒不必麻烦,主要是华娇那边给我的消息,说是他未曾娶妻,却曾有与非江湖中人的女子同住,因此才有了被风月楼要挟的软肋。”危漠崖饮了一大口酒,“我只是想知道此人是否留有后人,会不会有何隐患罢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不无道理,”范宁榆闻言坐直了些,“你还记得吗?白道会不是有那么一些规矩,江湖中的一些独行侠士,若是无甚为非作歹的恶行,但凡遭遇不测,白道会都会为其家人善后抚恤。这个韩百厚确实是个有文采之人,我翻查过以前的账本,记得当铺这边,早年是有人拿他的真迹或是诗集来当过的。他死之后,白道会便依规矩将遗物都赎回去了,如今那湘竹小筑应当便是无人看管亦无人打搅的遗址。韩百厚有可能有过有实无名的妻眷这一传闻,亦是在他死后才传出来的,后代……倒没有怎么听说过。可惜我们现在无法再一睹当年留在我们手上的那些蛛丝马迹,不然应该推敲得出些什么。你若是不放心,便往那湘竹小筑去一趟?不过我认为,即便真有什么暴露其后人的证据,大概也让白道会给私藏起来了。” “你说得有道理,这么看来华娇也没隐瞒什么。”危漠崖凝神想了想,“那我过两日便去一趟,探探现况也好。” 范宁榆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若是真有后人,你还要处理掉吗?” 危漠崖一时也无从回答。杀掉?可他心里知道那人是无辜的,他的儿女也该是无辜的。留着?斩草不除根绝非他危漠崖的作风,更何况就算他的子女能苟活于世,恐怕也是自己那般心境吧,不如决一死战来得痛快。思来想去,危漠崖还是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范宁榆见他久不回答,也就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哥俩喝光了一埕酒,又开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算是叙了旧。两人心里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算是诸多麻烦,账本一事该如何与白道会周旋,镖局重建又该吸纳何方神圣人才,如何在江湖中树立危漠崖作为楼主的广泛威信,大把功夫等着他们去做。 湘竹小筑·云淡风轻·聘礼 危漠崖和范宁榆两个,花了些许时间研究起了旧时的账本,又在当铺里头多待了几天才重新上路。 来时,危漠崖和云淡是像往常一样各自骑着马的。重新启程那日,当铺的下人牵了那两匹坐骑出来,云淡踩着一侧的马镫翻身上马,却不仅是动作不及以往轻巧这么简单,连着后方腰侧也不觉意扯了一下,疼得他无法直起腰来。云淡一时只能自己暗暗伸手扶着后腰,却不敢说什么,怕耽误了主子行程。 这点小动作怎么逃得过危漠崖的法眼?他强行压下未翻出的白眼,一个纵身跳到云淡的马背上,从他身后将人环在怀里,自己伸手扯过了缰绳。 “主子?”云淡不明就里,正想重新翻身下马,却被危漠崖牢牢扣住在怀中。 “你再动一下试试看?”危漠崖懒得再哄人了,语气中直接带上了点威胁,一手抓紧缰绳,另一手却是贴上了云淡方才扭到了的后腰,用上了点劲,轻轻揉着。 云淡没了法子,只好僵坐着,任由危漠崖的胸膛贴着他的脊背。 危漠崖满意地勾勾嘴角,朝站在一旁的范宁榆扬了扬脸,算是道别。 那范宁榆一直看着他俩的互动,此时也掩着嘴偷笑,见危漠崖看向自己,伸手指了指云淡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做了个鬼脸。 危漠崖那个大大的白眼这次终是控制不住了,猛一扬鞭,驰马向前奔去,任由范宁榆的清脆笑声在脑后愈来愈弱。 二人同乘一骑,出城上了大道后,云淡仍是战战兢兢地挺得笔直。危漠崖稍稍收住缰绳,让马缓了下来,手掌覆上云淡隆起孕腹揉了揉,凑他耳边轻声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比这更贴近的时候多了去了。” 云淡眼光只敢瞅着前方,一手撑着腰,另一手揪着马鞍边缘,答道:“属下身为下人,让主子替属下御马护航,实属不该。” 危漠崖叹了口气,手底下稍微施力,让云淡后仰到自己怀里,往人耳后轻吹口气,果然,那人身子一下便软下来了,只能任他抱着。“你有几斤几两的工夫,你道我不清楚吗?更何况,你现在肚子里那个好歹也是我的种。让你放松,你放松便是。”危漠崖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云淡无奈,现下被主子搂着的姿势,再度挺身坐直是不够位置的了,后腰也被路途颠簸得酸软着,主子的手掌轻柔捏着恰到好处,若是自己强行撑着,连累腹中胎儿亦确实不妥,只好稍微缓了口气,在主子怀里放松下来。 危漠崖在他身后无声勾了勾嘴角,道了句:“这便对了。”腿间使力一蹬,底下马儿吃痛,飞驰向前。云淡只听得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自己的心脏后面,却似乎有另一个声声回应的撞击跳动声响。 那韩百厚的湘竹小筑确实离赌坊不远,仅半日有余便到了,然是选址颇为偏僻,又已被荒弃多年,小路走起来十分崎岖。到后来云淡胃里被马儿颠得翻江倒海,危漠崖看他脸色阵阵发白,干脆便下了马,搂着人步行着进去。 已不知多少年无人到访这湘竹小筑了,处处积尘,但仍是看得出主人建造时的用心巧妙。整座建筑别致有趣,各处玲珑秀气,透风阴凉。虽屋内已无任何家居摆设,但转了一圈下来,危漠崖也能想象得到,若是此处有人居住,点上轻烛花灯,摆上几盆淡雅盆景,焚香煮茶起来,确实是个文雅到极处的住所。 危漠崖随手翻了翻那些摆在书柜上的手抄小本,掀起几阵微尘。此处虽通风良好,但堆积多年,纸张仍是发出难闻霉气。见后头的云淡阵阵掩鼻,危漠崖也就不作细看,只粗略地览了几眼,确实也如他所料,手抄真迹和各式书籍上,皆只有一人的笔迹,其他遗物也只有寥寥数件,不见异常,看不出来这韩百厚是否曾与他人共同生活,更谈不上什么后人不后人。只有一本诗集,在扉页上,仍是韩百厚本人的字迹,细细写着“赠珠儿”三个小字,恐怕这便是他曾与非江湖中人的女子同住这一传闻的源头了。 一番查探下来,危漠崖自己也觉无甚头绪,何况这地方实在太过清雅,竟然连兵器的痕迹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中人的府邸。危漠崖心里也失了兴趣,对待一个已死之人,又是在如此清幽之地,终究是难以再仔细追究下去了。他搂着云淡的腰,缓缓出了这湘竹小筑,打算打道回府了。 才出小筑正门,忽然似是灵光一闪,危漠崖仍是搂着云淡,却调转了方向,沿着小筑的外墙绕了一圈,果然在小筑正后方的墙上发现了些异样。 “好书法——不对,好枪法!”危漠崖望着那面外墙,由衷赞叹出声。 那外墙上有四个苍劲有力又不失柔情的大字,远看似是有人提笔留于墙面的字迹,近看却会发现,实则是由真刀实枪的金枪兵器,一气呵成地刻在墙上的。 “云淡风轻”。 墙面是石砖堆砌而成,砖与砖之间缝隙甚多,但这四个草书痕迹却是一笔连贯到底,中途未曾有过磕碰停顿,可见刻字之人的枪尖,有可能未曾触碰墙面,仅凭内力灌入金枪之中,运功扫过墙面而成此四字。但这面石墙却非刻意打造模样,仅是寻常工匠堆砌而成。能让此墙承受住这般深重内功,却又不将其推倒而能对抗屹立,亦可见刻字之人的功力已是收放自如的境界。 “云淡风轻……云淡……”危漠崖对着这一堵墙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默念了几遍,忽然笑着转过头来,冲云淡道,“若这人还在世,让他给我再刻一幅这玩意儿,拿来给你当聘礼,我便饶他一命得了。” 云淡也正瞪着这面墙发神,忽然听见自己被提及,愣了一愣,随后回问道:“……聘礼?” 危漠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又道:“……好像,也不对?该是赏赐?啊……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随后便摇着头又往前门走了,神情颇有些窘迫。 云淡被他留在后头,在跟上去之前,仍是回头深深地又看了看这一面墙上的四个大字,才重新跟上危漠崖的脚步。 归途便是一路无话了。仍是二人同乘一骑,在危漠崖掌控下,马匹行得可稳。云淡身子不同以往,禁不住彻夜赶路,危漠崖也不介意,夜里仍是自己控着坐骑,任由云淡在怀里睡了过去。 云淡几番梦回,总觉得那四个大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到第二日清晨,二人终于重新回到危府。才入家门,云淡犹豫片刻,开口道:“主子……” “危漠崖!”甄不移略带愠怒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两人同时转身,果然见到甄不移一脸无奈地站在后头了。“现在,马上,跟我进王府。” 危漠崖一见老友,又摆出那一副嬉闹调笑的面孔,谄媚道:“哎哟,甄大侠,你怎么这么赏光?难道不是凑巧,而是一直等着本楼主了?便是再着急,也得等本楼主先行休整一会儿吧,你看,我这不才刚回府?” “你有本事现在休息,怎么没本事少给我搞事情?”甄不移铁面无私,口气甚是不满。 危漠崖一听便知道,是赌坊的消息“搞”到位了,心里默默赞叹那范宁榆做事确实靠谱,嘴上也只能应道:“好好好,我现在就跟王妃进王府,瞧瞧你那新婚的闺房也不错?”又不顾甄不移一脸不耐,先转身拍了拍云淡的脸颊,轻声道:“我跟他去一趟,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我回来再说。”话毕,便随甄不移离去了。 云淡望着他背影,久久伫立,一直到腹中胎儿似乎有些不满地伸了伸腿脚,搅得他腹内抽痛,才慢慢踱步回房中躺下,脑海中一片混乱。 身世·玉佩 自打回了危府,危漠崖便没有再怎么闲下来过,需要他立即着手去办的事情实在是多。每次一出门便是进王府,和白道会那边讨价还价,一进门又会收到范宁榆那头的来信,汇报重建镖局的进展,又有许多事需要他亲自去考虑。反倒是云淡闲了下来,危漠崖不再让他跟出跟进了,吐得也稍微少了些。府里依吩咐给他进补了不少,近六个月的肚子十分显怀。 危漠崖终日忙得焦头烂额,但仍是未让云淡插手,也不许他出门,自己六王府和三王府一趟一趟地每日去跑。有时连着好几日,云淡就没在太阳底下见过危漠崖,都是披星戴月的进进出出。云淡自然是没有资格说些什么的,他也不知道对此该有何感觉,只觉得以往他能跟着主子的时候,主子似乎看起来没有这么累,由此又觉现在的自己十分无能累赘。但他一向沉默惯了,心事从不显露,危漠崖自然不会晓得这些。 这日危漠崖仍是去了王府。忽然有下人进屋,说是有访客,想要见云淡。云淡心里极为奇怪,风月楼与危府的内外事务,通常不经由他手,只有和主子安危直接相关的事情,才会涉及到他,因此访客要么需要见的是管家清儿,要么是该直接找主子。云淡疑惑着,随下人入了客厅,见到清儿也在场,那访客竟是一张熟悉面孔——曈曚山的澄碧姑娘。 云淡微愣了愣,先是对管家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澄碧行礼道:“澄碧姑娘,许久不见。先前在白道会多有失礼,望姑娘见谅。” 那澄碧却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道:“云少侠,先前之事,危楼主已同我们掌门郑重道歉过了,曈曚山弟子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此事今后毋须再提。” “如此……不知澄碧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云淡更加疑惑,“主子现下有要事在身,不在府内,与风月楼相关事务,姑娘可与管家清儿交待便是。” “澄碧今日前来,与风月楼和危楼主无关,只与云少侠你有关,”那澄碧语气不变,“我家掌门想要与云少侠单独谈谈,请云少侠随我们走一趟。” 此言甚是令人诧异,云淡与清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道:“在下得主子命令,不得离开危府。若是贵派掌门对在下有何苛责或是赐教之言,需在下当面讨教,大概也只能劳烦掌门亲自光临了。” 澄碧又是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小包裹,递到云淡面前,仍是道:“云少侠,恐怕真的需要你跟我走一趟。”语毕,她缓缓掀起手帕一角,露出内中物件。 云淡定睛一看,却是犹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之感从头顶顺流而下漫及全身。 澄碧又缓缓将那物件收好,眼神不变,等着云淡表态。 云淡挣扎片刻,转身将管家清儿拽到一角,轻声道:“清儿姐,恐怕我真的要随她走一趟。若是主子问起,你说不知道我去了哪儿便是。” “你要违命?!”清儿未料到他会做此选择,大吃一惊。这清儿虽年龄与云淡相仿,但行事果断利落,一直以来都是危府的顶梁柱,对危漠崖也是忠心不二,极得信任。她与范宁榆,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是危漠崖夺得风月楼重权的两块最有份量的基石,因此连云淡也要称呼她一声“姐”。 云淡见她神色犹豫,忙补充道:“清儿姐放心,云淡去去就回,绝不会作出有负主子,有负风月楼之事来。”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全危府上下,我最不会质疑的便是你,”清儿压低了音量,眼光瞅了瞅云淡的肚子,“只是楼主深信你的能力,却仍交待不让你出门,必定是考虑到你受腹中胎儿牵制。你现在不止一命在身,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呀?” 云淡沉默片刻,淡淡答道:“清儿姐毋需多虑。云淡心中,主子为第一,小主子为第二,绝对不会有负主子所托的。” 清儿听到“小主子”这三个字便皱起了眉头,道:“瞧你这话说的,这孩子生下来,是我们的小主子,可难道不也是你的孩子?” 云淡移开视线,轻叹口气,道:“此事容后再议吧,现下我先去解决了眼前之事。府里就拜托清儿姐你了。”说罢,随那澄碧出了危府。 几经周转,二人拐入一条小巷,进入一间隐秘的小屋。屋内灯火昏暗,只有那曈曚山掌门云风轻一人在内,仍是纱巾遮着面容与头发,只露出一双眼眸。 带路的澄碧将怀中那手帕包着的小包裹放到桌面上,便转身出去了,屋内只剩云风轻和云淡二人。 不等云风轻开口,云淡上前一步,将那包裹打开,问道:“云掌门,不知此物,你是如何得来的?”那手帕被他翻开,包裹内却是两枚大小相同的刻字玉佩,一枚刻着“云淡”,另一枚刻着“风轻”,那字迹与湘竹小筑后墙上的那四个大字,却显然是同一手笔。 云风轻淡淡答道:“此物,本就属于我,应该说是,属于你和我,属于你我姐弟二人。” 云淡闻言,一颗心直直掉落至腹底。 噩梦成真。 那玉佩,云淡是有印象的。 危漠崖以为他的名字是当年收养他的人取的,但云淡自己清楚,实则不然。虽然在那之前的事情,他都已经忘却了,有记忆以来,便是靠着厮杀的生存和无数的饥饿。但隐隐约约,他记得他曾拥有过什么,而那样东西,让他知道自己叫云淡。所以他才会在湘竹小筑的后墙前驻足愣住,那四个大字,何其熟悉。 他想过要与主子商量此事。他不确定韩百厚和自己究竟有何关联,但他也只有自己内心隐隐约约的感觉,并无真凭实据,不能详细诉说。如今这两块玉佩摆在眼前,他心里大概也有了答案了。 云风轻静静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本来此事我打算埋藏在心中一辈子,但听闻你们主仆二人去过湘竹小筑,我觉得此事终将纸包不住火,倒不如在风月楼寻仇到曈曚山之前,与你坦白相认,也算是不负父母当年拼死护住我们二人性命的恩情。” 云淡努力稳住心神,轻声问道:“为何这么多年,我对一切毫不知情?” “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你,”云风轻答道,“韩百厚是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母亲叫郑云珠,只是一名寻常读书人家的女子。爹知道一旦替风月楼办事,尽管一切已如他们所愿,到最后仍是不会得善终,便想办法替我们改名换姓,既不姓韩,也不姓郑,而是取了娘亲闺名中的‘云’字。我比你长两岁,爹使计把我送到曈曚山去之时,我已有记忆,但娘带着你,却是惨死,而你阴差阳错却成了死士,还入了风月楼。我多年前偶然搜刮到你那枚本该是你我二人相认证据的玉佩,但却一直找不到你。直到那日在白道会看到你,我才认出你来。” 说罢,云风轻摘下了遮蔽脸庞和头发的纱巾。云淡便是之前听她解述仍有疑问,此刻也烟消云散了,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有着一头罕见的灰发,而在世间,他从未见过有他人与自己长得这般相像。血浓于水,她是自己的亲生姐姐,此言属实了。 云淡内心极为混乱,一时感觉肝胆俱裂,只能死死撑着身前小桌,口中喃喃着:“那玉佩曾在我手中,后来丢了……可为何……为何……” 云风轻知他心神乱极,只能缓缓解释道:“本来我亦有把握,你我二人的身世将永远不会暴露,我也看得出来危漠崖对你并无防备之意。但当日我与风月楼协商,由我曈曚山去处理冯飞,确实是出于想隐瞒我们身份的缘由,此事若有朝一日被危漠崖察觉,以他有仇必报的性子,必定不会放过我。是我使计在前,他要来讨说法我认,但我只是不想到了那时,仍无缘与失散多年的亲生弟弟相认,尤其是韩家家传的枪法内功心诀,世间仍只有我一人知晓。” 云淡默默看向她,内心拼凑起条条线索,才发现原来许多证据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消灭,如今几乎只剩下姐姐本人可以作证,他们的秘密真的有可能可以保守一世……可是,云风轻是他云淡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了,主子会杀姐姐吗?主子会杀自己吗?云淡脑内极乱,一时无法厘清,脱口大喊道:“你不能死!” 云风轻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一声,道:“我也希望我不必死,只要危漠崖不察觉,或许我们能瞒下他这一世……” 可是主子的手段和风月楼的实力,他云淡何尝不清楚?这世间真有事情能瞒过风月楼楼主一世吗?云淡呢喃道:“若他要杀你……” “若他要杀我,”云风轻语气坚定地打断道,“你要活下去。我是韩百厚的女儿,你,仍是他危漠崖最忠心的侍卫。” 云风轻一掌拍向那两块玉佩,翠绿的玉石瞬间被她击了个粉碎。 曈曚山·风月楼 云淡以剑作拐,踉踉跄跄着撑到了曈曚山半山腰,身上早已多处挂彩,全身真气聚集着只护住腹中胎儿。 曈曚山虽不及风月楼财势两全,但好歹也是入了白道会议事厅的百年大派,选址崎岖,易守难攻,陷阱遍布。云淡凭一己之力,从踏上进山之路开始,破了好几个埋伏的箭阵,顶着一身伤痕穿过瘴气缭绕的丛林,行至半山,已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有男子私闯进山还挺进半山腰,曈曚山自然是派下不少弟子前来视察。几个粉紫色衣裳的姑娘冲过来,举着刀剑将云淡团团围住。 云淡只淡淡扫她们一眼,道:“让你们掌门出来!” 众弟子们面面相觑,皆不识得此人,又听他语气张狂,便都攻上前出起招来。 云淡一手护着腹底,另一手反舞手中迟夕剑几圈,解决几个小角色,不在话下。 那几个弟子被他的剑气击倒,只能眼瞅着他继续向山顶行进。一名弟子趁机拉扯出求救信号,放向空中。云淡对此视若无睹,只是继续一瘸一拐着向上走着。 大批人马跟随信号迅速赶到,簇拥着澄碧与云风轻二人在其中。云风轻仍是纱巾遮颜,看不清神色。 “云淡……?你想要做什么?”澄碧见他浑身是血,杀气逼人,一副骇人模样,心里不免一惊。 云淡不看她,眼神只直直望着她身旁的云风轻,眼内波澜不惊,轻声道:“在下风月楼云淡,替主子铲除仇家,乃分内之事。风月楼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杀韩百厚后人,其余人等,勿挡黄泉路!”云淡手腕微转,迟夕剑的剑尖正正朝着云风轻而去。曈曚山众弟子一见掌门受胁,训练有素的飞箭霎时便铺天盖地朝着云淡而去。 “且慢!”那云风轻听他分明话里有话,连忙开口阻止,但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淡几个翻身扫掉大部分箭枝,腾身飞来。迟夕剑华而不实地狂乱舞着,旁人虽看着眼花,但云风轻知道,迟夕剑根本意不在她。她身边的澄碧护主心切,将云风轻撞到一边,一掌朝云淡毫无防备的心口攻去。云淡被她击中那一刻,却是浑身泄了力,眼光仍是瞅着被撞到一旁的云风轻,似是在交待些什么。 云风轻看着他被澄碧打飞,像惊弓之鸟般,放弃了求生与飞行,任由自己向后倒去,最后还奋力护住了腹部,迟夕剑仍紧紧握在手中。 倒地的那一瞬间,云淡忽然有一个想法,如果可以亲眼看看这个孩子,那就好了。 如果,如果能再见主子一面,那也不错。 到死,他仍是主子的人,主子应该会满意的。 他不带怨恨地阖上眼,最后听见的似乎是姐姐在喊叫些什么。 最后想到的,是希望肚子里这个孩子,如果活下来了,让他姓蒋吧。 再睁眼时,却见身旁站着的是那澄碧。云淡愣了一愣,发现自己还活在世上,一时间五味杂陈,心里很是失望。 澄碧半是后悔半是怨恨地守在他身侧,见他醒了,开口时声线已然破碎:“掌门为了救你,和你腹中胎儿……已将全身功力过渡于你,以换你父子二人平安了。” 云淡心头剧痛,尝试着动了动,果然感受到经脉中流淌着涌动的真气。 澄碧转身哭着出去了。 云风轻三日后才来探望云淡。 云淡此时方能从床上坐起,腹中孩儿一切安好,只他自身受的皮肉伤和内伤仍在缓慢待愈。 “为什么要救我?”云淡不解地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送死?”云风轻此时面纱已除,失了内力,只一副文弱闺中姑娘模样。 “我本只奢求你救下这个孩子。” “你本有实力真的杀了我!可你没有!”云风轻不禁哭喊着大声道,“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对不起,姐姐……”云淡见她难过至此,心里不免也跟着凄苦,却无言以对。眼见奇迹重逢的唯一血亲,如今因为自己而失了一身武功,由一派掌门变得如同常人般,落魄着在自己面前,云淡内心内疚至极。他知道云风轻身上的韩家家传内功能救一人,但他未料到,她宁愿舍弃一同修炼多年的曈曚山武功,也要把自己也救起来。 云风轻转身擦净泪水,问道:“这么做,是你自己的打算吗?” “是。” “你当真是至死都要做危漠崖的人?” “是。” “你知道你这是独闯龙潭吗?你知道你来了也不会成功,只有死路一条?” “是。” “你想着让我救下这个孩子,便可以借此与危漠崖谈判了?” “是。” “你来了就没打算能回去是不是?” “是。” 云风轻见他答得心安理得,毫无顾虑,只觉悲从中来,无奈又问道:“你爱他,是不是?” “……是。”云淡睫毛微颤,语气与神色仍是如巨石沉在湖底,波澜不惊。 那韩家内功只救一人,若是能以此护住孩子,即便是早产剖腹,也能保他一命。韩家内功既已悉数用在孩子身上,云风轻大可舍去韩百厚后人身份,只照旧当她的曈曚山掌门。危漠崖虎毒也不会食子,而曈曚山救了风月楼少楼主一命,亦可藉此在危漠崖手中讨饶。他云淡既能以危漠崖侍卫的身份去出手,又能以韩百厚后人的身份死去,两相得益,只要危漠崖愿意承认,他的死便可以平息一切。 而如今,他还活着,而孩子也好好地待在腹中,只有姐姐为了救他们父子二人,武功尽失。 云淡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他终究会找来的。”指的自是危漠崖。 “来便来吧,我认输了,”云风轻无奈道,“曈曚山可以换一个掌门,我不能换一个弟弟。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情义的。” 云淡缓缓揉了揉孕腹,道:“姐姐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是主子的人,此事由我去了结。” 云风轻情难自已,倾身握住云淡的手掌,悲切道:“云淡,你不能死!” “我能死,”云淡回望向她,“主子要的从来就不是将何人致死,而是要犯下过错之人付出代价。同样地,他从来都不在乎我是谁,只在乎我是谁的。所以,由我去吧。” 云风轻无言以对。云淡目光忽然转向一旁,深眸中隐隐若现一个张狂妖娆的身影,他低声道:“反正,我爱他。大概也只有我爱他,只有我爱的是他了。” 危漠崖安排好了,风月楼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云淡的消息,但整整两个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整个江湖风平浪静得连甄不移也觉得有可疑,似乎有人刻意而为之。危漠崖不害怕消息繁杂缭乱,只是现在全然没有一丝动静。风月楼内所有收集消息的精锐人马都已出动,所有眼线都似繁复的蛛丝般蜿蜒伸出,一触即发,但就是毫无回响。 云淡在躲着自己,危漠崖知道的。他只是不相信,原来自己对云淡的了解程度是那么的浅,以至于在他消失后,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以马上去寻的地方。 离了我,他还能去哪里? 危漠崖内心焦灼,但又不断得到甄不移那边的安慰,说他们相信云淡绝不会做出有损风月楼利益之事来。危漠崖又何尝不知道云淡的一片忠心,只是,究竟对方是何人,会让他紧张得独自带着腹中的孩子偷溜走,还对自己出手?此事与云淡自身有关,这是呼之欲出的了。多年来,老头子几番指责云淡以被俘死士身份成为侍卫,根本就是背信弃义的江湖败德渣滓,他都仍然纹丝不动地立于自己身后,但未得指令便只身贸然去处理此事,这样的行为,云淡是第一次作出。连他一直认为最为沉静,最为可靠的人都沉不住气了,危漠崖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在担忧云淡,担忧孩子,还是担忧他的未报之仇。 更让他心里阴霾骤起的是,云淡竟然认为他会需要这样子不顾一切的复仇。若不是危及性命,为什么要躲起来?无论是危及云淡的性命,抑或是危及他危漠崖的性命,在云淡眼中,复仇于他而言,是这么重要的吗? 可思虑至此,危漠崖又不得不扪心自问,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反复多次,长夜漫漫,无言自省,却毫无结果。 危漠崖知道自己已情根深种,但心里却又仍有一丝顾虑,难道云淡这次真的是叛了他?云淡说谎了?他瞒了自己些什么?若云淡不再是那个寸步不敢离开自己,半句话不敢反驳,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人,他还会爱云淡吗?就算会,那样的云淡,会留在自己身边吗? 危漠崖暗自承认,他怕了。 眼看着风月楼百业渐衰,清儿也日日瞧见危漠崖焦躁愈加,心里更是担心那身怀六甲,沉默寡言的灰发男子。 “楼主,其实云淡离开那一天之前,曾经有曈曚山的人来找过他。”清儿终究仍是坦白道。 危漠崖停下正在研墨的手,垂眸看了眼墨砚。 以往都是云淡替他研墨的。 曈曚山的婆娘们…… 忠·孝·义 危漠崖只身步入曈曚山,怒发冲冠,眼眸似火,走着云淡曾一步一个血脚印走过的那条路。这一回,无人挡他。 云淡早早跪在空无一人的曈曚山正厅中,满堂已撤空,只他一人呼吸声微有回响,上身挺得笔直,眼光却低垂向着地面,迟夕剑摆放在身侧。 危漠崖步步走近,见他如此跪着,心头一阵抽痛。 两个月不见,这人又瘦了许多……只那腹部隆起愈加,整个人似乎风吹便倒般孱弱。那头如瀑灰发,本来如同凌冽的矿石黑曜,如今却黯淡无光。 危漠崖深深地看了跪着的云淡一眼,开口却是朝着里头的怒吼:“云风轻!给本楼主滚出来!” “求主子放过云掌门一马!”云淡仍是垂着头跪着,闻言双手一把将迟夕剑举起捧到头顶,一副谢罪模样,“云掌门耗尽毕生功力,以换取属下与腹中主子血脉的平安,求主子以此一命换一命,饶云掌门不死!” “那她使计欺骗本掌门,让本掌门毁自家镖局于一旦,此事又如何算数?”危漠崖双拳紧捏,至手臂微微发抖,仍是硬着心肠不低头去看向那跪着的人儿。 “云掌门对主子略施计谋,皆为其先人韩百厚名声着想,若主子认为此事有损风月楼颜面,可杀韩百厚一后人,以儆效尤!”云淡仍是低头跪着,声线铿锵。 “韩百厚后人,那不就是她云风轻?” “不,是我!”云淡蓦然抬头。 危漠崖仍是瞪着里头,只余光瞥见云淡半边脸颊,双眸似是粼光微闪,双目带泪。 不可能的,这人的眼神,该是永远都不会变,仍是那般波澜不惊的,他怎么会哭呢? 云淡继续道:“云掌门身上已再无武功,韩家家传内功已于属下体内,只要属下一死,韩家再无传后之人,而云掌门反是主子孩儿的亲生姑母,曈曚山与风月楼从此修好——” 危漠崖听出了他的打算,狂吼着打断:“云淡!你究竟是谁的人?” “云淡是主子的人!”云淡用尽毕生力气喊出这一句,“永远都是主子的人!” 危漠崖狠狠一甩手,缎带飞出,将藏在后方屏风之后的云风轻整个拽出,一路拖到厅堂正中。那云风轻身上已无一丝内力,如此猛招,她自是惨叫着被一路拖拽,停下时已满口鲜血。 “主子!主子且慢!”云淡仍是跪着,以膝爬行,凑到危漠崖跟前,拽着他的袍角哀求,已是声嘶力竭,“曈曚山与风月楼从此修好,而属下仍是以风月楼之人的身份来到此处,以韩百厚后人的身份死去。主子不过是要有人替当年之事付出代价,如今云掌门已绝不会再成隐患,反而能以少楼主姑母身份辅助风月楼,她答应了我的!只要我死,只要我死!” 危漠崖的缎带不顾一切地绞紧云风轻的喉咙,她已是无力呼吸。 云淡见形势危急,抽出迟夕剑,却是一把斩断了缎带末端。云风轻躺在地上艰难地咳着血水。云淡将剑刃转向自己,剑柄却朝着危漠崖的方向送出,剑尖抵着自己心口,面上已是布满泪痕,平静道:“求主子赐死……”几字颤抖吐出,叫人心神俱裂。 危漠崖望着那把剑,随着倒映剑面上的微弱流光,向下看去,便是云淡泪水涟涟的脸庞,滴滴泪珠落下打在剑尖。 十年间,除了在床上,他从未见过云淡流泪。 是的,只要他死。 他到死仍是危漠崖的侍卫身份,为替主子报仇才独闯曈曚山,主子赐死一个侍卫本就不是何出奇之事,更何况还为主子前行江湖铺平道路,此乃大忠;他以幼弟身份替长姐赴这黄泉路,拯救血亲一命,保全已逝父母名节,此乃大孝;替主子诞下血脉,还铺就了江湖另一大派的全力支持,提升风月楼威信,博得好名声,扫平未来障碍,此乃大义。只要他死,忠孝义三全。 危漠崖望着云淡,那人泪水仍是不断流淌着,望着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心碎和不舍,却又是那么坚定决绝,往日的波澜不惊与各种纷杂情绪交织环绕。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中仍和往常一样,此刻只有破碎的自己。 危漠崖忽然苦笑一声,伸手取了那递向自己剑,然后是第二声的苦笑,接着笑声如同夏日里的雷雨前兆般震开了满厅。 “哈哈哈哈!云淡啊云淡,原来我一直只安排你做一个侍卫,是多么浪费才华的一件事!哈哈哈哈!”危漠崖疯狂地笑着,笑自己一直以来的无知,也笑眼前跪着的这人,在那短短的一夜间,算透了他风月楼与江湖的天下间所有路子,才算出了这忠孝义三个大字,但仍是算漏了一字。 危漠崖终于笑够了,握着迟夕剑的手掌一松,任由剑身摔到石铺地板上叮咚作响,接着也跪了下去,将那已哭成泪人的云淡搂入怀中,在他耳边轻道了句:“云淡,我想你了。” 算漏了一个情字。 危漠崖这番再度将云淡拥入怀中,就未再放开过。 他不再去纠缠曈曚山的人,只是抱走了云淡便一路回了风月楼。云淡是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眼见危漠崖放过了姐姐,本一直强撑着的一颗心瞬间落下,压制着不去多想的内伤后遗这才统统发作起来,脸色是一日比一日煞白下去,也确实是无法靠自己再逞强了,只能乖乖缩在危漠崖怀里日喘夜喘。危漠崖看他一副难受的样子,心里来气,却又舍不得骂,终日脸色也不好看,竟是一路上也一言不发。 回到危府,第一件事便是遣人入王府请了三王妃过来。三王妃是聪明人,来的路上便顺道从太医院请来了两位医师。甄不移自然也是跟着过来瞧瞧。结果入了危府,三王妃一看云淡的脸色便料到又是带伤在身了,和两位医师轮番把脉,围在一起密谈了好一阵时候。 到了这时候云淡才开始知道怕了起来,不安地揪着身下的被褥。危漠崖瞧见了这些小动作,也只是哼了一声,认命地凑过去将云淡又抱进怀里,安慰的话却仍是说不出口。 “危楼主,我与两位御医都认为,孩子是尽快生下来比较好,”三王妃斟酌着开口道,“孩子如今将近足月,即便早些生下来,估摸着也是健康的。反倒是云淡的身子,当初仍未养好便承孕,如今又有内伤在身,生产之事凶险异常,恐会牵动旧伤,孩子的个头越小对他越有利。若是由我与两位御医准备周全,自行催产,有些事尚可在计划之内,风险会小得多。” 危漠崖想也不想便答道:“一切依三王妃吩咐,请王妃务必以对大人伤害最小的法子进行。” 他怀中的云淡闻言愣了,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对上危漠崖双眸。 危漠崖见他面带疑惑,心里无奈,只静静等待满屋子医师下人都四处散去准备,卧房里只剩下他和云淡二人之后,才叹了口气,终是开口道:“别这副样子看着我……我死之前,你不能死,你忘了吗?” 云淡口唇微启,支吾了片刻,仍是只能唤出“主子”二字。 危漠崖只得苦笑,仍是道:“这些话本想等此事办妥之后才同你说的,现下说了也无妨。别再叫我主子了,云淡,你现在已经是我孩子的生身父亲,我对你其实……事到如今,我对你的情意,你还不明白吗?” 此话传入云淡耳中,仿佛梦中传来破冬春雷,隆隆作响却让人振奋。他声线颤抖着道:“属下……不敢渴求……” “傻,不必渴求,我对你其实一如既往,只是从前我们都认为一切不会改变,都习惯了。你这家伙实在太能藏心事了,从你这一双眼中,我从来看不出任何情绪,这又叫我如何是好呢?”危漠崖将云淡抱得更紧一些,压下心头情绪汹涌,轻吻了吻他额角,“你是我见过最忠诚,最强大的人,所以我才以为,那般将你拴死在我身边,便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云淡埋在他怀里,呼吸声微弱破碎得如同抽泣。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远比我自己想象中和预料中,要害怕失去你得多。”危漠崖再次长叹一口气,“你成了我的软肋了,云淡。我离了你不行。“ 不再是一把利剑,一块铠甲。你是我的心头肉,是需要保护起来的致命之处。 “别再溜走了,云淡,我会因你而痛苦不堪的。” 名字 主子说了,别再叫他主子。一时之间,云淡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于是连着几日都没有怎么开口。 危漠崖也管不来这么多,眼下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每天要哄着云淡喝药,两个御医定时过来施针,摸腹,还吩咐了危漠崖要提着云淡多下地去溜达溜达,有助生产,他心里其实担心得快要发疯了,但也只能耐着性子一件一件事答应着,自然也不敢在云淡面前发太大脾气。 就这么安顿了三四天,三王妃调整好了药量,一碗催生饮灌下去,药效一发,云淡便只能扯着枕头自己缩在一边喘粗气了。腹部阵阵发痛,比多少刀枪棍棒打在身上都要叫他难以忍受。 危漠崖在一旁看着心疼,边给他揉着后腰,边哄道:“疼了就喊出来,没事的。” 云淡却还是咬着唇角摇头,脸埋在枕头里,看不清神色,只有闷闷的轻哼声。 “都到这地步了,倔什么倔……”危漠崖看不过眼,又伸手给人揉了揉肚子,掌心底下开始一阵一阵地发硬了。那头两位御医替云淡探了探下身,却说没这么快,让他尽量先歇着。危漠崖听了心里更是难受,干脆还是把人整个抱起到怀里,一摸下去却发现云淡发了一身的冷汗。 每次伸手去探宫口,出来时医师手上都沾了不少血,直叫危漠崖看了心里发慌,又见着在自己怀里阵阵瑟缩的云淡,脸色每刻都在比先前更白下去,他却只能看着,也做不了什么。 产程进度慢得很,云淡缩在他怀里一时紧绷一时无力地熬着,下身动静却不大。三王妃眼看着日头过了正午,无奈之下,只好又捧上一碗汤药。第二碗催生饮一下去,云淡是彻底忍不住了,趴在危漠崖肩头整个人痛得瑟瑟发抖,不敢咬危漠崖,只能死死咬着他肩膀上的衣料,硬生生将嘶吼堵在嘴里。 危漠崖紧紧抱着他,感觉他腹内每一次紧绷起来的痉挛,都能清晰地透过皮肤传达到自己身上,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他无序的宫缩而抽痛着,头脑里既着急又不知所措,除了轻吻几下云淡的脸颊以示安慰之外,似乎也不能再做更多了。 痛到极处时,云淡甚至主动握上危漠崖的手腕,控制不住地狠狠使劲,口中只剩一些含糊不清的低吼。危漠崖感觉骨骼剧痛,仿佛要被他捏碎了一般,但心里却是酸软着的,待他稍微松一口气,忙覆上人孕腹轻揉几圈,另一手拂了拂云淡汗湿了的额角,轻声道:“痛得厉害了是不是?撑得住吗?” 云淡双眼微闭,仍是只点了点头,眼前已经开始景象模糊了,只感觉到危漠崖一直抱着自己没有放开过,现在又拿了温凉茶水送到自己口边,便硬撑着喝了一些。眼前稍微恢复点清明,正想对主子说些什么,腹中又是一阵下坠的钝痛,这一次痛楚比方才还要愈加激烈,向下拉拽至极,直疼得到双唇发颤,全身上下内力不由自主地乱窜起来,统统涌向腹中那一团不安分的隆起。 “别!还不能使劲!”危漠崖自是感受到了他经脉里的真气流动,忙按着他双手,掌心相抵,真气温柔地导进去,助他疏通。 云淡眼前看不清楚,只听见危漠崖在他耳边语气有点着急,赶紧强迫自己停下,可腹中阵痛不减,生生忍着腹痛,身上内力流动着无处发泄,体内煎熬难受至极,一时竟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危漠崖从未见过云淡哭成这个样子,他本还强装镇定着,见云淡落泪,也跟着方寸大乱起来,求救似的看向在云淡身下忙活着的三王妃。三王妃又伸手进内探了一探,仍是沾了一手淅淅沥沥的血水,脸色依旧肃穆。危漠崖只觉心头一阵苦楚,眼看着天都要黑了,熬了这么一整天,仍是不知何时才算是到头。他低头看了眼怀里不时因疼痛而抽搐着的云淡,强压鼻酸,寻人唇吻了上去,舌尖温柔搅动,真气顺着口腔缓缓渡入,绕人周身经脉一圈,最后落于腹中,护住胞宫。 虽二人之间的感情之事,话已说了半开,但云淡仍未曾给危漠崖一个确定答复,现下主子显然予出自身内力来护自己康健,云淡承了这份厚礼,内心不可谓是不触动。他抬头对上危漠崖苦涩双眸,喘息着开口:“主子……” “云淡,我,有句话我想说……”危漠崖却也恰好同时开口,“我本觉得应该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告诉你的,可现在我害怕了,你听我说成吗?” 云淡眸光微闪,想要凝神继续听下去,腹中却忽然又是一番激痛。“呃,我……”他忍不住低吟出声,只觉下体一阵凉意。 “云淡,我……” “破水了,现在快用力!”眼看着夹杂着血丝的液体从云淡体内漫出了一床,那三王妃及时大喊出声。 云淡被腹内愈发明显向下的拉扯纠缠拽走了所有意识,一时只能顺着剧痛的走势,难以自持地挺动着腰肢,向下用力娩着。 危漠崖见他五官都痛得扭曲了,身子不住向下滑落,忙又将他抱起一些,细碎亲吻不断落在他脸颊和额角,好声好气地哄着:“快了,快生出来了……我陪着你,很快就好了……” 破水了之后,孩子便下来得很快,云淡便是忍耐力再强,到了此时也是忍无可忍了,拽着危漠崖的手掌,呻吟声断断续续的,脸庞倒是湿漉漉的花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危漠崖感觉得到他在不断地向下用着力,心里虽着急,但也只能东拉西扯地轻声哄着:“快了,快出来了……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不如跟你姓吧?嗯?” 云淡憋着一口气正努力使着劲,闻言也只能摇摇头,根本答不了话。 好在这孩子尚算听话,云淡练武之人的体格也强健,几番用力下来,胎头已在穴口隐隐可见,但三王妃看着那随胎儿一同涌出不停的血水,心里略有些慌张。但孩子已快要娩出头部,此时也只能先好生鼓励着,尽快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云淡一听医师们说见到孩子的头了,忙挣扎着坐直些许,又强打起精神,顺着阵痛的节奏向下狠狠挤压了几下,几声难以自持的低吼都埋进了危漠崖的胸膛里,喘息声的尾音都是颤抖着的,听得危漠崖心里极是不忍。 折腾了一夜,已渐渐开始听到雄鸡啼叫,在朝阳即将打破漆黑地升起的那一瞬间,云淡最后嘶吼一声,将胎儿挤出了产道。 “是个女儿!”三王妃欣喜的语气没能持续多久,将孩子接下,略微擦拭了一把小脸,云淡下身却依然是血流如注。 “云淡,听见了吗?女儿,出来了……云淡!”危漠崖顾不上去看一眼刚生下来的孩子,却觉得本绷紧在怀里的云淡身子愈加沉重下去,仿佛失掉了力气一般向后倒着,惊恐地看向同样神色严肃的三王妃。她却扯了不少布匹按在了云淡下身,边施针边焦急道:“里头估计是出血了,别让他睡过去!” 云淡此时已听不清周围的声响,只能大概听到主子在一遍一遍地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切却仿佛是山谷中的回音,忽近忽远,飘忽不定。他强撑着眼皮,抬眼望向抱着自己的危漠崖,清晨日出的万道金光发散在他身后,他的目光很是担忧,似乎是在用力地大吼着,可云淡什么也听不见。 “云淡,别睡!别闭上眼!云淡,撑住!”危漠崖见他神色已开始涣散,着急得紧紧揪着他的双肩,不顾一切地喊叫着,“别睡,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撑着,别走,成吗?云淡,别睡,别丢下我……” 云淡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似乎已飘浮在半空中。他什么也听不见,疼痛也飘远了,仿佛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觉得很累很累,困倦感几乎超过了一切。多么想睡啊……可是……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主子在哭?他哭了?因为自己吗?那些泪痕反照着朝阳的光线,让他觉得既刺眼,又神圣。 危漠崖见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只觉得耳边轰隆作响,心脏的跳动声像是擂鼓般敲击着胸膛,可双手也随着那人的体温一齐凉下去。“不要……不要睡,别离开我……云淡……” 云淡颤抖地举起一只手,覆上危漠崖的脸颊。危漠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有泪痕,他回握住那只惨白的手掌,凝视着云淡,那人眼内终于不再是一片波澜不惊,而是夹杂了许许多多的情绪,爱与不舍,感激与疲倦,危漠崖觉得自己看不清,读不懂,心里却在尖叫着,这样的一双眼,他永远也看不够。他看见云淡双唇颤抖,似是有话要说,危漠崖任由泪水夺眶,低头吻住云淡的额头,耳边是他微弱的声音。 “漠崖……漠崖……”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不要……不要这样……云淡……”危漠崖捏着云淡抚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放纵自己哭出了声。 “漠崖……啊……”在云淡一声叫人心碎的痛呼声中,三王妃收了针。 “血止住了……他应该很累了,让他歇会儿吧……”终于等到三王妃的这一句话,危漠崖心里一松,确实已完全控制不住冲动涌出的情绪了,伏在床头,抱着昏迷过去的云淡大哭了起来。 云淡是真的累了,拖着内伤产下个健康的女孩儿,好不容易生下来之后还伴随着出血,自有孕以来一直跟着危漠崖奔波劳累,后期又遇上这么多的烦心事,此刻终于可以忘掉一切地好好睡一场。但陪伴他这一场难得放松的长梦的,仍是一些喃喃细语。那是危漠崖一直伴在他身侧,未曾离去,在他耳边不时地轻声呼唤着。 “云淡,你听着,我爱你。” 承冬 云淡是被孩子咿咿呀呀的哭喊声叫醒的,一睁眼便看见危漠崖仍是守在床头,管家清儿抱着孩子在床尾哄着,甄不移和亢应哲也在逗着孩子。 只是稍微喘了口气,危漠崖便留意到他醒了,见他着急着想起身,忙先拽过一个软枕垫在自己怀里,再把云淡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云淡顾不上跟他道谢,伸长了两条胳膊只朝着清儿,自是心急着想抱孩子了。 清儿见状,笑着将襁褓送进他怀里,助他抱稳。 孩子一入臂弯,云淡两只眼睛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团粉嫩。很是俊俏的一个小丫头,小脸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虽然出生得早了一些,但看着健硕得很,云淡心里知道,这都该感谢云风轻那一身的工夫。 “看够了没?现在能看看我了吗?”危漠崖抱着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凑到云淡耳边轻声哄着,语气中却并无责怪之意。 云淡这才如梦初醒,扭头望向危漠崖,那人眼里满是温柔,还带着守榻多日的些许疲惫,但仍是满足而喜悦的。 “孩子姓蒋,可以吗?”云淡脱口而出。 “……当然可以。”危漠崖未曾料到他的打算,微愣了愣,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又亲了亲人额角,“这丫头乖得很,这两天其实没怎么哭闹,大概是也知道你生她辛苦了,怕扰到你休息呢。” 云淡“唔”了一声,指尖蹭了蹭女儿娇嫩的脸颊。孩子咯咯笑了一声,云淡不免心头一软,这才忽然有了庆幸之感,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才能够有此天伦之乐。若是不曾有幸见过这般可怜可爱的骨肉,便自顾自地去了地府,那将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思量至此,云淡却又想到了些什么。 危漠崖见他神色飘忽,以为他累了,招呼清儿又把孩子抱了过去。清儿和六王夫夫见此便也不久留,都自觉告辞出了卧房,好让云淡休息。 云淡见他们都出去了,却是拽着危漠崖的衣领,撑起自己身子,与他四目交接,犹豫片刻,低声开口道:“……主子哭了,我看见了。” 危漠崖顿了一顿,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分娩那日。危漠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自嘲地笑笑,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当时都快怕死了。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对你……是真心的。” 云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危漠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道:“云淡,相信我,我真的爱你。” 回应他的是云淡微颤的掌心,抬起了又是抚向他的脸颊。 “漠崖……” 生产之痛叫他撕心裂肺,只过去了数日,仍能忆起那般可怖痛楚,但肉体的疼痛终究会淡去。当他看到危漠崖脸上的泪水时,那种不舍的心痛如绞,才是最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本可以放弃一切死去了,但让危漠崖难受,是他云淡此生最不愿做之事,怎么能让他流泪心碎呢? 危漠崖扭头吻了吻云淡的掌心,缓缓道:“十年有余了,你也生下了我的孩子,咱们给彼此一次机会,你放宽心了来爱我,我也会好好爱你,可以吗?只要你心甘情愿,你永远都是我的人,我也想做你的。” 云淡情难自已,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那双多年来都是那么波澜不惊的眼眸,终于暴露了所有的爱意,眼中仍是只有危漠崖一人。 “我从来就未曾给过自己别的选择。我只会是你的,我想要的也只有你。” 日子便是看似顺风顺水的过了下来。 危漠崖本就无意纠缠韩百厚及其后人之事了,亲生父母之仇已报,接下来是要好好整顿属于他自己的风月楼,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的。 韩家家传内功已全数用于护着孩子的性命上了,云风轻虽武功尽失,但心诀仍谨记在心,他日等孩子长大成人,开始习武之后,重新捡起来再习也不成问题。曈曚山与风月楼私底下定下了和约,云风轻深得弟子爱戴,便重新带起了面纱,仍是掌门,处理帮派内务,而澄碧等弟子与她多年交情,依旧忠心耿耿,一切似是如常。又有危漠崖力保,谅江湖中人也不敢小瞧这个后台坚硬的危府大姑子。 那卖给白道会的五十年前的账本一事,其实本也已谈妥七八分,只要资金一到位,风月楼镖局便能重开,但危漠崖却是暗中吩咐甄不移,不必着急,因为他还想再让自己偷懒多一段时日。 毕竟多年苦恋,他才和云淡二人稍稍修成正果,又有千金在怀,当然还想再过段轻松日子呀。 眼看着满月酒差不多是时候要办了,姑娘的闺名却还没定下来。 危漠崖和云淡皆非读书人,起名字这种舞文弄墨的事,他们根本耍不来,也就没在这上面花太多心思,想着大名就捡个好意头的,等过几年长大了,再问三王爷和三王妃讨个表字去。 云淡本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何大碍了,但偏偏危漠崖紧张得不得了,月子期间一直跟出跟进,事事亲力亲为。云淡心里尚存几分主仆有别的心思,每每被他柔声细语哄得甚是不好意思。 危漠崖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头没底得很。这么多年,他只知道只要凶起来吓唬云淡,他就会乖乖留在自己身边,可这旧法子他如今不愿意用了,便只能事事都极尽温柔地呵护着,可看云淡的反应,似乎又不是那么地奏效。 “孩子的名字,我想了一下,不如就叫蒋韩吧?”把女儿哄去睡了午觉,危漠崖抱着云淡,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毕竟你我二人都未能承家族姓氏,孩子传了我爹的姓,干脆让她也传了你的,这样你喜欢吗?” “蒋韩……挺好的,不过,”云淡垂头想了想,轻轻拽过危漠崖绕在自己腰上的手掌,指尖轻点,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寒”字,“……承冬。” 蒋承冬是危漠崖的本名。 危漠崖心头一暖,收紧双臂,将云淡一把抱上石桌,让他坐着,俯身吻了上去,唇齿交缠,直吻得云淡气息不稳,才稍稍退开,道:“再叫一次?” 云淡目光游离,略带羞意地轻微勾了勾嘴角,小声又喊了一遍:“承冬。” 危漠崖愣了愣,神色间忽然带上了点心酸,掌心揉了揉云淡的后脑,将人温柔地按进了自己的怀里,叹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笑。”想了想忽然又补充道,“以后就这么叫我吧,只许你这么叫。” 云淡略有些惊讶地扬起脸庞望着他,问道:“在别人跟前,也这么叫?” 危漠崖想了想,又道:“只在我跟前这么叫,在别人跟前,叫楼主,你就是楼主夫人。” 云淡登时面红耳赤,推开危漠崖便想要自己走开。 危漠崖哪里会放他走,仍是紧紧搂着他的腰,嘴里喊着夫人夫人的。 从今以后,在我面前,要让你笑,要让你乐,要让你明白,你永远是我的人,而我也是你的。 波澜仍然不惊,情意已然满溢。 ———————————————— 上卷还有一章完结~ 上卷终章 蒋寒的辫子 三年后。 六王府终于传来喜讯,王爷亢应哲有身,王府上下一团喜气。时值夏日,甄不移见天朗气清,便带着亢应哲出了王府,往白道会散心一趟,归来时顺道作客了危府。 小王爷和甄大侠自成婚以来,便一直盼望着孩子,在小王爷的肚子还没动静时,危府的大小姐蒋寒便是他们最大的宠儿。蒋寒年纪虽小,但既淘气又乖巧,两只大眼睛一眨起来,就把小王爷迷得七荤八素的。亢应哲一进危府,也不跟主人打招呼,提着糖葫芦便大声唤道:“寒儿?王爷哥哥来看你了!” 那寒儿一听见亢应哲的声音,蹦蹦跳跳地从内院跑了出来,咯咯直笑的声音,活像是一串铃铛打在了清脆的瓷片上,甚是悦耳。 亢应哲一见到小丫头便心里欢喜,像往常一样伸长了手臂,想要将寒儿抱到怀里。一旁的甄不移却不着痕迹地挤到他身前,抢先将寒儿抱了起来,眼光不留痕迹地扫了眼亢应哲的小腹,嘴上却道:“只知道王爷哥哥,寒儿是不是把不移哥哥给忘了?” 寒儿嘻嘻一笑,答道:“寒儿没有忘,爹爹说不移哥哥和王爷哥哥要生小弟弟了,是真的吗?” 甄不移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或许是小妹妹呢?” 寒儿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道:“可是寒儿喜欢小弟弟……” 亢应哲把糖葫芦塞到她手里,笑道:“既然喜欢,怎么不叫你爹娘给你再生个小弟弟?” 寒儿却捂着小嘴笑了起来,道:“嘘,我娘亲不浪(让)我叫他娘,他会罚爹爹的。” 甄不移和亢应哲闻言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引出来了云淡和搂着他的危漠崖。寒儿一看见两位爹爹便从甄不移怀里跳下来,蹦到爹爹们面前,晃着一头略有些松散的小秀发,嗲声嗲气地叫嚷着:“辫子又散了,寒儿要辫子!” 云淡和危漠崖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是一模一样的对女儿的宠爱。云淡小声道了句:“上午是我给她梳的,该到你了。” 危漠崖没法子,只好在一旁坐下,将女儿抱到自己腿上,接过云淡递过来的小木梳,聚精会神地给女儿梳起了头发。 甄不移和亢应哲目睹一切,可谓是目瞪口呆。亢应哲啧啧称奇了好一阵子,还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危楼主你也有这么女儿奴的一日!” 那寒儿虽听不懂,但仍是开心地晃着两条小腿,笑得一脸灿烂。 危漠崖白了亢应哲一眼,回道:“本楼主的乖女儿机灵可爱,给女儿干活,我乐意!不过比不上小王爷,连孩子也亲自生。” “生孩子?所以小弟弟是王爷哥哥生吗?”寒儿人小鬼大,竖起耳朵听着大人们聊天,“清儿姑姑说,寒儿也是娘亲生的,啊——”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寒儿赶紧捂住小嘴,但“娘亲”二字已经溜出了口了。 甄不移和亢应哲同时噗嗤偷笑了一声。 一旁的云淡脸颊微红,手上本捧着给女儿扎辫子的小缎带,闻言微有些尴尬,随手把缎带甩到了危漠崖脸上,转身便打算走。 甄不移和亢应哲又同时噗嗤偷笑了一声。 危漠崖面子挂不住了,冲着云淡的背影喊道:“哎哎哎,六王爷和六王妃还在场呢,这算是什么礼数了?这是对待本楼主的该有的态度吗?”他语气不重,随口说出听起来也只是玩笑意思。 那云淡却忽地站住不动了。 危漠崖心里咯噔一声,忙放柔声线,又道:“我,我开玩笑的……” “主子有贵客要迎,属下怎么敢打扰呢,今夜便也依主子礼数,不去扰主子休息了。”云淡站在原地,只稍稍偏过半边脸,脸颊上仍有淡淡微红,嘴角却是上翘着的。 危漠崖愣了愣,然后也笑了。 会开玩笑,会微笑,不再字字句句患得患失,那便很好。 云淡说完,继续向里走了。危漠崖忙草草将女儿的小辫梳好,将她整个抱给甄不移,扔下一句“你们先带着一会儿啊”,便追着云淡去了。 寒儿只得委屈地撅着小嘴,嘟囔了一句:“还是没有梳好,下次娘亲生气不帮爹爹了!” 毕竟,谁能抵挡那人淡如清茶却回甘沁人的笑颜呢? 上卷完 —————————————— 上卷完结~ 接下来会开更甄大侠和小王爷的短篇,短篇的番外会是满足作者恶趣味的云淡醉酒主动撩危楼主的内容(hiahiahiahia) 后天发~ 风月迟夕 一 赏金黄金千两 近日,江湖里流传着一条匪夷所思的消息,风月楼楼主危漠崖的宝剑迟夕,遭窃了。 风月楼向全天下发出悬赏:拾得迟夕剑且上交至风月楼者,得赏金黄金千两。 一时间,江湖沸腾,议论纷纷。千两黄金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般本事,能从剑神遗孤与风月楼那位神秘莫测的灰发侍卫的眼皮底下,把这么一件独一无二的兵器给弄到手? 但江湖中人,大多数是不信此事属实的。毕竟,危漠崖何许人也,那迟夕剑又是何等珍奇之物,并非每个凡夫俗子都能舞弄压制得住。无人相信风月楼会冒失到把剑神蒋贤的遗物给弄丢,而迟夕剑世间仅此一把,偷到手了也未必懂得用,用了也绝对会叫人认出,谁会做这等傻事呢?于是大多数人都觉着,这大概又是风月楼某种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了,说不定又是哪儿来的赃款要洗钱,还是又有什么人给他们镖局下了单子,想要借刀杀人?谁知道呢? 反正表面上,这风月楼仍是风平浪静的,危府上下喜气洋洋,悠然自得。危楼主依然深居简出,生意做得不错,偶尔会有人瞧见他往六王府或是三王府里去做客,神色淡然,并无忧心之色。只是那本寸步不离的灰发侍卫,近日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原因无他,危府千金即将满虚岁髫年,经过七年的悉心调养,危楼主终于舍得让“楼主夫人”再度有身了。据说自发现有孕以来,危漠崖便给那灰发侍卫禁了足,好生在楼里养着,哪儿也不许他去,着紧得很。 但今夜算是个例外。 夜幕深沉。三王府内,宴客厅。 三王爷亢应鸿大排筵席,宴请与他相熟的江湖中人与朝廷高官,自是杯盏相碰,高朋满座。 席中坐着的,除了危漠崖,云淡,甄不移与亢应哲外,还有带着澄碧远道而来的云风轻,二王爷亢应韬,上个月刚刚班师回朝的禁卫军副统领章将军,以及甄不移从白道会邀请过来的江南卫老板和卫夫人高珊。 “诸位贵宾,此次琐事多有打扰,劳烦各位出手相助了,本王在此敬诸位一杯,希望我们本次合作能顺利进行。”亢应鸿身为东主,自是先起身尽显礼数。 王爷一举杯,席内各人自然也要跟着赏脸,纷纷回敬,只有云淡的酒杯早就被危漠崖收了,只举着茶水。 畅饮过后,甄不移也开口道:“此次计划,牵连甚广,迟夕剑内中机密之事,涉及到江湖太平与江山社稷的安稳,希望各位英雄好汉以大局和天下苍生为重。” 那高珊答道:“白道会向来以甄大侠为马首是瞻,此次也不会例外。不过那迟夕剑毕竟是危楼主先人的遗物,难得危楼主如此识大体,恐怕他才是王爷们需要多加宴请的人才对。” 危漠崖对此只是淡淡笑了笑,却不多言,看不出喜怒。 “王爷英明神武,计划详尽周全,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不过,”那章将军一副军人打扮,开口声线也是深沉有力,“久闻迟夕宝剑大名,如此声名远扬的宝贵兵器,不知能否容卑职一睹风采?也算是一偿习武之人的心愿了。” 亢应鸿笑了笑,道:“那便要看危楼主的意思了。” 危漠崖自是听得出亢应鸿语气中的默示,面上神色不变,只将手臂伸长了搂住身旁云淡的腰,指尖轻挑开他一侧外袍,灵活地将别在他腰间的剑解了下来,轻轻放到桌子的正中。 满座皆是眼前一亮。 章将军端详了迟夕剑许久,才赞叹道:“卑职虽非江湖中人,但也听说过不少有关此剑与剑神蒋大侠的传闻,一直以来很是敬佩。如今能见上一眼,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危漠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能供将军消遣片刻,算是风月楼的荣幸。” 之后,众人又陆续洽谈了些细节,皆是心平气和,彬彬有礼,一场宴席无甚风波。 散席后,危漠崖扶起云淡,正打算离去,亢应鸿忽然道:“危楼主请留步,本王尚有些许疑问,想单独请教楼主。” 危楼主闻言自是站住,却并未立刻答复,而是先行看向身子臃肿不便的云淡,眼神中带着些询问。 云淡知他顾虑,整顿饭没有开过口,现下才凑近了些,轻声道:“无碍,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危漠崖替他揉了揉后腰,蹙眉道:“你是瞧不见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再自己回来吧。” 云淡忙摇了摇头,道:“那我与姐姐和澄碧一道回去便是,你别来回奔波了。” 云风轻与澄碧二人到访京城,确实是都借住在危府,本就同道顺路。危漠崖略一思忖,澄碧姑娘的功夫不差,路途也不远,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便“嗯”了一声,放他同云风轻一道先回府了,随后才跟着已经手提迟夕剑的亢应鸿入了书房。 亢应鸿默默凝视了手中的剑好一阵子,才重新抬头,轻轻挪动一下书架旁边的一座盆栽底部,一个暗格应声从书架的边缘弹了出来。他郑重地将剑放置在里头,又施力往回推了推暗格,暗格复又收回到书柜上,毫无痕迹。 危漠崖只是站在书房的另一头,背手静静看着。 亢应鸿又整理了一下架上的书目,才缓缓转身,对危漠崖开口道:“既然现下只有你我二人,那本王就不与你见外了。漠崖,此番以剑作饵,兵行险着,接下来仍需要你多加留心,待目标之人一有动静,便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这是自然,”危漠崖答道,“能助王爷与陛下的一臂之力,确保天下太平,江湖和睦,本就是风月楼应尽之责。” “不过漠崖如此爽快便愿意将家传宝剑交由本王看管,此等大义,信任与胸襟,本王可谓十分赞赏。” 危漠崖勾了勾嘴角,道:“王爷的府邸守卫森严,手下皆是精兵锐将,恐怕危某不需要担心了。” 亢应鸿听了这话似乎十分欢喜,伸手指了指桌旁的椅子,道:“不必与本王客气,请坐吧。” 危漠崖却是摇了摇头,道:“今夜已经享用了不少王爷的山珍海味,实在称不上客气了。王爷召危某入内,想必也是有正事要吩咐吧?不妨直言。” 亢应鸿不紧不慢地自行坐下,拾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道:“本王听说漠崖素爱饮香片茶,此茶是本王特意向圣上讨要的贡品,漠崖若是不愿赏光,那便可惜了。” 听他口气颇有些遗憾。万金之躯这般好声好气的请求,危漠崖也不得不给点面子,只能默默陪他坐下,但桌上的茶水仍是未动。 亢应鸿见他坐下了,便也不为难他,又道:“迟夕剑中封存着先王手谕一事,漠崖,你确定只剩下一人知晓?” 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呀……危漠崖心中微叹,面上神色不变,答道:“危某多番查探,除锻剑谷当年经手的工匠以外,确实是只有先父那不知所踪的同门师兄弟知晓此事,王爷大可放心。” 亢应鸿闻言,终是“嗯”了一声。 二人皆不做声。危漠崖余光瞥向方才弹出暗格的那个位置,心里默默又将事情捋了一番。 谁能想到,那把剑神蒋贤的唯一武器,原来并非只经由他一人之手,蒋贤并非迟夕剑的第一任主人。 丰越当铺卖给白道会那本五十年前的账本,记载了一件奇事。五十年前,先帝在游历江湖途中,某次遇险,曾偶然得到高人搭救。先帝为感激高人救命之恩,将一封手谕交给锻剑谷,请求工匠锻造一把好剑,将那手谕封存于内,宝剑赠与高人,他日若救命恩人有所需求,可凭手谕向天子皇家求救。而这高人姓甚名谁并无流传,但那把剑是迟夕剑,这确实清晰记载了下来。由此推敲,危漠崖猜测,那高人应该是他生父的师门前辈,极有可能是剑神之师。事隔多年,恐怕那位高人已不在人世,他生父辞世多年也是江湖皆知之事,而据危漠崖记忆,他父母生前隐居时曾接待过一位剑客,彼此间似乎与师兄弟相称,但他当时年纪实在太小,许多细节都记不得了,江湖中流传的却是蒋贤并无师门,要想找出那个“师门叔伯”,便只能出此下策。而至于风月楼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还将此等重要细节记载在账簿中,这便无人能知了。 危漠崖与范宁榆将此账本卖给白道会,便是看中了这一消息绝对十分值钱。有这么一道能代表先皇意志的手谕流传在江湖之中,天子又如何能安坐于高堂之上?要想解决此事,求助于风月楼是免不了的事情。危漠崖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一来能巩固风月楼在江湖与在朝堂之上的地位,二来他也想会会这一失踪多年的师叔,三来他也信得过甄不移亢应哲夫夫二人,看着就是一有趣至极地美差事,何乐而不为? 但事有凑巧,等天家那些心思千回百转的殿下们商量好了对策以后,这头云淡便怀上了,于是危漠崖大半个心思便都回到了云淡身上,这边的事情反而都有些无所谓了。 亢应鸿见危漠崖神色淡漠,试探性地问道:“看来本王这儿确实是无趣,漠崖是否挂念家中千金,等不及要回去了?” 危漠崖尴尬笑笑,道:“哪儿的话,不过是云淡他如今身子不便,身为楼主,危某确实不该在外逗留太久。但王爷若是仍有吩咐,危某自然是洗耳恭听的。” 亢应鸿眼光转向别处,不紧不慢道:“漠崖与云少侠果然情深意重,不知是否已订了婚期?毕竟风月楼大小姐如今也已亭亭玉立,眼看着又要危府又要添丁了,难道楼主夫人的位置便一直悬空下去吗?” 想起家里那外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柔情万丈的乖顺侍卫,危漠崖不由得嘴角上扬,淡淡道:“他不愿意嫁,便由得他了,反正不过是称呼一句而已。云淡也是刚强能干之人,这等虚名,他也不在意。 亢应鸿见他神色一瞬柔软了不少,眼光微微流转片刻,道:“如此也好。时候也不早了,看来漠崖也是归心似箭了,既然如此,你便早些回去陪伴妻儿吧。” 危漠崖闻言,不作多想,行了个礼便告辞了。只余亢应鸿一人仍独坐桌前,静静饮尽微凉茶水。 ———————————————————— 我又回来了~隔壁甄大侠x小王爷的短篇大家看了吗?有危楼主和小云的番外哦,大家别忘了去瞧一眼。 风月迟夕 二· 双胞胎 月光明朗。 危漠崖回到府中,云淡却不在屋内。他想也不想,便往寒儿的房间去了,果然瞧见云淡正坐在寒儿的床边上。危漠崖凑近了些,才看见孩子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而云淡倚在床柱上,合着眼,似乎也睡着了。他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将云淡身子轻轻搂入怀里,打横抱起大腹便便的人儿,往二人的卧房走去。 他动作极轻,但云淡还是醒了,睁眼时自己已被他整个抱起在怀里,一时也不敢挣扎,只轻声道:“太重了吧……我自己能走。” 危漠崖仍是抱着他,笑着道:“能有多重?再重些我也抱得起。” 说话间已入了卧房。危漠崖将云淡轻轻放回到床上,又替他换了衣裳。白日里穿着的宽大外袍一除去,内里轻薄单衣底下的身段便显露出来。云淡当年生下寒儿之后,身形便不复以往的健硕了,曾一度瘦到腰围比危漠崖还要细,看着是吹风就倒的模样。好不容易花了几年调养回来,胳膊和腰腿终于找回了点肌肉。这几年间,危漠崖不知道给云淡塞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补品,但现下怀孕不过五六个月,那些补进去的营养和精力,似乎悉数都让肚子里的小家伙给吸干吸尽了,其他部位都消瘦了一些,只有肚子大了不少。而且这一回,这孩子似乎比寒儿要活泼好动多了,有时候闹腾起来,不说云淡身子难受,连危漠崖瞅着那微微耸动的肚皮都会吓一跳。 现在只薄薄一层衣料隔着,危漠崖从后环抱着云淡,掌心覆在那耸起的孕腹上,轻轻揉着,手心底下偶尔有几下不轻不重的蠕动或是蹬踢。云淡虽然已经很累了,但孩子不停歇,他也仍是难以入睡,眯着眼歇息片刻,又带着倦意开口道: “我感觉,这次似乎不止一个……” “什么不止一个?”危漠崖问道。 “孩子……”云淡语气中带着点迟疑,“好像是双胞胎……” “你说真的?!”危漠崖先是一愣,然后坐直身子,紧张地护好了云淡的腰身,惊喜地望着他的肚子,“怪不得动得这么厉害呢,原来里面装了两个。” 云淡脸颊微红,点了点头,道:“只是感觉,还是得请大夫来看一下,才能确认。” “那我现在去叫?”危漠崖说着便要下床。 “现在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云淡拉住他的手臂,“我有点累了。” “行吧,那你先休息。”危漠崖闻言,便还是回到床上,将他搂着放平到床上,俯身在他肚子上轻轻吻了一记,抬眼时满是柔情。 云淡确实是累了,只稍微回握一下他的手掌,便闭上了双眼。孩子仍是有些不安分,危漠崖抱着他,一圈一圈地安抚着,听着云淡呼吸声逐渐绵长,才放心睡去。 第二日一早,二人都是被寒儿的叫嚷声吵醒的。 “爹爹!爹爹!快起床!不移哥哥来了!” 被窝里的云淡挪动了一下身子,便打算爬起来。一旁的危漠崖还睡眼惺忪着,但仍是轻柔地把他按回到床上,迷糊着道:“你再睡会儿吧,我去就行。” 云淡便又躺下来。危漠崖叹了口气,心里咒骂了那扰人清梦的甄不移一大通,仍是慢悠悠地爬起身自行更衣洗漱。 一出房门,便见到甄不移一脸嫌弃地在院子里等着他,而寒儿则在一旁蹦蹦跳跳着。危漠崖无奈地瞅着自己那好动的女儿,嘟囔着道:“好好的一姑娘,都给不移叔叔给教野了。”“叔叔”二字自是加重了语气。 寒儿自然是听到了,不服气道:“早睡早起身体好,是娘亲教我的!” 危漠崖每次听见她喊“娘亲”都会乐不可支,笑着道:“你小声一些,你娘还在睡呢,别扰到他。” 甄不移也笑笑道:“云淡最近还好吧?感觉这次似乎比怀寒儿那时候,还要吃力了一些?” 危漠崖闻言便想起了昨晚睡前的事,忙道:“说到这个,待会还要找大夫给他瞧瞧……你有什么事,快些讲吧,别啰哩啰嗦的。” 寒儿可是个机灵鬼,一听见两个大人似乎是有正事要商量,便一溜烟地跑到她爹身边,一脸认真地坐下。 危漠崖很是无奈,虽然知道自家闺女是聪明得很,但有些事情仍然是不想太早让她知道,想了想便道:“昨天当铺的那个范叔叔,寄过来了一些点心特产,你想吃的话,赶快去找清儿姑姑吧。” 一听见有好吃的,寒儿哪里还管这么多闲事,眼睛一亮,便转身去找管家清儿了。 甄不移见他支使开了孩子,了然笑笑,才缓缓道:“这孩子以后绝对能接下你的大业。” 危漠崖也跟着笑了笑,轻巧道:“废话少说,找我到底什么事?” 甄不移饮了口茶水,才缓缓道:“小哲嫌最近王府里事多,说要让帆儿去白道会住上一段时间,等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把孩子接回来。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让寒儿也陪着去?两个孩子做个伴也不错。” 危漠崖挑了挑眉,疑惑道:“小王爷这么舍得儿子?”亢千帆是甄不移与亢应哲的儿子,年纪小蒋寒三岁有余。 甄不移却是笑笑,答道:“儿子在身边他才舍不得,一天到晚守着孩子,正事都不干了。皇上前段时间还提议,把帆儿接进宫,和皇子们一起听讲呢。小哲便说,那还不如让他去白道会玩一段时间,反正也到了要开始练功习武的年纪了。” 危漠崖思索片刻,道:“这事倒是可行,云淡月份也大了,接下来恐怕府里楼里都会忙得很,估计顾不上丫头了。若是去问她自己,能出去玩儿,她绝对更欢喜。” 甄不移不由得失笑,又道:“那我之后便去安排此事了,不过估计我是没法亲自去送了,眼下仍有些事要安排。我们这边的正事,也该赶快办起来了。锻剑谷那边你有消息了吗?” 危漠崖白了他一眼,答道:“没有。也是有趣,锻剑谷明明是你白道会的一员,怎么还要我这个邪教黑道去发帖请人了?” 甄不移无奈道:“事情一旦和皇家有了牵扯,我去出面多少就有点尴尬了。毕竟现在江湖上下还不知道我们的打算,都以为那剑是真的丢了,那你是剑主,由你去打听,怎么也比我们来得名正言顺得多。” “现在是名正言顺,等事情解决了,天下人都知道那剑里藏的是先王手谕了,我风月楼岂不是也成了皇帝的走狗了?”危漠崖自是大为不服。 “也别说什么走不走狗的这么难听,”甄不移连忙安慰道,“劝了你好多次了,皇上说给你个爵位,你又不愿意要。” “莫名其妙受天家恩惠,从来都不是我风月楼的作风。”危漠崖依然不屑,“我可警告你啊,别想着给我塞个什么女人,也不许拿这事去问云淡,他那个死脑筋待会儿又给我偷偷溜走。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兄弟都没情分可讲啊!” “是是是,不问他不问他……”知道这人是一遇到涉及心上人感受的事情,整个人就会全然失去冷静,甄不移也学会不去跟他计较这些了。当然,多年密友,他也知道云淡和危漠崖爱得不容易。 这么一想,甄不移不由得轻叹了口气,道:“漠崖啊,像我们这样,浑水里淌过来的人,想要守着那一点安稳日子,当真需要牺牲很多很多。他日你若是不想再争下去,我会尽力护你们周全的。这点江湖道义,我甄不移定然是有。” 危漠崖苦笑一声,道:“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我还奢望安稳日子吗?况且我危漠崖的人生,早就不是鲜血淋漓的红,便是阴谋诡计的黑了,不争不斗,哪还活得下去?怕是即使站在原地,飞箭横刀都会自己朝着我袭来了。” 甄不移仍想说些什么,却瞧见危漠崖身后的卧房门被推开,云淡从里头走了出来。 危漠崖听见声响,忙起身朝他走去,柔声问道:“睡够了?” 甄不移见状,想着该说的事情也说完了,便只朝云淡打了个招呼,就告辞离去。 危漠崖搂着云淡目送客人离开后,才偏了偏脸,问道:“饿了吗?早饭想吃什么?” 云淡却不答,只沉思片刻,轻声道:“坚盾以挡飞箭,利刃以战横刀。你有坚盾和利刃,不求安稳,不求清白,只求共同进退。” 危漠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他自己,心中一暖,而后绽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回道:“那是自然,你可是我危漠崖的人。” 风月迟夕 三· 长老·先皇 云风轻和澄碧没有在京城久留,不久之后便动身返回了曈曚山。寒儿与亢千帆也随着甄不移安排的人手,往白道会去了,一路边行边游玩。亢应哲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同两个孩子一齐上路,甄不移则留于王府之内。 危漠崖其实早已收到锻剑谷的回帖,对方已经答应下了会面洽谈一事,不过他觉得楼里尚有客人,孩子们终日叽叽喳喳,他和甄不移都有些分身乏术,更别提身怀六甲的云淡,于是便一直拖到了寒儿离家之后,才又向锻剑谷正式发了邀请。 锻剑谷谷主断然不会撇下阵地,终日在江湖各处混迹游荡。但风月楼这一约,涉及到陈年往事和兵器制造这种帮派秘密,他们便派了个资历深厚的大长老前来赴约,也算是隆重其事了。那锻剑谷长老携了几个弟子前来,却没有大肆声张,低调得很。风月楼非白道会成员,照常理来说,江湖正派本不会赏脸下榻到对方的地盘,多数会另选地址会面,以防有诈,更可况锻剑谷与风月楼关系素来称不上密切,栽在风月楼手上的锻剑谷中人也是数目不少,但这一次,锻剑谷长老却很是和蔼地亲自登门拜访,而且一进风月楼,便捧出了一套制作精良的孩童抓周玩具,小刀小剑精致得可爱。危漠崖见了都暗自吃惊,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听说云淡又有孕了的,明明这一次他都不敢声张。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备齐贺礼,礼数周全地来到家门口了,危漠崖也只能收起戒心,起码明面上是以诚相待的。 “从锻剑谷到京城来,路途遥远,恐怕长老很是奔波劳累了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放心吩咐府里的下人。”危漠崖瞅了瞅锻剑谷长老的满头银丝,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挑眉。 “危楼主真是客气,”锻剑谷长老收起手杖,摇了摇头,“风月楼此番确是盛情难却,老夫也是奉了谷主之令前来赴约,并非入京游玩享乐来的。危楼主在帖子中所谈及之事,实在是叫谷主看了以后寝食难安啊……” 危漠崖眼眸微眯,笑道:“寝食难安?这般夸张吗?奉旨替先皇锻剑,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之事,贵谷谷主何故烦忧至此?莫非……内中仍有本楼主不知道的隐情?” 锻剑谷长老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之意,倒也不恼,轻叹了口气,答道:“危楼主仍是这般爱开玩笑。谷主并非担忧此剑成因,毕竟此事即便流传开去,能替先皇锻剑,乃我锻剑谷之大荣幸,传出去只会为我谷招牌镀金而不会蒙灰,我们又怎么会因此烦忧呢?” “那是为了什么?”危漠崖问道 “谷主担忧的,乃是当今圣上。”锻剑谷谷主淡淡扫了危漠崖一眼,眼神中满是警惕。 危漠崖登时便明白了,轻笑了笑,忙道:“长老放心,本楼主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给锻剑谷下的帖子,既是只以我风月楼的名义,那我们所谈之事,便只会有我风月楼知道。当然,贵谷既属于白道会一员,甄不移那家伙日后若是问起来,我也还是得对他坦白的,但那几个王爷那一边,本楼主保证,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危楼主果然快人快语,老夫敬佩。”锻剑谷长老略点了点头,定了定神,缓缓开始解释,“当年锻造迟夕剑的起因,确实是先皇开了金口。我锻剑谷百年根基深厚,虽不少巧夺天工的技艺已随光阴似箭而逐渐流失,但在先皇在世之时的工艺,以谷内最顶级匠师之力打造出来的兵器,绝对是举世无双的绝世神器。老夫敢以人头担保,即便是如今已经数十载的磨砺,若能断剑,剑身封存的手谕绝对仍是保存完好。” “长老的意思是,手谕一事,已是确认无误了?”危漠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锻剑谷长老点了点头,道:“谷主已对老夫亲口确认,先皇确实有一道手谕,在当时封存进了剑内。” “那敢问长老或是谷主,是否知道那道手谕的内容?”危漠崖双眼直迸精光。 锻剑谷长老长叹一口气,答道:“先皇深谋远虑,怎么可能会让世人知晓手谕内容?当年打造迟夕剑的工匠倒是有幸目睹,但他们在当时便已是垂垂老矣的熟手高人,年纪比当时的先皇还要大,早就驾鹤仙去了。” 这倒与危漠崖预料的情况差不了多少。危漠崖内心不由得冷笑,怪不得那群王爷这么放心不下,这手谕还当真是一颗无人知晓的毒果子,半点不在掌控之内。 “不过有一事,老夫倒是觉得奇怪得很,”那锻剑谷长老忽然发问,“以危楼主的身手与谋略,这迟夕剑,怎么可能会从危楼主手中脱手而出了呢?” 危漠崖忍不住笑了一声,答道:“恐怕长老你这话是憋了大半天了吧?也罢,告诉你也无妨,这剑确实是本楼主有意扔出去的。先且不提先皇手谕一事多么诱人,此事多年来只属传闻,而且是只在贵谷与风月楼中的传闻,不将剑扔出去探这一探,如何能试出真假?若是本楼主好好地提着剑去问你锻剑谷,恐怕你们不会坦白吧?如今是此剑流落江湖,不管被谁捡了,对我们而言都是极大的损失,所以你们谷主才这么好说话吧。” 那锻剑谷长老无言以对。 “其次,这剑是我生父遗物,锻剑谷也是知道的。而我生父曾有一师门同袍,多年来销声匿迹,若能趁此将他引出来,不也是一桩妙事?”危漠崖口气轻巧,话说得胜券在握。 “危楼主的打算,锻剑谷其实无意揣测,也不该揣测,只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要问小王爷那边,”危漠崖很是爽快地打断了长老,“放心好了,既然那些工匠都不在了,那此事以后与你锻剑谷就再无关系。小王爷那边,本楼主替你们担着。不过他日若是将剑寻回,锻剑取物之事,势必仍需要贵谷相助的。” 那长老正打算道谢,管家清儿入了这会客厅,轻声道:“主子,云少侠那一边唤你过去呢。” 一听见云淡找他,危漠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一溜烟就往卧房冲。 “怎么了?作动了吗?”危漠崖急急忙忙冲回房间,只见云淡斜斜地靠在床头,丫鬟在一旁扶着人,额上蒙着一层细汗,但脸色尚好。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云淡抬头却是难得地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无事,方才动得有些厉害了,吓到了小姑娘家家,以为是要生了而已。”说话间,云淡虽一手撑着后腰,但仍是腾出另一只手抚了抚危漠崖的手臂,似是怕他着急了。 危漠崖这才松了口气,挥挥手让那丫鬟先出去了,又伸长双臂将云淡半抱着,让他舒适地靠在软枕上,轻声道:“无事便好。上次三王妃过来的时候同我讲,双胎通常会早产些许,现在也差不多有七八个月了,多留心些总是好的,那姑娘做得不错。” 云淡牵着他的手掌,覆上高耸孕腹,问道:“外头不是还招待着锻剑谷的人吗?怎么这就跑进来了?” “还不是听见你找我,”危漠崖笑着替他揉了揉肚子,“生寒儿之前,你一个人偷溜出去了,还把我给打晕了,我都记着呢。” 云淡愣了愣。以往不愉快之事,两人皆默契地极少提起,现在危漠崖忽然这么说,云淡还以为他是以前的气还没消,直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危漠崖打断:“你私自跑出去,我都没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今次无论如何,也要好好陪在你身边了。” 云淡眼中笑意更甚,却是面色柔和地轻轻叹了口气。二人坦白心迹虽也已有多年,但他还是不习惯危漠崖待他这般如珠如宝,日日甜言蜜语。云淡定了定心神,又问道:“那锻剑谷的人怎么说?” 危漠崖不免翻了个白眼,知道不把要事先交代清楚,这人是怎么也安不下心了,便只得缓缓答道:“手谕是真的。他们也只是怕天家猜忌,惹祸上身。”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云淡又问道。 “一字记之曰,”危漠崖眯了眯眼,神色间霎时已无方才的柔情似水,全是运筹帷幄的算计,“等。” 风月迟夕 四·盘算·不耐 其实危漠崖自己是不心急的,毕竟他对自家风月楼的实力,和自己的头脑,都有信心得很。急得是天家的人。 先皇留那一道手谕的本意,其实很简单,除了报恩之外,也确实是想借江湖侠士之眼,观审观审自己的子孙后代们,毕竟同样是在深宫中明争暗斗闯出一条王道的人,先帝又如何不知皇家嫡子们心里的那些阴沟暗道。但这江山社稷,先帝还是得好好守的,这手谕只要还在那恩人手上,便算是安全,即便脱手了,丢个彰显明君风范的炸药包到这滔滔江湖中,任由其渐浮渐沉五十年,既是自己在位时对江湖的定海神针,又是给继位者的无形警钟。他日驾崩,身后洪水滔天也就不是他的事了。 所以危漠崖巴不得这手谕的事情传得越玄乎越好,最好是天下人争来夺去,都以为只要得手谕者便能倾覆江山,平分社稷,到头来迟夕剑是他危漠崖的,天子不也得求他出手?而与当今圣上同气连枝的那几个王爷,便是坐立不安得很了。天子是自然不乐意有这么一个能代表他老子意旨的玩意儿在些江湖草寇手上,虽然按道理,他在龙椅上坐得依然还是稳妥,毕竟先帝不可能笨到连皇位都让这手谕交代出去,但有可能会被草莽牵制的感觉绝对难受。而那些王爷们,本来都是一人之下的身份权力,可若是手持手谕者要做这程咬金,升官加爵甚至要兵权,天子心意难测,怎知会是如何一个后果?明明他们才是流着先皇的血的尊贵之人呀。 那三王爷亢应鸿是众多王爷中最为出众之人。当今圣上是嫡长子,与圣上同一母所出的王爷还有两个,亢应哲是其中一个,但亢应鸿却不是。三王爷母妃早殁,他便被抱养到皇后宫中,于是与圣上和小王爷从小便养在一处了,是以感情一直不错,现今也一直得到重用。管禁卫军的二王爷却是先帝的贵妃所出,与三王爷二人权力一直互相牵制胶着,但明面上仍是平静制衡着的。只是这三王爷如今处境颇为尴尬,因着他管江湖事务,与小王爷、白道会来往密切,但因此也难免为黑道中人所不喜。这知道手谕内情的人若是倾向于白道,那事情便容易办妥,可若是黑道中人想要乘机兴风作浪,遭殃的很有可能第一个就是他。所以对于亢应鸿而言,找到这个知道手谕一事的人,杀之而后快是最好不过了。不过危漠崖自然是另有一番盘算。 云淡这眼看着不知道哪一日就要生了,王府里的亢应鸿却三天两头还是继续召危漠崖过府,时而品茗,时而赏古玩,时而替王爷为治理江湖之事出谋划策。危漠崖又不能推辞,毕竟剑还锁在人家府里头,而且眼下确实是有事情在合作着,但他心里早就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了。 “不知三王爷今日,又是有些什么江湖趣怪传闻,需要危某替王爷分忧的?”早晨离家之时,云淡还未起床,危漠崖蹑手蹑脚地洗漱好自己溜出来,此时虽身在王府,但心里是想着尽快回去的,毕竟现在的云淡,无人在旁协助,穿鞋都有些困难。 亢应鸿不语,只是拾了一卷闲书,扫了两眼。 危漠崖很是无语,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原地坐着。 良久,亢应鸿才抬眼问道:“迟夕剑一事,仍是没有动静吗?” 你天天这么问,可是没动静就是没动静啊大哥!危漠崖努力咽下不耐烦的抱怨,维持着勉强的微笑,答道:“暂时没有。王爷其实不必心急,若是过了这阵子,仍是没有动静,说不定是危某那未见过面的师叔早就驾鹤仙去了,王爷不必过于紧张。” 然后亢应鸿便又不吭声了,仍是读着书,偶尔又抬眸看看危漠崖,一副深藏莫测的样子。 往时危漠崖其实是蛮有兴趣去研究这些自以为大权在握,实则困于牢笼之中的达官贵人们在想些什么的,但现在一切于他眼里都无趣得很。不就是担心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来坏你们貌似固若金汤的江山社稷吗?那人要傻得出这个头,那便杀,要是愿意好好做买卖,那便谈。风月楼来挣个外快,还得要楼主陪喝陪聊陪坐来了,真是荒唐。 “看来漠崖你,今日十分不耐啊。”亢应哲开口仍是淡淡。 危漠崖尴尬地勾勾嘴角,答道:“王爷哪儿的话,如今形势与风月楼息息相关,王爷的事,迟夕剑的事,便是危某的事,岂会不耐?” “是么?”亢应鸿的脸色却有些不快了起来,“我看你这心思怎么都不在本王这儿吧。” 这话听着怎么带了点强取豪夺的味道?“那不知王爷究竟想让危某用上何心思?还请王爷明示,危某既不好茗茶,也不好圣贤书,陪王爷在此干耗着是无甚所谓,可王爷若用此来责怪危某,那危某可是哑巴吃黄连了。”危漠崖可不是什么喜好巴结奉承之人,出于礼貌的好话说了一句,愿意赏脸的还能再说第二句,可怎么也不会浪费口舌在第三句上了。 被顶撞了这么一番,那亢应鸿却不恼,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定定地直视着危漠崖,眼神颇为耐人寻味。 危漠崖也不是好惹的,被他盯着看,却装作没看到,仍是正襟危坐地瞪着前方,只当没这个王爷存在。 “主子!”气氛正诡异僵硬之时,甄不移忽然带着危府管家清儿疾步闯了进来,二人脸色皆十分着急。 危漠崖一见到清儿的脸色,便腾地站了起来,紧张问道:“怎么了?是云淡出什么事了吗?” “是——”那清儿听他发问,眼光却瞟向了一旁的甄不移,顿了顿,又接着道,“是的,云少侠身子不适,请主子回府!” 甄不移站在一旁,眼神微闪,却一言不发。 “那危某告辞了!”一听见云淡有事,危漠崖甩下一句话,已经跑出去几尺远。 “慢着!”那亢应哲仍是坐着,眼皮也不抬一下,厉声道,“既是危府出了事故,六王妃何故此时同行?而且本王明明记得,今日是王妃例行过府替云少侠把脉之日,那此时她应当正在危府,危楼主又何须惊慌?” 危漠崖都一口气快跑到院口了,听这王爷此时还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简直恨得牙痒痒,只差不把缎带一甩毁了这整个王府。 “六王爷已从白道会返回,路上染了风寒,我正往危府去,本是打算请三王妃顺路去给小哲瞧瞧,正巧见云淡不适,一时心急便一起过来了。”甄不移语速极快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哦?小哲回来了?”亢应哲笑了笑,又稍稍偏头,看向院门口那已经急得跺脚的危漠崖,笑容更甚,“如此,危楼主便先行回去吧。” 危漠崖瞬间便跑得没影了。清儿也立刻转身跟在他后头,甄不移神色肃穆,也跟着转身出去了。 “主子!主子等等!”危漠崖跑得极快,清儿在后头死命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几声,他才放慢速度,回头看着,急冲冲道:“什么事?” “主子,清儿话还没有说完,”清儿跑到他跟前,先是警惕地四下环顾,见二人已远离王府范围,才继续道,“云淡无事,我是想先让你摆脱王府,才好说话。另有别的大事不好了。” “到底什么事情?”危漠崖顿时心乱如麻。后头赶来的甄不移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清儿长叹一口气,无助地回头看着甄不移。 甄不移也是叹气,轻声道:“寒儿……寒儿出事了。路上,被抓走了……” 危漠崖当堂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甄不移。 “先到我那儿去,此事恐怕不及表面上那么简单,需从长计议,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把她救出来的。”甄不移看出他的慌乱,建议之言字字铿锵。 危漠崖强迫自己冷静些许,点了点头,艰难地对清儿开口道:“此事……千万不可让云淡知道。” 风月迟夕 五·蒋寒·迷魂 几人匆匆赶往六王府。亢应哲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一见到他们就迎上来,眼圈泛红,显然是哭过了。 “怎么回事?寒儿怎么会被抓走了的?!”危漠崖几乎要扑上去抓住亢应哲的肩膀。 “我们正走在半路上,中了迷烟埋伏,最靠近两个孩子身边的侍卫反而是最先倒下的,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亢应哲声音里满是焦虑和自责,“迷烟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我们一开始以为是劫财的山贼,结果等我们赶到孩子们身边时,却发现只有寒儿不见了,千帆身上的饰物统统都在。” 危漠崖定了定神,问道:“千帆没事吧?” 亢应哲摇了摇头,道:“他没事,但是回来之后一直哭,说他看着有蒙面人把寒儿姐姐抓走了。” 危漠崖狠狠咬了咬牙关,怒气沉沉道:“看来是冲着风月楼来的。好大的胆子……”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亢应哲从袖子中掏出一物,递到危漠崖跟前。 危漠崖定睛一看,随即冷笑出声:“迷魂岭……” 亢应哲手中拿着的,是一小截黑花蛇舌草。 蛇舌草,即是那天南星,生有白色小花,本是一款良药。天底下只有迷魂岭出产生着黑花的蛇舌草。与可入药的白花不同,黑花蛇舌草可使服用者神智不清,失去判断。被救治后的误服者皆在事后描述道,药性发作时,只觉自身处于一整片灰暗迷雾之中,五感皆迷糊,难以清醒,只能任人摆布。此药虽不难解,也不致命,但能达到同样效果的,天底下却只有这一种,也只长在一个地方。 迷魂岭这地名,也便是因这黑花蛇舌草而来。这草也就成了迷魂岭门派的标志。 风月楼却偏偏是在这几年,与迷魂岭结下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 那是寒儿快有五岁的时候,迷魂岭帮主刘付浩然忽然被传遭到暗杀,山头让一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给占了,地下帮众要么叛变投靠新主,要么遭到监禁。江湖上流传的都是又有人找风月楼下了单子,但危漠崖清清楚楚知道,根本没有人向风月楼买过刘付浩然的命,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刘付浩然的面。迷魂岭是白道会一员,风月楼即便是再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这种空口白牙的诬陷,也对在江湖中行事并无好处。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是风月楼做下的事情,危漠崖自然会大大方方承认,可现下有人泼脏水了,便是不澄清,怎么也得探个明白吧。 彼时云淡都被危漠崖“软禁”在危府里好久了,日日无所事事,只管相夫教女。不是他自己不想担起旧时的职责,而是危漠崖不愿意把这只猛鹰再放出天去,生怕少了根羽毛。云淡其实心里很是憋屈,但习惯了不去反驳主子,他自然是不动声色,什么也没说。但听闻了江湖上关于迷魂岭一事的传闻后,云淡主动对危漠崖请过缨,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了,于是他便不软不硬,不冷不热地开始疏远危漠崖,每日都督促着寒儿好好练功,早上扎马步,下午打坐,晚上拉筋骨,把女儿折腾得够呛,还以要坚持练功为由,不许女儿接近危漠崖。危漠崖也不蠢,知道云淡这是不高兴了,思前想后,还是软了下来,放云淡出门去查探迷魂岭内幕之事。 迷魂岭除了黑花蛇舌草的“迷魂”以外,多的是沼泽瘴气,毒烟毒雾,环绕在山岭四周,是出了名的有去无回。那围绕在山岭周围的瘴气,迷人神志不说,在内逗留超过一日,便是致死的剧毒。能在这一日之内渡过山岭,进入帮派驻扎的安全地带的高手,人数一只手可数得过来。谁要是能做得到,那绝对便是名垂千古的江湖传奇了。云淡自知还没那本事,但他却依然独身一人闯入了山岭。 无人带路,那强占山头的篡位者知道,云淡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找到出路,便按兵不动了三天,想着他怎么也被瘴气熏死了,然后才派了手下,到林子里去寻尸体。后来,“手下”回来了,却是披着手下衣服的云淡。被毒瘴气包围了三天三夜,云淡脸色苍白,但身手不损丝毫,一番以一敌百的缠斗之后,迟夕剑正中篡位者的心口。 此消息一传出,轰动江湖。 后在风月楼的严刑逼供之下,那人的手下承认,是他们杀了刘付浩然,也是他们散播有关风月楼的谣言。其实只要查到这儿,风月楼要的消息便都已到手了,一切似是再无后顾之忧。但奇怪的是,几个月后,刘付浩然忽然又重现天日了,他竟然没死。重获帮主之位后,这人竟然对风月楼毫无表示,这让危漠崖非常的生气。当初云淡虽然大获全胜,但在瘴气中那三日,皆是靠着秘制的解毒香囊,才得以苦苦支撑,等待潜入岭中的机会。云淡带毒运功搏斗,一直硬撑到回危府之后才吐了一地鲜血,三天下不了地。迷魂岭没有一句感谢或是解释,反而似乎有些恼怒,自己赖以生存的天然瘴气屏障,竟然被一个邪教侍卫给破了。 云淡对此虽然是什么也没抱怨,但危漠崖自然是很不高兴,本来仍想一探刘付浩然先假死又重出江湖一事的究竟,但又被甄不移劝下来了,说是若再这么对别人帮派内务探头探尾的,真的像是有什么说不清的阴谋,于是他便还是像寻常一样,交代底下的人去跟进这一事,但似乎也无多少进展。 此次寒儿被掳,始作俑者竟然又是迷魂岭。危漠崖满腔怒火迸发,心里早已发了无数个毒誓,若此事不能善了,拼上整个风月楼,也要将这个门派连根拔起。 可眼下仍要顾及云淡的身子,不能冲动。若那人知道女儿出了意外,都不知会是何种反应。不行,不能这么刺激他。 甄不移见危漠崖捏着那一小截黑花蛇舌草,神色狰狞,忙问道:“莫要冲动,你打算怎么做?” 危漠崖极快地思索了一遍,答道:“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寒儿是与你们一路的,如此看来,迷魂岭是打算背离白道会了?冤有头债有主,那便休要怪我以黑道手段处理。” 几人暂且先入了屋内。危漠崖一直沉默不语,脑子里飞快转着。 迟夕剑失窃的消息传出去了这么些日子,江湖里虽然一开始是有些蠢蠢欲动之感,但风月楼的根基和危漠崖的手段,绝不是单单只靠一把剑,因此事实上也无人敢惹事生非。迷魂岭忽然这般发难,不早不晚,而且还是掳人手无寸铁幼童这样下作之事,即便得逞,欺软的坏名声是落定了,他们怎么会打这么差劲的算盘? 想来想去,危漠崖都觉得,与迟夕剑有关。 顷刻间心思千回百转,危漠崖冷冷开口问道:“甄不移,在刘付浩然重回迷魂岭之后,你有否见过他?” 甄不移脸色一暗,摇了摇头,道:“我多番邀请他往白道会来商议,但他一直推说受伤未愈,要留在岭内静养,算起来也有几年没见过他了。你怀疑问题在他身上?” 危漠崖道:“即便之前与他迷魂岭有过过节,他们的行事作风也不像是会做这种全无道义可言之事。此次挑正寒儿与六王府一同出行来下手,摆明了已不顾脸皮,逮着我风月楼软肋,非要我出手不可。可是我不太明白,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会不会是想要借此要挟风月楼,趁迟夕剑遗失,云淡又身子不便,逼迫你让利?”亢应哲道。 甄不移又摇了摇头,道:“不大可能。此次拦路抢人,明显是精心计划后的行为,可寒儿被他们劫走,却没有留下任何要求,甚至没有提出要赎金。他们想要的东西,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怕只怕,小王爷你说对了一半,”危漠崖眉头紧锁,“他们想要我亲自出手。” 甄不移与亢应哲登时沉默了。如今江湖中唯有云淡一人闯岭成功,但他眼下无法出手,手头上亦没有迟夕剑,那势必是要逼危漠崖本人应战了。风月楼自成一派的武功是见者即死,即便是剑神蒋贤遗留下来的剑法,如今天下间也只有危漠崖知道。即使是从未落败的天下第一高手,武功中也绝不会毫无破绽,因此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其实越少出手越好,无人识得套路,便无人能破解,以此才能保证出招便是难以抵挡的致命。这便是危漠崖明明能以一敌百,但当初却也要招来云淡这样的人作贴身侍卫,自己从不出手的缘故。 在座四人都知道如今情形之严峻。风月楼底下人才众多,绝不是除了危漠崖和云淡之外就再无可用之人,但涉及到寒儿的性命,事关重大,不得有失。一时之间,危漠崖竟也有些动摇,或许真的需要自己亲自出马了。 “楼主,不如让我去吧。”清儿忍不住开口请求。 “不行,你一直是危府管家,从未离府,若让你去,云淡绝对会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危漠崖沉思片刻,道,“马上派人赶往镖局,把范宁榆给我叫回来。” ———————————————————————— 小范即将上线~ 风月迟夕 六·孩子·丫头 一番商议后,危漠崖独身回到危府,此时天色已经黑尽了,月光黯淡,连星辰也无几,甚是萧瑟。 才行至街口,他便见到云淡撑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外,一手扶着墙,也不知道在这外头的冷风中立了多长时间了,脸色实在不好看。 危漠崖离远见着,都觉得心中一痛,登时脚尖轻点,使了几分内力快步奔到他面前,将人扶稳了,柔声问道:“怎么跑外面站着了?” “你去了许久都不回来,连清儿姐都出去寻你了,却这么晚还是不见人,我本想出去找你,但是又想起之前你吩咐说,不许我出府,所以,呃……”被危漠崖扶着, 云淡才终于松懈了身体,正打算随他一同进屋,结果方才踏出一步,或许是挺着腰杆站得太久了,这一迈步,小腿竟然尖锐抽痛阵阵。 危漠崖看他脸色忽变,身体突然僵住,站立不稳地往自己怀里靠,便猜到是腿脚上的问题,心里又内疚又心疼,忙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抱回了房里。 “怎么样,很痛吗?要不要我去找大夫?”危漠崖扶着云淡的小腿,施力揉着,脸上难掩焦急。 云淡微蹙着眉,却还是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必,应当一会儿就好。” 危漠崖替他脱了鞋袜,又将他外袍除下,安置好在床上,却见他手掌仍是撑着后腰不放,估摸着是腰间又惹出酸痛来了,便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替他揉着。思量再三,危漠崖开口道:“今日……是我不好,有事耽搁了,还让你这般担忧。” 云淡微微摇了摇头,道:“正事要紧,不过……”他稍稍支起身,笨拙地转了半圈,抬眸望着危漠崖,“有事发生了,是吗?”他神色微带倦意,双眼神采较往常弱了些,但波澜不惊的镇定沉稳不减当年。 危漠崖内心一震,一时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怀中抱着云淡强撑着的身躯,仍然无法残忍地将寒儿之事和盘托出。 云淡轻叹口气,道:“若是不方便说,不必为难。” “云淡……”危漠崖内心剧痛,内疚之情溢满胸腔,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云淡,平日里张扬跋扈的脸庞埋在他颈侧不断蹭着。 云淡心里无奈,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若是王爷那边要求太甚,以风月楼的底子,我们大可抽身,那把剑的事情……也没有那般重要,是吧?见你迟迟未归,一见面又是这幅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危漠崖埋在他颈间,深深地嗅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道:“无碍,三王妃救过你,于我而言是大恩人,替她夫君办点事,也是应当的。” 云淡也知道危漠崖是对每一件插手之事都势在必得之人,便也不再劝,只道:“你看起来很累,早些歇息吧。” 危漠崖从他身上直起身子来,却是道:“你看起来才是很累,快睡吧。我想……我想看着你一会儿。” 听他忽然说出这种话,云淡脸颊微红,但也确实是在外头站了许久,现下已十分疲倦,便由得他扶着自己躺下。危漠崖一阵掌风拂熄了烛火,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淡淡月光从窗纸外映入内。云淡很快便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舒坦,腹中双胎压迫着他的筋骨,睡梦中也难受着。危漠崖见他面容微绷,在黑暗中替他揉了好一阵子,彻夜未眠,只是静静看着心上人的睡颜,头脑中却是飞快运转了一整夜,全是车马士卒的调度计划,运筹帷幄。 第二日一早,云淡睁眼时,危漠崖已经出去了,但腰腹腿脚皆有隐隐暖意,估计是在睡着时,他运了内力替自己疏导过。云淡心中既有些动容,但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出了房门,见了清儿,云淡连忙拉住她问道:“清儿姐,楼主一大早,又去哪里了?” 清儿见了他,脸色却是僵了一僵,答道:“该是又往王府去了吧。你还是别操心这些了,身体可有异样?你这人太能忍了,可别难受了也不说呀。” 云淡摇了摇头,道:“清儿姐放心,有事情我会同你说的,我自己难受算不得什么,再如何也不能委屈孩子。” 听他提起“孩子”,清儿的脸色又更加难看了些,当下便寻了个借口,赶紧开溜了,只剩下云淡一人略有些茫然。 而事实上危漠崖并没有去往王府,而是快马加鞭往镖局的方向去了。他等不及范宁榆来到危府,便选了风月楼最快的一匹马,径直出了城,打算与范宁榆在途中相会,交代好事情之后,让他直接赶往迷魂岭救人。 两日后,迷魂岭山脚入口,两个迷魂岭手下正在门派地盘边境巡逻,四周薄薄的瘴气萦绕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忽然,其中一人瞥见了不远处有一个娇小身影,似乎是一名妙龄少妇,正背着包裹在东张西望。 “什么人?”那高个子一些的迷魂岭手下喝道。 那少妇闻声,马上站住了,缩着脖子一副胆怯模样,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那两个迷魂岭手下这才看见,这少妇虽然衣衫朴素,但模样也是标致,白皙端庄,一双杏眼带着无辜,一见着他们,便是怯生生地行着礼。 那少妇见到他们两个走近,忙作揖道:“二位大哥,二位大侠,小女子叫作阿英,之前在山下李家村员外府里做奶娘,服侍家里小姐好几年了,小姐长大了些,府里头请了女先生来教导,便将我辞走了。今日正打算抄近路回老家呢,这走着走着,就迷了路……还劳烦两位大侠指条明道,让小女子出了这山头?” 这儿虽然算是迷魂岭的地盘,但却是偶尔也会有附近的村民百姓途经,有人迷路倒也不出奇。两人对视一眼,仍是那个高个子的手下开口道:“这儿是迷魂岭的地头,你误闯了。我们迷魂岭一向与老百姓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不马上离开,当心小命不保!” 那阿英一听此话,吓得浑身哆嗦,几乎要瘫倒在地,一边鞠几个躬,一边向后缩着身子,颤抖着道:“是是是,我,我马上走!小女子这就走了,二位大侠放我一条生路,小女子没齿难忘,好人有好报……走了,这就走了……” “等等。”那矮个子一些的迷魂岭手下忽然开口,“你方才说,你之前是做奶娘的?” 阿英愣住了,神色恐惧地点了点头。 那人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你随我们来吧。我们帮内有个女娃娃,需要找人照料几天,这差事便交给你,但你在岭内绝对不能行差踏错,离开以后也不得对人透露半分消息,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最后一句,阿英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忙哆哆嗦嗦地摇头如拨浪鼓,道:“这可不成!二位大哥还是放我走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以前在村里的工钱,我们三倍付给你!”那人又不耐烦地甩了一句。 “这……”阿英这便犹豫了,如此好的价钱,她也有些心动。 “跟我们来吧,乖乖听话,便不会亏待你的!”那高个子的见她举棋不定,便干脆扯过她的包裹,直接转身往岭中深处走去,阿英只能无奈地跟随在他们身后。那人捧着阿英的行囊,掂了掂,确实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一个女人家,都带着些什么,这么重?” 那阿英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跟在他们后方,答道:“里头是一些金器首饰。之前主母夫人念我照顾了小姐好些年,临行前赠我的。” 那两人打开包裹,稍微翻了翻,并无察觉出异样,便放心地带着阿英,寻了只有岭中弟子才晓得的规避瘴气之道,入了岭。 迷魂岭的主阵营,居于这山岭之中,自成一处如同庄园般的隐秘之地。阿英随那两个迷魂岭弟子七弯八拐,好不容易才入了真正的迷魂岭。三人径直绕到后院去了,在一间小平房前停住。 那矮个子的让阿英站到一边去,吩咐道:“一会儿你只管低头看着地面便是,什么也别管,也别出声,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保你!” 阿英战战兢兢地到一旁站着,垂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人,前头的那个打扮比这两个手下略显华贵些,但仍是帮中弟子的打扮。而在他身后的那人,一身玄衣,脚步声几不可闻,功力深厚,明显是极其重要的人物。 那两个带阿英进来的手下见了他们,忙欠身行礼,异口同声道:“帮主。” 阿英低着头,只瞥得见那两个来人的鞋子。 “帮主,副帮主,我们寻来了这个女人,之前也是做奶娘的,让她来照顾这丫头,便不必我们费心思了。”那高个子的手下道。 “这人可信吗?”发问的却是站在帮主跟前的副帮主。 “寻常百姓,应当是可信的。” 一时无人发言,阿英仍是垂着头,随未听见任何人言语,也不见有人挪动脚步,但却感觉到一道锐利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由头打量到脚。 良久,那副帮主忽然开口道:“帮主的意思,准了。”话毕,两人齐齐转身离去。 阿英不动神色,余光上扬,在那帮主完全转过身之前,瞧见了他的脸,却是带着一大块精铁打造的玄色面罩,遮去了大半张脸,看不出五官长相。不等她再多看个仔细,两人已经离去。 “好了,你快进去吧,先让那丫头把饭给吃了,可不能饿死了她!”那矮个子手下推开了身后那间小平房的门,又将阿英一把推了进去。 平房里头,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双膝,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的,正是蒋寒。 风月迟夕 七· 范叔叔·欺人太甚 “呜呜呜……不许过来!”那蒋寒虽然哭得抽抽噎噎的,但仍然瞪着两只眼睛,装出一副很凶狠地样子,一见到阿英便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大小姐,是我,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阿英弯下腰,压低了声线,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可是蒋寒望着这个妇人,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一时之间也只有迷茫,并不能忆起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是我,范叔叔!”那阿英忙用衣袖胡乱地擦去脸上的妆容,易容之下露出范宁榆的一张俊脸来。 蒋寒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反应。 范宁榆翻了个白眼,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两个爹带你到当铺来,我想抱你出去外面遛弯,你爹不让,还差点揍我?” “啊,你是范叔叔!”这一提醒,蒋寒居然便想起来了,惊喜地叫出了声。 范宁榆连忙朝她嘘声,谨慎道:“小声些,可不能让人听见!” 蒋寒忙捂着小嘴,点了点头。 范宁榆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别害怕。这帮人抓你过来,目的在你爹身上,应当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范叔叔会保护你的。” 蒋寒被关在这里这几天,肯定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听到这番话,眨眨眼似乎又要哭出来了。范宁榆见状,忙又道:“肚子饿不饿?外头那两个人说你不肯吃饭?” 蒋寒委屈道:“我,我怕饭菜里有毒……而且好难吃……” 范宁榆忍不住笑了,道:“你放心,范叔叔去给你做吃的,好不好吃不知道,但肯定是没毒的。”说罢,他从随身所带的包袱中掏出些花花绿绿的笔支,又将妆容补了回去,随即出门去给蒋寒找吃的了。 趁着找去厨房的路,范宁榆七拐八拐,将这个后院也算是打了个转。厨房里果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但馒头青菜果腹还是凑合的。等蒋寒狼吞虎咽地吃掉一些干粮,范宁榆安慰了她一阵子,收拾好了碗筷,又出了房门。 方才只是稍微探探路,这次他手里头拿着那些器具,反而更加装作一副迷路的样子,左顾右盼地往外头去了。 在危府心急如焚地候了几日,危漠崖终于接到了范宁榆传来的信号,他已找到寒儿,一切暂时安好。危漠崖悬着的心稍微安定了些许,但一切还未彻底解决。在他能重新见到平安的女儿之前,都不能够全然放心,不过他相信范宁榆的能力。 但在这之间,仍有一件事,危漠崖心中存疑,势必要去打探一番,方可安心。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漠崖竟然主动登门拜访本王?”亢应鸿瞧着脸色不复以往冷漠的危漠崖,似乎十分愉悦。 “王爷说笑了,危某今日来此,乃有一事相求。”危漠崖眉头微拧,显得有些急切,“风月楼里头出了些事务,危某需暂时取回迟夕剑。待楼中杂务处理完毕后,再将剑重新送回至王府,仍由王爷保管。” 亢应鸿微愣了愣,但并未露出太惊讶的神色,问道:“不知是何等事宜,竟让漠崖着急至此?本王能否分忧?” 危漠崖摇了摇头,答道:“王爷的心意,危某心领,但江湖中事,王爷不便插手。请王爷速去将剑取来吧。” 亢应鸿面露憾意,缓缓道:“本王明白危楼主为人风风火火,不愿在细枝末节上多做啰嗦,但当初你我共磋有关此剑一事时,明白约定的是,唯有世间再无外人晓得先皇手谕的存在之时,这道手谕才能重见天日。如今事未成十之四五,你便要取回迟夕剑,未免有言而无信之嫌吧?” 危漠崖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面上倒是不变神色,只轻叹口气,道:“如此……危某只好实话实说了。我家小女为奸人所掳,对方更是有知晓先皇手谕一事的嫌疑。虽风月楼先前已与王爷定下周全计划,按兵不动直至对手找上门来,但如今幼女危在旦夕,危某无法袖手旁观!望王爷海涵,容我取剑救人。” 听他此言,亢应鸿似乎十分惊讶,震惊之后又露出同情神色,轻声道:“竟发生此等大事……那可真是难为漠崖了,为人父母,想必如今是日夜焦灼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危漠崖双眸微眯。 亢应鸿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迟夕剑如今并不在本王手上。” “你说什么?!”危漠崖朝前迈了一大步,瞪着亢应鸿,难以置信。 亢应鸿看了他一眼,又道:“本王昨日检查时发现,迟夕剑竟然真的失窃了,从书房的暗格中不翼而飞。危楼主的请求,本王亦是爱莫能助了。” 危漠崖怒极反笑,冷哼了几声,道:“当朝三王爷权势滔天,府中守卫森严,即便是本楼主想要在王府中夹带出一笔一墨,亦不能有十全的把握。如此金钟铁罩,迟夕剑又是于天家而言极为珍贵之物,竟也会失窃?王爷这是在当本楼主是三岁小孩吗?” “本王说失窃了,那便是失窃了。”亢应鸿神色如常,冷静得很。 “王爷未免欺人太甚!”危漠崖怒吼出声。 “本王再与你重申一遍,唯有世间再无外人晓得先皇手谕的存在之时,这道手谕才能重见天日。漠崖,你好自为之吧。”亢应鸿望着盛怒的危漠崖,眼神间却带着观赏之意。 危漠崖死死望着他,内心的怒气该是能将整座王府掀翻,但仍只是沉默。良久,他冷笑一声,欲转身拂袖而去。 行至门口,身后忽然又传来亢应鸿的话语:“漠崖,只要你应允了本王,你想要的任何事——” “刷”的一声,一片银刀片从仍未曾转身的危漠崖袖中飞出,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那银刀片擦着亢应鸿的脸颊,几乎便要正中他的门面了,却是倾斜着向后飞去,嵌入了亢应鸿身后的墙壁里。 亢应鸿因着这忽然袭来的武器眼前发花,再度恢复清明之后,前方已没有了危漠崖的身影。几乎因此而丧命,他却不恼,只是淡淡笑了。 危府偏殿。 “你说的当真?”甄不移站在危漠崖身侧,脸色非同小可的凝重。 “事关寒儿的安危,你觉得我会同你开玩笑吗?”危漠崖双眸暗淡无光,一片深沉。 甄不移压低声线,又道:“有件事之前我一直未曾告诉你,其实长久以来,小哲和他大哥,都不曾对三王爷全然放心,怕的就是你说的这些事情。” 危漠崖冷笑一声,道:“亢应鸿当真是野心不小,真打算靠这一封手谕,便可以黑白二道通吃。不过他不声不响地潜伏这么多年,稳住了这统管外务的王爷位置,才算是逮着了这么一个机会,这份魄力和耐力,也确是人中龙凤的资质了。” “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出去了可得收敛些。”甄不移摇了摇头,又道,“这几年,不论是风月楼抑或是白道会,与三王府这般来往密切,他都不愿意暂且交出迟夕剑,这份死守着先皇手谕的心思……实在是叫人不得不防啊。” “或许他也不是完全不想交出迟夕剑,只是……”危漠崖回想起方才在王府内的那一幕,心中恶寒,好一阵子才重新拾回话头,“只是对我仍有多虑罢了。但这回你们当真是信错了他。” “此事我会与小哲好好商量,这再怎么说也是他们亢家的事情,将你牵扯进来,绝非我本意。”甄不移见他欲言又止,不由得劝道,“当务之急是要将寒儿救出来,如今无法取回剑,你打算怎么做?” “亢应鸿不是想要我那师叔死吗?我会替他收拾干净,”危漠崖扬起脸,眼光遥遥往向东方一金色的高塔顶尖,那是皇宫的方向,“即使没那把剑,风月楼也不会任人宰割。至于他们亢家的那场好戏,我耐心等着。” 风月迟夕 八·女装·即刻启程 范宁榆已在迷魂岭待了三日,出岭的密道已经让他摸清楚了。虽然也心急想走,但在保证了蒋寒的安全之后,他仍有一件事想要办。 迷魂岭不似其他江湖大门大派那般,有气势非凡的家宅栋栋,即便是主营也是分散成了零零落落的几个院子,毕竟是要从不通人性的瘴气底下讨活的,何处通气舒畅,易于练功,何处便有人驻扎着。同时也依着奇花异草最多的走势来起人烟,总而言之,分布得十分零散。 大抵是因为蒋寒身份特殊,需要好好看管,因此关着她的那处平房,距离帮中高位人士的住处并不远。范宁榆已经盯着周围足足两日了,但那日仅见了一面的蒙面帮主却始终没有再出现,直到今日傍晚。 “喂,你看什么呢?”范宁榆仍是着女装打扮,手里正举着两件衣服,站在院子里瞅着不远处通往隔壁院子的小径。他现在虽然算是受雇于迷魂岭,负责照料蒋寒,但岭中弟子对他其实仍有防备,平日里也有几个人会留神盯着他,说话时也是呼来喝去的。 “噢,没什么,这不是给小姑娘晾衣裳了,”范宁榆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向了上方,似是在看着日头,“这位大哥你说,你们这个迷魂岭里面,湿气也实在太重了些吧?这小丫头的外衣两日了都不干,再这么下去要没有替换的了,难不成让个姑娘家光着膀子?你看,日头又要下去了。” 那迷魂岭手下听了,似乎也觉得有道理,但仍是一脸嫌麻烦地看着他。 范宁榆又眨了眨眼道:“大哥,能否请你帮个小忙,去柴房抱些柴来?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是没有那份力气了,可大哥习武之人,一看便是身手不凡,这等小事对你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你说是不是?”说着还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一副娇羞模样。 那人虽是“哼”了一声,但对范宁榆的恭维实则十分受用,不冷不热地抛下一句“好好看着那丫头”,便当真往柴房去了。 一见他走远,范宁榆刷地收起了方才那副娇媚可人的神色,蹑手蹑脚地溜到隔壁院子,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锁定于其中一扇关紧的房门上。此时正值日落西山之时,金紫色的夕阳染得门上窗上全是光辉。 范宁榆蹲到窗户底下,借着夕阳朝里偷窥。屋内并没有点灯,他只能循着那金紫色的光线隐约瞧见些许。果然如同他所料,这间是那位之前见过一面的迷魂岭帮主的房间。隔着窗户的缝隙,他只能约摸着看到那帮主的背影。 帮主仍是一身玄衣,背朝着外头坐在桌前。范宁榆聚精会神,既有耐性地看着,也留神屏了息不让他发现。过了片刻,那帮主稍微转过身,露出半边面容。此时,他并未带着那玄铁面罩。 窗外的范宁榆见了他的真面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此人绝非刘付浩然。 范宁榆心中有些乱,但仍是极快地镇定住自己,眼神扫过整个房间。而那假帮主身前的桌面上正放着一把佩剑,范宁榆隔着窗户并不能看仔细,但总觉得此剑与风月楼的迟夕剑十分相像。但此时范宁榆已不愿再耽搁,皱紧了眉头,悄悄回到关着蒋寒的小平房内,胡乱收拾好东西,牵起那丫头,凝重道了句:“咱们现在便走。” 此时天已黑透,正值晚饭时间,院子内无人。范宁榆已顾不上重新乔装打扮,只披了件长袍将身形遮住。他心知此时遇上巡逻之人的几率较小,即便岭中夜路难走,他仍有七八分把握能悄无声息地带寒儿离开。 若是就这么溜出去了,风月楼兴许还能反将一军。可若是起了冲突,危漠崖的那一盘棋,大概下得便会辛苦了…… “喂,你去哪儿?!”今天身后传来怒喝,范宁榆暗道一句大事不好,伸手将蒋寒的小脑袋按向自己怀中,低声冲她道了句“丫头别看”,反手从袖中抽出几颗棱角锋利的金属骰子,一把朝后撒去。 骰子从空中划过,刺破空气发出嘶嘶声响,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迷魂岭弟子应声倒下。骚乱即时招来了更多人。范宁榆自知他花拳绣腿,绝对无法应付,当即弯腰将蒋寒抱起在怀里,另一手掷出一张麻将。那麻将落到地上,登时放出大量白色无味的烟雾。追上来的众人跑入烟雾之中却已不辨前路,入目之内皆是白烟。待到烟雾散尽之时,蒋寒与抱着她的范宁榆早已不见踪影。 这骚乱自是引来了重新戴上面罩的假帮主。众人见了帮主,纷纷退让。那假帮主径直走到被范宁榆击倒的两个帮众身旁,俯下身来细细查看。范宁榆的两个骰子击中他们的腹部与下肢,虽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力道也大至让他们无法站立,但不会致命。 因着面罩遮蔽,那假帮主的神色不为人所见,难以揣测心思,不知他心中所想究竟如何。众人皆不敢作声,只见他先是伸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骰子,又忽然抽出腰间佩剑,朝着那两个仍倒在地上的帮众腹腔的伤处刺去。 干净利落的两剑,仍是由骰子所击出的伤口,那两人这回才是小命不保。 两日后,半夜刚过三更,危漠崖与云淡正于房中好眠,忽然有人急促敲响房门。 危漠崖安抚下欲起身的云淡,独自披上外袍,开门却见清儿站在门外,仅着简单外衫,显然也是在睡梦中被要紧事唤醒,正拿着一封信,脸色焦急。 取过信粗略一览,危漠崖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将读完的信又还给清儿,严肃道:“派人去六王府通知甄不移,然后收拾东西,马上走!” 身后的云淡仍是撑着坐了起来,一脸疑惑,但并未作声。 危漠崖垂头走回到他身边,默默替他穿上衣裳,然后将人抱起便往外走。 云淡这才按捺不住,在他怀中问道:“这是作什么?” 危漠崖不语,径直抱着他往厅堂去了。入厅之后,将人又放到椅子上,轻拢起云淡那散乱着的一头灰发,替他松松垮垮地扎起一束。 云淡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忙捉住危漠崖的手掌,又问道:“发生何事了?” 此时清儿已提着一个包袱慌忙地赶了过来。危漠崖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向云淡,语气极温柔道:“你同清儿一道,往曈曚山去寻你姐姐,即刻启程。” “什……为何……即刻启程?”云淡顿时更加糊涂,支吾了好一阵子才定下神来,直直地盯着危漠崖,“究竟发生了何事?眼下我这般……如何上路?”说着,云淡不觉伸手又揉了揉后腰。 这动作自是被危漠崖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更是难受,却仍是道:“清儿会在路上护你周全,六王府和曈曚山也会派人接应,无论如何都比留在这儿要安全。”语毕,他起身挥手,想让清儿上前来。 “你不说清楚,我不会走!”云淡忽地站起身来,双手死死揪着危漠崖的衣领,将他拉紧,面上神色肃穆又坚决。仍是半夜时分,未曾点上大灯,云淡的双眼在一片暗色中却似有泪光闪过,那般坚定地望着危漠崖,多年来的波澜不惊未曾改变过半分,叫他心动,亦叫他心疼。 一番对望,云淡强撑着体力不支身体的倔强终究叫危漠崖败下阵来。开口便是一阵哽咽,他仍是硬着头皮道:“之前寒儿往白道会去的路上,遭人绑架,如今已经将她救出了,但对方估计要借机上门寻仇,现在府里不安全,你必须——” “寒儿被绑架了???”云淡难以置信地大吼,“你,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你竟然——”一想到心肝宝贝遭遇危险,云淡犹如浑身经脉遭拉扯一般,狠狠地颤抖起来,话说到一半便哽在喉中,只能发出几声压抑的呻吟。 危漠崖见他神色痛苦,登时慌了神,忙将人搂住,紧张问道:“云淡?你怎么样?” “呃啊——”云淡摇了摇头,浑身僵住,难以呼吸,良久才倒抽一口气,一阵痉挛后却是抱着耸起的孕腹低声呼痛。 危漠崖害怕地伸手抱住他,掌心按向他腹底,却发现他整个腹腔已硬如磐石,显然大事不好。 “云淡,不怕,咱们慢慢地……”危漠崖扶着他,往回走了几步,想让他重新坐到椅子上,每一步挪动都牵扯出云淡几声难以自持地低泣。一旁的清儿见状,忙扔下手中的包袱,冲上前来扶着他。 危漠崖正欲开口叫清儿去请大夫,抬眸之时,未曾开口,忽有一阵疾风从身后袭来。习武之人的本能使危漠崖不曾思虑便抬手向一侧拂去,强劲掌风将身后袭来的器物打飞到一边。 危漠崖凝神一看,竟是一支箭,若非他出手及时,恐怕已经命丧在这暗箭之下。外头传来阵阵喧闹声,声讨着要让他这个风月楼楼主出外迎战。危漠崖心中暗骂,那迷魂岭动作竟如此之快。 云淡腹内又是一阵宫缩,疼得他浑身一抖,危漠崖抱着他,心里也跟着一揪。他低头一看,发现云淡下身已经湿了一片。那人泪水盈眶地望着自己,七年前那场惨烈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危漠崖觉得好害怕,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可外头的喧哗越来越震耳。 不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闯进来。危漠崖咬紧牙关,低头深深地吻住了云淡。唇齿交缠,舌尖轻挑,缠绵一时。而后,他轻轻退开,低声对一旁的清儿道:“去后院,不要声张。” 清儿了然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撑起了云淡的身子。 云淡知晓了危漠崖的意图,忍着腹痛,伸手抓住危漠崖的衣角,开口欲说些什么,却又只能发出一阵急促地抽气。 危漠崖忙握住他的手,轻柔安抚地拍几下他的手背。 “等我,等我。” 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双手同时朝前方挥舞,提起一阵如火焰般暴涨的内力,震开了身前一道道的门扇。 门外已是一整片的全副武装,为首之人,正是那带着面罩的迷魂岭假帮主。 迎接危漠崖的,是由外刮向内的穿堂风,带着夜里的阴气,还带着箭矢如雨般朝他坠来。 风月迟夕 九·苦战·阵痛 天仍未破晓,危漠崖暗红色的外袍,在夜色之中难见分晓。 衣袖狂舞,将迎面飞来的箭矢纷纷扫落到两侧,危漠崖神色冰冷,不去看那些小角色,只盯着立于台阶下方的面罩男子。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那带面罩的假帮主身后站了一大帮迷魂岭帮众,一见到危漠崖便喊起了口号。危漠崖这才扫了一眼其余人等,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讥笑。 “危漠崖!你派人潜入我迷魂岭中禁地,出手伤人,杀害我两名手下。”假帮主声线却不如其人,轻柔飘忽,叫人听了心里不安,“风月楼向来在江湖中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但今次人命关天,危漠崖,让你的狗滚出来受死,不然休怪我迷魂岭大开杀戒!” “劫走幼童,祸及家人,手段卑鄙,迷魂岭也有脸到本楼主跟前来大放厥词?”危漠崖面露杀意,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正前方,丝毫不去瞟那站在阶梯之下的假帮主一眼,“我女儿现在在哪儿?” “我岭中手足偶然遇见走失的风月楼大小姐,好心好意将她带回照料,是你风月楼恩将仇报。我敢说,她现在就和你那伤我手下的走狗一齐在风月楼内!”那假帮主扬了扬下巴,“给我进去搜!” 假帮主身侧站着的三四个帮众,一听他命令便往前冲,想要进入危府大门。 不等那几人跑出几步,危漠崖袖中缎带已袭至他们跟前,掀起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红绸遮眼,并未发出太大声响便轮番正中几人的心口,倒地一片。剩余的迷魂岭帮众见状,纷纷亮出兵器摆了阵势。 未等他们反应,危漠崖一个回旋,操控着那缎带,飘扬飞舞地又直冲假帮主而来。帮众们自是上前试图护着自家帮主,刀枪剑棍齐舞。危漠崖双手牢牢握住缎带,内力迸出,本柔软的布匹一时锋利得如同剑锋,飞旋着刺倒了一圈围上来的敌人,同时几个疾速闪躲,趁着空隙踢翻了意欲近身的几人。 寻常角色又怎么会是危漠崖楼主的对手?但那假帮主却立于帮众之中纹丝不动,甚至带着笑意。直到身边的手下纷纷被击倒,那缎带嚣张地飞到跟前,大有直取他门面之意,那假帮主才忽地侧过身去,大红色绸缎从他鼻尖前方堪堪擦过,他回手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剑,任缎带搅缠住剑身,却是一个强劲的反手拉扯,剑锋猛然从布料中撕扯着突破了出来! 危漠崖眼神一泠,收回缎带受损的那只手,从袖中极快地掏出一把匕首,朝前方轻巧一掷,另一手的缎带似有意识般卷住了匕首手柄,再度翻腾着袭向假帮主。 假帮主既已秀出兵器,便大方地挥舞长剑回防。危漠崖的匕首虽小,但内力顺着缎带源源不断,支撑着那小匕首如游龙般流畅攻击,在假帮主身上留下少数小血痕。假帮主的长剑也几番将小匕首打了回去,但危漠崖胜在占据高位,身上依然毫发无损。 数十回合缠斗,缎带好几次险些又让假帮主的剑刃给划断,依然胜负难分。危漠崖心里着急,担忧着里头的云淡,不愿久战,反手又送出一阵缎带,缠住了假帮主的手臂。此举已是出了全力之七成,本该将他牢牢压制住。那假帮主却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他一眼,危漠崖不明就里,但直觉不妥,正欲松开,忽然感受到一股与自身功力相似的内息沿着缎带袭来。他大惊,若不及时抵抗便有内息逆行的危险,可此时假帮主却揪紧了缎带末端,使力拉扯,危漠崖只能顺势运起轻功,从台阶上飞落到地面。 假帮主见形式转变,几个旋身将危漠崖更加拉近。危漠崖怎会束手就擒,又挥舞起卷着匕首的另一条缎带,双手同时发力。不料假帮主一手仍是拽着缎带末端,另一手竟自如地舞剑,将小匕首一把击开去,此中力道丝毫不比方才双手使剑来得削弱半分。 危漠崖脸色煞白,但眸中战意不减,终究是松了缎带中的力气,脚尖轻点,腾空接住了被打飞的匕首,直跃到假帮主跟前,不再留力,张狂猛烈地不断使匕首向前划刺。假帮主提剑抵挡,眨眼间又是上百个回合交手,难解难分。 用短匕首的危漠崖自然不如使长剑的假帮主来得自如,但他身形柔狡,此时仿佛怒气全开的膨颈蛇一般,不放过任何空隙,应接不暇地击向假帮主的各处软肋。假帮主不断举剑回应,奋力招架着,这般缠斗着又是数十个来回,危漠崖再度转身欲使出缎带,假帮主仍想故技重施地用剑身绞住,可这回危漠崖却放弃了袭向他的躯干,一个回身令缎带卷向了他的前额。 假帮主的剑尖划破了危漠崖的前臂,他的金属面罩也同时被缎带扯落,露出一张并不丑陋,甚至称得上是倜傥的面容来,剑眉挺额,双目有神。 危漠崖趁势向后翻去,手掌抵住地面猛力一撑,一个空翻又回到了台阶上,只在地上留下半个鲜血掌印。 “别来无恙,黄尘潇,黄师叔。” 后院。 清儿扶着云淡踉踉跄跄地往柴房里走,一路上稀红的血水淌了一地。好不容易撑着进去了,云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阵痛拉扯着叫他直不起腰,只能托着腹底粗喘。清儿在一旁又急又怕,眼圈都红了,但她也没有生过孩子,此时心里说不定比云淡这个已经当爹的还要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撑过这一阵,云淡撑着清儿的肩膀缓缓坐正,便听到外头有些许脚步声。清儿先把他安置到倚着墙根的位置,让他有点倚靠,再朝外张望,发现皆是风月楼的护卫,大抵是奉了危漠崖的命令在此守着。 若是寻常时候,即便云淡无法出手,凭清儿的身手,要护他们二人周全绝非难事。可如今云淡临盆,阵痛一次比一次厉害,清儿要时时照看他的状况,还得替他接生,可她不谙岐黄不说,听见云淡压抑着的痛呼,更加慌了手脚。 云淡知道清儿心里没底,却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这边尚可维持,清儿姐,你快回去楼主那儿吧。” “这怎么成?”清儿见他拳头捏得死紧,料想该是痛得厉害,忙握住他手,着急道,“楼主自有他的打算,必定能全身而退,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那才是要了他的命啊!” 云淡牙关紧咬地摇了摇头,好一阵子才又松了口气,道:“呃……那么便让外面的人都散了,回去供楼主差遣。那帮人半夜忽然来袭,该是有备而来的,我怕他顾虑我,难尽全力。呃嗯,唔——啊!”这番话刚说完,下腹忽然剧痛又骤起,胞宫挤压着想将孩子往下推,拉扯着叫他痛不欲生,不住向上挺动腰肢,冷汗湿透了轻薄的衣衫。 “云淡!”清儿看着他阵痛,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咬咬牙,先动手将他下身衣物除去,又脱了自己的外袍,撩起一角替他拭汗。 “呃——叫他们,唔,去帮主子……”云淡痛到极处,抓住清儿的手臂,使力到发颤,仍是挤出了这句话。 清儿无奈,只得先行驱散了外头护着的手下们。此时,危府上下都前去迎敌了,只有她一人,守着仍不知要煎熬到何时的云淡。 风月迟夕 十·先皇手谕·真正实力 分娩情节略血腥预警 —————————————————— 在那金属面罩叮铛一声掉落到地上的同时,围绕着迷魂岭众人,忽然一整圈地亮了起来,火光摇曳,皆是举着火把的风月楼护卫们。在危漠崖与黄尘潇缠斗的这半个时辰间,风月楼所有可以在此时组织起来的势力都已出动,将迷魂岭众人密不透风地团团包围。 “虽不知你究竟对刘付浩然做了什么,但如此堂而皇之地冒充迷魂岭帮主,还胆敢上我风月楼来挑事?”危漠崖拽住手臂上被刀剑划破的布条,毫不为意地一把扯去,扔在地上,“师叔的手段,也是让本楼主大开眼界了。” 黄尘潇见身份已被识破,苦笑一声,也算是大大方方承认了,道:“危漠崖,你既已认贼作父,便没有资格再使传自我师门的迟夕剑!交出宝剑,以往之事便可于今日一笔勾销。” 危漠崖笑着摇了摇头,道:“师叔许是做缩头乌龟多年,江湖上消息已不灵通了。那迟夕剑遭窃已有数月,天下皆知,难道你还未曾听说?不过看师叔手中的兵器……”他眼神戏谑地扫过黄尘潇手持的长剑,“迟夕剑失窃之事,还说不准,与师叔脱不了干系呢。” “你个敬酒不吃的危漠崖,你当真如此着急着要与整个江湖为敌吗?”黄尘潇挥剑指向他,“迟夕剑根本没有失窃,正好端端地躺在亢应鸿的床底下!你风月楼不单止是坏事做绝的邪门歪道,现下还兼做了皇家的走狗,与贪官污吏狼狈为奸,在江湖中尽搅浑水,甚至利用女儿来打探他派机密,当诛当灭!” “你有什么资格在此佯装正义,大放厥词?”一听他提起蒋寒,危漠崖更加愤怒,“先且不论你一个冒名顶替的迷魂岭假帮主口供可信程度如何,即便你是帮主,就凭你一面之词,也想要装模作样地号令江湖?”危漠崖轻蔑地扬了扬下巴,包围着的风月楼护卫们纷纷开始动手,屠杀起了已毫无招架之力的迷魂岭帮众。 “不过都是为了那先皇手谕,黄师叔,还是不必惺惺作态了。”危漠崖无意取他性命,见楼中手下胜券在握,负过手去转身便想走,心里仍是挂念着云淡的情况。 “先皇手谕?你以为那会是什么,加官晋爵,荣华富贵?真是天真……”身后黄尘潇的话音中却透露着几分嘲讽。危漠崖眼光一闪,忽觉脑中闪过几个念头,未等线索理清,凭直觉果断回转过身出手,缎带再度袭向黄尘潇的手臂,牢牢卷住。他果然正欲离去。 “你什么意思?你对手谕知晓多少?”危漠崖迈开马步,牵制住黄尘潇,心里渐渐升起了些推测。 黄尘潇仍是带着讥讽地笑着,手中长剑倒映不断闪烁的火光,那剑与迟夕剑实在太过相像,甚至连危漠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又被亢应鸿摆了一道。黄尘潇却只是笑,不愿解答,手臂一抖便又想要割裂缎带而逃。危漠崖自然不会栽在同一处第二次,手臂仍然高举,身躯却似一道焰火般闪向了另一边,带着缎带躲过了这一击,还将其牵扯着缠上了黄尘潇的半身。 危漠崖高声喝道:“黄尘潇,将你所知一一道出,本楼主便看在师门情谊上,饶你不死。”他将手中的缎带施了内力甩向后方的柱子,绕了一圈之后绑了个牢固。 黄尘潇嗤笑一声,道:“看来你还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迟夕剑在你手上是毫无用处。即便你得到了剑中之物,也只是几张废纸而已。”他话音刚落,却觉仍缠着他手臂的缎带骤然绷紧,眨眼间,只见危漠崖跃于半空,足尖点在绷直了的缎带上,踩着缎带朝他飞来。 危漠崖仅几步便已到了黄尘潇的跟前,他手中并无兵器,只将内力贯于双手,对着黄尘潇推掌而出。那黄尘潇想要提剑抵挡,但手臂仍被缎带扯得无法动弹,只能仰面向后弯腰躲过这一击。危漠崖的掌风从他脸上刮过,内中功力复杂却又有些熟悉,如无形的巨浪般难以抵挡,顷刻间已将后方十数人击倒在地。 这般内功,熟悉的部分是与他师门同一派的功夫,袭自他师兄剑神蒋贤,这他黄尘潇是了然于心的。除此之外,当中包含着风月楼一流的心法,他虽不甚解,但也识得。可这复杂之处,在于危漠崖竟将此二种内功互相糅合,冲击到跟前来之时,两股力量互相交缠,难解难分却共同作用,令人不知如何抵挡,不,是根本无从抵挡! 待到黄尘潇重新稳住身形,危漠崖回身又是一掌,这一击更加快速,未曾近身,黄尘潇已觉五脏皆被强劲功力震得仿佛瞬间碎裂。 原来这才是危漠崖的真正实力么? 黄尘潇忽然咧开嘴笑了,心想,若是蒋贤还在世,一定会为这个天才儿子感到无比骄傲。 “你真的很像你爹娘……”他被这一掌击倒在地,嘴角渗出污血。 “……师叔,本楼主最后喊你一声师叔,将一切如实交代,你尚能见到东方日出。”危漠崖这一击也当真是使出了从未运用过的隐藏实力,他俯视着跌倒在地的黄尘潇,已再无多少耐性。 “哈哈哈……”黄尘潇笑出了声,将仍握在手中的剑拄向地面,硬撑着又站了起来,“什么手谕,不过是亢应岚的催命符罢了。”亢应岚是当今圣上的名讳,黄尘潇如此堂而皇之地直呼皇帝姓名,着实让危漠崖也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说罢,黄尘潇逞强地再度舞剑,冲向危漠崖。 这一击漏洞百出,危漠崖看出来了,也乐于送他一程,单手便将他手臂格挡至一边,另一手反握住剑柄,将那剑调转了方向,直直刺入了黄尘潇的胸膛中。 此时危漠崖便确定了,此剑虽与迟夕剑有千般相似,但迟夕剑在他身边多年,绝世宝剑中的气场与共鸣皆各有特异,因此这剑绝非他的迟夕。但他又明明白白地察觉到,这两把剑之间有着不局限于外表的共通之处。 这一剑下去,黄尘潇已是必死无疑,危漠崖知道这是他自己找死,因此给了他这个成全。他扑在危漠崖身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危漠崖字字句句都听入了耳,内心大震。 “全部住手!”不知已在暗处窥探了多久的甄不移一声大喝,仍在交战之中的风月楼与迷魂岭帮众终于被白道会首领所震慑住,停下了互相厮杀。 危漠崖稍微将僵滞着的黄尘潇推起,只见他双眼仍是圆睁,但已经断气了。危漠崖又看向甄不移,知道他是故意等自己了结了黄尘潇后才出面调停,肝胆相照地交换了眼神。之后,危漠崖将黄尘潇的尸体推开,抽出那把剑,头也不回地冲向后院。 才入中庭,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危漠崖心神大乱,跌跌撞撞地闻声冲进柴房,却见到可怖的一幕。 云淡撑着墙半跪着,双手指尖已将墙壁挠出几道抓痕,下身不着丝缕,上衣的衣摆却被鲜血浸湿得一片通红,腹部仍然高耸,后穴不断涌着血水,似乎有一小截胎头卡在穴口隐隐若现。清儿满脸都是泪水,一手扶着云淡不断鼓励着他,另一手替他揉着发硬发胀的孕腹。而正受着这产痛折磨的云淡,却是双眼紧闭地声声嘶吼着,浑身紧绷,大腿发着颤。此时又是一波阵痛,只见那高耸的孕腹忽然动了几动,云淡又是一声哭喊,难以承受地以头抢墙,更多的血水顺着腿根流了下来,可那卡在穴口的胎头仍然纹丝未动。 风月迟夕 十一·孩子·心里有气 生子内容虐身预警 —————————————— “云淡!云淡,我回来了,别怕!”危漠崖冲上去抱住他,声音也发着抖。 云淡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勉力在延绵不绝的痛楚中艰难呼吸着,伸手抚上危漠崖肩膊上的血痕,忍着痛道:“你,呃,你怎么,受伤了?” 危漠崖握住那只手掌,举到唇边大力亲了几下,轻声道:“别管我,撑着些,我现在带你出去,没事了。”说罢,试图抱起云淡,可方才轻微动了动,他便难受至极地惨叫起来。 “啊——痛,不要!”云淡拽住危漠崖的袖子哭出了声,吓得他不敢动了。 “那,那怎么办……大夫呢?!”危漠崖心急如焚,朝外头大吼。 云淡倚在他身上,憋着一口气,不断向下用力,脸上的泪水簌簌地往下掉,揪着危漠崖袖口的十指指尖发白,口中喃喃地不断道着痛。危漠崖不敢再挪动他,只能搂着他的后腰揉着,急得也是眼眶发红。 外头的甄不移带着三王妃疾步走了进来。三王妃二话不说便跪到相拥的二人身旁,挽起袖子探向云淡的下身。 “王妃,此事……”危漠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三王妃轻叹口气,道:“救人乃是善举,王爷那边,危楼主不必多虑。”说着便伸手摸索向将胎头卡住的穴口,轻轻揉了揉。 “呃,啊——唔,好痛,主子——”云淡痛苦地摇晃着脑袋,不断挣扎着,危漠崖都几乎要抱不住他。 “没事,没事的,快出来了……”危漠崖不断吻着他的额角,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明明这一回,下定决心要让他事事顺心,一切周全妥当,可到最后,却又要委屈他在这般恶劣的环境底下生产,又是受尽折磨。“是我不好,振作些,云淡……” “别怕,再用点劲,差不多了。”跪在一侧的三王妃也柔声安慰着,“你看,危楼主比你还急呢。” 云淡闻言抬眸望向抱着他的危漠崖,只见他满眶泪水,是他从未见过的害怕神色,身上还覆着道道伤痕,心中难免不舍,只得咬咬牙顺着阵痛再度向下使劲。又折腾了半个时辰,第一个孩子出世了,一切康健,但他的体力已是透支得完全,难以再继续。 “云淡,对不起……”危漠崖将他搂在怀里,自责不已。 此时阵痛已经没有了间隙,不断地催促着云淡将仍在腹中的另一个孩子生下,他靠在危漠崖的肩头,却是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脱水的鱼般喘息着,眼角滑落的泪水没有停下来过。 “再试一次,再用力一次,很快就生下来了。”三王妃拧紧了眉头,仍是鼓励着。 云淡眨了眨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却说不出任何话,只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抽泣声。几番尝试之后,他无力地将手搭到危漠崖抱着他的手臂上,眼光转向危漠崖。 危漠崖愣了愣,有些会意,却不敢做什么,更加抱紧他,心痛道:“不行,那样你太疼了,不行的。” 云淡只是缓缓地又眨了眨眼。 三王妃抬头看着他们,轻声道:“羊水快流尽了……” 危漠崖心碎地闭上双眼,任泪水终于落下,将手掌覆到云淡隆起的小腹上,施了半分内力,颤抖着向下推去。 “呃……”云淡痛得浑身一抖,身体向上挺了挺,张大了口却没有喊出任何声音。孩子从他身下终于滑落出来。 “也是男孩!两个男孩……”三王妃扯过布匹按在他的下身,喜悦地道。 此时东方既白,云淡失了所有力气,倒在危漠崖怀里不省人事。 云淡昏过去一整天,到了第二日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还未发出声音,便有温热茶水送到嘴边,恰到好处地润了口唇。 眼前还是灰白发花,云淡什么也看不清楚,茫然地眨了眨眼,却感到手被握紧了在某个掌心之中,脸侧有熟悉的气息凑近。 “我在,别怕。”是危漠崖的声音。 “孩子……”云淡睫毛轻颤着。 危漠崖将被他握紧的手掌拉到唇边,落下一个轻吻,安慰道:“孩子们没事,都很健康。” “寒儿……”云淡仍是微微挣扎着,呼吸急促了起来。 “寒儿也没事,范宁榆已经将她救出来了,”危漠崖又凑近了些,轻声哄着,“安然无恙,别担心。” 云淡这才放松了些,但仍是半睁着眼,眉头紧锁地喘着气。 危漠崖心疼至极,俯身吻了吻他额头眼角,叹气道:“睡吧,有我在呢。” 云淡这才又沉沉睡去。 为了避风头,危漠崖特意交代了范宁榆,带着蒋寒在外头躲了半个月,之后再回危府来。因此当这一大一小终于安全到家时,云淡身子已经好些了。 “爹爹!”蒋寒眼角挂着泪,一把扑到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的云淡怀里。 父女二人险些阴阳相隔,此番重逢,彼此都十分激动。向来冷静的云淡抱着心肝宝贝,眼眶都红了,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女儿抱进怀里,仔细地查看着小手小脚,生怕她哪儿有个损伤。 “爹爹,寒儿好害怕……”蒋寒终于见到想念多时的父亲,还是忍不住哭鼻子了,大眼睛一眨一眨,就留下来一串泪珠。 “现在回家了,别怕。”云淡虽然对孩子从不娇纵,但好歹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风月楼大小姐,怎么舍得让她真的受委屈。这次一大通折磨,他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甚至待到如此之晚才将孩子接回家里,心里比谁都难受。想到这儿,云淡仍是抱着蒋寒,却抬眼望向一旁的范宁榆,罕见地露出微笑道:“今次多亏了你,小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范宁榆咧嘴一笑,答道:“云兄说笑了,这是我的份内事,更何况还是这个丫头。” 云淡怀里的蒋寒却脸红了起来,凑向自己爹爹,轻声道:“范叔可厉害了,做饭也好吃……” 听她这么说,云淡有些诧异,但仍是冲她笑了笑。 云淡身后的危漠崖方才一直未曾出声,此时才扬声道:“好了,寒儿快下来,别累着你爹。” 蒋寒闻言,便乖乖地自己站到地上。云淡却无甚反应,仿佛没听到似的,只又揉了揉女儿的脑袋,问道:“要去看看弟弟们吗?” “是弟弟?!”蒋寒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欢喜地拉着范宁榆去看刚出生的弟弟们了。 看着他们离去,云淡缓缓撑起身子,站立起来的一瞬间,却恍惚间有些眩晕,一时失了平衡,身形晃了晃。 “小心!”危漠崖忙朝前迈了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过了片刻,云淡定了定心神,站稳之后,却不着痕迹地从危漠崖怀中退了出去,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危漠崖站在原地,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前所未有的脆弱和虚弱,但却不敢冲上去抱住他。 云淡心里有气,危漠崖清楚,也只能认了。 入夜后,二人睡下,云淡默默地脸朝着里,危漠崖不知他是否已经入睡,只是稍稍偏着头,凝视着他的肩背。 长夜漫漫,皆不知彼此心思,却皆是煎熬。 刚过二更,隔壁屋内忽然有孩子啼哭的声响。云淡一个翻身便下了床,危漠崖还来不及阻止,他便已急匆匆地去了,连鞋也未穿。危漠崖轻叹口气,扯了件外袍追上去。才迈步入了隔壁屋,便见到云淡已经抱着孩子,来回走动地哄着了。 一屋子里有两个婴孩,总是容易互相影响,一个哭闹起来,另一个便也会被吵醒。眼下哥哥还睡着,弟弟闹别扭了,若是不赶紧重新哄睡下去,一会儿哥哥也醒了,那恐怕是要闹到鸡都叫了。 云淡抱着弟弟,轻轻颠着,眉头微皱,不时凑到孩子耳边嘘几声,模样温柔到了极点。 危漠崖拎着那件外袍,心里有些酸涩,垂眼却又看见他打着赤脚来回踱步,连忙上前将袍子披在他肩上。 云淡动作稍微顿了顿,但仍是哄着孩子,并未看向危漠崖。好一会儿之后,见到孩子又睡过去了,才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回到摇篮里,掖好被角,转身欲回自己卧房,但却撞入了危漠崖的怀抱。他仍是不看危漠崖,轻轻挣扎着想要走开,却被他抱紧了。 “你是打算一直这样子吗?”危漠崖的声音沉得正如夜里的雾气。 云淡稍稍抬头看向他,月光太黯淡,难以看清他的神色,但仍觉心中一动,似是被危漠崖那能夺人性命于瞬息的缎带缠在了心头,缓缓收紧,纠结着,撩拨着。云淡正欲开口,却又被危漠崖打断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在这儿说,吵着孩子。那么——” 危漠崖摇了摇头,一把将云淡拦腰抱起,阔步往外走。“还在月子里,光着脚走来走去怎么行。”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风月迟夕 十二·生气 回房之后,危漠崖本想再哄哄云淡,但见他神色已甚是困倦,毕竟分娩不久,体力尚差,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抱着他睡了。第二日,他看起来似乎温和了些,但言辞间仍带着疏离。到底是心里仍然不平着啊…… 危漠崖也晓得,云淡绝对有理由生气。蒋寒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当初他和亲生姐姐两人,连命都不顾护下来的宝贝,更是他们二人彼此苦恋终成正果的缘由,无论如何,他危漠崖都不该让自己的女儿这般身处险境。这一整件事,他实在是处理得太不妥当了,竟将战火引到了自家门口,还让心爱之人受尽委屈,在阴暗破旧的柴房里遭着罪,替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危漠崖向来都自认混世魔王,从来只有全天下欠了他,没有他欠了任何人半分,此时却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蛋。 万幸的是,蒋寒丫头并无大碍,虽然是受了点惊吓,但不愧是他危漠崖和云淡的女儿,临危不乱,回来几日便又活蹦乱跳的了,还整日“范叔叔”前,“范叔叔”后,拉着范宁榆到处乱转。危漠崖见宝贝女儿仍是完好无缺,也放了点心,专心想自己的事情。 “咦?怎么独一人在此喝闷酒?”范宁榆终于“甩”掉了蒋寒小跟班,正打算偷溜去厨房找点吃食,却见到危漠崖孤家寡人地坐在账房门前的台阶上,身边扔了好几个空酒瓶。 危漠崖抬眼看了看他,没有接话,只是扬手扔了他一个酒杯。 范宁榆接了酒杯,便毫不客气地坐到他身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又问道:“云兄他……还在气呢?” 回以他的只是危漠崖的一声长叹。 “其实事情一发生,你比谁都着急,第二日便派人传信过来,事事考虑周全,面面准备妥当,反应已经迅速至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步了。”范宁榆见他苦恼,也十分无奈,“你瞒着他,也是怕他身子承受不住。还有那剑的事情,若是不果断处理,后患无穷。这般苦心,他怎么会不明呢?要不,我去替你说说?” 危漠崖又是一声长叹,答道:“不必了,那剑的事,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是担心,他也会遇到危险?”范宁榆问道。 危漠崖“嗯”了一声,随手又将手中的空酒瓶扔开。 范宁榆乐道:“怎么可能,这普天下间,除了你本人之外,任何人敢去找云兄的麻烦,怕是只会反过来被他打趴下吧。” 想到自家美貌与实力并重的灰发人儿,危漠崖“嘻嘻”地笑出了声,但仍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答道:“那是,谁也占不了他便宜。不过那两个小子拖累他了,现在的身体,冒险不得。” 范宁榆只得耸耸肩,道:“那真的不用我去说说?” “不用了,我……”危漠崖眼光望向远处,微带醉意,“我自己试试吧。” “那话说回来,”范宁榆不动声色地将散落着的酒瓶子都拨开,“那把剑,你打算如何处置?” 一听到正经事,虽已是微醺,但危漠崖的眼神瞬时收回,清明锐利。他定了定神,低声道:“倒是真没料到,我那师叔如此有种,当真是以命相博了。能从他手上得到此剑,这种爽快,本楼主简直想宣告天下,可惜还不是时候。” “可是当晚,不是尚有白道会之人在场,还有那个三王妃呢?”范宁榆问道。 “白道会不必担忧,甄不移那边,我通过气了。至于三王妃,反而有些捉摸不透……”危漠崖咬着牙,晃了晃脑袋,“女人啊……就是麻烦!” “眼下有两把剑,到底谁真谁假?剑里那所谓的手谕,究竟又是什么鬼玩意?”范宁榆托着腮,眼珠子直转溜。 “假亦真来真亦假,至于里头有什么,拿出来便知道了。”危漠崖偏过头,认真地看着范宁榆,“把剑都带去锻剑谷,让他们给熔了,取完东西重铸,要钱就给他们,要别的……就传消息给甄不移,让他去谈。消息肯定是封不住的,所以你给我快点办妥!” 范宁榆翌日便启程了,蒋寒差点没跟着去,云淡自然是不准的。临行前,范宁榆抱着小丫头哄了一会儿,她才乖乖地让他上马,带着剑往锻剑谷去了。 两个小儿子的满月宴也省去了,皆因与迷魂岭一役,风月楼损失虽说不上惨重,但也是许久不曾遭到的打击。危漠崖将本预备设宴的开支取出,分派给受伤的手下们作为抚恤,还厚葬了明面上仍然是迷魂岭帮主,实则是他师叔的黄尘潇。出殡当日,危漠崖没有去,但据清儿回报,有几位声音尖利,身材纤细,衣着甚是华贵的男子,带着些十分贵重的元宝蜡烛,也前来祭拜了。危漠崖只是笑笑,大抵也猜得到这怪异来人是奉了何人旨意。 不过宴会虽免,但儿子们满月那日,危漠崖仍是命人准备了些云淡爱吃的好菜,即便不与外人应酬,爱侣之间仍是想要图个好意头的。 云淡对这些事情向来不会多言,危漠崖才是楼主,爱怎么弄都由着他去。不过这次,他却有些出乎意料地专程换了一套衣裳,一身细云纹黛灰,比发色稍深,比眸色稍浅。 说起云淡的衣裳,早年仍是侍卫身份的时候,皆是楼里同他订做的,但与其他侍卫的统一制服有所不同,稍微精致些许,因为危漠崖说他要与自己贴身出入,须穿得好看些,在江湖豪客面前给自己长脸面。那时候的衣裳,非黑即白,甚是朴素。寒儿出生之后,危漠崖曾想向云风轻提亲,娶云淡过门,但云淡不愿意,名义上便作罢了,事实上危漠崖自然是各方各面的楼主夫人待遇都给了他,包括衣裳,花俏华丽的新衣替他做了一大柜子。云淡虽然不会出声拒绝,实际上哪里穿得习惯这些花枝招展的玩意儿?除了有何不寻常场合需要特别装扮以外,日常仍是照旧,非黑即白。 然今日换上了这平日里少见的一身,并不是云淡自己喜欢,而是他知道危漠崖喜欢。 果然,席间危漠崖打量云淡的眼神中,比平常添了几分喜悦和赞赏,不时扫过他习惯性扎起的袖口,还有那仍是毫无波澜的眼眸。待二人用完餐点,危漠崖伸手握住云淡置于膝头的手掌,却一言不发。 云淡什么也没有说,也不敢动。其实换了打扮去迎合主子的口味,已经是他能主动的极致了,其他的事情,他这般性子如何识得去做? 危漠崖表面上不动神色,心里早就欢呼雀跃了,暗自夸了自家侍卫千百次,果然云淡心里还是很体贴自己的。见他没有挣扎,便放了胆子再凑近些,而后慢慢地将他搂了过来。 在危漠崖的双唇终于贴上自己嘴角时,云淡自然是不敢闪躲,但身体仍是僵了一僵。 危漠崖察觉到了,自是打住,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听到那一声叹息,云淡睫毛微颤,稍稍偏过脸,想要看着危漠崖,但那张俊脸却撞进了自己的颈窝中。 “云淡,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消气?”危漠崖环着他腰的双手收得更紧,声音从他怀里透出来,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委屈,“你跟那两个还听不懂人话的小子说的话,都比同我说的多。” 云淡愣了愣,竟觉有些心虚,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危漠崖的背。 危漠崖瞬间便又抬起头来,神色间全然无方才的撒娇和委屈,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深情款款,直盯着云淡的双眼,道:“要换做是别人,我早就强要了再说,可惜没有别人,我只有你。”说罢,不顾云淡是何反应,将他困在怀里,低头便是一通昏天暗地的深吻。 风月迟夕 十三·原谅·套话 云淡一身悉心打扮,果然便是为了让危漠崖扒了去的。黛色绸缎底下的身躯柔软而苍白,腹底肌肤上仍有淡淡纹路未褪,危漠崖轻吻着,心头泛酸,将云淡抱紧在怀里蹭个不停。云淡一言不发,任由危漠崖摆弄,好一会儿才被撩拨起来,不甚有力地喘息着。此时衣裳早已不知被甩到哪儿去了。 危漠崖却耐着性子,落在云淡颈上的碎吻一个接着一个,温柔到了极处。他害怕又伤着云淡,亲了好久,也扩张了好久,确保云淡的身子是放松着的,才将他翻了过来。从身后拥着他的动作也温和极了,厚实手掌一直不断地揉着云淡的腰身,搓得他浑身滚烫,但仍是从头到脚都松弛着,不用出一点儿力气。 “哈……主子……”云淡叹了口气,身后穴口终于被粗壮硬物顶开,寸寸深入,但并无不适感。 “唔?”趴在他身上的危漠崖却顿了顿,随后低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云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犹犹豫豫地伸手,握住危漠崖搂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不敢作声。 危漠崖却不去管这小动作,稍微向后退出一些,紧接着便狠狠撞入最深处,直顶在他们都最为熟悉的那一处。 云淡登时便叫了出来。方才扩张得足够多了,因此这略显粗暴的动作,也不会伤到他分毫。危漠崖估计是仗着这一点,便不再留情,全然不给云淡喘息的间隙,将他锢在怀里不断操弄,次次抽插都正中某处。 “呃,唔嗯……啊!”云淡知道他这是又被罚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讨饶,忽然身下直挺着的性器被一只灼热手掌握住,叫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危漠崖只来回撸动了一下,云淡便娇吟着射了出来。但他没有停下,一手将溅到云淡小腹上的白浊抹开在其胸肌上,另一手握住他的胯骨,下身的抽送全然不停,一下一下地仍是顶在同一个酸软的地方。 此时云淡的呻吟声已经近乎哭喊了,高潮后的愈加敏感让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大了千百倍,快感到了极点仿佛已成了折磨,他只觉自己快要死在危漠崖的身下了,正欲开口求饶,却被拧住了下巴,随即便是危漠崖的唇舌覆了上来,搅弄拉扯直至几近窒息,同时身后的动作便没有一刻停下来过。 “唔——哈啊……呃,漠,漠崖……漠崖!呜……”待到危漠崖终于舍得松开口,云淡已经哭得浑身发抖,津液眼泪满脸都是,下身漏着淫靡的体液,后穴痉挛着,里头危漠崖的硬物却精神如初。 危漠崖听见他乖乖喊了自己的名字,满意地放慢了速度,抱着他轻柔地吻着,终于开始自己享受,不再恶劣地逗弄。 接下来的过程便舒适许多,轻缓而甜蜜。待危漠崖终于也跟着释放在云淡体内,他抱着云淡,唇瓣贴在他耳边,声音轻得像是被清风吹动的书页。 “两个儿子,都随你姓吧,如何?” “弟弟看着性子躁动些,哥哥倒是乖巧,名字取得互相压一压。” “子沉,子浮,你喜欢吗?” “云淡……我们的孩儿们,以后都会好好的,你要信我。” “云淡……云淡……” 此时云淡已经快要坠入梦乡了。他最后记得的,是危漠崖似乎还笑着说了什么,但只是努力地从危漠崖怀中翻了个身,脸庞朝着他的心口,凑近吻了一下。然后,便是赴会周公了。 “那么,我便当你原谅我了,云淡?”危漠崖道的是。 翌日,两口子之间自然是无事了。 两个儿子的名字,如夜里危漠崖说的那般定了,但思前想后之下,决定哥哥姓韩,弟弟姓云。因这两个孩子的事情,风月楼处理得颇为低调,知道楼里又添了小公子的江湖中人并不多,知道是双胞胎的便更少了。在蒋寒遇险一事之后,危漠崖才意识到,稚子无辜,却极有可能成为他人瞄准的目标,尤其是风月楼树大招风, 因此孩子的身份,能藏起来便是最好的。 “爹爹,阿早弟弟说,他也想过来看两个弟弟。”蒋寒趴在摇篮旁边,看着两个小弟弟吐着泡泡,偏头向一旁的云淡。 云淡闻言愣了愣。阿早是六王府小世子亢千帆的小名。云淡知道蒋寒与亢千帆感情素来要好,但两个儿子太小了,虽有乳母和下人帮忙照料,但若是加上蒋寒和亢千帆这两个调皮捣蛋的猴孩子,危府怕是会热闹得让危漠崖头痛。更何况,虽然云淡不会多嘴过问楼里的事宜,只默默听从吩咐,但他也察觉到了,自从蒋寒的事情之后,危漠崖似乎与亢家人疏远了不少。两个孩子出生之后,他也未曾再见过三王妃,一直是府里自己的大夫照料着。 “你什么时候听阿早说的?”云淡想了想,问道。 “前日,爹带我去的。”蒋寒答道,“他说我在家里太吵了,吵着爹爹你休息……” 云淡神色柔和地揉了揉丫头的脑袋,道:“那你去问你爹,他若说可以,改日便让阿早过来。” 云淡让女儿去问危漠崖亢千帆的事,实际上是在问他对六王府的态度。若危漠崖说可以,那意下便是一切皆是公事,不影响危府与六王府的私交。可危漠崖若是寻了借口拒绝,那便是不愿再与亢家来往的意思了。云淡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让寒儿去问。孩童青梅竹马之情真挚,他也希望危漠崖能考虑到两家多年来的情份,勿要一时冲动,再度树敌。 当然,这些都是云淡自己的猜测。危漠崖那边,其实早有他自己的盘算。 几日后,甄不移果然带着亢千帆到危府来了。但恰巧危漠崖不在府上,云淡还以为他是去六王府了,因此见了甄不移,心里便有些诧异,但面上并未表露。 两个孩子自是玩去了。甄不移还带了补品上门,说是给云淡补身子的。云淡对待外人向来十分机敏,礼数周到,绝对不会怠慢半分,吩咐下人泡的招待茶水,也仍是旧时的规格,并无改变。 “这月余日子以来,未曾再见过三王妃,还请甄大侠帮个忙,替云淡带声多谢。”方才入座,倒是云淡先开了口。 听他提起三王妃,甄不移先是愣了愣,随后便答应了下来,但神色间带了点惋惜,道:“其实我也许久未见过她了。三王府那边……过于急功近利,之前的事情,反倒是连累了风月楼,还连累了你。” “甄大侠言重了,风月楼上下一心,皆听从楼主吩咐,”云淡面不改色,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若时局有变,也是一切依楼主指令行事。” 这话却使甄不移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态。他斟酌了一会儿,缓缓道:“你的忠贞,一直都让我和小哲,乃至许多江湖中人,十分敬佩。他日不论发生何事,六王府乃天家之地,确有禁忌,但白道会定会允你与孩子们尽力支持。” 云淡朝他略一颌首,温和回道:“多谢甄大侠。” 甄不移却仍是有些发愁的样子,又犹豫着道:“你……会一直相信漠崖的,对吧?” “自然一直相信。”云淡想也不想便答了,随后又有些奇怪,“甄大侠何出此言?” 甄不移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随后却负手起身,不愿作答了。 云淡随危漠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点对江湖消息的嗅觉怎会没有?但眼下情形,却似乎不便追问。他仍坐于原位,眼神不变,只收敛了眼光,静静地望着两个新生孩子的里屋方向,缓缓开口道:“云淡命本早已该绝,楼主救我,识我,用我,甚至许我余生。外人道云淡为楼主生儿育女是折损,但我心知,明明是恩赐。若是在寒儿出生之前,楼主便是要将云淡扫地出门,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 甄不移只默默听着,忽然话头中断,他扭头看向云淡,却见他望着屋里头。随他视线也望去,便听见两个大孩子的嬉笑声,心里不免亦有些动容。 “如今,虽仍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他若真赶我走,我怕是难以端持骨肉分离之痛了。”云淡面上虽仍波澜不惊,但音色是罕见地沉了些许,“楼主对我说过许多我本无资格听的承诺,而偏偏,我相信他。所以他若是要负了那些承诺,我会将这条命还给他。” “别做傻事!”甄不移脸色大变,坐到云淡身边,立刻紧张了起来,“我让你相信他,你便应该相信他。这么多年了,你们二人间早已是同生共死的命运,你难道不明白吗?” 云淡的目光却毫无异样地转向他,淡淡道:“既然甄大侠知道,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命运,那为何不有话直说?” 甄不移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算是被他套话了,不由得心虚地低了低头。 云淡也不急,仍是坐在原处,等着他开口。 甄不移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正如你先前所言,时局要变了。” “那这与我相不相信楼主,又有何关系?”云淡不解。 这人还真是忠心到了傻得可爱的地步…… 甄不移终是扯出一个苦笑,答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无论如何,你相信漠崖,体谅他一些,那便好了。” ———————————————— 暗搓搓酝酿开虐…… 风月迟夕 十四·漠崖,我想要你 狗血出没!!! “好雨知时节……” 三王府占地广阔,内里气派非凡,足见亢应鸿于朝中地位。府中甚至有一人工挖掘的湖泊,设有湖心亭一座,品茗观景皆甚是别致。此时斜风细雨,亢应鸿独坐于亭中,石桌上的点心未曾动过,茶水已是半凉。“可惜,漠崖,你却不如这雨知情识趣了。” 危漠崖负手立于亭外长桥,不顾细雨飘洒肩头,神色凝重。听亢应鸿还举着茶盏吟诗,更是心头火起,音色却如寻常般冷锐,道:“本楼主本就无情亦无趣,王爷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 亢应鸿背对着他,却是笑了笑,放下杯盏,忽而问道:“漠崖可知三王妃身世背景?” “三王妃乃太医院院判次女,能入三王府,必定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危漠崖皱了皱眉,不耐烦答道,“虽说王妃多番伸出援手,实属风月楼的大恩人,但她的身世与本楼主何干?” “漠崖啊……我原以为,你与六弟、六王妃混在一处这么多年,该会明白这一点,”亢应鸿仍是笑着摇了摇头,“入得了王府的人,怎么可能身家清白?” 危漠崖不答,心中起疑,面上仍不动声色。 亢应鸿缓缓起身,道:“三王妃本只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女,多年前她本家惨遭满门灭口,她身在京城,侥幸逃过一劫,是本王替她安排了院判养女的身份。不如漠崖来猜一猜,她本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危漠崖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生硬答道:“王爷不如有话直说吧,本楼主真的对三王府的家务琐事不感兴趣。” 亢应鸿淡淡道:“她本家姓安,位于苏南,漠崖可记得了?” 苏南安府。又是一个销声匿迹于风月楼镖局之下的曾经。 危漠崖当然记得。并非他真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将自己灭过的门,杀过的人,一一列序还倒背如流,而是因为,安府便是当初将云淡收为死士的地方。 好你个亢应鸿。 危漠崖却不以为然地扬了扬下颌,道:“那又如何?冤有头债有主,风月楼只管收钱办事,王爷若是想给王妃报家仇,即使把风月楼灭了也没找对地方。” “本王当然知道你们是收钱办事,但这件事,头和主,现在就在你面前站着呢。”亢应鸿笑道。 “是你要灭安府?”危漠崖心中开始有些明白,不由得暗自屏息。 “你们风月楼口风确实够严,王妃到现在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你灭了安府——当然,也是本王告诉她的。”亢应鸿以手指捻起点心,心不在焉地往湖里抛着,引来了一片锦鲤争食,“你觉得,她恨不恨你?想不想杀你最爱的人?” 云淡! 那个女人碰过他,还碰过他们的孩子! 霎那间殷红缎带已从袖中飞出,直直指向亭中的亢应鸿。亢应鸿略一转身,一手抓紧了缎带的一头。两人针锋相对着。 危漠崖盯着亢应鸿,眼中的怒意穿透了烟雨迷蒙。 “漠崖不必担心,只要你听从本王,云少侠不会有事,”亢应鸿似乎一点也无所谓,“无本王的指示,王妃什么也做不了。” “剑在你手上了,黄尘潇我也杀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危漠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连着一条缎带,亢应鸿身上的内力若有似无地流淌着。危漠崖心中清楚,亢家的人之所以能坐稳这一把龙椅,计谋,人情,武力,样样兼备。在此种情况下与亢应鸿硬拼,他只有同归于尽的把握。 “我想要你。”亢应鸿松了手,那缎带掉落到地上,似是一道长裙摆,拖落在雨中的长桥正中,从他的脚下,到危漠崖的手中。 “漠崖,我想要你。” “本王不奢求你会愿意下嫁于我。” “云少侠是个聪明人,且爱你极深,本王不会为难他。” “三王妃有个妹妹,当然,这一次是太医院院判亲生的了。” “本王在官海朝堂浮沉多年,奖与罚,皆是势必到位,才保得住今时今日之地位。” “漠崖……你可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那时你仍是少楼主,我仍是皇子。与今日相比,你一点也没有变。” “他对本王忠心耿耿,本王答应了让他全家飞黄腾达。如今这个幺女已经入住三王府。” “王妃太能干了,本王也不愿意伤害她。” “只要你娶了这个女人,领个侯爷头衔,从此长居三王府,云少侠和你们的孩子,定然能无恙。” 归家路上,危漠崖脑中反复回荡着亢应鸿那些明面上是示爱,实际上全是威胁的话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云淡说,如何向他解释,又如何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死,他危漠崖不怕。拼,他也敢。可他不能连累云淡,连累孩子们。 他从不小瞧女人,亦知道三王妃出嫁从夫,若需选择阵营,必定会站在对立一方,却确实未曾料到那双济世救人的手,竟也极有可能带着不知名的毒。 到底如何是好…… 虽然之前已与甄不移商量过,若到情况紧急之时,必须要让云淡带着三个子女先离开躲避,但现在事情却变得更为复杂。明明此生认定的枕边人,就只有他一个啊! 树影恸恸,风声刺耳,危漠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从王府走回危府的。入院之后,下人说云淡往楼里去与弟兄们商谈去了,他这才记起来,云淡有孕之时,自己停了他的工,不许他做任何工作。以往他会兼负一些楼内人员调配琐事,如今儿子满月,女儿也回来了,不等自己吩咐,他又闲不住了。 对此,以前危漠崖会笑,会感激,会觉得心中生暖。现在,他只觉得心痛。 云淡不在,那正好了。 “清儿,这封信寄给范宁榆,完事之后马上回来,我有要紧事吩咐你做。” 云淡晚些时候才回到危府,一进门便如往常一样,打算先去看看两个儿子,不料却见到危漠崖独身立于院中,在等着他。 此情此景,云淡觉得有些眼熟,随后便想起了怀着蒋寒的时候,自己违背他的命令,溜出去见了姐姐那次。那一日,他也是这般一个人站着,等着自己,但眼下的心境却大为不同,起码不必再害怕失去一切。 一声“楼主”未唤出口,那人便缓缓转过身来,面容稍有些疲惫,但仍是温和笑着的。云淡定在了原地,不知道该照原计划先进屋看孩子,还是先同他打个招呼。 危漠崖却伸长了手臂。 不必言语,云淡已知道他的意思,便顺从地走进了他,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中。 “……楼主?”感受到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云淡向来对危漠崖的情绪十分敏锐,心里有些疑惑。但靠在他颈窝里的那颗脑袋却只是摇了摇,没有更多的回答。云淡是从来都不会多言的,如此便只是静静相拥着,只阳光洒在彼此肩背上。 任他抱着自己,任他的亲吻从颈侧游离到嘴角,任他牵引着自己进屋,任他将自己推倒在床上。 云淡极少主动,但其实每一个来自危漠崖的亲吻和爱抚,都让他真实地战栗,想要逾越地扒光彼此,肌肤与肌肤相贴,摩擦得越火热越好。 相伴多年,夜夜同床共枕,早过了单纯对彼此身体感到吸引的时候了,但对于和危漠崖之间的情事,云淡依然感到愉悦。他从未与其他人有过,也从未考虑过与其他人。他曾经将危漠崖在他身上的发泄当成一种历练,如今,他却热爱讨好危漠崖,看他在自己身上驰骋低吟,露出不可能在其他地方看见的表情,忍耐的,享受的,满足的。仅仅是听见他因为自己而舒适地叹息,都能给云淡带来一个瞬间崩紧全身的小高潮。 被他爱着的感觉太好了。 风月迟夕 十五·成亲·不准死 终于欢情停歇,危漠崖搂着云淡,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次似乎非同小可,但起码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藏着掖着。云淡这么想着,稍微转了转身,主动在他肩上落下一吻。 危漠崖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自行起了身,随意地披上一件外袍,系好腰带,接着将云淡的衣物递了过去,低声道:“你到你姐姐那里去,带上寒儿,明日启程。我已经让清儿带着奶娘,将两个儿子先行送过去了。” 云淡的手臂顿了顿,随后仍是接过了衣物,轻声问道:“是楼里的事?” 危漠崖摇了摇头,缓缓踱步到窗前,背朝着云淡,不轻不重道:“你去便是了,带着孩子们,别再回来了。” 云淡愣在当场,仍是赤身裸体地坐在床边。屋内并不寒冷,但他却如同置身于冰窟之中般浑身发抖着。“……什么意思?” 危漠崖久久未答,仍背对着云淡巍然不动,似乎又叹了一口气。 “漠崖……?”云淡不死心地又轻轻喊了一句。 过了许久,危漠崖才稍微动了动身子,但并未转向他,只是垂下了头,道:“皇帝那边,要给我个爵位。我……我要成亲了……” 云淡搭在床沿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咯吱作响地嵌入木料当中。 危漠崖不敢回头,仍是盯着窗外,反复起伏的胸膛不为云淡所见,又道:“你若是还留在府里,不太妥当——” “我不介意。”云淡出言打断,语气之重,实属危漠崖所未闻,“属下不介意,除楼主、少楼主外,多侍奉一位主母。” “你要是还当我是主子,明日就启程吧,风月楼与曈曚山一切如旧。”危漠崖狠下心来,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 “主子这是要赶我走吗?” 多少年没有听过他以这样的语气说话了?危漠崖忽然这么想着。思绪飘远,便是长久的沉默。 “……是。”但终究还是开口了。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该是他穿起了衣裳,随后便默默开门往外走。云淡的脊背挺得笔直,危漠崖几乎克制不出冲上去紧紧拥住他的冲动,但余光相接的一瞬,那双多年不变的波澜不惊眼眸,似是多覆上了一层坚冰,冷得生疼。 危漠崖任由云淡出去了。他不知道他今夜会去哪里,只是久久伫立在窗前,看着日落西山,月出东方,星辰渐亮,夜风渐凉。 回过神来之时,泪流满面。 “爹!”翌日上午,危漠崖出到中院,便被蒋寒扑了个满怀。“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爹走?” 孩子话带哭腔,双眼通红。危漠崖怎忍心看着自己女儿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一痛,弯下腰抱住蒋寒,轻声道:“寒儿听话,和爹到姑母那儿去住。” “可是爹爹跟我说,要是寒儿走了,以后便不能再和爹爹一齐回来了,为什么爹你要赶我们走?”蒋寒哭得小脸都垮了,拽着危漠崖的袖子不放。 危漠崖的脸色黯了黯,但仍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哄道:“怎么会,寒儿想几时回来探望爹都可以。” “那爹呢?”蒋寒扭过头看向后方的云淡。 危漠崖这才留意到,云淡正静静伫立在一侧,视线却是朝着院口,纹丝不动的身躯挺立得笔直,灰发整洁束起,素衣不加修饰,仿佛回到了仍只是他一人的贴身侍卫的那些年头。危漠崖胡乱应了几句,打发走了蒋寒。她抹着眼泪出去之时,仍抬眼望了望面无表情的生身父亲,但云淡对她仍是漠然,眼神空洞无一物。 危漠崖走向云淡,后者这才稍微有了些反应,却是略一颌首,恭敬动作与当年如出一辙。 “是你教孩子这么说的?”危漠崖不带情绪地开口。 “寒儿是主子血脉,风月楼长少楼主。主子要遣散属下,亦不应当亏待了她,折损了她应得的身份。”云淡双目注视向下,眸中坚毅平静,波澜不惊。 危漠崖努力抑制住胸膛内起伏的情绪,迈步越过云淡,与他相背,又道:“你这是欲用孩子的身份,来要挟我,让你留下吗?” “属下不敢,只是……对小主子道出实情。” 这种话语入耳,危漠崖愈加心痛如绞,他闭了双眼,任由冷峻话语出口:“带上寒儿,走吧。她永远是危府大小姐,我不会任人欺诲她,但让她跟了你,估计日子会更自在些。” “属下无德无能,无法承担教养小主子的重任,不敢造次。”云淡话说的直白,分明气愤难当。危漠崖自然听得出来,正欲开口规劝,又听得他继续道:“属下贱命早已该绝,听得主子多年来诸多好话,竟已忘了该如何自处,万死不为过。但既入了风月楼的门,拜倒在主子身下,如今被扫地出门,也该将此命还给主子。” 此话听得危漠崖胆战心惊!闻得身后有细微金属摩擦之声,危漠崖下意识地回头,果然瞥见云淡正从袖中抽出短刀,直直要往脖颈上抹,他一个回手,带着内力一掌便将那短刀掀飞了去,回旋着刺入院中老树枝干当中。危漠崖大手又往回挥,竟是狠狠一巴掌扇到了云淡脸上,将他打倒在地。 “我让你死了吗?我准你死了吗?!”危漠崖怒目圆瞪,狠狠地盯着跪倒在地上的云淡,似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海中,“寒儿还这么小,还有两个儿子!你死了,让他们怎么办?” 云淡浑身颤抖起来,罕有地回瞪过去,喊道:“你可以说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了,为何我不可以?” 危漠崖竟觉无言以对,踌躇着难以作答,眸中带上了悲意。他知道云淡性子刚烈,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却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还是不是我危漠崖的人?” “是。”云淡想也不想,“云淡今生今世,是死是活,都是主子的人。” “那么你现在不准死!你是我的人,我让你走,你就马上给我滚!”危漠崖用尽全力吼出,一手指着院口,看着云淡,深情悲愤,几近失控。 云淡再也道不出任何试图挽回的话语,任由泪水淌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身子。他离不开危漠崖,死也想要死在他身边,如何能离去? 危漠崖再也看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直到天黑透了,他才回来,院中空无一人。 云淡终究还是走了,正如他下的命令,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也不用任何解释。 一切如他所愿了,但危漠崖却觉得天地之间只余阴暗。 风月迟夕 十六·大婚之日 云淡带着蒋寒离开三个月后,危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办起了喜事。 这三个月,危漠崖只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脑子里不停地想着云淡。睁眼时想他,闭眼时想他,清醒时挂念他,睡着时梦见他。但他没有一刻后悔过赶云淡走,他知道那人会心碎,但无论如何,都比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迎娶他人要好。 范宁榆在半月前回来了一趟,带回了危漠崖所需的东西。当他听说危漠崖把云淡遣走了之后,脱口而出了一句“你疯了吗”,随后便着急着要去追云淡,把实情都告诉他。危漠崖当真发了怒,他才打消了念头。 “楼主,我也知道你是替云兄着想,但即便事后向他解释,恐怕玉碎后难全啊……”范宁榆很是忧虑。 危漠崖又何尝不知此道理?但此计兵行险着,越少人知道越好,连范宁榆都不细知全局,只有他自己和六王夫夫事先谋划。只要自己稳住亢应鸿,一切便在掌控之内。可要想稳住亢应鸿,便必须让他相信,自己与云淡之间是真的断了。主动了断,总比让将云淡视为眼中钉的亢应鸿夫妇出手要好。 纵余情愫万缕,仍需忍痛割爱。大局为重,云淡的安全为重。 危漠崖垂眼摇了摇头,将那两张薄薄的黄纸收好至身上,低声对范宁榆道:“此事休要再提了。如今手谕在手,主动权在我方,但亦有如千斤在身,拖累得很。天家之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范宁榆凑近了些,道:“既然这手谕如此颠覆,为何那知情的黄尘潇却得以逍遥江湖多年,毫发无损?” “你从哪看出来黄尘潇他逍遥江湖了?”危漠崖道,“他分明东躲西藏,所以我们才这么多年来,连这人的存在都不知晓。不过你问了个好问题,他留下来的谜团仍有太多,恐怕只有天子本人,才能解答清楚。” “连一个黄尘潇都不去收拾,皇帝真的会以这手谕为由,来剿灭三王爷吗?”范宁榆又问道。 “亢应鸿的狐狸尾巴一翘,皇帝就想动手了,欠的就是这一个理由罢了,我们只是顺水推舟。”危漠崖冷冷答道,“我猜连亢应鸿都不知道这手谕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发皇帝梦就算了,偏偏却还想顺势以此要挟本楼主,痴心妄想到我身上来了,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范宁榆只是先行带回了剑中的手谕,还要赶回去取重新铸好的剑,于是并未多做停留,便又启程返回锻剑谷了。 危漠崖与那太医院院判幺女的婚期已经定好。只待夫妻交拜之后,甚至无需入洞房,圣旨便会降下,册封危漠崖为国公。新娘子当夜便守在新房之中,而危漠崖,却要入那亢应鸿的书房。 亢应鸿本要求婚礼直接在三王府举行,危漠崖本人自是不愿,连甄不移与亢应哲二人也劝说,此举过于明目张胆,传出去于危漠崖在江湖中的名声不利。他只好作罢,但仍然日日造访危府,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 “漠崖,裁缝并未替你量过身,这喜服皆是估摸着做的,”亢应鸿遣走了下人,只余他与危漠崖二人在偏厅中,“你当真不试穿一次?若是有不合适,眼下还可以再改。” 危漠崖根本不想看到他,碍于形势,只能压着火应道:“不试了,随意吧。王爷三天两头往危府跑,朝中事务都不用操心了?” 亢应鸿微笑着道:“任何事都比不上你重要。”他缓缓走近了危漠崖,抬手似是要抚上危漠崖的脸庞。危漠崖皱起了眉头,扭开了脸未让他触及。亢应鸿顿了顿,但仍是微笑,手掌下滑着凑近了危漠崖的腰身。危漠崖更觉厌恶,一个侧身便转开了去,随手便是举起一把短匕首,抵住了亢应鸿的咽喉。 “漠崖,离你大婚不过还有数日罢了,”亢应鸿神色不改,“虽说来日方长,本王有的是时间,但你又何苦作此无谓之举呢?” 危漠崖冷笑道:“你道我是傻子吗?三王妃本就对我怀恨在心,我若是还夺了她丈夫,明日自己如何死都不知道。” 亢应鸿伸出手,柔和握住那只举着匕首的手掌,轻轻地将它按下,道:“你放心,有本王一日在,便不会让你有任何事情。” 危漠崖冷笑更甚,但并未有进一步举动,只收了匕首,走向一旁,看也不看亢应鸿,扬声道:“王爷请回吧,本楼主今日没有心绪应酬。” 亢应鸿笑着摇了摇头,想着今日也算是见过面了,便作罢离去。 见他走了,危漠崖终于忍不住恶寒,浑身抖了抖,随后狠狠地踢了好几下一旁的椅腿,仍觉难解心头之恨,便猛地将一旁茶几上的杯碟碗筷狠狠扫到了地上,一地狼藉。像个孩子一样发完了脾气,心中仍觉委屈,竟一屁股坐到地上,忍了又忍,才没有丢脸地哭出来。 他不怕亢应鸿,被他贴近自己,最多不过像是被一只脏狗咬了一口,是很恶心,但也仅限于此。他也不介意卧薪尝胆般忍着这些侮辱,反正有朝一日,风月楼会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他委屈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只想要云淡在他身边。有那灰发人儿陪着他,他便什么都无所谓。 “唉……”危漠崖垂下头颅,一声长叹,之后便握紧了双拳。笼罩着他的全是带着杀气的阴霾,愤怒地将思念之情盖了去。 危漠崖的大婚之日终是到来了。 根据危漠崖本人的要求,江湖人士,除甄不移以外,一概不请。女方本就只是朝中臣子的家眷而已,皇亲贵族也皆是礼到人不到。倒是给亢应哲设了席位,但他并未出席。诺大的危府正厅竟也摆不满席,几张圆桌,数围酒席,装饰的大红灯笼都好似比桌子还要多。 一身朱衣,宽袖长袍,金冠玉带,危漠崖凝视着照子中的自己,心头涌上酸涩。并非衣着过于华贵或是艳丽,让他不适,毕竟他平日里穿着也是张扬招积的风格,但这身喜服,他本幻想过的是,套在云淡身上的模样。 那人必定会害羞,脸颊会泛红,但神色仍不变,曜黑双眸中坚定如常,而一头灰发则会被红艳艳的颜色反衬得愈加浅亮,正正配上了凤冠。而自己肯定会戏弄他一番,大红头盖替他盖上,喊他夫人,直到他难堪地移开眼为止。 一定很好看。 危漠崖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了头戴着的金冠。他不愿在与他人的婚宴上这般穿戴整齐。最好的模样,仍想要留给云淡。随手将那金冠扔到一旁,没有一丝爱惜的味道,危漠崖垂眸盯着地面,眼神中并无喜色,全是杀气。 尚未拜天地,宾客已经到齐。新娘子头盖未掀,静静坐在一侧。奉茶的两个主座空着,毕竟危漠崖的亲生父母早亡是众所周知之事,而养父母也死在他自己手上,如此一来,危府便无公婆可喝这一杯儿媳茶。主桌上自是坐着那太医院院判,此外还有三王夫妇。亢应鸿看起来甚是愉悦,用喜上眉梢来形容亦不为过。三王妃却是神色淡淡,并未有太多表露。 危漠崖大步跨入主厅。众宾客皆起身作揖,口中念叨着恭喜贺词,危漠崖目不斜视,对道喜声充耳不闻,直接走向厅内,到那主座跟前,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满堂宾客,也不去看那新娘子,只冷冷道:“拜堂吧。” 这才有侍女搀着新娘,慢慢踱步至厅中。危漠崖扫了一眼空着的主座,扬声道:“本楼主福薄,未能侍奉双亲至成家立室之日,如今座上无人,不知能否请今夜身份最尊贵之人,代为饮茶?” 身份最尊贵之人,莫过于皇室血脉了。危漠崖道完,便望向了亢应鸿。 亢应鸿微微笑了笑,答道:“本王自是不愿推辞危楼主美意,但王妃乃是新娘长姐,长姐在爹娘之前饮茶,是否有些不妥?” “王妃已是皇家贵族,是天下人的主子,应当无不妥。不过,”危漠崖道,“若是王妃有此顾虑,王爷一人上座,也足够光耀门楣了。” 亢应鸿闻言,微眯了眯眼,只看着危漠崖,似乎在猜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危漠崖只管负手立着,任他打量。亢应鸿终是点了点头,起身入了主座。 危漠崖与那新娘见此,便顺从地站到厅中,垂首而立,甚是恭逊。 “一拜天地!”媒婆在一旁扬声道。 地上已备好蒲团,危漠崖与新娘同时朝下跪去,磕了头。 “二拜高堂!” 两人换了方向,朝着亢应鸿又是一拜,而后起身。 “夫妻交拜!” 这几个字稍稍刺痛了危漠崖的心脏,叫他难以遏制地想到了云淡,仿佛他就在厅中,看着自己与他人成亲,波澜不惊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危漠崖弯下了腰,却并未跪下去,阖眼隐去凄怆之意,忽地抬起了一只手,绸缎从袖中飞奔而出,却缚向了一侧亢应鸿的双腿。 亢应鸿双眼登时睁大,侧身躲过这一道攻击。危漠崖也跟着转了方向,直起身子又送出一道绸缎。亢应鸿所坐的椅子上忽然蹦出机关,扶手上有精铁手铐跃出,将他的一只手锁在椅子上。他的另一只手侥幸离开扶手,向下捞住绸缎一段,扯紧了稳在胸前。 “危漠崖!你想做什么?”亢应鸿将一旁的小茶几狠狠踢向危漠崖,灌了不少内力在其中。 危漠崖一手撑地,施力一跃,手中仍拽着绸缎,却翻了个身,避开了袭来的小几,怒喝震开了满厅堂:“我想做什么?当然是剿灭逆贼,杀之而后快!” 风月迟夕 十七·灰发·令牌 危漠崖这几招的阵势一下来,满堂宾客自是尖叫着作鸟兽散。甄不移领着几个六王府的人守在出口,眼光锐利得很,无关紧要的人自是由得他们逃命,亢应鸿的党羽却皆被拍了回去。 亢应鸿被危漠崖的缎带缚在椅上,闻言却是冷笑,道:“本王为朝廷鞠躬尽瘁多年,与当今圣上手足情深,你这一声逆贼喊出来,可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三王爷借助江湖歪门邪道,意图加害当今圣上,证据确凿,”甄不移缓缓脱下外袍,里头却是他行走江湖时的惯常素衣,“是陛下的旨意,要将你捉拿。” 见他俨然一副要以白道会首领身份出手的模样,亢应鸿变了脸色,道:“甄不移,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不移道:“王爷借着寻找先皇手谕的名头,近些年暗地里将兵权逐步收归己有,还花重金试图买通江湖各大门派,为自己巩固接任地位,这些事,你道江湖中人皆是眼瞎?” 危漠崖仍手执缎带一段,眼见甄不移似是要出手,低声道:“同你说过了,白道会出面过于难看,我一人对付他便是!”说罢,仰首又将缎带再绕一圈,直锁亢应鸿咽喉。 亢应鸿眼中忽发精光,凝神聚气,内息一瞬暴涨,猛地将绕在他身上的缎带逼得四分五裂。伴随一声巨响,内息掀起巨风,危漠崖和甄不移二人大惊,同时几个翻身向后退去。 “就凭你这些空穴来风的说辞,想要诬陷本王?”亢应鸿抬手拂去身上残存的几根布料,面带怒意,“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你们两个可担当得起?” “你带头找寻毒害皇帝的方法,还将秘方藏于府内,这也算是空穴来风吗?”危漠崖高声反问,似是怕剩余被困在厅内的宾客们听不见似的。 亢应鸿的脸色骤变,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迟夕剑内藏的,是天下间唯一能诛杀天子的秘方。王爷把剑藏得这么好,不就是为了这个?”危漠崖笑得张扬。 亢应鸿难以置信道:“胡说八道!剑内藏的明明是——” 危漠崖打断道:“是先皇手谕吗?这种流言恐怕也是王爷派人传出来的吧?” “这明明是你风月楼的账本内容!” “可惜,剑内藏的正是你谋反的证据。”危漠崖扬了扬手中两张薄薄的黄纸,上面隐约可见“亢氏心法逆解”几个字。 亢氏心法,便是皇家从来只传给继位登基之人的心法,虽无杀神弑佛之力,却可保人百毒不侵。唯一的死穴便是逆解之毒。 迟夕剑里藏的竟然是这个。这便是,当朝皇帝亢应岚的催命符。 亢应鸿煞费苦心想要借先皇手谕来加强自己的势力,却没想到这是能改朝换代之物。他虽有心做皇帝,但亦绝不会做无把握之事,因此多半是真不知此逆解的存在。危漠崖却将计就计,以这逆解作为他意图谋反的证据。乱臣贼子遇上江湖邪教,一旦打起来,该说是误杀?抑或是平叛?说辞都不重要了,反正皇帝想亢应鸿死,那风月楼便成全这面和心不和的兄弟俩。 这一招栽赃嫁祸,也算是脏到极点的手段了。 “危漠崖,你想要制造证据来扳倒本王,也挑个像样点的,”亢应鸿死死盯着危漠崖,“迟夕剑现在仍好好地躺在王府内,你这两张废纸,能说明什么?” “你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算了,便让你死个明白。”危漠崖将黄纸抛向空中,眨眼间手中又多了两把匕首,腾空而起便朝亢应鸿刺去,“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信任过你,你书房里的迟夕剑,是假的。” 亢应鸿心中登时大惊。这便真的解释得通了。 真正的迟夕剑,一直都在危漠崖自己手中。这两张黄纸恐怕真的是剑中的“手谕”。如今他熔了剑,抢先一步取了剑中证物,若今日亢应鸿不能从这鸿门宴中脱身,危漠崖只需翻出藏于王府内的假剑,来一招老套的栽赃嫁祸,便可给他冠上意图谋反的罪名,甚至以此为由诛杀自己。但自己终究是王爷,眼下危漠崖如此之大胆,招招是要取他的命,恐怕早已得到天子首肯,誓要将功高盖主的自己铲除了。 思量至此,亢应鸿更加不遗余力地反击起来,捏紧双拳便调动起周身内力,数掌推出,刮起掌风阵阵,甚至将桌椅板凳都掀翻了,砸向危漠崖和甄不移。 甄不移回掌抵住飞来的桌椅,眼看着长剑便要出鞘。危漠崖却一个跟斗跃到他跟前,又是一道缎带绕住了他的手腕,喝道:“都叫你不要掺合!你那小王爷日后还要在朝堂上混呢。” “漠崖,亢家内功不可小觑,你一人抵挡不住!”甄不移仍想出手相助,无奈手腕受缚,却又不好朝危漠崖出招,僵持不下。 危漠崖一手仍牵引着缎带一段,另一手接住了一把条凳,注了几分内力奋力甩向亢应鸿,击中他一侧身子,伤害不小。但他需分神牵制住甄不移,两端使劲,定然难以使出全力。先前对付黄尘潇的招数本亦可使出,但亢应鸿内力源源不断地朝外扩散,不似普通武功般可见招拆招,反倒像是燃烧自身内力以换取不停息的攻势,危漠崖的灵活套路却不易突破入内,一时战况胶着。 “漠崖,快放手!”身后甄不移焦急催促。危漠崖犹豫了,他风月楼本就非甚光明磊落的门派,若非紧要关头,他真不愿将六王府和白道会也拉进这趟浑水里来。但眼下再不克制住亢应鸿,若让他逃了,之前部署的一切岂非前功尽弃?危漠崖的缎带缓缓松开了甄不移的手腕。 正当甄不移按捺不住,欲拔剑向前之时,厅外忽有疾风席卷入内,一个深色身影如蛟龙般游走飞身向厅内。同时一把剑叮当一声落到危漠崖脚边。 这剑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迟夕,却又不是迟夕。 那身影未曾停顿,仍朝着亢应鸿而去。有兵器反照出白光一晃而过,轰隆巨响一声,便见到有人将长剑刺向亢应鸿,在他肩侧留下一道血痕,越过他飞向了后方。 那人站定之后,扬起一头如瀑灰发。 云淡。 危漠崖瞪大了眼睛,呼吸一窒。行走江湖多年,向来心态稳如泰山,战场上从未有过这般心神剧动。 为何……他怎会……他竟然回来了? 云淡直起身,缓缓转过来,深深地看了危漠崖一眼,一贯波澜不惊的双眸内,此时却似有柔和暗涌溢出,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那亢应鸿受此一击,虽不致命,但那伤势创口虽小,隐于暗处多时的云淡蓄力发功,也绝对够伤他个六七成了。 危漠崖脚尖一勾,便将脚边的那把剑踢起,伸手一把握住剑柄,剑气带着熟悉,却又绝非迟夕,料想该是那两把剑熔了之后重铸。比起迟夕剑来,这剑更符合他手握姿势,与他的内功共鸣一拍即合,使起来必定更加得心应手。有此剑在手,自是如虎添翼,亢应鸿即便是内功再深,也绝对敌不过他与云淡二人联手。 亢应鸿怎会就此认输?他聚拢真气,一掌拍向身下地面,震荡如蜿蜒地裂般朝着云淡立足之处冲去。 危漠崖正欲开口叫云淡小心,却见他猛地将剑尖拄入地缝,以剑作撑,回身便是一个空翻,跃到他跟前来,落地时仍面朝着亢应鸿。危漠崖马步扎稳,稍微往前送掌,托住了云淡的后腰,让他借力又腾空,持剑攻向亢应鸿。 这动作却似乎有些熟悉……危漠崖顾不上停顿,缎带绕上剑柄,纷飞着袭向亢应鸿,电光火石之中,他想起来了,那是在旧镖局,最惨痛的一战中,他曾与云淡以同样的姿态并肩作战过。 二人合击之下,亢应鸿很快便败下阵来,仅数十回合便被云淡一脚踢中胸膛,朝后跌倒在地,吐血不止,无法再还手。 危漠崖不打算再给他机会,松了缎带,飞身向空中接过新剑,剑尖直指亢应鸿的心脏。 此时,却又有另一身影闪入战圈,挡在了亢应鸿的身前。 危漠崖定睛一看,是那三王妃。这女人身世复杂,留于世上恐成后患,更何况她有可能伤害过云淡,更是罪无可恕。危漠崖眼也不眨,出剑动作丝毫不停,根本不在意她的性命。 “楼主且慢!” 双剑相交激出火花四溅。危漠崖扭过头,却见是云淡挡下了这一剑。他迟疑片刻,低声道:“三王妃从未做过对风月楼不利之事,亦是她暗中提醒我,要尽快赶回来,助楼主一臂之力。” 危漠崖大为疑惑,看向那三王妃。 “危楼主,我一直都知道真相,因此从未害过云少侠,和你们二人的孩儿们。”她垂着头,声音凄惨,“王爷已经败在你们手下了,你们亦有证据在手,我们任凭皇上发落,但王爷毕竟是王爷,不该死在你的剑下。” 危漠崖冷笑一声,根本不想再听她废话,举起的剑仍不愿落下。 “楼主,看在她帮过孩子们的份上,就此打住吧,”云淡向前一步,又道,“卖给天子一个人情,百利而无一害。” “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可饶她一人不死,可亢应鸿,本楼主今日是非杀不可!”危漠崖收敛笑意,盯着亢应鸿的双眼中怒火中烧。 三王妃仍是护在亢应鸿身前,却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举高至危漠崖跟前。危漠崖定睛一看,竟是当年他亲手送给她的那面风月楼标识令牌。三王妃这才抬起头来望向他,道:“危楼主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这令牌虽是你赠予我,但今日我用它来求你饶我夫君不死,应当算数吧?在王爷回到宫中之后,你若要杀我,我无怨无悔。” 危漠崖沉思片刻,问道:“你可知道,雇用风月楼将你家灭口的人,就是亢应鸿?” 三王妃缓缓答道:“我知道。” 危漠崖闻言挑眉,确实吃惊不小,却是逐渐收了剑,任由她扶着亢应鸿,出了危府大门。门外自是有禁军候着,押他们入宫受审。 既然她真深情至此,同是醉心痴情之人,念及她帮过云淡和他们的孩子,就此一回吧。 风月迟夕 十八·面圣 剩余人等皆撤离了现场,一直没有出过手的甄不移,还甚是感激地拍了拍云淡的肩膀,才默默离去。 此时战情停歇,危漠崖却觉得不敢看向他了,不敢看向那双淡定如水,澄澈如冰的眼睛。危漠崖不知该如何面对云淡, 在自己那样残酷无情地对待他之后,他却仍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仍如同最忠心的鹰犬般回到他身边。 “云淡,我……”危漠崖捏紧了拳头,心情比先前对敌还要紧张百倍,总觉得这人会调头就走。明明是自己赶他走的,现在若他真的仍选择离开,又有什么理由能再度将他留下呢? “唉……”云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并不带埋怨抑或难过,只是有些无奈,却像是细长的银针一般刺入了危漠崖的心脏。他不顾一切地迈步向前,用力将云淡拥入怀中,抱得紧紧的。 “对不起,”危漠崖的唇贴在云淡的耳边,“对不起,云淡,是我错了,你原谅我。” 多年以来,危漠崖从未如此郑重地向云淡道过歉。二人间虽偶有耍花枪,但对对错错皆只是调情,云淡从不忤逆危漠崖的意思,危漠崖也不将感情中的是非对错放在心上。这一次,是头一回,他认认真真地请求云淡的原谅。 “……嗯。”云淡轻轻地将双手也环上了危漠崖的腰身,应了一声。 危漠崖心头猛地一动,将他抱得更紧,闷声道:“以后再也不让你走了,哪儿也不许去,就留在我身边。” 云淡仍抱着他,却又是轻叹了口气。 危漠崖倒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分明是,即使他日自己再让他走,他也会乖乖听话的。思量至此,他的心又揪着痛了起来。他稍微松开怀抱,抬手以掌心覆上云淡一侧脸颊,轻问道:“痛吗?”指的自然是当日那一巴掌。 云淡摇了摇头,目光在他脸上游离。 危漠崖又执起他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道:“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云淡轻轻地笑了。 虽只是唇角微上扬的一抹浅笑,却叫危漠崖爱意顿涨,心头大石终于落下。他倾身将吻轻落于云淡额上,一切似是又回到了从前。 之后云淡才对危漠崖细细解释,他本带着蒋寒真往曈曚山去了,却在途中接到三王妃的来信,让他尽快赶回危府。信里还说,危漠崖从未想过要背叛他,一切皆事出有因。可彼时云淡还带着女儿,即便他一心想要尽快回到危漠崖身边,也不愿意再让蒋寒涉险,思来想去,便决定带着蒋寒先去找范宁榆。 “然后,你便碰上了那小子带着两把剑正要过来,于是他便什么都招了?”危漠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却并无责怪。 云淡点了点头,道:“锻剑谷日夜赶工,依着新的手稿,重铸了这两把剑。虽手稿已毁,铸剑工匠也以重金酬谢,但小榆办事确实妥当,楼主用的兵器,怎么也得在自己人手上,再琢磨润色一番。” 危漠崖抚摸着剑柄,轻声问道:“所以剑柄的形状,是你修改过的?” “是。”云淡温柔答道,“楼主用着,还算合手势?” “简直如同使了廿年一般。”危漠崖抬眸望向他,眼中尽是深情。 云淡不语,只回望过去。危漠崖执起他一手掌,十指紧扣。二人皆不做声,温情沉默片刻。 “那寒儿呢?留在范宁榆那儿了?”危漠崖忽然又问道。 云淡难得笑着轻摇头,答道:“自然是要留在那儿了。难为丰越当铺的范老板,日日亲自为她下厨了。” “……女大不中留了。”危漠崖也笑了。 经此一役,危漠崖心中有了更多不同以往的念头。长久以来,他都以为只需真心真意,彼此相爱,感情就能走到天长地久。虽然他不会怀疑云淡对他的感情,但身为一派之主,纵观江河湖海,处处是想要将他吞没的沼泽泥泞。其实云淡并不缺安全感,倒是他自己,心里总觉得亏欠了枕边人。 总该要做点什么才对…… 将心事藏着,思量了一些日子,危漠崖才遇到了个契机。皇帝召见了他们两个。 江湖头号邪教的主子面圣了,这种消息传出去恐怕会激起更多流言蜚语,所以此事便成了机密,除当事三人以外,便只有六王夫夫知道。 替亢家的人办了不少事,也砸了不少场子,还探了不少秘密,但这位皇帝陛下的真颜,此次还是第一次见,连危漠崖心里也有些许紧张。 “不用担心,”小王爷仍是眨眨眼,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皇兄是我们家兄弟姐妹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位,保证你们赏心悦目!” 这话大概也只有小王爷敢说出来了。危漠崖默默搂住了一旁的云淡。 入了大殿,该有的君臣礼数总是要有的。危漠崖与云淡二人跪下行叩,不敢直视龙颜,听见九五至尊的平身赐座等话语,一声“谢主隆恩”也是毕恭毕敬着。 坐下后才敢稍作端详,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虽年纪稍长,但确实是长相不凡,如金如玉,人中龙凤。 “久闻危楼主与云少侠鹣鲽情深,小哲多番给你们添麻烦,又有三皇弟之事得到二位相助。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之人。”亢应岚缓缓从殿中走向主座,语气并无异样。 “陛下过誉了,能助力陛下、王爷,是风月楼的荣幸。”天子都开口了,意思意思的寒暄,危漠崖还是要应的。 亢应岚对此不置可否,似乎也没有兴趣听那些寻常套话,又道:“今日宣你们二位入宫,除了闻名不如见面之外,朕也只纯粹想答谢两位的尽忠。你们想要何赏赐,不妨直说。” 危漠崖与云淡对望一眼,答道:“回陛下,危某早已找到此生最渴求之物,楼里不缺金银财宝,名利地位亦非追求,赏赐是不必了。能否只请陛下一开金口,将迟夕剑中手谕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亢应岚正伸手取着跟前的茶盏,闻言笑了。 “这件事……罢了,再怎么说,尘潇算是你的师叔,剑现在也是你的剑,若说天下间还有何人应当知道这段往事,确实也非你莫属了。” “朕与黄尘潇,确是识于早年。剑中手谕,朕也的确一直知晓内中机密。 “亢家内功分七层心法,向来会传授给所有皇子,但仅有皇储,即未来的帝王,才有可能习得第七层。先皇当年将能与心法相抵制的逆解交给迟夕剑之主,便是十分信得过那人。但于亢家大多数人而言,它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因为这逆解只针对第七层。但亦并非成了储君便肯定能得父皇教授第七层内功,须得先证明自己的实力,对得起这把龙椅。” “证明的方式,便是去把迟夕剑找出来?”危漠崖听着,心里有了一些头绪。 亢应岚甚是赞赏地望向他,点头道:“你果然十分机智。” “迟夕剑的原主是尘潇的父亲,名讳朕也不知晓,只知道剑神蒋贤曾跟随他习武,亦得到他的承认,因此迟夕剑便传给了他。所以尘潇与蒋贤的同门师兄弟关系,亦只是牵强附会罢了。他们虽然相识,但并不熟悉,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所以我才几乎不记得,还有黄尘潇这一个师叔的存在……”危漠崖想了想道。 “简而言之,便是蒋贤和尘潇各自继承了一把剑,皆有先帝留下的逆解封于剑内,一分为二。但谣言流传于江湖的却只有蒋贤的一把迟夕剑。其实想来亦不奇怪,毕竟尘潇他……心思从不在打打杀杀,天真烂漫得很。” 亢应岚说到此处,眼神却忽而有些迷离,望着远处,不知在找寻何物。 “先帝在立朕为太子之前,便交待下要找出逆解的下落。彼时朕仍只是皇子,隐藏身份游离在江湖之中。当时蒋贤已死,你还在风月楼做少楼主。朕很快便寻到了尘潇,在他眼中,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意气相投。尘潇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爱得轰烈。他不顾一切时的模样,朕此生便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后来……” 亢应岚语气越发深沉。危漠崖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爱意,自然也猜到了几分,觉得此时追问不妥,便只牵住了云淡的手,默默等待。 “后来……朕做了一件无可奈何的错事,但终究是错事。朕返回了皇宫,成了太子,虽未将剑带回,但先帝已知朕有能力寻得此剑,便不再追究,仍将心法第七层传于朕。而尘潇便消失在江湖之中,直到风月楼以迟夕剑将他诱出。” “陛下就这么肯定,黄尘潇不会将他手中的逆解,用于对陛下不利之处?”危漠崖问道。 亢应岚望向他,眼神坚定道:“朕十分肯定,从未曾怀疑。” 一旁的云淡忽然轻声道:“陛下对黄前辈用情之深,令人钦佩。风月楼出于自保,杀死了黄前辈,陛下可会追究?” 亢应岚笑了笑,摇头答道:“他只是为了保护朕。而你们除了自保,亦有籍此取得双剑,对付三皇弟的打算,何况又有幼女遭人暗算之急,两边都是为了朕能把这位置坐稳,朕如何能追究?况且即便尘潇仍在世上,也不会再来见朕了。他亦非善人,疯癫起来杀害无辜不在话下。生死皆有命,朕不会为难你们。” “如此便多谢陛下了。”危漠崖对此倒不意外,但仍是发问道,“危某仍有一个疑问,不知陛下能否一答?” 似是料到了危漠崖定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亢应岚无奈笑笑道:“你问吧。” “不知陛下所说的那件错事,究竟是何事?”危漠崖眯了眯眼,毫不胆怯。 亢应岚苦笑更甚,摇头道:“你当真是胆大包天了。朕可以告诉你,但在这一个问题之后,蒋贤后人,风月楼楼主,迟夕剑主,不论你是何身份,朕与你之间的恩仇,算是了结得干干净净了。” 危漠崖做作地行了个大礼,配合道:“天子一言,自然是干干净净。” “那朕便告诉你,”亢应岚垂下眼帘,面上顿时光彩,“朕……” “朕……杀了我们的孩儿。” 风月迟夕 十九·万万不可再生了 这倒是危漠崖从未预料过的回答。 细想之下,若是黄尘潇有了皇帝的骨肉,生下来后便是龙嗣。即便他不愿意嫁入宫闱,皇帝向来后宫三千,替一个私生子找个名份,不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怎么也不到要杀死龙裔的地步。那么这个孩子的夭折,或许只能是另外一个可能了。 思量至此,危漠崖便止住了话头。方才算是好奇心作祟,但这等天子家事,动辄牵连甚广,知道得太多,其实对他并无好处。 亢应岚眸光微闪,大抵也猜到了危漠崖的心思,在龙椅上稍稍挪动了身子,似是在等着他们二人告退。 危漠崖却忽然咧开嘴笑了,上前行礼道:“既然陛下已经解答了危某的疑问,那便如陛下所言,风月楼自此以后重归旧路,不再多作打搅。不过,危某仍有个小小请求。” 亢应岚一听便挑了眉,正欲开口,危漠崖又接着道:“此事不涉及江湖争斗,不牵连陛下江山,与其他人毫无关系。” 听他这么一说,亢应岚本想拒绝,此时却又有些好奇,盯着他道:“说说看?” 危漠崖笑得灿烂,又行了个大礼,道:“请陛下赐婚,将云淡赐给危某,作风月楼的楼主夫人。” 后头的云淡本坐在椅子上,闻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脸颊微红,却说不出话来。 危漠崖稍微转过身向他,含笑道:“若是陛下颁了圣旨,那便无人可以反对了。” 三日之后,一道圣旨降到危府,全府上下跪地听旨。 皇帝将云淡指婚给危漠崖的消息,一夜之间走遍江湖。风月楼正式的喜帖,也很快送抵各大门派掌门的手中,然而帖中婚宴日期地点皆无,亦未接受礼金,想来仅是用于昭告天下,摆明云淡被扶正的身份,并不打算大摆筵席。 于他们而言,形式与排面早就不打紧了。危漠崖只是再也不愿意,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被任何人所利用,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娶云淡。 虽无大红花轿,鞭炮灯笼,但二人终是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关起门来自己庆祝了。危漠崖又换上了那一套喜服,但这一次终于有了满心欢喜。而云淡亦被危漠崖哄着,穿上他从未穿过的耀眼大红,诚心诚意地替蒋贤与杨柳仙的牌位上了香。 二人虽早已相知相悉,但洞房花烛,春宵一夜,不在话下。 此后,风月楼平静了一段日子。 直到一年后,一个夏日晌午,云淡晕倒在危漠崖的书房里。 危漠崖一边喊着让人去请大夫,一边将他抱到卧房里,心里忽然便猜到了几分,该是月余之前,寒儿走的那一晚,疏忽了。 近几年里,楼里的诸多事端,都让危漠崖觉察到,几个尚无自保能力的孩子极易成为歹人加害的标靶。两个儿子眼看着便长到了开始到处乱爬的年龄,即便府里有乳母丫鬟帮着照料,依然让云淡分身乏术,而寒儿也到了该认真习武的年纪了。思来想去,危漠崖便决定,把寒儿送往曈曚山。这一回,是打定主意要女儿学有所成之后,才准她再踏足江湖。一方面让府里少了个需要时时牵挂的孩子,另一方面,曈曚山的功夫也配得上风月楼大小姐的身份。云淡心里自然是不舍得女儿离家万里,但除了自己之外,最能让他放心的也确实是自家姐姐的地盘,何况危漠崖说一,他是不会说二的。寒儿便由范宁榆护送走了。 那晚,却是危漠崖极鲜见的喝得酩酊大醉。 一直以来,云淡对孩子们既是严格又是疼爱,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危漠崖表面上看来似乎心思并不多在孩子身上。但他心里其实在意得很,尤其是寒儿。丫头的眉眼神态都像极了云淡,却是爱笑爱闹的性子,总能哄他开心。但不仅当初怀上她,生她的时候是兵荒马乱,这几年又让她身陷险境,如今小小年纪便要背井离乡。危漠崖送她出门的时候,心都快碎了。 送女儿走后,当夜心绪不佳,与云淡二人相对无言,皆是在想念平日里乖巧伶俐的长女,他便不知不觉喝下去不少酒。酒后发泄,二人胡乱地拥作一团,衣服都未脱除完全,便已迫不及待地合体为一了。彼此动作都略为粗鲁,危漠崖的粗喘中带着点沮丧,此时,世上亦只有云淡能给他带来一丝抚慰。在那之后,谁还想起来避孕的事。 后果便是眼下云淡躺在床上,仍未苏醒。危漠崖坐于床沿,凝视着云淡的脸庞,视线缓缓移向他小腹,想着大夫的话,心里乱作一团。 “云少侠的身子是积劳成损,他虽是绝顶高手,但多年来内伤积压,且他从未将自己的身子当作回事。” “若是寻常人,调养些年月,应当得保余生无忧,但云少侠的武功是死士作底,本就是折寿的功夫。” “他曾受过的大伤小伤,无一不是毫无回防之时的挺身接招,硬扛下来了,也是拿晚年换今朝的疗伤法子。” “楼主这十年来也已经想尽办法去他补偿旧日的亏损了,往后年岁大了,许是会虚弱些,但总该无碍,但若是再生一胎,可就难保了。” “如今还小,伤害或许会小一些,眼下云少侠算是健硕的,但若是有孕,那这浑身精力都又供给腹中胎儿了。” “万万不可再生了……” 这大夫虽不及旧时三王妃来得妙手回春,但也是天下驰名的名医。他说的话,危漠崖不敢不信。 危漠崖轻轻顺了顺云淡散落在脸侧的发丝。本曜如精碳的一头灰发,这些年确实不如旧日那般柔顺发亮了。云淡的身体或许会垮,危漠崖其实从未停止过忧心。年轻时以为这把宝剑永不会被磨损,便用到了极致,何曾想过会有今时今日这般,连一呼一吸都牵肠挂肚。危漠崖后悔极了。 可若是不要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云淡会同意吗? 到底该如何是好…… 醒来之后,云淡果不其然打算将孩子生下来。危漠崖耐着性子劝了许久,但他却倔了起来,也不理睬危漠崖,偶尔答话也语气生硬,末了甚至扔出“若主子执意不要这个骨肉,那属下便带着孩子们都到曈曚山去,再也不回来了”这种话来,噎得危漠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话听着,危漠崖霎时觉得自己的脾气简直倒退了十年,怒火升腾地想要将这人拎起来,打一顿屁股再说,但对他的心疼怜惜和忧虑却始终不散。危漠崖恼怒地一拳头捶向桌子,震得杯盘叮当响。云淡却坐在一边,低着头一副顺从的模样,看也不看他,脊背倒是挺直着,可脸色苍白,危漠崖越看着他,越觉得心痛。 “唉……”危漠崖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到云淡身边,握住他一只手掌,“是因为当年……在白道会的时候?” 云淡的呼吸一窒,眼神不变,只是脸色似乎又白下去了几分,良久才道了句:“……是。” 危漠崖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搂在怀里,轻吻他的额角。云淡身子僵了僵,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在他怀里放松下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危漠崖轻声在他耳边道。 危漠崖心中一直都隐约有感,当年意外失去的那个孩子,云淡心中其实从未放下过。彼时二人尚未互相表白心迹,那个孩子的怀上和失去皆是意外,还未来得及去细究他的存在,便横生了变故。危漠崖倒是一直觉得,在那次事故中,亏欠得最多的是云淡的身子。但云淡却惦记着孩子,偏执地认为是他对不起未出世的骨肉,对不起危漠崖。 “我只是觉得,或许是他转世投胎,还愿意回来……”云淡轻抚着小腹,靠在危漠崖怀里,话语中的内疚挥之不去。 “我知道,可都这么多年了,你不该再如此苛责自己。”危漠崖搂着他,心里也是难过。 云淡摇了摇头,片刻后便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抬眸望向危漠崖,目光坚定,但并未再多说什么。 危漠崖知道是劝不过这个人了,深深叹了口气,摇摆不定了许久,才郑重道:“你保证不为难自己,一切交由我来操心,保重身子,好好休息?” 云淡浅浅一笑,柔声答道:“我保证。” 危漠崖情难自已,吻上他微仰起的唇角,唇舌温柔交缠,热吻间隙中喃喃道:“你不知我心中有多害怕……” 能让风月楼主说出“害怕”二字的,普天下间该是只有他云淡一人了。云淡轻柔回吻过去,安抚地抬手覆上危漠崖脸颊,轻声道:“你该比我更有信念才对,承冬。我的身心早就皆允你了,有何可怕的。” 听他唤自己的本名,危漠崖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但只是握上了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掌,再不能多言。 但事情实在是不容易。云淡的身体太虚,绷得太紧,不适宜大补,也不适宜过分安静。危漠崖将各方琐事都下放安排开去,只每日让属下将事宜传到府里来,自己处理一些必要的大事,时时将云淡护在身边,进食抑或是出外走动都陪着,一切都留神照顾到了。但未出三个月,也没有哪儿磕着碰着,云淡忽觉腹痛,随后便见红了些许,差点儿没保住这个孩子。 危漠崖抱着浑身发抖的云淡,看着那双本无甚情绪的眸子竟泪水盈眶,拽着大夫的袖子小声哀求的样子,他心痛得难以呼吸,甚至有了“不明白为何老天爷要这样对待云淡”的念头。可连背着家仇卧薪尝胆的那十几年,他都未曾有过一丝埋怨命运的想法,如今却只希望求上天对他爱的人好一点。 “云淡,别……别撑着了,好吗?”见他满身扎满长针,呼吸急促,闭着眼都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危漠崖声音颤抖着道,“你这副样子,我要看不下去了。” 云淡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双眼始终紧闭,牵着危漠崖的手倒一直没有放开。 大夫来得及时,一番针灸加上两大碗汤药,勉强稳住了,只是卧床保胎是免不了的。云淡在床榻上躺了足有两个月,才敢慢慢落地走动。明明是躺着休养了一段时日,他却瘦得下巴都显得尖了,只有肚子大了不少,小腿肿着,刚开始都要危漠崖半抱着才能走几步。 但云淡是何等坚毅强大之人,危漠崖对他的心疼和担忧,他都看在眼里。行针时不论多难熬,他都一声不吭。忍着反反复复的孕吐,将汤药一口不剩地都喝下去了。危漠崖偶尔望着他出神,那双跋扈邪魅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总是微微一笑,抬手去给他揉开。能下地走动之后,腿脚不如往日利索,也不见他叹气或抱怨, 仍是牵着危漠崖慢悠悠地踱步,轻抚肚腹时的神情偶尔还露出些许温柔。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生下孩子以后就什么都不管的人,不会扔下你们的。”云淡将脑袋轻轻靠在危漠崖肩膀上,语气温和却坚定,“我撑得过去,你应当是最相信我的人才对。” —————————————————— 完结倒计时…… 风月迟夕 二十·老幺·昏迷 双胞胎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日日围在云淡身边叽叽喳喳,即使乳母或丫鬟在陪着,也还是更愿意亲近生身父亲。弟弟性子活泼些,总是走动个不停,云淡身子沉了,却不敢放任孩子乱跑,生怕他摔个跟头又哭了起来,便一路跟着。但顾得了弟弟,那边哥哥却又不知会弄出什么动静来。 危漠崖陪在一旁,帮着照看两个儿子,自然没有当年照顾寒儿时的手忙脚乱了,一手拎一个都绰绰有余。但他根本不想将手从云淡身上移开,云淡走到哪儿他便搂到哪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皱一下眉头。云淡手臂才稍稍抬起来,危漠崖的掌心便已经覆在他后腰酸痛处轻揉着了。 “……楼主今日又无事可做吗?”云淡脸颊微红,轻声问道。 “有,”危漠崖将人抱得更紧一些,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陪你。” 云淡轻叹口气,牵着他的手掌覆上耸起的孕腹。这一个孩子倒是非常乖巧,比寒儿和双胞胎在肚子里的时候要安静多了,平常不怎么爱捣乱,倒常常是危漠崖凑近过来的时候,会稍稍踹一下,似是在跟父亲打招呼。 危漠崖静静地抱着他,掌心在他腹上轻柔绕圈抚摸,浅浅鼻息洒在他颈侧,气氛有些暧昧。 一时间两人都不太敢有太大动作,毕竟自有孕以来,顾及云淡的孕体,自是未曾有过房事。危漠崖能忍,云淡的身子现在却正是最敏感的时候,稍微撩拨一下便浑身发软,想要得难受。但他又是不会主动开口的人,念及腹中孩儿的安危,更加不会只顾自己欢愉。 云淡的呼吸渐重,危漠崖自然察觉到了,沉思片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枚轻吻,道:“累了吗?进去躺一会儿?”话语是提问的口吻,但动作实在地怀抱着人往屋里走了。 入屋之后,危漠崖将云淡扶躺下,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问道:“难受吗?” 云淡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指尖微颤。 危漠崖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轻吻他的肚子。里头的小家伙只轻轻挣动了一下,随后便安静下来。危漠崖便替他脱去衣裳,宽厚手掌将云淡的腰腹托得安稳,不让他有一丝劳累。 他先用手温柔地抚弄一番,直到云淡的性器直挺挺地贴在腹底,但好一番揉搓,却仍然精关紧闭。云淡的身子很快便疲了,脱力地喘着粗气,只能反复挺着笨重的孕腹朝危漠崖怀里蹭。 “不急,不急……”危漠崖见他皱着眉头,心疼地又亲了亲他眼角,抽了个软枕垫到他后腰,翻身到他身后拥着,下身滑进他穴内轻轻抽动。 云淡登时发出一声近乎啜泣的浅吟,握紧了危漠崖搂在他腰上的手掌。 危漠崖吻了吻他肩头,下身进出动作不断,被云淡牵着的手缓缓移至他腹底,来回抚摸着。 不一会儿,两人便都泄了。云淡累得连翻身都懒得,直接睡过去了。危漠崖唤人打了水来,给他清理干净,坐在床沿,久久凝视云淡的睡颜,胸腔中被暖意填满。 日后二人回忆起来,云淡总认为这老幺是几个孩子中最乖巧的一个,在肚子里的时候基本上没捣过乱。但危漠崖却不太同意。 “那是因为当时楼里无事,外头也风平浪静。其实你那会儿身子比之前两次差多了,就知道逞强。”危漠崖总会变了脸色,一想起旧事便牵着云淡的手不放。 云淡生这最后一胎的时候,确实是比之前要准备周全许多,没出什么岔子,算是让危漠崖心中少了些愧疚,毕竟之前的三个孩子都出生得兵荒马乱,云淡自不觉得有何为难之处,但危漠崖总觉得让他受了委屈。 这一回,在生产前几日,云淡便渐渐有了些感觉,大夫来看过,也说是快了,一切都安排妥当,孕中注意了调理,孩子的个头也不算大,胎位也正,照常理来说该是会顺利的。可云淡的身体却有些吃不消,危漠崖搂着他在外头散步,走不到半个时辰,他便觉得腿上隐隐抽痛,喘气也不顺畅。危漠崖见他难受,便打算抱他回去了,但云淡一心想着多些走动,便只是半倚在危漠崖怀里,慢慢地走着。 “呃……”阵痛忽然来袭,云淡只觉腹中忽然蔓延开拉拽的剧痛,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呼吸一窒便倒向危漠崖的臂弯,几乎要昏过去了。待眼前渐渐回复清明,便见到危漠崖一脸害怕,抱着自己的样子如临大敌,云淡虽然还痛得浑身哆嗦着,却差点笑了出来。 “……你怎么还笑?”危漠崖皱着眉头,说话时却有些委屈,“是时候了吗?我抱你回去吧。” 云淡撑着危漠崖的手臂站直了些,摇了摇头。 危漠崖知他性子,多半是打算一路走回去,想到趁现在痛得还不算久,多走一会儿确实有助生产,即便心里不忍,也还是半抱着云淡的身体,陪他慢慢走起来。 二人所在之处离危府并不算远,寻常步伐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如今虽然走得慢一些,但府里这几日已经万事俱备了,回去之后就是喊声大夫的事情,能快些生下来,云淡便少受些折磨。 但没走几步,云淡便咬着下唇闷哼出声,浑身发抖了好一阵子,才挤出一句:“腿……抽筋了……” 危漠崖忙让他双手环着自己肩头,借力换了个站姿,一边又伸手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云淡松了口气,危漠崖着急地看着他,问道:“还能走吗?” 云淡点了点头。 危漠崖仍是眉头紧锁,轻吻了吻他额角,轻声哄着:“那我们慢慢走回去,别急。”然后便抱着他又走了几步。 云淡已是发了一身的冷汗,喘息时双唇都在打颤,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没走出去多远,然后腹中阵痛又起,仿佛腹内脏器纠结起来,痛得他蜷起身子,几乎要跪倒在地上,抱着肚子低声呻吟起来。 危漠崖一把捞住云淡的身子,伸手去探他的腹底,发现整个孕腹已经硬如磐石了,心道这孩子也太过心急了些。他又伸长手臂,想将云淡打横抱起,却听见他痛苦地喊着“别动”,当下不敢再动他,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唔——痛……”云淡佝偻着靠在危漠崖身上,熬着想等这一波阵痛过去再说,可下腹的收缩拉扯之痛却迟迟不见减弱,只能咬牙坚持,可若是被危漠崖抱起,身子展开来只会更加难熬。 可在原地站着也不是办法。云淡一边喘气,一边又挪着走了几步,只觉腹底下坠感更甚,从盆底开始,延绵不绝的钝痛向上蔓延,好似肌肉和骨骼同时被硬生生地拆解开来。“痛……呃,好痛……不要……” 危漠崖一直抱着他,听见他抑制不住的呼痛声,心中仿佛被人鞭打般难受。云淡性子内敛至极,不是痛到极处不会出声,更何况是在外头。他尽力托着云淡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府里迈,产痛竟然持续了全程,没有停歇过。 这一小段路,两人走得堪称煎熬。终于回到危府时,云淡意识已经半涣散了,算是被危漠崖架着回到床上的,胎儿已经入盆,顶着他的胯骨,仿佛要硬生生折断一般疯狂地疼着。 下人们自是散开忙活去了,大夫替云淡探了探下身,算是带来了好消息,宫口开得顺畅,羊水也算清澈,该是顺利的,孩子果然是急着想出来。云淡被喂下去一些参汤,恢复了一些体力,但这阵痛来了就不走,他虽极有韧性,但这也太折磨人了,偏过头咬着被褥,阵阵嘶吼悉数闷在里头。 “别咬着,叫出来,不怕的。”危漠崖将他抱到自己怀里,取了布巾替他擦汗。 云淡摇了摇头,将脸埋到他怀里,气喘得如同抽泣。 危漠崖见他不说话,心里又难受了起来,抱着他不住地亲。 即便因为有过两次生产经验,产程已比头胎快得多了,但云淡熬到后头仍是受不住,只能由危漠崖撑着,呼吸凌乱地使着劲,浑身早已湿透,眼泪不停地流着,早就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呃…痛……”云淡睁着眼睛,却只看得见灰蒙蒙的一片,只有下腹延绵不绝的拉拽剧痛,提醒着他还有肉体凡胎在这个世间。“漠崖……” “我在,我在这。”危漠崖不断地轻吻他,托着他的身子助他向下用力,听见他唤自己,忙凑到他耳边轻声回应,“你做得很好,快出来了,再使点劲就好,乖。” “啊哈……呃,真是,真是老了……”似是听出他的紧张,云淡却忽然自嘲了一句,扭头看着危漠崖,眼光里满是疲倦,望着他的时候却不减爱意,“连替主子生孩子这点小事,呃,都做不好。” 危漠崖本红着眼圈,心疼得快要哭出来了,听他这么一句,忍不住笑了笑,心里知道这是云淡在哄自己,又将他抱紧了一些,轻声道:“瞎说什么呢,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懂得说玩笑话?” “我,呃啊——”云淡来不及回答,便又是一波阵痛,直叫他身子一僵,几乎又要晕死过去。 “云淡,撑着些,很快,很快就好了!”危漠崖心里一揪,忙托着他,又凑到耳边轻唤,“比之前快多了,你做得很好。” 这孩子确实比起哥哥姐姐们听话多了,又过了不到半时辰,便乖乖地降世,是个十分瘦弱的小姑娘。云淡匆匆地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女儿,手臂都无力抬起,只虚虚地牵着危漠崖的袖子,便昏过去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危漠崖之外。 即使明面上没有太大的创口,云淡仍是昏迷不醒了数日,期间汤药茶水都靠危漠崖给他逐口逐口地喂下去。他就那么静静躺着,呼吸浅促,不哭不闹,大夫日日来诊脉,都只说脉象太弱,诊不出有何重疾,但就是极虚,只能等他自行慢慢缓过来。 危漠崖日日守在床畔,心知肚明,云淡的身体,今次怕是当真耗无可耗了。 他望着云淡惨白的脸,忽然心头涌上伤感,总觉得似乎失去了些什么,再也无法觅回。 ———————————————— 下章完结…… 风月迟夕 终章· 波澜终不惊 十数日以来,云淡一直没有醒。 一直是阴雨连绵的天,好不容易放晴了一日,危漠崖命人搬了一把竹榻至院里,将认是昏迷着的云淡抱了出去。 “晒点太阳,暖和些了吧,嗯?”危漠崖坐在榻上,让云淡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低头望着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小声哄着。 此时又听见脚步声入院来,危漠崖抬头一看,是甄不移与亢应哲二人。 进来的二人神色亦带着忧虑,冲危漠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危漠崖朝一旁的桌椅偏了偏脸,道了声“自便吧”,又垂下眼望着犹自睡着的云淡。 亢应哲走近了些,看了看他怀里的云淡,轻声道:“他瘦了好多……” 危漠崖用手背蹭了蹭云淡瘦削的脸颊,答道:“我抱他出来的时候,仿佛抱着的只是一副骨架,硌手得很。” 亢应哲抬眼瞧了瞧他,又道:“你也瘦多了。” 危漠崖这才抬起头来,也瞧了瞧他,扯出一个笑来,答了句:“是么?” 甄不移在一旁道:“孩子眼下如何?” 危漠崖微笑着道:“现在尚算好对付,但出了月子就难说了,小姑娘也是瘦,瞧着便感觉娇气。” “我们本来前几日便想来道喜了,听你们送来报信的人说,眼下还有些手忙脚乱,便想着还是晚些再来打扰,”亢应哲又道,“恰好今日是个好天,便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危漠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大抵是见了云淡这副模样,担心起自己来。他仍是点了点头,道:“孩子有乳娘带着,你们去看吧。” 甄不移和亢应哲对视一眼,道:“六王府里有支御赐的人参,过两日让人送过来,再让宫里的御医来给云淡瞧瞧。” “不必了,你们不信他,我还是信的,”危漠崖目光一瞬不错地望着云淡,指腹轻柔抚过他眼角,“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这是云淡,是我的刀剑,我的盔甲,我的……云淡。” 六王夫夫走后,危漠崖仍在院子里抱着云淡,替他揉按着四肢腰背,直到太阳西斜,才将人抱了回去,给他喂了些粥水和汤药,才转去其他屋里看看孩子。 双胞胎年纪还小,见云淡忽然终日睡着,少了爹爹陪伴,平日里哭闹自然多了些。危漠崖心里虽烦闷,但也忍着不冲两个儿子发脾气,陪他们玩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去乳娘那儿看了看小女儿。 危漠崖对幺女的态度却有些复杂。寒儿是意外的礼物,虽然事前并无准备,但她乖巧伶俐,长得很像云淡,是他心中的宝贝公主。双胞胎是二人有了准备才要的孩子,现在正是最可爱的年纪,也深得他欢心。可这个小女儿,说来虽然不公平,但却是她让云淡变成这副样子。可这能怪女儿吗?能怪她吗?危漠崖想着,却发现似乎只能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心爱之人。 抱着襁褓里的一团柔软,危漠崖叹了口气,但看着女儿粉嫩的脸颊,心中仍是欢喜的。当时双胞胎出生的时候,寒儿见了两个弟弟还有些不满,说是本想要个妹妹呢。云淡也说,喜欢女儿,听话些的,若都是儿子,怕以后风月楼不够分的。 “真是个傻瓜……”危漠崖抱着女儿,轻声笑了笑道。他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凝神思索片刻,对一旁的乳母道了句“跟着过来”,便抱着女儿回了卧房。 他走近床铺,先将孩子交给乳母抱着,随后坐到床边,将躺着的云淡捞起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再伸手示意乳母将孩子交给他。如此一来,便是他同时怀抱着云淡和孩子两个的姿态。孩子小小的一团,放在了云淡怀里,危漠崖一双大手将一大一小圈在臂弯里,紧密而温柔。 “云淡,女儿的名字,还在等你来取呢。”危漠崖凑到云淡耳边轻声道。 云淡的睫毛似是微微颤了颤。 危漠崖等了片刻,却不见他醒来,心里有些失望,但只是低头又亲了亲他额角,将手臂收得紧些。 怀里的小女儿嘤咛着醒了,睁着眼睛吐着泡泡,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危漠崖看着女儿,冲她笑了笑,心中却苦涩不减,又抱了一会儿,才想要撑起身子。 “……她好像你。” 危漠崖忽然听见怀中有微弱的话语声,愣了一愣,才低头看去,却见云淡不知何时苏醒过来了,喘息微促,抱着女儿端详着。 “去!去叫大夫过来!”危漠崖冲乳娘大喊,见她已快步走出房间,才将怀里父女二人又抱起些,偏过头急切地望着云淡。 云淡这才抬起头来,虚弱却清醒地回望着他,又道了一遍:“她好像你,真美。” 小女儿身体果然弱了些,总是小病不断,胃口不佳,个头太小,夜里也睡不安稳,叫府里的大夫和乳娘操碎了心。 而云淡的身体,虽恢复了神志,但仍是每况愈下。 “不必成日记挂着我了……”他却是这么对危漠崖道,“现下还能陪陪孩子们,足矣。” 危漠崖心里有数,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保住了女儿,让云淡撑过了孕期。但在这之后,亏损太多,无力回天。 一直到小女儿周岁左右,云淡都一直在调养身体,极少下得来床,即便起身,多半也只是陪伴三个孩子。往日坚如磐石,利如刀锋,沉如深潭的云淡,如今武功已几乎尽失了,羸弱得叫人胆战心惊。 但危漠崖看他的眼光从未改变过,只多了温柔与心疼。 云淡自己心里也知道,这身子多半是不能好了。其实他早该死了,在他刚刚跟随危漠崖的那几年,那些不顾己的回护和闯荡,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够他死十次有余。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全靠危漠崖搜罗天下珍奇,多少名贵的药材往他嘴里送,才续命至今。如今,也不过是拿那一身功夫,换多陪伴孩子几年的光阴罢了。 眼下,他身体若是尚好,便带着孩子玩耍,教两个儿子一些拳脚功夫,给寒儿寄新衣裳和书信,带亦安在院内晒太阳。楼里的事,他虽然也愿意帮忙,但危漠崖怕他伤神,极少让他插手了。 危亦安,是云淡起的名字。小女儿先天不够康健,便取了这个名字,意头好一些。 危漠崖对此也没有意见,反正是云淡喜欢的,便顺着他的意思了。 二人似乎都知道,余生相伴已不多时,但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亦安五岁后的冬天,是一个极冷极冷的严冬,满城都是厚厚的积雪,足有没膝深。寒儿在曈曚山尚未出师,但不知为何接到了家信,喊她回家过年。信上说是要让她见见妹妹,危漠崖心中则另有缘由。但总算是一家团聚了,府里热闹了许多,只是天气依旧不变,日日都下雪。 时节实在太冷,云淡已下不了床了。 危漠崖抱着云淡,将狐裘盖在他身上,屋里点着炉子,但寒意仍是从开着透气的窗子里不断渗入。 “还冷吗?”危漠崖轻声问,没有听见回答,便低头看云淡,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声几不可闻,心中有些紧张,忙晃了晃手臂,“云淡?” 云淡这才醒来,抬眼看向危漠崖,眼神平静。 危漠崖松了口气,拢了拢他散落耳畔的灰发,亲吻他的额头,仔细端详起了怀里人儿的容颜。憔悴了,瘦了,老了,但仍是他爱着的那个俊美男子,这么多年了,波澜不惊,未曾有变。 云淡也静静地望着他,许久不言语。 危漠崖忍住心头剧痛,又问道:“累了吗?” 云淡轻轻点了点头。 危漠崖眼圈一红,哽咽着道:“亦安还这么小……” “我已经陪了她五年了,虽然仅仅是五年,我亦想亲眼见她长大成人……”云淡说话时的声音轻得如同窗外的雪花飘落,“不是还有你在?” 危漠崖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在我死之前,你不准死,这是……” “这是命令,我记得。”云淡牵着他的手,不等他说完便接口道,“我还记得,我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指,都是属于你的。” 危漠崖听见这句话,便落下泪来,轻吻他的额角。 云淡却不再出声,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危漠崖才挣扎着道:“我爱你,我做不到。” 云淡叹了口气,又道:“我也爱你,我只是……太累了……” 而后,两人很长时间没有再言语,云淡也一直紧紧牵着危漠崖的手。 屋内虽点着灯,此时却显得一室黯淡,阴冷而了无生气,只有互相紧抱着的两具躯体,仍是温暖着,彼此抚慰。危漠崖抱着云淡,脑海中回想着与他相遇以来的日子,每一刀每一剑,每一个吻,每一次相拥,心中细细感知着逐渐变化的感情和关系。从前是那么固执,用蛮力和折磨将他控制在自己身下,忘了认真地去爱他。现在,世间已无比“爱他”更重要,更珍贵之事,只要自己开口,即便不带胁迫和要求,他都会心疼的。 可是危漠崖终其一生的尽力,想要好好去爱云淡,要这般回到原点吗? 直到最后,危漠崖吻住了云淡的嘴角,满脸都是泪水,声音宛如破碎:“我……我准了,那命令,不算数了……” 云淡用尽全力,抬起一只手,拭去了危漠崖的眼泪,淡淡道:“我爱你,永远,不会离去的,漠崖……” “我知道,我知道……”危漠崖握住那只手,紧紧抱着他,直到怀内爱人气息渐无,体温消失,最后的那一声呼唤却似乎还萦绕着他。 年后的风月楼有了些许变动。 清儿早到了该嫁人的时候,挂念府里的孩子们,婚事才一直耽搁着。如今危漠崖替她做主,嫁到风月楼产业之一的大酒楼去做老板娘去了。 危漠崖又把范宁榆召了回来。风月楼立门百年以来未曾有过副楼主一位,危漠崖硬是给范宁榆立了一个。 烟云小馆的华娇夫人吵着要退休养老很多年了,危漠崖终于大手一挥批准了,前提是她要将馆中藏了三十年的自酿烈酒交出来。 风月楼自此在江湖中恢复了神秘莫测的行事作风。楼主行踪诡异,少有露面。副楼主心思敏捷,身份神秘,但生财有道,风月楼财势壮大不少,虽仍是坏事做尽的生意,但低调了些,不再四处招惹挑衅。风月楼大小姐仍在曈曚山习武,身手不俗,年纪轻轻便已小有名气。府里的两位公子却只闻名不见面,不曾被江湖中人得以窥探,有传闻道是拜师于六王府的甄不移大侠,却不得证实。 危漠崖时常离府,不知去向何方,归期亦不定,但未至于与孩子们疏远。唯独每年云淡忌日,他必定会回家,孤身一人坐在院中,喝光一整埕酒,仍醉意难见。 此后余生,危漠崖的性格中多了一种与云淡相似的品质。是他的那种沉稳,不惊,不为周遭事物所动的淡定。危漠崖的一生挚爱,已先他一步去了彼岸,世间已不再有任何人和事,能再让他内心掀起同样的波澜。 云淡是危漠崖一生的从属,是他的爱人。自相遇一刻,余生只服从一人,只爱慕一人,他做到了,一瞬不曾动摇。生前是危漠崖的人,爱着危漠崖,身后亦是。 全文完结 ———————————————— 正文完结,之后有几个番外 接下来会有危云现代版长篇警匪,不要走开 番外一 风月楼旧事 时值雨季,数日旱天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几日大雨。今年的雨下得畅快,滋润庄稼不说,还一扫暑意,叫人舒畅。雨下的满地滩涂泥泞,百姓皆不多出门了,但消息却自己长了腿似的跑遍全城。 武功当今天下第一的甄不移大侠,早已得江湖上下一致推崇,统领白道会指日可待,但他却不以为然,如今因他的结拜兄弟被暗杀一事,终于到访了白道会。白道会众七嘴八舌,道的却都是同一个说法——风月楼干的好事。甄大侠痛心于兄弟之死,却对此说法将信将疑,离开之时,倒也当着会中众英雄好汉之面,将替兄弟昭雪一事答应了下来。一张战帖,一封简笺,投入了京城危府的大门。前来应战的,却是风月楼的少楼主,危漠崖。 瓢泼大雨方才停歇,危漠崖依帖赴会,于城郊密林深处的竹亭,自斟自饮,身侧只有收服不过一年的近身侍卫云淡一人。 甄不移立于亭外,相去颇远,严肃地望着亭内二人。危漠崖亦毫不逊色地回望过去,甄不移的名号他不可能未听过,但神色间无丝毫畏惧,亦无不满或是轻蔑,只当今日是寻常会客,眼前的天下第一与任何其他生意往来并无两样。而他身侧的云淡,则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眼前的空气。 “甄大侠来信相邀,想必是为了你的结拜兄弟赵少侠一事?”倒是危漠崖先开的口,不疾不徐,话里听不出太多意图,“此事,本人亦有意向江湖澄清,赵少侠之死,不是风月楼下的手。” 甄不移仍负手立着,皱着眉问道:“那不知是何人所为?” “何人所为,我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危漠崖放下杯盏,笑着道,“甄大侠若是想要从我这儿套消息,可是要依照风月楼规矩,消息皆是明码标价的。” 甄不移脸色愈加肃穆,沉声道:“经仵作检查,赵兄弟尸首上共有伤痕二十道,招招皆是风月楼功夫所致,招招致命,且他生前曾出入过风月赌坊。危少楼主若是无法道出合情合理的解释,风月楼难逃谋杀嫌疑。” “听上去,白道会已经认定是风月楼下的狠手了,”危漠崖仍是笑着,“证据确凿,甄大侠还等什么呢?” “可我不这么认为……”甄不移略一垂眸,轻声道,“风月楼于江湖中行事虽心狠手辣,但皆事出有因,要杀赵兄弟的人,绝非如表面这么简单。” 危漠崖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又道:“既然甄大侠想知道真相,那便……” 甄不移迟疑片刻,道:“我付不起你们风月楼要的价钱。” “不必付钱,”危漠崖笑着道,“想要消息,打。” 甄不移闻言,忍不住望着危漠崖,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似是在掂量他究竟实力如何。 “不是同我打,”危漠崖摇了摇头,笑意更深。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云淡缓缓走至厅外,立定在甄不移跟前数尺之遥,一手执剑,另一手轻落剑柄之上,以宝剑随时出鞘的姿态,仍是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空气。 “同他打。” 甄不移先是一愣,认真端详起了这上前之人,灰发如瀑,气质内敛,步伐沉稳,身骨出挑,确实是顶流高手的气场,但他仍十分郑重地摇了摇头,道:“以他的内力,百招之内便会命丧于我之下,你不愿将凶手告诉我,亦毋需让他送死。” “哈哈……”危漠崖却是笑出了声,“甄大侠不妨一试?” 那边厢甄不移尚在犹豫,云淡出剑却如疾风,踩着地面上几片飘落的竹叶,脚步轻点几下便已腾空。甄不移大惊,未曾料到这侍卫虽不及自己内力精纯,出手当真快如闪电,仅一个晃神,他的剑尖便已逼至跟前来了。甄不移一个后仰,躲过了这一击,他不愿伤害此人性命,反手抽出自己的兵器,剑不出鞘,仅举着剑鞘回身格挡,反手回击三四下,便将云淡打了回去。 云淡一个后翻,退回到先前的位置,甫一站定,脚尖轻点两下便又腾空,长剑再度袭向甄不移。甄不移方才那两三下,使出五成内力,虽不至于伤人,但应当能让对方知难而退,眼下却见云淡毫无惧意,心中不禁惊讶,连忙稳住下盘,贴着云淡的肩膀侧身,堪堪躲过剑锋,反手却抓住他脚踝往回拉拽,逼迫云淡翻身回踢几记,跃至地面与他近身交战。 危漠崖仍端坐于亭内,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嘴角含笑。 云淡迅速转身几周,长剑连环攻向甄不移几处软肋,毫不留情。甄不移只见得他灰发不断飘逸飞扬,偶尔在发丝间隙瞥见这人冷若冰霜的面容,未看个真切,便又要举起剑鞘格挡他下一个攻势。 好快的步子…… 甄不移于江湖中行走多年,对战无数,眼前此人虽算不上最难敌之人,但他疾步出剑,身段柔软而难以捉摸,顷刻间已过了数十招,竟逼得他一时无法考虑反击,只能接连不断地抵挡,步伐之快,算得上他对打过的第一人。 但他的破绽也很明显。 甄不移举剑鞘抗下几个劈砍,不住后撤,而云淡则趁势不断回旋,长剑从甄不移的剑鞘上狠狠削过。甄不移扎稳马步,双手持剑,回推一记。云淡借力腾空,腰身一扭,一个空翻便飞到了甄不移另一侧,回过身来便欲再度刺向他。 就是现在。 甄不移将剑鞘抛向空中,凝神聚气,一掌送出,醇厚内力灌于掌中,暴涨真气掀起巨风,掌心正中云淡一侧胸口。云淡登时便被向后打飞,落到一丈之外,身子无力地坠地,撑着身子吐出一滩鲜血。甄不移伸手向天,看也不看,接住了剑鞘。 亭内的危漠崖收敛了笑意,暗自捏紧了拳头。 云淡的出招实在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但他出手虽狠厉,却是毫无回防之意,虽内力亦非泛泛之辈,但绝非甄不移的对手,全靠难以招架的速度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头。甄不移看准了他每一招都只攻不守,他便以退为进,在云淡转身出剑之时,看准了他不会设防,一掌下去用了七八成功力。若是资质寻常之人,多半小命已不保,但甄不移无意取他性命,便拿捏着轻重,只让他无力反击便好。 甄不移看了危漠崖一眼,缓缓走向倒在地上的云淡,正欲将他拉起,却见他拄剑缓缓站立,嘴角仍渗着血,却是抖动手腕,舞着剑又攻向自己。 “你……当真找死?!”甄不移忙举剑抵挡,对着云淡震惊道。 云淡仍是面无表情,只当听不见他说话,咬着牙又是一个回身持剑横劈,此时动作已无先前的灵敏,内息也一片混乱,显然重伤不轻。 甄不移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回手又是一掌,将云淡再度打倒在地。云淡又吐出一大口血,双手已颤抖不止,却仍是紧握剑柄,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甄不移目瞪口呆,一边气沉丹田,掌心向上缓缓抬起,再次聚拢真气,正欲再度出掌。 “住手!” 危漠崖一跃腾空,一束缎带从他袖中飞出,绕在了云淡举着剑的手腕上,向后一拉,云淡登时便随他动作向后倒去。 甄不移见二人皆无继续打斗之势,却不收手,朝前迈一步,本欲出掌的手转为拉住了云淡的另一条胳膊,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危漠崖登时便眯起双眸,危险气场蔓延开来。他更加抓牢缎带,双手带了几分内力使劲,抿紧双唇,微扬下巴,猛兽护食般警告地瞪着甄不移,丝毫不顾被两边同时拉着的云淡有多难受。 甄不移被他的怒视吓了一跳,但仍是捉紧了云淡的手腕,一边与他掌心相抵,一边道:“他生扛了我两掌,若是不马上疏导真气,半个时辰内便会经脉逆行而亡!”说罢,他不顾危漠崖的反应,直接运功渡至云淡体内。 危漠崖闻言眯着眼迟疑了些许,待甄不移收敛了内力,手都还未收回,他便一把将云淡拽回到自己怀里,探了探他内息,果真如甄不移所言,真气被粗略疏导过,内伤犹在,但不致命。他这才放下警惕,扫了一脸无辜的甄大侠一眼。 甄不移见他抱着云淡的样子,生怕自己把那小侍卫吃了似的,只得将双手负到身后,以示清白。 危漠崖松了手,任由内息尚未平复的云淡倾颓倒地,略一思忖,道:“愿赌服输,甄大侠明日只管到风月楼来,好茶好酒款待,赵少侠一事也必定知无不言。” 甄不移朝他略一颌首,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云淡,他正捂着胸口,努力跪起在主子身侧。甄不移欲开口提醒他疗伤事宜,但见危漠崖脸色仍十分不好看,便作罢了,转身离去。 危漠崖目送他远离,眼神仍是冷冷,直到甄不移的身影消失,他轻声道:“方才,是碰了哪只手?砍下来。” 跪在他脚边的云淡骤然抬头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云淡不再多想,咬着牙抽出身侧的佩剑,高高举起,面不改色,竟直直照着自己的手腕往下砍去。 剑锋眼看着就要将那只手掌生生斩下,危漠崖忽然伸手,捞起了云淡举着剑的那只胳膊。云淡再度抬头望向主子,危漠崖的表情十分复杂,却始终不拿正眼瞧他。 危漠崖仍提着他那只胳膊,将云淡的身子拽起些许,忽然俯身吻他,唇舌交缠热吻,近乎啃噬般吮吻着他的唇瓣,灵巧舌头在他口中扫了个遍,直叫他浑身发软,再难睁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睫毛轻颤,手中的剑无力地掉落在地。 忽然,危漠崖又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云淡愣神片刻,只得拾起地上的剑,勉强站起,捂着因内伤而隐隐作痛的胸口,快步跟在后头。 番外二 危云初遇 有强制内容 ———————————————————— 是一片灼热的火海,将一切燃烧殆尽。 火舌跳跃着扑向自己,却始终无法烧到跟前。 转身,是一身暗红,袍袖飞舞,比火焰更灼眼。 他看向自己,似笑非笑,开口时声音犹如狂蟒缠绕于颈上,冰凉,迟缓,却紧致。 “你是我的了。”他说道。 云淡猛地睁开眼,眼前只有朴素的房顶,身下是普通至极的床铺。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身子,肩头,侧腹,手脚,各处的伤口皆已敷上金创药,包扎妥帖。 他飞快忆起昏迷前的场景。那人,风月楼的少楼主,将佩剑扔给了自己,随后便跟从他离开了燃烧着的旧主府邸。他让自己跟在他身侧,一步之遥,不近不远。身上负伤多处,血流不止,终究是跌在了他身后。恍惚之际,似是见到他伸出的手,朝着自己,而后便失去了知觉。 云淡缓缓坐起,正努力辨认着自己所处之处,房门却自行敞开,只见危漠崖站在外头,已是另一身装束,墨蓝金丝,貂尾长裘,负手而立。 云淡咽了咽唾液,先是一愣,随后便翻身下床,单膝跪下,垂头不语。 危漠崖的脚步无声,只有张扬气息随他逐步逼近,走到云淡的跟前,毫不惜力地一手捏住他下颌,将云淡的脸庞抬起。 二人一立一跪的姿态,贵贱分明。 云淡这才得以一窥新主的脸。明明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却眼角带媚,眸光如火,神色狂妄,不吝笑容却不含一丝喜意,眼神中全是对坏事的跃跃欲试。 而同样看着云淡的危漠崖,却无法从他双眼中读得任何情绪。 平静,淡漠,坚强,无欲无求。 危漠崖眼中闪过好奇和惊讶,他再度施力于指尖,更加捏紧云淡的脸颊,迫使他仰头更甚。 而云淡默默地任他动作,恭顺地让他把玩自己的脸,如同是一个物件一般,但双眼波澜不惊如旧。 危漠崖微眯双眸。这个新捡回来的小死士,样貌虽非绝色但亦有其韵味,似是乖巧又似不羁的模样,叫他性欲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跟我过来。” 他松开了云淡的脸,转身而去,拂袖之处带起浓烈如血腥般的甜香。 连危漠崖自己,都为他对云淡产生的这份好奇所惊讶。他有钱有势,未成年时便玩遍了号称天下绝色的男男女女,风月楼底下的青楼他也逛遍了。寻常庸脂俗粉已叫他生腻,偏是云淡这种人,脊背挺得笔直,不折不挠,却又如同生宣,仿佛一滴墨汁下去,便会渗透得满堂乌黑,单纯得好笑,叫他危少楼主想折损这人想得牙痒痒。 见云淡乖乖跟着他入了自己的卧房,危漠崖眼波流转,将他从上至下扫视了一遍。而云淡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心中忐忑,面上却平静如常。危漠崖缓缓走近他,二人之间只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鼻尖几乎相蹭,但仍不能在他眼中读出任何思绪。 “闭眼。”危漠崖轻声道。 云淡顺从地合上双眼。随后,只觉危漠崖的手掌伸向他腰间,指尖轻挑,拉扯开了本就系得松垮的腰带。云淡勉力抑制住反抗的念头,在心中不断对自己道,此人已经是自己的主子了,要查看自己的躯体亦属正常。就这么想着,云淡任由危漠崖脱除他一身衣物,身体在微凉的空气中轻微发抖。 危漠崖凝视着眼前的胴体,紧致,健硕,白皙的肌肤上几道暗红伤疤甚是显眼。云淡只比他矮半个头不到,面容较自己更为成熟,但身子却看着稚嫩,灰发洒在肩上,如丝如绸。真漂亮,危漠崖心想。 云淡自然不能知晓危漠崖的心思,仍旧立定不动,呼吸浅浅,指尖微颤。 危漠崖欣赏的眼光忽然暗淡下去,伸手一把握住了云淡垂在胯间的性器,用力揉捏。 “呃——”云淡的双眸骤然睁大,眼中皆是震惊,但仅一瞬,便恢复了一片深潭。他无助地抬手握住了危漠崖的手腕,却犹豫着,不确定是否该将他甩开。 危漠崖一瞬不错地盯着他双眼,暗自回味着方才那双眸仅一刻的松懈,随后挑眉望了望云淡握住自己的手,冷冷道:“怎么,之前的主子是这样调教你的吗?”随后,握着那根显然未经人事的嫩芽,手掌毫不留情地上下撸动起来。 “哈……”云淡腰间一软,发出一个无声的喘息,几乎要跪倒在地。 危漠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环着他的腰,将他搂紧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动作不停,刺激着娇嫩的头部。 “啊…唔……”云淡皱起眉头,不敢挣扎,只得咬着下唇,将尖叫憋在口中,眸中水光粼粼,终于染上了些不平静的雾意。 危漠崖着迷地看着他,二人四目交错的一瞬,他便硬了。他将云淡抱得更紧,低头去吻他咬紧的唇,灵巧舌头舔舐着撬开咬着的齿关,探入口腔内大肆撩动,吻得云淡支吾作声。 云淡从未与人接过吻,更未曾自渎过。这一记深吻叫他头脑发昏,下身被危漠崖来回揉弄着,酸痛与潮湿之意涌遍全身,竟只此几下便低喘着射了危漠崖一手。 危漠崖惊讶地看着他。云淡高潮时的双眼犹如水中明月,被微风拂过之时,泛起的波纹犹带着月光的皎洁,亮得叫人心醉。危漠崖与他额面相抵,轻吻着他嘴角,瞥向自己的手掌,白浊粘稠浓郁。 “当真是初尝人事呢……那这儿,”他那粘着精液的手指,缓缓滑向云淡的股间,轻微刺入,“也未试过吧?” 指节探入紧致穴口,云淡登时便被钝痛激得浑身一震。方才尚能勉强维持顺从姿态,此刻身后痛得钻心,他无法不挣扎。 危漠崖却毫不留情地握着他的腰,食指强硬深入后穴,缓缓抽插,神色严肃。 云淡不住扭动着,那从未被开垦过的后穴干涩紧绷,异物探入的不适感叫他难以承受,只能轻声唤着:“主子……属下知错……” “知错?”危漠崖嗤笑一声,圈紧了他的细腰,又塞进一根手指,抠弄着那可怜的小穴,丝毫不怜惜疼得出了一身冷汗的云淡,“你何错之有?” 云淡回答不出,只能拽着危漠崖的胸前衣物,软软地趴在仍衣冠整齐的人怀里,小声呻吟着。 危漠崖抽出手指,将他一把抱起扔向床上,大手一揽他纤细的腰身,让云淡跪趴在床上,分开他双腿,自己跪在他身后,一遍不疾不徐地脱着自己的衣物,一遍问道:“方才是哪只手?”语气冷淡,让人心生恐惧。 云淡颤抖地举起左手——是方才惊讶之下握住了危漠崖手腕的手。 危漠崖冷笑一声,从已悉数脱下的衣服中抽出一根大红绸缎,俯身吻向云淡的腰窝,舌尖顺着他光裸的脊背一路轻舔向后颈,随后伸手用缎带缠紧了云淡的手腕,哑声道:“做我的人,第一件事,便是要知道,永远也不可抗拒我。”说着,他将云淡的左手紧紧绑在了床头,稍稍向后退了一些,随后一个挺身,伴随着云淡的失声尖叫,将硬挺的性器送进了干涩的后穴,一捅到底。 云淡曾遭受过极其严厉的训练和折磨,但这种事情当真是从未经历过,疼痛与羞耻叫他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身后的危漠崖却对他毫不留情,不等他适应便缓缓抽插起来,坚硬的顶端不断磨着紧缩的穴肉,蹭着未经触碰过的嫩肉,来来回回地碾过。云淡死咬着下唇,仍然漏出些低低的呜咽声。危漠崖伸手捧着他的下巴,两根手指探进了他嘴里,捏着软舌不断撩拨。云淡自是不敢咬他,只能无助地呻吟出声,任由津液顺着嘴角流下,狼狈地忍受着这粗暴不堪的性爱。 “你名字叫什么,”危漠崖的脸庞凑近了云淡的耳畔,一边低语着,一边轻轻啃咬他的耳廓,“再说一遍?” 云淡口中仍含着危漠崖的手指,疼得眼前阵阵发花,但仍要硬着头皮含糊不清地作答:“呃——属下,云,云淡……” “云淡……唔,呃……”危漠崖声音中略带嘶哑,轻声念了一遍,便感受到身下的躯体紧张地颤了颤,本就紧紧包裹着他阳具的肠壁又绞得更甚,也舒服得跟着闷哼出声。他直起上半身,收回双手扶在云淡的胯骨上,牢牢握住,皱着眉头,狠狠地快速抽插起来。肉体撞击出啪啪淫靡声响,危漠崖直立着身子,低头一看,果然那人股间已有血迹斑斑,但仍是一刻不停地操弄无力地跪趴着的云淡,又念了一遍:“云淡……”随后便放缓了速度,对准穴内某处突起,一下一下地顶着。 “唔……”云淡的呻吟声登时便变了调,双眼霎时被泪水充盈,粗喘着揪紧身下的床单,完全无法理解这忽然出现的异样刺激感。 危漠崖随意地抬起手,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撩到脑后,紧实的腹肌线条分明。他见了云淡如此明显的反应,无声地笑了笑,便调整角度,使性器抵在他敏感处不停地磨砺。 “啊!呃,哈……”云淡的泪水瞬间决堤,那双眼眸内早已失去先前的平静,被痛楚与快感轮流支配,情欲和恐惧交织其中。他猛地弓起身子,腿根发颤,迷乱地伸手向自己小腹处的性器,却被危漠崖无情地打开了手掌。 “你不许碰!”危漠崖一把握住云淡那根泫然欲泣的肿胀,伸手解开缎带,又把他整个身子提起到自己跟前,严严实实地卡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头,下身大出大入,每一下都正正顶在最酸痛的那一点,“你身上,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指,都是属于我的,所以只有我能碰!”说罢,他的指尖堵在了顶端的小孔。 “主子!主子……”云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腿不住发抖,手臂无助地向前伸着,被欲出快感和身心的双重打击来回折磨着,防线已被危漠崖的强势给击溃了,只能哭着求饶,“饶,饶了我吧……呜呜……” 危漠崖却仍不肯放过他,两指捏着云淡敏感而柔嫩的头部,来回轻搓,听着他尖声哭泣,咬着他的耳垂,又道:“你现在是我的人,明白了吗?” “明,明白!”云淡点头如捣蒜,泪水淌了一脸。 “真乖……”危漠崖轻吻了吻他脸颊,低吼着射入他体内,这才松了手。 “呃,啊——哈……”云淡颤抖着又射出一大股白浊,身子重重地跌落回床铺里,剧烈的高潮几乎让他晕死过去,闭着眼浑身痉挛了好一会儿。 危漠崖也趴到他的身上,喘着粗气将他抱紧,脸庞埋在他的浓密灰发之中。待他平复呼吸,重新坐起身时,发现云淡当真晕了过去。他穿戴整齐后,望着赤裸躺着的云淡出神了一阵子,心中莫名地满足。 番外完 ———————————————— 接下来还有一个100问的番外 然后是危云cp现代警匪版《roulette》,大家可以过去瞧瞧,全文24万字存货已完结,可以放心跳坑 《波澜不惊》一文唯一作者版txt,793126487入群自取 番外 危云相性100问·上 咳咳,其实本来是隔壁ht的2k收庆贺番外,但是发现那边设置完结之后就不能更改也不能发新章节了,于是试一下发这里吧~ ———————————————— 波澜不惊-危云相性100问 又名古早狗血文当然得有个古早狗血番外~ (其实就是刷微博看到不知道千禧bot还是什么怀旧bot里面提到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本人sad突发奇想,邀请了风月楼楼主危漠崖及其夫人云淡,来参加本次狗血访谈,以此答谢读者多年支持!欢迎两位! 危:什么读者?本楼主听不明白了? 云:(沉默) sad:咳咳,咱们今日就还是不要打破次元壁了,就此开始吧! 1请问您的名字? 危:危漠崖,蒋承冬,都是本楼主。 云:(正要开口) 危:他叫云淡,是楼主夫人。(转头看云淡)若是为夫开口了,就一并替你答了,待为夫不开口时,你再替我答了便是。 云:(乖乖闭嘴) sad:果然云淡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2年龄是? sad:这个大概取决于时间线了,(数学白痴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嗯,两人初见面应当是楼主16,云淡15,然后寒儿出生是11年后,也就是27和26,然后双胞胎出生的时候,寒儿七岁,所以是34和33,然后两年多之后有的小女儿……现在是小女儿出生之后,那大概是…… 危:此人十分愚笨,是怎么能创造出我们这等神仙一般的人儿来? 云:楼主比神仙还要仙上三分。 危:(挑眉)嗯? sad:终于算出来了!37和36! 3性别是? 危:(沉默) 云:(见他懒得答,赶紧)皆是男子。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危:本楼主心狠手辣,心胸狭隘,满腹阴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强取豪夺,杀人如麻,蔑视正道,胆大包天(云淡不赞成地摇头)。至于他嘛—— sad:楼主且慢!对对方的评价,留待下一题再说,这题就先请云淡自行作答吧。 云:(依然沉默) 危:你就答吧。 云:在下性格……(想了半天,终于继续)实属寻常。 sad:……他要能说出别的来就不是云淡了。 5对方的性格? 危:是把好剑。 sad:危楼主立刻抛出了个物拟说法,厉害厉害。那云淡认为的楼主呢? 云:(沉默) 危:你可以答。 云:(依然沉默) sad:???他怕是不知道该怎么答? 云:(终于想好了)楼主是个好人。 危:??? sad:??? 危:我哪儿像好人了?要是别人这么说我,我肯定揍他满地找牙。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危:本楼主16岁那年,苏南安府,本楼主可记得一清二楚(咬牙切齿)。 sad:(悄悄)因为上一个问类似的话的,是三王爷呀,详见下卷第十四章。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危:可爱极了,有趣极了,好奇极了。 云:唔……神仙与恶魔附在这同一人身上了。 危:(满意笑)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危:(想也不想)哪点都喜欢。 云:(想也不想)哪点都喜欢。 危:(满意笑*2)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危:不是说了哪点都喜欢吗? sad:难道,真的就一点点一丝丝一丢丢的不喜欢的,都没有吗? 危:(认真思索)唯一要说的,大概便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心里头还是会把自己当成个下人。明明已是楼主夫人了,却还是从前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我真是哄也不是,骂也不是。 云:(面无表情,但心里委屈) 危:(看出委屈)你也别委屈,饶是如此,你也还是我的人。 sad:煞风景也要开口问一句,那云淡的回答呢??云:(想也不想)哪点都喜欢。 sad:并不意外。 危:(满意笑*3)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危:(想也不想)当然好。 云:(想也不想)当然好。 危:(满意笑*4)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危:直呼其名,或者喊夫人。他喊我,以前是主子,现在是楼主……(自己忽然也觉得奇怪起来)喊名字的时候太少了。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危:(叹气)随他喜欢吧,可以多喊喊名字,或者喊句夫君也是极好的。 云:(沉默) sad:云淡没有什么想要的称呼? 云:楼主喊什么都行。 sad:小云云,小淡淡,宝贝儿,这种也可以? 云:(捏紧拳头)楼主喊什么都行。 危:(满意笑*5)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危:狼。 云:……楼主大概也是狼?或者,其实也挺像孔雀的。 sad:你们分明是大毒蛇和小狗狗。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危:他想要什么,本楼主都能给。 云:楼主想要什么,在下都能给。 sad:包括自己的命和生孩子是吧?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危:本楼主要什么没有?真要说的话,倒是想他与我并肩郊游一日,必须是并肩,不许只跟在我后头。 云:只是一时习惯罢了…… sad:那云淡想要什么? 云:在下已什么都有了,并无他求。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危:总体而言没有,不过也是方才说过的那些,他总是时时刻刻把自己当下人。 云:也是一时习惯罢了…… sad:我猜云淡肯定对楼主没有不满。 云:是的。 17您的毛病是? 危:(正想说自己没有毛病,忽然又想了想)大概,早些年有些猪油蒙心一般,未能察觉到自己和他的心意,也算是个毛病吧。 云:在下的毛病大概是,偶尔力有不逮,未能替楼主排忧解难,令他事事顺心。 危:(扶额)你看看,又是这样了。 18对方的毛病是? 危:他就这个毛病! 云:(面无表情低头) sad:气氛微妙起来了……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危:每次都是这样!还有隔三差五地又把以前的称呼拿出来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要惹我生气的! 云:现在已经没有喊了…… 危:还有,时时都一副生死任由我摆布的样子,也不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了,我心里对你究竟是什么想法,这还不能明白吗? 云:我明白的…… sad: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问云淡,楼主做什么会令他不快? 危:这个不用问!本楼主也知道,就是上回没把寒儿的事告诉他,他就生气了。能令他生气的,除了孩子还是孩子!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危:(终于冷静下来)……大概是,偶尔未有及时将一些事与他分担,他便会不高兴起来。 sad:噫,那楼主你刚才还嫌弃云淡太自卑,明明是你有时候不够坦率惹。 危:……本楼主那也是为了保护他! sad:是是是楼主说的都对~那云淡呢? 云:在下似乎时时都惹楼主不快。 危:(心虚)本楼主有这么暴躁吗? sad:(点头)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危:孩子都有四个的程度。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危:我们有约会过吗? 云:大概是没有? sad:硬要说的话,往湘竹小筑去的那一趟,还蛮像约会的。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危:(使劲回忆)他时不时就犯恶心,还吐了,大抵算不上什么好气氛。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危:他肚子里已经怀着本楼主的种的程度。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危:若说游山玩水的话,他与我一同去过挺多地方的。从他进危府起,我领着他去过所有风月楼的分布,京郊各处也逛过,但似乎都算不上是约会。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危:他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所以我们只庆贺本楼主生辰的那一日,两人一起过。也都是些寻常准备,好酒好菜,长寿面,给先人上香,让孩子们过来磕个头。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危:仔细一想,竟然……是本楼主? 云:(面无表情,内心欢喜) 危:这倒是令本楼主稍微捞回了点面子。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危:我愿替他去死。 云:我愿让他杀死我。 sad:我怎么写出来这么一对不要命的cp……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危+云:(想也不想,异口同声)爱。 sad:(感动万分,小声啜泣)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危:他喊我名字的时候。 sad:这个估计大家都看出来了。那云淡呢? 云:在下不是很明白,如何算是没辙。 sad:我觉得你在任何时候都对楼主没辙。 危:这么一想,似乎也是……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危:那他肯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者楼里出了什么事,他故意装出样子来哄骗我。我只需要找出事情的源头来即可。 sad:可以理解为,云淡肯定不会变心,若是有变心的表现,那肯定背后有什么缘由,这样吗? 危:正是。 sad:那云淡呢? 云:在下会……做好自己的本分。 危:(略有不悦)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云:我知道,我的本分,亦是去查出事情的源头,护楼主和孩子们周全。 危:你的本分是做楼主夫人! 云:(脸红)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危: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无谓原不原谅了。(对云淡)这题你不用答了! sad:还是得照顾一下嘉宾的情绪……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危:我们几乎天天待在一处,偶尔分开多半也是因为公事,所以只会是因为楼里的事。那便回家去,想法子把事情解决了就是。 云:(小声补充)还有孩子们的事。 危:对,还有那几个捣蛋鬼。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危:(冷笑)是谁想知道云淡性感的样子?来让本楼主瞧瞧?(拔出迟夕) sad:楼主且慢!只是个访谈而已,咱们的读者是肯定不会和你抢人的,放心吧。 危:就算不抢,也不能告诉你们。这是本楼主的人,由本楼主决定哪儿能看,能被谁看。 sad:我看这个问题是没法说服楼主了。那云淡心里楼主性感的表情呢? 云:(继续脸红)我能答吗? 危:答吧,我也想知道。 云:大概是,他有时候会凑过来,凑得很近的时候…… 危:(忽然倾身把脸凑到他面前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像这样吗? 云:(倒抽一气,浑身僵硬)……嗯。 sad:嘶,我想下一题我们也已经有答案了。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sad:应当便是上一题那样子的时候吧,两位说是不是? 危:这个,我倒还有一个答案,早些年带他在江湖各处办事,免不了有动手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出手,我在旁边观望着,但心里总是忍不住随他动作而一齐提心吊胆。 云:(有些惊讶)竟是如此?楼主此前为何从未说过? 危:也不是什么会刻意提起来之事,现在你便知道了。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危:(若有所思地看着云淡)不如你先说? 云:(回看过去,似有所感)大概与楼主心中所想的一致? 危+云:(异口同声)寒儿。 sad:咦?和我们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危:寒儿的拳脚功夫是我们两个一起教的,她学东西很快,有悟性,每次陪她练功都可谓是最能体会为人父母之满足。也是我们两个人,才能生出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来。 云:寒儿性子与楼主相似,妙语连珠,人小鬼大,将来定能继承家业。 39曾经吵架么? 危:……还是吵过的。 sad:(小声)还不止一次呢。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危:(心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也就心里恼一阵子,不会唇枪舌剑,亦不会砸东西动手。我们都是有涵养、讲礼节之人。 sad:(斜眼)危楼主竟然把赶老婆孩子出门这种事说成是鸡毛蒜皮? 危:(恼羞成怒)那,那本楼主都是有苦衷的! 云:(伸手拽他袖子,轻声安抚)都过去了,无谓再提。 危:(搂住云淡肩膀)哼! 41之后如何和好? 危:好像也基本上是我认怂,他也不会恼太久,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sad:云淡真好,唉。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危:本楼主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杀人无数,死后怕是直落十八层地狱,不受上个八百千年的刑,阎罗王是肯定不会放本楼主走的。转世投胎这种事,轮不到本楼主,那还有什么好去想的? 云:便是有十八层地狱,以我为剑,供楼主由第十八层一路杀回到人间,上天入地,有我作陪。 sad:???等等,刚刚云淡一口气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危:(满意笑*6)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危:他偶尔朝我发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的时候。 sad:竟然是被发脾气?莫非楼主也有点儿抖m的…… 危:反正之后我会把好处讨回来。 sad:哦,没事了。那云淡呢? 云:(陷入思索) sad:楼主你反省一下!云淡竟然想不到他什么时候被爱! 危:怎么可能?! 云:(忽然脸红)大概是,在下不能在此贸然说出口的事…… sad:哦……懂了(猥琐笑)。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危:由他自行选择想要做的事。 sad:这大概就是结局时楼主放手的原因了。 危:至于他,我来替他答,肯定是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云:(默默点头) 危:唉。 sad:唉。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危:从未如此觉得过。 sad:就是自信! 云:(犹犹豫豫)大概是,楼主要在下离开风月楼的时候吧。 危:(内疚)以后再不会有了,若我再令你伤心难过,那我就该千刀万剐! 云:我知道了,别起这种誓。 sad:痴男怨男……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危:岁寒三友。 sad:很相配。 云:……蔷薇? sad:那楼主不仅带刺儿,估计也带毒。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危:应当是没有的? 云:其实……有…… 危:(大惊)什么? sad:(竖起八卦的耳朵) 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其实这几年以来,每年小榆都会悄悄带寒儿去元宵灯节,还让我们都不要告诉你…… 危:范宁榆你小子找死!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危:本楼主从不自卑。 sad:这题感觉云淡答起来会很有难度…… 云:……在下,似乎,也并不自卑? 危:他最大的自卑,就是已经将自卑当成了本分。我花了这么多年,才勉强算是令他有了点儿性格,若说要他完全明白过来,估计是不可能的了。 sad:多半是与他幼时经历有关,从能记事起,就不曾是个自由人。楼主要想让他改变,任重而道远啊。 危:(摇头) 云:(疑惑)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危:皇帝赐婚,这还能有秘密吗?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危:自然能了,除非我死。 云:(轻声附和)除非我死。 ———————————————— 还有后50问…… 番外 危云相性100问·下 前50问在上一章~ ————————————————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危:这还用问吗?孩子都是他生的。 sad:其实圈里也有攻生子这一说的. 危:本楼主无此功能。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危:因为本楼主无此功能。 sad:若是不考虑生孩子呢? 危:那也必定是本楼主在上的。 sad:为什么呢? 危:这是非要我把话说白了吗?当然是因为,我就爱看他在我身下的模样。 云:(面无表情,耳根发红)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危:满意。(悄悄看云淡) 云:(点头不语) sad:云淡完全没有想过要反攻一次? 云:自然没有,除非楼主主动要求了—— 危:(立刻)我不会要求的,放心吧。 54初次h的地点? 危:我仍为少楼主时的房间。 55当时的感觉? 危:(心虚,小声)那自然是非常不错。 云:(没有说话) 危:(继续小声)他大概就,不太好受…… sad:感觉触碰到了什么惨痛的经历,详情请见番外二。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危:(继续心虚,小声)惊慌失措,不敢反抗,但也还是挺乖巧的。 sad:楼主说不出口的大概就是“失声痛哭,瑟瑟发抖,还晕了过去”之类的吧。 危:(被说中,掩面) 云:抱歉,在下当时太过紧张,完全未能留意到楼主的样子。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危:(心虚*5,无言以对) 云:(见他不答,主动开口)楼主事后就离开了,我们都没有说话。再见面已是在下回了自己房间,领了侍卫的衣服之后,以侍从身份过去服侍了。 sad:年轻的楼主可真是……小混蛋。 危:(难得不反驳,继续掩面) 58每星期h的次数? 危:楼中若无忙事,七日之内,三四次也是有的。若是忙起来了,一两次也属正常。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危:兴之所至,想做就做,毋需计数。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危:早年大概是较为,咳咳,猛烈。如今,还是那句话,兴之所至,不计较这么多。 云:(小声)在下忍不住这句话了,楼主学烟云小馆里的那些书,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危:(一口茶喷出来)这种话怎么能道给外人听?! 云:(面无表情,低头认错) sad:等等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危:……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sad:哎呀,楼主,放心好了,大家也只是想听个好玩,没人会对你俩出手滴~ 危:(将信将疑)本楼主只有被云淡触碰到之处才可谓敏感,这个答案你满意否? sad:满分! 云:在下……就不答了吧。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危:…… 云:…… sad:来嘛,随意透露一二? 危:(牙缝里挤出来)滚。 云:(叹气)不过也是些关心我们的好人罢了,楼主又何必动怒? 危:(勉强点头) 云:(压低声音)楼主一侧肩头有旧时所受刀伤,还有,耳垂,心口…… 危: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sad:这已经是楼主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吗?哈哈哈哈哈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危:是全天下只有本楼主能见到的样子。 sad:楼主这占有欲,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那云淡眼中的楼主呢? 云:令人无法抵抗…… sad:这当中大概既有好处,也有坏处了。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危:(十分坦率)喜欢。 云:(略一思忖)早年对在下来说,那事更是一种历练,论不上喜欢与否。如今算是宽慰些许了,真要说的话,也还不错。 危:不错?那以后夫人多主动主动? 云:(面无表情,内心害羞,竟然点了点头)嗯。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危:自然是在风月楼中。 sad:咳咳,此处大概可以说明一下,风月楼指的是门派所在的地方,大多数时候指京城以内的风月楼物业,但也可以指赌坊、镖局等分部。危府则指的是他们住的大宅,当然楼主也在府中办公。想问一下,你们是在风月楼拥有的所有地方都来过一发吗? 危:(得意洋洋)好说,不少地方还不止一发。 sad:(一时八卦)啊……那之前华娇夫人那宝贝,后来还有用过吗? 危:(神秘莫测)用过,还有别的宝贝也用过。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危:上回去小王爷那儿,他们书房里那张贵妃榻,看着还挺舒服的。 sad:哇你搞了人家白道会还不够,还要搞到家里去? 危:想想罢了,哪敢搞姓亢的人的地儿? sad:云淡有想要尝试的吗? 云:……自己家里就够了。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危:若是浸浴,多半会在之前,等到之后水都凉了。但是事后也会稍作梳洗。 sad:难道不是因为如果之后再泡澡,你会忍不住再来一次吗? 危:(被说中,无言以对) 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危:唔……若有什么事需要约定的,那必定是等结束之后,正经说话正经立誓。做到一半,还分神去想别的? sad:就没有什么激情之下脱口而出的承诺一类的? 危:(使劲回忆中) 云:(忽然)“若是现在就泄了今晚就跪一晚”这种算吗? sad:云淡???什么突如其来的狼虎之词??? 危:(错愕)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云:(面无表情,心中不悦)在下刚进楼里的前两年,听过好几次。 危:(立刻认怂)那都是我不好,给夫人赔罪了,以后再不会有了。 云:(轻扬嘴角)我知道。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危:(心虚*6,不敢说话) 云:在下是没有的,至于楼主…… 危:(故意咳嗽)咳咳咳有过…… sad:这后50问可算是楼主的修罗场了。 危:那都是遇到你之前的事了!之后就再没有了! 云:(依然轻扬嘴角)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危:(心虚*7) 云:对此在下无法苟同。至于楼主,大概取决于他能不能得到肉体了,若是能得到,就赞同,得不到,就算了? 危:(小声)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心和肉体,本楼主都能瞧上……这么多年也就一个人…… 云:(继续轻扬嘴角)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无奈摇头)请容在下翻译一下,楼主的意思是,天下间不存在能强奸我们两人的人,会被打趴下的。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无谓纠结了。 sad:那若是并非以武力强奸,而是用胁迫的呢?比方说之前三王爷…… 危:(目露凶光)那也是不可能的,若真到了那一步,不过是鱼死网破的事罢了。同归于尽的把握,本楼主还是有的。 云:若是有人以楼主或是孩子们来胁迫在下,那在下或许会从了,事后再伺机报仇,大不了自行了断。 sad:这道题问的不是你们被胁迫会怎么做,问的是对方被强了,你们会怎么办? 危+云:(异口同声)把那人杀了啊。 sad:社会人,社会人……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危:我都不会,他嘛,每回都害羞,可有趣了。 云:(面无表情,耳尖发烫) 危:不过事后多半他会累得睡过去,来不及害羞了。 sad:可想而知激烈程度。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危:我们没有这种朋友。 sad:那若是以后认识了新朋友,就是这种人呢。 危:立即断交。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危:应当是不错的。 云:在下……难以作答。 sad:毕竟是一直被摆布的那一个,很难得出结论来。改天真该写写云淡占据主动的那种play。 危:好啊好啊! 75那么对方呢 危:唔,这么说倒不怕得罪他,一开始,他自然是比不过那些烟花之地的莺莺燕燕,但是经本楼主多年调教,后来确实是有滋有味的。 sad:你这话还真……挺得罪人的。 危:本楼主还没说完呢。此事归根结底不在于技巧,擅不擅长是其次,最重要始终是看人。我无法想象自己再与他人拥抱了,也只有抱着他的时候,才有一刻悸动可言。夫人的一颗爱心,比什么擅长不擅长,要有意义得多。 sad:(少女心爆棚)嗷~楼主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云:(牵他的手)楼主,对此事,非常擅长……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危:喊我的名字。 云:楼主说什么都没关系。 sad:第68题的那种也没关系吗? 云:……楼主若是有那种要求,那在下必定是要遵从的。 sad:现在问的是,你的希望,你想要的啦。 云:(犹豫再三)在下希望,在楼主眼中,我是有用处的。 sad:听起来像是希望楼主一边做一边给你下任务。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危:喜欢只有本楼主能看见的表情。 sad:……就不能稍微描述一下吗? 危:只有本楼主能看,自然不会描述给你们听。 sad:真是个不配合的嘉宾。 云:在下喜欢,楼主看着我的时候。 sad:你看看人家云淡多大方,虽然说了好像也跟没说似的。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危:不可以。 云:在下听楼主的。 sad:等等,这是不是代表,如果是楼主要求你和别人做,你也会答应? 危:(立刻抱住正要点头的云淡)不可能的!你别老假设些毫无根据的东西!不可能!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危:我们玩过不少。 云:在下基本上是听从吩咐而已。 sad:所以本身兴趣不大,只是为了陪楼主玩? 危:你若是这么问他,那这整个房中事他都兴趣不大,都是为了陪我而已。 sad:有道理,提问云淡大概不能这么个问法……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sad:这事之前是不是发生过?详见《从本王肚子里滚出来/隔壁亢家小王爷逸事》一文番外。所以云淡会采取的行为就是主动勾引了? 云:(难得尴尬地低头) 危:(得意笑)我不介意的,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sad:那楼主会怎么做? 危: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索求他,只要他不拒绝就没有问题,所以此题不成立。 81您对强奸怎么看? 危:(心虚*8) 云:在下对此是无意的,若发生在他人身上,自然是遭人唾弃之举,但楼主与在下……就算了…… 危:以后不会有了…… sad:这话楼主今天说多少次了?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危:对我而言不太痛苦,对他来说,大概是我太粗暴了吧。 云:确实是。 危:以后不会—— 云:(温柔)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sad:相信我们所有读者都对那一幕历历在目,我们温柔可爱又单纯的澄碧姑娘,推开那一道门的那一刻—— 危:那次是被吓了一跳!哪里兴奋了? 云:在寒儿出生之后,我们一同往曈曚山去过一趟,当时住在山中的厢房里,后来…… sad:该不会又被人推门而入? 危:这倒没有,只不过外面一山的黄花大闺女,确实是有那种风险。 sad:掌门姐姐怎么没把你俩踢下山去。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sad:除了番外里那一次之外,还有过吗? 危:有过。 云:(同时)没有。 sad:咦?竟然有意见不合的时候? 危:因为我觉得他那就是在勾引我,偏偏他自己不承认。 云:不过是衣裳被茶水泼湿了罢了,怎么这也能算勾引…… 危:就是勾引!后来我追上去,你还特别高兴的样子。 云:我那是见到有人来照看孩子才高兴的。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危:(看着云淡) 云:明明就不是勾——唉,楼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危:那我那时候的表情,只有你才知道了。 云:在下没看清,眼一花就倒床上了。 sad:(一直默默听着,记下关键词:衣服湿了,倒床上了)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危:(心虚*9) 云:(叹气)有过。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危:(心虚*10) 云:那我那时候的表情,只有楼主才知道了。 sad:哇塞,云淡用楼主的原话呛回去了!千古奇景! 危:他那时的反应,十分痛苦,但是也十分……令我愉悦。 sad:后来的那些呢?毕竟你肯定不止一次这么对他。 危:后来慢慢地他就学精了,不会反抗以致受伤更重,但是他乖乖的样子也令我愉悦……总而言之,他的所有反应都令我想要更多地侵占他。 sad:这真不健康,但是你们还是就这么相处下来了。 云:可否容在下说一句? sad:请讲。 云:关于在下与楼主之间的事,大多数事情,若是发生在世上任何其他人身上,都是天理难容的,世人不该以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来量度自己的终身大事。但于在下而言,能得到楼主一丝真情,那便什么都值得。只有对他,我会这样。 sad:等了一天就在等你这句话! 危:(满意笑*7)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危:理想是真心所爱之人。 云:理想是楼主。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危:自然是。 云:理想就是楼主。 sad:云淡真的是,从头到尾心里就没容下过别人。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危:还是用过不少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sad:用过药,用过蒙眼的布条,还有呢? 危:布条可不止是用来蒙眼…… sad:再聊下去就要出现连我都写不出来的东西了。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危:大概,在遇到他两年以前,便有过了……他的第一次自然是同我。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危:可惜,是一青楼女子。 sad:竟然不是男子? 危:其实试过的男女都有,但遇到他时,性别倒不是最重要的。 云:并非在下自己有心尝试,只是出于好奇,其实与女子行此欢好,究竟有何不同? 危:(调笑)你就别好奇这个了,毕竟与为夫的房事,夫人不也与女子相似? 云:(面颊微红)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危:你比女子更好,好就好在……你是我的云淡。 云:(面无表情,心中欢喜)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危:说来惭愧,早些年,他总是怕得要死,不得我的明令,连抱都不敢主动抱我,更别说吻了。如今但凡是云淡的唇,吻在哪儿都是贴心的。 云:在下也是如此想的。 sad:云淡也觉得楼主早年不主动吗? 云:只主动别的,甚少有亲吻。 危:竟是如此吗?过来,让本楼主现在亲你一口。(直接捏着云的后颈拉过来,大方吻在唇上) sad:这就是有爱和没爱的区别啊!这!就是!爱!啊!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危:(指腹稍蹭他眼角)这儿。 sad:楼主依然对云淡的细微眼神变化十分着迷。 危:只有当他真的再抑制不住之时,他才会丢下那些伪装,眼里装载满是情绪。 云:(二话不说,伸手捏他耳垂) 危:(立刻眯眼)别乱来。 sad:看来我们也知道云淡喜欢亲楼主哪里了。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危:(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替他口。 sad:这么劲爆?! 危:(略微得意)他最受不住这个,大概是觉得,这事就是我在服侍他,所以心里特别矛盾吧。 云:(面红耳赤)楼主不是不愿意将这些事拿出来讲吗?怎么这会儿嘴上又把不住了? 危:哎呀,倒是给忘了。 sad:我猜最能取悦楼主的,肯定还是云淡喊他的名字。 云:没错。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危:眼前有此生挚爱,还能想什么?自然是想怀里抱着的人了! 云:偶尔也会想,希望寒儿不要此时闯进来…… sad:把房门给关牢点儿不行吗? 97一晚h的次数是? 危:一般一两次他就会睡过去了。 sad:最高纪录有多少次? 危:……四五次? 云:(肯定)五次。 sad:感觉对云淡而言是惨痛经历,他才记得这么清楚。 危:(心虚*11)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危:互相脱?早年有故意让他帮我脱的,有时候不行此事,只是更衣,也是他服侍我的。后来也有我故意不让他动,亲自给他脱的时候。 sad:都是情趣呀。 云:楼主不时就把衣服撕坏了…… 危:再赔你一柜子新的又何妨? 99对您而言h是? 危:夫妻之间,寻常之事,与心爱之人,那便更添情意。 云:从前是磨炼,如今是互诉爱意。 sad:(忽然补刀)还有生孩子。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危:你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每一条发丝,每一根手指,都是属于我的,但我亦属于你。 云:我云淡,既对你危漠崖道过一声永远,那便是永远,生是永远,死亦是永远,永远。 ———————————————— 全文连番外完结!感谢各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