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微明》 第一章雨夜陌生人 “前方到站,南城。请各位旅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清脆的播报音将林听从睡梦中拉醒。她撑着小桌板坐起来,发梢些许凌乱;花了十几秒待眼睛适应周围的光亮后,环顾四周,这节车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如也。 车窗外黑漆漆一片,雨还在下,雨滴拍打在车窗上连成一行行珠帘,车窗倒影里的她睡眼惺忪。 被枕着的右臂微微发麻,她下意识甩了甩,再起身去洗手间稍稍整理了一下被压乱的头发,镜子里的她右侧的脸颊被压得发红,依稀可见衣服的纹路。她就势用冷水洗了把脸,拍拍。 彻底醒了。 那是一个复杂又真实的梦。 置身梦境中的她宛如身处在一部电影之中。情节脉络清晰,人物立体丰满。 以至于醒来的瞬间她愣了愣神,车厢顶端明晃晃的灯光和列车员推着小车的有气无力叫卖声将她逐渐拉回现实。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熄灭,提醒她电量不足,桌面上写着2017年3月12日18时32分。 博士毕业后当住院医师的第二个年头,她不记得有多久没睡过一个整觉。 普外叶主任出了名的要求高,每次给他当一助或二助的前一晚,林听都会焦虑到失眠,又不得不强逼着自己睡去养足精神。上了手术台就是场硬仗,体力脑力缺一不可,也不允许她有丝毫疏漏的地方。 医生这行当,通宵值班早已是家常便饭;尚在学徒阶段的她,要苦心精修自己的医术不说,更要学习和“人”的沟通技巧。 这里人的范围牵涉面很广。包括了同僚,上级,还有病人以及病患家属。 毕竟治病往往不是最难的,到目前为止,林听最怕遇上难缠的家属,病情反反复复解释四五次,自己口干舌燥不说,还常常落个“庸医”的骂名。她常常会委屈,但这份委屈也只是自己默默咽下,无人倾诉。 林永年知道了多半会骂她一句矫情,外加一句,“别人都做得,就你做不得?” 兴致来了,还会把年轻那会治病救人的英勇事迹挑一两件念叨念叨。若说到兴头上,还能再把那些让她耳根子生茧,甚至有些生理性反胃的说辞反复拿出来念叨几遍。 “你好好努力,不要辜负林家祖传三代医生世家的门楣,别给我们老林家丢人。” “喜欢都是虚的,我们要实用主义。” “路给你铺好了,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 听腻了。 从小到大,她觉得自己和牵线木偶也没啥区别。 走在被爸妈安排好的既定的道路上,读书 - 毕业 - 当医生,一步一步遂了父母的愿。 久而久之,她也忽略了自己。 她想要什么?不知道。 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没想好。 喜欢什么样的电影话剧和音乐?都行,她不挑。 博士毕业的那天,她仰望天空,那么蓝的天空,宛如近在咫尺几朵臃肿膨胀的白云,伸出手却什么也够不到。 积压多年的烦闷抑郁在那一瞬间倾涌而出,连带挤压着泪珠落下。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她是喜极而泣,三三两两上前拍肩膀祝贺。她挤着笑容,一一应下,连带从心底扯出来一阵心酸。 林听这人很轴,一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大抵是冬天出生的缘故,她总是冷静的可怕,既然没路可选,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八年本硕博连读,顺利毕业后入职南城数一数二的医院。 她也曾刻意逃避林永年的掌控,可现实告诉她,人际关系永远是职场绕不开的利器。 而那些护士医生口中,“林院长的女儿”,也成为了她此生最恨的称呼,没有之一。 雨下的再大,也不会有人来送伞的。 她把这次与会比较重要的会议资料捋一捋,再塞到背包的深处,脱下的外套反穿在身,罩住包包,做好下车的准备。 站前南广场人不算多,一路小跑溅起的水珠打在白色的帆布鞋上,和灰尘融合在一起,变成深色的水渍,浸透进去,脚趾甚至能感觉到丝丝潮意。 一口气跑到乘车点附近的香樟树下整理衣服,先确保包没有被打湿,再将裤管微微卷起;匆匆看了一眼手机后赶忙锁上,专车司机还有七分钟抵达。 她身后树下的围墩坐了个男人,手撑着右背,暮色中看不清脸,被打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时不时发出倒吸凉气类似于嘶的声音。 职业病作祟,林听回头多看了几眼,走上前。 “你没事吧?”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惨白。两人对视的瞬间,对方眸色一沉,眉头微蹙,半眯着眼睛;只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倒吸一口凉气。 林听弯下腰,凑得更近了些,只见男人正半仰着身子,手扶着右背靠下的部分;额头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疼痛似乎在逐渐加剧,男人的眉头蹙的愈发紧,随意挥着另一只手对林听说,“没事,刚才跑的急,坐一会就好。”说完从兜里想掏点什么,半晌摸出根烟来。 林听啪一下抢过去,无谓对方质疑的眼神,“什么时候了还抽烟,跟我去医院。” “???你这人什么毛病,大马路上随便拉不认识的人往医院跑?”一口气说完,约莫是疼痛上来,缓了好久,半天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林听不由分说两手按着他肩膀,“坐好”,再俯下身,从下而上慢慢卷起男人的针织衫和里面的T恤至他手搀扶的地方停下。 “诶,你干嘛?你这人怎么回事?”沉微明不自在的扭动身子想离她远点,却被林听一句“别动”吼住。 她站到男人右后侧,左手掌先置于左侧,右手握拳叩击;再将左手置于右侧肾区,重复一遍,边叩击边问,“痛么?” 不等他回答,对方嘶嘶的倒吸声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跟我走吧,大概率是右侧肾结石。” “肾结石。。。”林听的手冰冰凉凉,覆着过他肌肤的地方留下丝丝凉意;他一字一字的重复,没再多言。 “我叫了车,送你去医院。” 对方张开嘴似乎想拒绝,对上林听凌冽的目光,败下阵来,看向别处,无奈的笑笑。 二人上了车,坐在一旁的男人半倚着座椅,剧烈的腰背部持续性疼痛让他顾不上说话。林听在群里询问急诊室今晚有谁正在值班,时不时看向一旁紧蹙着眉闭目养神的男人。 医院离车站不算远,加上周末不堵车,一刻钟后抵达。 林听搀扶着他下车,轻车熟路地直奔急诊室。 “林医生你不是在外地开会么?”小刘护士长走上前,帮着她一起搀扶这个男人。 “嗯,路上遇到了朋友,看症状应该是肾结石发作。” “朋友”二字从她嘴里出来的时候,旁边的男人不动声色的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安顿下来的男人躺在床上,接受小刘的例行询问;林听站在一旁,没有急着走。 “姓名。” “沉微明。”林听脱口而出,小刘点点头,拿笔记下。 男人微微昂起下巴,看向将他名字脱口而出的林听,玩味般的表情,鼻子里轻声哼了一声,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嗤之以鼻的无奈。 “有既往病史么?”小刘接着问。 “有,四年前做过一次微创,不算太成功,医生当时说有5mm没有取出。”男人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这些细节,话语断断续续。 “后来有定期复查么?”林听抢着问。 “没有。” “小刘,先给他拍片子。” “嗯,好嘞,王医生今天值班,要不林医生你先回去换衣服休息?”听到这话,沉微明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裤管湿到小腿处,白色帆布鞋早已面目全非,头发上的雨水时不时滴下来,身前还背着一个书包,很是狼狈。 林听把头发撩到耳后,弯下腰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裤腿,“没事,我去值班室换一下就行。”没等小刘说什么,就转身出去。 沉微明这会痛的只想骂人,无暇顾其他,不清楚过了多久终于抽完血,拍好片子,做完心电图,一整套常规流程走下来,林听已经一身白衣大褂站在过道跟人讨论病情了。 和两年前相比,她似乎成熟干练了些,眉眼冷魅,走路带风。只是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冷冷的,颇有不近人情的气质。 “直接走急诊通道安排紧急手术吧,上次就没弄干净,这次又是1.5cm卡在肾盂部位,搞不好会急性尿储留或肾脏积水。”言语间往里面看了一眼,和沉微明的眼神对住,两人眼神匆匆交汇又迅速移开。 “别人都是微创,到我这就直接上手术台了?” “你是复发,且卡在肾盂,没办法碎石,只能手术。”小刘苦口婆心的解释,没有注意到沉微明说这话时看向的是林听。 “家属通知了么?”林听走上前,瞄了眼小刘整理的材料。 “不用,我自己签字就行。” 林听没有再多问,点点头,交代了几句就去忙了。没走几步又回来,径直走到他床前。 “嗯?”沉微明慵懒的抬眼,她的发梢还没全干,熬夜的缘故,眼圈略微发黑。 “别偷着抽烟。” “。。。你看我现在是能抽烟的样子么?”无奈地摊开双手;林听突然被逗笑了,“我先去忙,负责给你做手术的王医生很靠谱。”说完便收敛起笑脸,转身离去。 沉微明感觉自己在睡梦里做了一场手术,全麻后的清醒过程有点折磨,痛感逐渐清晰,导尿管的异物感也越来越强。背痛的很,他索性试图坐起来看看能不能缓解,最后也只能证明徒劳无功。 天刚亮的时候林听回来了一趟,沉微明刚打完止痛针,这会疼痛有所缓解,脸色也好了点,半靠在床上无所事事看着窗外发呆。林听站在床侧,检查一下吊瓶的流速,下意识伸手去掀开被子想看看他的伤口,被他一把捂住。 “干嘛?看上瘾了是吧。” 第二章拿捏我为刀俎 林听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神情专注,“别动。” 沉微明缩回手,没力气过多挣扎,索性瘫在那里,脑海里浮现出“我为刀俎”这个词,想笑又怕牵扯着伤口疼,只能忍着。 “多喝水,我待会给你送点粥。”林听面无表情的丢下来一句话,便转身离去,甚至连背影都写着不容拒绝四个大字。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真正碰面时间不多,可到了饭点总会有人给他送来粥,馄饨这些易于消化的东西。小护士们走到病房也不多言,轻轻放下食物,略微关心几句病情,再解释一句“林医生在忙,所以我帮忙送一下”便匆匆离去。 等到了晚上,林听会匆匆露个面。照例毫不顾忌地检查一下他的伤口,宛如她是他的主刀医生一般。再按常规询问几句。外人看起来的例行公事却又夹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私人情感,只有当事人知道。 沉微明感觉他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女人,她总是忽然一下闯进他的世界里,还是个从不敲门的侵入者,带着些许的霸道和不礼貌。再毅然决然的抽身离去,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 就如现在这样,不由分说的帮他打点好一切,甚至不问问他需要不需要,合适不合适;还自以为是的送上几句关心的话语。呵,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 想到这,心里一顿烦躁,不由得想抽根烟;又想到她那句嘱咐,默默把已经叼在嘴上的烟放了回去。 手术后的两天,导尿管拔出。 沉微明大概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堂堂八尺男儿会被一泡尿弄得想死。有导尿管时顶多只是不大舒服的异物感,等管子一拔,纯靠自行排尿的他差点因为想尿却尿不出来的酸胀感落泪。 越着急越尿不出,膀胱愈发的涨,他半倚着床,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绝望的想如果自己英年早逝,死因是膀胱炸了,真是毁了一世英名。 “你不好好躺着干嘛呢?”林听双手插袋快步进来,脚步带风。 “大概是因为我要尿尿?!”语气里些许不耐烦,这两日两人见面也太频繁了些,沉微明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是不是尿不出?我扶你去。” “你们医院服务这么好的?医生亲自扶着病人上厕所?”沉微明顾不上酸胀感,想跟她好好掰扯掰扯。干嘛呢,他好像也没沦落到要被人送爱心的下场;若是为了两年前的不告而别更大可不必,都是成年人了。 林听听出了话里的揶揄,并不打算搭腔,微微弯下身,眼睛正视他的。“你现在肌肉暂时忘记了怎么工作,腰腹和小腹肌肉过于紧张,我扶着你,你有个支撑,慢慢试试。”言语认真,甚至给人一种监督病人上厕所也是医生本职的错觉。 沉微明的眸色更深了些,对方也没有挪开眼,只怔怔地看着。无言的较劲总得有个人先认输,他的膀胱适时提醒着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无奈地伸出手臂,林听顺势弯下腰,将他搀扶起,一步步领着他挪到厕所门口,再背过身去,让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作为支撑点。 “有人在旁边站着我更尿不出。”沉微明额头上全是汗,刚才的急躁加上现在的羞涩更让他的肌肉彻底罢工。 “???你们上男厕所旁边不都是站着人?”林听回过头来,一脸疑问。 “那不一样。你把头回过去!” “有什么不一样?我又不是没看过。”这句话一出,沉微明觉得他今天是彻底尿不出了,刚培养的感觉瞬间消失,还想说点什么。 “别忘记我是个医生。”林听补了一句,约莫是想弥补刚才那句的歧义。 这是沉微明长这么大最艰难的一泡尿,疼痛难忍,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整个过程如刀割般扎人难熬;身旁甚至还站了个女人。他无法形容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绪,可涨到极致的膀胱容不得他再多扭捏几分,他必须立刻马上解决这件大事。 水声断断续续,从滴答到滴滴答答,再变成滴~答~ “好了?扶你回去。”林听面无异色,坦然如斯;将人扶上床后看了眼时间又匆匆离去。 “有病”沉微明心里骂了一句,不忍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沉微明你真是个孙子”,又骂了一句,最后捏捏眉心,笑了。 这几天恢复的好不好他不清楚,只觉得再不能抽根烟他大概率会挂掉;卧床静养这四个字简直就是戒烟神器。夜深人静,病房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觉入耳,更让他心生烦躁。琢磨着等行动再自如些,怎么也要好好抽几根烟去。 人在壮年,他恢复的也算快,第五天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了。他也纳闷,为什么同病房的五天就出院,他非要住满七天;小刘护士长听完只耸耸肩,“听你的还是听医生的?林医生让你住多久你就住多久。” “我的主刀医生不是王医生么?什么时候轮上一个住院医师对我的病情指手画脚了。” “术后是林医生负责。这位病人,你不好小看我们林医生的哦。”小刘护士长也纳闷,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油盐不进的林医生另眼相待好几分呢?只是她不多问,大概率林医生也不会说。院长的女儿么,任性,管好嘴巴工作要紧。 沉微明叹了口气,被狠狠拿捏的无力感算是体会到了,他现在只想搞根烟抽。 病房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园,树林不算茂密,三三两两的石桌石凳摆放随意。南城春天的风并不算温和,刮在人脸上带来阵阵寒意。沉微明在病号服外套了件深灰色夹克,好几天没呼吸新鲜空气了,没忍住多吸了几口,凉气入肺,引得一阵咳嗽,牵扯着伤口的疼痛,一时疼的打了个踉跄,狼狈极了。 他就近在一个石凳上坐下,这个点来医院的人大多集中在前区专家门诊挂号,倒给病房区落得一丝清净。拿出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用力过猛的缘故,竟然有些上头,懵的他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来。 林听找到他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熟悉的背影,和两年前太平山顶的背影一样孤寂。坐着的男人仍是若有所思的发呆,手上的烟星火点点,缭绕的烟气混着南城的风进到她的鼻腔。她想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从那寥寥烟气里闻到了专属于沉微明身上的味道。 “我说话你当耳旁风是吧?”她定定神,开了口。 “你不觉得你管的有点多?”语气里带着愠怒,沉微明懒得回头,只是下意识将手里的烟掐灭。 林听三两步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对方慵懒地抬起眼,“林听,如果你做这些是出于医生的职责,那谢谢你,我马上就出院了以后不劳您费心。如果你是对两年前的事情抱歉,大可不必,都是成年人,玩得起。”说完起身将半截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去。 林听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语塞。她承认自己有些不对劲,也不清楚这几日的殷勤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自认是一个称职的医生,事事尽心尽责,可对沉微明,她的关心和在乎的确超出了正常的医患范围。 他的那番话字字敲打在她的心头,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过去撕开了一角,不难窥看她曾经的荒唐胡闹;她又把话琢磨了一下,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我需要抱什么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理直气壮。 “你确定要把这事摊开来说是么?”沉微明觉得真稀奇,做错事的人理直气壮的求解释还是第一次碰到;眼神看下他被抓着的手臂。 林听自觉不妥,松开,再走近几步,昂着下巴对上他的眼神,一如往常的坚毅无畏;无视走廊人来人往的侧目,只略微压低声音,“是的。” “行”,沉微明点点头,“在这谈?” 林听还没来得及回应,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个不停,她烦躁地接起,叶主任在电话那端吼着让她立马回科室。挂了电话,“等你出院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 “行。” 林听递过手机,“微信加一个。” “这次谁不来谁是孙子。”沉微明扫下二维码,添加好友。 林听不置可否的笑笑,“幼稚”,拿回手机,通过好友请求,小跑着走了。 她的微信头像没变,海边夕阳斜照下的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也许是她本人,也许不是。 沉微明闲着无聊,半躺着打了几个字发过去,“头像还没用腻?” 对方过了半天才回,“???你不也没换,黑黢黢的天空一弯明月,看着就瘆得慌。” 沉微明看到回复大笑出声,竟觉得心里有些爽快,伤口的疼痛感也消散了几分。将手机放到一旁闭目养神。约莫是心情舒畅的缘故,连带着接下来几日的尿尿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从二十分钟缩短到十分钟,从刀割难忍到最后恢复如初。 病友们相继出院,互相留下几句“再忙也要多喝水”的惨痛领悟。而他话本就不多,这样的场合多半只是点头应和,偶尔挤出一个笑脸作为回应。 后来的两日林听都没有露面,听小刘说是跟着叶主任去别院交流会诊去了;可也没忘差人按时送来吃食。多还是饺子馄饨粥这些无需用牙咀嚼的东西,沉微明并不挑食,连着吃好些天却难免开始倒胃口。 无奈对方总是恰到好处的发来信息,“都吃了?” “吃了。” “照片发来看看。” “。。。” 第三章饭局压抑 沉微明出院那天天空彻底放晴,好几年没来南城,街头巷尾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街上的车水马龙,混杂着南城特有的风,拂的人心情也好了几分。 沉微明单肩背着黑色的双肩包,那是他所有的家当。德宽路和人民路两条主干道的交汇处引申出一条不算宽的巷道,往里走几步,一股烟火气扑面而来,和大路的繁华喧嚣相得益彰。 巷道两侧密密麻麻的商铺菜摊,叫卖声砍价声此起彼伏,甚至能听见因为缺斤少两或几毛钱引发的争执;闹市里挤满了住在附近在小摊贩前挑挑拣拣的居民,空气里透着家禽水产的味道。 他穿梭在狭窄又拥挤的巷道里,凭着记忆找到那家不起眼的小店 - 陈叔牛杂。 铁拉门半开着,沉微明走上前,重重的敲打了几下。 “还没开始营业!”话语里些许不耐烦。 沉微明不管,继续重重地敲了几下。 哗的一声,开门的是一个络腮胡须的上了年岁的男人,皱着眉头约莫想骂上几句。等定睛一看,转而变成笑脸,操着一口粤语,一拳不重不轻的打在他肩膀,“你小子!多久没露面了!”边说边用力挽着他的肩膀往店里走。 沉微明还没完全恢复,这突然一击倒让他真吃了痛。倒也没表现得太明显,脸上仍是笑意满满。 “不是说上周来么,怎么拖了好几天。”老陈转身去冰柜拿了听冰可乐,递到他手上,“你的最爱。” 沉微明笑着推回去,“喝不了”,再指指自己的刀口,“刚出院。” 三言两语将这几日的境地解释了个大概,老陈一脸愠怒强忍着没有发作,沉微明微抬起手似乎想要安抚。 “当你师父是死人是么?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不说一声?”最终还是没忍住。 沉微明腆着笑,看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这不是怕您担心么。老毛病了。” 老陈让他站起身,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又放他坐下。“住我这?” “方便么?” 老陈边指着店铺正后方的那栋楼,边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四楼,两间屋子门对门都是我的。听说你要来提前打扫干净了,随便挑一个,拎包入住。” “可以啊,退休之后变包租公了。”他接过标着402的钥匙串,在食指上转圈。 啪一巴掌打他后脑勺上,响声很大,也只有沉微明知道并不疼,是老陈惯用的“雷声大雨点小”招式,“就你贫!下次再这样有事不吭声,别怪我真揍你。” 说话间起身走到灶前,系上围裙,“给你炒份干炒牛河?多加牛肉和豆芽?” 沉微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得不说,这对连吃七天清淡寡味的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不了,有约,明天再吃。”他喵了眼手机,跟林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小时前。对方说六点在城东一家医院门口的咖啡店等,末了还加了一句,“谁不来谁是孙子”。 敢情他最近跟南城的各大医院是绕不开关系了,连吃饭都要凑到医院门口的咖啡店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把钥匙揣进兜里,跟老陈打了个招呼,起身告辞。 林听打仗似的一天基本接近尾声,做交流会议纪要,修改叶主任演讲手稿,一刻没闲着,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也许是碍于她院长女儿的身份,叶主任总是对她“青睐有加”,苦活累活没少让她干,美其名曰苦其心志。可出风头的活,类似于这种院系之间的交流,大学里面的客座演讲,也总带着她,说是让她多见见世面。 院里人多口杂,难免有几个看不顺眼的非议几番,说她有院长这个爹撑腰不算,还准备让普外一把手叶主任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流言蜚语听多了,总是难免会坏了情绪。叶主任倒也不恼,只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无愧于心就行”。 每次听到这番云淡风轻的“安慰”,林听总是心存感激。 一开始她对叶主任是心怀抵触的,一心把他看作林永年的眼线。时间久了,却也明白他不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也理解那份栽培她的苦心。 可也难免心生愧疚,不敢直言自己选择这份事业,并不如别人般是出于对生命的热爱和执着;到最后只能逼着自己努力尽量不让别人失望。 而每当她被流言推到风口浪尖,真正最该给予安慰的林永年一如既往的站在她的对立面。他曾一脸怒气把她叫到办公室,不分青红皂白的批评一番。话里话外无非是看不上叶主任小镇做题家的身份,父母又是普通退休职工;外加年长她近十岁,怎么看都算不上林家“合适”的女婿。 这些林听都知道。 她也知道父亲的动怒一方面是试探,怕二人真有什么;另一方面是恼羞,怕女儿的绯闻影响未来相亲对象对她的看法。 从小到大父母对她近乎偏执的掌控欲也让她对任何亲密关系有着本能的反感。 她骨子里对亲情失望透极,无奈困兽之斗的下场是更深一层的禁锢。偶有几次的反抗都被强硬压制,随之而来的是更加言之凿凿的说教,压得她从内而外的窒息,喘不过气来。 她也曾有过友情,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爱笑的女孩子,像个小太阳一样围在她身边打转;一点点帮她跟这个世界建立缺失的信任感,给她读医那几年暗淡的日子带来一丝光亮。 她们一起玩闹分享心底的秘密。玩笑着说男人可以不要,姐妹必须到老。林听曾无比感恩,心想老天对她还是不薄,生活里不总是阴霾,也会有晴朗。 而爱情呢,她想自己是有过一丝心动的。那个男人的孤寂和落寞莫名的将她吸引,也许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人,她放纵自己迈出了第一步,只是如死灰一般的心脏偶尔悸动一次带来的震撼过于强大,以至于在她要再迈近的那一瞬又赶忙收回了脚。 她不敢想象如何和那个男人培养出灵与肉交融的亲密关系,她害怕失败,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快要复活的心被人蹂躏再一次陷入孤寂。 此刻累坏了的她瘫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等再看时间时,还差十分钟六点。心里一惊,暮色渐沉,过道玻璃里的倒影映着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全无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和精气神。 手机恰到好处的响起,电话那头的林永年依旧冷漠旁观的语气,五分钟的废话里总结出要点就是“继续努力”。挂完电话,她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外人眼里她是一个当之无愧可以列为成功的典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本质上她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一个不得不把自我彻底掐死好得以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可怜儿。 过去的人生里有哪个瞬间是彻底属于自我的么?她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匆匆回顾,不自觉浮现起沉微明那张冷峻沉默的脸。 猛地睁开眼,又看了眼时间,快速换好衣服,一路小跑到医院门口的咖啡店。男人已经等在那里,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手臂随意地搭着膝盖;徐来的晚风将他额前的头发轻轻扬起。 “等多久了?”林听大口喘着气。 男人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刚好二十五分钟。”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还以为你又要放我鸽子了。” “我说了,谁不来谁是孙子。”言语认真,对上对方玩味的眼神,没忍住笑了,对方似乎也扯了下唇角,歪着头,“进去?” 没等林听答应,对方已经抢先拉开门,就近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林听这会饿的声音发虚,只想赶紧垫巴几口,“鸡肉三明治,一份蘑菇汤。”对面的男人正皱着眉头研究菜单,迟迟不肯定夺。她偏着脑袋,补了一句,“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麻烦给我一杯热水,先这样吧,待会再加。”男人合上菜单,轻声说道。 对上林听疑惑的眼神,“实在吃不惯,你吃你的。” 林听也没拘着,她实在是饿极了,三两口三明治下肚,发懵的脑袋才渐渐清醒。她一口气喝光了浓郁香醇的蘑菇汤,一股暖流入胃,甚是满足。不到十分钟解决一顿晚饭,迎来的是对面的“冷嘲热讽”。 “当医生的不知道饭吃太快不好?” “比起噎死,我更怕饿死。”林听不饿了,终于有力气回怼几句。 “行,说吧,找我谈什么。”沉微明靠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搭着沙发背,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谈谈你说我需要抱歉的事情。”林听将面前的盘子往里推了推,空出一块干净的区域来,两只手撑上去,坐直了身子。 “在这谈?” “不然?” “我还没吃饭。” “。。。” 说完转起身大步往外走,林听快步跟上去,“去哪?” 沉微明回过头,挑着眉,“我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跟你掰扯。”他背着包,暗影下的脸忽明忽暗,只剩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陈叔牛杂店已经挤满了人,门口排队的三三两两扎着堆,落座的悠悠哉哉喝酒吃饭,时不时喊着加几道菜。还没走近,炖牛肉,卤牛肉和炒粉炒面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欲大开。 刚冰冷的三明治下肚,林听的味觉并没有得到满足,此刻在嗅觉的感染下竟又生出饿的幻觉来。她旁边的男人显然轻车熟路,径直走到店内角落翻出一张折迭桌,在店外找到空地撑开,再回去拿了两把塑料椅,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坐下。 缭绕的锅气在二人之间蔓延,将一切景象变得模糊且看不真切,没记错的话,林听唯二的两次大排档经历都跟这个男人有关。 林听发注意到他甚至都没有点单,只是微微朝老板颔首。没一会,两盘热气出炉的干炒牛河就上了桌。 他将一盘牛河推到她面前,还没等她说什么就递上一双筷子。自己也低着头扒拉起来。 “我吃过了。” 男人没说话,约莫是真饿了,吃的很急。林听敲敲桌子,对方总算抬眼看她,“刚出院不要吃这么多油腻的东西。” 说完觉得自己这番轮调实在是婆妈且不讨人喜欢,便低下头去,扒拉面前的豆芽吃了起来。 铁锅大火爆炒下的豆芽保留着原本的清脆,混着宽油和牛肉的香气,她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竟也吃了大半盘。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却没出声响,只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第四章出走前奏 “我也吃饱了。”林听察觉出对方的动静,也放下筷子。很久没吃这样重油爆炒的食物,竟不觉腻味,若不是真饱了,她大概会一口接一口吃个精光。 “行吧,说要谈什么。”沉微明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子,眼神落在她身上,很久也没有挪开。 终于进入到这次见面的正题,一开始喊着嚷着要说个明白的林听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想问,你那天去了对吧,空气里好像有烟味。 还想问,等了多久呢? 她想说,对不起,我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是我的问题。 还想说,出尔反尔总归是她不对,不管出于什么缘由。 反反复复琢磨的语句到嘴边又觉得并没有什么意义,过去那么久的事还拿出来说什么。 她沉默了。 “这样吧,不耽误大家时间。”沉微明食指点亮桌上的手机屏幕,已经快九点了。 “当年我们约好在山顶见面。我去了,你没来,我不怪你。漂亮女人多少都不大守信用。”语气轻松,甚至带着戏谑。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根烟,火星点点,说话间偶尔会吸一口,很浅,大部分时候就让烟这么烧着。 “所以沉微明你觉得我在医院做的都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是么?” 对方努努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烟快烧到尽头,站起身,“不用抱歉,说好了玩玩而已。”他深吸了一大口,别过头去慢慢吐出,那片空气瞬间变得浑浊模糊,若有若无的烟味,暗影和烟雾下看不清的人脸,他将烟蒂按在桌上熄灭,看向她的眼神悠悠的。 轻描淡写的“玩玩而已”混着不远处翻锅点单和周遭的嘈杂一字不差地落在林听的耳里。 “那次没赴约的确是我的不对。”承认错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从不放人鸽子,沉微明是头一个。这次违约给她这个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者在过去一段时间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愧疚感。 可那一步,当下的她真的迈不出去,她退却了。 她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在医院做的一切只是出于医生的职责。如果你觉得我有超乎职责关系的部分,那也不过是因为。。。”她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说辞,疯狂在大脑里搜刮词语。 “毕竟睡过。”沉微明丢下轻飘飘几个字,挥挥手,不愿再说,转身走了。 林听怔在那里,这几个字从他嘴里出来过于轻巧,以至于她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她突然后悔今天的见面,多此一举。 而男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暗影里,无痕无际。 桌上剩下的半份牛河在他们的交谈中彻底失了锅气,只剩下一股油腻感。她不愿再吃,挥手说着买单,老板抬起头,火影下的脸挂着汗珠,淡淡地说,“不用,他付过了。” 呵,又多欠他一顿饭钱。 林听回到家,家里有被人打扫过的痕迹。餐桌上几盘清汤寡水看上去毫无食欲的菜,一看就是王阿姨的手艺。 和爸妈的抗争中唯一值得她骄傲的莫过于在搬出来独居这件事上的成功。哪怕还在一个小区,哪怕只隔了几栋楼,哪怕爸妈会时不时突然袭击到访,或者委托阿姨上门给她打扫一下卫生,烧几个小菜。 但这片小天地在很多时间还是属于她的。 她好像自由了,又好像没有。 桌上的菜还有余温,卖相没有,主打健康。她不动声色地倒掉,给林妈妈发去一张空碟的照片,外加“吃饱了”的信息,就算交差了。 疲惫的大脑在躺下的瞬间又愈发清醒,繁杂的思绪在暗夜里更容易滋生发芽。和沉微明的意外重逢激活了她内心深处的细胞,顺带也鲜活了沉寂许久的记忆。 博士毕业那天,她和林永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争吵的原因很简单,林永年让她结婚,和一个她只见过三面的男人。 读书时爸妈生怕她早恋,看到她和男生多说几句话都恨不得把人家的家底问个清楚。眼下前脚刚毕业,后脚就被催着结婚,林听觉得真的是够了。 争吵里林永年毫不避讳对她想法的嘲弄和不理解,言辞里多是揶揄,“读书读傻了么?他父亲已经做到那个位置,放着资源不用要另辟新天地?” “婚姻是一场合作,找对合作伙伴很重要。”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 林听眼里噙着泪,生生忍下。原来她只光耀门楣还不够,还需要联姻,以扩大家族势力版图。 着实滑稽。 “我对那个男人没兴趣,压根不会湿!”她破罐子破摔,张口就来。 “你你你!”林永年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一向乖巧的女儿嘴里冒出来,被堵得不知回什么好。 林听说完扭头就走,随意收拾了个背包就出了门。将那些质问和喋喋不休通通锁在门后。出门前只丢下一句话,你们别逼我去死;带着发自内心的咬牙切齿。 林永年的眼神错愕里闪着犹豫,她知道他害怕了,暗自松口气。 出了门,漫无目的的走在大马路上,路上的人各有各的目的地,情侣们依偎在一起说着只有两个人才懂得悄悄话,适时对视一眼,透着满满的爱意。 你侬我侬的甜蜜场景于林听而言过于刺眼,她无处可去,突然很想念她唯一的好朋友夏冉,便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洛杉矶时间仍是清晨,她不知对方会不会接,莫名急的有点想哭,好在不一会儿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响起。 对方的声音依旧爽朗,如加州阳光般透过话筒照到她心上。 她想说的有很多。 她想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去美国交流这一年多,我很孤单,也很想你。 想说,我又和我爸吵架了,他逼着我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 还想说,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被掌控的人生,完全不是为自己而活。 煞风景的话通通咽下,只剩寥寥几句问候和若无其事的闲聊。对方察觉出她不对,“林听你别怕,不管出什么事,你还有我。” 短短一句话终于将她泪催了出来。 林听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夏冉在那头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 “操,都他妈什么玩意!” “父母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够了!” “出去散个心吧,来我这,我带你西海岸兜一圈,看看洋帅哥。” 夏冉的吐槽将她内心的愤怒倾泻不少,她抹了把鼻涕眼泪,认真想了想,“我还没办签证,马上要去医院报道了,来不及。” “草,那你去香港玩几天。无聊的话可以找我哥,他特别帅,特别man。”话风不知不觉变了方向,夏冉又喋喋不休开始安利起她那个哥哥来。林听没打断,也没真听进去几分,此刻的她太需要这样的聊天和放松了。 夏冉口中的哥哥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至少林听是这么认为的。 “要不你做我嫂子吧,我哥挺帅的,人也好。”夏冉以前总这样说。 可现实是,她手机里连哥哥的照片都没有一张。“我哥不愿意拍照。”具体原因没细说,林听也没多问。女生之间亲上加亲拉郎配的玩笑话总不会太当真。 “我哥下周日来看我,一起吃饭吧。”这样的邀约读书那会也没少听。 但实际上,连夏冉都是匆匆和口中的哥哥见一面,匆忙到甚至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每次看到她出门不过十几分钟就回来,林听总会打趣,“你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又回去了?” 夏冉撇着嘴,“骗子,每次都说请我吃好吃的,到跟前又说要忙。” “诶,你在听么?”对方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虽然夏冉那家伙大大咧咧,说话不算太有谱。但去香港是个好主意,坏心情在闲聊中消散些许;挂电话后,顺手买了最近一班去香港的高铁。 到达时已经凌晨,手机被震得彻底关机。无非是来自爸妈的斥责和询问,她一个都没接,未读信息也一键清除,心里想的是就他妈爱谁谁吧。 有阵子没来,尖沙咀的夜晚依旧热闹。 酒店楼下往西步行两个街口距离的炸串店刚营业不久。灯火通明的店铺给幽静漆黑又深邃的街道带来一丝生气;很是显眼。再走近些,客人老板的交谈声和锅里滋滋的油炸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混着辣椒酱和炸物的香气。 点好单的人们站在路口,三三两两,或聊天或抽烟,时不时哈哈大笑几声打破夜的寂静,不急不躁的等着夜宵出炉。 老板的记性不出意外的好,分毫不差的将刚出锅的炸串递给点单的客人。粤语普通话交错登场,细心的嘱咐趁热吃但也别烫着。 等不及撸串的人们索性站在马路牙子边吃起来,谈笑声不绝于耳,快乐四溢。 林听提着打包的一大份吃食,回到酒店。 她从不吃宵夜,但今夜,她需要放纵一下。 香辣鲜美,炸物外壳的酥脆和丰盈的汁水在口腔里混合交融,一并炸开,带来味觉和心理上的双重满足。那一瞬间她只觉幸福,甚至稍稍原谅了生活的操蛋。也突然理解了那些深夜的觅食者们,生活不如意的时候,至少还有食物可以治愈自己。 她也庆幸,还好食物还可以治愈自己。 吃饱喝足,已过凌晨两点,她因为过撑反而没能安然入睡。 和林永年的争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卡带暂停。再睁眼时,天快亮了。 香港对于她不算陌生,倒也不算太熟悉。每次都是匆匆而来,目的地多是医院或学校,以单纯游客的身份来还真算是头一遭。 窗外楼层密集,万家灯火伴着太阳的升起渐渐黯淡。 她换了身运动服,扎起高马尾,眼下有些乌青,精神却异常亢奋。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目的地。 这么早能去哪呢,她之前每次来都会错过山顶的美景,那么干脆去山顶看看吧。 第五章初遇那个男人 这个城市正悄悄醒来,高耸林立的住宅楼被逼仄街道细微隔开些间距;路两旁的早点铺门口多挂着个“粥”字,里面热热闹闹,店门口的透明橱窗里是新鲜出炉透着油亮的各式面包。 一个菠萝油,一杯港式鸳鸯,一个人向着太平山出发。 中环J2出口,沿着路牌就能找到山顶缆车总站。 短短几分钟的车程将城市落在脚下,心也随着视野的开阔变得明快起来。 她只在凌霄阁小站了一会。夏日清晨的山顶温度还没升上去,露水莹莹的花朵和草坪,冷了一点,但空气清新。 工作日的清晨,游客并不算多。天边是厚厚的云层,雾气弥漫,阳光还没完全铺洒,风一吹来,感觉冷飕飕的。 卢吉道很适合环线慢走,她走走停停,放空大脑,远眺四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森林和海天一色绿意弥漫的自然风光融为一体,颇为治愈。 不知不觉走到山顶小花园,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背影看上去身材消瘦,黑T黑裤。 林听昨晚没睡好,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眼下饿得不行。离西高山还有点距离,她不肯再寻其他的休息处,直接去另一端坐下。 几口菠萝油下肚,配上仍有余温的鸳鸯,林听缓过来了些。 一旁的男人一言不发,戴着墨镜看不清神情。有好几次在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又放回去。 “你抽吧,我不介意。”林听说。 男人微微侧过身子,眼眸被墨镜遮挡,打量的目光似乎正透过黑色镜片一股脑笼罩在她身上,只做匆匆停留后便又转过头去。他没说什么,也许在喉咙里嘟囔了一个嗯字,很轻。打火机在手里拨弄很久,最终还是站起身,走远了些。 没一会就回来了,身上散着还没彻底消失的烟味。迎面碰见的瞬间对她轻轻抿唇,算是正式打了个招呼。 林听刚吃饱喝足,时间尚早,她无处可去。 关机状态下的手机与砖头无异,而眼下的安宁不过都是逃避下的假象,狂风暴雨还在后面,她知自己躲不了太久。 运动带来的大汗淋漓和荷尔蒙分泌给她带来些许勇气。开机前她不由得深吸口气,手机连上信号的瞬间将好不容易略微平复的心又瞬间扯入谷底,未接来电提示和短信一条接一条不给人喘息的功夫。她迅速扫了一眼,最上面的是林永年的,“速速回电。” 一贯的林院长作风,言简意赅,咄咄逼人。 叶知秋的电话恰到好处的进来,他算是林永年的半个得意门生,南城仁心医院普外的主任,也是林听未来的老板。 对方先客套问候几句,问了她什么时候办理入职,又简单嘱咐几句关于入职材料的准备事项。云淡风轻,就在她准备挂电话时,对方说,“院长今天私下跟我说你闹了脾气,让我开导开导你。你们的家事我不便多问,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吧,院长挺担心你。” 林听心想,哟,原来未来的老板也是一个眼线而已。 “嗯,我知道,过几天就回去,下周一去院里报道。” “好,院长在我旁边,你要跟他说几句么?” 果然,林听心里冷笑一声,“不用了”,挂了。 下意识的大呼口气,甚至忘了身边还有人。对方似乎也轻笑一声,淡淡来一句,“背着家里偷摸出来的?”,语气里甚至还有些许揶揄,却并不惹人讨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下了墨镜,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眉头总皱着。 “也不算,我是光明正大通知他们我要出门的。” 林听说这话时眼神正好和他的对住,她略昂起下巴,神情里有着莫名的傲娇和得意。两个人不自觉都笑了,却都没有往下聊的意愿,下意识转看别处,各有各的心事。 夏冉那家伙依旧聒噪,关机的十几个小时里她的信息一条接一条。 “你到香港了么?” “我哥说他最近有点忙,没空带你玩了。” “你关机了?!” 林听正准备回复,夏冉的电话已经先一步进来。对方似乎在吼,“你吓死我了!关机到现在!” 耳膜被震到,大概是声音太大了,不然怎么会把眼泪也震出来。 林听抹掉那一滴泪,泪痕在风中挥发,凉了面颊。 “就想静一静,我没事,到香港了。” “吓死我了你知道么,我差点找我哥贴寻人启事了。” “你哥这么厉害的。” “那当然,只是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信息都是轮回。算了不说他,你咋样?” 林听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和她聊太久,怕打扰山顶的静谧。挂了电话的她想,还好,生活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有的关心不是迫于无奈而是发自真心。 男人始终一言不发,但除非他是聋子,前后两通电话的内容多少掀开了她生活的一角。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有种把狗血连续剧硬塞到观众眼前的冒犯,“你好,我叫林听。” 男人看向她,微微颔首,“你好,我叫沉微明。” 雾气渐渐散开,阳光透过树叶斑驳了脸庞和影子,有温度的风将山顶清晨的冰冷吹暖了些。开场白之后,她和那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言谈中得知男人是香港本地人,爱喝可乐,热爱徒步,爱在山顶的亭子里坐着观景。话不算多,还带着几丝冷幽默。 “下山注意安全,我先走了。”男人伸出手,又戴回了墨镜。短暂的亲近消失不见,气氛又退回成刚刚坐在两端一言不发的疏离。 林听也伸出手回握,有礼貌地说了句再见,却也知大概率不会见到了。 拾级而上,西高山的观景台近在咫尺。 一边是半山半海的绝美景色,另一边是薄扶林水塘和南丫岛,些许是和陌生人闲聊了几句的缘故,眼里的世界似乎可爱了一些。 下山颇费膝盖,林听一路迎风小跑透着恣意,途中路过的公园里绣球花开的正盛,美的明显却不张扬。 凭着记忆找到那家牛腩面馆。刚到饭点,店里却几乎坐满了客人。老板面无表情的收款点单,甚至懒得抬起眼皮。她找到角落处唯一的小圆桌坐下,用纸巾将桌面残留的油渍擦净,饥肠辘辘的等着热腾腾的牛腩面出锅。 “这儿有人么?”男人的声音响起,有点熟悉。 她抬起头,“是你。” 说话间男人已经坐下,两人眼神交汇打了个招呼,并没多做交谈。 本来就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哦,不对,现在是两面了。 也许是吃面的空档两人的眼神又交汇在热气里,又也许是两人不约而同被吸进去的面呛的咳了一声,又或者是她下意识想喝奶茶时不小心拿错了对方的杯子。 总之,沉默终于被打破,他们又聊了起来。 话题从美食到风景,从医学到文学,漫无边际随心所欲。男人竟然对医学也颇懂几分,让林听略微惊讶却没多问。他们的话题自始至终都在让彼此倍感舒适的界限感里环绕,涉及自身的不多,却也能从只字片语里窥得彼此对世界,人生和生活的些许看法。 她察觉出他也消极,也悲观,或许也如她般恰好处在人生不如意的低谷。只是不同的是,他似乎仍在抗争,并没有像她要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午饭的后半场吃的颇为愉悦,男人甚至意犹未尽,又加了碗面。林听吃完也没急着走,小口喝着奶茶。对面的男人大抵是真的饿了,吃的畅快淋漓,三两口间碗已见底。 “今天碳水严重超标了,但是偶尔放纵一下有何不可。”他摸摸肚子,眉眼难得舒展几分,和她说道;却更像是自说自话。 语句落到林听耳里,她心领神会的笑笑。 两人在面馆门口告别,仍是礼貌的握手,互道声再见。仍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 毕竟世界很大,有的人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了。 上午的际遇给林听的香港之行开了个好头,她回到酒店,洗个澡好好睡了个午觉。 室内不断升温的空气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梦里的歇斯底里和嚎啕大哭过于刺耳,她突然睁开眼,昏黄的阳光透过窗帘,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 清醒过来时发现,哦,居然快四点了。 她起来洗把脸。不规律的作息,不定时的餐饮和毫无计划的出游带来莫名的叛逆感。没错,明明早已成年的年纪却还能因这些小事产生叛逆感,就挺可悲的。 能让自己肆意挥洒任性的时间不多,她不想浪费。 人前的她多数都是衬衫休闲裤的学究打扮,毫无新意。配上高马尾或边框镜,也不怪相亲对象看到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毕恭毕敬尊称一句林老师。 楼下的商场逛一圈,买了几条吊带露背质感很好的裙子。马尾也看腻了,索性去理发店烫了个发。一通折腾下来,已过九点。 墨绿色吊带长裙外加黑色羊毛针织衫,脚蹬漆皮红色的玛丽珍小高跟,再配上新鲜出炉的法式卷发,慵懒随意又不老气;宛如换了一个人。 镜子里的人魅惑却不失清纯,她仔细打量,对镜子里的自己俏皮一笑。 夜生活开始了。 去哪儿呢? 太闹的地方不行,心脏和耳膜都受不了。 她把夏冉发来的一长串兰桂坊酒吧清单研究个大概,选了一家看上去稍微安静点的清吧。 巷道角落不起眼的门脸,进去却是另一个梦幻世界。 暗黑系的装修风格,天花板上的蝴蝶标本美轮美奂,桌上的烛台,墙角暗淡的灯光。聚光灯下的酒保潇洒地玩弄着酒瓶,时不时和客人闲聊几句,或专注的调着杯中的酒。 凿冰的声响,喷枪的蓝色焰火,客人们的谈话夹杂着笑声,林听不知不觉被吸引,找到吧台一处空位坐下。 几口酒下肚,脸颊微微发烫,身体也跟着音乐不自觉的扭动起来。她离醉还有很远的距离,却不影响酒精冲击味觉和神经产生的瞬间刺激,微微醺的感觉着实有点迷人,烦恼伤心通通抛到脑后,只剩耳边的喧闹和眼前的浮华。 十点一到,凳子撤掉,现场乐队开始演奏,好听又上头。 林听心想自己还是上了夏冉的当,这哪是什么安静如斯的清吧啊,得,既来之则安之。 开蹦。 林听不会跳舞,只能跟着律动摇摆。脚踝微微酸胀,小脚趾也被鞋头挤得微微疼痛。 舞池里人挤人,她无暇顾及其他,只知自己和身边所有人被挤得彻底没有了社交距离。大家肩擦着肩,呼吸伴着酒气搅在一起,偶尔的眼神对视也不觉尴尬,她挥着双手跟着歌手胡乱喊着,有些激动,第一次体会到了肆意的快乐。 歌一首接一首,手腕突然被一个男人的手捉住,是为了引起她注意的力度。她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眸同时一亮,异口同声地说,“这么巧。又是你。” 第六章肆意放纵 彼此的话语被音乐吞掉不少,断断续续续听不清楚,只能把头凑得再近些。他的气息混着酒精透过耳膜抵达林听的鼻腔,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烟味,有点性感。 男人喊着,“还以为认错人,叫了两声都没反应。后来看到你的手链才确定是你。” 他脸颊绯红,酒气逼人,看样子喝了不少。 “是我”,她突然起了坏心思,恶作剧般故意凑的很近,近到只要稍稍一动她的唇便能触到他的耳廓。气息吐出的瞬间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子怔了一下,看向她,眼神变得迷离又复杂。 旖旎又喧闹的场子只适合发泄,不适合聊天。 眼神再次对视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个人已经吻到了一起。荒谬却又情理之中,一日之间在不小的城偶遇了三次的异性,不做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酒吧的氛围让暧昧滋长也让一切荒唐变得理所应当。 吻来得突然,唇和舌触碰的瞬间引起电流般的酥麻感,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男人,他突然推开她,“对不起,今晚我喝的有点多。” 她不依,双手带着男人的脖子又凑到一起。鼻尖擦着鼻尖,呼吸交缠,“嘘,别说话。” 眼下的她只想尽情享受这种抛去理智情感,遵从身体原始冲动下最简单直接的肆意的快乐。 歌还在唱,或快或慢;两个人头抵在一起,或心无旁骛的亲吻,或闭着眼抵着额头轻轻扭动。 “去酒店么?”林听发出邀约。 对方怔了一下,将环绕在他脖颈的双臂轻轻放下,退了一步,“不好意思,酒精容易让人冲动,我没有一夜情这样的癖好。我先走了。” 莫名涌上一阵淡淡的失望,她也退后一步,没有挽留。 男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本就是一时兴起外加酒精催化下的冲动,又或是内心深处被积压多年的反叛恶魔终于想翻身做一回主人;鬼迷心窍下说的话语,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点鲁莽好笑。 只是那个吻过于真实和撩人心弦,把身边的一切衬得乏味。舞池里的人们仍在肆意狂欢,音乐也仍在燥着,她却没了刚才的心境。 就好像午夜钟声敲响,本就不属于她的那身妩媚妖娆性感的皮囊不得不识相退场,而她也要乖乖做回那个懂事无趣的牵线木偶。 推开门帘,月色皎皎,夏夜的晚风吹来,倒让被冷气吹一整晚的肌肤回了暖意。抬起头,台阶上的路灯下倚着熟悉的身影,灯光垂直打到他的脸上,光影迭加,五官更加具体。 手上的烟烧了一半,火星点点。 “你还没走。”她眸色亮了几分,有种丢失的水晶鞋被人捡到般的惊喜。 “醒酒。”男人对着侧后方吐了一口烟,眼神却仍在她身上不肯撤去。 街灯下的烟雾盘旋而上又弥漫开来,她的眼神跟着烟雾缭绕,竟看入了迷。 “那个…”难以启齿又觉有点好笑。 “嗯?” “你能教我抽烟吗?” 男人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林听的脑回路。却又很快回过神来,点点头。 昏暗的巷道,偶有三两个带着酒气的人嘻哈吵嚷打破夜的寂静。 而她正和第三次偶遇的男人,站在街角一起点烟。 她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略显笨拙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先假模假样放到嘴边吸了一口,“是这样么?动作标准么?”眉眼生动,脸上不经意露出的狡黠在月色的衬托下格外诱人。 沉微明轻笑一声,“又不是考试,什么都有标准答案。” “也是”。 说话的功夫打火机已经点起,沉微明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护着火焰。林听叼着烟,慢慢凑近,猛地吸一口。 这一口太过用力,烟进没进肺她不知道,只知道喉咙被呛得难受,脑袋嗡嗡的。止不住的咳,边拍着胸脯边说,“太难了太难了。” 男人双手抱胸,一开始还静静地看着;后来见她咳得不行,走上前,拿过她手上的烟,轻拍着她的后背,得空时也就着吸了一口;“在你们这种乖孩子眼里,是不是认为把每件坏学生爱做的事情尝试个遍就叫叛逆或抗争。” 他的话悠悠的,轻描淡写般的漫不经心。林听却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被看透的害羞,林听脸颊绯红,抓着男人的手靠近自己的唇,轻轻吸了一口,再学他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吐烟,果然没被呛到,有点得意。 烟雾里他的眼神又变得悠悠的,混着身上的气息一股脑从头到脚全笼罩在她身上。她慢慢凑到他跟前,踮起脚,试探地想再近一点,男人微微别过头,将她轻轻推开点距离,“我刚抽了烟。” “没事,我也抽了。” 情欲和放肆带来的是堕落的声音,很动听。 她也从不知道带着烟味的接吻会如此的性感,鼻息间的气息夹杂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男香,颇让人着迷。 两分动心,三分情欲,五分放纵;拉扯暧昧在路灯下生根发芽。 呼吸逐渐加剧,男人的手却仍然规矩地放在她腰间,时而发紧用力将她带向他,时而轻轻推开想隔出点距离。欲望和理智的拉锯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分出胜负,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 “酒醒了么?” “嗯?” “走么?” 男人的唇还贴着她的,似是回过神来,顿了顿,“嗯。” 上了出租车的两个人酒醒了几分,也恢复些神智,他们没有太多交谈,而是各自消化这一日的际遇和荒唐。下了车,还没等沉微明开口,林听已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沉微明微微拽了她一下,“你想好了”,既是问又是答,林听不理,用毫不迟疑的脚步给出她的答复。 从前一晚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且是为自己而活。 她从没谈过恋爱,对亲密关系本能的抗拒让她很难发自内心真正信任什么人。但直觉告诉她,沉微明不是坏人,至少如果她想放纵的话,他会是个不错的人选。 长得不错,个子高,没有肚腩的平坦小腹,块头结实却不夸张,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电梯狭窄的空间是给二人思考的最后空间。 上升的楼梯层数宛如倒计时;而时而停下打开的电梯门,是在提醒他们,如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沉微明似乎也不再退却,出电梯的瞬间突然将她横着抱起,“哪边?”声音微微有点哑。 林听轻呼一声,就势挽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左转第二间。” 安静的走廊只剩下踩在地毯上沙沙的脚步声,关门的瞬间他们开始疯狂地亲吻。林听的背抵着门,身上的开衫不知觉褪了一点露出好看的锁骨,新买的吊带裙让旖旎和暧昧显得格外欲盖弥彰。而沉微明的手扶着她的脖颈,渐渐向下消失在下裙摆,掌心下的滚烫,呼吸的急促。忘记了现实,忘记了自己。 到最后一步时两个人同时漏了怯,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 “你?” 又相视一笑,沉微明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轻轻的,像是情话,“我没有骗你,的确没有一夜情的习惯。” 她转过头,唇抵着他的,“我也没有。” “所以,你想好了?”一再确认,像极了做坏事前要不断征求别人同意的小朋友。眼神却透着狠绝,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她碾碎。 “你想好了吗?愿意陪我当一次坏学生么?” 话音刚落就得到了答案,突如其来的钝痛带来的生理性眼泪让林听心底的积怨泄了口,酣畅淋漓;世界像坍塌了一角,露出一丝光亮,或远或近,却又被迅速填满。 从生疏到游刃有余,遵循最原始冲动的本能让她过往二十余年的压抑在今晚得到了彻底的释放;随心所欲原来是这样的快乐,她为此痴迷。他看起来也是。 他们像第一次吃糖的小朋友,意犹未尽舍不得结束。等醒来时,已快正午了。 林听倦怠地睁开眼,床上空空如也。沉微明站在窗边背对着,察觉到动静,回过身来,笑着问,“醒了?” 清醒的瞬间,脑海中走马灯般的闪回让她不由得面红耳赤。第一反应是他竟然没走,第二反应是我竟然不后悔。 回南城后的她曾无数次想起这个夜晚,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悸动。 她会在心底偷偷想念这样的痴缠,却不后悔当时的决定。荒唐的初衷虽谈不上什么报复,但多少带着自暴自弃的心理,以至于彻底忽视了最先开始驱使她靠近的那一丝动心;等意识到的时候,又被吓得退却。 爱情是什么?她担不起也给不了。 他走近,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所以,当坏学生的叛逆心愿满足了么?” 她不置可否的轻声一笑,拉近他,“你呢?满足了吗?” 哪怕对彼此的灵魂还不够熟悉,身体的互动过程中也让她感知到男人的发泄和肆意。也许,本质上他们都是可怜虫,需要一个契机来释放自己。 男人抿抿唇,摸摸她的耳垂,“有安排么?没安排的话,跟我走。” 她起身梳洗打扮,换了身裙子;犹豫着要不要再把脚塞进那双高跟鞋时男人递上一双人字拖,“穿这个吧,看你脚后跟都磨破了。” 林听不声不响的接过,海岛风的人字拖和她的吊带裙倒不算违和,还真有了度假的感觉。鼻头微微有点发酸,她耸了一下鼻子,“过敏了。” 说是跟他走,实际上倒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行程。他们从尖沙咀出发沿着加连威老道漫无目的的闲逛,空气里的潮湿和闷热被街边店铺的冷气稀释再凝聚,毛孔在一冷一热间收缩。 或牵着,或并肩同行,沉默的时候各自看向风景。沉微明依旧话不多,偶尔走到某处会三言两语介绍一下,比如这是他小时候最爱逛的书店,或是那个花市里的鲜花价格便宜。都是些零散琐碎的小事,却不知不觉将他本人的形象立体了起来。 他们在不起眼的粥店前停下,沉微明和老板明显认识,几个眼神间单已点好。小店逼仄,却没妨碍食客的兴致,桌上海鲜粥和菠萝油的味道擦过鼻尖就再也挥之不去。 前一日两人一起吃了个牛腩面,今日又在一起吃海鲜粥。想到这,林听莫名地笑了。 “你笑什么?” “笑生活真有意思。” 沉微明大抵听懂了,轻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第七章沉迷动情 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让林听顺利躲过会吵到耳朵的狂轰乱炸,却没能逃过那些闹到眼睛的条条信息。屏幕一亮一暗,沉微明用下巴点点,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先吃饱再看。” 免得影响食欲。 来自父母的从质问到斥责,从发怒到“关心”,一条也没落下。她还是一键清除,通通不理。 昨夜在出租车上她发了个朋友圈。烛光下的酒杯,路灯下的香烟,高跟鞋和吊带裙;暧昧妖娆。和平时人设完全不符的内容宛如炸了锅,好奇的群众嗅着八卦味纷至沓来,包括夏冉。 “???路灯下有两个影子,你有男人了。” 不愧是好姐妹,看照片都是带着放大镜去找蛛丝马迹。林听无心与她多聊,只能暂且敷衍着,“等我回去再说。” “啧啧啧,我现在就是个猹。” 林听放下手机,对面的男人闻声抬起头。 “加个微信吧”,沉微明递过他的。 添加好友,对方通过,一通操作下来就不算毫无联系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了。 沉微明的“旅游”日程安排相当随意,甚至都不能称作是安排。他虽是本地人,对这里也谈不上太熟,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少年时代。 鄙陋逼仄的老粥铺,公园拐角一棵粗壮且茂盛树荫下的角落,巷道深处不起眼的五金商店,或是稍不注意便会错过的音像租借店;他们在时光的流里不停被冲刷,成了万千变化世界里不多的带有时光滤镜的部分。 一成不变被夹杂在日新月异中,过去岁月的一角被完好保存,让人惊喜又动容。 路过某座桥下,几个五十岁出头的妇女拿着拖鞋狠狠地敲打着,嘴上煞有介事的骂骂咧咧,声音洪亮,语气颇为骇人;因在桥底的缘故,咒骂的声音刚飘到上空又拐着弯回钻进耳朵,一遍又一遍。 她们的身后是一排佛像,香火缭绕。林听没见过现实里的打小人,觉得稀奇,微微停步。沉微明倒加快了脚步,“快走,不然晦气到自己身上来。” “你还迷信?”有点诧异。 “唯物主义者也有不得不唯心的时候。” “比如?” 他若有所思,没有回答。林听也没有追问下去。 他们的对话里偶尔会有这样突然静默的瞬间。像不小心触碰到将二人的世界隔离开来的那根隐秘的线,再默契地后退,似乎都觉得没必要将真实的自我揭开给对方看。 时代广场的人永远多的让人眼晕,他牵着她的手,拉着她躲开陌生人之间可能会有的擦肩。突然在一处空地停下,将她猛拉进怀里。林听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的唇已经狠狠吻了上去。 周遭是步履匆匆的行人,而人潮涌动里有一对男女在忘我的接吻。 咔嚓,画面停格。 他总是这样,兴致所起,不管不顾。迷人的霸道。 等到暮色降临,他们又去了那家酒吧。窝在不起眼的角落,低声细语,亲吻缠绵。 掺杂酒精的接吻更易让人情动。他的吻慢慢移到耳垂,脖颈,最后在锁骨停下。每一声喘息都轻轻敲打着林听的心扉,也让她心甘情愿地彻底陷在这样的情色冲动里,甚至无谓周遭人可能会投来的打量目光。 随心所欲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中途有次他去洗手间回来看到一个老外醉醺醺找林听搭讪,言谈间手已经搭上了肩膀。他三两步上前,一把将那猪蹄挥开,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老外着实往后晃了几步。老外站定之后转身要走,嘴却不干不净;沉微明一把揪起他的领口,回骂了几句。 老外见他动怒的架势着实骇人,怕吃拳头,终于软了几分。他不依不饶,偏拽着他到林听跟前。 “Say sorry to her!” 短暂的闹剧结束,他坐下来,若无其事的喝了口酒;发现她在看他,便挑挑眉。仿佛刚才那个青筋暴起随时要挥拳头的另有别人。 “你刚才用英文骂人的样子就...还挺帅?”林听撑着下巴,神色轻佻,故意调戏。 “只有刚才帅?”他好像将心中不知从何处积压的怒气泄掉几分,整个人看上去也微微轻松起来。 她凑近几分,鼻尖擦着鼻尖,唇贴着唇,“怎么都帅”;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在她挑逗下逐渐加重,乐此不疲。 “回酒店么?”他问。 “嗯。” 那几日在林听的记忆里过得相当混沌,只记得她和沉微明没日没夜的黏在一起。 他们看上去和普通度假旅游的情侣并无二致。去有名或小众的景点打卡,去街边犄角旮旯的小店吃饭,在街头巷尾有人或没人的地方动情接吻;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合影。 林听渐渐习惯了一出门就被他牵着,好像比亲吻拥抱更让人安心。 有一晚他们窝在电影院到深夜,屏幕上是那些随机滚动播放的古早的香港电影,台词则逐渐沦为二人亲吻的背景音。等到其他观众都悉数离场,放映厅最后排的二人也渐渐放肆起来。 他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颊,屏幕光度的变幻打在二人的脸上,阴影斑驳。偶有一声娇喘落入耳中,比任何情话都动听。 “坐上来。”他盛情邀请。 而林听几乎没有犹豫,已然成为了心目中的坏学生的样子。 又是一次畅快淋漓。 沉沦的时候他的话依旧不算多,而不多的情话分不清是发自内心还只是逢场作戏;却让林听的身体甘愿臣服。 只是她没有问他的职业,住处;他也如此。成年人的默契让二人自动绕开更深层次的交流,将一切浮于表面,只靠日常聊天里流露的只字片语将自己微微展露,仅此而已。 而那几日她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踏实,甚至无暇再去纠结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本质;也不再去探究到底该怎样活着。 那几日她也彻底了解什么叫欲望的堕落。 不得不承认,性爱带来的快乐和满足从某种程度上治愈了她的内心。虽然她在精神世界里不堪重负,好在身体有了短暂的放松愉悦。他们在床上无比契合,对彼此的身体充满了兴趣和好奇,也乐于花费大把时间来取悦对方。 沉微明在这件事上似乎更无师自通一些,多半占主导地位;像极了刚获得新奇玩具的小男孩,慢慢开发细细把玩,乐此不疲。 只是他好像总能将她一眼看透,而她却看不透他,像个谜。就如他那个黑黢黢的微信头像般,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离开香港前的那一晚,沉微明带着她去维多利亚港看夜景,夏夜的海边太适合谈情说爱,随处可见的真情侣倒让他俩略显局促起来。他们从没有在哪一刻认真探讨彼此的关系,林听默认这段露水情缘逢场作戏会随着她离开香港落下帷幕。她本意也是如此,便不再多问。 沉微明牵着她在码头一角驻足,不远处山的脉脊在对岸灯光下若隐若现,天上的云像一团团悬着的雾气。他突然侧过身,和她面对着,眼神专注;慢慢低下头,细细的吻。 林听的心突然像被电流穿过一般,悸动的酥麻让她情不自禁的回应;这个吻毫无欲念令人不舍得停下,她逐渐意识到,一定有人动了情。 她突然有些害怕,脚步不自觉微微向后退却了些,头也跟着撤退。沉微明不依,追着她的,双臂将她牢牢禁锢住;她逃他追,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停下的时候二人眼神对视,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正要开口的瞬间,电话响了。 很奇怪,在一起这几日,除去加微信的时候,他几乎从未看过手机,手机于他彻彻底底是一个摆设。这通电话显然也在他意料之外,他下意识蹙眉,匆匆看了眼来电显示后便嘱咐林听一个人别乱跑等他回来,再三两步走到稍远的地方。 他来回踱步,低着头,多半是以听为主,嘴型看上去也不过是简单的应和。不自觉看向林听的时候会给个眼神。 回来后的他眉头紧锁,半晌没有说话,他下意识摸裤子口袋,最终又放下手。 “还是那句话,你抽吧,我不介意。” 沉微明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的海。手里的打火机被他打了灭,灭了打,火焰袅袅娜娜却不太经得起海风的吹拂。最后有一下火焰燃了很久,他突然对着猛吹一口气,灭了。 那一晚他们在海边坐了很久,坐到身边的情侣终于开始打道回府。二人手虽然牵着一起,却没有再说什么。 “走吧,带你去吃宵夜。”沉微明站起身,一把拉起她,依然紧紧攥着她的,不肯放。 一路上他看上去都心事重重。 身旁的男人眉头紧蹙,仿佛在酝酿如何把告别的话语说的云淡风轻些。林听忍不住宽慰自己,一定是刚才的吻入戏太深,才会有动情的错觉。她看向他,晃了晃他的手,干脆故作轻松的说,“不用费劲心力想一个理由跟我告别。大家都是成年人,这几日我很愉悦,相信你也是。” 沉微明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一字一字的,“你心里是这么想的?” 林听不善撒谎,对方凌冽的眼神如审讯灯般从她头顶照下,无处遁形。心也跟着咯噔一下,竟有要流泪的冲动;赶忙别过头,祈祷夏夜的风能迅速拂去眼眶的湿意。 她在心里想的是,“不然呢,谈恋爱么?怎么谈?我们俩甚至对对方一无所知。” 到嘴边却成了,“不然来真的?” 男人的眸色暗了一点,深吸一口气,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先吃点东西再说,饿了。” 晚十点之后的庙街永远和夜深人静沾不上边。 人头攒动,爆炒的油烟味和锅铲搅动的声音是最好的下饭神器。 他没有选择街口最显眼的那家,而是多走几步来到一家挂着桥底辣蟹招牌的店铺前。老板看上去和他依旧熟络,三言两语间花蛤濑尿虾沙爹肥牛粉丝煲已齐齐上桌。最后上来的是一盘香味扑鼻色泽光亮一看就是额外加了很多豆芽的干炒牛河。 日光灯下的菜肴油光噌亮,他递过来一双筷子,示意她尝尝。刚上桌的菜锅气正盛,晚几秒吃都未免可惜。她大快朵颐,男人也似乎暂且放下心事,吃起东西来心无旁骛。 “我待会有事得去处理,不能陪你回去了。”沉微明还是开了口。 她想大概是她困了,不然怎么会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不舍? 她没有抬眼,只微微点头,筷子随意拨弄碗里的肥牛,却忘了送进嘴里,“嗯,好。” 第八章清醒告别 对方的语气她无从探究,而她口里吐出好字的瞬间,心底便溢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这压根不在预计内,情绪的滋生让她错愕且烦躁,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禁暗自嘲讽,玩火上身的报应现在体会到了。 “明天几点的车?”他放下筷子,一只手放在桌边,一只手随意的撑着下巴,看着她。 “还没买票,看几点起吧。”她不想回去。 “我有急事要处理,刚定下明天中午的飞机离开香港。早上去山顶见一面好么?好好聊聊。” 林听终于抬起头,对方的神情严肃,语气里除了恳求更多的是试探,还有丝丝绕绕的暧昧;挠着她的心有点痒还有点疼。 “还有特意见面聊的必要吗?”林听下意识想回避。 她大概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这条路通向的未知让她心生胆怯;她又想逃。 口不择心下的措辞未免冰冷,男人的眸色暗了下去。 “我觉得有。你呢?” 林听看向别处,“我不知道,现在说不行么?” “来不及,我马上得走。“说话间扒拉了几口河粉,“明早八点的小亭子,不见不散?” 林听没回答,像是在思考;对方的眼神追着她不肯放,几分焦灼。 她心软了,点点头。 “我有没有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吃正儿八经的路边摊?”林听冷不丁冒出这句,眼神专注的看着灶炉前忙着颠勺顾不上擦汗的老板。 男人放下筷子。 “我从小就被教育不能吃不健康的食物,家里人也很少去外面吃饭。” “我父母都是医生,他们掌控欲很强,所以我的家里有严格的‘家规’需要遵守。” “好笑吧,什么年代了,还能听到‘家规’如此古早的词语。”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岁吧,我妈炒了一盘番茄炒鸡蛋,那好像是我记忆里口味最重的一道菜,有点过重,以至于我边吃边小声说了句‘有一点咸’。” “我爸立马站起身,二话没说将我碗里的饭菜倒到垃圾桶。到了夜里我饿的睡不着,数着床单上的小星星等天亮吃早饭。” 她眼神放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才五岁,不过是随口说一句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沉微明下意识去握她的手,捏了捏,“不开心的事不想了。” 林听叹口气,“你带给我的一切都很新奇,也很刺激。于我都是人生第一次的体验。” 沉微明半眯着眼睛看她,半晌,“于我也都是第一次。” 但并不真实。她把后半句咽下。 吃完饭,沉微明帮她叫了一辆车,临上车前突然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明早我等你。” 她紧紧拥抱他,最后在他脸颊落下轻轻一吻,“晚安。” 出租车后视镜里的男人在路边驻足了很久,久到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司机略带玩笑的说,“年轻的小情侣啊,分开一小会都感觉天要塌了一样。男朋友挺帅啊!” 她随便应付了几个字,思绪纷飞。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微妙。 有的人朝夕相处也无法产生丝毫共鸣;有的人则只是因为多看了一眼,多聊几句就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躺在床上的林听辗转反侧,沉微明的眼神和话语在她脑海中挥霍不去,周围空空荡荡的;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去or不去?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沉微明会选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碰头,而不是直接来酒店找她或是别的什么更方便见面的地方。 事关两个人的决定,彼此都要展现出肯往前迈出一步的决心。 可本就荒唐的开始大抵不会有什么完美的结局,又何必再费心力细细探究? 她想的累了,却舍不得睡。 害怕等再天亮后,属于灰姑娘的马车再也不会来了。 她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手机的屏幕亮了暗了,微信里的未读信息没有一条是属于沉微明的。也许他在忙,又或者他改了主意,又或者他在给她独立思考的空间。林听知道,不强人所难是他的优点之一。 她点开他的头像,毫无意外的,没有开通朋友圈,对话框干净的只有昨晚那两句。 “回房间了么?” “回了。” “好的,晚安。” “晚安。” 是简单又郑重的道别。 凌晨快五点的时候,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雨越下越大,天上的乌云密密麻麻愈发厚重,天边刚露出的鱼肚白又被遮掩的一丝不剩。 刚微微亮的天转眼又黑了。 林听半靠在床上,盯着手机里的对话框,总以为对方会发来些什么。可他礼貌的有点过分,手机安安静静,以至于昨晚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个邀约像极了幻听。 困扰了一夜的难题仍悬在头顶。 瓢泼大雨显然浇灭了大家出行的意愿,她趴在窗边,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楼下街道只剩几个工作人员的身影,零星几点。 她从包里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硬币,一遍遍的抛着。 烦到不行,索性冒雨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包烟,是他抽的牌子。七弯八拐到某个没人角落的垃圾桶旁的屋檐下,雨珠伴着风刮到脸上,连带湿了发梢,眉眼;胡乱用手抹去,整个人好像都沾上了雨,狼狈得很。 新买的打火机似乎不太灵光,不断擦出的火花总给她快要成功的错觉,可又在燃起希望的那一瞬被滴下来的雨珠或无名歪风熄灭。 天意吧,她想,她的人生里大抵没什么如愿的好运。 好不容易点着,轻轻吸一口,不出意外的又被呛到,拍着胸脯咳几声。熟悉的味道让她产生他就在身边的幻觉,一定是烟味透过鼻腔刺激到了眼部的神经,不然怎么会无端流出泪来。 就这么断断续续浪费了大半包烟。点燃,假模假样吸几口,再质疑一会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能让人上瘾的;一连串动作重复几次下来,不那么容易被呛到了,倒也让她看上去颇有点老烟鬼的腔调,只是丝毫没体会到半分当烟鬼的乐趣。 她抱着双臂,一手夹着烟,往屋檐外走了一步,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脸上,有点疼。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过八点半,她第一时间去查看被特意落在房间的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 今天这么大的雨他会去吗? 他会直接来找我么? 他会发信息问一声么? 三个问题反反复复在脑海中缠绕,搅得人心烦意乱。 她决定先收拾会行李转移注意力,只是统共才一个双肩包而已,没花几分钟就收拾完毕。最后目光锁定在床头那双人字拖上,只是那一瞬,没有再多思考就出了门。 地铁上的她湿着头发,又换回那身“老学究”的打扮;玻璃门里倒影的影子看着竟有些陌生,尤其那头大波浪的卷发更显得突兀。就好像他们俩的关系,只能在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时间滋生发芽,等钟声响起,不同世界的人总归要告别离场。 有好几次她编辑短信到一半,“我在路上了”,最后还是按下删除键。 看缘分吧。 如果还有的话。 冒雨上山的人寥寥无几。雨水敲打着缆车的车顶,乒铃乓啷像鼓一样擂在她的心上。顾不上撑伞,一路小跑奔到亭子,泥土里的雨水随着鞋跟的起落溅满了裤腿,斑斑点点,难看得很。 被打湿的眼帘让近的远的都雾蒙蒙的,空无一人,她想自己应该是疯了,竟然嗅出空气里似乎有未消散的烟味。 掏出手机下意识想发个信息过去,快要按下发送键的瞬间还是停下。 算了。 就到这。 回南城的车程很短,只够她在脑海里将这几日走花灯般匆匆过一遍,而头脑终于在此刻得空沉淀下来,她开始用惯常的思维模式分析利弊得失和现实差距。 答案一目了然。 这么简单的问题,竟费心费力纠结了一整天。她被自己蠢到。 下车的前一秒,将微信里好友列表里的他调出来,删除,干净利落。 放纵过了,该回归正常生活了。 想来可笑,自己的任性,冲动,无情和没礼貌似乎都给了同一个人。 回到家,林永年罕见地没有对她“审问“,只在她刚进门换鞋时轻问一声,“还知道回来?” 林听嗯了一声,听出背后的不满和愠怒,坦荡迎着他的视线,心里预计会有一通劈头盖脸的指责和询问。而林永年脸上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也证实这点:紧蹙的眉头,微微攥起的拳头。他应该正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又或许正在措辞好将她里里外外教育一番;视线余光扫到林母脸上也是同样的隐忍。 她觉得滑稽,索性端坐在客厅,和父母正对着。几分钟过去了,暴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依然继续。 “我要搬出去住。”既然无人开火,那她不如做那个点火人。 “不行。”意料之中的反对。 她只笑笑,“这不是请求,只是通知。”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带着莫名的底气。 “你”,林永年下意识提高音调,一旁的林母拽了拽他的胳膊。从进门的那一刻,他们的女儿似乎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 “我明天会开始找房子,找到了就搬出去。我26了,是一个成年人。” “成年人?成年人可以不告而别短信不回电话不接让爸妈担心好几天?”提高的音调,急促的语句。 林听想,终于,来了。 她没作声,留下充足的时间给林永年激情发挥。 “去哪了?” “朋友圈里发的是什么玩意?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说几句就跑长本事了?” “去了趟香港度假,不想被打扰。”她轻飘飘一句话带过起身想回房间。 林妈妈拉着她的手臂,“这样吧,小区里那套老房子租客一直没找到,周末我找阿姨打扫一下,你搬过去。这边离医院近,上班方便,你说呢?”林母的话一如既往软绵绵的,将不容拒绝的强硬藏匿其中。 进门时突然迸发要搬出去的念头,三两下交锋下她难得占了上风,颇感意外。她点点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回了房间锁上门,想到夏冉的信息还没来得及回,多是八卦那个在她朋友圈露了半个影子的男人。便直接拨了个视频过去,她几句话带过,没有提对方的姓名和其他,只用“那个人”代替。视频对面是瞠目结舌。 “你???我的天,玩这么大?” “然后呢?” “没有然后,露水情缘。” 夏冉面露一丝可惜,“你该去的,当面说清楚。” “就这样吧,也挺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却又不经意落下轻轻的叹息。 第九章失眠偏方 劈头盖脸的回忆密密麻麻将她包裹,砸的她在睡梦中喘不过气。她好像在梦里将那几日又过了一遍,情色生动,暧昧不清。醒来时头脑略微有些发懵。 梦里的男人不厌其烦地说着情话,哄着她亲吻拥抱。情到深处却突然变了脸,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脸上是几分嘲弄的笑,“玩玩而已。” 林听缓过神来,察觉是梦,心有余悸。两年不见原只扎根在记忆角落里的人又活了过来,甚至偷摸摸钻到她的梦里。 她看了眼时间,腾一下坐起。好在住的离医院近,一路小跑才没错过查房的时间。叶主任板着脸站在病房清点人数,看到弓着身子进来企图蒙混过关的林听便清清嗓子义正严辞,“最后来的到前面来,待会你来负责做笔录。”眼神齐刷刷的看向她,多带着同情。 叶主任的笔录可不是简单的记录术后情况不良反应这些,更多的是需要帮助病人适时调整治疗方案以及对症处理外加应付他突如其来的质询。 专业知识再过硬的人被他咄咄逼问几句后也难免心虚,他便不悦,“说话这么没底气,病人怎么放心把自己交给你?!”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暗自庆幸今天被抽到的不是自己。 好在外科查房一贯效率惊人,令人胆战心惊的作答没有持续太久。用叶主任的话来说,和内科不一样,他们的战场在手术台上。说白了,外科医生就是修底盘的,肝胆胃肠都归他们。 小刘护士长熬了一夜顶着黑眼圈准备下班,林听将她叫住,“这周日我跟王医生调个班。” “你不睡觉了?连干24小时扛得住吗?”林听周六晚上夜班,调班的话意味着她周日白天也不能休息。 “昂,没事,王医生念叨带孩子去儿童乐园玩很久了。” 小刘护士长哦了一声,拍拍她的肩膀,面露担忧,“年轻人不能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啊。” 她笑笑,没再作声。 下了班,不想回家,便在附近逛逛。习惯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都快忘记城市本来的模样。暮色降临,她却越走越远,绕过七拐八弯的小巷,不知不觉在陈记牛杂店门口停下。 老板正忙着撑起外面的桌子准备营业,看到她在门口迟疑驻足便主动招呼着,“再等几分钟就好,你想吃什么?” 她被叫的回过头来,“来一份干炒牛河吧,多加豆芽。” 老板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边应着边走到锅前,也许认出她来也许没有,“你随便坐,很快就好。” 炉子的火随着锅的翻动任性扭动,她看入了神,思绪也被扯到昨晚,甚至在老板端着盘子走到跟前来都没来得及回过神来。 “本地人?”其他客人还没来,老板显然想多聊几句。 “嗯。听口音你是香港的?”说完夹了一大口豆芽放到嘴里,感受芽子在口腔里弯折破碎,嘎吱作响,清脆好听。 “嗯,退休后就来这边了。” “店开多久了?” “快五年了。” 言谈间有人招呼着要点单,老板边往回走边对她说,“多吃点,不够再加。”没一会服务员又送上一罐可乐,“我没点?” “老板送的。” 她举着可乐对老板示意感谢。气泡声在入嘴的瞬间炸开,从舌尖到舌根都透着冰爽刺激,难怪他那么爱喝可乐。 一天的疲惫在这盘充满锅气的牛河里得到了安抚。她没忍住吃了个精光,甚至将一罐可乐一饮而尽,偷偷打了个饱嗝,大呼过瘾。 店里店外渐渐坐满了客人,嘈杂的谈话声并不显得吵闹。桌上两三个空酒瓶,老板一刻不得闲的颠勺爆炒,时不时就着衣袖或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汗。 她站起身准备买单回家,站定的刹那意识到自己吃撑的事实,有点好笑。一向严于律己控制饮食不让自己吃撑的她也有忘记“清规戒律”的时候。边笑边走到卖力爆炒的老板跟前,“你们家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老板抬眼,对她笑笑。“好吃就常来,说不定哪天店就关门了。”像是玩笑又像是真的。 林听点点头,“好。” 这一路很生动。 晚风吹来不少油烟味和居民楼里飘出来的菜香,林听嗅着味,不自觉玩着猜谜的游戏。这家放这么多辣椒做什么,好呛;那家炖了肉吧,香喷喷的,配白米饭绝了;咦,这是咖喱味么? 她对食物一向抱着能填饱肚子就行的最低标准,却在前一日和沉微明的饭局里窥探出自己的无趣。 明明生长于南城,却连能品尝地道南城美食的饭店都数不出三个。她当时绞尽脑汁掰着手指想展现一下东道主的热忱,对面的男人对着她那副窘样忍不住嗤笑一声,“别费劲想了,我来这也不是为了吃东西。” 那是为什么呢?她没问。 而男人隐晦的话语中也没有将话题继续往深探究的心思。 “来待多久?”她问。 “还没定。”模棱两可的答案难免听上去像是敷衍或是隐瞒,林听自觉接收到了这样的信号,不再多说。 一路步行回家,真是过了个相当不错的夜晚。也惊讶自己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漫步街头,脑袋里不用思考严肃问题单纯天马行空放飞的感觉很不错。洗个澡,睡了个好觉。 梦里又见到了夏冉。 她脸上还是挂着甜甜的笑,坐在四食堂对刚出锅的小炒挑挑拣拣不肯下筷;林听好奇,浅尝一小口,味精味十足,着实算不上可口,只能一口菜就着半碗米饭下肚。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打在她的酒窝上,她一手撑着额头遮挡阳光,一手挑着碟子里的鸡蛋,嘴里喋喋不休。 “我去美国要泡几个洋帅哥。” “你来看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而梦里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她浅浅的笑脸上。 林听突然醒了。 算上她去美国读书的时间,已经快五年没见。 时间有点残忍,很快她们分开的时间快要比在一起朝夕相伴一起玩耍的时间还要长。 她摸出枕头边的手机,黑暗中屏幕上的光线过于刺眼,眯了好半会眼睛才彻底适应,迅速翻到早已沦落在最底端的对话框,里面一条条多是她这一年多来的自言自语。或是分享简单的日常,或是吐槽几句糟心的生活,或是一张图片。 最近的那条是一盘干炒牛河,写着“今天又遇到了那个男人,他带我吃了一盘干炒牛河,莫名的,觉得这是我这两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不出意外的没有回复。 她眼睛有点发酸,耸着鼻子,编辑下一条,“我又梦到你了,你让我去美国看你。我很后悔,去年没去。” 抹了把眼泪,再无睡意。 她是最近这一年多开始出现睡眠问题的。一开始没注意,只觉得入睡格外困难或是夜里两三点便会醒来再也无法睡去;可接连好几周下来,她觉察出不对,也开始担心长期睡眠不足影响大脑运转从而耽误工作,便去网上搜罗些大众偏方。 听说睡前喝牛奶听音乐或是泡个热水澡很有效果;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深更半夜的她仍继续对着天花板发呆。脑子像是个不肯停工的机器,嗡嗡嗡转个没完,哪怕上下眼皮打架打的难分胜负,脑子仍兢兢业业告诉她,“你不需要休息。” 既然这些不管用,索性改造一下周围环境。她买了极其舒服的床垫,被子等床上用品,甚至煞有介事备了几身桑蚕丝的睡衣,覆在身上冰冰凉凉又丝滑,而她整个人就窝在床里,像一个挑剔敏感的豌豆公主。 可这对睡眠帮助也不大,倒让她失眠的夜好过了些。 而睡眠不足带来的一连串连锁反应在身上迭加,她开始全身乏力食欲不振,体力也大不如前,甚至常常会出现偏头痛。 某一日她偏头痛发作,下意识从抽屉里摸出个布洛芬往嘴里塞,被叶主任瞄到;走上前,端着茶杯坐在她的桌角,“生理期?” “啊?不是,偏头痛。”叶知秋说话一贯直来直去,这样的问题从他嘴里出来倒也不算突兀。 “按照你这么个吃法,不是事。”茶杯放到桌上,有些力度,发出“砰”的闷响。 林听怔住,抬起头,满眼疑问。 “我有个老同学,是业内有名的心理医生。她下周正好来南城交流出差,有没有兴趣见见?” “。。。好。” 叶知秋若有所思摸摸下巴,掏出手机,“她的微信我推给你了,我刚跟她打招呼了。你直接添加好友就行,你们单聊。” 手在她肩膀上狠狠捏了一下,林听懂了,有点想哭。 她这一年多也总想哭,是没来由说出来颇为矫情的那种,宛如生理期来临前的激素波动到她这变成了恒久的影响。她的心似乎总是被什么拉扯着,哭不出来又闷的难受,偶有几句关心的话语或是带着温度的眼神都能在瞬间把那个存满泪的泡泡戳破。 好在工作本身的强度不会给她太多矫情的时间,而她也意识到能最快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就是去病房里转一圈。再不济去急诊科门口坐一晚上,人间疾苦,血淋淋的生活剖在面前,多少能给人一种触底反弹的勇气。 叶知秋的老同学姓张,微信聊天时感觉她专业又谨慎,标点符号都不容有失。她们在咖啡馆见了第一面,而张医生本人温婉幽默,三言两语就扫清了陌生人见面的尴尬和局促。 闲谈时她多以倾听为主,很少发问。本就是打着“出来坐坐闲聊”的旗号,不必上升到职业咨询的业务范畴。林听很享受和她谈天的过程,像是身处迷宫一脸无助的小孩终于碰见了前来找她的大人,大人并不苛责,反而轻声细语的安抚她混乱焦躁的情绪,再慢慢领着她走出那片荒芜之地。 后来张医生成了她的线上心理医生,她们定期交流,偶尔见面。林听下意识会在遇到失眠等其他问题的第一时间调出张医生的名片,约一场心理咨询。 而这一个因为梦境失眠的夜,她眼前浮现的却是沉微明的脸。 找到他的头像,点进去,将过去一周重逢以来的对话又读了一遍,边读边在脑中对应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渐渐睡着了。 第十章抗争晒晒太阳 醒来时手还是半握着的姿势,手机掉落在枕边,背面朝上。解开锁屏抢先映入眼帘的是和沉微明的对话框,想到昨日后半夜竟意外睡了个回笼觉,心情莫名变好。 都说早起的心情多半影响一天的运势。她多少有些迷信在身上,麻利地起身梳洗打扮,哼着小曲不慌不忙出了门。 小区是九十年代初建的,颇有点年头,住在这的大部分都是本院的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多半都是不同科室的同僚。她从小到大早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混熟了脸,对一出门就要一路打招呼这事也习以为常。 风吹雨打好几十年,房子外墙早已斑驳,有些邋遢。各家各户形色不一的不锈钢防盗窗像是结界,不经意连成一片也没啥美感。单元门有些矮,个高的总下意识低头;而楼梯过道窄而陡,感应灯时灵时不灵,到了深夜常能听见故意跺脚或干咳的声音。 照道理他们很早就该搬家了,林永年在投资上也算是一把好手。仅南城一处就置办了不少房地产业,新区的大平层也备了好几套美其名曰给她当嫁妆。之所以仍“蜗居”在旧房子无非是贪图步行距离的方便,老城区住惯了,对衣食住行的便利度要求颇高。再加上林永年这个人有个怪癖,能走路的时候绝不开车,七七八八原因迭加,就这么一直住到了现在。 她现在独居的是一间二居室,本就是早年间买来打算出租用的投资房,装修风格着实不符合当下的审美。三合板包装的墙面压抑且厚重,敲上去闷闷作响;地上是吱吱呀呀的复合型地板,踩在脚下只觉生硬。 林听搬进去后二话不说先把墙面和地板掀了重做。 从杏子灰到褐珊瑚,从迷雾青到翡翠奶绿;没有一处墙面是单调无聊的白,色彩交织却不晃眼。那大半个月,她一个空间一个空间轮流改造,先是主卧,再是次卧,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拖着床垫满屋子找地睡觉,打着地铺心里却滋生出难以名状的满足感。 硬装弄完了,再一点点改变屋内的陈设和软装。墙上挂着几幅美院学生的作品,不值钱却很有特立独行的风格;色彩多和墙面油漆色相得益彰。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配上原木色原型茶几,而两米宽的双人床将本就不大的主卧塞得更加满满当当,成功打造出进了房间就是床的局促感,却让她备觉踏实安心。 小区正对面是一排商铺,多是小吃早点铺子,中间夹杂了一两间铺面不大的小卖部,蔬菜水果和肉铺。再往前走几个路口就是热热闹闹的蔬菜鲜果肉类批发市场,算是南城颇有名气的菜市场之一。 难得精神头十足不赶时间的早上,她特意多走几步去菜市场买了份肠粉,坐在店里不慌不忙,体会到了细细品尝美食的乐趣。 酱油浇淋的肠粉鲜香可口,裹着里面新鲜的大虾或叉烧,味觉得到充分的满足。 桌上的手机震了几下,她匆匆瞥一眼,是上个月和她相亲过的男人,梁帆。自第一次见面后,对方坚持不懈地约她周末逛街吃饭看电影,还会不厌其烦地发来自己的早餐午餐和晚饭,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做几首诗,看得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自那次硬碰硬斗争小有所获之后,她浑然练出一副滚刀肉的做派。 林永年安排相亲,她就去。露个脸坐坐而已,又不少块肉。见完交差,该干嘛干嘛,爸妈问起就应付几句,编的多是对方看不上你们家女儿这种听上去从根上就无力挽回的话术。 硬碰硬只能用在关键节点,就像大招要留着合适机会再出。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嘴上一套背地一套敷衍就行了。抱着这样的心态,日子也略微好过那么一点。她把斗争和抗拒从有声化无声,难不成还能绑着她嫁人不成? 之前那些男的在她这碰一两次次钉子就识相地撤了。成年男女没有谁非谁不可,本就是百忙之中多为了应付家长生凑出来的相亲局,撤了也就撤了。 而梁帆是个例外。 他本地人,和林听是校友,大两届,专业是思想教育政治,毕业直接考公进了政府部门,工作朝九晚五压力也不大。泡几杯茶来几轮扫雷日子就这么混过去了。听上去普男一个不至于引起林永年的注意,然而他父母都是南城不大不小的人物,和药监部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父亲近两年更是常驻北京,势头不小,有这样的buff加成,自然得到了林永年的青睐。 毕竟一个卖药,一个监管药。听上去就是天作之合。 两家结识源于他父亲的手术。 他父亲常年膝盖腿痛,终有一天疼痛难忍,核磁会诊下来敲定要做换膝盖手术,特意邀请骨科界一把手林永年去北京为他主刀。林永年常年被邀请去各地飞刀,近十万一场的出场费明码标价,早就不算什么新闻。可到梁帆父亲这却莫名大方起来,说都是老乡不见外了,他治病救人理所应当。 理由用的冠冕堂皇,一来二去就搭上了关系。林永年的医术自然没的说,手术几小时后病人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二人攀谈间聊到各自家中还有适婚年龄的子女,大腿一拍,就这么撮合起来。 第一次见面那天林听刚从一台六个小时的腹腔镜远端胃癌根治术手术台下来,脚踝发酸,小腿肚肿胀。她在更衣室坐了很久,将叶主任的手术步骤在大脑里匆匆过了一遍加深印象,再反省下自己刚才表现有何错漏改进的地方;等缓过劲来意识到快要迟到,匆忙收拾下班。 而见面不过三句,林听就在心里给这个人判了死刑。 倒也不是说她对其他相亲对象还有些许期待,毕竟早就下定决心终生不婚。对她而言,林永年零零散散介绍的那些人统共可以分成两类,通俗点说就是死刑和死缓的区别。 死刑就是见一面以后连话都不必多聊,直接拉黑拜拜。 死缓是虽然不会谈感情,但至少人不错,可以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享一席位置。 像梁帆这样一两句话就把自己说到死刑架上的也是少数,开场句句都踩在她雷点上。 “你迟到五分钟!我从不等人,你是第一个让我等的。” “当医生这年头吃力不讨好,以后跟我结婚就专心在家带孩子,享享福。” 林听抿抿唇,克制住掉头就走的冲动,决定施舍一些教养和礼貌给这个傲慢到令人生厌的男人。她只点了杯水,抱着双臂听他眉飞色舞的讲述自己的光辉荣耀,比如他炒股很厉害赚了不少,又或者分手半年多前女友还要死要活求复合。仿佛除了钱和女人之外,人生里再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 几分钟如几年般漫长,林听实在听不下去,一口气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拿起手机,“抱歉,医院有紧急的事找我处理,先走了。”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说辞难免要联系到拒绝层面上来,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梁帆显然不会这么想,他有点恼,语气带着不耐烦,“行吧,下次再约。” 鬼跟你下次再约。 偏偏林永年对她和梁帆的期待很高,大概率是和他们家找到什么互惠共赢的利益点。回到家不厌其烦追问好几句,林听一贯的旧话术到跟前突然失去效力,很是奇怪。 丢下一句,“多聊聊,才见一面。” 而信息文字里的梁帆和他本人反差很大,文绉绉的很唬人,嘘寒问暖驾轻就熟;到林听那儿一概标记成垃圾短信,一条条的删不完。 她不大理解到底什么样感觉良好的人才能闻不到一丁点拒绝的意味,一开始还会选择性回复,到后面索性开始冷处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装死。 垃圾短信并没影响她品味早餐的好心情,肠粉下肚,从味觉到胃部的幸福感洋溢在脸上,她没有深究自己为何心情莫名的好。甚至忘了昨夜神思混沌时竟鬼使神差给沉微明发了个信息。 “周日别忘来医院复查。” 凌晨三点,对方居然秒回:“周日?不是下周一么?” “周一我要去别院交流,周日我值班。” “好的。” 隔半小时后,对方又发一条,“你早点睡。” 办公桌上放着一束白玫瑰,她下意识看向四周,众人皆是与我无关的无辜表情。打开贺卡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合上,三步并作两步将花扔进了垃圾桶,生怕脏了眼。 小刘护士长恰巧路过,打着趣,“这个攻势有点猛啊,这个月的第五束?” 林听拍着脑门,无可奈何,“你还有空记这些。” “工作压力过大的时候脑子需要想想别的。” 叶知秋板着脸进来,眼神不经意飘到那束花上,没做评价,“查房了。” 今天叶主任看起来心情不错,免了临场抽问环节;只一个劲对着床上的病人翻来覆去说着同样的话语: “今天怎么样?感觉如何?一会/明天手术啊。” “多走走,别一直躺着。” 外科查房考验的是腿力,林听他们跟在后面,马不停蹄的挨个“慰问”。结束时总共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叶主任对她耸耸肩,“希望你今天的心情不会被一束花破坏。” “所以你给我补了个身心舒畅的查房经历?” 挑挑眉,走了。 认识久了,林听觉得叶知秋这人挺逗的。严格算起来奔四的人了,行事作风却难掩内心的少年气。他常板着脸,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到手术台上更是严苛不容有失,也不怪林听遇上给他当一助二助的前一夜总失眠。 可工作之外的他亦师亦友,分寸感拿捏的极好。比如今天,倒也不是假公济私特意哄她开心,病人的情况个个都稳中向好,实在没有再多此一举吓唬小朋友的必要。 更重要的是,他今天难得在林听的眉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生动。想让这难得的生动保留久一些。 林听不知道这些,却也习惯叶主任温风细雨的关怀。恰到好处的不逾矩,丝丝暖意。 记得刚工作两个月时她上了一台胰十二指肠切除术。病患全身变黄,常年伴有上腹部疼痛。开腹探查后发现肿瘤下端抵达胰腺,上端进了肝脏。由于患者左半肝太小不能同时进行胰十二指肠切除术和右半肝切除,反复斟酌讨论,他们告知家属没有根治切除机会,取完活检后直接关腹。 原先做好至少站立七八个小时的准备,眼下工作量突然减少,却轻松不起来。出了手术室的她在楼梯间呆坐了很久,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和医学的无能为力。 她甚至连直视家属眼神的勇气都没有,“没有根治切除机会”这样的字眼过于冰冷,连旁观者听到都会不寒而栗,何况是至亲。 情绪渐渐失控,扯着没来由的悲伤疯狂流泪。回办公室时碰上刚下手术的叶知秋,对方只匆匆扫一眼便猜出个大概。拿了件外套,“去天台坐坐?” 那会林听还处在对他有偏见的阶段,心理抗拒却没言辞拒绝,盯着红红的鼻头跟了上去。 他并没说什么,甚至连安慰的字眼都没有。只陪她小坐了一会,临走前拍拍她肩膀,“天气不错,没事就记得多出来晒晒太阳。” 第十一章压迫木棉花 “既然今天的常规查房如此顺畅,下周二的主任查房我好好表现。”不过几秒的功夫,步履匆匆每天都像在赶集的叶知秋已经和她隔出了好几米的距离。 林听刻意提高音量,歪着头,眉梢挂着笑意。 他回过身子,倒着走几步,对她竖了个大拇指,看上去还挺潇洒;如果转过身去时差点没和人迎面撞上的话。 真逗。林听没忍住笑了。 一上午兜兜转转于病人和病患家属之中,从ICU查房出来的时候恰好在楼梯口遇到了林永年。按以往二人的行事作风,父女俩在医院碰面也不过颔首招呼,再擦肩而过。哪怕是众所周知的关系也要略微避点嫌,然而今天却是个例外。 “不忙?聊几句?”林永年的声音闷闷的,双手别在腰后,领口还插了支钢笔,看向她的眼神一贯凌厉。 “在医院哪有不忙的时候?”林听张口就来,怼人本领见长。 “那就在这说。”他往窗边挪了几步,给爬楼梯的人空出距离。 “行。” 原以为是近期工作心得体会交流,或是医院近期会公示的科研指标信息,工作场合能大张旗鼓聊的无非这些。可今天的谈话内容颇出乎林听意料之外,简而言之就是周日晚上他们家和梁帆家组了个饭局。她也要参加。 “我。。”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被林永年的眼神吓得咽回去。 “年轻人的感情节奏我管不着,但梁帆说他至今没和你正儿八经聊过天,是怎么回事?”该来的还是来了,小报告还能打到父母那边去,挺牛逼。 “我忙啊,您也知道,叶主任要求高,手术多。我一台手术站下来,腿都肿了,就想回去躺着,哪有时间恋爱?” 林永年对医学的热忱是真的,但凡话里话外牵涉到医生行当的无奈他便不会再多说,林听知道。 “那孩子我见过两次,年纪轻心高气傲很正常,人家也有闪光点。” 林听心想能有什么闪光点,无非是看重人家父母的权势方便你捞钱罢了。 她这些日子也算琢磨出大概来。 林永年热爱医学却更爱钱,而促使他对医学的热爱只增不减的缘由大部分是与之带来的社会地位和财富。明面上家里的房产投资大大小小,光靠父母的收入远远不够,更别提还有她不知道的部分。 他衣着朴素几十年如一日住在破旧的老小区里,无人不夸他一句人民的好医生。 假象而已。 至于怎么捞,她想不到,也不敢问。 “周日我换班了,连着24小时不休息,下了班还要去应付饭局,不怕你女儿猝死?” “那就换回来。本来医院就不提倡医生连轴转,又不是什么特殊时期。”林永年语气颇为不悦,压着嗓子不想发火。 “换不了,如果您真要我去,我就去,但是会不会在饭桌上睡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永年挥挥手,显然是不耐烦了。林听有大获全胜的开心,正准备要走。 “那就改周六中午,这饭局就是为你俩组的。” “。。。” 她无从拒绝只能应下。心里想着见招拆招到周六早上再说,医院紧急事故那么多,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毕竟当面连着怼下去于她也没啥好处。 林永年还站在那,双手撑着过道的栏杆,一言不发,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数接下来几分钟楼下会路过几个急急忙忙的病患家属和穿着病号服消磨时光的人们。 气氛突然冷却下来。 林听在一旁站了几十秒,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愿,指了指楼梯。 “那我去忙?” “找时间回家吃个饭吧,一个多月没见你回去了。” “行,周五晚上吧”,答应的倒很干脆利落。 “对了,找时间去你妈诊所挂个号。” “嗯?” “你脖子歪了,盆骨也前倾,肯定做手术的时候没注意站姿。”林永年指着她的上半身,一脸嫌弃。 “。。。” 林听的妈妈是正骨师,出来单干很多年了。诊所不算大,就开在医院附近小区聚拢的核心区域。 被林永年一提醒,林听这会倒觉着肩膀和脖子僵硬起来,连带着腰椎尾部屁股两侧也隐隐发酸发胀。 回到办公室的她先左右歪头拉扯脖颈,再前后缓慢耸肩感受筋络的延展收缩,好几下之后僵硬感略微缓解些;再慢慢扭动自己的髋关节,酸胀感明显。想起上次颈椎发作,猛地天晕地转在卧室晕倒好几个小时的事情,不禁心有余悸,随手给姜艺文女士发个信息想约正骨时间。 好在女儿的优先权还是有的。 “今天吧,下班来我诊所。” 林永年擅长咄咄逼人,姜艺文则擅长苦口婆心。 手段不一样,目的却一致。 林听预计到正骨的半小时会有梁帆这个名字的出现,却没意识到他从头到尾贯穿全场。 她趴在正骨床上,感受脸颊被挤到扁平只有鼻子和嘴巴可以保持原状的压迫感。姜女士的手恰到好处的捏到她腰部的痛处。 “痛么?” “昂~嗯嗯嗯就是这儿。”被压得说话都不大利索,甚至担心会不会流下口水。 “梁帆那孩子不错,你们有时间就多见面了解加深彼此的印象。” “。。。” 林听不知道怎么回应,索性乱喊着装疼。 “先试试,别一开始就拒绝机会。”姜女士的话伴着活动脊椎矫正仪的打击声,一下一下,铿锵有力打在每一个酸胀的节点。边打边忍不住感叹,年纪轻轻,浑身上下没一处是正的。 “坐起来吧。” 正骨床那头已经压出两面汗渍,她摸摸微微发麻的脸颊,坐直的时候稍微扭动下腰,是比刚才轻松不少。尾椎部的酸痛感消散了许多,屁股盘子也不痛了。 矫正仪还在打,这次是脖颈和肩膀区域。姜女士的手从上到下先定好位置,矫正仪每到一处就留下装修师傅钉墙的声音,她甚至听到自己的骨节咔吱作响,被强行推回到他们该呆的地方。 “来,你的头保持向右来回摆动。周六吃饭你再好好和他聊聊。” “。。。” 摆动的时候姜女士用手掌从上而下推拿她整个肩颈部位,掌心很热。 “好了,向左。我见过他一次,看着还不错。” “看着还不错就要嫁?那我嫁的过来么?”她终于忍不住,怼了一句。 姜女士不理她说的胡话,手上忙的有条不紊,嘴上也不闲着。 “来,双手抱头,腰部放松别使劲。” 姜女士背完全抵着她的,双臂从她双臂中交叉而过,两个人的肘关节扭在一起,猛地弯腰发力带着她的后背拉直差点屁股都要离开座位。腰部响起清脆的,咔。 “你总归要嫁人的。” 有种魂魄被人硬扯拉拽脱离肉身短暂几秒的失神,等魂归原位,这滋味过于酸爽,以至于她无力再回应下去。 “好了,过两天再来一次,注意坐姿站姿,少低头玩手机。” 至少这话不是只对林听一个人说的了,姜女士的病人应该都听过。 她伸了个腰,“舒服。” “养你这么大,我们的苦心,你也要珍惜。”如果再配上泪眼婆娑的镜头,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苦情剧。好在姜女士不爱哭,不然真的架不住。 “我回去了,周五回家吃饭。” “一起,诊所也要关门了。” 记忆里母女俩鲜少有如此温情时刻。 哪怕没有手挽手,像别的母女那般相谈甚欢;哪怕两人中间有意无意隔了少许距离。 温暖和煦的春风,两人并肩伴着月色散步。不算宽敞的街道两旁是笔直高耸的木棉树,红哈哈连成一层红色的穹顶,很是好看。木棉花在夜色里搔首弄姿难掩娇嫩姿色,让人忍不住想驻足停留拍几张照片。 她停下,路灯旁的那棵木棉树美的静悄悄,单独伸出的一根枝丫特立独行,却生出洒脱的美来。在昏黄色灯光的笼罩下,熠熠发光。 咔嚓。 真美,美到她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如果没有眼前人可珍惜,不如先回家来碗祛湿汤。” 发完随手在地上捡了几朵刚落下不久的木棉花准备回家煲汤,她捏着根茎转来转去,瞥到一旁等待的姜女士,不好意思的笑笑,“走吧。” 母女俩能聊的话题不算太多,大多是围绕着医院和林永年打转,言谈间林听咂摸出林永年想干点什么,多半和梁家有关,但不知为什么迟迟不肯做下决定。 姜女士说的隐晦,却也让林听明白这应该不是什么可以放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宣扬的好事,多半是打擦边球灰色地带的产物,虽不涉及法律层面的问题,却也只能窝在阴沟里。她不想多问,对林永年在社会行事作风涉及道德那块的方面无心了解。她也管不了,不如当个聋子或瞎子;以免林永年作为父亲的那点威严在心中彻底坍塌。 她下意识打断,姜女士也不再多说。 两人彼此沉默着走了后半段路,到她的楼梯单元时,她指指楼上,“我回家了。” 回家二字说的过于顺口,姜女士似乎顿了一下,指着后面几排被黑影吞噬的单元楼,“记着那也是你家。” 林听诶了一声,转身上楼。 短短十几分钟,朋友圈收获了不少点赞。不愧是常年不更新状态人的福利,偶尔来一次,大家都乐于捧场。 在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爱心提示里,林听一眼就看到那个黑黢黢的头像。再一看名字,的确是他。 他不是没有朋友圈么?点击头像一看,发现竟然有。 也怪她疏忽,两年前知晓他没开通朋友圈后这次添加好友下意识没再点进去看看。 唯一的一条内容发表于两年前,是他约她上山那天。 山下的景色被水帘般的大雨遮掩大半,配文写的是,“雨一直在下。” 第十二章噩梦我想见你 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绣花针轻悄悄地对准她的心脏扎了一下,力道不大,只带来不易察觉的疼和短暂的呼吸停滞。她下意识点进朋友圈的详情找到这张照片具体发布的时间,是那天下午四点。 难怪,那会已经把他删了。 没急着退出,大拇指在图片右下角的两点无意识反复点击,想留点什么话,又觉得没必要。 毕竟旧事也没必要一再重提。 一不留神,居然点了个赞。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慌忙取消,深呼口气,左不过几十余秒的功夫,应该不会被对方察觉。 手机一震。 沉微明:???你为什么点了赞又撤回? 该死,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将手机先放一旁。 不慌不忙踱步去厨房倒杯水,再把捡回来的木棉花一一洗净,翻出橱柜里的薏米,芡实,扁豆,云苓,蜜枣;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于是就着还没换衣服的方便小跑下楼去小区门口快要关门的肉铺买了一小块猪肉。 难得的好兴致。 她对厨艺的热情仅限于煲汤上。 够简单,只要把食材准备好一股脑丢到锅里就行。小火慢炖,掌握好时间火候,总不至于有什么大差错。 而从小到大,姜女士最能给她妈妈温暖的部分就是春天里的一碗祛湿汤。她蠢蠢欲动,想试试能不能做出可以温暖人心的味道。 等一番折腾完,这才瘫倒在沙发上,打开对话框,编辑起回复来。 删删减减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手滑。” 对方没有揪着问下去的心思,“祛湿汤熬好了?” “刚备上食材。”说着还煞有介事把刚拍的码的整整齐齐的食材发了过去。 对方回了个竖起的大拇指。 过一会,“有机会能尝尝么?” 林听笑笑,“能。” 本来翘着二郎腿刷手机的她突然感觉脖子一僵,头微微发晕,暗呼不好,不由得挺直脖子端正坐姿。 厨房炉灶上的瓦罐里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肉香和薏米的气味最先蹿出来,然后是其他混在一起难以分辨的食材的味道;听觉和嗅觉迭加带来的感官感受轻轻缓缓,颇为治愈。 估摸差不多时候,她浅尝一小口,和记忆里的味道大相径庭,不至于难以下咽却和好喝沾不上边。 着实拿不出手,有点发愁。 不同的配比,水的添加多少都能影响最后的口味。干脆去网上搜集各种推荐搭配食谱,一一记录。 颇为特别的夜晚,有气定神闲的闲暇,也有肩颈到腰椎都被彻底放松矫正的舒畅。她边做着笔记边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大概是因为有了值得专注钻研的事情,让难得不用奔波在病房和手术台而显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时光不那么难熬。 张医生的电话恰到好处的进来,算起来她们有半个多月没交流了,不管是正式咨询还是随意闲聊,这和过去一年多的交流频次对比起来非常罕见。 对方的声音一贯轻风细雨,细细密密打在听话人的心间。过去有很多濒临崩溃的时刻,或是内心的积怨积攒到最高值,或是满腹的无名痛楚将心扭曲的不成样子,张医生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三言两句间就能先让躁狂的心先安定下来。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几句问候,适度范围内的关心,最后说自己周六来南城短暂停留,算起来大半年没见面了,有没有时间个饭。 林听连忙答应,脸上挂着笑,心想,拒绝饭局的借口这不就自动送上门了吗。 快挂电话的时候,张医生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本来有点担心这么久没联系,你是不是放弃治疗。今天听到你的语气,是不药而愈还是找到药方了?” 林听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琢磨。对方一阵爽朗的笑,“挂啦,周六见。” 奇奇怪怪。 发个信息给林永年,“周六我有事不能去饭局了。” “什么事?” “张医生来南城出差,和她约了。” “好的。” 林听知道这是个有理有据的王炸理由。林永年压根不会说什么,除非他不想要这个女儿。 这一年多来,她的抑郁症已经慢慢缓解。 心情时好时坏却在可控范围之内,消极悲观的时候也能下意识强制自己转移注意力;偶有念头闪过情绪崩溃的时候就把自己闷在房间嚎啕大哭一场。 可她也知道,心里有一处溃烂的部分并没有愈合。哪怕表面结痂,内里却仍在化脓流水。 不能碰,不敢碰。 好在一整天的好心情带来了极易轻松的入睡过程。眼皮几乎合上的瞬间大脑就陷入无意识阶段,她感觉沉重累赘的身体变得轻飘飘,慢慢脱离了床,漂浮在空中。 神思被拽回到那个下着大雨的早上。 梦里的她没有迟疑,早早从酒店出了门,笃定地去赴约。天灰蒙蒙的,雨水见缝插针进到眼睛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手上紧紧握住的伞骨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最后彻底和风联手成功将她拽到地上,再随风远去。 她狠狠摔了个跟头,双手手掌都擦破了皮,膝盖处的衣物也被磨破。没有伞的遮掩,瓢泼大雨像有人拿一盆凉水一股脑从她的头顶彻底浇灌下去,踉跄起身,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自身的曲线,顺便裹挟潮湿的窒息感和冰凉的寒意。 她顾不上疼痛,抹了把脸,继续向前走。满脑子想的是,我得快点。 地铁的空调风吹在身上,冷的她一个劲打寒颤。周围的乘客们偶有瞥来打量眼神的,也暗暗挪远几步和她隔出了些距离。她低下头,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一滩水渍。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迟到。 她拿出手机想编辑个信息发给他,却不知怎的突然忘记开机密码。她一个劲的输入,手机一直报错,到最后不敢再试下去怕彻底锁机。 电话响起,她慌忙接下,甚至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 是林永年的声音,“我人已经在香港,马上就能找到你。”声音空旷遥远,阴森森的。她不敢回答赶忙挂断。 电话又响了,屏幕显示的是沉微明。她惊喜万分滑动屏幕,也许是手上和屏幕沾满雨水的缘故,那个箭头怎么都划不到最右端。她急的要哭,眼睁睁看着屏幕不断闪烁到最后彻底暗下去。 我得再快点了。她想。 下了地铁狂奔到缆车总站。工作人员冷冰冰的脸,告知她今天雨势过大,缆车关闭,考虑到极端天气下可能会带来的安全隐患,建议她放弃登山,择日出行。 对方的话语还没落地,她就已经跑远。 没有缆车没关系,她可以爬上去。 一路上坡,雨帘下的路虚幻且不真实。她从里到外已经彻底湿透,内衣也越来越重,脚步渐渐沉的迈不开,像被人拖着拽着,她拼尽全力,却只能挪动很短的距离。 操。 她没有放弃,一路的忐忑在看到亭子尖时突然安定,心里瞬间充满了希望。加快脚步,亭子里有一个男人,背对着,熟悉又陌生。她停下来,拼命睁开眼想看清楚,雨水一个劲的打在脸上,视线越来越模糊。 男人转过身,紧皱着眉头。她两三步走上前,想钻到他怀里。走近却立马转身想跑,被对方一手抓住手臂,林永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觉得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身体涌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在睡梦中深吸了一口气,而过于困倦的身体没有被寒意立马浇醒。 场景突然变换,蓝天白云,不远处是绿油油望不到边的草坪,宛如windows的默认屏保界面。 草坪正中央有一棵树,或许是香樟又或许是梧桐,形单影只,非常突兀。夏冉站在树下对她挥手,笑盈盈的,“快来呀,我们过来拍张照。” 她笑笑,挥手回应,欣然前往,小步跑上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怎么也跑不完,她拼了命往前,气喘吁吁;而那头的夏冉仍喊着,“你快点呀,林听。” “我在跑了,你等等。” 终于跑到近处,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一直笑盈盈的夏冉突然变了脸,指着她破口大骂,声音断断续续。 她下意识委屈,想说自己已经竭力跑了,无奈距离实在太远。她甚至脱掉了碍事的皮鞋,脚底板被草坪里藏匿的石子和钉子戳的血迹斑斑。 对方仍在骂,声音忽远忽近,突然音量变大,像在她耳边大声喊了句,“你这个害人精。” 林听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她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泪水一起流下。抹黑开了床头灯,看时间刚过十二点,却像睡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她哭着给夏冉发信息,手止不住的颤抖,“我又梦到你了,梦里你在怪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泪水滴滴答答落下,随着指尖的飞舞迅速湿了整个屏幕。 “我好想你。” 她下床去书桌抽屉里摸到半包烟,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了,只感觉抽了很久。她还是不大会抽烟,至少没有成功培养出烟瘾,只在极少数情绪彻底失控的时候会来上一根,比如今晚。 她自嘲自己终没有享受一天完整的好心情的好命。 生活暂且饶她狗命的时候,梦境仍不肯放过她。 烟火星星点点,她深深吸了口,有点晕眩,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名状的快感和满足。不多,却足以让狂跳的心暂时安静下来。 她拿出手机,编辑一条信息发过去,“你睡了吗?”发完几十秒后顿感后悔,立马撤回。 对方秒回,“我没睡。” “那我能见见你么?” “现在?” “现在。” 第十三章疗愈我来找你 对方的通话邀请即刻传来。 “喂。”林听的声音微微发颤。 “你没事吧?”是他专属的沉稳,踏实。与之传来的背景音有夜市的嘈杂,断断续续,终将她拉回现实。 她感觉自己是个周身全部透湿落水者。水的重量拉着身心不停下坠,而脚下是看不见底的深井。沉微明的声音则是某个好心人听到呼救后从井口抛下来的绳,她拼命用手够,绳索摇摇晃晃几次三番从她指尖划走。最后一下,她咬紧牙关终于颤颤巍巍拽到,绳看上去很结实,拉住了她不停下滑的身体,再一点点将她往上拉。她害怕急了,手抓的牢牢地再也不敢放。 对方见她没有回应,又问了一遍。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安抚。她回过神来,“我没事了。你在哪?” “我在家呢。”对方似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又或者在床上翻了个身,声音由远到近,最后话筒又回到嘴边。 她捏着手机,突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但她不想挂电话。她想要他陪。 她没有时间深究这样的意愿来自于何处,一切发生的都极其自然,一蹴而就。自然到好像因为她没睡,他也没睡,两个恰巧都醒的人就该出来见上一面。 “你方便现在出来见面么?” 那头顿了几秒,也许是思考也许已经在委婉的拒绝。林听紧张地手心出汗,心脏止不住的加快跳动。 “方便,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来找你。” 我来找你,简单四个字让林听飘忽不定的心彻底踏实下来。 挂完电话发去自己的地理位置后,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她好像没有如此焦灼地等过一个人,心被周遭的一切牵动着。汽车的声音,或远或近的脚步,楼下不远处的轻咳,都能让她瞬间雀跃又失望。 对方又像人间蒸发般没有任何动静,没发信息告诉她有没有出门,也没说大概什么时候到,自己离她家多远。 她也不想问,小女生心思作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急迫来。 等人的功夫她又点了根烟,手没刚才那么抖了,室内的空气变得浑浊,台灯下的烟雾盘旋而上,这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学抽烟的场景。 她不该跟着他学抽烟的。 只要一天不彻底戒烟,她就不会忘记这个男人。 烟和这个男人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偷偷摸摸的在不同时刻冒出来敲打她一下,逃不掉。 “我在你家楼下。”手机震了一下。 “马上下来。” 随手在睡裙外裹件外套就出了门,露着小腿,甚至连bra都没穿。 楼层的感应灯随着她急切的脚步亮了又暗了,一层层交替,像是演奏。 她一路小跑到他跟前,停下的时候仍微微喘着。外套的拉链没拉,稍一低眸就能看到睡衣领口隐隐约约露出的春色。对方伸出手将她的衣服紧了紧,又立马将手收回,过于自然的动作让两个人都稍稍愣住。 他一身卫衣运动裤,休闲随意,倒显出和以往沉稳不太相符的少年气来。只是头发有点乱,应该是睡觉时压得没来得及理。 他没有说话,等着她开口。 她也不知从何说起。路灯下男人的眼眸被遮挡在暗影里,灯光下是他微微启动的唇和鼻尖上细细的汗珠。 “随便走走?”男人摸摸鼻尖,朝小区门口的方向歪歪头。 林听嗯了一声,双手抱紧自己和他并肩往外走。路灯将二人的影子重迭又分开,缩短又拉长。而除去夜班和深夜紧急别医院召回的情况,这个城市的深夜于她相当陌生。 街上比想象中热闹的多。年轻不肯睡的,刚刚下班仍奔在回家途中的,去酒吧买醉出来踉跄前行时不时吼上几句的,或是单纯像他俩这样夜游大街的,或情侣或朋友,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 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目的地走,迎面走来喝的醉醺醺的人时,沉微明会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身后一点。 行走的过程中偶有几次衣服摩擦的声音后沉微明会速速挪开。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人,忽近忽远。 “我那天去山顶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是远方的细雨,不由分说地覆在二人的身上。 “嗯。不重要了,都过去了。”男人的脚步慢了几分,很快又恢复原速。 林听笑笑,笑自己总一个劲的旧事重提,好没意思。 “过去一年多来我都在努力的抗抑郁。” 沉微明突然停住,转头看向她,眉头又皱到一起,眼神里写满疑问还有担心。 她像没事人一样搓搓双手,故作轻松的甩甩手臂,“本来见好了。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坠入深渊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叹口气,“我大概中了西西弗斯的诅咒,永远都在即将看到希望的瞬间被拉回谷底。眼前的光明只是幻象,而我只配活在黑暗里。” 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也并不需要什么安慰。只有她知道,悲观消极的思绪早已像癌细胞一样深入她的骨髓,张医生的治疗只能如化疗或放疗般控制癌细胞的扩散,尽量减缓她整个人心神被消极悲观彻底控制住的时间,却无法将她根治。 她已然病入膏肓,或早或晚,迟早而已,这些她都知道。 沉微明在深夜中深深叹口气,就近拉着她到公交车站牌处的等车位坐下。 这个点公交车早就停运,路上来往的车不算少,速度都很快,嗽一声过去,像极了白日被约束太久现下趁着午夜降临父母入睡偷跑出来玩耍的顽童,给宁静的城市平添几分危险隐患。 他点了根烟,用力吸一口,再昂起头慢慢往外吐圈圈。烟圈在空气里缓缓上升,越变越大最后失了形状,彻底消散。 “那次在桥下看到打小人的时候,你问我这个唯物主义者什么时候有不得不唯心的时候。我没回答。” “遇见你的那天,我坐在山顶上一直想,如果我在和他最后的通话结束后,没有忘记帮他上香这回事,而是像以往无数个时刻那样毕恭毕敬替他给关公上三炷香。他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没说名字,只用“他”代替,足够隐晦也足够清晰。 林听怔了一下,看向他。眼神里有疑问也有解答。 “你猜的没错,我是个警察。”沉微明往前弓着身,双肘撑在膝盖上,左手边托着下巴边夹着烟,吐烟的时候特意背对着她的方向。 他的声音伴着晚风徐徐而来,轻飘飘打在她的脸上。她逐渐忘记自己的痛苦,进入到他的故事里。 “他那会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年纪轻性格开朗,跟着我东奔西跑不知道喊累,一股冲劲。还跟我一起加入国际刑警组织,立志要全球捉拿犯人。那时我手上正好有一起跨国走私案,上头非常重视,无奈对方反侦察能力很强,我们一直无法确认走私线路和终端买家,他自告奋勇去了越南。” “不知道的同事都笑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只有我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死,当卧底之后的他每次跟“老大”出任务时,都会在挂电话前委托我替他给关公烧三炷香。他说他还没谈过恋爱,甚至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他不想英年早逝,希望关公能多保佑保佑他。我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更自诩是唯物主义者,时不时还会嘲笑他几句。也许我错了。” 沉微明掐灭了烟,打火机在他的拨弄下一闪一闪。映着他的眼眸亮晶晶的。 “那天吧,他又委托我帮他烧香。我应下,却被上司一个电话紧急调到案发现场。我放下电话就出门了,忘记帮他烧香。” 他在暗影里摇摇头,无奈的笑笑。 后面的结局他开不了口,林听也猜出个大概。 “不是你的错”,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不善言辞,更不大会讲什么温暖的辞藻。她一向冷冰冰示人,脾气好的时候温顺些,不好的时候怼来怼去。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温柔的安慰了。 “我知道”,沉微明猛搓了把脸,“原本定下来去越南的人是我。他玩笑说自己想抢功,早点升职,他是替我死的。” “你不要这么说。” 他捏捏眉心,顺手捏了捏覆在肩膀上的手,算是回应。能够给予彼此的温暖并不算多,而对两个在悬崖边行走的人来说,这样的谈心已足够奢侈。 “习惯和世界上的黑暗打交道,常常会让我怀疑什么是光明。” “你信就有。在这件事上你需要唯心一点。” “那你信么?”沉微明耸耸肩,将打火机放回口袋。 林听感觉自己终于被那根绳子彻底拉回地面,哪怕胸口仍微微有点闷,却不再感到窒息。而绳子那端的人,是沉微明。 似乎自己偶有的几次任性胡闹都是他作陪。 她想到这,无意识笑笑。 对方寻着笑声看她,“还会笑就好。” 他们后来又在车站坐了一小会,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刻意绕开最沉重的部分。 结痂的伤口禁不起反复撕扯,这样的夜晚,轻轻触碰一次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才注意到道路两边散落的木棉花,“这就是你用来煲汤的?”他捡起一朵,举起来对着路灯的光线欣赏。 林听点点头,神色突然又黯淡下去,“不过我手艺不行。” “我不嫌弃。” “周日复查带给你尝尝?” “好。” 说到复查她这才想起对方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哪怕伤口已愈合的差不多,不早些休息而是大半夜陪着她压马路听起来怎么都不是一个刚出院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对不起啊,我忘记你刚出院还需要休息。”红着脸,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朋友,都为任性胡闹感到真心的惭愧。 “遵医嘱是美德。”些许揶揄,几分玩笑。“如果我的伤口能让你的伤口好受一点,也不亏我出门一趟。”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回去的路程感觉比来时短了很多。沉微明送她到楼下,再折返回家。林听进门后才反应过来忘记问他家在哪,远不远。 半小时之后,对方的信息发来,“我到家了,晚安。” “晚安,好梦。” 心安定下来。 三小时后就要起床,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半清醒半迷糊,就这么捱到了天亮。 第十四章奔忙手不抖了 一睁眼,昏沉的脑袋,抬不起的眼皮。 她第一时间举起双手,观察片刻,手终于彻底不抖了,稍稍安下心来。今天白天有两场手术,第一场是六个小时的部分结肠切除术,她要当一助。手如果哪怕还有微微颤抖,这场手术就上不了。 随意拾掇一会就出了门。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郁闷和悲伤都被藏在昨晚的月色里。 叶主任昨天凌晨两点结束手术,早上七点不到就端坐在办公室精神抖擞准备待会的查房。他低着头,专注的查看手上的病例,甚至顾不上抬头回应大家的早上好。林听拖着步子,刻意直起腰板,假装抖擞地打了个招呼。对方简单回应并没抬眼,却在她准备落座的时候冒出一句,“黑眼圈重的让我以为昨晚熬夜做手术的是你。” 林听歪过头照照镜子,呵,还真是。对着镜子和回过头来的叶主任对视,笑笑,“你也没好哪里去。”说着指指他的眼睛。 叶主任耸耸肩,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又没睡好?”声音可以压低,大概不想被人听见,眼神写着担忧。 “嗯。差点又犯病了。”说完抖抖手,“还好现在手好了。” 这像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她从没有和叶知秋正儿八经探讨过自己存在的心理问题。对方也从不多问,自那次将张医生微信推送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这茬。而林听呢,会在偶尔病情加重手颤的厉害不能上手术台时跟叶主任半开玩笑地说,“今天我得偷个懒,放个鸽子。” 每次叶主任都能心领神会,不多说什么,火速安排好备选方案。再看向她,脸上写着掩不住的担忧。 “你确定今天可以?”叶主任眉头紧锁。 “可以,我不逞强,不会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行。” 林听很喜欢这种没有追问的信任,对着叶主任比了个耶。对方拍拍她肩膀,轻轻扯了扯嘴角,“出息。” 手术安排在当天的第一场。等结束的时候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却没有什么饥肠辘辘的感觉,甚至提不起食欲。她随便啃着苹果,无意识不停的咀嚼,好让自己听起来热闹一点。 duang的一声,一个铁饭盒被放到桌上。林听抬眸对上叶主任居高临下的视线,“吃的什么玩意,吃这个,吃饱好干活。” 林听举着手中的苹果表示不服气,如此健康的食物怎么就被人这么瞧不起。 对方瞪了她一眼,颇有往常不怒自威的架势。林听不敢造次,将热腾腾的饭盒挪到跟前。 简单的一荤两素,番茄炒蛋竹笋炒肉和小青菜,看上去颇为清淡,尝一口却又不寡味。不是食堂味精和盐宛如不要钱的味道。 她吃了几口,食欲竟渐渐回来;有些惊喜,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眼叶主任的背影。 “说。”对方的背上大概率长了眼,不然怎么会在林听放下筷子下意识想问的时候先发制人。 “好吃。” “喜欢就行。” 说话间探过身子瞄到他正在啃面包,猜到多半是给自己准备的便当,有点不好意思,“光吃面包怎么行?”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吃到一半才想起静音大半天的手机,数十条未读信息提示着实有点骇人。点开来有梁帆的问候,有公众号的提示。 中间穿插了一条沉微明的,“我睡到现在刚醒。”没头没脑,也没有后续。一看发送时间,11点。呵,还挺能睡。 林听咬着筷子,双手打字,“我刚下手术。” 对方没有秒回,她盯着屏幕直到彻底暗去,再震动的瞬间欣喜拿起,看到信息来自别人时,眼神又瞬间暗淡。 一连串的小动作不为人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狼吞虎咽吃完,还有下一场烧伤面积达50%的清创手术等着,好在这场是二助,略微轻松那么一点。 林听将碎发全都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只是黑眼圈骗不了人,肩膀和脖颈又开始酸胀,不得不感叹这才是普外该有的节奏。对比起来,昨天有时间煲汤赏花的闲暇简直就是偷来的时光。 上手术台时思绪专注,等结束时又有种发条上的过紧一时半会回不过劲的茫然。两场手术下来,她彻底瘫坐在手术室门口,只想回去好好冲个澡睡一觉。 叶主任看上去精神依然不错,走到她身边蹲下,“你还可以吗?” “我现在只是困。” “哈哈,会困说明是好事,回去睡吧。” 手机里躺着四个小时前沉微明的信息,“晚上一起吃饭?” “我又刚下手术。” “猜到了。” “你吃了吗?” “没,但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好好睡一觉。” 林听笑笑,心想自己也的确没力气再出门觅食。她仅剩的力气只够她走回家。 果然等进了家门,顾不上洗漱,直奔房间躺下,力气用尽一滴不剩。 === 周五晚上的家庭聚餐,总体气氛倒比想象中其乐融融许多。大概是因为她专注于跟在姜女士后面取经祛湿汤做法的缘故,话题也多围绕着厨房里的事打转。母女俩难得挤在厨房,一门心思煲汤。 她小心记录步骤,将材料配比精确到克,不厌其烦的问很多厨房小白才会纠结的问题。先放水还是先放豆子?花什么时候加?肉要不要先焯水? 最后冒着热气的祛湿汤端上桌,第一勺下去,是它该有的味道。只是搞不懂,看起来大差不差的做法,怎么味道可以大相径庭。 姜女士也好奇女儿怎么对厨房上了心,吃饭功夫问了几句。林听的回答听起来冠冕堂皇,甚至她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熬汤简单,方便带去医院。” “食堂和外面的饭菜吃多了总归不健康。” 姜女士应着,“那还不容易,让王阿姨休假回来天天给你做了送过去。” 林听适时闭嘴,王阿姨的饭还不如食堂,至少食堂的饭菜还有卖相。 虽然饭桌上的话题没有完全规避梁帆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影响林听的心情。林永年话里话外不忘敲打两家对这门亲事的期待和重视,却也不敢逼得太紧,多少对她的情况有所顾忌。 而按照梁帆发信息那股油腔滑调的文风,林听觉得自己不过是鱼塘里的一条鱼而已。说不定他哪天累了就罢手,还她清净。 至于林永年的生钱大计,自求多福吧。 想到这,心情又好了几分,甚至多喝了一碗汤。 “最近食欲不错?”姜女士张罗着帮她盛汤,瞥了她一眼。 “还行。” “城南的房子就这么空着?”林永年边喝着汤边问了一句。 林永年在城南大学城还有一套两居室,五六十平,不大;优点是离林听大学的老校区很近。林听大夏冉一届,大三那年医学院和夏冉所在的商学院从城郊的新校区搬回了老校区。夏冉那时候吵着要准备考研,想搬出寝室住,图个清净。恰巧碰上这套房子当时的租客要回老家提前退租,林听便琢磨着干脆和夏冉一起搬进去。 听起来不算什么大事,却仍和父母进行了小一番抗争。按林永年的话来说,住寝室安全放心,校外人员很杂,女孩子下晚课走夜路总归不安全。再说,搬出寝室住到校外就和室友,同学生疏了;这样的特殊化不利于她的发展。 好像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她做的决定,爸妈都要插一手刷刷存在感。 林听不愿再有什么口舌之争,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夏冉搬了进去。还换了门锁。林永年知道后倒没想象中雷霆大怒,只是几通电话狠狠数落她一顿。 后来夏冉放弃考研选择出国读书,决定大四毕业后gap一年,专心考GRE和托福,写申请文书。而林听那会开始为两年后的毕业着手准备,已经开始感受科研和临床的双重夹击,压力大的苦不堪言。两个人白天凑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各有各的忙碌,到了晚上不管多晚都要窝在沙发上,说上一个小时的话。大多是彼此当日的见闻,学习上的心得体会,或是有的没的的闲聊。等时间到了,再回到各自房间继续打拼。 夏冉的小房间里常传来她练托福口语的声音,很热闹。林听呢,则伴着这样的背景音刷完了一篇又一篇论文。 再后来夏冉顺利去洛杉矶读研,说左不过三年就学成归来,等回来后还要林听收留。林听心想离毕业还有两年,总归还要继续住些时日。毕业之后的事情都说不准,只能到时候再看;而林永年多半不缺这么点租金,东西搬来搬去也麻烦,索性都留在屋子里保持原样,夏冉的房间则暂时空置下来。 不大的屋子少了个人,竟空荡许多。 她总是下意识喊,“热水器水好啦,你先洗。”又或是,“夏冉我出门啦,晚上要很晚回来。” 没有回应,一阵低落。 夏冉去美国没多久后,林听也开始去仁心医院实习。林永年以实习离家近为由让她搬回家住,而她也实在忍受不了往返早晚高峰挤地铁的通勤,答应下来。再然后她博士毕业和家里抗争成功,搬到现在住的小房子里。城南这套房子就彻底空了下来。 算起来一年多没回去过了,她不想也不敢。 思绪纷飞,过很久才终于绕回到林永年的问题上。 “空着吧,您缺钱么?” “什么?” “如果不缺租金的话,这房子我不想再租出去了,可以么?” 林永年没作声,狠狠扒拉两口饭,大概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姜女士捏捏她的手臂,眼神示意,过半晌后,他喉咙里嘟囔一句,“嗯。” 林听如释重负,却也不想多待。“爸妈我回家补觉了,明天夜班。” 好在林永年只是微微点头,没再拉着她多掰扯几句,也让她稍稍松口气。 只是吃饭的时候她总以为沉微明会再发来什么,但直到入睡前,对话框都很安静。 第十五章心慌你为什么打人 前半夜的好眠没能抵挡后半夜突如其来的清醒。 再醒来时已是凌晨四点,窗外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鸟鸣此起彼伏,提前庆祝新一天的开始。她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心想难得,居然一口气睡了个六个小时的整觉。 时间太早,她刻意赖了会床以示对周六的尊重。 忙的不着家时最心疼的莫过于自己花大价钱购置的床上用品,兴高采烈买回来却无福享用,真是可惜。 别人是努力工作赚钱买包包打扮的漂漂亮亮,到她这儿就变成努力上手术台赚钱买高级的床上用品放家里积灰。 她基本上不会刻意存钱,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必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赚的本就不算多,花爽了就行。她的消费点也奇奇怪怪,沉迷于各种带点高科技的生活用品或电子产品,像极了冤大头。 比如书桌上的3D打印机,买的时候被宣传视频戳中,想着以后手链项链都是自己设计打印出来的,多特别多有意义,搬回家后却彻底沦为摆设。再比如客厅电视柜里码的整整齐齐的各个系列的Xbox,PS5和switch;简直就是生动的电子产品更新迭代史。哪怕它们一直在家安安静静吃灰,哪怕买的正版游戏一个都没完整通过关,却给林听有种自己很热爱生活的错觉。 她和张医生约在家附近的一家西餐店吃早午茶。地点是林听定的,选择的原因说起来很可笑:这家店的东西中规中矩,性价比也不高,但是菜单拿在手上的质感很好。 颇有厚度带暗纹的白纸,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一摸上去就给人很贵的感觉。上面印刷的字体是老板自创的,清新可爱;菜单上的菜品分门别类:色拉,吐司和咖啡;角落里还配上了老板的手绘插图。更特别的是,不同季节来,手绘插图会有相应的变化。 果然会玩,连菜单都是季节限定款。 林听还特意打听过,想着有如此巧妙心思的老板要么是可爱软萌的萝莉要么是精致的傲娇女人。没想到服务员指了指吧台正仰着脖颈咕噜咕噜灌水的一米八几的大汉说,“喏,他就是我们老板。” 老板感受到注视,放下水壶,向她点点头,络腮胡子让整个人看上去粗犷极了。 她也算是店里的老顾客了,菜单拿到手只是走过场扫一眼,最后还是照例选择自己每次必点的套餐:牛油果色拉,蘑菇玉米奶油汤和一杯美式。想到如果沉微明在的话,大概率会露出的嫌弃的眼神拒绝进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心情不错?”张医生端着咖啡,坐在对面饶有兴趣的看向她。 “还凑合。”她抬起头,眼神真挚。 她们坐在户外的甲板露台上,阳光被伞遮挡了一些,剩下的则一股脑洒在头顶,背部,暖洋洋的。她额前的刘海被煦风轻轻吹起,再慢慢落下,配上那笑盈盈的脸,整个人看上去生动极了。 张医生若有所思点点头,两个人开始像往常那样闲话近况,说说大半年没见的时间里各自有哪些境遇,工作上的,生活上的;言语间还不忘吐槽一下她们共同的朋友叶知秋。简单轻松,很舒服。 林听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像变了个人,神色灵动,说到好玩的地方还会捂着嘴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自己煮祛湿汤屡败屡战最后不得不低头回家求教;或是叶知秋每天板着脸训人结果背地里做鬼脸被她发现这样的鸡毛蒜皮的事情。乐此不疲,让听的人也心情很好。 以往主导对话的张医生今天仿佛失业了,她似乎也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况,就含笑听着,时不时指指盘子提醒林听别只顾着说多吃点。 林听点点头,往嘴里塞几口草,接着说自己在医院的趣事,说有次值班下楼拿外卖,遇到一个患者疑惑地感叹原来医生也吃外卖啊,弄得她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回一句,“是的,医生也会肚子饿。” 说的兴致盎然,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失眠怎么样了?”张医生冷不丁的问一句。 “时好时坏”,林听认真想了想。 “不着急,慢慢来。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睡眠问题,这快要成为现代人的通病了,你并不孤单。” 林听点点头,咽下本来想说的,她想说不知怎么的,好像最近失眠的夜也没那么难熬了。 “那天晚上问你,是不药而愈还是找到药方。我现在大概有了答案。” “什么?”林听没反应过来,满眼写着疑问。 “没什么。”张医生摆摆手,“从医生的角度,看到自己的病患能在一年的时间里达到这样的精神状态,我非常欣慰。刚接触你的时候,我一度非常担心,叶知秋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会主动把我介绍给你,说明至少你的情况已经非常令人担忧,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而从朋友的角度,如果你不介意我自诩为是你的朋友的话,看到你现在神色里久违的生动模样,我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说着还捏捏她的手,两个柔软的手握在一起,都充满了力量。 林听顿了顿,她好像还没有仔细探究自己近两日内心深处的情绪变化以及导致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 有原因么?如果有,会是什么。 “快回去补觉吧,晚上不是还要值夜班。”张医生敲敲桌子。 春日晴朗,微风打在脸上,是一个极好的周六,如果晚上不需要上班的话。 如果要问林听干普外最恐怖的是什么,那就是值夜班。 似乎每次值班都是同一个病人反复折磨她,夜间的电话铃更是渗人,突然急促的响起打破夜的寂静,连带着将人的心脏都激的跳出几丈高。心跳还未平息,病人已经开始在那头催促,“医生快来!” 懵懂地站起身,小跑到病床前,检查,询问,叮嘱,一套流程下来,脑袋仍是困的,眼皮也还在打架,但是意识却不敢懈怠。像是什么应激反应。 她虽然习惯失眠,可躺着睡不着和需要强打起精神认真工作是两码事。实在忍不住去打个盹,护士每隔一两个小时都会来叫一次,似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状况需要她处理。而这次值班近凌晨三点的时候,还来了两个新病人,两个男的吃宵夜结果吃出急性胰腺炎,情况危急,又是好一通忙碌。好像还没怎么闭眼,天就已经亮了。 林听感觉自己在医院走廊飘来飘去,魂不附体。来医院值班的叶知秋看到她,“你确定能再熬一个白天?” 她意识些许涣散,身体却随着太阳的升起慢慢苏醒,“没问题,毕竟今天没手术安排。”还不忘比了个耶。叶知秋抿着嘴摇摇头,踱步远去。 看了看手机,沉微明依然毫无动静。 她趁着交班的功夫快速冲了个澡,换了身里面的贴身衣服,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些。周日没有查房的流程,人们走路的节奏也稍微慢了些。她终于得空小憩一会,醒来时估摸着他怎么也要来了,又看看手机,还是没有动静。 她皱皱眉,正准备发信息问问,被小刘护士长的催促声打断,“林医生,叶主任让你去昨晚新收的两个病人那去看看。” 昨晚送来的两个病人是一对室友,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平时熬夜加班工作,饮食极其不规律,三餐不定点,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而前一晚在吃完海鲜大排档回家后不到一小时就出现了上腹疼痛,恶心,呕吐等症状。一通抽血化验,肝功能,血脂四项,胰岛功能,尿检,CT查下来,立马确定是中度急性胰腺炎,需要立即住院断食断水治疗。 病房里的两个人疼痛难忍,面色难看,不过才一夜的功夫,手臂滞留针的地方已经有了淤青和肿胀,林听上前认真检查,确保不会影响到营养液维持液和抑酸抑酶药物的点滴。 其中一个人的病情严重些,一直高烧不退,腹部有积液的迹象。叶主任拧着眉,一言不发,最后将林听叫到走廊,让她做好给病人进行穿刺引流的准备,好缓解可能会有的腹胀和高烧。 林听点点头,心也揪着起来。又回去确认了二人的情况,做到心里有数。 精神绷着的时候顾不上别的,回到办公桌已到午饭时间。 她对着手机屏幕,小声嘀咕着,“你人呢?” “你说什么?”叶主任回过头。 “啊,没什么。我有个病人今天要来复查,结果一直没来。” “今天周日,谁会没事往医院跑。你歇歇吧,待会说不定还有一堆事。”说着指了指那两人病房所在的方向。 她静不下心来,甚至心脏开始突突乱跳。沉微明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一定出了事。 一旦这个思绪在脑袋里发芽,就会被叫做焦虑的营养液瞬间滋润的枝繁叶茂。她手又忍不住开始抖,脑子里想着各种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情况,最后发了个信息过去。 “你来了吗?什么时候到。” 这期间她特意去病房里转悠一圈,好让等待回复的时间没那么难熬。她面带微笑和病人三言两语的简单交流,右手却插在口袋里紧紧地捏着手机好第一时间感应到对方的回复。 半小时过去了,没有回复。她心一沉。 她深吸口气,找到楼梯间没人的地方,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把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没人接。 再按下拨号键时指尖抖的不行,心跳的声音逐渐盖过嘟嘟音,在她要挂断电话的最后一刻电话被接起,是他的声音,有点混沌,“喂?” “几点了?沉微明我问你,几点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方也许被她问蒙了,没作声。她接着问,“你在哪?” “我在医院。” “。。。”她头又嗡了一下,“哪个医院?” “就你在的医院,我在骨科住院部。” 林听攥着衣摆的手越来越紧,好家伙,两日没联系,把自己送到骨科住院部去了。沉微明你还真的是惊喜不断啊,她心里无名火蹭蹭往上冒,问到病房号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 普外在二楼,骨科却在五楼。不知道林永年脑子怎么长得,让骨头不好的人住那么高做什么! 她一口气跑到病房,一眼就认出那个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似乎还没从睡梦中缓过神来的男人,三两步走到床前,下意识掀开被子查看,被他一把拦住。 “林听,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给我看看你伤哪了。” 沉微明死死攥着被子,林听气急了,顾不上其他病人的注视,狠狠拍他的手臂,边拍边小声喊,“你给我老实点!” “诶诶诶,你这个医生怎么还打人呢?”林听回过头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看上去有点面熟。他拄着拐杖跛着腿,在护士的搀扶下慢慢挪到床沿坐下;扭过头对沉微明说,“只不过让你在我床上补个觉,怎么好好就挨医生打了呢?” 第十六章怒吼对牛弹琴 空气很安静,只剩下耳边病房里看客们的窃窃私语。 隔壁床家属削苹果的手仍顿在半空,歪着脑袋探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分毫看热闹的机会。 林听脸一路红到脖颈,她挺直腰身,手插回口袋,若无其事的看向其他的病人。沉微明掀开被子起身,扶正主靠到床上后便就近在床沿坐着,睡眼惺忪。林听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是陈记牛杂的老板。 对方脸上几分错愕几分玩味,眼神落在她身上,考究一番后又很快释然,似乎已经在短短的几十秒里勾勒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他二人的关系。 林听随手整理了一下刘海,低头看脚,声音小的只有床上和床边的人才能听见,“那个,不好意思,我误会了。” “没事没事,关心则乱嘛。微明你说是不是呀?”边说边用胳膊肘拐他。 沉微明这会终于醒过盹来,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神悠悠的看着她,看的她发毛。 空气又一次凝固住。 “微明啊,我要睡觉,你跟医生出去走走聊聊,再回家好好洗澡睡个觉。别在病房陪我这个糟老头。” 沉微明点点头,起身对着门把头一点,“忙么?出去走走?” 林听恶狠狠瞪了他一下,转身出门,心里的无名火还没消,却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什么立场对这个男人大动肝火。 两个人脚步很快,下楼,穿到楼后面那个小花园里找到一处石凳坐下。还没等林听发问,沉微明就先开了口。 前一天晚上老陈的店里有几个小混混来店里吃饭,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张口闭口就是大哥罩着你,跟老大混有肉吃这样傻逼兮兮的话。老陈边炒菜边想,几个小雏鸡,胸毛还没长齐就在这充什么江湖大哥,欠管教。 等几瓶啤酒下肚,那一桌混混就显得格外聒噪。 不顾及旁人的大声喧哗哈哈大笑,对侧目表达不满的客人又是瞪眼又是挥拳,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看上去厉害的不得了。老陈不高兴了,自己当傻逼就算了,影响店里客人吃饭的心情可不行。丢下锅铲上去教育了他们几句,几句话没说完就差点打起来。 混混们叫嚣着,“老头炒你的菜吧,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这么爱多管闲事。” 老陈回击着,“早几年没退休的时候把你们一个个都逮起来,欠收拾的家伙。” “老头你说什么?你他妈别没事找事。” 老陈作势倾身要挥拳出去,混混们站起身来面露狠色。 一个有力的手掌从老陈身后出现,按住他的肩膀。老陈一脸怒气回过头来,对上沉微明的眼,对方对他轻轻摇头。 “对嘛,一把年纪了,少惹事,该干嘛干嘛去。” 混混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嘴里不依不饶的,句句都在老陈的火药点上蹦跶。沉微明搭他肩膀上的手又紧了紧,老陈松下肩膀,朝炉灶边走去。 “哟哟哟”,混混们吹起了口哨。沉微明一个凛冽的眼风过去,不怒自威,倒让那几个混混稍微收敛了些。 他坐到不远处,没一会老陈就端上来一盘干炒牛河,再过一会又在他手边放下一瓶可乐,力度有点大,塑料桌子微微抖了一下。沉微明笑笑,呵,老家伙憋着气呢。 随便扒拉几口,喊了一句,“老陈今天的炒过火了啊!” “怎么可能?”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到了桌前,拿起一双新筷子尝了几口,觉得没问题就又尝几口,眼睛捕捉到沉微明隐藏不住的笑意,啪筷子一摔,转身就走。 沉微明三两步将他搂住,“多大了?我就问你多大了?跟这帮小屁孩较什么劲啊?” 老陈将环绕在他脖颈的手臂掰开,特意撇开头隔出些距离,“要不是你小子,我今天一定要揍这帮没教养的小兔崽子。” “真有啥事也轮不着你上场,你徒弟我可不是吃干饭的。” 老陈冷不丁一拳打在他的胸肌上,不轻不重;他吃力,轻轻啊了一声,一手摩挲着胸,“您下手真狠啊。” “就你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省省吧。” 不过是个小插曲,没成想到最后还真的变成打架斗殴起来。 这次是沉微明先动的手。吃完饭的他担心老陈出什么事,干脆就在店门口坐下,抽抽烟,陪老陈闲聊几句,时不时留意着里面的情况。 那几个混混吃饱喝足不肯走,一个电话一打,没多久几个模样十几岁的小姑娘们就来了。小姑娘们打扮奇异,浓妆艳抹,身上有着艳俗的香水味,让闻到的人忍不住蹙眉。他们几个混混一手搂一个,亲亲抱抱,很是亲密。 这样的场合沉微明见多了,他夹着烟,架着二郎腿,时不时吸上一口。 店里突然传出女生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哭喊。其中一个被大家称为枫哥的男人突然起身狠狠抽了他身边姑娘几个巴掌,姑娘捂着脸嗷嗷的哭着,男人不肯罢休,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抵在墙边,手紧紧地掐着她的脖子。 哭的哭,叫的叫,想上前帮忙的姑娘们被各自的混混控制住。沉微明扔下香烟,大步向前,一把抓住枫哥的头发狠狠往墙壁上一撞。 动作过于突然,以至于砰的声响回落后大家才都反应过来,枫哥鼻子冒血,眼睛里带着血丝,随手拿了个酒瓶,“你他妈的。” 老陈赶上前,加上店里两个服务生的帮忙,热心群众的施以援手,一场混战。 沉微明一个抵俩,迅速将枫哥制服住。他判断这傻逼是这群混混里的主心骨,控制住他就好办。枫哥被沉微明死死按在地上,嘴里仍在叫嚣着,却动弹不得。老陈老当益壮,战斗力颇为惊人,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两个弱鸡。 警察终于赶到,沉微明松开手的瞬间,枫哥作势捡起地上的半个酒瓶刺向他,老陈一眼瞥到,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却踉跄几步坐到地上后再也站不起来。 去派出所做笔录,折腾大半夜后又背着老陈来医院拍片子,老陈右脚骨裂,需要静养一阵子。等入院手续全部办好,沉微明困得不行,趁着老陈去打石膏的功夫想先打个盹再找林听复查。 “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此番解释没让林听的气消散多少。多大的人了,打架?居然还去了警察局。要不是老陈眼疾手快,躺床上的就是他。 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深吸好几口气都缓不过来。 沉微明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林听的眼神凶凶的很是骇人,“你别这么看我,瘆得慌。你好歹说句话。”他终于冒出一句,不说还好,说完对方的眼神更凛冽了。 他下意识将手伸到口袋,“医院里不准抽烟!”林听终于说话了,让他暗自松口气。 她想说的有很多。 她想说,好家伙,自己大病初愈就去打架,复查还没做呢,嫌自己好的太快了是吧。 还想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你的世界这么兵荒马乱? 最后冒出来的话让两个人都愣住,“这么大的事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么?发个信息会死吗?你为什么从来不会主动发信息?” “。。。”沉微明听不懂,打架很突然他做不到提前告知,他也不知道自己打架和发信息有什么联系。他想一定是自己没睡够,大脑短路。 “对牛弹琴!我就是对牛弹琴!”林听气的简直想暴走。 “林听你不好好值班在医院大声喧哗什么呢?”叶知秋的声音从二楼窗户上传来,林听循着声音抬起头,叶主任从办公室里探出脑袋,脸上写着惊诧。 该死,她做了下表情管理。“我这就上去。” 回头对沉微明低声吼了句,“你跟我上来!” 沉微明乖乖的跟在后面,大脑急速转动还在消化林听刚才那句话,仔细回想他还有哪些瞬间没有主动发信息,无奈想不出。 上到二楼和迎面而来的叶知秋撞到,林听的语气变得缓和些,说了句,“我病人来复查。” 叶主任哦了一句,没再多话。 进了诊室,林听又变回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躺下。” “哦。” 说完就要掀他衣服,沉微明不敢再阻止了。林听听了他的心肺功能,检查了刀口,愈合的很好,可是如果昨天又被酒瓶插上去的话,就不好了。手在他腰间的一块淤青处停下,不出意外是被揍到了。又看了眼他的脸,还好,没被人打脸。 想到这又是一通生气,按下去的手未免重了些。 沉微明轻轻的嘶了一声,“痛。” “给我忍着!”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跌打油,开始给他小心按摩。短短时间内情绪的快速转变,让她同时体会到担心焦虑生气害怕和委屈,眼泪竟然掉了下来。 她好像再无力承担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人再发生任何意外。那样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而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光在记忆里就足够让她毛骨悚然。 而沉微明,于她不是路人甲,是和她有过最亲密关系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情感,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她在乎他。 沉微明这下彻底懵了,怎么好好的哭了呢?眼下的场景比昨晚的还要难办,他伸出手想帮她抹泪,被她歪头躲过,“别动”,语气听上去倒是缓和了几分。 检查完,林听坐在那发呆,沉微明坐起身,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小心翼翼问一句,“今天我还有汤喝么?” 林听破涕为笑,终是被他逗到。又立马收起笑容往外走,“我去热汤,你给我在这等着。” 走出房间的她抹掉脸上的泪痕,松了口气。 前一天熬的汤的味道没有因为隔夜受到太大影响。沉微明三两下喝光,意犹未尽,“好喝”。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接话。“吃饭了么?” 沉微明摇摇头,刚想说自己喝了个半饱,对上她怒火未熄的眼神,又把这话咽了下去。 林听看了眼时间,“你在这睡会,我还有三个小时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吃饭。”不容拒绝的语气,是她一贯的调调。 沉微明点点头,他的确困极了,需要补觉回血让脑子转的更快些。随即躺下,林听像是扯了扯唇角,轻轻关上门,脚步声越来越远。 沉微明总觉得林听今天有点奇怪,却说不上具体奇怪的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十七章悔意心的落脚处 林听下班的时候沉微明还在睡着。她蹑手蹑脚进屋,小心掩上门,随手搬把椅子坐在床边凝视他。 他呼吸均匀,没有鼾声,睡相依旧斯文又性感。只是睡觉的时候总习惯皱着眉头,仿佛那些忧心的事情连睡梦中的他也不肯放过。 沉微明睁眼的瞬间就看到一个挺直脖子和腰板端坐在他身旁,手臂和地面形成平行线,认认真真刷手机的林听。这姿势,夸张的着实有点诡异。 “你醒了。”林听察觉到动静,放下手机,下意识想架个二郎腿又速速放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沉微明想问,你坐的这么奇怪是为什么;他没见过有人坐的比菩萨还端正的刷手机。但林听没听懂,“我在等你醒。” 行吧,也许今天他俩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鸡同鸭讲。 夕阳斜射进屋,粉尘在光线下起舞,沉微明着实睡了个好觉,精力恢复不少,只是突然觉得胳膊抬起来有点费力,腿也很酸。 太久没打架了,突然幅度大一点肌肉都招架不住。不过他没敢再在林听面前表现出来,默默忍着。睡饱之后的大脑将下午的对话火速处理一番后得出的结论是林听生气了,真实原因不明,总之少惹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诊断室。林听快他几步,双手插袋脚步带风,连带着头发的碎发也肆意舞蹈。沉微明叫住她,指指楼上,意思是他得上去看老陈一眼,不然不放心。 林听点点头,两人约好在楼下等。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又一下,林听看了眼来电提示,梁帆,她按下“-”音量键,想任他自生自灭。对方却不肯放弃,她最后无奈接起,还没说几句,身后就传来“哟,原来你在这呢,害我还爬了个二楼。” 回头一看,是梁帆。 “你怎么来了?”林听一脸纳闷。出于职业习惯第一反应是他病了,可对方烁烁闪光的眼神看上去精神头十足。 “来找你啊,你爸说你这个点下班,让我接你,咱们吃饭去。”说着往她的方向走近几步,就势想拉她手臂。 林听连忙退后,“不是说了吗?我没空。” 梁帆摸了摸鼻尖,轻笑一声,“我也不是个上赶着的主,坦白说,追我的妹子也不少。你呢,我第一次见就感觉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关键吧还挺有脑子。可你也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是不是不大尊重人了。”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我都看上你了,别给脸不要脸啊。 林听听明白了,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干脆说清楚。“我俩不合适,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不是,你了解我么,我俩正儿八经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么?”梁帆较真起来,第一次还没上场就被人pass,他心里表示不服。 “都是成年人了,也不用每个都花心思了解吧。没眼缘不行么,我不喜欢不行吗?” 梁帆抱着双臂,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给我说清楚,你不喜欢我什么。说不出来让我心服口服的,咱俩今天就这么耗着。” 林听第一次遇到这么胡搅蛮缠的,直呼头痛,也抱着双臂静静的和他对峙,无赖么不是。她突然被人轻轻往后拉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半个人已经被遮挡在他的背影里,沉微明高出她一个头,宽厚的肩膀刚好挡住她的视线。 “你贵姓?”沉微明开口问。 对方有点摸不着头脑,“梁帆。你谁啊你。” “她不喜欢你姓梁,算命的说她和姓梁的互克。满意了吧?”说完转身拉着林听就往外走,身后是梁帆的歇斯底里,“神经病吧!你他妈到底谁啊!” 林听强忍住笑,肩膀控制不住的抖动,就这么被他拉着胳膊走了一小段。沉微明突然停下脚步,她没留意撞到他背上,抬起头,脸上的笑还没完全散尽。 他低头注视着她,好像突然懂了下午她反应那么大是为什么,又好像没懂。夕阳打在她的脸上,自然高光的加持,让轮廓更加立体。几缕发丝不知怎的牵扯上她的睫毛,她下意识眨巴眼并举起手臂想撩开,对方已经先一步帮她挽到耳后。 两个人的心同频率跳了一下。 “走吧,吃饭去”,沉微明稍稍后退一步,看向别处,还咳了一声,“你想吃什么?” “随你。”林听也别过脸,夕阳晒得脸颊热乎乎的。 老陈的店关门了,沉微明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好去处。他厨艺不精,职业性质的缘故,大多时间都是以盒饭为主,风餐雨宿更是家常便饭,忙起来连家门在哪都记不起来哪有时间去厨房琢磨什么吃食。 “这样吧,我们一路朝我家的方向走,看到的第七家饭店,不管是什么菜系,就进去吃,怎么样?”林听灵机一动。 “听你的。” 第一家是医院门口的千里香馄饨店,热气腾腾的大铁锅,后面是站着包馄饨谈笑风生的阿姨们和零零散散几个吃客。沉微明路过时眼神挪不开,还偷偷咽了咽口水。第二家,第三家,一路下去,看上去秀色可餐的土菜馆,川菜美味和街边小吃摊都被一一pass。眼看就要到她小区门口,林听拍拍他手臂,指着西餐厅说,“第七家,就这个了。” 她中午和张医生刚来,也着实没想到就这么巧正好是第七家。沉微明看到招牌是英文就轻轻叹口气,显然不爱吃。 林听才不管他,成年人要说话算话。 老板见她进门,颔首打了个招呼,还特意来桌边倒水。对上沉微明时,眼神多流连几秒,“微明?” 沉微明正低头皱眉看菜单,被这么亲热的称呼引得一身鸡皮疙瘩,抬眸的时刻眼神突然一亮,站起身二话不说给了对方胸口一拳,“你小子!” 对方憨厚的摸着自己的胸口,笑的像个顽皮的孩子,两个人抱在一起久久没松手。 林听敲敲桌子,提醒两人她的存在。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搞什么呢,你侬我侬么? 老板松开手,别开脸似乎还抹了把眼角的泪,指着林听,大拇指对着她,压低嗓音问,“弟妹?” 沉微明摇摇头,“还不是”,眼神飘到林听身上,见她又瞪着他,一阵毛骨悚然,“不是。” 老板哈哈大笑,大抵是觉得自己看了场热闹。不等人招呼就径直坐下来,自来熟的很。这个粗犷大汉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周昱白,和他的手绘文字插图倒颇为相配。 他是沉微明的旧同事,比他大五六岁的样子。母亲是南城人,父亲是四川人。年轻时夫妻俩去香港打工没想到扎根下来一呆就是四十余年。前些年母亲身体不好想回南城养老,周昱白思索再三决定辞职跟着一起回来,边照顾年迈的父母边用多年积蓄开了个西餐店,三言两句之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从此不再问江湖”的叹息。 沉微明静静地听,和自己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过上了江湖归隐的日子,不得不让人欣慰开心。 “小谢呢?他小子挺拼的,混到什么职位了?” 刚入行那些年,就是周昱白和他搭档,周昱白算是他师兄,两个人“臭味”相投,一起出生入死亲密无间;合作时间久了,彼此一个眼神就都懂。后来小谢入队成了二人跟班,天天师傅长师傅短,机灵又肯卖命。周昱白因此对他印象很深。 沉微明的眼眸突然暗下去,“他前年夏天牺牲了”,没再多说。 “靠!” “小谢走了,你这两年日子不好过吧。” 沉微明嗯了一声,点点头。 沉痛的话题点到为止,两个人互相拍拍肩膀。周昱白起身走向厨房,“哥们今天好好给你露几手,等着。” 而林听好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脑袋。二人含糊不清的对白穿针引线般将两年前的事情串联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他在维多利亚港接完电话后第二天立马就要起身离开香港,也懂了为什么那几日的他总是闷闷的一筹莫展。 她盯着他,眼睛里写了心疼。沉微明淡淡一笑,没看懂心疼,只觉得她突然柔情似水,没忍住揉揉她脑袋,”你今天怎么了,情绪多变。大姨妈要来?” 她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的后悔,后悔当日为什么没赴约。悔意如泉涌般一股脑灌满她的胃,再到肺,再到喉咙,一开口就要溢出来。 沉微明的情绪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概是经历过太多变故,重提伤心旧事也不过给他的心带来些许涟漪,很快就会被抚平。他低眉研究着菜单,“这家伙以前在寝室连袜子都不洗,臭烘烘的,现在居然搞这套?”边说边扔一旁,难掩嫌弃。 林听撇撇嘴,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缺点一,没情趣。 上桌的是色香味俱全的川菜,椒麻鲜香的水煮牛肉,泛着油光的回锅肉,还有一份红彤彤的麻婆豆腐,配了一大桶白米饭。和整个店的氛围格格不入。 “哥们厉害吧,深得老爷子真传。小厨房常备拿手菜,随时给自己解馋。店里卖的那些我不爱吃,无奈文艺青年喜欢”,说着指指林听,“她就常来。” 沉微明饿的手臂发软,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顾不上夸赞,只能连连竖大拇指。周昱白欣慰的笑笑,“你们慢慢吃,我去招呼客人。” 林听撑着下巴欣赏对面的吃播,过一会才开始动筷。是好吃,就是太油。别说,坐在西餐厅里吃正宗川菜,不搭界的违和感,奇怪又暗爽。 吃完饭沉微明送她回家,她一路上把自己这些天最想问的问题都问出口。 “你住哪?” “老陈店后面,他的房子。” “老陈是?” “我以前队里的师傅。” “你来南城干什么?待多久?” 沉微明沉默半天,“家里出了点事情,我来处理。时间不定。” 林听点点头,时间不定,说明人还是会走的,早晚而已。她没再问下去。 而沉微明也没有说,过去短短两年多时间里,他先是失去自己的好兄弟,后又遇突发的家庭变故。一度心灰意冷,纯靠信念和尽职尽责的态度坚持将手上的案件处理完才和队里提出辞职申请。队长劝住他,答应给他放无限期的大假去料理个人问题和处理家里的事情。 被林听“捡”到那天,他刚到南城,心怀目的,却茫然无措。坐在树下忍着疼痛等雨停,想起那一日在山顶的境遇: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等的人迟迟不来。 想的入神,以至于林听突然出现的时候,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夜色里告了别。林听踱着步朝漆黑的楼梯洞走去,沉微明突然叫住她,她停下,回过身跑到他面前,一把紧紧抱住他。 林听担忧忐忑一天的心终于找到落脚点,顺便也安放了其他难以名状的情绪。沉微明的头搭在她肩膀上,轻拍她的背,最后在她耳边说了句,“累了一天快点回去歇着吧,晚安。” “晚安。” 第十八章暴雨劫后余生 接下来的两周林听都异常忙碌。 每周两到三天在别院交流学习,剩下来的日子就在科室里打转。周日凌晨送来的两位胰腺炎患者一个已经要准备出院,另一个情况却不大乐观,至少一时半会出不了院:林听给他做的第一次引流物中出现浓稠液体,判断是坏死的组织;立即给他做了b超,为第二次引流做准备。 好在病人的排气还算顺利,也有正常的肠鸣音,等待进一步观察。眼见着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嗖嗖跟气球瘪气一样瘦了一大圈,天天躺在病床上担心着自己这个月的全勤奖,还要绞尽脑汁撒谎瞒过远在老家的父母,林听心里挺不是滋味。 “有什么心得体会?”叶主任看她对着病人的简历愣神,冷不丁来了句。 “心得体会就是胰腺很可怕,狠起来连自己都消化。” “你应该体会到健康饮食和一日三餐的重要性。” “。。。”得,又被他教育了。 再忙也总惦记着抽空去五楼看望一下老陈。大部分时候沉微明都在,他不怎么说话,别的病床家属聊的不亦乐乎,他倒像个雕塑般坐在那不知道想什么。见林听来了就眉目舒展些,小声问,“你忙完了?” 林听昂一声,“来看看。”依然双手插着口袋,问候几句,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再去忙别的。 有时恰好赶上饭点,她就会提着两个保温盒。一个给老陈的,一个给沉微明的。然后再找时间把饭盒拿回去。 饭菜有来自职工食堂的,也有外面外卖的。老陈的那份清淡些,沉微明的那份分量大些,有一日还加了份祛湿汤,沉微明笑笑,知道这是她自己熬的。 有时她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沉微明想到下楼抽烟,她的眼神还没完全落下,他就已经把烟盒塞回了口袋, 老陈呢,心里跟明镜似的。多新鲜啊,自己一向一板一眼做起事来不近人情,像个榆木的徒弟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被女人拿捏的死死的。他老人家躺在床上无事可做,闲的难受,正好将二人一日几次的碰面当情景短剧欣赏打发时间。 忍不住也会逗几句,“小姑娘不错,喜欢人家?”沉微明不做声,“人家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么?” “知道。” “不介意?” “不知道。”沉微明是真不知道。介意与否现在不是首要的问题,毕竟很有可能他会彻底沦为无业游民。这些事他都来不及细想,来到南城近一个月正事没来得及办,状况倒是出了不少,全是计划之外的。包括林听。 沉微明破案时缜密精细的头脑在对林听的事情上彻底失灵,甚至都无法用常规逻辑推理出事情的进展规律。 重逢是意外,住院是意外,出院之后和她仍有瓜葛更是意外。出院那天他因二人赌气之言赴约,半路上就一直想是不是自己太闲了。见到面,话没说几句,无名火不打一处来,更在心里骂自己的确有病,还病得不轻,丢下几个字叫停这场闹剧的继续。转身回去的那刻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点拧巴。 他无意识刷着邮箱,依然没有新邮件提醒。有点烦,跟老陈说他下楼透透气。 “你小子少抽点烟吧。”透什么气啊,明摆着是瘾犯了。 小花园里流水潺潺,桃花玉兰都开了,再配上花圃里红的黄的郁金香,呼啦啦一片高调的五彩缤纷,生怕人不知道春日正盛。 走廊里匆匆闪过几个人影,沉微明一眼认出跟在后面的是林听。她低着头快速踱步,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前面两个人正激烈的讨论着,有一个他见过,是那次在二楼探出头来的男人,林听喊他叶主任。 花园喷泉旁两个人正在为谁该接出院的父亲去家里住而争吵,空气里充斥着鸡零狗碎的算盘声;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不少人侧目,除了林听。 沉微明扯了扯唇角,心想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便想逗逗她,掏出手机发个信息,“晚上一起吃饭?” 他看到林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眉浅笑,手在屏幕上快速的跳动,“今晚不行,我爸喊我回家吃饭。” 紧接着又来一条,“明天吧。” “好。” 她又笑笑,将手机放回口袋,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的冷女子。 落在沉微明眼里,心被轻轻戳了一下。 林听没说,其实哪是回家吃饭,明明就是回去受审。 梁帆这次倒没找林永年告状,而是直接跟爸妈摊牌说这妹子搞不定,软硬不吃。一开始他还纳闷,那天见到沉微明后明白两三分,背着家里偷偷谈恋爱了呗。梁家父母听完倒也没说什么,对方心有所属,也着实犯不着让自家儿子做上赶着挖墙脚的事,梁家又不缺儿媳妇。 两家再见面时,梁父先是说两个孩子大抵没缘分,到现在坐下来吃餐饭的缘分都没有,不如算了,强扭的瓜也不甜。到最后没忍住多唠叨几句,“我们做父母的啊,自以为了解孩子,其实人家有自己的主张。没事,做不成亲家,日后还是可以找机会合作。” 找机会合作,就等于拜拜吧您嘞。 林永年近些年单靠飞刀就赚不少,可是钱这东西越赚越上瘾,哪有嫌多的道理。之前和梁父闲聊几句,经对方微微点拨,脑子里又打起了医保的主意。 小病大治,挂床住院这些手段现在不管用了。病人个个都精得很,多拍几个常规CT打几个点滴都能嚷嚷半天说医院骗钱;出的账单更是恨不得一条条问清楚才肯罢休。当今社会大部分人没多少钱,更没时间,没钱又没闲的时候莫名领张住院单换谁都不答应。简而言之就是操作难度大,风险大后患多,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 而串换药品拆分收费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加上如果上面有人的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面上没有错漏,账本也经得起查。 林永年心动了。 只是靠金钱捆绑的利益关系总归不牢靠,如果能亲上加亲彻底绑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才让人放心。归根结底林永年不是个赌徒,犯不着冒险。眼下可以预见的财富还没到手就烟消云散,着实让他憋闷好些日子。 而更让他生气的是最近五楼都在传院长的女儿谈恋爱了,男朋友爸爸住院,她每天屁颠屁颠鞍前马后照顾的极其妥帖,说的有板有眼。什么玩意。 林听回家前预见到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最近小半个月的安宁让她心慌,沉微明出现在梁帆面前那日她就在心里开始数,等林永年或是姜艺文的传唤。而手机越安静她越心慌,暴风雨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进了屋,林永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没抬眼,一脸严肃。她去厨房洗个手,王阿姨看到她热情的打招呼,“回来啦,有阵子没见了。” 林听想,可不是,自从她前些日子把房子的锁换成指纹密码锁,的确见不到了,也不用再感受回家桌上摆放着王阿姨手艺的惊吓了。 她挪步到客厅,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乖巧的像一只待宰的羊羔。 “你房子锁怎么回事?王阿姨说想去给你烧饭,进不去。”林永年关掉电视,换了个坐姿,端起茶几上的茶杯,细细的吹着。 “旧锁的锁眼不知道被哪个小孩用口香糖堵住了,我有时候急着出门总忘记带钥匙,都换锁了不如换个指纹密码的,省事。”林听没说谎,锁被堵住的那天她刚从别院交流回来,楼梯道里的灯暗了又亮了,门还是打不开,急的她差点哭出来。 林永年点点头,喝了口茶。“梁帆呢?见面聊了么?怎么样?” 该来的还是来了。 “没见,太忙,每天手术台病房轮轴转,还要去别的院交流学习,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就给我揽这些了,没空。” “没空跟人吃饭,有空天天跑我五楼见不属于你管的病人?”林永年不急不慢,有教导处主任的威严。 林听想该死,哪怕院长办公室在八楼,五楼也是林永年的地盘,遍布他的眼线。 “是朋友的师傅,前些日子住院,他只身一人,于公于私,我想着有空就多照看些。” “公是什么,私又是什么?” “我是名医生,哪怕不在自己的科室,关心病人也无可厚非。私,我说了,这是朋友的师傅,我多照看些人之常情。” 林永年没说话,摆弄着手里的茶碗盖,乐此不疲的将漂浮在最上面的茶叶轻拂到一旁,再拨弄回来,像是在憋什么大招。 “只是朋友?不是男朋友?”淡淡一句,眼皮终于抬起,注视着她。 “当然,朋友。”林听迎接他的注视,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心里想本来现在就是朋友,又没撒谎。 林永年多少还是收敛了些,“上次见张医生,她怎么说?” 林听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激自己有病,还病的不算轻,“还行,配合治疗。” 林永年站起身,指了指餐厅,“吃饭去吧。” 林听暗松口气,就这么过关了?脚步忍不住开始雀跃。 只是林听不知道,背后还有叶知秋的功劳。 白天的时候林永年把叶知秋叫到办公室,问他知道不知道林听和五楼陈姓患者儿子的关系,叶知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那日也在二人的相处中看出几丝端倪,却不想多嘴,“大概是朋友或同学吧,林听提起过。” 林永年若有所思点点头,叶知秋的话在他这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张医生那边有没有说林听的病情怎么样了?” 叶知秋不知他问这个出于何目的,是父亲的关怀还是别的什么。“院长您知道的,医患之间有保密协议,尤其是心理诊疗这块。” 林永年拍拍脑袋,“疏忽了,你看她最近精神状态怎么样?” “时好时坏吧”,叶知秋没有说谎,却也把一些真相隐瞒下去,比如他看到了跟人谈笑风生的林听,也看到了对人莫名发脾气的林听,还看到了夕阳下抬头红着脸对人含羞一笑的林听。 鲜活,生动。 “你也知道,去年除夕那天我们一家是怎么过来的,心有余悸,心有余悸。” 叶知秋从话里听出了来自一名父亲单纯的忧思。点点头,“放心吧,我帮您多照看些。” 走出办公室的叶知秋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在林家父女晦暗难明的关系之中,他既看到一个父亲的关爱和付出,也看到超乎常人理解的掌控和霸道。以父爱之名粉饰的控制欲对她造成的心理创伤宛如一个沼泽,不由分说地将林听淹没窒息。 叶知秋曾经一直想做拉她出沼泽的人,而到最近才明白,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让她在沼泽里起起伏伏。唯一能让她心甘情愿从沼泽里爬出来的那个人,是沉微明。 第十九章古板视觉动物 过了清明的南城终于不再阴晴不定。 短暂的雨季过后,人们旅游的欲望随着气温的升高开始渐渐苏醒。闹市区的人明显多了不少,游客模样的居多,大家举着手机对着食物建筑和街边一角拍摄,眼睛看到的也要让手机记录下来才算作数。现代人多健忘,美好的时刻只有靠定格下来才能再日后被记起。 相对应的,堵车的时间也大幅度拉长。林听蹙着眉,手指交错的敲打方向盘,滴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汽车的,公交车的,电瓶车的甚至还有自行车的,燥的人头皮发麻。 她不爱凑热闹,要不是突然换季没有衣服穿,加上前一天整理衣柜时发现本就为数不多的衬衣和西服因年代久远褪色难看,她才不会大周末的跑街上来玩人挤人的无聊游戏。 叶主任去年开了个新的课题,听起来很玄乎,叫“医学图像数据可视化分析处理”。简而言之就是如何结合计算机算法,AI等手段来合并和关联来自多个来源的信息。 比如合并来自尿液、尿液电解质、血清肌酐和血压等来源的多种结构化数据;让医生能够快速审查和预测某位病患肾脏正常功能的变化。又或者合并非结构化数据,类似于医学图像(X射线、CT、MRI)数据,用图像识别技术区分不同的灰度值来判断病变的精确位置;从而更好的理解疾病,讨论病情。 数据可视化是近些年的大热话题。医学和计算机的交叉科学也是大势所趋。随着人们健康意识的增强,如何让医疗专业人员提前介入未来可能有的疾病也非常关键。 五月上海有一场相关话题的专场科研讨论会,林听也要去。 这大半年她为课题花费不少心血,基本把憋博士论文的力都使出来了;甚至煞有介事学起Python。每次当她对着电脑debug却毫无头绪时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自虐狂,在医院被虐还不够,回家还要自己找虐。 光去还不够,她还要上台贡献一场科研结果分析报告。用叶主任的话来说,那么重大的场合,总得穿的像样点。言下之意,她平时不修边幅。林听表示不服,医院里又不会有人扯开医生的白大褂看里面穿了什么,平时下了班她就回家,没影响市容。 叶主任耸耸肩,不置可否,“男人总归还是视觉动物。” “???已经沦落到要靠女医生的外表来给本院打广告了么?”林听没反应过来。 叶主任懒得理她,不开窍的家伙。 在捯饬自己上,她一向没什么灵感。 小时候的她齐耳短发,因为好洗。别的女生每天早上一到学校都会炫耀妈妈费心思编的辫子,蜈蚣辫,拳击辫;花样繁多的辫子不够,还要配上各式各样好看的发卡和蝴蝶结。 学校附近有很多街边小店,店门口的铁丝网格上挂满一排排亮晶晶的发卡。一到放学的时候,店里店外就堆满了女孩子,兴致勃勃的为自己为小姐妹挑选好看的发卡;而林听只会快步走开,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怕看了就想买。 她没有零花钱,就算有也不敢买,因为林永年说女孩子的心思不要花在打扮上面。 衣服呢,则是姜艺文安排,换季的时候带她去同一家服装店挑几件最不出众的款式:夏天就是polo衫/T恤配七分裤,冬天则是一套运动服外面裹个羽绒服。 蝴蝶结,刺绣这些花里胡哨的元素通通不要;颜色的选择上也很单一,纯白,纯黑,大黄或是大红,每次她的眼神都忍不住在小女生喜欢的粉嫩或烟紫上徘徊,再对比镜子里丑的高调且突兀的自己,心里默默叹口气。 也因为这样,她常被叫做“假小子”,女生特有的性别意识和爱美之心也就渐渐被藏匿下去。 长大后的她在购买衣服上,也习惯买定离手干脆利落。进到目标店铺,先扫视一圈,再按以往的风格来一两件类似的,买单走人就算完事。 而今天的她站在镜子前,手上提的两件白衬衫古板的千篇一律,导购小姐姐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大方,干练”这样的字眼来冲冲业绩。她对着镜子左右比试,在“老气”和“沉闷”之间来回跳脱,最后发现以往她衣柜里最常见的款式如今却再也买不下手。 突然起了小心思,拍了两张照片发过去。 “哪件好看?” “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 “都一样的难看。” 林听噗嗤一下笑出声,想着能让直男都大呼难看的说明真的不可,放下衣架和导购小妹妹道声谢就跑到楼上“都市丽人”那去了。 电梯门一开,眼睛就被明艳耀眼的色彩吸引。她只逛了一小会手上就拿了不少:牛油果绿的收腰小西装,蓝白相间粗条纹短款衬衣,珍珠扣的黑白网格小开衫;单单拿在手上都让人赏心悦目。试衣间里的她让自己眼前一亮,忍不住暗暗得意,觉得自己努努力应该还是可以打扮的好看些的。 沉微明前两日回了香港,具体干什么没说,大概就是回去处理一下队里的事情;再过两日就会回来。 习惯了这段时间在医院几乎每天都能见上几面的日子,哪怕没时间闲聊,能凑在一起安安静静吃顿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却让她倍感安心;也衬的这两日的失落来。 只是林听每日大脑要处理的琐碎情绪过多,并没有对这番失落的起因过于在意。也没意识到,她对沉微明,总是还没告别就开始计划下次见面的时机。 逛到一半接到个陌生人电话,座机打的。号码看着有点眼熟,响了几声之后挂断紧接着又打来,锲而不舍。林听接下,是大学城那套房子的物业打来的。 对方一听电话接通,没忍住感叹一句,“林小姐的电话真难打通。” 林听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几次下手术的确看到未接来电,只因是座机,心想多半是广告,便没在意。 物业打电话来主要是说之前她楼上那户人家下水管道不知道怎么突然出了问题,阳台上的洗衣机工作时将水一股脑全排到她的阳台上,楼上的住户没及时发现,导致水在她家阳台越积越深,直到流到楼下才被其他住户投诉发现。 物业几次去她家上门检查都吃了闭门羹,就想问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去一趟。一是查看阳台的积水是否还在,有没有造成什么安全隐患;二是确保她家和楼上连接处的下水管道可以正常使用,毕竟人家还等着用洗衣机呢。 林听应下,说她待会就过去看看。 开车去大学城的路上,心忍不住慌起来。等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她看向窗外,感叹这一片没什么变化,没一会又觉自己好笑,不过一年的光阴,能有什么巨大的变化。 左转,五分钟后抵达。从进入小区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忍不住的攥紧拳头再松开再攥紧,反反复复,试图消解心提到嗓子眼的慌张。 输密码,按下解锁键,门锁轻轻转动,她缓缓推开门,好像连带着把心里那片禁地的门也推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灰尘,直往人鼻子钻;林听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而拨开灰尘,屋子里还残留些许生活气息:茶几上没用完的纸巾盒,冰箱门上的可爱冰箱贴,橱柜上的胶囊咖啡机还留有半箱水,依然清澈。 她不敢深呼吸怕灰尘进肺,只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她卧室床上的四件套还铺着,浅紫色的丝滑绸面上终究是落了一层灰。想到之前和夏冉一起住的时候,那家伙总是半夜抱着电脑敲她房门。林听那会也是个夜猫子,随意扎个鸡窝头戴着黑框眼镜啃文献报告,听到敲门声便慵懒的喊,“进”。 话音刚落,对方下一秒已经扭动门把手,屁颠颠的跳上床,“舒服,你的床真的是没话说。”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隐射含义。林听回过头,“又来?”眼神写满狡黠,乐呵呵也跳上床。 干什么呢,无非是一起窝在被子里看恐怖电影。血腥场景是吓不到林听的,用她的话来说,解剖课可比这刺激多了。她也不怕靠高超化妆技术和后期电脑制作制造出来的鬼怪,甚至能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开几句玩笑。夏冉每次吓得瑟瑟发抖躲进她怀里,都会忍不住来一句,“你要是男人就好了,我这辈子就跟你了。” 林听有怕的么?有的。 她怕故弄玄虚的氛围感,也怕背景音乐造势下的一惊一乍。这类电影给她带来难以名状的窒息,从绷紧的后背到发麻的头皮,全身汗毛直立。夏冉反而不怕这些,每次都会拍拍自己肩膀,“来吧,今天换我给你靠。” 记忆一旦拉开阀门一时半会就停不下。 她在屋子里踱步,密密麻麻的记忆如灰尘般不动声色地将她裹紧,动弹不得;走到小房间门口,手在门把手上停留许久,终于推开进去。夏冉搬出去之后大部分东西还留在这,加上她毕业准备回国前提前寄回来的三大箱子,把不大的房间堆得满满当当。 寄回来的三大箱子仍是密封状态,上面有夏冉做的小记号。一个是书籍笔记,一个是衣物鞋子,还有一个是杂物。林听当时只帮忙收包裹,想着等她回国再打开一起慢慢拾掇;可没想到它们后来多了一个标记:“夏冉的遗物”。 而她因为没有夏冉任何一个家人的联系方式,只得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不敢打开,也不想处理。 站在房间中央的她感觉自己被夏冉的气息包围,不过几秒的时间就已透不过气,她赶忙往外走,脚不小心撞到纸箱的一角,有点吃痛。低头下去的瞬间发现那个标记着杂物的纸箱下端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洞,露出棍状的东西来。 她蹲下去抽出来,是一根鱼竿。有些诧异,一向爱闹腾的家伙去美国怎么还培养出养生的爱好了,印象中夏冉没有和她说过钓鱼的事情,又也许说过她忘了。 她愣在那儿回想,门铃突然响了。 第二十章揭露黑暗的一角 物业的小王一脸憨厚,躬着身,站在门口搓手,脸上挂笑,感叹好久不见。林听招呼他进来,看他束手束脚不敢进的模样,便说“不用换鞋了。” 老公房的格局都差不多,对方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径直往阳台走。阳台的门锁大约是被锈住,第一次没拉开,第二次猛地一下,是扑鼻而来的霉气和潮气。 对方立马捂住鼻子,小心翼翼将头伸出去。林听的视线被他挡的严严实实,干脆抱臂在后面等。阳台地上的积水还没流淌干净,小王脱掉鞋子,赤脚弯腰摸到水池边的地漏,打开地漏盖又在洞里抠了半天,最后龇牙咧嘴捧着一小把漆黑油滑的东西往屋里走,边用手接着渗透滴下的污水边问她垃圾桶在哪。 林听赶忙带路,对方解释道按道理这么些日子过去积水应该彻底没了,但吹进来的落叶和塑料袋堵住地漏,长年累月,无人清理,堵的越来越严实。林听家的阳台是全开放式的,连防盗窗都没有,被他一提醒再一看外面,果然活脱脱一个垃圾场:遍地烟头,纸团,落叶,和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挺恶心。 二人说话间,水流声哗哗的,没一会,地上只剩潮湿的印记。 小王又给楼上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开洗衣机试试看下水。老式洗衣机抖动起来连带整栋楼都在微微颤动,水流的声音从上面的下水管道缓缓传来,小王昂着头仔细盯着墙角的接连处看了好半天,最后眉开眼笑,对着电话那头说,“好了,好了,放心用吧。” 再转过头对林听笑着说,“麻烦林小姐了,特意跑这一趟。老房子就这点不好,面积小,大家为了省空间都在阳台装洗衣机和洗手池,管道老旧稍有点问题整栋楼的人都遭殃。” 林听点头表示赞同,又去屋里找了毛巾给他擦脚擦手,对方迟疑不敢接,她就也笑着说,“你别嫌弃上面灰多,这屋子都很久没住人了。” 对方忙不迭解释不是嫌弃而是怕弄脏她的新毛巾,擦手的功夫不经意地问,“林小姐房子就这么空着么?” “嗯?”林听戒备心突起。 “每个月来我们物业问租房信息的人挺多,大学附近需求大,学生老师还有家长排着队要租房。您要是嫌麻烦的话可以委托我带人看房啥的,佣金按房租2%给就行。”说完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话音落地林听的心也跟着落地,心想这人还挺实诚,也挺会给自己赚外快。摇摇头,“暂时没租的打算。谢谢你了。” 对方忙不迭摆手,“没事没事,我号码你有了,有需要再联系。” 等把小王送出门,她也不想再在屋子里多待,开车回了家。 到家才发现手上空空如也,直拍脑门,下午买的衣服随手提上去却忘记带回来。好在会议是下个月的事情,不用赶着再回去一趟。 疑团还在心里揪着,她翻出和夏冉的聊天记录搜索,试图找到任何关于钓鱼的关键词,毫无收获。也许之前在视频或电话里提过?她记不起来。 纸箱上的那个小破洞似乎揭开了一个隐秘的角落,让人忍不住想再撕开点一探究竟。 === 再见到沉微明已经是三天后,他电话来的时候林听刚走出医院大门,月色皎皎。 对方的声音有点慵懒,几丝倦怠,“我回南城了。” “老陈明天出院,你早点来。” “嗯,我一早就去。” 对话戛然而止,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都不想挂断。 “你”,沉默十几秒后,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让对方先说,又同时发出笑声。 “你吃饭了么?”林听问,又想到已经八点半,这个借口不是很好。 “你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街对面的沉微明已经踏着月色向她奔来。林听一算时间,哦,是从车站直接来的,难怪这么快。 他走路带风,等红绿灯的时候眼神锁死在她的身上,满腹的话语溢满肺腑一路抵达眼睛,迫切难耐;可到人跟前,只知道傻傻地看着,胸脯因为呼吸高低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 他站的很近,近到她鼻腔里充满了他的气息。是久违的,让她安心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拉她入怀。他的手微微举起又速速放下,最后举到头顶理了理头发。 “吃饭去?”沉微明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帆布包。 林听抿唇笑笑,“嗯。” 两个人脚步一致,身影在月色里交合重迭,团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因为都饿了,就没再费时间做选择,直接进到路过的第一家千里香馄饨。 “这件衬衣是你图片发的那件么?”沉微明指着她身上的白衬衣,忍不住问。 林听这下明白叶知秋那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的含义了。心想该死,新衣服落在别处,旧衣服穿在她身上简直像卖房中介。 “怎么,不好看么?”忍不住逗逗他。 “穿你身上比挂那好看。” 沉微明的音色总给人一种听起来很真诚的感觉,就如现在的“好看”和之前在床上的“林听,我想我爱你”。那时候的她只管亲吻不作其他回应,忍不住腹诽床上的男人果然是演深情男一的好手;但此刻,不管是不是真心话,她都甘之如饴。 两个倾诉欲都不旺盛的人并没有热火朝天的分享相隔几日的见闻。 他们相视一笑,浅谈几句,又觉不够,总想再说点什么;眼神落在对方身上,舍不得移开。只是小店的喧嚣没让暧昧的气氛继续滋生下去,老板一手端一大碗馄饨哐哐放在二人面前,面不改色也不怕烫。碗里的热气一股脑扑腾到脸上,让人下意识将头往后撤。连吹好几口也不管用,烫嘴的馄饨多少阻碍了交流。 林听不想问,知道他的职业多涉及敏感信息,多问无益,只要他现在安然无恙的回来就行。 沉微明不敢问,他在香港这几天故地重游,把和林听重逢后的事情又仔仔细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觉得林听也许对他有点感觉,又没十足的把握,怕又像上次一样把她吓跑。而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没有眉目,顾不上琢磨关于两个人未来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回队里的时候他推心置腹和队长长谈了一下午,话里话外都是自己想要辞职的决心。对方表示理解,却也没松口,还是那句,“说好给你无限期大假,你这刚休一个月,过段时间再说,好好想想。” 他下意识想说,不用再想了,他决定彻底离开香港去南城扎根。脑海里冒出这句回应时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继而浮现的是林听的浅笑。队长见他没有作声,当是答应;拍拍他肩膀,“微明啊,我再过三年也要退休了,你这一路不容易,可是咱们肩上的担子总得有人接着扛下去。” 队长一脸真挚,苦口婆心;他不忍再提,只含糊其辞应付几句,等再寻个好时机。 回南城前他特意留出一天时间去父亲坟前拜祭。 墓碑上父亲的照片还是他五十岁时拍的,一身警服,神采奕奕。他俯身单膝半跪着,用大拇指轻轻抚摸照片上父亲的脸,喃喃自语,“爸,我来了。” 父亲走的那一年他刚去越南执行任务,电话那头队长的声音泣不成声,话语断断续续,沉微明攥着话筒的手也愈发的紧。 生活的残酷在于他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更残酷的是他得知消息后依然什么也做不了,要继续佯装无事的强颜欢笑,和越南商会的负责人们抽烟打牌荒度时日获得大家的信任。 父亲是被刚出狱的犯人打击报复遇害的。当时场面混乱,凶手被当场击毙,父亲倒在血泊里。队长赶到的时候他还有意识,紧紧捏着队长的手,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队长玩命地点头,眼泪噼里啪啦落下,“别,求你,没到说再见的时候,微明还等着和你喝庆功酒”,父亲的眼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直至彻底浑浊。 他特意带了一壶好酒,倒上一盅,举杯,再洒在墓前。随后又点上一根烟,轻轻吸一口,将烟竖立在碑前;他则坐在一旁,也点上一根,边吸边和父亲说话。 “那天去越南的任务来得及,回家的时候你都睡着了。我还记得你在睡梦中问是不是微明回来了,我应下,你喃喃地让我早点休息。没想到那是我这辈子和你的最后一次谈话。 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职业,还是你。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要像爸爸学习,学习他的正义勇敢,也学习他的无所畏惧。警服在我看来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东西,还记得穿上警服的第一天,我甚至不敢坐下怕弄出难看的褶皱,你在一旁帮我整理衣领忍不住笑话我,说我没见过世面,小屁孩一个;却笑的比谁都要开心得意。 你揽着我的肩膀,和楼下的街里街坊亲切的打招呼,‘我们家微明也做警察了’,声音很大,很骄傲,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你却说,‘大小伙子害羞什么’。 那时候我还小,却已经懵懂知道妈妈要离开家的原因。你不在家的时候她总是在哭,哭完就打电话,然后丢下我和妹妹两个人在家。妹妹看到妈妈走了,也哭,我就抱着她哄,安慰她妈妈一会就会回来。事实上也的确这样,妈妈会回来,只是她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快就夜不归宿。 妈妈离开的时候我十岁,妹妹六岁。我还记得她哭着问我,跟她还是跟你。我几乎想都没想,说跟你。妈妈哭着哭着又笑了,转身去问妹妹,妹妹说‘哥哥去哪我就去哪’。然后我紧紧拉着妹妹的手看妈妈的背影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不怪她,现在的我无比理解她当初的选择,可我还是觉得她狠心。狠心抛下你,抛下我和妹妹,这个坎我过不去。 对不起爸爸,我没能保护好妹妹。生活真的很讽刺,我付诸最多努力和心血的职业间接让我失去生命里的两个至亲和最好的兄弟。爸,我很累,如果我说我不想干了,你会不会怪我?” 眼角的泪很快被粗糙的风吹干,像父亲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在他脸上划了一下。 他看向远处,手随意拨弄着墓前的矮冬青,“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遇到个女人,很奇怪,我几乎从第一眼就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在一天时间内偶遇三次,我不信缘,却觉得和她是老天安排好的。” 他一口气吸了大半根烟,回头看向父亲,笑笑,“但那次搞砸了,她不信任我。可我前段时间又遇到她了,是她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碑前的那根烟燎燎烧着,不曾熄灭。沉微明又伸过手抚摸了一下父亲的照片,“有机会我会带她来看你。” 烟上的星火突然闪了一下,像是来自父亲的鼓励。 第二十二章撩拨笃定 林听先放下筷子,她不习惯入睡前吃太多,撑得难受容易睡不着。沉微明的碗已见底,见她碗里还剩几个馄饨,一股脑全倒进自己碗里,三两口解决完,擦擦嘴,“送你回家?” 路上依旧喧闹,衬的两个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只够入到彼此耳中。聊的多是些没什么实质内容的东西,比如香港潮闷的四月天气让人没走几步身上就像被覆上一层潮唧唧的纱网,扯也扯不掉,很难受;比如医院收了什么疑难杂症的病人,叶主任两夜没合眼研究手术方案,一双眼睛跟熊猫似的还总爱瞪人。 一个在说的时候,另一个就是安静的听众。 两个人的话语交缠迭加如棉花般不急不缓地填补了心中几日不见的失落。 林听不由得脚步轻快,一旁的沉微明看上去若有所思,手上的帆布包和他整个人产生强烈的反差;他倒没什么不自在,甩来甩去当玩儿,惹得她总想笑。 “林听。” “嗯?” “不出意外的话,等手上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我应该就在南城呆着了。”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坚定,再仔细回味的话,又夹杂一些试探。 林听猛地转过头看向他,心也跟着提起来,“那你的工作?” “再说,现在只是初步打算。” 林听点点头,忍不住看向别处偷偷释怀一笑。沉微明看到她转过头时没忍住收起的嘴角,暗自松口气。 从医院到她家的路程本来就短,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一眨眼就到了。 “上去吧,早些休息。”沉微明将帆布包挂回到她纤细的手腕上,嘴上催促她快点上楼,自己却迟迟没有转身离开。 林听慢慢后退着走,看向他的眼眸在暗夜里闪闪发亮,诱得他忍不住跟上去,在她差点撞到别人时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住,力道有点大,人被直接带进怀里。 鼻尖蹭着她的头发,好闻的桃子香气。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最后才说,“我今天穿的,和那天拍的明明是三件不同的衬衣。” “。。。” 他推开她,在月色下打量。林听没见过这么严谨的人,被逗的不行,索性迈几步到路灯下让他观察个够。 沉微明皱着眉,啧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说。” “你不能生气。” 林听忍着笑,“我不生气。” “以后别花钱买三件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衣服了。” 林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挥挥手,也不想白费口舌跟他解释细微的差别。“我回家了,晚安。” 沉微明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却也跟着笑,最后嗯了一声,“明早见。” 林听边上楼边回味“明早见”三个字,是简单又不会让人期待太久的约定,她很喜欢。 第二天一醒林听就起床去了医院。到的时候小刘护士长打着哈欠眼巴巴盯着墙上的时钟,估计在心里祈祷能不能走快些好让她快些下班。她起了玩心,模仿叶主任的习惯,敲敲桌面,对方果然一个精神抖擞下意识坐直身体,定睛发现是她,又软下腰板,“提前一个小时来上班,真有你的。”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提早来转转,老叶到了吗?”叶知秋一向是早起的鸟儿,而在医院当早起的鸟儿并不会有虫吃,只会忙的没空上厕所。 小刘摇摇头,林听得意起来,“今天我第一。” “所以?”小刘不懂这个第一有什么好争的,果然是不缺觉的人不知熬夜人的苦。昨晚她和值班王医生的电话铃几乎就没停过,此起彼伏,交替登场,跟商量好似的。 林听想想,“没所以,就赢了他一次很开心。” “啧啧啧,你不会爱上老叶了吧,虽然我们背地里都在磕你俩的cp,但真来的话,过来人给你个忠告,年纪太大的男人不能要。”小刘半捂着嘴压低声音,其实走廊压根就她俩,没人会偷听。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们。”林听眼皮一搭,不予置评。“改天有空告诉我你们都乱磕什么了。”抬手腕看了眼时间,往楼梯道的方向走。 小刘吐吐舌头,心想那可多了去了。叶主任看着对谁都凶,可眼神落到林听身上总会柔软几分;还有每次她熬夜值班,叶主任都会请整个科室的人吃早饭。 小刘觉得林听和以前不一样了,又说不上哪不一样。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瞬间被困意席卷,眼皮又不知不觉耷拉下去。 这个点,城市还没完全苏醒,医院的过道里却坐了不少彻夜难寐的人。 有些靠在角落打盹,手里紧紧捏着亲人的化验单满脸愁云;有的眼神放空魂不附体,一不小心踩空台阶才回过神来,看到林听还不忘打个招呼,“医生早”;还有的半蹲着,捂着脸,看不清表情,肩膀抖动多半是在哭泣。 医院的楼梯间见了太多人在深夜里的崩溃和无力,气氛难免有些压抑。林听想走快些,又怕自己急促的脚步声打扰他们本就不多的整理情绪的时间。毕竟等天一亮,他们又要面对新的煎熬的一天。 她上到五楼,在老陈病房门口驻足。沉微明正上半身趴在病床上休息,老陈翻身的时候他都没动,看样子是睡熟了;林听想果然昨晚没回家,跑医院守着了。 认真分析的话,她其实对沉微明了解不多:他的家庭,他的年少,他的过往;她一概不知。却不知为什么会在心里笃定沉微明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人掏心掏肺不计回报的好。事实证明他的确是这样。 她没进门,点了个外卖,联系人写的是沉微明。等过会医生查房的时候他怎么都要醒,醒了多半会去楼下的小花园抽根烟,但空腹抽烟不好。 “给你点了外卖,你吃完早饭再抽烟。”她查房前算好时间给他发过去。 他回的很快,“嗯,我现在抽的少了。” 楼梯间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脚步声,人们步履匆匆,只专注脚下的台阶和墙上大写加粗的楼梯数。而不久前还窝在这儿的人们一转眼功夫已经分散在楼里,不知道一夜过去他们有没有积攒多一点面对困境的勇气。 林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医院又一次碰到梁帆,还是在她查房的时候。 不过这次梁帆不是奔着她来的。他身穿病号服躺在床上,脸上不见以往的神气,嘴唇发白,干的脱皮。见到林听时眼神慌忙别开,还撇了撇嘴。 林听心里打鼓,脸上没写出什么诧异来。翻出他的病历,原来是昨夜急诊送来的,急性阑尾炎。手术是叶主任亲自做的,不算严重,但因为有腹腔黏连花了两个多小时,算一下时间,手术刚做完不到六小时,他还不能下床。 难怪,看样子的确是遭罪了。 他隔壁床是上次胰腺炎症状稍重的小伙子,两次引流之后他烧渐渐退下,只是每天还需要打点滴减缓腹胀感。住了近二十天的院,林听每次见他都是满脸愁云不曾舒展,多半是为了生计犯难。小刘说他最终还是没瞒过父母,前一天父母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赶来,好好的大小伙子哇一下就哭了。 “哭什么?”林听第一反应是被骂哭了。 “在外面吃苦受委屈,一个人咬咬牙就扛过去了。你知道什么时候会破防么?就是至亲或者爱人给关心的时候。不管多大,在父母面前都是那个随时能嗷嗷瘪嘴哭的孩子,他还是幸福的。” 林听没说话,她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情感连接。 直到两个小时后她又回到病房,小伙子的爸妈正忙前忙后帮忙收拾衣服办出院手续。他们手脚麻利,嘴也没闲着,唠叨里尽是父母放不下的牵挂和操不完的心。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 林听突然有点羡慕,一点点而已。 “诶,你是来看我的笑话么?”梁帆见她在那站着迟迟不肯走,终于吱了声。 林听想这人大抵就是如此,意气风发的时候不可一世,觉得全天下的女孩子都要对他另眼相看;稍有落魄时,甚至都称不上落魄,就开始自卑心作祟,疑心全天下的嘲笑都是冲他而来。 她不想搭理,转身要走,眼睛瞥到他手机上的视频,是一个钓鱼博主的直播。屏幕里的人从头到脚裹得很严实,坐在小马扎上一动不动,牢牢地盯着平静如斯的湖水;鱼竿呢,除去风的因素,大部分时间也一动不动,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上钩。如此无聊的视频,梁帆看的津津有味。 “你喜欢钓鱼?” “昂,怎么?”他眼皮都没抬,生怕错过鱼钩颤动的瞬间。见她没回答,把手机放下,“喜欢钓鱼有问题?” “没问题。”不懂,怎么有人一开口就让别人失去和他对话的兴致。 林听思考一会,还是翻出手机上的照片,递给他,“这个牌子的鱼竿你见过么?” 梁帆伸出手接过,将图片放大再放大,“有意思,你在哪搞得?” “怎么有意思了?” “鱼竿不是什么值钱货”,他的话刚开个头,林听就想打断,忍住了。 “但是吧,这个牌子,很小众,国内买不到。Wright and McGill,是丹佛本土的一个老牌子,90多年的历史,他们基本上只在美国制造和售卖,我之前去过他们总部一次,听员工说川普还曾经请他们去白宫做客呢。” 林听一想倒也正常,夏冉在美国读书,买一根只有美国造的鱼竿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自己大概是多虑了。 “不过,你这根,是定做的。”梁帆喘了口大气才把后半句说完。他把图片放大到最大,指着模糊不清的字母,“看到没,logo最下面还有字母,感觉是人名的缩写和日期。” 林听忙拿过来,这串不起眼的小字紧跟在鱼竿的尺寸长短介绍后面,难怪她没注意到。上面写的是,B amp; R,Sep 8, 2015。 R应该是冉,B又是谁? 梁帆一脸得意,“怎么谢我?好歹帮你个忙。” 林听面无表情,“谢谢,下次痛得不行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止痛针。” 第二十三章有病忘年交 不知不觉忙活大半个早上,林听合计时间差不多,趁着去洗手间放风的功夫准备偷偷去五楼送老陈出院。人刚爬到四楼就听见楼梯间回荡着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压着嗓子窃窃私语。她微微把头探出栏杆,果然是林永年。下意识缩回脑袋,无奈眼神已经被他捉住,他正好挂了电话,居高临下的眼神如聚光灯照的她无处遁形,“你躲什么?” 还能躲什么,躲你啊。林听心里嘀咕,“没躲,是怕打扰你打电话。” “梁帆住院了,你知道么?” “昂,早上查房碰见了。” 林永年没再说什么,等她走近些,眼睛像探照灯一般来回打量连头发丝都不肯放过,看的林听毛骨悚然。 “怎么?”她摸摸自己的脸。 “你不好好在二楼呆着,来五楼干什么?” “送病人出院。” 林永年半眯着眼睛,“朋友的师傅?” “对”,斩钉截铁。 林听知道哪怕她现在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迟疑之色都会被林永年捕捉再放大,所以她没躲,坦然应付。的确是朋友啊,她又没撒谎,想到这不由得挺了挺胸脯,底气十足。 “梁帆那边,你和叶知秋也多照应着,刚就是跟他爸爸打电话。他爸在北京开会,抽不开身,只能委托我们多关照。可怜天下父母心。”还轻轻叹口气,听上去很真诚。 “有您这个院长悉心安排,他还愁什么呢?”心生反感,转身就走。 什么时候靠关系抢资源也能被美化成可怜的父母心了?可笑。 昨晚是王医生值班,别说王医生了,阑尾炎这样的微创手术换科室任何一个医生都能信手拈来;可最后梁帆的手术是叶知秋做的,她不用想都能猜到发生什么。真正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是明知道儿子第二天就康复出院,却还是不放心连夜坐十个小时的火车前来照料;而不是身在外地舍不得自己的钱袋子打几个电话动动嘴皮,折腾好几个医生都睡不好觉! 社会资源有限,本来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已无任何公平可言。可生命不分贵贱,治病救人这事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么?小小的阑尾炎就动用院长来调配医疗资源,恨不得整个科室的人都围他转,医院是梁家的还是林家的?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和林永年好好掰扯几句的冲动,也知道这样的辩论她多半会落得下风,何必白费口舌。 她越想越气,脚步声也不禁大了一点;自然引来旁人的侧目。林永年紧跟在后面,又叫住她,“你跺脚做什么?” 林听站住,没有转身,只是夸张的耸耸肩,外加叹口气,“是不是我哪怕是一个成年人,仍要处处受你管教?我正常走路有问题么?” “你这是正常走路么?整个走廊都响彻你的脚步声。你不要干什么都带着个人情绪,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这是医院。”林永年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脸板着,显然被她的态度气到。 林听没好气地笑笑,不愿再多说。 好在林永年也没有在工作场合当着外人面管教女儿的心思,他好面子,生怕家事被人窥了去,走了。 老陈的病房里这会也挺热闹。周昱白也来了,没想到络腮胡子的粗壮大汉在老陈面前竟是一脸恭敬模样。只是装腔作势的他不一会就打回原形,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惹得老陈时不时拍他一巴掌,声音还挺大,也不知到底疼不疼。 一旁的沉微明呢,就看俩人闹腾,偶尔来一句什么,林听听不清,又惹得老陈转身想去揍他。看到他灵活扭动身子完美躲过老陈的袭击,捂着肚子哈哈笑,一脸得意;站在门口的林听也忍不住笑起来。 三个人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动静却不大,没影响别的病人。林听刚刚的怒气被眼前的欢快抵消不少,看的有滋有味不想上前打扰。心想也不怪护士之前误会这是对父子。可不是父子么,轻松自如,还夹杂他沉稳皮囊下偶尔跳脱出来的少年气。 沉微明最先看见她,挥手让她进来。等她走近,轻轻捏捏她的手腕,再放开;动作很快,应该没人察觉,像是安抚。她一怔,看向他,他的眸光幽深了几分,几分担忧,让她猜测他大抵是听见了刚才她和林永年的对话。于是歪着头,抿唇笑笑以示回应。 老陈已经大好,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骨裂的地方还没完全长好。石膏刚卸,走路还要拄拐,周昱白怕他不稳,便搀着他。 “林医生啊,谢谢你了,这段时间也劳你费心了。”老陈伸出手。 林听握住,是粗厚结实的手掌,和沉微明的一样,也布满老茧。“客气了,您是沉微明的师傅。再说了,我也没怎么照看。” “哎哟喂,我们家老陈是微明的师傅,是你的什么人啊?”周昱白见缝插针,看热闹不嫌事大。 啪又是一巴掌,“就你小子话多。东西拿好了么?我们先下去。微明你再看看床铺柜子里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周昱白摸摸头,做了个鬼脸,走出病房前还背着手给沉微明比了个耶,林听笑而不语。 原以为收拾床铺只是个说辞,好给二人单独相处几分钟的机会。没想到沉微明真的认认真真翻了被褥和柜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搜集物证。她呢,也不催,也不说话,就抱着手臂在一旁看,这男人认真的模样很性感,满脸写着禁止打扰却总让人忍不住用眼神骚扰他。 他突然无奈地笑笑,在床和墙壁中间摸出一个充电器,拿到林听面前抖了抖,“我就知道他肯定会落东西吧!”,一脸傻样。 “我先送老陈回去了,他爬楼还够呛。”他手上麻利地缠着充电线,又顺势将被褥抖了抖,临出门前还看了眼床底才算作罢。 “我下了班去找你。”林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出这句,好像已经默认下班之后无所事事的时光两个人就该见一面。 “行,电话联系。”沉微明没有犹豫,直接应下。 他们两人一起下到二楼。楼梯间上上下下的人群将二人拉开又挤近。有一个速度快的撞得林听差点没站稳,被沉微明一把拉住胳膊;后来他干脆低她一级下楼,微微半侧着身,见有人横冲直撞闷头爬楼不看路时就伸出手把她护着。等到了二楼,就简单告别。 又是匆匆一面,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刚见面时的开心泡泡不知怎么转化成小郁闷,一团一团堵在林听的喉咙眼,说出来显得她矫情,不说心里又拧巴。 她坐在办公室发呆,用冷静的大脑试图分析自己是不是有病。 见不到沉微明的时候,心是悬着的。总想找机会和他说会话,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哪怕只是简单的回应,心都会踏实一点。而在医院多是匆匆一面,顾不上聊什么,只几眼也能让悬着的心暂时停摆。等告别后又想起还有话没说完,琢磨着下次见面好好聊聊,可等真见面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分析不出来,圆珠笔在白纸上乱画一气。 想到小刘一向自诩自己是男女方面的专家,便找她来问问。不敢说的太直白,只能高度概括,“就见不到想说话,见到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很概括了。 “有病吧?”小刘张口就来,被林听的眼风堵住了嘴。 “这个病我熟,而且还有个专业学名。”小刘收起笑脸,一本正经,以示认真。 “嗯?” “相思病。也许是单相思,也许不是。欲知详情,你得给我多一点背景信息。” “没了。” “不是叶主任吧?”小刘的嘴夸张成O型,连她的手都快要遮不住,一副天啊看我磕到什么的八卦模样。见林听没立刻反驳,她干脆自行分析起来,“你不见叶主任的时候就想他,见到他呢,除了聊病人的事情就不知道聊什么,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越说越离谱,林听摇摇头,“真不是,叶主任和我就是忘年交。” “好一个忘年交,我有那么老么?”叶知秋把病历狠狠拍在桌上,小刘吐吐舌头轻拍她肩膀溜得比兔子还快。 林听咬着自己的舌头,回了个笑脸;没有注意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咂摸着小刘的话,单相思?有点意思。一抬头,沉微明正站在门口,她以为自己看错,分开不过一个小时怎么又回来了。 他递过一个盒子,被樱花图案布料包裹,是周昱白店里的外卖。林听忍不住赞赏,“老周挺会玩啊,连外卖盒子都做成日式定盒模样,搞成了看上去吃不起的样子”。沉微明揶揄着,“他那点心思全用在琢磨小清新上了,大概是自己太糙了,越没有什么就越想要”。 “我看快到饭点就给你带了午饭。我下午得去大学城一趟,你下班给我电话。” “你去大学城干嘛?”问出口又后悔,显得自己像查岗。 “处理点事情,等之后找机会好好跟你说。” 林听喉咙里嘟囔着,手上抱着饭盒,薄薄的木盖难掩里面的饭菜香。回到座位上的她刻意数了一下,这次见面不算打招呼和告别,他们一共说了五句话。数完又觉得自己真的有病,哪有人闲得无聊数这个的?真拿自己没办法。 打开饭盒,是红哈哈的麻婆豆腐和绿油油的青椒肉丝。下饭可口,林听几乎都能想象到沉微明逼迫周昱白下厨的样子,乐得不行,团在胸口的小郁闷终于被涌上来的阵阵笑意冲跑了。 “好香啊,林医生你吃的是啥。”办公室的人寻着香味而来,都想插一筷子。林听笑着将饭盒推到桌子中间,“分量挺多的,我一个人也吃不掉,大家尝尝吧。” 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最后还是给林听剩了不少。有眼尖的认出这是那家叫Holiday店的饭盒,一脸纳闷,他们家什么时候改做川菜了?林听不搭腔,只闷头吃饭。 中途小刘忍不住拐她胳膊,“给你送饭那个男人,是之前肾结石那个吧。” 林听嗯了一声,低头忙着挑饭盒里的肉丝吃。 “男朋友?林医生你喜欢这一款啊?” 她没回答,反问一句,“他是哪一款?” 小刘咬着筷子,在大脑里搜刮合适的词语,“不像叶主任那样文质彬彬,斯文模样。他呢,痞痞的,又一脸正气,话不多,感觉心里全是秘密,深不见底。啊,这样的男人真让人受不了。”说着还打了个激灵。 “怎么受不了了?”林听听不出这算是夸奖还是吐槽。 “就不能轻易爱上,爱上了死在他手上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小刘的模样煞有介事,不是在胡说。 林听哈哈哈笑的爽朗,小刘仍锲而不舍地问,“所以,是你男朋友么?” “不是。” “且,没劲。”转身就走。 还不是。她在心里悠悠的说。 第二十四章爱情水龙头 不得不说梁帆真的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 强到如果超过一个小时来自他床位的电话铃没响,林听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痛的晕过去了。林听呢,说到做到,答应人家要表示感谢,打个止痛针而已又不费事。只要自己手头没别的事要忙,都会自告奋勇站起身,“我去。” 叶主任也不拦着,他本来就忙,术后料理这些杂事本身就麻烦不到他头上。只是林永年特意打了招呼,要多加照看。怎么个照看法?搬个凳子24小时不间断在他床边坐着么?搞笑。 不过他的反骨没有像林听那样明晃晃写在脸上。 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被院长一个电话叫起来到医院做紧急手术,做了就做了。治病救人,他少睡一觉不会怎么样。但让他继续嘘寒问暖堆着笑脸供菩萨,恕他无能为力,他又不是卖笑的。 可在不知情的叶知秋眼里, 林听如此积极多半是来自林永年的胁迫。想到这他莫名有点烦躁,想骂人。在第三次她又站起身说要去的时候,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就这么空?” “???病人传唤,我有什么法子。他一会说他肚子绞痛得不行,一会说盐水吊完了。” “护士呢?护工呢?有那个闲工夫你不如多写写Python,下个月会议的报告你改完了吗?” 好家伙,林听心想这下是捅到马蜂窝了,自己难得积极一次结果又是被追文又是被打击的。一屁股duang坐到椅子上,噼里啪啦敲键盘,装模作样码代码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压根没几分钟闲坐的机会;医院这环境,别提代码了,论文都看不完标题。 没一会,小刘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口,面露难色。 “说。”叶知秋言简意赅。 “那个4号床的病人请林医生去一趟。说有事。”4号床,梁帆啊。 叶主任蹭一下站起身,示意她坐着别动,面无表情,“小刘,我跟你去看看。” 小刘跟在后面对林听吐了个舌头,表情里难掩对梁帆的同情。叶主任黑着脸,怒气一触即发,真发起飙来还不得把他吓死。 梁帆倒也不是没事找事。 他从小到大最怕痛,算是第一次遭这么大的罪,上手术台更是头一回。而阑尾炎的绞痛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他一个人住,入睡前察觉到不对就赶忙来医院,相当怕死。本来以为做完手术立马能好,没想到肚子还是痛。身体里的管子还没拔,被护士医生逼着不得不硬着头皮下地,疼上加疼。 加上父母都在北京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远程请了俩护工照应。他瞬间失了主心骨一般,心里发虚,总想找熟悉的人聊会天。 就刚刚他打完止痛针,人舒服不少,靠在床上看钓鱼直播,小刘过去换盐水瓶随口说了句,“你要多下床走走哦,不止现在,术后半年都要多运动,不然又要肠粘连做手术,严重是要命的!” 一句话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越想越害怕,怎么还肠粘连了呢,怎么还危及生命了呢,“不行,你把林医生喊来,我有事问她。” 叶主任脚步很快,走到人跟前,查看伤口。微创手术,三个刀口,总共缝了六针。 “哪不舒服?”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就护士长刚才说术后不注意容易肠粘连?” “是有这个风险。但现在你要考虑的是如何康复出院,关于出院后的术后注意事项和保养事宜,我们之后会说清楚。” 梁帆哦了一声,也许是被他的冷淡劝退,又或许是慌的没有力气再问。 叶主任转身离开时听到他小声问,“那个,能麻烦叫一下林医生么?有事。” “什么事?” “私事。” 叶知秋不好再问,答应一声,走出病房。 叶知秋是知道梁帆还有“林听的相亲对象”这层身份在的。林永年在电话里有意无意透露过。动机不明,也许是随口说说,也许是敲边鼓提醒他不要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非分之想。叶知秋呢,只见一次,就知道林听不会喜欢梁帆,当然也不会喜欢他。 可喜欢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对等的,也毫无公平可言。不要让自己的喜欢成为别人的负担,是叶知秋在感情里给自己定下的准则。 爱情的玄妙在于它的开始往往让人浑然不知,等发现时已经猝不及防。 叶知秋对林听的感情是在漫长岁月的朝夕相处中慢慢培养起来的,暗潮涌动不易察觉。一开始他误会是师徒之情,后来因为某些特别的时机无意窥探到她的内心,发现自己的情绪也会被牵动,便开解自己是“兄长”之义。 直到那天他寻着林听的声音从办公室伸出脑袋,看到她气急败坏地对一个男人发火;又看到她在夕阳下对那个男人娇羞一笑。画面过于灵动美好,刺到眼睛,心也跟着疼了一下。 他试图用强大的理智来关停感情的阀门。可感情不是水管里的水,拧拧水龙头说关就关。哪怕关了涓涓细流,水龙头仍时不时会滴答,滴答。 林听对于梁帆的请求好像并不意外,锁上电脑就起身。只是叶知秋嘴里“私事”二字说的有点咬牙切齿,让她好奇到底梁帆跟他说了什么,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成功招来老叶的恨意。 脚临迈出门前,叶主任还叫住她问了句,“你一个人行吗?”她歪着脑袋疑惑,“这有啥不行?”难不成还能把她怎么地? 叶主任估计也反应过来这问题过于傻帽,支支吾吾打个幌子就算过去。她没多想,走路的时候依旧习惯两手插袋,没系扣的白大褂走起来在身旁两侧随意飘动,配合她甩来甩去的马尾,飒的很。 一进病房,颔首打个招呼,也懒得再摆医生的架子,“说吧,找我什么事。” “好事。”梁帆眉头微微舒展,“上次你说的那个牌子的鱼竿,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他们联系方式,负责定做业务的。你需要么?” 林听不置可否,就这事?她上官网一搜一样可以找到。 梁帆双手迭在脑后,半靠着床,洋洋自得,着实卖了好一会关子,还不忘用食指对她摆了个no,“他们家的定制服务不是对外的。也就是说,只有vip客户才知道。”边说边用大拇指对着自己比划,言下之意,一般人搞不到。 “你要什么?”林听想,如果是交易的话,最起码得知道对方的要价。 梁帆想要又不敢笑,脸上的表情如便秘般难看,“别把我想的那么市侩,举手之劳而已”,顺手就给林听发去了一个邮箱地址。 “认真的?”她有点诧异。 “怎么?对我另眼相看了?要考虑考虑我了?也不是不。。。” “那倒没有,谢谢,你好好休养,祝你早日康复。”林听及时打断,跑了。 接下来的小半天,她人在科室里忙里忙外,脑海里却止不住反反复复纠结:要发么?要问么? 心里的道德卫士喊着:那毕竟是夏冉的隐私,再好的朋友也要有界限感。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别挤破头去挖。 心里的感情卫士回应:只是了解一下情况,问不问的到还另说,怎么就上升到侵犯隐私的高度了呢?她迫切地想做一点和夏冉相关的事情,让她在自己的世界消失的不那么彻底。甚至傻傻的认为如果能发一封含夏冉名字的邮件,会让她觉得夏冉还活着。 难分胜负。 有一瞬间她下定决心匆忙跑回到座位,打开邮箱的瞬间不自禁地深呼吸,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在按下enter键的时刻坍塌:密码错误。连输三次接连报错,无奈只能重设。正准备输入手机号获取验证码时,她想,要不还是算了。 邮箱密码的小插曲很快被医院的琐事插队。在手机里存好邮箱信息,把和梁帆的聊天记录左划删除,她不习惯自己的聊天界面有不熟人的名字,像擅自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莫名别扭。 临下班的时候才发现有物业小王的未接来电,她回拨过去,对方没接。心里嘀咕是不是楼上下水道又出了问题,有点犯怵。她最怕生活中这些琐事,也害怕和物业邻居过多的接触,单想想就头皮发麻。 好在小王的电话很快回过来,她对着手机屏幕心里暗自祈祷千万别是下水道的问题让她再回去一趟。忐忑按下接听键,电话那端先传来的是一阵嘈杂,“喂,林小姐么?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想问问您房子要租么?下午有个人对您家很感兴趣。” “不好意思,没有出租的打算。以后类似的问题也不用再问我了。” “诶诶诶好的,我就是问一下,那您忙,不打扰了。” 长舒一口气。 刚挂断没一会,沉微明的电话来了。问她什么时候下班,想去哪里吃饭,以及两个人可以在哪碰头。他还在从大学城回来的路上,最快也要四十分钟后才能到医院附近。林听想了想,便问老陈的店开了吗;沉微明说开了,老陈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医院躺着是没办法,回去如果还让他继续躺着他大概率会跳楼。 “那咱们去老陈那吃?” “你喜欢?”他以为她会挑周昱白那,或是别的什么环境安静适合聊天的地方。 “你喜欢。”林听下意识说,“当然了,老陈的手艺很好。”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笑,说了句一会见。 正要收拾利索要出门,四号床铺的电话铃又响了。林听直觉是冲着她来的,提起包就过去。梁帆一脸得意,“要我帮忙么?” “???” “就定制鱼竿,那个人我很熟,从他那问点东西出来很容易。”神情像是吃准林听需要什么重要的信息,而他乐于施以援手。 林听被他冷不丁提醒一次,刚搁置不久的纠结又涌上心头,没有感激只是无名恼怒。客气道谢再婉转拒绝,并不想把夏冉的事和不相关的人扯在一起。 晚风习习,轻抚在脸上,她回忆起过去无数个夜晚,下了晚自习,她和夏冉都不急着回家,而是沿着学校操场的跑道绕圈圈说悄悄话。操场上有很多夜跑的人,夏冉总会随便指一个,问她帅不帅。她呢,认真观察半天,摇摇头,说不是她的菜。一连几个皆是如此,夏冉忍不住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帅的高的瘦的壮的小白脸还是硬汉? 林听没想过这些,爱情于她非常遥远,就反问她。她在月光下昂着下巴,圆溜溜的眼睛闪着灵动的光,“我喜欢痞帅痞帅的,最好酷一点。” 所以,夏冉,那个B是你喜欢的人么? 第二十五章善意微光 老陈的大排档今日异常火爆。 常客们寻着味来,感叹过去大半个月味蕾对他的深深思念。到店的都不急着先落座,而是围着老陈问这问那,问他脚伤在哪,刚出院站太久会不会有影响,颠勺会不会使不上力;老陈卖力炒着,脸被火光映的蹭亮,却难掩喜悦,挨个回应。 沉微明见他又在逞能,大步上前,单手提个塑料椅放在炉灶后面,“坐着,歇歇。”说话的功夫已经搀扶他坐下。老陈炒菜的时候一直绷着劲,坐下的瞬间忍不住嘶了一声,眼睛还盯着锅,“快快快,颠一下,不然底下焦了。” 沉微明一手扶他坐稳,一手提起锅在空中颠了几下。还别说,挺像那么回事。大概猜到老陈会夸赞,他先自吹起来,“厉害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颠勺有什么难的。小时候,我就爱你到家里做客,你一来,大包小包提一大堆,连带着我家的厨房都活过来了。” “那可不,后来老沉追着我屁股后面,让我教他干炒牛河的做法,说你爱吃,说绑住儿子的心,得先绑住他的胃。” 沉微明笑笑,麻利的将锅里的菜装盘,顺手给服务员递过去上菜。 “他炒的没你炒的好吃,实话。”沉微明走到老陈身边,也拿个塑料凳坐着,看着林听会来的方向。递过去一根烟,自己手上也夹了根,做做样子,没点。 “这次回去,见你爸了么?”老陈悠悠的问。 “嗯,见了。我跟他说我想辞职不干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沉微明掏出打火机,火焰燃起的瞬间,他的眉蹙了一下。 “不会,他只希望你幸福。”老陈下意识想伸手搂他,又觉肉麻,便落在他后脖颈,轻轻捏了捏;回想起很久以前小小的沉微明总缠着他要肩颈按摩,他也这般,哄得他咯咯笑。 “辞职以后打算干嘛?老婆本不够的话,我这也有积蓄。”烟雾在二人之间环绕,而隐遁在烟雾里的是老陈真诚的眼神。 沉微明摆摆手,拍拍自己的口袋,意思是他也有积蓄,至于之后干什么再好好想想,不行就像周昱白那样做点小生意。总之饿不死。 老陈还想说点什么,看到沉微明的瞳孔突然聚焦,眼眸倒映的倩影愈发清晰逐渐占满他整个视野。老陈支撑着拐杖慢慢站起,拍拍他肩膀,嘀咕一句,小年轻的爱情。 林听踏着烟火气而来。米白色卫衣配上牛仔裤,一如既往的帆布鞋,甩来甩去的马尾,看上去和学生并没太大的区别。 走路带风脸上挂着笑,看向他的眼神盈盈如秋水,和医院那个穿着白大褂总低头板着脸目中无人的林医生又有点不一样。 沉微明脑中突然闪回那晚在酒吧碰到她在舞池扭动的场景。他一眼就在人海中看到她,走近几步又迟疑,想认却不敢认。琢磨不过半日的功夫,怎么头发卷了气质也变了呢?眼神交错后才反应过来,只是皮囊变了而已。她的眼眸依然清澈,清澈到让他可以暂时忘记世界的浑浊。 林听把手在他眼前挥挥,“你发什么呆呢?” 他笑而不语,指着离炉灶最近的桌子,“怕油烟么?不怕的话,我们坐那?” 林听知道,他想离老陈近一点方便第一时间照顾他,他看似漫不经心,总是把细腻和温柔藏匿在细枝末节里。 锅铲和锅的碰撞声没有完全盖过老陈的呼喊,“你俩吃什么?老规矩么?” 老规矩,就是干炒牛河,多加豆芽和牛肉,再配一瓶可乐。 沉微明看向她,征求她的意见。她莞尔一笑,搬凳子坐他旁边。从她的位置看过去,老陈正随手从菜篓里抓一大把豆芽丢进锅中,豆芽进锅的瞬间,水珠和油碰撞的瞬间发出呲的声音,连火焰都高了好几分。 她小时候不爱豆芽,尤其不爱那股子将熟却生,再经过齿舌翻炒缓缓溢出的豆子本身的青涩之气。 姜女士为数不多的拿手菜之一就是凉拌豆芽,简单快手。开水里焯一下,倒点醋和酱油以及花椒油拌一拌,非常北方风味的感觉,和桌上的豆豉蒸排骨,盐水菜心,姜葱白切鸡显得格格不入。她本能的在内心排斥一切外来物种,包括菜式,从不主动伸筷。 林永年便会夹一大口塞到她碗里,不说什么。她只得乖乖吃下,耳边是豆芽在嘴里断裂彻底的破碎声,随后而来的是心里对豆芽没来由的厌弃。厌弃战胜了味觉的评判,让她只觉得难吃。 老陈装盘的时候,沉微明忙起身去帮忙。他手法娴熟,单手用力提锅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倒在盘里的分量也掌握的恰如其分,举手投足颇有老板的意思。林听没忍住打趣他,干脆来老陈店里打工得了,当个活招牌也能帮老陈多招揽点声音。 “哎哟喂,那这小子不得给我招蜂引蝶啊!”老陈的声音高亢响亮,中气十足。沉微明微微侧过脸,妄想和话里的“小子”撇清关系。端着盘子凑到林听耳边,“你别听老陈瞎说。” “他瞎说什么了?”林听明知故问,目光狡黠。 沉微明把盘子放在她面前,揉揉她脑袋,“你说呢?”温煦的眼神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住,丝丝密密不留一丝缝隙。 林听被看的不自在,慌忙把脸埋在新出锅的热气里。脸颊热的发烫,分不清是被热气熏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见老陈终于得空休息,林听便招呼他过来一起坐着歇歇,言语里不忘医生那套常见说辞,“骨头伤了最麻烦,尽量多卧床少走动要静养”这些陈词滥调。老陈倒没嫌烦,乐滋滋的,油手在围裙上胡乱抹抹,拍打沉微明预上前搀扶的手,自己拄着拐乐呵呵就来了。 老陈未婚,也无儿无女。眼下两个年轻人在眼前大快朵颐,时不时对他夸几句真香;更让他对自己的厨艺洋洋得意起来,心底也涌起一股暖意。 “你别这么深情款款的看着我,瘆得慌。”沉微明抽纸的功夫瞥到老陈若有所思的眼神,知道他大抵在想什么。他并不想让本来轻松的氛围转到伤怀悲秋上去,也知道林听对亲情的感觉很微妙,及时打断。 啪一巴掌到他肩膀时却落了空,“你小子。” 沉微明躲闪的快,故意嘻嘻哈哈把气氛拉回来。林听乐于见到他二人斗嘴的样子,莫名窝心,也跟着傻笑。 “哟,这么热闹呢,让我也来加入一下”,周昱白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鼻尖还有汗,脸颊红彤彤的。 “抓贼呢?”沉微明揶揄他,看他装扮就知道大抵是从店里跑步来的。那条路沉微明走过几次,半小时的路程而已,喘成这样可见他身体着实虚得很。 周昱白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声喊饿,抽了双筷子就往沉微明盘子里夹;沉微明护食,端着盘子闪躲。两个大男人玩心四起,闹闹哄哄,一点都不嫌丢人。 “给你炒新鲜的,等着,马上就好。”老陈看不下去,都来店里了还能让人饿肚子不成,当他是摆设么。挣扎着又起身,沉微明扶他的时候在桌底下踢了周昱白一脚,意思是看都是你惹的麻烦。 周昱白呢,得意地摸着下巴;大意就是老陈乐此不疲,开心着呢;要真把他当病人看他才会着急。沉微明不理会,对他翻了个白眼。确定他不会再偷吃,才抱着盘子坐好。两个人从第一次在店里重逢就这般交流,眉来眼去谈话随意,几年未见却没影响默契和感情分毫。 沉微明好奇他这会怎么有空过来,问完一拍脑袋,人家可是老板,来去自由,不用天天守着店等生意。周昱白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矿泉水,一把抹去头上的汗,收起笑脸,“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跟你能干什么?”沉微明下意识以为是玩笑,抬头看到对方的认真眼神,才端坐一些,洗耳恭听。 周昱白这几年在南城生意做的不错,Holiday开在医院附近,不像其他西餐厅坐落在高逼格的商务楼,CBD商圈;整体格调显得和周遭的市井气格格不入,倒不算突兀。但它胜也胜在独树一帜,医生谈事情或是来附近办事的人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们家,口味不需要多惊艳,环境舒适适合聊天就行。 他嗅觉敏锐,琢磨出门道后很快就开始提供工作日商务午餐晚餐以及外卖服务,医生吃腻了食堂,或是忙的错过饭点,就会想起他家来。还跟风搞了女生们最爱的下午茶套餐,精致的三层小摆架,可爱不齁甜的点心,配上“市井里的小清新”文案,吸引不少妹子们上门打卡。 最近他又纠结要不要去城南大学城附近也开一家,继续主打清新风,定价会稍低点,薄利多销。店铺看好了,在南城大学老区南门正对面,面积比医院这边小三分之一,房租却贵了不少。 周昱白过去大半年花费不少心思做市场调研。城南那边都是老校区,不像城郊那般荒芜,人流密集也不单单只有学生这一个群体。他注意到那边小区里住了不少中青年人,多是普通白领或大学里的教职员工。如果遇上聚餐或商务宴请类似的场合,他的店就又独一无二了。 大学附近的商铺本就是香饽饽,房东更是仗着附近大学生这个庞大的消费群体和自己无比优越的地理位置死活不肯降价,老周手上流动资金不多,也不想动用父母的退休金,计划就暂且停滞下来。 他一口气说完,一旁的沉微明听得认真,没急着发表意见。老陈先按耐不住,“微明啊,你别看我这里是大排档,赚的还真不少,就是人累点。你要是不嫌弃,不如考虑接手,我年纪也大了,干不了几年。” 沉微明这下彻底琢磨过味来,合着两个人商量好了给他下岗再就业呢。眼眶不禁有些灼热,可转念一想,他厨艺着实拿不上台面,怎么都给他安排的是跟饭打交道的事情? “我想想。”他把心里的感动和暖意妥帖安放好。 过去些年,身边人给的爱和善意都会在他绝望或想放弃的时候转化成黑暗里的一丝光亮,微光和微光聚集在一起变成火把,照亮他前方的路。 说话时眼神下意识去找林听的,她正好抬眸,歪着头,饶有兴趣打量他的脸。两人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又都慌忙移开,怕目光中的暧昧越出眼睛。 第二十六章距离我背你 “想什么啊,不用你出本钱,出人就行。”老陈急了,他住院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这事。知道沉微明下定决心要辞职之后更是殚心竭虑,那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旧思想作祟,硬是给自己套上一层父亲的枷锁来,还乐在其中。 他三言两语概括自己的想法。店铺是他早年间投资买下来的,没花几个钱。沉微明不会做饭没关系,他一时半会还不会老的不能动,可以慢慢把手艺教给他。愿意的话,以后自己掌勺,不愿意的话,改造店铺干别的都行。 “比如干什么?”沉微明听出来老陈的真实目的,哪是合伙开店啊,摆明了要把店铺送给他。 “比如开个小超市?或是。。。”他绞尽脑汁,看着自己的大店铺发呆,心里琢磨还是得开大排档,市口多好啊。 周昱白一听,急了,剧本不对啊,不是应该煽风点火怂恿他跟着合伙开新店么,怎么还抢上人了呢?拼命对老陈眨眼,老陈不理他,继续苦口婆心;急的他抓耳挠腮的。一系列的小动作落在沉微明眼里,心潮沸腾;他走到二人中间,两手各搭在俩人的肩膀上,捏紧,力度不轻,感激的话说不出口,干脆都化在掌心的温度里。 “让林医生帮忙选一下,老陈和我,你跟谁?”周昱白架着二郎腿,下巴对林听点了点。 林听不傻,猜出二人突然一唱一和多半和沉微明准备扎根南城脱不了关系,但也不便多说。“随他,他怎么样都好。”只是脑海里想象一下沉微明系着围裙在灶炉前挥舞锅铲,或是翘着二郎腿边磕瓜子边对着小电视当小卖部老板的样子,反差过大,忍不住偷笑。 “啧啧啧,好女人。”周昱白还想再夸几句,被沉微明在桌子下面猛掐大腿根,疼的他龇牙咧嘴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眨巴眼暗自求饶。 玩闹归玩闹,建议都是真心的。沉微明一一接下,还是那句,他会好好想想,他的积蓄管他一阵子开销绰绰有余。再说了,他手上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之后再想谋生的事情。 老陈和周昱白都没追着问他要处理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林听想大概整个桌子上不知实情的就她一个了。 她不是个八卦的人,也一向懒得过问别人的私事。可沉微明不是她的别人,而她好像还是沉微明的局外人。 念头一起,就觉得自己已经饱了,不愿再动筷子。 她有时候觉得和沉微明很近,有时候又很远。飘忽不定的距离感拉扯她的情绪,她不习惯情绪被另一个人牵动的感觉,也不喜欢。 上一次感觉自己情绪被牵扯的时候她没忍住发了个信息给小刘,简单把问题概括成,“如果一个男的让你觉得他喜欢你,但又让你觉得忽近忽远是为什么?” 小刘秒回,“渣男。” “。。。” “海王,故意吊着你,扰乱你心神,七上八下,患得患失,天天都睡不好觉。”小刘发了串语音,吐出每个词的时候都咬牙切齿,很好玩。 林听被她成功逗笑,笑完想原来这样叫患得患失啊,她不喜欢患得患失的自己。 沉微明见她放下筷子,以为她吃好了。敲敲桌子,小声道,“走么?送你回家。” 林听没作声,只拿起帆布袋,笑着和周昱白老陈打完招呼,之后便再无表情。 沉微明下意识朝林听家的方向走,几步之后才发现人在后面没跟上来。他一回头,林听站在路灯下,抿着唇,柔光打到她的侧脸,看上去有点情绪。 “你怎么了?” “没什么。”语气淡淡的,明显口不对心。 “你跟我说说,怎么了?”沉微明的察言观色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向很准,除去少部分大脑短路的时候。 “我肚子痛,不舒服。” 林听想,她能说什么呢?是说她不开心跟他有距离感?还是说她不开心别人都知道他的事情就她不知道?或者追着他问你到底来南城干什么啊?你口里要处理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我在南城还是有点人脉的,能帮上忙么?又或者我们俩什么关系啊?你喜欢我么?喜欢为什么不表白,不喜欢为什么又要天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沉微明暂且信了这个借口,“痛的厉害么?还走得了么?不行我背你去我家坐坐。” 林听抬眸,眼里有什么亮晶晶的,她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总是会被他有意无意的举动或随口的话所击中,就像那日在香港他买来的拖鞋,和今日这句,我背你。 沉微明坚实宽厚的背让她刚刚因为距离感生闷气的心找到了发泄口,她的呼吸在他脖颈,鼻腔里全是他的味道。头偎在他肩膀,手紧紧环绕他的脖子;没再说什么。沉微明以为她是肚子痛不想说话,便也沉默。 他走路不带喘,几步就到了单元门口,林听小声问要不要她下来,自己爬。沉微明轻声回不用。 这个单元楼和林听住的差不多,老公房,楼梯洞黑黢黢的,沉微明进去的时候会下意识低头。过道里也是声控灯,沉微明的脚步却很轻,像是生怕把灯吵亮。眼前的漆黑让她下意识搂的他更紧,沉微明的身子似乎怔了几秒,又把她向上掂了掂。 小时候同学写作文都会提到爸爸坚实有力的后背,林听坐在下面听着,脑子里忍不住想,被人背是什么感觉啊?好奇。可她不敢对林永年说,林永年既没时间也没那个闲心背她到处跑。 多年之后,童年的疑问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得到了解答。 踏实又安心。 沉微明放她下来,轻拿轻放,轻咳一身,灯亮了。他开门的时候,林听低着头,脚在地上划来划去。 他的屋子是家徒四壁风。白色的墙,餐桌椅子都在该在的地方,而除去生活中需要的基本家具和生活用品外,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她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侵者,站在客厅中央有点手足无措。 沉微明见她眼神在空荡的屋子里扫射,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你坐着歇会,我去烧点水”。 屋子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有天壤之别。如果说他本人总心事重重,难以捉摸深不见底;那这间屋子简直不要太单纯干净。餐桌上一尘不染,林听一眼就望到阳台晾衣杆上整齐晾晒的男士衬衣和T恤;没有单身男人随意乱扔的脏衣服,甚至从客厅偷瞥到卧室床上的被褥也是迭放的整整齐齐。 沉微明见她傻站着,便从厨房走出来领她到沙发上坐下,“不是肚子痛么?坐着会舒服点吧。”见她眼神考究,又怕自己说错什么,忙解释,我看网上都是这么说的;回厨房倒水的时候脸都红了。 林听的无名火彻底和屋里的水蒸气融为一体消失不见。她也纳闷,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难以处理的小情绪层出不穷,无力招架。 沉微明在厨房烫洗玻璃杯,“房子是老陈的,他就住隔壁。我这人对生活要求不高,有床睡觉就行,来到南城这些天好像也没闲着,就没空收拾。” 林听听出话里的不好意思,抿嘴笑笑,她又不嫌弃。再说,这里的整洁程度已经超乎她对单身男人住处的期待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都随意搭着,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屋内的温度随着水蒸气的弥漫渐渐上升,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格外逼仄,林听只觉自己被沉微明的气息彻底包围,如蚕茧般裹得她动弹不得,心跳停了一秒,本来自在的闲聊突然变得刻意起来。 沉微明自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的手几次三番抬起又落下,想握住她攥紧的小拳头,又怕自己的莽撞吓到她,迟迟做不出决定;在他和林听的这段关系里,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被动者,他心甘情愿将主动权移交出去,多了听命于她的绅士风度却少了一往无前的果敢。 心里想着她,眼神就总飘到她身上;游离到她唇间,她今天好像还涂了口红,灰藕调奶茶色唇釉,闪着诱人的光。灼灼目光烧的她更加不自在,两个人脑海里闪回的都是共度的那几日时光,没羞没臊,情话不断;现在却都同时犹豫不决。 林听不想再当那个主动的人,放肆堕落的时候不懂爱情,怎么开心怎么来。可真正要走到爱情里的时候,她希望收到的是对方的盛情邀请。 门铃突然响了,老化的门铃发出不够清脆的叮咛声,搅乱屋内暧昧不清的气氛,颇为诡异。沉微明皱皱眉,还没问出声,对方已经自报家门,“我,周昱白,你屋子亮着灯呢!快开门。” 林听下意识想躲,也不知躲什么。沉微明示意她可以四处看看,倒没让周昱白进来;门开了个小缝,把准备迈进来的周昱白往外推,自己也跟着出去,再轻轻掩上门。 “诶诶诶,你推我干嘛?不请我坐坐?”周昱白的声音传进林听耳朵,慌的她又想躲。 外面不知道沉微明和他说了什么,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不少,断断续续有周昱白的笑声,像是嘲笑。林听不敢在客厅多待,生怕门冷不防一推开跟人迎面撞上。门砰的一声被彻底带上,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听手机随即震了一下,是沉微明的信息,“我一会就回来,你等我一下。” 她暗自松口气,也不再拘着。同一批次建的房子大抵就是那么几种户型,这个两居室的布局和她的房子差不多,朝向也差不多,都是坐北朝南,方方正正。洗手的时候看到洗手间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笑笑,还好没粗糙到一块肥皂从头包办到脚,不算无可救药。 林听不方便去他卧室,便进到书房。书房一整面墙都是木质书柜,书本分门别类整齐堆放;有好几套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看出版社和出版年代,大抵是老陈的珍藏。而伸手可够的那层,稍凌乱些,几本书随意堆迭在一起,应该是还没翻阅完。林听大致看了几眼,多是刑侦类的书籍或是侦探小说,是他会喜欢的风格。随手拿到最上面那本,应该是他最近在看的,里面还夹了东西。 翻动的时候,有什么掉落在地上,定睛一看,是结婚证。 她赶忙捡起来本能想塞回去,却又忍不住翻开来看了一眼,其他信息被自动选择性忽略,唯一映入眼帘的是结婚照里男人的脸,是沉微明。 心跳暂停。 第二十七章爱意严丝合缝 慌忙合上,喜庆的证件封面和“结婚证”三个字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格外高调猖狂。她手足无措地将结婚证放回书里原来的位置夹好,再把书放回原处。顺手理了理头发,重新扎了遍马尾,又把卫衣的帽绳扯来扯去最终对齐。慌乱连累指尖都微微颤抖,心中的憋屈直抵喉咙,死死堵着,一开口就要哭出来。 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几步走到门前。 “你要回去了?”沉微明正好开门,和她迎面撞上。 林听低头不看他,手搭在把手上,没有回答。 沉微明察觉出不对,关上门,欲拉她往里走;她猛地抽出胳膊,站在原地不肯挪动一步,狠狠咬着唇试图让痛感转移,同时深吸好几口气把眼泪咽下。沉微明眉拧到一起,追寻她躲闪的眼神,终于被眼角反射光闪到。一愣,怎么好好地突然哭了? “你怎么了?别哭,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好吗?”林听的眼泪让他的声音也跟着乱起来。 林听把头转过来,忿忿的,盯着他不发一言,眼眶里蓄满的泪晶莹剔透,映的他心也揪成一团。他伸手想替她擦,又被她躲过。 她别过头,回避眼神对视,死活不肯再看他,一看到他就想起结婚证上的照片,他笑的多开心啊,他们一定很幸福吧。 他搞不清状况有些急,却还是耐着性子,双手捏紧她的肩膀,试图揽她入怀,力度不大,几次三番见她态度依然坚决只好作罢,“林听,有事你跟我说,好吗?” “你结过婚是不是?”声音抖了一点,但还是问出来了。在门口和他僵持的几十秒里,她想,有些事还是要当面对峙才可以彻底死心。 沉微明先是诧异又是回想,最后才一拍脑门,大步走到书柜前,抽出那张结婚证,“你看到这个了?” 林听眼眸一转,冷光闪动,大脑空白的几分钟内闪现出无数个他可能会给的借口。 比如他正在办离婚,大概就是他口里的正在处理还没处理好的家庭变故。而老陈和周昱白显然知道内情,也顾忌她,所以没有当着她面提起。一直不跟她说是因为还没办好,婚还没离;为什么他不表白,因为他还有老婆不能表白。这么一想,似乎很多事都合情合理起来。 又比如他并不准备离婚,只是报复她当年不守承诺,玩弄一下她的感情;让她尝尝被人耍的滋味,等骗上床之后就穿裤子走人。 还比如他已经离了,可离了为什么要把结婚证带身上还当书签?放不下么?她暗自懊恼自己刚刚为什么没仔细看看那女人的模样,漂亮么?年轻么?沉微明在照片里笑的那么开心应该是真爱吧? 暗下决心不管他最后说出什么样的屁话,都绝不原谅。结婚也好离婚也罢,感情的基础难道不应该是坦诚相待吗。此刻的她无比认定,对方过去每个心事重重的瞬间都是在绞尽脑汁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而她,简直就是个大傻瓜。 滋味并不好受,就好像好不容易爬上岸晒了几天太阳后又被人一股脑丢进冰水里。体验过温暖的人格外怕冷,钻到骨头缝里的冰冷让她蜷缩在一起,只想躲到无人的角落,偷偷舔伤。 沉微明当然不知道她已经在脑海里上演了好几处戏码。拿着结婚证在她面前抖了抖,有点无奈,可细看又似乎在忍着笑。 她皱着眉头,烦躁溢于言表,用力一把挥开,“把你的结婚证收好。”一字一字,铿锵有力。 沉微明没见过她生气较真的模样,心被戳的直痒痒。可也不忍心再让误会继续下去,当她面打开,怼到她眼前,“证是假的!” “???” “真是假的。你看看上面名字。” 林听将信将疑,翻开来一看,照片上的人是沉微明没错,可持证人的名字是,“宋川。” “我之前办的走私案,需要制造一个家庭美满的华裔商人形象,所以队里给我安排了一个假老婆。结婚证,身份证都是为了工作安排的。她只是我同事,我们住在一起。不是,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单纯室友的关系。她有男朋友的。不对,我的意思是,她就算没男朋友我和她也没关系。” 一番话说的语无伦次,终把林听的眼泪逗了回去。 沉微明见她像是笑了,放下心来。脚步挪近几分,手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将她脸掰正,俯下身,故意凑得很近,近到他的鼻尖正好触到她的,彼此滚热的气息搅在一起。另一只手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轻轻的,却也不允许她再闪躲,“所以,你刚才为什么哭?” “我没哭。” 沉微明的唇猝不及防落在她眼角,蜻蜓点水,“是吗?我尝着有点咸。” 林听只觉脸烧的难受,火烧火燎的感觉很快蔓延至全身;沉微明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耳侧,不肯放过她,哑着嗓子,“所以为什么哭?” 林听佯装镇定抬头和他对视,很是挑衅,“你觉得呢?” 沉微明的眼眸亮了一下,眼底男人的兽性和欲望正在翻腾,一整晚的躁动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时机,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下去。 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她的唇依旧柔软,只轻轻一触碰就能让他彻底失了理智。林听的手缠在他的腰间,两个人都不想再说话,积压已久的情愫化在无声的吻里,触电般的酥麻让人着迷。 卫衣领口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到一边,露出一截好看的肩膀和锁骨,他滚烫的唇也跟着滑落到光滑的脖颈。林听没忍住轻喘一声,扬起脖子迎接他,不均匀的呼吸打在他发烫的耳垂,似是挑逗;他的手渐渐从她衣服下摆消失,手上的茧触到她滑嫩的皮肤,是久违的略微粗糙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沉微明从后揽着她的腰,猛地用力将她带回,不让她逃。 手落到她小腹,指尖轻轻摩擦,有点痒,“肚子还痛么?” 林听握住他的手带回到胸前,摇摇头,煽风点火,“是骗你的。” 他笑笑,一番尝试后,内里的搭扣终于被解开,火热的掌心覆上,他开始不满足于亲吻,呼吸也急了。 “沉微明”,林听微微喘气,话落在他耳边。她想说,我要你。 “嗯?”他在喉咙里嘟囔着, 嫌她卫衣碍事等不及一并脱去,又怕她冷,干脆一个横抱将她带到床上。 他的身体压上去的时候床板整个陷下去一点,发出吱呀的声音,并不尴尬反而更加催情。他用亲吻表达心里说不出的爱意和思念,两年前的林听的失约让他难过很久,每次复盘的时候他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发展;以他的直觉,林听不是玩玩而已的人。 在越南难熬的夜晚,他白天虚以为蛇,回到房间独处时也不敢卸下防备,脑子却不听指挥,总忍不住想她,她努力堕落自暴自弃的模样可爱又让人心疼。想到最后又觉得幸好,幸好她没去,幸好她理智抽身,他总是一消失便长达数月甚至数年,不知归期,实在给不了她什么。 释然之后又是自嘲,人家也不要他什么啊,她离开的很干脆,放不下的那个人是他。 和林听分别后的日子他过得极度糟糕,糟糕到他想如果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事先编撰好的剧本,那么那两年他的章节标题一定是“失去”。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想要她,是那种彻彻底底的,绝对的占有。 嘴上和手上的动作突然同时停住,林听被他罩在身下,两个人的脸和上半身紧紧贴在一起,分不清谁的更烫,“家里没有套”,几分无奈。 林听又羞又恼,狠狠咬了他肩膀一口;抱着他不撒手。他轻声安抚,“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那天晚上两个人心里的缺口都被填满,严丝合缝。 进去之前,沉微明怔怔地看她,看到她羞得把脸埋到被子里,他便也追着钻进被子。两个人的气息在温度的加持下被放大再放大,很快就闷的透不过气来。他动作依旧绅士,小心照顾她的感受,感受到她身体僵硬或背部不自觉绷直的时候便停下来,吻她,“你放轻松。” 进去时候带来的痛楚不比第一次少,心里却漾满幸福。第一次的她多少带着豁出去的英勇就义,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毁的渣都不剩;而现在则是和爱的人缠绵交流,哪怕有点痛,痛意很快被他的爱抚抵消,最后她只觉满足。 夜晚太过于美好,谁都舍不得喊停。结束的时候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似乎能感知他心脏剧烈的跳动。她的身体不留缝隙地完美嵌入他的怀抱,被他的炽热烤着,心也跟着沸腾。 黑暗里的两个人毫无睡意,窃窃私语,林听问他,“结婚证真的是假的吗?做的也未免太过真实了。” “当然,名字都对不上号。”又问,“所以你刚才为什么哭?” “我生气你结婚了还来招惹我,也生气你娶了别的女人。”实话在深夜显得格外动听。 “我不喜欢别人。” “从始至终我只有你。” 沉微明的话像擦燃的一根根细小火柴将林听那颗被冻到僵硬的心一点点融化,效果并不立竿见影,而也正是这些微弱的热量让林听放松警惕,甘愿投降。 “我们。。。”林听想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两年前刻意回避的问题,现在却迫不及待想要个答案。 沉微明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你不用担心别的,我有能力照顾好你,方方面面。” 林听在他怀里点点头,眼角一滴泪划过,滴到他的手臂上。 两个孤寂的人终于在黑暗中找到彼此,他们互相取暖,小心翼翼为对方点亮火柴。火柴的光很弱,只够照亮眼前一小段路,但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心里平添不少勇气。 他在暗夜里又忍不住吻她,一点一点,不带欲望。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最后把吻落在她耳后,手仍紧紧锢着她。 “我舍不得睡,也不想起床。”她不觉得害臊,直抒胸臆的感觉过于畅快,想趁着自己胆大的时候多说点。 男人的身体明显又有了变化,林听招架不住,连忙求饶,整个人躲进被子里。 “那睡吧,晚安。” 她和他,一夜好梦。 第二十八章暖风命运的绳索 沉微明醒来的时候林听还在他的怀抱里酣睡。睡着的她像一只小奶猫,白洁的皮肤柔嫩嫩的,脸颊还留有红晕,让人忍不住想拨弄。被窝里的两个人一丝不挂,他有点情难自禁,搂她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和耳垂。她察觉出动静,半睡半醒之间头往他的怀里凑了凑,发丝轻撩着他的胸膛,痒痒的,本无意识的动作于他却是挑逗。 他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面,撩开她额前的细发,食指从眉毛沿着她鼻梁的弧度滑到唇再到耳朵。 “几点了?”林听被彻底弄醒,半睁开眼,光线透过浅灰色的窗帘,天居然已经亮了。太久没有酣畅淋漓的睡个整觉,睡得她整个人身体发软,眼皮说话间又沉沉合上。 “还不到六点,你再眯会。”说让她眯会,却不停地把吻密密麻麻地印在她身上每个角落。林听的身体在他的启发下率先苏醒,手缠着他的脖子,声音奶奶的,“你这让人怎么睡。” “那就不睡了”,话音刚落,他就整装待发,一声娇喘入耳,刚睡饱的两个人不知疲惫,沉浸在彼此的身体中。 捱到最后一刻林听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起床,沉微明紧紧拽着她胳膊,轻声感叹,“真不舍得你走。”林听又俯下身去,亲吻他的脸颊,“我也不想走,可我没有假期,叶主任一般不轻易批假。” 见她认真的模样,沉微明笑着坐起,捏捏她的脸颊,“起床,送你去医院,我救死扶伤的林医生。” 这种感觉很奇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因缘际会,多看几眼之后就被命运的绳索牵引紧紧绑在一起。她心甘情愿把自己交付于他,想由他领着在复杂的世界里升级打怪。 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参悟透爱情是什么。可信度高么?能保鲜多久?尚有血缘维系的亲情也不过如此,更何况茫茫人海里不过借着天时地利才得以相遇的人呢?怀疑的声音在心底回响,似乎想将她从昨夜到现在的幸福感彻底打压下去。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被吓得立马退却,而是反问道,爱情到底可信或不可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昨夜她在他怀里说的,“沉微明,我不信爱,我只信你”。 可心里又难免滋生出些许胆怯。担心沉微明如果看到完完整整的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她自问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甚至懦弱到连自己的情绪都掌控不住。她的消极悲观仍盘踞在心底,她一度放弃治疗,任凭他们发烂发臭;现如今却想将它们从心底彻底剜去,哪怕连皮带肉,哪怕会疼会流血。 走在路上的时候沉微明的手紧紧牵着她的,力量从掌心传来,逼退了她内心的胆怯。 阳光照在他的眉角,洋溢着笑;林听忍不住侧眼看他,幸福的眩晕感容易心生忐忑不安,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像阳光下的泡泡,五彩斑斓,一戳就破。 走到医院附近时,似有熟悉的面庞经过,她一阵慌乱下意识抽开手。沉微明低头看她,几分疑惑,她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轻描淡写,“小区和医院附近熟人太多。”而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无论是内在的还是外界的。 沉微明想问,怕什么?光明正大谈恋爱而已,又不是偷情见不得光。见她蹙到一起的眉头又忍住,没再说什么,撤回了欲再牵的手。 气氛变得没有开始那般美妙。 林听走路时不再旁若无人,而是东看西瞧小心避开熟人可能会出没的领域,有时会刻意和他拉开几步距离,再走近。一系列的小动作透着她的谨慎敏感,落在他眼里就是不够坚定心有顾虑。他不生气,也大抵能猜到原因,心里却仍不大痛快。 他不开心的时候话就更少,她呢,顾着留意周遭环境,也没心思说话。两个人就沉默了一路。 林听不知心慌从何而来,只感觉自己像个逃课的小孩,东躲西藏生怕被教导处主任发现。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耳朵竖起,胆战心惊。 到小花园的时候,林听对他摆摆手,“我去上班了。”她脸上的红晕还在,衬得整个人更加白皙。 沉微明嗯了一声,听上去闷闷的。 她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现下回过神来不免觉得有点抱歉,走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捏捏她的脸颊,搂她入怀,她没躲,只是有点僵硬,拥抱持续了几秒。 他目送她上楼,没急着回去,坐在石凳上“自省”。 他一贯擅长剖析自己的心理,干他们这行的多少有点自我开解的本事在身上。他点上一根烟,烟抽完的时候,心里刚起的郁结也就消散的差不多,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因为小事耿耿于怀,上纲上线的,忍不住嘲讽自己真没劲。 又想到老陈之前笑他被林听吃得死死的。他还纳闷,两个人好好的相处,非要吃的死死的干嘛呢?现在懂了,是他自己送上门把线的另一端缠绕在她手指上,心甘情愿被她牵动,没法子。 他眼神还停留在林听刚刚消失的那个楼梯口,朝他迎面走来的人有点眼熟。林永年也看到他,脚步停了一拍,眼神交汇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刻意回避,微微颔首。 周昱白的电话打乱他的自省,电话那头声音亢奋,嚷着问他要不要去大学城的店铺实地考察早做决定,苦口婆心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哥们。” 昨天晚上他特意上门就是为这事,说房东接二连三的电话轰炸逼他快点定夺,他软磨硬泡说破嘴皮才换来三天的考虑时间。看起来的确是当正事办,而且也真上了心。 沉微明见他那架势不是动动嘴皮子,便应允自己会好好考虑;周昱白一听又着急,还考虑什么,哥们赶紧联起手来打下一番天地啊,再说了,谈恋爱不花钱吗?结婚不花钱吗?哥们也是知根知底的,你那点积蓄能造多久?沉微明笑而不语,心里惦记还独自在家的林听,含混不清的糊弄他几句,跑了。 “诶,我问你呢?你去吗?”周昱白自顾自的说嗨了,半晌才意识到对面没有回应。 “去。” “我去你家接你。你等着。” “不用,我来找你吧,我在林听医院这。” “咿~~~,秀恩爱。” “秀你一脸,单身狗。” “???” 两个人互相贫嘴,逗来逗去,都在兴头上就没急着挂电话,碰面时周昱白忍不住八卦他昨晚急吼吼回家是不是美人在床,难怪一脸急不可耐。他被人一语道破天机却不心慌,只一本正经叮嘱几句,林听脸皮薄,在她面前说话注意分寸。 周昱白扯了个鬼脸,直呼他小子风驰电掣下手果决,又想到自己还形单影只,天天被爸妈逼着相亲,不由得悲从中来。 “以前吧,是不敢谈。你说那时候队里喜欢你的姑娘那么多,你哪正眼瞧过。老陈背地里还问过我,沉微明这小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沉微明一口豆浆差点喷到车的挡风玻璃上,还有这档子事他怎么不知道?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讨人喜欢。他脾气不算太好,人也闷,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人开心,出于职业习惯会把大大小小的事情和情绪埋在心底自行消化,出了事也只想自己扛,听起来怎么都不算是一个优秀的伴侣。 有次局里一个新来做文职的姑娘好好的就在他桌子前哭了,问他是不是没有心。当时其他人都下班回家,就剩他俩。他手足无措,又不能帮人擦眼泪,递过去的纸对方又不接,急的直挠头。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控诉他桩桩件件,比如放他桌上的电影票他转手送给别人;又比如给他准备的盒饭被他拿去和大家分享。 沉微明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小谢给他准备的啊,原来都是姑娘的心思啊;瞬间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歉。姑娘哭的更厉害,说不要他的道歉,只想要一个准话,他们俩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沉微明一下被问懵了,他不是没被人表过白,但都是在学生时代情窦初开靠纸条传情的年代,被人怼着脸表白还是头一遭。对方直挺挺地盯着他,勇敢坚决,把主动权递交到他手上。他呢,迅速在大脑里搜刮字眼试图让拒绝的话听起来婉转一些,可迟疑和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最后姑娘抹干泪,没等他回答就转身离去,从那天之后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开着车的周昱白也在忍不住遥想当年,“那会喜欢我的小姑娘也多啊,就那个鹅蛋脸弯月眉的,记得吗?每次给我送报告时都附个小纸条嘱咐我注意身体按时吃饭,一双大眼睛看我的时候水盈盈的,哥们是真心动啊,“说着还把手捂了捂胸口,“但是真不能答应。” 沉微明看向窗外,的确,每天在悬崖边行走的人不配谈爱情,自己摔个粉身碎骨就算了,连累好好的姑娘跟着心伤又何必呢。他不是什么伟大的人,说不出只要曾经拥有不要朝朝暮暮或是忘了我好好生活嫁给别人的鬼话。生活不是言情剧,不需要太多自我感动的戏份加持。 他如果爱一个人,就想踏踏实实和她过小日子,和她起早牵着手去菜市场买菜,和小摊贩开几句玩笑,还几毛钱的价;在厨房里被油溅得四处躲闪手忙脚乱,却因为对方递错生抽老抽拌起嘴来;自己偷懒不收拾屋子结果被她唠叨,最后烦了忍不住回嘴结果把她气哭再腆着脸哄;和她亲吻,做爱,或是什么也不干紧紧的抱在一起;和她一起老去,也许会互相嫌弃却又谁也离不开谁。 那时候的他们都给不了自己和对方这样的爱情,所以干脆绝缘绝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说实话,看到你有着落了,我心里真开心啊,老陈也是。” 沉微明笑笑,放下车窗,手伸出去感受风速。风从指缝溜走,给肌肤留下层层暖意。 命运的剧本似乎到了新的转折点,一切都有了好起来的迹象。 第二十九章拧巴小情绪 林听爬楼的时候还沉浸在自己别扭又自责的小情绪里。 她情绪总是一阵一阵的,陷在里面的时候自己也拔不出来,想不通就要钻好些日子的牛角尖,最后逼到无奈被迫放弃;想通了就豁然开朗。独身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吃苦受累的都是自己:自己跟自己拧巴,自己跟自己较劲。可现在有了沉微明,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会牵引他的,就想做一点改变。 有了这样的认知难免会为早上的事对沉微明感到抱歉,愧疚感瞬间遍布全身,得好好抱抱他亲亲他才能抵消。 说到底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被看到就看到了,无非是当几日别人嘴里的谈资而已。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闻和谈资,大家每天忙里忙外,又怎么会把别人的事情一直记挂在心上,等新鲜劲一过就都忘了。 唯一麻烦的是她这个众所周知的院长女儿的身份,私人生活自然更易受瞩目些。人家难免会好奇院长的女儿会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家室够显赫么?职业够高级稳定赚的够多么?家庭幸福美满么?随便拎个问题出来都能让人头皮发麻,她不想连累沉微明被人扒个精光。 很多人爱当看客磕CP就算了,还偏要不厌其烦地把两个人的方方面面列出来一一比较,非要分出个高低优劣来,不知道比较个什么劲。 当然了,最麻烦的是林永年和姜艺文。她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一个抗争的对策,着实让人头疼。 “恋爱了?”叶知秋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吓林听一跳。 后者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在的台阶,见她仍站那不动,“走啊,愣着干什么。”说完便兀自往上爬。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将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有点不自然地跟在后面,“您都看见啦?”语气里带了几分讨好。 叶知秋心想可不呢。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水逆,大清早的处处都不顺心。 刚进办公室就被林永年叫出来谈心,说让梁帆再多住两三天医院。他有点生气,外面排着队等病床的病人那么多,凭什么让一个已经康复出院的人占用公共医疗资源?林永年看透他的心思,并不打算细细解释,只说了几句他也是为医院的长远做打算,人是社会的,脱不开关系网。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主任医师,没啥和院长叫板的权利。聊完之后闷得不行,就去楼下小花园透透气,结果撞见林听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 接踵而至的胸闷只能自己慢慢消化。林听见他没搭理,又没大没小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师傅,您看见了?您能装没看见么?” 叶知秋没忍住丢了个白眼。他当然懂,她一向只有在求他办事的时候会尊称一声师傅和“您”,呵,小妮子心眼多着呢,今天这声师傅无非是想让他帮忙保密,打打掩护。 他目视前方,手背在身后,淡淡应了一声,顺便把胃里涌起的酸楚一并吞下。酸意仍刺激喉咙,他轻咳一声,有意或无意道,“他看着挺好的。” “是吧”,林听莞尔一笑,两手在身边甩来甩去,脚步又变得轻盈,却没有再顺着话题多透露几句有关男朋友的信息。叶知秋忍不住侧眼看她,她眼里不经意闪动的流光十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晕,闪的他有点恍惚;不禁琢磨,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和沉微明不过两面之缘。 那个男人看上去很沉稳,应该能包容她的小情绪。她情绪反复的时候不愿意好好吃饭,靠褪黑素入眠,严重的时候会犯偏头痛,布洛芬便成了她的续命药丸;有他在身边,应该能多照顾她一点吧。 言谈举止也不像是毛头小子,多少可以应对可能突发的紧急情况。还会有什么样的紧急情况么?他希望没有,却不敢深想,又不动声色瞥了眼林听,让林永年心有余悸的那个除夕又何尝不是他的心理阴影。 去年除夕他没回老家,而是选择留在南城独自过年。跨年钟声响起的时候他手机也跟着震起来,他睡意正浓泛着迷糊下意识以为是拜年电话,顺手接起;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微微发颤,“知秋么,我林永年,林听出事了,你快来医院一趟。” 他心头一紧,没再多问立马穿上衣服马不停蹄往医院开。 都说“行花街,走大运”,除夕的花街热闹非凡。刚过零点,善男信女们一股脑涌到大佛寺赶着去上新年的头柱香。他皱着眉,导航的路线变了又变,堵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林永年的电话接二连三问他到哪了,急的他简直想当场弃车狂奔过去。 姜女士等在急诊门口,两手交迭在一起不停摩挲,见他的车停好忙不迭挥手领着他往里走;哽咽道,“吞了半盒奥氮平和三盒舍曲林。还在洗胃,她爸爸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想着让你来看看情况。大过年的,麻烦你了。” 叶知秋摆摆手,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人命关天的事;却也紧张地握紧拳头,脚步加快几分。看到她的时候,护士正把一根两米多长的管子往她嘴里塞,她手脚被护士死死按住,频频作呕。水流进到胃里,再被抽出来,反反复复五六次,拔出管子的时候她一大口黄水喷泄而出,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最后昏死过去。 见惯了病人的叶知秋至今想起这幅场景仍觉得触目惊心。林永年当时将他叫到一旁,小心嘱咐此事不要对外张扬,说话间瞥了眼里面的护士和急诊医生。叶知秋让他放心,话到嘴边见到林永年布满血丝的眼珠和深凹下去的眼眶又活生生咽下。 他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逼她走上绝路? 第一反应和林永年脱不了关系,可又直觉不该这样。亲生父女又不是仇人,不应该,不至于。 “叶主任,我先进去准备待会查房了哦。”林听叫住愣神的他,指了指办公室,笑盈盈的。 他晃过神来,扯了个笑容。突然想到那个男人好像爱抽烟,心里嘀咕得找机会和林听说说,抽烟伤肺,得戒,最好再定期来医院体检给肺部拍拍CT看看有没有肺结节。嘀咕完又对自己无语,真是操心的命! 林听前脚刚迈进办公室,就被小刘护士长叫到走廊一角,鬼鬼祟祟,“气色这么好,恋爱了么?” “。。。” “逗你的!哈哈,说正事,梁帆死活不肯今天出院,这孙子可真磨人啊!” “???” 够新鲜,别人都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出院,就他赖在医院不肯走。可转念一想这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也不足为奇,为什么怕出院,还不是因为他胆小怕死。 怕死是人之常情,可过于怕死多半是有病。 刘护士长还在絮絮叨叨,一个劲痛斥这人就是个活脱脱的事儿精。他住院这几天把大家伙折腾的够呛,有事没事都按铃不说,来晚了还要被他数落几句,话里话外都在暗讽护士们忙着聊天谈笑不管病人死活。 大家不管多生气见他时脸上还得挂着笑,不然会被投诉给病人甩脸色。上纲上线的,活脱脱一个不懂得尊重人又把自己看的比天都大的麻烦精。 林听蹙着眉,联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服务员颐指气使的模样,皆是有迹可循;用外厉内荏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不过”,小刘压低声音,招招手让她凑近点,对着她耳朵,“刚刚院长来了,在他床铺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叶主任也在,从头到尾板着脸。你来的时候院长刚下楼,说去外院开会去了。” “原来老叶今天闷闷不乐是为这事啊!”林听恍然大悟。 “那可不,我刚才都没敢和他打招呼,脸阴沉沉的。你也少惹他。” 林听耸耸肩,心想自己哪敢惹他,天大的把柄还在他手上握着。见时候不早便准备回办公室准备查房事宜。 小刘拍拍她肩膀,“待会查房你再问问他,劝他老人家赶紧麻利出院吧,他好像比较听你的话。” “别,承担不起。”忙不迭双手合十给小刘作揖,让她赶紧收回这吓人的话。 人逢喜事,说话语调都自然上扬,查房的时候她主动上前对病人嘘寒问暖,甚至从头到尾都挂着笑。到梁帆床铺的时候,特意多留意他的病历,完全符合出院标准。 “我不出院。”他盘腿坐在病床上,没事人一样,气色一级棒。 叶主任老干部的手始终背在后面,面无表情,抢先开口,“理由?” “我怕复发,我怕有什么别的并发症,比如肠粘连什么的。”他说话听起来漫不经心,眼底流出的的确有担忧和慌张。 “你只要好好术后保养,每天吃完饭半小时不要立即坐下,多走动。就不用担心。”林听耐着性子,言语有点温柔。 对方大约也觉奇怪,一向对他横眉冷眼的林听今天突然转了性;便饶有兴趣抬眼打量她。她衬衫最上方的扣子没系,侧身的时候稍不注意便会露出锁骨上的吻痕。梁帆笑笑,明白了。 叶主任不愿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林永年都发话了,照办就行,也的确没啥再白费口舌的必要,便带着一众人转移阵地。林听落在最后面,欲跟上的时候被梁帆叫住,对方挤眉弄眼捂着嘴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你把衣服弄弄好。” “???”下意识低头,突然想到什么,脸红的不行,扣子系到最高,仓皇而逃。走到一半又赶忙回去,对方一副有何贵干的神情。 “你不要在我爸面前胡说。” “我没那个闲心碎嘴。”梁帆有自己的骨气,“当我什么人了,我一个大男人不屑于做长嘴妇。” 林听心里回怼,长嘴妇你也没少当。但没说出口,怕激怒他。 走出病房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骂沉微明,都是他干的好事。 第三十章缠绵催眠曲 林听专心工作的时候没空想别的,等下班看见医院门口半倚靠路灯下的沉微明才反应起自己还有个男朋友来。 这种感觉很新奇,像是大大的世界终于有了她的容身之处,面积不大,只容得下两个人紧紧相拥,却已足够。而拥在一起的温暖也帮她和冷漠世界成功建立起联系,让她开始留恋,开始不舍。 她走向他的时候脸上止不住的笑,不过一日没见,竟生出如隔三秋的荒唐感来。最后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她小跑上前,一下跃到他身上,双腿紧紧缠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脖颈,像小猫一样拼命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沉微明的手紧紧拖着她,很稳,她的鼻息擦过肌肤的时候有点痒,便后仰脖子躲闪,最后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玩闹好一会,动静不算小,沉微明微微惊讶,“天黑了就不怕被人看见了?”像是玩笑又像是控诉她早上的行径。 林听双手捂着他的脸,在他脑门狠狠亲了一口,小气鬼还记着呢,“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甚至觉得如果现在林永年就背着手站在身后她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走上前,握个手,来一句,“爸爸,你好,这是我男朋友沉微明。” 她目光坚毅,语气笃定。脸上那股子得意劲又透着叛逆,劲儿劲儿的。沉微明仰起头看她,心里笑她不过是小孩心性。喜怒皆形于色,毫不掩饰。可又想到她在别人面前冷冰冰的拒人千里模样,对比下来自己真是幸运很多,她的每一面,他都有幸看到,也都爱不释手。 腻歪够了才愿意好好走路,只是林听的手还是紧紧挽着他的。 四月下旬的南城已做好悄然入夏的准备,沉微明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扣紧的领口。 “你不热?” “嗯?” 手指着她的衣领,“你们上班着装要求这么高?扣到最上面不会勒脖子么?”说着就伸出手想替她解开凉快凉快。 林听紧紧捂着自己的衣领,别过身子。本来不提她都忘了,现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学老陈的模样啪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力度忽略不计,响声也没掌握精髓,“都怪你!” 沉微明不接受无端的控诉,“怪我什么?”见她骤然绯红的脸颊,大概琢磨过来,不怀好意揽着她的腰,“怪我昨晚留下的印记么?” 林听的拳头打在他的胸前,让他住嘴。沉微明不想浪费时间再逗她,大好的夜晚在医院门口蹉跎算是怎么回事。 手牵着她的,也不问就径直朝自己家的方向走。林听反应过来,拽住他,“今天我得回家。” “?” “我得回家换衣服,我不能连着三天穿一样的衣服上班。虽然大家都是白大褂,可我换衣服的时候护士们会看见,大家就算不说也会在背地里猜测。总而言之我得回家,真的。”她一本正经的解释,有理有据,认真的样子透着几分可爱。 “那就先换衣服吃饭,再跟我走。”不容拒绝。 两个人的心里都擦起寥寥星火,分开时候各忙各的倒还好顾不上思淫欲,见面之后肢体触碰的瞬间就如星火燎原总想干点什么。 沉微明陪她回家换衣服。门刚锁上,灯还没开,就已经拉她入怀吻了起来。他知道她哪里最敏感,也了解她身体的开关所在何处;林听在他的怀里越来越软,喘着气,身体滚烫;温度传递到他身上,连带他也变得滚烫滚烫的。 月光透进屋子,只能依稀看见彼此的轮廓。他们的眼眸像盛满深情的湖水,满满当当,稍不注意就会溢出来,流的哪里都是。 门外传来脚步声,步伐一前一后从远到近最后在她家门口停下。沉微明最先察觉,抱着林听离门口站的稍远了些,门缝里可清楚看见灯光下的足影。 密码锁报错两次后外面的人放弃了尝试。林听紧紧捏着沉微明的臂膀,姜女士的声音忽远忽近,“不是下班了么,怎么还没回来。” 老林在一旁说,“再试试你的生日是不是门锁密码。” 又是一次报错。 不是小偷,也不是坏人。无非是想破门而入的她爸妈而已。林听有点无奈,万幸提前换了门锁。不然今天就不是试密码了,而是被捉奸在门口。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也是练出来了,这时候还有心情调侃几句。 一旁的沉微明想到什么,从进门边柜上的帆布袋里翻出她的手机,调到睡眠模式。黑暗中两个人的手紧紧牵着,没一会,只见屏幕亮起,是林永年的来电。 屏幕的光反射到二人的脸上,有点好玩又有点吓人,沉微明把她的手机轻轻放到一旁,食指比了个“嘘”,又吻了上去。 别样的刺激。 林听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爸妈此刻或许正在门口边拨电话边贴着耳朵听屋内的动静,有没有手机的铃声或是脚步声;又或许气急败坏的苦思冥想到底门锁的密码是什么。 “专心点。”沉微明在她耳边轻轻说。 她闭眼,双臂缠的他更紧,任由他带着她在黑暗里继续冒险。 门外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门缝的灯终于彻底暗了。 林听家没有工具,再吻下去恐怕很难收场。林听先喊停,小声抱怨他连饭都不给她吃,只知道发泄自己的兽欲。两个人在黑暗中又抱了一会,确保林听爸妈不会杀回马枪之后,仓皇而逃。 吃饭间提到周昱白找他做生意的事,沉微明想试试看。他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对餐饮也是一窍不通,所以想从头干起,当当服务员什么的。周昱白一听,忙拒绝,哪有让股东从基层干起的道理,沉微明倒不介意,他总得给自己找点活干,如果只出钱不出力会让他急死。 林听认真听着,没发表太多意见。她觉得怎么样都很好,只要他在身边就好,也觉得仿佛能看到一点点未来可能会有的模样。 “不过,如果真干起来的话,得搬家。现在住的地方离店太远了。”沉微明小声说着,表面是在陈述,实则是征求她的意见。搬到城南离医院就远了,见面就不如现在方便。林听忙起来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还是想离她近一点。 林听心神飘忽,只敷衍应了一声,琢磨的却和他的不是同一个问题。她在想,城南房源紧俏,尤其大学城那附近,如果真决定的话得提前做准备。她空置的那个房子要不要清理一下,让沉微明住。可细想又有点不敢,她暂时不敢把自己的禁地开放给第二个人看,那势必要牵扯出一连串的过去,她现在不想提及。 沉微明见她不说话,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周昱白那边从签下店铺,店面装修再到正式开业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时光,说到底都是可以从长计议的事情,不急在一时半会。 习惯了风吹雨打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日子,沉微明对未来的生活状态感到隐隐不安。 他不知自己能否像周昱白那般安心窝在一个小小的店铺里,每天计算的都是批发价格,备菜量,特色菜这些鸡毛蒜皮却又和生计息息相关的事情。从此只需要和店员客人简单的打交道,不用再推理揣测各类事件背后可能存在的联系或细心留意任何蛛丝马迹。 他擅长算计罪犯心理,却对这些明面上的计算无所适从。 他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慢慢卸下对人不必要的戒备心,总感觉很难进入一个相对放松的状态。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连日常闲聊都生怕多说一句,潜意识还会把要说的话反复咀嚼确保不会透露重要的信息。 职业习惯留下来的后遗症正深深影响他的行为和思维方式,他得慢慢克服。最重要的是,他想真正学习敞开心扉,尤其对林听。 两个人心有所思的吃完饭,沉微明牵着她的手,故意玩闹地将她手甩来甩去,连马路上的车鸣都变成背景协奏曲。七拐八绕走到陈记牛杂店门口,他挺着胸脯对掌勺的师傅笑脸盈盈。林听这才琢磨过来,原来还有见“家长”这个环节。 老陈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忙张罗服务员帮忙上菜,手在围裙上随意一抹,端出两个凳子让两个年轻人坐下,腿脚看上去麻利许多。沉微明笑意还没收敛,举手投足都秀着得意。 老陈倒没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上演亲情戏码,显得矫情,被客人们看了去岂不是丢面子;心里一股股的欣慰如浪潮般翻涌,也被他强力按下去,只是咧着的嘴似乎忘记回归原位,露出的大白门牙和他平日里不大温和的老板形象多少有点反差萌。 第一次见林听的时候他就琢磨出味道来,这姑娘真有意思啊,关心人的方式也很特别,急起来逮着人就打,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微明这小子有福气。 眼下他难免又想长篇大论直抒胸臆,沉微明及时打断,猜到他大抵又要把赠予店铺这件事再提一遍,“林听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早起,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说得过于自然,好像他俩同居很久一样,林听害羞,偷偷揪了一下他胳膊。他吃痛,捂着被揪的地方,小声威胁,“回去我再收拾你。” 等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她又没羞没臊起来,要抱抱要亲亲要紧紧的黏在一起。只是再腻歪的时候没敢再让他留下任何印记,今天一天差点没把她闷得中暑。 恋爱就是这样吗?迫不及待的想和一个人亲吻,拥抱,肌肤贴合互相感知彼此的温度?她心里充满疑问,却又在和他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时找到答案。 梦里的她和他前一秒还在亲吻,后一秒他突然就消失了,空旷的床上只剩她一个人赤身裸体。她捂紧被子,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拨出去电话没人接最后彻底忙音,微信也被他拉黑删除。 林听尖叫着从睡梦中坐起,还没清醒人已经被拉回温暖宽厚的怀抱,沉微明的声音轻轻柔柔安抚着她,“有我在,别怕。” 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瘪着嘴想哭,梦里因为他不告而别带来的恐惧过于真实,连带背脊都起了阵阵寒意。沉微明的手掌不断摩挲她的背,终让她彻底平静下来。她躺在他胸膛,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好听的催眠曲。 第三十一章甜味 林听花了好几天才彻底适应自己是别人女朋友的身份。 最明显的差别就是一日三餐有人管着了。沉微明担心她忙起来胡乱对付,就跟周昱白打了招呼,每天定时定点给她送餐,样式随机更换,中西合璧,不带重样的。弄得她每次吃饭前就像开盲盒,倒给繁忙琐碎的生活平添一丝乐趣。 第五天中午饭盒准时送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同事们的雷达终于动了。 “林医生中彩票了?” “嗯??此话怎讲?” “天天吃Holiday啊!”眼尖的王医生一语道破,脸上的艳羡无以言表。 大家就你一嘴我一嘴叽叽喳喳起来,从Holiday家的吃食延伸到近日南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网红打卡地,吃喝玩乐分享完还不过瘾,没一会就开始吐槽哪些奇葩家属又刷新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找个由头引起大家聊天的兴致,放松放松罢了。 话头一起,就少不了家长里短的牢骚。普外里男女比例悬殊,男多女少,和林听同批入职的就她一个女生。其他的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除去叶主任外都已有家室。老同事之间算是知根知底,说话也不会避讳太多,家里的鸡零狗碎都一并抖落出去也算是释放压力的方式之一。 她每每听这些都忍不住皱眉头,笑称是普外的“恐婚恐育”讲座。大家就会哈哈一笑,说她还小,没参悟生活的真谛:再光鲜亮丽的生活到最后总归是归于平淡,一地鸡毛。 她刚工作时大家总时不时玩笑几句,乱点鸳鸯谱,弄个拉郎配,心想科室里为数不多的年轻女医生怎么也不能被外面的人追了去,肥水不流外人田,科里的小伙子都麻利冲!也有过一两个真正动了心思追她的,都是优秀温柔的男生,只是没能撩动她的凡心;几个冷钉子碰下来也就自觉退回到同事的位置上去。 相处久了,脾性多少了解些,渐渐地也就不再乱拿她的私人生活开玩笑了。可最近她的变化跃然于脸上,气色较之前都好了不少,整个人像刚化冻的鲜花,晶莹剔透的,大家的八卦之火又被撩起,话里话外总想摸出点什么信息来。就在林听被逼得没法,想要开口说什么时,一直沉默的叶主任清清嗓子,“林听你下个月的话题报告准备的怎么样了?” 八卦的眼神瞬间转化成同情,憋论文可比上手术台累多了。毕竟手术总有结束的时候,而科研之路永无止境。林听搪塞几句,说自己这两天有点忙没顾上修改论文;话音刚落就觉得心虚,生怕叶主任再追问一句忙什么。还能忙什么,忙着谈恋爱呢。 她自导自演在心里上演一出对话,摇头晃脑的。落在叶主任眼里就是明明不务正业还瞎嘚瑟,“你不好好学习有什么可骄傲的?” “马上学习!”林听不敢狡辩,乖乖打开电脑做起PPT来。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年轻的都不敢再说话,怕被叶主任记起再分配出什么任务来。王医生对林听做了个鬼脸,指着叶知秋的背,“吃枪药了这几天?” 林听耸耸肩,心想大抵还是为梁帆出院的事心里不痛快,梁帆如愿多住了三天医院之后终于被大家像送佛一样送走。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事无可厚非,反正给钱了,愿意多住几天就住呗。可林听知道叶知秋大抵在别扭什么,他别扭自己一向崇敬的医学事业最后还是要落得和人际关系网牵扯不清的下场;听起来有点上纲上线,甚至些许矫情,但他人就是这样,这是他的精神洁癖。 其实她又何尝不别扭。 林永年自那晚上门扑空后,这几日天天让她下班回家吃饭,都被她敷衍过去。后来老人家干脆直接大清早堵在她家楼下,非要面对面交代几句。无非是问她那天晚上下班不回家去哪里了,再告知她梁帆快出院了,周末要来家里做客,让她也回去露个脸。 她低头玩弄脚下的石子,“再看吧,我下个月去上海作报告,PPT还没做完。”丢下一句,扭头就走。 和她比起来,叶知秋幸福多了。毕竟领导可以换,爸爸不可以。想到这她对电脑深深叹口气。 “是外卖不好吃?还是老叶发神经?好好的叹什么气。”刚和王医生汇报完病人情况的小刘护士长从她身边经过,听到叹气声便忍不住问。 她无心搞学术,便干脆起身拉着小刘去走廊聊会天。她有些感情上的困惑,需要人解疑。又不知道该问谁才好,而问题到嘴边自己都觉得好笑。她想问,“怎么才算是个合格的女朋友?男人需要女朋友做什么?” 只是她还没开口,小刘就一副参透世事的嘴脸,“你别说,让我猜。恋爱了是吗?” 她这次没再打马虎眼,而是一板一眼,一字一字的说“我的确有男朋友了”,亲口承认的瞬间心里也飘荡起幸福感。 小刘捂着自己张成O型的嘴巴,一副终于给她吃到大瓜的神情。整个人兴奋地直跳脚,“就是那个,那个,肾结石是不是!” 林听蹙眉,什么破外号,合着他跟肾结石过不去了是吧。“他叫沉微明。” “对对对,哇塞,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去的啊。” 林听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私事也的确没什么好细细交代的。只大概说几句,再跟小刘说她告知实情是不想对自己的感情状况有所隐瞒,却也不想自己的事在科室里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刘虽然八卦心肠却不坏,一开始对林听的有色眼镜现在也彻底摘除,觉得她就是一个努力奋斗积极向上的大好女青年,家里有关系不用,傻傻的坚持着自己的倔强,挺少见的姑娘。忙不迭给嘴巴拉上拉链,“安啦!” 而等她终于启齿将问题问出口,迎来的不出意外的是来自过来人的嘲笑。 小刘双手抱臂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看的她心里发毛。半晌才说,“没有合格的女朋友一说,标准因人而异。男人也不需要女朋友做什么,最简单的,陪睡就行。” 一句话又说的她脸红心跳的,小刘看破不说破,也不忍再逗她,“听姐的,跟着自己的心走。爱情这玩意,酸酸甜甜带点苦,和香水一样,分前调中调和后调;复杂一点才不会腻味。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满分试卷,找到你们俩最舒服的相处模式就行。” 第三十一章(2)男朋友 林听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心理作祟,干什么都想求个满分来。抱着必胜的心态对待爱情难免手足无措,爱情里哪有胜负之分,只有爱人和被爱。 道理浅显却难懂,需要她自己好好领悟。 而在一起几日之后,沉微明也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有个医生女朋友的”不易”来。 她几乎每天都有手术安排,多是当一助,平均下来一天一到三台不等。工作的时候彻底断联,忙起来没边没际的,六七点准时下班算是天给的恩赐,更多时候都会因为各种突发情况加班或是困在手术台上一时半会下不来。接连好几个小时站下来,头晕眼花腰都僵了。 下班一见到他,就先钻进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几分钟,头埋得深深的,还不断深吸着气。沉微明觉得好笑,“我身上是有什么提神的气味么?还是你需要吸点阳气回血?”林听声音被压得闷闷的,“不知道,就是觉得好闻。” 普通一句话又撩的他心猿意马起来,恨不能赶紧回家做点什么。可见到她吃饭时上下眼皮都扛不住快要耷拉在一起的模样,就不忍心再折腾她。送她回家,和她在楼下亲亲抱抱说些悄悄话,她有时候会撒娇让他捏捏肩膀和胳膊,他都一一照办,只是不敢再上楼,怕把持不住。 之前也有不少人背地里问过林听,为什么不去骨科,不会像普外这般丧心病狂的忙,更何况林永年是骨科一把手,她去了受到的照拂肯定不少。 林听总轻描淡写玩笑而过,“我力气小,扛不动,腰也不好。”听的人总撇撇嘴,表示难以理解;她也懒得解释。 她这话是真的,骨科的手术大锤小锤电钻电锯齐上阵,宛如大型汽修现场。 还在读书的时候,林永年曾有意往骨科的方向培养她,领她观摩过几场骨科手术,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整个手术室里充斥着烤肉味,一通叮叮当当过后,林永年掏出了一块股骨头,当下她就决定死活不从。更别说动不动要架大腿,打石膏,拆钉子,都是费体力还费腰的活。 怎么想都是普外更适合她,二楼可是离八楼院长办公室最远的地方呢! 两个人工作日里相处的时间大幅度缩短,自然就对周末心生出许多期待来。无奈都没有正儿八经过周末的习惯,加上林听还有PPT要赶,正儿八经能放松的时间不过一个白天,连着讨论两天都没个下文。 沉微明呢,想带她好好放松放松,时间紧远的地方去不了,南城他不算太熟悉,干脆去网上搜“和女朋友周末干什么”,底下的答案多是“干女朋友”,正经提意见的没几个。 林听呢,对男朋友心怀愧疚,想好好弥补他。就去找她亲爱的小刘护士长取经,听听广大人民群众的意见,小刘鬼主意多,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吃饭逛街看电影,逛公园看展览,或者找个咖啡厅坐着。” “然后呢?”听起来都很老套又很无聊,还不如两个人在沙发上窝着看电影喝咖啡,困了倒头就能睡。 “然后开房睡觉?”小刘想有意思了,提供大方向而已,难道还要事无巨细么。 林听问不出自己想要的,只能委屈巴巴看着低头吃饭的沉微明,“别人谈恋爱周末都干嘛啊?” 沉微明见她还在为这种小事烦恼,捏捏她脸颊,“我们踏踏实实睡到自然醒,想干什么再干什么。” “啧啧啧,真肉麻啊。”周昱白一进店就被喂一波狗粮,简直想自戳双眼。 沉微明不理他,难掩得瑟神情;那家伙三两步走到桌前,咕噜咕噜灌了桌上大半瓶水,“店铺我签下来了,咱们好好干,打出一番新天地!”气势豪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酒。 沉微明也微微激动,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老周!” “诶!” “南城有什么适合带女朋友去玩的地方么?” “我还真懒得搭理你。” 原以为会听到什么豪言壮语,没想到又被喂一波狗粮,周昱白甩甩手往吧台走表示不愿再跟有伴的人啰嗦,表情忿忿的,最后还是发来一长串的“南城旅游攻略”供他参考。 沉微明打开链接,排名第一的居然是野生动物园。 第三十二章波澜 林听最终还是决定周六老老实实回趟家,也算变相完成和梁帆坐下来吃顿饭的KPI。原因很简单,如果想和沉微明过一个不被人打扰的愉快的周末,就需要提前解决掉一切可能会影响她心情的事情,比如林永年,比如梁帆。 她大概和沉微明提了一嘴,捏不准他的醋意有多大,就尽力把林永年的施压轻描淡写,更没敢提父母巴不得她第二日就去跟人扯证的迫切心;怕他生气。 如果说沉微明心里彻底没波澜是假的,但那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是草包,第二眼看上去撑死也就算个纨绔子弟,和他之前接触的商会会长的儿子们如出一辙,实在不配进入他的雷达范围。 相较之下他更心疼林听在家里和父母的关系。他察觉出一些,也无意中听到林听和林永年在走廊的对峙,再深想一层,自然担忧起他和林听的关系发展来。 虽说家长的祝福不是幸福的必要条件,可沉微明的至亲仅剩早年改嫁,之后定期打来生活费给他和妹妹,除此之外再无瓜葛的母亲。从他的认知角度出发,亲情是人的情感体系架构中不可缺失的部分。很不幸,他已经都失去了,因此更不希望林听和家人因他决裂。 林听见他不做声以为他生气,自己的小情绪也跟着上来,“新仇旧怨”迭加在一起,恨不能冲到家里和林永年大吵一架再彻底摊牌。她这人就是这样,不冷静的时候容易走极端,情绪说起就起,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沉微明见她委屈模样,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紧紧抱住,心疼和不忍都化在拥抱里,她肯定能懂。 有了他的气息安抚,林听渐渐冷静下来。耸了耸鼻子,“你知道你的气味可以安神吗?” “?” “真的”,林听一脸认真。 沉微明揉揉她脑袋,抱得更紧,“那就多闻闻”。 她完全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便一早开始铺迭心理建设,好让自己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可再一琢磨,最严重的后果无非是大吵几架,顶多再来一次离家出走,有什么好怕的。 她还没有精力去想更久以后的事情,比如开启一段长期的恋爱甚至走近婚姻,她一向善于计划也很喜欢在脑海中提前演练未来的N种可能,确保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处变不惊。却在处理和沉微明有关的事情上一改往日作风,只想随心而至。 事实证明KPI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 她踩着饭点进门,梁帆已经在客厅和她爸谈笑风生。林永年喜欢下围棋,偏梁帆是个围棋好手,两个人一白一黑眉目专注,林永年棋逢对手,对他赞不绝口。他也不谦虚,飘飘然吹嘘自己爱好很广,围棋钓鱼羽毛球,皆是手到擒来,简直“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林听皱眉,什么破比方。之前被他文绉绉短信轰炸的恐惧又回来了,忍不住打个激灵钻到厨房躲清净。姜艺文难得有闲心下厨,正在碟子里铺着芋头,做她为数不多的拿得出手的豆豉蒸排骨。林听来了兴致,凑着脑袋学习,心里想的是找时间可以做给沉微明吃。 “开始想学做饭了?上次熬汤,这次蒸排骨的。”姜艺文眼皮轻轻一抬,扫了眼她脸上的血色。 “昂,蒸菜方便,好上手。” “梁帆不错,爱好也很文雅,把你爸哄的一愣一愣的。” “那就认了做干儿子吧,亲上加亲。” 姜女士一招失败,并不气馁。结婚这事急不来,慢慢渗透。 林听满脑子都是要给沉微明大展身手,甚至想以后他的新店里可以搞点中西融合菜,现在不都流行创意菜么,他们可以弄个大大的盘子装几块蒸排骨,上面放一点金箔和黑松露;四周摆一些好看的鲜花和水果,简直就是新中式Omakase! 姜女士见她心情不错,便想多问几句,“那天想着去你那给你送点水果,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林听想,哪是闭门羹啊,明明就是破门未遂啊。 见她不做声,接着说,“你的门密码。。。” 林听筷子一甩,好心情彻底消失,“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学会尊重子女的生活。小时候我的哪一本日记本没被你们撬过锁?我的抽屉,我的房间门锁?” “小时候怕你不专注学习,所以就多管了一点。” “你们是多管么?我小时候爱去小卖部买果丹皮,你觉得不健康,就去跟小卖部老板说不要卖给我吃的。别的同学下课都挤到小卖部开开心心分享吃食,排队到我,老板一看我的脸,撤回准备收款的手,对我摆摆手,不卖。” 林听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刻的感受,周围的小朋友不了解情况,有的就笑话她,说她男不男女不女天天穿的都很难看,连小卖部的老板都不想做她生意。也有的就瞎猜想,说肯定是她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此报复。 她狠狠抹一把脸,她不会得罪什么人,她只有一对恶魔一样的父母。 激动的时候音调高了不少,姜艺文怕被听见,拽了拽她的下衣摆,“好啦,小时候的事情还记着干嘛,难道要掏出小本本跟爸妈好好算账么,做子女的不好跟父母这么记仇。” 林听情绪上来一时半会很难恢复,按以往的心性肯定摔门而走。但今日情况特殊,她要是当着外人面闹一场肯定没法收场,别说周末了,甚至能闹到端午去。 她用冷水猛洗了几把脸,出洗手间正好撞见中场休息的棋手梁帆,对方对她挑挑眉。 “别人待客都是精心打扮,你倒好,先卸妆。” 林听一副“我们没什么感情好谈”的表情,对方心领神会,小声对她说,“放心,我也就是上门送点礼,感谢你爸的照顾,对你没想法。”说完还做了个封口的姿势,意味着他不会多言。 林听想,还行,这人还没烂到一无是处。 饭桌上倒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姜女士和林永年热情地给他夹菜盛汤,言语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关心和周到。梁帆对待长辈颇有一套,知道长辈们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也知道怎么说话更能引起他们的共鸣,言谈举止颇有分寸,简直就是长辈眼里知礼懂事的典型。 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本事,林听自愧不如。中途手机响,一看信息,梁帆发的。 第三十二章(2)相亲对象 “不要太佩服我,你看你家二老,被我哄得一愣一愣的。” “我谢谢你。” “其实很简单,就和领导吃饭一样,我从小就跟我爸参加各种酒局,耳濡目染,简直可以写一本《长辈饭局指南》,有空给你指点一二,你在医院升职用得着。” “谢谢,不必了,你自己留着看吧。” 梁帆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塞回裤兜,脸上的表情依然恭敬,甚至打字的时候仍能清晰准确并不敷衍的回答问题,不得不说,的确是有几把刷子在身上的。 话题从兴趣爱好到工作,自然而然就转到感情上来。只是之前双方家长明确聊过此事已黄,林永年不好再明着说,今日一见对梁帆更是欢喜度蹭蹭上涨,便觉可惜,“林听也爱打羽毛球,你们俩以后可以约着一起。” 他不动声色,甚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语气平白直述,不给人任何遐想。梁帆显然听懂了,来一句,“林医生恐怕没空。” “嗯?”换来三个人的异口同声,林永年和姜艺文是好奇他为何如此笃定,而林听则是心慌想问他到底准备说什么。 梁帆换了个坐姿,“住院这些日子才体会到当医生的忙碌,真不容易啊。”他顿了顿,不顾林听质问的眼神,喝了口汤,继续说,“而且我女朋友比较小心眼,如果我跟异性打球,会找我麻烦。” 再低头下去的时候对林听眨了眨眼,林听接收到信号,心里安定大半。 林永年原本亮闪的眼眸忽的就暗了下去,脸上的笑意差点没顺利保持,强扯着嘴角上扬,舀汤的手也在空中顿了一下,“有女朋友了?真好。” 梁帆假装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嗯,都是缘分。林医生很快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缘分的。” “希望希望,这孩子对感情不上心也不开窍,真是让父母着急。” “不用着急,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带个乘门快婿回来了。” 眼见着梁帆越说越没谱,林听的心又提了起来。好在话题及时转移,林永年近日收到风声医保即将大改,想问问梁帆有没有听说什么风吹草动。梁帆不敢献宝,只敢把从他爸那听来的捡一点透露一二。比如以后住院能报销的条目,门诊也可以报;普通门诊支付比例也会提高。林永年听得认真,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倒让林听逃过一劫。 她吃饭的时候给沉微明发过一条信息,问他在哪在干什么,发完就石沉大海。这会儿桌上的手机终于震了一下,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下来。” 林听假装镇定,站起身,“吃得差不多了,我回去还要准备PPT,先撤了。” 林永年和梁帆聊在兴头上,没顾得上她,只点点头。姜艺文本来想拉着她再说几句,见她已经麻利换好鞋子开门出去,也就算了。 林听小跑下楼,有氧运动让心跳加速更甚,月光下的男人背着光,见她来了便张开双臂迎接她。 “和相亲对象的饭吃的愉快么?” 她摇摇头,抱得更紧,“我只喜欢跟你一起吃饭。”啄了一下他的下巴,新刮的胡茬有点戳人,“还有睡觉。” 沉微明捏着她的脸颊,“那就赶紧回去一起睡觉。” 好几日没好好黏在一起,两个人都有点心急。 林听的床大的几乎塞满整间卧室,之前只觉得一个人滚起来舒服,现在发现两个人滚起来也颇为惬意。 “林听,你身上好烫。”沉微明的额头埋在她的胸前,手也没闲着,喃喃自语。 等再覆身压过来的时候故意用力撞她,她抑制不住地轻声娇喘,“好听。” 大汗淋漓运动完只觉浑身通透,再冲个热水澡,和他一起躺在丝滑质感的床上说着悄悄话,林听觉得今晚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治愈了。 身边的男人已经酣睡,她抚了抚他仍微蹙在一起的眉头,轻轻吻了上去。 第三十三章早餐 很显然,林听的自然醒和沉微明的是有时差的。 她睁眼的时候刚到五点,已算是难得的整觉。沉微明的胳膊仍锢着她的腰,睡的熟时不觉得,醒了之后没一会就觉得好沉。她缓缓翻了个身,面对他,指腹在他鼻尖划过,再触他的眉毛和唇。举止很轻,如羽毛般的触感并没打搅他的好梦。 光透过窗帘的纹理一点点渗透进来,从光点慢慢铺开连成光线,到最后整片窗帘都逐渐被光打透。她踩着地上的斑驳蹑手蹑脚起床,轻轻合上门。将昨日情之所至扔满客厅的衣服挨个捡起,整齐迭放在沙发上,再随手套一件短袖和牛仔裤,出门去买早饭。 清晨的空气还残留丝丝凉意,和肌肤亲近完顺便撩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搓着双臂小跑几步回暖,遇上面熟的邻居就浅浅打个招呼,问话多半是“吃了么”“上班去啊”“今天值班么”,没人在意答案是什么,例行公事,表达礼貌而已。 一座城市最先苏醒的角落多是菜市场。 羊毛卷发的阿姨们早就坐在摊前拾掇着水灵灵的蔬菜,从竹筐里拿出来,抖几下,再整整齐齐码好;若路过时眼神恰好被她们捕捉到,便会笑脸盈盈,“靓女,买咩菜啊?”“靓女,买鸡啊,今日d鸡好靓啊~~”。 这个点,混迹于菜市场的多是睡不着觉的老年人。步伐不慌不忙,或夫妻结对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挎着菜篮子穿梭在摊铺之间,见到面熟的就多寒暄几句。 因为刚起床,每个人看上去都精神满满,昨日的疲惫被一扫而光,脸上流露的只有对新一天的期待。 过去很多个清晨,林听都像现在这般穿梭在人群中间,没有目的,只是需要找点事情来打发难熬的时光。 张医生提及最多的“药方”就是“多出去走走,多接触人,多转移注意力”。她是医生,深知遵从医嘱的重要性,就逼着自己出门,完完全全沉浸在生活的鸡毛蒜皮和烟火气里。功效谈不上多显着,但的确是消磨光阴的好方法。 她那会儿走路时脑袋放空,眼神也迷离。若心底不自主涌起消极情绪,就强迫自己看几眼身边鲜活的人,听他们谈天说地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听他们提高音调还价吹胡子瞪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吵起来。 而今日她的体会又完全不一样。因为带着目的:要给沉微明买好吃的艇仔粥和肠粉,还要买点新鲜的排骨回家给他炖,小事而已,却把心塞得满满当当。 她饶有兴趣地观察,想学几招还价的句式和语气让自己听起来不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生活小白,把“好贵啊,便d喇~~”在脑子里反复演练好几遍,一会说出口才不会显得晦涩。还特意在肉铺前停留很久,观察熟客们是怎么指挥屠夫挑选最好的那块肉。碰见热心阿姨多嘱咐几句,她也一一记下。 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她耳贴房门听了听,呼吸声均匀;便去到厨房,洗排骨,腌制,戴上手套抓匀的时候没忍住龇牙咧嘴,手术室之外的她莫名惧怕生肉带来的触感,冰凉滑粘,还透着血丝。 猛地被人一把从身后抱住,她惊呼一声。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睡眼惺忪,“你起来多久了,怎么不喊我?” 她歪头贴他的脸,“我一向醒得早,喊你干什么。我买了早饭,等你起来一起吃。” 说话间就摘了手套,沉微明仍抱着她不肯动,她挪不动他,只能反手去掐他的腰,他怕痒,屡试不爽。 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饭,两个人都不经意回想起在香港度过的那几日,林听眼神一闪又很快黯淡下去,她的通行证过期很久一直没来得及续,说走就走的周末旅行很显然不包括港澳。 沉微明笑着放下勺子,看透她心思般的。“跟我走吧,老周给我推荐了几个好去处。” 等出发前才发现,臆想中美好浪漫的周末约会场景通通破灭。林听万万没想到,直男沉微明真的带她去了野生动物园。 从小区出发到动物园,25公里左右的车程,沉微明查了下导航,“今天不堵,四十分钟就能到。” 林听虽不是浪漫的人,但谈恋爱之后正儿八经过的第一个周末竟然是去动物园看猴,让她不得不对他竖个大拇指,服气。顺便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不懂浪漫。 “开我的车?”林听开的是一辆蒂芙尼蓝的敞篷mini,当时买它是图颜值,时间久了发现小车停车是真的方便,尤其她家这种老小区,一到下班高峰路两边塞满了车,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撞见邻居们赤急白脸为谁先看到车位的情景。 而她呢,从来不慌,轻轻松找到别人停不下的车位,还能完美把车隐藏在大车身后。 沉微明摇摇头,林听的车他坐过一两次,进去后腿都伸不太直,发梢直接磨擦软顶蓬,实在不是很舒服。 老周前两日非要把旧车借给他开。说是旧车,也不过才跑了三万公里,几年前的旧款牧马人,全黑车身,很是帅气。怕沉微明不同意,还一个劲叨叨之后店铺开始装修免不了要常去盯梢,有辆车总归方便些。 沉微明这次没再推脱。朋友之间,一味地谢绝别人的好意也很伤人,不如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报答回去。 去动物园好像没有什么悉心打扮的必要。林听把排骨放冰箱,扎了个丸子头,在短袖外套件防晒衣就准备出门。沉微明呢,黑色的短袖T恤,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穿的一模一样。 他戴上墨镜坐在大车里,单手转动方向盘时有着与平日里不一样的帅气。林听的眼神总忍不住飘到他身上,他目视前方,开车时绝对不会扭头和她对视,被盯久了,终于来了句,“我脸没洗干净?” “我发现你有酒窝诶,还是一对。“林听把食指嵌到他的酒窝里,脑海里闪过夏冉侧着脸显摆自己酒窝的模样,心神恍惚了一下。 沉微明没有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粗粗的摸着脸,“是吧,不过男人要这玩意没啥用。我。。。” “你什么?” 沉微明咽下要说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第三十三章(2)约会的周末 四月底的南城气温直逼三十度,早上八九点的太阳已经按耐不住提前释放夏日烈焰的嚣张,只走几步便觉得背脊发烫。林听忍不住笑他户外活动还敢穿黑色T恤,被沉微明强势搂到怀里,“那就把我的热量传递一点到你身上。” 林听拍打他,眼风警告他在公共场合注意影响,不要举止轻浮。沉微明顺势就吻了下去,狠狠地,舌都交缠在一起,末了说了句,“我只跟我女朋友亲嘴,怎么就轻浮了?” 林听彻底怕了他,又想到什么,“在香港那几日,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把你当女朋友,你把我当炮友;最后还甩了我。”说话语气认真,神情里还透着点可怜巴巴。林听被逗得不行,直言自己在耍无赖这件事上甘拜下风。 “你说谁耍无赖呢?嗯?”沉微明把她带向他,假装恶狠狠的。 “你”。林听才不会怕。 两个人打打闹闹拌着嘴在动物园徒步。 林听平日对小动物都是抱着只远观不亵玩的态度;即观赏小视频和照片可以,真让她喂养或近距离接触又不可。她可以在手术台上不畏惧鲜血挥刀救人,却无法对小猫小狗这些毛茸茸的小生命倾注任何的真心,不是她冷漠,而是她不敢。 之前张医生建议过她可以考虑养个宠物,她立马表示接受不了宠物的离世。养宠物就是在内心深处埋下一颗悲哀的种子,随着年月和情感的堆积,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最后枝繁茂密,连根拔起的时候心也跟着空一大块,光想想就让人窒息。 她算是和生命打交道频繁的人,在手术台和病房里也见过太多求生意志强烈,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们。这些人带给她的触动多是消极的,让她深觉现代医学的无能为力和人在自然病痛面前的无可奈何。 今天看到体型不同模样迥异的动物在身旁慢悠悠的踱步,她竟心生出对生命别样的感慨来。生命的多样性从另一层面告诉她可以有很多种活法,而活着能带来的幸福更是千姿百态。 以前的她把幸福阀域调的很高,似乎很难有什么事能真正触及到她幸福的神经。 今天她突然觉得,幸福可以很简单啊!简单到就像大象在烈阳下冲了个冷水澡,拼命甩头,大耳朵上的水珠溅了饲养员一身,阳光也被折射出好看的七彩色;就像狐獴摊在石头上,三三两两,闭着眼睛晒太阳,对游客们的注视视而不见;或者像大熊猫背对着人,萌而不自知,安安心心的啃着自己的竹子;又或者像树袋熊安安静静找了个合适的树杈,整个脑袋埋在胸前缩成一团自顾自的睡大觉。 而她的幸福不过就是和爱的人手牵手在人群里穿梭,和动物们打招呼,时不时被他亲吻脸颊,或是搂在怀里。 沉微明对动物了解颇丰,常会拉着她在一处站定装扮专业的讲解员,竟吸引不少小听众们驻足。林听起了坏心眼,想当众人面考考他,便问他一般是如何确定新发现的物种的。 他耸耸肩,简直小菜一碟,“先判断有无脊椎,无的话就是无脊椎动物,比如蠕虫,软体动物;有的话再判断是温血还是冷血,有没有毛发羽毛或鳞片,生活在陆地还是水中还是两者皆可。胎生还是卵生。” 他娓娓道来,林听没忍住竖了个大拇指。“你怎么对动物也这么懂。” “小时候我爸常带我去动物园,他业务爱好就是钻研小动物,我就受他影响多学了点。”他一手牵着林听,一手和小听众们挥手道别。 “伯父”,这还是林听第一次他主动提起自己的家人,有点紧张,“在香港么?” “他去世了。” 林听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停下脚步紧紧抱住他。 “我没事,都过去了。”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林听也不打算问他家里的其他情况。这些都不重要。 他们在长颈鹿前留下第一张合影。沉微明张大嘴假装震惊,林听呢,同款表情,手指着长颈鹿的方向。两个人被镜头里搞怪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连拍好几张,低头选照片的时候,发现张张都满意。 “宋川?!” “你也来南城了?好巧,这里都能遇到你。” 一个两鬓发白的男人站在离二人一米左右的距离,脚穿黑布鞋,肩跨双肩包,手牵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怔怔地打量着他们俩,踟蹰不前。 第三十四章轻浮 林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宋川”这个名字和他们有任何关系,仍自顾自低头选照片,嘴里喃喃自语,“你这张好呆啊”;等扭头找他时,沉微明已经离她几步远的距离。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礼貌疏离又透着一点惺惺作态的热情,只见他伸出手去,“老倪,好久不见。” 对方眉眼舒展,松开牵着小姑娘的手,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又指了指前面的长颈鹿。小姑娘摇摇头不依,他便把冰雪奇缘的水壶挂在她脖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小姑娘见到糖喜笑颜开,终于跑着跳着和他们隔开一段距离。 “第一声下去你没立即抬头还以为认错了!更帅了。也瘦了!”老倪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微明双手插袋,似是无奈,“日子不好过可不就瘦了。” 老倪神情有一丝微妙转变,叹口气,手在他肩膀停留很久,“可不是么,你我算运气好的”,再凑到他耳边,半捂着嘴,“老李他们,现在只能在里面打牌吃饭了!” 沉微明心领神会地点头,表情从无奈转为庆幸,“是啊,幸好。”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不远不近,交流了一会。老倪好奇他怎么会回南城,沉微明解释道自己母亲是南城人,香港风声紧,想彻底洗白从头开始的话还是到陌生城市容易些;可北方城市他也呆不惯,还是南城适合。老倪一个劲的点头,深表同意,他满口的东北腔和周遭的粤语显得格格不入,但仔细听,语调里也多了点粤语的调调,终归是被生活驯化了几分。 林听摸不清状况,不敢贸然上前。 眼前的沉微明和她认识的几乎判若两人。他站姿随意,一向挺得笔直的后背也略微塌陷,高谈阔论,将久别重逢的喜悦演绎的淋漓尽致;中间偶尔穿插几个他不常做的小动作,触摸鼻尖,抓挠耳朵,或是半捂嘴。很割裂,她不认识。 老倪他乡遇故人,一时半会舍不得告别;沉微明看起来也不急,有说有笑的,甚至都没给林听任何眼神。 “老李的儿子,你见过么?年纪轻轻脑子活,不像我上了年纪脑子都僵掉一半了。之前老李的生意不愿他过多插手,想让他过干干净净的生活。现在老李进去了,树倒猴孙散,大家要么另攀高枝或金盆洗手,没想到这小子露面了,说愿意的话跟他后面接着干。” 老倪冷笑一声,“你说要不是那档子事,说不定咱们现在都提前退休周游世界了。” 沉微明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我听说他最近琢磨老路子有点眉目了”,说着做了个八的手势。沉微明看懂了,是一笔大单。 “感兴趣么?”老倪对他点了点下巴。 沉微明在鼻腔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我对老李怎么样你也看在眼里,好几单生意我一毛钱不赚拱手相让,诚意十足。他到最后怀疑我吞货?这趟浑水我没兴趣,你呀,也好好考虑吧!”他拍了拍老倪的肩膀,转身要走。 老倪拽住他,“哎,都过去了。说实话我现在日子也不错,赚的钱够花,之前玩的女人没想到还给我生了个女儿”,努努嘴,指着长颈鹿前面的小女孩,“也算有后了。” 沉微明眼神落在小女孩的背影上,语重心长,“好好过日子,我先走了。” 老倪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林听,他眯着眼睛,“宋川啊,换女人了?” 沉微明心里一惊,面目仍然镇定自若。走到林听跟前,一手搂她腰,一手捏她下巴,“早离了,嫌我赚的少不愿意跟我过了。她就挺好,爱我的人,不爱我的钱。”说着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嫌不够,又啄了下她的嘴唇。林听不得不配合表演,和他对视时眼底流露出一丝杀气。 老倪笑称年轻人果然血气方刚,叫来小女孩和二人告辞,临走前留了自己新的联系方式,让他好好想想,想清楚再找他。 等老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人海,林听终于忍不住掐他的腰,长本事了,居然演起始乱终弃的戏码,还大庭广众捏她下巴挑逗她!反了天了不是么! 沉微明连连求饶,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后来了一句,“也没全胡说,你的确爱的是我这个人,不是么?”说完就跑。 林听哪里跑得过他,追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心里的怒气还没消,恨不得立马回家把腌制的排骨倒了喂狗也不做给他吃。 他跑她追,玩闹一阵子才歇下来,沉微明大声喘着粗气,几次三番想牵她都被她甩过,最后只好侧着身子,“随便捏,我敢笑出声就不是男人。” 林听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有点心疼。她好像又多认识他一点,早就知道他是个多面体,不是每一面都招人喜欢,也不是每一面都是出自本色;可亲眼所见仍受到不小的冲击。她难以想象正常人要如何长年累月在面具下生活,面具戴久了还记得自己的本来面目么?也终于共情了他偶尔的沉默,那是他和内心的独处时光,帮助他找回自己。 沉微明见她久久不下手,以为她还在生气。言语都柔软几分,只是他的低音炮柔软起来很像日剧里的变态,林听没忍住,一脸嫌弃,把手递过去。 第三十四章(2)演技 他牵着她,终于给她解释刚才的情境。 老倪是他之前在越南商会认识的会员之一,年轻的时候遇上90年代的国企职工下岗潮,而正巧那个当口,海南房地产垮到300块一平,他便和其他工友一起,拿着遣散费去海南买房定居。他在海南摆地摊,做房产中介,当导游,赚了一小笔钱。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海鲜”供应商浙江人李文建,一来二去就勾搭在一起。 他在李文建的怂恿下只身去了越南,明面上开了一个小外贸公司,将国内的小商品出口到越南贩卖,背地里他成了李文建团伙一员干起了走私。 和一般用集装箱船,以夹藏伪报品名的货运渠道来走私犀牛角不同,李文建心思野手段狠。在走私路径上不惜成本,一趟运输耗时三个半月,沿途经过马达加斯加,马尔代夫,马六甲海峡,不设中转地,不载运其他货物,单趟成本就达上百万。 他们在越南的规模越来越大,走私数量也翻倍增长。越南宽松的执法环境滋生出大量的终端买家和货主,多是如老倪这般的“正经商人”。大部分囤积在越南的犀牛角会被伺机偷运入境,比如雇佣边民人身夹藏通过口岸旅检通道,或是雇佣保货团伙通过非设关地偷运。而有时候则会利用近海小型船舶从香港走私入境,沉微明他们最后就是靠香港入境那批货将李文健抓获。 抓捕行动开始的前一周,老倪正巧飞到新加坡谈公事,从此之后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李文建是整条供应链的货主头目,抓到他也就算把整个链条毁了个七零八落。 “那老倪是通缉犯么?”林听不由得把电视剧里学的专业术语搬出来。 “不是,我们立案起诉的那起走私他压根没参与,没有直接证据。算他运气好,给他跑了。” “不抓他?” 沉微明两手一摊,怎么抓?揉揉她脑袋,“别想了。” 如果记忆有色彩的话,那段岁月于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好在都过去了。 两个人的好心情没有被小插曲影响太多。 毛茸茸的大狮子抖着胡须在玻璃窗那头踱步,伸个懒腰,舔舔爪子,猫里猫气。东北虎在山顶威风凛凛,时不时吼几声,震天响,森林之王震破耳膜的威慑感,让人也跟着胆战心惊。很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听起来无聊的动物园都逛得有滋有味。 回家的路上林听看向窗外,上次来动物园还要追溯到自己十岁那年,她期末考了全班第一,林永年和姜艺文带她来玩。算是为数不多的在记忆里可圈可点的日子之一。 沉微明一手握着她的,时不时递到嘴边亲一口,肉麻又窝心。 ===== 五月一到就是变本加厉的忙。 林听一向不是踩着deadline赶任务的主,眼下倒真切体会到小时候家长老师苦口婆心的那句“谈恋爱影响学习”的良苦用心来。她的PPT还没影,甚至连封面都没建好,deadline愈近,老叶见到她时眉头皱的越紧,这一日不禁皱成了“川”字,几次三番想发作都忍下来,她眼瞅私下没人小声求饶,保证自己三日之内必须弄出个初稿来。 “都在我脑子里,我只是缺少把他们打出来的时间。” 老叶话到嘴边,囫囵咽下,又放心又担心,情感微微战胜了他的理智,终迫使他问了句,“他待你好吗?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和未来么?” 林听原以为他要发火,做好了挨批的心理准备。现下倒被他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对我挺好的。” 至于想要的生活和未来,这个问题未免过于虚幻。她想象不出,无奈老叶的目光灼灼,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定下神仔细想,“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和他在一起。” 老叶的笑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明知答案会伤人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无非是想求个放心。 转而又变为严厉,手背到身后,清了清嗓子,“还有两周时间,要是在上海给我丢人,你就完蛋了。” 林听打了个机灵,被导师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心里叫苦不迭。回到座位时都忍不住唉声叹气,Holiday家的外卖到的时候她正戴着电脑镜目不斜视,“外卖员”放下餐盒迟迟不肯走,林听一抬眼,是周昱白。 “你怎么来了?”林听一喜,紧接又问,“他呢?” “你俩一个使唤我送饭,一个见到我还没聊就问‘他呢’?合适么?这么糟践人心你们良心不会痛吗?单身狗就活该被你们欺负么?”周昱白捶胸顿足,压低声音,自导自演。 林听拗不过他,连声道谢,才让他彻底消停。 “本来是他要送,临时有事回香港了。” 林听心中蓦然一紧,掏出手机上确认并没有他的信息。周昱白眼神一扫,“走得急,说你白天忙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晚上也就回来了。”听语气多半是知道他去香港所为何事,也不想给林听多解释。医院不适合攀谈,周昱白简单丢几句话就挥手告别。 沉甸甸的饭盒,都是她爱吃的菜。她挑挑拣拣,却迟迟没把菜送入口中。心里大约能猜到沉微明此行香港所为何事,却还是忍不住闷闷生气。 第三十五章幼稚 这一日,林听唯一被安排要上的手术是她最怵的Whipple - 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手术时间长,平均八小时起,也堪称外科手术复杂之最。 她中午生着闷气,小情绪上来,内心将沉微明的不告而别反反复复咒骂好几遍,也不知那家伙今日有没有喷嚏连天。可气归气,饭没敢少吃一口,生命至上,万一低血糖头晕眼花会出大问题,更别说她还要负责数手术台上的缝合针。 下午三点整进的手术室,出来时已近午夜。出手术室时明显感觉气血逆行,小腿肚肿胀,膝盖关节发木,脖子僵硬的像藕节,人却倍儿精神,是被吓的。 刚关腹最后一层缝合,清点针时发现少了一个,她以为忙中出错赶紧又数一遍,结果还是47个。背脊冷汗直冒,声音都开始抖,忙唤大家帮忙,万幸最后在麻醉医生胸前口袋翻到第48个,差点没急的她在手术台上嚎啕大哭。 “不早了,送你回家?”叶知秋随手给她递去椅背上的薄外套,指了指她的短袖,“夜里还是有点冷,别冻着。” 她略微迟疑还是接过去,只搭在手臂上,衣服上是消毒水和叶知秋味道的混合,不难闻,却不如沉微明的好闻。 瞥了一眼手机,那家伙四小时前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下班之后便再无动静。林听把手机丢包里,鼻子哼一声,赌气地想,才不要理你。 叶知秋和她一前一后下楼。他走在前面总结今日的手术要点,语气亢奋,脸上丝毫没有倦意;她跟在后面逐渐脑袋放空,两眼迷离,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连续低头几小时后颈椎也开始作妖,眩晕感突袭而来,差点一脚踩空前被老叶一手扶住,“走路能专心点么,你吓死我了!” 夜晚的楼梯间过于安静,安静到老叶的声音都有了回音。攥着她的胳膊没来得及撤回,尾音还有点颤,“没崴脚吧?” 她摇摇头,惊魂未定捂着胸口,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唤她姓名。 不远处的光影随风而动,她突然“回魂”,晕眩减轻几分,小跑到男人跟前,欲要抱他。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忙收起笑脸。沉微明见识到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过程,忍着笑,顾忌还有她领导在,只使了个眼色。 林听方才意识到老叶还在后面看好戏,赶忙扯了个笑脸,郑重介绍,“叶主任, 这是我男朋友,沉微明。” 老叶的身影在暗影下停顿好几秒才走上前,得体的笑,大方伸出手,自我介绍几句,眼神却忍不住留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沉微明从他考究的眼神里迅速捕捉到额外的信息,那是男人对对手本能的好奇和探究。他简单回应,言语中多是礼貌客套之词。林听被困意席卷,实在懒得再看二人上演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戏码,顺手挽上沉微明的胳膊,头也跟着靠上去,“叶主任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回去开车当心!”没走几步又回来,把外套恭恭敬敬地搭在他肩膀,“谢您的衣服!” 呵,好一个您。 叶知秋怔怔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笑笑,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沉微明搂着她在月光下踱步,她呢,一顿控诉之后也把小情绪发泄了个干净。现下她只想偎在他怀里让紧张一天的大脑好好放松放松。沉微明的声音轻飘飘的,伴着晚风,字字吹进她的耳里。 他临时回香港主要做了两件事。 一是递交正式的辞职报告。如果说之前内心还有些许摇摆,现在的他无比笃定:他想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割裂,也不畏惧当别人眼中的逃兵。他自嘲自己是个懦夫,生活的重击终将他的心智压垮,从此再也没有心力招架生命中的跌宕起伏。和林听在一起的时日明明不长,却让他心生贪念。贪图身边佳人的一颦一笑,也贪图平淡岁月的柴米油盐。 二是和队长大概讲了之前遇到老倪的事情,好让队里有个心理准备。李文建儿子的手段他是听说过的,杀伐决断,二十五上下的年纪,却有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手腕。 之前在越南无意中听老倪提过一嘴,说李的儿子曾在美国搭上一条线,试图劝老李开疆扩土。如果成功的话,赚的就是现在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他心里一惊,大致猜到会是什么生意。好在老李爱子心切,不愿儿子过多染指自己的生意,更断了他扩展其他业务线的念想。 如果老倪所说属实,李文建的烂摊子现在被他儿子接手掌管,依据他儿子的心性,就不是走私犀牛角这么简单了。 队长听完一时半会都没说话,半晌才问,“没暴露自己吧?” 沉微明摇摇头,除去听到“宋川”的那一秒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表现毫无破绽。唯一担心的是林听的露面,怕牵连到她身上。事后他也复盘好几次当日的场景,反复确认不会有问题,才放下心。 队长叹口气,“谁能想到这都能遇上。干咱们这行想脱身又谈何容易。” 沉微明想是啊,哪怕任务结束还要时刻谨记自己别的姓名别的身份,更要能瞬间调出另一个人物的性格特征,笑称自己简直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无疑。 “想好了?真不干了?如果老倪说的属实,李文建儿子可是个大祸害。”队长下巴点着沉微明之前的座位,他的水杯,笔筒还在原位固执地等主人回来。 沉微明走到旧时桌前,手轻抚桌面,指尖划下丝丝不舍,坐转椅上转两圈,把桌上的相框塞进背包,再从内夹层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拍拍自己的胸口,“真的,干不动了。” 队长没再挽留,将他的辞职信塞进抽屉,“随时欢迎你回来。” 第三十五章(2)长辈瘾 沉微明的声音伴着月色静静流淌,于他还是第一次敞开心扉和另一个人细细交代自己的行踪和所见所闻所感。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拨动的琴弦终于有人听。 林听紧紧挽着他,一言不发,她在为自己的小情绪懊悔,又忍不住为这个男人心疼。他的只字片语不过是过去惊心动魄的冰山一角,看不见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满目疮痍。 “怎么不说话?”沉微明捏紧她的手,吻落在她的头顶。 林听在路灯下和他紧紧相拥,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拥抱都要用力,想把他深深刻在自己的心里。 “以后无论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不要像今天这样不辞而别。”既是撒娇又是要求。 沉微明抚摸着她的背,“好的,我答应你。” ===== 直到叶知秋在办公室念叨要做好出行准备时,她才想起之前买的衣服落在城南的房子里还没取。一方面是内心的拖延症作祟,更多是不想再无端踏入禁地半步,去一次丢一次魂,伤不起。 老叶敲敲桌子,“听清楚了么?我给你的修改建议。” 她盯着满屏的红字修改标记,两手扯着自己的嘴角摆了个笑脸。老叶被她逗到,原本严肃的扑克脸柔缓好几分,“越来越没个正型。” “会议着装买好了?”他想起什么,走到门口又折返,眼神在她身上匆匆扫过,没敢多做停留,却还是被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吸引过去,通透的珠光,衬出她平日难得一见的温婉气质来。 她嗯了一声,打算拖到最后一刻再去取衣服。有一瞬间想拉沉微明陪她一起,念头一起又被速速抛弃。 “那就好,穿着要简单大方,还要有朝气。” 林听忍不住面露鄙夷。“朝气”这个词过于古早,有好些年没听见过了。加上老叶说话时的语气声调,颇有几十年前领导人说话的风范。这些时日老叶言谈举止之间处处体现辈分感,像是一夜之间突然有了做长辈的瘾,说话行事在她面前更端着。恨不得每天重复一遍,“我是你长辈”,奇奇怪怪。 周末她无意间和张医生在电话里谈起,说老叶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得了长辈妄想症。表达完关心之后总要加一句,“我是过来人,为你好。”或“你听我的,不然你爸也会教育你。”话里话外都给自己提了辈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背地里跟林永年拜了把子。 张医生在电话那头咯咯笑,表示难以置信。他会这样?他不是天天在同学群里吹嘘自己没有肚腩没有秃头年近四十仍风华正茂么?林听一听, 好家伙,没想到叶知秋在医院尤其新人面前装模作样的,背地里也是个闷骚的货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原本计划的心理疏通变成叶知秋八卦大会。张医生笑的不行,来了一句,“说正经的,从专业的心理学角度来解释,他如果过分强调什么,说明他在刻意自我强化某种意识,也许是为了帮他逃避某些不想面对的现实或是方便给他的所作所为安上一顶合适的帽子。” “嗯?” “这么说吧,他越强调自己是你的长辈,就说明他内心根本不觉得是你的长辈。他把对你的关心全都伪装在长辈的名义之中,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过。” 林听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她知道叶知秋待她好,也知道林永年最忌惮二人的关系有质上的变化。叶主任此举也是为了保护二人的友谊和师生情谊,免得嚼舌根的人乱说话,平添烦恼。 张医生哈哈一笑,“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老叶人挺好的,就是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我倒真想看看他在群里闷骚的样子。” “哈哈哈哈,我把截屏偷偷发给你,别出卖我,他会杀了我。” 聊到兴头上难免聒噪,沉微明虽远在客厅却被迫“偷听”了通电话,心情很复杂。先开始听她津津有味提及叶知秋,口中的咖啡都酸涩了不少。再之后听她煞有介事的分析对方的心理,又觉得她傻不愣登的。再一想她在和他的感情上从来没有迟钝过,又不免得意。 她打了多久的电话,他的心情就跟着反反复复变幻来去。最后告诉自己不要吃无端的醋,也不要生无端的气,他的姑娘傻乎乎的,何必再多嘴提醒她一句。 “你怎么喝咖啡还神神叨叨的?念经呐?”林听挂了电话,整个人看上去又轻松不少。 “大概因为今天你不用值班我们可以过个完整的周末?” 林听的脸突然阴沉,“真不行,老叶给我几千字的修改建议,比我PPT上的字还多。我得改,不改他会杀了我。” “他故意的吧!”沉微明脱口而出,把刚才对自己的一番告诫抛诸脑后。 “故意什么?故意不让我过周末么?你傻不傻。” 沉微明撇撇嘴,也觉自己这般心态着实幼稚,顺势拉她坐到腿上,下巴搭她肩膀,小狗般蹭蹭她的脸,在心里回一句“傻的是你”。 第三十六章勇气 连熬十几天之后,林听的PPT终于定稿。 此刻叶知秋面无表情审阅第23稿,全程没夸奖也没说不行,眼神在字里行间快速穿梭,林听站在一侧,忐忑不安等待最后的审判。一看到他鼠标暂停滚动就忍不住祈祷,别出幺蛾子了啊,明天就去上海了,再来个大改我就再见拜拜告辞了您嘞。 无声无息十几分钟后,叶知秋拔出U盘递到她手里,“可以了,也只能用这个了”,语气无奈颇有法外开恩的意思。她管理好脸上的表情,生怕被看穿内心的欢呼雀跃。下定决心等有时间一定要写篇论文,就论叶知秋和博导谁更难搞?结论是:不分伯仲。 这次去上海,叶知秋让她在会上用SimpleITK演示医学图像数据,比如CT和MRI的读取方式。再引申到医学图像的预处理上,简单阐述如何让处理后的数据更有利于网络训练。听起来很复杂,研究起来更薅了她好多根头发。 明明一开始只让她做个简单的文献综述,说给大家介绍过去五年医学图像数据可视化分析处理在国内的发展进程以及相关的研究报告小结就行。林听一听,这难不倒她,无非是多刷论文总结出核心要点和时间发展线。她读博期间早就练就一目十行的本领,于是信心满满应下,表示小菜一碟。 第一版很快做出来,老叶皱着眉头,“就这?” 林听想“不然?您老人家不就是要的文献综述么?我认认真真综述了呀,一有空就刷知网,眼睛都快瞎了”,只是没敢说出口。 “这太小儿科了。你得细化,得精,不能大刀阔斧一笔带过。” 林听想,得,我改。 就这样来回七八轮后,老叶一拍脑门,“你去学个Python,不用多复杂,能处理医学图像三维数据就行。”他轻描淡写,说的就像让她现在去菜市场买只鸡回家炖一般简单。 林听打起退堂鼓,说要不这会让别人参加算了。小李医生业余爱好就是码代码,她可以无条件把自己整理的材料贡献出去,都是代表医院,谁露脸无所谓。对方眉头一皱,两手一摊,“这事还只能是你。” “林院长说你之前拒绝去欧洲交流实习半年的机会,比人家至少晚起步一年。让我在不影响其他同事学习进步的同时对你多加督促,外加给你更多锻炼的机会。在研讨交流会上发言这事,科室里除你之外大家都干过,你推脱不掉。” “合着您跟我爸合起手来逼我学习呗。” “别您不您的讥讽我,听着别扭。” 学习就学习,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等自己真的对着电脑一整晚敲不下一行代码时,她第一次在学海里体会到小船翻了的窒息感。真难啊,难的她想哭。 熬掉无数根头发后,她终于开窍了。但离驾轻就熟相差甚远,顶多算找到了那扇门。 过去小半个月不用加班的夜晚,她戴着蓝光眼镜在电脑前敲键盘,沉微明在她旁边看书上网浏览有关装修和做生意的资料。她沉下心来学习的时候一向目中无人,可沉微明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连呼吸声都撩的她心痒痒,最后只好一把将他推出家门,“你在我身边我没办法清净。” 沉微明哭笑不得,却也不跟她硬杠,小孩心性上来的她从来都不讲道理。自己慢跑回家,吹吹冷风,回去再冲个冷水澡,身上的大火也就灭的差不多。 收好自己的U盘,又确保云端有完整备份。搅乱她好几个周末的任务终于完成大半,眼下还有个事情亟待解决,回老房子取落下的衣物。 叶知秋特意让她下午提前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清晨的飞机,千万别贪睡误机。语气里又不免端起长辈的架子,比如“小年轻的”。林听终于忍不住回怼一句,“你才多大,急着做我叔叔。” 老叶被呛的一时半会说不出话,办公室其他同事假装干活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听热闹,“那我也比你大将近十岁不是?” “所以?”林听现下更加确信老叶有了年龄危机才会如此奇怪,再回想起之前张医生给她发的他在群里叫嚣自己仍是少年的截屏,心里感叹一句这大抵就是中年危机。 老叶不想让人看笑话,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她呢,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得出的结论是中年危机的领导不好惹。原来想当她哥哥,现在想当她叔叔,没准过段日子就想当她祖宗了。 她麻利收拾好包,和办公室的同事们告别。小一周的出差,竟生出放假旅游的轻松感,开出医院大门时不免开始后悔前几日拒绝了沉微明要陪她出差的提议,当时想的是会议日程排的满满当当,她的话题被排在倒数第二天,肯定没时间陪他。他在身边,她总会分心。总而言之还是算了。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路,她还是开了导航。开车的时候全凭本能和肌肉记忆,思绪纷飞,莫名焦躁。 第三十六章(2)回忆 按下密码时心底的难过如暗潮涌动。密码是她和夏冉生日混合,一直没变过。主意是夏冉出的,说保证不会有人猜到。 袋子就在一进门走廊的右手边边柜上,她本不打算进门,伸手拿了就要走;合上门的瞬间瞥到夏冉房门掩着的一条缝,最终还是没忍住跨进门槛。 走到夏冉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灰尘纷飞;她下意识捂住鼻子,在门口驻足许久。阳光下的灰尘轻轻扬起不知落入何处,那三个大纸箱仍静静呆在角落,等待主人的整理。里面装载的是夏冉的过去,也许还有秘密。她心脏扑通扑通,眼睛只盯着纸箱底端那个洞口,如黑色的深渊般诱她前进。 开or不开?这个问题和当日要不要发邮件如出一辙,扰人心神的思绪换了个皮囊扎根在心底,好些日子过去依旧纹丝不动。她把鱼竿小心翼翼的抽出来,找到那串字的位置,指腹轻轻从R上划过。 沉思片刻后去厨房找了把剪刀,透明胶撕开的声音把她心底久伤未育的伤疤一同揭起,箱子里的一切也彻底袒露在光下。 张医生曾对她无数次直言或暗示过人要如何正确看待死亡,这里面包括自己的和亲朋好友的。她说认真活着是对生命的尊重,而学会放下是对生命的慈悲。对前尘往事一味地耿耿于怀无济于事,不如朝前看。 林听每次听完都笑颜自己不怕死,她甚至一度认为如果那次真的没被抢救过来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可惜的事情。可她怕自己爱的人死,值得她爱的人本就不多,是她和这个世界仅剩的粘连。失去夏冉后因痛苦滋生的恐惧和不安曾牢牢霸占她的心神搅得她不得安宁,直到现在仍时不时跳出来企图支配她。 和沉微明重逢之前她彻底迷茫过一段时间。她想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值得自己牵挂和留恋的东西,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时的她认为,于她,也许是好事。 纸箱内东西摆放的相当凌乱。也是,整齐从来不是夏冉的作风。 如标记所示,里面也真的都是杂物:崭新的笔记本,便利贴,眼镜盒,书桌上的小摆件,女生的发卡和刘海贴,甚至还有拆了半包没用完的姨妈巾。 林听都能想象到夏冉是如何在无处落脚的屋子随意捡起地上的东西往大箱子里扔,东西顺着空隙滑到箱底,七零八落随意迭加,像是永远不会抵消的俄罗斯方块。她肯定边扔边不耐烦的挠头,最后靠膝盖抵住箱子才拼命合上,松口气。 尘封已久的旧物鲜活了脑海深处的记忆,宛如她本人正坐在对面喋喋不休交代自己过去几年的日常。都是她喜欢的小玩意,处处透着小女生的心思。她曾一个劲抱怨美国的东西又土又贵,美国人的审美让人捉急,只能从淘宝买一堆好玩可爱的小玩意寄到林听那,等放假回国的时候再整箱整箱地扛回去。 林听笑称自己是个专职在国内收快递的,她就撒娇说几句,“你最好啦,人手一份!姐妹款用起来。” 纷繁复杂的往事不动声色地翻滚,搅动着伤心如枯叶般落在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耸着鼻子,盘腿坐在地上,把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再码齐整理好迭放回去。纸箱一角落空出的三角位置斜插了一本相册,墨绿色的封面,有点眼熟,是之前夏冉有次回国时她陪着逛街挑的。 她抽了张纸,擤了擤鼻子,翻开相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爱笑的大脸。 她一页页慢慢翻,任凭过往的记忆如冰雹般在心中砸下,里面有几张她们读本科时的合影,她那也有,只是这一年多来被林永年束之高阁就再也没见过。 林听并不爱拍照,偏夏冉是个自恋狂,有事没事就拿着前置镜头怼脸自拍,或是抢拍各种搞笑的画面;她还爱偷拍林听写论文时两眼直勾勾盯着屏幕的呆样,或是路过篮球场对里面肌肉男目不斜视的冷漠。 照片里的两人头靠在一起,林听满脸不情不愿,夏冉呢,用力掰着她的脸对准镜头。一个满脸笑盈盈,一个眉拧在一起。她耳边甚至回想起夏冉的声音,“就拍一张,我发给我哥看看。” “你敢发你就死定了,我俩绝交!”林听一脸严肃。 夏冉秒怂,“放心我不发,发了他也不能及时看见。在我这黑历史存着,等你结婚时大屏幕滚动播放!” “。。。” 视线很快模糊,她赶忙抹掉。 照片里的她们从青涩到略微成熟,朝夕相伴一起走了不少的路。可又怎么敌得过时间流逝,日子一天天过,陪伴彼此的时间跨度在林听生命里所占的比重也越来越小。 生活一贯残忍,冷不丁硬塞给你一个人,陪你走一程,中途又使坏让陪伴的人提前退场,消失的毫无踪影。 林听翻动相册的手不禁停下,和夏冉的往事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眼泪肆无忌惮的从脸颊滴落到地板。她从来不敢如此放纵自己去思念她,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渐渐有了丁点直面过去的勇气。 第三十七章线索 记忆仍在翻滚。 相片都是夏冉精心挑选特意冲印出来的。没想到,厚度不过一毫米的相片最后竟成了证明这段友谊在世间存在过的最有分量的东西。 还记得两人刚认识时夏冉总喜欢学姐学姐的叫,林听不习惯,说还是直呼名字比较好。她没来由的反感学长学姐这些称呼,尤其受不了很多人拿着名号端架子,上纲上线满足自己教育人的瘾,话里话外不摆点谱说教几句就不甘心,着实无聊。 她们因在图书馆占座自习结缘。连着碰面好几次后,夏冉主动搭讪,问能不能坐在一起自习,林听没听过这样的请求,觉得好笑,却还是答应。只是她理解的坐在一起自习和夏冉理解的大相径庭。夏冉理解的包括:一起上自习,下课去食堂吃饭,不用忙学习的时候还可以约着逛个街看场电影。 林听习惯独来独往,一开始挺受不了身边突然多个人叽叽喳喳,很是聒噪。夏冉天生就是个小太阳,嘻嘻哈哈,自动过滤掉林听表情不经意流露出的些许冷漠和偶尔口不对心释放的软钉子;并肩走的时候总喜欢挽着她的手,哪怕走几步后林听总会别扭地找个由头抽出来。 按道理夏冉的性格不难交到新朋友,可她一下课总爱去“骚扰”林听。商学院和医学院本来就风马牛不相及,互相看对方是异类。林听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她,“你在自己学院没交到别的朋友么?为什么总跟我凑在一起?” 她呢,就搬出小女生撒娇那套,边肉麻地要抱抱边说就是喜欢和林听玩怎么办,假模假样的。林听不吃这套,被她勒的透不过气,鸡皮疙瘩也起了一地。她每次都这样敷衍,林听也从未当真。 是那日在机场两人告别,她临进关前抱着林听,一改往日的不着调,“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哦!不要总皱着眉头不开心。”林听这才明白,夏冉哪是交不到朋友,无非是心疼她交不到朋友罢了。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怪,非要刨根究底去考究的话,都是玄学,无外乎看对眼而已。夏冉总笑称林听就是那个让她看对眼的人,她每天去图书馆都能见到她,坐在角落冷冷的,眉眼专注,戴着耳机与世隔绝;浑身散发请勿打扰的气质,典型的学霸脸。 可有一天,冷酷的学霸突然对着电脑屏幕就哭了,只见她扑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抖动,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夏冉好奇,假装不经意经过,瞄了一眼。屏幕上空空如也,打开的空白文档只有竖线在一闪一闪。 哪怕之后两个人熟络起来,夏冉也没问过她那次为什么哭,还能为什么,孤单难过罢了。 林听从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救赎,而夏冉的善良和开朗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 林听的心不是铁做的,只是暂时被冻住。被小太阳烤久了,终究会融化。 在夏冉的感染下,她开始体会到当小女生的乐趣。和她学习化妆,刚开始手生,常把眉毛画的如蜡笔小新一般,然后两个人对着镜子哈哈大笑。学习使用香水,分辨香型,最后两人齐齐在专柜前闻到鼻子失灵。 也学习分享,倾诉和倾听;两个人互相分享拧巴的小情绪,相互开解。夏冉常常有爱情的烦恼,但多是单相思无疾而终。林听看她走花灯一般的挑男人,觉得脑阔疼,忍不住问她到底有没有择偶标准。夏冉见她认真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又不是结婚还要标准,谈恋爱么,就图开心呀,看谁顺眼了就跟谁在一起。无奈同时看顺眼的几率太低了,所以我暂时还单着。” 林听听不懂这番谬论,也不打算弄懂。她认为靠荷尔蒙催生的感情极其不牢靠,自欺欺人的幻觉而已。她甚至一板一眼从医学的角度给夏冉解释爱情的化学原理。夏冉连忙求饶喊停, “别,姐,请给妹妹我留一点关于爱情的美好幻想吧!” 夏冉正儿八经的恋爱也就谈过一次,和一个小混混,高中没毕业就分了。林听睁着大眼,难以置信她会和小混混这样的人扯在一起。 夏冉有点不好意思,“就看多了古惑仔,觉得当大哥的女人好酷啊!结果没想到找了个小马仔!” 林听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然后呢?怎么分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为什么不等他做上大哥?” 黑历史过于扎心,夏冉恼羞成怒,拍打她,“你别笑!听我继续说。” “你说你说。”林听盘腿端坐,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第三十七章(2)秘密 第三十八章晕眩 第三十八章(2)半同居 第三十九章盲盒 第三十九章(2)文艺过敏 第四十章玄学 第四十章(2)被看透了 第四十一章生意 第四十一章(2)随机应变 第四十二章细针 第四十二章(2)远方的消息 第四十三章棋子 第四十三章(2)一言为定 第四十四章侵占 第四十四章(2)好奇 第四十五章云吞 第四十五章(2)白切鸡 第四十六章荆棘 第四十六章(2)所谓父亲 第四十七章畅想 第四十七章(2)未来的可能 第四十八章对峙 第四十八章(2)暴雨将至 第四十九章慌神 第四十九章(2)重拳出击 第五十章争吵 第五十章(2)动摇 第五十一章倔强 第五十一章(2)冷静期 第五十二章枷锁 第五十二章(2)招招致命 第五十三章转机 第五十三章(2)时隔已久的回信 第五十四章收拾尘封的邮箱 第五十五章崩塌噩耗 第五十六章误会 第五十六章(2)不像好人 第五十七章同频 第五十七章(2)信不信命 第五十八章钥匙 第五十八章(2)告别仪式 第五十九章尘埃落定 第五十九章(2)回家 第六十章死结活扣 第六十一章畅想 第六十一章(2)时光机 第六十二章日常 第六十二章(2)幸福的具象 第六十三章厨艺 第六十三章(2)沙发 第六十四章盛夏大男子主义 第六十五章示弱缓和 第六十六章惊喜爱情的花盆 第六十七章开业 第六十七章(2)意外收获 第六十八章错棋读卡器 第六十九章扭结未来可期 第七十章自由属狗的 第七十一章吻技很想喊喊你 第七十二章写真 第七十二章(2)新年 第七十三章悔棋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