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孔》 01. “这个位置合适吗?”镜子中站在身后的年轻男子在我的耳朵上点了个小黑点,问着我的意见。 并不在意打在什么位置的我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 “好。” 下一秒,耳垂处传来了针穿的刺痛。 其实痛感只有那一瞬间的事情,后面耳朵处就变得麻木了,疼痛也淡开。 然而我最喜欢感受的就是这一瞬的刺激,如此的短暂却又让人兴奋上瘾。 我曾经在百度上搜索过——“穿孔会上瘾吗?” 大多数的回答都是“yes”,但他们上瘾的原因大多和我不同。他们是审美上觉得好看、酷,所以不断地打耳洞穿孔。 而我只是简单的沉迷于这一瞬的痛。 耳垂上新的耳钻折射着灯光有些显眼,我只瞄了一眼然后抬手将扎得规整的马尾辫松开,长发披下来将那个位置遮住。 “还满意吗?”打孔师一边问着我的感受,一边将二维码亮了出来。 “挺好的。”我付完钱,对他这次穿孔的技术表示了肯定。 穿的很快很稳,导致我最想感受的刺痛降低了很多。于是默默的在心里将这家店划去,以后都不来了。 离开这家开在商场地下负一楼最角落里的小店,坐扶梯上到地面前,我伸手将刚刚那一枚耳钉取了下来。 因为是单手,所以有些疼。 摘下来的耳钉上还有残留着几丝血迹,我盯了两秒,将它丢进了一旁的干垃圾桶里。 —— “书宁,周末过的怎么样?”周一,同桌陈佳佳凑过来和我打着招呼。 我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都放好,对她笑了笑:“挺好的。” 就在陈佳想继续和我聊天的时候,门口有同学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书宁,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领成绩单。” “快去快去!”消息让陈佳也来了劲儿。 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我起身:“好。” 上周考了期中考,我也大概估计到了这次我的成绩并不理想,至少我妈妈是不能满足的。 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那张成绩单,但去办公室的路上,熟悉的焦虑从心底窜了上来,在这股浪潮中我有些微微窒息。 “书宁,成绩单你拿去班里贴好。”班主任将刚刚打印好的A4纸递给我,还有些机器的余温和没有干掉的炭灰。 班主任没有针对我的成绩说点什么,这让还没看成绩的我微微歇了口气,但并没有放松多少。 我准备离开,但面前的班主任补了一句:“哦,对了,记得通知大家我们这周五准备开个家长会。” “好的。” 虽然这么回答着,但我只知道,我可能真的要完了。 手里捏着的纸不免泛了皱。 —— 明明是夏初,周五这天,天气却烂的糟糕。 天早早的就暗了,灰色的阴云厚重又压抑的盖在天空头顶,空气很闷又潮湿,仿佛下一秒就能凝结成水珠变成倾斜不止的大雨砸落下来。这不像是初夏,而是寒冬。 家长会与此同时进行着,但我已经预料到了一个半小时后会发生什么。 “上次定的目标是多少?没有达到目标就算了,还退步了?”名为母亲的女人声音尖锐,回到家后身上的优雅端庄全部消失,因为我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怪兽”。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一点都不听话。”母亲紧蹙的眉全是怒气,眼里又是失望的,交织着形成无形的漩涡束缚住要我把我溺毙在其中。 我也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无非是觉得我参加了学生活动影响成绩了。 客厅的茶几清脆的响了一声,是她将我的成绩单拍在了上面:“别人能做的你就要跟着做吗?你和他们不一样。” “妈妈希望你听话,乖乖的做应该做的事。” 最后的最后,永远是这句话收尾结束。 而我也很懦弱,只敢将怒气闷在心里,最后无力的咽下去:“好。” 我曾经以为,只要习惯了就不会难受了。 但并不会。 只会慢慢的积压,积压成为了一座快要难以翻越的大山。而这座山的山顶就快要触到那一条边界线,越过线之后,我也不知道是会爆发变得一团乱,还是望不到底的深渊等着我。 02. 我恐高。这种一种无法克制的生理性本能的惧怕。 学校里,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天台。 天台是禁止学生们去的地方,不过还是有人偷偷配了钥匙。很幸运,我也有一把可以打开天台的钥匙。 天台的围栏不高,我时常幻想,这么的矮,要是一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了会怎么样。 这只有六层楼,二十米的高度,从这里坠落按照自由落体运动规律计算只需要两秒的时间,再经历那一瞬间的痛苦,一切就都弥散、再了无牵挂了。 平日里我总会保持围栏两米左右的距离,这个安全距离才不会让我生理性的起鸡皮疙瘩。但今天我试着朝前走了一步。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对妈妈的恐惧战胜了我本能对于深渊高度的恐惧,那我会毫无顾虑的一跃。 而现在对于高度的恐惧,也变成了可以将我从别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喘息的工具。单纯的害怕清空了脑中的胡思,就像穿孔的那一瞬,我也开始的沉迷上瘾了。 闭了闭眼,我又向前移了一小步。 “喂。” 几秒后,我才睁开眼。 回头时对上了少年不理解的双眼。 他的眼睛意外的干净清澈,天台上的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往后飘着,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眉也轻蹙了下。 “黎书宁?你还好吗?”他叫着我的名字,这是我印象中和他的第一次接触。 少年脸上的担忧还没学会掩盖,情绪直铺在了她的眼里。 “没事,姜曳。”我摇了摇头,将吹到脸上的乱发捋到了耳后。 “哦。”姜曳移开眼,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要说什么。 察觉到是自己多管闲事后,他感到氛围有些尴尬,于是准备离开。 “姜曳。”看到他打开天台楼道的门准备下楼离开,无比疯狂的想法从我的脑中烧了起来,我叫住了他。 “我可以和你谈恋爱吗?” 冲动是一瞬间的事情,而话一出口理智的阀门就恢复了。内心后悔难以言喻,只能盯着对面的少年,希望他刚刚没听清自己的话。 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他听的清楚明白。 我和姜曳是陌生的不能再过陌生的同班同学。而此刻我和他“告白”了。 有多陌生呢?同班一年,这是第一次和他产生对话。 平时在班里,和他连点头之交都做不到。因为一个坐在最中央“好学生”专属位置,一个坐在最后排靠墙的角落。我总是从前门进教室,而他一直从后门进。 基本毫无交集,只有个同班同学名义的陌生人和自己告白,不用多想都能知道答案。 楼道中的午休铃响了,等传到天台后,声音变得悠扬了起来,自带的那股紧张感也消失了。 我还没有听到他的拒绝。只感受到他落在身上那困惑的目光。 我很后悔。想要时间指针可以往回拨,让我穿越回两分钟前。 想解释让他别放心上:“我...” 他的话让我成为了无声的哑巴,呆在原地。 “好。”他的声音很清脆,同时一起被风随带过来的,是他悦耳自在的笑声。 我见到了他笑起来少年气张扬的模样。 03. 事实证明,这其实是个不错的决定。 这种高中时期不可说的关系在我和姜曳之间建立起来后,我无端感到轻松了些许。 就像是落入密布蛛网的昆虫快要失去挣扎气力的时候,身后的蛛线因为反抗断了几根,有了喘息的空隙。 仿佛打开了高压世界中逃去新世界的一条通道,这种隐秘的关系将我和另一个世界连结了起来,就仿佛某一天我也可以真的有机会成为这样。 唯一无辜的,是被我拉下落水的姜曳。无辜的被我这样一个狼狈的落水者牵扯进了泥潭里。 所以放学后,在奶茶店里,我无法回答明白坐在我对面姜曳的问题。 他吸了一口手里的奶茶,可以看到透明吸管里黑色的珍珠被吸上来在他齿关被咬动的样子。 比起我的不自在,他显得潇洒了许多,没有第一次谈恋爱的青涩生疏样。 “你不怕被发现吗?”他扬了扬眉毛,显然他对自己被发现是无所谓的。 有所谓的只有我一个人。 说不怕当然是假的。这件事被我妈发现的话,后果难以想象。但就是这种“毁灭”性冲击的想象让我产生了爽快的意味。 想要反叛的心意越来越强,所以连这种荒唐想法滋生出来也不觉得奇怪了。 看着姜曳几口就将大杯的奶茶喝了一大半,在他几乎要喝完一杯,只剩最后的几颗珍珠的时候,我才衡量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怕的。” 姜曳盯了我几眼,我看得出他眼中的不理解,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听到那一句“所以为什么找我谈恋爱?”。 他没有很执着的追一个答案,反而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件事,并且似乎一个下午就做好了担任我男朋友这个角色的准备。 反倒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答应我突兀的“告白”了。 在这个小小的奶茶店里,窗口前是长串排队的人,愿意到店里坐下来慢慢喝的人只有我和他。 要说我最羡慕姜曳身上的什么,那就是他面对生活态度的松弛感。那是我怎么伪装都演不出来的样子。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学校中那些不务正业的混子,但实际上他的成绩并不差,只是偏科的有些严重。 看着物理将近满分,化学卷面上和及格线擦边的分数时,姜曳只是扁了扁嘴然后将两张卷子都揉进了书包夹层里,再不去管它们。 而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开始焦虑了。这可能也可以被称为,从小到大被我妈训练出来的“思维定势”了。不管现在的我怎么努力地想要逃离这个想法,但早就被塑造成了这种畸形的状态了。 姜曳不懂,他也不是个会憋着自己心思的人:“你已经很优秀了。” “是吗?”我笑了笑,内心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我的优秀只能通过成绩体现,然后经由我妈审定。仿佛只有她满足了,一切才有意义。 姜曳头点的很重:“当然。” 他长的很高,比我高了一个脑袋,身材很像是个体育生。在这么一所条条框框束缚着的学校里,他还是按照自己心意,在一堆学生头板寸中留了些刘海,身上的混子气因为他有些飘逸不羁的头发更浓了几分。 也和我妈曾经说过的话更贴合了。 “你们班后排的那些男孩,一看就是不安分的,别和他们接触,你们不一样。”她说的话带上了几分自有的傲慢,仿佛因为我的存在就能成为高高在上的审视者。 但姜曳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他恰好出现在了我想要反叛的那一刻,我也会漠然这样的刻板印象。 和他相处是一件让我放松的事,他活的很通透,脾气比想象的好多了,很包容温和。 看着略显疲态的我,他没继续问下去了,安慰着我:“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就好了,因为你开心是最重要的事情。” “好。”虽然是这么答应的,但偶尔也有几个瞬间我会觉得,和姜曳这么“积极”美好的人在一起,我是不是显得更阴暗了些呢。 橱窗外面的天空开始变色了,夕阳渲染热烈的红和东边月亮背后暗淡的天空争夺着最后的场地。橘黄色的暖光洒了进来,落在红色的木板上,姜曳的脚边。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过半了,这个点我应该正在去补习机构的路上。 但看着对面的姜曳,鬼使神差我却从椅子上起不来。 和他提起自己因为要补课需要走了,我无端的会感到自卑。 我羡慕别人青春挥洒的模样,因为这是我无法拥有的。我只能被困在那层辅导机构的楼上。 有时候我会撒谎,和妈妈说去书店买辅导资料看书学习,但我只是利用那段时间,在书店架子上找着最新的言情校园小说。虽然可能稍显夸张,但我想透过这些虚假故事,看看“别人”的青春是怎么样的。 当然,书上的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只是个会读书的乖乖女,一点越轨的行为都不允许发生。 看着越发迫近的时间,我右手下意识摸着表盘,拇指不断地在光滑的玻璃上摸索着,仿佛这样真的可以将时间往回拨。 “我们走吧。”姜曳起身,将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斜斜的挎在了一边的肩上,一手将空掉的奶茶杯投进了距离最近的垃圾桶里,“你不是还要去上课吗?” 他直接的点出了我的“窘境”,耸了耸肩:“我送你过去,我家也那个方向。” 他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对于时刻不松懈“死读书”、一味追求好成绩的这样的我,他神色平静。 不过,这的确让我好受松了口气。 “嗯”了一声,等我和他在机构楼下分开后,我才意识到,姜曳是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04. 和姜曳成为男女朋友,其实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变化。 因为我和他都“默契”的将这段关系掩藏了起来。至少这一个月没有人察觉到我和他关系的变化。 不过,我和他的联系确实变多了。但这并不是我主动造成的。 姜曳总是会出现在放学后我去辅导班的路上,然后安静地陪我走完一截路。这似乎成为了他的新习惯。如果有别的事情造成那一天他不能出现,他也会通过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我的联系方式给我发短信。 虽然在我的视角里,姜曳曾经完全是个陌生人的形象。但似乎他却是熟悉我的。 从小巷中的纹身店里出来时,抬手准备去摘掉刚刚穿透了耳朵上的黑色耳钉,无意间的抬眼,我瞄到了站在街角阴郁底下单肩挎着篮球包的姜曳。 手触摸到还泛着微麻的耳垂,但动作停顿了下来。 我的头发还没有放下来,为了方便穿孔师傅找好位置,在店里的时候我将披发束成了高马尾,两边光洁的侧脸和耳朵都清楚的露了出来。 耳朵两边都有的那一对黑色水钻耳钉在这从小巷穿透进来的光线闪着黑光,不用想都知道很显眼。 会在这里遇见姜曳是我没想到的事情,因此在这一刻也失去了反应,傻傻的呆在原地和他穿过来的目光对视着。 他没什么大的反应,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惊讶愕然,像是广阔平静、包容万物的大海,平静而温和。 “姜曳?”明明知道那个人就是他,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他波澜不惊,原本靠在身后墙上的身子站直,从阴影底下离开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到了我的耳垂上,他的视线使得我还有些痛感红肿的位置再次加热了。 我又想到了刚刚在店里的经历。 这家店是我从APP里找到了评分最低的店家之一。 而刚刚店里的服务也证实了评分低是真的有原因的。 给我穿孔的小哥是新来的学徒,我是他用来练手的案例素材。他的技术并不娴熟,他握着笔在我的耳垂给我定位时,我都能感受到他手腕的颤抖。 本来就喜欢穿孔痛苦的我当然没有那个好心去安慰他,甚至还希望他可以“稳定的”发挥出他的技术,让痛感再强烈点。 最后的过程也如我所愿,并不利落。这次体验是我这半年来所感受到痛感最为刺激,我最为迷恋的一次。 看着镜子里耳朵上新出现的黑色耳钉,那一刻我就把这家店加入了我心目中的心愿清单之中。 而耳洞打的越好,则恢复越快。将耳钉取掉,半天就能结痂,一个周就能恢复好。 我原本想着这次可能得费点时间去养耳朵,要披着头发好长一段时间了。但看见了姜曳这个意外因素。 “痛吗?”他只问了这个,黑色的眸子幽幽的,我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但已经出现的耳洞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不算痛。” “很好看。”他说。 我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移开垂下了视线,轻轻点了头:“嗯。” “我不会和别人说的,你放心。”像是猜到我的顾虑,他补充了一句让我放心下来,“你可以把头发披下来,遮住就好了。” 我摇了摇头,被他注视着,心里突然多了一股闷气。然后快速将耳朵上的耳钉取了下来。 这是我已经很熟悉的流程了,但这次格外的刺痛。 我不知道是要感谢那位技术不行的小哥,还是眼前的姜曳。 “没事。”耳钉被紧握在手里,针的部分戳着手心,也是刺刺的。 我这样的怪异,心里已经飞速思考着对面姜曳会问我什么,我该如何解释回答了。 这和我在学校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但姜曳并没有多问,保持着沉默,尊重我的所作所为。 他弯了弯腰,朝我俯下身,靠近我的耳垂观察着:“需要上药吗?有些肿。” “我上过了。” “哦。”他抿抿唇,耸了耸肩,右肩上的篮球包斜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一会儿你有别的事吗?” “嗯?”我疑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和我去球场吧,去看我比赛。”他说的极为自然,脸上没有一丝尴尬之色,反而扬了扬眉有些小得意,“我技术很强的,不会丢你的人。” 我之后并没有别的事情。其实今天下午我逃了辅导班。或者可以说,每个月月底下午的辅导班我都会逃课。 这是我给自己抽空出来的休息“放纵”的时光。不过当然是瞒着我妈的。 “好。”没有过多的犹豫,我就答应了。 并不只是因为姜曳,我还想要看看别人的周末生活是如何安排的多姿多彩的。 因为妈妈,我似乎从没有答应过别人的周末邀约,没有任何休闲时间的社交生活。我像是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一举一动都被安排规划好了。 我微微嫉妒着,但更多的是自我埋怨。我这个逃不出困境的胆小鬼,只能缩在里面自怨自艾。 球场上的姜曳很耀眼,在炽热的太阳下也能发光,我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技术确实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很不错。刚开始比赛没多久,就看着他跑动跳跃站在三分线外投进了几球,身上的意气风发怎样都掩盖不住。 那是我所没有的、对于事情掌控的自信。 而姜曳这个人在我心中复杂起来了。 原本只是一个偶然间打破“规则”的意外,享受着违背“秩序”爽快。但现在,慢慢成为了我所羡慕的投影。 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困境和渴望。 耳朵上那个穿孔的刺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在目睹姜曳再次投进一次完美的三分球,脸上洋溢着从容的骄傲将视线看过来时,我伸手摸了摸耳朵用力一压。 痛。 还有微微的湿润。我知道那是还没凝结成结痂的血。 05. “明天晚上,我约了老师来家里,记得早点回来。”早上离开前,我听见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闷闷的压抑感裹挟着心脏,穿好鞋背好包,我“嗯”了一声:“知道了。” 电梯在下坠,我暗暗地希望它可以偶然发生一次意外。或是里面的托绳断裂,让电梯从十七楼直接坠入底下车库。 我是个胆怯的人,一切都寄托于外界的意外,而缺少自己反抗的勇气。 电梯平稳的在一楼打开,我又要开始循规蹈矩的一天了。 我并没有什么强迫症,但下意识还是给自己规划好了每时每刻应该干什么。 我总是七点十五分的时候到达学校大门的保安室,十七分的时候经过操场花坛,然后二十三分左右进入教室和同桌道声早上好。 今天没有例外,不过有了意外。 刚从前门进,头顶多了一片阴影压迫感。 “早上好。”两道声音重合了,其中一句是我的。 “早上好,书宁。”同桌朝我挥手。 而等到我走到座位上时,那道阴影从我身边路过了,我听到了他的书包带上的金属物微微划过书桌的声音。 然后抬头,我才发现那是姜曳。 他似乎一直在看我,于是我正好注意到了他朝我眨眼的那一秒时脸上故意的狡黠。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青春期的朝气,本能上被异性吸引时的心悸。 从短暂的失神后,我边整理着自己的书桌,一边复盘着。 很快我就知道原因,总是从后门进的姜曳今天走了前门。 我喜欢去天台的习惯,即便是那次告白后也没有改变。 不过,姜曳貌似已经掌握了我哪天会上楼的频率,每次去天台十有八九都会遇见他。 今天中午也不例外。 推开天台有些生锈的铁门,我就看到那边坐在台阶上正吃着三明治的姜曳。 听到铁门的声音他望过来,轻挑了挑眉,然后擦了擦自己的嘴笑了笑。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要坐这儿吗?” 和姜曳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已经将近两个月了,时间从翠绿色的初夏已经进入到了浓郁的盛夏了。 午休时分在天台上可以听见教学楼后边的小树林里嗡嗡的蝉鸣,和偶尔吹拂过来的燥热的夏风。 我坐到了他的旁边,脑袋有些空白。 即使和他建立了亲密关系,但我还是充满着无话可说的尴尬。 我并不了解姜曳这个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在这段时间匆忙填充起来的涂鸦。反倒是姜曳,他表现出来对我很熟稔的模样。 “今天下午要一起去玩吗?”他对我发出了邀请。 我却生不起拒绝的心思,沉默了两秒后,点了点头:“好。” 姜曳在我的世界里,现在暂时成为了自由与有趣的代名词。 我没问他去哪儿玩,想要保持着开盲盒的神秘,而猜测盲盒的内容是我一个枯燥下午的调味剂。 我和姜曳在学校里的接触并不多,因为要避开别人的目光。大部分的相处都是在放学后,我去辅导班的路上。 这段路并不算长,二十分钟就能到。路上,姜曳的话也不多,但都是他主动开启一个话题。 我知道了他最喜欢的球星,最近在玩的游戏,他上个周末做了什么,昨天晚上他妈妈做了什么晚饭。 我对他的了解在不断地扩容。所以显得我和他先恋爱再了解这个过程有些许的荒唐和可笑。 但姜曳到现在的一切都让我相处起来很舒服,因此成为恋人这个决定又有着幸运性。我居然有一天也能被“万一”挑中,成为命运的宠儿。 不过,都是他的输出,有时候我也会有想要让他也了解我的心情。 我也会主动分享一些我的生活片段,而每次他都是唇角勾起笑眯了眼,然后咳嗽两声,拖长声音“噢”一声,脸上没有明显新奇意外的神色。 结合他以往的表现,就像是他早就了解了我这个人。 有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注视关注着自己,这当然会让我感到不安。自以为被好好掩藏起来的另一面其实并没有被藏好,反而在自己并不知道的时候早已暴露。 一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因为这个邀约被牵扯变得不平静了。如同外面时刻不停歇的蝉鸣,我的心房也在因为某些原因颤动着。 其实放学后我应该是要去上辅导班的,但偶尔放松一次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收拾好书包,顶着头顶依旧很晒的大太阳,我离开了学校。 路过那家奶茶店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我进去要了两杯柠檬水。 中午的时候姜曳并没有说在哪儿碰面,所以我默认为之前一起放学回去的老地方。 所以在街口一拐角,我就看到了正倚靠在墙角落的姜曳。 06 他一只手垂在腿边,不过手里拿着一把不符合他风格的遮阳伞,是素白的纯色,连伞柄也白的纯净。 “姜曳。”我走了过去,将手里另一杯冰柠檬水递了过去。 他抿嘴笑了笑,接了过去,然后有些不熟练的将伞撑起,举在两个人的中间,将晒人的光线隔绝。 伞面并不大,所以伞下的空间显得拥挤又暧昧。 柠檬水杯壁上有水珠滑落掉在地面上,溅起点点的灰尘。我注意到了姜曳脸上有些微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太晒了。 “走吧。”他换了只手撑伞,将大部分的空间都留给了我这边。 这一次的姜曳比起以往的从容,第一次显得有些青涩拘谨了。这个变化让我有些好奇,而一个下午猜测的盲盒也到了打开的时候。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着他,将吸管插入饮料杯吸了一口冰爽的柠檬水。 姜曳偏头看了过来,说出了之后的目的地:“我们去琴行,一起去学架子鼓吧。” 步子被黏在了原地,冰爽的柠檬水从喉咙进入后似乎将心脏都冰了冰,我感受到了一丝的寒意和无措:“你怎么知道我想学架子鼓?” 如果这不是偶然的安排,从接触姜曳开始,一切都细思极恐了。 姜曳也停了下来,看着我这么大的反应,第一反应是将他的冰饮举起来挨到了我的脸颊:“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脸上突然湿润被降温,我意识到他在回避问题。与此同时,我也真的知道了,姜曳真的对自己很了解。 我不知道他这么了解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喜欢?还是别的意图?我都不知道。 在我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姜曳靠近了一步,我和他之间缩小到了最低安全距离,近到我可以看到他眼尾扬出来的薄薄的双眼皮褶皱和纤长的睫毛,以及他纯黑色眼眸里清澈的自己的缩影。 “所以你要去吗?” 他只问了这一句,却对我有极大的吸引力。 我喜欢音乐。尤其是重金属音乐。 在被学习课业重压的空闲,音乐是在狭窄空间里面喘息的工具。那些骤雨一般的、密集急促的鼓点砸落在耳膜上时,压力同时也被释放了。 我很早就想去学架子鼓。但这种非学习的娱乐活动我连在妈妈面前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我最勇敢的事情就是逃辅导班了。 而姜曳是如何得知的呢?这个巨大的疑问萦绕在心头,但他并不给我答案。 最后我还是屈服在了内心的欲望:“要。” 姜曳呵呵的笑了,唇角翘了起来,不过又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唇退回了之前的距离:“那走吧。” 他似乎早有准备,熟练地带着我绕了两条街,最后在隐蔽的小巷后到达了目的地。 这家店藏得很深,不过并不显得破败,反而装修的很有氛围感,很赛博朋克。 白色的伞面被他收了起来,不过折伞的时候他动作显得笨拙。 我盯着他有些忙乱的手指,开口问他:“新买的伞吗?” 这是第一次见他打伞。而我也奇怪的在意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遮阳伞。 姜曳的手指突然一松,之前的成果全部散开了,白色的伞叶堆积在他的手背:“我妈给我的。” —— 看着收拾利落正挎着球包准备出门的姜曳,姜妈妈叫住了他,眼神上下打量着,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小姜,你是不是追到那女孩了?” 自己儿子虽然说是长相不错,但以前可不像这段日子这么爱美。现在早上都不卡点起床了,甚至还要提早从被窝里爬起来,就为了在早上洗个头,再用吹风机吹个蓬松、看似随意却又精致十足的刘海出来。 而每天早上这吹风机在浴室里呼呼吹的声音持续差不多快两个月。 虽然有些扰人清梦,不过看着儿子那傻乐的模样,她也没有太多话说。只是从门口玄关处的抽屉里找了一把新买的太阳伞递给了他。 “最近天气这么热,要是出去约会,记得给人打伞,别愣头青一样。” 姜曳没否认,抿了抿唇看着眼色收了下来:“谢谢妈。” 不过,这把伞在他的书包里放了将近两个周了,今天才终于被掏了出来。 他其实也想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给她撑伞,但是每一次她都自己带伞了。只有今天,给了他机会。 07. “噢噢。”我点头,看着姜曳又重新开始笨拙的迭伞时,伸出了手,“给我吧。” 我的手在女生中并不算小,但挨到了他的手边,一下子就被称的小巧了起来。姜曳的手真的很大。我想起了他打篮球的样子,他可以单手稳稳的抓住篮球。 他手背上的皮很薄,皮肤又偏白,可以直接看到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和突出的骨节。他的指甲修的很干净,白中透粉的健康。 不过只看了两眼,手心里被塞进来的不是金属伞柄,而是他有些温凉的手。然后被他抓紧,扣在了他的手心。 “不迭了。”姜曳握着我的手力气有些大,像是见到了新玩具一般,手指捏着我的指节,从指根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摩挲到指尖。 他的动作有稍许轻佻,带着亲密暧昧的滋味,但我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抗拒。反而顺从着任由他。 “你的手好小。”他说,然后将他的手指卡进了我的指缝中,变成了十指紧扣的样子,拉着我进了这间音乐工作室,“进去吧,应该会很好玩的。” 姜曳对这里表现得轻车熟路,和前台打了招呼就带着我进了走廊尽头的小房间。 里面的灯刚被打开,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伴随着一声锁芯上锁的“哒”声。 房间并不大,这里是个地下室,连个窗户都没有。 只有头顶那暖黄色的灯将这里照亮,而这色调无端的将氛围都加热了起来。 这是一个架子鼓的练习室,角落里摆放着一架联系鼓,一个单人沙发,初次之外别无他物。 姜曳先将肩上的包放了下来,随意的丢在了地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而他炽热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烫出一个疤,我感到心颤。 我不由得放缓了呼吸,不敢做出什么大的动作。也避开了对面姜曳面朝我,黏在我身上的视线。 他朝我靠了过来,只有两步的距离:“不把书包放下来吗?” “好、好的。”我结巴了一声,然后听到了耳边他的轻笑。 脸颊很热,我有些僵硬的取下书包,原本对架子鼓的兴趣都被转移掉了,现在只想逃离这间房间。 “你在怕我吗?”姜曳喉咙深处的低笑没停过,眉眼弯成了一条弧线,很愉悦的调侃着我。 虚饰着自己的心情,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没。” 很快他就移开了,我身前的压迫感消失,他去到了角落的架子鼓旁鼓捣着上面的东西。 我也缓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角落。 姜曳的姿势看上去很专业,调整器具时脸色也稍微认真了起来,和平时恣意随性的样子不大相符。 “你学过吗?”我问他。 毕竟他看上去对鼓很游刃有余。 “没有。”姜曳朝我招了招手,“没学过这个,不过这几天我在网上学习了一下,理论知识还行。” 我走了过去,盯着他的时候眼里充满着怀疑。 这种东西是学点理论就会了的吗?我不解,但还是乖巧的听着他的吩咐,在鼓架前坐了下去。 “鼓棒,”他递给我,“这样握,然后这边是…”他讲的很清楚详细,根本看不出来是新人。 我的注意力逐渐从他的声音挪到了就在眼前的他的侧脸。 姜曳长得很不错。比起端正的帅哥模板,他的眉眼更为浓郁,所以板着脸的时候会显得冷漠攻击性强。他的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又使得他气质柔和了下来,不那么冷冽。 从他的眉到挺而高的鼻子,再到他微微湿润浅粉色的唇瓣,我咽了咽喉咙,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才发现耳边的声音已经停了,于是一抬眼皮就撞入了他幽暗的眸光里,被吸入吞噬。 他没说话,我也不开口,就这么对视着。 心越发的颤了,握着鼓棒的手心也感觉慢慢的变得湿润,我知道是我引起的,是我做错事了。 “姜…”我闭了闭眼想要向他“投降”,姜曳打断了我的话。 “我可以亲你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很干很涩。 总是清醒运转的大脑在这一刻空白,但姜曳看着我的目光濡湿,里面是关于我的欲望,纯黑色的眸子晶莹诱人,我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控制不住的阖上了眼眸。 心里不安胆怯,在他温热的唇贴上时,我发现其实他的身躯也同样的紧张僵硬。 虚势的纸老虎。 姜曳像个傻瓜一样贴了三秒,就在我以为会有下一步的时候,他靠了回去。 他的脸绯红,睫毛颤动,荡漾着傻笑,和几秒前那副模样截然不同。 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拨云见日一般的明朗了起来。唇角不自觉翘起,和姜曳一起傻笑着。 我承认,在某刻,我确切的对姜曳心动了。 08. 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次的经历,我的脑子里只装着和他接吻的回忆。 从接吻中能看出姜曳并不是我所想象的在这方面那么有经验,他其实也是一张青涩懵懂的白纸。 不过,男人似乎这方面的学习能力都很强。 从最开始的简单的嘴唇相贴,到学会进攻掠夺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他最初很温柔,只是轻轻舔舐着我的唇瓣,将牙齿收的很好。等他用舌头轻易翘开我的唇和齿关,灵活的钻进来后,攻击性就增加了。 牙齿也不小心在过程中相互的碰撞到,很痛。 “对不起。”他捧着我的脸道歉,又蹭了过来,用舌头舔着我的唇角。濡湿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向上移到我的眼角,最后含住了我的耳垂。 姜曳很高,比我高了一个头。我不知道他准确的身高,但按照我自己的身高估计,他可能有将近一米九。 所以我可以被他轻易地锁抱在怀里。 原本是我坐在座位上,他弯腰和我接吻,到后来就变成了他坐在位置上抱着我接吻。 耳垂被含住吮吸的感觉很痒,尤其是他牙齿在轻轻吮咬着曾经穿孔的地方。 我每次去穿耳洞,选取的位置都是同一个地方。久而久而,即便那里愈合也会有一个小的凹陷,比别的地方更薄也更敏感。 酥麻的感觉从心底向外扩散,全身都因为这痒意而变软了。我变得只会抱着姜曳的脖子轻轻喘气,时不时轻哼一声。 姜曳偶尔也会喘一声,虽然这个房间隔音很好,而且我俩的声音都不大,但耳朵捕捉到这样的声音我还是会感到羞耻。 在这燥热的空间里,因为接吻而脑子发晕,我已经忘记这场亲密是如何收尾结束了。 只知道和姜曳离开房间,在前台打完招呼走到户外街道的那一刻,抬头看到了已经昏暗的天空正中央那一轮清爽的白月时,心情格外的不错。 —— 这样轻飘飘如同踩在软绵的云上的心情持续到回家,在见到脸色阴沉、表情严肃的妈妈后,突然从云端坠落到了深渊。 不知道现在的我看起来是怎么样的。 嘴巴有没有被姜曳吸的红肿,被碎发掩盖的耳垂上有没有他的牙齿印,但我清楚地感知到了我妈心情的不愉快,马上那层窒息的冰就要蔓延凝结到我的身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绷紧了眉,目光仔细在我身上巡视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在我的唇上停了许久。 我紧绷僵硬了起来,生怕她发现半点不对劲。 但她没发现什么,最后只皱着眉说教了两句,让我以后辅导班放学后早点回家。 看着她进了卧室,房间门被彻底合上后,那股笼罩着我的沉重压抑的气氛才慢慢散开。 客厅冷白色墙上挂着的时钟才指到九点,这个点只比平时晚回家不到半小时。 我妈妈对我掌控欲的界限似乎也只有这半小时。 在她的眼里,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因为她都是为我好,所以我只要听话乖乖服从就对了。 我原本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给自己洗脑的。她是为了我好,为了我的未来发展考虑。 但我也并不是只有作为她的“女儿”这个身份。我并不想被困在这过于沉重的“母爱”围墙之中。就像是我出生的原因只是为了让她感到满足。 熟悉的焦虑再一次将我掩埋。 “书宁早上好,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没睡好吗?”同桌道着早,发现我眼底的乌青后凑过来关心我。 我点了点头,将书包放在桌面上后,眼神控制不住的朝后排的空位看去。 姜曳还没有来,但他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存在一整个晚上了。 我只要一闭眼想要酝酿出睡意,耳边就会响起之前接吻时他发出来的喘息声,眼前跟着浮现出他的脸,面容酡红,带着想入非非、迷离的色彩。 在这场亲密中,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欲望。 姜曳捧着我脸庞的手在不断地后退游移,捏着我的后劲肉揉捏,想要趁着机会从我的后领口钻入进去。 他身上也十分的火热,又硬又烫,被他抱在怀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柔软的地儿。 他到后面真的动了情,边亲边呢喃念着我的名字:“黎书宁,书宁…” 我也感到受到了我坐的地方那火热的位置是什么,但已经被亲的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反应了,只能攀附着他的脖子,跟着他的节奏。 当然我也产生了欲望,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对于性的欲望。 进入青春期后,除了长高、发育,我并没有感受到青春期给我带来的别的变化。因为我的生活如同一片死水。全都在我妈的掌控之下。 那些青春期懵懂的情绪偶尔滋生,也很快就会被沉重的负担压的熄灭。姜曳是那个我打破的意外。但这样的感觉,我并不讨厌。 他丰富了我贫乏的人生体验和情绪。有了许多新奇的第一次。 而且…他好像已经秘密的喜欢我好久了。 姜曳今早迟到了,在准备偷偷从后门溜进教室的时候被班主任发现了。 于是喜提早自习被罚站。 但他没直接从后门出去,而是绕到了一大圈从前门走了出去。而这个路线刚好路过了我的书桌,我闻到了他经过时身上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不过抬眼看到他眼底同样的乌青,我大概知道他可能也和我有同样的经历,一晚没睡。 09. 我和姜曳的恋爱阶段,在昨天晚上有了质的飞跃。我认为我和他的关系更加的亲密了一步。但这使得我反而感到更拘谨约束了。 尤其是在课间休息时不小心发现了他望过来的目光,他自然朝我敛开一个好看的微笑使得我的心跳不自然的加速时,我有预感,我也好像要栽了。 但我本能的不愿去承认这股心动,自认为这是源于青春期异性的吸引力和姜曳身上藏着的有关我的秘密导致的。 所以放学后,看见在路边等我的姜曳注意到了我僵硬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怎么了书宁?”从昨天晚上他就开始亲昵的称呼我了,“是不是没睡好精神不好?” 他凑的很近观察着我的脸色,而我想偏头移开被他拦住了。他有些不解,皱了皱眉:“怎么了?” 姜曳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对于情绪很敏感,一下子就发觉了我的不对劲。 或许这就是青春期,伴随着扭捏的情绪。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让他安心,“我今天得早点回家。” 姜曳纯黑的眸子盯着我,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声:“好。”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和姜曳不欢而散了,因为分别前,我看得出他有什么想和我说,但最后还是没开口说出来,只是在路边安静的招手和我说了明天见。 他今天的刘海格外的顺毛,软软的搭在他的额前,将他浓郁的眉眼都弱化变得可爱起来了,像是温顺软绵的奶狗。 我心中那些拧巴成结的情绪也融化了些许,语气终于不再那么生硬。 “明天见,姜曳。” 刚打开家门,就能听见客厅的“欢声笑语”。 “宁宁的成绩还有需要提升的空间吗?申请学校的时候稳吗?”“我还是希望她能进常春藤或者去英国那边,最好是学金融。”“或者今年九月的时候就转学过去?方便她过渡期…” 我听见了我妈妈连续不断的提问,还有那丝毫不考虑我意见的专权霸道。 神经在一跨进玄关就自动绷紧了,仿佛即将上战场的战士,但如果总是这样的话,那根紧绷的弦早晚也会断掉,只是时间的问题。 “宁宁回来啦?”我开门的动静被捕捉到了,妈妈在里面喊我进去,“快来见老师宁宁。” 妈妈对面是位穿着灰色西装,带着金属色眼睛的中年女人,虽然表情和蔼,但依旧被身上严肃的气质掩盖了,并不是亲切的形象。 老师偏头看了我两眼,然后继续和我妈妈沟通:“我觉得这个想法是可以的,早点过去接轨那边的教育和生活习惯,对之后的学习生活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而且书宁的成绩,转学申请也很容易,不过要是决定这么做的话,需要尽快准备起资料了。” 客厅通亮,茶几上是两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我听着旁边两个人的话却如同坠入寒渊。 我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我只需要当一个没有灵魂乖乖听话的孩子就够了。 耳边是妈妈和老师激烈的讨论声,一句询问我意见的话都没有就决定好了全部。 茶几是大理石做的,自从它被买回家,上面岩石的纹路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中被我熟悉的一清二楚。 茶几最左边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那是中考前妈妈将杯子砸在上面砸出来的一个小坑。 连这么坚硬的大理石都能有缺口,那比它更加脆弱的人呢? 10. 我又一次在结束穿孔后,在店铺外面的小巷阴影处看到了姜曳。 他似乎是在盯着墙边潮湿处的青苔发呆出神,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的靠在水泥墙。 等我走近,离他只有一米的距离时,他才抬头看了过来。 “书宁。”他先念了声我的名字,说话声音低低哑哑的,目光黏在我刚刚穿孔结束后泛红的耳垂上。 我注意到了他眼底难过的心疼,有些不太习惯,于是我想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但下一秒就被他抱住,感受到了气血旺盛的少年温暖干燥的怀抱。 姜曳似乎什么都知道。我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他就理解了一切。 耳垂处还是肿痛麻木的,这家店的师傅手艺也不怎么样。 但柔软的舌头很快就将它裹含住了,轻轻的舔舐着那个小小的伤口,温热又带着怜惜的色彩。 姜曳呼吸喷洒的热气就在耳边,我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他每一次的呼吸。 而我仿佛也被这温热一点一点的融化。 没有等到姜曳别的问题,就像上次碰见的那样,他问我,要不要去玩。 我对他越来越感到好奇了。 他到底了解我多少?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是我呢? 像是拥有了一张藏宝图,明知道宝藏就藏在那里,却束手无策不知从何靠近。 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点了点头:“好。” 我猜不到他会带我去哪儿,但一定会是我感到有趣的地方。 我和他站在了公交车站,姜曳边看着上面的公交线路,一边问我:“你最晚能待到几点?” “九点吧。” “那想去海边看日落吗?”姜曳手指了指最顶上的那条公交线,问着我的意见。 我看得出他眼里的跃跃欲试,“嗯”了一声。 这座城市虽然是沿海城市,但市区离海并不近,公交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虽然我在这座城市长大,去海边的经历却寥寥无几。 回忆了一番,从小到大我似乎很少有户外活动的经历,都被困在那些密封的教室里面。 妈妈总是说,现在不是玩乐的时候,那些活动对我并没有帮助作用,我要做的就是认真读书。 娱乐活动在妈妈的眼里,对我只有危害作用,就像是毒品一般,体验过一次就会上瘾。所以她干脆将这些从我的生活中划去。 公交车上很空旷,这个点没什么人会去海边。整个后排车厢只有我和姜曳。 看着繁华喧闹的市区逐渐从视野中后退,郊区旷野而活力的面貌展露在了我的眼前。 虽然车厢内开了空调,但我还是将窗户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外面自由的野风。 风是带着太阳的温度,干燥闷热的。但我觉得这样很好,我闻到了风里面自然草木的味道。 旁边的姜曳很安静,低头把玩着我的手指,一个一个骨节摸着,然后圈进他的指缝中,像是什么好玩的玩具。 我还是没能沉住气,心里的好奇将防守线冲垮,我回握着他的手,用了点力:“姜曳,你是不是都知道?” 11. 姜曳瞥了眼我的脸色,这次他没有回避了,很坦诚的抿唇哼了一声。 而我没感觉轻松了多少。 所以这算是什么呢?我不懂姜曳明知道我是一摊浑水,一片没有生机的沼泽地,为什么还要陷下来。 虽然一切都是我开始的。 “全部都知道吗?”我又确认了一遍想要知道他到底洞悉了我多少,默默注视我多久了。 “嗯。”姜曳靠了过来,头压在了我的肩上,沉沉的,“我喜欢你。” 他的告白来的突兀。成功的转移了我的思考,脑中短暂的空白了瞬间。 我鼻尖能闻到他柔软的头发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清新的柠檬味。 肩膀上的重量似乎也压在了我的心尖,重重的想要钻进去扎根。 我承认听到的这一刻,我是欣喜的。 有人知道我心底那些黑暗面的想法后还能全部的喜欢我。 “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披着乖乖三好学生的皮,每天在学校里“装模作样”的,但其实每个月都会去店里打耳洞,想着下一秒如果有意外发生能够去死就好了。 反差如此大的人,真的不会被认为是变态吗? “不会哦。”姜曳轻笑着,浅浅的蹭了蹭我的肩,摇着头,“书宁,是特别的,很酷的小孩。” 想继续问下去,但是公交车到目的地了。 刚下车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潮湿腥咸的海风,还有远处传来海水拍案的浪声。 白花花的浪和浅蓝色的海水在太阳灿烂的光线下格外的好看,闪着细碎的金光,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这一切在我的世界里都是如此的有趣与新奇,是另一个我不曾享受的新世界光景。 姜曳拉着我从往沙滩走去,之前的聊天被搁置了,我们沉浸在这转瞬即逝的快乐中。 “谢谢你,姜曳。”他身上有我所羡慕的,我不曾拥有的东西。 “我想你快乐。”他这么说着,摸了摸我被海风吹散乱的头发,然后俯身贴近,“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他的吻似乎也带上了海水的味道,我喜欢大海。 就像是普通情侣那般,在沙滩边,我和他注视着夕阳在海与天的分界线处慢慢坠落,余晖从艳红渐渐褪色成昏暗的灰色,直到天色变成浓稠的黑,我还仍旧意犹未尽。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到那个封闭的家里去。 见过了外面宽广的世界,我越发对我现有的生活不满意和高涨的反叛欲望。 既然姜曳早就了解我了,我也不再遮掩:“我不想回去。” 而他用关爱闹脾气的小孩的目光看着我,伸手碾了碾我的眼尾,摇了摇头:“你知道不行的。” 也是,他什么都知道,那肯定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也知道我不能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姜曳贴了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着:“作为交换,告诉你个秘密吧。” “我一年前喜欢你的。”他说完,有些害羞的笑了,眼睛笑眯了起来,青涩又少年感。 “一年前?”我着实惊讶到了,“这么久了吗?” 姜曳努嘴点头,然后站了起来,朝我伸手:“其他的,嗯…下周告诉你,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他的秘密让我恢复了活力,回去的一路上我都试图探他的口风,但他什么都没说,藏的很好,我只能期待明天之后的下一周。 12. 黎书宁是个模范生。全年级都知道。 她是个乖乖女,成绩很好,和人打招呼的时候会做一个甜甜的微笑。 所以怎么样看都不会把她和那个在理想职业纸条上写着:想要做纹身师的人联系在一起。 但是考位那个座位确实是属于黎书宁的。 桌洞里那张皱巴巴的便利纸条上,也确实和年级里传阅的优秀范文的字迹一模一样。 于是,像是找到了一个无人发觉的秘密,黎书宁原来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孩子,像是新奇的宝藏等着他去挖掘开来。 正处于青春期耍帅的男孩对于纹身正是有着懵懂的偏好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她很酷。 姜曳在此之前对于她并没有别的多余的情感,只是佩服她这种成绩优秀,永远稳坐第一名宝座的人。 但这次之后,长出了淡淡的好奇,不过也仅此好奇而已。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中考之后的暑假。 他家街道偏僻处新开了一家装修很新潮的纹身店,店面店名风格都很独特个性,每次路过的时候,总惹得他多瞟两眼。 那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只是对那家店的好奇刚好在那一天达到了顶峰,于是他推开了门店的玻璃门,上面悬挂的风铃发出了一声脆响,提醒着有客人进店。 店内的风格和外面也是统一的,和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进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店员很快就迎了上来,即便看他年纪小态度也并不敷衍,饶有兴致的给他介绍着店里主打什么风格,擅长什么类型。 姜曳虽然没有想要纹身的欲望,但也感到了些许兴趣,欣赏着店员给他展示着纹身师的作品集。 玻璃窗再次被推开,清脆的风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他和店员一起转头回看。 那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宿命感。 他看到了与平时温和礼貌不同,冷脸的黎书宁。少女温和的脸冷峻了起来,扎着高马尾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她的目光四处寻找后向他们这边锁定了过来:“这里可以穿耳孔吗?” 店员点头,让姜曳自己一个人逛逛,走了过去:“可以的,打耳垂吗?” “嗯,只打左边。” 他看着她坐到了工作台旁边,侧过左脸等待着店员定位。 黎书宁从一进店里就没有在意过站在旁边的他,也不管他是谁,她只专注于自己纯粹穿孔的目的。所以姜曳可以透过工作台的镜子肆无忌惮的注视着她的表情。 他想起了那张皱皱的便利贴,但也没有想到黎书宁真的会来这种地方,真的被他亲眼目睹了,那枚晶莹的碎钻轻易穿透她的耳肉,停留点缀在上面。 而黎书宁的表情在这过程中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因为穿耳洞的痛而蹙一点眉,就像这是一件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事情,不值得挂心。 她表现得对这件事很熟稔,付完钱就干脆地离开了。 只剩他这个一旁的“观众”还停留在刚刚的“震撼”之中。 最后是店员注意到了他讶异的表情,打趣的问他:“你要不要也打个?比纹身简单多了。” 店员只是开个玩笑,但看着对面的姜曳点了头,他小小惊呼了一声,然后笑着让他坐了过来:“真的要打啊?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姜曳看着对面镜子中自己的耳朵,点了头:“痛吗?” 看着黎书宁,他突然有了想要体验的冲动。 他也想知道,在穿孔那一刻黎书宁是怎样一种感受和心情。为什么她会喜欢。 欲望来的仓促没有道理,而他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想做就做。 “耳垂不怎么痛,耳骨要痛一些。” 鬼使神差的,姜曳选择了:“那打耳骨吧。” 在最贴近左耳根的耳骨处,姜曳穿了一个孔。 尖针穿过的那一刻很漫长,一瞬间痛苦就能传递全身,又刺又痛,但很快就会感到那一处失去了知觉一般的麻木,只能从镜子里看到那一种变得红肿充血。 “怎么样?”店员观察着他的反应,“另一边要打吗?” 姜曳摇头:“不用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店员嘱咐着他之后要怎么护理耳洞,但这些他都没有听进去,全被耳朵上那枚耳钉吸引住了。 在走出店门后,迟来的淡淡的后悔的情绪涌了上来。原因只是因为,耳钉有些显眼了,回家肯定要被骂,开学学校肯定也不允许。 “呼…” 外面的温热还是炽热灼人,耳朵上肿痛的感觉提醒着他,今天有特别的事和特别的人。 他看着干净的天空轻叹了声:“有趣的秘密。” (谢谢评论收藏的宝宝们~) 13. 姜曳喜欢我这件事对我影响有些大,表现在:我又失眠了。 欢喜和复杂的情绪交织,但意外的并没有排斥。 我喜欢和姜曳相处。而他知道有关我的一切,仿佛成为了我的“共犯”,可以分担我的黑色情绪。 可我不相信这种感觉会长久,没有东西会是永恒的。而假如最后的结果是被甩开抛弃,我宁可没有开始。 不可否认,我陷入了一些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 “宁宁,这周末给你报了雅思机考,记得好好准备。”早上餐桌上,我听到了妈妈这样的话。 我似乎又成了一个木偶,只能按着提线人的操作运行轨迹。 想要反抗的话还没有从内心上升到喉咙就全部褪去消散了。我还是缺乏那最后的勇气,是个胆怯的小鬼。 咽下所有的苦涩,我低头逃避:“好。” 一周的开始,所有的心情都被毁灭了。 耳朵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进入电梯后,我抬手重重的掐了掐那个小孔。结的痂碎裂,指尖被微微润湿,刺痛。 说个好笑的,我早就做好了,这么压抑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变态的准备。 成为怪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 午休的天台上,姜曳坐在了我旁边的水泥地上,递给我一瓶插好习惯的鲜奶。他又察觉到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摇了摇头,吸了一口奶,努力地笑了笑,问他:“你妈妈是怎么样的人?” “我妈?嗯…很爱八卦,喜欢看电视剧,不怎么会做饭但喜欢做饭。” 我点了点头:“噢噢。” 姜曳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试图戳出一个笑脸来:“你呢?” 今天的天气很好,白云很多,所以温度并不热,天台上还能吹到一些爽快的风。 如此明媚的天气,我却感到了丧气:“我妈妈,事业很成功,对我的期望很高,就是感受不到温度。” 我见过很多同学的妈妈,在家长会的时候。 她们看那些孩子们的眼里总是带着爱意和温暖,并不只在意那成绩单上冰冷的数字。他们的关系都很和谐融洽,看着就像是一家人。 我却感觉像是我妈妈的下属,工作成绩一旦不好就会面临被“开除”的风险,是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关系。 “你知道吗?”突然上升的倾诉欲急促的掩埋了我,委屈的感觉仿佛要窒息了。 我抬起我的左手给姜曳看,有些无力:“其实我是左撇子。” “我爸也是左撇子,他们离婚后,我妈把我矫正成为了右手的习惯。” 可笑的有些荒唐。 虽然已经习惯用右手了,但是某些下意识的反应,我还是会伸出我的左手。 有时候,我很恨他们两个人,一切的痛苦都是从这开始的。 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和一个控制欲极端的女人。 姜曳握住了我的左手,贴在了他的脸边,眸里细闪着心疼怜惜:“辛苦了。” 然后他捏着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耳边,撩起了他蓬松柔软的耳发:“其实我也有耳洞。” 他也告诉了我他的秘密。 14. 那是一个很难被发现的耳洞,被他留长的头发轻松藏在了下面。 我指尖碰了碰他那一块的耳骨,薄薄的很容易就摸到了下面的软骨。 他的耳孔里是一根透明的耳棒,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于是注意力被转移,我不由得开始在脑中想象姜曳穿孔时的画面,他会觉得痛吗?他为什么会去穿孔呢? 我了解孔针穿过耳垂的刺痛,却不知道耳骨是怎么样的痛,所以我问了个很傻的问题:“痛吗?” “嗯。”姜曳点头,“夏天穿的孔,天气太热,总是会发炎。不过也就几个周。” 我盯着他的那个小孔,无端的有些羡慕:“你留下来了。” 我打了很多次耳洞,每一次都被我取下来了,因为没有留下来的勇气。 穿孔既让我解压,又总是以胆怯结束。和我的生活一般的矛盾性。 “嗯。” 我很好奇:“为什么要去打耳骨?” 姜曳没说话,但和我对视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和轻盈的笑意。 “因为想记住那一天吧。”姜曳捋了捋我的头发,“你总是不轻易将目光移到别人身上,所以想要吸引到你的注意力,真的很难。”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转到了这儿,“嗯?”了一声,有些疑惑。 “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你自己要坚信这一点。” 姜曳的话天马行空,从这里跳跃到那里,和他这个人一样的自由不拘束。 “为什么会喜欢我?”注视着他柔情的眼,现在的我感到有些迫切。 这一刻的我觉得,姜曳是我身边可以抓到最近的稻草,我想要抓住他。 “因为发现了书宁了另一面,很有趣。”他终于说了出来,“从最开始的,觉得这个女孩子好酷,到后面这个女孩子真可爱,慢慢意识到,我应该好像喜欢你。” 我承认,我被这个说辞打动到了。 如果姜曳是因为我的皮相而开始关注我,我会失望。因为那是他从我表现、伪装的最好的那一面,我最不真实的样子喜欢上的。这会让我觉得像是可以随时被戳破的泡泡,一点都禁不起考验。 而他发现了藏起来的阴暗面里真实的我,并且无芥蒂的接受了,接受了这样一个完整不完美的我,一个奇怪的我。 丝丝甜腻的幸福感从这些话中冒了出来,一点一点的从头到脚将我圈了起来,我快要对姜曳举起白旗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委屈。”姜曳靠了过来,将头压在我的颈窝里,蹭了蹭。 我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他胸腔里咚咚咚跳动的心脏的声音。 “嗯?” “书宁,似乎真的对以前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自以为我也算是个惹人注意的人,可是书宁的目光一次都没有看过来。” 姜曳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你能发现,我们是同一个初中毕业的,我当时是你隔壁班的同学呢?” “诶?” 原本还在认真去思考为什么他会觉得委屈,我哪儿有做错了吗?但听清楚他的话后,震惊大于别的所有情绪。 “真的吗?!” “当然。我们两个班一起上过体育课,还有美育课。” “完全没有注意到…” “所以我说了…你很专注自己的世界…什么时候可以朝外界看看,比如说我。” 15. 以前不了解黎书宁的时候,虽然觉得她是个成绩好的优秀模范生,但不免会觉得这个人因为包装的过于完美而显得真空,还有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而慢慢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开始注意她时,会发现她是个极为“自我”、“专注”的人。 她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目光是冷冽的,眼里并不含笑。 最初姜曳偷偷观察她时,真的以为她是个极爱学习的人。因为除了学习,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入她的眼里。她很难注意到旁边的人和事,一个人在教室座位里心无旁骛的学习,哪怕是教室里全是熙攘的打闹声。 可观察久了,能慢慢的发现她身上那许多违和的地方。或许这些矛盾之处所带来的神秘感就是吸引着那时候的姜曳继续注意好奇她的原因。 他真的把她当成了一张神秘的藏宝图,一个人偷偷的解密。 他慢慢的意识到了,或许,黎书宁并不爱学习,甚至是讨厌、厌恶学习的程度。 因为拿到那些好成绩、坐拥第一名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她眼里的光和喜悦,有的只是一些麻木、伪装出来的虚假的神色。 而黎书宁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要强完美,虽然装着并不在意成绩的样子,其实是个挺爱哭的孩子。 姜曳无意中撞见不止一次哭泣中的黎书宁,在天台上。 天台这个地方,是学校里少有的安静的地方。姜曳中午不想和朋友去打球,又怕被他们逮到的时候,就会偷偷的跑到这里来躲懒休息。 他手里这把天台的钥匙还是之前认识的学长毕业前送给他的。而他那时候也天真的认为,钥匙只有手里的这一把。 所以那一天,他躺在天台外面的长凳上,闭着眼,吹着风,晒着头顶惬意的阳光,享受着安静时光时,听到了不远处铁门被人打开推动的声音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老师上来视察了。 于是他迅速从凳子上翻过了身,藏到了这附近花坛的后面,被许久未修剪的绿植遮挡住了身影,静静地等着那边的动静消失。 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直到停在那边的长凳前不动了。 天台安静了下来,姜曳在花坛背后听不见别的动静了。 他静静等了几分钟,等到蹲着觉得有些难受,他刚想“要不出去算了”的时候,细碎的抽泣声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并不算大,仅从这微弱的啜泣声就能判断出那个人哭的极为隐忍。 因为这哭声,姜曳也并不想去打扰别人,而使两个人都感到尴尬。 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换了个姿势,直接坐到了地上。 今天中午他并没有带手机上来,本来是打算好好休息的,现在一闭上眼睛,耳朵就被那细细的声音吸引过去了,静不下心来。 而他以为这哭声很快就会结束,但并不。教学楼里清脆的午休铃声隔着墙砖隐约传递了过来,一点半了。而那声音远不像是能够结束的样子。 姜曳有些头痛。倒不是觉得烦躁,只感到有些无措,不知道要做什么。 靠在旁边的水泥花坛上,他微微探头,想要看看是谁躲在这里哭。如果是男生,他还勉强可以安慰两句。 而那边的人,侧脸是他不曾设想的。 黎书宁在哭。 她哭的没有什么声音,只有饱满的眼泪珠从眼眶里面顺着脸颊滑到下巴,然后砸到地面的灰尘里。 像是雨里毛发被打湿,濡湿可怜兮兮的小狗。他无端联想到了这样的画面。 姜曳在角落中看着她哭了一个中午,看见了她泛红的薄薄的眼皮还有红肿的下眼睑。她身上那完美无缺的温和伪装在这一天的中午被他偶然发现了一个裂口,窥见了她隐藏在里面真实的一面。 而这另一面和她外在表现出来的样子,那个骄傲强大的、永远优秀的模范三好生,原来是一面易碎的镜子,脆弱、不堪一击。 这种对比,让姜曳产生了强大的冲击感。 他看着离天台栏杆边缘不远的黎书宁出神,那种强烈的好奇爆发,如同决堤的大坝汹涌澎湃、陌生的情感在这一刻将他席卷。 这一瞬间,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16. 手机在玻璃桌上连续震动了几下,我却没心力去注意这些,全身心都放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我已经许久未见的亲生父亲。 其实自我感觉记忆中对于父亲的形象已经变得模糊了,但是放学后在学校门口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被刻意埋藏起来的经历过往又一次清晰的呈现在眼前,直白的告诉了我所做的那一些全是无用功。 对面的男人身材维持的很好,没有大多数男人一到中年那般的大腹便便;相貌也保持的很好,看着是很亲切随和的儒雅。 但我都知道这是假的。他只是一个冷眼自利的自私鬼。 说到底,我还是恨他。我本该美好天真的童年全被他毁了。 这个名为我父亲的人,自私的眼里只有他自己,而不顾任何人的感受,毫无留恋的就可以将其他人都抛弃。 “宁宁,”他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放下,然后用一种令我恶心的、充斥着欣慰与自豪的眼神看了过来,“听你妈妈说,你要出国了?” 我没有回答他,连咧个礼貌的笑容都觉得累,面无表情看着他。 “呵呵,”我这样的反应他不为所动,还是用那种温和的“父亲”般包容的目光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如果准备出国的话,去爸爸的大学吧。纽约那边,爸爸人脉广些。” “你妈在那边都没什么认识的叔叔阿姨。去纽约,我还能找人照顾照顾你。” 我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但,如果表现的这么在意我的话,和之前的不闻不顾,不矛盾吗? 说到底,还是不够看重我,只是发觉了自己还有这个父亲的角色,于是在不该出现的场合里偏要使用这个权力。 他凭什么呢?我很想问。 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觉得作呕。 “我会和你妈妈好好商量的。”最后他这么说,而我知道又一次无止尽的争吵又要开始了。 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我要出国这个消息的,我也不想去探究。但他非要进来掺和一脚,我那拥挤压抑的生活又要变得更加混乱无序。 “别去找我妈。别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我还是忍不住了,“之前不是维持的很好吗?这种不管不顾的距离。” “再见。” 绕过了他伸出来想要拦住我的手臂,我离开了这家餐厅。 本来要去补习机构的,被父亲打乱了行程。 现在也还不到回家的时间点,我只能无所事事背着书包在这街道乱晃。 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打断了我放空的思路,我回过神来。 手机显示屏上全是未接来电和密密麻麻的消息提醒。 都来自同一个人,姜曳。 又进来了一个来电显示,盯着备注为姜曳的手机号,在这空荡荡冰凉的心脏中,我汲取到了些些的暖意和可以发泄情绪的通口。 “喂…” “你在哪儿?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也没去补课?我找不到你了,黎书宁…” 姜曳的话一接通就像是夏天激烈急促的骤雨一般,砰砰砸落在我的耳膜上。 我能透过他传过来的急促的呼吸喘息声,感受到他焦虑不安的情绪。 我那被搅乱烂透的心情奇迹般的因为他这通电话,好转了。 “我在市中心这边。姜曳,我想见你。” 我想被姜曳拥抱,亲吻,被他用鲜活的情绪治愈。 17. 姜曳是在市中心的街边看到黎书宁的。 周围人潮拥挤,只有她身上是挤不进去的孤独寂寥。她神色看着有些落寞,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了街边的台阶上,盯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出神发呆。 从她一直没接电话回消息的时候,姜曳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 而话筒里她说话时,那藏不住的疲惫也证实了这一点。 姜曳知道黎书宁很累,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很辛苦的孩子。 过去一年的观察中,他自认为了解了她的一切,知道她在学校面对着师长同学的微笑底下全是麻木的悲伤。但今天他对于眼前的场面感到空白了,他找不到她痛苦的源头。 “黎书宁,”他走过去,坐到了旁边,“我来了,你还好吗?” 肩上温暖轻柔的力量让我回过了神来。 下意识想带上礼貌的面具咧一个微笑出来,但我很快意识到是姜曳到了。抬起的唇角很快消失,恢复成了一条直线。 在姜曳面前,我不想伪装了。这种装成完美小孩的行为,时时刻刻都要注意着自己的形象,很累。 而姜曳了解这一切,于是他成为了我的舒适区,我可以随心所欲的表现出我的情绪和想法,不管是如何的阴暗。 我摇了摇头,看向他:“姜曳,我不太好。” 视线里多了一个阴影,他的大手盖了上来,脸被他的指腹摩挲着,有些痒:“怎么了?” 姜曳今天猜不到原因。 最近学校里面没有测试,可以排除是成绩原因;今天早上她的心情还不错,所以应该也不是她妈妈的原因;学校里他时刻关注着她,今天一天下来也并没有发生了什么可以影响到她的事情。 但今天和她平常逃辅导班的规律不一样,姜曳排查不出原因了,只能归结到发生了他不知道的意外。 “今天我爸爸来找我了…”我感到眼眶有些酸,明明和父亲在一起时都感受不到的委屈,看到姜曳小心翼翼紧张的神情时,有些绷不住了。 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了避风港,有了恃宠而骄的权力:“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我真不想见他,也不想跟着他走的…” 放学的时候,我更先一步见到他。 我其实有绕路避开他的选择,但在校门前犹豫了两分钟,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态,最后还是走了出去,被他叫住了。 那是一种还很天真、留有最后一丝幻想的心思,心底暗暗希望他这一次来见我怀着悔意的。 此刻的我只觉得那个时候这种既恨又软弱的样子,很贱。 姜曳轻轻按着我泛红的眼皮,声音越来越温和:“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姜曳的观察中,他知道黎书宁的母亲是怎样的,但不曾见过她的父亲。 “自私”。 “骗子。” “只在乎自己的人。” 没有犹豫,我飞速吐出了这几个词。 比起控制欲强烈极端的母亲,父亲这个人我更为痛恨。他毁了我的一切,毁掉了我妈妈。 “你有见过我妈妈吧。”我问着姜曳,“其实,她原本不是这样的,记忆中小时候,她是个温柔的人…” 在很早很早的回忆中,虽然已经变得模糊了,但我也曾经拥有过妈妈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很幸福。 18. 姜曳见过黎书宁的母亲,印象很深刻。 那是一位干练的职业女性,长相温婉但眉眼锐利,隔着远远的距离就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强势与攻击性。 姜曳之前猜测过很多次为什么黎书宁身上这股矛盾的原因,心里想了很多种情况,但看到黎母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升入高中,成为同班同学后,姜曳和她的距离更接近,也就观察的更加的细致。 每当临近考试的时候,虽然伪装的很好,但他能看出来她紧绷的神经。 而那段时间,她总是梳成高马尾清清爽爽的长发总是会披散到肩头。 最开始姜曳还没反应过来,后面慢慢心里琢磨清楚了,在偶然一次体育课的跑步过程中,看到了她头发在空中扬起来时耳垂上那个结了痂的小小的孔。 她并不如同他所想的那么自信,哪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也不能从容的面对每一次考试。 每一次重大考试之后,学校都会组织开家长会。姜曳也是在这种时候下,见到了黎母,和在黎母面前反应完全不同的黎书宁。 黎母干练又客气,和班主任交流了许久。黎书宁就像是罚站一般站在旁边。 学校里的黎书宁得到了很多人默默的喜欢。在同学的心目中,她是长相漂亮、成绩优秀,脾气温柔,听话的乖乖女。 可在她自己母亲面前,她显得沉默寡言,舒展的眉眼都沉郁了起来,死气沉沉没有鲜活青春的靓丽。 像一朵被拔掉了尖刺、失去生气枯萎腐烂的泥玫瑰。 他还记得那一次在学校后门停车场目睹到的景象,也是这一次让他知道了她所处的困境。 黎书宁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永远都是成绩单榜首,永远都能在学校红色的告示牌第一列上看到她的那张蓝底证件照。 所以听到黎母在停车场对黎书宁成绩的挑三剔四、对于她过往努力的否定时,他作为旁观者也感受到了一股无力。 “你这次怎么没有上次的分数高?跌了十几分是怎么回事?”看到成绩单的时候黎母心里就有了火气,但周围都是同学老师她留了面子,忍在了心里。 所以家长会解散,快步走到无人的停车场时,她发作了,皱着眉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怒视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无用的废物:“这个月怎么了?天天好吃好喝的,怎么成绩还下降了?黎书宁你不要给我太懒散了。” “别的孩子都在努力,你在这舒适圈里吃老本,早晚会被人超过的,我说了那么多次危机意识,你怎么听不进去话呢?” “我不想要一个没用的孩子,我生孩子不是为了养出一个废物来的,你懂吗?” 姜曳盯着远处矗在原地,听到这些话脸色什么反应都没有的黎书宁。 她似乎是习惯了这样,身体一点想要反驳的表现都没有,只静静低着眼听着,然后“嗯”了一声,说下次不会了。 他见证者黎母发怒发完脾气全程,又看到了黎母这之后变脸的全过程。 “妈妈都是为你好,宁宁。”黎母拍了拍她的肩,叹了一口气。 “听妈妈的话好吗?不要让妈妈生气了。” “好的妈妈。” 像是看了一场荒诞的、结局却圆满的戏剧,姜曳终于明白了黎书宁身上“怪”和沉重。 陷入了泥潭失去了求生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