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第1章 白雪歌,歌未央 第1章 白雪歌,歌未央()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天山,千百年数不清的荒凉,道不完的寂寞。 梨花开遍,琵琶远,雪溅角弓;马蹄踏尽,沙场暗,剑碎长空。 他站在漫天遍地的纯白里等待她的到来。可是他明白,等待通常是成全离别。 四年前,她莫名地失踪江湖,杳无音讯——四年,足可以改变任何人的一生。 鸾铃声近,眼前再厚的积雪都无法阻碍他的视线:果然是她,分毫不曾改变,那独特的姿势,那倔强的神态,那简单的装束,那空荡的行囊…… 他伫立原地,心疼地注视她,虽然有厚重的狐裘蔽身,她的消瘦仍一展无遗;她骤然勒马,无声凝望着他,他等了她不知几天几夜,头发已被雪落得全然白了。 她名叫云蓝,他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他林楚江幸福的来源,却同时也是痛心的理由。久别重逢,他一时动情失神,几乎没有发现她左臂里紧紧夹着一个婴孩,那婴孩什么也不知道,因此可以甜甜地熟睡,而他和她,却不知如何互相问候。 这林楚江与云蓝,可谓是定了三生的缘分:因父母均投身于抗金义军交谊颇深,他二人出生之前便已是指腹为婚。然而,命运却同林云二人兜了个大圈子——起义军最终遭遇失败,林家迁徙山东泰安,云家避居云南大理,两家从此天各一方。 继承父志抗金的林楚江,十七岁加入山东耿京义军,偏巧就是在那里,邂逅了这个从未谋面的未婚妻子。相见太晚。当时的云蓝,竟即将嫁给义军的首领耿京。林楚江唯有强忍爱念,一直敬云蓝为嫂……哪料到,失败的硝烟竟那么快又倾覆在农民起义的头上,耿京不幸阵亡,义军四分五裂,昔日战友,或投降金朝,或跻身宋廷,林楚江却选择继续坚持,哪怕一切要从零开始…… 流亡辗转经年,终于落根川蜀,云蓝从患难之初就一直跟从林楚江,帮助他一起创建了又一支名震天下的抗金义军。南宋西线战场,可以不知赵宋王朝,却无人不晓林楚江和他的短刀谷。随着势力逐渐达到鼎盛,云蓝更还为他生了个女儿……可惜,幸福的日子不过两年,她突然之间留书出走,什么预兆都没有,只说要去金国干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金国如此之大,她一个女子如何去干“大事”?他等了四年,等到现在,云蓝大事完成,居然带回一个婴孩! 林楚江不想勾起她的愁绪,只淡淡地唤了一声“蓝儿”,她低头,睫毛上闪着泪花:“以后,以后我会一个人,回大理。” 林楚江的问题还未出口,骤然大悟:“这孩子,是柳月的?” 云蓝一惊:“不……不是!” 林楚江岂能看不破她的真假,忍不住去牵她的手:“蓝儿,咱们可以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他已经触到她的肌肤,她本还一动不动,却猛地一惊、避闪开去:“不可能——”她侧过头,逃避他关切的眼神:“她是金人,短刀谷容不下她!我答应了柳月,要让她平安幸福地长大,又怎能让她去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甚至害她有性命之忧!”她话未毕,略带讽刺地瞪了他一眼:“何况,你并不孤独。” 她夺路要走,一天内雪最汹涌的时候,却听见林楚江低沉的声音:“你不要萱萱了吗?” 云蓝的思绪倏地僵住,脸色惨白:“萱萱,萱萱她……” 林楚江哽咽道:“你走的那一年,萱萱就会走路了,她现在已经这么高啦……她从懂事起,就没有见过妈妈。” 云蓝的眼睛骤然湿润,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前倾,林楚江情知说服不了她,松开按住缰绳的手,叹息了一声:“为了别人的女儿,你宁愿抛弃自己的女儿么?” 云蓝止不住伤悲,却狠心地头也不回,狐裘上一大片雪:“萱萱长大后,你告诉她,娘对不起她,可是有人比她的身世还可怜,更需要母爱,而且……是完整的母爱。”话音未落,疾驰而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第2章 三足鼎立,九分天下 第2章 三足鼎立,九分天下() 故事沉默了十五年之久。 这十五年间,风起云涌、山崩地裂,江湖变革之火,由苍山洱海蔓延向西湖灵隐,武林后起之光,从云雾众脉传播至昆仑群峰。在林楚江这一代,被战争迫害的宋国武坛在沉睡黑暗里被幽火照亮,愈烧愈旺,到南宋庆元二年的这个夏季,武林之局大势已定。 是日阴风怒号,巨流卷云,雾腾浪翻,望长江万里氤氲。水气裹挟着一个儒雅的负琴老者步入岸边酒寨之中,他刚一进来,就见身旁酒客们尽数武夫打扮与他显然不是一路人,似想离开,又恐失礼,只得勉强坐下了。 宾客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呷了口酒,低声接着先前某个人的话:“可不是!如今的江湖,被他们十二个人闹得乌烟瘴气!太狂妄了,简直不把老前辈们放在眼里!” 众老者纷纷点头,却听一少年冷笑:“所谓的老前辈们,一旦失了本事,自然要给小辈让位,有什么好不服气?” “哦?小哥你且说说那十二个小辈是何方神圣?本事到何种程度?”连那负琴者都好奇不已。 少年瞟了他一眼,看他装扮也知是个外行,笑:“难怪您不知道了。您也无须像我一样对他们的身份了如指掌,只要一听说从前的武林前五十名有一半命断一个小女孩之手,就知道他们十二人的实力了。” 负琴者“哦”了一声带着惊疑的感情,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那一定是林念昔暗中捣鬼!”一老者即刻反驳,“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魔女,怎可能一招半式就杀得了那么多的武学宗师?!” “好一声武学宗师!到这关头,居然还有人为了狡辩称呼那些卖国贼是武学宗师!他们配么?!”少年与老者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此语一出,老者们均是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羞赧难当。他们当然知道,他们口中、那些所谓的武学宗师们全部是金玉其外——武功虽高,却个个都是卖国贼,所以才被林念昔杀! 负琴者试探着问了一句:“除了这林念昔之外,可有一个少年姓徐名辕,能百步穿杨?” 酒客们纷纷称是,少年提及徐辕,又敬又畏:“您不认识谁都可以,这徐辕却不得不知晓。武林天骄徐辕,今年刚满十八岁,但自十岁起就潜伏在金国,歼敌无数,是短刀谷的功臣!据说当年金国有个叫薛无情的高手与他交手三招,断定了二十年间宋国江湖,以徐辕武艺为颠峰!” “不就是一个小细作!”老者们嗤之以鼻,“有什么值得炫耀?薛无情为何物?老夫从未听闻!” 少年冷笑:“薛无情的名号你当真没听过?那真是孤陋寡闻了!” 老者哑口无言,负琴者轻叹了一口气:“能与徐辕齐名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都未及弱冠之龄么?” 少年点头:“江湖上将此十二人分为‘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三足之一是点苍派云蓝的徒弟林念昔,以惜音剑闻名天下;之二是林楚江的儿子林阡,以饮恨刀见长,是将来短刀谷必定的领袖人物,据传也是林念昔的未婚丈夫,前五十名里另外一半就丧身林阡之手,一旦惜音剑配上饮恨刀,整个武林恐怕以此二人马首是瞻了;三足之首,目前定然还是天骄徐辕无疑。” “此三足,只怕均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老者依旧不服气,“林阡夫妻二人,扬名之后立刻销声匿迹,至今失踪将近两年,谁也不知他们在哪儿,林阡能否率领短刀谷还不一定,统一武林更是妄想。” 少年不睬他,转而向负琴者述说:“九分天下,顾名思义有九大高手,譬如那‘钩深致远’洪瀚抒,其火从钩之炉火纯青,怕是各位看了也都自叹不如。” 少年略带讥讽回头看老者:“那九人可未销声匿迹啊,洪瀚抒是祁连山的领袖,其他人大半都入了短刀谷,你们完成不了的抗金只能由他们完成,怎还好意思瞧不起他们!” “放屁!”老者大怒,拍案而起,“你小子混帐!” 少年愠道:“你骂谁混帐!” 另一老者哼了一声,冷嘲:“吹嘘别人能满足自己什么?为何你不是徐辕、洪瀚抒这样的人令我们自叹不如?” 酒寨里四五个老者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先前那个语塞的老者睥睨着少年:“不过是个龟孙子罢了,小子,将来莫不是要去依附徐辕去?怕你连提鞋也不配!”老者们讥笑着更欢。 那少年脸部肌肉断续抽搐着,青筋隐隐约约映现在头上,谁也没发现他的拳几乎捏碎了,无疑,他忍无可忍。 “瞧他那模样,瘦瘦弱弱,压根儿不是练武的材料!小孙孙,要不把剑解下,改明儿考科举去?没本事还敢在江湖上混?自以为把江湖事摸熟络了就是高手啦?你还嫩着点!” “或许还可以凭这张小白脸,骗到短刀谷几个首领的女儿,将来飞黄腾达,小草包,爷爷计划周详么?梦可以做做,燕雀也可有鸿鹄之志啊,哈哈哈哈!” 少年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大叫一声掀翻桌子拔剑而出,舌战迅即演变成短兵相接! 不知谁尖叫一声,沉闷已久的酒寨骤然复活,人们纷纷上前来看热闹,众老者毫不留情,全都亮出兵器应敌。 那少年招式平庸,剑法拙劣,经验尚浅,加之以少敌多,哪里招架得住?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在十招之内已见胜负,少年被迫步步后退,进而跌倒在地四处翻滚躲避,只听“啪”的一声,他右手上的剑被重重震飞,接着一只厚实的脚牢牢踩住他胸口—— 老者得意洋洋道:“乖孙孙,何必不听爷爷的话,偏偏要动粗呐?这一脚好受么?”他使劲往下踩,那少年无法动弹,硬生生被踩得口吐鲜血,脸呈青紫几乎窒息。众群众一见此状均是意料之外,又惊又惧,拼命往后退去。店小二一看要出人命,赶紧爬出来抱住老者的脚:“董老您行行好,小店还要做生意啊!” 老者正在兴头上哪还管得了他,猛地飞旋起被抱住的脚,整个人站在少年胸腔之上,那少年“哇”一声血沫横流,与此同时小二砸在石柱上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脖子已经歪了。 “跟我斗!”老者斜视少年的同伴,表情狰狞。 少女瑟瑟发抖,眼泪直淌,边说边后退:“别杀我,别杀我!” 老者狂笑不已,刹时周围群众屏息凝神,浑身战栗进退两难,耳边江水滚滚不绝,仿佛千万里之外细碎之音都听得见! 老者还在狂笑着,倏忽像噩梦一般,他的头已经脱离了身子像流星一样射落在少女肩上,少女只见一个湿淋淋的肉球粘在自己身上,不时往外喷溅着血浆,张大了嘴巴来不及出声已然晕厥过去。 瞬间,胜者为寇!! 不及犹豫,百姓们四处逃散,另外四个老者手足无措站在中央,惊悚地环视,提心吊胆,他们被高手盯上了,一招取命,又狠又辣,思及董老刚刚正自得意,却即刻身首异处,连那人是谁也不清楚,更增恐怖。 整个客栈,除了他们,只剩下一个人,难道会是他?! 那个一直面带微笑,仔细聆听的负琴者? 他们浑身哆嗦起来,负琴者一直在抚琴,却听不见乐声,每一根弦都是暗红色。杀人不眨眼,他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 负琴者脸色一沉,琴弦微震,猛龙过江之速,又一颗头颅离了身体,不容喘息,又是两颗! 最左边那个吓得当真屁滚尿流,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负琴者冷笑道:“薛无情为何物?你可记得了,他每次杀一排人,留下最左边一个活口。” 那人听得这句魂飞魄散,连意识也失去了。负琴者看了那生死未卜的少年一眼:“南宋江湖,能挖掘出十二个人已是极限,后面的尽是乌合之众,萧萧败叶,气数已尽,再没有人才了,真是可惜!” 正是江畔好风景,误入武林看客中。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1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1() 这年秋天,西夏祁连。 祁连山,是“九分天下”之中,人称“钩深致远”洪瀚抒的地盘。几年前山内的一场政变风云,将这位年纪轻轻的内乱领袖、及其统帅的九路大军同时写上了江湖史,所以一旦临近这一领域,所有人、每一句议论,都不离以他洪瀚抒为首的祁连九客。 “西夏人好像只认得他洪瀚抒一个!”马贼柳五津听得腻烦,不想再在客店里住下去,于是拉着同行的少年陆怡跑到马厩里牵马准备离开:“我看再在这待下去也没什么收获,陆怡咱们还是走吧!” 孰料刚把缰绳解开,马儿便猛然冲出了马厩,柳五津吓得差点瘫坐在地,鞭子还握在手里,而要抽的马已经逃得只剩一溜烟! 陆怡亲眼见到那匹马疯狂逃窜的全部过程,瞠目结舌:“柳五津你……你又怎么虐待这匹马的?这是这个月逃跑的第几百匹了?” “不就是三天没给它喂食么!何必如此娇纵!”柳五津气得胡子直翘,丝毫不觉得他把马儿从别人手里抢来之后是应该善待而非糟蹋的。 陆怡哈哈笑着,跃上自己的白马,毫不同情地扔了他一句:“活该!报应!” 马贼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捋起袖子,非常严肃地计划起来:“看来,又要抢了!” 今年的深秋,明显比往年来得早些。置身昆仑之外,沦陷巍峨漩涡。苍茫天地,青黄色的轮廓,银白色的披覆,造物者几乎不敢把人类安插在这里。 前行许久,一直未见有人烟,祁连山虽然近在咫尺,却总像画面上的风景,没有丝毫真实感,因为人心难测。身在江湖,谁都明白这一点。 陆怡舀了些水灌在壶里,柳五津警惕地将他一把拉在身后:“有人。”陆怡悄悄把头从树后探出来,林子里面只有一男一女,拉拉扯扯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柳五津眼睛一瞥过去,立即相中了女子身后的白色神骏,越看越是喜欢:“陆怡,怎样?那匹马值不值得老夫一抢?” 陆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咦了一声:“那女子从上到下一身白色,那男子一身红色,连马儿也是!”柳五津小声道:“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陆怡亦心底雪亮:“我也明白啦——红是洪瀚抒,白是宇文白,他二位可是祁连山顶尖人物!可是……他们在西夏那般有名,还敢公然……拉拉扯扯?!” 柳五津知道他往哪个方面想,自己估计得也差不多,看似这洪瀚抒和宇文白正是一对金童玉女。年轻情侣间打情骂俏柳五津见得多了,除了陆怡说的名人不该不顾形象之外,没觉得任何不正常,静下来继续偷窥,半晌才听到什么“大哥,回去吧”“文白,我决不回头”云云。 陆怡诡秘一笑:“果真是为情事……”柳五津却皱眉:“决不回头?他可是祁连山的山主啊,搞什么鬼……”正自沉思,那边平静下来,一声厉喝吓了陆怡五津一跳:“谁!” 好一个内力深厚的年轻人!柳五津被震得耳膜隐隐作疼,那洪瀚抒虽才十八岁左右,却已然是虎背熊腰,高大威猛,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强而有力的领袖气魄,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旺盛精神和强悍体力。 柳五津暗自叹服,不得已硬拉着陆怡现身。宇文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毕竟女孩儿心细,即刻认出了五津的身份,面带恐惧地保护住自己的白马:“马贼柳五津!?” 柳五津嘿嘿笑着上前一步,宇文白立即后退两步。 洪瀚抒似乎没有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眉宇间充斥着气愤,语气也极为不敬:“江湖上闻名已久的无耻马贼柳五津,想不到初次见面竟要见识到你的看家本领!怎么,在我祁连山,还想对我赐教不成?!” 柳五津惊他二人眼力非凡,面露微笑道:“洪山主和宇文姑娘好眼力,一下就看穿了在下身份,想来你们相中的马也必定是西夏名驹,当世一流了!” “我纠正你一句,认识你并非好眼力。江湖上只有你柳五津与李龙吟行事怪诞,作风奇特,李龙吟目前身在祁连山中,五津兄你最近也常常有意无意地路过西夏。”洪瀚抒话里有话,仍然不客气得很。 柳五津一怔:“我来西夏,是为了寻找饮恨刀。” 洪瀚抒略微有些惊诧:“林楚江的刀……竟果真遗失了么?!”从他的惊诧和好奇里,柳五津看出了他对饮恨刀遗失的关心,因此自己的抢马之行志在必得。 柳五津点点头:“短刀谷与祁连山,均是多事之秋。”蓦地又转头看向宇文白:“时候不早啦,宇文姑娘,谢谢赠马!”瞬即溜到宇文白系马的地方,顺手牵了她手上的缰绳,转眼已坐在了马上。宇文白又惊又疑,急道:“谁赠你了?将马还我!” 柳五津嬉笑着,又开始发挥抢马必备的天生本领:“宇文姑娘,我牵了你的马,你却是因祸得福啊!你看,原先你大哥不肯回去,如今你的马没了,他断不会舍你一个人在山外,肯定会陪你一起回去——而且,是共用一匹啊。” 宇文白被道出心事,脸色绯红更增美貌,转头偷偷看了一眼洪瀚抒。洪瀚抒摇头苦笑:“五津兄,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善于抢马了。强盗终是强盗。” 柳五津抢马成功…… 得此神骏,柳五津一路都笑得合不拢嘴,陆怡看不顺眼,斗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马无法负重,就不会让宇文白的马受苦受累了。” 柳五津气道:“什么受苦受累?” 陆怡道:“宇文姑娘体态轻盈,和洪山主共一匹马自是可行,而你,体型臃肿,若我俩合乘一匹,非将它折磨致死不可,所以洪山主才那么慷慨,借马与你。” 柳五津更气:“你老子怎么调教你的?等见到你爹,我定要告状!” 陆怡臭美着:“爹爹那么爱我,怎会听信你一面之词?”看前面分出一条岔道来,陆怡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咱们该分手了吧,啊!总算分手了!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说着就伸了个懒腰。 柳五津关切道:“你小心点,到了凤翔之后要把饮恨刀丢失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越野听。记住,要亲口告诉他!” 陆怡一笑:“知道啦!你先小心你自己,做事那么毛躁,这里是金国,万一你被当作乱党抓住可不得了。” “怕什么,我本来就乱党!”两人就此别过。 柳五津何许人也? 江湖上盛传一句话证实其出名非虚:马勿近柳,车且遗津。说的便是这初涉尘世即以抢夺舌磨自立门户的柳五津……没有一个江湖侠客像他一般,习惯以笑脸迎人,发自真心地笑,然后再发自真心地抢马夺车。 五津的悲哀在于:他的正业远不如副业出名,渐渐被人淡忘,但一旦提及,却令人咋舌: 津,贵阳人氏,淳熙年间投奔短刀谷义军,数年来坐断边关,镇守天险,功绩煊赫,善识人才,为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谁曾料到,这么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度年如日的老小子,可以顽劣调皮,可以耍赖无礼,却更可运筹帷幄,决胜沙场! 杀一字,貌掩之。 此次在西夏、金、宋、大理频繁奔波,柳五津身负一件重要使命—— 饮恨刀啊饮恨刀,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柳五津心急如焚,又抽了马儿一鞭。 找回饮恨刀,一定要把饮恨刀找回来! 又一家客栈。 隐隐可以见到大散关,在泛黄的天空的这一边。 和楼船夜雪一同见证历史的关塞,与金戈铁马同时沉落宇宙的边城。 金,宋,大理,西夏,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柳五津听见一个客人笑嘻嘻地掉书袋然后坐在自己身边,不由得一阵反感:“兄台,诗的情调都被你吟没了。” 客人惊喜不已:“你是宋人啊!”柳五津轻蔑道:“难道你不是?”客人赶紧道:“不不不,我是居住在金国的宋人,看阁下装束举止,似乎不是。”客人嘴角一丝冷笑:“我听闻川蜀发生了不少事情,阁下行走江湖,可知短刀谷义军近来的乱子?” 柳五津心下不好,担忧自己身份暴露,暗暗骂道:“就要回去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那客人续道:“据说饮恨刀丢了。是么?”柳五津故作不知:“饮恨刀,听说过。丢失了?”客人点头:“饮恨刀是半个月前丢失的,短刀谷里面急疯了。” 又一个客人凑上来驳斥:“你错了,饮恨刀是上个月丢的!”“就是半个月前丢的!”“胡说,上个月,我师父告诉我的!”“我也是师父告诉的!”“你师父什么东西?”“你师父又什么东西!”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看来并非针对自己,柳五津正欲松一口气,蓦地脖子一凉,知道敌手突至,不敢动弹,一边服从地站起身,一边悄悄寻找袖箭。那匕首越贴越紧,但客栈中气氛一如往常,根本没人发现此二人僵持。柳五津正欲动手,却听那人低声喝问:“林楚江呢,他在哪儿?” 柳五津大喜过望,随即松开手来:“萱萱,总算找到你了!听柳叔叔的话,一起回去,你爹爹早已经消气啦,你们俩和好了,再把饮恨刀找回来!” “凭什么,他气消了,我还没呢。他人呢?在此处么?”韩萱放开匕首,气呼呼地坐下,看得出,她是个任性叛逆的姑娘。 “那你可要失望喽,你爹爹现今身在川蜀,要想见他,你得先过大散关,想过大散关,你得乖乖跟着柳叔叔。” 韩萱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乖乖跟着你?哈哈,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大散关已在眼前,逶迤磅礴,秋风依然,消失了的是鼓角争鸣,倾颓了的是黍离之悲。 途经散关的百姓寥寥无几,寂静笼罩着清晨的街角。柳韩二人乔装了一番,到关前没多远,就有金兵拦上来:“你们两个晃来晃去干什么!” 旁边又走来一个守卫,稍许和气地解释:“这些天边关关系有些紧张,你们一律不准过去!” 柳五津有些失望,朝关外望了望,第一个金兵推了他一把:“老头子,贼头贼脑看什么看!” 第二个“啊”了一声:“明白了,他们是奸细,要送情报到宋国去!” 一语既出,四围色变,金兵全部冲上前来,堵了个严严实实,韩萱哼了一声:“我瞧他们是捉不到真正的奸细,胡乱凑数!”她随即抽剑而出,柳五津一笑:“我是奸细,怕你们抓不着啊!来追我啊!” 守卫兵士们齐齐来追赶,相互撞了个满怀,一看柳五津,哪还有影子?两个金兵擒住韩萱的手,却被她像泥鳅般一滑而过,飞速逃脱而去。 这群金兵精疲力尽,一无所获,那两匹马儿颇有灵性,趁乱冲出关口。金兵们连马儿也无法得手,气得连连捶头,柳韩二人见到身后众金兵狼狈的模样,心下大悦,如同雪了多年大仇般,留下揶揄策马而去。 不过,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刚刚抵达宋境,还未来得及提高警惕,凭空降落一张大网,夹杂着宋兵骄傲的嘲讽:“自以为这一招聪明?金国来的奸细,休想逃得过咱们手掌心!” “那两匹马长得不错,找张老板贩了吧!”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2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2() 韩萱不得不自认倒霉,遇到柳五津,再诡异的奇迹也会找上门来,这不,刚刚顺利离金,却落在自家人手上,莫名其妙成了敌国奸细,柳五津到是自在安逸,以狱为家,悠闲地拿出芦管来吹,韩萱以为他有办法逃脱,舒了口气镇定下来,柳五津蓦地转过头来热泪盈眶凝视自己:“那匹白马,真是千古奇才啊……” 韩萱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你,你,你说什么?!”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哨音,柳五津即刻以芦管附和,过不了多久,监狱铁门被一脚踢开,风尘仆仆闯进一个黑衣夜行客来。 这夜行客手执两剑,英勇无双,牢门口挤了一群宋兵,提刀携枪没有一个敢阻拦他。柳五津一见此人砍断牢门锁,就笑容满面迎上去准备叫他,却看见一张陌生脸孔,不由得一愣:“你是?” “请放心!”不知怎的,这个陌生人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柳五津点头,拉着韩萱奔出牢中,忽地门口生风,横过一支铁枪,在黑衣人面前一掠而过,这黑衣人身手敏捷,握住器柄往回打去,只听宋兵一叫,脸上已经开了花,柳五津趁势上去再打一拳,那宋兵哼也没哼便倒了下去。 重见天月,本应豁然开朗,奈何见此情景,韩萱瞠目结舌,宋军早已经列队在外守侯多时,如此悬殊的人数,只怕在劫难逃。 “好大的胆子敢劫狱!简直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宋兵的头儿淹没在人群里,不发话几乎发现不了。 柳五津转头看那黑衣人,火光之下,他惊异地发现这个黑衣人并非他所想是个中年汉子,相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俊朗少年,一身黑衣显得稳重沉郁,凭直觉,柳五津觉得他是个不俗人物,思量着:这少年是谁?这眉宇,这气度,何以如此熟悉?! 少年淡淡回答:“在下并非用胆子劫狱,在下用的,是它们。”他把左右两把佩剑提将起来,将军的眼光随之转移到佩剑上,这少年速胜霹雳,力蕴千钧,先发制人,一剑封住那将军的喉头,剑之垂野,显有刀意,光寒清秋,力透骨缝,犹有古风,劈星斩月,气壮河山,磅礴之余,不乏剑术灵动空巧,此举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如此迅捷和夺魄却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仅仅是这一剑,轻重兼备,动静相宜,因此万军之中擒敌手,如驱车碾尘,以石击卵,可谓雄矣。 众兵士大惊失色,齐齐聚上来,少年一剑指着将军一剑朝向周遭敌人:“忠心护主的全部下去,想做帮凶的尽管上来!”将军哪里还象刚才一般威风,这当儿缩着头大声嚷道:“听到没有?赶紧退下!” 众兵士纷纷后退,少年看柳五津二人手脚还带着镣铐,行动不便,立即掣剑砍向柳五津的铁链,这么缓得一缓,那将军狠狠将剑一推,伺机要跑,同时兵士中一个猛汉大喝一声一枪刺来,少年剑法精湛,左手灵活接了那一枪,右手再一剑抢封住将军的喉,斜路里蓦地又挥出一把大刀,柳五津未及挣脱铁链,暗叫不好,但见这少年一脚将将军踹趴下踩在脚底,左手继续与枪周旋,同时右手毫不费劲化解了刀法,凌厉得不可思议,巧妙得叹为观止! 柳五津观其武功杂糅,略欠精致,却吸收众家之长,品其刀锋,乃是初涉江湖之人鲜有,招式触类旁通本不必喟叹,似这少年般运用自如,技艺精湛胜之的亦大有人在,罕便罕在——管弦,丝竹,琵琶,琴筝,皆有名乐,世人赞之爱之赏之,然则齐声合奏,不免暴露短缺,相互嘈杂,那少年恰恰相反,非但未破乐之雅致,更令人回味不已,绕梁三日,无可自拔,思及自己觅音多年,此等人才端的是可遇而不可求,正自高兴,刹那间脑海中闪电般晃过另一个影子,瞬即消逝:不对劲,他为何要以剑使刀法?! 柳五津将韩萱护在身后与宋兵们过招,那些虾兵蟹将怎会是他对手,他一边接招一边用余光瞄向这少年:好俊的刀法!好厉害的左右并用! 这,这,分明是饮恨刀的手法! 柳五津两年前见到林阡的时候,林阡都未必有这么熟练! 而这少年,岂止刀法像那个暌违江湖两年多的林阡,连外形,连气质,都这般相仿…… 夜色中柳五津越看他越像林阡,打斗的过程里兀自有些失神。 晦明交替,狭长的巷道,柳五津,韩萱随着那少年一直紧张地绕圈子,半晌才摆脱了追捕离开边城,那少年边往前赶路边仔细打量韩萱,看得韩萱脸红心跳,继而怒火中烧:“你看什么看?” 那少年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位姑娘是不是,不对啊……” “我什么时候又叫不对啊了?”韩萱似乎真的生了气,“你听好了,我姓……”她一愣,有些伤心,“我姓什么,你问林楚江去,我单名一个萱字。” 少年一怔,点头道:“原来是韩姑娘,我还道是柳夫人……失敬!” 柳五津满腹疑虑:“你是谁?这暗号分明是我给孟尝吹的。” 少年微笑道:“祝将军和我们四当家喝醉了酒,差一点贻误了大事,还请柳前辈谅解。” 三人拐弯抹角抵达祝孟尝所在的酒寨,只见祝孟尝酒气冲天地迎出来:“柳大哥,实在抱歉,对不住啊!”韩萱捂住鼻子:“臭死了!快去洗澡,快去!”四当家坐在桌旁,看见少年凯旋,不冷不热抛了一句:“回来啦?把剑还我。” 柳五津不由得一愣:原来这个少年只是红袄寨的小头目啊,是红袄寨人才济济,还是这少年未遇见伯乐? 不知怎的,看见这个傲慢的四当家,五津心里着实有些厌恶,那个中年人手一挥,催促少年离开,回过头来微笑着作揖:“柳大侠,初次见面,您果真不同凡响啊。” 五津看那少年独自一人往外走去,心底一阵失落,忍不住问那四当家:“那少年姓甚名谁?” 四当家一怔,随即搪塞道:“一个小头目而已,需要记得那么清楚么?” 韩萱看他口气不屑,驳道:“难道小头目便不配有名字了?他刀法那样出众,怎可能只是个小头目?” 四当家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瞒您说,他啊,是个奸细的后人,能成什么大器?能让他进红袄寨,全凭我们寨主胸襟宽广!对了柳大侠,您的白马我们已经派人和张老板周旋回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五津继续追问。 “林胜南。双木林,胜南之意,是胜于南宋。” 韩萱一惊:“他究竟是抗金呢,还是反宋?” 五津浅浅一笑:“我倒不这么觉得,胜南,胜南,令南胜啊,好名字。” 酒寨营运到正午是人气最旺的时候,祝孟尝和那四当家,虽然洗了澡更了衣,眼睛依旧使劲往酒客中飘。 五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答谢着昨夜及时救他们的林胜南,欣赏他出招的干脆利落,行事的周全完美,但是想起他身世,看见他腰间锈迹斑斑的铁剑,就明白了一切,更添无奈。昨夜一战,林胜南一出,将那员大将慑得黯淡无光,然则他现今,偏偏是龙潜水间,云沉风下,鹰翔浅空,锥处深囊!南宋江湖,究竟何去何从?! 酒客中一阵骚动——“好想见见林楚江啊,最近一定惨极了,女儿离家出走,饮恨刀不知所踪,真惨!” “不,不,九分天下洪瀚抒才最惨!虽然是洪兴唯一的继承人,却不是他亲生儿子,这么多年苦苦政变,结果自己山主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对啊,为了政变,洪瀚抒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女人。简直是邪派!” “九分天下里,有一个人最近也挺苦恼,就是那江西一剑封天下的宋恒。”“哦,那小子狂妄得很,称天下女子他都看不上眼,只追求大理第一美女蓝玉泽一人,写了篇情诗过去,说什么‘为顾仙女舍群芳’,结果蓝姑娘对他看不上眼,回复了一句‘不爱超脱眷俗尘’,还评说宋恒那首情诗不伦不类。” “这些只是倒霉,依我看来,最惨的还是林楚江,云蓝走了那么多年,女儿跟他不和……第二个妻子也不告而别,好不容易有个杰出的儿子吧,突然就不明不白失踪了!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众人均大笑起来,五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略带不安地看了韩萱一眼,韩萱越听越生气,听见最后一句近乎崩溃,刷一声站起,五津强拉不住,任由她将这伙人轰出屋外:”你们这群无志之徒,有时间只知道喝酒,有精力也去抗金啊,凭何对抗金义士冷嘲热讽?!” 柳五津轻轻摇头,林胜南低下头来:“柳前辈可能不知道,这种事情,金国见得多了,无法复国的原因,就在这里。” 韩萱赶走一群酒鬼,脸色苍白得吓人,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你告诉爹爹,我丢了饮恨刀,一定要找回来才配回去,我不要爹因为我被人笑话!”说罢哭着就走。 “萱萱!”五津正欲去追,被角落里站起的一个年轻剑客按住了:“柳叔叔,让她发泄发泄也好,我来照顾她。” 天空还由黑暗主宰的时候,散关正在秋风中熟睡,沉寂在未知的苦难里,短刀谷也没有醒来,山峦和天际交接的边界,色彩由浅入深地黑,橘黄色从那里一层层剥开,扩散,逐鹿时空。 五津和林胜南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天明前赶到了短刀谷外百里林中,五津下得马来:“胜南,不介意我等一个人吧。”胜南点点头,非常亲切的感觉,他的性格,五津捉摸不透,也许,他给人的印象是一种感觉,一种令人极欲求索的感觉——却难以求索…… “胜南,我和短刀谷外的义军一提起帮忙找饮恨刀,他们每家人马,不是推辞就是敷衍,难得有你二话不说便随我来。”柳五津由衷感谢他。 胜南系了马,走上前来,落叶在他身后纷纷扬扬:“我希望红袄寨和短刀谷的关系不要因为位置疏远就冷淡,多事之秋还是得互相帮助、互相支援,将来才会成犄角之势。而且,林老前辈和林少侠都是江湖必须的人物,他们丢失了饮恨刀,帮助找寻义不容辞。” 五津聆听着,连连点头:“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年轻人,像你这么好的武功,还能如此脾气,现在太少了。” “您说的是那个九分天下宋恒?其实他恃才傲物也是可以谅解的。” 五津摇头苦笑:“你骨子里缺少一股劲儿,胜南,你不想在武林史上留名么?就算一个过客?” 林胜南一怔,低头沉默不语。 五津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让自己淹没在茫茫俗世中,保留自己的梦想,总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胜南抬起头来,一笑:“谢谢您柳前辈,您是一个很特别的首领。其实,无需为了成就才坚持,无需为了效果才实行。” 五津一愣,呵呵笑起来:“说得倒也不错。对了,千万别叫我前辈了,怪别扭的,记住,要叫我柳叔叔!” “柳叔叔?”林胜南愕然,“你……年岁当属大哥……怎么能叫叔叔?” 正纳闷着,听得一记鞭响,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是谁又在刻意地把自己年岁说老啊!”五津被那鞭子抽得退后一步,话音刚落,马上跃下一个白衣少女,应该就是五津等待的人了,这少女生得清秀,肤色白皙,身形娇小,衣服显得很单薄。 她一出现就笑吟吟的,热情地询问胜南:“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胜南说了,少女一听,开玩笑道:“抗金可不能有胜南思想啊。”转过头看了五津一眼,“不过也不能有‘留五斤’思想。最近没有被柳五津折磨吧?” “陆怡你这是什么话!”五津插嘴道,“林胜南,这人你千万别当女人看,性子比男人还野。” 三人结伴从短刀谷出发南下寻刀,这一天,故事从散关开始,胜南往来时的路看了看,预感到以后他不再会一个人孤独策马穿过落叶。 铁马秋风大散关。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3 第3章 柳五津,寻刀行3() 此夜投宿,柳五津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独酌。夜深人静,客栈还未关门,这时行色匆匆进来三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个虬髯汉,额头饱满,太阳穴突起,看似内力深厚,身后二人似是他仆人,对其毕恭毕敬。虬髯汉肩上背着一只大包袱,棱角分明,柳五津初未注意,那虬髯汉大声道:“三碗热粥,一斤牛肉,半坛子酒,吃完还要赶路。” 用餐途中,却听一仆人道:“少爷,你终于把刀夺来了,老爷就再也不会小瞧少爷了。”柳五津一听“刀”便警觉起来,另一个仆人忿忿道:“真气人,老爷居然喜欢徒弟胜过儿子……不过现在好了!少爷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少爷“嘘”了一声,仆人急忙住了嘴。柳五津假装喝醉倒在桌旁,那少爷环视四周确定了安全之后,低声道:“我就要让爹看看,我的实力比他想得高得多!”一仆人道:“少爷,你说丢刀的人此刻的心情当如何?”另一仆人说:“管他们心情如何,少爷舒坦了就好!” 少爷低笑:“难道你们没听见江湖上人们议论,短刀谷乱成了一锅粥?林楚江不是英雄盖世么,连武器都在我的手上呢!像柳五津那些义军首领,不都要跟着我屁股后面跑腿?” 他自以为说得谨慎,柳五津却有心听见了,字字句句砸在耳里,愤怒之火油然而生:原来是你小子偷了饮恨刀! 五津不明对方底细,心道:他们听口音不像是金人,不知来自大理,还是就是蜀人?若然就是蜀人,只怕与那赫赫有名的黑暧昧道会有关……可惜胜南他们都已睡下,来不及让他们起身,不如先行跟踪这三人,再作打算。正盘算着,那三人起身要走,柳五津紧跟上去。 南行大约十里,柳五津跟那三个黑衣人始终保持着适宜的距离,宇文白的马是西夏名驹,轻而快捷,紧随不丢,饮恨刀有了头绪,柳五津心情大好,一时放松了警惕,突地那虬髯汉在马上转过身来,柳五津措手不及,虬髯汉遵循射人先射马的原则,拉满了弓射箭过来,一箭击毙了柳五津的坐骑。 柳五津料不到这箭竟然如此神速,直接从马上摔落下来,他岂是等闲之辈,不等坠地一个漂亮的挺跃随刻运起轻功立刻追去,只听虬髯汉大笑不止:“柳五津,听闻你行事谨慎,轻功卓绝,前者不过如此,后者在下今天倒要领教领教!” 那三骑越行越快,看来也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柳五津初时还能跟上,但毕竟难敌马力,只觉真陷入了幽暗昏惑之地无物以相,任凭那三人逃脱自己的视线,叹气顿足道:“真是一点门路也没有么?!”懊恼地往回路看了一眼:“完了,宇文白的马!” 回到原地,白马已断气多时,柳五津拔出那马胁上的箭,正待扔开,却出于经验,觉此箭与正常不同,那箭身隐隐发蓝,应是有固定之主。然而又不像饮恨刀那样特色,天大地大,如何能够寻得……柳五津长叹一声,却还是将它收起了,心忖无论如何,也好留个线索。 埋了那匹马后,柳五津决心再抢一匹,不改原先路线——目的地还是大理。 但说林胜南陆怡次日出门未见柳五津,陆怡将客栈上上下下找寻了个遍,一直到桌角,才发现柳五津的线索,林胜南悄然将那记号抹掉:“柳大哥大概是有了线索,咱们得赶紧跟上去,不能让他落单。” 陆怡点点头,当下收拾行囊和林胜南一同离开。两人行至午时,才出了兴州边界,这一带依然群山环绕,白水蜿蜒。林胜南正在欣赏着周围风景,突然看见不远处一块陈旧的石碑上,除了地点标示之外似还有剑刻诗词,因被吸引,催马上前,陆怡伸出鞭子拦阻他:“你要去看了可千万别后悔。” 这一笑甚是诡秘,反而促使林胜南去看,然而凝神去读了那石碑,不由得败兴而归。陆怡笑吟吟地凑上来背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失望吧,林胜南?” 林胜南气愤不已:“谁这么无聊,刻这些东西在路标上?” 陆怡笑道:“除了柳五津,还会有谁?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浪费了你的时间和精力吧,林大侠,走吧!” 林胜南皱起眉头:“柳大哥可真是个怪人。”忍不住绕到石碑另一侧去,“哎”了一声:“不对,还有字呢。短刀谷外惊世见,纵是英雄也惘然。惊世见,是什么意思?” 陆怡一惊:“当真有这两句?”下得马来鉴赏一番:“这么说来,柳五津现在还没能忘得了她。” 林胜南奇道:“她?她是柳大哥的妻子么?是不是那个千手观音凌未波?”陆怡简单叹了口气:“柳五津也有一段不可辩驳的旧情呢,你别看他表面上做事糊涂,正经起来义军里面谁也没有他厉害,可是……他和凌姐姐就相识在百里林中啊!” “就是这里么?”林胜南往密林深处看去,秋天,虽然只有苍老的痕迹,却掩饰不了从前的苍翠,葱郁。阳光一道一道地洒进来,柔和,又伤怀…… 八年前,二十三岁的柳五津,风度翩翩地策马往短刀谷赶,表面看跟他的马贼作风丝毫不符,他惯于走江湖,小小年纪已经是义军首领了。 此时还是春季,柳五津一边玩味过往风景一边回家,心里自然高兴,更重要的是,独来独往,没有负担。 哪里知道——谁都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虐待坐骑,未至百里林,坐骑偷偷跑了……他走了一段路,又困又累,索性倚树休息,心道:幸好情报藏在身上,死破马,不得好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鸾铃声将他吵醒,探脑一看,一个黑衣人将马系在了树干上。夜色朦胧,只看见那人身形清瘦,依稀是个女子。 等她睡下,柳五津歹心顿起,蹑手蹑脚过去看马:“骠肥体壮,正好送我。”偷盗过程中脑后疾风,柳五津立刻闪身,伸手一接,一摸便知是玉女梭,刚站稳,面前又来了个暗器,柳五津再次一接,惊道:“你会用当涂箭!?你是谁!?” 那女子厉声道:“凭你这贼偷,管得着吗!?”说罢又放出两支袖箭,柳五津再度接过,笑道:“老夫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正愁暗器功夫没地方发挥,你从当涂来,一定是千手观音的徒弟吧!跟老夫比比看!” 那女子冷道:“少以老夫自居。看招!”说罢散了一堆暗器,在空中宛若梨花开遍,五津抽出刀来刚刚破了这梨花阵,那边又发了十几把飞刀,一刀紧随另一刀,五津接连不断去抵挡,相当吃力,但时间一长,五津却渐占优势,那女子暗器似是要尽,提剑协助,但她剑术再精湛,也肯定不如五津。 两人越打越近,五津看她蒙着面纱,疑道:“怎么?不敢见人啊?长得很丑么?” 那女子道:“贼偷!我不同你讲!”五津笑:“你暗箭伤人,也非正人君子所为啊!”他一刀砍去,那女子招架得开始手忙脚乱,五津见她不肯妥协,又是几剑连贯不停,而自己胜券在握,边迎边道:“当涂剑法,果真名不虚传,千手观音凌未波是你师父吧!” 那女子冷冷一笑,不再发话,五津一刀比一刀险急快,那女子步步向后,求胜无望,突地五津刀法之中露了个特大破绽,女子眼疾手快,败中求胜,用了个同归于尽的手段,那女子剑指他咽喉,而他的刀,牢架在女子颈上。 一阵冷风吹过,那女子使劲将剑移向他,他也同样拼了命将刀外移,两人都只差毫厘便能置对手于死地,但都差毫厘,阴暗月光下,僵冷空气里,五津倒吸一口气,恰好刀碰到那女子的面纱,面纱轻轻坠落下来,天啊,五津看到了一张怎样的脸,怎样惊世骇俗的脸?!他杵在原处,初次见面就被她美貌折服! 那女子异常冷静,没有任何表情,嘴角边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五津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过,何况是这么绝美的冰美人,一时间只能联想到一个字就是鬼,吓得大叫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想要起身,命已经在女子剑下了。 女子嫣然一笑:“你输了!” 五津心有余悸:“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哪条道上的?!”女子怒道:“你才鬼呢!” 五津看见她脸上的浅浅酒窝,不知究竟如何摆脱开她美貌的吸引,但大局为重,短刀谷就在身后,他必须喝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女子不失傲气:“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答吧?!” 五津临危不惧,调侃道:“什么应该不应该,方才分明我占上风,是你这小丫头用美人计耍赖,不算不算,重新比过!”那女子听得赞美笑容满面,但五津话毕她立即收敛笑,严肃道:“你是谁?是不是金国派来窥探短刀谷的奸细!?”五津看她不象歹人,放下心来:“好说好说,大家自己人。” “谁和你自己人!?”女子边说边用绳缚他,“安分点,不老实就杀了你!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奸细!” 那女子捆绑着他一直带进短刀谷里去,对这个马贼真正是哭笑不得。正欲将他当奸细处死,却得知他是短刀谷新晋首领!也是那一天,柳五津才知道,闻名天下的暗器王千手观音凌未波竟是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心中早生爱慕,偷马情缘,成就了一对神仙眷侣,第二年两人就生了个女儿,取名柳闻因。 胜南听陆怡叙述完,充满向往道:“他们一家三口,合该幸福温馨。” 陆怡颇带伤感:“可惜,凌姐姐不想过短刀谷的生活,早已隐逸遁世去了,柳五津为了大家,为了抗金,没留下她。” 胜南屈指一算:“这样过了八年,柳大哥才三十一岁,怎么称呼反倒把他叫老了?私底下,我听韩萱姑娘叫他老小子,祝将军骂他老混蛋?许多人都称呼他老头子……” 陆怡笑道:“这要怪他自己了,他自己大概从十岁起就自称老夫,最喜欢听人叫他叔叔,他最大的缺点就是虐待马儿,擅长抢马,抢完从不过问,偷一匹死一匹,以前闻因帮着他养马,这次闻因和别人一队,他和我一队,我自是不如闻因宠他……于是沿途死了不下百匹马,逃掉的也有大几十匹,匹匹都是柳五津精挑细选的良驹!” 胜南忍俊不禁:“想不到短刀谷里,居然有个马类天敌。”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1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1() 柳五津此时才不像他俩闲情逸致,心情显然相当沉重,第一,跟不到饮恨刀,第二,马没了。 追,没有头绪。 最好是再找一匹马来。 五津倚树歇息,夕阳西下,闲愁断肠,他饥肠辘辘,突然有鱼上钩——五津习惯了偷马,知道骑马之人大多遇水停留,所以早就守住了河边。鸾铃声近,果然一匹骏马迎面而来,那骏马高大威猛,而马上少年面如冠玉,眉目清秀,虽然相距甚远,却看出是个年轻俊杰,洒脱飘逸的翩翩公子。 那少年下马到了河边,舀去几勺水装在壶中,又洗了洗脸,五津轻手轻脚溜过来,见那少年并未将马系好,心道:这可是你倒霉!更方便我偷了! 想到就干,飞速骑上去就要逃跑,那少年眼疾,竟然立刻发现了情况,怒而制止:“给你一个机会,不要逼我出手!” 五津掉转头去,厚着脸皮把马驰开了:“那你就出手啊!有本事追上我!”他抽了马儿一鞭,自以为万无一失,只听一声哨响,胯下之马立即循路而回,怎么也拉不住,直奔主人,少年微笑着走上前来:“怎样?不是我追不上你,而是你、根本连机会就没有!” 说罢收敛笑容飞身来打柳五津,五津抽出金刀,见他未拿兵器,收刀而回,那少年一拳打来,难见门派,身手难得的矫捷,五津连接数拳,看他对各种拳法驾轻就熟,捉摸不出他的武功底子,心念一动,假装败下,从马上飞身坠地,那少年得意地笑道:“怎样?十招还没到。” 五津心道:看他拳法,既不像湖南华家,也不像慕容山庄,他的年纪,到是很像九分天下的人物,可是九分天下里面,没有用拳的啊……少年打断道:“喂,在盘算着什么呢?报上名来!” 五津哼了一声:“凭何告知你听?”少年以为他不服气,紧接著又进一拳,五津金刀回鞘,也是同样招式一拳回去,双拳相撞,少年一惊:“你也会用这套拳?”五津呵呵笑着:“现学现卖。”暗暗加了内劲,少年毫不示弱:“深藏不露啊!”边说边加内力,反守为攻,虽说只交手十几个来回,五津也觉得少有的棘手! 这少年攻势紧凑,行云流水,涨落有致,起伏生风,应该不是刚出道的新人,何况拳法还不一定是他的看家本领!五津愈发兴起,想起最近刚认识的几个少年,洪瀚抒有领袖之气和大哥的脾气,林胜南侠义心肠,沉稳内敛,这个少年傲气外露,隽秀飘逸,心道:这三人隐隐约约好像联系着什么,暗示着什么,不知他们的武功,谁更高强一些…… 纠缠得太久,五津已经觉得心烦意乱,气道:“不就一匹马吗,这么认真作什么?”说罢虚晃一招,绕过去牵马,他本以为会激得那少年不再追究,孰料刚跨上马骑开一步,少年又一声口哨,可想而知马儿又驮着他回原地去了。少年得意地看着他,五津狠狠把头发一甩:“小子,看好嘞!”立即“嘘”了一声,竟然和少年哨音一模一样,少年一惊,那马儿甚有灵性,踱了两步,开始离开。 那少年又惊又急,赶紧又吹了一次,马有些疑惑,停下来踌躇不前。 五津赶紧也学着吹了一声,马儿更加犹豫…… 便这样,你吹一声,我吹一声,马儿亦是走一步,回一步…… 看着爱驹被折磨得半死,那少年也露了本性,哭笑不得:“喂,你怎么总是和我的马作对!?” 五津想想的确对不起他:“这样吧!咱们合乘一匹如何?”少年笑道:“是敌是友还不知,怎么能和你合乘一匹?!”五津反驳:“是敌是友又有何干?你去哪里?” “大理。”少年指着南面,一点心机都没有,五津觉得他武功不凡,江湖经验却不老到:“你说我去哪里?” “你往南么?原来也是去大理啊?” “那不就对了?!”他伸手去拉少年,似乎马儿是他的一样。少年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已经被他烦过了头。 五津再度抢马成功! 两人行了一段路,柳五津一路都在想:什么时候看见一匹马就直接抢来,跟人合乘真像拖了个包袱。不过这马如此神速,不行不行,我要了这匹,另一匹给他,不行不行,万一那一匹比这一匹还好呢,对,我就偷匹差的,可是万一那匹马注定是好的呢……一路如此,日夜交接。 少年看日星隐耀,还未找到一村一店,停马跃下:“老头子,你真是我命中克星,走错了路连床褥都没得睡!” 他虽然责怪五津,却拿出干粮来给他分享:“要不要吃?你赶得好急,好象一直没吃。”“不必。”五津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虐过,林木悲吟,声音鲜有的凄厉惨绝,五津拔刀出鞘,四处张望:“有鬼!”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鬼!除非是缺德事情做多了,你是谁啊?报上名来听听!”五津故作神秘:“告诉你怕吓着你!” “吓着我?你是肖逝、易迈山、林楚江?” “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三个?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 少年冷笑:“别自吹自擂了,我看你是金国派来的奸细吧!” 五津一怔:“那你呢?你又是哪个?徐辕林阡你都不是。九分天下?怎么可能连我都不认识?”话虽如此,地域原因,五津也只见过九分天下的三四个人而已,少年冷道:“懒得理你!”站上马去环顾了一周,面露喜色:“那边有间庙!”五津大喜,立即也站上马去看——结果,马儿载重不了,两人全被摔下来,马也差点疯了…… 两人跋涉几步进了那间简陋庙屋,五津瞧见茅草堆积的屋顶在狂风中尤其单薄,不禁也掉起书袋来:“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少年立刻打断:“这么不吉利干什么,屋顶真被掀掉怎么办?”惨绝人寰的事立刻就发生了——屋顶真的被…… 两人蜷缩在角落里,五津嫌闷,侃道:“经过大散关没有?”少年答道:“经过,不过重兵把守,来往人很少。好像这几天关系特别紧张,到处胡乱抓人。”五津叹了口气:“令人痛心啊!”少年道:“痛心有何用?生不逢世,不能躲,就要试着去闯,乱世才出英雄。”五津一愣,突然眼前晃过林胜南的影子——他和眼前这个少年十分相似,隐隐有种背道而驰、殊途同归之感。 他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妻子的话:“抗金,真的比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还重要吗?”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2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2() 五津和破庙还真是有缘,次日行至傍晚住的还是破庙,这一天五津还是没舍得去偷别的马,那少年当然不可能割爱,两人毫无关系同骑一马,不觉难受也觉得别扭。 五津到是随遇而安,看这间庙的屋顶已经并非用茅草盖成,知足道:“这回不会茅飞渡江了,这是石头砌的。”他边说边去敲墙,冷不防一块碎石从天而降。 少年瞪了他一眼,突地一笑:“你像极了传说中的一个人。”五津一愣:“谁?”少年猜得不错:“马贼柳五津。”五津一笑:“何以见得?” 少年道:“偷马,偷不到就抢,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做事毛手毛脚……不过,前不久被人揭发的奸细李龙吟也是如此风格,你是李龙吟还是柳五津?” 五津嘟囔着:“跟这种人相提并论还真不好受……”还不及告诉他,突然门外响起一连串急促脚步声,庙门吱呀一响,进来五个彪形大汉,双方都料不到还有人来,诧异之余点头招呼了一下分坐两边,五津皱眉心道:这身装束好是眼熟。 只听一个汉子焦急道:“少爷还不来!莫不是出事了?”另一个接道:“大哥,放心吧,少爷说今晚到就一定会赶到!” “我不是担心他不守信,只是担心他不安全!唉,总之这次少爷没事找事做!”“这不能全怪少爷,谁让老爷偏心,就喜欢姓云那小子!” 少年发现五津刻意偷听,不便说什么,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笑声:“哈哈哈哈,马到功成!”五津一惊,他太熟悉后至的这个人了——正是他!偷刀贼! 五津踏破铁鞋,早已迫不及待,不由分说拔刀上前,那虬髯汉大惊失色,身后奴仆眼疾手快,举棒设阵拦住五津,髯汉后退几步:“这么远都能让你追上来,真是坚持不懈啊!”五津怒道:“这就叫天意,你究竟是谁!为何偷饮恨刀!” 少年一惊而起:“他偷饮恨刀?!你们又到底是什么人?跟饮恨刀什么关系!?”虬髯汉打量了他一眼:“杨少侠,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五津一惊:难道他们一伙?少年一怔看向那虬髯汉:“你认得我?” “在下和贵寨谈寨主是淡水之交,见过杨少侠的画像,果然,见面才心服,玉面小白龙的称号没跟错人!”五津这才知道少年正是九分天下赫赫有名的“玉面小白龙”杨宋贤,不由得汗颜:这些年一直呆在短刀谷,消息好是闭塞,想不到两年时间,变这么多! 缓过神来,却听虬髯汉道:“不过杨少侠怎么会同他在一起?他可是前不久海上升明月刚查出来的奸细李龙吟!” 杨宋贤大惊,柳五津更惊! 五津警觉起来,他知道眼前这虬髯汉绝对不简单,他一定是存心挑拨! 虬髯汉走到宋贤身边,抱拳道:“杨少侠,这李龙吟正是盗走饮恨刀的人,咱们追了他数日,才从他手里夺回,他不死心,又想拿回去!” 五津冷笑:“好阴险!”宋贤误信奸人,剑已出鞘:“对不住了!”说着立刻朝他心目中的李龙吟刺来,五津分清了敌友,自然出手不得狠辣,但也被迫出刀相迎,两人第二次比试,杨宋贤杀气腾腾,柳五津手下留情,几次有命中的机会,五津都收了刀回来,杨宋贤武功岂可小觑,饶是五津多活了十几年,才能勉强横刀拦下。 五津恨他被敌人利用,怒道:“杨宋贤,我是柳五津!”杨宋贤似是一愣,显然被这两人搅得更加糊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一剑疾行犹如朝云突飞,鹰隼展翼,像连着下一剑,又不知究竟会怎样连,五津一边接剑一边称奇,几乎沉沦在他剑丝之中流连忘返,而宋贤也是惊诧不已:“想不到你这奸细,能够接我这么多招!”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怀疑。 虬髯汉见此二人旗鼓相当,而五津毕竟为长,可能更易得胜,急忙道:“杨少侠剑法果然精妙!你们五个一起上,把这奸细捉起来!”五津心下不好,杨宋贤已经难以对付,再加五个,非累死自己不可,何况就算赢这六人,饮恨刀都未必到手! 容不得猜测这男子究竟是谁,五津刀转至左手紧紧握牢,同时身上摸出一枚铁胆来,边与杨宋贤对招,边向那五人扔铁胆,那五人正在摩拳擦掌欲加入战团,没搞清怎么回事就当头一胆,五津力道强劲,方向精确,一枚铁胆撞倒五人,杨宋贤甚是吃惊,剑术加快,五津随即加速:“我真是柳五津!”杨宋贤冷道:“如何证明?!” 他又是一剑,剑细如丝,在五津眼前俨然铸成钢铁般坚硬的雨幕,无论往哪里抵挡,都能感受到剑内在的张力,就像每一滴雨都系在另一滴上,看上去是雨滴,实际上是洪水海啸,外柔内刚,滴滴穿石,剑剑传世!五津不愧是江湖著名的刀客,以万变应他不变,对手近百招,两者依然胜负难断。 却就在此时,杨宋贤突道:“这位大哥!李龙吟暂且交给我!你们先带饮恨双刀回短刀谷去!”五津闻言大惊。那六人心中巴不得,马上开溜,五津大喝一声:“不准走!”忙弃下杨宋贤运起轻功堵住门口,好不容易才柳暗花明,怎能再失,而且失得如此不值!? 杨宋贤速度好快,直追而来:“李龙吟!你休想横加阻拦!”五津同他刀剑相抗的空隙,六人已是夺路而去,五津急于去追,但那杨宋贤屡次阻拦奈何不得,眼睁睁看他帮助敌人逃脱,五津又气又急又想笑,刀法开始不上章,杨宋贤却越战越勇,五津怒斥:“杨宋贤,枉你是红袄寨的首领,怎么如此敌我不分?!” 杨宋贤冷道:“少狡辩,我才不上当!”五津一刀缓过,后退一步:“为何你相信他们却不信我?难道是他们人多不成?!那些人偷了双刀,遇见你我二人,趁我们彼此不认识就离间我们,你倒好,不但中计,还找了个好借口把他们都送走了!” 杨宋贤脸上掠过一丝恐慌,但抱着侥幸心理又进一剑“春蚕到死丝方尽”,剑气如虹,而剑中似又藏剑,剑剑相连,剑剑相缠,正是那“潺丝剑法”的精妙之处。 这当儿五津完全相信了他是杨宋贤,急中生智,万不得已:“杨宋贤,两年前我去过红袄寨,你恰好因为琐事受到谈寨主的惩罚!”杨宋贤一身冷汗:他若是李龙吟,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突然想到什么,收剑问他:“柳五津头上受过重创,你有么?” 宋贤看见五津脑后那道又长又深的伤疤,惊得把剑掉在地上,乱得不知所措:“都……都怨我……天啊!”五津见他懊丧自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算了,丢了可以再找回来,他们刚刚往南去,一定是去大理,我们跟上去,就不信找不着。” 宋贤一怔:“偷刀贼真是大理的?那会不会是点苍山云蓝?” 五津皱起眉:“有些牵强啊,云蓝要饮恨刀有什么用?!”低头沉吟了片刻,“不如这样,你我二人今日分头寻找,日落之前若找不到就在城门口会合。”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3 第4章 小白龙,潺丝剑3() 大理边境。 狭长的关卡消隐在密林之中。 宋贤面对着绿荫蓝湖,红枫黄叶的自然景物,提不起任何兴致去欣赏,远处的边关像远古的城堡,从外看去,觉察不出其中有人的气息。 “柳大侠怎么还不来?!”杨宋贤是个标准的急性子,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熟悉的人都清楚,他叫“玉面小火龙”更贴切一些。 夕阳埋葬了透澈的天空,秋风下他站立的地方有如仙境般诗意。 但是一阵喧嚣划破了一切平静。 隔着灌木看过去,原来是一老一少被一群山贼包围,那老者一直在破口大骂着什么,少年身上有剑,但明显被山贼杀气所震慑,没能抽得出来。宋贤路见不平,凑上前去了解情况,他轻功了得,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听见他的移动。 却听那山贼厉声打断老者的话:“范铁樵,你骂完了没?你这张嘴的确能说会道,不过你放心,老子我听不懂!弟兄们,准备好了,只要捉住这两个做要挟,饮恨刀指日可待!” 饮恨刀?宋贤一凛:这群是什么人?为何也要夺饮恨刀?难道他们不是一般的山贼!而那一老一少,真的就是短刀谷的人么? 他初涉川蜀,并不了解川蜀现今的局势,只是听说过范铁樵的名声,和柳五津、林楚江一样同属短刀谷七大首领,却是其中的唯一一个文人,铁齿铜牙就是武器,和眼前有书卷气质的老者可以对号入座。 理智告诉杨宋贤:不要冲动!千万别冲动!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像白天被虬髯汉利用,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耻辱。 “切,你们黑暧昧道会算得了什么,在川蜀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想伤害范伯伯,先问问我路成的剑!”少年,不,应该还是个幼童,比自己年纪还要轻,气更盛。 宋贤轻轻咀嚼着:“黑暧昧道会?”思考了良久,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路人都在觊觎饮恨刀呢?白天的那个偷刀贼,眼前这个黑暧昧道会,胜南说,还有金宋双方的朝廷,全都在想饮恨刀……究竟大家各是为什么? 再凝神去看,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小子的剑法干净利落,三招之内,逼迫得山贼头子连退五步,虽说稍显稚嫩,毕竟超越了同岁人一个档次,宋贤不禁又惊又奇,站起身来欣赏,路成剑法应该以力大速猛为特点,到十七八岁,应该会成栋梁之材,虽然山贼人多势众,此时全部都傻了眼,感觉路成就像手端长锯,飞速削着钝竹一般,老大的衣袖断裂成一段又一段、一块又一块,像废弃的木屑,不到一炷香时间,可以清楚地看见被削成筷子的细竹——老大基本上已经一丝不挂…… 看着这老大被戏弄侮辱,宋贤忍不住偷笑,周围部下们纷纷哄笑,便即此时,宋贤感觉异样,肩头随即被人一点,转过头去,诧异地发现路成面前多了一个黑衣人,他身手好快,剑更快,像被无意打翻的烛灰,一遇轻风便火速飞散,交睫间已无影无踪,而烛灰却散尽空气中每个角落! 但是,宋贤明白,这种又轻巧又诡异的剑法,并非无招可破,比如他自己的潺丝剑法,就可以让烛灰暴露在阳光下慢速飞舞,尘埃虽轻,光线更轻,把尘埃融入光线之中,让这把剑臣服潺丝剑……宋贤不禁蠢蠢欲动,握好手中武器。 再回神,发现那轻诡之剑非常了得,不到十招对面的孩子已手忙脚乱,宋贤原本只是旁观,看那黑衣人得胜以为他会收手,孰料他竟然步步紧逼追魂夺命…… 宋贤侠义心肠,越看越觉不平,怎容他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 话说这路成在转眼之间,要害已经受侵害八次之久,黑衣人剑剑凶狠不遗余力,路成已被吓懵了,一边接剑一边喘息后退,命悬一线他一个踉跄向后仰倒,同时黑衣人毫不留情、一剑疾向路成心口! 路成只顾自己不要跌倒,哪里料到他会趁人之危,根本不可能为己掩护,范铁樵惊得惨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战局中刹时又来一剑,白光笼罩下,看见那个俊秀不可方物的白衣少年,不敢相信他身负武功,更不敢相信他能拦截黑衣人,拦得利索彻底,看得人目瞪口呆! 范铁樵见路成死里逃生,赶紧冲上前去抱住他问长问短,转头看去,黑衣人脸上表情奇怪:“杨少侠,在下早就等着这一剑了!”宋贤一惊:“原来你是为了引我出来,才想置那孩子于死地,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仅凭刚刚那一剑如同潺潺溪水,难道还不知阁下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潺丝剑么?” 范铁樵和路成二人都恍然大悟,又惊又喜,宋贤汗颜:“不知阁下是怎么称呼?”“不敢,黑暧昧道会二当家郭昶是也。”郭昶收敛笑容,“杨少侠,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大家同属剑类,很想和少侠切磋切磋,看看是在下繁弱剑强还是少侠潺丝剑厉害!” “还比什么?他可是一剑就击退了你!”范铁樵插嘴,很不是时候。 郭昶浅笑着:“杨少侠若是胜了,今天在场的兄弟做见证,黑暧昧道会不会再争饮恨刀,并且放过这两人,但少侠不胜或者不答应,这两人就地正法,届时少侠剑再快,也快不过我们这么多兄弟!” “我要是答应,不是太吃亏了?”宋贤傻傻自语,“三种可能性,对我有利的只有一种……” “废话什么?你比是不比?!” 宋贤知道这个郭昶脾气不好,虽然自己和范路二人萍水相逢,但路见不平理应相助,也管不了那许多,硬着头皮应战,刚刚点头,郭昶那盆烛灰已打翻了。 范铁樵和路成屏气凝神,比自己在战局中还要紧张,郭昶是川蜀黑暧昧道呼风唤雨的人物,传说中剑法已经能在川蜀排进前十,路成出于好奇,想欣赏看看来自山东的高妙剑法,而范铁樵完全为了两个字——验证,验证这个少年,能不能进入短刀谷,能不能称雄江湖! 难怪会紧张,因为郭杨二人速度比郭路之战快了数十倍,快得光都灭了,风都干了! 风驰电掣的速度下,还有外柔内刚的魄力与魅力!范铁樵分不清谁是宋贤谁是郭昶,只有默默祈祷,而事实上,路成看懂了宋贤从一开始就占据优势,他的剑法,明显比郭昶高深! 到底高深在何处?路成眼光紧随,心里使劲回味着所观剑法,郭昶剑法犹如一声惊雷,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胆战心惊,猜不出他何时出剑惟有忐忑不安,而且每一声雷鸣都突如其来,抗拒不得,声声触心,催人猛醒;而宋贤剑法却如天幕幽云,轻逸淡雅,在雷声之外诉说着斗转星移,一片片从天幕垂下丝缕,与人间接壤,将那雷声拒绝在云层之外,那云层看似单薄,实则连着整片天空,稍稍不慎,就会将天都扯塌,让雷无处生出…… 百招骤至,便连范铁樵这种外行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位玉面小白龙,是赢定了…… 剑斗持续了一炷香左右,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 杨宋贤得胜之后,郭昶果然守信,与他一干手下,撤得干干净净。 好一家黑暧昧道会匪寇,竟果真没有再找范铁樵半点麻烦,也扬言川蜀匪类放弃对饮恨刀的追求。经此一战,范铁樵自然大为欣赏杨宋贤,当时便生出些吸纳他入短刀谷的意念来。 这夜,范铁樵与柳五津会合以后,向他述说了自己的想法,柳五津点头说,杨宋贤武功虽强,江湖经验却不足。当下将杨宋贤糊涂追丢饮恨刀的过程说了。 范铁樵笑而拍柳五津肩,任何经验不足之人,只要跟着你柳五津混段日子,还怕不能变坏?言辞之中,饱含对杨宋贤的喜爱。 看见柳五津和范铁樵嬉闹的模样,宋贤忽然有点怀念自己的结拜兄弟林胜南,宋贤还是第一次离开山东,与胜南一样受了寨主的命令来帮忙找双刀:胜南啊胜南,不知你此刻,又在什么地方呢?希望饮恨刀顺利找到,我们一起回泰安,不要再管短刀谷了…… 宋贤哪里知道,饮恨刀丢失,他们都逃不掉了,对,无论谁都逃不掉。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1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1() 林胜南陆怡二人年纪相仿,脾气相若,一见投缘,同伴一路早已是无话不谈。 陆怡望着大理的路标,愁眉苦脸叹了口气:“林大哥,和你一起真好,什么话都能对你讲,不像在家里那么拘束!”胜南勒马笑着问:“怎么了?你不是说你爹爹很宠爱你的么?” “就是因为宠爱,他还不准我夜半行路,出门要女扮男装,天知道,我最爱的就是冒险,刺激了!”陆怡道。 胜南点头道:“应了一句话,越压迫越反抗。不过,人总是不满足,想过一种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等你真正离开了父亲自己生活,恐怕要怀念这种束缚了。”陆怡恢复笑容:“嗯,咱们走吧!” 临近边境,不谙地形的陆怡和初来乍到的胜南迷失了路径,走到绝处,面前一大片荆棘丛生,山重水复不见路。 陆怡下马察看,有些糊涂:“这地方究竟是哪儿,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胜南催马上前,执剑砍向荆棘丛,他剑法激厉,但纵使能够拔山倒海,一时也无法冲破无数荆棘开出一条道来。 陆怡见他手中铁剑是下等品种,低劣位次,心念一动,解下腰间佩刀递给他:“林大哥,这把冰凝刀削铁如泥,你用它来砍吧!” 胜南接过冰凝刀,速度终于能够追赶力量的脚步,陆怡迷惑地看着,失了神,面前像只有一把利器飞速旋舞着,退风散云,奔雷逐电,看着看着,蓦地回过神来,面上一红,慌忙解下自己的武器也来披荆斩棘,她的剑法是路南闻名的鞭剑,剑出鞭收,剑回鞭去,以鞭之挥掣控剑之往来,反复几绕,也驱除了不少障碍,林陆二人合作顺利,不久眼前豁然开朗。 荆棘丛那一边,繁花似锦,柳絮乱飞,俨然提前进入了春季。大理国本就没有冬天。 “为什么你用剑,使的却是刀法?”陆怡早就想问了。 “我娘说,天下兵器本一家,融会贯通即可。”胜南回答。 “可是刀法在剑上有局限,林大哥,不如你就用我这把冰凝刀吧,反正它在我身上没什么价值,派不上用场。”陆怡道。 胜南一怔:“这怎么可以?这是陆姑娘随身携带的宝物啊。” “若当我是朋友,就收下这刀!”陆怡慷慨说。 胜南正待答她,忽觉路旁异样,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有埋伏。” 陆怡一愣,环顾四周,似乎真有人潜伏此处……再转头,看道上不时有人马车辆路过,这些伏兵却都不曾作动,不知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 天渐渐暗了,杀气积淀得愈加沉重…… “闻因,闻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要这么顽皮了!知道你马术过人,等等池伯伯!”正是这一天,柳五津七岁的女儿柳闻因和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池乔木走上了这条路。 柳闻因沿途走马观花,心旷神怡,驰骋城郊,不觉日夜交替。 夕阳西下,她站在道旁等待池乔木追上来,只是等了许久,背后才有动静,她听到声音,知道池乔木又在捉弄自己,跳着转过身去:“池伯伯,你好慢!”话未毕,眼侧划过一道寒心的闪亮,冰冷的薄刃分明紧贴着她的眼球而过,池乔木根本不是在游戏!闻因大吃一惊,吓得跌倒在地:“池伯伯,你,你干什么?!” 四境森寂,无人山谷,骤然杀出一群黑衣客来,不由分说齐齐出手要伤闻因,不,这哪里是伤,根本就是要自己的命啊!闻因见此情景早已经傻了,本能地举枪一挡,先架住一刀,随即去挑另一刀,但是黑衣客们个个身手不凡,狠下杀手,柳闻因情知自己连暂且保住性命都是妄想,胡乱反抗了几招,终于再也无处藏身,好几次擦着剑尖捡回一条命,不容喘息,肩上挨了一刀,当即血流如注,紧接着当头一刀,砍得她头晕目眩,头发全部披乱了,寒气袭心,正面明晃晃续进一刀对准她面部…… 眼看就要得手,柳闻因全身抽搐睁大了眼睛,千钧牵一发,只听当的一声,那一刀突如其来,震耳欲聋,其迅其猛分割成声音贯彻耳间,回响不绝,朦胧中,她低声微呼:“林伯伯!” 池乔木大惊,继而发现那只是个双手执物的少年,不以为意道:“杀!” 闻因恢复意识,看到眼前这个骁勇少年左手剑右手刀,剑气擒虹刀气沉日,转瞬已将众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回头和陆怡打了个照面,惊道:“陆姐姐,他是谁?” 陆怡也惊疑不定:“闻因,怎么是你?!你怎会一个人?!” 池乔木见这一群人被这一个少年逼得弃甲曳兵,走投无路,暗自骂道:“一群废物!”再也忍耐不住,亮出自己的弯刀飞入战团,一式直砍胜南后心,陆怡见胜南遭到前后夹攻,恐他会遭遇毒手,但刚一回头,林胜南稳稳当当地应付交战,方才那一刀,化解地轻巧,重新出手,如风急,如波汹,如云涌,如弦劲,不由得啧啧称奇。 闻因看陆怡微笑观望,哦了一声:“他就是陆姐姐你口口声声念叨的大师兄吧?”陆怡脸一红:“不是,他叫林胜南,是刚刚认识的朋友,来自红袄寨,相信他吧,连你爹都说,他不容小觑。宋国江湖,一定不止十二个人!” 闻因咀嚼着这个名字:“也姓林啊……” 池乔木弯刀又行险着,径自对准了林胜南太阳穴直挥,胜南岂容他如此目中无人,右手运刀,刀光中骤现万千尘埃,落日外泛着一种陡峭,摇摆于江湖;左手行剑,剑气里突显分寸沙砾,暮霭下射出一线险峻,洒落在峰峦。 闻因惊诧地观望着他左右两手不同的速度,相异的兵器,却集灵动沉稳于一体,喜出望外:“啊我知道他是谁啦,陆姐姐,他是林伯伯的儿子林阡哥哥,真的,一定是!” 陆怡一惊:“林阡?!” 池乔木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这个少年,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光线迅速将池乔木和林胜南掩没。 树荫后站着一个戴斗笠的老者,方才一幕幕他尽收眼底:“此人是谁!” 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轻声道:“爹,我认得他,上一次,暗杀谈孟亭没有成功,就是因为他!” “这小子,救了红袄寨的寨主?那么他和红袄寨的杨宋贤,武功谁比较厉害?” 女人摇头:“爹,这个人为什么连来历也查不出?莫非,我们的计划要因他改变?” 老者阴沉地笑:“为他改变,很值得!” 女人突然变色:“有人来!短刀谷来了救兵!” “通知池乔木,撤退!”老人脸色不变。 “闻因,你没事吧!?”短刀谷在石城郡分舵的首领上前来替闻因看伤,闻因虽然是在短刀谷长大的女孩,毕竟也才七岁大,丝毫不加掩饰,直喊疼痛。 那首领站起身来:“少侠武功卓绝,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胜南谦道:“在下姓林,名叫胜南。”那少年蹙起眉头:“胜南?胜于南?”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胜南尴尬地解释。 “我叫傅云邱,希望你不要做一件事情还想着另一件。”傅云邱冷冷回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些许排斥,闻因注意观察着,这林胜南脸上的面不改色,真的太像遗传了林楚江的镇定自若…… 却说柳五津范铁樵等人,到达石城郡分舵已是深夜,胜南和陆怡刚好离开错过了。 “怎么可能,乔木叛变?”骤然得知熟悉多年的战友出卖国家,饶是柳范二人身经百战,也难以接受,更何况年少无忧的宋贤,深秋没有被大理的夜晚锁住,偷偷侵入宋贤的腿骨,骨架子立刻散了:那可是他仰慕的前辈之一啊! “那么闻因呢?没什么事情吧?”五津平日的疯癫一扫而光,那个可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闻因没事,大难不死。就是嗓子喊哑了!”傅云邱话未说完,五津一蹦三尺高:“我老柳的女儿,向来福大命大,云邱,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一掌拍在云邱肩上,超出了感谢范畴。 傅云邱疼得大叫,赶紧夺开他的爪子:“你拍错人了!救闻因的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子,叫……叫林胜南。他与陆姑娘才一起往南去了,真不凑巧……” “胜南?!”五津宋贤俱是大惊,而后喜形于色。 “怎么?你们都认得他?”云邱问。 “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巧合啊!他前几天刚刚救过我,现下救了闻因。不行不行,一定得烧高香拜他!”五津说话有点语无伦次颠倒错乱,宋贤气道:“胜南还没死掉好不好。” “原来杨少侠认识林少侠。该不会也被他救过命吧?”傅云邱玩笑道。 宋贤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还是六七八岁时候的事情了,我和胜南,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啊!那时侯干坏事,一半是胜南主谋我帮凶,一半是我主谋胜南帮凶,后来还桃园三结义了。我那两位兄长,武功都绝对超群。” 路成啊了一声:“这么说他处处救人了?那为何他的名号我们谁都不清楚?” 五津扭头看着宋贤:“他父亲真的是奸细么?”宋贤无奈,点点头沉默。 五津不想让话题继续沉重下去,立刻转移到池乔木的叛变问题上:“乔木的叛变,证明金人想在短刀谷最忙乱的时候插足,大家一定得小心了,前有黑道会,后有金人!”“还有偷刀贼……”铁樵补充。 正说着,柳闻因气喘吁吁赶过来,鞋都没有穿好,五津以为她见到自己激动,欢喜地迎上去,孰料闻因冲进门来第一句就是:“爹,林胜南就是林阡哥哥,对不对?!” 五津一怔:‘你乱说什么!”立刻将四周门窗关严实了,回头看了闻因一眼:“你胡说什么?你这样会害死林胜南!” 闻因吐了吐舌,轻声说:“爹,关于林阡哥哥,虽然咱们从前都在建康见过他,可是这两年因故失踪了,不排除他容貌有所改变,而且林胜南的侧脸,真的很像林伯伯!爹,我可以保证,他就是失踪两年的林阡哥哥!” 宋贤看她洋洋得意,忍不住笑道:“这可绝了,那么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怎么会到建康去做了少爷?胜南出生以后,没有去过江南一次。”他低头换了个口气:“不过,他如果能有林阡的一切该多好!身世,这可恨的身世!” 闻因皱眉:“他是你的兄弟么?可是,他的双刀,简直已经……” “他不是林阡。”五津小声说,“闻因,林阡现今长的模样,爹很清楚,他在哪里,是短刀谷的秘密。爹不便透露。” 闻因不由得垂头丧气,失落地说:“林胜南,真的不是林阡哥哥么?” ”不仅不是,而且他们的处境有天壤之别。”宋贤抬头看天,叹了口气:“胜南,胜南的命很苦,其实凭他的武功,九分天下里本应该占一席之地。” 范铁樵以为他谦虚,更增喜爱,拍拍他肩头:“宋贤,真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宋贤一改表面洒脱无忧:“不,胜南只是被身世拖累了。范伯伯,柳叔叔,将来,希望你们不要用有色眼睛看他。”宋贤说的时候,是旁人难有的真诚。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2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2() 是日,陆怡在据点接到柳五津来信,边读边笑乐不可支,看来柳五津身上又发生了不少有趣之事,胜南见状关心,忙问她柳五津近况,陆怡把来信内容都告诉了他:“柳五津又找到一匹好马啦,他这性子,看见一匹马就追求到底不让步,听说马主被他磨得不耐烦,送给他了。” “对方真是倒霉得紧。”胜南苦笑摇头。 陆怡道:“对了,你知对方是谁么?他是九分天下里面的玉面小白龙杨宋贤!” 胜南一怔,轻声道:“这么巧……” 陆怡听出他语气有异,疑道:“咦?你认得杨宋贤?” 胜南无奈点头,陆怡一怔:“林大哥,你可知你是个怎样的人?你心肠热,很会倾听别人,所以适合成为朋友甚至知己……可是你的内心,却不允许别人窥探走进。” 胜南浅笑,似乎对这评价不甚排斥:“一个人的性格如何,应当都是环境所致……” 陆怡略带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义军因为太注重身份埋没了不少人才。或许,薛无情说江湖再也挖掘不出人才根源就在这里……不过,我有预感,你武功那么高强,定然会出人头地。”胜南一笑:“也未必一定要功成名就,人尽其才就是人才。” 陆怡一怔,微笑:“话说回来,我到没什么特别大的理想,却是羡慕那三足鼎立的林念昔,她的路,自幼便被铺好了。小小年纪就登上了颠峰。” 胜南奇道:“江湖上传言,她和林楚江前辈的儿子林阡是未婚夫妻,难道并非传言?” 陆怡脸一红,点头:“你没有听说过‘江山刀剑缘’的传说么?拥有饮恨刀的男子要娶拥有惜音剑的女子做妻子,上一代是林楚江和云蓝,这一代,轮到林阡和林念昔啦,他二人还真默契,武林前五十名里凡是和金人密切来往的一半被林念昔杀了,另一半是林阡杀的,像事先约好了一般,但是两人压根儿没有商量过。” 陆怡叹了口气续道:“整个江湖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一对夫妻,十几岁扬名立万,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三足鼎立里面,集神话与现实为一体的只有徐辕一个。对林阡、林念昔只有羡慕的份,对徐辕,除了景仰还是景仰。” 胜南一愣,自语:“事实上,他三人真如传说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么?” 夜晚投宿,胜南住在陆怡隔壁,冬天快要来临,大理依旧温暖。 胜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起来推窗四望,聆听环境的静谧悠然,突然马厩处传来琐碎之音,凝神一瞧,果真有个黑影鬼鬼祟祟溜出了马厩,胜南不能确定,心念一动:跟踪我们的又多了一路…… “什么叫查不出他任何底细!你们这群废物跟踪他这么久,竟然一点破绽都看不透?!主公真是白白养活了你们,一个个尽是饭桶!”阴月下,连空气都酥软,站在一群人中央的黑衣汉子大发脾气,却被身旁悠然坐着的老者拦住,虽然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拦的。 “主公请勿怀疑咱们捞月教的能力,江湖上混了这许久,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什么奇人都碰见过,怎能一时失败便全盘否定?” 老者依旧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表态,黑衣汉子沉不住气:“若不是见你捞月教在江湖上名声足脚跟稳相识满天下,也不会派你去跟踪那小子!” 捞月教教主略带为难地看了老者一眼:“主公,恕属下无能,那个林胜南的武功路数和弱点,属下无法看透!” 老者这才“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向一,我记得,你还从来没有说过如此丧气的话。” 向一低下头去:“他掩饰得太周全,这么多天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江湖经验很是老到,至于他的身世背景,泰安那边几乎没有任何传闻有关于他!” “无名却成了狠角?”老者微笑着若有所思:“暗沙,你可有收获么?” 向一一怔,月光将暗沙的影子投射在地拉得很是狭长,此人一至,捞月教众人全都战战兢兢,退后数步,惟有向一怒目相送,提剑上前,老者手指一弹,向一剑未出鞘已被迫收手,暗沙从天而降,嘲讽地笑着,向一怒火中烧:“主公!为何主公请捞月教还要再请含沙派!” 捞月教与含沙派是金国组织中最著名最顶尖的两大势力,规模地域分庭抗礼,堪称绝对。无巧不成书,两者又均以调查情报,跟踪线索蜚声金朝上下。当年宋人潜伏于金国的细作,文有郑拓风,武有孙长林,金人畏之,金廷忧之,心腹大患,难以剿除,却身死捞月教与含沙派之手,虽言若此,江湖上将这二者相提并论之人远远少于将二者一较高下之众。如此一来向一和暗沙明争锋暗较劲,谁也让不了谁,数年内负势竞上,鲜有断不了的案子。 暗沙冷笑:“莫非向教主认为此人不棘手么?” 向一傲然:“棘手之物,更要除之而后快!” 老者兴致更高:“暗沙也觉得此人棘手?” 暗沙叹了口气,点头:“数年来暗沙只有跟踪四个人没有成功过,这个林胜南,越没有来头越是来头不小,至今为止,暗沙只知道他擅长双手使剑,其余,一无所知。”向一听他也没有成果,这才舒了一口气。 老者满足地笑起来:“能让你二人束手无策,能阻碍柳峻暗杀谈孟亭,还能一人应敌池乔木,这个小子,我越来越手痒了。” “薛前辈早年已然宣称封剑,莫非要为他破誓?”黑衣汉子听出话外音来。 老者似乎没有听见他:“他不但有弱点,而且会有致命弱点!” 夜景怡人。 胜南早就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细碎轻悠而不诡秘,如信步闲游,可是这样一个独特夜晚,他不相信。 有的时候,没有破绽就是一种破绽,胜南听的清楚,这个人的步子,半个时辰也没离开过他身边。 薛无情很久没有亲自出手了,他跟着林胜南在客栈花园里赏游了一圈,甚至故意放重了响动以迷惑他,这一切,并未阻止林胜南保持他一贯速度。 猜不透,断不定。 一阵迷雾散开,松枝乱,纤长却无力地垂影在地,浅灰色,比水月都皎洁。 林胜南忽然停下被身旁一枝颜色异常的木芙蓉所吸引,他刚开始侧过身来,薛无情比他更迅捷地转换方向背道而去。 胜南当然没有迟疑,放弃了前行转身跟随。 风吹得很烈,陆怡虽无心事却睡不踏实。这里已经是宋国与大理交界之处,希望临去不要出现任何差池。 “阁下跟踪在下已经很久了,不嫌累么?”薛无情和林胜南对面交锋,气氛近乎温馨——在如此惬意的温暖冬夜。 胜南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不惜挑明:“究竟是在下在跟踪阁下,还是阁下在跟踪在下?” 薛无情略带深意地一笑:“难道阁下在后在下在前也是在下跟着阁下不成?” 胜南摇摇头,浅笑:“心有此意,何须问在前在后?” 薛无情一怔:“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会隐瞒。在下今日前来,实是想要与少侠切磋几招,便不虚此行。” “可惜阁下依旧隐瞒。” 薛无情面不改色,心却为之一震:这小子,绝对不会简单。 续听胜南说道:“阁下派遣两路人马日夜不停地监视在下,究竟有何企图?若是找双刀,找偏了路,若是寻黑暧昧道会,寻错了仇。” 薛无情心里不免“咯噔”一声:“什么两路人马?” “那两路人马虽是金国一东一西,却偏偏都甘心做阁下的棋子。阁下故弄玄虚,兵分两路,实在多余。” 薛无情冷冷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不知向一和石暗沙有没有查探出我的身份和来历?”林胜南话音一落,证明两路人马全军覆没。薛无情听出端倪:此人来历果真不清不楚,也许,他和徐辕一样,是短刀谷安插在大金的奸细。心念一动:“只怕你藏得了身份来历,藏不了招式弱点,老夫到很想见识见识,你这有实无名的刀,究竟是个什么刀!” 胜南坦然地笑,知晓他真正的用意:“刀在我身,随时等着阁下来拔!” 陆怡刚入梦境,随即惊醒,惺忪间听见窗外敲更之声,三更了。 薛无情双掌互搏,从掌心骤然合出一条火龙,那火龙穿行空中,即刻自身散断为数截,形如念珠,速敌飞星,火心暗透惑人之光,尾焰填于虚空之处,越前越离越模糊,分不明是内力是硝火,恍惚间,寂寥灰飞湮灭,火星遥及之际,风中热浪起伏,落叶蒸腾炸裂,凌人驭物之盛气,炙热地燃烧向胜南的手臂,直线止处,火弧迅落,传灿烂于秋月,寄辉煌于凉风,光突黯,一招毕,最难决是萧瑟时。 最奸险的一计,恰恰封于落招片刻——倾颓间,胜南保护佩刀的右手与火交错——虚虚实实,对手声东击西,虚晃一式,霎时林胜南左半身被笼罩在光亮之中,身体趋势是继续向左暴露全身,进亦是死,退亦是死,一旦中计,成千古恨,遗万年仇! 求生之路全然封死,眼见胜南一招败北,薛无情眼中晃过一丝冰冷的笑,但这笑容立刻僵硬,战,并未结束——他手下第一次有人如此逃生——只看那少年临危不乱,顺手拉开身着披风,危急关头毫无惧色,借力一紧,披风挤成绳形,冲陷火簇,倾颓之间虽未能与薛无情抗衡,却截断了火龙通窜之道,薛无情力不能及,方才猖狂得势的苗头俱为死灰,薛无情以力控制之火束随着披风击处遁逃无影。 不容喘息,又一道剧火飞似离弦利箭,猛若攫食疾鹰,再次以雷同手法沿不二路径侵袭,是故计重施还是别有用心?胜南虽有迷惘也不怯懦、拾得自信却无张狂,冷静判断着第二次挑衅的力量重在何方,充耳不闻一路暴鸣之声,火影愈加朦胧,愈近身,火芯愈细,晕愈广,若有若无,隐约闪烁,光圈重新压顶,火之锋芒,集日之酷辣,刃之尖利,可摧玄铁,可断流金,血色映红了万籁,万籁俱寂—— 同一种手段,出来的果真是另一套结果,顺势而下的再也不是令人存有疑惑的一团火焰,而是令人无法抵挡难浇难躲的两束,胜南发现甚早,亦是脱逃不得,周身被绕在埋伏之中,遭左右夹击。 气焰顿时高涨,有如潮水奔腾倾轧胜南,胜南拒不认输,侧身一闪挥舞披风往对手疾“刺”,两行风烛间,唯见一人神速独进,其勇其坚,可见一斑,薛无情始料不及,自然要后退一步,后退一步,胜南便海阔天空! 然则薛无情第二招未收回,已然着手第三招,他手掌略张,胜南手中披风早已不听使唤被强制展开,薛无情狠狠拎住披风一端,未灭之焰随即从各处缝隙间入,披风一遭火侵,全然销毁,火苗骄纵地烫破这武器,轻易地窜起更高,无声灭亡,便连灰也无处可寻,空洞有如天作一笔,由零落扯成了灾难,胜南惊诧之余,急忙退后,荡开未及烧没的半段披风,孰料还未得手,薛无情已然卸力。若非胜南刚刚站稳,恐怕已要跌坐在地。 不由分说,薛无情一把抓住披风一头要抢夺,胜南心知其存心试探自己武功,对手方才显现的两招,已是金国顶级的高手,如此强硬的对手,怕是连韬晦的机会都没有! 胜南当即定心应战,而紧接着四招,薛无情和他紧张地在披风上头往来刀法,随着披风一紧一松,一张一弛,胜南隐隐预感到对手又有什么阴谋,暗叫不好,未及松手,也无法松手,直觉披风那边一股强力排山倒海裂天悬地迸破身体直贯身后,心负重,脉膨胀,骨抽痛,再也没有可以爆发的力量,即使有,也发不出去。源源不断的邪气积压在自己腰间,空气中似乎都是细微沙粒,他用拼命呼吸来缓解喉间枯燥,却被砂粒窒息,再一次冒死喘息,神智开始冻僵,隐痛控制着杂念麻痹脑海,缺少空气的他思绪旋空。 夜风冰冷,他分明看到了薛无情脸上掠过的诧异,薛无情轻易地粘住了他的力量,卸尽了他的攻势,伸手来拔他左剑,胜南蹙起眉头,制止不了他,一旦被内力伤及,哪里有得动弹!? 败中求全!胜南拼命地去探右鞘,虽说肩头承受骨裂之重,却还能分心及之,薛无情正欲拔剑,胜南身子一动,薛无情察觉到他的异样,左剑刚刚拔出剑鞘,右鞘已至,并且狠狠抵住了左剑,薛无情纵使内力高于天厚于地,也再难拔出,除非,他用他的力捏碎剑鞘,但如此一来剑亦碎! 不拔出这把剑,他怎样得见另一把刀,怎样得见对方有实无名的刀法?! 薛无情悠然回看一眼胜南,此刻他眼前的年轻人,像极了他另一个手下败将——徐辕。眼睛里是一种无畏气概和不认输的性子!可是他的致命伤,自己了然于胸——他,几乎没有内力! 薛无情叹了口气:这个人和林楚江一样,出道时候内力很浅,却能在比武之时一心二用,虽无内力却可巧妙掩饰化解……宋国江湖,若得此人怕要改写……不对!他为什么会和林楚江一样,一样的左右并用,一样的武功基础,而且偏偏出现在饮恨刀丢失之后…… 薛无情突然掣力,胜南两腿发软,手臂无力,却坚持着不肯倒下,他清楚,对方在放他一条生路,出道以来,他第一次别人逼出所有弱点,逼得无路可退! “很好,求学路上不可张狂!” 像一道光芒,比闪电还快,薛无情消失在平静的夜晚,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只丢胜南在冷风里惊异回味着,心底早被这闪电激荡,空空如也。 未若枯絮伴雾飞……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3 第5章 冰凝刀,撼风云3() 清晨,陆怡像往常一样去牵自己的马,胜南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别骑这匹马,昨夜被人动了手脚。” 陆怡一惊:“有人要害我们?!为什么?” “只是跟错了人,一场误会。不过他们兵分两路。”胜南略带倦容。 陆怡没有发现他的脸色,高兴着询问:“两路?这么有趣?!他们在哪里啊?” 陆怡说罢四处张望,全然不似身处险境,胜南蹙起眉头,不再答她。陆怡见他不语,连忙紧随着他走到客栈之中坐下品茶,不忘偷笑着试探:“林大哥,他们在哪里啊?” “大小姐,我服了你。”胜南无奈一笑,“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你要失望了,他们抓不住我们。” 恰在此时,门外又走进几个彪形大汉,为首那个好是阔气,一进门扔给小二一锭银子:“看好大爷的马,回头还有银子给!”一共四人,都穿长衫佩玉,看来不像江湖人物,但听起来他们说话语音浓厚,胜南注意到向一和石暗沙也被吸引,知道这是个逃脱的好机会,陆怡却凝神细听不肯罢休。 胜南摇头苦笑,时不时听那四人说到“洪山主”、“洪大哥”、“坚决拥护”之类,不禁疑道:“哪个洪山主?” “看来是洪瀚抒。唔……这些人都来自祁连山。”陆怡正说着,一个大汉猛地站起揪住小二衣领大骂:“你什么胆子敢去摸马!这匹马掉了一根毛,我就抽掉你一根筋!把银子还回来!”小二吓得胆战心惊,不敢不还,却偏偏不忘加了一句:“可是,小的刚刚真的拔了一根啊……”那大汉啪的一下给了他一个嘴巴:“你居然敢拔毛!知不知道这匹马是咱们祁连山山主才有的骑的?你不要命了!” “真是巧,洪瀚抒怕也是为了饮恨刀而来……”石暗沙低声道,向一哼了一声不加理睬。胜南轻声问陆怡:“你想做祁连山山主么?” 陆怡一怔,连声道:“好啊好啊,你偷那匹,我要这一匹!”胜南料到她会同意,正要行动,陆怡一把拉住他:“偷慢一点啊,我想危险一点,可能更有趣……” 胜南边笑边道:“那你也要跟紧了我,千万别落下!”说干就干,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者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超出众人的眼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同马厩里两匹骏马疾奔而走,说时迟那时快,率先飞身而出,追击过来的不是失主。果真是向一和石暗沙! 祁连山双马果真非同凡响,那几个大汉惊呼大喊声片刻间已经被弃九霄云外,胜南只觉风驰电掣,好不畅快,陆怡亦觉马踏如飞,欢喜地回头去看,不由得大惊:“不好,他们追了上来!” 胜南转身去看,果真向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祁连山山众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紧随其后。向一跨下马儿虽非西夏名驹,脚力也称得上神速,加之他的武器为绳段,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抽及陆怡身后,胜南当机立断,掉转马头一刀迎上,向一绳法精练灵敏,几乎未碰刀身已然收回,蓦地又发一绳回抽胜南,力道强劲赋于绳内,活如灵蛇,坚摧刀剑,好个林胜南,他再度出刀痛断绳身,右手一剑袭向向一胸口,向一清楚他的武功手法,借力一绕,长缨即刻蜿蜒数截,一截拦剑一截挡刀,马上交手不过十招,胜南已然惊叹他对绳索操控游刃,收发自如,而向一无论怎样也找不出一丝对手破绽,暗自焦急。 这样缓得一缓,祁连山众已经赶上,陆怡知胜南一时无法胜出,怕他分心,立即手扣多枚铁胆,猛地扔出去,精确无误,一发一中,正自得意,突然脑后疾风,陆怡闪身一让,一支利梭贴耳穿过,那力道好是强大,一瞬间陆怡耳朵竟然失去听觉,转身去看,原来石暗沙是从另一条路过来拦截的,暗叫不好,她哪里会是眼前此人的对手!遥看胜南,虽处上风,也无法立刻得胜,陆怡慌乱中连连闪避,几乎从马上跌落下来! 石暗沙暗器一流丝毫不输千手观音,胜南剑绳相缠,眼见着陆怡坠马落地,知道不能再拖,一定得带着陆怡逃开金人眼线,狠了狠心,蓦地在交战过程中将剑往向一身上掷过去,向一一心接他刀剑,哪里料到他突然弃剑,发现得再早也早不过胜南逃脱! 胜南一蹬马胁,飞速驰及陆怡身旁,将手递给她,暗沙比向一精明,知道胜南一定弃剑来救,抓紧时机增多暗器,一时间天空中如同万箭齐发,虚实齐备,仅仅一只手哪里防得过来,石暗沙冷冷一笑,胜南压低重心突地从背后又抽出一把剑来,再次双手并用,同时对陆怡说:“可坐稳了?” “坐稳了。”陆怡放心地一笑,靠在胜南身后,这一刻,即使头顶身后危机四伏,也是安全的…… 石暗沙始料未及,眼睁睁地看着林陆二人突围险境,虽然暗器还有许多,却派不上任何用场,不由得叹了口气。向一追过来,和石暗沙相视一眼,提着胜南丢下的剑:“这么老旧的剑也有人用……唉,实在想不到他会弃剑。” 石暗沙皱眉:“我是实在没有想到,他弃一剑,还有一剑。” 向一一震,不语。 石暗沙轻声问:“向侄确实没有对另外三人失手过么?” “怎会像你那般无能?”向一不忘敌视他。 “向侄何不坦白?那三人若处理不当,会和林胜南一同成为我们的绊脚石。”石暗沙度量大,一心为大金着想。 “不错,的确有三个人。”向一看他诚恳,无法不说实话。 “一个是徐辕?”石暗沙先替他答了一个。 “一个叫悬翦。” “还有一个……”石暗沙突然不说,他不知那个人究竟是谁。 向一倒吸一口凉气:“论武功,徐辕、悬翦和林胜南只会阻碍我们,不会绊倒我们,我是担心那第四个人,他来去如风,若非好几次存心戏弄,我连他的影子也跟踪不到……” 天初白。 无论金国宋国,都有潜伏的危机和敌手。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1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1(《》) 一路飞驰,游目骋怀,大理南国独特的人情与风光,给了新客胜南以不一般的新鲜观感。途中若论经历倒还算寻常,却是有一件事,多年以后仍然能够清楚记得—— 那日林陆二人经过一家路边小摊,陆怡一眼便被其琳琅满目的玉器吸引,玉器中那对晶莹剔透的戒指最是抢眼,陆怡刚戴在手上便爱不释手,摊主笑道:“姑娘眼光真是独到,这对玉戒指可不是俗物啊!”陆怡直问他为什么,摊主神乎其神地回答:“说来也奇了,这戒指是凭空多出来的一对,而且出现的时候上面就刻着字……” 胜南笑而不信,无意间拿起一看,不由得一惊,原来戒指上刻着一个“林”字,再拿起另一只来,也是一个“林”字,陆怡把玩了一番,笑:“林胜南,你不买不行喽!”胜南一怔,不解风情地问:“这种东西买有何用?毫无用武之地……” 陆怡却极是热情:“买吧买吧,不一定现在就要送人,以后找到了心爱的人再送也不迟啊。总而言之,刻着‘林’又被你遇到,说明你和它有缘。” 胜南回过头来摇头苦笑:“真怀疑你是被卖家收买了……”那老汉收下钱财,笑得合不拢嘴,陆怡与胜南重新上马:“林大哥,你们男子,好像都不相信缘分啊,我爹,我三位师兄,都不信……” “不是不信,是没有时间去想。缘分,如果我的妻子也是姓林,那我就相信。”胜南笑着回答,陆怡有点失落,一改常态。 胜南陆怡终于来到路南已经是三日之后,陆怡在前面推门而入,突地听见异响,右手循声而动,硬生生接过一枚暗器,不由得怒道:“是谁在暗箭伤人?!”没人回答,胜南接过来看,笑道:“刻着柳大哥的名字啊。” 陆怡咦了一声,遂领着胜南往内走,胜南见此地曲径通幽,假山乱石,整一片葱茏绿色,宁静致远,密林环绕,实在是隐居佳处,但这隐秘却终究和江湖脱离不了,硬是要掺杂喧嚣进来,兵刃相接之声越来越近,林陆二人亦绷紧了心弦,蓄势待发。 走到拐角处,就看见两个身影互搏,胜南见柳五津刀刀紧凑,初次得见,名不虚传,而他对面那个白衣少年沉着不乱,攻守兼备。林陆二人刚刚停住,那少年一剑“柔云锦添”刺向五津,他剑法甚柔,轻盈灵巧,而五津宝刀在手,一刀砍去,狠而不辣,控制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少年收剑而回,立刻重出一剑“随波逐流”,五津跟上一刀同样的招式,少年赞道:“学得到挺快!” 五津笑道:“我出的是自创刀法,叫与时俯仰,你那个是剑法,叫随波逐流,我们不同,谁跟你学了!”少年面不改色,“唰”一声又出一剑,五津跟着继续偷师:“我这一刀叫曲盘破根,你那招叫红杏出墙,还是不同呵!” 少年愠怒着,又送一剑“红绫飘飘”,剑到中途,少年突然停滞,五津一刀已然出手,见他收手,立刻回防,果然判断无误,那少年袖中立即一枚暗器飞出,五津一个鲤跃龙门闪过去,暗器入树打下一大片落叶,五津刚一站稳,少年又接连发出几枚暗器,陆怡轻声道:“想不到二师兄的暗器工夫这么高强!” 正说着,少年的第三轮暗器已攻向五津面门,五津匆忙间摸到一只铁胆,边运刀边暗加内力送出去,却听“嘭”的一声,他的铁胆和少年所发撞在一起,像是爆裂一般,五津虽然仅用六成力,也知道少年内力如此已非等闲之辈,趁着他惊疑后退一步,恰巧看见胜南陆怡,心下大喜:“好小子,你来啦!”少年见到陆怡,亦一改冷漠笑逐言开:“小师妹!” 他指着柳五津道:“小师妹,这人鬼鬼祟祟,一来就往厨房跑,肯定没安好心!怎么,你们认识?”惊愕的样子,令五津不得不作解释,少年决不相信,陆怡介绍道:“这位是我二师兄江晗,师兄,这位叫林胜南,他的刀法很厉害,有空你们可以切磋!” 江晗皱了皱眉:“我字承信,叫我承信即可。”胜南道:“在下字冲渑,承信兄多指教。”两人见了礼,少年瞥了一眼五津:“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义军里的!而且身上还一股怪味!” 突地,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贵客来啦!”陆怡喜道:“爹爹!” 远处大步流星走来一个魁梧男子,看见柳五津就哈哈大笑,他手里紧抱的小女孩正是之前搭救的柳闻因,再次见面,她梳着发髻,虽然年纪小,却显得可爱灵巧,离开了刀枪,没有一丝闯荡江湖的感觉,到更像误入凡间的小精灵,看不出她小小年纪身负武功,陆怡童心未泯,接她过来玩。 陆怡的父亲转身指责徒弟:“承信,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柳师叔?”江晗正欲分辩,陆凭道:“他可不是身上一股怪味,而是身上好几股怪味!” 五津佯怒道:“你够损的陆凭!”陆凭笑道:“你好几年窝在短刀谷不出来了,这次如果怡儿不去,恐怕你还不会莅临寒舍!”“你这儿还寒舍?!修建得跟天堂一样!我可没在乎陆大小姐的面子,我是冲着你家鸡腿来的!快,几年不吃味道还令人想念呢!” 陆凭苦笑摇头,发现了陆怡身边的胜南,见他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不禁“咦”了一声:“这位是?” “呵呵,不说你不知道,他可是咱们短刀谷的希望啊!”五津笑着把他往里屋推,跟他讲胜南的事迹,显然不忘添油加醋,天花乱坠,闻因陆怡都听出破绽百出,胜南本来有些尴尬,但知五津一向不循常理,也就任他吹嘘。江晗听者有意,连连打量胜南这个陌生少年。 “对了,玉面小白龙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陆怡张望了良久,没见着信中所说的杨宋贤。 “哦,咱们是兵分两路的,我和闻因过来见你爹,而宋贤就和铁樵直接往大理皇城进发。”柳五津说,“点苍山云蓝作为和楚江关系最大的人物,难免也脱不开夺刀的嫌疑。” 进了午饭,五津将饮恨刀遗失之事着重描绘了一番:那日韩萱练刀后一阵困倦竟然睡着,醒来以后刀已丢失,她告知父亲,为时已晚。自双刀丢失以来,四方震惊,武林动荡,短刀谷各大首领辗转金宋一无所获,到是五津机缘巧合,遇见两次,无奈两次都被逃脱。 “那玉面小白龙真是可爱,竟天真得有些傻气了!”陆怡笑着说。 “说实话,传闻中的人物,见了面就会去掉高深莫测的感觉,添加亲切感在其中,胜南,他是你的结拜兄弟吧?如果你能去除不必要的困扰,和他到是红袄寨的两件宝。”柳五津说。 陆凭思索了片刻:“现下你唯一肯定的就是这群人是大理派出的?和金人无关?” 柳五津点头:“他们一路南行。” 江晗道:“那应该就是点苍山无疑了。” 五津皱眉,摇头:“其实,云蓝偷刀的动机我一直都不甚信服,而且还有一个疑点,林念昔武功高强,她要夺刀易如反掌,何必派武功低微的一群人?” 陆凭道:“云蓝做事一向出人意表,早年自己独自离宋赴金,然后让林念昔幼年出道、威慑武林,再然后,又不知怎地把林念昔藏起来了……实在是个捉摸不透的女人。” 胜南道:“有件事我想问两位前辈,也许唐突了一些。”五津一愣:“你说。” “云蓝独自离宋赴金,然后销声匿迹,几年以后创建点苍派。很多人都猜测,云蓝这么做,是因为女儿叫韩萱不姓林。韩萱姑娘自己也很介怀,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要姓韩?” 五津道:“云蓝的父亲原本姓韩,当年为了抗金才改姓云的,大业未成,韩家的人却尽数捐躯,楚江是为了续韩家的香火,故而让云蓝的孩子都姓韩。云蓝是决计知道个中缘由的,所以她离开楚江,完全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萱萱和外界一样,不愿意接受这个解释,更相信楚江气走了云蓝,唉,说来实在是巧,楚江后来娶的妻子生的恰恰是儿子,就是当今的林阡,这更增加了萱萱不满。” 林胜南、陆怡等人皆领悟点头。 “知道师父和你们柳师叔为何要极力寻找饮恨刀么?”陆凭忽然发问。 “嗯,饮恨刀是短刀谷镇谷之宝,江湖传言,饮恨刀一离主人之手,立刻武林动荡,所以有志之士都帮忙寻找饮恨刀。不过也有传言,得饮恨刀即能统领江湖,是是非非,谁人知道呢!”江晗答道。 “其实,这两点都不是传言,而是经过几代验证之后的事实,前者帮着楚江守住双刀,后者却令双刀有时时丧失的可能。”陆凭说。 “那不是矛盾了?”陆怡奇道。 “不矛盾又怎叫江山刀剑缘?其实这饮恨刀之所以重要,也是因为还有第三个原因。”陆凭叹了口气,“江山刀剑缘里有一个预言,金宋两国间自南渡之后将有三次劫难,需要靠金宋双方当年的各六十位绝顶高手各自联手对阵后化解灾难,战胜的一方可以为他们的国家逃过危险,战败的一方会发生大浩劫。三十年前第一次劫难是由师父这一代的高手们应敌并且险胜金人,说来也巧,那一年金国正在攻宋,突然就发生内乱,皇帝被杀,兵将北撤,换得我大宋这几十年来的安宁。” “那也不过是巧合罢了!”陆怡不信,胜南也怀疑地看着五津:“就算是对阵胜利,也影响不到国家兴亡。” 五津摇头笑道:“不管是预言也好,流言也好,对阵发生在突变之前,应验了江山刀剑缘,因此金宋两国的江湖人士都很在意第二次的对阵,第二次对阵发生在十年后,你们这一代正值壮年。如今宋国被薛无情侮辱只有十二个人材,根本不够六十位绝顶高手,而金国却人才济济,虽然咱们有徐辕,金国也有一位武林天骄,名叫轩辕九烨,是金国阵中的最关键力量。他才刚及弱冠之龄,已然独步金国,领导着金国新生的年轻英杰。” “哦,我懂了,而咱们宋国阵中的关键力量不是别人,正是饮恨刀林阡!”陆怡打断他。 五津点头:“林阡和饮恨刀,将来要与那号称毒蛇的轩辕九烨对抗,现今这一丢失,真是令人焦头烂额,眼见着金国阵容基本齐全,而我们才只有,唉……” 胜南慰道:“你放心柳大哥,大家必定竭尽所能,令饮恨刀完壁归赵。至于人才,也许都聚在某一年出现?据说明年,云雾山徐辕就会举办一次比武大会,到那时柳大哥就不必担忧宋国无人了。” 柳五津点头称是,面色才有些缓和。 是日午后,陆凭正在写书法,陆怡进屋打扰:“爹爹,我和林胜南商量着去石林玩。”陆凭一笑:“不休息一下么?”陆怡噘起嘴来:“你跟江师兄一个样,刚想出去玩一玩就说要休息,败兴!”陆凭笑道:“好,是,败了我宝贝女儿的兴,为父不敢了!去吧去吧!” 陆怡欢喜地夺门而出,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怡儿一见是师兄铁云江,笑道:“大师兄刚刚从外回来吧!”铁云江憨笑着:“师妹也辛苦了,歇过了么?”“师兄,长途跋涉之后一定得休息么?还不如乘兴多玩玩啊!”陆怡跟铁云江笑言一句,忙不迭地飞走了,铁云江摇头苦笑,转身看见江晗,礼貌招呼道:“二师弟。” 江晗笑着迎上:“大师兄,你可知小师妹这么兴高采烈是去作甚?”铁云江一愣,江晗道:“小师妹出去一趟,小女孩终于情窦初开,带回来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而且还是抗金义军里的。” 铁云江惊道:“你说什么?什么少年?”江晗冷笑:“怡儿有意中人了,她跟那少年一路相伴,那少年据说武功卓绝,自然令她心仪,师父也很喜欢他,想招他为婿!” 铁云江脸色登时一变:“师父当真如此说!那少年是谁?家世怎样?”江晗道:“人家是红袄寨之中的,名叫林胜南,家世不用说也是名门,反正怡儿喜欢。”铁云江哼了一声:“那也要谨慎。”丢下他就走,江晗冷冷一笑。 陆怡和胜南骑马驰向石林,远远就看见一片苍莽,近了就不由得啧啧称奇。游历其中,经溶洞,观石笋,踏小溪,钻山洞,乐不思蜀。胜南见道旁巨石纵横偃仰,千姿百态,每至一处,都忍不住下马抚石,越往内走,所见越奇,有溶洞已经伸至地下,并着涓涓溪流,令人心驰神往。 陆怡胜南将马系好了,便往地下溶洞涉足,这里石泉更为新奇。洞中幽静阴森,和着溶洞特有的滴水之声,陆林二人宛若抵达仙境,物我两忘。途至洞间岔道,陆怡下意识往右走,胜南一把拉住她:“有人!”陆怡一呆,随他躲在石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但突地停了下来。 只听一人冷道:“洪山主,你好!”陆林二人大惊,陆怡小声道:“是洪瀚抒。”胜南点点头。又听一男子道:“李龙吟,又见面了!”胜南低声道:“大奸细来了,不是名人不聚首。”陆怡有点紧张:“这位大奸细深藏不露,义军花了几年才查出他是奸细,为此牺牲了不少人呢。” 又听李龙吟说:“不敢当洪山主,想当年祁连山政变真是大快人心,你们奴隶中的九路大军杀得敌人片甲不留啊!只可惜令尊大人虽然志向远大却不幸英年早逝,山主的位置,只能给他的儿子了!”他将“儿子”二字念得极重,只听一女子道:“李龙吟,大哥本来就是老山主的继承人,由他担任新山主名正言顺!” 陆怡偷看了一眼:“最近和宇文白也真是有缘。”洪瀚抒未说一句,李龙吟又讽道:“那不一定吧,听说祁连山山主要有一种印章作为凭证,你有么?” 洪瀚抒冷道:“有又岂能给你看?”听得第三个男子道:“大哥,别跟他废话了!李龙吟,别阻着我们欣赏风景!”李龙吟笑道:“我师父可是易迈山,武林盟主!他可以管武林中任何事情,区区一个祁连山,奈何不了我李龙吟!” 洪瀚抒哈哈大笑:“易迈山?他的武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不消几年也是退隐的年龄了。你可能不知,最近云雾山比武要推举新盟主,他还能有什么能耐?而且他调教出这种千载难逢的徒弟,做金国的走狗,残害义军,早应该退隐了!”宇文白说:“大哥,咱们不要节外生枝,先饶了他一回……”“你饶我?那得问问我的刀,需不需要你让!” 陆林二人听得他抽刀声音,而另一方却几乎无声,略感蹊跷,胜南蓦地想到那位被人称作西夏第一美女的宇文白,猜测对手正是这位琵琶高手,果不其然,玉人玉手玉琵琶,此曲只应天上有,此战人间舞处寻! 仅仅数十招,李龙吟已经呈现败局。胜南心中又敬佩又好奇,还想再看下去,突然袖口被陆怡拽了拽,胜南一惊,他二人赶紧一溜烟地往回路奔。出了溶洞,陆怡跨马就走:“快点快点!给他看见这匹祁连山山主之马就糟糕了!” 两人飞奔出石林,胜南咦了一声:“这不大像陆大小姐的为人作风啊!” 陆怡拉了缰绳,气喘吁吁:“那是朋友啊,被朋友发现盗窃,总有些不太光明。”“朋友?”胜南愣住。 陆怡点头:“朋友。”忽然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是啊,洪山主对我而言,只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人品如何、经历怎样我是一概不晓,连祁连山政变,我也只听过名字而已,林大哥可知道么?” “略知一二。以前祁连山出了名的和睦,打猎回来的一张老虎皮都一块一块见者有份,不过后来不知何故划分成东西两派,东宗的首领萧远不知从何处学得邪门武功,强迫着西宗沦为他们的奴隶。西宗自然不肯服气,后来西宗首领洪兴远上点苍山学艺,酝酿多年将东宗打败,这虽然是祁连山内事,但是萧远洪兴的部落均是靖康年间逃难的宋民,换句话说,洪瀚抒名为西夏人,实为宋人,因此九分天下里,把这位祁连山政变的少年英雄囊括在内。”林胜南说给她听。 “嗯,我先前不知这么多,但见他是九分天下里的人物,也就下意识将他当做自己人。现下听你说他是宋人,便更将他看待作朋友了。”陆怡笑着说。 “是啊,九分天下,虽分在天下各地、未必每个人都抗金,可是究其根本,除了武功高强之外,他们的出身都很纯粹。”胜南说时,神色微黯。 脱离险境,陆怡总算松了一口气,在路上买了点心吃,胜南见她取铜币时甚是古怪,发现她身上仅一小串铜钱,道:“你身上就这么点钱还闯荡江湖?” 陆怡笑着解下包袱来:“这里面还有呢!柳五津教我的,小偷偷钱偷腰包,我们不小心丢了一串,包袱里还有无数串!这是柳五津的特等防盗法!”胜南哑然失笑。 回到陆府之中,发现柳五津正在跟一少年练习铁胆,陆怡介绍说那是她三师兄铁云水,也是大师兄铁云江的弟弟,云水长得秀气,瘦高,但是顾不得寒暄,铁云水和五津就继续练上了。 胜南发现路上已有不少摔坏的铁胆,奇道:“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身后“嘣”的一声,又一枚铁胆在五津手中丧生,云水气呼呼地跑到陆怡面前:“小师妹,我教不了他,他可真是笨蛋一个,怎么教也教不好!”扔下徒弟就走,五津委屈道:“不是铁胆么?这般不结实!” 陆怡一笑:“叫你用它打人,不是让你用力打它!前阵子你不是学会了么!这么快又忘啦?”五津“啊”一声拍拍脑袋:“我说为什么?原来是你家有鸡腿吸引我!”说罢要溜,陆怡又好气又好笑:“找借口直说!这老东西,本性难移……”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2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2(《》) 次日清晨,胜南在陆怡屋外篱前等她梳洗完毕齐去石林。那篱笆内外皆是繁花似锦,陆怡深闺置于花草之间则显得更加幽静,这种女儿家的格局布置,与陆大小姐喜好冒险的脾性自然格格不入,实在看得出,丧偶已久的陆凭对陆怡是何等宠爱。 正自等候,突然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胜南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陌生汉子,胜南一愣,不知他是敌是友,那汉子先道:“阁下是否山东泰安林冲渑?”胜南更疑:“不敢,敢问仁兄是哪一位?” 那汉子冷道:“我叫铁云江,耳闻你武功盖世,想要讨教一番!”胜南想起陆怡确实是有位师兄姓铁名云江,刚缓过神来:“铁师兄这是……” 铁云江脸色登变:“谁是你师兄!”说罢铁胆已然离手,胜南自知口误,只得举剑挡下,铁云江的铁胆力大无比,劲道十足,不愧是陆凭的得意门生,而胜南纵然措手不及,端的是绝顶人材,掣剑而回灵活地一式“藏头露尾”,晃过又一枚铁胆继续破坏云江攻势。 铁云江见铁胆数只无法奈何得了他,随即拔剑迎他,胜南这一剑占了上风,乘胜追击,开始越行越快,越进越急,云江亦不甘示弱,剑剑敏捷,不乏特色。 林铁二人交锋十招,却是铁云江次次被动,显然要输给胜南一层,但胜南剑剑存心相让,而铁云江怒火中烧,目光凶狠,胜负之局犹未可知。却见这一刻胜南手发一式“天马行空”,大有气吞万里如虎的先兆。铁云江迟疑了片刻,似乎有所分心,直到胜南剑至胸前才会意来守,显然太迟。 情急之下,铁云江连急中生智的机会都没有,幸而胜南及时收手,一道弧线掠过,铁云江清楚地看见剑锋擦着衣服回撤,恼羞成怒,乘机一枚铁胆迅速出击,只是一瞬的事情,突如其来,胜南大惊,压低重心拦下,那铁胆刚刚过去,铁云江剑已袭身,原本只是偷袭胜南、乘人之危,岂料先前铁胆撞树而回,恰恰和云江之剑前后夹攻。林胜南遇险已惯,随手抽出陆怡的冰凝刀,左右并驾齐驱,防御精准,铁云江连连退后几步,却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来:“你手中的刀从何而来?你怎么会有?!” 胜南一愣,微笑道:“这把刀是陆姑娘赠予在下。”云江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随身携带的竟然赠予你?她……” 正说着,陆怡从闺房出来,笑着蹦到云江胜南中间:“大师兄,林大哥,我来介绍……”她还未说完,铁云江苦涩一笑:“小师妹,不耽误你们去玩了。”转头就走。 这一日,陆凭五津决定第二天便前往点苍山寻找饮恨刀,吩咐林陆二人闲游过后,速速赶回收拾行装,陆怡应了,带领胜南重至石林湖,观赏石钟乳、石峰、石柱,只觉群峰壁立、危石凌空、参差错落,给人以雄浑浩瀚、苍茫壮阔之感,所至之处,风景都完美神奇、天造地设。 一日之游意犹未尽,陆怡看胜南稍稍能够敞开怀抱讲述心事,微笑自得:“林大哥,多希望你一直能够如此,多露些笑容,少隐瞒惆怅,敞开心扉,让别人走入你的世界里去。” 胜南点头:“寻刀一行,能够得遇陆姑娘这般与众不同的知己,还有柳大哥那样不问出身的侠客,我也算是无撼。” 陆怡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眉宇间,依旧充斥着令人不解的愁郁:纵然如此欢歌笑语,他还是不允许别人走进他的世界里去,外热内冷。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声叹气。 回路,晚风送爽,春秋混淆。 对面缓缓迎上的是一众马队,渐渐与自己擦肩而过。 擦身的一刹那,胜南心头一凛,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瞬即在心尖汹涌澎湃,真的太熟悉,像经历过一生,回过头来采撷往事时在一隅发现的被尘埃蒙蔽的刻骨铭心事。 不可能!为什么又有这样的幻觉!胜南自从懂事起,总是有这种奇怪的幻觉,却次次没有这样清晰强烈,他转身去看马队的领袖,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虬髯汉子,背着一只极不协调的包袱,不对,太不协调,太不配了,虬髯汉碰巧这时回头,也瞪了两人几眼,林陆均感奇怪,一直过了几个拐角,突然异口同声:“双刀!”对,棱角分明,陆怡见过饮恨刀,胜南也听过别人描述,的确就是饮恨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同一时间,陆凭担心女儿还未归家,心急如焚,五津亦恐节外生枝,来回踱步,柳闻因时不时将五津包袱里的东西掏出来把玩,陆凭漫不经心地一瞥,看见闻因手里的蓝色小箭,立刻愣住:“五津,闻因手里这支箭你是从何处得来?”五津一瞧,正是射死宇文白白马的那一支:“这是偷刀贼射我的,怎样,颜色奇特吧?!”柳五津虽然觉得这线索有点用,但仅仅是有一点点用,过去了,也就忘了。 陆凭脸上全是惊疑:“偷刀贼?你说射箭之人是偷刀贼?”“那还有假?怎么?有问题?”“不止有问题,而且问题大着呢。偷刀之人,果然并非云蓝!” “不是点苍山?!”五津一怔,“可是……铁樵、路成,还有宋贤,全都已经去了点苍。不是云蓝,那又是谁?” 陆凭一笑:“那偷刀贼是不是虬髯胡子,是不是说过:爹总是宠着姓云那小子?”五津大惊,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你怎知道?!” 陆凭夺过那支箭,细细看了以后,更加确定:“那就定是他无疑了,这支箭,是大理蓝家的独门武器。” “蓝家?哪户蓝家?难道是?”五津吓了一跳,“大理第一美女蓝玉泽那一家?” “爹你这么怕干什么?”闻因童言无忌,铁云江兄弟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爹不是怕,只不过,那蓝玉泽和宋恒交游甚密,如果她家偷刀,会否得罪江西宋恒?对了,你何以肯定蓝家偷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蓝老爷有个外姓弟子名叫云梦泽,这个云梦泽悟性高,深得师父喜欢,反而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蓝玉涵,这件事蓝玉涵在大理闹得厉害,所以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蓝玉涵也很有可能去偷饮恨刀!!” “那这么说,偷刀贼……”五津沉思,“不过,也太……”也太不懂遮掩了,既是独门武器,为何还敢滥用?那蓝玉涵,好歹是个有点江湖经验的人……不过,听陆凭说蓝玉涵可能是沽名钓誉,倒也说得过去了。 正说着,江晗从门外闯进来:“师父!怡儿和那林胜南留下记号,说找到了偷盗双刀的贼人,已经追赶上去!” “什么?他和林胜南孤男寡女两个人!”铁云江担心顿形于色,闻因轻声笑道:“人家的爹爹还没这么担心……”铁云江脸顿时红到脖子根。 陆凭等人顺着陆林留下的记号快马加鞭直接追去,几天时间已经追随至大理城郊,陆凭众人进入客栈,正欲再寻记号,却见一少女从楼上笑吟吟地走下来:“爹,师兄!” 铁云江的紧张全然写在脸上:“小师妹,你怎么不为大伙儿想想!?假若你出事咱们怎么办?”陆怡面上一红,五津未见胜南,低声问她:“胜南和他们呢?” 陆怡道:“他们住在我隔壁,身手都非等闲之辈,林大哥在监视他们,他说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五津正欲赞同,铁云江哼了一声:“投鼠忌器,畏首畏尾。照我说,就应该打一架,谁强谁弱还不定。怡儿,此战凶险,你还是不要参加为好。” “不错,怡儿,你替我照看闻因吧。”五津顺便要求。 “哪里会有什么凶险?”陆怡嘟囔着。 夜深人静,陆怡带着闻因在客栈里转了一圈,觉得索然无趣,也不知此刻“作战”情况如何了,闻因见她脸上写满了担心忧虑,笑着说:“不要担心啦,胜南哥哥武艺高强,才不会有事。” 陆怡“嗯”了一声,随即“嗯?”了一下:“你小丫头说什么?”闻因笑道:“陆姐姐我看得出来,你现下口口声声念叨的不再是大师兄啦,我替陆伯伯说一句:女大不中留!” “人小鬼大,你爹真把你教坏了。其实你应该叫我阿姨的,柳五津说自己老原来有个好处,可以提高自己的辈分,真是高强!” 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两位女侠真是好雅兴!” “胜南哥哥!”闻因奔过去,“陆姐姐正在……”陆怡急忙追上去封她的嘴,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儿?偷刀贼呢?” “他们在后面。”胜南一笑。 “后面?怎么跟人跟到了前面来?” 胜南笑而不答,突地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极不协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沉寂,三人立即藏到巨石之后,刚刚藏妥,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会这样?”然后那声音很年轻:“远儿无能。” 陆怡探头去看,月光下,清楚得见一老一少。老者发话道:“嗯,要继续努力!”陆怡小声道:“那少年声音仿佛哪里听过。”且听那少年道:“远儿谨记。” 胜南小声道:“跟咱们无关……”陆怡也准备不再听了,谁料那少年突然一句,吓得石后三人差点蹦出来:“还不是因为那个林胜南,本来我们争陆怡争得难解难分,林胜南一到,他们二人就整天形影不离,陆凭也喜欢他!”林胜南一怔,怕陆怡误解,微笑着自我调侃道:“原来我竟有这样大的魅力?” 陆怡装作糊涂地笑了笑,老者又道:“这林胜南是什么来头?” “山东泰安。” 陆怡心道:奇怪,他如此熟悉胜南,声音也在哪里听过,可是,有谁的小名叫做远儿呢?难道,是他!?她一惊,打了个寒战,老者疑道:“他姓林?林……会不会和林楚江有关系?你说他双手齐用——难不成他就是失踪了两年的林阡?!” 陆怡闻因都直盯胜南,胜南连忙摇头,少年道:“就算他是林阡,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会得到怡儿,不管用何方法!” 陆怡激动至极:难道,难道是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居心!她一激动,自然有了声响,那老者警觉,大声道:“石后面的朋友,请出来吧!”林陆二人正欲起身,乱草丛中飞出三个人来,为首那个着地轻盈,衣着雍容华贵,正是那偷刀的公子蓝玉涵。 老者冷道:“阁下三位听到了在下的谈话?”蓝玉涵笑道:“岂止听到,简直可以复述了。”老者哼了一声:“那你不必活在这世上。”说罢一把闪亮的飞匕直扔蓝玉涵,他发得迅速,自认为万无一失,但那蓝玉涵武艺了得,伸袖一接,竟将飞匕接过立即回敬,收发只是交睫一瞬。 老者侧身躲过:“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远儿,你来同他比试比试!”远儿拔剑而出就是一刺,蓝玉涵一怔,抽出他兵器来——这一抽,不论是方才沉着的老者,还是一贯镇静的胜南,就算是年幼的闻因,都差点叫出声来—他的武器,他居然敢把双刀抽出来做武器!! 那远儿这一惊更甚:“饮……饮恨刀!”陆怡又紧张又惊恐:“树大招风,他不要命了!”胜南奇道:“他胆量不小得很!你爹肯定他就是蓝玉涵么?” 蓝玉涵一开始就与那远儿旗鼓相当,时间一长则越战越勇,仗着双刀大占上风,老者甚是心急,欲上前助阵,蓝玉涵冷冷道:“怎么?儿子不行,老子上么?”远儿技不如人,连退数步,突然又举剑重发,林陆二人不由得大惊,那随剑一同发出的暗器不是铁胆是什么! 胜南看了几式发铁胆的手法,沉思:这种方法,江晗对五津用过一次,而云江对胜南也用过一次,还有云水教五津铁胆……这么说来,陆家三个徒弟皆有嫌疑! 胜南小声道:“这远儿是?”陆怡未及答话,蓝玉涵身后仆人尖叫,原来蓝玉涵的功夫当真只是唬人,时间一长,已然不支,加之那远儿次次暗算,此时为避铁胆,心口已暴露在远儿剑光之中,仆人相隔甚远,难以救援,危难时刻,胜南拾起一粒细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远儿的剑,那剑登时被震飞。玉涵远儿各自数步,玉涵看向那老者:“儿子不过这点水平,老子能强到哪里去?!”老者哼了一声,突然之间,强光掠过,父子二人转眼消失! 胜南心下一紧:好厉害的轻功!他如此鬼祟,恐怕非正道人士!突然蓝玉涵转过脸来:“石后的朋友,请出来吧!” 胜南陆怡知再躲不过带闻因一同现身于那三人之前,玉涵打量了三人一番:“原来是铁胆陆家的大小姐,失敬失敬,这位应该便是那老少二人话中所提,林胜南林少侠了。” “你怎知道?”闻因好奇不已,“爹爹说你也是因为认出他和杨宋贤才离间了他二人!” 玉涵哈哈大笑:“我蓝玉涵行走江湖这许多年,靠的就是这一双利眼,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哪个我分不清!”陆怡剑已在手:“分得清楚又如何,留下双刀再说!” 剑与铁胆均已在手,冷不防围墙外又翻过来八个汉子,一共十个仆人人手一棍将玉涵护在圆圈正中,看这情势,陆怡始料未及,仆人们齐道:“蓝府十绝,誓死保护少爷!”说罢对玉涵道:“少爷,你先退!”陆怡见蓝玉涵要逃,急忙跃至圈中阻挠,胜南阻拦不得,那十人棍棒叠合在一起,陆怡轻轻踏过速发一枚铁胆直袭玉涵,玉涵侧身一让,十绝齐齐收棒,陆怡跌倒在地还未爬起,十棒均已架在身上,而蓝玉涵此刻已经跃上墙头,被胜南硬生生拽了下来,玉涵立马抽出了武器。 饮恨刀。 双刀抽出刀鞘的那一刹那,胜南只觉其光芒四射,气势夺魄,闭月羞光,竟然是听觉首当其冲,而且,还有一种无论怎样都说不出的感觉,似曾相识,似曾拥有又失去,他不由得呆在原地,刀光中透现出千军万马、烽火连天、沧海横流、血流成河,真正是献仇贡恨,难尽的凄凉和酸楚,但瞬间又幻化成沙场点兵、旌旗敝空、吹角连营、雪洗虏尘,慷慨激昂又大快人心,但比刹那更短,在两者交替时候陡然出现即刻消亡若有若无的,还似乎是一把剑,一块玉,一滴泪水…… 只听陆怡尖叫一声“林大哥”,他惊回现实中来,玉涵念他刚刚救过自己,第一刀留了情,但第二刀说什么也不给情面了,胜南举剑抵挡双刀,隐隐有相斥之感,心里全然压抑沉郁,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再精妙的剑法都发挥不出,他勉强才和蓝玉涵打成平手,陆怡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饶是闻因见了,也纳闷不已。 胜南出道至今,从未遇见过这种状态,比谁都惊异:难道我和这天下闻名的饮恨刀,竟然相克?! 闻因冰雪聪明,立刻转身要去搬救兵,十绝中顿时退下一人去拦截,陆怡无暇担心闻因,自己也是自身难保,那剩下的九个排成一字长蛇,虎视耽耽,回头瞄了一眼胜南,他不知为何越打越处下风。陆怡咬咬牙,知闻因能够打得过对手,立刻凝神破此九人阵,但方一找到破解方法,这九人又换阵法围攻她,时间一刻一刻流失,而陆怡渐渐精疲力尽,胜南已经明显不敌蓝玉涵,败局已定,反到是那最不惹人在意的小丫头占尽上风,耍得那一绝团团转,玉涵发现了这一状况,不由得大怒:“十绝,你们杀了那个小丫头!” “你敢!”一声怒吼从老远处传来,一团黑影从半空中悬着飞下,直直攻向蓝玉涵,蓦地像一条灵蛇般滑过他双刀端缘驰向闻因打乱方才赶去对付闻因的另外四绝,他像是无法停留的旋风,刷一声又一转了断了围攻陆怡的战局!十绝玉涵又惊又疑,聚在一处紧张地看着这个说停就停的中年男子,陆凭来了!陆怡喜道:“爹爹!” 陆凭手扣铁胆,面带微笑,十绝色厉内荏,重新摆了个“长门阵”,但还未容他们摆全,陆凭人随铁胆动,从中穿梭自如,转瞬来到玉涵身前夺刀,但那蓝玉涵却视刀为珍宝,死死抱住,陆凭惊讶其蛮力,正欲隔物传功逼他松手,突地脑后生风,一根棍子直打过来,陆凭闪让转身,那十人再放了个阵式合力攻他。 这么缓得一缓,围墙上突然窜下一个矫捷身影,在林胜南、陆怡、闻因都以为胜券在握之际,一把提起蓝玉涵后心拎了上去,那速度比陆凭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位不速之客的骤然出现,彻底打破了众人对速度概念的认知,而胜南缓过神来,不假思索,立刻追赶而去。陆怡惊呼,赶忙同他一起追去,同时心里满是疑问:为何林大哥今日如此不济?!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3 第6章 流水情,落花意3(《》) 战斗对他林胜南,从来就没有休止过。 也没有心慈手软过。 直到空气里只剩下他和对手两个人,除此之外,只有天幕、星光闪烁……他和对手仅是呼吸的距离,却像隔着一张纸,可以戳毁可以穿火,却始终存在两面。 风悄悄在两人当中沦落,也许,如果明天还活着的话,会当今天是黄粱一梦吧? 这个笑靥如花,蛾眉薄唇,肤如凝脂,面若粉黛的玉人,是目前金国北部排名第三的年轻俊杰,他名叫解涛,千金难买的一张容颜,如果没有见过,都会以为他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戏子,但是谁不会被直觉抛弃?红尘中纵有弱水三千,也总会有另外的源泉和漂流,直到死在他的剑下,才相信被自己的眼睛出卖。 秋风中他的美丽容颜,像瑟瑟芦荻,令人怜惜,无法再冷落他的眼,他醉人摄人魂魄的眼,难以再割舍他的笑,他迷人荡人心扉的笑。 可是他美丽得太自然,已经分不清雌雄——如果不是他在那场比武上流露出的凌厉眼神,如果不是那天他从出剑到收剑只一瞬的整个过程,如果不是他以剑狂诗……——谁都希望,他的武功只是造化的弄巧成拙,让梦境里的他,永远停留在长发飘逸的时候,玉人吹箫的一刻…… 空气继续干燥下去。 胜南听到自己的剑在响动,手上沁出冷汗,饶是他这些年来从未对女子动心,也被这个名叫解涛的美少年一次又一次震撼住…… “怎样?林胜南,你究竟考虑好没有?”解涛轻声问。 胜南冷冷地扶栏观望,桥下没有埋伏,只有零落几盏煤灯在渔船上若隐若现。 “你放心,只有我,没有别人。”解涛悠悠说。 胜南冷冷问:“你和蓝玉涵什么关系?难道是你在幕后操控他?饮恨刀丢失,果真和你们金人有关!” “原本无关,现在也成了有关!”桥侧原来还有一人,胜南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存在,微微一惊,转过脸去,是金北第一的薛焕,他和解涛相反,全身充斥着男人应有的阳刚气概,高大魁梧,但是月光下他和解涛站在一起,一阴一阳,一个娇小一个英武,也真是绝配。 胜南对解涛轻蔑一笑:“除了你,不是没有别人么?” “我对他来说,算是别人么?”薛焕爽朗地笑着,“林胜南我老实告诉你,蓝家的事情我们管定了!” 林胜南冷笑一声:“管定了?且管来试试!”左手剑右手刀,对敌之意清清楚楚,气氛一触即发。 “林胜南,我敬你是个人才,不要再这般顽固!我告诉你,虽然你的双刀根本可以匹敌南宋那赫赫有名的林阡,那又如何?我知道,解涛知道,九烨知道,可是宋人哪个承认?这个世上,很多人一出生就注定将来命运,林阡是林楚江的儿子,所以他有你林胜南所没有的一切——身世、地位、名利、权势,而你,一无所有。为什么你一定要为他们宋人效力,你明明知道,他们没有一个看得起你的出身,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圈子,容不得你进去。” 林胜南冷笑:“难道我去了你们的阵营,就会逃开这些人事关系的纷杂?” “那是自然。我们金国阵势已经基本完成,只缺少一个关键人物,和宋国的冯虚刀徐辕对抗,九烨看中了你,只要你愿意,今后的二三十年,你在金国何愁不飞黄腾达?哪里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奸细的儿子,永世不得翻身,被别人踩在脚下!”薛焕句句打在胜南心上。 胜南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何连池乔木都投降金国!” “你同意了?!”解涛喜出望外。 “我宁愿被踩在脚下,也不会挖个无底洞,自己往里面跳。我比他池乔木聪明得多!”胜南冷嘲,“你们俩是一块死呢,还是一个目送一个?” 薛焕锁眉,退后一步:“九烨看中的人,我是不会动手的,希望以后,你能想明白。林胜南,我觉得你是朋友。” 再说那位玉面小白龙杨宋贤,与短刀谷老小二人来到点苍,名为同行,实为护送。待抵达点苍山脚下,终于将他俩托付给了短刀谷接替池乔木的人物。恢复单身,乐得轻闲。 大家都误以为双刀为点苍山云蓝所盗,但云蓝的藏身之处“云横山庄”一向是出了名的隐蔽神秘,实在不知上苍山十九峰的哪一峰是好,而且诸多山峦之中,传说猛兽恶狼数不胜数,宋贤武功虽然高强,但因靠近点苍,实在也无法自恃。 点苍周边,有一处人烟极是密集,人称“江洋道”,和它的名字一样彪悍,江洋道多年来匪贼横行鱼龙混杂,本该避之免得节外生枝,却因其最靠近云横山庄,武林中人不得不将它列为寻刀之行的必经之地。 这一路过来,宋贤还有一个始料不及的小收获,据说云蓝的一个徒孙林思雪,正在道上的黑风寨中做客,由黑风寨寨主接待。宋贤心想这林思雪能够得见,云横山庄应该不成问题了,三口两口将饭囫囵吃了,便费尽心思去找寻黑风寨,好不容易站到了门口,只看见两个彪形大汉在寨前虎视眈眈。宋贤不敢再擅自动武,惟能逆着性子,学着别人用银子通融了那两个看门人进了去,却连林思雪的鬼影子都没见着。 宋贤初涉江湖,只懂得随波逐流,人家贿赂,自己也跟着依葫芦画瓢,因此漂流江洋道数日,银子挥霍得足够他有溺水之感、无法呼吸,只得寻思着改变作风。 这天正在竹寨中品茶小憩,宋贤摸了摸身上银两,所剩无几,他在红袄寨中是出了名的豁达乐观,这回当然也发挥乐天主义:索性用完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想到做到,于是乎点了些大理特产,吃得是津津有味,突地,一个小女孩蓬头垢面地闯入竹寨中,不住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宋贤眉头一皱,见这女孩十一二岁光景,衣着打扮似是大理平民,但是一脸惊慌,边逃边呼救,还没定神,寨外又冲进三五个汉子,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后面两个大汉押着一个老伯,为首那个公子模样,衣着雍容,摇扇神气道:“冰儿,跟了大爷有什么不好!大爷不会亏待你,一定给你做旋冥寨的寨主夫人,总比跟你这老不死的爷爷欠债躲追杀好得多吧!” 那冰儿泣道:“爷爷!爷爷!”老伯老泪纵横:“冰儿,快走啊!爷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你推给这恶霸!”两个大汉听得这话,面色大变,立即将他推倒在地:“死老头,不想活了你!”举棒要打,那冰儿慌忙赶回来:“求求你们,饶了我爷爷!”老伯却努力用劲推开她:“冰儿,快走!快走!”冰儿摇头,泪流满面:“不,不,冰儿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爷爷不管!”老伯怒道:“爷爷就是死,也不要你落在这恶霸手里!”他话音未落,顿时就有一棒狠狠打在他背脊上,老伯强忍疼痛:“天啊!这还有天理在人间么?!” “江洋道本来就是地狱!”公子笑着,“继续打!打到这老不死的断气为止!”宋贤侠义心肠,这次也不愿再随波逐流地沉默一旁了,提剑要出手,突然局势有变,那冰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过去疯了一般去夺过棒子来打这公子:“纪无霸!我和你拼了!”她怎可能敌得过这位江洋道上数一数二的恶霸,这纪无霸接过棒子,恼羞成怒掴了冰儿一巴掌,冰儿摔出老远,口吐鲜血,纪无霸兴奋地笑着:“我就是喜欢你的性格,这个压寨夫人,我看你是做定啦!” 宋贤心念一动,存心要羞辱他一番,于是先拊掌叫好:“好,打得好啊!女人不听话,就是要打到她对你服服帖帖为止!”纪无霸一怔,循声看见这个陌生少年,僵立不动,宋贤上前作揖:“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旋冥寨寨主纪大侠了吧,久仰久仰!” 纪无霸愣在原处:“阁下如何认得在下?!”宋贤心道:笨蛋,当然是方才听到的。但表面却拱手谦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纪无霸听人称赞,自然心情畅快,飘然欲仙:“贤弟贵姓大名?”“免贵,姓杨,名寿全。”纪无霸恭道:“原来是寿全弟啊!相识有缘啊!等我们把事情办完,再请你寿全弟畅饮几盅!” 宋贤看他眼光重新瞄向冰儿,从袖中摸出最后一件家当来,狠狠敲打、不,是钉在了桌上!纪无霸看见那黄灿灿的金子,像几世没有见到过般目瞪口呆,宋贤故作粗犷道:“今日有幸结识兄台,何必为了一个娘们坏了把酒言欢的兴致,纪兄,这锭银子,我替他们还了,够不够,让他们快快滚蛋,别继续在这边碍事!” 宋贤总算摸清了这纪无霸贪财的脾性,纪无霸也果然中计:“贤弟豪爽!好,既然贤弟出面,我就给他一个面子,戚老儿,还在这里碍手碍脚做什么?!” 戚老儿和冰儿不知宋贤用意,神色惊慌地走了。纪无霸收到金子立即就同宋贤称兄道弟,敬酒阿谀,谈天说地,宋贤强忍厌恶同他对饮,喝得几盅,寨那头又行来一辆马车,轰隆隆吵得很响,纪无霸和宋贤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美貌少女下马而来,那女子脸蛋洁白细腻,扎了两条长辫,年纪还不大,她一进寨,立刻赢得众人眼光的青睐,纪无霸当仁不让,一直盯着她坐在邻桌中年人面前并叫了一声“爹”才缓过神来,满脸通红对宋贤道:“这娘们够标致,比那贱人美得多啦!” 宋贤一笑:“怎么?纪兄不是很喜欢冰儿的性格么?还说她做定了压寨夫人!”纪无霸“呸”了一声:“女人么!要一个有一个,一天一换都行,这小姑娘可就对上我纪大爷的口味了!”宋贤冷笑道:“纪无霸,久仰你大名,知道你是这种欺压老弱,贪财好色之徒,果真如雷贯耳!”话毕掀翻了桌子,酒坛、饭菜洒了一地,也溅了这毫无防备的纪无霸一身,纪无霸大怒,随从纷纷举棒而来,宋贤冷道:“你们是一个个上呢?还是一起找死?!”纪无霸气道:“好啊,原来是找老子的碴!打死他!” 一人应声持棒上来打他,宋贤身一晃,握住棒,稍一用力,夺过来抛在地上,反手一拳击在那人心口,几乎不用吹灰之力,见第一人捂胸趴下,第二人有些害怕,好容易壮了胆子,宋贤轻轻一移,好比探囊取物般,简简单单就从他手里夺来,那人还没意识到兵器被抢,突然眼前一片缭乱,定睛一看,原来对手正在舞棒,刚明白那是自己的棒子,已经被对手一棒捶了下去,剩余两个胆子更小,不战自退,纪无霸怒不可遏:“一群吃白饭的!” 围观的聚满了客栈,看见纪无霸被激怒,知道他是独霸一方的流氓,都有些担忧这个来历不清的小子自不量力,却看他微笑着将棒一丢:“纪无霸,文斗还是武斗?”纪无霸道:“看你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能打得过这群饭桶又如何,不过女人一般花拳绣腿,软绵无力,也只能文斗!”宋贤一笑:“那好。”说着即刻解下配剑晃过纪无霸对着他屁股狠狠一抽,纪无霸看见了也躲不开,“哎哟”一身扑倒在地:“你说文斗,干吗打我屁股?!” 宋贤一笑,狡辩道:“唉,不能说‘屁股’这么俗不可耐的词,我所意义上的文斗,就是在比武过程中要讲话文明文雅,所以,我刚刚打了你的腚!” 方才进寨的少女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纪无霸恼羞成怒,抽出匕首来杀他,他哪里是宋贤对手,宋贤握住他手腕一打,那匕首随之落地,宋贤即刻一拳打去,纪无霸赶紧对接,不到三招,连没武功的都看出胜负已分,纪无霸不肯罢休,死缠烂打,少女看宋贤拳法虽然稀松平常,也不是一般人就会的,断定他绝技并非拳法,忍不住念出声来:“这招是仙人指路,这招是乘风破浪,这招是中流击楫,各大门派都有啊,爹能看出他绝招是什么么?” 宋贤听她识得这些招式,显然是江湖中人,心下奇怪,那纪无霸被逼得连连倒退,不一刻已经打出寨外,顺着滑坡滚下去了,众人看这恶霸出丑,纷纷叫好,宋贤听那少女悄声道:“那坏人最后一招不知用的是什么……”宋贤笑道:“用了一招望风而逃外加四脚朝天。” 少女一惊,与他四目相对,不由得又避过头去,满脸绯红,女子的父亲推了推她的肘,她才犹豫地站起身来,走到宋贤身旁:“公子,我爹想请您过去一叙。”宋贤点点头随她过去,那中年人示意他坐下,轻声道:“方才见了公子身手不凡,还不知公子真正的姓名,应该不是随口胡诹的杨寿全吧。” 宋贤笑道:“前辈眼睛真是厉害。”中年人摇头笑道:“可还不知公子究竟是何门派,来自何处?” 宋贤哦了一声:“在下来自山东。”沉思:金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赶来夺刀吧,就算是,亮明身份吓吓他们也好。打定主意:“姓杨名征字宋贤。”父女二人皆惊,少女叫道:“宋贤哥,原来是你啊!”宋贤也一惊:“你们是……” 少女喜道:“我是阿荃啊,宋贤哥,你救过我一命的,还记得么?”中年人点了点头:“不错,除了杨宋贤,还有谁用这种先礼后兵去戏弄别人?” 宋贤先是一愣,听到这名字恍然:“阿荃,哦,你姓沈,大名叫依然是吧!”女子喜道:“宋贤哥就是宋贤哥,大名小名全都记得!” 宋贤得遇自己人,高兴不已:“那这位是沈望沈前辈了?!”沈望微笑。 这沈望原来是黔州沈家寨抗金义军的首领,短刀谷、红袄寨多年的合作伙伴,沈依然是他的掌上明珠,幼年时期,沈依然做客山东时,宋贤曾经救她一命,沈望自然感激,没料到饮恨刀一事,促成了他们重逢同行。 沈望与宋贤皆知,从江洋道往西会越来越险。险的不是点苍本身,还有那惊人骇人的云蓝师徒和关于神秘的云横山庄近年来在江湖上的各类传闻…… 连日来,江洋道上川流不息的基本上都是江湖人士,找双刀的有,夺双刀的也有,沈望站在道旁,轻声道:“又要拿银子行贿了!” 宋贤一笑:“逼不得已,我的银子也花完啦。”沈望一抖行囊,所剩无几:“点苍山出名就出在神秘这一点上,云蓝神秘,林念昔神秘,连那云横山庄也是无踪迹可寻,要想进去,只得等山庄里面人出来,因此江洋道赚了不少,这个寨说林思雪来做客,那个寨说翟小桦来玩,江湖人士为这些贿赂了不少,可什么都没见着。” 正说着,身后走过一个大汉:“老子又上当,那乌云洞说什么林思雪的好朋友的弟弟的侄子的弟媳妇的女儿去他们那做客,害得我摸清了守洞士兵的口味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去,结果还被打了群架!唉!”再有人道:“我不也是!紫霞寨更***毒!说林念昔夺了双刀从他们那里过去了,我们全体行动去那个寨,就我一个活着回来……” 沈望忍不住笑:“居然还有更惨的……”宋贤呵呵笑着:“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咱们抗金义军不会也毁于赂秦吧。”沈依然义愤填膺:“干吗咱们要降低身份去贿赂,咱们有武功,不怕他们啊!”沈望叹气:“不然怎样拿到双刀?江洋道上的人要不未开化不讲理,要不穷凶极恶,即使以武胜之,也未必心服,届时双刀更难找到。” 宋贤点头:“何况这边混杂了不少奸贼,武功不露是上策,如果不被金人认出盯上最好。”沈依然仍旧不服气:“丢了尊严换得了什么?失了大的,小的也未必到手。” “大丈夫能屈能伸。”沈望慈爱地看着她,杨宋贤亦说:“阿荃,你还不懂江湖。” 宋贤转头看沈望:“阿荃的性子很像我结拜大哥,如果他在,一定主张硬闯。” 沈依然来了兴致:“是么?他是谁啊?” 宋贤道:“他叫吴越,为人中规中距的很,有违道德的事情一概不做,才不管江湖凶险呢!” 进了江洋道,似乎与世隔绝,外面的江湖怎么也听不到。宋贤等人在道上周转了十几天,哪里知道大伙儿正在不远和蓝家抢刀? 终于等到信差,带来林胜南十几天前写的信,说饮恨刀已经找到了,宋贤不禁大呼倒霉,沈望疑道:“为何不用飞鸽传书?” 那信差道:“事情机密,胜南说一定要亲自送到杨当家手里。他说时间上不会有问题,主要是不能让金人发觉插手。” 宋贤向沈望解释道:“嗯,他说的‘胜南’是自己人,是我结拜的二哥。” 宋贤当下收拾行装,往皇城方向疾驰,但是就在半路,遇见一个稍带憔悴的黑衣少年,虽然神色抑郁,宋贤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胜南!” 对,是胜南!可是他很少见这样落魄啊!就算过往经历坎坷,也从来没这么失落过。只听胜南轻声道:“别去大理城了,准备合力对付点苍山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十几天里面的事情,说也说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第7章 回眸见,倾城色1 第7章 回眸见,倾城色1(《》) “不好不好,大事不妙!”这天清风荏苒万里无云,已经订下客栈的诸位静候蓝府动静,陆怡、江晗、云水师兄妹几个心情大好,一早出门闲游去了,哪料陆怡回来一进门就慌张大喊。 胜南循声而来,面带微笑迎上:“怎么了?什么能打击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大小姐?” “最新消息啊!原来宋恒就在蓝家府上!”陆怡说。 “什么?!”众人皆惊,九分天下的“江西一剑封天下”宋恒?! 五津陆凭对视一眼,五津看向胜南:“看来你说的那两个金人当真管不了蓝家的事了,人家的未来夫婿已经到了。”陆凭捋须笑着:“希望能晓之以理,宋恒虽然脾气大,是非还算明白。” “不,爹爹,你知道宋恒为何在蓝府?”陆怡睁大了眼。 “那显然,在等‘赐婚’啊!”五津笑道。 陆怡摇头:“告诉你吓死你,宋恒这次来不是求亲,而是说亲!” “等等!”五津站起身,“我,我真的要吓死了!不可能!” “‘那小子狂妄得很,称天下女子他都看不上眼,只追求大理第一美女蓝玉泽一人,写了篇情诗过去,说什么‘为顾仙女舍群芳’,结果蓝姑娘对他看不上眼,回复了一句‘不爱超脱眷俗尘’,还评说宋恒那首情诗不伦不类。’这可是所有人都传说的段子!”陆凭一字不漏背出来,“他说亲?也是说他自己吧!” “不是,说的是蓝玉泽在江湖上唯一仰慕的少年英雄,也是宋恒虽然狂妄却无法在他面前狂妄的那个谦谦君子,是让宋恒唯一一个从头到脚都心服,二话没说为他跑腿甘之如饴的人!”陆怡一口气说完,闻因轻声道:“爹,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这么一个人么?”胜南搜索了良久,一无所获。 “有,而且普天之下,怕只有一个。”五津叹了口气,看向闻因,“就是你徐辕哥哥。” 陆怡胜南笑嘻嘻地准备继续话题讨论,突然瞥见柳闻因什么也不说径自流眼泪,被吓了一跳,胜南好奇地去抱她:“怎么了闻因?谁欺负你?林大哥帮你去欺负他!” 闻因泪如泉涌,她哭的模样比平日更可爱,陆怡都不由得收起恻隐去捏她小脸,闻因泣道:“便是那蓝玉泽,强抢我徐辕哥哥,我不会让她得逞的,绝对不会!”胜南陆怡哑然失笑,陆怡逗她:“闻因你才几岁,哪里谈到这些话题了?!” “闻因,爹支持你,把蓝玉泽树为敌人,志向高啊!跟她当一辈子敌人,直到把心上人夺来为止。”五津煽风点火,陆凭赶紧扔他铁胆:“别教坏小孩!” “闻因,你在干什么?”翌日清晨,胜南带闻因去蓝府周围视察环境,一转身闻因已经窜上了围墙,一溜烟好远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女二人行事作风都如此古怪。 胜南担忧闻因安危,赶紧跟上去,又不敢也窜上围墙,只能在下面伸手接她:“快,快下来,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不,我要离间蓝玉泽和徐辕哥哥!”语出惊人!林胜南怔在原处,不禁“啊”了一声,“慢着,你想怎么离间?” “说徐辕哥哥坏话啊,让蓝玉泽对他不再倾慕!”闻因坐下来往里面观望,转过头对胜南说,“你也上来吧!这里就是蓝玉泽的屋子,上来跟我一起说。” “徐辕哥哥哪里有坏话让你说,像他那样的武林天骄,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他,就连我们泰安,倾慕他的就不计其数,你怎么让蓝姑娘不再倾慕?”胜南说着也跃上去坐在她身边,其实是想劝她下来。 “那很容易啊!其实徐辕哥哥除了习武聪明之外特别笨的,他要开箱子上面的锁,有相应的钥匙也打不开,硬要用内力把那锁捏碎;他要取布袋里面的东西,可是不会解开那个很简单的结,结果你猜怎么,他就直接把布袋撕得粉身碎骨。而且以后一遇到这些麻烦的事情,就直接捏锁撕袋子,蠢死了。” “哦,原来一身好武功是这么练就的。”胜南笑道。 “不止呢,有一次我去金国看他,结果被金人抓去了,他救我就救啊,偏偏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去救,这件事已是金国一个大笑话了。”闻因道。 林胜南笑得前俯后仰:“看来这个武林天骄还真是傻傻的很可爱。可是那又怎样,你不是照样喜欢他?以此类推,蓝姑娘一定也一样爱他。”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闻因欢喜地站起身来:“蓝姑娘,我有徐辕的劣迹要跟你说!”她一激动没有站稳,眼看着要摔下去,胜南赶紧托住她,心下暗忧:不知那蓝府十绝现在何处。无意间低头循声望去,不由得一愣,站在花园中央的少女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豆蔻梢头二月初,只恐这美人云集的大理,卷起珠帘也总不如,这样旷世绝美的容颜,被自己无意一瞥,真是糟蹋了,胜南一阵心虚,凝神看她,就如同一块雕琢细腻的完璧。满园好风景,犹其独暄妍,遥坠雾中雁,轻摇云上烟。 胜南顾着看她,失魂落魄没有站稳,拉着柳闻因一起摔了下去,刚一起身,那蓝家小姐一脸愠怒地走上前来:“你们哪里来的小贼?!”她虽然凶巴巴的,仍旧难挡逼人的美貌,鲜花迷眼,却也扎人,胜南要救闻因,也不愿再留在花丛中流连,“哎呀”了一声:“好大一只蝎子!”蓝家小姐“啊”的尖叫一声跳开来,一回身,林柳二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种地方,哪里来的蝎子?”背后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关怀和亲切,蓝家小姐喜道:“姐姐你来啦?刚刚那个少年真是气人,看他长得眉清目秀,却也只是个小贼!”在她对面的是个一袭白衣,轻纱蒙面的年轻女子,她垂眸低眉,幽幽叹气:“为何所有的少年,都喜欢和那蝎子扯上干系呢?” 妹妹一愣,愠怒道:“姐姐莫不是又在惦记那徐辕,那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看你,这一次也是,要提亲自己没空,派谁不好派这个骄傲自大刚愎自用的宋恒!” 姐姐抬起头来,一双美目,透现出来是无尽的思念和黯然神伤。 行动开始,故事也刚刚开始。 也许,缘分,不,仇恨早就埋下来等他? 他不知道。 这个缘分,与饮恨刀有关。 蓝府的大门紧闭,众人已经在门口作好了准备,陆凭向大家示意,轻声道:“承信适才看见了蓝玉涵进去,一直都没有再出来,这个时候进去要人应该是最佳。” “你放心,金人也一个也插不了手。”五津语气严肃,“大家小心。” 江晗率先去叩开蓝府家门,陆怡尖叫一声“小心”,一根棍子直直伸出正是一招“猛蛇吐信”,江晗身手矫捷,立即一让,门已大开,虽然可以看见府中花草树木、亭台轩榭,活脱脱一个大理江南,院子里却极不协调地站了九人,不是蓝府十绝中人又会是谁? 那九人齐齐出棍:“等你们好久了,上吧!” 柳五津一见那阵势就已知彼:“那是洪兴为祁连九客创造的‘星罗棋布’阵,至今难破!” 江晗年少轻狂,提剑上前,但刚一入阵,便力不从心,那九人哪里是九人,简直以一抵十,把江晗围在其中,几乎密不透风,云江、云水赶紧上去在外围分担,陆怡边看边赞:“真如星罗棋布一般,名不虚传!” 江铁三人缓过一棍,另一棍紧紧跟上,越打越密,越打越令他三人招架不住,千万只手也应付不来,胜南陆怡正要上前相助,五津一把拉住他二人:“等等,看见没?”用手一指,胜南和陆怡循声而望,不由得惊服,陆凭不住点头:“不错,这九人虽然快,毕竟不如祁连九客。” 时间一长,九人之间缝隙增大,肉眼看得清楚明白,不再像那星云密布,到像是空穴般难以遮风,陆凭瞅准机会,朝间距中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扔发铁胆,那九人一个被迫停,就乱了整个阵势,江晗三人乘机跳出重围,站到了蓝府之中。陆凭一笑抱拳:“承让。” 蓝府十绝握棍不动,江晗沉不住气:“快点!把蓝玉涵给我叫出来!”蓝府十绝傲然:“叫又如何?不叫又如何?!” 江晗大怒:“你们既是手下败将,为何如此无礼!”忍不住又要动手。只听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十绝,你们在干什么?!” 女子从院子拐角处出来,光彩照人,婀娜多姿,正是那美貌绝伦的蓝家小姐,她身着红色缎子,一双大眼睛神气灵动,面容精致,陆怡都不禁看呆了,轻声在胜南耳边道:“就是那害你摔跤的第一美女么?” 胜南面红耳赤:“她固然美丽,只怕还不如传闻中那样,人称大理第一美女,看来名过其实了。” 十绝谦恭道:“二小姐,这帮人无故生事!” 江晗怒而打断:“什么无故生事!把蓝玉涵交出来!” 少女脸上也是少不更事的傲气:“你是何人?和我哥哥有何仇怨?!” 陆凭将江晗拉到身后:“承信,不要无礼。这位想必是蓝家小姐、人称大理第一美女的玉泽姑娘了!果真出脱得亭亭玉立,请转告令尊大人,说路南铁胆陆凭求见!” 蓝小姐一愣,微笑道:“原来是贵客,失敬失敬,十绝,贵客来访,为何还大打出手,陆伯伯,请随我来!”说罢领着大家经过后花园直接向大厅而去。 那大厅坐落在曲径通幽处、葱翠青木中,沿途不见蝶恋花舞,却是深院梧桐、寂寞云杉、茂林修竹、浅水碧溪、清泉洗石。解释不清的是,大厅中为何竟有一种淡淡幽香,不是女孩儿抹的香粉胭脂,应该是花香沁人心脾。 蓝家小姐浅笑着,清新自然:“家父恰恰不在家中,小女去请母亲姐姐来会客。” 众人坐下,侍女进茶来,陆凭呷了一口,江晗哼了一声:“什么不在家?我看是骗人!”陆凭瞪了他一眼,胜南起身四处随意察看,见这大厅内有四幅书法分别挂在四面。 一幅龙飞凤舞地写着: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笔锋恰倒好处,有些许凌厉,但不似名家所写。 又一幅,字入木三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转至另一面,字体豪放: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然而最后一幅却苍劲中略带凄绝: 莫把江山夸北客,冷云寒水更荒凉 胜南啧啧称赞:“看来这个蓝玉涵志向还很高啊!”奉茶侍女走近道:“这位公子说错啦,这书法不是少爷写的。”“字体清俊又不失气势,莫非是老爷所写?” 侍女道:“这是小姐写的啊,她怕少爷失了志向,写在大厅里鞭策他的。” 胜南一惊,自语道:“蓝姑娘?跟她的性格脾气不大一样啊……” “莫非阁下见过玉泽?”帘被掀起,众人的眼光集于一点,这个发话的是个与胜南江晗等人年纪相若的少年,仪表不凡,浓眉大眼,但是明显还稚气未脱,不过不说也猜得出来,九分天下之江西一剑宋恒是也,宋恒看见柳五津,似乎意料之外:“柳叔叔?原来真是自己人?……怎么?你们追双刀的,为何也来到了大理?” “不瞒贤侄,现下双刀正是在蓝府。”五津站起身来,“江西最近天下太平么?怎会有时间来到大理?” 宋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江西无事,碰巧天骄正为比武大会做准备,我便帮忙到大理来安排它事。不过玉泽姑娘似乎很讨厌我,看见我就戴上面纱,我走了又摘下来,她不累么!” 宋恒说着,脸上尽是委屈,根本不见平日里的狂妄自大,胜南笑道:“这一点和咱们见到的蓝姑娘到有点像,满有个性。” “阁下错啦,阁下见到的,是咱们二小姐玉泓。悄悄告诉你们啊,两位小姐都被人惊若天人,不过还是大小姐胜上几筹。”侍女笑道。 闻因陆怡诧异至极:“什么?还有更美的?!!”“看,夫人和两位小姐来了!” 第7章 回眸见,倾城色2 第7章 回眸见,倾城色2(《》) 胜南依稀记得,他的世界,从来就只有苦难,不能为人理解和认可,只能在角落,在阴暗和孤独中游走。所以他的笑容,永远都是给别人的,天赐给他两个结义兄弟,总算对他不薄。但是遭人歧视的童年过去,当他以为一切会发生改变的时候,命运选择的是沉默。 他当然不会消极地就此妥协,但也绝对不会强求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闯荡江湖,他实在是懒得再去管什么情感什么缘分,所以就算如解涛般妩媚、如玉泓般惊艳,都只付与叹服,绝对不动心,人生,如果残缺就让它残缺吧,不需要掩饰,不需要补偿。世道凶险,容不下半点时间思考将来。 他不知道陆怡此刻的动心,发现不了,即使发现恐怕也会断然拒绝。 真正带他远离过去的,恐怕就是这个即将出现的女子,那年他十七岁,她十五岁,她一步步地进来,走过每个人的身边,宋恒理智地回避转身,偷偷瞄看她—— 他可以发誓,他纯粹是因为好奇罢了,也许还是抱着赏花的平常心去看的,他一直以为,世间的美景虽然不计其数,但一个个总有相通之处,就算看到绝美的蓝玉泓时,也还是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他毕竟走南闯北这许多年,见的所谓美女比得上过过的桥——好了,不必找托辞了,他开始颤抖……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几乎被冰僵住了,眼睛直愣愣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一举一动——她,当之无愧的大理第一美女,不,天下!只要想那陆怡、蓝玉泓、宇文白何等美貌,竟然连比都不用比就下去了——谁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妙无双的搭配! 这位白衣姑娘的出现,令众人如同身临仙境,傻傻看着一个清雅超脱的仙子,她就如空谷间轻落的连绵雨丝,携带着诗般清幽的音律,像深林中初射的柔和光芒,驱赶走一切阴暗。胜南不忍再看,而宋恒光顾着看她,忘了椅子在哪里,想坐下却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窃窃私笑,那女子亦“噗嗤”一声笑出来,天真无邪,宋恒一脸窘迫,陆怡好容易回过神来,迎上云江的眼光,云江对她一笑,陆怡偷看一眼胜南,不知他在想什么。平素不拘小节的五津已经吓得正襟危坐,脑海中翻江倒海就只有几句多年前背诵的诗词,翻来覆去: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陆凭不停地捋须:西施洛神,昭君贵妃…… 似乎,都比不上眼前女子啊。不,这一定是幻景,海市蜃楼! 谁都忽略了的白衣少女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蓝玉泓,一个就是双姝的母亲——柳湘。 陆凭被徒弟江晗推醒,赶紧起身对这中年美妇作揖:“蓝夫人。” 众人的欣赏才中断,蓝夫人颇有江湖气:“阁下是?” “路南铁胆陆凭。” 蓝夫人脸色亲和:“原来是陆凭陆大侠,失敬失敬,不知莅临寒舍所为何事?”她坐在主位上,玉泽和玉泓姐妹分坐两侧,一人白衣,一人红衣,气氛和谐,林胜南目光下意识就往白衣姑娘这边偏,白衣姑娘躲不开他遥望,看见他时,微微一惊,本已转过头去,却又再回眸一笑,胜南脸上竟是一红:那究竟是仙子、或是神女?真如从卷轴中走下来的人,虽说她一句话还没说,但他终于懂了,为何武林天骄徐辕会倾慕,年少轻狂宋恒会心仪,恐怕就连心灰意冷的他,第一眼就逃不了了! 江晗是这当中少有的清醒者,继续怒气冲冲兴师问罪:“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什么所为何事?!快把蓝玉涵交出来!”玉泓有些愠怒,仍旧是小姐脾气:“你说话客气些!这里可是我蓝家!” 陆凭赶紧把江晗拉到身后:“夫人小姐请勿见怪,是小徒无礼了。承信,怎地如此胡闹!”柳湘微笑:“没关系,陆大侠为何要找玉涵?何事牵涉到他?”陆凭将饮恨刀之事说了,蓝家众人皆是大惊,宋恒亦道:“就凭他?绝对不可能!”“事实如此,我们还有蓝箭为证!” 柳湘接过箭来,玉泽看了一眼,轻声道:“或许,是有人栽赃嫁祸给我哥?”她灵动的眸子里闪着睿智。 江晗按捺不住:“装什么蒜?蓝家十绝,我们谁都亲眼目睹了,他们的阵法可不是白用的!” 柳湘严肃道:“十绝,是否如此?!”十绝中的那位老大回答:“那日你们也看见了,少爷被神秘人物救走,至今生死未卜。” “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们!”蓝玉泽满面忧容,走到老大面前。当此时,江晗正巧对那老大愠怒抽剑:“少再假惺惺了!”冲动而行,待到此时,剑锋竟对准了尚未站定于老大身前的玉泽! 蓝玉泽显然猝不及防,动弹不得,周围诸位再快的反应,也是始料不及难以抵挡,胜南站得最近,直到剑至玉泽背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投剑掷向江晗那一剑,一刹那间,人人都吓傻了,玉泽免于劫难,刚刚站定,宋恒大怒,从未有人如此放肆,在他剑圣面前随便出剑!而且去伤自己的心上人! 宋恒玉龙剑向来以快狠准著称,满厅刀剑谁也不及他抽得快速,白影掠过,江晗剑路全被封死,蓝玉泽被他宋恒拦在身后,这宋恒虽然傲物,也是恃才所致,江晗剑法不到三招,已是山穷水尽,铁胆技术再高超,也无从着手!蓝夫人爱女心切,立刻到玉泽身旁:“玉泽,可有事?”玉泽摇摇头,陆凭见她无碍才放心,恨不得打江晗一巴掌,但又止不住担心他——眼见着江晗招招皆输,云江云水都神色紧张,不敢援助,陆凭五津亦不便插手…… 危难时刻,林胜南一刀插入战局,横亘双剑之间,巧妙地接过宋恒攻势救得了江晗,宋恒剑御清风,速抑流光,外表华丽,其中金玉,既是舞剑,又可止敌,剑法如此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就,胜南能够截下已经是刀中少有的迅捷,待到这剑圣逢敌更快,胜南刀法开始展露出固有缺点,杂乱无章全然防守,落在下风。 二十招以内的事情,柳五津看在眼里,虽然在意宋恒的脾气,但对他的剑法,还真有几分佩服,只不过胜南单刀在手,依旧能够不畏强敌,守得刁钻,备得狡猾,他从来就不会知难而退,对薛无情如此,对宋恒显然也如此。 宋恒本就轻敌,到此还未取胜,诧异掩不住气愤,剑法愈发狠辣,如带暗刺的花卉,美丽娇艳的外表,悄悄扎向胜南冰凝刀下的手,先伸过去轻轻触碰,然后巧妙地一滑而过,像蝴蝶轻盈的影子,翩然起舞绮户间,如梦似幻,却扑腾着有毒的粉末,围观之人忘记这是一场比试,纷纷被这道亮丽的风景吸引,一日之间,得遇景美人美,连剑都这么美,这蓝府好比仙凡间无法定义的境界!可是胜南哪里有暇陶醉,他知道一旦在对手剑局之中就不可以有醉生梦死的感觉,一丝也不可,宋恒的玉龙剑炉火纯青,无懈可击,何况他身处庐山之内,当局者迷! 便即此时,他终于等到宋恒有瑕疵的一瞬,正欲送刀过去,突然半道收回,宋恒脸上刚刚滑过一枚笑容,顿即收敛,胜南察言观色,这时才又重新攻去,存心令他计划落空,真正有瑕疵,这冰凝刀两次转向都是交睫之事。宋恒也不愧“江西一剑封天下”,他虽然没有骗过胜南中计反而令他有机可乘,但是安然改变计划,飞身让过这一刀,落至胜南身后,剑行之急,令人咋舌,胜南听得脑后生风,右手还在前方收不回来,赶紧压低重心企图避开,这宋恒再度出人意料漂亮地一剑,锦绣般柔美,雷霆般惊魂,陆怡大急,出剑扔给他,胜南遭遇陷阱,不慌不乱,得她相助,如鱼得水,握牢那把剑,又是他左右并用的本事,稳当地出手迎接,效果自然是完美无缺,左右开弓,自然得心应手,瞬间便与宋恒持平! 蓝家姐妹似乎略懂武功,看得忽忧忽喜,此时双剑相撞,两人僵持,蓝玉泓先她姐姐出面道:“两位,这里是蓝府,可以一化干戈了吧!”她语气很不客气,回头瞪了江晗一眼:“我道是谁这么气盛,没有人家那样的武功,凭什么骄傲成这副模样?!” 江晗要怒终于被云江云水合力拉住,蓝玉泽小声对她妹妹说:“玉泓,姐姐没事。”说罢走到宋林二人面前,宋恒面露喜色,谁料玉泽却拾起胜南方才掷出的那一剑,故意背朝宋恒面向他:“谢谢你刚刚救我!” 宋恒错愕:“喂,是我救你的啊!”玉泽不理她身后那个少年,只对自己笑,胜南不知怎的,心弦一颤,硬生生接过剑,也硬生生接过那笑容,身上一阵暖意,两人第一次如此接近……不管是身的距离,还是心的理解,还是命运的掌控…… 玉泽见他盯自己出神,微微一笑,看向他身侧陆凭等人:“陆前辈,家兄真的并未回来,玉泽愿意以性命担保。” “蓝姑娘言重了。方才是小徒无礼,冒犯了姑娘。承信,还不道歉?” 江晗硬着头皮过来道歉,玉泽宽容地笑了笑,宋恒哼了一声走到五津身边:“柳叔叔,你们短刀谷要寻刀,也不该草菅人命吧,他林阡到是做得对。” 众人皆是一惊,眼光齐向胜南,胜南一愕,微笑否决:“宋堡主,你误会了,在下并非林阡。” “不是林阡,那你是……帮短刀谷来找双刀?”宋恒一怔,“不过也是,林阡和我有一面之缘,那年武林大会,他主持局面的时候,虽然才十四岁,三年也不会改变成这样子。”他虽否定,却仍旧上下打量着他:“还是像一个人,像谁呢?像谁呢?” 胜南无奈一笑,玉泽和母亲耳语了几句,柳湘点了点头,大声道:“众位英雄,我柳家决不会包庇任何一个人,如若真是犬子所为,我柳湘第一个不容他……但是他真的没有归来,期望众位包涵,如蒙不弃,众位可否先在府上屈就几日?” 众人都觉得此举周全,均答应她住下了。 蓝家给陆凭等人提供的虽不是锦衣玉食,也毕竟是大户人家的款待,群雄多不富裕,对这些衣食都赞不绝口,陆怡暴露出胆大之外的又一特色——能吃。陆凭看女儿和江晗在饭桌上争抢,笑道:“注意点,女孩儿要文雅。” 陆怡噘起嘴:“知道你女儿没有蓝姑娘那般文静幽雅对吧?”陆凭苦笑:“谁说的?”柳五津笑着打趣:“文雅有文雅的好,活泼也有活泼的好,闻因,你要和蓝玉泽斗争,就不可以跟她一样,要跟怡姐姐一样,放开一些,胜南,你喜欢哪种啊?” 陆怡无意被敲起心事,赶紧留意他的回答,却见他对着饭碗发呆,耳若未闻,顿时有些失望,五津“咦”了一声:“胜南?” 陆怡洒脱一笑:“别管他,他啊,自从见到玉泽姑娘之后,就一反常态,神不守舍了,不止他呢,云水师兄,你也是啊!”铁云水脸一红:“哪里有?” 陆怡笑道:“大丈夫,要承认就承认,爽快点么!奇怪了,大师兄二师兄怎么没有啊?那么美的姑娘,我若是男人,见了也要动心了。”江铁二人均是笑而不答,柳五津看胜南缓过神来,继续打趣:“还在想英雄救美的事?”胜南脸上微红:“哪里是英雄救美,当时的情况,的确是太凶险了,差一点咱们和蓝家、宋恒、徐辕都要结仇。” “好好好,不是救美。”五津看出他一本正经在狡辩,呵呵笑着继续吃。 一个人站在小白桥上,陆怡忍不住,对着桥底低声抽噎起来,她泪流满面,没有发觉树后多了一个人——江晗,江晗深情地看着她,突地眼神变得凌厉:她果真在为林胜南哭,她果真喜欢他…… 第8章 家族谋,美人计 第8章 家族谋,美人计(《》) 夜幕降临。 宋恒借口闲游,不知不觉又绕路跑到了蓝家姐妹居住的退思园里,远远看见玉泽的身影投射在窗棂上,柔和地洗涤了一切污浊。 宋恒听到两姐妹似乎正在对话,好奇心与虚荣心皆起,有心过去偷听,又有心让玉泽发现他,听她们谈论的话题与自己无关,便咳了一声。 蓝氏姐妹听到声音,转头看见他站在窗外,玉泓收回刚刚拔出的剑:“宋少侠,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宋恒看她年纪小小如此凶悍,和姐姐的温婉对比鲜明,而且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光有气势没有实力,不禁摇头苦笑:“小姐,剑不是这么拿的。”伸手过去要帮她校正,玉泽后退一步,再度蒙上面纱,宋恒见此举动,掩饰不住生气:“喂蓝大小姐,为什么你总是不让我看见你!你就这么讨厌我!我好歹是剑圣!我的玉龙剑,金宋两国排名是小辈第一!” 玉泽清冷一笑:“对不起宋少侠,我对剑法一向就不感什么兴趣。” 宋恒的咄咄逼人被一棒子打回来,只得重提此行正事:“不喜欢剑,那应该喜欢刀了吧。” 玉泽想到徐辕,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感伤,闭口不答,玉泓气道:“徐辕么?徐辕比你还要讨厌,小时侯见过几次面,然后说不见就不见,提亲么还派别人来,算来姐姐真可怜,都五年没跟他一起了!” 宋恒有些醋意:“抛开私人恩怨,不知蓝姑娘对天骄徐辕的刀法作何评价?” 玉泽思索片刻,终于评道:“徐辕身负绝学,坐断西南,不负江湖人称的‘小仲谋’之称,也不负那武林天骄的威名,他的冯虚刀既然天下第一,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的确是,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 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宋恒虽有嫉妒,却心服点头:“我也这么想,看来我们的思维是差不多的。” “可是姐姐,三年前的那个武林大会,我还是更喜欢饮恨刀林阡呢!”玉泓轻声说,“他的刀法也就仅仅次于徐辕,而且那年他才十四岁,就把大会主持得那么好,看得出领袖之风。” 玉泽点点头:“可惜他自从那次起就失踪江湖……不过今天这位同样姓林的少侠,武功卓绝,刀法可以直追林阡。” 宋恒哼了一声:“他也不过如此么,今天刀刀都被我压着,想入江湖?可惜啊,他显然一辈子也入不了了。” “为什么?”玉泽惊问。 “柳叔叔说,他是奸细的后人,所以没有人赏识和提拔。”宋恒懒懒地说。 “英雄莫问出处,奸细的后人又如何?”玉泽驳道,“他可以不被你打败,一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此好的人才,不就是短刀谷所须?” “对啊,短刀谷不要,便宜金人难道很好吗。”玉泓奇问。 宋恒见玉泽欣赏胜南,哼了一声:“你就宁愿替一个无名小子说话,也不愿意赞我一句。” “姐姐哪里没有赞你?”玉泓又好气又好笑,玉泽微笑道:“你可别总是恃才傲物,一直这么狂妄,江湖,总是后来居上的。” “好,谢谢蓝姑娘贵言。”宋恒气得转身就走。 玉泽看他远走,轻笑摇头:“真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呵呵,这宋恒凭什么追求姐姐,狂妄自大,还没我成熟!对吧姐姐?”玉泓关上窗户,突然“啊”了一声。 玉泽正笑着,看她色变,奇道:“怎么了玉泓?”玉泓示意窗外有人,再度把半合的窗户打开,玉泽一愣,一团黑影随刻从外跳进窗来,正是自己的哥哥,众矢之的——蓝玉涵! “哥哥?原来你真的回来啦!”玉泓又惊又喜,玉泽喜悦之余想起什么,冷冷问:“饮恨刀果真是你所偷?” 蓝玉涵多日不见,沧桑了许多,他点头:“实在想不到,消息不胫而走,金人宋人全都盯上了我们,我还差点丧命!” “多行不义必自毙,爹爹是怎么教咱们的!”玉泽气愤不已,“刀呢?” “刀还在。”玉涵长吁一口气,坐下来,看向一脸喜悦的玉泓,“玉泓,帮哥哥倒杯水!玉泽,先通知娘一声,安排我躲进地道。” “不准去!”玉泽厉声喝止玉泓,看着玉涵,“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错么?引火上身,已经是愚蠢之举,有亡羊补牢之机,为何还不一人做事一人当!” 玉涵一怔,起身来:“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事,安安分分过日子?我这么辛苦跑到短刀谷去偷双刀为的是什么?为了告诉爹啊,他一向都偏爱云梦泽那外人,几时关爱过我这个亲生儿子!”他越说越愤然,目露凶光,狠狠盯住被他吓坏的玉泓,“去把娘叫来!”玉泓要走,玉泽将她一把拦住,怒视玉涵:“怎么?你想杀了我们么?哥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证明自己的方法太多了,偷盗行为为人不齿啊!” 玉涵大怒,抽出刀来指向玉泽:“你少来这般冥顽不灵!玉泓,快去叫娘来!”玉泓吓得泪光点点,赶紧要夺门而走,玉泽怒道:“你凭何吓唬玉泓?!你手里的双刀,还是早日还回去的好,这是抗金的宝物,怎可以这样糟蹋,你看你现在在用它干什么!?” 柳湘很快被玉泓带来,见此情景立刻冲到两人中间来推开那刀,并吩咐玉泓关上门:“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怕别人不知么?大敌当前,你们为何不能团结一致?!”玉泽闻言大惊:“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是大敌?” 玉涵自得道:“还不是玉泽,一定让我还刀!” 柳湘迎向女儿不解的目光,轻声说:“玉泽,这刀,是我让你哥哥去的。” 玉泽如遭五雷轰顶:“娘!?” “谁让你爹爹这么多年,不疼爱你哥哥,偏巧你哥哥资质不好,不能超过云梦泽,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也干不出!” “所以你让哥哥去……”玉泽说不下去,柳湘泪流不止。 “娘,哥哥,现在他们找上门来,咱们怎么办啊?”玉泓低声问。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躲进地道,以父亲不在家、无法进入地道打发他们走。”柳湘轻声说,回头以期望的眼神看向玉泽,“玉泽,就当娘求求你!娘只有你哥哥一个儿子,也想他有出息,娘知道你一向正直,就当娘求求你……” 玉泽看她竟然要跪,赶紧扶起她:“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她狠狠瞪了玉涵一眼:“哥哥的命我自然要保住,可是饮恨双刀……我们没有刀法,当然要还给短刀谷。” “不,玉泽!我偷双刀,不止为了证明,也是为了练它!”玉涵急道。 “练它?哥哥你不会连刀谱也偷来了吧?!”玉泓道。 “刀谱没有偷来,不过却自己来了,今天我在大厅偷看,难道你们没有发现,饮恨刀的主人已经跟着来了么?!”玉涵奸险一笑,“他不承认,可是他身上一定有刀谱!” “你想对他怎样?他不是林阡,我先警告你,你不会得逞,也不该得寸进尺。”玉泽义正词严。 “我当然逼不了他,对他当然是以计取之,咱们蓝家,不乏的是美人计。”玉涵说罢,玉泽大怒:“你住嘴!”柳湘有些生气:“玉涵,你这么做是出卖妹妹!” “鬼都看得出来,他对玉泽有意思!玉泽,你不帮哥哥骗刀谱,哥哥早晚要暴露行迹!娘!反正得了双刀,对我有利无害!”柳湘动容,玉泽气得手足冰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玉泓走到玉涵身边:“哥哥,姐姐这么多年只喜欢天骄徐辕一人,怎可能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玉泽看玉涵脸色一变,意识到不对劲,惊呼一声“小心”,晚了,蓝玉涵刀一横,已经劫持住亲生妹妹玉泓,笑着不管玉泓怎样害怕,如何抽泣:“玉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把双刀骗到手即可,你对徐辕忠贞,那好办得很,不对他真心就好,哥又没逼你嫁给他!” “卑鄙!”玉泽担心玉泓,手足无措。 次日清晨,五津、陆凭和这群年轻人齐来花园中休憩、呼吸清新空气,宋恒自然也加入了,不过为了玉泽一句话,和林胜南总要保持距离,心里也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排斥感,胜南当然不知道原由,以为宋恒狂妄,自己也不可能去讨好他,毕竟不会是一个圈子的人,所以绕远了些漫步,心里突生乡愁:冬天过半,不知娘身体如何。花园里群芳争艳,但还是有一枝独独领风骚,他蓦地心底泛起波澜: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心里有第二个女子,不过……他苦笑着摇摇头:都是虚妄,我又何苦再想? 正自出神,突地肩头被人一拍,转身一看,蓝玉泓像一只活泼的飞鸟,对他笑着:“林……胜南对吧!” 胜南一怔:“蓝姑娘,找在下有事么?”玉泓声音虽小,满园子人都听到了心坎里:“是啊!我姐姐找你,想请你去饮茶叙事,为昨日相救之事道谢!” 胜南一愣:“相救之事是应该的,蓝姑娘不必挂在心上。”他意在拒绝,云水笑着上前:“何必推辞呢?林少侠?去吧!” 宋恒闻声而来:“凭什么啊?玉泓,明明那天我也救你姐姐的,她偏心。” “你会饮茶么?你第一次来饮茶,把黑茶说成龙井。还有,你昨天的确救了她,不过如若不是林少侠相救,你出手的时候姐姐已经死了。”玉泓嘴不饶人。 宋恒恼怒着拔剑:“林胜南,你胜得了我的玉龙剑再说!” 江晗嘲笑着上前:“不知宋堡主此番来到大理,究竟是来寻刀还是寻情?” 一句话逗得玉泓窃笑,宋恒哑然,哼了一声:“林胜南,你可别忘了,蓝姑娘是徐辕的心上人,徐辕是谁你应该知道吧,人家可是武林天骄,自古美女,配的是英雄,不是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你们知道么?他林胜南祖上是谁?抗金世家?英雄人物?都不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出卖耿京义军的叛徒张安国!” 众人哗然,宋恒并没有看到胜南脸上有自己期待的羞赧和自卑,江晗和云江的脸上却都晃过一丝安然和舒心,柳五津知道金人觊觎胜南一事,怕宋恒为渊驱鱼,气道:“宋恒,你住口!”宋恒愣住:“柳叔叔,这是事实!” 胜南早已习惯这样的侮辱,回头看了陆怡一眼,她没有惊诧,只有支持和坚决,他对她感激地微笑,玉泓不解道:“怎么啦?叛徒的后代一定是叛徒么?再说了,我们蓝家不属金国,也不属宋国,没说只欢迎你抗金人士的后代!林大哥,咱们走吧!”说罢朝宋恒吐吐舌头,拉着胜南走了。 “原来只不过是这个来头!”江晗回头看向陆怡,陆怡只瞪了他一眼:“你狭隘!” 玉泓带着胜南走了好长一段路,弯弯曲曲像永远不完,其实胜南也希望永远不完,永远在这条通往玉泽的路上,充满希望和甜蜜,却永远有着还没有见到她的期待…… “你先等等,姐姐在隔壁沏茶,我去叫她!” 胜南点头,平素沉稳,竟紧张得一手是汗。他随意走动,看客厅的案上有一卷书册,是《史记,李将军列传》,案几后还有好几行书架,胜南随便看看,竟然有很多自己不知的,墙壁上也是各类字画墨宝,有玉泽自己所作,也有名家所赠,客厅既有女子的整洁,又有男子之志、文人之渊博。此时门帘一掀,玉泽手托茶具,巧笑倩兮,玉泓在姐姐身后,姐妹二人均是蓝衣,玉泽娇弱,玉泓活泼,不知多么和谐融洽。 很多事情,很多人,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真的就是因为美貌过人,还是美貌后掩藏的一丝惆怅,他这一生就似乎束缚在这里了,舍不得移开,舍不得转身,他忘了浮生一梦,白云苍狗,眼前这两位仙子,美得虚幻,美得让他嫉妒自己的眼睛,蓝玉泽已经坐在自己对面,比昨天要容光焕发些:“林胜南,林少侠?” “是,是……蓝姑娘……”胜南被自己的紧张搞得更紧张,忘记该怎么笑怎么回答,玉泽轻轻一笑,缓和了气氛:“多谢昨日林少侠相救,否则玉泽恐怕已经性命不保了……”胜南终于答清楚:“没关系,不用谢,我……我……”完了,又卡住。 玉泽、玉泓相视一笑,玉泽沏好茶,看他还杵在远处:“林少侠请坐。” 英勇无畏那么久,在两个小女子面前,竟服服帖帖地坐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很。玉泓看他矜持,掩口笑着:“想不到你那么英雄,看到姐姐变这么木讷。” “玉泓。”玉泽见胜南紧张脸红竟还有些可爱,笑着赶紧打断她,胜南轻声道:“如若没什么事,在下还有事在身……” 玉泓“啊”了一声,立刻端起茶水送到胜南身前阻他:“这么快,好歹喝碗茶水吧!”她一时心急,不知那茶水滚烫,胜南不能失礼,想借机跑掉,接过就喝,惨叫一声——不不不,叫不出来了!胜南被这茶水一烫,也不晓得这蓝二小姐是真不小心还是故意,喉头生烟直冒冷汗,硬是将茶杯颤抖着放回原位,岂料此时玉泽的衣袖正巧拂来,竟将那杯子带着摔了出去,玉泽大惊,赶紧去拾,胜南不假思索去帮她,这蓝玉泓还嫌不乱,过来帮忙途中,被什么东西一绊,啪一声摔在胜南身上,眼看胜南就要摔向玉泽,灾难还没有结束……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胜南脚底一空,只感觉天旋地转,当他明白是脚底地面开裂的时候,已经晚了。事发太过突然,屋子里三人根本不及防备,全然掉落,惊叫声离地面越来越远…… 这是一个深渊,胜南猜想,这是一个劫难,胜南猜不到。 第9章 昔年缘,锁深渊 第9章 昔年缘,锁深渊(《》) 一直跌到最低点,听到上方石板滑动之声,出路应该是被封死了,就算没封死,怕也上不去。胜南推测地道并非太深,只不过墙壁特别光滑,非一般泥土构筑,很不易上去。蓝玉泽随之起身,关切询问:“玉泓,没事吧?” 玉泓“哎哟”一声:“姐姐,我脚扭了!”玉泽心疼地把她扶起,回身看胜南:“林少侠,你有事么?” 胜南摇头,奇问:“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玉泓气急败坏:“你的脚未免太准了吧,为了躲我,踩到机关,咱们三个自然摔进来,气死我也,这里这么黑!”玉泽知她并非存心怪胜南,一边帮妹妹揉脚,一边柔声道:“好啦,林少侠又不是故意的,你呀,那么烫的水,还没冷一冷。” 胜南尴尬地笑笑,谁知越呆在这里越觉得光线暗,赶紧擦亮火折子,点燃随身携带的木棒,在地窖里转了一圈,玉泓“咦”了一声:“林……胜南,你行事好是谨慎啊。随身带这些。” “习惯了啊,这么多年,摔过不少陷阱地窖,老虎豺狼的窝都有。” “真的啊?”玉泓来了兴致,“这么厉害。” 地窖并不是很大。胜南环顾一周,询问蓝玉泽:“蓝姑娘,令堂若见你失踪,能否想到你在地窖?” 玉泽迟疑了一刻,玉泓道:“想到也没用,我娘不知地窖开关,我们家虽然每个房间都有机关,也只有房间的主人、还有我爹知道机关设在何处。这机关既是在我姐房里,就连我也不知设在哪里。” 胜南喜道:“如此说来,你们每间房间都有机关,下面的各个地道也是相通的?那咱们只要找到蓝夫人的地窖便可出去了?”玉泽一怔:“林少侠说的不错。”玉泓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那你找吧,祝你好运。”玉泽嗔道:“好似不关你事似的。”走到胜南身前:“我和你一起找。” 胜南点点头,用火把去找墙壁各个角落,半晌也没有任何发现,尝试了敲、打、击、捶、踢各种方法,墙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胜南轻轻一拍,露出一条裂缝来,他小声道:“在这儿。”玉泽帮他接过火把,他继续去拍,裂缝越来越大,有土石开始松动,稍一用力,搬移一块玉砖来,刹那间整座墙壁顿时倾坍,光照全然破洞而入。 三人不由得大喜,胜南见到光亮,本以为已经与外界相通,谁知还是一条绝路,原来四壁全是玉石所筑,所以才通体光亮,像白天一般晴朗,不禁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出口。” 玉泽轻声道:“现在这时候,外面应该是晚上了吧,咱们找了有好几个时辰了。哪里会有光亮?” 胜南一怔,想这蓝姑娘心思缜密原在自己之上,不由得佩服:“姑娘说的对!对了,为何姑娘的地窖不是玉石所筑,一片黑暗呢?”玉泽轻轻一笑:“因为我喜欢黑暗。”胜南一愣,玉泓这时已经疼痛难忍:“我脚好疼啊姐姐,姐!” 玉泽大急,赶紧跑到她身边去替她查看伤势,胜南道:“我看姑娘的脚不是扭到,而是断了。”也俯下身来,帮她接骨,玉泓大怒:“你敢动我,我把你,哎哟哦,好疼。”玉泽止住笑:“这当儿还装什么凶,快让林少侠看一看吧。林少侠,我这个妹妹被宠坏了,刁蛮任性,对人一直很凶,得了理就不饶人。” “看得出来。”胜南笑道。 “胡说八道,你再说,再说就不让你接骨!”玉泓仍旧颐指气使,胜南哑然:“搞了半天原来还是我在求你接骨啊,你可要想好了,疼的那个是你,不是我。” “不接就不接。”玉泓赌气,“一丘之貉,你们所有男子,全是一丘之貉,你敢过来救我,我就杀了你。”她虽如此说,却疼得翻来覆去,胜南摇摇头,让玉泽将她抱住,替她接骨疗伤。 玉泓痛得晕在玉泽怀里,玉泽感激地看着胜南:“这样一来,你既救了我,也救了我妹妹,太谢谢了林少侠……” 胜南一笑:“不要叫我林少侠,姑娘可以直呼在下名字。”玉泽道:“还未请教少侠的字。”胜南道:“在下字冲渑,都与水有关。”玉泽念道:“冲渑,冲渑……这名字好有气势,豪放壮阔。”胜南道:“蓝姑娘,我们……”玉泽笑道:“你还叫我蓝姑娘么?我就叫玉泽,我年有十五,你呢?” 胜南一愣,也想不到竟有缘和心仪的女孩如此悠闲地谈论年龄:“那我是兄长了,在下年长两岁。” 玉泽点头:“那么玉泽不敢直呼你的名字啦,称你为林大哥如何?”玉泓悠悠醒转,缓缓活动了一下脚:“咦?好了呀!林胜南,原来你接骨技术这么好!”胜南调侃道:“蓝姑娘,你都不敢直呼我的名字,你妹妹倒好,连名带姓地喊。”玉泽道:“你叫我什么?”胜南一怔,红了脸:“玉……玉泽姑娘。”玉泽一笑:“不仅没改口,还变本加厉成了四个字。” 玉泓走了一大圈路,突道:“快,快,我发现了一个通道!”胜南玉泽均一惊,赶过去,玉泓得意洋洋:“如何?”胜南仔细去看,玉泓道:“你们俩找了一天都找不到,我一找便找到了!”胜南摇头:“这不是机关吧?”玉泽一笑:“我也觉得不是机关啊!”换了一堵墙去找线索,玉泽向胜南解释道:“当初我们每人房里都有一个地窖,危难时躲进去,别人不知自己的机关,就不会出卖自己,只有爹知道所有的地道怎么通,谁料爹正巧不在家里,咱们反而被机关所害。” 胜南一边找机关,一边心念一动,危险感顿时袭上心头,他想到了一个人——蓝玉涵!他完全可以躲在自己的地窖里啊!续听玉泽道:“但是地道既然互通,只要娘和十绝把他们的地窖打开,而我们能找到他们所在的通道,这样咱们就有望生还了。咦?玉泓,你在干什么?”玉泓蹲在原处:“姐姐快过来!”她一脸神秘,“我发现了一只木匣!” 玉泽胜南凑过头去,玉泓郑重其事地从墙壁里搬出一只木匣来,那木匣依稀是特别陈旧了,落满了灰尘,还上了一把锁,玉泓笑着拨动那把锁:“要是徐辕那人在这里,不知又要怎么搞这把锁。”玉泽一愕,似乎又勾起思念,满面忧容,胜南会意一笑:“这么多年,玉泽你对天骄一直无法淡忘,一直刻骨铭心?” “是啊,虽然是小时侯,虽然只有半个月的相处,姐姐对他念念不忘,多少英雄倾心而来,姐姐过目便忘,只为徐辕一个。可是徐辕哪里有那么优秀,笨得什么都不懂,练刀就练吧,一定要从那么高的地方飞下来,还撞到我,把我鼻子都撞坏了。”玉泓噘起嘴。 “又是一个受害者啊!”胜南笑道。 “不止呢,姐姐也受害过,姐姐的鞋被他刀气镇破了,他去买了还来,结果嫌大了一号。他去换的时候,那卖鞋的已经走了,他从大理徒步追到昆明去,找到那个人,硬要买一双和姐姐鞋一样大的。我就说吗!要买鞋又不止那一家,干吗追那么远去。你说他笨不笨?”玉泓笑道,“不过爹爹到是因为那双鞋,对徐辕印象特别好,要让他娶姐姐。” 玉泽打断道:“好了,别提他了。这许多年来,也许我也就单单爱着那个名字而已,他现在什么模样,我是一概不知了。”她不开心,胜南自然也皱起眉来:从那一别,他二人再未见面,玉泽姑娘真是痴情…… 玉泓赶紧转移话题:”感觉这里好像是爹的书房,姐。”玉泽点头:“离娘的卧室不远,一定要记住方向。”玉泓轻声道:“爹把这木匣藏匿得如此隐秘,唉,爹不会有什么红粉知己,瞒着娘藏着她的东西吧。” 胜南忍俊不禁,玉泽嗔道:“你……你这丫头。”玉泓道:“姐,我想看一看!”玉泽红了脸,狡黠一笑:“我也想。”“可见姐姐也怕爹红杏出墙。”玉泽佯怒:“那我不看了。”“好姐姐,看嘛!看嘛!” 玉泽笑着去摸那锁,“咦”了一声,玉泓道:“怎么啦?”玉泽道:“锁上有个柳字。”玉泓道:“柳不是娘的姓么?”“所以证实爹没有……”玉泽笑着转过头去,“林大哥身上可有利器?”胜南将冰凝刀递过去,玉泽一刀将那锁砍断,打开木匣,里边只有简简单单一本书,一卷画和几封信。玉泽打开那幅画来,胜南凑过头去,画中之人美则美矣,但比玉泽还是略逊了一筹,只不过面貌上有几分形似,应该是关系极近之人,玉泓轻声念道:“柳府次女柳月,淳熙二年作。”胜南道:“淳熙二年……二十多年前了。”玉泓道:“娘说她有个姐姐,应该就是这个柳月吧?”玉泽诡秘一笑:“先看书还是先看信?”“当然先看书。” 玉泽顺着妹妹的意思翻开书,那书已很古旧,以致颜色泛黄,但角还未皱,保存得很整齐干净,第一页上触目惊心五个大字:江山刀剑缘。胜南心一凛,玉泽察觉到他异样:“林大哥怎么了?莫不是嫌冷?” “不,不,没什么?看第二页吧。” 玉泽道:“好象是个故事,是用大理文写的。”知胜南不懂大理文,因此翻译着读给他。 “关于江山刀剑缘的传说,没有人说得清楚,饮恨刀、惜音剑,是宿命还是诅咒,是天的阴谋还是人的因缘,这些都不再重要。在这一代,我无可奈何地参加了江山刀剑缘,因为,我拥有了惜音剑。” 胜南惊道:“原来这是云蓝写的?你的姨母柳月,难道就是当年武林里与云蓝并称两大才女的那个柳月?” 玉泽道:“是啊,泰安云蓝,洞庭柳月,不仅并称多年,也是知己好友。”胜南点头:“原来追溯祖上,你们也是宋人,而且只怕和饮恨刀还是有渊源的。”玉泓已经迫不及待了:“读下去,读下去!” “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要遇见不该见的那一个?为什么饮恨刀惜音剑的主人要在一起?原本我以为,所谓缘分都是无稽之谈,可是在那个不知方向的路口,终于才发现自己爱上的真的就是饮恨刀林楚江,他一路背着我往山寨里走,他的背好宽大好暖和,真的不愿意醒过来,因为我,云蓝,将要成为泰安义军首领耿京的妻子,婚礼前夜,耿京却遭到叛徒的出卖,身死沙场,我欲哭无泪。多少个漆黑夜晚,我抚摸着惜音剑,不知所措,天下终于大乱。而爱情,没有开始的时候,还是不要开始的好。我好怕,开始就是结束……有的时候,我对自己完全没有信任,因为我连一丝安全感都没有……”玉泽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了片刻,胜南一震:这和玉泽姑娘喜欢黑暗何尝不是一样?原来玉泽姑娘是没有安全感…… 玉泽额上全是冷汗:“在最无助的时候,耿京,那个我心底叱咤风云的英雄,消失在黑暗里再也不会回来,只有楚江一个人,他宽大的手掌拉住了我,真的,只有在他身边,才最安全最温暖,只有那一刻,有他的庇护,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对的,都可以实现,真的好可笑,相信他比相信自己还多…… “我嫁给了楚江,完成了那个传说,可是柳月,我该如何是好,在战争刚刚胜利的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你让我抚养这个孩子,我必须抛弃丈夫和女儿,带着孩子远走……” 玉泓道:“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胜南却恍然大悟:“原来云蓝离开林楚江,是因为柳月托孤,可是太奇怪了吧,她和林楚江为何不能共同养育这个孩子,弄的要抛夫弃女这么严重?而且云蓝有什么责任义务一定要答应柳月呢?”玉泓道:“那么我的表姐现在就在点苍山,是哪一个呢?不会是鼎鼎大名的林念昔吧。” 玉泽翻开第一封信来,那也是用大理文来写的,玉泽道:“玉泓,你来读。”玉泓接过译道:“爹,原谅女儿的不肖,女儿知道蓝至梁的痴情,啊,这个柳月当真是爹的红粉知己啊!”玉泽一笑:“别打岔,继续读。” 玉泓窃笑:“但是我可以站在所有世人面前,大胆地说:我柳月,第一眼就爱上了永琏,爱他的痴,爱他的狂,爱他文可比我与爹爹,武可敌云蓝楚江!可是,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这样一个豪情冲天的男子,爹爹知道么,他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也对他故去的爱人那般刻骨铭心,他的痴情,还有他为了救我中箭后昏迷呓语时的无助,他就像一个小孩,惹人爱怜的小孩,原本我只是一个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他发现以后没有说一句话,他是谁,他是统率金兵,一人以下万人以上的王爷,只为了见我,他在爹的面前那么憔悴,他脸上,那一刻,竟然一点往日的霸气和王气都没有,所以,女儿就算倾尽万世生命,也无怨无悔,不顾名节又如何,违背誓言又如何,爹,蓝家那门婚事,您帮我退了吧,爱情无所谓身份和国界,爹,请原谅女儿……” 她又拿出第二封信来:“爹,知道你的态度好转,我的心情也已大好,永琏和我已经生了个女儿,我们给她起了名字,叫完颜暮烟,希望她能明白,金宋之间战争带来的悲凉和荒芜。我们一家三口很开心很幸福,谢谢爹的关心,爹娘身体还好么?湘儿竟嫁去了蓝家?她竟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么?”玉泽道:“原来娘是为了挽回家族的面子才嫁给爹的。”胜南道:“蓝夫人好是伟大!”玉泓道:“那爹爹就太可怜了。” 玉泽道:“奇怪了,信上分明说外公原谅了姨母,但是爹曾说过,外公临死前还发毒誓非把姨母捉回来交代列祖列宗不可,后来还是二舅将姨母和表妹带了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总之牵连了不少江湖人士在内,姨母不明不白地死了,完颜永琏也在那日封剑。难道这件事情另有隐情?”胜南叹了口气:“我也略知这金国剑圣完颜永琏和柳月相爱之事,只是料不到这其中诸多隐情……” 三人有些困倦了,暂时找不到通道,先靠墙壁睡了,林胜南恍恍惚惚间总是梦见玉泽的脸,醒来又见她坐睡自己身边,脸上的沉着冷静又是一番风味,她双目微闭,呼吸匀畅,睡得有些错位所以头发有点杂乱,这一切压根儿没影响过她的美貌,胜南心道:江山刀剑缘是什么?我对蓝姑娘是不是动了心?我会不会经历那个江山刀剑缘? 不知过了多久,玉泽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作了这一“天”第一个笑容,胜南不知怎的,还自然地还以笑容,玉泓也伸了个懒腰,猛地跳起来:“继续找机关!”三人立即开始寻找。 地窖之外。 柳湘和十绝的屋内机关均已打开两天,还是未能被地窖下几人打通,江晗看那地窖空空荡荡,哼了一声:“鬼才相信他们落下去了,我看八成被金人捉去了。” 云江也是惊疑不定:“当真只有蓝老爷一个人知道所有通道么?万一那个蓝玉涵就藏在里面,我们不是被骗过去了?” 五津叹了口气,往回走,陆凭赶紧追上:“有疑点么?” “疑点大着呢。”五津轻声道,“蓝家这么多地窖为何竟不相通?如果说大难临头的话,一个大地窖足够了!除非……除非这个蓝家,根本不是一户善家,他们家人之间尚且如此猜忌争斗,地窖一定不是来躲难的,而是对付敌人的陷阱!” 五津与陆凭皆走远,唯余几个人年轻人留下当场,陆怡站在地窖旁边暗自发呆,闻因知她心忧,轻声劝道:“我看林哥哥应该还活着的,才两天而已……” 江晗忽然说:“怡儿,你想救他么?想救他我有办法,你随我来!”云江正想跟过去,云水轻声道:“哥,那卑鄙小人能有什么办法,别理会他!”云江点了点头,就没再追上去。 第10章 势惊变,情难圆 第10章 势惊变,情难圆(《》) 梦醒之后,胜南与蓝家姐妹立即对着三面墙壁找寻机关。不知过了多久,没有一点头绪。 玉泽摸着那些平滑的玉,正自心中无底,突然被什么一磕碰,仔细贴近去看,手不住去抚,才模糊触出了某种花纹,这些在玉上表现特别微小,胜南走到她身边也用手来探,一开始竟没有丝毫触感,玉泓用指尖来挑,也好不容易才刻出大致的范围。待胜南与玉泓合作划出了那图案的轮廓,玉泽一眼就识别了出来:“是木芙蓉花,只是少了花蕊。” “那就惨了,我听说有不少机关,都要想办法将图案补全,但如今这境地,去哪里找花芯去?”玉泓急道,“也有的机关据说是要把图形的一部分除去,不过除错了一点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除去?”胜南一笑,摇头,“你说的那种机关虽然出人意料,但图形移除之后就不会再有,因而通常只能用一次……”“嗯,那就不是靠移除……”玉泓点头。 “至于是否靠补全花蕊,也不一定。”胜南思考片刻,经验总是比道听途说的玉泓足,“我想应该是江湖上惯用的手法,以扭转图案变形来达到,不过风险也是很大,只要移错一点点就会功亏一篑。” 玉泓道:“那可如何是好?你怎么可能知道怎么移?万一一错,我们三个人都要困死这里。” 玉泽也疑惑不决:“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胜南一笑,心中有数:“我信我直觉,闯荡江湖这许多年,对地窖机关好歹有些经验。” “直觉?你让我们把命托给你的直觉上啊?”玉泓嘟囔说,玉泽轻轻念:“直觉?”胜南点点头:“凡是直觉都要去尝试,才变成经验。”玉泽一怔,微微点头,玉泓叹了口气:“既然姐姐信你我又有什么异议?” 胜南轻轻地去扭转那花纹,三人几乎都屏住呼吸,玉泽一瞬间瞥见他神色里一贯的从容,心头一震:假若他是完颜永琏,我是柳月的话,那么我会不会甘愿为他背叛一切,包括自己的家庭和亲人?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玉泽,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玉泓心里也不好过:原先哥哥逼迫姐姐在上面勾引林胜南,谁料到是天意么?让我们三个落进地窖里面,反而让他来救,哥哥真不是个好人,希望哥哥能放过林胜南,咱们只要能上去,就不要实行哥哥所谓的美人计……到时候他再逼迫姐姐,我们就让天下英雄做主…… 玉泽心道:希望哥哥在地窖里不要和我们遇上,林大哥,真的不是要骗你……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开,玉泓喜得差点跳起来:“林胜南,你好厉害!”胜南的眼光移向玉泽,玉泽的眼神里面既有焦虑,又有不安,还有感激,她怔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眼中已是泪光点点。直到玉泓来拉她衣袖,玉泽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走吧。” 三人辗转了又有好一会儿,走着走着玉泓忽然可怜巴巴的语气:“大概是吃早饭的时间啦。”玉泽噗哧一笑:“待到出去了,必能满足你的胃口。对了,这儿是什么地方,你感觉得到么?”玉泓道:“这里么?应该是爹练功的地方了。”说着的同时“啊”了一声:“这个机关也太好找了吧!” 玉泽一惊,循声而去,玉泓指着老鼠洞一样大的洞穴:“好找是好找,但究竟是哪个洞就不晓得了……”玉泽茫然地盯着那洞穴,不知所措,胜南看了那洞穴一眼:“这两个洞一为死路一为活路。若是不慎选了死路,原本是活路的那个就失了功效,这么一来两条皆为死路。”玉泓道:“那怎么办?左右左右左右左……林胜南,这机关比上一个好歹容易些,两个洞选一,几率更大些……” 玉泽也点点头,胜南道:“生还几率大一些,死心的可能也会快一些,况且刚才的地窖没有这个地窖危险,你看你脚底下是什么?”玉泓发现脚下是自己最怕的蝎子,啊一声跳开差点哭起来,玉泽道:“林大哥,我信你,你选吧。”胜南一怔,玉泽道:“要是丢性命,方才已经丢了。你来选。”胜南看着她深挚的眼神,点头,挥刀先选左洞而砍,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没有反应。再刺右洞,依旧没有反应。 玉泓瘫坐下来:“爹爹少说要半个月才回来,我看这次咱们死定了!”玉泽劝道:“不会的,玉泓,不必这么快就丧气。”玉泓强颜一笑:“对,这一定不会是机关!哪里有机关这么容易就被发现的?!”她又继续去找机关,也许跳得太急,脚脖子一歪,又跌倒下来,玉泽大惊:“玉泓,怎么又摔了一次?”胜南心念一动,喜道:“说得不错!” 两姐妹一怔,都以为他中了邪,惊诧得不知如何是好,胜南拔刀向左穴,笑道:“蓝姑娘摔跤尚且坚持不懈,这些机关也是如此,一次可能无效,但妙就妙在两三次便能通过,纯粹是考验心态罢了!”他又接连往那洞中刺刀,迅速地,洞边的墙转了个向,露出一半来。玉泽惊诧至极,玉泓喜道:“林胜南,你是神人啊!” 此后一路上胜南和这两姐妹克服险阻,次次柳暗花明,化险为夷,闲暇时议论江湖,那蓝玉泽不仅是美貌过人,见识更是与众不同,难怪徐辕宋恒皆垂青,不过他们大概都是不知,这蓝玉泽尽管才貌出众,却是特别缺乏安全感。玉泓总是抱怨:“像宋恒那样的少年英雄,自以为出身好地位高姐姐就一定喜欢,事实上姐姐见了他就躲,他们哪里知道,姐姐最缺少的是什么……” 再一个地道找了许久都一无所获,玉泓急得团团转,又跌了一跤,索性把鞋脱了,大大咧咧道:“我说为什么脚扭到呢!靴子不行的很,现在才舒服!” 玉泽胜南相视一笑,三人继续触墙摸壁,却仍旧没有头绪,玉泓又嫌地不平坦,刺她的脚,玉泽道:“你还是靴子穿起来算啦!”玉泓不情愿地穿上靴子,胜南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玉泓,你把脚抬起来。” 玉泓一愣,随即抬脚,胜南到她刚刚站的地方抚摩了几个来回,发现一条龙形图案,只是那龙头追着龙尾却不及,胜南用巧力将龙尾一扭转,送到龙口中,果然地面裂开一道裂缝,露出几道石阶来,玉泽道:“谁会想到这机关尽是在地上?”胜南道:“这机关布置巧妙,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咱们玉泓小姐喜欢摔跤喜欢脱鞋,才发现了它。”玉泓脸一红,胜南先下了石阶。 下去之后,再经过一段向上的阶梯,胜南看到光亮,正欲松口气,突然疾风由上而来,力道猛烈,心道不好,恐躲闪会伤到玉泽玉泓,惟能任凭突袭之刀横于颈间。胜南临危不乱,先不动弹,从容不迫从地窖出来,那刀也一直架在他脖子上。而突袭者,胜南认识他,他也认识胜南——随后上来的玉泽和玉泓都失声叫道:“哥!!” 那持刀之人不是蓝玉涵又是谁?! 胜南怒道:“蓝玉涵,我果然没猜错,你果然躲在这里,只要我们出去,你也休想再躲藏!”玉涵奸笑一声:“我压根儿没想过要让你们出去!”玉泽惊道:“哥,别杀他!是他救了我们!”玉涵将她一把推开:“你存心把他带进来?你连我也敢出卖!” 胜南义正词严:“无论她们出不出卖,你也决计不会逃掉,蓝玉涵你扪心自问,偷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蓝夫人、玉泽和玉泓,都会无端被你牵连!把饮恨刀还给短刀谷!你得到双刀有什么用?” “什么我得到双刀?我回来的路上遇见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身手好快!我的双刀被抢,偏巧你们也跟了过来,我就这么窝囊地躲着,面子丢尽了!都怨你们!”蓝玉涵充满怨气、猛的一刀砍向胜南,玉泓尖叫一声捂住双眼,胜南用力一握将刀握住,反手一转,上前一步,以肩狠狠撞了玉涵一下,玉涵只觉剧痛,手一松,胜南已然将刀夺去,迅速挥向玉涵,仅仅一招,刀已架在玉涵脖子上了。 玉泽急道:“林大哥,别,别,别杀他!”胜南一迟疑,玉涵后退一步,从玉泓腰间拔出佩剑一剑刺来,胜南赶紧以刀相抗,一边同玉涵拆招一边掂量自己手上刀的重量,的确不似上次那般沉,而且也没有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两人在刀光剑影中比斗,玉泽玉泓焦急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该为谁捏一把汗,每次胜南几欲得手,想到玉泽都手下留情,玉涵却不遗余力,招招毒辣,剑剑致命,最后一刀胜南已然砍至玉涵面门又缩了回去,见他回刀,玉涵出人意料,竟然加大力道,飞剑猛至,玉泽大惊,抽出佩剑来和玉涵拆了一招,怒道:“哥,你干什么?!” 玉涵道:“你干什么?不用你管!”玉泽道:“他让了你几十刀,你居然还不知悔改,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哥哥?!”玉涵道:“是啊,我懦弱,所以爹不喜欢我,宁愿把绝学传给云梦泽那外人也不传给我,所以我才去偷双刀,证明我有这个实力!现在呢?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落下个笑柄,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多杀个人也无所谓!” 他又过去一剑,蓝玉泽立刻挡下,僵持着:“哥,他让着你,定然胜不了你,你要杀他已成定局,不如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她说着,眼泪已经簌簌流下,岂止胜南吃惊,玉涵玉泓都惊诧至极,玉涵颤抖着:“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泽痛下决心,坚定不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那个令我相信他胜过相信自己的人。”胜南脑中麻木,努力在搜寻这一句话,对啊,那本《江山刀剑缘》当中,云蓝的原话啊!难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么?可是自己有什么值得这句话抚慰! 玉泽一边握剑一边转过脸来和他四目相对:“他救我的时候,我只是感激他,但掉落地窖以后,我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他了,相信他超过相信自己。林大哥,既然柳月能够确定自己深爱永琏,云蓝也可以放弃耿京追求林楚江,为什么我就不能追寻自己的感情?”玉涵惊道:“不,不,玉泽,太快了,怎么可能……一见钟情?” 玉泽摇摇头:“哥,你作决定吧!”玉涵思虑了半晌,才终于放下剑来:“哪里有哥哥会伤害妹妹……既然你这么在乎他,哥哥只有让步。”他将剑一丢,玉泽为他刚才那句感到羞耻,凄然一笑:“哥,谢谢你。” “我完全是为了妹妹,她是发诸真情。”玉涵依旧不知羞耻,“林公子的刀法真是高强,能让在下这么多招还收发自如,在下服输,愿同你出面澄清一切。” 四人化敌为友,很快找到了出口,直通蓝夫人房中,映入眼帘的分别是蓝夫人、十绝、陆凭等人,柳五津喜道:“出来啦,胜南,已经五天了!咦?蓝……蓝玉涵……这是怎么回事?!”一见蓝玉涵也在当场,柳五津大惊失色。 蓝夫人惊道:“玉……玉涵……”江晗怒道:“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就猜到你们将他藏了起来,蓝玉涵,交出刀来!”胜南忙阻拦:“江兄,饮恨刀已经不在蓝府了!”他此言一出,除了蓝氏姐妹之外无一不大惊,铁云江道:“你怎知道?” 玉涵将遭遇金人之事全都说了一遍,众人半信半疑,江晗道:“蓝夫人,咱们被骗之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你得用事实证明双刀不在蓝府!”蓝夫人道:“这样,蓝府上下都给你们搜查,连地窖也不例外……除了老爷和云梦泽的地窖无法开启。”陆凭道:“这样自然最好不过。” 江晗冷笑:“师父,林胜南就不必参与搜查了吧?他需要避嫌。林胜南,看不出来啊,才五天,就牵着人家的手出地道了。”玉泓怒道:“小子!要搜便搜,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胜南玉泽相互凝视,脸上都泛起红晕,陆怡轻轻叹气,走到两人面前:“胜南,蓝姑娘,看你们这么好,我可真是羡慕,胜南,你要珍惜,不是每个人都会让爱的人爱自己,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她似乎用意极深,胜南看她脸色苍白,关切道:“怡儿,出了什么事?”陆怡摇摇头,没说什么。 直查到夜深人静,众人没有查出任何所以然,只能暂且相信了玉涵的话。五津陆凭怕解涛薛焕二人将双刀夺去不利于夺回,显然又是一场苦战,决定立刻动身去追金人。 看胜南似乎也要收拾行装走,玉泓将玉泽拉到一边:“姐姐,你要考虑好了呀,像林胜南这种人,和天骄一样,漂泊不定,还是以事业为重的。”玉泽道:“姐姐知道,我们认识尚浅,胜南说了,等他帮着夺回双刀,自会回来找我,他和徐辕不同,他不受抗金的束缚,不像徐辕站在风口浪尖上,姐姐这次,定然不会再错。”玉泓点头:“但愿他不要把姐姐弃在脑后。” 离别时刻,玉泽对胜南有些舍不得,胜南对她耳语道:“你和云蓝一样,害怕一开始就是结束,你放心,不会结束,我很快就会回来。”玉泽泣道:“我知道,我会等你,等开始。” 却说林胜南走后的这一夜,蓝夫人慌张地跑进玉泽闺房,气急败坏道:“本来已经部署好了,怎么你们会掉进地窖?” “也许是天意,不掉进地窖就掉进地狱。”玉泽淡淡地说,“幸好没有骗他,否则我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玉涵没有听懂,哼了一声:“好在你机灵,刀谱呢?” “没有。” “没有?他跟你已经海誓山盟,你不会连刀谱都没见过吧。” “哥哥,感情不是用来出卖的。”玉泓气氛僵持,小声说。 “哼,我懂,他根本没有刀谱,他非但不是林阡,而且还出身寒微,那小子,真以为玉泽你会看上他,真是痴心妄想,玉泽,你放心,以后哥会向天骄解释。”玉涵冷笑。 “他不是没有刀谱,只不过我想告诉哥一句,自古美人计,十有九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玉泽冷冷回他一句,“你不必费心向谁解释,从今天起,我和徐辕没有任何关系,我说等他回来,就一定只等他一个。” “你,你说什么?”玉涵脸色登变。 “我说,你的美人计失败了,我蓝玉泽,爱林胜南,是真的爱他!” “你懂什么?!爱他?林胜南是个什么东西?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哪一点比得过天骄?!”玉涵大怒,“你不要胡闹!” “我也以为我要的是那种扬名立万的大英雄,事实上我错了。我的英雄,他不一定要有什么丰功伟绩,他只要能够给我安全的感觉,能保护我,有和我一样的理想就了,够了,他除了功名,哪一点又比不过徐辕呢?”玉泽轻声道。 “他,我听说他不过也是个骗子而已,仗着自己模样好武功有几下子就去追求陆家那小姐,可惜人家嫌弃他出身贫寒,看不上他,只有你这么傻!说他好!” “陆怡没有爱上胜南是她自己无福,哥,我累了,请你出去!” 玉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算你本事!哥念在你保住双刀,先不怎么样,他这一去金国,不知还能否活着回来!” 玉泽一愣,转过头不说话。 离开蓝府好几日,胜南才从对玉泽的想念中抽离,却发现陆怡特别不对劲,气色大不如前,脸色也比以前差很多,白得像僵硬了一般,胜南几欲问她,她却似乎难以启齿,极力掩饰,这一天众人刚刚起床,铁云水慌张跑过来:“师父,小师妹走了!”他手上捏着一张纸条,铁云江和江晗都伸手去接,陆凭先接过来,字条上简单一句:爹,女儿先行一步,勿念。 陆凭道:“她怎的一个人走了?云江、晗儿,你们谁惹她生气了?”云江和江晗都摇摇头,柳五津道:“陆凭,这几日怡儿都很奇怪,为安全起见,你们师徒几人带闻因赶紧快马加鞭赶过去依她记号找她,我和胜南殿后。”师徒几人连早饭也未进,立即骑马而去。 五津同胜南随后策马而行,胜南道:“柳大哥有什么事要办么?”五津道:“胜南,我是特地把他们几个支开的。”胜南疑道:“为什么?”五津叹了口气:“你也应该发现怡儿反常了吧?”胜南一惊:“怡儿发生了什么事?”五津道:“你们失踪的那五天,我们忙着寻你们,都没注意怡儿,后来,我第一次发现怡儿偷哭是第三天晚上,我才想起,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胜南跟着紧张起来,五津压低了声音:“那天,大家都在议论怎么寻找你们三人,江晗对陆怡说,有办法救你们,让她随他过去……我担心,江晗,他对怡儿……若是那样,陆凭一定气得发疯,怡儿也才会这么反常。” 胜南气道:“你是说,江晗那禽兽!?”五津道:“我也只是猜测,胜南,这当儿,我当然不希望陆家发生这种事。好了,大事在即,你可做足了准备?”胜南点头:“柳大哥勿忧,真是解涛和薛焕夺走了双刀,我们也不会就此罢手。” 正在交谈,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马上之人不是蓝玉泓又是谁?玉泓看见胜南,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急道:“林大哥,林大哥!”胜南见她如此急促,心生不安之感:“玉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玉泓下马太快,一不留神摔下马来,她几乎爬到胜南面前:“点苍山,点苍山,他们突然出现,将我家人全都抓走了,就,就只剩我一个……” 胜南扶起玉泓,急切道:“玉泽呢?也被抓去了么?”玉泓噙泪点点头,五津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抓蓝家的人?” 玉泓泣道:“对不起林大哥,对不起柳前辈,其实饮恨刀……饮恨刀一直就藏匿在蓝府里,只不过娘知道所有的通道,佯装不知来骗你们!谁料到你们刚刚离开,点苍山就跟着来了,他们好是狠毒,说咱们抢了双刀,罪有应得,才抓走他们,幸而宋恒哥哥救下了我,追着他们往点苍山去了,现下他们都生死未卜,我……” 胜南听到“生死未卜”那四字,心中震惊脸色苍白,玉泓道:“林大哥,我要去找舅舅来救娘和姐姐,你先帮我去打探云横山庄的下落,好不好?!”胜南一掌击在树上:“倘若云蓝敢伤玉泽,我不会饶过她点苍山!” 玉泓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只木盒:“这是姐姐房里的。”胜南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垫着锦缎,缎上是一枚戒指,那枚刻着‘林’的戒指,正是胜南送给她的。 一阵冷风吹得胜南心一恸…… 第11章 江洋道,小霸王1 第11章 江洋道,小霸王1(《》) 进入点苍境内,五津因故与胜南作别,胜南只身来到江洋道,却恰逢归来的宋贤和沈家父女。在胜南陈述了蓝府往事之后,宋贤等人才知饮恨刀流落点苍山,因而决定重新留下,共同等候对抗云蓝。 宋贤胜南暌违了许久,有太多的经历叙说,朝夕相处十余载,兄弟俩的对话里还是第一次闯进一个女人,因此宋贤听他讲述蓝玉泽总是听得入神,又是惊诧又是陶醉:“这位蓝姑娘究竟存不存在啊?被你描绘得跟仙女似的,又美丽大方,又勇敢过人……”时时忍不住为他二人忿忿不平:“点苍山……真是欺人太甚……不行,兄弟我豁出去了,一定要给你把蓝姑娘找回来!”说的时候一脸真诚,一旦做起来就风风火火。连日来,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宋贤,在寻找云横山庄时是前所未有地投入。 “沈寨主,我与宋贤都久居山东,不甚了解点苍山的情况,还望沈寨主告知一二。”共同议事时,胜南向沈望求教点苍山事。他和宋贤的性格,明显一个内敛一个外向,沈望尤其欣赏他二人互补搭档的行事效果,明显比宋贤一个人在要妥帖得多。 “这个云家是大理的书香门第,几十年前,云家的小姐云杉嫁给洞庭云铤,一同从事抗金,这云杉和云铤就是云蓝的父母亲啊!” 胜南点点头:“倒是文武双全。” “二十年前,云蓝莫名其妙离开丈夫女儿去金国办事,四年后回来带着一个婴儿远赴天山,而后回到大理将整个云家都迁徙进了点苍山,曾因她办事作风匪夷所思轰动武林,后来她在点苍山清修了十年时间,谁想到短短十载,就培养出以林念昔为首的数位武学奇才。”胜南问道:“这林念昔的事情会不会只是传闻?” 沈望道:“当然不是传闻,林念昔的剑法造诣已然登峰造极,真正是一个混世魔女。据说很多人找到了山庄位置却死在山庄里面,吓得众人既想上山又不敢上。我们这些人又不知道山庄的路,只能在江洋道上耽搁。林念昔之所以要擒蓝家人,只怕还是为了饮恨刀,毕竟饮恨刀和惜音剑是天下闻名的一对,林阡不在,作为他的未婚妻子,林念昔当然要夺过来守护。” 胜南想到玉泽,心下又气愤又悲哀:“什么惜音剑饮恨刀?什么江山刀剑缘?全是胡扯,全是虚况,全是害人的传说!”这时一个江湖侠客从外面冲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伙儿可知道,林念昔杀了刚刚降金的池乔木?!” 寨内众人均是一惊,议论纷纷起来。 池乔木被杀,最惊诧的应该莫过于金人,这时候,薛无情、薛焕等几路金人都已经跟到了点苍山脚下,夜深人静,借着远处传来的几道幽暗光线,石暗沙、向一和薛焕、解涛首次为双刀会面,同时也是为了与双刀有关的人事。 “就冲着林念昔和林阡当年一招就能杀武林前五十的份上,他们的武功就直逼徐辕,加上年龄小,稍欠火候也是可以谅解。所以这两年来他们失踪对咱们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为了试探他二人出现,咱们就利用了池乔木,结果林念昔果真出现杀了叛徒,可见林阡已经在同一时间复出江湖。”向一笑着说,原来池乔木从叛变到死一直都是金人的棋子,为了引那个专杀投降金人叛徒的林念昔出现,不,是复出! “干得很好,不过林念昔重新出现了,林阡却没有露面。”薛焕先赞后抑。 “这段时间,跟双刀联系最大的还有谁?难道你们没有见到过那个少年,手执双物的少年?”向一自作聪明。 “他不是林阡。”薛焕反驳道,“林胜南的底细我很清楚,虽然他的双刀工夫出神入化,充其量也只是冒名的林阡。我看真正的林阡还是没有出现。” 暗沙一惊:“总觉得短刀谷在酝酿一个大的阴谋——林阡在扬名之后本可以借机主持江湖,事实上两年前的武林大会,谁都看清楚了林阡已经具备了这种能力当仁不让,可是他们偏让徐辕成为武林领袖,用林阡支撑徐辕,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突然树后传出一个声音,不来自他们任何一个:“不错,那年武林大会刚刚结束,林阡忽然不知踪迹。的确很不可思议。” 薛焕、解涛和暗沙都是处变不惊,向一身子一颤,循声望去:“你是谁?为何偷听我们?” “我是光明正大地路过,不像有些人心里有鬼。”林子里面出现一个如月光般圣洁如水的女子,在点苍山下,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谁了——林念昔! 她戴着面纱,只见眼光凌厉:“我警告你们,林阡是我林念昔的未婚丈夫,你们最好不要惹他,不然要你们的命,在江洋道上易如反掌。” 向一身子一颤,石暗沙看她虽然年少,话语却是少见的毒辣,一笑:“真是有趣,好啊,我答应你。” 薛焕看不见她面容,哼了一声:“你放心,你们两个,我们会一起杀。” 这天上午,胜南和沈依然二人去林子里面找路径,沈依然发现前方不远处路上有一张白纸,赶紧拾起来,溜到胜南身边去给他看,胜南接过纸来,看纸上是北宋范仲淹的名篇《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胜南看完,大失所望:“对我们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两人继续上路寻找,路上又接连拾到《满江红》、《清平乐》、《永遇乐》……沈依然道:“这些纸正说明了有人在这条路上路过啊!”胜南一想不错,顺着线索前行,果然又发现一张纸,这纸上字体娟秀,应该是女子所写,韩缜的一首《凤箫吟》: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绣纬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长行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目目断王孙。 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何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春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眠,莫负青春。 沈依然读罢,赞道:“这女子好是痴情,在楼上看着爱人远去直至消失,她心中一定很痛苦。” 胜南道:“也许这男子更痛苦呢,被人家注视着自己离开,自己又不能回头,这种人应该更加痛苦。”沈依然一笑,收起《凤箫吟》,行了数里,再没有拾到一首词,而两人面前挺立着一个竹寨,上写:虎山寨。两人心里不知多失望,立刻回头。 宋贤和沈望也没有找到云横山庄的位置,这天晚上,众人早早睡了,早晨胜南一摸钱带,发现没了一串铜钱,想起这江洋道上盗贼甚多,幸而他按柳五津的办法,在包袱里藏了好几串防备。但第二日晚、第三日晚,一连掉了两串。第四日晚,胜南进门特意摸了摸钱袋,钱还在,醒来又没了。 碰巧是日蓝玉泓终于赶过来和胜南会合,一听说有盗贼出没,一夜没有合眼,胜南被他的小姨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被驱大约一夜,故而没有睡好,情有可原地又丢了两串钱。 这天中午,玉泓把他神神秘秘带到自己房里,鬼鬼祟祟钻到床底下去拿什么,胜南也凑过去看,床底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搞不清这蓝姑娘究竟要干什么,她好不容易把一只大木匣挖地三尺取出来,看见林胜南还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愣是把林胜南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做贼啊?!” “没有做贼!”玉泓轻声道,“嘘,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别惊动任何人。” 胜南心念一动:“什么东西?和你姐姐有关么?” 玉泓不做声,轻轻把那匣子打开,他不由得后退一步,光芒四射的匣子里,他再度看见那拥有雨一般色彩的宝刀,刹那间他又有了那种似熟悉似陌生的感觉,一时后悔、悲伤、寂寞全部都冲上心头,他想放开去握刀的手,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去,他鬼使神差地继续伸手去拔,呆呆地握着它们,蓝玉涵和他比斗时候的压抑再度袭来,那么强烈那么汹涌澎湃,无论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都是一个狂风骤雨的世界,他脑海中时有时无的画面愈发清晰,只有一个—— 月黑天高,风卷残云,整个世界像要被颠覆一般,风声紧,云已黑,树叶狂舞飘零,豆大的雨珠似是打落在身上,疼痛至极,还有一种失去至爱的感觉,一个女子的笑容被这风雨湮灭、摧毁了……那女子是谁?太模糊,又像触手可及一样,就快碰到她时,感觉被人拍了一下,惊回现实中来,林胜南竟然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玉泓惊道:“你怎么啦?中邪了?”连胜南自己也惊诧不已,满头冷汗:“双刀,真是不祥物啊,怎么双刀竟然在你手上,不是,不是被点苍山的人夺去了么?” 玉泓泣道:“我若是不说点苍山人夺去双刀,你们这群人怎么会这么爽快,立刻来与点苍山为敌,救姐姐走?”看她泪流满面,胜南心里也不好受,刚刚从双刀之邪中脱离出来,想起玉泽,止不住感怀:“玉泓,你姐姐我是拼了所有性命都要去救的,至于饮恨刀,你要听我的话,这几日管好它,看到短刀谷中人立刻还去。”玉泓急道:“不行,没有饮恨刀,谁肯与点苍山为敌救姐姐,到这关头已经没有人救姐姐了!二舅、爹爹全都不在大理,我看姐姐凶多吉少了!” “玉泓,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姐姐那一边。”胜南平静地告诉她,冷峻坚毅的神色。 “就算姐姐曾经维护哥哥撒谎骗你,你也站在她那边吗?”玉泓泪眼朦胧。 “相信我么?相信我就要做到我所说的一切,我会把玉泽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代价!”玉泓看着他的神色,心下感动,泪已盈眶:姐姐,这次真的没有选错人。 盗贼太猖狂,丢钱如流水。 胜南十分气愤,终于决定反击,一夜不睡布置机关等候小偷的光顾。 三更时分,门外人影一晃,一人蹑手蹑脚偷门而入,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说时迟那时快,胜南一踩机关,只听一女子尖叫声和其落网后的巨大声响,胜南知她落到自己网里,不由得放下心来,那女子警觉道:“你是谁?!” 胜南假装睡觉,还打起呼噜来,一直僵持到早上,胜南慢慢吞吞穿衣起来,一件一件地加好,想这寒冬腊月,小偷一定饱受酷寒得到了教训,终于决定收手,走到网边忍不住假装惊讶:“咦,你你你,你是谁?!”那女子一脸怒气地抬起头来,她两只大眼睛里充满了傲气和不屑:“快放我出来!”玉泓拍着手从门外进来:“姐夫啊你真是好本事,这盗贼终于被你捉住了!别放她!” 那女子年纪和玉泓玉泽相若,美貌不及,灵动却有余,她听玉泓称自己是盗贼,禁不住反驳:“什么盗贼?你们别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你们谁啊,识相点放我出来,本姑娘冻死了!” 胜南摇头苦笑,也不存心再与她为难,将她释放出来,这女子双脚着地,一身白衣挡不住四个字就是灵气逼人,长相特别可爱,梳着两条小辫子,一看就知道年纪很小,放在闻因那个年纪一定比闻因还要调皮和鬼灵精,但是此刻她却怒目而视,尽管如此,一眨一眨的眼睛还是在诉说着亲近之感,任何人见第一眼都会有一个念头:这是个很抢眼的小妹妹。但是胜南念她做错了事走错了路,装威严道:“你是谁?为什么偷我的钱?” “谁偷你钱了?姑娘我银子多的是!”她把囊中银票之类全都掏出来抖落:“看你们这群为五斗米折腰的凡夫俗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送你,全送你算了!” “我可不要这些赃物,这些都是你偷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偷来?!”那女子气急败坏,“我说了,没偷!” “你不是小偷怎会偷偷摸摸进我姐夫的屋子!?”玉泓道。 “我才奇怪呢,昨天晚上我是为了躲追杀才到你屋子里来避一避的,才推开门就到网里面去了,这网也真是奇怪,怎么砍也始终砍不坏!”胜南半信半疑:“躲追杀?什么人追杀你?” 突然门前人影一闪,那女子机灵一笑,鬼主意上来,立刻在门后放了凳子,门被推开,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朝里面偷偷张望,看见胜南和玉泓都“哼哼”笑一下,看到那女子眼睛直发光:“小师妹!哈哈哈哈,我找到你啦!”他立刻飞奔向这少女,没注意这安排好的凳子,一绊,连人带凳摔在地上,少女笑道:“师兄,犯不着行这么大礼吧!”汉子道:“小师妹,咱……咱们走吧!”少女怒道:“不走不走,都怪你昨天纠缠我,害得我被这二人诬陷为小偷!” 汉子一愣:“我们本来就是小偷啊!”少女怒道:“什么?!”汉子道:“哦,哦,你……”他走到胜南身边:“再敢说我小师妹是小偷,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小师妹,下一个咱们去偷谁啊?”少女哭笑不得,胜南手一挥:“好了好了,没工夫同你们玩,走吧走吧!”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盯着戒指失神了半天,一阵心痛,突地拿出一只随身携带的香炉,这么多年,都在包袱里面带着它,心中痛苦的时候,就烧火以慰藉,这次点了火,思考了很长时间,才又抽出一张纸来,投进火中烧了,那火在香炉中窜得老高,胜南闻见烟味,沉浸其中,心里才隐约有些舒服,然而有了玉泽这份牵挂,就总想着要摆脱苦难的过去,多了爱,心中却空了一分:玉泽,你放心,有什么事情,我们都站在一起,一起去面对…… 第11章 江洋道,小霸王2 第11章 江洋道,小霸王2 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陆凭柳五津等短刀谷中人物的消息,江湖上三帮六派的人倒是来得不少,个个意在饮恨刀。红袄寨中除了宋贤之外还派遣了一位首领,就是那做事从来都循规蹈矩的吴越——胜南、宋贤的结拜大哥了。胜南未见柳五津,不能擅自做主曝露双刀,只得吩咐玉泓先将其保全,任外界对点苍山传言分飞。江洋道上也因此愈加热闹,表面上皇帝不急太监急,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谁都觊觎。 “也许短刀谷不动声色,是知道点苍山一定会保全双刀并且送回去。”玉泓猜想,“可是……他们再不来我就惨啦!要天天守着这双刀!” “也许老天叫你当几天饮恨刀的女主人,又何乐而不为呢?”胜南笑慰。 外面一阵喧哗,胜南走出客栈,见到一群人围着沈望指指点点着什么,心下诧异,走进一瞧,才知指点对象是沈望身边的一个叫花,那叫花子应该正值年轻力壮,却衣衫褴褛,拖着浓浓的鼻涕,浑身脏兮兮,哭喊着:“大爷,赏些钱吧!”沈望一怒之下踹了他一脚:“你这不学好的小子,居然敢偷钱,还厚脸皮要,给我滚,滚!”那叫花子经他一吓,屁滚尿流地走了,围观人谩骂着走散,沈望回头来,气着摇头:“这江洋道到底什么世道?叫花子偷钱,偷不到再讨,闻所未闻!” 唉,这江洋道和大理城真是两种气象,当点苍山上积雪不化,大理城里却是繁花似锦,西东明显两个季节,那里什么都是美的,安静的,这里,却充斥着怀疑、凶残、恶毒,不管是当地横行霸道的妖魔鬼怪,还是来自五湖四海表里不一的英雄豪杰…… 肃杀之气,瞬即笼罩了苍山十九峰。却不知、究竟云横山庄藏匿在哪座峰上? 午睡过后,宋贤来叩胜南门,激动地说:“胜南,你猜谁来了?” 胜南宋贤吴越会合屋外,老远就望见沈望房门敞开,沈望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主位上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不少人都慑于其不怒而威,在窗外看了半天也不知该否进去。 胜南轻声问:“真是那武林盟主易迈山么?”吴越点头道:“应当是吧。”宋贤整整衣领:“我先去!”当即走到沈望身边见礼:“盟主好!”胜南吴越立即也随之进去,毫不拘束向盟主问好,盟主看他三人皆是非同寻常、人中龙凤,面露惊奇之色:“这三位是……” 宋贤道:“在下红袄寨杨征,字宋贤。”“原来是玉面小白龙,果然气宇不凡,谈吐大方。”易迈山情不自禁称赞。 吴越也介绍了:“在下吴越,字新屿。”易迈山喜道:“覆骨金针传人吴越么,尊师可安好?”吴越眼一红:“家师三个月前已经去世了,在下是独徒……”盟主叹了口气:“他可以收到好的徒弟,总算能够含笑而终。哪里像我,收了徒弟去金国不学好,扰乱江湖,现在落到祁连山手里。啊,小兄弟你呢?” 胜南缓过神来:“在下林胜南,字冲渑。”盟主点头:“都不错,抗金有了你们才有希望。你们三个都应该是红袄寨的首领吧?”胜南笑笑:“在下不是。”盟主拍拍他的肩膀:“努力一些,总会成功。”又正色道:“我这次来也是帮楚江夺双刀,再过几个月,云雾山即将推选新的盟主,长江后浪推前浪,届时你们都可以一展身手。” 宋贤将学武感想和盟主讲了一番,他认为武功要么不学,学了必须向天下第一的目标冲刺,盟主笑道:“老夫年少也是这般轻狂,直到真正遇到了他,才知天外有天,纵使打遍天下,最后还是输给了他。” “他是哪个?”宋贤问。 “自然是那纵横武林几十年的武林神话肖逝,他出道仅仅五年,就连番战败了金宋间绝顶高手数十名,颠覆了武林的格局,武林生灭都由他一人操控,老夫再怎样狂傲,也只能落得个宋国第二的虚名。”易迈山叹气,“你们这一代武林领袖虽然早已定了,不过将来云雾山比武,也许会有更多奇才能被挖掘。” “虽然忝列九分天下之一,只怕我的本事还未能与天骄徐辕相提并论。”宋贤道。盟主一笑:“老夫到是和天骄切磋过,这样如何?明日咱们找个时间也切磋一番?”宋贤求之不得,高兴地连连点头。 得遇易迈山赐教,武林中不知有多少年轻俊杰要眼红,宋贤为了这位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几乎披星戴月地练剑,好容易熬过漫长的时间,在沈望、胜南、吴越的注视下,这场比试开始了—— 宋贤迅速开始他的潺丝剑法,他的剑因形似流水神似柔丝而得名,只见他先入一剑“丝丝入扣”,剑如同万千细丝,精准无比直绕向易迈山,易迈山微微一笑,并未拔剑,只是伸出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宋贤剑尖,宋贤立即回剑,又一招“流水潺潺”,这一剑变换莫测,蕴藏了无穷机妙。间至易迈山面前,易迈山依旧未动脚跟,简单地用手一接,他这次暗用内力,欲引剑过来,宋贤察觉到方才开始运力,但这当儿,迈山突然松开手来,一掌打向宋贤,宋贤收力速度虽不及他,也能够举肘相抗,易迈山赞道:“不错,反应敏捷!”又去夺他的剑,宋贤反手一转,将剑转到了左手上去,迈山用“大擒拿手”去捉他左手,同时右手握空了一拳打去,宋贤无暇思索,弃剑对敌,双手相迎,尽管如此还是被迈山逼得连退数步,易迈山突地低下身来铲他脚,右手一个“海底捞月”拾起宋贤的剑来,“刷”一声刺过去,宋贤身子一让,接过胜南扔来的新剑,重新缠他。 易迈山出剑甚是灵活,任由缠绕,毫不凌乱,几次宋贤的计谋都被其识穿,宋贤毕竟少年人,切磋久了体力便有所不支,百招开外渐落下风,由进攻缓缓走向防御,迈山使剑不同寻常,他刚中带柔,稍用内力使剑变弯,又立即以弯剑去绕宋贤之剑,这种手法,在场众人都不曾见过,心下大大佩服,胜南心道:怪不得他能当武林盟主,除了他万中无二的内力之外,还有这剑法上出人意料的招式啊!宋贤也不愧是小辈中出类之人,虽然落败,他的潺丝剑却一点不失往日光彩,年龄小稍欠火候是足以谅解的。 迈山微笑着把夺来的剑还交给宋贤:“你这剑法,如果再往潺丝二字上仔细推敲反复琢磨,定然是金宋间的一把奇剑!”宋贤不解其意,迈山笑道:“等你年龄大了,学会寓情于剑,就自然懂。” “寓情于剑?那可难了,宋贤是咱们红袄寨中出名的不近女色,会对谁动心?!”吴越打趣道。 宋贤傻笑着,一脸的无邪,易迈山看着他小小年纪略见倜傥,轻轻叹气:“假如让我选择,宁愿不要这功名,只求回到你们这么大的时候。” 三兄弟均是一怔,这无疑给他们闯荡江湖的决心狠狠泼了盆冷水。 连续数日,沈依然上吐下泻腹痛难忍,急得沈望是食不下咽夜不能眠,为了宝贝女儿在江洋道一带寻遍了大夫。大夫诊断过后,皆说是食物中毒,可能和她的挑食有关连。得知沈依然一直以来只重一味,大夫都提供了同一种药方,但是至于解药,却是要大家亲力亲为的—— 原来这方圆百里能解毒的草药几乎全部被江洋道土匪窝虎山寨搜刮占有,胜南忆起曾经找到过这虎山寨,便叫来宋贤同去确定通道,救人一命,始终是义不容辞之事,玉泓有些担心,但见胜南坚决,心想“不会有什么可以难倒姐夫”。 虎山寨戒备森严,胜南宋贤知道草药珍贵,定在寨内珍藏,于是用了鸡鸣狗盗的方法冒险进去。胜南听沈望说江洋道多处并未开化,特别是这虎山寨,在其寨主“爬山虎”的统率下,个个是青面獠牙,心狠手辣,尤其是爬山虎,嗜血成狂,一天要杀一百多人,听的时候就有毛骨悚然之感。和野人交战,胜南心里着实没底,宋贤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里一直盘算:要是我能杀了爬山虎,到是可以为江洋道除去一害…… 两人往里走,搞不清当中哪户是哪户,哪间归哪间,越走越糊涂,胜南看道旁杂草荒芜,原野中荆棘丛生,到处都是没有见过的野兽虫鸟,不知是否有毒,这根本不是虎山寨,而是一个原始森林,只不过添了几个人住而已,这一路走来,人没见到几个,吓人的怪物却应有尽有,宋贤道:“若不是在外面被大事耽搁,到可以考虑考虑说服盟主他们来这里探探险。” “谁会像我们这般胆大?我记得当时大夫一说药在虎山寨时,围在依然身边一大群人就跑开了。人都一样,双刀刚丢失的时候,有几家愿意帮忙寻找,等到一传出在点苍山的消息,这里比什么时候都热闹。”胜南叹了口气,突然踩到一条毒蛇,赶紧跳开了。 “那你现在可胆怯了么?”宋贤笑问。胜南虽然有些许担心,却哪能透露出来,笑道:“你看我像么?我看是你自己胆怯了。” 宋贤“哈”了一声:“天下三大险境我都去过,还怕这小小的虎山寨?”“牛吹炸了吧?虎山寨就是三大险境之一。” “胡说。”宋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的听得一声大喝:“什么人!”胜南宋贤转过头去,没来得及叫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腿脚发软了——那,那根本就不是人了,那是猿人么?他身上的毛比胜南宋贤的头发还长,浑身黝黑,能看见稍稍发红的皮以及上面的斑点。只听得他大声嚷道:“你们俩什么人!报上名来!”见他居然会说人话,兄弟二人这一惊尤甚,胜南轻声道:“撤么?”宋贤点头,趁它不注意,抡起剑柄一下子打上去,正欲逃走,谁料黄雀在后,胜南只觉腰上一紧,像被什么粗物牢牢缠住了,还毛茸茸的散发着几丝热度,宋贤好容易回过头去,看见一群将他们缠抱住的野生动物们,心想这回是死定了,一身武功哪里抵得过猿人多势众、力大无穷,最终被他们扭送到虎山寨总洞附近去了…… 这总寨说白了,还是个破陋的山洞,处处漏水,胜南和宋贤的武器和钱物在送到总寨的途中已经被强行瓜分,爬山虎的手下长的到更有些人的模样,看见猎物送来,上前即刻搜身,当然已经无物,气得向爬山虎汇报:“寨主,他们身上也是一文钱也没有!”爬山虎的声音从更深的墓穴中传来,令谁都不寒而栗:“那便杀了他们,吃!”宋贤大怒:“你们敢!”他苦苦挣扎,无奈手脚被缚,几乎动弹不得,胜南倒吸一口凉气,就算遇见金国高手也未如此没有胜算过,不知那爬山虎何等模样,会不会一出来自己就晕过去。 “是谁口出狂言?!”随着这声音,爬山虎走出方才发话的墓穴。 “我又如何?!”宋贤脱口而出。胜南远看那爬山虎走来,只觉得眼熟,近看不由得大惊——这爬山虎居然是那天被沈望赶走的乞儿,当时根本看不出一点凶悍,衣衫褴褛,可怜巴巴,现在却高高在上,颇具威严,宋贤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个叫花子,寨主尚且如此穷困,难怪虎山寨如此之穷!” 爬山虎一愣:“原来你也是围观者之一,我爬山虎一生最恨冷酷无情之人,来啊!将他第一个杀了!”立刻来拖宋贤,宋贤怒骂:“别以为你虎山寨能狐假虎威到什么时候,总有一天我要回头算帐的!人不能处罚你们,天也会处罚!”爬山虎大怒:“杀了他!” 胜南大急,赶紧大声喝止:“爬山虎,你可知道,你们虎山寨为何会这么穷困?!让你这个杀人魔王亲自出去讨饭为生?!因为从前你们以劫路人财物为生,为何后来所劫路人身上都没有钱财?”看见寨主面色大变,胜南知道触动准确,叹了口气:“猎物被送到狮子面前的时候,身上的肉已经被瓜分完全了,纵使性命被狮子玩弄于股掌之间,那狮子的尊严又被谁玩弄?”爬山虎一惊,沉思片刻,手一挥:“罢了罢了,今天也杀了太多人!先将他二人押去大牢,日后再审!” 杨、林二人被送入那阴森的监牢中去,宋贤笑道:“胜南,临危不乱么!抓住他死穴,一击成功!” “要不是你在他手下面前一提到他是叫花子他就变脸,哪里会发现他最担忧的是虎山寨的穷困?只怕他今日要对手下们进行一次彻底大搜查,对贪污的手下们严惩不贷。唉,想不到那么一个凶悍的人,也会被自己下属瞒骗这么久。”胜南转过头来看宋贤,竖起大拇指,“幸亏你有胆量说出来拆他的脸皮。” 宋贤拍拍他肩膀:“知道你会接着我下去再把他脸皮洗一洗再贴上去。”两人一笑击掌:“合作愉快!”胜南收回笑意,正色道:“不过的确是有些冒险了。” 宋贤安然躺在监牢里面准备睡觉,突然想到什么:“你的行囊里面除了剑、干粮就没东西了吧?”胜南道:“还有几串铜钱。”宋贤奇怪道:“铜钱不放身上了么?还放在行囊里干吗?” “这是防盗方法。”胜南这招是陆怡所传,“不过遇见抢劫,就不管用了!” 宋贤偷笑着:“这一点就轮到我教你江湖经验了!哪,铜钱要这么放!”他从帽子夹缝、鞋袜里连出好多来:“他们搜身哪里搜到这里,动物没我这聪明么!”胜南“哦”了一声:“原来防盗和防劫不同。”“那当然,小偷和强盗不同,江湖的一小部分。”宋贤自顾得意。 第三天,胜南和宋贤企图越狱,又不幸被捉,这次宋贤的铜钱诡计露了馅,爬山虎手下恭恭敬敬将钱奉上:“老大,这两个家伙好是狡猾!”胜南宋贤心中均道:这下惨了! 爬山虎接过铜钱,哼了一声:“你在狱中也能赚钱哪?!不杀不可了!”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宋贤骄傲道:“凭什么告诉你?!”爬山虎哈哈大笑:“少这般放肆!小心我吃了你!在虎山寨,你们的性命哪里能由得你们自己控制!”胜南拉了拉宋贤衣袖:“我们从金国来,不过是宋人。” 爬山虎一愣:“小红小白,去把三姑娘请来!”很少用这种谦辞,甚至是卑微口吻。 宋贤一听来了劲:“什么三姑娘需您老人家去请?她权力很大么?咦,奇怪了,你不就是老大么?还有上面的?!”胜南不及阻拦宋贤,以为爬山虎又要发怒,谁料爬山虎竟然面容平和,只吐出三个字来:“那当然!” 宋贤奇道:“这三姑娘是什么来头,是人是鬼?”他刚问完就后悔,爬山虎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鞭子来给了他一重记,宋贤肩上一阵疼,怒道:“你待怎样?!”爬山虎比他还怒:“不准你对三姑娘不敬!小心我吃了你!” 宋贤想回嘴,但见爬山虎残暴全部写在脸上,比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心中一阵忐忑:这三姑娘好大的来头!爬山虎虽然脾气不小,这次却也未免太厉害……胜南心下则一惊更甚: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残暴! 二人正自想着,一条白毛小狗进了山洞,青面獠牙的爬山虎,竟一脸驯服地狂喜着去迎接一条狗,实在是令胜南宋贤面面相觑,却听得一女子清脆的声音:“虎老大又要杀了谁吃啊?!”爬山虎撇下小狗迎向洞口:“三姑娘大架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卑躬屈膝若此,林杨两个目瞪口呆,紧接着一个白衣女子跳进洞来,那女子身形娇小,体态轻盈,虽然一身白衣,却掩饰不住跳动和活跃的感觉,她四下张望着,小声说:“虎老大,你这洞里太阴寒了。”爬山虎连连点头:“是,属下会改进!”宋贤不由得一笑,那女子走过来,看见两人咦了一声,她和胜南几乎异口同声:“是你!” 第11章 江洋道,小霸王3 第11章 江洋道,小霸王3 爬山虎毕恭毕敬问:“三姑娘见过这男子?”三姑娘一笑:“岂止见过,我还被他囚禁过!” 爬山虎大怒:“敢囚禁我们三姑娘,你好大的胆子!”再度没有任何预兆一鞭子抽过来直对着胜南,却见三姑娘手指一截,那鞭变弯曲后改变方向,本是要打胜南,结果反而抽在爬山虎自己手上,宋贤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江洋道能人辈出:这小丫头的内力决不在我之下!爬山虎一惊,跪在地上连声求饶:“三姑娘息怒,别杀小的,别杀小的!”三姑娘笑道:“起来,我又没说要杀你!” 林杨二人见这爬山虎居然也会如此害怕,觉得一生中最吃惊的事情也莫过于此,那三姑娘让爬山虎给他二人松绑,爬山虎二话不说立刻行动,三姑娘背着手臂围着杨林转了好几圈,胜南宋贤都觉得她色荏内厉,笑里藏刀,这一刻解自己下来下一刻搞不好还要再把自己吊上去,这么反复折磨死,或者是干脆就和爬山虎把自己给分享了……想到这里不禁战栗。 谁知世上就有这么好的事情,那三姑娘不仅用事实验证了杨林二人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说了这么一句:“虎老大,送我一个人情,将包袱还给他们,以后他们可以通行江洋道。”杨、林杵在那里像在做梦。 爬山虎连连点头:“是是是,快,快描绘他们的相貌,贴到江洋道上各大寨中!”宋贤小声道:“通行江洋道怕是句暗语吧。”胜南心一凛:“通行,游行?” 三姑娘听见他们嘀咕,呵呵笑着:“是我要谢谢你啊,那天若非你囚禁我,我师兄不把我纠缠死了才怪,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啊,他就是我师兄。”胜南降低了恐惧程度,仍然连连点头,三姑娘续道:“那天夜里他一直找我,白天累的打瞌睡的时候我就走了!这个可恶的满江红!” 杨林二人接过包袱来,三姑娘突然拉住林胜南衣袖:“你们可有听说过一个人么?”胜南宋贤齐道:“姑娘请问。” 三姑娘沉思片刻:“他好像叫林胜南,字冲渑……”胜南一惊,宋贤奇道:“你问他作甚?”三姑娘“哦”了一声:“我正在找他啊!”胜南一愣:难道玉泽托付她找我,不会啊,玉泽怎会认识她,难道,是轩辕九烨派来的金国说客,那她怎会是江洋道的主人?谜团! 宋贤更不知怎么回事,当然不能随口出卖胜南,连忙道:“哦,我们不认识他啊,他是泰安的,我们不是。”胜南大惊,宋贤才知自己此地无银,果真三姑娘疑道:“你们不认识,怎会知他泰安人?” 幸好宋贤脑子转得快:“听说过啊,他很了不起的!”胜南满脸笑意看着他蒙混过关,三姑娘面露惊奇:“原来他名声还不小啊?他多大了?应该跟你们差不多大吧?唔,跟林阡也差不多,哎,想不到,连你们都这么大了……” 宋贤听得郁闷:废话,老子出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胜南突然想起正事,忙同这三姑娘要了救治沈依然的解药走,临行时这三姑娘问二人姓名,二人胡诌了俩名字,三姑娘却没透露出她名字和来历。 宋贤边走边道:“好小子,这三姑娘怎么会问起你来?”胜南也充满怀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宋贤道:“她不会就是蓝姑娘吧!”胜南道:“怎么可能?连玉泽我都认不出来么?玉泽现今在云蓝魔掌之中,怎可能会托付她来寻我?我猜她一定是另有所图。” 宋贤一笑:“那她又是谁?”胜南道:“好啦好啦,你放心好了,我不认识她,跟她没任何关系。”宋贤点头窃笑:“明白,你可是老江湖,千万别被这些情爱之事束缚住了,有了蓝姑娘也够了,像我这样,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胜南大笑:“好,我看着某人能不能做到。”脸上突然缓过一丝哀愁:“幸而我没将玉泽的东西带在身上,否则会被这土匪窝玷污了。” 胜南回到客栈,抚mo着那枚戒指,想起蓝府地窖,是他这么多年最幸福的地方,然而,最快乐也最短暂。可是自己的承诺还没有兑现,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心痛,但听到敲门声,赶紧收起去看,来的人原来是吴越,吴越笑着道:“依然妹子已经大好啦!哦对了,你和宋贤可以通行江洋道了,好是厉害!我听说整个江洋道都归那一个女子管辖,你们对她是不是有什么恩惠?” 胜南摇头:“那女子作风古怪得很,对了,宋贤呢?”吴越笑道:“他一回来便睡,已经一天一夜了,还没起床。算了,从小的习惯,无论睡多久都行。” 胜南亦一笑:“去看看他睡觉的样子怎样,定然很是有趣。”两人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见宋贤正蒙头大睡,伴着轻微的鼾声,吴越观察了一番,觉得无趣,见宋贤书桌上还有一张临走前的笔墨:知难而进。这四个字苍劲刚健,似是一挥而就,胜南轻轻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些墨,对吴越“嘘”了一声,吴越立即会意,小声道:“快,快!” 胜南一步一步地迈向床,轻轻地移开被窝,用手在宋贤面前晃了几晃,宋贤没反应,胜南捂住嘴,准备画在他脸上,吴越凑在一旁摇头苦笑,突然宋贤睁开眼睛,胜南大叫一声,丢开毛笔,宋贤嘿嘿一笑没动:“林胜南,少做亏心事!否则自食其果!”胜南怒道:“你凭何装睡吓人?!”宋贤“哎”了一声:“我装不装睡是我的自由,不像你,暗自偷袭,结果偷鸡不成反蚀米。”胜南痛心疾首:“看看看看,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唤你起床,你居然!”宋贤试探着道:“是么?”胜南道:“那当然,快起!”宋贤不理,继续蒙头大睡,胜南怒道:“杨宋贤,你起是不起!?” 宋贤回音:“别烦!”胜南干脆脱掉靴子,跳上chuang去,睡在宋贤身上,宋贤被压在下面大叫:“林胜南,你,你,你好奸险!”胜南笑道:“哈哈,大肉垫,舒服,新屿!你也上来,好舒服!”宋贤大叫:“新屿,别过来!”吴越笑道:“不行,好事哪里能让他一个人独享,我也来!”他也跳上chuang去,宋贤赶紧抽身而逃,一骨碌坐起来,吴越和胜南也立即爬起来:“起来啦?”宋贤却闭起眼睛继续打盹,吴越怒道:“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协助胜南,将你这条大懒虫拖出来。” 宋贤死不悔改,笑着迎接:“随便你们怎么来。”正准备承受,吴越突然病怏怏道:“胜南……我,困了……”胜南也打了个呵欠:“我……我想睡……”两人抱着宋贤的被子,见缝插针就倒下了。宋贤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们,我起来不就是了!好了!”他跃下床去,本以为胜南、吴越会哈哈大笑跟着起来,谁知两人紧抱被窝一动不动,宋贤小声道:“胜南……新屿……”胜南没吱声,吴越像喝醉了一般:“别烦!”宋贤立即拖吴越:“快起快起,大懒虫一条!”吴越喃喃道:“我要睡觉,我困。”宋贤又去求胜南:“林胜南,快给我起!”胜南不搭理,像死了一样,宋贤摸摸后脑勺:“原来叫人起床这么痛苦……算了……我也睡吧……”三兄弟同床而眠。 这年少的好时光啊,难怪易迈山盟主看着他三兄弟的时候会流露出那么羡慕的神色。无忧无虑的时候,总是会注意到那些功成名就的人,正如功成名就的时候,也总是会注意到那些无忧无虑的人…… “祁连客栈”。 这间客栈,是通往点苍山的路上最后唯一的留宿之地,依旧如当年祁连山主洪兴初来时候一样,洪兴为了改变祁连山东西二宗的不平境地和脱离奴隶命运的鸿鹄之志,来到点苍向云蓝求艺,不仅改变祁连山格局成功发动政变,还替点苍山武功的神话锦上添花。于是这家客栈挂上牌匾名曰“祁连客栈”,众人听得好笑,祁连九客从来就没有来捧过场。好笑归好笑,赚钱到不少,这几日为了双刀,祁连客栈已然爆满。 胜南点了些酒菜,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车声,随即走进一红衣女子连同一中年汉子,女子道:“这祁连客栈好大啊,天下第一庞大客栈。”胜南听见她声音,便知是哪一位了,三姑娘——虎山寨,不,江洋道的老大。中年汉子,自然是那个被称为“满江红”的人了。胜南摇摇头苦笑:她还是没能逃出她师兄的魔爪。 三姑娘刚进客栈,便被那店小二和掌柜拍马逢迎,她走近一些,擦擦凳子坐下来,满江红也要坐,三姑娘理应还在生气,怒道:“谁让你坐了?”满江红屁股刚刚下去又立刻弹了上来,胜南心道:“哪是他师兄缠着她啊,分明是这姑娘霸道,虐待她师兄。” 满江红小声道:“小师妹,我……”三姑娘道:“我是为了你好,坐久了屁股会痛。”满江红“哦”了一声:“那,那我不坐了。”好听话,胜南正欲转移视线,突然满江红充满关切地插了一句:“小师妹,你,你屁股不痛吧?”三姑娘一怒,随即一拍桌子:“给我老老实实站着去!”满江红离得远了些,三姑娘说:“不行,再站远些,站到墙角那儿去。”满江红一句话也不说,立刻后退至墙角,三姑娘还嫌不够:“脸贴墙。”满江红一声不吭,像个乖孩子,唯命是从,胜南看着看着,不由得哑然失笑:这姑娘,当真也是一霸王,身上全都是江洋道盗匪的气概,却长得这般娇小灵气,实在是不相称…… 三姑娘的注意力很快被别人吸引了,只听一带剑老者道:“‘祁连九客’是哪九个,名字、武器我们都报得上来,但是‘江西八怪’是哪八个,叫什么名字却至今还是个谜。”他身边少年道:“伯伯,‘江西八怪’神出鬼没,也不算正派人士,何必去追究呢?我们刘家迟早有一天要超出他们!” “好志气!”他伯伯振奋地去拍他肩膀,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江西八怪’是几流人物?超过他们也叫有志气?!”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白衣少年,面如冠玉,眉宇间充斥着不屑和骄傲:“江湖间如今能算一流人物的,只有肖逝易迈山林楚江、徐辕林阡林念昔,听说林念昔又要重出江湖了,你不如去把她兵器夺来,证明你的能力。”方才说话少年愕然,畏畏缩缩道:“林念昔?!” 满堂哗然,店小二上去给那少年斟酒:“哇,饮恨刀才丢,你就想去夺惜音剑!哦我明白了,你想两者兼得!”胜南立刻警觉起来,那少年“哼”了一声:“双刀有什么用,我只要剑!”他一脸傲气,店小二道:“好大的口气!你怕是不知凶险吧!想去点苍山,得先过了江洋道这一关,过去了,也不能担保你还能完整地出来!”立刻有个中年男子道:“这到是真的。去过点苍山的人都不能活着出来,想想真吓人,林念昔一剑就能杀掉沈阅,武林前五十名里面除了少数几个之外,几乎都死于非命!” 多人毛骨悚然,只有那少年接着不屑:“那又如何,死的四十几个高手,一半是林阡杀掉的,剩下的二十个,顶多一两个是被林念昔一剑干掉的,别的那几位高手都是先和一个神秘高手血拼之后、精疲力尽了被林念昔钻了空子捡了便宜。” 方才刘姓少年不服气,冷冷驳斥:“少口出狂言,敢情你就是那个神秘高手?” 胜南亦被吸引了去在意少年如何应答,却看他正色道:“不错,正是在下!” 胜南一愕,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刘姓少年冷笑道:“好心劝你一句,这里好歹是林念昔的地盘,你不怕被她一剑杀了?!”白衣少年冷笑一声:“林念昔没有这个本领一剑杀我,点苍剑法虽然精妙,总有漏洞,我定然是未来的天下第一!”三姑娘听得一口茶喷出来:“年少轻狂!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道:“独孤清绝,四字均有孤清之意,将来的天下第一,非我莫属!”刘姓少年拍手叫了声好:“独孤兄的胆识志气在下佩服,在下拭目以待!” 隔座一中年汉子也在同时谈论着饮恨刀:“这么多人一拥而来,都找不到云横山庄的位置,我看,还是要缘分的!”三姑娘投以鄙夷:“哼,表面为了短刀谷,实际都为一己之私!” 却又听另一桌闲人说了一句:“那林念昔奇丑无比,有人说她一只眼睛,有人说她半张嘴。”三姑娘想象了片刻,纳闷道:“那哪是人啊?分明成妖了……对了,你见过她吗?怎知道她长相?”那人道:“这还用得着说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武功那么好,长相自然差。” 三姑娘“哦”了一声,刚刚明白什么意思,那些人又去议论林念昔武功来了,虽说他们都津津有味,胜南却听得好是无聊,面吃了一半,正待结帐离开,一摸钱囊,钱囊不见了,再摸包袱,包袱也没了,心道:遇见偷包袱的盗贼,无论防窃法还是防劫法都不管用,幸好房里还有一只包袱,只怕这店小二不准我上去拿。站起身来,店小二果真将他拦住:“这位客官,先付帐再走路。”胜南解释道:“我钱在楼上,我是住店的。”店小二不理:“别以为你住店就了不起,住店不代表你可以白吃白喝!” “我钱在楼上,拿下来不便是了?”店小二丝毫不通情达理:“别以为你诡计骗得了我,咱们祁连客栈如此之大,你一上楼还不见机逃跑,我这么忙,总不能跟着你上楼!”“你……”胜南气极,“你待怎样?”“先押着你的衣服在这里,还是……” “好了,我帮他付帐吧。”三姑娘取出一大串铜钱来解围,店小二一瞧是她,赶紧变嘴脸:“既然是三姑娘,就算了吧!不用了!”“要的要的!”三姑娘异常客气,塞钱给他。店小二哼哼道:“小子,算你走运,下次带好钱!”胜南感激不尽,谢谢三姑娘相助,三姑娘笑道:“我还要感谢你呢!我的菜要七十个铜钱,你的面只要二十个铜钱,合起来刚好那么多,所以我那么好心,那么大方,哈哈,真的太谢谢你啦,让我既饱餐一顿,又当了回好人。” 胜南愕然,三姑娘道:“记住啊,江湖经验!不可能有人这么善良,主动开口要帮你付帐,帮你付帐的、通常是那个偷你钱的人。”胜南笑道:“照姑娘这么说,世上就没人乐于助人啦。”三姑娘一怔,呵呵一笑:“话说回来,你行事也算是警惕,把铜钱分装了这么多地方。”“姑娘见笑了,这防窃的方法,还是姑娘的本行,马贼柳五津前辈所授。” 三姑娘一愣:“柳五津?他那个下三滥的偷盗技术,可不算我们‘江西八怪’的本行。”胜南一惊:“怎么?姑娘是‘江西八怪’中的?” 三姑娘说漏了嘴,吐吐舌头:“对,在下叫凤箫吟,是江西八怪中的,那是我师兄满江红,都是词牌名,你呢?你叫什么?”胜南道:“既然姑娘如此坦承,那在下也不再隐瞒,在下便是姑娘要找的那个人。” 凤箫吟一震:“什么?你便是林……林……哦……林胜南!?” 胜南点点头:“正是在下!” 凤箫吟傻傻打量他,胜南问:“不知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 凤箫吟低声道:“你想去点苍山么?我知道路。”胜南大喜:“当真!?” 凤箫吟“嘘”了一声:“别惊动他人!” 胜南奇道:“却不知姑娘与我素昧平生,怎会先前一直在找我?又为何心甘情愿要为在下带路?”既然抢着付账是因为偷了钱,那主动带路一定也没什么好事……只是,事关玉泽,就宁可信其有!所以胜南在问的同时,不带丝毫质问口吻。 “一直找你,是因为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情,觉得好奇——我长这么大,从未听说有什么女子会像蓝玉泽一样,甘愿舍弃了武林天骄这样的未婚丈夫不要,偏偏要爱上另一个男人……我也更加不相信,在所有人都争饮恨刀争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会只为了一个女人就来点苍山和云蓝对着干。我当然是想看一看,你林胜南究竟何方神圣,令蓝玉泽这般痴情,对蓝玉泽也这般痴情。”凤箫吟说,“我愿意带路,既是因为欣赏你们这样痴情的人,也是因为我自己有事情要去云横山庄办,需要找个一样不怕死的最坚决的人同行壮胆,你林胜南当然是首选……不过,信不信由你,上不上山,也由你决定。” “好,既然姑娘知道路,我这便去收拾行装,随姑娘上山。”胜南点头。 “切记,不能透露给别人说我知道去点苍的路,否则我性命不保。我只给你一个人带路。”凤箫吟压低声音。 “好,决不惊动他人。”胜南郑重承诺。 凤箫吟看他远走背影,微笑忽然收敛,哼了一声:又是个为了饮恨刀忘记义气的人,他这么兴奋,显然不会叫别人一起…… 想着想着,凤箫吟冷冷一笑,自言自语:“我当然不会傻到相信,在所有人都争饮恨刀争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会有人只为了一个女人就来点苍山甘心送死……林胜南,你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为了饮恨刀而已,饮恨刀在蓝家的时候,你就牺牲色相勾引蓝玉泽,现在饮恨刀到了点苍,你就四处探访云横山庄的路,世人都看不出来,我却分析得准透了——不管你何方神圣,不管你藏得多深,你都是这一次和饮恨刀关联最紧,换而言之,都是对饮恨刀筹谋最多的人!”攥紧了拳,“这样的卑鄙小人,必须耍一耍!狠狠地耍耍他!” 看见胜南很快就过来,凤箫吟坏笑着上前去,牵马要走,胜南指向满江红:“你师兄怎么办?” 凤箫吟这才想起,哦了一声,回过头去:“你在这儿站两天,然后去云雾山等我。”满江红点头如鸡啄米,胜南心道:这大汉好是听话,唉,连我不也对这小姑娘服服帖帖么?!也罢,只要能救玉泽,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第12章 点苍山,路途险1 第12章 点苍山,路途险1 临近黄昏,凤箫吟抛开包袱,立即躺在山路上,抱头望天,胜南见她悠闲,赶紧道:“凤姑娘,天色还早,要不再赶赶路?” 凤箫吟摇头:“急什么?!天黑之后赶路太危险,吃了干粮咱们就睡觉吧啊!”她取了些火折子,折了些树枝,三下两下就生了火,胜南觉察出她轻功卓绝,赞道:“姑娘好轻功!”凤箫吟不以为然:“武功好有什么用?早晚有天要死于江湖纷争。”胜南不由得一怔:“哪里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凤箫吟冷笑:“所以我觉得有些人为了饮恨刀,为了虚名,不择手段,欺骗旁人感情很是卑鄙。” 胜南一愣,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蓦地面前生风,出乎意料的,凤箫吟抽出她兵器来,即刻对自己就是一剑,不,不是剑,是一只木琴!胜南先惊她武器与众不同,一边拔刀一边惊异于她以琴使出的剑法:这是什么剑法,怎么从未见过?! 凤箫吟行步如飞,岂容他再想,胜南立刻举刀招架,然而凤箫吟虚了一剑,立即又晃回来再补上一剑,这一剑左右不定,胜南在一瞬间眼睛跟着她的琴左右而动,判断不出举棋不定,剑差分寸,胜南抛开念头,飞快拦阻,这才看出凤箫吟利用她剑法变换多端,掩护住了真正进攻的中路,胜南一笑,知这小丫头有真才实学,一刀与她木琴一擦而过,凤箫吟为护要害,只有撤回木琴,边撤边赞:“好动作!” 胜南缓过攻势,紧追一刀“暴风骤雨”,心道:这一招至今无人能破,看你怎么防?!凤箫吟举木琴相迎,但迎的不是自己的刀,而是自己的死穴! 要知胜南虽在江湖无名,武功却是连柳五津宋恒也咋舌,轩辕九烨薛无情都承认的,但在第二招就被突如其来封住死穴,足见这凤箫吟非等闲——隔物传功!她的内力,已从木琴转到刀上,源源不断压向胜南,胜南对敌多年,每次对敌都防备着对手,抑制对手使用内力,谁料到这么快,这个凤箫吟已经突破防守! 瞬间胜南手力全无,虽然手臂僵痛难以控刀,所幸左脚还能活动,在隔物传功之时竟还能一心多用,显然是凤箫吟意料之外,但凤箫吟惊则惊矣,却是遇强则强,动作愈发清奇迅捷,之前还压着刀的木琴,一个瞬间就出现在胜南左脚!转移得好是自然流畅! 变,幻,奇,这到底……是哪家剑法的特点? 不容思索,胜南侧身一让,凤箫吟又一琴过来,招式更加奇怪,从未见过,胜南摸不清她底细,举刀自卫,时而横砍,时而竖行,十招之内,凤箫吟剑法毫无冗杂,剑剑精妙,最要紧的是,没有一招自己能认识! 胜南虽处被动,凤箫吟每剑却都得不了手,每招都一出手就瞬即被他破解!到此情景,胜南不由得心生敬佩,脑海中满是疑问,这一战拖延下去,胜负玄乎,是否会有那么一剑,自己再也招架不住? 渐渐地,她的剑法像岔道上分岔出去的岔道,沿途是风格迥异的奇风异景,越往前行,风景就更极端更惊心动魄,也更令人回不去…… 胜南不管那么多,越拆越投入,能见奇幻,已不枉一番凶险,凤箫吟初时愕然,看他虽只守不攻,竟无败退之势,慢慢愠怒但又渐渐露出笑容:“难怪蓝玉泽会看上你这无名小子,你的刀法在江湖上排得上名!”又拆一式,她的笑容掺杂在刀光剑影之中:“是我今年遇见的第一个对手!” 他心头一震,尽管她不是他的第一个,但是又确实是最大的震撼,因为她出现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而且,怕还有一个原因——她与自己旗鼓相当,为什么,他说不清,他和薛无情当然是有极大差距的,因此上次交锋格外惊险,他和宋恒相比缺少精练,所以蓝府一战特别精彩,这次,是充实,直觉,她和自己实力较近,故而刀琴相交处,别有一种要继续进行的冲动,也许这一战,非生死,却难忘。也许是这样,不是第一个,却难忘。 人生最快意事,莫过于求得对手,逼着自己一直往前往上的对手。 胜南却越打越是奇怪,凤箫吟的剑法未免太过新颖了,而且每招每式都似曾相识都内藏玄机陷阱,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所谓经验而中招,在她层出不穷的剑法后面,是更多更变幻的手法,胜南不解她何以突然出手和自己交手,看不出她是切磋还是拼命,抓准了时机,挑开她木琴反扑一刀,借机问她:“姑娘为何要与在下比试?” 凤箫吟没想到怎么回答,跳开来收琴:“我是刺探刺探你的反应,武功好的才能以不变应万变,你不错,去得了云雾山比武!”胜南禁不住心底怀疑:“姑娘的剑法出自何门何派,为何在下从未见过?”凤箫吟道:“你当然没有见过,这些招式都是我刚刚随心创出来的。”胜南一愣:“你?” 凤箫吟笑着:“不仅是我,你方才为了防我,不也自创了一些招式?” 胜南不得已点头:“好像也对,可是,也是跟着你啊……” 凤箫吟叹了口气:“如今学武的人都陷入了误区,一味追求招式的全面精要,一点也不研究动作的博大精深,所以一个招式由不同的人发挥出来就是不同内涵。” “对啊。”胜南点头,不明白这也能引起长篇大论和一声叹息,“有什么不对劲么?” 凤箫吟道:“从前与我比剑之人,没有几个不是那样犯错的。往往我一剑下去,那人心里想,这是什么招式啊,对了,是冰冻三尺,所以赶紧用冰散瓦解来对付我,但是这么一想一犹豫,晚了半招,死在我的剑下,他们要是像你一样,不拘泥于招式,其实完全可以反败。” 胜南赶紧赞同:“是是是,说的是,其实,其实只要是武功好一些的人都是这样的,比如说林楚江前辈、易迈山前辈,都不拘泥现成。”凤箫吟“哦”了一声:“他们,年轻的时候也不懂的。”胜南皱眉,心道:他们年轻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啊? 两人顺着溪水上山,峰与峰之间,幽谷深菁,修竹茂树,繁花似锦,云起山中,好鸟相鸣,异常寂静清幽。林胜南叹道:“这么美的景色,却不为人知。”凤箫吟笑道:“世之奇伟瑰怪壮丽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迹罕至。”胜南又上行数里,往下看江洋道,人如芝麻般大小,只见颜色不见移动,后才知那是房屋罢了,江洋道远一点,是烟波浩淼的洱海,一望无际,共长天一色,然而其中只有寥寥几船,凤箫吟道:“之前也有不少渔船,可是大理民众哪敢到这江洋道上来?”胜南道:“江洋道终有恶贯满盈的一天。” 走到陡峭一些的地方,胜南凤箫吟终于弃马,凤箫吟一边休息,一边擦拭她木琴,胜南想到昨日比武,不由得赞道:“姑娘以琴代剑且有奇招,将来在江湖上必定有一番作为。”凤箫吟却冷道:“我已经很有作为了,现在江湖上但凡有严重的偷盗案件,哪一笔不算在我江西八怪的头上,搞得臭名昭著,我觉得,一辈子被人家那样记得,还不如做江湖流星好,要最光辉最灿烂那种,就算时间很短,也开心。” 胜南一笑:“姑娘今年贵庚?”“我?今年十五了。”这么巧也是十五岁?胜南蓦地想到玉泽,心里一寒,强颜道:“那你还有这机会,年纪小就是好。” “你呢?你据说是十七岁?那你可有什么大抱负,大志向?” 胜南一怔,低声道:“如果允许的话,我想去短刀谷,闯一番事业。” 凤箫吟道:“跟你一起的那小子怕也是这抱负吧,我说你们这些小子真奇怪,没事总要往短刀谷里跑,短刀谷抗金抗得优柔寡断,对于一些起义当断不断,这下可好,双刀一丢,江湖大乱!所以短刀谷不是好归宿。” 胜南点头:“的确如此。” 凤箫吟突然对林胜南使了个眼色,胜南没会意,“啊”了一声:“怎么?” 凤箫吟轻声道:“反应敏捷,怎么感觉不够锐利呢?你可发现我们身边有人?” “有人?”胜南四下张望着,除了树就是溪泉,小声道:“没人啊!”凤箫吟摇头:“那人的内力深得很呢,出来吧好汉!” 胜南一惊,不信会有人在自己注意的情况下还逃过自己耳朵,但旁边树后,确确实实走出一个青衣汉子,他五十开外,胡须齐颈,太阳穴突出,威武高大,给人一种安全感,而且身材魁梧,大步流星,腰间未见武器,胜南见他越来越近,陡然心生亲近感,说不出具体感觉,那汉子微笑地走到两人面前,凤箫吟怒道:“你是谁?你挺厉害的么!你怎会找到云横山庄的路?你为何要偷听我们讲话?” 汉子看她喋喋不休没有停下的趋势,赶紧打断:“姑娘你这么多问题,要在下先答哪个是好?!” 凤箫吟哑然:“那就从后往前答。” 汉子一笑:“我可没偷听你二位讲话,我从山上下来在树丛里小憩,然后你们过来在这里大声说话影响我休息,不过,姑娘的话在下很是赞同,很有一番道理!”凤箫吟道:“废话少说,继续!” 汉子道:“第二个问题,你问的可就错了。我没有找到通往云横山庄的路,难道这条便是?”凤箫吟冷道:“不要反问,第三?” 汉子道:“在下柳云辉,云销雨霁之云,金碧辉煌之辉。”凤箫吟沉思片刻,点头:“你可以走了。” 胜南明白他说的假话,金宋间没有一个高手,是这个名字! 柳云辉一笑:“在下答了姑娘这么多问题,总不能没有报偿吧,姑娘可否将马匹借与在下一用?” 凤箫吟一愣:“不行。”柳云辉见她拒绝得干脆,笑道:“在下有位朋友在山下也急需马用,如此凑巧遇见两位真是有缘,何不珍惜这缘分呢?” 凤箫吟维持原状:“山下马儿多得是,你可以自己去买,总之我不借,林胜南,你想借就借,与我无关。”胜南还未发话,柳云辉道:“林胜南?!是不是泰安红袄寨的林胜南?柳五津、陆凭、陆怡等人一直在山下等着与你会合!”胜南喜道:“柳大哥他们可好?原来这位前辈是同道中人?”柳云辉点点头,胜南道:“既然是抗金义士,岂有不借之理。”将马给他,转身对凤箫吟道:“凤姑娘,本来咱们也要弃马了,不如就……” “不可能。” 柳云辉笑道:“你若不借,上山之后,在下可就偷了,偷来了和借来不同,姑娘就要不回去啦。”凤箫吟怒道:“不可能!不借!”柳云辉道:“不可能不借?那就是铁定要借了?姑娘如此慷慨,真是感激不尽!”凤箫吟一怔,没会过意来,马匹已被他牵走,她要去追,胜南一把拉住她:“凤姑娘,还是正事要紧,这马就算了吧!” 凤箫吟看柳云辉下山如飞,气得连连跺脚,回头看胜南一脸焦急,心里哼了一声:你就算早一点到云横山庄,怕也得不到双刀,饮恨刀,该是林阡的就是林阡的,你想要独吞,只有死路一条!我要让你明白,贪婪的下场! 好容易抵达半山,凤箫吟要休息,胜南见日至正午,便拿出干粮来,四周尽是苍郁树木,俯视脚下,颜色丰富多采,树影阴森,鹰隼低回,还有云丝掠过,仰望山峰,全是皑皑白雪,相互对峙着,这些山峰因为云层关系,若隐若现。继续上行,可见两座巨崖,也早已听到水流激荡,原是由上而下的溪水打在巨崖上形成的瀑布,瀑布下落回旋,又聚积一处形成一潭,潭面无风,溪水清澈,碧绿水下还有些鹅卵石清晰可见。胜南道:“云蓝真是厉害,点苍山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再往上去,居然有了些石梯,地势还稍平了点,溪水如白练般静静下流,少了下潭瀑布的气势,但多了些神秘,太阳光能射到这里来,光线变得奇异,溪水于此也汇成一潭,阳光穿林射至潭中,五彩缤纷,光怪陆离,还不断变化色彩,就和凤箫吟剑法特点如出一辙。不久之后就要攀岩了,接近那高耸入云的雪峰,可以看见两峰之间夹杂的白色纽带依旧是溪,泛白色的溪流应是雪峰上冰雪消融而来,胜南好奇尝了几口,只觉得心胸开阔不少,甜入心扉,俯视脚下,紫气缭绕,白云翻卷,凤箫吟很有成就感地望脚下:“我们好快啊,两日便到了!” 见她有闲情逸致跑到潭边观水,胜南着实心急:“凤姑娘,云横山庄到底还有多远?”凤箫吟心不在焉道:“快了!”胜南欲从包袱里取出马角壶来灌水,一时间却没有摸到,赶紧打开这行囊来抖落,蓦地一声重响,却是两只重物同时落地! 第12章 点苍山,路途险2 第12章 点苍山,路途险2 饮恨刀?! 胜南诧异得看着一长一短两件兵器直往水下落,下意识地就去接,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停留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凤箫吟比他更加诧异,不由自主结巴:“双……双刀……怎,怎会在你手上……你,你不是为了刀才随我来的么!?”胜南料到玉泓怕自己遇险才把刀放在自己包袱里来,叹了口气:“其实双刀是个不祥物……” 凤箫吟怔在原地,不解:“你既有了饮恨刀,还为何到此送死,难道真的、真的是为了蓝姑娘?” 胜南一笑:“饮恨刀当然不属于我,以后见到可靠之人,方能转交带回短刀谷去。”叹了口气,神色忧郁:“别说是饮恨刀,这世上就算是再珍贵的刀,也不过是临敌武器而已,怎比得过她性命重要……” 凤箫吟一直愣着看他,纳闷不已,自言自语:“原来他是好人啊,可是,我该怎么办?他是个好人,那我就不该耍他……他那么痴情……”在一侧观察着胜南神色,“他这么坚决,理应见不到云蓝就不罢休……难道真带他去么?若是带进去了,我不能不够义气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那么,怎么带他溜出来……” 可怜胜南惯常深思熟虑,竟因为蓝玉泽之事,而被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丫头蒙混了,实在称得上是阴沟里翻船。 离开上潭,西行数里,拨开野草丛,两人进入浩大森林中,天色骤然变得昏暗,凤箫吟笑着指向树上系着的一根绳道:“隐蔽吧!跟着我顺着绳子滑下去!”她猛然纵身一跃,握住绳子便滑下去了,胜南想也未想,跟着跳下。 直到绳末,滑至山腰间,胜南都不信,这云横山庄跨过传说展现眼前时,那么贴近,而且,就在山这边,离江洋道近在咫尺,凤箫吟看出他惊讶:“不错,人人都以为要翻过山去才能找到云蓝,谁想到还是在山这一边!人们总要忽略峰回路转之后的景色。” 二人同时进入这传说中的杀人魔殿。 凤箫吟突然拦住胜南:“等等。”胜南立即停下,凤箫吟说:“待会儿我可能要和云蓝交手,所以进去之后会先深藏不露,只用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我有危险你定要救我!”胜南笑道:“好狡猾!说白了,你在替自己找台阶下,被打败了,还找个理由,你没发挥实力所以才败。”凤箫吟怒道:“你敢奚落我?”胜南一吐舌头,学爬山虎:“小的不敢了!” 看她重露甜美笑容,胜南正色道:“咱们不如束手就擒如何?避免绕路直接见云蓝。”凤箫吟拍手称好:“不过,这样一来,也离死更近了……”胜南握紧手中之刀,脑海模糊,胸中炽热,死有何惧,只要能救玉泽,不惜一切代价! 云横山庄,没有任何一个看门人,云蓝似乎想告诉人们:就算没有看门人,你们也别想进山庄。当时已经临近深夜,月色朦胧,整个山庄沉浸于一片静谧之中,神秘中散发着一切迷人的奇幻和美丽,给人一种蒙面少女的感觉,依稀白衣款款,如幽灵飘逸,死神般召唤。 他们轻轻推开一扇玉门而入,进入密道之中,空无一人,时不时有水滴震荡的声音回响,与自然格格不入。因此毛骨悚然,为什么云横山庄如此安静?难道,一切只是传闻,难道,根本没有云横山庄?!这个念头自冲进脑海,就弥散不开,心中的恐惧显然比什么都可怕都惊魂。 密道的墙壁也是玉石所堆砌,雪亮夺目,凤箫吟倒吸一口凉气:“好静啊!”突地眼前一阵疾风,一把剑迎面而来,凤箫吟本能躲闪,剑至胜南胸口,胜南躲闪不及,恰巧长刀在手急速一挥,拦下这一剑来,但这剑的速度非同寻常得快,果然是山外有山! 这点苍山的剑法,难怪能一招之内杀宗师斩叛徒,果然是神速,胜南后退一步,方才用力过大,竟然触动了手背上很久以前的伤口,鲜血瞬即涌出,凤箫吟大惊,一指断掉木琴,中出一把玉剑,见出剑女子稍微一愣,抓紧时机去刺她,边进边道:“林胜南,你还活着么?”胜南一笑:“死不了。” 凤箫吟步步后退,方才那女子剑术绝伦,她使一剑,凤箫吟没有自己吹嘘的本事,立刻退了一步,她的动作难以跟上去,剑术也已不成章法,仗着她不拘泥的风格还勉强能够支撑着,但退到墙角,已然无路可逃,只得硬拼,凤箫吟一面打得不可开交一面道:“你你你你你,慢点打好不好?”那女子冷笑着:“你好大的胆子,敢闯云横山庄!” 凤箫吟不知是真不行还是故意丢丑,越打越输,却嘴硬道:“你管本姑娘?!”话音刚落,已经在腰间露了个大破绽,胜南眼疾手快,立刻抽出长刀来去补她缺漏,刀一出手,将那女子震退数步,那女子一惊,只道凤箫吟露破绽是故意,不敢怠慢,又进一剑,直冲着胜南箫吟袭来,凤箫吟一剑“澄江映月”上去,胜南立刻一刀“月满西楼”相补,对手一步一退,凤箫吟一剑,胜南随之一补,僵持许久,那女子始终不甘示弱,负隅顽抗,凤箫吟一脸沉着,像是上了心趁胜追击,胜南虽然旧伤在身,却也紧随其后使出不少制胜招式,同她配合完美。大概拆了一百多招,从转角出来不少女子,她们大多是闻声而来,脸上写着的分明是喜悦和好奇。 那女子道:“众姐妹快来,将这两人擒拿了给师父!”其中一女子不解道:“大师姐,为什么啊?”女子大怒:“要你们来就赶快来,怠慢了师父我可不为你们求情!” 那群师姐妹闻言立即争相拔剑,纷纷迎来,这么多人,他二人显然吃力,心想这么输了也不丢脸,干脆就束手就擒了,那女子看他俩不约而同停止反抗,冷冷一笑,发号施令:“咱们走!” 凤箫吟不禁一愣:“怎么?不捆绑我们?”那女子道:“要捆绑作甚?谅你们插翅难逃!”二人怔住,果然,这云横山庄较之江洋道来,气势上就胜了好几筹。 被众女子押解到人群汇集处时,只见一个白衣女人被簇拥着坐在当中,那白衣女人身上着狐裘,坐在那里,像个贵妇人,而且既高贵又美貌,化了浓妆,紫色眼睑,却不失端庄妩媚。看得出,她年轻时候很像玉泽,应该是许多男人心里的梦想——云蓝,那个让林楚江魂牵梦萦多年的女子,传说中的杀人女王,见面之初,就看见她眉宇间除了成熟以外的心计与杀气。 她冷笑着打量林胜南,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你也是为双刀而来?” 凤箫吟“啊”了一声:“云蓝就是你么?” 周围女子尽皆面色一沉,方才那女子喝道:“放肆,敢直呼师父姓名?!” 云蓝一愣,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低头挑出一只小水果来轻咬一口,她皮肤很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如果不化浓妆,可以和她女儿韩萱做姐妹,甚至,比韩萱要漂亮得多。 云蓝抬起头来:“最近发现云横山庄的人越来越多了,你很厉害。”胜南道:“过奖了,只不过听说很多人都无缘无故死于其中,染红了江水。”众女子窃窃私语,纷纷暗笑,云蓝亦冷艳一笑:“那都是谣传而已,但凡进来的都是有缘之客,杀死干什么?想当年第一个进山庄的外人,可还是咱们云横山庄的女婿!不过你们可要记着,出去以后,不能对外透露山庄位置,否则小心脑袋。” 胜南道:“在下不会打扰云前辈清修,只想向云前辈要几个人。” 云蓝一怔,轻声道:“你好大胆子。” 胜南续道:“大理的蓝玉泽姑娘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她与你云横山庄素无冤仇,还请云前辈放了她家人。”看云蓝不语,胜南继续说:“如果云前辈坚决不肯,晚辈也没有办法,只能硬闯!” 云蓝冷笑站起:“你以为可以威胁到我么?不错,是我下令擒拿了蓝家所有人,他们竟敢偷盗饮恨刀,我是帮着楚江,略施小戒而已,他们现今已经被我赶出了大理,怎么可能还在点苍?”胜南一惊:“什么?你有何权力将他们赶出大理?!” “我又不怕你,何必骗你?”云蓝冷冷道,忽然面色大变,“你,你手上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会有双刀?!原来双刀在你手里,难怪了!”胜南一震,方才帮助凤箫吟对敌,情势过于紧张竟忘记隐藏饮恨刀,此时更来不及收回! 云蓝大怒:“原来她把双刀留给了你,难怪遍寻不着!”说罢出手一掌打向胜南,立刻就要置他死地。 凤箫吟看情形不妙,急忙拦阻她,急中生智道:“云前辈,他不是偷刀贼同党,饮恨刀是他的父亲林楚江给他的啊,林楚江几日前找到饮恨刀,正好他在他身边,饮恨刀不给自己儿子给谁?!他是饮恨刀的少主人林阡啊!” 胜南一愣,想不到方法圆谎,他虽然总被人误认为是林阡,但毕竟不是,只怕也逃不出云蓝眼睛,只得对凤箫吟吹鼻子瞪眼睛让她别胡说,但谎一开口显然就停不下来,云蓝果真识破这幼稚骗局:“林阡?他哪里是林阡?你这小丫头信口雌黄,简直不要命了!”说罢手转移方向来狠掐她的脖子,凤箫吟无处可逃,瞬间被她掐住脖子,一身武功竟然却无力动弹,一个劲地挣扎着,还忍不住胡说:“真的真的,他真的是林阡,要不,可以让他,他使双刀给你看一看。” 云蓝松开手来,凤箫吟拼命地咳嗽和对胜南使眼色,胜南傻傻站着,不知该不该冒充林阡,是不是冒充完了就可以逃生,一晃工夫已经满手冷汗,云蓝半信半疑看着他:“好啊,我到要看看,你怎么个证明法!” 凤箫吟屏气凝息看着刀光剑影里面的林胜南和云蓝爱徒比斗,心中忐忑:林胜南,谎我帮你说到这儿,想逃命就看你自己了。撇过头去看云蓝,她的脸色很不对劲,从半信半疑到惊异,再到难以置信,只是一瞬的时间,直觉上她和自己一样,一见到林胜南双刀的炉火纯青就被震撼了,云蓝派出的徒弟正是方才被称为“大师姐”的少女,剑术一流,轻功卓绝,显然是一等高手,但林胜南双刀在手,如鱼得水,刀法明显比上次流利畅快,略见沙场之气势如虹,凤箫吟心中一凛: 双刀就像为他而生一样。 双方争斗已然近百,依旧不相上下,长此以往,恐怕那女子体力会逐渐不如胜南,胜券在握,只要胜南不出纰漏…… 凤箫吟面露笑容,满意地看向云蓝:“怎样?” 云蓝冷笑,蓦地袖中发出一只长剑来,直朝胜南腰间打过去,身处战局之中苦战的胜南猝不及防,闪身一躲,却躲不过面前女子那一剑,肩头硬生生和那利剑擦过,刹时血流如注,凤箫吟大急,飞奔过去推开那女子扶住胜南怒斥云蓝:“云蓝,你是前辈,怎么暗箭伤人?!” 云蓝冷冷一笑,凤箫吟得理不饶人:“你既相信了他是林阡,何以还杀他,他好歹是林楚江的儿子啊!”胜南亦惊疑不定,这一剑伤得不深,但是那疼痛难以忍受,血也止不住停不了,何况危险还在后面,就看自己怎么去周旋了。 云蓝哼了一声:“谁说我信他是林阡?” 凤箫吟脸色煞白:“你方才亲眼看到他刀法,还有左右并用!”转头厉声问那女子:“你是他对手,你觉得呢?” 女子略带歉疚看向胜南:“林少侠,对不起,误伤了你。”言下之意,承认了他是林阡。 云蓝却冷笑着:“他是林阡?那么我几个月前在金国看到的那个是谁,难道是我老眼昏花?!”凤林二人皆一愣,想不到云蓝竟然会在近期见过真正的林阡! 大骗子凤箫吟立即瞠目结舌,结巴道:“那,那,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云蓝气势咄咄逼人,走上前一步:“林楚江找到他儿子?哼,简直无稽之谈!林阡是他自己送到金国去磨练的,你们外人当然以为他是失踪!” 林胜南不由得杵在原地:原来两年前林阡之所以失踪,是被林老前辈送到金国去磨练?然后江湖就由天骄带领,直到林阡回来,原来如此啊! 无暇恍然大悟了,胜南明白,这次无论如何,难逃一个“死”字! 凤箫吟咋舌完毕,突然又新生一计,不知她脑子是怎么长的,张口又是一说:“对啊,我又没说他是那个林阡,我说他是另一个林阡,就是原本那个林阡啊!” 胜南听她讲得云里雾里,差点崩溃:完了完了,这次全栽在她手里了! 云蓝脸色却出乎意料地大变,声音居然开始颤抖:“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楚江终于找到了他?!”她这才开始正眼打量胜南:“不错,不错,好孩子,你就应该这个年纪啊……” 胜南一怔,心脏真有大起大落之感。 凤箫吟轻声对云蓝说,其实是解释给一头雾水的胜南听:“当年林楚江和他第二个妻子玉紫烟生了一对双胞胎,林阡是哥哥,林陌是弟弟,但是出生不久,因为一次意外,哥哥丢失,生死未卜,后来在出事的地点发现了一个男婴的尸体,再后来,谁都认为林阡死了,值得欣慰的是,弟弟长大后武功卓绝,所以把他的名字改作林阡,继承饮恨刀引领武林,虽然如此,很多知情人都觉得林阡没有死,这次双刀丢失,林楚江前辈追到大理,正好得以巧遇他,信不信由你,你要杀他易如反掌,但是这样做对武林危害多大,你自己掂量掂量!” 云蓝怔在原地,看似已然信服,林胜南放下心来,觉得好笑,又对凤箫吟暗暗佩服,她太会骗人了,竟用谣传骗云蓝! 云蓝热泪盈眶:“对啊,你跟你爹爹当年多相像啊,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么,是谁收养了你?” 胜南赶紧随着凤箫吟的谎继续诹下去:“过得很好,多谢云前辈关心。” 云蓝来回踱了几步,忽而一笑:“你是林阡,那你知道江山刀剑缘么?你若是代替现今的林阡拥有这双饮恨刀,可敢也同时代替他接过饮恨刀的任务?”胜南突然想到陆怡所说的缘分传说,而林念昔恰恰拥有惜音剑,立即否决,斩钉截铁:“不,决不可能!” 云蓝脸色铁青:“仅凭你们片面之词就让我相信你是林阡,你当我是傻瓜愚弄么?若然你弃那蓝玉泽,娶了念昔,我就彻底信你!” 胜南凛然道:“如果我弃了玉泽娶阁下爱徒,那才不是林阡所为,云前辈,这一生在下都只会爱蓝姑娘一人,那位林姑娘,在下断不会看一眼。” 云蓝拊掌道:“很好,你就是林阡,是个好孩子!”说完黯然神伤:“可惜,楚江当年也曾说过一样的话……你们走吧,蓝家人都在金国开封的柳府。” 林凤二人上山下山,宛如一场梦境,有惊无险,凤箫吟看向那沧海横流的江洋道:“你还回江洋道么?”胜南点头:“我将双刀送还短刀谷中人,立刻离去赶赴金国。” 凤箫吟面露惊诧:“去金国啊,可是开封很大啊,怎么找一个被云蓝欺压着的柳府?”她又突发奇想:“假如你真是林阡该多好,双刀就真的归你所有了。” 胜南忽然有些感伤:“这么多年,多希望自己有个疼爱自己的父亲,有个完整幸福的家,身世能好一点就行,用不着太好……”凤箫吟听出音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我就是欣赏你这种痴情的人,我帮你一起去找蓝姑娘,撮合你们成亲如何?!我江洋道上眼线多着呢!” 胜南一愣:“姑娘,你怎么老是主动帮我?难道我身上有你要的东西?!” “或许是吧……”凤箫吟粲然一笑。 两人虽是初识,但毕竟同犯险境,竟然有些默契了。 “姑娘怎么会知道云横山庄的路?” “我说过,人们总发现不了峰回路转之后的景色。好在我是例外。”凤箫吟满口都是经验谈。 胜南笑了笑,关心地问她:“对了,我现在得到了玉泽的下落,姑娘去云横山庄要办的事也办成了吗?” 凤箫吟一怔,支吾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我去山庄,能干什么啊……哈哈……”暗自念叨:当初可是想带着你在山上迷几天路,耍一耍你的,抑或让你进了山庄就自生自灭、有去无回……谁想过要跟你一起进去、再用尽心机手段把你带出来啊…… 想到这里,凤箫吟洋洋自得地笑:“这过程,可真是天衣无缝得紧,我都有些佩服自己……” 第12章 点苍山,路途险3 第12章 点苍山,路途险3 下得江洋道来,还未到“祁连客栈”,听人说林楚江已经到了江洋道,其与易迈山的会面着实令人期待不已,而江洋道上鱼龙混杂的情况也因此更加复杂。林凤二人下山途中,见到了不少官兵模样的混杂在先前人群之中,胜南猜测应该是宋国朝廷中人,凤箫吟嘀咕着:“短刀谷不是从属于朝廷么?他们丢了刀,朝廷只要坐着差遣他们去寻,何必亲自派人来?” 正说着,有一个头头踱到两人面前:“你们俩,有没有见过林楚江?!”语气凶悍感觉把他当仇人来问,凤箫吟立即摇头一问三不知,那头头疑惑地看了两人几眼:“你们俩好像是从山上下来的?你们是点苍派的?!” 凤箫吟一惊,冷笑道:“从山上来就一定是点苍派的,是点苍派的难道就一定和林楚江有关,和林楚江有关就一定犯事么?”说得有板有眼,那头头一时无法完全明白,大怒:“老子说有关就有关,来啊,把他们抓回去,好好拷问双刀下落!” 头头剑一举,后面的一拥而上,林凤二人哪能束手就擒,赶紧拔腿就逃,飞速钻进那浩大无比的“祁连客栈”里,心存着一分侥幸:反正客栈大!然而如意算盘打算到一半,在门口却碰见一堆人被掌柜拦着要收什么钱,两人想不到会被琐事耽搁,缓得一缓,差点又被逮着,客栈突然开始鸡飞狗跳,只看着一帮人像无头苍蝇般乱窜,从楼上到楼下,由东面朝西面。林凤二人作弄他们作弄得正酣,忽然一只手在胜南肩头一按,胜南本能闪避,反手去打,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胜南,是我!” 原来竟是宋贤,胜南小声道:“宋贤,现在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时间紧迫,告辞!”宋贤在后面大喊:“等等,我有事要告诉你!” 胜南蓦地想到什么,苦于无暇,只得与凤箫吟一并逃脱,两人冲出客栈,从马厩里胡乱牵了两匹马来,马如星驰,而身后一群仍旧穷追不舍。 两人日夜奔波,总算出了皇城,凤箫吟擦拭着冷汗:“万一真被那帮人歪打正着发现你身上的双刀,那就惨了,不过幸好……”她笑着,“逃出来了……啊!” 她的笑霎时被折杀!林胜南余光里瞥见一团黑雾从后袭来,赶紧把凤箫吟推开,一瞬之间,黑影已至身后,胜南不及提刀拔剑,转身去被迫一掌迎向这次偷袭,两人手掌刚一触,胜南只觉手心一麻,似有千根针插进来,即刻痛得直冒冷汗,凤箫吟看情形有异,立刻拉起他运起她卓绝轻功飞落到河心一条小舟上,她见胜南面色痛苦,知他受伤不轻,来不及纳闷,赶紧动手划桨,那黑衣人看四围无船也不退后,跟他偷袭一样快的速度找了条木筏来,后起直追,久而久之,两船之距越缩越小,越缩越近。 凤箫吟看他面孔和打扮,知道不是一般角色,能偷袭如此成功更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大声道:“你是谁?凭什么总缠着我们?!” “原因很简单,他身上有饮恨刀!”那人面色冷峻。 胜南一愣,和凤箫吟对视一眼,冷静地轻声笑问:“那请问阁下,饮恨刀有什么气味,可以让阁下这么远地嗅到呢?” 那人神色严肃:“饮恨刀当然不是气味吸引人,而是它的声音,你的刀鞘里,明明有这种声音!”林凤均一怔,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凤箫吟看胜南脸色苍白,倚在船头不停喘气,颤声道:“你别吓我!”回头继续周旋:“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那人冷冷笑:“我是这世界上最清楚饮恨刀和他弱点的人。” 胜南一惊,知道内力缺陷已经被他驾驭,深受这一掌之害,不知不觉便昏昏欲睡,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冥冥中再次听到玉泽亲切的声音:“林大哥。”他记得,眼前这片光亮是他们一起往地窖上走去,一起把黑暗弃在后面的那条路。当时玉泽刚刚和他表白心意,他的脑海里所有思绪都被冻结,只听见玉泓曾问过她一句:“姐姐,这是为什么?难道不该是天骄么?”“不,我爱的是林大哥,天骄给不了这份爱。”她说她不后悔。 可是现在,身边不再有玉泽……他终于记起昏迷之前这个出现在眼前的高手,明显比从前任何一个都有威胁,因为他在万人之中立刻“听见”饮恨刀,而且对胜南开门见山地直击最弱点! 胜南知觉越来越模糊,以至于逻辑都开始混乱,隐隐约约耳边又响起宋贤的声音:“等等,我有事要告诉你!” 宋贤这时候眼皮跳得异常厉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倒过来?” “不碍事,我两只一起跳!”吴越也紧张。 沈望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胜南一心只想着逃走,还说时间紧迫?这不是做贼心虚么?不被人怀疑才怪!” “依胜南个性来看,应该是为了不和那些士兵们纠缠不清吧。而且万一有个什么,也不会连累我们。”吴越猜测道,沈依然道:“不管怎么说,他们也还是逃掉了啊!这些士兵也就奉命游戏游戏,追了一会都放弃了,应该是没事了。” 宋贤有些郁闷:“他逃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把玉泽姑娘的事同他讲呢!” 就在昨夜,宋贤不知何故睡不着,借兴出游,把江洋道逛了一番意犹未尽,就跑得更偏僻了一些,边欣赏冬季夜景边回想三兄弟在红袄寨里的事情,他三人当真是桃园结拜那样的兄弟,生死患难全经历遍了,当时寨规森严,他们的生活也枯燥,艰苦的日子总能相互渗透,彼此习惯。原本他们三个都一样,武功高强,当定了少年首领,可是为什么,要抓住胜南那个把柄?张安国……奸细后人…… 宋贤叹气,坐下来靠树看天:唉,如果胜南不能出人头地,他们三个年少时候的心愿就不能算被彻底实现…… 许久,才感到一阵冷风抚过脸颊,空气中还藏着一丝极淡却沁人心脾的香味,清新而自然,他精神为之一振,几乎要站起身来,当此时,耳边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依稀是掬水声,他警觉着,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瘦削的白色背影在潭水边,似乎在洗脸,宋贤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女孩在洗脸啊! 不对,这么偏僻,不会有个单独的女子吧?不由得下意识去摸潺丝剑,那女子侧过头来看了看,起身叹了口气,似乎在啜泣,听她哭声凄切,宋贤心中莫名感动,又搀杂些惧怕:难道是鬼?!对,鬼哭! 那女子转过身来,边拭泪边往这边走,宋贤心头一阵紧,本能抽剑防身,那女子被光亮一惊,急忙闪避,宋贤看她害怕,又跟上一剑,这女子也当即再躲,她似乎被惊吓过度,跌坐在地,宋贤剑指她咽喉,两人齐问:“你是谁?!”宋贤隔得如此近,吓傻了呆呆掣回剑来:“你你你,是人是鬼?”那女子没有动弹,一脸忧愁和不解,头发有些散乱,几缕青丝贴在额上,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宋贤,朦胧月光下,她像被一层雾气环绕着,白衣裹在身上,显得十分瘦弱,一阵风吹过,她收起适才惊慌:“你是什么人?” 宋贤看她月光下有影子,心中抱歉不已:“对不起,姑娘,我……我……”他伸手来拉她,她不接,自己坐起来,宋贤只晓得呆在那里,就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这女子见他发呆,柔声问道:“你没事吧?”宋贤缓过神来,急忙说:“姑娘,我将你当成鬼啦!真是,我也太傻了!”他率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那女子嫣然一笑,宋贤登时手足无法协调,只得也傻傻回报笑容:“这么晚了,姑娘为何还一人在此,不怕危险么?” 女子收敛了微笑,喃喃道:“危险?是啊,点苍山外表这么美,其实这么凶险,不过,玉会保持它的光泽,一定会等他回来……”她走了许久,宋贤才想起,这个女子十有八九是蓝玉泽无疑!想要去追,伊人无踪。 宋贤叙述完,赞道:“当时听胜南讲玉泽姑娘时,还未觉得这世上真有这般女子——美丽善良又坚定自己的感情,对胜南用情至深,胜南真是好运气。”吴越笑着打趣:“宋贤不会也动真情了吧?” 沈依然赶紧道:“那怎么可能?红袄寨里的姑娘们都说,宋贤是木鱼脑子铁石心肠,不近女色的和尚,事业一等一的重。”宋贤半开玩笑地说:“那不一定,将来遇见个仙女一样的女子,一定不会对她铁石心肠。”沈依然听罢哼了一声,夺门出去了。 却说当凤箫吟和胜南在祁连客栈作弄宋兵之时,陆怡刚好也在某个窗口,痴痴看着,想笑却忍不住伤怀,江晗走过来,看了一眼就关上窗子,鄙夷道:“有什么好怀念!刚刚一个蓝玉泽,现在又换了一个。”陆怡冷道:“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你,就不会食言,你做出那种事来,对自己难道还没有信心?”江晗有些恼怒,没说话。陆怡看他摔门走了,回到窗口去看,热闹已经散场。 胜南睁开眼,胸口郁闷减轻了很多,也不再有麻痹之感,一醒就听见凤箫吟兴奋的声音:“林胜南,你醒啦!” 胜南看看四周环境素雅,不知又至何处,正欲发问,凤箫吟已喋喋不休地讲起来:“你知道是谁救了我们?原来是大理有名的十四侠之一的东方琴东方大侠!” 胜南一愣:“原来是东方大侠,那么那个人呢?那个打伤我的人呢,他是谁,现在在哪里?” “他说他是最了解双刀弱点的人,后来你昏迷之后,我试着去套他的本领,也没看出一点门路来,刚好遇见东方大侠,这边是他的地盘,那人不敢乱来,但肯定就在外面等你出去呢!”凤箫吟道。 “若论单打独斗,怕连老夫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这小女子?”一个老者携扇而入,他长得的确很象说书人口中的诸葛孔明,除了武功一流之外还擅长占卜星象,所以人送外号“妙算孔明”。 胜南赶紧起身,东方琴以扇相拦,简单一个动作足见内劲深厚:“你不必起来,你内伤很重,还需要时日恢复。” “东方前辈,那个人是谁?宋廷何时多出了这一号高手?”凤箫吟问。 “他不是宋廷里的,他是金国鹰爪,而且和饮恨刀怕是有些不可告人的联系,你以后到江湖上去,最好不要和这个人硬碰,因为他所学的可能会专门克你!如果那个时候你明明可以躲过他偷袭的一掌,就不必再接了。” 胜南一怔:“谨记东方前辈教诲。” 东方琴说了两句便离开,凤箫吟低头看见胜南仍旧不好的脸色,轻道:“真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只会傻在那里,也不会连累到你。” 胜南一笑:“那你就当是欠了我一命,以后悠着点还。” 夜晚的天空,诸多星星,闪烁不定又万古如一。 妻子走到身边来的脚步没有惊扰到东方琴的观察,她放下茶水,轻轻试探:“刀法天资,左右并用,正是练饮恨刀的两大条件,据说他全都有,而林阡左右并用是很久才灵活的,而且当年楚江出道的时候,也是一样,内力很浅……”东方琴停下看天,撇过头来:“你想说什么?” 她睿智地说:“我在想,饮恨刀恰好在他手里,或许是种天注定,不如先不要告诉楚江,当作是对这少年的考验。” 东方琴点头,继续说他观察的星象:“天骄徐辕归来的那夜,我夜观星象,空中西南角的确是多出一颗明亮的星星,而这一次,林胜南的出现,天空里却没有任何变化……这说明了什么?一是他没有能力,二是他将在灿烂后消亡,三是他本来就在天空里,第四点,他将对某一颗星,取而代之!” 等胜南恢复了体力那天,林凤二人终于听从东方琴吩咐,避开正面交锋,抄了条小路离开了峡谷。 一直在山坳中走,能体会到各种花卉盛开争斗的辛苦,离胜南步入这个喧闹江湖的时节已经三个多月,一年也接近尾声,事情没有变,但人却形形色色。一路走过观看过,就像身旁的流泉飞瀑,急切地来,和自己生命碰撞过,又溅出老远,向各个方向。往上是一线天光,峡谷很窄,偶尔有野鹰掠过,出峡谷,依旧崇山峻岭,绵延不绝,胜南心情也不再沉重,决定和她一起翻山过去,直向江洋道。 “那个人真是笨呀,如果他把大峡谷全面包围了,我们还逃得出来么!”凤箫吟得意地笑着。 林胜南一笑:“这里毕竟是大理,他能有多大的权力?话说回来,难道如果那人一直在外面守株待兔,我们就一辈子不出去,老死其中么?” “那不一定了,你可以向东方琴学习内力心法,终有一天弥补好你的弱点。”凤箫吟疑惑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明白,像你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有这种致命的弱点?你的师父在教你刀法时没有教过你内功心法吗?” “我哪里有什么师父?”胜南苦笑,“这些刀法全是小时侯跟人家偷师来的,长大了之后才遇见一些指点迷津的高人。” “原来如此啊。”凤箫吟恍然,“难怪了,这些年来没有一个高手出道时候内力很浅的,就算当年的林楚江,内力不甚厉害,也比你要好得多。到如今闯荡江湖了,你没有内力防身怎可以?” 她思虑片刻,说:“饮恨刀到是有一本速成的内力心法。据说这饮恨刀之所以被传言能统领江湖,完全是因为其上存有先前主人铸于其中的内力。只要结合那套心法把刀修炼到一定程度,将来在练习或对敌的同时,就可以提升内力。” 胜南见她一脸欣赏的表情,笑道:“这简直是妄想,虽说现在饮恨刀在我手里,也终究不是我的,而且我和这饮恨刀好象八字相克。” 凤箫吟来了兴致:“如何相克法?” 胜南把那日在客栈后院对敌蓝玉涵时刚遇双刀就浮想联翩随后不济的事实和握住刀一刹那的幻觉讲述给她听,凤箫吟一脸诧异,听罢赶紧朝后退了退:“你别说了,我被吓坏了,你简直是个妖邪……” 第13章 雪之巅,金戈远 第13章 雪之巅,金戈远 这是大理一座扇形雪山,如玉龙一般横亘穿梭,拔地高耸,气势磅礴。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只能看见两个人,分别牵着马儿在险峰奇壑中步行,这两人身形样貌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貌似相当平凡,左边一个青衣老者,两鬓斑白,右边一个半百年纪的汉子,身着黑衣,步履稳健,他们二人携刀带戟,应该是江湖中人。 只听得那汉子叹了口气:“以前在短刀谷的时候,我以为军心一致,抗金有望,哪知双刀一丢,才发现人的本性,他们一个个打着出来寻刀的旗号,其实还不是为了私吞?时间一长,他们竟然实话实说,他们就是要做饮恨刀的主人!唉,真怀疑抗金还有没有希望……”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怎么回事,点苍山的人放出消息,说你已经找回了双刀,江洋道一夜之间人撤得干干净净。他们内心yu望被激发了出来,全都来追杀你我来夺双刀,真是,游玩兴致都被搞砸了。” 汉子道:“只怪那偷刀贼狡猾,现下双刀找不到,武林难免动荡,真希望不要牵涉到金人,话说回来,这些天我们天天遭到袭击,这些人哪个不是抗金义士?!” “那双刀是不是蓝府偷了之后带入了点苍山里?”老者问。 “估计可能性不大。”那汉子上了马,老者爱抚地摸自己身边宝驹:“不知道五津这些年养马技术如何呢,再学不会养马那整个川地的马都得毁在他手上。” 汉子面露笑容:“岂止整个川地啊,说到五津,我和他学来了这招磨嘴皮子抢马法,这两匹马就是靠合纵连横得来的。” “是吗?有眼光,都是宝马啊!哎唷不好!”老者往前一指,迎面来了五匹马,每匹上载着一个灰衣打扮的道士,每个道士手里各拿一种武器,每种武器都设计精巧,为首的手握齿轮状物,大声吆喝:“林楚江!听说你已找回双刀啦!留下来给你老子怎样!?” 汉子一怔:“您要找林楚江?对不住,在下叫柳云辉,这位老先生叫纪景,咱们都不认识林楚江,阁下应该是认错了人。” 为首的哼哼一声:“你骗谁去!放下双刀来我自会留你活路!”柳云辉语气冰冷,有些怒:“如果我是林楚江,那你现在的胆子还不小了。” “嘿嘿你说对了,你段爷爷在江湖上混靠的就是胆子!”说罢立即右手悬起齿轮,猛然间转过左手直攻向云辉,这柳云辉身手的确敏捷得很,蓦地抽出一把弯刀来,赶在那齿轮对他产生威胁之前往聚力处一砍,一刹那竟有谁敢接这一刀的气势上来,仅一招将齿轮砍了回去,即刻几匹马都受惊过度在雪地上狂奔起来,一边是在身旁蔓延开的纷扬激雪,一边是风雪裹挟下的恢弘战局,只是这几招之内,齿轮完全被弯刀挟带旋转,再磅礴也是附庸。 纪景看见对方又有一人提钩而上,赶紧也上前去,横戟相抵,当下道士之中使剑者使锤者也拥上前来,三者将老人围在中央,露出欺善怕恶的表情,剩下一个使矛的看齿轮不济,凑去先前战局帮他以二对一,柳云辉神情自若,飞快再抽一把刀来,并轻声问纪景:“纪大哥,那三个应当不成问题吧!” 纪景笑道:“三脚猫而已!”柳云辉点了点头,两刀在手,收发纯青,左手一刀“平林漠漠”,绘出如织烟幕,右手一刀“临渊羡鱼”,恨不能退而结网,两招原先端的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在他手下,感觉招如刀生,觉得如此刀法不这样搭配简直白生了! 双刀在手,变幻莫测,两招而已,两道士每招摔一个。 纪景像和小孩子嬉闹一般,边打边调皮地笑,他用戟自如,而且相当诡异,在对敌过程中漫不经心地一碰,戟就变成了三截,一截在左手,两截在右手,毫不犹豫,掐准了分配就往那三人咽喉处插,看那三人跌落在地,纪景得意洋洋地笑,跑到他们面前去:“我说你们三脚猫吧!”说罢把那落地三截重拼凑一起,对面看去竟然一点断痕都没有,那三人看得冷汗一直流:“你,你们!” 只听得一个少年狂笑不止从山那边骑马而来:“标榜自己横行大理的玉龙五虎不久如此,段指钰,你这么差劲的武功,有什么资格拦他林楚江?!” “你又是哪个?”段指钰郁闷地收起齿轮,恨得牙痒痒。 那少年突然驱马疾驰,风驰电掣般转瞬至身前,少年笑道:“段指钰,你七招败给我,五招就败给他,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独……独孤清绝!你,你!”段指钰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涨得通红。 云辉端详着这个名叫独孤清绝的少年,他浓眉大眼,英俊不凡,身着白衣,眉宇间充满放荡不羁,一个字形容是傲,两个字豪情。 独孤清绝正眼没有给段指钰:“双刀有什么好夺?要夺就夺我手里这把残情剑!”猛然雪光又照射出一种兵器的影子,这兵器,在它出世的一瞬,已经注定要主宰武林史了。残情剑,顾名思义,这是一把有缺口的剑。 独孤清绝拔出手,就停不下来:“林楚江,看见对手了何必还隐瞒自己身份,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柳云辉,你放心,我和他们不同,我对双刀没意思,只想和你比一比,如果赢了我就去找易迈山,打完了再去天山找肖逝,然后当宋国第一。” “然后再去金国继续打,直到天下第一?”柳云辉笑问。 “那当然。”独孤清绝理所当然的语气。 “如果败了呢!?”楚江问。 “败了?”独孤一怔,呵呵着说:“没想过。”只是单纯的傲,并不像有些人狂的不像样子。但也有种天下第一非我莫属的姿态和口吻。 纪景捋须微笑着看独孤清绝:“楚江,不必隐瞒了,同他比一比吧。” 林楚江点点头,收起其中一把,独孤清绝一怔,随即道:“为何你只用一把?” 楚江道:“阁下只用一只左手,在下为公平起见,也只用一刀相抗。” 独孤清绝道:“哪里有什么公不公平,我是习惯性的用一只左手了,这也好,等你想用双刀的时候,也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楚江微笑着,觉得这位挑战者很与众不同:“狂语可别说在前面。就算打败了我,你的成就在小辈里比得过徐辕林阡么?” 独孤清绝道:“那当然,那些人,我一根指头都打过去,不废话了,看剑!”说罢残情剑在空中掠过一道亮眼的弧线,玉龙五虎赶紧吓得躲在一边,剑光骤然横扫,剑气凌人如同白虹贯日,林楚江看他年纪未及弱冠剑法已然老练精湛如斯地步,好似每一剑都蕴藏着捉摸不透的意念,看似残缺实则连绵,不由得啧啧称奇,奇这世上居然有人的武功刚一施展就有可以给自己与徐辕相当的感觉!更奇的是,残情剑在他手中猝然调转了一个方向,仍旧是剑锋——原来这残情剑两头均是利刃! 楚江心头不免有种难以名状的畅快感,右手提刀以抗,继续迎接他挑战,独孤清绝也不敢怠慢,凝神专心,眼神中尽是求胜之望,比楚江多了朝气蓬勃,却少了一种岁月和人生的体验。 玉龙五虎看得胆战心惊,只看见刀剑相磨处火花丛生,纪景略带好奇地旁观,感觉到两股力量在战局中流窜,这么多年,也鲜有这般挑战的少年,给自己第一感觉叫“锐利”。只不过,这小子为何不用右手?真是古怪! 正想着,却见独孤清绝后退一步,回剑入鞘,反手一转,运起内功来,楚江稍稍点头,也是一掌过去,听不见什么,只看到雪地里一片荒芜,漫天全是冰雪狂乱,力道巨大地刮着旁观者的脸。独孤清绝貌似稍逊一筹,却没有败退,还冷笑着看了看玉龙五虎:“这是回阳神功,你们好好看着,将来或许可以拜我为师!”说罢再次抽剑,抢前一步攻上,剑至中途,加紧了速度,更加扑朔迷离,纪景听得剑舞风声,对清绝不由得暗暗赞许:虽然这场比试结果的赢家该是楚江,但所有的表现都让这小子占尽了,也许这种出道最惊天动地…… 于是赞叹着那簇雪花仿佛是从剑中涌出来,却被刀狠狠斥出去,再偷偷跑进空气里,炽热了心田,僵持着战局。 然而楚江毕竟是楚江,结果也毕竟是结果。 他处事不乱的性格,是几十年抗金生涯磨砺出的,因此沉稳到无懈可击。 独孤清绝却毕竟经验尚浅,他的进攻频繁而有力,他的防守也充足而细致,但他忘了进攻与防守之间的配合,于是会出现的可能性就是————破绽。 楚江早已计算好时机和陷阱,只等着他跳下去,果然在刀剑相交三十招后,找准了空隙一招过去,纪景心念一动:不错,好刀法! 但是这辉煌的尽头遇上的是残情剑的缺口,林楚江长刀伸去,流利滑过,竟然会被独孤清绝剑上缺口卡住! 独孤清绝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纪景摇头笑了笑:他还是不懂,刀剑最容易起死回生。 他还是不懂,高手之间的比武,决定成败的就只有简单一瞬,那一瞬的一招里面,又有多少变数,无论你和他是不是同一个层次和类别,都一样。楚江处变不惊,暗用内力,握牢了长刀在那缺口重重一压,长刀和残情剑一并跌落在地。 清绝惊诧地站在原地,想不到在最后一刻,如此荒谬的胜败交叠:“你赢了。” “你可知道,在结果产生之前,所有的输赢都不重要?”纪景捋须笑说。 独孤清绝手心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他回头看了玉龙五虎一眼,那五个被吓得蜷缩一团。独孤清绝笑起来:“林楚江,这次输了,还有下一次,你不会在我成功路上拦得太久,我肯定。” 林楚江平和道:“你走得再远,也总会有人比你走得更远。” 纪景走到独孤身边:“小兄弟,你这把剑设计得别致得很,居然两边都是刃,刃上都有缺口。”“这不是缺口,是它的优点,刚刚那一招如果不是你聪明,它就帮我败了你。像我败其他人一样。” 纪景点头:“说得对啊,弱点和优点可以相互转化,便像那老虎和乌龟赛跑,若扔进水里去,谁跑得快些?所以独孤少侠也要取长补短,不出三年,定在江湖扬名立万。” “三年?老人家,今年春天云雾山的比武大会就开始了。”独孤笑着,转过身来:“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也没有预料到我的剑会掐住你的刀,怎么会那么快就胜了?” 看他一脸疑惑,楚江一笑:“那是饮恨刀的脾气,不认输。” 独孤一怔,若有所思走了几步,终于一跃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龙五虎当然跟着忙不迭地跑了。 楚江看他们都不见了踪影,轻声说:“那少年的性格,和当年的幼安倒是有点相仿呢。”纪景“哦”了一声:“你是说辛弃疾?对啊,孤僻自傲都有些。当年起义失败后,都没再见过他,他应该是归顺了朝廷吧。” 楚江叹了口气:“可惜朝廷反反复复,幼安也有些失望,现今隐居江西。他当年形容我们的生活是‘金戈铁马’,到如今依旧如此。” “云蓝为何要离开你?” 楚江苦笑:“说来你也许不信,为了别人的女儿,她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纪景沉默片刻:“当年你不该放走她,也不该再娶玉紫烟,结果那个女人偏偏要跟你赌气带着两个儿子一起闹失踪,这一失踪就害得你和他们见不了面。” “往事就不要提了,虽然死了一个阡儿,上天待我总算不薄,还有另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 花开两朵,再表一枝。 却说林胜南和凤箫吟离开了东方峡谷,又重回点苍山,听说江洋道上的人撤得差不多了这回事,凤箫吟不免郁闷:“你现在去哪里还刀?他们全都走光了。真不讲义气。” “点苍山传出消息,说林前辈找回双刀,他们现在一定都循着林前辈的踪迹去了,只不知林前辈如今在哪里。”林胜南指指腰间之物:“我说了这东西是妖邪之物,我不还回去我难受。” 凤箫吟看他一脸厌恶表情,笑道:“饮恨刀才不是妖邪,你自己妖邪罢了。”正色道:“眼下武林有点乱了,不过今年开春最热门的一件事情就快到了,我看武林十有八九的人都会去看。” “你是说,云雾山比武?” “不错,今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天骄徐辕主持武林大会,推选新盟主领导抗金更吸引人?而且,武功厉害的可以加入短刀谷,林胜南,这是个好机会。” 胜南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是好机会还刀了。等双刀物归原主,我不会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远离身边,我一定会找到她。” 第14章 命所系,锋刃端1 第14章 命所系,锋刃端1 同行数日,终于离开大理来到宋国的广南西路,这天夜里,林凤二人行至一片沙地,躺在细腻的沙土上,凤箫吟很快便入睡了,胜南没有,过去一直在脑海中不停地冲击澎湃,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他才七八岁大,正在练剑的时候忽然有一群童子嬉闹着跑过来打搅,最前面那个是地头蛇冯铁户的儿子冯有南,十几岁年纪,领着身后拖着鼻涕的小毛孩不怀好意地过来,冯有南随手抓起一把石子便往胜南身上砸,那群小子自然跟着也来砸他,边砸边骂:“奸细后人!奸细后人!” 胜南有些惊慌,藏起剑来:“你们要干什么?!”冯有南轻蔑一笑:“叛徒、奸细的后人,长大了当然还是叛徒奸细了,咱们这里容不得你!赶快同你娘收拾了包袱离开泰安,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孬种!” 胜南被激怒:“你说什么?!”冯有南讥笑着:“怎么着?想打一架?你敢么!我爹是冯铁户,你呢?你有爹么!你爹是人人唾弃的奸细叛徒,出卖义军罪有应得!”胜南一怒之下冲上前去将他推dao在地,一边揍他一边喊:“不准骂我爹!我爹是好人!”两人扭作一团,那帮童子名为劝架实则围攻,片刻胜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 脑海中又闪过一个画面,自己很小的时候,根本不懂也没有能力保护娘亲,那天冯铁户到他家里去,不知何故一直殴打他娘亲,最后将她一把推在墙角,鲜血从她额头一直流淌下来,直到多年后的今夜依旧很刺眼。 一边回想,一边心里是止不住的悲切和荒凉。他枕着细沙,听见似乎正在流淌的沙声,手不自觉地触碰到腰间的饮恨刀。思及与之相关的江山刀剑缘,不可能想不到蓝玉泽,叹闯荡江湖数载,美好幸福的日子竟稍纵即逝,忍不住有些抽痛。凤箫吟觉察出了什么,醒来问他:“怎么啦?”胜南忙掩饰说:“没什么,正在回忆往事。” 凤箫吟一愣:“往事?”胜南点点头:“在想我的父亲。” 凤箫吟哦了一声:“你是说张安国?”胜南微惊:“你也听说过?” “显然知道,他是我师父平生最痛恨的人之一,不过这些天来和你同行,发现你不会步他后尘。对了,张安国早已在三十年前死去,你应该不是他的儿子啊!” 胜南点头:“不错,我是娘在很多年前捡回的弃婴,亲生父母是谁,或许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凤箫吟眼中闪着泪花:“我也是啊,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也还不知道呢。” 说罢一阵死寂,两人非但没有开导对方反而令彼此更加难受,就这么度过一夜。 天刚刚微明,凤箫吟坐起身来,下意识地从地上捧起一把沙来,轻轻将沙撒在褥子上,沙从她指缝间滑落,在褥上清楚铭刻出五个大字:江山刀剑缘。很耀眼,凤箫吟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管胜南有何反应,蓦地从一边提起,将褥子侧过来,这五字一撮一撮地往下流坠,这不过一刹那的事。胜南亲眼看着刚才那“江山刀剑缘”的毁灭,叹了口气:“我想起一句诗,折戟沉沙铁未销。” 凤箫吟评道:“悲壮虽足,气势不够,何不用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胜南震惊于她的造诣,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终于也到了广南西路,杨宋贤吴越等人听说林楚江夺回双刀,兴致自然高涨,加上这次去云雾山参加比武争夺排名,两个少年年少轻狂,回到客栈把个见闻说得喋喋不休,易迈山在旁看着,只是微笑不言语,而沈依然则托腮看着其中一个,暗自陶醉。 这时沈望从外面回来,打断了这种气氛,面色凝重地说:“前面镇上似乎有灾疫。”吴越提倡绕开这个地方走,沈望摇摇头:“只怕我们周围很多大小村镇都已传播了开来,绕不开。”宋贤拍拍胸脯:“怕什么,咱们练武之人身强体壮,怕那些瘟疫作甚?”沈依然只一味附和着,姿势没变,吴越扑哧一笑,沈望咦了一声:“新屿,你笑什么?”吴越笑道:“我们这里有个人,以前做什么事都很有主见,现在只会盲从,跟着一个人转悠了。” 沈依然不知在说自己,象征性地应了一声,还呆呆望着宋贤,碰巧宋贤无意回头笑着看见她,四目相对,这时看见吴越、父亲、易迈山都盯着自己,惊得啊了一声,脸上一阵绯红。 直到到了那小镇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民不聊生、十室九空,街上人很少,偶尔一两个都来去如风,宋贤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灾异是什么引起的,压根儿没法子阻止,又根治不了,好端端一个年初,被搅成这样。”吴越道:“正因为害怕恐慌,所以灾异才会蔓延开来,被逃走的村民带去别处,所以说灾难发生在天,恶化在人。”边走边谈,却对身旁的生离死别不寒而栗。走到镇外去,看田间一片狼藉,杂草抢去了麦田的位置,农具被杂乱无章地丢弃,静悄悄,连空气都污浊。 再到邻镇上去,看到被死寂笼罩裹挟着的短暂热闹,跳神祈福的巫婆开始流行来请走灾难,不绝于耳的鞭炮响彻耳畔以驱赶瘟神,低廉药材被高价垄断控制病情,经过的城多了,这种情况越发诡异,人心惶惶到了什么都信的地步。 沈望这几日偶染风寒,吃药也不见好转,几日过后病情更加严重,沈依然毕竟年小,慌得眼睛都哭肿了,宋贤一触沈望额头滚烫,尽在那儿说胡话,一怒之下拉起依然就去那药铺查个究竟,吴越怕他俩冲动出事立刻追上去看,不知怎地,药铺前面围了一大圈人,不住拍手称快着,以为是宋贤依然惹事了,赶紧挤过去,才发现是个白袍少年,手执长鞭狠狠地抽着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夫,那老夫不住求饶,四围却是一片骂声不迭。 沈依然一挤进去看见那老夫,就哭着冲去一把揪起他衣领:“还我爹命来!”那白袍小将道:“姑娘莫急,在场的哪个百姓没有被他害到!霍通达!今天我不杀你,我不姓石!” 那霍通达连声求饶,依然一个劲地抹泪:“哪能这么便宜了他?应该一刀一刀剐了他!” 吴越心存疑惑:“公子,这霍通达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何吃了药也不见好转?”白袍小将哼了一声:“这种无耻商人,只会趁着别人危险来发财,霍通达,你自己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霍通达嘴硬不说,白袍小将又是一鞭,霍通达哎唷一声:“小的说小的说小的说!”他一边哭一边嘶叫:“小的想多发点财,所以在药材里掺了点假的……”他话音未落,已然激起众怒,顿时人群沸腾着一拥而上去打他,依然冲在最前面力大如牛连宋贤也拉不住。吴越见那霍通达几乎要被揍死,只轻轻叹了口气。 白袍小将听见他叹气,走近了问:“为什么叹气?”吴越抬起头,见他玉面薄唇,像个文弱书生,但腰间佩剑,适才他以鞭抽霍通达,也证明了他是江湖中人,吴越顿生亲近之意:“我是叹息这世上居然有如此败类,为了私利而昧着良心。”少年道:“他便是利用了我们要根治疫病的念头,不惜如此卖药,幸好我从医几年,嗅出药里的差异。” 众人听得他曾从医,纷纷请他去看病,少年应了要求,看了数户人家,发现很多都并非疫病而只是风寒,沈望有幸也在其中,得他相救终于有得好转,众人求他姓名,少年只淡淡说:“在下姓石名磊。”吴越一愣,沈依然脱口而出:“四个石头!” 沈望立刻阻止她,石磊笑笑:“在下师承天山派,将要去云雾山比武,相信各位应该也是一样吧?” 易迈山听到天山,心念一动:“不知隐居天山的肖逝这次去不去云雾山?”石磊摇头:“在下不知,不过以他那孤僻的性格,怕是不会去了。” 众人知易迈山和楚江一个第二一个第三都去,第一却不愿去,难免有些失望,石磊问:“还不知各位是?” 众人说了,石磊喜道:“原来是易伯伯,先父石坚曾与易伯伯共事,易伯伯可记得?”易迈山点头:“原来是石坚的后人。”吴越听说他竟也是泰安义军的后人,有些激动,问他家里还有何人,石磊说:“在下有位兄长,先行去了云雾山,师父很重视这次比武。” 易迈山道:“既然大家都同路,世侄不如与我们同行,好有个照应。”“也好。”石磊说话干净利落,欣然同意。 “江湖,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吗?”一路同行,一逢休息,就听见凤箫吟在耳边喋喋不休,高谈阔论,胜南看她一脸老江湖的模样,也不忍心不听,只得应声:“江湖是什么?” “江湖,就是会发生四件事情的地方,在江湖上你最好的朋友也会背叛你,你的同门兄弟会为了掌门位置同你反目成仇,你的亲兄弟会强抢你的妻子,你最亲爱的人会亲手杀了你。” 胜南在一旁杵在那里:“哪里像你说得那么凶险。” 凤箫吟赶紧维护自己的理论:“这是我多年来积累的经验,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 “好啦好啦,讲了这么久,先喘口气吧。”胜南把壶扔给她喝,突地身后一阵强风,同时凤箫吟惊叫一声,胜南几乎在那强风急袭过来的同时挺身而起,离开了方才位置,这一刹那凤箫吟刚刚接到水壶还未定神,那旋风已经袭击了胜南两次,目标很明确,正是他腰间的饮恨刀! 胜南岂有不知,是以刚一遇袭就立刻护住了刀鞘。此时此刻,他要做的,只是保护住身上的武器,不能被别人夺去。 一股很重的力量伴随着金属的音量撞击在刀鞘上,皮囊立刻就被对手的刀斩破,只是,当胜南毫不犹豫地将落坠的双刀提在手里时,就注定了双刀很难被夺走。 林凤二人看见对手的长相,不免一惊,仍旧是那个一直追着自己的金人,依旧清楚地知道胜南内力不够的弱点,他终于,还是追了上来。 无暇分神,胜南和这极具挑战性的对手一旦交手形势就一发不可收,对手不仅内力雄厚,刀法也是不在话下,箫吟在旁看了三招左右,大概就看出了些来头,那人刀法相当之快,饶是胜南刀法流利也要次于其后,而且在他内力笼罩之下,胜南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输。 就在砍、刺、挥、收的反反复复中,凤箫吟瞥见了对方的杀气——这个年近五旬的高手目光犀利眼神刺骨,刀刀凶残,招招狠辣,告诉她他不仅咬定了饮恨刀,也要除胜南而后快。 而胜南此刻却秉承着东方琴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味防守避开内力的交锋,不过多久,两人拆了近五十刀,胜南依稀开始适应了对手的战术和招式,渐渐凤箫吟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可怕,毕竟他在五十招之后,依旧拿胜南没有办法,双刀在胜南手上。 可是奇怪的是,自己竟然能说服自己:现在是林胜南在握饮恨刀! 凤箫吟突然意识到这个念头,饮恨刀第一次离开林楚江和林阡,在另一个人手里,拥有同样的熟练和同样的感觉,还拥有渐渐上升的趋势!她紧张地望着左右两把武器在逆境中杀开了一条生路,愈战愈勇,犹如独火在汪洋中穿行,却开始带动局面的白热化,一直不灭,还逐渐蔓延。 就在紧凑刀风之外,她一时忘记帮手,在一边旁观着,突然看见树林的那头,又有一骑策马而来,那匹马行得特别缓慢,马上载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袭红衣,美艳得近乎妖媚,凤箫吟先是一愣,知道她是这老者的同党,立即上前去拦在道中央:“许久不见了,南弦姑娘,我早就应该猜到是捞月教,除了你们,还有谁经常偷袭暗杀,这老头子是你什么人?你们为何要夺饮恨刀?!” 南弦冷笑一声:“凭何要告诉你!”说罢就是一剑刺来,当即凤箫吟飞速一剑“一帆风顺”迎上去,大有乘风破浪之势,剑如白芒般直袭南弦,南弦即刻闪躲,并由侧路回剑重攻,凤箫吟那边刚刚收回剑去,突然两只手里像什么也没有一样,南弦一愣,刚一晃眼剑又回到她手中,挥舞得严严实实,无缝可插,原来是“两袖清风”和“三头六臂”连贯,第四招瞬即转守为攻,在前三招基础上加快了不少的是“四通八达”。 这类的以数字开头的成语绝对不是江湖上名家门派的,而是一路上凤箫吟吹嘘自己的自创武功,逢高手必用,胜南从前见识过几次,不知到底能否挡住南弦的攻势。 而胜南的对手,也是不容小觑的典型,他的刀法,迅猛短促、有力而沧桑,更令人担忧的是,这老者一直都不甘罢休,一直想用刀来拦截饮恨刀,但他拆招的过程里,明显有太多的惊诧与不解:“你究竟是谁?为何你会饮恨刀?”他问得很不平静,胜南说:“不管我是谁,重要的是双刀不能给你!” 说不能给,就不可能给。老者哼了一声,没有薛无情那般的好性情:“你以为你能保得住它?!” 那边凤箫吟使完了“九死一生”和“十全十美”之后,好似江郎才尽一般重新回头去用“一帆风顺”、“两袖清风”,招数就只在这十招之内不断流转循环,作为当局者的南弦才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表面招式一样,其实内涵和速度完全不同,凤箫吟的剑法特别灵幻,叫她怎么也捉摸不透,而且幻到一定的程度,已经眼花缭乱…… 第14章 命所系,锋刃端2 第14章 命所系,锋刃端2 林胜南。 从前在他手里经过的一切刀法,终于从饮恨刀里施展出来,多了一种初涉江湖的惊世辉煌,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此刻的僵持,已全然消除了劣势。 但那老者虽然不及薛无情厉害,却比他狠辣得多,胜南的把柄在他手上,他不可能不利用他内力之弱来对付他! 凤箫吟有些心慌,速度一慢,南弦之剑又紧随而上。 果不其然,老者忽然弃刀,伸手直接来握双刀刀柄,这一幕在胜南心头也已警戒了多时:哪里是简单的以手夺刀,明明是设下了圈套,对手企图隔物传功,只要胜南不松手,就立刻会被内力伤及,当即丢失的不止是双刀! 只一瞬间的事,按林胜南的个性,显然是不可能把刀拱手让人。这一幕虽然早已想到,料不到真正袭来时如此进退两难。 当那股力量如排山倒海般压向手握饮恨刀的自己,源源不断似有后续之力,胜南知道不容多想,决定赌一把,立刻弃刀,任老者得偿所愿,带刀后退。 老者似乎早已料到胜南再怎样坚决也会顾着自己的内力,收回双刀,内力也逐渐减缓,嘴角晃过一丝冷笑。 胜南抓紧他后退的一刹那,蓦地上前一步,以攫取的姿势轻轻一挑。老者万料不到他再次上前来还是这么轻轻一碰,双刀骤然被胜南夺回去! 缓得一缓,老者明白反而中了胜南圈套,恼羞成怒,立刻重新抽刀即刻砍他,胜南回手以左刀相抗,反应之快自是不在话下,凤箫吟瞥见这一次攻守,显然已放下心来,岂料老者右手这一刀快卸完胜南力气的时候,左手又抽出另外一刀! 那不也是饮恨刀的手段!? 这金国老者,竟然也会双手并用么! 老者突然回到优势那一方,左右两刀齐头并进,胜南有如逆水行舟,亦如光芒再难破浪于重重云层之中,脚步也连连后退难以调控,心里由惊诧到恍然:难怪他要饮恨刀了!原来他练的刀法正是为了饮恨刀!只怕和这刀有莫大的渊源! 不知怎地,两把快刀乱舞风中,和饮恨刀相对久了,竟呈现出一切令人恐惧的荒凉,胜南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感觉饮恨刀此时依旧和自己相斥相克,脑海中出现的仅存一个画面:万里平疆,壮阔无垠,天地相接,然则漆黑穹庐之中,仅余单独的一个人,一双刀,一个痛不欲生的念头…… 他的坚决,被这种悲怆伤得体无完肤。 老者看清了他的颓势,直接双刀袭向胜南双腕,内力也封死了胜南一切可能出路,这一招凶残若此,胜南无论弃不弃刀,手是定废无疑。 四周全部是重重内力的封锁,正面相迫两把尖锐刺刀,跑不掉,进不了,身后是道旁坚硬的参天古树,退不去。当真是四面楚歌,无物以相。 不,不能输,饮恨刀不能给金人,还有……玉泽还在金国等我去找她……我不能输…… 沉重的刀光之下,他没有服从这要输的趋势,他仍旧握紧了双刀——当自己无路可退的时候,要在对手身上找路退! 只不过,在这样迫在眉梢的情况下,怎么去发现一个强大对手的致命弱点?! 他骤然看见老者左手略微的颤抖,虽然很细微,但在自己眼中被放大,放大成无法包围自己的漏洞。 是胜是败,全然看这老者左手是不是真真正正的灵活,只要他在练左右并用的过程中没有先天的能耐,他的攻势就不可能天衣无缝。 胜南当机立断,直接一刀从老者左手上突破出去,有的时候,对付无法胜算的高手,就要把一切可能的弱点设想出来,就要把对手看低。 结果证明了胜南的孤注一掷是正确的。 老者惊诧着从胜利的预兆中走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不错,在他最清楚胜南弱点的同时,他的弱点也被林胜南抓住了! 恰在此刻,听得一声剑落,接着传来一个女子惊呼,声音虽小,老者胜南皆从平静中震醒,齐齐循声看去,只见凤箫吟将南弦双手反背着,好像力气太大,南弦使劲挣扎却无法挣脱,终于被凤箫吟制服。 老者惊见南弦臂上负伤,颤声道:“弦儿,你还好么!”看得出他的紧张,南弦轻声道:“我没事,她会一招十式,就是在一招的时间里……使出十招……” 老者面色一变:“又是一剑十式?你又是谁?!” “我才不像你们这样见不得光,我,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西八怪之一凤箫吟是也!现在也轮不到你们作主了,你退后三丈,把那两匹马赶过来,快点!”凤箫吟大声说,掐住南弦脖子,“林胜南,过来呀!” 老者似乎很担心南弦,一脸焦虑,听话地退后三丈,凤箫吟眯着眼睛轻声说:“究竟有没有三丈?”看她喃喃自语,南弦企图逃开,谁料还是离不了凤箫吟的五指山,凤箫吟也不吝啬现在凶一点,目光如炬:“你!找死!”老者厉声道:“你不要杀她!” “爹,不用管我,把饮恨刀夺过来!”南弦气喘吁吁,“再杀了这两个!” 当然,凤箫吟意料之中,老者是不可能害南弦的。 胜南拍拍马背,转头轻声笑说:“这一回,还多亏了凤姑娘你。”凤箫吟笑着,一边把南弦往更后的地方一推,一边快马一鞭,即刻两骑绝尘逃命而去。 老者也不去追,慌忙去扶南弦:“弦儿你有事么?”“爹!飞霂死的时候告诉我,他是被一个一招十式的女贼杀死的,会不会就是这凤箫吟?”南弦一脸泪水。 “如果是她,我会把她碎尸万段!”老者攥紧了拳头,几乎要将它捏碎。 逃出险境,凤箫吟自从痛快脱险后,一直凶狠地笑着:“跟我比剑,哼哼,想得美!” 胜南听得郁闷:“行了行了,听起来会引发歧义!” 凤箫吟想起什么,哦了一声:“今天你总算报了仇啦,那人也想不到,你为了饮恨刀,把命都豁出去了。他抢得到么!” 却听得土坡后面,传来一个男子厉声斥道:“原来双刀在你们两个这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胜南凤箫吟几乎都吓了个半死,又是一团黑影晃到身前来,和方才那老者一样,一出手就盯准了饮恨刀!胜南还是同样的态度,牢牢护住刀,但此人一招“弹指惊雷”击于长刀之上,胜南被震开数步,凤箫吟惊疑不定,看着这人有些眼熟,惊道:“柳云辉!”正是那个从自己手里抢走马儿的柳云辉!只听柳云辉严厉道:“可惜啊,你们想要闯荡江湖,居然出这种手段!” “什么手段?”凤箫吟气不打一处来,从胜南手里把双刀夺过,“抢了我马儿不算,还想抢我们双刀不成!?” “那是自然!你们配有双刀么!”云辉不像上次那般和蔼可亲,而是满面怒容,随即抽出一支枪来,这枪甚长,似是多年不用,有些钝了,但云辉使起来得心应手,挑起朵朵枪花,连续不断,逼得凤箫吟也是连连后退,凤箫吟一剑十式的本事根本施展不开,怒道:“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为了双刀什么都干得出!” 柳云辉哼了一声:“你们这两个偷刀贼可真是本事,逍遥法外这么多日子!”凤箫吟也被他激怒:“你骂谁偷刀贼?!”柳云辉一枪过来,凤箫吟长刀相抗,他手一转,枪转到刀面以下,凤箫吟立即以短刀迎上,但她左手还真不那么灵活,想将枪夹于中间,云辉一用力就抽了出来重新刺她:“我警告你一次,把刀给我,否则对你不客气!”凤箫吟冷笑:“怕你没这本事!”刀枪相接,空气凝滞,只剩下兵器的磨擦响动。 只听得一个老者爽朗的笑声:“吟儿,是你吗?”凤箫吟柳云辉均停手,凤箫吟将双刀齐扔给胜南:“保护好它们!”正欲再打,柳云辉却不见了踪影,再回首不由得大惊,云辉已到胜南面前伸手要夺,胜南本能一样左右齐发,双刀和那杆长枪交锋,仅仅两三招,柳云辉觉察出他刀法精妙,面带诧异。 凤箫吟看到那个由远及近风尘仆仆穿风衣的老者,喜出望外:“师父啊,果真是你!”那老者走上前来,云辉和胜南停止争斗,却泾渭分明。 凤箫吟喜道:“师父,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您老人家!”老者笑着:“吟儿这一年没见去了哪里?”胜南握紧了双刀,戒备地打量着这两个突至之人。 却听柳云辉义正严词:“大家都以为是金人是点苍派,传言纷飞武林动荡,万料不到双刀丢失和偷盗团伙江西八怪有关,纪前辈,你枉为人师了!”凤箫吟哼了一声:“关你何事,你这么紧张双刀,不也是为了一己私利?!师父,搞不好他是金国鹰爪,你和他一起作甚?” 纪景哈哈一笑:“楚江,吟儿以为你是金国奸细同她抢刀,你以为她偷了双刀,这当中误会还真不浅呢!” 凤箫吟如遭电击:“师父!你,你叫他什么!?” 纪景笑起来:“楚江啊。他是饮恨刀的主人,当然紧张双刀了!” 吟儿大惊,不禁咋舌:“林……林……林楚江?”胜南亦是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不该现在就立刻松手。林楚江看他俩表情无辜,收敛了怒气:“纪前辈,既然双刀在这二人手上,这场风波也因他二人才起,我想要一个满意答复。”纪景随即问吟儿:“对啊,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有双刀?” 凤箫吟大体和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关系,复述过程的任务全都交给了胜南。听毕,林楚江似乎有些信服,点点头说:“好,我暂且相信你的话,只不过方才你二人见到我,为何表现得那么恐慌?” “因为今天一早就碰上一个抢刀的,对了,林前辈,他是金国捞月教的,而且他也会左右并用的手法,他在万人之中,听得出饮恨刀的声音,你说多奇幻?!”凤箫吟终于插上嘴。 “我大概知道了,他是我同门师弟,姓柳名峻,当年很在意双刀,现在自然更加不肯放手。” 胜南想到柳峻出现正好在凤箫吟说完那四句论江湖之后,不禁觉得讽刺。不容分神,立刻把饮恨刀主动交出手去:“林前辈……”楚江伸手接过,电光火石之间,时间像被什么定住一样,楚江呆住了,胜南也呆住了,胜南缩回手去,手心已一阵冷汗,楚江打量了他几眼,若有所思。 几人相处数日,也熟悉了彼此的性情人品。这一路比从前单调的两个人要热闹的多。而更令楚江欣慰的是,竟然能够得遇一个如此精于双刀的少年,大有爱惜之意,胜南本就崇敬楚江,这十几天来朝夕相对,并由他慷慨指点,刀路更阔,纪景和凤箫吟师徒俩就看着楚江教胜南刀法,凤箫吟盯着在胜南手上发挥到极致的饮恨刀,感觉阳光有点刺眼:饮恨刀,不应该是林阡的么? 然则此刻,林楚江竟然会无私地向一个陌生少年传授刀诀,而且越倾囊越开心,越说越投机。难道说,这本身也就是种缘分? 第15章 追往事,叹今吾 第15章 追往事,叹今吾 这一日楚江胜南闲谈时,楚江说起双刀丢失,不免想起还在和自己赌气的女儿韩萱,叹了口气:“不知萱萱最近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我真是不该掷下那么重的话,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胜南安慰说:“你放心林前辈,在川蜀时我见过韩萱姑娘,当时她虽然生气却依旧惦记着你,后来为了保护她,陈羽丰陈少侠追了上去。”“那便好,这孩子就是任性了些,希望长大后她会明白。” 看楚江叹息,林胜南有些感伤,轻声道:“韩萱姑娘真是幸福,林前辈常年为了抗金大业奔波在外,心里都总惦记着她。” 楚江爽朗笑起来:“那是自然要惦记的……对了胜南,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提起父亲啊,难道这刀法不是他教你的!?” 胜南苦笑着:“我是个孤儿,只有个养母还健在。” 楚江一愣:“听说你在红袄寨中几乎被埋没,有没有这回事,到底为什么?” 胜南蹙眉不语,凤箫吟不知何时走过来:“他不能说,尤其不能在你面前说。要怪只能怪你们这些抗金义士的偏见,都定下些什么规矩,明明英雄是不问出处的,却一定要阻止别人的理想。” 楚江一怔:“为何不能在我面前说?难道他被埋没与我有什么关联么?” 胜南低声道:“对不起林前辈,其实我的养父,是当年出卖义军,害得泰安义军四分五裂的叛徒张安国。” 楚江的脸变成惨白:“你,你是张安国的后人?”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暴躁,而是痛心和感慨:“张安国……孩子啊,因为这个父亲,你定然吃了不少苦头,难怪你武功如此高强却连一个首领的位置也没有!可惜了你一身的好武艺!”胜南始料不及他是这样的态度:“林前辈为何不怪责我?” 楚江笑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怎么能牵扯到你们身上。胜南,天注定你来做一个你爹没有做成功的人,你也是咱们泰安义军的后人啊。”胜南激动不已:“林前辈……”楚江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事,那个时候,抗金比现在更加激烈?” 很简单的一个故事——耿京本是农民,因为妻儿老母被金兵杀害,而同张安国,李铁枪组建起一支义军,终于规模越变越大,成为山东最大的义军,楚江便在那时投入这热火朝天的农民起义之中,相隔三十多年,记忆犹新,而那个时候,自己像胜南这般年纪,意气风发,觉得抗金是定然会胜的,当辛弃疾、贾瑞等人加盟,义军文武云集之时,就是泰安义军鼎盛的时刻。 故事发生的那一年,耿京和云蓝即将成婚,喜事不仅仅这一件,更重大的一件,是辛弃疾和贾瑞代表义军赴宋与朝廷联络。 悲剧要发生的时候,总是大起大落。辛贾二人走后不久,耿京和云蓝的婚事就迫近了,虽然没有大肆张扬,但在楚江看来,这当然比什么都重要,明天是她嫁给别人,今夜只能借酒消愁…… 半夜三更,楚江酒醒,刚刚坐起身来,就觉得气氛肃穆得过了分,一大群鸟雀从空中掠过,将月亮遮黑,整个天空没有一颗星,空空荡荡,不知怎地,感觉特别不祥,竖起耳朵来凝神细听,片刻也没什么异常,只有耿京帐篷里传来的一阵欢笑,才觉得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提起双刀来直接往那帐篷走,耿京声音非常浑实,在自己耳边十分清晰地响起,却不再是欢笑:“想要我投降,不可能!他想得真美!招安?放他的屁!”他话音刚落,突地啊了一声,声音虽小,却凄厉。 楚江心一沉,像坠入深渊般,不假思索迅速召集人马营救,自己先跨上马儿飞奔向耿京所在,这时候耿京的营帐外面已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时传来厮杀声、呼喊声,楚江冲破叛军,一马当先,闯至耿京帐前,耿京帐外只剩下若干气力衰竭的亲兵与叛军激烈搏斗死守着,更多的是横卧着的早已身首异处的亲兵尸体。叛军越战越勇,为首那个气势凌人,大声发号施令:“大伙儿听着,耿京已被我刺了一剑,活不了多长时间啦!大伙儿进去擒住他!去做大官!”这时帐篷中“啊”一声冲出一员猛将来:“张安国!你这个叛徒!我杀不死你!”是辛弃疾的部下龚烁。 楚江大吃一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三哥,叛变的居然是三哥!”张安国是耿京拜把子的好兄弟啊!怎么会……眼看着龚烁被逼得连连后退,有些叛兵欲去帐内拿人,楚江大喝一声,手举双刀冲过去,白光所及之处,叛兵尽数人头落地;金兵也蜂拥而至,立即开始屠戮,义军被杀得措手不及,一时间刀剑相接声、冲杀声、乱马奔腾之声响彻天空,火光冲天,楚江杀退一队敌军,担忧耿京状况赶紧入帐,只见刘老汉正紧抱耿京不知所措,楚江大惊:“刘老汉,耿大哥怎么了?!”刘老汉恨得咬牙切齿:“张安国那畜生!他假惺惺地同元帅说笑,说着说着便下了杀手!我们有几个侍卫闯进来,没能抓得住他,没想到他是这种小人,还领了金人上山来!” 楚江替耿京查看了伤势,见伤的太重,皱眉道:“咱们还是先弃营走吧!元帅要保着,千万不能让张安国得逞!刘老汉,咱们带着元帅一起,杀开一条血路去!”他随即出帐,替下龚烁与张安国打拼起来,趁着楚江以祖传林家枪力压张安国,刘老汉与龚烁二人掩护着耿京从小路逃了下去,楚江一边后退一边要确保他们安全,沉浸在打斗之中无法脱身,渐渐开始思绪模糊,身边金兵越围越多,他只记得他拼了命地往外突围,但却渐渐与外界隔绝!稍微清醒些,瞥见周围已满目荒凉,四周围一片盔甲之色,他的枪断了,又抽出双刀来,继续打,但是打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被折磨得无路可走,最终寡不敌众,决心跳崖殉义…… 九死一生,带着伤痛重回泰安,却听说义军全军覆没,耿京身死的噩耗。哀莫大于心死。 后来,渡江返回的辛弃疾贾瑞生擒张安国,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大事件,而辛弃疾后来回归宋廷,却再不能为武官,着实令人惋惜。楚江自己,一个江湖草莽,不甘心革命如此失败,千里迢迢来到川蜀兴州,尔后同一些同道中人一同创建了短刀谷这一支义军,继续从事反金。三十年间,义军规模逐渐壮观,成为有志之士纷纷向往之处,多年来在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不是加入了短刀谷,就是与之又莫大关联——徐辕、柳五津、陆凭、九分天下……并同山东红袄寨、淮南小秦淮、黔州沈家寨结为联盟,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抗金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楚江一边说着一边眼中闪亮,一阵风吹过,泥沙打在胜南脸上,打醒了他的愧疚和罪恶感:“胜南,如果真要为你爹破坏抗金赎罪,你只需要也投身就够了。” 这时凤箫吟微笑着过来:“林楚江,林胜南,要不要喝酒啊?”楚江胜南齐齐伸出手来:“拿来!”凤箫吟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好的事,跟我来!”楚江胜南只得起身随她同去,凤箫吟一路上趾高气昂得意洋洋,胜南怒极,抓起一把泥土想扔她,但每次都逆风扔到自己身上来,凤箫吟发现他在戏弄,一笑了之,楚江见胜南也有擅长作弄的时候,显然对过去的事情放下了不少,楚江着实安慰,看着他很熟悉的脸,心念一动:“胜南,想不想拜我为师,学习饮恨刀的刀法?” 此语一出,林胜南和凤箫吟均停脚杵在原地,胜南显然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林前辈?” 凤箫吟轻声问:“林前辈你以前从未收过双刀方面的徒弟,我还以为你只传给林阡一人……” “当然不是。”楚江笑对胜南,“胜南,这几日见你学习刀法天资聪颖,是难得的人才,也不忍心你被埋没,学习双刀对你来说又百利而无一害,就当这些日子以来,你拼命保护双刀的报偿,当然,我传刀法给你不是没有私心的,你日后学成了,要帮着林阡来统领江湖。” 凤箫吟也为胜南感到高兴:“太好了林前辈!” 胜南却没有答应他的提议,面露难色:“拜林前辈为师是胜南梦寐以求的事情,当然是不可能拒绝,只不过,实不相瞒林前辈,我怕是不能拿着饮恨刀练太久……” “为什么?”楚江一怔。 “因为每一次握刀的时候,我的头脑里都会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前几次御敌,只要有饮恨刀在,我就会这样走神,或者是心不在焉或者就是悲痛欲绝,只觉得这饮恨刀和我相克。” 没人注意楚江脸色大变:“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凤箫吟道:“那你到底还要不要上进啊?和什么东西相克就一定得避开它么!” 楚江亦恢复常态:“是不是相克还很难说,胜南,我也不会强求,给你时间考虑,什么时候克服了障碍,我随时教你刀法。” 胜南料不到楚江如此宽容,大为震惊:“就冲着林前辈这样的人品,在下拼死保护饮恨刀也是份内之事了。” 凤箫吟笑道:“那咱们不谈这话题了,师父还在等着喝酒呢!” 她立刻就继续引路,心情很愉悦,胜南在她后面走,看她辫子上扎着一种布织的小狗,凤箫吟一动,小狗就在她头上乱窜,胜南好奇不已:“凤箫吟,原来你后面有一只狗啊!”凤箫吟一怔,显然没会过意来:“我……后面一只狗……你是指你么?”胜南大窘,楚江和凤箫吟都大笑不止,楚江一面走向正在酗酒的纪景,一面收敛笑容,耳边回荡着胜南那句话:因为每一次握刀的时候,我的头脑里都会闪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楚江回味着这句,不由得再看了胜南一眼,初春时节,胜南换了一件白衣,很是英气,眉宇之间,已全然一种侠客的气概。他喝烈酒的感觉,说实话,像极了一个人——楚江自己! 楚江默默喝着酒:当年自己手握双刀的时候,脑海里何尝没有闪过一种“奇怪的念头”?! 纪景喝醉了,使劲聒噪着:“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醉死在酒缸里死也不出来,来,楚江,干!”他突地抬出一只大盆来——楚江胜南差点被吓死。凤箫吟替他斟了足足几坛子酒,才把盆填满了,纪景不愧是酒疯子,凤箫吟还在倒着,他就立即凑到盆边喝去,如饮淡水,楚江胜南虽酒量也不小,哪敢效尤?惊诧之余甘拜下风。 纪景很快喝了大半盆,摸着圆乎乎的肚子,意犹未尽:“气凌彭泽之尊,光照临川之笔。哈哈哈哈,再来再来!”楚江一笑:“凤姑娘,你师父醉了。”纪景胡子一瞥:“谁说我醉了?你才醉!”说罢继续喝,楚江胜南凤箫吟哪敢由他胡来,怕他不醉死也撑死,赶紧把他拖走了。 第16章 生一醉,死无怨1 第16章 生一醉,死无怨1 终于可以看见胜南克服障碍在风中挥刀,果然得楚江调教,他从前杂乱无章的刀法删减了许多枝节,添的是力道,整个感觉就提升了许多,更恢宏壮阔。 凤箫吟欣赏地看着胜南与楚江切磋刀法,感觉刀光中胜南的眼神,越来越激越,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像楚江。 回过头来看纪景带酒坐下:“师父,你看他,刀法又进步了许多,比以前精练啊!”纪景嗯了一声:“楚江看中的徒弟,当然是百里挑一的,何况是饮恨刀的徒弟!” 凤箫吟略带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我听闻师父和林楚江约定好的比武就在几天之后,你们还比么?”“那自然,二十年之约了,不比不舒服,怎么,你担心师父?怕什么,切磋切磋嘛!”纪景笑着,再喝。 凤箫吟知道,纪景和楚江虽然交谊不浅,但毕竟不是共事的战友,二十年前,纪景输给楚江,是憋了一口气在的,她这师父,不在乎名利地位,却只在乎那一口气而已:“你这一回,输了就输了啊,不要再定个什么二十年之约。二十年不成再二十年,到时候人都死光了。” “你这丫头,我有这么耍无赖么!”纪景吹胡子瞪眼。 纪景和楚江的比武很快就要来临。纪景一边行路一边挥霍酒食,直到转眼第二日便是比武的大日子了,纪景才有些紧张,吩咐凤箫吟去城镇上买些酒来,好准备充足和林楚江的比武,胜南借陪她去买酒之名也顺便去找些酒喝。得这位老远就能闻见酒香的厉害人物帮助,凤箫吟乐得清闲,街市上卖酒的不多,骄阳之下,一个十四五岁的黄衣少女站在酒架子后面,这是胜南赌定最诱人的一家,凤箫吟听了她介绍,随即挑了两坛子“必胜酒”回去。 次日。 这是等了二十年的机遇,这是等了二十年的挑战,是战友,也是武功上期待超越的人。 纪景比楚江年纪大得多,但是却不得不敬佩他。 他和楚江此刻对面饮酒,一点都不像将要比斗,纪景道:“瞧!楚江,咱们之所以喜欢沙,是因为咱们都是拼死沙场的人啊,想当年,我和陈俊元帅,王友直元帅一起抗击金兵,你呢,和耿京元帅情同手足……那时候,如果朝廷多加一把力,现在哪里还有金人立足之地,可惜啊可惜,抗金的越来越少,年轻人怕是没有经受战争的苦,忘记了国仇家恨啊!” 楚江一笑:“纪大哥不必担忧,说到年轻人,有斗志的很不少呢,你的江西八怪,我的几个徒儿,三足鼎立九分天下,哪个不是人才?” 纪景见楚江回身看了胜南一眼,他也知道楚江已经收他为徒:“听吟儿说,他是张安国的妾侍在张安国死后十九年收养的孤儿,这个林胜南虽然后来加入了抗金义军,怕他的思想里,还不止反金呢!”楚江一怔:“什么?” 纪景道:“张安国是被辛弃疾所杀,那么林胜南该不该找这位杀父仇人?” 楚江一惊:“胜南应该分得清是非黑白。以后我再试探他。” 胜南凤箫吟在远处看两人光顾着聊天喝酒,凤箫吟心中焦急:“怎么不快点呢?像生死决战似的。”胜南呵斥说:“胡说什么啊,着什么急,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说罢转身要走,凤箫吟一把拉住他:“干嘛?”胜南面露难色:“人……人有三急,对不住啊。”凤箫吟一松手,他像离弦之箭一般飞掉了,凤箫吟心中窃笑:装什么装,比我还紧张! 胜南回到原地,看见纪景手中的武器是一把金刀,在阳光下刀光熠熠,显得特别炫目,折射出的光芒一道接着一道,回看楚江手中提着的只是一杆古旧的铁枪而已,武器没有对手鲜亮,就只能看招数。 心里不由得领教到了两者厉害:别人都以为纪前辈擅长用戟,却不知他的真正绝招是金刀,就像林前辈从前,用的不是双刀而是铁枪一样。 凤箫吟心中紧张:希望师父不要输给他! 就这么走了神,一眨眼两人已经在拆招,凤箫吟大惊,忙问胜南他俩是谁先出手,胜南只是诧异摇头,没说话。 约莫五招开外,楚江开始占上风,枪支虽旧,却很长,让纪景武器方面看上去有劣势,但纪景刀法精妙程度也不容小觑,和饮恨刀刀法不是一路的特色,也丝毫不逊于楚江,楚江挑过去一枪,纪景身子一侧,刀锋一避,待枪近身之时,突地回转刀身,从枪下伸过刀去,楚江将枪回缩一寸之距,绕起几朵枪花连环几招一并刺去,纪景不慌不忙,一招“拨云见天”,横刀过去,楚江侧身一闪,飞速地将枪从右手传到左手,瞬时换了个方向攻他,纪景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就在吟儿极度担心之际,纪景动作也好快,改变刀路直砍他枪身——来不及回防只有放弃防守继续进攻! 这一抵抵得恰在位置,枪的威胁骤然减轻了不少,纪景趁势突地一松,金刀往前一送,胜南心一紧,只见楚江适才还为其所阻,蓦然撤枪来守,衔接得也是妙极,过渡得自然,真乃不是火拼,却胜比生死决斗。 每一刀每一枪都静却深,不夺命却都凶险。吟儿胜南大气不敢出一声,就伫立一旁任风将沙吹打在自己背上,任眼睛随着光线与刀枪同逝。纪林二人不像他们年轻,能够用“快,变,幻”来取胜,但他二人的可怕就在于,虽然不快也不多变,你却猜不透,他下一刻往哪个方向出哪一招,甚至他力道所向,可能会在发与至之间轻易转变。 纪景与楚江都了解,也都对对方暗暗佩服,无论是表面的刀枪功夫,还是招式内蕴藏的内力,他二人都旗鼓相当,不可辩驳。 胜南身处战局之外,能感受出刀枪之间那种隐约的漩涡,一时间被这巨大的力量震撼住,不知不觉要被吸引进去。 纪林二人交战多时,始终面带微笑,反是旁观两个,面色凝滞。刀之苍劲,枪之激锐,绝风之路,沙之途,非争,非战,非交锋,力生灭,招起落,告诉吟儿和胜南每一式旷古奇招的诞生与消亡,一破一立。 却听凤箫吟道:“我师父要输了……” 胜南一愣,屏气凝神望去,纪景到了这一步,果真神色有些紧张,动作一不协调,立即被楚江钻了空子,一枪直入破绽,纪景毕竟刀法老练,赶紧回头补缺,但对手是楚江哪里容得下他半点瑕疵!这一刀挡得住方向,挡不了力道,铁枪硬生生和他肩膀擦过,便即血流如注。 比武结束……胜南和凤箫吟怔在原地,楚江马上撤枪:“纪大哥,没事吧?” 纪景让凤箫吟拿出金创药来敷上,笑道:“楚江,上次也是这招‘鹤噙灵芝’输给了你,不知怎地,一旦使出这一招,铁定被你找到破绽!” 凤箫吟看他脸色不大好,有些担心:“师父,坐下休息休息吧!”纪景笑着:“没事,休息什么?”他额上沁出微汗来,本能地擦了擦,想同凤箫吟说话,突然喉头像被堵塞住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嘴角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他伸手去揩,蓦地发现那是一小块黑红色的血迹,他恐惧感袭上心头,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事物,忽近忽远,忽隐忽现,他仰面便倒,只听见吟儿几乎带着哭腔喊:“师父,师父!”他想睁眼,睁不开,却听吟儿一直在骂楚江:“林楚江,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个卑鄙小人!我师父跟你有什么仇?!”又听楚江道:“凤姑娘,我没有……”“那我师父怎么会中毒?!” 纪景昏昏沉沉间支撑起来,大声道:“吟儿,吟儿!”凤箫吟泪流满面,紧紧扶住他,纪景眼睛睁不开,伤口处不时有黑血涌出,怎么挡也挡不住,纪景气息奄奄道:“你这几天可有接触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接受过她什么东西?” 凤箫吟使劲摇头:“师父,你不要吓我,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胜南忙说:“不,这几坛酒,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所卖。” 凤箫吟一怔,连连点头,楚江立刻拔下吟儿一根钗伸进剩酒之中,再将酒滴滴在枪尖上,枪尖上骤然就变黑了,凤箫吟怒道:“这女子好是阴险,每种里面下了半毒!师父,你中的是什么毒,我来帮你解!”纪景喘息着摇摇头:“师父老啦,命该休了……”吟儿大惊失色,回头看楚江:“林前辈!求求你,救我师父!” 楚江也面带忧虑,俯身为他把脉,二话不说运功要帮他去毒,纪景轻声道:“楚江,不必再耗费你内力了……这女子是无影毒王的后人,她的毒比唐门还要厉害……吟儿,那女孩和你一般大的年纪,名叫胡弄玉,她的爹爹,是被师父杀死的,师父之所以告诉你,不是希望你去报仇,是希望你替师父继续还债,师父欠她的,不止一条命,还有父爱啊……” 凤箫吟泣道:“不,不,师父不会死,我要杀了胡弄玉,一定要杀了她!” 纪景叹了口气,忽然手一沉,溘然仙逝,六十多年的抗金生涯,也随即掩埋在一片苍茫之中,随风沙一并远去了…… 第16章 生一醉,死无怨2 第16章 生一醉,死无怨2 纪景死后的日子,三人就不可能再有从前那般轻松快乐,有时甚至连一句话也不会说,胜南楚江常见凤箫吟一人暗自落泪,偷偷哭泣,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心情也愈发沉重——纪景毕竟是因为楚江才中毒身死啊! 月再圆,云雾山比武很快就要开始,荒路也已经走到尽头,三人住了客栈,吟儿早睡下了,楚江倚着栏杆喝酒,胜南从房内出来,略带担忧地看着楚江。 楚江看见他,叹了口气:“纪前辈就像凤姑娘父亲一样,凤姑娘这些天吃不下饭也整天不言不语,真担心她会撑不住……”胜南道:“凤姑娘性格爽朗,过一段时间会好的,就怕,她会为了找那胡弄玉拼命。”他看楚江愁眉紧锁,摸出自己玉佩来,离家这么多天,第一次拿出来,玉很通灵,楚江注意到了,问:“那是什么?” 胜南道:“这块玉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带着的。娘说可以转运,师父,这块玉我拿出来次数极少,未染人世间俗气,这阵子您时运不济,要不要借它试一试?” 楚江微微一笑:“你很是迷信啊。说到你娘,她应该教导过你,去杀当年杀张安国的仇人是不是?”胜南不知他为何这么问,点点头,同时将玉递过去,楚江接过来,觉得这块玉甚是滑腻,还挺温和,正想继续说关于辛弃疾的事情,突然一阵熟悉感传递到手心,这块玉不是整的,只有一半! 冥冥之中他忆起什么,赶紧将玉翻转过来端详,只见玉上清清楚楚刻着一个木字,他颤栗着转身看胜南,月光下,胜南的脸清俊而帅气,像当年的自己,有着不符年龄的忧伤:“这玉是你从小到大一直带在身上的?” 胜南点头,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的惊诧:“是啊,娘说那时在路上捡到我,我还是个婴儿,一身是病,身上就这么块半玉,娘就断定了我姓林。”楚江瞬间不知是悲是喜:“这样说来,孩子啊,其实你是……你……”他似乎难以启齿,胜南奇道:“怎么了?师父?”楚江支吾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胜南,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江看胜南走远了,回头看手中玉佩,不经意间十七个年头从指缝间溜走了,他明明应该喜悦,却悸动——当年,他喜得双子,兴奋不已,哥哥叫林阡,弟弟叫林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却在某一天夜里,一个道士经过短刀谷,告诉林楚江和玉紫烟夫妻二人一个谶语,叫做“阡陌之伤”,当年那道士的话依旧不停回荡耳边:“饮恨刀只有一对,他们兄弟二人却都想要饮恨刀,一个武林拥有两个主人,不是武林之福啊!”楚江不信,几乎是将那道人赶走的,岂料不久后那道士又来,要塞给两个婴儿两块半玉辟邪,每一块上刻着‘林’的一半,也就是现在他手里这块半玉的‘木’字,楚江依然不肯听,玉紫烟却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情给两个儿子都带玉辟邪,后来,仅仅一次赌气,玉紫烟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这一走就遇见了金人,他林楚江的儿子,金人怎么可能放得过,楚江赶到时候,是一个马队救下了玉紫烟和她怀中的林陌,哥哥林阡是在山下找到的婴儿尸体,年龄特征,都一模一样——可是当年,谁都没有想到,曾经还嫌碍事的那块玉被忽略掉,成了真正的林阡身份的证据! 林胜南是真正的林阡!也就是当今林阡的亲生哥哥! 楚江懂了,难怪他有如此天资,又有如此缘分,左右并用,握刀时的感觉,是饮恨刀的主人应当独有的啊! 可是自己该如何认他!告诉他他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完全不该忍受,告诉他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承受英雄的美名却让他背负奸细后人的包袱,这么对比鲜明他怎么可能相信,又怎么肯认自己?! 而且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当年玉紫烟不堪忍受丧子之痛和对她自己的谴责,也不敢再面对楚江,带着林陌改嫁他人,想要远离江湖,只是谁都清楚地知道,饮恨刀必须有传人!楚江费尽了心思找到林陌,并欣喜地发现林陌拥有上等的习武天资,欢喜之下传授他饮恨刀刀法,在他八岁的时候担负起“林阡”这份职责,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和徐辕林念昔合称三足鼎立,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举办武林大会领导武林,在他十五岁的生日送他去金国磨练,一去就要两年……结果,在两年过后,林陌就要接过饮恨刀的时候,怎么可以,怎么会,出现他代替了十多年的“林阡”?身为父亲,他不可以偏心,但身为武林的领袖,他明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林楚江叹了口气,这许多年,没有一个决策像今天这般进退两难,是把饮恨刀给林阡,还是隐瞒世人,继续让林陌来代替?无论哪一个,对谁都不公平…… 次日行路,凤箫吟似乎精神好了很多,又能够和胜南说笑,不像先前那般沉默寡言。但楚江却一脸沉思,没有从昨夜的矛盾中走出来,想认回胜南,却有太多的顾虑,胜南偶然感觉到楚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常,几次嘴唇翕动没有讲话,心里也隐约有些不安觉得有什么事在操控。这种日子延续了好几天,直到这一日傍晚时分,楚江突然用一种很严厉又很慈爱的语气问自己:“胜南,想不想做武林的领袖,统帅江湖?” 胜南和吟儿当即都杵在原地,胜南僵立,觉得莫名其妙:“师父……您……您在说什么……”吟儿更把它当作无稽之谈,微笑道:“想,谁不想啊,可是就算有武功有经验,也没有身份地位啊,再说,前面还有林阡和徐辕,统帅武林的人显然已经定了。” 楚江却没有收回,继续问他:“如果我将饮恨刀给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日后进入短刀谷,统领江湖抗金?” 胜南当然想不到个中原因,疑道:“师父,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凤箫吟听出音来,诧异道:“林前辈,莫非你要把双刀转传他人,那么林阡怎么办?” 楚江点点头:“阡儿虽说刀法精练,却比胜南略逊一筹,不及胜南更适合饮恨刀。”他见胜南不解的表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只不过,饮恨刀易主这么大的事,必须慎重,只要你用饮恨刀接得了我这三十枪,双刀就归你所有!接着!”说罢饮恨刀抛向胜南,刀在半空中下落,枪已经袭出试探。 凤箫吟还未从震惊中醒来,本能地后退一步,胜南虽然吃惊,也容不下迟疑,接过饮恨刀来立刻凝神对敌,心里再怎样有疑问也得接完三十招再说! 一时间气氛相当紧张,在场三人惊的惊,紧的紧,都未注意树旁草垛里睡着个山野村夫。最大意的就是凤箫吟,楚江和胜南都未注意到她一直惊呆着伫立一旁,几乎连他二人切磋也不在意。 胜南双刀一撇,白光闪击之处,其余尽被吞没,连楚江都不例外,大有磅礴大气之预兆,和饮恨刀真是合作无间的拍档,楚江一笑:“好刀法!”却似早料到一般从双刀阻碍中突破出来,毕竟那是他的刀,怎么破解只有他最清楚,胜南不慌忙,立即一刀“鹤啸九天”,从底路向上挑枪,楚江刀一上提,由上向下刺来,胜南头一仰,腰一弯,全身躲过威胁,重心下移,短刀已向楚江投掷过去,楚江伸手拦回,左侧长刀也已攻至,楚江使枪灵活轻便,飞快地挑,劈,饶是胜南长短刀配合天衣无缝,想用刀中的恢宏去撞开楚江枪内的深邃只能说真的好难。 空中掠过群鸦乱鸣,天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乌云转移的速度很快,凤箫吟缓过神来,知道周围光线都在变暗,饮恨刀与铁枪的切磋却比飞沙走石要沉重,在心里不停敲击着,世界变得很小,除了这阴霾的天气就只有被包围的他们三个,然而,只要往刀枪中去探索去感受,就明白另一个世界的意境,虽然转身就看不见…… 饮恨刀要易主!凤箫吟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错,从楚江的眼神里,她看出他对林胜南的欣赏,刀枪相抵已经二十余招,楚江虽然是上风,亮点却在胜南上面,十七岁时的林楚江,也许还不及如此炉火纯青。 三十招一过,她知道,高潮和结局都在这里,胜南和楚江虽是师徒间切磋,却在这时进入白热化的比试,他们都是不认输的脾性,越难对付的就越是好对手,此刻他们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专心和喜悦,眼中都只有手里的武器罢了! 凤箫吟也屏气凝神看过去,她也好期待看见这场战事该如何了结—— 突然眼角晃过一个不速之影!她一惊,刚刚叫出声来,就看见一把明闪闪的刀从空而降,直接往专心对敌的胜南背上劈去! 胜南刚和楚江战到最激烈之处,哪里料到会有人偷袭,前有枪缠,后有刀劈,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哪里还有时间犹豫,简直是死路一条! 凤箫吟瞬间看清楚了那个偷袭者依旧是柳峻,刹那间她几乎断定,在林楚江和柳峻夹击之下,林胜南是死定了,不对,柳峻要杀林胜南干什么?! 林楚江当机立断,立刻撤回力量,将胜南往身旁一拉,岂料那一刀骤然转变方向,一下子撇下胜南直袭林楚江!楚江一边将胜南往旁边推,一边闪避,奈何柳峻狡猾,这角度再怎么躲也躲不了,想也不想,立刻提枪直刺柳峻,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招式! 刀与楚江擦肩而过,枪却刺入柳峻手臂之中,柳峻连退数步,冷笑道:“多年不见,师兄枪法依然这么厉害。” 楚江按住流血右肩,冷道:“不敢当,师弟进步了不少,学会了声东击西。”“我岂止学会了声东击西?”柳峻哈哈大笑,提起手中金刀,“林楚江,你认得这把刀么?这是最近死在你手里的纪景的刀。” 楚江一怔,突地全身发寒,凤箫吟会过意来,惊道:“你说什么!” 胜南大惊失色,赶紧来看楚江伤势,柳峻哼了一声:“据说胡弄玉下毒,酒里一半,武器上一半,她知道你们比武的日子,但哪里知道你们谁输谁赢,当然是在你们每个人的武器上都下了毒!” 胜南即刻支撑住楚江:“师父,你要撑着,一定要撑下去!”楚江即刻毒发,早已喘不过气来,凤箫吟回看柳峻,冷冷道:“只怕你不知道,这杆枪是被我们蘸了酒试过毒的。虽然被擦拭过,也留了一点在,你伤口这么深,不怕也中毒么!”柳峻脸色惨白,蓦地像疯了一般狂奔而走! 凤箫吟也不去追赶,回头看楚江状况,心顿时凉了半截,胜南也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撕衣给他按着伤口,伤口虽小,但黑血却始终涌出来,染得他手上都是,和纪景临死是一模一样,凤箫吟再度看到,忍不住惊惧,颤声道:“林前辈,你不要死,真的,不要死!” 胜南触及楚江身体发寒,使劲地搓他手企图温暖他:“师父,胜南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师父就不会中毒!”楚江睁开眼,断断续续道:“傻孩子,他目的就在于我,关你什么事,你……你无须自责……” 想要给楚江疗伤,却什么都做不了,胜南一筹莫展,不由得悲从中来,瞬间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和楚江虽然是一个月不到的师徒,感情上却是步入江湖之后谁也无法比拟的,楚江回光返照,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胜南,我……能不能,有一个请求?” 胜南拼命地点头,楚江轻声道:“你……能不能,原谅爹的错……” 胜南脑中“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楚江用力摸出那块玉佩来:“这块玉佩……另一半在你弟弟那里,就是……林阡……不,不,其实你才是林阡……爹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受苦受难……你原谅爹……”楚江满脸大汗,“你要带着饮恨刀,去统帅江湖,你是林阡,听见没有,不要让给别人……” 胜南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楚江艰难地把饮恨刀递交给他:“告诉你弟弟,让他让给你……” 他话未说完,已然咽气,这个驰骋沙场的英雄,没有死在战场金戈铁马的年岁,却死在金人的暗杀之下…… 胜南回过神来,泣道:“爹!爹你不能死,你刚刚认了我,你还没有听我叫过你一声爹!” 整个林子空荡荡的,只听见胜南的声音不断回响,一阵冷风吹过,直钻人的衣领。凤箫吟僵立原地,久久不敢相信,她若干天前撒谎居然是歪打正着,林胜南是林阡?林胜南是林阡! 胜南的泪水不住地流,他为他刚刚认的爹哭,为了这个叱咤风云却饱经风霜的父亲哭,他抱着林楚江的尸体,直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变冷,凤箫吟打了个寒颤,小声道:“林……林胜南……”胜南眼中射出的是一种彻骨的仇恨:“我杀不尽这群金人!” “可是,饮恨刀……你要好好留着。”凤箫吟轻声说着。 胜南一惊,冷笑道:“我说过我和双刀相克,难道我真是个不详之人,爹刚刚认出我来,就遭到金人毒手,我已经对不起爹,难道还要对不起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弟弟?”他瞬间爆发,骤即静下来,喃喃自语着:“不,饮恨刀是林阡的,是林阡的,不是我的……” “不,胜南,你就是林阡。”风里,吟儿和他说,一脸泪水。 天灰沉沉的,想要吞噬这个世界。 云雾山就在不远处,地如其名,云雾茫茫,而林子旁边的水一直在流淌,寒冷如冰。两骑在水边缓缓而行,谁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 第17章 旧忆,祁连 第17章 旧忆,祁连 秋,马蹄踏入短刀谷的那个秋 落叶纷飞的季节,马上的黑衣少年 一个身负绝学却无人赏识的奸细后人 不知道人生和命运会在瞬间全然改变 天上的风,请你嘲讽我的执着 没有坚持的就平凡离开,而坚持的我却只能寂然 寂然也无妨笑对俗尘 惊鸿一瞥,只一眼就被她吸引 相信一见钟情么? 相信,尽管只有短短五天 命运太眷顾我 给我五个和她相处的日夜 却不明白,为何她,蓝玉泽 闻名天下的第一美女,武林天骄的未婚妻子 会爱上我——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地位的——奸细后人 奸细后人,这个污点,永远也抹不掉 即使路上,有宋贤新屿的支撑,有柳五津的鼓舞,有陆怡的理解 除了这些,只有饮恨刀,和 那个我崇拜已久的大英雄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天竟然让我成为饮恨刀的主人 不可以,不可以抢林阡的东西 不,胜南,你就是林阡 风里,吟儿和我说,一脸泪水 林阡?不行,我宁愿,还是做奸细后人 不要对不起素未谋面的弟弟…… 再次从梦中惊醒,饮恨刀贴着自己的脸颊,冰冷的,像父亲临终时候的手。回想起楚江的点点滴滴,风沙掠过,唯独留下惨淡的感觉。 凤箫吟也一直没有睡好,不停地辗转反侧,这些日子,她的师父死了,他的师父也死了,一切回到他们还没有遇见林楚江和纪景的时候,快得谁都无法相信,谁都跟不上这种节奏。她轻声问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会答应我爹的话,投身抗金,所以云雾山比武,我会去。”他的生命里,于是就不会再只有玉泽…… “那么,你要不要当林阡?”凤箫吟小心翼翼地问。 他淡淡笑着:“林阡?不是已经有了吗?我要实现爹的遗愿,将来必定去短刀谷,但是是不是林阡,要不要饮恨刀,有什么重要?”他转过头来看凤箫吟:“凤姑娘你深明大义,一定要帮我瞒着,不然天下间两个林阡,不是武林之福……” 凤箫吟一怔:“你去短刀谷?短刀谷一直从属于宋国的朝廷,什么都要顺着朝廷意思来,这样做一点都不好,精忠报国,又不是报朝廷。” 胜南一怔,听她继续说:“而且,你的身世不公开,短刀谷怕是不会接受你。” “你放心,云雾山比武的时候,我会给他们看我的刀法,身世?为什么人要靠身世活着?因为身世,我在红袄寨里受尽歧视,因为身世,我爹才会为我挨了一刀,他不挨那一刀就不会死……”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取出火折子,从他包袱里取出一件物体来,点燃了几张纸就烧,凤箫吟呆呆看着那烟袅袅上升,见林胜南一言不发盯着火悲伤,也不便多问,忽然喃喃自语:“原本我是想陪他带著刀去找林阡,谁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林阡……我一直想要找林阡,那么我该去找那个传说中的绝世少年,还是算已经找到了他,而他却深爱着蓝玉泽……” 第二日凤箫吟睡醒了起来,已经不见胜南在身边了。 这个时候,许多英雄豪杰只有一个方向要去,那便是云雾山。 云雾山这次比武的诱人之处除了排名之外,就是给众多年轻少年们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让自己被人发现,由此扬名天下,从此进入短刀谷,开始自己辉煌的人生。 云雾山不远的一所客栈里,熙熙攘攘的好多人,因为消息的闭塞,楚江纪景的死讯并未传出,还有一大群人聚在一块探讨楚江纪景的功夫,客栈外走进来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虽说现今冰雪消融,但衣着如此之单,令人难免要设想他是否身处困境,这样的少年,来云雾山的比比皆是了,一时也没人在意到他。 他点了一坛子酒,听别人谈论从前武林前五十里仅剩下的几个人如林楚江,易迈山,纪景,听他们讨论三足鼎立、九分天下,也听他们谈论江西八怪,但是当他听到“祁连九客”时,不由得一震,手中的杯酒差点洒出来——是,是祁连九客毁了他的全家……他脑袋里立刻浮现出当年祁连山东西宗的政权斗争,耳边又响起洪瀚抒的话:“对不起骏驰大哥,萧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但洪瀚抒在最后一刻却撤回了他的武器,放了骏驰一条生路……他是祁连山土生土长的人,他,是萧骏驰,当年祁连山奴隶主萧远的独子,将来的奴隶主,他,同时又和生为奴隶的洪瀚抒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然而洪兴发动的政变,口号是“不留萧氏一人”,于是,萧骏驰的父亲,妹妹,全都死于那场斗争……逃下山的只有他和他爱的人——萧楚儿,而此时,他离开楚儿也一年多了…… “祁连九客?我到底应不应该恨他们?”心一紧,手一捏,酒杯已碎了。他见没人瞧见,忙用内力将碎片又重新压紧了放回去。 “洪瀚抒”,“宇文白”传入他耳中,当时他和洪瀚抒是结拜兄弟,同桌吃饭,同床而卧,宇文白是萧骏驰兄妹的贴身侍女,几个人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后来萧远对奴隶们越来越残忍,竟然有一天要用洪瀚抒做人祭,骏驰等人苦苦哀求,萧远才将决定更改,只可惜,这件事终于导致了政变的爆发,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东宗的人还在睡梦中时,西宗奴隶开始了反击和杀戮。洪兴和洪瀚抒杀了萧远、萧玉莲,一步步地向他和楚儿逼近…… 有人在议论:“这是东宗的人自取灭亡。一开始多和平!谁让萧远后来仗势欺人,压迫西宗做奴隶!祁连九客虽然是奴隶出身,不过又怎样?他们的武功比萧远的儿子萧骏驰高出了一大截!”萧骏驰身子一颤,又有人说了下去:“听说洪瀚抒一直是萧骏驰兄妹的奴仆,他当时还自不量力,喜欢上了萧家小姐萧玉莲,那萧玉莲还真的跟他对上了眼。不过后来萧玉莲还是背叛了他,是她劝萧远拿洪瀚抒作人祭,毫无人情。洪瀚抒也不客气,一剑就结果了萧玉莲,还拉上不少无辜人的性命。他这件事做得过分了,所以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大好听。”“西宗夺权的战术是先暴露缺点给东宗使其放松警惕,趁其不备大举歼灭。到很值得朝廷借鉴。” 萧骏驰尽在那里喝闷酒,听到有人说:“别无聊了,还提什么朝廷?现在我们在这儿安居乐业,要管什么朝廷?” 又有人附和:“对啊对啊!来!喝酒喝酒!哎,那富商笙铁海来了!” 萧骏驰抬头瞥了一眼,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走来,那群人立即蜂拥而上:“笙大哥!笙大哥!”那笙铁海笑着:“原来大伙儿都在这里,那好,今天的酒钱我来付!”那帮酒肉一边推辞一边接受了,他们每个都点了许多菜,尽显奢侈糜烂,笙铁海阔气十足:“就这么点菜?吃得饱么!来来来!多点些!”一帮人接着继续挥霍,菜铺满了一桌,笙铁海看见萧骏驰,热情地邀他也加入,骏驰显然是婉拒了,觉得这群江湖看客太过恶心。 他们继续他们的豪华大餐,不久便一个个满足了肚腹,笙铁海随即从囊中取出一锭金子来结账,见他皮囊还鼓着,这帮人惊叹不已:“笙大哥好富有!”“这么大一锭金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啊!太厉害了!”笙铁海得意洋洋:“以后碰了面不必客气。”这帮人立即“笙大哥,笙大哥”地亲热叫喊,围住他阿谀奉承。 一群人离席后,放眼望去,杯盘狼藉,东宗从前的淫逸生活,何尝不是如此?逸豫终究亡身。骏驰摇了摇头,起身走了。 傍晚,走到街道拐角,突然听到一阵摔门巨响,接着是盆盆罐罐的摔砸声,和夹杂其中的女人骂街,骏驰猜到是夫妻不和,微微一笑,想起小时候,父亲问他:“骏驰,你的心上人是哪个?”骏驰那时还不懂事,却把手指向了楚儿,父亲问:“为什么不是文白?她可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呢!”骏驰道:“因为楚儿不同我吵架,我们做了夫妻也不会吵架。”两小无猜的生活,从那时开始升华,山谷葱茏的绿色中,湖水清澈的蓝色里,太阳温和的金色下,都留下楚儿和骏驰的脚步和影子。和风吹送,乱了楚儿的头发,隔着轻轻飘荡的树枝,骏驰骤然发现,楚儿已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变成了个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水气氤氲、浮光跃金的湖边,一切如神话般和谐而美妙,骏驰练剑,楚儿旁观,她的眸子里写着的,明明是情窦初开的羞涩……鸟语花香,静无人烟,山水相容,仙境里,他们相恋,祁连山见证了他们十多年的爱情,见证了一切欢乐和幸福,却又酝酿出一个惨烈结局——战争!战争! 他痛恨战争,断送了他的爱情,尽管他和楚儿得以逃离之后,一直都在一起,但因为他是萧远的儿子,几年来一直遭到追杀,迫不得已必须离开楚儿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骏驰回到现实中来,正准备继续行路,突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婆,别这么大声音!给人家听见不好!”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声音属于谁,于是驻足细听,只听那妻子“哇”一声大哭:“我就是个傻子才嫁了你这么个穷鬼!你这个败家汉啊!你!你!”她“哐”的一声,又不知砸烂了何物,那男子支吾着一个劲地喊“老婆”,骏驰一惊,听出那是笙铁海的声音,觉得有些蹊跷,翻上墙头,看见笙铁海瘫坐在地,旁边站着个叉腰站立的婆娘,腰间系着围裙,两眼直喷火,还有个小女孩,才七八岁的样子,竟然有点哀怜地看着父亲:“爹爹,既然我们没钱,干嘛要装作很富有呢?”那婆娘扯开嗓门喊:“你摆什么阔你?你有这资格么!” 笙铁海被骂得连连点头,萧骏驰一时间觉得这男人实在可怜。 骂完了,笙铁海又出去,萧骏驰出于好奇,跟着他去了家客栈,见他依旧大摆宴席,看上去真是巨富,搞不懂这男人究竟为何如此,就一直跟着他走,笙铁海也非等闲之辈,发现了他的脚步声马上转过来,没好气的一句“穷鬼!跟你大爷什么事?”萧骏驰瞬即抽出剑来架在他脖子上:“你说能有什么事?”笙铁海立刻蔫了,吓破了胆跪地求饶:“大侠,大侠,别杀我大侠!”骏驰同情地看了一眼:“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穷成如此偏要打肿脸充胖子!”笙铁海连声附和:“是是是,小的……天下少有……”骏驰怒道:“这些金银从哪里来,老实说,从哪里偷来?!!”笙铁海忙道:“大侠!这些金银是贱内和女儿做工的报酬。绝非偷盗!”骏驰冷笑:“你真够无耻!”见他蜷缩一团,又着实可怜,小声道:“也怨不得你妻子那么生气,这样,我送你五十两银子,这阵子你不要再摆阔,等日子安定下来再说!”他刚刚说罢,笙铁海蓦地来了精神:“大侠等我一下!”掉头就跑。 骏驰在原地站着好一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算等到笙铁海回来,还背着个包袱,骏驰一愣:“你这是干什么?”笙铁海突地跪下来:“大侠,大侠,大侠带我闯荡江湖吧?”骏驰愣住:“闯荡江湖?你有武功么?”笙铁海道:“您误会啦,小的意思不是当武林盟主,小的只是想去见见世面,看看有哪位英雄可以攀附的!大侠大侠!帮帮忙啊!”骏驰一阵鄙夷:“这种原因你也好意思说?你的妻子女儿怎么办?”笙铁海笑着摸出一张契约来:“我把她们母女卖啦!钱都在这里!大侠,这样够闯荡江湖了吧!”骏驰越听越生气,转身旋走,只听笙铁海在后面大喊大叫:“大侠,别走那么快嘛,等我!等我!” 骏驰被他紧追不舍,看他追得辛苦也不忍心运起轻功摆脱他,就这么反反复复,终于走出了这小镇。入夜之后,郊外一阵阴冷。 “大侠!总算追上你啦!”笙铁海气喘吁吁,拉住骏驰的衣袖,想笑,却忽然口吐白沫,两腿一蹬西去了。骏驰一惊,赶紧扶他,哪里料到他死得如此突然? “他是跑累死的,哼,这人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便即此时,林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冷笑:“萧大哥,这种人,理应一剑杀死,亏你还让他一路跟着!” 萧骏驰大惊,站起身来,面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如同翩翩仙子下凡一般缓步走来,她肌肤洁白如雪,秀发漆黑如墨,骏驰脱口而出:“文白!?”那少女眼中含着忧郁,一步步走近,身后一只琵琶,也是白色,这一身白色证明,她是祁连九客之一的宇文白。 萧骏驰冷道:“我哪里会像你们祁连九客那般毒辣,做事毫不留情?洪瀚抒呢?他在哪里,为何不敢现身?”宇文白道:“我和大哥是分头行动,不在一处,不过都会去云雾山。萧大哥,你怕是对我们有误解……” 萧骏驰冷笑:“洪瀚抒对云雾山比武很有兴趣吧?他可真有抱负,山主不够,还想要一个武林盟主!”宇文白听出他的不满:“萧大哥,我知道政变是不该,但怪只怪东宗人太残忍,有压迫就必然要还击。”“残忍?那么西宗人把东宗杀得鸡犬不留不是残忍是什么?!我对你们可曾残忍过?!” 文白摇摇头:“可是玉莲姐对大哥才残忍,大哥那样爱她,她却要将他作人祭,一次又一次地骗他!”骏驰哼了一声:“洪瀚抒最后不还是杀了我妹妹!” 宇文白看他要走,轻声道:“玉莲姐不是大哥杀的。” 萧骏驰停下:“你说什么?” 宇文白道:“当时大哥放走了你,去杀你爹,恰好玉莲姐和你爹在一起,大哥原本也想放过他俩,谁料玉莲姐为了谋生,将你爹推到了大哥钩下!” 骏驰倒吸一口凉气:“不!不!不可能!”“大哥去追玉莲姐,追出了西夏,但还是晚了一步,玉莲姐和她途中认识的一个马队里五十多个江湖人士尽数被害,玉莲姐胸口插着一只匕首……江湖中人却断定一切都是大哥所为,所以……”宇文白有些抽泣,“大哥在九分天下之中,原本应该最德高望重,却蒙了冤……” 第18章 难躲云雾 第18章 难躲云雾 胜南快马加鞭往云雾山赶去,他实在不想再面对凤箫吟,因为一旦看见她,他就会想起前不久他们四个人开心而充实的日子,现在,一切终成泡影,人世间最悲之事,莫过于一半幸福,一半哀戚。 来到云雾山上,向告诉徐辕林楚江遇害的消息,但徐辕的看门人看见他并不熟悉,拒不通报,胜南怒道:“我要告诉他林楚江林老前辈的事!你快去传!” 看门人哼哼一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见过林前辈?发什么梦啊?”胜南一怔,想不到小小仆人也如此傲气:“林前辈,他,他已经……” 看门人脸色一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胡说什么?爷爷我说明了,这次云雾山大会,你们这种小角色不要想吵到我家主人!散布谣言者,死!” 一个白袍少年见到胜南略带颓废的模样,笑道:“你也真是,想见天骄,也不要靠这种手段吧!”胜南一怔:“什么手段?!”少年道:“散布这种无知谣言!林楚江能打败我,武功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死也不会被你这种无名小卒看到。”他,其实是独孤清绝,但胜南哪里记得,叹了一声只得先走。 经过林中,看到青山绿石,云雾缭绕,大有超越尘世之感,树木苍翠如屏,疏密有致,中间有流水潺潺,放眼远眺,只见白水如练如线,直挂千仞峰上,远处风云变幻,日穿厚天,折射出万千光芒,流放异彩,云端上头,不时有鸟雀鹰鹞,胜南见到这番生机勃勃的景象,心里的悲恸依旧难以愈合,闭上眼,忍不住再想起父亲的死:原本,我已经不会呼吸到空气,不会听见风声了,可是,可是……爹怎么舍得这世间,怎么会舍得离开人世? 突地听到密林中传来打斗之声,拨开木从,看见一个橙衣女子用绳索紧缚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那男子耷拉着脑袋,看不见样子,旁边是个正在比斗的黄衣女子,貌不惊人,剑法也一般,对面那位,剑法超群,逼得黄衣女子连连后退,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恒了,只听宋恒道:“黄蜻蜓,成菊,我们中原武林和祁连九客素无瓜葛,只要你将这大奸细交给天骄徐辕便行!”胜南听到“大奸细”,正巧看见那男子脸颊,原来竟是李龙吟,那么这两个姑娘,也定是祁连九客之中的了。 只听黄蜻蜓道:“在下也清楚,只不过李龙吟是由大哥亲自擒来,属下不能作主,还请天骄谅解。”宋恒撤剑而回:“那不知洪山主何时上山来,你们必须保证李龙吟不能逃脱!”“那是自然。”双方终于达成一致,宋恒似乎有事,带人离开了。 成菊绯红着脸看他背影,轻声道:“师妹,这宋恒好像是和大哥齐名的人物,‘江西一剑封天下’。” 黄蜻蜓狡黠一笑:“是又如何?师姐,我们是西夏人,这种宋国人瞎说的‘九分天下’还是少信为好。” 李龙吟大声道:“原来你们对抗金并不热心,那么为什么捉我?!”黄蜻蜓冷笑道:“捉你,自然是祁连九客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亲自送你去刑场!”李龙吟大怒:“我不服你们这两个婆娘!”黄蜻蜓成菊皆愠怒:“你不服什么?!” 李龙吟轻蔑道:“我是被你们小师妹宇文白捉住的,干你们什么事?你们小师妹是西夏第一美女,武功也是一流,哪里像你们两个,武功差模样差,还自恃如此!” 黄成二人大怒,黄蜻蜓性急,立刻抽剑要杀李龙吟,成菊慌忙阻拦:“师妹,别莽撞!”黄蜻蜓收回剑来:“你不服,就跟我比一比,我倒要看看,你武功好到什么程度?!”李龙吟求之不得,黄蜻蜓不听劝阻,偏要一意孤行,放开他来,立刻要与之争斗。李龙吟看到剑来,立刻双拳往下,打蜻蜓肩头,黄蜻蜓双肩一缩,从拳下躲闪过去,同时一剑刺他胸口,李龙吟身体一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成菊腰间佩剑往黄蜻蜓身上刺,蜻蜓双脚一跃,轻轻飞身,一式“蜻蜓点水”,剑也出手去拦阻,李龙吟存心激怒她:“用什么蜻蜓点水?凭你这样臃肿的体形,还真不简单!若像你宇文师妹那么美貌,那可真……” 黄蜻蜓一气之下,怒得连进四剑均落空,李龙吟剑术却渐渐上手,两人斗了数十回合,蜻蜓过于激进,越来越不上章,不多久已在下风,果然要比洪瀚抒宇文白差好几个档次,突然李龙吟袖中发出一只冷箭,说时迟那时快,将要射及蜻蜓,她一个“鲤鱼打挺”,将冷箭一翻,箭改变方向直朝木从飞来,胜南一惊,立即躲闪,冷箭力道极大,直接插入手中马角壶里,胜南怕刚才这一声被黄蜻蜓等人听见,也不想再看这场等闲比武,把冷箭拔出来,立刻走了。 云雾山上的客栈在这个月已经爆满,胜南走了十几家,都没有可以投宿之处,夜幕降临之时,在一客栈门前惊喜地看见吴越、宋贤和一个陌生少年,当下又和易迈山、沈望等人重见,真正是喜出望外,三兄弟把酒言欢,述说离别之后各自遭遇,把一切苦恼之事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宋贤的一席话里,讲了玉泽的再次出现,胜南隐隐觉得有些遗憾:“云蓝告诉我玉泽去了金国开封,难道当时玉泽刚刚下山,正巧和我错过……” “别想那么多了,玉泽姑娘应该也不在点苍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对了,你和那位凤姑娘,应该没有什么吧?”宋贤打趣着,被胜南怒目而视了一番,只得吐吐舌头,吴越同那少年石磊相视一笑,他二人看来相当投缘。 离正式比武还有半个月时间,云雾山脚下,各大门派都陆续地来,短刀谷、沈家寨等抗金义军也对这次的排名相当重视,在旧的武林前五十里,有大半都因叛国被林念昔和林阡杀死,唯余易迈山、林楚江、纪景、肖逝和一些无关痛痒的人物,所以比武排名实质是填补江湖不足,甚至,是为日后的金宋对阵选拔人才。 吴越和石磊一早品茶就听见有人议论排名的事情,石磊劈头问吴越:“吴大哥,你想做武林第几啊?” 吴越一愣,笑了笑:“现下武功超群的江湖豪杰不胜枚举,我也不能说大话,最好能进前十吧!” 邻桌听到这一句,冷道:“前十还不是说大话?虽然老一辈的说好了止于比武之外,但小辈里面光是九分天下就有九个,你想在我们里面数一数二,口气也太大了!” 却听一少年道:“九分天下又怎样,或许这次个个都输的很惨。” “你到狂的很。”众人看见那发话小子一袭白衣,略带傲气地站着,说不尽的豪情,他轻笑着:“我就给你个机会,见识一下为什么我这么说!”说着从腰间摘下一把无鞘的双刃剑,那剑甚是锋利,刚一出现,光惊四座,那少年拽下一根头发,左手将剑横放胸前,左手将那发丝放落,只见那发丝还未触及此剑,已然被剑气所伤,截为两段,众人还未缓过神来,那少年突地运剑,那发丝绕着剑尖一段截完再次一段,剑法之妙全展现于发丝运动之中,片刻,不见先前发丝,仅刃上留下一滴黑色痕迹,少年轻轻一弹,剑法已毕。 众人皆惊,石磊也不由得咦了一声,吴越道:“怎么了?”石磊小声道:“我师父的名号你应该听说过吧?”“那当然,天山派掌门,唐毕云。”吴越点头。石磊道:“师父很喜欢贮藏兵器,从武林人士手里周转了好多回来,但也有好几件丢失了,其中有一把也是这般无鞘双刃剑,名叫残情剑。” 那少年耳朵动了一下,石磊明察秋毫,当下更加肯定,转过头去看他:“阁下应该复姓独孤?”无鞘双刃剑的主人回转身来:“正是在下,公子是?”石磊道:“在下天山派,石磊。” 众人一听天山派,立即一拥而上来看石磊,独孤“哦”了一声:“天山派,就是当年送剑给我的天山派么?”石磊一怔,看他虽无恶意,毕竟略带不敬,有些生气:“阁下为何如此傲慢,竟连我天山派也要轻视?!” 独孤道:“我不是轻视,而是正视你天山派,别以为资格老武功就好,这么多年远离武林怕是不清楚,江湖是一年一个模样的,你们都听好了这个名字,独孤清绝,四字均有孤清之意,将来的天下第一,非我莫属!”石磊气愤不已,差点起身跟他拼命,幸好被吴越拦住了:“像你这种人,就算武功第一有什么用,有谁会服!吴大哥,你的大话跟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时又是一个少年拍着手进了客栈,那人也是白衣,面目清秀,年纪在十六岁左右,笑容里给人一种坏坏的却亲切的感觉,他一进屋,也立刻一句话表明了立场:“独孤兄说得好!” 独孤清绝转过头去看见他,微微一怔,感应出一丝敌意,这少年光从声音听来,内力就很深厚,样子还没长大,武功应该相当不错:“好一个独孤清绝!天山派怎样?嵩山派怎样?现今高手都自成一家,无门无派才一流!” 石磊又怒又气,还有些哭笑不得:“你,你又是谁,我哪里碍着你们了?”那少年径自走到独孤面前,伸出手来:“不过你有句话说得不对,只要有我在,天下第一你就别想当。” 独孤嘴角一丝冷笑,像面对空气般,旁若无人地走了,那人被晾在一边,手还停在半空,却听得有人窃窃私笑:“那不是九分天下里的‘打遍东南无敌手’的厉风行么!”“听说很傲的,哈哈,今天可棋逢对手啦!” 厉风行听到这话,一怒之下,大声道:“你站住!”独孤不肯停,厉风行当即一招擒拿手向他打去,独孤先是一怔,让开他的那一掌,微微笑:“好掌法!”厉风行傲道:“那还用你说!?”说罢又是一掌打过去,独孤随即伸手与他掌心相接,双掌刚刚对触,两人齐被震开数步,脸上尽是惊讶和愠怒之色,独孤清绝万料不到他掌力如此之强:“你小子还行,但在我之下!”厉风行冷笑:“在你这个疯子之下,那我不活了!” “我收回我那一句,九分天下,看来还有些水准。”独孤笑起来,厉风行坐在他身旁:“我是不会恭维你的。呐,要不要喝酒?” 看他二人突然由水深火热变成惺惺相惜,众人都大呼惊奇,石磊轻声道:“他们二人的武功都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吴越点点头:“尤其是那个只出左手的独孤清绝。这次武林大会还真是人才济济,我忘了把九分天下加进去,如果徐辕林阡都来的话,那我方才的话还真是大话了……” 石磊受了两个狂小子的气,也不愿意再呆片刻,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客栈,吴越跟他出来,看他为了师父名誉竟在暗自落泪,正欲劝慰,石磊泪水已经夺眶:“我知道天山派近年来时运不济,我师父武功不好,全仗着肖逝隐居天山才提高了威望,可是,我和哥哥自幼长在天山,师父就像父亲一样,哪里容得了这样说……” 吴越拍了拍他的肩,发现他肩骨很小,非常瘦弱,不由得顿生爱怜之心:“石弟,这种评价,不必太过在意,不用理会他们。”石磊靠在他肩上大哭了一场方觉解气,吴越看见他流泪的双眼,比女子梨花带雨哭过的模样还好看,不禁一呆,石磊脸颊一红,突然一笑,擦了眼泪走到一个首饰摊前,吴越见他似乎畅快了许多,不知怎地,自己也如释重负般,看他一直摸着一块玉佩发呆,轻声问:“要买么?” 石磊一回神,忙把玉佩放下来,须臾之间,那摊主猛地握住石磊的手:“你买是不买?!”石磊一惊:“你干什么?”“我干什么?不要以为我们老百姓好欺负?你摸了这块玉,就一定得买了它!”石磊想不到自己运气如此之差,摸一块玉都会牵扯到如此问题,最后还是拗不过这摊主,自认倒霉买了回来。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回到客栈,店主看到他二人,道:“两位是二楼最北面两间房的吧?”吴越应道:“怎么了?”店主道:“你们让出一间来吧?过两天泉州第一巨富的女儿金陵会来,所以我们要把屋子打扫干净,装饰装饰。”石磊郁闷道:“巨富巨富!巨富没来房子先抢过去,这还是不是武林大会啊!”店主见他发火,只得再和吴越商量。 入夜,听见敲门声,石磊诧异着开门看见吴越抱着铺盖:“你来干什么?” 吴越耸耸肩:“我没地方住了,收留收留我吧!” 石磊看他装可怜,笑着让他进来,叹气道:“我是有点怀疑这次武林大会,连富商都来凑热闹,不是投机是什么?” 吴越脱了鞋袜倒头就睡,石磊一惊:“你干什么?快起来!” 吴越似乎有些疲倦,非但没有起身,反而背卧着躺下:“我腰痛,帮我捶一捶吧!”石磊脸上一阵红晕掠过:“你说……说什么啊?”吴越闭眼呈享受状:“快点!捶一捶,以前胜南宋贤都帮我捶背呢,可现在两人好像都被情情爱爱的束缚住了,整天心旌荡漾,要不就心事重重,我才来找你啊,今天我们两个睡吧!” 石磊近乎颤抖地掀开他衣衫,看见他背上的伤疤,不由得低声惊呼:“天啊,你从哪里受的这么多伤?”吴越笑道:“受伤是我们男人的光荣啊,伤疤是行走江湖的标志。”石磊接下去:“是意志的磨炼……天天听你说,想不到你真的受过这么多伤。”吴越道:“这些伤口真的很值得骄傲,每天夜里触碰到,就忆起竞争首领时候的苦,幸好终于成功了,宋贤和胜南,也都付出过差不多的代价,身上到处是伤。这么多年,我听说过的最严重的伤,应该是当年柳五津受的,从脑后一直劈进去,他居然还能保住性命,也真是福大命大……” 这一晚,吴越睡得很香很实在,石磊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没有睡着。 云雾山,想来的,不想来的,都来了。恩怨情仇,总要找到能解决的地方。 第19章 患难兄弟1 第19章 患难兄弟1 夜深人静,石磊轻轻起身,开门出去了,借着如水的月光,他来到溪边,心里禁不住怦怦的跳,面颊很烫也通红,眸子里闪动着的尽是喜悦,但想到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不由得怒从心起,骂了句“混蛋”,拾起一小块石头便往水里扔,傻傻地看着那涟漪由激起至不见,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倒影,轻轻除了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笔直柔顺地流淌下来。她轻声道:“哥哥,你总不肯告诉我,男女之情是什么,那么我现在,到底喜不喜欢吴大哥?但我喜欢他那一点呢,难道真的是靠感觉?”喜悦之余,想到说好先至云雾山的兄长还没有重逢,不免夹杂点感伤,听见山上栖鹄声,心下更加凄然。夜晚山涧起了小雾,石磊又梳好头发,扮上男装走了。 回到客栈,看见吴越原先住的那间屋子正在被人打点装饰,上至床褥,下至地板,都被换了,石磊瞥了一眼,那些人就骂她:“你穷小伙子,看什么看?!不知道这是金大小姐要住的地方吗!”石磊不禁一阵郁闷,不再去管,转身进了自己屋子。 清晨。 一夜不眠,胜南心情依旧没有平复,虽然饮恨刀在身上,他却感觉像被驱使着一样,对生命充满了不尽的困惑,谁都救不了他。 他的人生就这么骤然改变了,彻头彻尾的改变,像一条蜿蜒崎岖的轨迹,绕到最终,越来越看不见终点,就连起点也模糊,双臂渐渐无力,看着自己烧着的火焰,思绪跟着纸灰在林间飞舞:爹,为什么在最后,要做出牺牲弟弟的选择……爹,我不应该,也不能,他是林阡,从我失踪的时候他就是林阡,不会更改…… 站起身,耳边响起母亲的话:“胜南,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把这件事写在纸上,烧掉,你知道,烧掉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最好证明。从此这件事情就人间蒸发了,不要再去想……” 这一刻,烟毫无规则地往上升去,缭绕不散,成为紫色,味道很激烈,很喜欢闻:对不起爹,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为林阡! 喝醉了酒,颓废着几乎没有任何悲喜的感觉,从林中出来已是上午,广场上人来人往很热闹,提醒着所有人云雾山比武是江湖间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件,这当中自然也龙蛇混杂。 胜南浑浑噩噩地步行,走到拐角处,突然听见一阵嚎啕大哭,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小毛孩瘫坐在地使劲哭叫,走近些先要安慰,那孩子突然跳起,把手中包袱扔到胜南怀里去,胜南一愣,还没清楚发生什么事,只听小孩泪流满面冲着身后喊,边喊边扯自己:“大师兄!大师兄,这恶人抢我包袱!” 他大师兄还有些迟疑,另一个师兄怒道:“你好意思么?抢一个小孩子包袱?!”胜南还未及解释,那人已手举双棒打了过来,大师兄赶紧抽棒相挡:“冰虹,不可莽撞!”他和颜悦色问那男童:“登峰,老实告诉大师兄,是不是真的?!” 男童一怔,哭道:“大师兄……大师兄不相信我……呜呜,不信我……”鲁莽的那个赶紧安慰道:“登峰别哭,二师兄疼你!是这人抢你包袱,咱们亲眼看见了!”转头看那大师兄:“你这大师兄怎么当的,宁信外人也不信小师弟!”大师兄也怒了:“你说什么?!”二师兄双棒已朝胜南打来,胜南闪身轻易一让,二师兄便扑了个空,还笨拙地摔在地上,小师弟窃窃私笑,二师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你小子还有点武功啊!”大师兄被他一激,大声道:“不错,他一身酒气不像好人!一定是他抢劫了!”也立刻操起双棒朝胜南袭来,胜南大惊,弃下包袱专心应敌,小师弟得到包袱,急道:“大师兄,二师兄,少了钱啦,少了我买小泥人的钱!”二师兄大怒:“你这贼偷!把钱交出来!” 胜南想不到尽有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冷道:“我没有!”大师兄一棒横劈过来,胜南明白对方也算同道中人,神智虽然不甚清醒,总算想到以礼相待,没有拔剑,只闪身相让,那二人得寸进尺,齐齐进攻,存心要将胜南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大师兄以为得手,一棒抵他咽喉,胜南极快从棒下溜走,转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小师弟拍手道:“好功夫!大师兄,他比你强多了!”当然是一句很不适宜的话了,这一出口,那大师兄是眼中喷火,转身用蛮力打他,反倒更加不中,越来越恼羞成怒。 胜南穿梭两者之间,丝毫不见劣势,但对敌太久,只守不攻,难免有些疲累,这时二师兄一棒已至肩头,胜南正要闪避,突地肩上一痛,原是在点苍山被云蓝打中的伤口又在牵制,竟然难以缩回去,硬生生吃了一棒,短暂的痛楚使一直沉浸在悲恸中的自己清醒,他突然看清楚了这个荒谬无情的世界,不顾疼痛立刻伸手将二师兄手里武器夺了过来狠狠将他推dao在地,回头去看那个略带惊诧的大师兄,大师兄冷道:“对啊,这样才对,不要慑于我们湖南华家的威力,要打就打!”他是自讨苦吃,一旦胜南舞棒,他手里武器哪里有防守的本事! 胜南本就一心气愤无处发泄,听他一激即刻出手,棒嵌刀法,不改以往波澜壮阔、风起云涌之势,大师兄提棒来接,也是看清了他非等闲之辈是以全力以赴,这当儿那小师弟突地跑过来:“师兄,我来助你!”他突然插进来,正好堵在林胜南和大师兄力道中间,两人均是大惊,收回已然不及,连忙改变力道,双棒均在那小师弟太阳穴旁擦过,虽然未及皮肤,但那力道何其巨大,小师弟哼都没哼一声就仰头倒了下去,二师兄惨叫一声,急忙抱起他来:“登峰!登峰!千万别死啊!”胜南还未全然酒醒,呆呆站在原地出神,好像知道那小子出事,却没做任何表示,大师兄缓过神来,大喝一声,提棒而上:“登峰死了,我要你陪葬!” 胜南没有动弹,任由这一棒子打在自己腰间,他只知道骨头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酒的作用下,麻痹得很厉害,他想,这是他应得的吧…… 一阵抽痛,天很冷。怎么会,有眼泪……周围又是一群对自己拳打脚踢的人——是啊,爹,我还是我,我不值得你拿命来换,也不值得弟弟拿命来证明…… 大师兄看他虽然睁着眼,却不省人事,哼了一声:“先把登峰送回去,将这家伙也绑回去交给师父发落!” 胜南眼前一黑,醒来时下身像瘫痪一样不能动弹,神智慢慢恢复,先是一惊,随即是不迭的后悔:我杀了一个小孩,我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孩! 想站起来,却直不起腰,痛苦。绝望充斥心间,又回到过去那种黑暗的世界,一时竟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突然眼前一亮,门开了,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听见那个大师兄的声音:“师父,这小子怎么处置?” 那师父道:“放了他吧!”胜南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境。 师父道:“登峰不是一直喜欢说谎么!这次就权给他一个教训!”“可是……”“可是什么?”“我不服气!” 师父语重心长道:“我们到云雾山不是来比斗的,这里都是朋友,这小子虽然酒喝多了点,也应该是自己人,怎么可以因为登峰一个人坏了大事!?”“师父!” 胜南大受感动,隐约看见一个青衣汉子,大概四五十岁,太阳穴突出,精神饱满,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胜南忆起比斗时候他们自称湖南华家,猜测他就是华家拳的创始人华一方了。 只听大师兄道:“那登峰的伤……”师父道:“没什么大碍,睡一睡就没事了……” 胜南大喜:原来那小孩没死!一喜之下再度晕厥过去,突然之间听得有人低声叫唤:“小侠,小侠!”他醒转过来,看到华一方慈祥地看着他,心底顿生暖意,华一方扶他起来,这时门外传来二师兄的叫喊声:“师父,不好啦!”他气色慌张地在华一方耳边嘀咕了一番,华一方脸色一沉,立刻出了屋子。 胜南回到客栈门前,忽然见到自己的包袱被扔在门外,一时没去想为什么,拾起来蹒跚着往里走,腿脚不灵便,腰也不听使唤,谁料刚刚跨进门槛,便被人推dao在地,原来是店小二。这一跤摔得很重,胜南怒道:“你干什么?!” “哼哼,干什么?大家过来看啊!这就是今天早上抢劫小童未遂打伤小童的贼子!” 一大群人拥上来,立即有人呸了一口:“居然这种人和我们住同间客栈!小二,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垃圾,没有道德!”他们簇拥着骂他,越骂越凶。胜南闭上眼——就像当年冯铁户骂他一样,也是同样的一伙人,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字眼……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辱骂他,店小二最为义愤填膺,拎起他包袱立刻往外扔,他还嫌不够,想一脚把胜南踢出去,岂料刚碰到胜南,他的脚就正好踢在饮恨刀上,被刀气所伤,向后急退数步,众人看小二受伤,纷纷大怒:“死到临头了还暗箭伤人!”众人一起上前动手揍他,宋贤、石磊、吴越三人闻讯赶来,想来救他,胜南气息奄奄,眼神中尽是痛苦:“你们是谁……我不认得……” 三人均是一怔,胜南几乎爬着出了客栈,有个乞丐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东面有一家专门收留黑道人物的客栈,你去凑合凑合啊!哎,这么年轻,干嘛走错路啊!喝酒误事啊!” 胜南移至墙角,被那伤痛折磨着,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知道,这一刻,他是一只孤帆,将要溺在一片汪洋泽国中…… 这时,远处却渐行渐近走来三个人…… 第19章 患难兄弟2 第19章 患难兄弟2 那三人,是吴越、宋贤和石磊。 宋贤看见他这副模样,失声道:“胜南!” 石磊忙替他把脉看他伤势,吴越紧握拳头:“那华家的人怎能如此胡说八道!” 宋贤气不过,一拳捶在墙上:“真要打,我们红袄寨也不是好惹的!” 胜南小声道:“没事,我没事,你们不必……太牵挂……” 石磊迎向吴越的目光,轻轻摇头:“还说没事,这次是内伤加外伤一起发作,还被人这样对待!” 宋贤有些难受:“你也是,说好了三兄弟患难与共的,你被人那样侮辱,还说不认识我们!你记好了,不论以前以后,只要跟你一起受的,咱们受的也开心!”吴越笑道:“不错,你不住那间客栈,我们半步也不会踏进去!”石磊加了句:“你是贼偷,那我们都是贼偷!” 三人相视而笑,吴越看胜南发寒,立刻背起他:“事不宜迟,咱们先去东面那家客栈留宿,外面实在太冷了!”胜南靠在吴越背上,听见宋贤因为关心而凌乱的呼吸声,知道此生就算一直受冷眼,也足够…… 就这么昏昏沉沉睡过去,脑海中不停掠过沙地里纪景和林楚江的身影和音容笑貌,一次次断续地浮现,忽近忽远,忽明又忽灭。 却在那时,身体渐渐变得僵冷,不知道脑袋里还有什么信念留驻,只有一个念头,告诉自己,再冷也要等到天亮了,再冷也要等到明天…… 客栈老板轻蔑地看了这四人一眼,领着他们去了一间简陋屋子,那屋子里简单放了一张木板床,被子上都有了虱子,宋贤怒道:“什么房子?拿床被子来!” “被子?你说笑啊?住在这里还想要被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掌柜关上门,“好好死吧!” 宋贤正欲开门追他打一顿,却听得石磊惶恐道:“胜南,胜南!”宋贤心一紧,慌忙着转过身来,从来没有过这般恐慌:“石大哥……”石磊轻声道:“胜南,胜南不大好……” 宋贤看胜南双目微闭,低声呓语什么,眼泪险险要落,却手足无措,吴越比他冷静些,也一脸紧张:“他怎么了?”石磊道:“脉象很微弱,我检查过他的伤,都是最近伤的,内外一起发作,而且背上还有很重的伤,似乎是一种刀气……天啊,天还这么冷……”他说不下去,宋贤一听天冷,愤怒地开门出去,抓住走了没多远的掌柜,几乎倒着把他捉上来:“我让你拿被子来!听见没!” 掌柜的虽然受迫,到还有些气节,破口大骂:“老子没见过你们几个,明知是匪类还想要住好的,当年就别走错路!咱们这里没有被子!云雾山对匪类态度强硬,什么都不给,十个匪徒有九个进得这客栈死在这里,没药医没大夫看。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宋贤气极,也知道他所言非虚,一把推开他,狠狠捶墙:“华一方!华家!谣言是他们起的,伤是他们给的!他不仁我们还义什么?!”说罢要冲下去,吴越一把拉住他:“你别冲动,他们救得了胜南么!” 宋贤杵在原处,无力地跌坐在地:“有什么可以救胜南?我能做什么?” 吴越看宋贤红着眼眶,心里也不好受:“我答应了寨主,答应了爽哥和二祖,三个人出来,三个人回去……你去生火,我去给他打些水上来。石弟,还望你帮忙一直看他。”石磊点点头,看他二人关心所致,均是忙得满头大汗,回头见胜南仍旧维持原状,烧得迷糊,低声呻吟着,不由得心有不忍,每隔一段时间,吴越宋贤总想起一些更好的方法救他,可是,都救不了他,石磊虽然略通医术,也无力救他,任由他脉象渐渐微弱,忍不住想低声抽泣,又怕吴越宋贤难受,什么也不敢讲。 宋贤看胜南状况糟糕,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来拉他:“林胜南你给我起来!你忘了你从前过的什么生活,那时候那么困难,你都没死,你现在死了什么价值!你还没实现你说的话,你跟我发誓了,要当首领,要和我和新屿一样在江湖上立足!” 胜南低声道:“我,我不会死,绝对……不会……” 坚定,却微弱。 宋贤泪水一直流:“那你还发烧什么……” 吴越拍拍他的肩:“我去找天骄,也许他会看在红袄寨的面子上给胜南一条生路……现在他是唯一的方法……” “那不一定!”门外走进一个妙龄少女,明眸皓齿也算是个标准的美人:“我奉我师父之命,沿途保护林胜南,他的事情我都清楚,这里没有救他的药,不过你们放心,我有。” 这姑娘说到做到,果真给了胜南几粒药丸服下,半个时辰后,石磊再试探胜南脉象,果真有逆转趋势。 宋贤大喜:“姑娘好厉害,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姑娘道:“在下姓林名思雪,我师父是林念昔。” 三人均是一凛:“林,林念昔?!” 林思雪一笑:“几位不必吃惊,我奉师命沿途保护他,不会危及几位安全。” 宋贤疑惑道:“干嘛那个魔女要保护胜南?” 思雪轻笑:“我师父啊,不仅是混世魔女,也是芳心初动的小姑娘啊。”说完这句话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磊一愣:“小……小姑娘?”吴越回头看胜南伤势,见他的呼吸已经很顺畅,放下心来,宋贤恢复心情,不忘玩笑一句:“胜南,你采花贼啊?” 三人一夜未有合眼。 次日清晨,胜南清醒了许多,石磊正忙着给他煎药,宋贤和吴越全都伏在床边睡死了,身上尽是单衣,而胜南自己却被裹得严严实实,轻轻一动,两人就都醒了,胜南全身无力,情绪全被感动支配着,宋贤看他眼神迷惘,小声道:“你还醉着么?你昨天晚上吓死人啦,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你们放心,死过一次的人,知道生命的宝贵,我会积极地面对这一切,既然选择了,更该不后悔,不麻痹自己。” 宋贤摸摸后脑勺:“好高深,听不太懂……” 吴越一笑,将胜南宋贤都揽住:“我说过,今生今世,我这大哥都得罩着你们,我不死谁都不许死。胜南,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但你要记着,想发泄的时候,大哥一定奉陪!” “兄弟我也一定陪!”宋贤笑着回头,“石大哥也进来吧,咱们合作,一起打天下。” 石磊笑着,忽然被外面一阵喧哗吸引,赶紧出门去打听,上来时神色慌张:“林……林楚江前辈……他去世了!” 胜南一惊,忍住心中即将爆发的悲痛,沉默下去。吴越宋贤齐齐大惊:“去世了?!” 石磊点头:“据说有人在广南看到一块墓碑,是林老前辈的,还有纪景老前辈,他二人似乎是先后去世的……不排除金人暗算的可能。” 吴越道:“是真是假?” 石磊道:“应该是真的,他们许久都未有消息了,吴大哥,昨晚胜南真是命大,因为天骄徐辕、柳五津、华一方这些大小首领全都往广南西路去了,如果那位思雪姑娘不来,云雾山都没有可以作主的人!” 几人都沉浸在震惊之中,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数日,事情已经被证实,徐辕等人陆续归来,林楚江之死一时间众说纷纭,胜南明白,他必须和凤箫吟编造出一个好的理由,隐瞒住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凤箫吟到底在哪里? 第20章 祸爱之初1 第20章 祸爱之初1 山清水秀,碧波荡漾。 漓江上面,处处倒映着青山之影,山的青翠与水的青翠全然不同,因而山的轮廓在水中可以一眼辨别出来。只轻轻一阵微风,山的轮廓便改变,少顷又恢复原样。 远处绿水上,行来一叶扁舟,舟上隐约见到两个人,一站一坐,坐着的似乎将手探进水中寻石,好在水清浅,那人拾到大量鹅卵石,又顽皮地投到水里去,激起牵连甚广的涟漪。船再近些,看出站着的是个一身红衣的男子,给人以刚健威猛之感,坐着的是个绿衣女子,很是闲情逸致,哼着小曲儿,自娱自乐。 男子道:“壁削千仞,韩退之说的不错,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女子道:“山水之奇,宜桂林天下第一。”男子一笑:“怎么,祁连山不好么?”女子嘴一噘:“大哥欺我,不理你了!”男子道:“好好好,知道咱们陆静是最好最热爱祁连山的姑娘,好不好?”陆静一笑:“我可不像文白妹妹那样容易上当受骗。”男子道:“竟这般巧合?文白不就在对面那条船上?”陆静站起身来眺望:“对,她在招手呢,还有蓝扬……还有……萧……萧大哥?”男子不禁一惊。 两船相会,船上白衣女子,蓝衣男子纷纷作揖:“大哥!”这红衣男子,显然就是祁连山山主洪瀚抒了。 船上另一个男子,萧骏驰,嘴唇翕动,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洪瀚抒小声道:“骏驰兄。”骏驰有些激动:“玉莲……是怎么死的?” 瀚抒神色黯然,显然是对萧玉莲还未忘情:“我这么久都不能明白,不能释怀……骏驰兄,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我洪瀚抒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无论欺骗我多少次,多少年,都可以……” 骏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兄弟,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杀玉莲,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总算是报应。” 洪瀚抒一愣:“骏驰兄……” “你放心,文白都和我说了,是玉莲把爹推到你的钩下换得她自己一条生路,她从小就这种歹毒心肠……她和那马队里面五十多人一起横死,一定另有隐情,是她自己的报应。” 瀚抒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匕首来,刃上的血凝固多时:“就是这把匕首,害死了玉莲。”骏驰接过匕首,文白道:“江湖中人都误解是大哥杀了玉莲姐还殃及无辜,所以这些年,也对我们祁连山存有偏见……” 骏驰端详这匕首,匕柄上刻着一个风字,他皱起眉头:“这个人嫁祸于你,令你蒙冤,令祁连山蒙冤,就是祁连山的公敌。” 瀚抒的脸上写出一丝欣喜的神色:“骏驰兄,你我终于可以再度合作,一致对外了!我答应过爹,无论如何,祁连山的地位都一定要恢复!” 靠近横山寨之处,几人仍以舟行,这里人来人往,水面也开阔些,众人多日游山玩水,觉得索然,便往岸上张望。 蓦地众人呼吸全部沉重起来,宇文白微声惊呼,蓝扬努力往岸上瞧,洪瀚抒和萧骏驰一下子站起身来,陆静忍不住出声道:“那……那个不是……”宇文白惊道:“是玉莲姐!” 洪瀚抒噙泪:“像,太像了……”萧骏驰移船相近,摇摇头:“不是玉莲……” 宇文白松了口气:奇怪,我怎么暗地里不希望玉莲姐复生似的? 陆静疑道:“奇怪了,天下哪里有如此相像之人?” 蓝扬见瀚抒一脸痴迷看得目不转睛,心知其意立刻靠岸。那女子形貌更加清楚,身材娇小,一袭白衣,外加红色披肩,肤色甚是白皙,年龄正巧是十四五岁,她在岸边蹲着,抚mo着一只白色小狗,她对面那个汉子显然是狗贩子,女子身后那个憨实大汉皮肤黝黑,应该是她同伴。女子声音很好听:“这狗儿多少钱?”狗贩子声音也传来:“这狗最贵了,本来要五十两银子,好在这是我今儿出手最后一只,便四十两卖给你吧!” 瀚抒等人一边下船,一边觉得那狗贩子在敲诈,期待那女子还价,但那女子突地站起身,拔剑就要杀狗贩子,若不是被那黑脸大汉拉着,狗贩子早就没命了。 宇文白觉得有趣:“这姑娘脾气好臭,嫌贵也别杀人啊!” 却听那女子怒道:“你以为你有命,狗就没有命么!四十两叫什么?叫贱卖!你养它对它没感情啊!我说,这条狗起码要两百两,不,三百两!”众人愕然,狗贩子呆了呆,求之不得:“小的知错了,三百两,三百两!” 黑脸汉子小声道:“小师妹,我们……我们……”那女子大声说:“废话什么?给他钱!”瀚抒在旁片刻,看那汉子一脸窘迫,一味劝她不买,女子显然不清楚他们没这么多钱,气势上依旧逼人,觉得她甚是可爱,走上前去:“姑娘,这钱不如由我先替姑娘付了。” 他把狗递过去给她,心念一动,精神骤然恍惚:“玉莲,别让这狗脏了你的手。”那少女一愣,瀚抒被文白拉回现实中来,一脸通红,转移话题,轻声和这少女说:“你的师兄没有这么多钱啊。” 少女“啊”了一声,回头看汉子,噗哧一笑:“真丢丑啊,多谢阁下相助,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改日必将偿还。” 瀚抒轻声道:“在下叫洪瀚抒。” 师兄妹皆是大惊失色,尤其是师妹脸色惨白:“祁……祁连山?”师兄稍微镇定些:“原来是祁连九客,失敬了!” “不知两位是?” 师妹道:“不敢,在下叫凤箫吟,他是我师兄,满江红。” 陆静知瀚抒想知道更多,追问:“不知姑娘何方人士,家居何处?”凤箫吟一笑:“在下四处漂泊,师承江西三清山纪景,与七位师兄合称江西八怪。” 此语一出,众人皆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腰包,凤箫吟一笑:“你们放心,江西八怪不会无缘无故偷东西。” 看见她的笑容,萧玉莲的笑即刻浮现在眼前,洪瀚抒不由得茫然,一直盯着她的笑看:“难道玉莲没有死?难道玉莲再度骗我,然后去了江西?世间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但看这姑娘天真无邪,又怎会是她?”这当儿,凤箫吟和满江红已经走远了,文白叹息:“是做梦么?怎会如此相像?” 蓝扬哼了一声:“凤箫吟,显然是假名字,我敢担保,整个祁连山的人都会认出她是萧玉莲。” “方才我自报家门时,这姑娘还惊了一下,对了,其实有个很好的方法可以断定她是不是玉莲!当年玉莲逃下山时,祁连山山主之位的印章也失踪了,如果这姑娘身上有,那她必定是玉莲无疑!”洪瀚抒道。 第20章 祸爱之初2 第20章 祸爱之初2 月色依然。洪瀚抒摸着那把带有风字的匕首,止不住心痛——萧玉莲,凤箫吟? 他到底希不希望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想要玉莲活着,可是这就表明,她再一次欺骗了自己,而且还牵连了一整个马队和自己开了天大的玩笑,诬陷了自己两年,骗取了无数眼泪和怀念。 但是假若玉莲死了,他却不会好过,肉体上自由,精神上却更束缚,虽然玉莲是大家公认的歹毒女人,一次次背叛自己,可是自己被骗,也活得心甘情愿…… 玉莲,可知你一颦一笑,都牵制着我人生的根源…… 瀚抒突然一惊:不,那个女人,我再见她就不可以再爱上她,她为了自己逃命连父亲也杀,那个女人!我必须恨她!洪瀚抒啊洪瀚抒,再次让你选择,你会不会仍旧下不了手!? 他的肩膀被一个人按住,那人在他身后轻声道:“瀚抒,你不可以两难,你要割舍,对她的情意。”瀚抒苦笑:“骏驰兄。我已经割舍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地转移感情,拼命地告诉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骏驰道:“假若那凤箫吟真的是玉莲呢?”瀚抒蹙眉,没有回答。 次日,众人在横山寨购买了不少马儿,这不禁勾起了宇文白对白马之思。这些马儿大多产自大理,而宋人往这里源源不断地运输盐、锦、丝帛、文书,还有手工艺品。大理人带来了麝香、胡羊、长鸣鸡、披毡、云南刀、许多药物与宋人兑换,整个横山寨非常繁华。 瀚抒理所当然与凤箫吟二人巧遇,当时凤箫吟似乎正在讥讽时事:“朝廷花这么多万银绢买马,真正能上战场的能有几个?!”满江红点头连声附和。瀚抒听得出她声音和萧玉莲还是有差别,不免有些疑惑。 凤箫吟续而聆听一个宋国官员和一大理马贩的买卖过程,一边听一边脸色由晴转阴,死死盯着那翻译,瀚抒不懂大理文,只听那边咕噜了几句,翻译道:“这马贩子说一匹四十两。” 他话音刚落,凤箫吟突地抽出剑来直接往他脖子上抹,众人大惊,翻译大急:“你干什么?!”他见凤箫吟没有反应,忙用大理文翻译了一遍,凤箫吟冷道:“你总算翻译对了一句。那为什么这马贩子说三十两,你翻成四十两?”宋官大惊,翻译慌张失措:“我……我……”凤箫吟冷笑:“你和横山寨买马官员串通一气,多报数目从中牟取暴利,这种伎俩,太胆大包天了吧!” 那宋官大怒,旁边一小官吓得跪地求饶:“大人,下官,下官不敢了……”宋官大声喝道:“将他二人押解下去,听候发落!”宋官对凤箫吟酬谢一番,萧骏驰在旁轻声道:“不像玉莲,首先,声音不像,其次,玉莲不懂大理文,当然,这可以学,第三,玉莲不会像她这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或许这凤箫吟真的不是萧玉莲?洪瀚抒叹了口气,不知是喜还是悲…… 江湖从前的前五十名,如今仅存的只剩几人,第一的肖逝,第二易迈山,第四十七周瞰……这样的零落使得云雾山比武刻不容缓。比武得来的荣耀也许比自己想的还多—— 虽然如今武林已有徐辕林阡在前,但若得到这次的第一,就是这个领域的盟主,对抗金人的领袖。 瀚抒去云雾山,不止要当第一,更要和徐辕林阡平起平坐,当领袖,统领江湖。 但是他深知,由于两年前的那件因萧玉莲而起的命案,他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除非,凤箫吟是萧玉莲。 他注意观察她,果然,她听说两年前的“祁连山政变”,脸色就变得惨白,有一次还几乎晕了过去。最严重的一次,满江红二话没说带着她乘马车走了。 瀚抒也让文白购车,两人先行一步追了上去。 两路人马隔了土坡扎寨,凤箫吟似乎很不愿意看见洪瀚抒,但仍旧勉强笑着打招呼,让洪瀚抒和宇文白一同过来游戏说笑,冥冥之中,瀚抒觉得她在有意伪装,掩饰些什么…… 她究竟是不是玉莲?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一听到“祁连山”,脸就刷一下变白,为什么会晕,为什么紧张得颤抖,但如果是,一个人不可能在两年时间内,变了心肠,而且张口闭口谈的都是抗金? 这两日途中虽然不见民怨沸腾,也遇见不少不平之事,凤箫吟一路打抱不平,与萧玉莲的确不像同一个人。便是这天凤箫吟搭救了一个老农夫之后,众人看见那老农脸上的悲哀眼泪:“恩人救得了老夫一个,救不了所有人,救得了一次,就不了下一次啊!” 凤箫吟粲然一笑以回应:“那就一个个地救,一次次地救啊!”瀚抒看见她的笑容,喜欢她的开心,但转头看那老农走远,叹气道:“官逼民反,也没有办法……宋国气数将尽了。” 凤箫吟怒道:“你说什么?!”瀚抒道:“我久居西夏,却也看得出形势,宋国快完了。”凤箫吟嘴不饶人:“都是一样的统治,西夏一定在宋国之前灭亡。”瀚抒一怔,笑道:“说得对……临死前的呻吟,就是这些起义。”凤箫吟蹙眉,不肯赞同。 来到这云雾山脚下,离目的地还有几天的行程。即将入夜,瀚抒提议众人先行休息,自己独自去林间寻水。 重回宇文白、满江红、凤箫吟三人休憩之处,却见林子里围了一大群莽夫,他心一惊:难道又有人要来寻我麻烦? 心念一动,暂时不动声色,站在树后。宇文白一脸镇静,而满江红神色紧张,凤箫吟和一个人对面站着,看来是她有事。 局势甚是紧张,以凤箫吟为目标的是个老头,正对着凤箫吟虎视眈眈,瀚抒手扣碎石,准备随时去救,他不知凤箫吟武功到底如何,只见机行事。 可是,那个老头却突然后退一步,他一退,所有提刀大汉都后退两步。 瀚抒一愣,望见凤箫吟正在剥果皮,她每剥一点,就扔一些,老头色厉内荏,身后莽夫们看她脸色不对,走的走,跪的跪:“三……三姑娘……”凤箫吟抬起头:“你好大的胆子!”老头一吓,虽然不至于跪下磕头,却连武器也掉落在地:“小,小的不敢了。” “第四十七,周瞰。”凤箫吟冷笑着,“你别忘了,这么多年能保住这个名次,完全是享我江洋道的恩惠,居然敢造反,活腻了么?” 瀚抒乍见她面色冷酷,不觉一惊,马角壶也脱了手。宇文白得知周瞰是过去的第四十七名,上了心,仔细旁听,心道:这凤箫吟,究竟何许人也? “你想不想将功赎罪?”凤箫吟轻声道。 周瞰连连点头:“是……是……” 这时周瞰身后有个少女拔剑出鞘:“爷爷,何必怕她?!她不过是江洋道上的,杀了她!”周瞰急忙拉着她到身后来:“回来回来!三姑娘,孙女不懂事!你不要责怪她!三姑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周某照做便是。” 凤箫吟道:“你替我去把抚今鞭、惜音剑、饮恨刀三者取来两者。”周瞰面露难色:“这……”凤箫吟狠狠道:“怎么?想将三者都取来不成?限你在明年元宵来复命。”周瞰道:“不知那时您在何地?”凤箫吟冷笑:“我想找你,当然可以找到你。”手一挥,周瞰不得不服贴,强拉着尚不服气的孙女走了。 洪瀚抒拾起水壶回到他们身边,看那帮人已经走远,好奇地询问她所说的三样武器取来两样一事,以及为何要周瞰去夺饮恨刀惜音剑,凤箫吟一笑:“你觉得饮恨刀惜音剑能被周瞰夺去么?我让他夺的,只是抚今鞭而已。” 宇文白点头:“沿途听闻林楚江已死,不知是否属实。”凤箫吟轻声道:“林前辈是和家师一同去世的,我也亲眼目睹了,是死在他的同门师弟柳峻手里。”瀚抒文白皆是一惊:“此话当真?”凤箫吟点点头:“不过有些事我必须在见到一个人之前有所保留,不然会出大乱。” 洪瀚抒认识到事情非比寻常,也不追问:“我不关心其中内情,只想问凤姑娘,抚今鞭是什么?它怎么也不可能与饮恨刀惜音剑齐名。” “其实,抚今鞭是应该和饮恨刀惜音剑齐名的武器,只不过现今它的主人没什么能耐而已,我让周瞰去夺,才能让抚今鞭入江湖。” 瀚抒一时间觉得这女子手段厉害,渐渐和萧玉莲有了落差,但心里隐隐有了另一种莫名情感…… 他不知道,命运是循环犯错的,又一份爱的开始,又一场祸的眷恋。 却说云雾山中,宋贤吴越见胜南的伤势渐渐好转,耐不住心中喜悦,三天两头扶他出去走,胜南身体本就强壮,过不了几日就完全康复,杨吴二人和胜南说起林思雪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奇怪,胜南忆起年前在点苍山凤箫吟胡诌的一套谎话,可能令云蓝相信了他的身世,心中甚是隐忧,怕林念昔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这天四人一同下山去,沿途胜南健步如飞怎么追也追不上,宋贤在后面追着,气喘吁吁:“我就说,胜南生命力强透了,那天担心个什么劲啊!等等我,胜南!”吴越看他俩一路狂奔,笑着和石磊慢慢散步:“胜南那天也是多喝了酒,不然怎么会病危?这样才对,石弟,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咱们三兄弟都幸福,永远是好兄弟。如今得遇到你,更是天赐之福。”石磊听得心中甜蜜,暗自说:不过我可不想只做你兄弟…… 前面一条很清澈的小溪,宋贤停下脚步,故意嗅了嗅:“哇好臭,这么多天都没洗澡了!”石磊一怔:“现在才二月,你们打算在水里洗?”宋贤已经脱了外衣:“怕什么,冬天都洗过!”石磊面上一红,看宋贤胜南都开始脱衣:“你们洗吧,我先走走,胜南你当心点,伤口刚刚好。”吴越看他远走,纳闷着:这么怕冷啊…… 三兄弟脱了衣服往水里钻,吴越突然顾忌道:“假若这水专给人喝怎么办?”宋贤耐不住心急:“快洗吧,你能担保以前你没喝过人家洗澡的水?!”胜南一听有理,呵呵笑着拍拍吴越的肩:“朕特此批准爱卿享用,好了,好事做这么多年了,就做些坏事吧!”宋贤笑道:“不知在水上用潺丝剑法是个什么情调。”说罢脚一踩激起几尺水花,他猛然从那旋转水花中牵引出一条水带来,一粒水珠连着一粒,皆是因内力相吸,吴林二人在旁观赏,宋贤屏气,用手一甩,水带挥洒之余,始终不离宋贤之手,正是“藕断丝连”,不得不令人叹服潺丝剑法的精妙。 三兄弟泼水嬉戏了好一阵子,再出水穿衣,胜南一时找不到自己袜子,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宋贤穿戴完了,才赔笑着从脚上褪下一双:“胜南……哈哈,穿错了……” 胜南骂道:“居然敢抢我东西!你个混蛋杨宋贤,偷袜贼,袜子大盗,哦我知道了,几年前义军里发生的袜子失踪案就是你干的!”宋贤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你……你……你才袜子大盗!你个混蛋吴越!啊……”他意识到自己骂错人,改口也来不及,吴越佯怒:“你骂我作甚?!”宋贤忙道:“哎呀,习惯骂你了,对不住啦!”吴越摆起大哥的架子:“那不行,你得向我道歉!” “一定要道歉?”宋贤可怜巴巴地。吴越笑道:“那显然。”宋贤笑着向他鞠躬:“对不起胜南!”吴越本来作出一副美滋滋的样子,一听瘪了气:“你不是向我道歉么?!”宋贤道:“是啊,刚刚我将他错说成你,现在道歉当然要把你说成他,这样才公平。”胜南笑着连连附和:“对对对,这样公平。”吴越大怒:“你们两个死小子,还不知要怎么死!”说罢立刻找水泼他们,宋贤胜南立即还以颜色。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自从离开泰安,步入宋国,希望将来还能一直这样…… 第21章 身陷囹圄1 第21章 身陷囹圄1 天终于放晴,武林大会在七日后开始。 这天清晨,胜南吴越宋贤石磊在楼下有说有笑地吃早餐,准备出门去转转,做比武前最后的准备。掌柜依旧冷眼相待,宋贤一边啃干粮,一边咬牙切齿:“我调查过,这个人叫蔡柱基,总有一天要报仇!”吴越一笑:“算了,这是他对贼人的态度,很不错啊。”宋贤嗯了一声,胜南笑道:“左耳进右耳出。” 客栈外进来一大帮人,为首那个和蔡柱基耳语几句,蔡柱基连连点头,瞪了四人一眼:“过会儿有人要来看你们!”四人一惊,不知会有谁来。宋贤心中掠过易迈山、沈望父女的影子:不好,那个沈依然又要来纠缠不清了,真是……吴越石磊均以为是石磊兄长石磐,胜南脑中一片空白,只期待着是她,虽然机会渺茫,他也很希望是玉泽……她没有去金国开封,而是来了云雾山。 然而来的却是一对夫妇打扮的人——陆怡和江晗。 两人看得出是新婚不久,只是江晗的神色里,多得是轻蔑和得意,陆怡明显受了胁迫,眼睛里尽皆哀怨忧愁,想说什么,开不了口,江晗身后一大群人,每个都携带武器。 江晗笑着坐下,陆怡站在一旁,全然不见了过去一贯的活泼爱笑,江晗一直保持微笑,不怀好意地招呼:“林大……侠,久违!”故意把“侠”字拖得很长,胜南早料到他要借机嘲讽,还未答话,江晗已忙不迭地介绍:“我先介绍一下,这些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们,他们是铁胆陆家新收的徒弟,哦,还有怡儿,现在已经是江夫人啦!” 胜南虽然听柳五津提及陆怡之事,却未料到江晗以这般语气讲出来丝毫没有悔改之意,一惊之下目光直射陆怡,他为陆怡不值,她根本不该嫁给这种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陆怡猜出胜南目光里的痛心和惋惜,耻辱地低下头去,江晗察觉出陆怡心头滴血,冷笑道:“怎么?林胜南,你心疼么?对啊,自己的老情人嫁给别人,当然舍不得……” 胜南又惊又怒,拍案而起:“你说什么?!”宋贤义愤填膺:“江晗你放尊重一点!”江晗依旧若无其事,倒酒继续喝,反问陆怡:“有什么难过,你跟着他,现在就在这里住着,很好么?奸细的老婆?”陆怡满眼泪水,不敢抬头。 在胜南的惊愕中,江晗抬起头来冷笑:“林胜南,你要是真爱她,当时就不该见异思迁,也对啊,人家是大理第一美女,多好的出身可以攀附,哪里像怡儿,残花败柳是吧!” 胜南越听越愤怒,听到最后一句他公然侮辱陆怡竟不给她一点尊严,而陆怡脸色苍白身体抽搐不能说出一句话来,他一向的冷静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夺过江晗手上的酒壶狠狠往他头上砸过去! 身边众人哪里料到胜南骤然动怒立刻伤江晗,等到江晗头破血流才回过意来,是时胜南上前一步,把江晗硬生生从凳上推下掐倒在地,眼中尽是气愤火焰:“你还要怎么胡闹下去!她是你江晗的妻子,是你要爱的人!你中伤她,要不要替她着想!” 陆怡泪水夺眶,啜泣着跪下求胜南:“不要杀他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 江晗被掐得喘不过气来,狠命捶打着胜南的双臂,见胜南几乎把江晗杀死,吴越宋贤赶紧过来拉他,这么多年,胜南从未如此性急过暴躁过,只是任何人见到这情景,怕都是要好好教训江晗一顿的! 好容易把胜南从江晗身上拉开,江晗差不多丢了半条性命,一边咳嗽一边站起身:“你……你……”仍旧说不出话来。蔡柱基方才吓得躲到一旁,此时窜到江晗身边:“江少爷,没事吧?你干嘛惹他啊?以后别来找这群贼!” 江晗心念一动,下意识地摸自己腰间:“不好,秘笈不见了!” 陆怡一怔:“你说什么?秘笈怎会不见?” 蔡柱基立刻转头:“定是他偷了秘笈,来啊,搜身!”宋贤怒道:“你敢!”蔡柱基冷笑:“死到临头还凶什么!数日前打伤华家小主人,现在抢铁胆陆家秘笈,你们在云雾山这里,未免太放肆了!” 吴越看他上前要搜身,飞速反别住他双手:“那好啊,你看着,还有更放肆的,搜身?你让徐辕亲自来搜搜看!” 石磊讥讽道:“武功秘笈?有哪个武功高强的人把秘笈带在身上的?!” 铁胆众徒均大怒,江晗抽剑怒道:“你敢诋毁我路南铁胆?!”石磊冷色:“总比你们诋毁人家人格好!” 蔡柱基虽被擒住,仍不断挣扎:“还需要诋毁啊?你们四个,本来就是贼!” 宋贤被激,抽剑要抹蔡柱基脖子,被石磊拦住,陆怡看局面僵持,知一切由自己而起,走到胜南身边轻声道:“胜南,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不如打开包袱证明自己的清白……”胜南脸色一变:“不行。” 陆怡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胜南,我求求你,承信这次来就是要寻你的衅,你不要理会他……让我们早些走吧,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看见你被为难……” 江晗看她走到胜南身边,正是犯了大忌,即刻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干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脸说悄悄话?!” 胜南皱起眉头,他明白,陆怡在这里多呆一刻,就在人前多受一刻罪,叹了口气,回看吴越,吴越自然想得到个中缘由,松开蔡柱基:“你们想搜便搜!” 蔡柱基自然一无所获,尴尬地走到江晗身旁:“江少爷……没有秘笈啊……” 江晗眼光落在那几人随身携带的包袱上,哼了一声:“也许有些人手快,已经塞到哪个包袱里了呢!” 胜南方才几乎被蔡柱基触到饮恨刀,紧张得满头冷汗,此刻看江晗转移视线,才宽下心来,吴越见胜南神情紧张,有些奇怪,杨宋贤忿忿地将包袱摔在桌上:“你侮辱人也够彻底!出门的好心情全被狗吃了!要搜便搜,搜完就滚!” 江晗亲自上前来一只一只解开他们包袱查看,哪里有秘笈的影子,宋贤看他翻看完胜南的包袱,松了口气,心中暗喜:看你怎么借口对付胜南! 吴越石磊也面露笑容,看江晗悻悻的模样,心里一阵满足,江晗没有胜南什么把柄,总算可以走了! 突然,江晗眼前一亮,吴越石磊站得最近看得最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宋贤胜南面带惊诧,走上前来,胜南一愣,只见江晗从包袱里提起一只马角壶来,壶上插着一只金色暗器的尾部,上面被拔断,自是李龙吟的那一只,胜南暗叫不好,那天撞见成菊黄蜻蜓和李龙吟争斗之时,暗器的确扎在了壶上,胜南当时没有在意,简单拔去了,没想到还有一截断在里面! 江晗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是李龙吟的同党!跟他联络来捣乱云雾山,可惜啊,你毁灭证据未免太大意了一些……” 蔡柱基恍然大悟:“原来是金国奸细!贼能忍,李龙吟的同党,咱们可容不得了!拿下他们!”立即拔刀,不由分说要来擒拿四人,宋贤大怒:“什么金国奸细,真要做金国奸细,我们早就做了!”四人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胜南回看陆怡一眼,依旧是如昨的信任,心中大受感动,赤手空拳连退了江晗手下数人,和吴越宋贤石磊一同进退:“江晗你好自为之!” 江晗蔡柱基等人直追出门,不肯罢休,尤其是蔡柱基等人,誓要将这四个奸细擒拿了交给徐辕发落,吴越边后退边道:“胜南,你放心,如若徐辕当真问起,我会告诉他原原本本,李龙吟怎么可能是你同党,这也太荒谬了!” 云雾山本就不平静的路上,随即人声鼎沸,四人与蔡柱基江晗手下混战多时,占据了行路要道,沈依然易迈山等人闻讯而来,听说他们是金国奸细,均觉得不可思议,沈依然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去,大叫大嚷:“你们别打了!自己人啊!他们是红袄寨的!”没人信,沈依然转过头去看围观者指指点点纷纷摇头,急得直冒汗:“他!他是九分天下的玉面小白龙啊!杨宋贤!他是杨宋贤啊!” 吴越瞥见一脸焦急的沈依然,大声道:“你把天骄找来,我要和他当面说清楚!”“不错,我忍不下去了,华家的债和铁胆陆家的,我要和徐辕好好交涉一下,他们凭什么诬陷胜南!”宋贤解决完障碍,略带傲气站着,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了。 人群里有认得杨宋贤的,看见他抬头,惊讶地窃窃私语起来:“真的是玉面小白龙啊!”“蔡掌柜你搞错了吧,你知不知道他杨宋贤是九分天下里的?” 蔡柱基一愣停手,江晗蹙眉,疑道:“难道林胜南奸细出身,会有这般高贵的朋友?” “不错啊,他们是红袄寨的首领,个子最高的那个是覆骨金针唯一的传人,吴越!” “出了什么事?”一个声音打破僵局,人们急忙让道让他过来。 徐辕。 第21章 身陷囹圄2 第21章 身陷囹圄2 终于从传说变成现实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心里防备。 那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角色——同龄人里武功的巅峰,拥有武坛至高无上的地位,江湖的统帅,武林的天骄…… 当年一窥武林容,四起干戈万户空,乱沙浮云总蔽日,沧海横流满西东。这是徐辕在金国树立的恐吓,当时的他也只有十四五岁,是薛无情手下第一个全身而退的小辈,是三足鼎立当之无愧的“之首”。 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玉泽的评价,那就是徐辕的刀法,毫不青涩,和金国一切邪恶的巨大势力公然宣战,乱他们的棋局。 百步穿杨的箭法。 坐断西南的魄力。 谁见了不躲避,谁见了不退让? 可是他却是武林公认的天骄,不单因为刀法箭法,还因为他身上有九分天下所没有的领袖气质和虚怀若谷的性情。 同辈人中,大概唯有他的声音,能令混乱即刻平定下来吧。 闭上眼睛,都得猜出,他是云雾山的主人,天骄徐辕…… 真的……有如梦境般遥不可及么…… “天骄,我想讨回一个公道!华家和陆家凭着江湖地位一味打压我们,是不是真的瞧不起我们红袄寨,如果是,那好,我们即刻收拾包袱走人,抗金联盟都没得做!”宋贤脾气立刻发作。 徐辕看事态严重,猜出了几分:“蔡大哥,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和红袄寨几位首领争斗?” “这不能怪我们,只因这个人身上有李龙吟的暗器,我猜他们一定是以此相互通信,可是,万万料不到他们是……首领……”蔡柱基面色尴尬。 “那不一定,他们两个是首领,他可不是,天骄,这个人祖上就是奸细,他不是好人,前些日子打伤华家小主人不说,今天差点杀害我,大伙儿亲眼看见了。”江晗冷嘲,“他父亲就是当年出卖泰安义军的张安国,大家都认得!” 人群中喧哗起来,徐辕当然不可能信他一面之词:“你不必再枉自推测了,你们三个先随我来。这件事交给我解决。” 胜南和徐辕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江晗突然想到什么,轻轻一笑:“天骄,在下突然想到一些巧合的事情,这位奸细就是去年在大理赫赫有名的林胜南,玉泽姑娘的新欢啊。” 徐辕胜南皆是一愣,胜南明白江晗的挑拨离间用意何在,自是担心徐辕记下这夺爱深仇,徐辕果真有些留意了他,打量了他一番,却没有作出任何表示,继续往回走,江晗原本想看一出好戏,却见徐辕稳重若此,不由得“啊”了一声,吴越宋贤轻蔑地笑着从他身旁走过去:“你以为人都像你啊?” 胜南刚才和他眼神交流,没有感觉出他有任何的不愉快,实在看不穿他的内心,饶是自己闯荡江湖这许多年,还真的没有谁如此淡定。 风波,终于可以平息。不知怎地,他四人心中都很踏实,明白徐辕一定会解决这一切。不仅是因为信任胜南,更是信任徐辕。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只听一个带着浓厚乡音的声音传来:“啊!我认得他,他也在场!不错,就是他!” 徐辕停下脚步,问身旁仆人:“又是谁在那边起事端?”仆人道:“好像是短刀谷在林老前辈墓附近找到的一个樵夫,他说什么?我听不见!” 徐辕大惊,循声而去,那樵夫虽在人群深处,还是被徐辕一眼剔了出来,当是时,柳五津已经飞奔过去:“什么人?是哪个人!”短刀谷众将全部一拥而上,柳五津揪住那人衣领,带着半威胁的口气:“你好好认清楚,是哪个人?!” 徐辕立刻过去,人群亦跟着转移向那个目击者,胜南听到那樵夫的话,不知是真是假,思前想后,记忆里哪里有这个樵夫的存在,苦于凤箫吟也不在场,无法询问她当时周遭环境,握紧了拳头,好啊,命运,你存心要考验我林胜南,考验饮恨刀和林阡!就算那樵夫听到了爹临死前认我的话,我矢口否认就是! 岂料到那樵夫根本就没有揭发他是林阡的身份,而是伸手指过来:“就是他啦,你们找的杀人凶手!他和死的那个比武啊!” 胜南一震,万料不到他当日看见的只是这么一小段内容,万料不到刚从一个不白之冤脱身就立即陷入另一段,他这许多日的忍耐和隐瞒,全都白费! 就这样,在人生的道路上,再次孤立,再次逆境环绕,空旷的街上,一头是黑压压的人群,一头就胜南一个人,迎接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眼光,这之中,只有宋贤吴越可能信服他,但是自己从未和他们提及当日的事情,只会令他们惊诧莫名! 他攥紧了拳头,林楚江临死的样子和嘱托均充斥心间,他心彻底乱了,不知是拯救自己呢还是牺牲自己! 原来路上依旧荆棘满布…… 徐辕怕柳五津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紧紧拉住他,问那樵夫:“你敢肯定是那个人?你亲眼所见?” “绝对不会错!那天我本来在睡觉,听见有人打架,就看见这小子跟那老的打,打的还满紧张的,旁边还有个小女孩,我一时害怕没敢看下去,但过了一会儿耐不住好奇再去看的时候,老的那个已经死了,这小子抢了他的兵器,和那个小女孩把老的埋了,就这么多。” 徐辕蹙眉,边听边找破绽,柳五津蓦地大叫一声,提刀冲过去即刻就砍,拼了命要报仇可是力气刚刚发向敌人就停住了:“胜!胜南!”他的刀停在半空,砍不下去,他不敢相信一切是胜南所为,这个人他甚至和楚江在江洋道上提过,还劝说楚江英雄莫问出处!然而现在这个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黑衣少年,不是胜南是谁!不会的,不可能! 江晗冷笑:“我就说,他是金国奸细,你们偏偏不信!” 众人齐声道:“杀了他柳大侠,为林老前辈报仇!” 胜南一惊,回过神来:“柳大哥,我没有杀他!” 江晗哈哈大笑:“那么林兄弟,你这黑皮囊里装的是什么?” 宋贤一惊,想起前几日在胜南病危时从他背上取下的这黑皮囊的确比过去重了不少,心念一动:“不可能的,一定有误会,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石磊低声道:“可是这样才算有了解释,为什么胜南背上会有很重的刀气所伤,是因为那天店小二踢了他一脚……”吴越紧绷着脸:“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胜南下意识地牢牢握着皮囊内武器,柳五津轻声却威严:“胜南,打开来!” 他不打开,打开的话一切就回不了头,打开来就只有两种结局,一,他死,背上杀死林楚江的罪名安安静静地死去,却让金人逍遥法外,二,他活下来,继承饮恨刀,抢了弟弟的东西,夺回林阡这个名字,后患,说有就有! “打开来!”柳五津注视着胜南战栗的双手,一瞬间脑海中晃过无数种他杀林楚江的理由,可没有一个令自己信服,但是,胜南迟迟不肯打开皮囊,证实了他心虚! 由不得他不打开,柳五津当然要逼着他打开! 以柳五津的武功,来逼大病初愈的林胜南出刀,只是几招之内的事情。没有后路可退,在金刀最威胁自己生命的时候,连胜南也不得不宁愿罪孽,不错,现在他不该退让,无论如何,必须从这次危机中逃出去! 胜南走到末路,终于在五津紧逼之下,几乎本能地抽出饮恨刀! 只是饮恨刀一出现,所有人心头都被重重一击! 赃物出现,徐辕手一挥,云雾山弓箭手全都包围过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众人屏息凝神望着柳五津和林胜南涉及生死的战局,宋贤几乎要瘫坐下来:“荒谬!他杀林楚江干什么啊?他脑子有病才会去杀林楚江!”吴越也是难以信服地说:“不会,绝对不会……”提起覆骨金针来,可是他怎么可以为了胜南去射杀柳五津?而无论如何,饮恨刀的确在胜南手里,众英雄全部都提武器在手上,恨不得立刻取代柳五津,亲手杀了胜南! 逆境中,胜南和柳五津终于从忘年之交转变成敌人,尽管柳五津的眼神里写满了痛心和不解,他却依旧不肯说一句,狠心地选择坚定,他带着平静的笑容,迎接柳五津每一刀每一招并且还击,左右两路,和柳五津保持着平手! 徐辕面色沉重地看着,有些惊诧,他看得出林胜南的刀法,是根本可以驾驭双刀的! 宋恒走到他身边:“你也看出来了么?上回我和他交手,就以为他是林阡……”徐辕蹙眉道:“他不是林阡。” 宋恒轻声道:“可是,他刀法这么熟练,也是他抢夺双刀的原因所在,试问哪个刀客不想要饮恨刀的!” 徐辕眼中噙泪,看五津迟迟不能得胜,甚至好几次都被胜南双刀笼罩,轻声道:“林老前辈的仇,一定要报!”宋恒道:“可是怎么插手?他跟柳叔叔斗得那么紧,万一插错了,就误伤了柳叔叔!” 徐辕冷静地看着战局里胜南五津的刀光和身影,蓦地夺过身旁之人一把弓来,电光火石间,只见一支箭由人群中飞快穿出,冲破刀光的重重包围,没有射歪半寸,箭射在毫无防备的胜南左肩上,胜南哪里料到这么箭这么快这么重,一阵剧痛迅速从肩头蔓延开来,整个左臂已是无力动弹,身上刚刚中箭,五津一刀已至,胜南手快,立刻提刀去拦,但被五津一撞,伤口随即迸裂,鲜血流了一地,根本就挡得住攻势挡不了力道,这一刀只是勉强接过,突然间痛彻骨髓,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不行,林胜南,你必须有知觉,必须有知觉……可是心里再怎样咆哮,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痛楚的袭击,他倒在血泊里,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再次流逝,知觉也随之远去,可是,还有力气去握住饮恨刀,握住饮恨刀不放…… 就在生命最苦难的时候,他骤然对这双刀有了依赖,这种依赖淹没了当时无物相助的他:对,在亲手交给弟弟以前,饮恨刀不能经任何一个外人的手…… 柳五津早已气恼至极,转身就走,众人看胜南晕厥,齐齐上来,个个想要饮恨刀,但胜南牢牢攥在左右手上,宋恒一急,抽出剑来想砍他左右手,岂料独孤清绝立刻抽剑拦他,宋恒怒道:“你干什么?纵容奸细么?”众人亦纷纷谴责,独孤清绝冷冷道:“你们砍他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砍他左手!”宋恒又好气又好笑:“凭什么?!”独孤清绝傲然:“因为左手很重要!” 宋恒白了他一眼:“疯子……”便要去砍,厉风行也立刻拉住他:“在人家昏迷的时候砍人一刀,不是英雄所为啊!”宋恒冷道:“对付杀害林老前辈的奸细,需要用英雄手段么?”厉风行听完这句,哑口无言,独孤清绝理由怪诞,却成了援救胜南的唯一力量:“你们谁敢砍他手,别怪我残情剑无情!” 宋恒偏偏不怕他,随即道:“你这么紧张,难道你也是李龙吟的同党,金国奸细?!”独孤清绝先一怔,也不饶人:“你急着将他灭口,难不成你也是?!”两人要动粗,徐辕急忙站到中间相阻:“宋恒,先不要砍,事情还有很多疑点,也许还有内情!”宋恒道:“人赃俱获,不可能不是他做的。”华一方道:“这少年一直没有承认,出刀更是被逼无奈,我赞同天骄的话,先关押再说,别冤枉了好人。” 宋恒道:“这样也好,如果查出来真是他觊觎饮恨刀暗害了林伯伯,一定要等林阡回来,亲自手刃他!” “林阡”两字在旁人耳中一擦而过,胜南却像被雷震了一般:林阡,不错,饮恨刀……林阡……只是,无力动弹。 身陷囹圄。 第21章 身陷囹圄3 第21章 身陷囹圄3 凤箫吟一行在山中落脚,却依旧没有林胜南半点消息,便驱车去各家客栈找,她每问到林胜南,那群人要不说不知道,要不干脆白她一眼,白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自然没有得到胜南已经入狱的消息。一天和瀚抒一同寻找胜南,在路边看见一个酷似胜南的,立即跳下车去,她这一跳不打紧,害得洪瀚抒也跟着跳车,差点被另一辆车轧着。 虽然没被车压扁,瀚抒也是鼻青脸肿,宇文白担忧不已,替他包扎抹药,将他的头裹得跟馒头一般,凤箫吟脸皮再厚,也觉得过意不去,文白煎药的时候,她就自觉过来照看瀚抒。这一日刚刚到瀚抒屋里,瀚抒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带着凤箫吟到了一偏僻之处,忙不迭取出一条丝帕来,小声说:“你看看!”凤箫吟接过丝帕,看上面略微显红,疑道:“什么啊?”瀚抒道:“这是八岁那年你让我去采花,我摔伤了,你替我包扎的啊!”凤箫吟一愣,赶紧来摸他额头:“你……莫不是摔坏了?”瀚抒紧握住她的手:“不,不,我没有摔坏,你伪装得再好也没有用,我也想说服自己你不是,那么你身上,为何有祁连山山主的印章!?你说!”凤箫吟被他震慑住,无言以对:“你……你……你疯了!” 瀚抒一把抱住她:“对,我是疯了,像疯了一样爱上你,像疯了一样一直爱着你!”说罢立刻要强行吻她,凤箫吟大怒,一巴掌直接拍过去,眼中尽是不解和迷茫还有愤怒:“莫名其妙!”说罢甩袖便走。 瀚抒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脑中全都是玉莲的影子,宇文白一直在客栈门口等他:“大哥,你去了哪里,药都凉了……”瀚抒推开门进去:“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宇文白添了一句:“刚才凤姑娘她……”“别说了!”瀚抒暴怒着,重重关上门,宇文白被拦在门外,想说什么,但唇刚刚翕动,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凤箫吟一个人在客栈里吃午饭,暴饮暴食,宇文白看她心情不行得很,怕碰钉子,几次要过去,站起来又赶紧坐下去,凤箫吟觉察出她有话要问,停止饕餮,劈头一句:“想问我洪瀚抒今天怎么了是么?”宇文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凤箫吟一笑:“你们祁连山的人也真够奇怪,一个说胡话,一个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 宇文白脸颊微红,凤箫吟面色却微微一变:“究竟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们俩要调查我?”宇文白赶紧解释:“凤姑娘,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你也应该知道,大哥曾经深爱过一个姓萧的女子,可是由于政变,这女子死了。”边说边察言观色,发现凤箫吟果真毫不知情,凤箫吟见她停止说话,奇道:“好奇怪,她死了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是我杀了她?” 宇文白小声道:“不,不是……因为你……你长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凤箫吟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哦,难怪了……”她突然噗哧一下笑出来:“想不到洪瀚抒也这么傻,还很痴情啊。看不出来……” 晚上宇文白告诉洪瀚抒凤箫吟的态度,瀚抒起先不信,后来得意得一脸坏笑:“她真的说我痴情啊?她真的这么说……”宇文白见他自我陶醉,心里大大宽慰,但不知为何还是有点难过。 瀚抒看文白离开自己房间,从陶醉中回过神来,再度陷入苦思,他之所以会有白天那般举动,是因为一个连文白都不知的原因—— 昨日他无意间看见了凤箫吟的包袱。 包袱里除了一些杂物之外,最显眼的、最让瀚抒期待却又令自己如遭五雷轰顶的就是一只玉器——那不是祁连山山主的印章是什么? 如果她不是萧玉莲,那她怎么可能有印章!? 然而他克制不住,爱总是多于恨,他天真地想,也许她是失忆了呢?我们再见面还是上天的仁慈啊,上天安排我们再见,是希望我们重新开始…… 他如此安慰自己,坚持与她往来,尽管她一直没有承认。 两日过去,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少年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凤箫吟没见着胜南,隐隐产生一丝不安,她却没有深入去问“奸细”这类的敏感话题。 这天,凤箫吟和洪、白二人在一起切磋武艺,凤箫吟道:“我听说二位外号分别是‘钩深致远’和‘踏雪无痕’,想见识见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瀚抒笑着向文白使了个眼色,文白小声道:“那不过是个美名罢了,在下的轻功,稀松平常……”凤箫吟摇头:“那是你谦虚,稀松平常哪里够得上‘踏雪无痕’的资格?走,咱们去那林子里,那边有块泥地,你给我观赏观赏怎样?” 宇文白见瀚抒二话不说就同意,立刻顺着他意思也过去了。凤箫吟站在泥地之外:“宇文姑娘……”宇文白一笑,运起轻功跃进泥地中去,那泥地土质平常,普通人轻踩一脚也会留下痕迹,而观宇文白所踏之处,果真没有落下一丝痕印,凤箫吟长了见识,情不自禁拍手叫好,宇文白越过一段路程,瞬即纵身飞上古树,随即从树尖上凌空滑落下来,轻飘飘地落回原地,凤箫吟又惊讶又好奇,顺着她路线找她脚印,但泥地里只有她自己一连串脚印罢了,而且宇文白方才滑落的松树下,一只松针都找不到,凤箫吟不由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踏雪无痕啊!” 洪瀚抒道:“凤姑娘轻功应该也很是不错啊,可否施展看?”宇文白知洪瀚抒此意,是想观察凤箫吟的轻功,再与萧玉莲的加以联系,而看凤箫吟,明显有点慌张:“我,不必了吧?” 文白一愣:“怎么?凤姑娘想深藏不露?”凤箫吟一笑:“在下的轻功平时见见倒是还行,可是放在宇文姑娘后面就丢丑了,如果我上了树,还不知怎么下来!要不这样,洪山主,拿出你的武器来同我切磋切磋!” 瀚抒一怔,笑道:“还没有过一个人,撇开文白直接向我宣战的!”说罢取出武器来,左右各一铁钩,那铁钩前端弯有一定的弧度,看上去角是对着瀚抒自己,但角上又微微向外弯曲,对着的其实是对手,这一切对于凤箫吟来说显然一目了然。而凤箫吟的武器一出,就先给瀚抒传递了鲜明的色泽感觉,这把玉剑微微透着寒气,晶莹剔透,瀚抒不知怎地,总觉得内藏杀气,夺人心魄,好像有不少人曾经丧生剑下一般…… 凤箫吟提起剑来:“你先来吧!” “你先来吧”四个字深深烙在瀚抒心间,他记得从前,每次一遇到凶险,萧玉莲总会这么说:“你先来吧!”偏偏自己这个傻小子,那么听他的话,一次次的为她做蠢事,结果,在她决定用他作人祭的时候,她脸上尽是不屑:“你真以为我会喜欢你?真可笑,玩玩而已!我有这个资格!押他下去!” 她出卖他的时候,记不记得她说过这么多次你先来吧之后,都有一个人先去…… 凤箫吟看他突然走神,赶紧打断他思绪:“怎么了?” 洪瀚抒一惊,这才提起双钩,率先出招,凤箫吟并未立即躲闪,钩尖已将夹到剑上之时,才开始出手,一剑从双钩夹缝中钻过来,想以快速取胜,也不在乎动作有多难看,怎料洪瀚抒速度更快,虽然凤箫吟出手之快在他意料之外,但他收钩回身,竟在凤箫吟剑至之前,凤箫吟稍稍一惊,洪瀚抒立刻追上一钩,一招毕,凤箫吟就知道遇见对手了,洪瀚抒的钩里,明显有一种内在的气焰,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像丛生烈火,在速度里凶残地燃烧、粗鲁地蔓延、狂热地翻腾…… 凤箫吟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在对敌,脑海中却掠过这三个形容词——凶残、粗鲁、狂热,心想洪瀚抒真对得起这“火从钩”的名字,他钩钩都扣牢了玉剑,凤箫吟抽不出去,只得拼命摩擦,企图把剑从他钩下给转出去,而洪瀚抒气势凌人,抢上一步,将钩逼至凤箫吟喉下,钩锋直对准了她!凤箫吟急忙往后一仰,从身上摸出一只木质剑鞘来,往钩上一磕,缓过这危机,但剑仍旧被他左钩缠住,紧咬不放,这才知道他是比胜南还要棘手的敌人,不敢怠慢,右手握剑僵持,左手靠剑鞘与之比试,凤箫吟左手当然不够灵活,从外观上看,已经身处下风,但虽说如此,瀚抒却不得取胜——不错,她左手是不灵活,但剑法的快慢是藏不住的,她越行越快,虽然被打了折扣,但仍然看出,剑招之中千变万化,奇也! 就这么一剑比一剑更快,他的钩也控制不了这剑鞘,不由得大呼惊奇,他和胜南当时的感觉是一样的:变、幻、快,这是哪家的剑法! 而且,还有些熟悉…… 胜负难分难解,宇文白看他俩切磋到满头大汗,看准了一个时机停了战事,笑道:“大家住手了吧,不要伤了和气!”洪凤二人各自退让一步,凤箫吟笑呵呵地说:“我差点死在钩下啊洪山主。”洪瀚抒问:“姑娘最后一招是什么?使得很出人意料。” 凤箫吟道:“是我自创的,还没命名。”凤箫吟这么一说,瀚抒便道:“姑娘叫凤箫吟,那这一招不如叫凤箫声动吧!” 凤箫吟赞道:“好名字!”她提起瀚抒的左右双钩来看,爱不释手:“这兵器造得很有特色。”瀚抒道:“这是家父……不,洪兴洪老山主所制……” 凤箫吟一怔:“洪老山主?他不是令尊么?”宇文白赶紧道:“是,是大哥的父亲,大哥,你在说什么啊?!”瀚抒苦涩一笑:“也许你不相信,我也许不姓洪呢……” 凤箫吟点头:“原来,你是洪老山主的养子……”心中暗道:怪不得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被爱人出卖,父亲又不是生父,真是可怜…… 第21章 身陷囹圄4 第21章 身陷囹圄4 胜南醒来,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才意识到这场牢狱之灾,唯一欣慰的是,饮恨刀还在自己手上。紧紧攥着,却感伤,因为握住饮恨刀,只有两条路走,心里其实有纠缠,不知多少遍,突如其来的不白之冤,把所有事情都提前,不得不在比武之前面对…… 突然肩头又一阵剧痛,他麻木地看着栏杆外面,那几个冷漠无情的狱卒,如果要结束这样的落魄生活,只要他见到徐辕,说一句话,拿出那块玉就行。如果要结束这一切,就结束自己多年的流浪江湖…… 他却一动不动,克制住心里每个放弃的念头…… 一个狱卒发现他醒了,哼了一声:“林胜南,你现在出名得很,人人都认识你,哼,敢杀害林老前辈!难怪要成武林公敌!”说罢把饭菜扔进来,洒了一地,脏得令人作呕,看胜南坐在原处不动,狱卒冷道:“你吃是不吃?” 胜南冷笑:“吃不吃与你何干……”狱卒大怒:“你这个奸细!死到临头到有骨气了!” 胜南一笑,任他怎么骂,自己不作声就是。 连续几日,胜南都强忍着这群狱卒的欺辱,饭菜未进,人也瘦削了不少,狱卒得寸进尺,终于从口头上的羞辱发展到鞭打,胜南伤势开始恶化,神智却一直清醒。神智清醒又如何,这世上,谁错谁对往往分不清楚。 胜南受到的这一切,宋贤和吴越在狱外料得到,却苦于救不了他,徐辕和柳五津下了命令不准人探监,两兄弟被拦在监狱外根本无法见他。 吴越分析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测道:“我想,胜南和林老前辈的比武可能是真的,但在比武中途发生了一些异乎寻常的事情,徐辕不能听那樵夫一面之词,宋贤,咱们今晚去找他!”宋贤有些怀疑:“你有办法救胜南?”“现在就算害到胜南,我也要救胜南!”宋贤没懂这句的意思,也没心情再去多想。 夜晚,来得很慢。 入夜之后的云雾山,斑驳的树影下,向一、石暗沙和柳峻已经跟着潜入山中,密切注视山内的一举一动,毕竟云雾山比武,也关乎金人利益,他们此行目的,就是简单两个字——分裂。 “柳峻,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向一生气地问。 “属下上次与林楚江交手,受了枪伤,好在没有中毒,那个小丫头,居然吓唬我枪尖有毒!”柳峻恼恨,“不然我已经拿到了饮恨刀!” “想不到你柳峻也怕死!”石暗沙不带感情色彩地笑着,“不过向一,你这个手下这回是大功一件,杀了林楚江,再把责任完全推卸掉。” “徐辕还在等什么?直接杀了林胜南不就行了,现在把他跟饮恨刀一起关起来干什么?!”向一不解道。 “徐辕要是像你这么莽撞,不知哪年就死了!”石暗沙嘲讽道。 “你说什么?!”向一又要吵。 石暗沙正色道:“你用脑子想想,这次云雾山比武,最怕节外生枝,万一杀了林胜南,饮恨刀就会跑出来,林阡不在,人人都想夺,那不就乱了,现在关了他和饮恨刀,却把所有人都束缚在这里比武!” 向一哦了一声,有点惭愧。 柳峻叹了口气:“他们这一代,江湖的主角随时会变,这次的关键,就在徐辕怎么处理,处理得一有不慎,这次的比武就完了。” 山内,平静的外表,乱的先兆。 屋子里坐着的,仅有徐辕、五津和短刀谷的另一个首领石中庸而已,他们商讨的问题,正是饮恨刀和林胜南。 徐辕一句话立刻表明立场:“我觉得,能够让玉泽那样的女子动心,他的人品和武功就必定不会差。” 五津叹了口气:“我今天是有些气过了,胜南不是那种人,更不可能暗算楚江。” 看他二人都为胜南说话,石中庸虽然不认识胜南,也觉得其中可能有误会:“那到底怎么办,难道将他放出来?” 五津轻声说:“天骄你怎么看?” 徐辕答说:“我和你想法一样,先关押着他,不让任何人见他,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牢狱对他和饮恨刀是最好的屏障,只要他武功高强,就是我们必须保护的人才。” 五津听得他如此说,不由得对他胸襟气度大为叹服,试探着问:“真的不在意玉泽的事么?” 徐辕一愣,笑着说:“我会尊重玉泽的选择,毕竟,她想要的是一份安定的感情,我给不了。只是,希望林胜南不要像我这般,把情爱放在第二位……” 五津拍拍他肩膀:“放心,别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徐辕点点头:“你再说我就真往心里去了……” 石中庸看他二人闲谈,脸色凝重,重归话题:“其实今天那樵夫的话里,还是有很大的破绽,林胜南和楚江的比武,他没有目睹整个经过,只看见一头一尾。所有的事情,还得问林胜南,只不过他什么也不说,你们再怎么信任他也没有用,这件事还是要解决。” “其实除了林胜南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可以目睹整个经过,那樵夫说了,当时有个小女孩观战,十有八九是江湖中人。”徐辕道。 柳五津大喜:“的确是个好线索啊,但是,会是谁呢?要是金人,就难办了……” 正说着宋恒敲门:“天骄,杨宋贤和吴越被我带了进来,有事要告诉你。” “让他们进来。”徐辕赶紧地。 话未说完,杨宋贤已经闯了进去:“天骄,你做得未免太绝了,我们不过是想见一见自己兄弟,关你什么事?为何一定拦着!” “有何事要告诉我?”徐辕也不解释,先问他俩。 宋贤当即无语,回头看吴越,吴越回过头关上屋门,低声说:“胜南不可能和李龙吟是同伙,他是‘海上升明月’里把李龙吟调查出来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他和天骄一样,是宋国在金国的细作。” 徐辕五津和中庸皆是一惊,徐辕道:“此话当真?他原是‘海上升明月’里的?” 吴越点头:“虽说很多人都看不起他的出身,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胜南从小就加入抗金义军,一心要洗了他父亲的耻辱。落远空大侠没有嫌弃他,教他刀法授他武艺,磨练他在‘海上升明月’里出力。” 五津恍然:“难怪他武功这般高强,原来是落远空发掘的人才。你千万不要对外界说起是胜南揭穿了李龙吟的奸细身份,不然会害了他。” “我说过,就算害了他,我今天也要救他!从小到大我们三兄弟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比你们要清楚得多!”吴越说得义正严词,宋贤一直点头:“不错,我们以项上人头担保,他没有杀林老前辈,最多和他比武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林老前辈是托刀而不是被他抢刀。” 石中庸冷冷道:“如果不是抢刀而是托刀,那么为何他一直将刀占为己有不交出来!没有杀楚江,私占饮恨刀也是大罪!” 杨宋贤冷道:“就算他有罪,我们去看一看他也不行么?” “不行。”徐辕斩钉截铁。 狱中。 “喝酒!庆祝三天之后杀了这个狗兔崽子!”“杀了他?天骄要是这么做太便宜他!应该五马分尸了去祭林老前辈!” 胜南从昏睡中醒来,听到类似摔酒坛一样的声音,原来已经过了三天,还有三日就是比武的正式开始,原本,那一天是李龙吟被处决,而现今,他的罪行彻底地占了上风,他一时觉得很好笑,太好笑了…… 门被踹开的声音,像有人正往里走,砸酒坛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紧跟着是个苍老的声音:“丁愁,你这是干什么?”丁愁也撕破了嗓子大喊:“丁忧,酒有什么好喝!每天沉溺在酒水里面,林老前辈的仇你报是不报!”丁忧无声,良久才抽泣道:“哥……”丁愁冷道:“哭,哭什么哭!你给我振作一点!”丁忧哭声并未减弱:“我不信,林老前辈那么好的人,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是个大英雄,居然丧生这奸细手中,哥,没有林老前辈咱们两兄弟早就死了!”丁愁静静说了一句:“林老前辈是我一生中最敬佩之人。”说罢一阵寂静,突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掀翻了,丁愁大叫一声“丁忧!”,丁忧已经大喊一声抽了皮鞭闯至牢门口:“是他!是他杀了林老前辈!我杀了你!”丁愁没来得及拦住他,丁忧看胜南睡在门边,隔着栏杆一把拎起他就打,他可怕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索命一样一鞭一鞭抽在胜南身上,每一鞭都用尽了仇恨的力气,每一鞭都打在胜南心上,胜南没有还手,指尖牢牢嵌在石砖里,已经被鲜血染红:无论怎么样,林胜南你忍着就是! 丁愁怕出事,拼命呼喊着让丁忧住手,丁忧不听,口中喃喃道:“报仇,报仇!杀死他!”丁愁好不容易才拉开他,胜南倒在地上,身上尽是伤,丁忧哈哈大笑:“死狗!死狗!”胜南愤怒地重新坐起,依旧躺在栏杆旁,带着嘲笑的口吻:“随便你们怎么看,我忍就是!打完了,就立刻带他去醒酒!” 丁愁为他镇静惊慑:何以他在这种关头,竟还有如此……领袖气魄?!惊疑不定,若有所思地带起丁忧准备往外走,正巧两个狱卒过来倒水,一边经过一边闲聊:“门外多少人想见他,多少人问他死活,出名得很啊!”“原来这样子也可以出名!” “是啊,有两个小子几乎每个时辰都来一次,还跟天骄去交涉,央求见这奸细,说什么三兄弟同生共死……” 胜南一惊,突地起身来,大声道:“让我见他们!我要见他们!”他力气很大,几乎可以把牢门扳开,丁愁看见这一幕,赶紧上前握紧他手腕:“没有用,我们只听天骄的话,不准任何人见你!”胜南神情紧张:“宋贤,新屿!我一定要见他们!一定要见!”林胜南目光如炬,猛地挣脱开丁愁的手,一把扼住他喉咙,众狱卒大惊,全都上前来呵斥,胜南冷笑道:“到这地步,我也不怕再杀一个人!” 宋贤吴越几日不见胜南,这时再见,恍如隔世,看他憔悴的模样,跟过去简直判若两人,宋贤藏不住心里的紧张激动和哀伤,想说的话全被丢在牢门外面了,一见面就紧抱住他只顾着难受,吴越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圜墙很高,狱卒们个个虎视眈眈,知胜南这次身心受创,也不知如何安慰,拍拍他和宋贤二人的肩:“胜南,这一切究竟如何一回事?” 胜南身体一震,吴越觉察到他真的有所隐瞒,轻声道:“你究竟有什么顾虑,为了这顾虑甘心在这里受难?!”宋贤急道:“对啊,告诉我们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会救你!” 丁忧哼了一声:“你们又再大的用也没用,他敢杀林老前辈,就是死定了!” 宋贤抑制不住心里不爽,站起身一脚就朝他踢过去,丁愁大怒,甩鞭狠狠抽过来,宋贤惨叫一声,脚被抽伤,跌坐地上,胜南、吴越皆大惊,胜南欲去瞧他伤势,丁忧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休想出去!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宋贤忍痛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们话还没说完!”丁忧冷道:“你们要说话?好啊,呆在这儿,一辈子别出去!” 胜南担心他脚有事,看了一眼吴越,轻声道:“新屿,你照顾好他,有些事我不能说,真的对不住,这次之所以见你们,是想告诉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吴越又关心又气恼:“林胜南,你要是真把我们当兄弟,就不要把我们蒙在鼓里,这件事我管定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第22章 反排命格1 第22章 反排命格1 凤箫吟同满江红坐在一块,擦拭她那把玉剑,满江红手里用匕首刮着什么,一边刮一边傻笑,凤箫吟纳闷道:“你傻笑什么啊……”满江红得意地拿出他劳动成果来:“小师妹,看这锭银子。”凤箫吟凑过来见到那银子,小声道:“没什么特别啊……”满江红“哼哼”一笑,将纸抽过来,纸上尽是银屑银粉,他傻笑道:“把这些银粉熔固起来,又可以做一锭银子,原来那锭也称不出变化,好吧?”他满心期待师妹夸奖,又添了一句:“聪明吧?”“聪明你个头!”凤箫吟脸色由晴转阴,回剑入鞘,起身就走,边走边道:“你这个坏东西!正事从来不做,尽在那里偷鸡摸狗,我……我再也不跟你玩了……”留下满江红哭丧着脸站在那里。 凤箫吟一个人坐在客栈里吃闷饭,焦虑地左顾右看,急得满眼都是泪水:“林胜南啊林胜南,你到底跑到哪去了!?” 门外进来一对男女,男子十七八岁,浓眉、薄唇,一双大眼睛十分漂亮,一袭蓝衣,气质非凡,瞧他身形标致,活脱脱一个美男子,他在隔座坐下,腰间有一把长剑,对面那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样子,微胖,皮肤水汪汪很讨人喜欢,他俩衣着华贵,应该来自大富之家,女孩儿声音清脆好听,很有渗透力:“老哥,我迫不及待啦!怎么过两天才比武!”少年笑着:“耐心等吧,放心好了,我不是第六就是第七。”女孩儿噗哧一笑:“谦虚,目标这么低!?对了老哥,听说昨日慕容山庄的老庄主被金人暗杀了,你说会不会跟那个林胜南有关系啊?” 凤箫吟原来没打算听他俩说话,突然间就柳暗花明,身子微微一颤,凝神屏息,女孩儿道:“这个林胜南被关了几日,金人应该会有营救行动?” 凤箫吟不明其中原因,一阵心慌,心里被纠结着难过不已,少年道:“少乱猜,林老前辈是不是林胜南所杀,连天骄都还不能肯定。现在最好的方法,便是关严了他。” “怎么说?”女孩儿好奇地问。 “现在只要夺回饮恨刀,肯定要引起争夺,那索性夺刀好了,还要什么云雾山比武?他们用牢门隔绝一切,是最好的保刀方法。”少年分析着事态。 凤箫吟听着听着,越吃越慢,店小二以为她吃完了,急着过来将菜收走,凤箫吟正欲夹菜,筷子伸了一半发现店小二已经在顺桌子:“你干什么,我饭还没吃完,就把菜收走?!”“对不住啊姑娘!”店小二尴尬着,“这么回事,待会儿金陵金大小姐要到了,她不喜欢脏乱,姑娘吃得满桌都是,我要顺一顺!” 凤箫吟越听越气:“气死我了,嫌我脏乱!”说着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出去了。 那女孩儿听见他们对话,也有些生气:“什么金大小姐,她排场未免太大了一点!” 在云雾山比武的前两日,金人终于有所行动,竟穿透天骄防备,暗杀了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兼,公开向徐辕宣战,向大宋武林宣战。这件事情不必说,还是向一石暗沙搞的鬼。 柳五津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轻声对石中庸说:“事情不妙得很,如果没猜错,捞月教和含沙派已经进来了。” 徐辕触他额头,看他病得不轻,淡淡说:“你们放心,这次慕容前辈遭遇暗杀,我会抓紧戒备,川蜀短刀谷、黔西沈家寨、大理铁胆陆家、江西宋恒、湖南华家沈家、浙西十五大帮和淮南小秦淮,都可能是他们的攻击对象,他们既然先下手破坏我的事,我也不会饶了向一和石暗沙!” 柳五津一怔:“怎么?你已经着手去对付他们了!” 徐辕点点头:“不出意外,会让石暗沙和向一自相残杀!” 突然门外一声轻响,投石问路的小伎俩,连生病的柳五津都听得懂。 “是谁?”徐辕厉声问。 从屋顶跳下来的白衣少女他们都没有见过,均是一惊。 她轻声道:“我是纪景的徒弟凤箫吟,上个月和林胜南、林楚江同行。” 三人皆是大喜。五津几乎从床上下来:“姑娘?楚江究竟是怎么回事?胜南又是怎么回事?” 地牢,深暗。除了黑,就只有一片无穷尽的夜。 死水一样的安静,耳边充斥着各种声响,他无动于衷,他握紧双刀,他一言不发,他精神恍惚。 一个女子熟悉的声音:“林胜南……” 胜南大惊:“凤姑娘!” 凤箫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进来:“林胜南,跟我出去,把你身上的玉拿出来,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吗?”胜南看她点头,轻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承认,我不能害了弟弟……饮恨刀如果有两个主人,不会给江湖带来好处,你听说过阡陌之伤吧,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让武林这般动荡!” 凤箫吟看他这般冥顽,生气道:“你不要自作主张,也许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阡陌之伤’,也许你弟弟根本就不想学饮恨刀,也无意统领江湖。你怎么知道你承认身份就一定会伤害他!?我听说,你弟弟小时候根本就没有对武功的爱好,他喜欢琴棋书画,他喜欢诗词歌赋,是你爹娘逼他取代你!” 胜南轻声道:“宁叫天下负我,我不能让武林动荡。” 凤箫吟气得直跺脚:“你……你笨透了!”转过身去:“你们听见了么,徐辕,柳五津?!” 胜南大惊,看见牢门打开,走进天骄、柳五津两个人,不禁惊诧地望向凤箫吟:“你,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 凤箫吟冷冷说:“你弟弟不是林阡,只会心里有不快,你不是林阡,会有性命之忧,你明白吗?你不仅比他适合这个名字,还更需要这个名字,我想林前辈临终托刀,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转过头去看着徐辕和柳五津:“他不肯承认,就是因为这种原因,他要牺牲自己才对得起一整个武林,你们现在懂了么?他本来想坚持,可是武林不让他坚持——那就不要怪他了,是武林先对不起他!” 胜南怒道:“够了,凤箫吟,不必再说下去!”转头看徐辕:“天骄,就算是你,也会这么做吧,金人就在旁边看着,一有不对,不止这场比武作废,整个武林都有危难。你只要让我等弟弟回来,把饮恨刀交还给他,以后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的意思是,继续让他当林阡,你死?”五津忍不住流泪,“你不报杀父大仇了么,你不要闯荡江湖去杀金人了么?” 徐辕轻声说:“胜南,凤姑娘说,林老前辈去世之前,把饮恨刀给了你,而且让你弟弟让给你,这是他老人家的遗愿,我希望你能明白,能遵守他这一生对你的唯一一个愿望。” 胜南见他三人显然都是希望自己承认“林阡”这个名字,连连摇头:“这么做,武林会动荡!” “武林哪里那么容易动荡。”徐辕一笑,拍拍他的肩,“武林要乱的话,我们就一起承担,总之,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枉死,至于你弟弟,我会和他解释一切。” 五津亦是点点头,走上前来:“胜南,当年你失踪,短刀谷不少人都有责任,现今找到你了,怎还会让你继续受苦,我要帮着楚江,好好待你!你只要让整个武林都明白,你可以驾驭这双刀就行。” 白天的云雾山很深邃很好看,可是胜南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久在黑暗中的人,也许都不知光明的路怎么走。 可是,从自己生命里面偷走了一夜,亲眼看着天空从暗变得光芒四射,才明白,心里一度渴望的正是这种感觉。 和徐辕一起在云雾山漫步,身旁经过的人都是诧异、惊讶的目光。 “胜南,你要明白,不管走哪条路,是对是错,你都必须不动摇、不后悔地走下去。”徐辕道。 “我后悔,没有和凤箫吟串通好。”胜南眉间仍旧是不愿意。 “胜南,你最大的缺点就在这里,总是一个人想事情,结果就在死胡同走不出来。不错,承认你很危险,但是,杀了你,更危险……” 胜南一惊:“为什么?” “因为林老前辈曾经和我提起过,林阡,就是你弟弟,他的刀法虽然好,但怕是不能承担这个武林,不敢把饮恨刀立刻给他。而是让我先做武林的领袖。几年来,任他去金国磨练,由我来发掘人才。” 徐辕笑着继续讲:“算起来,你和我还是一样的历程,落远空、林楚江,都是当时提携我武功的人啊……你觉得未来不能改变是么?其实未来是可以创造的。”压低声音,告诉胜南一件事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弟弟曾经和我抱怨过,他一点都不想当武林领袖,他喜欢填词赋诗,还说将来一定多花些时间多写些好曲子好词……这样的一个人,你放心把饮恨刀给他?” 胜南听他讲了这么多,关于弟弟和“武林动荡”两个顾忌都已经被他扫清,心下稍稍有些坦然,回看徐辕一眼:“谢谢你,天骄。” 走到同样的街道,路上依旧许多人,看见徐辕和胜南同行,驻足的驻足,惊异的惊异,徐辕看了胜南一眼,看他释怀许多,微微一笑,大声道:“今日午后,请各位到总坛一叙,我有大事要宣布!” 第22章 反排命格2 第22章 反排命格2 不到中午,总坛就站了许多人,关于林胜南的事情,早已像传奇般什么说法都有。 江晗看徐辕和胜南并肩走来,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好多次才确定这是真的,既诧异又不解,奇道:“天骄这是在干什么?” 岂止他一个吃惊,宋恒、厉风行、独孤清绝等人连同华家、慕容家等等都被震惊。宋贤吴越虽说欣喜,也觉得蹊跷。 徐辕坐定,笑着向凤箫吟使了个眼色,转头来和大家说:“我向大家介绍一个人,这女子,是江西三清山的纪景老前辈的关门弟子,凤箫吟凤姑娘。” 众人也不明白她是干什么的,继续存疑,吴越宋贤石磊均喜道:“她十有八九是目击证人啊!” 凤箫吟一出现就给吴越宋贤带来希望:“我听说他一共犯了三罪,我会一罪一罪地帮他澄清!”江晗一震,怒道:“慢着,你算什么东西!姓林的,你先把饮恨刀交出来!” 徐辕站起身来,全场骤然鸦雀无声,竟是一个也没敢动。 凤箫吟直瞪着他:“既然他姓林,他就该拥有饮恨刀!” “荒谬!”江晗笑道,“这就叫澄清!?天下有多少人姓林!?” “姓林的很多,叫林阡的有几个?!”凤箫吟一句,四座皆惊,江晗差点瘫倒在地。 众人哗然,瞠目结舌,议论纷纷:“他是林阡啊?”“他是林阡吗……” 独孤清绝仔细端详一番:“不错,是很像!” 江晗哼了一声:“像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证据!天骄,你莫被他们骗了,这小丫头我认得,江洋道上就缠着林胜南,和他关系相当不简单!” “我有证据!”上前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衣汉子,柳五津一见,喜出望外:“鸣涧!”来者是林楚江的徒儿风鸣涧,他像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不及丢开身后的行装,从胸口摸出一封信来,递上交给徐辕:“这是家师真笔迹,明明白白写着,在广南误杀纪景,重逢亲子,他飞鸽传书与我,告诉我这一切,万想不到我刚至半途,就听到了家师去世的消息,怕你们误解,赶紧来通知各位武林同道,林胜南是林阡!” 华一方几乎把信抢夺过去仔细看完,又惊又喜,一下子把胜南抱住了:“孩子!你不早说!你受苦啦!” 柳五津见众人不解,立即解释道:“大家想必还记得十五年前在泉州,玉紫烟遇袭之事,当时楚江的两个儿子丢了一个,而这个林胜南,正是遗失的林阡,他身上的玉佩就是证明!” 听得见,江湖的变迁,就在在一日之间,一瞬之内,人群中,有明白的,有喜悦的,也有根本漠不关心的,更多的是惊而喧哗者,薛焕也藏于其中,他的吃惊岂在宋人之下:林胜南是林阡的话,那么我们不又多了一个劲敌!?满头冷汗:那么我们阵中所缺的一把刀,该往哪里找寻? 宋贤喜到虚脱,看向吴越:“我就说,生命再不公平,都有公平的地方和时候……胜南,胜南原来是这样的身世啊,是饮恨刀的主人!” 吴越兴奋地连连点头:“只要给他一条路,他一定会把路走得最好!” 只有江晗依旧不甘:“那林老前辈的死怎么说?弑父岂不是罪加一等?!”凤箫吟冷笑,拍了拍手掌,目击证人畏畏缩缩走了出来:“见……见过各位……前辈……大侠……”“你告诉大家,你看见了什么?” 樵夫点点头:“看见三个人。那个大侠,你,还有他。” “当时情况如何?” “他们俩在比武,你在旁边看着,他们打得很激烈,我不敢看,再看的时候,大侠已经死了,你们两个埋了他。”他说得含糊。 凤箫吟严肃地问:“我们是立刻埋了他呢,还是过了很久才埋他?” 樵夫有些慌张:“是那天一直到了晚上,才埋的……” 众人皆是大悟,想不到那樵夫说得轻松,几乎可以把胜南害死。 “你从头到尾,只看了两眼,为何就断定了他是杀人凶手?各位英雄前辈,如若是林阡杀了林前辈,为何一直留到晚上才葬他?那我来告诉众位,那天我是唯一一个目击者,当时林前辈和林阡正在比武,林前辈为了救林阡,被金国的爪牙柳峻暗算,身中剧毒而死。” “原来是柳峻!”华一方恨得咬牙切齿,“年轻的时候得不到饮恨刀,这么多年还要耿耿於怀!?” “柳峻!”石中庸面色凶狠,“总有一天要杀了他祭奠楚江!” 江晗见多数人已然信服,知道徐辕、柳五津、华一方都一言九鼎,想再诬陷胜南杀林楚江已是不可能,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胜南该是林阡……看江晗哑口无言,陆怡不由得松了口气,暗自为胜南欢喜。江晗蓦地瞥见华一方身后的华登峰,再度抓到把柄:“那么华家小主人的事情呢?前几日林胜南打伤了他!” 徐辕略有不快,哼了一声:“这件事情,还烦华老前辈解释清楚。”华一方点点头:“登峰那天是撒谎骗人,是在下管教无方,连累了林少侠,登峰,快向林少侠道歉!” 宋贤吴越一怔,想到前几日胜南病危时候的绝望无奈,骤然觉得这世界太过残忍。 厉风行道:“那么他和李龙吟究竟有何关系?为何会有李龙吟的暗器?” 林胜南答:“那暗器是在下无心所得,是祁连九客与李龙吟比武时李龙吟所发,恰巧打在了在下壶中,在下急于离开,没有将它拔出。”厉风行身旁一个少女小声道:“天哥,我就知道他不是坏人,好人坏人,看相貌就看得出。”厉风行一笑,没说话。 徐辕看江晗无语,知林阡之事已成事实,江湖终于承认了他,心里有些释怀:“林阡拥有饮恨刀是林老前辈的遗愿,如果谁想去夺饮恨刀,我想有志之士一定会像帮林老前辈一样,帮他守着饮恨刀!” 继华一方之后,立刻有许多人纷纷上前向胜南恭贺或道歉,还有那客栈老板蔡柱基,最为窘迫,凤箫吟冷冷旁观:“真是世态炎凉!”吴越反驳:“姑娘这话错了,胜南受了那许多不该受的,理应接受这一切道歉。”凤箫吟难过不已:“他以前是张安国的儿子,现在是林楚江的儿子,身世,真的这么重要么?” 陆怡听到了这番话,亦是感触良多:短短一瞬,他从奸细后人变成英雄之子,不知他自己可开心么?这么多年苦难他早已习惯一个人漂泊江湖,热心助人自己却从来不愿打开心扉,看惯了世态炎凉对世事根本充满失望……现在这些该有的都回来的时候,不该有的会不会也全跟着来了…… 厉风行转身去问身边少女:“陵儿,饮恨刀居然易主了,不知会不会乱呢?”陵儿睿智一笑:“从这些日子我听闻的他的事情来看,他完全有能力保住饮恨刀,况且,这个林阡是短刀谷和徐辕承认的,你放心好了!” 正说着,突然一声大吼打破了热闹:“萧玉莲!你自身都难保,还为人家洗清什么罪行?!”众人再度哗然:“萧玉莲?!哪个萧玉莲?!”“背叛洪瀚抒的那个萧玉莲?”“不是死了吗?”“谁?” 鸦雀无声,每个人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骤然都把眼光聚集到了凤箫吟身上。 一个青衣汉子伸手指着凤箫吟,一路过来,一路愤怒:“萧玉莲,你还是承认了吧!”凤箫吟脸色苍白,支吾着说:“你……你在说什么?!”那汉子掩不住愤怒:“各位武林同道!在下是祁连九客里的青衣客竺青明,我对面的这一位,是萧远之女,萧玉莲!” 这件事突如其来,震惊程度堪比胜南身世,胜南努力搜索回忆,连他也不知道——其实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徐辕预感到方才的一切不仅建立在他的威信上,也建立在凤箫吟的可信度上,只有她的话也成立,江湖才彻底承认胜南,面色一变,蹙眉没有说话,江晗此刻如同死灰复燃:“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萧玉莲,背叛洪瀚抒,连累祁连山政变!” 竺青明怒道:“你还诈死,让大哥背负罪名背到这种地步,你居然不闻不问,像你这般无耻女子,上哪里去找?!”凤箫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气得头晕目眩。陵儿小声说:“原来洪瀚抒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杀萧玉莲,而是再被那个女人骗了一次。”厉风行有些担心:“陵儿,你先回去,这边场面有点混乱。”陵儿不肯:“不行,我要看个究竟!” 凤箫吟拼命反驳:“不,不,我不是!”她在人群里搜寻宇文白和洪瀚抒的身影,但立刻心灰意冷:对啊,这是替洪瀚抒洗脱罪名的好机会,他只有可能站在我的对立面上,指证我! 竺青明得意道:“你不是萧玉莲,那你是谁?!” 凤箫吟面呈痛苦状:“我江西八怪出道于祁连九客之前,我怎会是萧玉莲?!” “江西八怪虽早,不代表人物不变!”竺青明冷色以对。 恰在此时,人群中挤进一个红衣少年,大声喊道:“她不是萧玉莲!”凤箫吟一怔,认出他是洪瀚抒,惊讶不已,宇文白也跟着挤进,竺青明喜道:“大哥!八妹!”宇文白也焦急万分:“五哥,她不是萧玉莲!” 徐辕认出洪瀚抒来,知事情可以转圜,和柳五津对视一眼,相互点头,洪瀚抒直接走到徐辕身前:“这位凤姑娘并非萧玉莲,我可以作证,她是江西八怪之中的凤箫吟。” 江晗阴险一笑:“洪山主,你不会还想偏袒这个骗你感情的女人吧?!”洪瀚抒淡淡一笑:“她那样对我,我怎会偏袒她,我只是不想把罪责推卸到无辜人身上来恢复自己名誉,凤姑娘绝对不是萧玉莲,虽然相貌相像,但自己的女人,自己还分辨不出来么!” 第23章 良莠不齐1 第23章 良莠不齐1 夜间,陵儿和厉风行一同散心,陵儿今天初至云雾山,对见到的每个人都评头论足,评到洪瀚抒,不由得赞叹:“这个人很不错啊,宁愿自己冤屈不散也不让无辜之人蒙冤。如果是别人,为了恢复名誉,不知怎么害凤箫吟呢!”厉风行踱着步子,心情很不错:“很多人会跟你一样感受。” 陵儿,自然是那个抢了石磊屋子、害得凤箫吟饭都没有吃完的富家小姐金陵了。并不是因为她霸道,实在是家里人作威作福,老早就高价为小姐购置房屋,扫清障碍。这金陵是泉州巨富金士缘的独女,被父亲捧为掌上明珠,金士缘很疼爱女儿,派了一大群仆人沿途照顾服侍加保卫,厉风行作为泉州第二富的厉水寒独子,平日里虽然傲物,但也没有怎么仗势欺人过。金厉两家二十多年的邻居,厉风行和金陵亦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厉风行自小便与金士缘学习指法,武功卓绝,因而早年人称“打遍东南无敌手”,列九分天下之一。 厉风行跟她一路谈笑,心情越来越好,忍不住调侃道:“做女孩子真是不爽,出来参加个武林大会,要带这么多人沿途保护!”金陵嗔怒:“什么啊?什么沿途保护?从泉州到这儿,一路上遇见的土匪山贼,全都是我赶跑的,真不知道究竟是他们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他们!”厉风行捧腹大笑。 同一个夜晚。 江晗翻来覆去,没有睡着,脑海中尽是恼人之事,塞满了对凤箫吟、石磊等人的恨意,是凤箫吟替林胜南洗脱罪名,帮他得到饮恨刀,他恼她,是石磊嘲讽他,真正武功高强的人怎会把秘笈带在身边,一句话就将他的武功诋毁。 站起身来,止不住心头的恨意。 门开了,陆怡进得屋来,她眼帘低垂,睫上尽是泪水:“为什么你和胜南总是过不去?你可知今天你差点祸害到武林?天骄对你很不高兴!”江晗哼了一声:“是又怎样,难道天骄说往东,就没有人可以说往西?!”陆怡泣道:“我求求你,放过他吧!”江晗拍案而起:“我就是受不了你一直这样,一直忘不了他!你老实说,是不是还余情未了?!”陆怡使劲摇头:“不!不是!”江晗冷道:“难道你爱的是我?” 陆怡和他四目相对,找不到他的一丝爱意,心下凄楚,掩面狂奔出去。 江晗用笔写下“凤箫吟”和“石磊”两个名字,立刻狠狠叉掉,其实今天从石磊举止里,已经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只不过一直听吴越叫她石弟,似乎毫不知情,心念一动:好啊,我让你玷污我铁胆武功,我让你名节不保! 他突然看见一旁写着的“林胜南”三字得意地笑着,像在嘲笑他一样,一怒之下将纸撕得粉碎。 像往常一样,吴越卷铺盖睡在地上,石磊睡床上。 石磊呆呆望着他:“你冷么?”吴越一笑:“不冷。你也真奇怪,我们俩睡一起不就行了,为何让我睡地上?”石磊立刻转移话题道:“都怪那个金大小姐不好,霸占了你屋子。”“对了,找到你哥没有?”“还没有。”“来……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晨曦初上。 石磊一觉睡得昏沉,突然觉得别扭,翻了个身触碰到什么,微微睁开眼,大叫一声,躺在他身边的将他抱在怀中的不是吴越是谁?!他这一叫,吴越也被惊醒,石磊看自己衣衫不整,惨叫一声,蜷缩到床尾,吴越大惊失色:“石弟,这,这是怎么回事!”石磊悸动过了头,夺了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睁大了眼睛不说话,吴越穿好衣服:“石弟,不,石姑娘……”石磊又羞又急:“别过来!”吴越想要解释:“不……不是我……”石磊猛地一个巴掌,硬生生抽在他脸上。 门突地开了,围了好几个人站在江晗身后,江晗得意笑着:“想不到啊吴越吴大侠,你的生活也不够检点,不仅强行和人家同房,还强暴人家?!” 吴越哑口无言,宋贤闻讯而来,看见江晗就知道没有好事,穿过人群到吴越身边来:“新屿,不用理会这小子!石姑娘,这事情,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 江晗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众位都看见了,现在是谁衣衫不整,谁受害在一边哭!” 石磊痛哭着,吴越关心则乱,早就失去了以往分寸,胜南见此情景,当即走到江晗身边,冷冷喝斥:“江晗,你不必再含血喷人!新屿和石姑娘几个月前就已经成了亲,岂是你一个外人能了解?”胜南回头直接看向石磊:“石姑娘,是不是!?” 石磊看着胜南的眼睛,她明白敌我,分得清是非,轻声道:“他当然没有强暴我,江公子,夫妻吵闹,你难道没有见过?” 江晗身后一帮乌合之众立即一哄而散,江晗不敢逗留,灰溜溜地转头就走。 石磊还在一旁啜泣,突然门外走进一个满脸忧愁的女子来,正是陆怡。 陆怡劝慰着石磊,忍不住也哭出声来,胜南一怔,关切道:“怡儿,怎么了?” 陆怡颤抖着:“我……就是这样……嫁给了承信……”泪水顺着她脸颊滑落下来,胜南虽是早有心里准备,听得这句证实,恨不得立刻追去将江晗杀了,陆怡急忙拉住他:“胜南,不要!” “为什么不杀了他,还嫁给他?!受这种屈辱你甘心么?”胜南不解道。 陆怡声音虽轻,却阻碍了胜南一切力量:“没有办法……我发现,原来自己很爱这个人……真的,他那个样子,我却偏偏爱上了……” 第23章 良莠不齐2 第23章 良莠不齐2 比武首日,不仅天公作美,而且凤箫吟杨宋贤林胜南三人同行,一路上都只见喜鹊。总坛还离得很远,但是已经可以嗅出战斗的凝重和武器的味道,这条路不见了寂寞,旅途变得自由,征途却遥远,能够看见不远处徐氏山庄的亭台轩榭、高阁楼宇,树木静谧地轻摇,却暗地里传递出紧张的暗奏,云雾山,说协调,其实大不协调,连景色里,都有一种无端的张弛感觉。 谁都带着微笑和期待,谁都把迎面来的当作假想敌,谁都被周围一切扣着心弦,谁都害怕枯萎凋谢。 宋贤一路看见不少故交新友,一个个都学会了与时俯仰,对胜南不是恭维就是搭讪,明白胜南此刻既不习惯也不稀罕,心里虽宽慰他的道路通畅却不得不对他们鄙视:“从前只想着欺辱胜南,现今换了副嘴脸,真惹人讨厌!” 凤箫吟亦是不停地嗤之以鼻:“胜南,其实江湖的上流又怎样,对他们来说,世道更加丑恶。” 宋贤和凤箫吟这方面保持同仇敌忾:“不错不错,你知道刚刚那个蔡柱基么?胜南病危的时候,他不闻不问,胜南被冤枉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大筐石头,说要在胜南行刑的时候砸他!”凤箫吟哈哈大笑,胜南亦奇道:“真有这回事啊?那我方才不该跟他客气了。” 凤箫吟转身看他没走多远,从地上挑了块石子,往蔡柱基扔了去,蔡柱基正好好走着,突然脑袋后面被什么碰了碰,以为是虫子,回过头来张望,看见胜南宋贤和吟儿,还傻傻笑笑,凤箫吟得意地笑着,回看胜南并不是很兴奋,轻声问:“怎么,还在担心吴越和石姑娘?”胜南点头:“江晗针对我也就罢了,真的不希望他用这种手段对付新屿。” 凤箫吟笑道:“没什么不好!我看这吴越石磊倒是一对璧人,早就该在一起了,江晗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会成全他们!”宋贤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那时候我还以为新屿有断袖之癖,谁料到石姑娘是个女子啊!好!” 胜南一笑:“你们说得对。” 突地后面超上来一个白衣少年,从他走路的姿势里就看得出性格里的桀骜不驯,有点“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意味,看得出来他和旁人感觉不一样,他牵马往前,对此三人稍有留意,但没有招呼,继续往前了,宋贤见他面熟,咦了一声,凤箫吟笑着说:“这么冷干什么?我认得你,你是未来的天下第一,独孤清绝,四字均有孤清之意。”独孤清绝回过脸来,略带笑意:“原来你也听过我名声?” 胜南宋贤听他是独孤清绝,才知他就是吴越所说残情剑的主人、当时阻止宋恒砍胜南左右手的少年,胜南上前道:“上一次在下脱难,幸得独孤少侠相助。感激不尽。” 独孤一笑:“没什么,这是我独孤清绝欠你们的情。” “你欠我们什么情?”宋贤奇道。 “我来这里,夺了你们想夺的名次,当然要欠你们情。”独孤笑着说。 凤箫吟当然很生气,他的狂和宋恒的不同,宋恒狂起来不着边际,但还可以语言反击,这独孤清绝是似有意若无意,听者难过说起来可能还真没什么,凤箫吟不禁嘲道:“不错,独孤清绝你天资很好,你听过老虎跟乌龟赛跑吧,老虎跟乌龟一起放在水里跑,跑得快的是乌龟,天资有什么用?!” 独孤清绝一愣:“这话有个老头子也讲过的,哈哈。不过那要看水有多深了,只有一点点水在的时候,跑得快的大概还是老虎啊!” 凤箫吟冷笑:“那你看好了,云雾山水有多深!” 四人一并来到总坛,比武尚未正式开始,中国人自古以来办事就很慢,不过比武前的战场上,总是有不少投机倒把的人烘托着比武的趋势,使得一件事情没有开始便大热而已。 一个人群里,就一个世界,一个话题。世界,被分成无数块,一块一块格格不入,相互看轻。 凤箫吟随波逐流,立刻往最多的人群里钻,人群最中心的那个正宣传着比武第一名的大热人选,不外乎以下几人:“九分天下的叶文暄、洪瀚抒、厉风行、杨宋贤、宋恒,林楚江的儿子林阡,还有一个叫独孤清绝的小子!”“九分天下只来了五个?!”有人问,那人答道:“是啊,另外四个已经正式加入了义军,不必前来排名了,上述这几个,我已经调查过他们武功啦!有一箱书,你们要吧,廉价出售!” 凤箫吟嘀咕着:“才没人稀罕看你这些破书哩!”但事实证明了一切——一大群人蜂拥而上,一会儿功夫,一箱书抢购一通。 凤箫吟看得目瞪口呆,立刻有个小女孩上前去嘲讽:“这本书可真是漏洞百出,叶文暄擅长的明明是临安风景剑,你怎么写成鞭子了?他师父是陈俊,怎么会写成三清山的纪景?!” 凤箫吟听到师父名字,马上抢过一本书来看,果真是乱七八糟,看了一页,差错是应有尽有,气得将书扔了,抬起头来注意到这小姑娘的模样,依稀在哪里见过,她一身紫衣,皮肤白皙,年龄很小,只听那卖书人怒道:“你怎么知道!”少女睁大了眼睛:“我怎么可能不知?叶文暄是我老哥啊!”凤箫吟一怔,卖书人大笑:“你是他妹妹?那我还是他爹呢!”少女一怒之下,抽出一条紫色绳索,飞快去套那卖书人,卖书人显然是江湖小混混,一招之内被她绳索套牢了双手,越挣扎套的越紧,少女笑道:“这绳子明辨善恶,恶人越挣扎束缚得越紧,那些大骗子下场都是被勒断双手!” 那卖书人一惊,不肯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立刻求饶,少女得意地玩弄着绳索,这时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文昭,别玩了,让你别乱跑!”人群里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蓝衣少年,凤箫吟看见这个美少年,才忆起几日前在客栈议论林胜南的那对兄妹,心道:原来这两人便是叶文暄兄妹,来头可不小。 围观的鲜有不认识叶文暄的:“九分天下里的临安风景剑啊。”“啧啧,长得好秀气,一点不像舞刀弄枪的。”“你可知他有个在出名的亲戚,叫做叶适?” 宋贤胜南虽然听闻过九分天下里有叶文暄,却未听说他和永嘉学派的人物扯上关系,立刻旁听,那叶适世称水心先生,无意做官,一直从事学术研究,公然反对当代名流朱熹之说,提倡五行,更是朝中的主战派。 “叶适是叶文暄的世伯啊,他们叶家出名的人物不少,最厉害的就是叶适,然后是叶文暄的父亲,富贾叶连,这叶连早年辞官隐世,家财雄厚,与朝中权臣有密切往来,只是叶连由于主和,和叶适有分歧,不相往来,虽说叶文暄是叶连庶出,理应主和,却深受世伯叶适影响而主战,更与其父决裂,从小目睹官场黑暗,喜好游览山水,拜陈俊为师,一身武艺超群,临安风景剑,外柔内厉!” 凤箫吟听罢,忙上前与叶文暄招呼,她的师父纪景当年和陈俊同一师承,算来文暄还算是凤箫吟的半个师兄。叶文暄和九分天下另外几个比,显然多了一份涉过政坛的内敛和谦虚谨慎。 此刻叶文昭松了紫绳,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似乎向人们展示:自己武功这么好,哥哥就更别提了。 这当儿却听见围观者中一个女子哼了一声:“这么点点本事得意什么?!”文昭眉头一皱,循声望去,人群里走出一个与其年纪相若的女孩,她体态婀娜,肤如凝脂,面容姣好,上身白衣素腰带,粉色敞肩,下身洁如雪色的褶裙,腰间佩玉,腰带上有一条彩色丝绦,似是系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动中有静,静里藏冷,冷内又包涵着富贵人家应该有的气质,眉毛稍直,看上去显得有丝倔强脾气,脚上穿的是粉色靴子,步伐甚是轻巧。她一出现,在场女子都黯然失色,林胜南见她美貌直逼蓝玉泽,不由得又惊奇又暗自神伤,凤箫吟则一个劲地直呼,觉得一整个云雾山放在这里也不过是等着衬托她罢了。 文昭愠怒:“你是什么东西?”那女子依旧霸气:“我规劝你们叶家人,先是兄弟阋墙,然后父子决裂,不要把政治上的事情带到江湖里来。”文昭冷笑:“姑娘的话大错特错,江湖也是为政治服务的,既是主战,当然和江湖殊途同归!” 那女子看了一眼叶文暄:“怎么?叶文暄你想当第一?” 文暄谦道:“在下并不敢说大话,只是想借此机会进入短刀谷足矣。” 那女子一笑:“你最好别说大话,有我天哥在,别人只能争第二。” 文昭傲道:“那不可能!第一早已是我老哥的囊中之物了!” 凤箫吟冷汗直冒:乖乖,一个比一个嘴硬。 叶文暄一愣,随即道:“姑娘口中的天哥,莫非是打遍东南无敌手的厉风行厉少侠?”那女子浅笑:“不是他还是谁?”文昭“哦”了一声:“好大口气!你是叫金陵是吧,排场大得很,人如其名,长得跟石头似的!”金陵气道:“怎么样,想打一架?!” 文昭怒道:“打就打!”随即抽出武器在手,是紫色锦毛所制,状如飞匕,匕下暗连另一匕,如此连作一链,造价应该不菲,凤箫吟道:“这是连环飞匕,收发自如,这么好的武器,亏她想的出来!”金陵忽地拉开她那彩色丝绦,瞬即从腰间抽出薄薄的一只刃器来,那刃器本是悬于她腰间,抽出来俨然一把长剑,宋贤道:“这是一种软剑,设计得也很是不错。” 话音刚落,那边已经开始争斗。文昭先发一匕,金陵脚踏八卦阵位,瞬即上前一剑“横穿沙漠”,将一匕由飞行中途打落,文昭眼疾手快,甩起锁链,顷刻间链在软剑上绕了好几圈,金陵不慌忙,后退数步抽出剑来,又一式“灵蛇出洞”上去,凤箫吟蹙眉在一旁,看得出文昭功夫不深,一忙乱,错发了好几只飞匕过去,反观金陵武艺不俗,挥剑精湛,将这些飞匕纷纷击落在地丝毫未受影响,文昭重新调整好了,双手齐握锁链,横过来招架,金陵突地飞身而上,欲越过其头顶,文昭放开锁链,立即挥上去接招,但显然有点力不从心。 两个女孩儿这般动粗,围观者皆是初次见到,而且看这金陵武功的确一流,皆是又惊喜又好奇,过了一炷香时间,虽然叶文昭败局已定,但终究不肯认输,依旧负隅顽抗。偏巧人群中有个金家的仆人,看见这番情景,回去告诉管家华叔:“大小姐被人家欺负啦!华叔快去看看!”华叔又急又怒,正在扫地,也不管别人笑话,扛着扫帚就赶过来,冲过人群大叫:“小姐!我来救您了!”一边往金陵这边奔,一边只顾着往前看,忘了注意地上还有块石头阻着,一绊摔倒在地,扫帚脱手,不偏不倚砸在半空中即将得胜的金陵身上,反而替那叶文昭化解了危机,金陵一怒之下下狠了手,逼得文昭连连倒退,眼见几乎要了她性命刺到她咽喉,文暄赶紧将妹妹拉了一把出了战局。 众人缓过神来,看着狼狈不堪的华叔,纷纷大笑不止,凤箫吟前俯后仰:“这华叔真可爱,想帮他们小姐却帮了个大倒忙!”宋贤笑得站立不稳:“金大小姐真是倒霉,哈哈……”华叔不顾自己,跑到金陵身边去问长问短,金陵气得狠狠瞪了他十几眼,走过去冷对叶文昭:“你输给我,叶文暄也会输给我天哥!”叶文昭不服:“是你这仆人突然扔了一把扫帚过来,不然我才不会输了!”金陵有些懊丧,气得回头再瞪华叔:“回去好好扫你的地,今天我回去之前,客栈里什么都不准有!”华叔唯唯诺诺地去了。文暄看人群散去,笑着拍拍文昭肩膀:“文昭,哥哥随便走走,你在这边坐好了,不要乱跑。”但叶文昭哪是像听话的人,趁哥哥走了立刻抓了机会跑掉。 不远处又是一阵嘈杂,原来有人设了赌局,谁会一举夺魁,众人纷纷下赌注,凤箫吟几人好奇张望了看,厉风行已经升到第一位,叶文暄几票相随,接下去依次是宋恒洪瀚抒林胜南杨宋贤和独孤清绝,叶文昭气不过,押了五十两银子在叶文暄上,文暄暂时领先,然而金陵走过来,不甘示弱:你是富贾,我比你还富,押了五十一两上去,文昭随即再出钱又押,金陵再押再押…… 胜南突然觉得这次的排名比武像是一个谜,谜上蒙了一大片雾,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凶险,也不如从前认为的那般单纯。 他以为这样明朗的江湖不再良莠不齐,事实上错了,大错特错。 自己身处的环境变了,进入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时代和年华,这个江湖,不比以前单纯,而且还更杂乱,更幼稚,更加令人莫名。 凤箫吟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心里轻声说:可是,却很开心,很充实。 第24章 厉风行vs宋恒 第24章 厉风行vs宋恒 总坛宽阔得可以容下千百人,中间高台,如果那天没有澄清和承认,也许,今天就葬在这里了,可是就一瞬,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只能希望,不要蜕变。 胜南叹息着,人生真的不外乎一场梦。 凤箫吟、宋贤和胜南三个随便挑了位置坐下,隔了许久两边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冤家路窄,左边是铁胆陆家,右边湖南华家。华家还算客气,江晗却是老样子。凤箫吟暗地里想:这江晗倒是与众不同,并不势利,只可惜,偏偏要跟胜南作对。宋贤小声嘀咕:“这世界真是小……”胜南不在意,也没有作声。 终于,徐辕、柳五津、石中庸、易迈山等人出现在总坛最高的位置,易迈山年纪已近半百,脸上的沧桑,告诉他们这群少年,为战而生的归宿,其实也是苍老和苍白。 作为从前武林前五十名里的第二,作为上一代的武者,易迈山标志着一个时代的鼎盛终于传到另一代,比武的第一天,他是发话的第一个人,无奈台下因为人来人往,有些喧哗,依稀能听见易迈山在解释这次比武的作用,长篇大论到了尾声进入正题,场上开始恢复平静,听他讲:“这次大会并非争名夺利,而是结为同盟……大会决出的五十个名次,将是日后这一代的武林前五十名,易某在这里希望大家不要重蹈前辈覆辙,不要被金人所诱、分化……在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们要培养出一支新的抗金队伍来,击败金人关于‘宋国无才’的断言,易某希望南迁之后的第三代也能前仆后继,一致抗金!”众人皆为所动,齐声呐喊:“一致抗金,一致抗金!” 凤箫吟终于听他讲完,笑着说:“易盟主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一句话说了好半天……”胜南一笑:“当了盟主的人,可能都会学着啰嗦。” 凤箫吟无奈点头:“这次规定了只有小辈能参与排名,像柳五津这样的不就太惨了?说他老吧他辈分跟咱们一样,说他年轻吧,他可以做你们父亲了,宋恒就管他叫柳叔叔。”宋贤笑道:“没事没事,以后还有机会。”胜南道:“柳大哥并不把名利看得多重,毕竟他已经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了。” 徐辕这时站起说话,他的威慑力显然很大,全场即刻安静,连柳五津和石中庸都暗暗佩服,知道武林因为他才有望。徐辕宣布的是比武规则:“为了不引起混战,我们决定跟从前一样,每天决出一个名次,最先以一人作为擂主,旁人以挑战方式比武,若赢了就得到那个名次,各位可有异议?”众人皆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徐辕见众人没有意见,便转身要走:“今天的第一名,擂主暂定为九分天下之中的打遍东南无敌手——厉风行厉少侠。”金陵本来就很关注,这当儿喜得连连向叶文昭抛眼色炫耀,文昭显然很生气:“凭何定他?”她声音虽低,也传到徐辕耳中,徐辕面有难色:“只是暂定……” 文暄拉了文昭一把,摇手示意她不说话。金陵蒙起面纱,替厉风行握住剑:“天哥,我陪你上去。”厉风行微笑点头:“剑先不必带了。” 金陵听话地把剑放下,同他到台上去了,还没站好,就有一个翻身上了擂台,原是华一方的二弟子华冰虹,华冰虹一上擂台便信心满满:“在下湖南华家拳,华冰虹是也,素闻厉少侠的指法掌法在整个东南是无敌手的,不知到了湖南是不是排得上名呢?” 厉风行一笑,行了礼后立刻出掌:“那你看好了!” 金陵笑着退让一步旁观,对这位指法“点石成金”,掌法“雷厉风行”的年轻少年,她已经了解了十多年。 华冰虹一拳利落地过去,拒绝拖泥带水,招式里体会得出华家拳的内外紧致,历史久远,不愧是华家最引以为傲的功夫,风里有着一种低重的奏鸣,令人感觉,风很疼。 但是厉风行也是一掌迎过去,在华冰虹不知不觉的时刻,突然切断了他的攻势。 双方这一掌,为武林之争赢得满堂喝彩,也向江湖推荐了这么一个强者,刚满十五岁的厉风行,他的掌法,崭露头角的刹那,告诉所有人一件深刻的事实,在这个领域,他无愧他的名字,每一掌,为华家拳划下伤痕。 这样惊雷一般的速度和力量,使得华冰虹在二十招内折戟。 也使得一片沉寂中,上去挑战的力量减少,金陵得意地笑着,仿佛自己得了第一那么美。 宋恒见厉风行首战告捷之后,连续败退了好几个自视过高的小子,一时再也无人敢上,沉思片刻,终于也解下佩剑上去了。 厉风行见他上了擂台,冷冷一笑:“是你啊!”齐名这么久,大概是地理位置太接近了,厉风行和宋恒都像和对方有积怨似的,见了面就不客气。 宋恒哼了一声:“厉公子,别以为胜了几个人就赢了天下,还是回家做你的贵公子去吧,何必进江湖?”厉风行忍住生气:“我到云雾山来不是为了和你磨嘴皮,那只不过是女人家的游戏。”宋恒哈哈一笑:“阁下不就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么?到了哪里都有女人在后面跟着,上个擂台也要拉着扯着。” 金陵大怒,走上前来即刻打断:“臭死了!”然后得意地从擂台上下去,宋恒拿这小妮子没办法,哭笑不得,厉风行忍住笑道:“不知你是赤手空拳打呢,还是用你的玉龙剑?”宋恒道:“你没带剑,我当然也不带!” 就这么磕在一块,宋恒率先出手,一跃跨至风行身边,一掌就挟扭转乾坤之势掌心直朝风行,跟他美丽剑法不像一个人发出来的,而是一出招就能感觉到一阵火热,像要把对手打成残废一样的力量,而厉风行以掌直接迎过去,看来是想和他一决胜负,躲也没有躲,只是这两人对对方到底出了几分力都难以揣测,完美和凌厉的第一次正式交锋,都根本没有达到自己的任何目的。风行依然不了解宋恒,宋恒仍旧看不穿风行。结果是两人掌接,都双手一麻退后一步,风行只觉虎口麻痹,宋恒亦是头晕眼花,但未有闲暇,两人几乎又同时出手,再次相敌。 金陵在擂台边上一边观战一边暗记宋恒掌法招式,心中暗自吃惊:这小子虽然狂妄,却连非看家本领都这么厉害,的确不容小觑! 宋恒周身血气上涌,运气集于掌上,猛地一掌袭来,厉风行闪身力避,也是运气完全,伸出食指对准他掌心点去,这轻巧一点骤然化解他强烈攻势,宋恒侧过身来,控住形势一拳打去,风行举掌挡下,战势立即升温弥漫到了擂台之下,二十招一度,根本看不出胜负谁家,两个少年同属九分天下,同是一流高手,自是抓紧了众人的视线,看他二人速度从此变快,叶文暄几乎来不及讲述给妹妹:“第二十招,宋恒,空穴来风,厉风行,电掣风驰……”如此这般,叶文昭压根儿来不及记载,全都作鬼画符了,台下个个不敢走神,因为缺了任何一段自己都无法编造! 杨宋贤一边暗记一边赞叹:“实中有虚,虚中藏实,内力深厚……好掌法好拳法!” 凤箫吟眼睛已经不大好使,郁闷道:“难道他们手不会痛么?” 相同点,像音乐一样的紧迫节奏感,像棋局一样的紧密布局。 不同处,宋恒胜在内力,风行招式甚精。其实这是一场单纯的你打我我打你的游戏,却要杀死多少精力,折磨多少空气,看煞多少旁观人!风在其中完全没有落足点,被双拳排斥于角落中,有一种胜利,是双方的,可以成就经典。 第六十三招,宋恒突然晃过厉风行,绕到他身后击其后背,来去如风,似乎要结束这僵局,众人惊叹声中,厉风行向前倾倒,宋恒手已伸及,却失之毫厘,风行冷笑着重新站立,过程中不忘勾了宋恒一脚,宋恒一惊,差点被绊倒,往前跃了一大步掩饰住跌倒过程,就这么缓得一缓,厉风行危机已然解除,再度与他对抗了接近十招,厉风行横掌去劈,宋恒举掌挡下;宋恒抬拳相击,厉风行也即刻发挥他“点石成金”的本事,一时间比拼内力、拳、掌、指全都用了上去,还未分出成败。 凤箫吟在台下看得清楚,笑道:“厉风行要输。”胜南宋贤皆一愣:“何以见得?”箫吟道:“虽然掌法上厉风行稍胜一筹,但内力宋恒要好得多,而且这场比试最后靠的还是耐力,毕竟宋恒比厉风行大上两岁,练武也早些。” 果不其然,刚至百招,厉风行就有些喘息,接济不上,看得出方才的一切,磨损得他很厉害,体力果真不如宋恒。最后一招结束了雷霆之战,终于完整诠释了此战涵义,每场战事的结束都事出有因,胜负都不可能不解决,但却可以没有遗憾。 金陵冲上前去:“天哥!天哥!”关心地将厉风行扶起,厉风行和宋恒都满头大汗,很是疲累,金陵边替他擦汗边道:“天哥!你表现得很好,如果限招比武,他不一定胜得过你!”厉风行一边下擂台,一边保持微笑:“没什么,陵儿,第一第二,都可以进短刀谷……” 柳五津看厉风行无事,放下心来,回看徐辕似乎并不是很关心他们的比武,心念一动:宋恒本领是玉龙剑,厉风行精通掌法指法,而九分天下里面,没有一个是以拳法出道的,但是,刚才的几招拳斗,真的很精彩…… 这当儿功夫,立刻又上去一个少年,不过他趁人之危就太说不过去了。 第25章 宋恒vs洪瀚抒 第25章 宋恒vs洪瀚抒 宋恒在经过一小段休息之后,看见这个黑衣少年,哼了一声,脸上尽是冷漠:“自报姓名!” 这少年,不就是当时在自己这剑圣面前,出剑几乎杀了玉泽的江晗,他不是不认识他,他是太厌恶他了。 江晗一愣,说了自己姓名。宋恒冷冷奚落了一句:“江承信,我看你一点也不诚信么!”这是宋恒嘲讽人最大快人心的一次,凤箫吟几乎拍手叫好,胜南赶紧拉了她一把,心里也是痛快不已。江晗着实很生气,知他一定还是记恨那日蓝府一事,忍不住失了仪态:“阁下的嘴只会放屁!”这话说出口,江晗就后悔了,比金陵那句“臭死了”更直接更粗一些,台下人人都是预期之外,见这种场合突然听见这么一句,纷纷在惊诧之后大笑起来,大伙儿一阵哗然,宋恒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一边擦拭他那玉龙剑,一边沉着冷静地抬头看江晗,根本不像平日里那般遇事就闹,等台下笑够了,笑足了,宋恒突然像恍然大悟一样反应道:“阁下就是我的嘴。” 全场先是等他发怒的,突然等到这么一句精辟言论,再度爆发笑声,金陵小声道:“宋恒还真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厉风行断断续续地笑着,比比武时还要困难地呼吸:“可是和宋恒比武,你还首先得学会耍嘴皮子!” 江晗不仅被宋恒侮辱了一番,还输得很惨,几乎被宋恒踢下了擂台。看着江晗受辱,凤箫吟和杨宋贤两个急性子哪里藏得住心中兴奋,虽看不惯宋恒狂妄,也忍不住为他叫好,胜南想到宋恒为吴越石磊狠狠教训了一顿江晗,心里也实在是舒坦,冷不防看见江晗回座之后,对陆怡视若不见的模样,自己的心也像一沉一样,攥紧了拳头:命运真会弄人……如果怡儿不是爱上他,就不会任他这般胡来,也不会堕落到这样的地步…… 一回神,又过去了好几战,通通没有方才厉风行和宋恒那一战精妙,气氛显得松弛,只不过,众人心里都有谱——第一名的争夺,不会这么容易就算,好戏,后面一定还有,或许,还有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现在不过是早晨,离比武所定的比武期限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按金人的话讲——江湖的主角,说变就变。 叶文昭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她哥哥去挑战,凤箫吟看宋恒脸上的骄傲神情,显然不服气,左右两个都是大热人选,有义务劝他俩上去比,但是还没来得及决定,台上多了一个红色身影,他不知何时到场的,也不知方才坐在哪里,但是凤箫吟一见到洪瀚抒,不知怎地,心里居然是一震的感觉,有点高兴,大声喊:“洪瀚抒,打败他!”瀚抒听见她声音,心中又酸又甜:你究竟是不是玉莲?为什么我要帮你辩护?也罢,恢复祁连山的名誉不一定要牺牲自己的女人,而应该,拿到好名次! 他向宋恒一笑:“在下要讨教阁下的玉龙剑。” 凤箫吟看着他如火的背影,心中纠结:为何我竟然有些在乎他?不行,我不应该在乎他!不可以在乎他!可是,还是有点在乎…… 这么多天来,她对洪瀚抒萌生了一丝好感,因为他有骨气无傲气,因为他有情义无恨意。 走了半晌神,随即脸一红,拍了自己头一下子,叹了口气,胜南窥探到她心思,笑道:“芳心动了凤姑娘?”凤箫吟面色一变,有些惊慌地掩饰装傻:“你说什么啊……” 宋恒又用起他打击人的老方法:“不敢当,洪山主,听说阁下的外号有两个,一个叫‘钩深致远’,一个叫什么‘隔座传钩’,虽然跟钩有关,字面上看没什么,但我还是劝你改名字吧!唐诗上这一句隔座传钩可不适用于严肃的江湖啊,洪山主的外号未免低俗了些。” 凤箫吟差点站起反驳,洪瀚抒却得体地笑着:“那也是起这外号的人低俗罢了!一个名字而已,不必太认真!”他武器一出,众人眼前一亮,也许这些天来找饮恨刀找久了,看到左右两只武器,都过于敏感,忘记了此刻,双刀已经有主。 胜南看着洪瀚抒手里两只其长之钩,轻声道:“洪山主手里的双钩在祁连山的地位,等同于饮恨刀之于短刀谷。”凤箫吟先一怔,回应道:“火从钩,我跟他切磋过,他的武功跟他人一样,很躁。” “很躁?”宋贤听到这等评价,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自是不知洪瀚抒强吻凤箫吟一事,但看台上洪瀚抒一身火红,果真是气势惧人,也许真的,各人的身份决定了各人的性情,他在那里即使什么话不讲,也有老大的气度,老大的脾气,老大的风范。 凤箫吟见洪瀚抒与宋恒一开战便立刻将形势燃烧,仿佛续着厉风行那一战直接下来的,不禁感慨万千:“只怕这云雾山比武排名,九分天下依然是最大的赢家!” 玉龙剑陪着宋恒征服剑坛几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无论是旁观的,还是当局的,都觉得这一套的夺命剑法不可思议,外表上像花拳绣腿般轻松,忍不住去欣赏去赞美,巴不得多看几眼留恋其中,江西这一剑,呈现出的是以剑绣出的华美景象,每一剑都刺穿了阻碍的力量,每一剑将对手驯服。 但相比之下,洪瀚抒恰恰不是高雅之人。忍不住赏花的当然是爱花之人,但是见过火烧花吧。火从钩穿梭在玉龙剑上下左右,为的正是破坏它美貌,毁灭这美丽! 洪瀚抒的钩法,有如狂沙直铺,疯狂而粗犷地企图覆盖宋恒造就的婉约宁静,风头正劲,看样子是想要拉住宋恒的剑尖,将他拖出战局来。 “好厉害的洪山主!”石中庸虽在偏席看着,忍不住叫好。徐辕低头闭眼听着风声,低声道:“只怕,他赢不了宋恒。” 石中庸微微一怔:“可是这三十多招,宋恒的剑一次都没有威胁到他,宋恒一直在躲。” 徐辕道:“先发制人的洪山主,怕是不知道很多剑招破坏不得。宋恒,是在养精蓄锐,一举反击啊……” 柳五津微笑看着:“宋恒这小子,只有握起玉龙剑的时候,才认真若此,中庸,你不如天骄了解他。”石中庸拭目以待:“好啊,我就看着,他怎么后发制人。” 第一名要有多强?宋恒和洪瀚抒的交手里,充斥着的激烈和火热就可以将答案赤裸裸地剥出来,宋恒剑法仍旧像方才一样漂亮,但很显然,明明比方才要狠辣!像在火海中破茧的蝴蝶,展翅却愤怒;像在狂沙里出土的边城,幽静而炽烈。刹时有一股内力爆发出来,突然压低了左右两钩,玉龙剑从双钩缝隙中擦过,第一次进攻就使得洪瀚抒身陷险境,这一瞬间,文白和箫吟两人皆是心急如焚,怕瀚抒受伤,而洪瀚抒涉险如此,也是自己始料不及,他哪里想得到宋恒内力比自己还要高强,和他剑法完美结合,这种默契,乃是天下罕见,伪造不得,震惊之下,无力撤回双钩,只得聚力将钩身一提,硬生生地挡住玉龙剑攻势,这才相信,难怪宋恒这样狂妄,他的内力,真的已经登峰造极! 不容多想,瀚抒内力胜不了他,即刻退后两步,重新运气,攥紧了火从钩,宋恒内力再怎么好,这一次比武不单单靠内力! 凤箫吟看出瀚抒和厉风行两人均是输在内力上,有些诧异:“这宋恒,内力当属九分天下第一!” 但见洪瀚抒斗志高涨,知道比武还没有结束,他当然是多年未遇见敌人,得遇宋恒,很是兴奋,满脑子里可能只剩下打败宋恒的念头。 林胜南暗自心惊:假若那日在蓝府交手时,宋恒使出内力,怕我此刻,已然身受重伤! 厉风行休息够了,睁开眼看台上局势,洪瀚抒和宋恒经过那一险后,突然像经过一个轮回一样,重新恢复平分秋色的感觉,惊奇地看着:“洪山主的魄力,倒是很惊人!” 本以为宋恒会趁胜追击的众人,看见洪瀚抒骤然发威,战势再度被拉回去,宋恒根本没有机会趁胜,皆忘了到底是喜好还是悲好,就任这两人的内力和暴力轮流主宰着擂台,关于胜负的揣测就更加困难了,自从宋恒令洪瀚抒涉险之后,洪瀚抒似乎不敢怠慢,也是放开了打下去,他的钩法深邃而狂热,狠狠纠缠着宋恒,玉龙剑越打越感吃力,也有数次差点中招。 就这么连续转弯了十多次之久,剑与钩的胜负再度有了明朗的可能——就在众人惊呼声中,宋恒抓住瀚抒右钩破绽,以内力急控他右手,将其右路封死,一瞬的功夫,玉龙剑已经撇过左钩直攻他面门,瀚抒眼疾手快,即刻撤回左钩回防,宋恒料到他速度很快,冷冷一笑虚实兼并,加快剑法令他难以分辨是左是右,这般毒辣手法下,洪瀚抒突地丢开右手长钩,猛地压低重心,伸出手指来勾住了,他动作好快,交睫间两钩齐在左手上,凤箫吟、宇文白皆是转忧为喜,看他一手控着两钩,分成左右两路齐击过去,一钩卷起玉龙剑,一钩直袭宋恒面门,宋恒闪身一躲,玉龙剑没有抽出。 所有人几乎要站起看这场胜负,谁都看得出,方才洪瀚抒左右开弓的气势,使得方才一招成为最精彩的交锋,但是这一招并未结束,因为铩羽而归的,居然是洪瀚抒。 第26章 宋恒vs独孤清绝 第26章 宋恒vs独孤清绝 杨宋贤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洪瀚抒一手双钩挫败宋恒,心里哪敢走神,就等着洪瀚抒得胜了,恰在此时无意间肩头被轻轻一拍,转头一看,是沈依然,多日不见,沈依然依旧那么可爱好动,也依旧缠着自己——不能说缠着自己,因为她还真的不讨厌,只是宋贤自己,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心里不是很希望她在人前亲近自己,沈依然却不客气地在宋贤身边坐了下来,看见凤箫吟也在一边,没好气地问:“她是谁?!”宋贤有种想哭的感觉,只得告诉她,凤箫吟见沈依然一脸敌意,心知肚明,暗笑她幼稚,宋贤回过头来,看见败的那个是洪瀚抒,惊道:“怎么?怎么会是洪瀚抒输了?!” 洪瀚抒一边往台下走,一边和宇文白傻笑:“失误,失误……”脸上全是抱歉,凤箫吟有些失落:“刚才洪瀚抒一手控两钩,原本是要胜的,怎料到他会手一滑,没握得住钩,把武器丢了!” 宋贤岂止诧异,心想这胜负也太玄乎了一些,谁料到,洪瀚抒在打败宋恒的刹那间,失了手里的武器,如此一来,不是瀚抒勾住了宋恒的玉龙剑,到成了宋恒勾住了他的火从钩! 凤箫吟口里连连念叨着:“这宋恒是不是有天助啊!”不需她说,众人齐齐点头称是。 连败厉风行洪瀚抒两大劲敌,虽然胜得不易,却终究胜了,宋恒很兴奋,信心更充分,心情挺愉快。 柳五津还是很看好宋恒,轻声道:“这次宋恒胜并非侥幸,要知道,一次比武的胜负必须把失手算进去,若不是宋恒步步紧逼,洪瀚抒怎会失了武器,这一点,说明洪瀚抒经验不足。” 石中庸却不以为然:“可是你看看宋恒得意洋洋的模样,他也太不会掩饰自己感情了,这怎么行?” 徐辕却突然抬头看向擂台上——台上多了一个少年,徐辕循声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抬头。因为他听见了这个人的轻功,非同小可。 宋恒收敛不住自己连败风行,瀚抒的喜悦,压根没注意这个挑战者。事实上整个武林都沉浸在江西剑法的神韵之中,除了徐辕保持清醒。 负剑上台的男子,一袭白衣,骨子里透现出一种潇洒和放浪,宋恒的狂妄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因为他身上潜藏着的是同样的感情,深藏不露,嘴角的自信和不屑暴露了他的冷傲,徐辕一眼断定,这个人会不同凡响,甚至,比宋恒要高出一个层次! 能吸引徐辕的目光,柳五津随即看过去:“我知道这个少年,叫独孤清绝,他好像有三个看家本领,据说在大理把玉龙五虎打得落花流水,还和楚江切磋过。” 徐辕半开玩笑地说:“把玉龙五虎打得落花流水,会不会也是这玉龙剑的克星?”五津一怔,这是天骄的暗示么? 比武刚开始的时候,气氛属于温热的类型,没有风行在此的厉,没有瀚抒对敌的躁。 厉风行看见是独孤清绝,也不由得开始留意,轻声对金陵说:“我和他交过手,内力很强。”金陵边点头边看台上去看那些招式:“宋恒是玉龙出洞,独孤清绝是蛟龙出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残情玉龙,哪一把会留在擂台上? 有了方才洪瀚抒戏剧性的败北,对胜负,谁都不敢枉自猜测。 不久的时间,宋恒最初接剑时候的无心渐渐化作有心,脸色亦逐步地变平静。别人也许没有看出,他还看不出么——这个对手不仅剑法特别,而且轻功以及内力全都不亚于他!于是再轻狂,也不敢轻敌,只是掩饰不了心下的诧异——怎么还有人内力比自己还高! 不错的历练,在自己最骄傲的时候,明白一山还有一山高! 将杂念抽离,继续发挥他美丽清雅的江西剑法,继续发挥他完美无缺的江西剑法,可是很对不起,独孤清绝的剑法特色,恰恰是残缺,残缺在他的残情剑上两端的缺口,残缺在他只用左手右手从来不入战局,残缺在他每一剑都像突然中断后再高妙地相连,残缺在这段空白的时间里宋恒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段空白! 这一刻,叶文暄、厉风行、杨宋贤、林胜南都清楚地看了出来,独孤清绝在操控着玉龙剑的进退! 难道说这个少年,会终结九分天下的宿命,成功凌驾其上,这样的剑法,这样的内力,真正无懈可击。五津这才明白,徐辕果真好眼光。 宋恒意识到内力上难占到便宜,总算他遇险多年,懂得以不变应万变,此时身处劣势,却能够利用时间去拖延战局,等待发现这少年剑法中的缺陷和破绽,只不过,他剑中的缺陷和破绽怎么去发觉?要知道,他的剑法,本身就不连贯,表面看去,剑剑缺陷剑剑残,忽连忽断,捉摸不透。 凤箫吟忍不住赞叹:“旁人都是集众家之长,唯独他集众家之短!” 集众家之短,加以推敲和修改,每一招都似见过,每一招都难以突破。胜南却蓦地对宋恒有些佩服,他能守住这么多剑,换作洪瀚抒或厉风行,怕是还没有这种本事,这么多年的剑圣,总算没有白做。 可是,剑圣,恐怕还是独孤清绝……胜南叹了口气。 像突如其来的骤雨,独孤,狠狠冲刷着以宋恒为首的宋国剑坛,令所有提剑者畏惧。杨宋贤和叶文暄均握住手中兵器,跃跃欲试了。 独孤清绝似乎明白自己占了大优势,一边继续以剑扰江湖,一边报出剑招的名字,“残情无影”、“残情夕景”、“寄啸残情”包围下的宋恒,即刻被拉大差距,四面楚歌。 金陵看清楚了形势,小声说:“这次的第一,他当定了!” 五津注意到徐辕脸上的惊奇和喜悦,心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和天骄,谁厉害一些? 还没有到正午,擂主换了三个,风云变幻,苍穹失色…… 这个于江湖还很陌生的少年,独孤清绝,大概了解风口浪尖的危险,面对无数挑战,都用泰然自若迎接。宋恒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失败,连台下位置都被人家占了,手还一直颤抖,方才的对剑,已经不局限在表面的攻守进退,输得也心服口服:不过独孤清绝,有机会我一定会破解你剑法的缺残! 杨宋贤等不及,立刻飞身上台,也许是因为兵器属剑,他耐不住心里渴求,宋恒败退不久,就上前挑战,场下刚刚平静,看见是玉面小白龙,又再度喧闹不止。 凤箫吟惊道:“杨宋贤怎么一眨眼就上去啦?” 胜南揣测:“独孤清绝打败宋恒,相当于已经败了九分天下之三,宋贤有权利去捍卫。” 正说着,杨宋贤已经在展示着他的潺丝剑法,首先出手的便是一套“丝路花雨”,一剑一剑,连绵不绝,剑有如细丝在他手中盘旋,剑式如花似雨,出现、迸发、散落、飘零,剑中细腻,令人称绝,独孤清绝仍旧一边对敌,一边报出他招式的名称,丝毫不受影响,叶文昭一边记录一边问哥哥:“为什么他要一边出剑一边讲招式?”叶文暄笑道:“不然你怎么记录?他全是自创的剑法,期待咱们记录并发扬光大呢!”厉风行坐到他身边来挤着,叶文暄一愣:“你怎么过来了?”厉风行指指自己原位,宋恒坐在那里:“败了,不舒服……怎样,你有把握么?”文暄摇头:“不清楚。”厉风行一笑:“这小子不仅剑法古怪,内力也一流,叫什么回阳心法,你小心点,他的轻功,叫‘独孤轻诀’。” “你调查得好清楚!”叶文暄赞道,厉风行摇摇头,指向宋恒:“全是他在台上总结出来的,宋恒每一剑,都被回阳心法压着,又抓不到他任何缺漏,我看,这个人是奇才!” 交谈中,发现宋贤的潺丝剑法不出所料落下风,挽留不住颓势,风行小声说:“你先别着急上去,先等人磨损完他体力!” 文暄一怔:“看来这个人真的很危险。” 凤箫吟叹道:“他还真的欠了你们的情……”胜南也震撼点头,突地看见独孤气势如虹,穿越过宋贤剑法屏障,听见他大喝一声,挑走宋贤潺丝剑,飞速把剑封在宋贤喉间,胜南惊诧岂在话下,但更惊诧的还在后面,独孤清绝喝出的最后一招,名字叫“残情弄玉”! 残情弄玉!凤箫吟心头最恐怖最深刻的伤痕! 第27章 独孤无敌 第27章 独孤无敌 凤箫吟身体一震,林胜南立刻扶住她,也是一脸吃惊:“我,我是听错了么?!” 凤箫吟想再次听一遍,对啊,是他们两个目睹了纪景、林楚江惨死,从而对弄玉两字太敏感了而已,对这个发音的每个词都太在意,在意过分了! 但哪里还能再听一次,如果时光倒流就好了,凤箫吟只好先安慰自己:对啊,再怎么巧合,独孤清绝和那胡弄玉也巧不到一块去啊…… 九分天下输了四个,而叶文暄迟迟不上,全场都有些迷惘,想不到这独孤清绝竟然这般惊人,谱写出这般奇迹和神话,不,错了,不是神话,他身上的实力,令人无法探索出——为何,还未及弱冠的他,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出场!云雾山比武,总算不是九分天下一枝独秀! 一时之间,独孤的出现鼓动了少年英雄尽折腰,湖南沈家的三兄弟,慕容山庄的东方沉浮,等等等等,有从武林世家出来的,也有江湖中暂时无名的,上去了再下来,局面缓缓定了,独孤清绝的后患,只剩下叶文暄和江湖中人还很少熟悉的胜南! 宋贤跟宋恒一样,有些懊丧,轻声对胜南说:“你不要跟我一样心急,先等着找他破绽……”胜南点点头:“我明白,而且我也没有把握可以得到第一,他比我们实力强。” 凤箫吟道:“我听说明天的第二名,擂主暂定是你,你如果守得住第二,可以明天再挑战今天的第一。”“也是个好主意。”胜南点头,“你呢?你也可以上去。” 沈依然冷笑针对凤箫吟:“你啊,你还上去?看你这样子,难道比我杨大哥厉害?”凤箫吟嘴不饶人:“我还不稀罕这次的排名!”沈依然哼了一声:“那你来云雾山干嘛?” 凤箫吟一笑:“那你来干什么?莫不是要得一个名次走?” 沈依然笑着去揽宋贤臂弯:“我来是找我心上人的!” 宋贤哭笑不得,连声咳嗽,差点吐血,凤箫吟一时语塞,只得转移视线往台上看,恰好又一个少年落败,独孤站在擂台之上,时间已经比厉风行和宋恒统治得久了。 这次上台挑战的,令人眼前一亮,那是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武器是琵琶,宇文白,她一登场,即刻艳惊四座,众人大多没有去关心她怎样同清绝比武的,只顾着耳中听那琵琶声,眼里看着她白裙舞动,轻柔步履,飞扬舞姿,叹服不已。轻功一流的宇文白,静中有动,以柔克刚,飘渺而空灵,独孤清楚她的武功是女子中少有,琵琶里酝酿了不少狠毒招式,心中暗自吃惊:想不到她美貌过人,居然这么狠! 喝了一声“残沙绝漠”化解危险,宇文白亦大声道:“黄河远上白云间!”话音未罢,琵琶已至独孤身前,独孤一剑极速化解,宇文白手一转,再换一式,她和独孤二人越打越紧,看得台下眼花缭乱。 叶文昭小声道:“真不愧踏雪无痕,如果我有这般轻功就好了!”文暄道:“别插话,二十八式,宇文白,手挥五弦,独孤清绝,残情落日,啊不好,宇文白要败!” 毫不吃惊,毫不牵强,宇文白这么快就被击败,柳五津心念一动:“这少年,短刀谷是要定了。”石中庸笑着点头:“看来我大宋的高手,全都出现在今年呢……” 宇文白之后的男男女女,表现得均不是很突出,日上中天的时候,独孤依旧无可匹敌,独领风骚,他的剑法,可以在江湖独树一帜了。 凤箫吟突然像有事般离席而去,洪瀚抒注意她的离场,即刻跟上。 凤箫吟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身来,看无人跟踪,低声道:“大姐,出来吧!”巷弄里突然冒出一个黑衣女子,被她称作大姐的这个,笑吟吟地看着她:“老三,师父说你表现得很不错,那么乱的情况下都可以把林胜南救下!” 凤箫吟冷冷地:“如果不是洪瀚抒,我可能自身难保!” 大姐道:“洪瀚抒是怎么回事,师父对他的出现,非常不满意!” 凤箫吟微惊:“你放心,他觉得我是萧玉莲,才会误会,现在他排除了我是萧玉莲的可能性,应该不会再有关系!” 大姐听见脚步声,一笑:“可惜,大姐消失不到半刻,他便找来了!” 凤箫吟一怔,她前脚刚走,后脚洪瀚抒果然跟着来了。洪瀚抒看见她独自一人面壁发呆,有些奇怪,上前来:“怎么了,为何突然离场?” 凤箫吟哦了一声,支吾道:“那你怎么也离开了,回去吧,那边很精彩。” 洪瀚抒一笑,上前一步:“那边再重要怎比得上你重要,这几日不见,我有好多话想要说,要不要背一首《蒹葭》,或者《关关雎鸠》给你听……” 凤箫吟听他语气轻薄,生气道:“洪山主,你的抱负不是很大么!请问你这次到云雾山是不是为了抗金?”洪瀚抒看她不像假的生气,小声道:“不错,我为了抗金,但是事业可以与情爱并重!自从那日在江边见到你,我就知道,心被你偷去了!”凤箫吟满脸通红狠狠道:“你的心都没了,那说出来的岂不是都是无心的话!” 她气势咄咄逼人,洪瀚抒一时无言以对,看她转身要走,一把拉住她,吼道:“玉莲!不管你承不承认!今生今世,你都别想再离开我!” 凤箫吟如遭电击:“你……你说什么……你不是说我不是萧玉莲么!你不是说,自己的女人,怎么可能看错!?” 洪瀚抒怒道:“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萧玉莲!我洪瀚抒不会为了名声出卖自己的女人!你是不是玉莲,你我心知肚明!” 凤箫吟冷道:“凭这句话,你还有资格抗金!放开!你放手!”瀚抒小声道:“从小我就想做英雄,可是,做英雄,顾虑太多了……” 凤箫吟与他僵持不下:“英雄,都是自封的,任何一个认为自己是英雄的都是英雄,可是,结果,会成枭雄!” 空气凝固在那里,突然墙那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啼哭声,瀚抒箫吟一同看过去,只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一边抹鼻涕一边哭闹,旁边一个大汉横眉怒对,看样子是他父亲,手里还握着一把戒尺:“你背是不背!” 那男孩揉着屁股:“爹,我背,我背!”那大汉道:“绍兴和议的内容是什么!?” 男孩大声背:“东以淮水,西以商州为金、宋两国国界,宋每年给金国银25万,绢25万,宋向金称臣……” 那大汉又道:“张浚张将军北伐失败,之后的和议是什么!” 男孩泣道:“宋君称金为叔父,每年纳银20万,绢20万!” 大汉突然丢了戒尺,弯下膝盖来抱住男孩:“井儿,不是不让你玩,是让你玩的时候,也记得国耻啊!” 凤箫吟眼睛有些湿润:“这些年你在西夏,也许不了解,金兵在国界的这些地方欺压百姓,朝廷无力过问,所以才有这么多有志之士,可是,还有更多混水摸鱼的……” 瀚抒也有些动容,凤箫吟转过脸来:“如果你要抗金,不要只顾着称雄,而要顾着大家,我听说祁连山中人大多是靖康年间迁去的难民,你以为自己身在西夏,其实都是宋人,你不会连小孩子也不如吧……” 瀚抒轻声道:“我明白,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根在哪里都不知,那真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两人一并回到总坛去,却看见台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全场像根本没有举行过任何比武大赛一样,寥寥无几七零八落坐了一小撮人,不知人都去了哪里。 咦,奇怪,难道人都吓走了? 第28章 梦入风烟居 第28章 梦入风烟居 凤箫吟洪瀚抒二人看得有点惶恐,抓住一个面熟的就问:“人呢?都去哪了?” 对啊,就算独孤清绝太强了,人都吓跑了,可是怎么连独孤清绝自己,都不见了? 那人哦了一声:“武林高手,也是要吃饭的呀,独孤清绝比到一半,这小子突然说他饿了,大伙儿看得还正高兴呢,气死了,他这擂主都走路了,我们还不离开吃饭去?” 凤箫吟听得哈哈大笑:“想不到,这小子还挺有性格……”边说边往胜南宋贤那边看,他们也已经不在原处了。 胜南此刻走在路上,背上的伤一直隐隐作痛,他明白,内力上的差距,使得这一次的排名,不能夺魁,叹了口气:只希望,能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坚持。 正自休息着,突然听见心里一个声音在说:胜南,现在你背负着两个杀父大仇,第一,你要杀了柳峻,替你的亲生父亲报仇雪恨,第二,你要找到辛弃疾,并杀了他!胜南身体一震,这两个仇敌,是相悖甚远的,甚至自相矛盾! 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他刚会意抬头,那身影便轻飘飘地远去了,一转眼只剩下一抹浅浅蓝色,划在天空一角,胜南如梦初醒,失声道:“玉泽!”那身影不停,越走越远,胜南不假思索,立即追了上去。 然而山回路转,根本没有玉泽的踪迹,道上唯余落花印,胜南失落站在乱风之中,孤单又伤感:难道是我眼花?难道是我太思念她了,玉泽,不知你此时此刻,究竟身在何处呢? 和玉泽分隔了两个多月,最后的行踪,还是点苍山下宋贤的巧遇,他苦笑,只为了难料的命运,要被束缚在云雾山上,不知何时才会与你重逢……放心玉泽,这次排名结束,我定会去寻你…… 失望中,他漫无目的地往回走,一直到发现自己完全置身于陌生环境中时,才驻足,环顾四周,群山环抱,空旷寂静,天空蓝得胀眼,白雾吸峰,日与云相错,似晴天又阴凉,四面八方由繁华便成荒芜,像经历过一场浩劫,失去了与人世最后的接触,天地间仅仅剩下他一个,面对这瞬间景色触碰不得更逃不出来!他诧异,而又紧张,山上七日,世上千年? 是啊,突然间周围的喧嚣声消失了,他身处的世界,什么人都没有! 别一世,入一世。进无奈,退亦无奈。 浅草没足,草地中央横着一块巨石,石上隐约见字,胜南走近去看,只见巨石之下各类小石嶙峋堆叠,玲珑巧妙,但闻水声潺潺,不见溪水。胜南好奇心起,对着那巨石思索了半晌,才见那石下别有洞天,洞口极狭,只容一人通过,清泉由其中流上来,洞中散出清淡细雾。胜南仔细瞧那巨石,其上雕刻着的不知何体三个字:风烟居。林胜南正自诧异,却听得一个声音说:“林少侠,进来吧!” 胜南这一惊非同小可:“阁下,阁下是……”那声音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山境。”胜南几乎被这声音支配了,不顾任何危险地从那洞口进去,百转千回之后,眼前一片通明,胜南一路循着那溪泉行路,越走越觉得这路径熟悉,波影一动,他想起了什么,轻声惊呼:“这,这不是点苍山的景物么?”一个白须老道笑着由这幻境出来:“不错,我这风烟居里,藏匿着世间所有的美景,这点苍山的确属一个。”胜南即刻行礼:“不知前辈是……”白须道长笑了笑:“林少侠称老道是风烟老人即可。”胜南一愣:“老人家怎会知道在下姓名?” 风烟老人却没有答话:“你看这倒影,多美的点苍,多美的云横山庄,可惜百年之后,谁会记得,千万年之后,已不复存在……”胜南隐隐觉得他话有深意,皱起眉头没有说话,风烟老人指向右边另一如水墨般的风景:“那是短刀谷!”胜南一怔,仔细去看,看见水中清楚浮现一片青翠,绿色盆谷逐渐模糊,迁化成另外一幅,是短刀谷侧面的图像,水与谷互相染色,依旧满眼绿意,交睫间绿色淡去,漫山遍野,白如雪,红若火,绚烂过沸腾过,却被波纹荡涤,形成一幅*,胜南略带怖惧地看着,只见雨中短刀谷一片狼藉,景物被撕裂,泥沙被冲得一塌糊涂,胜南不敢再看,却忍不住再看——似曾相识!他像去过这地方一样! 风烟老人突地袖一挥,那些景象全都飘然逝去,水面恢复平静。 这时一抬头,见洞中挂一匾,上写“风烟净,风烟境”,老人指向不远处更深的山洞:“你随我进来!” 他带胜南往里走,风烟境里没有了山水,只有山壁上的刻画和石雕,风烟老人看得出胜南心头疑问,却不点破,从山壁上抽出一张书画,胜南停下身来,见这书法所用宣纸已经黄旧不堪,但是字体苍劲,入木三分,情不自禁地赞叹,老人笑着:“我这风烟居里面的诗词书法,合起来便是一本抗金人物谱。” 胜南疑惑道:“抗金人物谱?” 老人点头。胜南依旧不解地看过去,第一幅上写着: 南宋风烟路 可叹南宋风烟路,只今惟有飞絮舞。冰雪消融水冲渑,雨声住,英雄最终归尘土。 独凭栏杆日已暮,学武空存远抱负。千万里古代疆场,沙莫舞,明君善将去何处? 胜南读完不由得忧伤不已:“难道这便是抗金的最终结局?”老人笑道:“可以说是。有英雄,却没有明君善将。” 胜南半信半疑,老人又道:“林少侠,很多事情,发展的脚步和趋势停不下来,克复失地的条件,如今已经没有了,几十年前,可以战,却没有战。朝廷崇文轻武,安于半壁不愿收复,你们空有抱负,只能抱憾!” 胜南不信:“我们完全可以改变这一切,很多事情,看似不可为,实则可为。”老人叹了口气:“我早知无法说服你,你千万不要悔恨。” 胜南随即看到第二幅: 水调歌头 雨过楚天晴,霁后飞虹留,谁道晴空忽暗,风声唤人愁。阵前狂沙乱舞,刀中断枪突出。往事上心头,少年正年少,策马南北游。 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道平更知途坎,波顺方觉流返。不能引身退,舍身赴国难,暴乱结暴乱。 胜南微惊:“这词中少年,难道竟是在下?” 老人捋须笑道:“你悟性很高,抗金人物里共有十五个抗金人物,是今后会叱咤风云的人物。我与师兄为他们分别作词作诗,少侠正是其中一位。”胜南一笑:“道长过奖了,其实道长也是揣测,毕竟,没有谁知道以后的事情。”老人摇摇头,苦笑:“若能知道,为何世上会有后悔二字?”他取出一本书册来:“这十五个抗金人物的未来,其实早已经定好了。” 胜南惊呆:“什么?!” 老人说:“其实你们这些人,全部都活在记忆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场记忆,你们活着的这个世界,因为你们而存在,只是,大家都一次一次地重蹈覆辙,一次次毁灭而轮回。”胜南听得云里雾里,难以置信,老人又给他看第三首词: 江城子 提剑断情少年狂,左手剑,右臂藏,离家万里,何处话情长?音讯全失两茫茫,经世事,历沧桑。 青山隐隐水汤汤,乘行舟,离国邦,弃武封剑,绝迹江湖上。携眷远上白云侧,志随风,意沉浪。 胜南一愣:“独孤?竟会为了情而退隐?这简直有些……离奇。” 老人道:“他的退隐,很明智。”胜南道:“也许是明智,志随风,意沉浪,独孤怕是难以达到。这种现实之下,隐退就不能济世,济世也就不能隐退。” 下一首: 苏幕遮 云中天,水上风,风穿无阻,水接天一色,风卷水浪浪冲天,水落石出,出石点成金。 苍穹宽,前程锦,壮岁旌旗,统领万千士,金戈铁马马行空,秋风萧瑟,勇夺大散关。 胜南一愣:“此人仕途是一帆风顺的那一种,而且,还率众攻打散关,怎么,散关会沦陷么?” 老人不语:“林少侠,希望你走后不要向外人说起风烟居一事,我不想别人知道,就算是独孤清绝本人,都不可以说。”胜南点点头,老人已开始送他出山,一切很自然。他也觉得,是时候走了。 沿来路出去,渐渐听见人声,老人语重心长说:“林少侠,江湖很污浊,战争很残酷,希望你记着,将要热爱的是什么,将要躲闪的是什么……” 胜南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桌边,连枕席都没有,宋贤在侧笑着看他:“胜南,你白日做梦啊!这不应该只发生在我身上么!” 胜南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做梦,起视四方,太阳照的那么烈,刚才真的只一梦,可是,梦中,怎么还有词话…… 第29章 独孤vs叶文暄 第29章 独孤vs叶文暄 终于,独孤清绝和叶文暄的比试来临,也许,就是今天的最后一次高潮。胜南坐在台下,刚从梦里走出来,对于早晨的三场大战忘记得差不多了,只知道,厉风行、洪瀚抒败给了玉龙剑,结果,胜利却再度由宋恒转移到了独孤手里,这是不到一个时辰的事情,叶文暄选择在独孤清绝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去挑战,的确出乎厉风行的意料,心想自己刚才枉做了小人,这叶文暄本意才不想趁人之危,有些汗颜。 沈依然看见杨宋贤和林胜南刚刚来到,告诉他们叶文暄已经上台多时,双剑争锋了多时,表面上还在苦苦纠缠,胜南看向这个难得谦和的武林高手,剑法里又是一番不同感觉,轻声问宋贤:“他和宋恒哪个更厉害些?” “应该是宋恒吧,内力上宋恒很高,剑法就各有千秋了。”杨宋贤回答,“可是独孤清绝的内力,简直得天独厚……” 胜南听得连连点头,凤箫吟和洪瀚抒也是坐了过来,洪瀚抒与几位招呼过,也来听宋贤他们介绍叶文暄的武器:“据说叶文暄的剑名叫紫电清霜剑,电一样迅速,霜一般寒冷。”凤箫吟“哦”了一声:“霜电,不错,剑如齐名,真的很快很快!” 胜南亦连连称奇:“也许,独孤清绝虽然能败宋恒,却未必败他,也许快能够制得住这残缺。” 他这句话倒是不假,无论怎么排名都好,他们几个都包揽了前几名! 也许,残情剑的残缺破裂,在突断的边缘最无懈可击。 剑法一样卓绝的叶文暄,紫电清霜剑里,是驰名天下的临安风景剑,但不能顾名思义地认为,风景就一定像宋恒玉龙剑那么秀美,因为,风景最大的特点,不是美,而是一幕幕地展现后飞速地改变。 胜南是中午才感觉景物应当如此的,不是静态,而是在时空里辗转颠覆。在叶文暄剑中的山山水水,靠的不是相互依偎,而是相互牵引和转换。 独孤清绝遇上叶文暄,就不得不谨慎小心了,因为文暄善于应变,颇有些政治方面的遗传,而且步子稳健,迅速游走,瞬即到了独孤身后,突地又转到他侧面,在速度里寻找独孤剑法的突破点。 “果真很高妙!”宋贤赞同胜南的看法,“用速度去找他缺点……但是,如果叶文暄败了独孤清绝,那么宋恒再去败叶文暄,就难办了……” “他有机会找破绽,但未必有机会找到啊。”洪瀚抒如是说。 的确,速度再惊人,也找不出破绽,独孤清绝像是有三头六臂,击退左路,立刻封死他右路,一时间剑的紫光笼罩台前,根本看不清他俩输赢,只能闻听撞击之声,叶文暄太快,快得他每招刚出,才只看出半招所以然来就换了!而独孤清绝同样令人捉摸不透的剑法,也如同半招就断,半招再连,难怪看得众人性质大涨。 剑坛,一直都没有荒芜,可是刀坛呢?柳五津心灰地往徐辕看了一眼:自从这个人在江湖,就几乎没有小辈敢用刀…… 徐辕赞赏地也在心底说:天下剑法,最快当属叶文暄,最残当属独孤清绝,最美当属宋恒,最细当属杨宋贤,可喜的是,这四人剑法上还都有余地和潜力! 也许,还少了点什么…… 胜南也在心头说出这四个剑坛顶尖的名字,不过,除了快、残、美、细之外,好像还应该有更多…… 时间一久,众人就看出,独孤清绝的内力终于派上用场,回阳心法压榨下的风景剑,虽然依旧快得欺骗众人的眼睛,却再没有方才有威胁。视线里,叶文暄的特点和缺点全都领略得到,他再怎样奇、快,魄力却不足,剑法,终究没有宋恒内在狠、没有杨宋贤力道足,太温和! 谁先看穿对手,谁就能统治擂台,操纵成败。 胜南心中默数到第一百余招,独孤残情剑轻轻一挑,侧身而过,回手一招指向叶文暄喉头,叶文暄力道不足,剑不能制对手,被他力道挡落,听得对手大喝一声,自己是败局定了! 而清绝口中的这一招名称,又是那打败宋贤的“残情弄玉”! 弄玉!残情弄玉! 这一回听得清清楚楚,林胜南凤箫吟同时站起,吃惊地看着独孤,但只见独孤清绝剑尖环绕,正像在玩味着一块玉般,的确冠上“残情弄玉”最贴切,而且,他和胡弄玉怎么会认识,天下叫弄玉的女子就一定姓胡么?! 满江红突地出现在独孤清绝身前,他过于激动,以至于手足颤栗:“什么弄玉,弄玉是什么?!” 独孤清绝一脸莫名其妙:“你管我起什么名字?”满江红有如见到仇人,眼都红了:“弄玉到底是什么!”独孤清绝脸色一冷,很不高兴:“怎么,这名字不好听么?不配这剑法么!” 胜南凝神看着,突然身边一空,惊讶地看见凤箫吟飞身上台,跃至满江红和独孤中间,只听她小声说:“师兄,别添事端了,这名字应当与师父无关。”满江红想说什么,凤箫吟带着命令一般的口吻:“你先下去,我同他打!” 第30章 独孤vs凤箫吟 第30章 独孤vs凤箫吟 洪瀚抒猛然一惊,他总是觉得她是玉莲,可是他的玉莲,一点武功都没有啊!怎会去挑战独孤清绝?! 沈依然显然不知凤箫吟武功怎样,一味看轻她:“我说,那凤箫吟逞能什么?她能比得上九分天下么?!” 胜南没有说话,他回味起至今为止,自己觉得最精彩的一战,正是点苍山上,凤箫吟带给他的,持平感觉,如果她的内力特别高强,那么,其实她的武功完全在自己之上! 叶文昭翻着身上各式各样的书册:“没有关于她的书啊……”文暄一身疲惫地坐下:“算来她是我半个师妹,江西八怪的老幺。” 已经坐回原位的厉风行哦了一声:“那天她替林胜南澄清是非,还被当作萧玉莲了!怎么,小偷都想抗金?”金陵一笑:“那可不是,江西八怪偷盗的全是达官贵族私藏文物,他们受的教育未必比咱们少。” 满江红在台下紧张地看,眼皮都不眨一眨。 林胜南见凤箫吟一脸的冷漠和镇静,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眉宇间透着杀气,不像熟悉的那种灵气的感觉,心下总有点蹊跷。 独孤清绝冷冷地笑:“姑娘总算要让我知道,今天水有多深了?” 凤箫吟突然浅浅一笑,恢复了一贯的亲切机灵:“独孤清绝,我听说,上士杀人用笔墨,中士杀人用言语,下士杀人用刀剑,你绝对不愿做下士吧,可是咱们不是文豪,又不像江西一剑那般能说会道,上中二士也做不了了,要不这样,就不听天骄的安排,重新找个方式比试?” 宋恒听她暗骂自己,心里着实很不舒服,又不能说什么,徐辕也是微微一怔,笑着没说什么。独孤听不懂她到底要干什么,任她乱来:“好吧,你说怎么比?” “咱们今天,只比轻功,只用一点点时间!” 众人均是一怔。对比之下,足见独孤清绝风度:“好啊,随便怎么比……” 凤箫吟往慕容山庄看过去,大声道:“我听说慕容山庄老庄主近日遭到不幸,实在是难受得紧,不过万幸的是,除了丢失那块宝磁玉之外,还有一件名叫润玉盘的宝物保住了,可否借来比武?” 慕容山庄的当权者慕容全脸色一沉,没有答应,但他身边的美丽少女,名唤慕容荆棘的那一个,似乎是慕容山庄另外一个当权的,在人前敢于推翻自己的长辈:“姑娘如果要,岂有不借之理?”慕容全似乎很生气,却奈何不了她,任她把润玉盘送上去,有气也说不出。 这润玉盘制作精美,凹陷之处薄薄一片,透明晶莹,仔细一瞧,中间还夹着一层,夹层中另隐一玉,颜色稍深,光泽鲜艳,如水一般润滑,似乎可以流动,因此得名,摸在手里,才知这凹处还有一点厚度,盘的两侧稍稍凸起,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又薄又脆,令人害怕再多看一眼它就会碎掉断掉一般! 独孤清绝微微一笑:“这好办!”他将润玉盘接过了,突地轻巧一掷,众人大惊,只见润玉盘已然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飘然坠地,没有丝毫响声。慕容全这才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慕容荆棘冷笑着看着他:“二伯何故如此担心,未免胆子过小了一些,如何干大事?”金陵坐得近,听到这一切,觉得这个女子,既冷傲又漂亮,不免有些在意。 凤箫吟和独孤清绝齐至润玉盘旁,独孤清绝道:“姑娘先来么?” 凤箫吟却后退一步:“你先!” 众人也想见识见识这独孤轻诀,屏息期待中,独孤清绝忽然飞身跃起,稳稳一脚下来,踩在盘中央,但薄片中那块隐玉,根本未动,丝毫没有影响!慕容全探身来看,拊掌惊道:“独孤少侠好轻功!” 众人得知润玉盘毫无损伤,皆是佩服不已,也纷纷为箫吟捏了把汗。独孤清绝离开那润玉盘,一脚将它准确无误踢至箫吟脚前,近一寸不及,远一寸便毁:“姑娘请!” 箫吟笑道:“独孤轻诀,也不过如此!”说罢木琴着地,她借其力飞身而上,迅速落下,双脚准确无误踏在润玉盘上,和独孤清绝同样平稳。 独孤清绝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减退,他清楚地看见——凤箫吟是踩在了润玉盘的边缘! 叶文暄惊诧不已,不敢信服:“这……这怎么可能!”须知像独孤那样平稳站在盘中之人已是世间少有,像凤箫吟这般踩在这手轻轻一捏便碎的盘边上的,真是无法形容了。普天之下,怕只有踏雪无痕的宇文白堪与之匹敌! 洪瀚抒轻声道:“如果方才你也像她这样使诈,你也可以赢独孤清绝了。”文白摇摇头:“未必……” 瀚抒一惊,没有说话。 宋贤面如土色:“就这么完啦?第一名,是……” 沈依然惊呼:“不会吧!” 厉风行呆若木鸡:“她要做武林盟主?!” 叶文昭记录本掉在地上:“这女子,轻功真的很厉害。” 凤箫吟笑着看着同样惊呆的独孤清绝:“怎样?你要不要也来?”独孤清绝疑惑地看了她几眼:“凤箫吟,你很聪明,别人都找比武对手的破绽,你找比武制度的破绽,你赢了,愿赌服输!” 说罢要下,全场一阵哗然,开始乱,徐辕明白被她一闹,比武显然有失公允,正欲说话,宋恒已经首先发难,拦住正自离场的独孤清绝:“她使诈你还服她?凤箫吟,敢不敢跟他比试剑法?!” 凤箫吟有她的道理:“比武又不光靠刀剑!轻功,有的时候断定生死!” 宋恒打击死人不偿命:“是么!姑娘的武功套路在下一眼就能看穿,一把木琴而已,过于浅陋了吧,以姑娘资质看来,终生学不到登峰造极的武功!” 这么损的话一出口,谁都觉得太狠了,简直打击到凤箫吟的学武热心!洪瀚抒气不过,想上前去揍他,被宇文白、陆静牢牢拉住,林胜南蹙眉,怕凤箫吟一气之下又胡闹。却听凤箫吟一笑置之:“在我眼里,没有一种武功登峰造极!”宋恒脸色一变,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宇文白略带吃惊:“在她眼里,会不会果真如此?” 喧哗声里,徐辕的声音制止了凤箫吟:“凤姑娘,你若不能服众,只怕得来第一也是虚名,极易地位不保。” 凤箫吟和独孤清绝对视一眼:“那好吧,独孤清绝,我就挑战你的残情剑看看!” 柳五津一笑:“这小姑娘,有点架子!”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大气都不敢出。凤箫吟手提木琴,独孤清绝也是抽出残情剑来,凤箫吟“刷”地一琴急至,一招“长烟落日”过去,独孤凝神接招,出手不轻,剑卷风,力斥云,穿越过她琴中所有变幻,来去仍旧无阻。 胜南旁观箫吟数次险象环生,又次次化险为夷,有些担心,因为现在才三十招左右,凤箫吟剑法的变幻奇特感觉被忽略在残情剑之外,很难施展而出。 但是他还是很放心凤箫吟的本事,目前为止,她的自创武功和一剑十式还没有出现,台上形势虽说如箭般穿梭,也不过是双方都只使出一半力左右而已。 就在这时,叶文昭惊叫一声,凤箫吟剑招上漏了个大破绽,独孤一剑迅猛,砍断她木琴,正是一剑“白虹贯日”,众人正叹息凤箫吟要输,却见木琴裂开坠地后,凤箫吟手里握着琴柄,柄上是一把玉剑,叶文昭赞道:“好剑!” 洪瀚抒微笑看着她和她玉剑,独孤清绝后退一步,又是一剑上前,两人手中兵器皆为玉制,只不过,一个有缺口,一个没有缺口比较长而已,凤箫吟抓紧机会发挥她的一剑十式,动作立即奇幻到了极致,变化万象,独孤清绝残情剑被那幻变剑法围绕孤立,却未见瓶颈,残情剑法配合其中,似是永远没有招式上的尽头。 徐辕这才看出箫吟不是单纯胡闹,而是真有实才,她的内力不及独孤清绝深厚,但手法上灵活巧妙,随机应变,又能不被招式局限,也是使剑高手,此刻的难解难分,令众位叹为观止。 胜南心道:除那四剑外,漏了的,正是凤箫吟剑法之灵! 直拆五十余招,众人才发现,适才小瞧了凤箫吟!凤箫吟此刻沉着自如,突然身子一侧,加快了步伐,绕过残情剑直刺独孤清绝,独孤闪身一躲,也是一剑过去,他的剑本迎着正中去刺,突然向上一提,直袭凤箫吟面门,凤箫吟迅速收剑,挡在残情剑上,独孤一笑:“残情落日!”文暄看他招式,正像夕阳余辉,残缺破碎铺在半空,只差色彩去渲染而已,但凤箫吟方才收剑动作也令人惊异其造诣,他不禁赞道:“当今剑坛,人才济济!” 却看此时,凤箫吟被他残情剑法逼得连连后退,一只脚几乎要下擂台,独孤清绝可能是再度抓住了她的破绽,利用回阳心法再度进攻,凤箫吟意识到危险,奈何这擂台四面没有护栏,只要再后退一点点,就一定摔下去,前有残情剑,后有落台险,胜败攸关,凤箫吟突然像不顾生死般直接伸手往独孤清绝右手上捉,独孤清绝怎么可能伸出右手拉她,看她突然攻击自己右手脸色大变,剑法大乱,凤箫吟本来是求生的,看到刹那间他脸色,心念一动,先保命再说,拉不住他手就一把拉住他衣服,谁料到没拉得住他衣服却拉住了他腰间一个锦囊,这一下她重心没控制得好,立刻往擂台外面摔下去了! 再度戏剧性的一幕是,独孤清绝几乎跟她一起下了擂台! 第31章 盟主之归宿 第31章 盟主之归宿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独孤清绝首先落地,落地了就来抢摔得头晕眼花的凤箫吟手里的东西,凤箫吟不肯给他,独孤清绝一剑过去,似乎要将战事从台上延续到台下来。 可是不管怎么说,大家看见的,是独孤清绝比凤箫吟先落到擂台下来了! 所以,刚刚的结果,还是凤箫吟胜了! 众人不得其解,呆呆看着独孤清绝伸手讨要,凤箫吟打开来看:“是木芙蓉花啊,你也喜欢……”她话未说完,独孤一剑又袭来,吟儿大怒,边接剑边把锦囊往后扔掉,岂料这个独孤清绝突然消失她眼前,伸手就去接那还在下落的锦囊! 叶文暄稍凑近了厉风行一些:“他不是左撇子!他是用右手接了这锦囊!” 凤箫吟纳闷地看着他:不就是一朵木芙蓉花么!都枯了…… 洪瀚抒异常激动:“她用了三次‘凤箫声动’!文白,她用了三次!”激动完了,想起她的拒绝,心下又一阵凄冷。 静的可以听见心跳,独孤清绝站在原地,微笑说:“姑娘好剑法!好灵活的反应!” 毕竟她和他交手七十余招,直到最后一刻,碰巧抓住他的破绽,这不知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怎么来的第一,立即名正言顺,加上独孤清绝这一赞,凤箫吟的名字突然和第一名相联系! 全场像炸开了锅,满江红欢天喜地地去抱住凤箫吟:“小师妹,你好厉害!把这独孤清绝用内力牵下了台!”凤箫吟听他这般大肆渲染,心里实在高兴得很,笑着说:“不错,盟主的位置,可以由女子来做!” 徐辕听她跟宋恒差不多狂,有些不放心:“可是,柳石两位前辈,她……” 五津呵呵地笑:“蛮好蛮好,她的剑法很厉害,很奇幻!而且,盟主就要会耍手段!” 石中庸比他严肃些:“她武功不差,接下来,还有一个多月时间,看她怎样保得了今天的第一。” 接下去,又有一大群人上去挑战凤箫吟,就连沈依然都跑去凑热闹,方才激烈场景慢慢退热,后来的也一蟹不如一蟹。直到傍晚,都没有什么人上去挑战,九分天下那几个,要么像宋恒那般要面子不肯跟她打,要么像叶文暄那般看出她实力不想上去打的,要么就另有打算,先把第一给她。 首日比武结束,凤箫吟暂得第一,凤箫吟后来在台上的表现,使得她剑法奇幻扬名天下,她一下台来,便被人群围住,问师承问年纪,刨根问底了许久,被那帮人像大爷一般供奉着。 比武一结束,金陵姑娘一拍脑门:“我的银子!” 随后叶文昭扔掉毛笔:“我的天!” 纷纷往赌场赶去,那里挤满了哭钱的赌徒,金陵输得堪称史上最多,叶文昭比她少,少一两…… 金陵气得晚饭也丢了砸了,还称是华叔怂恿她赌博,使劲训了华叔半晚上,厉风行看她发小姐脾气,安慰了她一番:“越逞强好胜,输得越惨,这就买个教训,吃一堑长一智!”“我的金大小姐!”“陵妹妹……”“石头乖!” 如此劝了一夜,自然觉都没有睡好。 次日,争夺第二的比武开始,昨日的冷门引发出两种效应,一种是使更多人跃跃欲试,一种是更多人畏畏缩缩。叶文暄兄妹早早挑了场地坐下,看到金陵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厉风行睁着眼睛,却有两个又大又深的黑眼圈,不由得哑然失笑。再看祁连山那边,独独少了一位红衣男子,而林胜南站在台上等候挑战,杨宋贤和沈依然坐在昨日位置,依旧不见吴越石磊的身影。凤箫吟也不在场。独孤清绝抱剑站在台下,和天空交流着什么。人渐渐地开始来到,不久人海将他们淹没。 洪瀚抒不用说,自然正和凤箫吟一起早餐,旁边一对掌柜和店小二,谈论着武林大会,时不时往这里瞟上几眼,外面很热闹,似乎已经开战。 掌柜不知怎么高谈阔论到国事去了,凤箫吟竖起耳朵关注,听说“江南那边去年有地方闹洪水,有地方发旱灾,今年形势也不容乐观”云云。洪瀚抒只听到洪水旱灾,叹息道:“这些天灾,年年不断。洪水一淹,淹的损失就不止一时……”凤箫吟突然轻声笑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叫洪瀚抒啦!” 瀚抒“啊”了一声,没有明白。凤箫吟笑道:“洪水,旱灾很稀疏,合起来不就是洪旱疏暧昧洪瀚抒?”洪瀚抒愣了愣,突然说:“玉莲,你的笑真是好看。”凤箫吟脸色微变:“为什么你这么多年,都忘不了她?洪瀚抒,我不会牺牲自己,做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洪瀚抒看她低头继续吃,知道破坏了刚才气氛,赶紧找话题:“不知那林胜南怎样了?”凤箫吟差点吃噎到,但还是要说:“我替他总结过对手,独孤清绝是肯定的,宋恒、厉风行、你、叶文暄、杨宋贤,还有洞庭沈家三个兄弟。” 洪瀚抒小声道:“杨宋贤和林胜南,究竟哪个武功比较厉害?”凤箫吟摇头:“我没有和杨宋贤比过,昨日看他剑法,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林胜南内力是缺陷,但双刀很厉害,他做事情有些顾虑太多,城府比杨宋贤深,未来抗金,怕是处处压着杨宋贤。”瀚抒若有所思:“未来抗金,靠的可不光是武功……咱们去吧!” 他突然冒出一句来:“我总觉得,两个好朋友还是不要共事的好。算了,算我担心多余。” 入场之后,看见林胜南还在擂台之上,他现在的对手是沈千寻,据说也是今年排名的大热人选,凤箫吟和洪瀚抒坐定看了十几招,明白林胜南是赢定了,这时听得厉风行连连点头:“陵儿,不错啊,他绝对有能力保住饮恨刀!” 杨宋贤的高兴全写在脸上:“对啊,胜南的刀法,本来就很强,只不过他们,一定要压着他罢了!” 凤箫吟紧张地看着台上,沈千寻已经落败,现在挑战的是沈家的二子沈默,此人以刀沉著名,比他弟弟沈千寻要厉害一点,但是很可惜,他比不过胜南:只要不能发现林胜南内力的破绽并加以利用,就算九分天下,都不可能胜过他! 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胜南的位置依旧没有变更,甚至和独孤清绝一样,撼动了江湖,击败了九分天下之中两个劲敌叶文暄和厉风行,越比越和饮恨刀相互辉映,而宋恒在台下,惊叹其刀法造诣,早已经比年前蓝家那一战要更熟练,徐辕微笑地看着他手里明明白白的这双饮恨刀,轻声说:“他真的,比他弟弟更适合,饮恨刀的归宿,除了他没有第二人。” 叶文昭突然一拍脑袋:“那么现下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两对情侣不都散了?林念昔蓝玉泽搞到最后都是他的?” 厉风行蓦然听到她说这话,直冒冷汗:“有点棘手哦。” 金陵哼了一声转过脸来,继续和她抬杠:“这种问题只有你会想到。” 叶文暄拦住妹妹的火气:“换一种说法,江湖被他一个人撼动了,林阡不是林阡了,徐辕也输在情场上,饮恨刀因此易主,只怕今后风波不断。江湖的历史,又该如何写下去……” 厉风行小声道:“从前的那个林阡,就算不能用文韬武略形容,江湖上却实在找不到几个武功智谋与他比肩的人才,可惜啊可惜,如果把名字让给了另一个人,他怎么可能甘心?包括饮恨刀和林念昔?” 一阵寂静,忽然之间,他们都懂了,这次比武最大的赢家,可能并不是第一第二这么简单,因为江湖的主角,在饮恨刀。 凤箫吟欣喜地看着挑战林胜南的挑战者们走马灯般地不停换着,欣喜地看着他征服江湖说服武林他是林阡,欣喜地看着他冲破捆绑脱离过去,欣喜到不能再欣喜了,但开心的事情不止一件,有一对男女手牵着手出现在他们身旁——吴越和石磊。 他们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凤箫吟心知肚明,牵住石磊的手笑道:“恭喜石姑娘了。”石磊红着脸,不语。宋贤也发现吴越石磊,他原是脱了鞋在那儿欣赏比武的,这会儿连鞋也没穿,直往这边赶:“你们昨晚上去哪儿啦?不会去成亲了吧?还躲着我们,不肯请客吃酒?!”吴越笑道:“那当然,胜南那种人,一旦有酒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喝,万一喝伤了怎么比武?而且,我也没钱买那么多酒!”宋贤哈哈大笑着拉他们进场:“好了,不晒太阳了。”领着他们找位置坐,胜南这时已经打败沈宣如等人,听见宋贤叫他,回过头来,看见吴越归来,大喜过望。而江晗那边也循声见到这一幕,陆怡冷笑着看向他:“你好厉害,又成全了一对。”江晗受不了这冷嘲,哼了一声,攥紧了拳。沈依然拉住石磊的手,一个劲地问她,诸如“为何女扮男装”、“喜不喜欢吴大哥”一类的话,杨宋贤则调侃道:“咱们红袄寨里最耀眼的星星,终于给石姑娘摘走了……” 吴越见石磊羞涩低头,伸手来握紧了,从此以后,他将要一直握着…… 洪瀚抒看他们这般温馨,笑道:“这样也好,石磊对吴越早有好感,吴越不知石磊是女子,江晗反倒做了月老。”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凤箫吟,她正聚精会神看着擂台,心下又一凉:有谁会做我的月老呢? 第32章 独孤vs林胜南 第32章 独孤vs林胜南 谁都知道,胜南时时刻刻都不可以松弛,他最大的对手,宋恒和独孤清绝,都还在台下虎视眈眈着。 宋恒却一直不上,第一,没有十足的把握,第二,他把眼光投向独孤清绝,昨日一输,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没有顾忌。 这时候全场几乎死水一般的静,上去的那个少年,依旧抱着他那把有缺口的剑,站在有些冷的阳光下,微风拂过,剑尖微微颤动着,胜南握紧了双刀,他也能听见,万人之中,饮恨刀的声音。 独孤清绝,要和林胜南较量。 叶文暄掐指一数:“厉少侠,其实,你,我,宋恒,林胜南,杨宋贤,洪瀚抒,还有凤箫吟,武功势均力敌。”厉风行见他给凤箫吟这种评价,有点不服,又不好说什么:“都比那个独孤清绝差?”叶文暄一笑:“比他差是个不争的事实,第二到第八,就这样轮流排着,没有意义。”金陵点点头:“那好,你们几个包揽到第八,我就争取做第九。”叶文昭笑道:“你休想,第九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了!” 金陵正欲反驳,忽然听身边众人齐声微呼,四个齐往台上看,独孤清绝方才那一剑,有如电闪雷鸣般震慑人心,随着那一声“寄啸残情”,呼啸到胜南前胸,凤箫吟激动地站起身来,林胜南巧妙一躲,左手短刀过去逼退,右刀辅助攻势,非常巧妙地转守为攻,独孤清绝喝道:“好,有乃父之风!”说罢又是一剑疾行。 这一剑由下而上像划了个不完整的圆,劲道十足,风声极猛,是“风卷残情”,实实在在的压迫感,胜南虽然内力吃亏,还没有让他发现这一点,右手横刀拦挡,左刀继续进攻,独孤气势不减,眼神里充斥着一种比胜南更厉害的求胜yu望,剑尖止住长刀,剑尾刚好抵触短刀,一用力,将胜南逼退数步,胜南只觉左臂一麻,恐那旧伤迸裂,脸色一变,独孤清绝再次占了上风,接下来的一剑一共蕴藏了九式,每式都相同动作,却不同力度和速度,如山峦般绵延至胜南身前。 胜南沉着应对,挥起双刀夹击残情剑,但无奈触及残情剑缺口,难以得手,独孤清绝以退为进,喝一声“残山剩水”,说罢续着刚才剑式,舞动的残情剑剑光四射,乘风破浪,一层压着一层,胜南双刀无畏,即刻持刀迎上,刀光中惊人的磅礴战意,刀剑之中,竟全然一种热情一种豪情干云一种逶迤气势! 叶文暄边记边赞:“好一招残山剩水!”金陵哼了一声:“朝廷偏偏苟安于这残山剩水之中!”叶文昭则凝神观看,大气也不敢出,厉风行小声说:“词中豪放属苏东坡,剑中豪放是独孤,刀中豪放是林胜南!每一刀每一剑,都有气吞万里势、天马行空意!” 独孤清绝这一战并不比对付九分天下那几个轻松,他原本以为林胜南刚刚得到双刀,并不会相当熟练,可是现在,面前的对手炉火纯青,长刀迎剑,短刀进攻,招式上千变万化、层出不穷,而且气势和刀意,惊人地夺魄! 胜南同他过招交手,也是相当辛苦,受其残情剑煎熬,一直无法胜出,只能死守。 独孤清绝又一剑经典之作,直挺挺地来去,台下沉浸在这声“残情长虹”里,回想这一剑行程轨迹,像尺量出来一般直,对独孤清绝的佩服根本用不着讲!而胜南作为对手,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好在他武功不弱,长刀拦不住,撤回短刀来僵持,长刀改变路线去扫他剑柄,独孤清绝一愣,没有来得及撤剑,眼看这残情剑被夹在长短刀间,独孤清绝用力去挑,胜南不放手,牢牢卡住,独孤猛地将剑一推,内力如排山倒海般直压过去,一声“泪隐残情”,剑已离手而去,穿过双刀与胜南擦肩,独孤轻功吓人,在剑前绕到胜南身后去握住剑,剑的另一头指着胜南后脑勺,这样惊险的反败为胜,饶是独孤自己,颊上都流下一丝汗来:如果我的内力没有他厉害,后果不堪设想! 叶文暄数了数,是六十七招,在六十六招的时候,还是“独孤险”,他不敢相信,一刹那,反败为胜,想他方才推剑姿势,巧妙绝伦,迅若流星,端的是谁都拦不了! “可是,他好大的胆子,他怎么知道,林胜南的内力就一定比他低!”厉风行叹道。 金陵低声道:“如果没有错,我猜,林胜南的破绽是内力!” 叶文暄厉风行皆是一怔,不错,他们在擂台上时,林胜南每一刀都很猛烈,但恰恰在猛烈的外表下,掩饰住了内在的缺陷。 “好一个林胜南,难怪一直回避着内力的比试!”厉风行佩服不已。 “是啊,他那样的身世,注定他没有好的师父,如果不是刀法上有天资,早就埋没了!”文昭有点难过。 哪个名次到了独孤手里,哪个名次就不必再角逐了。 凤箫吟看胜南脸色苍白地坐下,安慰了几句,石磊心细如发,看他样子就知道旧伤复发,便让吴越帮他去处理伤口。 回看擂台上,很不热闹,昨天败北的人物按理说不会再上去,寥寥无几的几个挑战者,全是二流水准,松松垮垮,不堪一击,第二名,成了独孤清绝个人的表演。 难怪金陵都惊呼:“天哥,才一炷香的时间,就下去了十几个,你跟宋恒一对一的时候都不止一炷香!”回头看厉风行,他居然在呼呼大睡,金陵见他睡的模样超级可爱,不忍去叫他,叶文暄奇道:“他今天不在状况啊,怎么一会儿睡一会儿又睡?浑浑噩噩的?” 金陵小声笑:“昨夜他安慰了我一个晚上,不困才怪!怎么,令妹没有让你安慰么?”叶文暄更奇,回头问文昭:“安慰什么?”文昭啊一声惊呼,对金陵又是挥手又是瞪眼,示意她不要讲,金陵会意,一吐舌头,什么都没说,叶文暄一头雾水,厉风行这时候悠悠醒转,来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石头,别生气了!昨天还有个叶文昭跟你一起倒霉,才比你少输一两而已!”金陵大惊,赶忙来封他嘴,叶文暄明白了来龙去脉,哼了一声:“好啊,趁哥不在,跑去赌博!?”文昭噘起嘴:“反正用的又不是你的银子!”文暄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已经和家里决裂了,你还是叶家的小姐呢。”叶文昭赶紧说:“等我长大一些,也和家里决裂。” 金陵听得不顺耳:“你不懂事,跟家里决裂很有趣么?” 文昭不理会:“你哪里懂别人家的事情?” 金陵一愣,听出一些来,没有说话。 第二名,应该是独孤夺定了吧! 凤箫吟心里有点说不准:为何独孤清绝不继续挑战我,甘愿做第二呢? 独孤清绝得了第二名,没有像众人猜测那样去挑战凤箫吟再向第一进军,而是转身就走,连凤箫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拦着他问他原因,独孤清绝只冷冷一笑:“你那么会投机取巧,万一再发掘到我什么隐私怎么办?”说完就走,留下凤箫吟一个人惊呆在后面,独孤清绝笑着回头,说不清的放荡不羁:“我独孤清绝,是天下第一,就算无冕,也是王者!”只一句,霸气十足,所有人听见,都心头一震! 宋恒想,明天我得了第三,再来挑战他们二人! 第三天,暂定擂主正是宋恒,经过两日战局,再笨也发现了前十名基本已定,程咬金怕是再难出现,来的人不如前两天多,看着九分天下自相残杀,台下也不再紧张,猜测转移到了第十一到第二十名上…… 可是局势再度风云变幻,宋恒想不到,在这一天的开始就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对手,这个对手,前两日没有出现过! 遇到这个对手的时候,宋恒发挥的是一贯的轻狂作风:“自报姓名!” “在下慕容山庄首席大弟子,张若隐。”那人来头不小得很。 “慕容山庄的?慕容山庄这一回人才不多啊,你就是为了面子,也该多一个名次回去!”张若隐笑着说:“面子是人家给的,丢了也罢,只要不丢脸就行!” 凤箫吟听他这么回答,得体大方,赞道:“不错的回应,这个张若隐,也不容小觑!”洪瀚抒苦笑:“那宋恒一味打击别人,是没有长大的表现。”宋贤也接过话茬来:“是啊,他需要锻炼,他太不成熟,太小孩子气了些!” 林胜南叹了口气:“见面就打击人。可是,把别人踩在脚底下,自己也未必会高!” 就这么交谈着岔开了话题,几人忘了往台上关注,听前面人议论,才知道宋恒遭遇劲敌了,他们不敢相信,台上那个与宋恒拆招近百还难分高下! 不仅是难分高下,恐怕占上风的,是张若隐! 叶文昭疑道:“前日慕容山庄的二弟子东方沉浮,用的是他们看家的拳法,尚且不能打败宋恒,这张若隐只是用剑,怎会如此厉害?!”叶文暄解释:“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张若隐比东方沉浮用心吧!”文昭哦了一声继续记录招式,全场都一片肃静,沉默观看。 凤箫吟凝神注意张若隐的剑法,很奇怪,稀松平常,可是,饶是剑法狠辣的宋恒也会没有地方钻空子! 宋恒呢,在百招开外之后,打得不成章法,每次使出任何剑招,都被张若隐逼退,冥冥之中,有一股不似内力的力量逼着自己后退,根本靠不近张若隐,而张若隐则一剑一剑,得心应手。 凤箫吟不由得皱眉:“你觉不觉得有点古怪?”洪瀚抒正自惊叹着,奇道:“什么地方古怪?”凤箫吟摇头,无语。 独孤清绝站在远处看,也蹊跷不已,宋恒的剑法精湛,内力也仅次于自己,但是面对张若隐,宋恒竟然如此无力——他每路的进攻都不得不全军覆没,从第一剑开始就这样!换句话说,他每次还没有触及张若隐之剑,就已经失败了,能僵持到现在,只不过张若隐没发现他破绽而已,时间一久,宋恒肯定败!太蹊跷了,为何如此?难道张若隐的内力,真的如此深厚?! 金陵也小声道:“很奇怪,很不对劲!”叶文暄点点头:“的确如此,你们发现没,不管是张若隐的剑,还是宋恒的,都往宋恒这边偏?”另几个仔细观望一番,叶文昭笑道:“难道是宋恒长得太秀气,连剑也被他吸引了?” 金陵一惊,回想她刚刚这句,觉得跟现实非常符合:剑,莫非被宋恒吸引了过去?没这可能啊! 第33章 张若隐vs武林 第33章 张若隐vs武林 一转眼,已经两百招。 宋恒的体力终于到达极限,一松手,玉龙剑猛地离他而去,像被掷到擂台之上,他手中无剑,到此情景,已是筋疲力尽,此时败相已露,张若隐冷笑着,一剑架在他脖子上! 叶文昭听见众人惊呼,轻声道:“继凤箫吟之后,又一个程咬金!” 金陵蹙眉:“我到不怎么信服这个程咬金,中间有诈!” 洪瀚抒要上去,凤箫吟即刻拉住他:“你等等!中间有诈!” 厉风行也被金陵文暄拦着,但他铁了心,执意要上,金陵拦不住,心中还有些迷惘:是什么原因,让宋恒失败? 文暄一边翻着文昭记录一边道:“如果文昭没记录错了,那么你们看,张若隐用的剑式,根本连碰都碰不到玉龙剑,怎么会将他击退?!” 金陵眼光立刻跟到台上去,厉风行正与张若隐见礼,张若隐一改方才对宋恒的谦逊,哼了一声:“据说,厉少侠表字尚天,想比天还高?”厉风行感觉到他语气中无礼,心想你胜了宋恒就这么无礼,有些恼火,只得克制住,张若隐依旧挑衅:“厉风行谐音逆风而行,今天让我把你打成个顺风行!” 厉风行气道:“对付你这种人,我可不必拿出我的看家功夫来,既然你用剑,那我陪你用!”立刻抽剑迎刃而上。 独孤清绝走近了些,仔细观看,果然厉风行竟和宋恒一样,忽然之间后退数步。厉风行只觉右臂发麻得厉害:奇怪,怎地他内力这么强,直逼着我后退! 他不气馁,继续进攻,张若隐不知用的什么怪招,又将他逼退数步! 五津、中庸看着看着,也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张若隐内力如此高强,根本连独孤清绝也不是对手! 徐辕突然对身后侍从低声说:“传令下去,弓箭手围住四周。” 五津不由得一愣:“出了什么事?” 金陵在台下紧紧抱拳,默默祈祷,替厉风行助威,文暄小声说:“算了,赢不了!”金陵瞪了他一眼,文暄道:“你看,无论是张若隐的剑,还是厉风行的剑,都往厉风行这边偏,他落下风!” 厉风行的剑法同掌法指法一样的特色,异常刚猛凌厉,如电般闪动,剑荡之处,大有“风卷海浪浪冲天”之感,胜南突地想起风烟居所见,心下恍然:原来那勇夺大散关的,是厉风行!可是,究竟是梦是幻? 不过一百招,厉风行之剑亦是难逃一劫,也脱手而飞,厉风行一怔,张若隐一剑袭来…… 厉风行输了,很快地输了,满头冷汗,看来是很累。 金陵递手巾给他擦汗,叶文暄止不住地疑惑:“张若隐的剑法稀松平常,为何会胜过你?”厉风行“哦”了一声:“他的内力真的很强!”宋恒走上前来:“不是我夸张,独孤清绝都不见得有他厉害,只是很奇怪,他为何今天才来比武?” “也许,前两天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吧!”金陵说,“很快,他就会挑战独孤清绝和凤箫吟!” “如果盟主给他还好,反正我看不惯凤箫吟那个丫头片子。”厉风行说,“怎么说,人家也是慕容山庄的首席大弟子!” 说着说着,金陵的话立刻应验,张若隐击败宋恒不久,正式向第二的独孤清绝挑战! 所有人凝神看台上,是想看看,他们内力的高下。 张若隐先发话:“少侠请先出武器吧!” 金陵一愣:奇怪,他对别人都彬彬有礼,为何独独对天哥冷若冰霜,出言不逊? 独孤的武器,是残情剑。 张若隐看见他手中无鞘双刃剑,面色一变:“阁下用这种玉制之剑,恐怕难以伤人,要不要换一把?” 独孤清绝冷道:“少废话,该换我自然会换!”由不得迟疑,张若隐立即亮出他雪亮铁剑,说实话,那把剑很普通,说不清为何,会逼退玉龙剑,挑飞尚天剑! 独孤清绝发现他神情里的一丝不安和退缩,发现他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玉剑,似乎有些惧怕,这举动很奇怪!不由得皱眉道:“出招啊!” 张若隐像如梦初醒般一怔,一剑极其普通的招式直接袭向独孤,独孤不禁愣在原处,等剑至胸口,隐隐感到一点点力量,独孤才缓过神来,闪身一让,心下奇怪:他的剑法比宋恒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赢了他?! 他玉剑在手,一直没有进攻,躲了十几招,早看透了张若隐拙劣招式,又惊又愕:“张若隐,你这种水准还当第三?!” 众人哗然。洪瀚抒吃惊不已:“怎么张若隐的气势和方才完全不同了?太奇怪了!” 林胜南亦是小声惊呼:“那个打败宋恒厉风行的高手,是他么!?” 宋恒和厉风行并肩看着台上,都想:他不是有一股强大力量,推我后退么!怎么对独孤清绝却没有? 悬念! 金陵疑道:“天哥,他内力高强,可是独孤清绝为何如此轻松!” 风行摇头,目不转睛。 张若隐加紧了攻势,他撤剑奇慢,其实每个空隙都有破绽,只要独孤一出招,一定能败他,可是独孤没有,他一直在让,叶文暄看出他没有尽力,心道:独孤早就可以胜了,为什么不转守为攻击败他? 独孤清绝脑袋里却全是疑问,边闪边不明白:他到底怎么赢的?不行不行,我要搞清楚! 台下人目瞪口呆地看两人从台东打到台西,台南斗到台北,独孤也终于开始出手进攻,但独孤进攻之后,张若隐明显只有手忙脚乱的份! 独孤没有出残情剑法,只用了江湖上一些惯用招式,心想这张若隐应该接的过来吧! 没有,他没有接得过去,他的剑法,根本不堪一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唯一说得过去的地方,就是他剑法里面,一股古怪的力量,好,我就往你这力量里去,去探究! 独孤清绝突然不再进剑,而是收回剑去,单拳敌了几招,突然紧紧捏住了对手剑尖,他内力高强,但好像不够把剑推回去,于是停在半空中,剑尖快被捏弯了、捏断了! 远处风鸣萧萧,树叶一阵阵一阵阵摇曳,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但是这千军万马似乎也被场面吓住了,没有钻进任何江湖人士的耳朵。他们宁可不要这耳朵,感谢上天赐予他们双眼来领教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于是空气只能徘徊不前,凝固…… 电光火石间,金陵突道:“难道是这样?!” “哪样啊?”厉风行叶文昭齐问。 独孤清绝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在战局当中,发现的要比金陵早些,他一脚踢向张若隐,忽地运起轻功,一下子绕到他身后去,从他衣袖里夺来一只锦囊! 而张若隐大惊失色,同前日独孤自己一样,伸手便抢这锦囊! “真相,就在这锦囊里面!”金陵笑说。 真相? 独孤清绝将这锦囊里的物体抖落出来,那细微的东西落在独孤手里,沉甸甸的,它通体透明,呈麒麟状,雕琢精美,玉洁精纯,干净无尘,明净照人,光芒四溢,阳光下更显绝美。它刚刚从锦囊落下之后,只听“嘣”的一声,张若隐的剑像炸裂了,即刻脱了他的手往反方向飞去,独孤冷笑着,走到擂台边上,临近的江湖人士全都控制不住手中兵刃,不管是剑是刀,只要是铁质、铜制无一例外往背着擂台的方向飞,有的竟在半空打起架来! 慕容山庄此刻大乱:“这不是老庄主遇害时候丢失的宝磁玉么?!”“原来宝磁玉真的能斥退铁制兵器!”“比润玉盘还珍贵!” 胜南一惊:“这样说来,慕容兼是张若隐所杀?徒弟杀师父?” 洪瀚抒冷道:“就算是父子,也有可能,更别说师徒!”站起身来:“江湖,不就是如此?”说罢转头就走,宇文白知他想起萧玉莲,微微叹了口气,跟着走了。 慕容全已从座位上腾空而起,飞身过去一拳打向张若隐:“我打死你这个叛徒!” 张若隐大惊,立即夺路而去,全场局面难以控制,宝磁玉在,独孤清绝动都不敢动,慕容山庄都去追赶叛徒去了。好在徐辕还在,安排众位秩序离场之后,安定了人心,转头对独孤清绝道:“你先保管这宝磁玉,等慕容山庄局面定了,再还给他。” 五津看众人离去,轻声问徐辕:“这张若隐怕是受了金人诱骗,杀了自己师父!” 徐辕点头:“你放心,云雾山的防备,谅他插翅难逃!” 晚饭时候,讨论起白天张若隐丑剧,众人都纷纷谴责,吴越道:“难怪他从场外飞到擂台上去,若坐在场内,多少人兵器要遭殃!”凤箫吟道:“纸里包不住火,他满心以为,败了宋恒之后,其他门派用鞭的,使拳的都不敢挑战,对手只剩独孤和我两个,可是,独孤和我的剑却均是玉制!不知己知彼,怎会胜!而且,他不知独孤比我厉害,如果知道的话,直接挑战我不就坐享其成了?!” “可是,如果张若隐一心拿第一,怎可以连这些最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他两天不在场,一定寄望于他的帮手仔细观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个帮手不仅没有帮他,还想害他!”瀚抒说完,众人一想都不错。 正说着,沈依然疲惫着进得客栈:“第三名定了,还是宋恒啊!”众人笑道:“那显然,张若隐配么?!” 同样地,叶文暄也同妹妹分析了一番:“这便是谁的剑都往一方偏的缘故,我们都想到宋恒吸引剑,但没有想到,是张若隐排斥剑!” 吴越、胜南、宋贤、箫吟和洪瀚抒多人吃饭,都没有金陵厉风行两个的宴席丰盛,她才来几日,便把这里的所有规矩都改了,屋子由专人华叔打扫,吃饭也是御厨叶大妹子干,像在家里一样的奢侈生活。正自吃着,金陵突然停箸:“知道为何张若隐对别人彬彬有礼,对你却那般嘲讽?” 厉风行正吃着,突然就火了,一拍桌子:“他看我好欺负!” 金陵静静一笑:“你就是太冲动,被他利用了!” “怎么说?”“可以说,张若隐的计划很周全,暗地里调查了不少人的兵器,用剑的特别多,少部分人赤手空拳,他观察了两日,选择在今天动手,败了宋恒,就没有别人敢挑战他,谁料到你会上去,他言语讥讽,正是逼迫你说:我才不用我看家本领对付你!所以你用剑,正合他意!他想不到,你还真的照做了!” 厉风行这才恍然:“你为什么这么聪明?”金陵托腮:“这叫心思缜密,你好好学!” 天,说黑就黑得彻底。 吃完晚饭,满江红就拉着凤箫吟出去散步,夜风吹得很平稳,听见不知名的各种鸟在罗嗦,凤箫吟感觉有一团阴影笼在心头,小声说:“师兄,我有不好的预感!”满江红“咦”了一声:“什么不好啊?可以和师妹散步,怎么会不好呢呵呵……” 凤箫吟皱起眉头,危险感却越来越强烈:“你真的没有觉得,不好么?” “有什么……不好……”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嗖”的一声,凤箫吟猛地将他一扑,两人齐倒在地上,凤箫吟大怒:“想暗箭伤人!”她想去追,突地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第34章 洪瀚抒vs林胜南 第34章 洪瀚抒vs林胜南 凤箫吟跌坐在地,又哎哟一声站起来,突然又想坐下去,搞得满江红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师妹,别耍师兄了!”“谁耍你……”凤箫吟眼泪直流,“我……我……” 满江红见她一脸痛苦,才知不假,赶紧过去瞧她,她双手紧紧抱着脚,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把利锥插在脚上,鲜血直流,满江红感动地直掉眼泪:“师……师妹啊!你为了救我!呜呜……”凤箫吟怒道:“别哭,我还没死!”她猛地将那利锥拔了,满江红道:“师妹,你坐下,我来替你看看伤势如何。”凤箫吟大哭道:“我怎么坐下来!我屁股上还有一个呢!” 宇文白替凤箫吟包扎了伤口,洪瀚抒、林胜南坐在一块听满江红的讲述,像在听传奇一样,最后众人笑作一团,杨宋贤笑说:“她哪儿不好伤,偏偏伤到走和坐的地方?”洪瀚抒道:“幸好暗器没毒,她算走运!” 林胜南笑得直掉泪:“我担保她不是为了救满江红,她是为了拉他做垫背,可是歪打正着,救了他!”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凤箫吟被宇文白扶着,一蹦一跳地走出来,胜南调侃道:“凤姑娘,请坐!”凤箫吟瞪了他一眼,杨宋贤哈哈大笑:“凤姑娘喜欢站着!”“本姑娘不信了!”凤箫吟大怒,立刻坐给他们看,一坐下去,立刻弹回来,“啊”一声捂住伤口,突地又触及脚伤,她哎哟哎哟忙着去捂脚,宇文白洪瀚抒赶忙手忙脚乱去搀扶。 第四第五日,决出了四、五名,分别是厉风行和叶文暄,他们内力上胜过胜南,注意力又比洪瀚抒集中,当然胜得有理由,叶文暄和厉风行的打斗也非常精彩,只可惜我们这位第一名,这两天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很多人注意到她的缺席,特别奇怪,跑来问林胜南、洪瀚抒等人,众人面红耳赤不知怎么答好。 厉风行很生气:“她不会卑鄙到拿了名次就消失吧!” 金陵开玩笑安慰他:“她肯定不是脚扭了,就是屁股摔烂了。”宇文白听见她的话,忍不住说:“那姑娘用错了词,不是‘不是,就是’,而是‘不仅,而且’呢!”洪瀚抒一笑,正色道:“好了,不要嘲笑她了,她其实挺惨。”宇文白突然略带深意地问:“你爱的,还是玉莲姐么?还是……已经换成了她?要知道,她的性格,和玉莲姐不一样……”洪瀚抒一愣,还是没有说话。 回到客栈,洪瀚抒看见凤箫吟已经能坐,复原很快,心中大喜,关切道:“你以后要小心些,现在地位一高,暗杀就不可避免,天骄也说了,金人一定混了进来,虽说有防备,终究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凤箫吟点头:“昨天是我大意了,慕容山庄这件事一出,就不该乱走。”“对了,你知道杀死慕容老庄主的是谁?”洪瀚抒问。 “是谁?” “是慕容全和张若隐串通起来杀了他,昨天,亏得慕容全还是第一个跑去捉他的,狗咬狗啊!这就验证了我的猜测,慕容全杀了自己兄长,想把罪责一并推给张若隐,故意害他!如果不是天骄抢先一步,张若隐已经被灭口!” 凤箫吟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么慕容山庄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洪瀚抒看她尝试着走路,不避忌地搀扶:“你小心些啊……”关心溢于言表,凤箫吟没有推却,一笑报之:“明天的第六名,你一定要拿到!”洪瀚抒笑道:“不仅拿到,而且我拿了第六之后,立即挑战你,第一是稳操胜券了!” 凤箫吟狡黠一笑:“那可说不准了……” 第六日,凤箫吟终于到场,睽违两日,众人再见她,才知暗杀事件,对金人更加恨之入骨,不过凤箫吟因祸得福了,试问江湖上哪一个不要脸的,和她一个伤病员比武夺名次?凤箫吟高枕无忧,坐在那里看洪瀚抒迎敌。 “今天的胜者不是洪瀚抒就是林胜南。”叶文暄极少说废话,但这句显然是废话。 厉风行将眼神瞟向前方,连同台上红衣,台下的是橙衣、黄衣、绿衣、青衣、蓝衣、紫衣、白衣,这几个颜色构成了祁连九客,虽然有些可笑:“祁连九客……咦,奇怪,怎么只有八个?”文暄也是一怔:“不错,差一个最小的,那人应该是金衣,叫做孙金鹏,可是,他怎么没有来云雾山?” 没有人回答得了这个问题,金陵小声说:“那恐怕也是祁连山内事了吧!” 凤箫吟看台上洪瀚抒威风凛凛,红色披风随风扬起,说不出的勇猛威武,转头看见宇文白眼神专注只盯着他看,一次次为他微笑欢呼,心里竟然有一丝难过和痛楚:不行,我不可以喜欢洪瀚抒,不可以喜欢他……我有我自己的任务在……我之所以动心,完全是因为,第一次被别人爱着,想满足虚荣罢了……他已经有了个西夏第一美女的师妹,而且,还对萧玉莲念念不忘…… 洪瀚抒双钩在手,简直无人可挡,收发迅即,若有若无,因为第一日险些胜了宋恒树立的威信,挑战者几乎没有威胁。胜南在宋贤失败之后出场,心里没有丝毫前几日的压力,毕竟,和洪瀚抒相处几日,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他们俩对视而笑,洪瀚抒抽出双钩:“请!”胜南双刀也分在左右手上。 其实两人的兵器也非常相似,都成双,不同的是瀚抒双钩等长,而饮恨刀则一长一短,但这些,构得了优劣之差么? 洪瀚抒与林胜南的实力本就相差无几,加之两人一个钩法火,一个刀法激,使得比斗开始就激烈非常,只看见红色黑色两个身影在擂台穿梭来去,两个人的精力都太好了,像两簇火焰般旺盛,众人满眼都是他们手中武器,被那热情和气势感染了,大约到了二十招之后,才慢慢跟上这节奏。 洪瀚抒双钩齐下,一同来锁长短刀,他身子一侧,林胜南立即虚晃一刀,躲过了双钩袭击,同时弯腰由下路转上攻洪瀚抒,瀚抒放低双钩来迎,胜南长刀砍在钩身,短刀抽出空隙上下夹攻,自是防备着像上次败给独孤内力准备好了后招,洪瀚抒双钩分叉,看准机遇绕出夹击,锁、勾并用,准确无误勾上了胜南长刀,瀚抒这一钩虽未抓住胜南内力缺陷,也是力道非凡,几乎将胜南长刀挑起,胜南身手矫捷,退攻为守,但刚一转身,瀚抒双钩已至。 凤箫吟喜道:“洪大哥真是好样的!”杨宋贤有些愠怒:“你为何坐在这替他助威!”凤箫吟吐吐舌头,坐正了不发言。 胜南长刀不及抵抗,当机立断绕过攻势,短刀侧上,砍断他右钩,力道十足,洪瀚抒也觉棘手,顾忌再犯上次和宋恒对敌的毛病,一个“海底捞月”把右钩拿稳了,这么缓得一缓,胜南右手长刀砍在他左钩上。 凤箫吟立即来迎合愤怒中的杨宋贤:“林胜南,好样的!” 她顾此失彼,宇文白一冲动,大声道:“凤箫吟,你不要分他的心了!”凤箫吟首次见她发脾气,不由得怔住,只得什么都不说安静坐下了。 洪瀚抒沉着镇定,不失一个山主风度,林胜南虽然刀法精湛,却无法从他双钩之上突破开去;林胜南也不愧是林楚江的儿子,洪瀚抒钩法卓绝,却近不了他身。眼看着招招平手,招招危机,众人视觉受苦,心脏受累,又不忍离席,窝火看着。 叶文暄继续报招式,叶文昭记录:“一百七十五招,林胜南,没见过,洪瀚抒,没见过!”叶文昭丢了笔:“算了,他们每一招每一式都没见过,又不像独孤清绝那样报招式!”金陵提议:“那不如直接画下算了!”文昭冷道:“那多麻烦,我到现在才发现独孤清绝的好处!”金陵突道:“那独孤清绝今天没有来么?”几人齐齐往场内搜寻,果然不见他踪影。 吴越见洪瀚抒和林胜南皆是攻守得当,一勾一缩一拉一带一锁,一挥一发一砍一收一并,都是创新的好钩法好刀法,啧啧不绝地称赞着。而越打,就越觉得他们的招式疯了。 凤箫吟不说话,只感觉到宋贤和文白两边火yao味浓厚,什么都不敢说,可是面对台上这样的气氛,怎么可以不呐喊助威,这当儿兴之所至,几乎跳起来,刚要喊,文白宋贤齐齐看过来,她赶紧聪明地只小声喊了句:“好样的!”名字也没说就赶紧正襟危坐。 不知道是几百个来回之后,洪瀚抒林胜南再一度对方在危机中解脱,四把器刃聚在一起,竟擦出火星来!众人惊呼声中,看洪林二人分别占据擂台两端,虽然不至于气喘吁吁,也看得出他二人纠缠太久,林胜南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而洪瀚抒亦是满脸通红。 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战争。 叶文昭画招式画到手麻,金陵打了个呵欠:“几……几百招了?”厉风行一笑:“不骗你啊,快上千了……” 这时似乎听见凤箫吟的声音,洪瀚抒控制不了心下兴奋,火从钩开始乱,林胜南趁此机会转守为攻,左手“鱼龙潜跃”,右刀“水成文”去补,左刀如鱼上下,右刀则如浪左右,左右相交,如鱼得水,洪瀚抒一惊,马上躲闪,凤箫吟以为胜南得胜,谁知瀚抒飞速到他侧面,挑他双刀,一时间竟然还是难分高下…… 厉风行道:“比什么啊,他们并列算了!”金陵一笑摇头:“然而两虎相争,必有一败。胜者为王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当最终胜南击败了瀚抒,很不易地得来第六这个名次时,凤箫吟总算松了口气:林老前辈,他总算没有辜负您的希望…… 徐辕通情,知道他们比武辛苦,看已至正午,特赦众人休息片刻,离场调整,洪瀚抒和林胜南互相搀扶着下台来,两方人齐齐迎上去,凤箫吟递了条手巾去,林胜南本能去接,但手至中途,洞察了她心思,微笑着缩回去,洪瀚抒欣喜地接过来擦了,杨宋贤哦了一声:“难怪坐在这里替洪瀚抒助威,原来是奸细啊!凤箫吟你不老实!” 凤箫吟怒道:“你胡说什么!?”杏目圆睁,一拳打在杨宋贤肩头,打得他嗷嗷叫。宇文白只默默接过洪瀚抒双钩来,骏驰发现了这微妙变化,按住瀚抒的肩拍了拍,瀚抒啊了一声回过头来:“骏驰兄,为何你不上台挑战,这几日你都没有上来过!”骏驰小声道:“我知道我的水平。”洪瀚抒一愣:“这不像你。”“好了,站着干嘛?吃饭去!”凤箫吟和柳五津一个德行。胜南笑道:“真怀疑你上辈子是个饿死鬼!” 吃了午饭,这丫头拉着瀚抒胜南两个去散心,胜南几次想逃,都被凤箫吟拉回,他赶紧哀求:“凤大小姐,你饶了我吧!” 凤箫吟道:“干什么?!陪我散步你会死?”胜南又好气又好笑:“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哪里有一个女子挽着两个男人在路上走的?成何体统?再说,你们两个谈情,为何把我拖来?!”凤箫吟气道:“谁在谈情?你敢伤我名节!?”“反正,你们多带一个人出来,不要悔恨!”胜南话很毒辣。 刚才还有一丝惨淡日光的天,忽然风云忽变,太阳只留下一缕一缕,被云遮住了大半,云层厚到成褶皱状,将日光折叠,凤箫吟啊了一声:“这景象好美!”瀚抒笑道:“这叫惨烈,不叫美。”凤箫吟摇头固执:“残缺的风景,难道不好看么?”林胜南比较实际:“那么,会下雨了?”凤箫吟突然脸色苍白:“会……会下雨……”话音刚落,雨便飘然而下。 同云一样柔和,雨一丝丝下滑,如鹅毛般轻密,滑落,滴在洪瀚抒红衣之上,瀚抒享受着山顶空气的清新,思绪回到好久以前陪她在祁连山里雨中的漫步,现在,容貌一样,记忆却不见了——天,为何要如此残忍,既然人都会忘记,那为何还要安排记忆? 胜南伸手去接雨,那雨点没有任何粘稠感觉,从他手里经过,留下的只是晶莹剔透的美丽和一道轻轻的滋润痕迹。再没有,其他…… 就这么感慨着他们曾经疯狂爱上的女孩,转过头去,凤箫吟一溜烟地跑了——边躲向屋檐,边抱头痛哭:“不好不好,下雨了!” 剩下瀚抒胜南两个呆若木鸡了一会儿,赶忙追上去,看她眉头紧锁,面呈厌恶状,似乎非常痛苦,瀚抒有些奇怪:“不会吧,这么小的雨你也要躲……” 凤箫吟甩着她并不湿的袖子,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湿之后,抱歉笑着,擦了泪水:“见笑了,我胆子小,怕下雨,怕被雨淋湿……” 林、洪两个均是“啊”了一声:只听说过有怕打雷的,哪有人怕下雨的?! 洪瀚抒却率先大笑起来:“原来你的破绽在这里啊。” 林胜南小声说:“的确啊,难怪跟你一路往云雾山这边来,下雨就不赶路了。可是,这雨真的很小啊。”洪瀚抒却突然问她:“你小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否则,怎么会受这么大的伤害?”他自己问完这个问题,也突然一愣,他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把她和萧玉莲分辨开来,来问她的童年了呢? “这要问我亲生父母,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凤箫吟苦笑,凉风吹过她脸颊,瀚抒看她肌肤雪白,更生好感,也越觉得林胜南碍事。 凤箫吟突然问:“假如有这五样东西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必须一个个地丢弃,你最后丢弃哪一个?”胜南瀚抒齐问:“哪五样?” “名利、山水、家庭、武功、文采。” 胜南心里立刻有了定论,瀚抒道:“名利、文武都一概可以抛弃,我想,我最后丢弃的,是家庭。”凤箫吟叹了口气:“你和我不同,我选的是山水。”胜南一惊:怎地竟和我一样。 凤箫吟道:“我喜欢的是漂泊生活,你却不能居无定所,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瀚抒一怔:“什么?不,不是……”凤箫吟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了萧玉莲的影子,而且你身边还有宇文白。”洪瀚抒连忙解释:“不,我跟她……” 凤箫吟抢道:“而且,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 瀚抒一震:“谁?”胜南亦是出乎意料,听凤箫吟道:“我还在找寻他,我只见过他一面,知道他的名字,找了他好多年,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瀚抒一把拖住她的手:“只要他不出现,我就有机会,对不对?!”凤箫吟摇头:“无论他出不出现,我非他不嫁。” 瀚抒一笑:“我会等你死心。一个梦中人而已,你怎知你和他一定相爱!”凤箫吟脸上呈惊异之色:“你,你会后悔,因为他……他是……” “他叫什么?我替你找他出来,我们公平竞争!” 第35章 一场结拜一场梦 第35章 一场结拜一场梦 凤箫吟尴尬不已,怎么可能说给他听,抓住机会转移了话题,看雨要停,立刻提议回去总坛:“林胜南还是擂主呢!怎可以像独孤清绝那么不负责任?!” 三个一路往回,凤箫吟突然想起什么,肆无忌惮地说:“你们两个如果想得第一,一定要在雨天向我挑战啊,我怕淋湿,肯定会输!” “这是什么话?!”洪瀚抒林胜南看她一脸正经,立即摇头晃手,“这种事情,只有小人做!”胜南连声道:“凤姑娘,其实,下雨天,你该试着在雨里走了,你刚才也看见了,没有任何人撑伞……” 洪瀚抒突道:“胜南,我们三个太见外,不该这样少侠姑娘山主地乱叫,这样,我们结义金兰如何?”“好,我又多了两个兄弟了!”胜南有些高兴。 “慢!我是女子啊!还有,怎么称呼啊,谁最大,谁最小?” “我十七。”胜南说。 “我十八。”洪瀚抒喜道。 “我……我十九。”凤箫吟连忙扯谎。 “谁相信,你无赖啊,你才十五!乖乖做老三吧!”胜南赶紧揭穿。 凤箫吟只得服气:“那叫你们什么,叫大哥二哥,还是老大老二,还是老洪老林?” “随便你啊,不出格就行!”瀚抒笑着,突然心中大奇:我跟她结什么义? 三人结拜之后,在路上老远看见江晗,凤箫吟立刻选择换路走,瀚抒问她为何,凤箫吟忿忿:“碰上了一个讨厌至极的人!” “换一条路,也许碰见更讨厌的呢?”胜南说完,就被瞪了两眼。 瀚抒一路问凤箫吟年龄与生日,凤箫吟说了,洪瀚抒听到那日子,心道:这日子好熟…… 胜南不禁想起玉泽来,现在离中秋还有几个月,他能否在中秋前与她重逢呢?现在,拦在前面的,还有两件事,一是比武,二是与弟弟再见,之后,可能还要去短刀谷、抗金,玉泽,你就这样,跟着一个江湖人,四处漂流么? 心里很难受,就像明知这件事永远也做不完,可能也不会有多少人理解,可是却停不了希望和热情。 走到另一条路上,箫吟看见有烤红薯卖,激动地冲上去掏钱就买,可是人群太长,凤箫吟虽然是第一名,也没有私权,乖乖在后面等,等了许久才到自己,刚伸手去接那三个,就立刻被人用左手接了去,凤箫吟见他用左手接,心念一动,抬头一看,正是独孤清绝,不由得怒道:“这三个红薯是我的!”独孤清绝一言不发,在每个红薯上咬了一口,凤箫吟气道:“林胜南你个乌鸦嘴!”转头就走。 洪瀚抒和林胜南都心想难得一次凤箫吟占理,这独孤清绝,个性也太奇怪了些,胜南猜测,那木芙蓉花和这烤红薯,可能都是独孤清绝心头,最干净纯洁的角落吧…… 重新站在擂台上,捍卫第六这个名次,为荣耀,为期待,为梦想,为一切关心和爱他的人…… 石中庸在偏席看着,发现众人对这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已经开始信服和推崇,短短六天时间,饮恨刀易主已成定居,笑道:“五津,他也很有抗金领袖的风范啊,不出几年,应该可以在江湖上干出一番事业。”五津点点头:“可是盟主的位置,不可以给他,以免有人说他靠着身世,不利于他闯荡江湖,唉,身世差,难以闯荡江湖,身世好,还是很难……”徐辕道:“其实现在决出的名次里,独孤清绝的陌生、厉风行的富有、叶文暄的背景、宋恒的家世都有人反对,而那凤箫吟,投机取巧,而且还是女子……” “女子又怎样?我看今年的前五十名里面,女子有一席之地呢!金士缘的女儿金陵,祁连山宇文白,天山派石磊,路南的陆怡,慕容山庄的女主人,还有我家年龄虽小不让须眉的闻因!”五津得意道。 “你其实就是想说最后一个啊!可是闻因才七岁啊,还不算是女子……”徐辕笑道,柳五津大怒,吹胡子瞪眼睛:“天骄你忘恩负义,你记得啊,几年前你在金国的时候,有一次负了伤觉得无聊,是谁把女儿带过去给你玩的,结果你捏她脸捏了一千三百二十一次,把她脸捏大了!”徐辕大笑道:“闻因还真的这么记仇啊!那我该怎么办,回报你们父女两个?!”五津笑道:“当然,你要记得,等她长大了娶她当你云雾山女主人!”徐辕算了算,傻傻地说:“好像差了十二岁,还是有可能的呵呵。” 转眼,云又将太阳遮住,天再度变灰暗,石磊抬头看天:“看来还要下雨。”沈依然好是开心:“太好了!”瀚抒回看箫吟,她已经脱了外衣罩在头上:“天啊,千万别下,千万别淋我……” 金陵在后头看见凤箫吟古怪举动,小声道:“好奇怪,那个凤箫吟在干什么?”厉风行专注往台上看:“她不就是个傻子么!”叶文暄道:“她好像在祈祷雨快点下吧!双手合十地求雨呢!” “可能是吧。”金陵话音刚落,觉得脸上一凉,雨点很冰很舒服,她笑道:“还真是灵,这雨刚刚僵着下不来,她一祈祷就下了,唉?她人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凤箫吟蜷缩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瀚抒脱下披风来护她,沈依然笑道:“你有病啊!这么点雨!”凤箫吟白了她一眼,慢慢站起,宇文白见她似乎怕雨,想起什么,离场而去。 这时,却见江晗一步步上台,他脸上尽是轻蔑之色,陆怡心急如焚,陆凭也已经到场,一脸痛心握紧女儿的手。林胜南心中虽然恨他,却出于礼貌向他行了江湖礼,谁料江晗哼了一声:“你配同我打么!?”四座皆惊,柳五津气到差点掀桌子,陆怡一急,几乎挣脱开父亲的手,凤箫吟怒道:“他才不配挑战胜南!”但江晗举动令人吃惊——他转过身,大声道:“我挑战第一名,凤箫吟!” 第36章 林胜南vs江晗 第36章 林胜南vs江晗 这举动,饶是一贯沉稳的徐辕都吃了一惊,凭江晗的武功,怎么也不可能和凤箫吟比试啊! 许多人都见过他被宋恒几乎踢下擂台的,这时都啊了一声,一时间目光聚集到凤箫吟身上,凤箫吟一惊,忘我地站起,披风掉在地上,一滴雨落在她脸上,两滴,三滴…… 寂静里,听见我们的第一名突然“阿切”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原本的鸦雀无声,将这声喷嚏映衬到了极致,洪瀚抒见她窘迫,忙递手巾给她擦,同时帮她把披风捡起披上,怎料凤箫吟又一个“阿切”将众人吓了一跳,洪瀚抒急对陆静:“蜻蜓和成菊不是去买伞了么?怎么还不回来!” 林胜南担心地看着凤箫吟:江晗怎么好像知道她忌雨似的,奇怪,他怎知道? 瀚抒忙向胜南使了个眼色,胜南立刻阻江晗:“江公子,你先挑战我试试,如果可以得第六,再去挑战第一也不迟!” 江晗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没这闲工夫!”洪瀚抒见凤箫吟脸色苍白,甚是担忧,只听她语气中藏着极大的愤怒:“我伤还没好,身体不行,不能接受!”江晗冷道:“好像挑战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吧?” 众人大惊,陆怡脸色很不好看,陆凭厉声喝道:“承信!别胡来!”江晗道:“岳父大人,她身体不行,也算是个弱点!”“你……”陆怡气得双眼噙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金陵叶文昭终于同仇敌忾:“他这样,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凤箫吟怒不可遏,洪瀚抒柔声道:“小吟,慢慢来,也许你可以……”他按住她肩,凤箫吟听得见自己紧促呼吸,轻轻除下裹在身上的披风,然而雨刚刚打在她头上,她忍不住,又是个喷嚏,差点跌坐下来,江晗冷笑:“怎么?怕我?索性让给我算了!”宋恒哼了一声:“江晗,何必费这种功夫,你夺了第一去,做一小会儿,又被我们夺走!” 沈依然小声道:“可是,这雨真的很小啊,凤箫吟该不会真的不敢迎接挑战吧……”宋贤看情势不对,赶紧“嘘”了声示意她别说话。 恰在此时,宇文白到场,递来一把小白伞,笑着说:“凤姑娘不如带伞上阵吧!”凤箫吟大喜:“谢谢你!”一把接过:“可是,如果弄坏了我该怎么赔?”瀚抒一笑:“没事儿,文白才没那么小气。去吧!” 江晗脸吓成灰白:“怎么……怎么用伞?”胜南笑着看她上来:“怎么不能?” 台下人看江晗失魂落魄,顿觉爽快。一个少年正议论着:“凤箫吟好像很怕下雨啊!”另一个少年道:“只怕她一手撑伞一手用剑很难打败江晗!” “那不一定。”独孤清绝依旧一脸冷漠坐在他们身边,“凤箫吟剑法很好,一只手一双手无异。江晗是几类角色,能威胁得到她?” 少年惊呼:“独……独孤大侠!我叫蔡旭,请收我为徒!”旁边一个也凑过来:“我叫彭坤,我也不练鞭子了,改练剑……” 凤箫吟撑着伞走到擂台上,木琴一横:“请吧!”江晗虽然畏惧,却不动声色,抽剑之时暗抽铁胆,凤箫吟眼疾手快,铁胆刚刚冒出来,她一脚横踢过去,右边过来一丝雨迹,她伞往右一斜,左手将木琴往江晗身上打,江晗立即一剑过来,直敲木琴,凤箫吟一手握住伞柄,一手甩动木琴将剑击回,江晗边撤剑,一边又是一枚铁胆打来,箫吟又是飞脚一踢,漂亮地把铁胆转回去,江晗抓紧她踢铁胆的时间发挥双手优势,剑已袭至,凤箫吟冷道:“剑法太普通!”她伞一正,木琴砍在江晗剑上,江晗手腕一转,想绕过来攻她,而凤箫吟才不浪费时间,直接运力,牢牢捆住他的剑,正是隔物传功,江晗内力哪里比得过她,片刻就落了下风! 洪瀚抒欣喜看着,二人僵持原处,凤箫吟右手依旧在阻挡风雨,却可以挡住江晗攻势,果真了不得!但见到江晗拼命地伸出左手欲打箫吟,众人均是大惊,哪知他手至中途,凤箫吟右脚抬上,同他左掌抗衡,江晗方才差点得逞,现在却手足震麻! 凤箫吟冷道:“江承信,我让你看看我是谁!”突然之间,左腿也抬起,凌空对着那剑踢了一脚,江晗后退数步,没有站稳,立即倒地,凤箫吟落下之时伞也刚好转了一圈,身上自是未淋一滴雨水! 众人拍手叫好,凤箫吟猛地一推木琴,同“残情长虹”一样,她的木琴径直飞向江晗,擦他脖子而过,玉剑还在她手里握着! 江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听她冷冷抛来一句:“承让!” 全场震惊,杨宋贤首先赞道:“好琴法!好伞法!她可以自立门户了!”独孤清绝站在过道上,惊得合不上嘴:“她居然用我的残情剑法!” 洪瀚抒方才因为紧张,什么都没说,这时看凤箫吟得胜,高兴至极,却什么都说不上来,立刻飞奔过去迎她,文白看那小白伞完好无缺,羡慕道:“凤姑娘真是厉害!”萧骏驰叹了口气:“若我妹妹有这么好的武功,就好了。”凤箫吟看了看他:“我倒是很希望有个哥哥……” 洪瀚抒道:“我早就信了,你不是玉莲。可是,我有件事要问你,你不是玉莲,怎么会有祁连山政变时丢失的印章?怎么会初遇我的时候,那样慌张?!”祁连山人听闻她有印章,均是震惊不已,目光齐齐射来,凤箫吟笑道:“听说陆怡还有一匹祁连山山主之马呢!这印章是我偷来的!所以,你也知道,小偷最怕遇见失主了!”瀚抒哈哈大笑:“原来如此,真是天大的巧合了!” 文白见他开心,心里又开心,又感伤,泪要落,赶紧转过头去看台上。 江晗一动不动,像僵了一样,陆怡急道:“承……承信,下来吧。” 江晗猛地一转头,他眼睛里射出一种可怕的光,吓了陆怡一跳,陆怡口中喃喃道:“承信……承信……”忽然间跌倒在地,陆凭赶紧去扶,江晗却不闻不问,掉转身去。 凤箫吟大怒:“哪有这样的丈夫,妻子病成那样却不问不管……”江晗仍旧在台上:“我要挑战,林胜南你!” 胜南在为陆怡痛心的同时,带着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一言不发,沈依然哼了一声:“林大哥也不会几招就败在凤箫吟手上啊,这个江晗,真是不怕死!” 江晗侮辱道:“怎么,担心江夫人,不愿同我打了?”全场大惊,窃窃私语起来,陆怡气得几近晕厥,陆凭大怒:“承信,你下来看看你妻子!” 凤箫吟亦是气愤不已:“哪有人拿名节之事开玩笑的!”瀚抒轻蔑道:“这个江晗,做什么都不择手段,是个卑鄙小人!” 宋恒笑着说:“他也不怕丢人啊!干什么一味打击人,还没有长大吗!他太小孩子气了!”洪瀚抒和杨宋贤听他如此自顾自地评价,正是前几天他们俩说宋恒的原话,不知道该笑不笑,叹了口气。 凤箫吟轻声道:“现在回想起来,今天中午我们的对话,很可能被这江晗听去了,所以他才有胆子来挑战我!” 台上林胜南淡淡说了句:“清者自清。”他双刀齐备:“江晗,今天我给你三次机会,如果我败了你两次,你不算败,败了你三次,才算我赢!” 江晗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陆凭在台下紧抱女儿:“怡儿啊,你命好苦,居然嫁了这样一个不要脸的畜生!”陆怡只是哭,铁云水蹲下身来:“小师妹,我一定会把哥哥找回来,替你出这口气!”陆怡想起她成亲那日失踪的大师兄铁云江,泪止不住地流:“只怕大师兄回来,也没有用了。我……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陆凭、云水皆是大惊。 擂台之上,胜南与江晗已经在交手,洪瀚抒一边看一边评价:“林胜南的武功功底很扎实,身上还有不少潜力可挖!”凤箫吟点头道:“但愿他握了饮恨刀之后,内力能够深一些,像这样不出几年,他的武功可以完全上一个层次!” 才说了几句,林江二人已经比试近十招,胜南一直处在优势,短刀在手几乎未派上任何用场,一把长刀已将招式挥舞得淋漓尽致,只能说,饮恨刀令他如虎添翼,江晗只能步步后退,退到擂台边,显然已是绝境,根本不可能反败为胜绝处逢生,长刀围困之下,江晗头发被刀气伤及,好几根发丝做了饮恨刀的牺牲品,胜南哼了一声:“这一刀,是替你父亲砍的,砍你伤了他老人家生前的抗金意愿!”众所周知,江晗的身世很好,他的父亲江宏富,早年也是短刀谷抗金首领,奈何英年早逝,江家几代单传,只剩这么一个儿子。 就在这时,江晗一个“鲤鱼打挺”,一剑袭向胜南,叶文昭惊呼:“这一招不是‘追魂夺命’么?江晗暗藏杀机!”叶文暄摇头:“林胜南死不了。这江晗怎地这样!?” 果真胜南化险为夷,再度出击,右刀一式“小山重叠”,如怪石突兀般,上下互补,重叠如山,又左右闪动,如“金明灭”,这一式原本适合长短刀并用,但胜南灵活变通,融于一式,看得凤箫吟不住称道:“他进步很快!”瀚抒道:“那还用说,论天资,他是刀坛难见的人才!” 宋贤喜道:“这回他不仅可以当红袄寨的首领,更可以当短刀谷的首领!太好了!”瀚抒看了他一眼:“红袄寨这几年事业蒸蒸日上,但好像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义军。”宋贤道:“是啊,缺少的东西也还在准备中,而且金国那边形势相当紧张。”“你们想过起义么?”“起义?”宋贤摇摇头,“起义最少要准备五六年,而且还要相互呼应!” 胜南很快结束了第二次胜局,再次厉声道:“这第二刀,我是替陆老前辈砍的!”江晗哼了一声:“你凭什么?!”又提剑而上,胜南用足了力气,克制不住心中气愤,狠狠砍在他剑身,江晗只觉虎口发麻,难过得要命,一眨眼第三招压来,他衣领掉了一角。“第三刀!我是替陆怡砍的!” 江晗一惊,回头看见台下陆怡期待的目光,顿时误解更深:“她一直在期盼你帮她出口气!哼,真是见不得人!”他这一句幸好声音很小,只有胜南一个人听到,胜南登时脸色铁青,低声喝道:“江晗!你要是懂事一些,就应该好好地爱护自己妻子!” 陆怡强撑着病体来扶陆怡,江晗却猛地将陆怡一推,陆怡惨叫一声跌倒在台阶之上,陆凭冲上前去猛地给呆住的江晗一个耳光,抱着陆怡下去了,留下江晗一人在雨中。 凤箫吟气道:“天底下竟有这种丈夫!那个陆姑娘瞎了眼睛,怎会嫁给他?”石磊同她耳语一番,凤箫吟一阵感伤:“陆姑娘没有你好运,你爱着吴大哥,可是,她到底是不是因为怕他才爱他……”沈依然笑着无忌地说:“或许你以后也嫁这种丈夫呢!哈哈……” 凤箫吟怒道:“你才嫁!” 杨宋贤笑道:“看你们两个样子像母老虎,怎么可能?只要你们不欺负人家就谢天谢地了。”听他这么一说,气氛才略有舒缓。 第七日,第七名稳稳当当落在洪瀚抒手上。 夕阳落山之后,在天空留下一段橙红色的霞,将云雾山点缀成极美。到了,春天真的到了,山脚下的花草已经簇拥得满山遍野,姹紫嫣红,洪瀚抒、凤箫吟、林胜南三个采花大盗一路扫下去,一直到天色全黑才往回。说到今天已经是二月底了,胜南箫吟蓦地就想起上个月两个师父的惨死,凤箫吟的兴奋即刻一扫而光,睫毛低垂下去:“武功再好也会死于江湖纷争。希望他们投胎投户好人家,最好平平淡淡过下去。” 洪瀚抒按住他们两个的肩膀:“别伤心了。这么说,你们正月里,都在广南西路了?” 胜南箫吟齐齐点头,瀚抒叹了口气:“我在漓江,因为祁连山有人再度叛乱,我是去追叛徒的,可是叛徒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凤箫吟隐隐觉察出什么。 “他们叛变的原因,我不是老山主的亲生儿子……” 凤箫吟点点头,胜南回忆起当时宇文白和李龙吟在石林中比斗,还有他和陆怡偷“祁连山山主之马”时情景,恍然大悟:“祁连山这两年,纷乱一直,竟是久久不能平息……” “这些叛徒,四处逃窜,有的到大理,有的到宋国来,不过你们不必担忧,现在差不多平定了,只可惜,我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凤箫吟哼了一声:“世上有这么多不负责任的爹!我没有,你也没有,吴越也没有,我师兄沈延也没有……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也许他们也正在寻找你们呢……像我爹一样,其实,瀚抒也不必去寻父,洪老山主养育你长大,是你真真正正的爹,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仲春夜,金陵、厉风行二人摆脱了叶大妹子和华叔的千叮咛万嘱咐,跑到云雾山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呼吸新鲜空气,比武进行到第九日,所有名次都尘埃落定,但是,前十里最后一个座位,金大小姐还是比较在意的。 “你一个女孩家,凑什么热闹,一定要去争一个位置!”厉风行当然想劝阻,刀光剑影,可不是说着玩的。而且,厉风行之所以不服凤箫吟,还有一小点大男人主义在,觉得金陵去给前十名收尾不大可能。 可是金陵主意已定:“第十名多好啊,十全十美!” 厉风行劝阻不了,只得泼水:“你别得意在先,我替你看过,有五大劲敌,沈家三兄弟,萧骏驰,还有连景岳!”金陵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他们分别什么兵器?” “前三个是刀,萧骏驰是剑,连景岳你也认识,是剑加暗器。” 金陵忽地将她裙带一拉,腰后竟伸出一大兵器袋来,其中不乏刀、剑、钺、戈、戟之类,厉风行惊得差点跌坐在地:“你……你做什么?!” 金陵笑道:“这么多兵器,我好歹学了多年,怎么样?对了,我找找看,有没有暗器!” 厉风行瞠目结舌:“明天,你打算把这些都带上擂台?!”金陵边找边说:“对啊,对方用什么,我就用什么……我要让爹知道,他女儿是个叱咤风云的女英雄!” 厉风行“噗哧”一笑没说话,金陵突地啊了一声吓了他一跳:“找到了,连星坠!” 厉风行替她掂了掂袋重:“你小心成驼背……” 第37章 十八般武艺 第37章 十八般武艺 这一厢,众人在庆祝林胜南、洪瀚抒、杨宋贤、吴越连庄,同时也为石磊出谋划策如何去连最后这一庄。沈依然像麻雀般叽喳:“这次有个女子也不容忽视,她叫金陵!” “就是那个抢了我房间的金大小姐!”吴越气道。“也间接替你们牵了红线!”宋贤笑道。 沈依然道:“她父亲是二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金士缘,他当了不少年的武林第一,直到遇见肖逝!”“有个这么好的父亲真好!”凤箫吟羡慕到眼红。 “她母亲是外号无影毒王的胡蝶,义母是四川唐门的高手唐永陵,义父是水寒门创始人厉水寒,你也见过她干哥哥兼师兄的厉风行了,他是跟金士缘学来的武功!金陵能差到哪里去!” 吴越见石磊有些丧气,赶紧示意沈依然别说了:“咱们不怕,石磊可是天山派的代表,哪里会差过那个小丫头,对不对?” 众人看他二人甜蜜,也识趣地说:“是啊是啊,金陵身世再好,实力也不行……”“不怕不怕……” 沈依然依然不依不饶:“可是……金陵真的真的很厉害啊……”宋贤不得不也牺牲一次色相:“阿荃,这么晚了,你爹也担心了,我送你去他客栈吧。” 次日晴。 路南铁胆来的人很少,陆凭父女都不在,江晗一身灰白衣服,还戴了顶斗笠,凤箫吟往四面八方看了一圈,这是最大的改变了。而坐在最后的,是独孤清绝,此刻他很悠闲,一个人坐着,身旁堆了众多的烤红薯。厉风行、叶文暄正坐于凤箫吟身后,金陵果然想挑战第十,正专注擦拭软剑。 现在站在台上的是沈家长子沈宣如,已经二十七岁年纪,他击败了暂定擂主的景岫,成为了新擂主。众人感慨着长江后浪推前浪,九分天下不在的战场上,还是人才济济,比武仍旧精彩…… 宇文白要上,金陵已经捷足先登了。这金陵第一日比武陪厉风行上场时戴着面纱没有露面,这次一露脸,当真是艳惊四座,她标准的瓜子脸,眉毛稍直,身姿有同弱柳扶风,一身白衣,活脱脱一个仙子下凡,除了凤箫吟等见过她美貌的人之外,全场都大声惊呼,厉风行身后那男子道:“百闻不如一见啊!”旁边一个说:“金士缘好福气,这小丫头又美又聪明!”“不愧是胡蝶的女儿,出落得如此大方!”简直忘了这是场比武。 独孤清绝眉头皱起,差点吃噎到。 杨宋贤也不顾沈依然难过:“若不是见到过蓝玉泽蓝姑娘,我肯定对这金大小姐惊为天人!”胜南点头:“要说美女,玉泽第一,金国的才女燕落秋第二,她便第三啦!” “那我第几?”凤箫吟凑过来,很感兴趣。 “你第四!”胜南说。“真的?”凤箫吟正得意,胜南又加了一句:“如果世上只有四个女子的话!”凤箫吟气得狠狠揍了他一顿。 沈宣如手握长刀,微笑道:“姑娘请!”金陵一拉裙带,露出一只工具袋来,反正全场都快被吓晕了过去,金陵挑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把差不多长的刀来,小心把裙带系好,一刀刺上去。 凤箫吟惊道:“她身上,怎么这么多机关?” “她不嫌重么……”无论是宋贤胜南,还是吴越石磊,关心的都是这么瘦弱的小姑娘,居然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太不可思议了! 沈宣如用的是沈家刀法,金陵标准的现学现卖,柳五津惊奇看着,笑得合不拢嘴:“这女娃娃继承了我的衣钵。我的特色,也是现学现卖呢!”石中庸竖起拇指:“不愧是金士缘的女儿,武功不错得很!” 场内安静得只听见兵刃交接声,一直到六十七招,金陵和沈宣如几乎同时出刀,但过程上沈宣如明显慢了一步,金陵刀抵其咽喉,他的刀还未及金陵衣领。金陵胜出之后,休息了好久,开始迎接第二个人的挑战。 上午,陆续击败沈千寻、沈默、莫振之、华冰虹等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的金陵,竟然不让须眉,大出了风头,石磊看着看着,想起沈依然昨日所说,才知不假,也不敢上去,小心观看。 听着如雷掌声,叶文昭最气不过,带了她绳索上去挑战。也是这一日,第二个上台挑战的女子。 金陵看见是她,笑道:“叶文昭,我等你好久了!怎样?姐姐武功如何?!”叶文昭少不更事:“你不是说要当第九吗?怎么?比不过吴越,就狡猾地宣称自己只盯准了第十一个名次?” 金陵大好面子:“我不喜欢第九那个数字,十全十美多好,我本来就只盯准了第十一个名次,又如何?”文昭冷道:“我看你是不敢去,狡辩什么!准备用什么来对付我?”金陵哦了一声:“知道你来跟我夺,我特地让叶大妹子编了一条麻绳,这次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厉风行、叶文暄为她两个捏了一大把汗:幸好没吵架! 叶文暄报,厉风行记:“第九招,文昭,‘朝搴木兰’,金陵‘朝搴木兰’,第十招,文昭‘夕揽宿莽’,金陵,‘夕揽宿莽’,算了,你写金陵‘同文昭’好了!她可真现学现卖了……十一招,文昭‘上下求索’……”风行边记边道:“怎么全《离骚》里的?叶文昭喜欢屈原啊……” 文暄一笑:“也许,是受了我的影响吧……” 十九招,文昭突地以绳来绕金陵之绳,金陵不甘示弱,两绳相缠,金陵的绳比较粗糙,毛一丝丝往下落,用力往后一拉,绳子更松,文昭以为自己要胜,正自高兴,忽然金陵暗用内劲,她的麻绳竟断成两截,这短绳比长绳更适合金陵使用,她即刻转守为攻,一招过去,将文昭手中之绳绕住甩开,一眨眼再一绳过去绕住她脖子:“怎样,服了吧?”叶文昭哼了一声:“我会记住你家华叔和叶大妹子!”说罢就走,金陵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啊!叶大妹子是个男子!”她这一声惊了四座,众人不知原委,纷纷道:“什么叶大妹子是个男子?”“难道叶文昭是男子?!” 叶文暄甚是窘迫,厉风行笑得人仰马翻,叶文昭气得找不着方向。 好不容易止住笑,大家肚子都痛了,根本没有体力上去挑战,就这么一直闹着,平日不苟言笑的石中庸笑得都有点难过:“五津,她可是比你更惹人发笑……”五津突然“咦”了一声,指向台上:“两个美女啊!” 宇文白挑战金陵!喧哗声盖住了哄笑声,只听有人大声道:“西夏第一美女对泉州第一美女!”“有看头!” 厉风行长吁一口气:“好无聊!”叶文昭大声道:“踏雪无痕!打败她!” 宇文白解下背负琵琶来,金陵又拉开兵器袋,翻了一阵子,没翻出有琵琶,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没有啊……好奇怪……”立刻站到擂台边上冲着风行喊:“天哥,替我找个琵琶来!”场内再度哗然,厉风行有求必应,满场乱窜地寻找琵琶,不一会儿集了满满一大把,让华叔把所有琵琶一次性地送上去给她挑选,金陵挑了个满意的,转过身去,见宇文白毫不介意,报以一笑:“宇文姑娘先请……”可怜的华叔再将那么多琵琶抱下台来。 宇文白脚步微微一动,先过去一招“青海长云暗雪山”,金陵后退一步,迅即一招“孤城遥望玉门关”!在场人大惊,洪瀚抒奇道:“她不是现学现卖么?怎么这一招没有学文白?”厉风行冷道:“你别小看了陵儿,她好歹学过琵琶,怎会不知?” 宇文白赞了声好,琵琶刚刚收了力要撤回,突然再度上力,正是一式“黄沙百战穿金甲”,她一招力道迅猛,金陵心中暗道:看不出她柔弱女子,手这么狠!再次闪身一让,送了一式,砍在宇文白琵琶上,但还未落实,宇文白身形一晃,飞快地转至她身后,金陵一愣,掉转身,宇文白已经撤回,随即将琵琶从右手转至左手,转动着滑向金陵,金陵沉着冷静,立刻也换了手,宇文白忽然飞身而上,从上路攻下一招“欲饮琵琶马上催”,金陵顿时落了下风,硬生生拦住这一招,刚刚拦住,宇文白忽然将琵琶绕过自己身后,迅速又转到右手上来,空中再袭了一招,金陵眼疾手快,飞快地将琵琶一推,左路攻击文白,又缓和了战势。 叶文昭边记录边说:“宇文白的轻功真是天下一绝,居然神不知鬼不觉,马上就消失在一处出现在另一处!”叶文暄道:“琵琶也不错,真不愧是祁连九客!第六十招,宇文白,反弹琵琶,太漂亮了,金陵这一招是剑法上的‘迎刃而解’!”金陵剑法融于琵琶当中,有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宇文白依然是动作柔软,她软有软的好处,硬者难以克软,也更难触及她软中之硬,金陵就是硬派典型,她化解得了这软招,但刚一化解宇文白又一招相迫,使她难以逆转趋势。 两人却一直无法穿越对方的屏障,比武从此开始激烈,众人大饱眼福,明白了这一场,依旧是比武! 比武在百招之后,忽然就峰回路转,许是金陵发现了宇文白的琵琶路数,继续发扬她现学现卖的作风,百般纠缠之下,终于把这个强而有力的对手,打败! 击败了宇文白,金陵的第十也是实至名归了,后来上去的挑战者们兵器各有不同,金陵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挑选,也终于没有人能胜过她。只是她挑兵器太慢,好几次,挑战者们都呵欠连天…… 独孤清绝久久不愿离场,盯着金陵面容,心道:为何越看金陵,越觉得她长得像玉儿…… 第38章 爱vs恨 第38章 爱vs恨 转眼,已是第十四日,这一天吴越染了风寒,石磊与他一并留在客栈加以照顾没有到场,他们这一伙人个个都得了名次,也不是很关心后面的排名情况。 为了烤红薯的事情,凤箫吟一直和独孤清绝抬杠,独孤清绝被她接连气了几日,这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哦了一声:“我那天太饿了,你就为了这事啊,那好吧,赔给你吃就是,这么小气,做什么盟主啊!” 偏巧厉风行听到这句,也冷笑着过来:“对啊,你看看,这么小的雨,全场几把伞?就你一把!” 凤箫吟大怒:“我撑伞,又碍着你们什么事!”厉风行哈哈大笑:“如果打仗的时候下雨了,你还撑伞在马上杀敌啊!”凤箫吟呵呵笑着:“那又怎样?帝王、将领打仗的时候不都坐在伞下?天生我是当帝王将相的命!”厉风行竟是无言以对,便不去理睬她。凤箫吟吃饱喝足了,也跑到胜南宋贤瀚抒阵营里观战。 这第十四名说来也怪,半日下来是走马灯地换,比到下午趋向于白热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在台上站得超过三个人次的,一时间刀光剑影充斥台上,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临近傍晚,雨总算停歇,而擂主,依旧不停轮换,局面不定。 忽然一阵风吹过,一团黑影从众人头上掠过,未及定神,发现一个黑衣男子已经站在台上,他戴着斗笠,未报姓名就和当时的擂主沈千寻打斗起来。 他一出手,凤箫吟等人就看出个所以然来:“十四名,终于有了人选!这人剑法精妙,内力深厚,奇怪,他是谁?” 洪瀚抒凝神看去,也不知他是哪门哪派的。十四名渐渐变得非常明显,是这位无名客的了。很长一段时间过后,再没有人前去挑战。 无名客这时才转过身,面对台下:“在下挑战第十二名的石磊。” 石磊这时正给吴越炖姜汤,听沈依然说有人挑战,奇怪不已:“这人真奇怪,为何一定要挑战我不可?”吴越道:“走吧,我陪你。”石磊一笑,替他添了件衣,两人进了场,石磊跃上擂台,见这无名客一身装束,奇道:“阁下是哪一位?”那人却一言不发,提起剑来,石磊一愣,也抽出己剑,那人剑尖一颤,先出了一招,石磊立刻应付。 凤箫吟小声说:“石磊的名次可能保不住。”洪瀚抒疑道:“为何?” 吴越关心则乱:“她怎么会保不住名次?”凤箫吟一笑:“这个人要是挑战叶文暄,可能都未必分出胜负呢!”几人一惊:竟是如此高人! 厉风行凑过头去看叶文暄的记录,不由得一惊:“怎么会这样?!” 独孤清绝坐在最后:天山剑法真正的精髓,可不在石磊剑中! 凤箫吟笑道:“你们看,石磊每一招,都是这黑衣人先前那一招!” 石磊心中惊疑不已,但不能随意变换招式,只得像学剑一样,慢慢招架,那黑衣人却随意挑起剑花来,刻意等待石磊下一招用他这一招。 金陵笑道:“就像老师在教学生一样啊。”文暄道:“之前看不出他剑属何门何派,现在想来,可能正是天山派!” 萧骏驰也评道:“两人剑招差不多,但是内涵比起来,石磊差远了,内力不够,速度也不够。”林胜南仔细看着,小声说:“他是谁啊?搞得这么神秘!”宇文白拉了拉洪瀚抒衣袖:“大哥,他会不会是……肖逝啊?”众人大惊,凤箫吟道:“不会吧?他年龄不够,而且,应该不会在独孤清绝之上……肖逝才看不上这次大会,他对抗金早已经漠不关心了!” 文暄记下第七十七招:“石磊,冰河洗剑,黑衣人,剑荡群魔。”便在第七十七招上,他看出个究竟:“这人对石磊没有恶意,这一招石磊本来要败的,他让了一步!” 金陵点头:“如果说石磊的天山剑法炉火纯青,那他显然已是出神入化了!” 话音刚落,无名客剑架在石磊脖子上。 失望已经写在吴越、宋贤等人脸上,石磊却大喜过望:“哥!” 她这一叫,众人大悟,原来是石磊的兄长石磐啊!独孤清绝冷冷旁观:天山剑法,果真不容小看,石磐,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兄妹两个一同下台来,石磊笑道:“哥,干嘛搞得这么神秘?”石磐爽朗地笑:“我是想看看,你这几个月有没有勤于练习,有没有退步!奇怪,你不是女扮男装的么?怎么又扮作少妇了?”这时吴越上前来,石磊脸一红,小声说:“不是扮作。他,他是我……”吴越和她握紧了手:“大哥,石磊前几日已经嫁给了我。”石磐先一怔,随即大笑:“我这个大哥今天才到云雾山,好啊,婚事也不同大哥商量,还抢在大哥前面!” 不知怎地,吴越刚同石磐见面,便熟如兄弟了,宋贤看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小声道:“他们好美满……好幸福……”胜南打趣道:“等等,是谁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宋贤满脸通红着狡辩:“是霍去病啦!”凤箫吟笑着说:“好啊,你也可以这么美满的,沈依然的爹还在这里呢,今天就可以向她提亲去……” 说笑着的他们,又哪里知道,幸福是一把双刃剑。 再过几天,是宇文白的生辰,三月初三,众位早早离场去了,当然免不了大吃大喝了一顿,散席过后,胜南宋贤继续跑去喝酒,瀚抒知凤箫吟喜欢吃烤红薯,陪她去排队,没有独孤清绝抢食物,凤箫吟心情舒畅,边贪婪地吃边说:“讲讲你们祁连山的往事吧!” 那么多人一起出来,最后只剩萧骏驰、宇文白在两人身边,洪瀚抒望向萧骏驰:“骏驰兄,不介意我同她讲吧。”骏驰点点头。瀚抒道:“我们祁连山人,的确是靖康年间迁去的,刚刚进山时,我们和当地的居民一样,崇尚平等,所以大家很和平地生活,但几十年前,骏驰的父亲,萧远,发动了一起政变。”骏驰道:“不错,我爹不知和谁学来的武功,发动了政变,我们东宗,成为祁连山的主人,西宗成了奴隶。”凤箫吟点点头,显然毫不知情。 瀚抒道:“洪老山主,不,我爹,是奴隶中不甘命运束缚的人。我、文白还有金鹏,一起服侍骏驰、玉莲两兄妹,他们对我们很好,名为主仆,实为朋友,大家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凤箫吟插嘴:“你还对那个萧玉莲,产生了感情……”“是。”他继续说,“可是我爹实在不甘心,他借出山机会,替我们遍寻名师,在那时组织了我们祁连九客,他自己,也机缘巧合和点苍山的云蓝见面,学来几招剑法,渐渐我们九个,也各自跟着师父学会了自己的功夫!” “不错,我们白天服侍,晚上练武,祁连九客的九个,都是奴隶中九个最大姓氏里挑出的九个。”宇文白说。 凤箫吟会意道:“我听说过,洪瀚抒、成菊、黄蜻蜓、陆静、竺青明、蓝扬、顾紫月、宇文白、孙金鹏……怪了,那你们怎么会只有八个人来了云雾山?” 宇文白小声说:“其实,金鹏在起义前几年,便被萧远廉价卖了。” 瀚抒道:“别再伤心,文白。只是我没有料到,玉莲会出卖我。因为她的出卖,我们的计划提前,我领导九客,那一夜,不留萧氏一人!” 宇文白叹了口气:“他怎么下得了手?接连放了骏驰哥和楚儿姐姐,他也想放萧远和玉莲姐的,但是当时,玉莲姐为了逃命,将亲生父亲推到了大哥钩下!” 凤箫吟一气之下把红薯砸了:“这女人好毒辣,死了也活该!” 瀚抒道:“人人都这样说。我去追她,追上之后又心软了,她却再一次骗了我,逃了,等我再追上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 文白愤愤不平:“玉莲姐遇到一支马队,与他们同行,这五十多人也尽数遇难,江湖中人把这笔帐全记在大哥头上,污蔑大哥,说他有仇必报,滥杀无辜,说祁连九客是邪派,我们蒙冤两年多,这个杀玉莲姐的凶手,我们一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那把匕首呢?可有什么特征?我江湖上耳目多,帮你们找找看……”凤箫吟说。 洪瀚抒摸出那只匕首来递给她:“这把匕首上,刻着一个‘风’字。” 天黑的街头,他显然沉浸在悲痛中,没有注意到凤箫吟的脸色突然大变,他把匕首刚刚递到凤箫吟手里,凤箫吟手一软,匕首掉落在地,她赶紧拾起,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这时有个女子也坐在烤红薯的炉旁,火苗跳动着,骏驰的心也随即狂热地跳动起来。 宇文白惊诧不已:“楚儿,楚儿姐姐……”萧骏驰的妻子,萧楚儿。 她一直盯着萧骏驰:“为什么离开我?”文白道:“他怕连累你……”“文白!别说话!萧骏驰,为什么撇下我?” 凤箫吟仔细打量她——一个痛恨战争的女人,她的眼神里,柔和中透着凌厉,凤箫吟却不忍再看,心里有一种想哭的yu望,回头重新盯着匕首发呆:怎么这么巧呢?怎么这么巧…… 萧骏驰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楚儿,别再跟着我……” 萧楚儿怒道:“我偏不!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萧骏驰!我希望你明天站到擂台上去,不要再害怕明天!” 她站起来欲走,骏驰突然一把拉住她,一起往远处走去。 凤箫吟颤抖着盯着他们的背影,都没注意自己霸占着匕首不肯还给洪瀚抒,瀚抒咦了一声,把匕首强行夺走了:“怎么啦?不舒服?” 凤箫吟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安,她立即转身走:“我困了,要回去睡觉……”泪水,却使劲地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洪瀚抒,你可知道,你对我,不该爱,而是恨啊! 第39章 抓奸细 第39章 抓奸细(《》) 一个月多月过去…… 薛无情接过前五十名的名单,大概看完了前四十个,笑着问石暗沙和向一:“这武林前五十名,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石暗沙冷笑着:“怎么对付上一代,就怎么对付下一代!” 向一道:“我想,先从那第三十八名的江晗下手,前三名放在最后。” 薛无情笑道:“暗沙,你觉得呢?该不该先去诱那江晗降金?” “我不觉得。”石暗沙狠狠瞪了向一一眼:“诱江晗入金能有多少作用?路南铁胆在大理,而且也没有太大的势力,江晗虽然有个抗金的父亲,可是早已经死了!还不如去泉州诱金陵和厉风行!” 向一看都不看他:“我随便你!”说罢就气冲冲地走了。 薛无情看出他二人分裂,奇道:“让你们来分裂他们,怎么他和你却分裂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瞒主公,上次合作暗杀慕容兼很成功,可是他的功劳还没有他手下柳峻大,紧接着不知怎么回事,他不知听信了哪里的谗言,就觉得我在扶柳峻取代他的位置,这……这简直是无中生有的啊!不过,向一做事毛躁,还真不如柳峻!”石暗沙气愤不已。 薛无情一怔,猜测是徐辕派人离间,没有做声。 薛无情一挥手,石暗沙退下了。 无情冷笑着:徐辕,你好大的能耐,离间我薛无情的左右手!看来他们两路都不能再用!转过头去,看向树后的薛焕和解涛:“宋国的前五十名出来了,你们南北前十,也该有所作为了吧?” 薛焕冷冷一笑:“徐辕和柳五津想要重建前五十名,我就让新前五十和旧五十一样的下场!” 薛无情摇摇头:“这件事,我直接交给柳峻一个人就可以办妥当,泉州是乱定了!” 薛焕一怔:“那么薛前辈希望我们做什么?” 无情道:“你们先帮着暗沙和向一两个和解,看看究竟是谁在放谣言,抓住那个奸细!”薛焕哦了一声:“又是徐辕在搞鬼!” 无情点头:“办完这一件,我们还有更多事情可以做……” 第40章 再见以前说再见 第40章 再见以前说再见 下山来,已经是农历四月,林胜南同洪瀚抒作了别,他要回广南去看看父亲,而洪瀚抒亦要回祁连山料理事务,临走瀚抒问起凤箫吟今后打算,凤箫吟刻意避让:“我要去看我师父,所以会和他同行。”瀚抒不由得一阵失望:“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吟,江湖凶险,你要加倍小心,千万别……别像上次那样受伤!”凤箫吟脸一红,低下头去,瀚抒道:“祁连山山主的印章还是先放在你那里,你一定要去祁连山还给我。”言下之意,非常清楚了。 吴越石磊和石磐欲去大散关观光,临走不放心杨宋贤一人,宋贤称他会回红袄寨中,顺便帮忙打听金国开封那个“柳府”,让胜南拜完父亲、见完弟弟就赶紧过去。 作别之后,众人北上的北上,西行的西行,分道扬镳时,胜南拍拍吟儿的肩,吟儿转过头来,低着头不吭一声,眼泪像断了线,胜南小声安慰道:“有聚也有散啊。”吟儿点头,再抬头,胜南看她眼里的泪和当时别离玉泽时玉泽眼里的不一样,扑朔迷离,有点诧异。 两人回到广南西路,拜祭了纪景和楚江,吟儿问他日后打算,胜南道:“天骄说,原定计划,我弟弟是五月抵达泉州和爹会合,现在爹不在了,他可能会提早到泉州去,我想先去等他。” “过去的那个林阡……”凤箫吟沉思,“据说,除了林前辈,还有石中庸和天骄要去等他……” “你呢?你要不要去祁连山?”胜南笑道。 “我……我不去,我也要去泉州。” 胜南一怔:“这我就不懂了,吟儿,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像一个谜,为何,你一直要跟着我?”凤箫吟一愣,笑道:“自作多情,谁是跟着你?我也是要去泉州找人的,而且,也想见一见过去那个林阡。” 林胜南诡秘一笑:“见完了之后,就去祁连山?” 凤箫吟表情木然,呆滞地看着他:“可能么?” 林胜南一怔:“怎么不可能?”凤箫吟流泪说:“不可能啊……” 胜南见她如此伤心,真是很奇怪,赶紧问:“你是不是还割舍你以前爱的那个人?他是谁啊?” 凤箫吟却一笑:“以前那个人?以前那个人,现在却不是以前的身份了,说是,也不是……”胜南越听越糊涂:“哲理啊。什么叫说是,也不是……你干脆别叫凤箫吟,叫谜算了!说话都像出谜题。” 凤箫吟却喃喃说:“人的一生不就是一个谜,虽然人都不知道谜底,但谜底还是有的。” 胜南一愣,觉得她的话和风烟老人的相似。 凤箫吟掩面痛哭:“为什么我和那个萧玉莲这么巧呢?她和我长那么像,又被我……”胜南一惊:“又被你什么?” 凤箫吟突地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又被你抢了洪瀚抒,是吧?”胜南笑着看她哭着,凤箫吟一怒而笑:“滚!” 胜南笑着说:“人总是要有过去的,你不必太在意洪瀚抒有萧玉莲,你跟萧玉莲是不同的两个人,不要总以为自己是别人的影子。”凤箫吟突然问:“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做某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胜南一笑:“过去是最美的,我宁愿作那个人的过去和回忆。”凤箫吟喃喃道:“过去就一定有回忆么?我到宁愿做那个人的未来。” 四月底,来到福建路。 而洪瀚抒一干人等快马加鞭北上,一直同沈望、沈依然、柳五津、柳闻因同行。沈依然和洪瀚抒均害了相思之病,路近利州西,柳五津父女因为快到短刀谷,所有事情也差不多了,极为高兴,沈望谈论着沈家寨的抗金前景,想去红袄寨里“吸纳”那三个人才过来,沈依然一听有宋贤,举双手双脚赞成,柳五津哈哈大笑泼冷水:“凭那饮恨刀,林胜南也是我们短刀谷的,老沈啊,你争不过我们!”气得同桌吃饭的沈望吃不下饭。 洪瀚抒还发现柳五津和马类的天敌关系不是假的,他的马天天搞得又脏又臭,幸而有柳闻因照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马类天敌看到好马就要糟蹋,偷、抢、骗、蒙、拐,什么方法都用,屡教不改,偷完之后又毫不过问,任它们自生自灭,管它们寻死觅活。见此情景,宇文白体会到了自己的白马可能已遭毒手,难过不已,又不能说什么,唉! 这段时间,新建的云雾山排名大多被抗金义军盯上,柳五津回到短刀谷去,与范铁樵、路政等几位首领商量了,决定先看他们动向再决定,而这时候,江湖上传出的最大新闻,如石破天惊——一时群龙无首的慕容山庄,居然得独孤清绝加入! 独孤清绝加入慕容山庄,这种厉害的新闻在江湖上比坏事都传得快,凤箫吟、林胜南两个行到目的地泉州,一路都疑惑着这消息的真假,胜南更评价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就不得不佩服慕容山庄现今才十九岁的女主人慕容荆棘的魄力了。 泉州不愧是大海湾,大小杂货一应俱全,凤林二人无法招架,遇到什么都赶紧掏腰包,最后钱花得差不多,买了一堆鸡肋拖着走,泉州城也大得要死,走了半天两人竟绕了个圈回到原地,凤箫吟又累又气,坐在亭子里连连擦汗:“这,这还怎么找你弟弟啊……我怕不仅我们迷路,他自己都找不到方向……” 胜南笑着说:“你放心,我和天骄还有石中庸前辈保持联络,一旦有消息就立刻赶过去,我们先回城里,随便找间客栈落脚,如何?” 凤箫吟答应了,两人正欲出亭,忽地一只不明飞行物嗖一声擦过两人耳根撞到亭柱上,未及拔看,又一件兵器和凤箫吟一擦而过,凤箫吟躲过了接连好几把,面色凝重,怕又像上次那样遭到暗杀,林胜南也一边闪避一边道:“这暗器功夫,当真厉害!”拔出饮恨刀,接连挡下十几枚银针,凤箫吟来不及拔剑,在这针林镖雨中一直躲着,突地四面八方围来一张巨网,两人措手不及,被困在网中。 胜南知遭了暗算,意欲提刀破网,这当儿几个家丁模样的走过来,牢牢系紧了网,缚住胜南箫吟两个,凤箫吟怒道:“哪个死东西?出来!”一个声音立刻响起来:“盟主,是厉某挑战你的第一名。” 凤箫吟又惊又怒,这人是从未交过手的厉风行! 他此时是富家少爷的打扮,非常讲究穿戴,身着千金裘,但手上却未握住什么扇啊杯啊之类,而是——武器。 胜南心道:看不出他的暗器功夫也这般出众,如果在云雾山用到暗器,恐怕他还未必是第四这么简单!他是富贾之子,为何要学武,还学得这么厉害!? 凤箫吟冷冷一笑:“挑战我的第一名?那你先得把我放出来啊!” 厉风行哈了一声:“需要吗?!我已经打败你了!” 第41章 唐门之后1 第41章 唐门之后1 厉风行居然说他刚才的暗算胜了自己! 凤箫吟大怒:“你说什么!?”厉风行哼了一声:“你败在我的暗器之下,被我囚在网中,难道不算败!” “当然不算,你暗箭伤人!”凤箫吟不服。 厉风行坏笑着:“比武又不光靠刀剑!暗箭,有的时候断定生死!” 凤箫吟摸摸后脑勺,这话是她胜了独孤清绝之后说的,反驳不得:“你……你……” “败是败了,不过还可以重新挑战吧?”林胜南一笑,挥动长刀,立即削断了网绳,一眨眼,厉风行家仆还未缓过神,林凤二人已经站立起来。 凤箫吟笑道:“比吧,厉风行!”厉风行喝道:“好!”话音刚落,双手一抖,袖中“嗖嗖”两声飞出两枚相同暗器来径自飞向凤箫吟,胜南见他暗器有同雷厉风飞,暗自吃惊着,凤箫吟居然一动不动,像呆了一般,眼看那暗器几乎打在她身上,风行嘴角荡着一丝冷笑,只见凤箫吟一瞬间身体一让,一下子将那两只弹珠接在手上,这等迅捷和胆量,令在场几个皆是惊讶不已,林胜南看她手指丝毫未损,而方才厉风行力道大得足以令风“行”了,诧异非常。 厉风行又气又急,未等调匀气息,又一枚暗器在手中,一阵风吹过,扬起他白色披风,凤箫吟看他久而不发,不敢怠慢,一直警觉着,忽然之间,他披风一掀,竟有千万根针齐发,和他出现之前一模一样,满亭内充斥着这些暗器,凤箫吟纵身跃起躲过,这时又是一枚大暗器从她上路迎面过来,原来厉风行早料到她这么躲闪,来了个声东击西,料想她这一回再也躲不过了,谁料凤箫吟低身让过那暗器,在即将中针之时,忽地双脚一抬,踩着几枚浮在半空中的银针过去,一步跃到亭子外来。 厉风行未及细想,继续发暗器,她再一次伸手就接,这次观察得足够仔细,轮到她吃惊了:“唐门的七煞镖!”众人战场随即转移到亭外,厉风行笑道:“你怕了么!我的七煞镖上有许多毒药,你怕了吧!” 凤箫吟哼了一声:“不过是毒药么,有什么好怕!”风行大怒,立即从袖中抽出一只木筒状物,打开来直向凤箫吟、林胜南这边喷,那粉末如火焰直接扑溅,一时间听得雷一般巨响,便似有九条龙逼近面门,吟儿一时怔住,胜南急忙拉住她衣袖,带她一起飞身上树,吟儿惊疑不定,语带颤抖:“好险……是唐门的雷火九龙筒!” 厉风行笑道:“怎样?怕了吧?”凤箫吟露出脸来:“怕你作甚?” 厉风行冷道:“我走了。” 凤箫吟赶紧下树:“等等,第四名,你……”她话音未落,厉风行突然用手向后发出一枚金针,吟儿一惊,硬生生地接过,手指居然被擦破,不禁怒道:“你奸诈!”厉风行笑道:“你武功倒是不错,这是唐门最厉害的上天入地大搜魂针。”吟儿蹙眉:“这么长的名字,满难记住的……” 胜南看清楚可以休战,立即站到中间来:“厉少侠,可以停手了吧?” 厉风行微微一笑:“好啊,凤箫吟,我是看在林阡的面子上不打你了,免得人家说我男人欺负女人,林阡,你可得用用功,我看人很准,不出几年,盟主是你的,怎么可以让这小丫头得意太久!” 凤箫吟怒道:“你说谁小丫头?你看人准有什么用,那你看看你自己,不学无术,狐假虎威!”厉风行一愣:“怎么说?”凤箫吟得理不饶人:“你姓厉,怎么总是用唐门武功?”厉风行“哦”了声:“我娘姓唐,我自是唐门后人。”林凤二人这才想起当日沈依然介绍金陵的话来,胜南忙说了句合时宜的话:“原来令堂便是名震四方的唐永陵唐女侠。”厉风行听他赞美己母,显然很高兴:“是。”笑容还是有点坏。 他一走,凤箫吟就嘀咕:“这个厉风行,为何总是不承认女子可以做盟主!?”胜南微笑着劝说:“好啦,他不服就不服,你还在意这些?” 凤箫吟还是很不高兴:“你当然帮他,他说你是盟主的材料。” 胜南哈哈大笑:“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吟儿脸上也露出笑容:“好哦,学会了狂傲。” 第二日,凤箫吟还没有睡醒,就听见胜南响亮敲门声,赶紧从床上一跃而起去开门,门刚一开,胜南敲门的拳头差点落在她脸上:“你才起床?你可知现在已是午时?” 吟儿看他一脸紧张:“发生什么事情了么?”边说边打呵欠。 “今天早上就议论开了,现在满城风雨!我还以为你去打架了……” 凤箫吟一头雾水:“什么事那么严重?” 胜南拉住她,冲到客栈楼下掌柜面前:“请把刚刚您说的话再说一遍。”掌柜道:“好啊,我们泉州的厉风行厉少侠打败了武林第一的凤箫吟,现在是第一啦!泉州出人才!今后我们酒馆改名为尚天酒馆!”凤箫吟大怒:“你小心点,以后你这里客人个个喝酒都上了天!”丢了银子就去马厩牵马,胜南微笑着问:“怎样,有什么打算?” “能怎么办!去找他算账!” 胜南苦笑着摇头,随她去找厉府,这凤箫吟脾气虽然臭,但凡事都不能维持多长时间的兴趣,逛着逛着又把厉风行的事情忘记了,继续在泉州城闲游,心情再度变好,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刚刚的事情。 转了个弯入了巷子,吟儿突然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林阡,你爹当时带着双刀之时,总是被人觊觎抢夺,差点掀起风波,为何你却能保管好,至今没有遭到任何人抢夺?” 胜南心念一动:“是啊,我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难道说,抗金意识提高了?”说完这个原因,连他自己都推翻。 凤箫吟笑着摇头:“你刚刚得到饮恨刀,按理说是最不稳定的时候。”林胜南思考了一会,突然吃了一惊:“是不是那个江山刀剑缘?好像现在的惜音剑主人,那个林念昔长得很丑!”凤箫吟笑着说:“不是啊,你别道听途说。”胜南轻声道:“总之我不会遵守。”凤箫吟一怔:“我知道,其实没有人抢饮恨刀,有两个原因。” “第一,拥有过双刀之人,下场都不是很好,你爹的师父谭煊,没能从事抗金事业,年纪轻轻就死于江湖纷争,谭煊的师父陈星河,早年也死于洞庭湖起义,你爹,也……所以这些人想看看,你是怎样,完成饮恨刀的宿命……”她低声说。 “饮恨刀的使命,是为战而生。”胜南握紧了刀。 “他们先前没能力抢到饮恨刀,云雾山比武之后,更发现不可能比你更适合饮恨刀,所以明知道得不到了,就难免带着些这种念头自我安慰。”凤箫吟叹,“就是这种心理,暂时驱使着他们不对你形成阻挠,不过,时候一过去了,恐怕阻挠也就到了。” “管他阻不阻挠,既握在手里了,就不会轻易丢。”胜南淡淡一笑,无惧。 吟儿回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续道:“第二,之所以不盯向饮恨刀这个目标,是因为他们盯上了另一个目标,从前的武林第四十七名周瞰手中的抚今鞭。” “抚今鞭?” “对,抚今鞭、饮恨刀、惜音剑三者在江湖上齐名已经多年,但是久久在江湖之外,前些日子周瞰把它抢了过来,可是周瞰这个人哪里有你这么强的武功,他保不住抚今鞭,定然在金国那边遭到各路人马的抢夺!” 胜南听得心中失望:“抗金抗了七八十年,三代人的努力,只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怕,还不是蚁穴!”凤箫吟狠狠说。 出了这条小巷,眼前又呈现一番热闹景象,街市旁每家店铺都忙着在门上插艾,儿童们全都佩戴着五颜六色的香囊,脖颈、手腕、足踝上,到处佩戴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凤箫吟喜道:“原来今天是端午节!” 胜南看她二话不说去买长命缕,疑惑不解:“昨天投宿,钱不是已经用完了吗?”吟儿笑着小声说:“用完了,不是可以偷么?”“不会吧,江西八怪,从来不偷钱啊!”胜南纳闷着,凤箫吟狡辩道:“总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你放心好了,我光顾的那个是厉风行。” 林胜南听说是他,料想她在昨日比斗完了立刻出手,手快得很,不由得佩服不已,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同她去看泉州城的赛龙舟,被那洋溢着的节日气氛所触动,不免有些思乡。 时至下午,到了一家酒馆,店小二正忙于悬插“五端”,掌柜上来,问他二人要不要吃五黄,胜南好奇相询:“何为五黄?”箫吟道:“这是南方人过端午间一定要吃的黄鱼、黄瓜、咸鸭蛋黄、黄豆辬粽子、雄黄酒。”掌柜点头:“姑娘真是见多识广!”凤箫吟被他捧得心情高兴,早把厉风行一事忘得一干二净,胜南看她不闹事,正放下心来,谁料那掌柜接下来看见他们身上武器,哦了一声:“两位闯荡江湖的吧,知不知道我们泉州的厉尚天厉少侠啊,他打败了武林第一,成了新的第一名!” 结果,结果可想而知…… 凤箫吟很生气,极其生气,显然十分生气。 第41章 唐门之后2 第41章 唐门之后2 天黑,理应要束缚人们的走动。 原以为会冷冷清清,孰料天一暗,鞭炮之声不绝于耳,各家各户都挂起了彩灯,红绿撩眼,黑夜之中宛若一条长龙,点点星火,如星斗翻转,明珠撒落,百姓们聚到庙宇前,舞龙舞狮,敲锣打鼓,燃放烟花,好不热闹,不时有贵族马车经过,凤箫吟道:“好香!这些贵族小姐,搽抹了许多胭脂香粉!”胜南点头,不喜欢这种环境:“宝马雕车香满路,一点都没错。” 凤箫吟挥霍着从厉风行身上偷来的金银,买了不少的蚌壳、螺壳之类,不是胜南劝,都不想回客栈。 走到一个大户人家侧墙边,凤箫吟觉得口渴,看到一支树干伸出围墙,当机立断跳上墙去摘果子,胜南急道:“还没有熟透啊!”凤箫吟道:“没事没事!林胜南你也吃一个吧!橘子!”她朝这户人家一看,见灯火通明,招招手:“林胜南,你也上来!”胜南扔了手里东西,跃上去:“怎么了?” “这是个富家,要不要偷一点……” 胜南惊道:“你是个盟主啊,传出去影响抗金声誉啊……” 正说着,最近处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少女从门里走出来,赞美式地看着这排果树,走到那棵最危险的树旁边,小声说:“快些熟了,我要送给他吃。” 凤箫吟心中暗笑,又觉这少女眼熟,转头眼问林胜南。胜南也是惊疑着,往她点点头。 那女子突道:“什么人!?”话没说完,已朝两人扔来两枚暗器! 凤箫吟伸手接:“好像是唐门的铁莲子啊!哎呀,这个小丫头好厉害,我中了毒啦!”那女子循声看向凤箫吟:“你倒是机灵得很,不错,你中了毒了!”他们相互看了眼熟,那女子厉声问:“你是谁!?”凤箫吟和林胜南立即往树里面躲,透过树枝看,那女子蒙着白色面纱,依稀在哪里见过,吟儿小声问:“我中了什么毒?” 女子似乎一愣:“你不知自己中了什么毒?” 凤箫吟好奇道:“我中了毒难道还会知道中的什么毒?”少女才觉得莫名其妙:“你知道自己中毒了,却不知道自己中什么毒?你也太奇怪了!”凤箫吟气极:“你才奇怪!”女子生气道:“你下来!”凤箫吟怒道:“不下!”胜南同她耳语:“你不下去就解不了毒了……” 只听那女子得意地说:“你不下来就等死吧,这种毒,不出三日就会扩散到心脏去,到时候华佗再世也没有用!” 凤林二人一惊。吟儿害怕不已:“会死的?”“你自己试试!”女子冷冷扔了一句过来。说罢吟儿就觉得伤口奇痒,声音颤抖着问:“你,你……有没有解药?”女子笑:“当然有。”取出一小瓶,往树上一扔,凤箫吟接过,拔了盖子就要喝,那女子叫道:“不要喝,这是涂的!只要涂在伤口上就好。”凤箫吟冲她一笑:“你是好人!”这时几个家丁听到声响,走到那女子身边:“大小姐,谁在那里?” 那女子往侧墙上看,虽然两人动作看得清楚,但脸背着光,一片模糊,加上两人怕身份泄露,遮遮掩掩,女子哪里知道他们是谁,笑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许只是偷果子吃的毛贼罢了!”家丁慌道:“毛贼?在哪儿?”女子一指,家丁们纷纷拿着棍棒到树下来轰人,女子忙道:“住手!”家丁们齐停:“大小姐!” 女子道:“放心,他们蹩脚功夫伤不了我,我已经伤了那女贼。”家丁中某人毕恭毕敬道:“大小姐,这两个毛贼不可能是偷果子吃的,现在果子还泛青呢!” 凤箫吟一怔,手扣弹珠,一弹指,两枚弹珠打在地上,顿时散出迷烟来,那几个家丁纷纷倒下,那女子似乎大吃一惊,走近一步:“你们怎么会有唐门的烟雾弹珠?”凤箫吟笑道:“厉风行送我的,你是谁啊?” 女子怒道:“他送你干什么?”凤箫吟小声说:“是那个第十名啊!”胜南一笑,原来这女子正是金陵,不过也不惊奇了。 凤箫吟笑道:“他说他喜欢我,送了我啊!”那金陵气极:“不,不,不可能,你……你是谁!”凤箫吟笑道:“你是金陵吧!他老是向我说起你,你也是他情人是吧?”金陵气得抽剑来打树:“你,你下来!” 胜南吟儿在树上没法站,赶紧下去,金陵见是他们,先是一惊,然后和颜悦色对胜南:“林少侠,又见面了!”转头变脸:“凤箫吟!你把话说清楚,天哥怎么会喜欢你?” 吟儿笑道:“哪里有?你别激动,他拿这个打我,我就接了过来,就这么简单,哦,原来你真是他的小情人啊!” 金陵一怒,手中抽出一盒,“嗖嗖嗖”几声里,竟是数百只细针,胜南一见,立即拔刀相拦,凤箫吟见那细针撒落,如雨中梨花,叹道:“不愧是暴雨梨花针!”叹完了气,痛心疾首:“你小小年纪,怎么也和毒药暗器混在一起,小心送了性命!” 金陵哼了一声:“你还武林盟主,输给我天哥,还到我家偷鸡摸狗,羞不羞?林少侠,你最好和她走远点,别近墨者黑了!” 凤箫吟跟她闹僵,拉着林胜南就走,金陵大声道:“我金府,可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她的武器十分忽然地再度袭向凤箫吟,吟儿听到风声,跳起躲过,看那器上有7支金光闪闪的星,心道:又是唐门北斗七星! 金陵手一甩,北斗七星回转来,吟儿抽出木琴来将其挡下,金陵趁其转身,手中又按扣一北斗七星,胜南知此刻还是走为上策,立即再次参与战局,一刀砍断金陵续招,金陵一惊,两人已经翻墙走了。 次日,吟儿向掌柜打听一番,金陵的父亲金士缘是泉州第一的富商,厉风行的母亲唐永陵位居第三,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富商,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金陵在云雾山上挥金如土,如今才明白,这对于金家,九牛一毛! 位居第二的那一家,出身官宦,而他们也认得的,是排名里第十七位的连景岳! 金厉连三家是这一带有名的望族! 林胜南小声说:“他们都这样富有,看来都不是真的要抗金,都是投机。” 凤箫吟叹了口气:“金人会不会因此钻空子……” 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饮恨刀的主人,未来两大抗金领袖,穷困潦倒到,要靠赌博赚钱。 可惜的是,凤箫吟手气很不顺,幸好在林胜南这里可以得到回报,胜南初涉江湖,大杀四方,赢了不少。 两人满载而归往回走,忽地窗外飞进一个人来,两人定睛一看,竟是金陵,凤箫吟跟她一撞,双方几乎都吓了一跳,用手指着对方:“你……” 胜南知道战争难以避免:“不是冤家不聚首……” 金陵果真嘲道:“盟主也有为五斗米折腰之时?” 凤箫吟这下子抓住了她把柄:“知道你是富家小姐,衣食无忧,那你为何还要抗金,凭你知道一般百姓的苦难吗!?” 金陵冷道:“那是你浅薄,只要是宋人,谁都明白这苦难!” 围观人看到是金大小姐,纷纷驻足,忽地人群中走出个仆人来急急忙忙伏在金陵耳边说了几句,只听金陵道:“华叔,放了我吧!”华叔身后走出几个壮汉来:“老爷吩咐了,小姐不回去,大家就动粗!”金陵失望之至:“动粗便动粗!我自己的路,当然自己走!”抽出软剑来:“出去打!”说罢飞出窗外,壮汉们紧随而出。 围观者再次围观,其中不乏凤箫吟、林胜南之徒。 第42章 化敌为友1 第42章 化敌为友1 凤箫吟见那三个壮汉对付金陵一人都未必会胜,赞道:“这第十名的剑法的确精湛,怪不得能得第十!”林胜南道:“也可能是这三人怕伤了他们家小姐,用的是七成功力。”凤箫吟点点头,继续看,金陵使出一剑“摩云展翼”,飞身而上,随后在半空中与那三人比了一回合,但那三人并不客气,开始剑剑刺金陵要害,围观者惊诧不已,但凤林二人早看出他们剑不敢真刺,每次都虚晃到她要害又急收回去,就这样主仆四个僵持了许久,胜南低声道:“金陵绝对比他们厉害,她要用毒了!”凤箫吟一惊,忽然金陵将自己剑往前一推,力道迅猛,藏在剑上的毒粉四处飞散,围观者纷纷后退,除了呆住的凤箫吟。 那三个汉子没有闪得开,衣袖上沾了不少,毒粉及身,又化作液体,通过袖缝渗入肉中,汉字们痛得要命,金陵笑道:“这种毒之中有三尸盅、五毒盅,还有我的混合毒药,怎样,滋味好受吗!”凤箫吟听得毛骨悚然:“这么毒!”林胜南将她往后一拉:“你不要命了!” 三个汉子相视一眼,厉声道:“大小姐,我们不会罢休,无论怎样都要带你回去!”金陵一惊,剑已被自己推出去,手中也无暗器,一摸腰间,再无毒药,正自慌张,忽地从天而降两只烟雾弹珠来,凤林二人后退数步,那烟雾弹留下一大片石灰雾,一眨眼,金陵就不见了,凤箫吟笑道:“这弹珠真是神奇,可以装石灰,可以装迷魂药,厉风行的本事不小!” “厉……厉风行?”胜南一怔,“厉风行把金陵救走了?”围观者散去,金家仆人悻悻而归,凤箫吟道:“咱们去跟踪那对小情人好不好,也好了解到底出什么事了……” 原是立即跟着去的,走了不远,突然失去了二人踪影,林凤两人转了个弯,正自纳闷,突地脑后疾风,胜南暗叫“不好”,穴道已被人封住,凤箫吟想转身,肩上也被人重重一击,只听金陵笑道:“凤箫吟,你轻功不错啊,居然可以跟我们这么久!”凤箫吟怒道:“这种点穴功夫,根本是歪门邪道!” “你再说一遍!”一个人在他们身后厉声道。 于是凤箫吟冷冷说:“厉风行,你这个伪君子,只配学歪门邪道的武功!” 那人走到凤箫吟身前来,一身蓝衣,眉目俊朗,不是厉风行又是谁!但他一脸严肃:“你学过点穴么?” 凤箫吟傲道:“当然没!”厉风行冷道:“既然没有学过没有用过,那你有什么资格评价它?” 凤箫吟一听不错:“你这话也对,好,对不住。” 这时金陵走到厉风行身边:“天哥,我们怎么处置他们?”厉风行道:“没事,他俩穴道要两个时辰才能解。你不能回家,你爹绝对会去我家抓你,我家也不能去,这样吧,咱们同出泉州如何?”金陵点点头,却突然从腰间取下一药瓶,迅速往吟儿手上一抹,吟儿惊道:“你干什么!?”金陵笑道:“你中了毒,我在给你上药。” 胜南奇问:“她什么时候中毒了?” 金陵道:“比剑的时候,那三个叔叔中了毒,盟主站在那里,呆着不动,当然也中毒了。” 突地墙角上掠过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金陵,厉风行要去救,那汉子手捏细丸,轻轻一扬,厉风行穴道已被点住,林凤二人一惊:这人武功好厉害! 只听金陵哀道:“爹,爹!放开我!” 原来那人便是金士缘了,凤箫吟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人高马大,眉宇间尽是威严,身袭青袍,太阳穴饱满,心道:这个金士缘,年轻时候怕也是九分天下一类的人物! 金士缘一只手便捉紧了金陵双手,怒道:“尚天,你怎么如此胡闹!竟敢怂恿陵儿离家出走?!”厉风行道:“师父,这一次不是陵儿错了,我是不想陵儿委屈!”金士缘厉声道:“尚天,师父今天不追究,你的穴道,三个时辰之后,自然解开!” 说罢,带着金陵强行离开。 剩下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凤箫吟笑道:“天哥,你的陵儿妹妹出了什么事?”厉风行瞪了她一眼,不理,凤箫吟小声问:“你们俩私奔?” 厉风行怒道:“胡扯!” 胜南疑道:“是不是金老前辈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厉风行不语,凤箫吟笑道:“天哥,你还把咱们当外人么!”厉风行狠狠扔了一句:“你当然是外人,别叫我天哥!” 凤箫吟狡黠一笑:“林胜南,我们的穴道过两个时辰可以解开,可是,他的呢,好像要三个时辰啊……那么,剩下的一个时辰……”厉风行惊道:“你们……你敢!” 凤箫吟笑道:“豁出去了,我什么都敢!”厉风行狠狠瞪她:“好吧,也许对你们都是小事情,过这么一个月,师父决定给陵儿来一个文武招亲,陵儿自是不愿意,找我计划了不少次,这次总算逃了出来,却又……唉!师父怕来招亲的人知道陵儿曾经逃婚,所以你们切勿向外宣扬……” 凤箫吟一怔:“原来金老前辈逼着女儿出嫁,还假称女儿自愿!?哪里有这种父亲!?”“也许,师父有苦衷……”厉风行轻声说。 胜南奇道:“这不对啊,我听说金老前辈年轻时候曾自己逃过父母之命,是个过来人理应开明,怎么会对自己女儿用这种土方法?太没道理了!” 凤箫吟突然“噗哧”一笑:“金陵的夫君一定很惨,有个这么凶,又刁又馋,成天和毒药打交道的妻子,而且,陵儿妹妹还有个天哥!” 厉风行红了脸:“哪里的事?” 三个时辰之后…… 胜南吟儿花了许多力气还是没能帮厉风行解开穴道,三个时辰耗在那里,比比武还累。 厉风行却仍旧在意金陵的招亲:“这几日,师父一直忙着发英雄贴,江湖人士大概都会来。”凤箫吟笑道:“那些江湖人士刚在云雾山比完武,又顺道到泉州娶一个新娘子,真是划算!天哥,为何你师父要大费周折,不珍惜眼前人啊?”厉风行怒道:“你不说话的样子才好看!”凤箫吟笑着,好像不知这句是讽刺:“林胜南,我们也参加招亲好不好。好歹我是盟主,自己属下要出嫁了岂有不管之理?” 厉风行冷冷道:“江湖有了你这个盟主,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霉运。唉!”胜南边走边托腮:“如果吟儿你比武招亲,不知有几个会来啊……”凤箫吟叹气说:“不是我样貌不好看,是我没有好家世,别说金陵在你美女谱上排第三,就算是天下第一丑,江湖人士只怕也会蜂拥而至,因为她有个泉州第一富有的爹!”厉风行点头:“这正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人来参加,只怕都是为了金家的财产。” 林凤二人与厉风行互相留了地址,厉风行走后,凤箫吟提议:“反正厉府我是懒得去找,还是等他来找我们吧!时间还早,我们要不去金府看看?”胜南道:“你找得着金府?”“光顾过一次,自然记得!” 两人在日落前不久再度潜入金府,又转到金陵种的一排橘树那里,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金陵的影子,两人飞檐走壁,一间屋顶一间屋顶地轮番搜寻,总算找到了金士缘的书房。 之所以肯定是金士缘的书房,是因为清楚地看见金士缘坐在书桌旁,金陵背对他站着,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僵持了好久,害得林凤二人趴在屋顶,累得脖子发酸,金士缘首先开了话匣子,却是非常严厉、不容分辩的一句话:“下次不准再离家出走!让其他人看见,都知道你在逃婚,还以为我逼你成亲!”金陵冷道:“本来就是!” 金士缘长叹一声,金陵又冷笑:“不久前我还嘲笑叶文暄和家里人决裂,原来,决裂也是逼出来的!” 金士缘怒道:“你!你想跟我决裂!你……你……”抡起手掌要打她,却心软,下不了手,金陵闭上眼,准备承受,金士缘看着女儿倔强的脸,有点心疼:“你和你娘当年,简直一个脾气!”金陵怒道:“如果娘还在,她绝对不会逼我成亲去!爹,我才十四啊!”金士缘背着女儿,胜南惊异地看见他象在抽搐,小声对箫吟说:“金士缘在哭。”吟儿一愣,金士缘却厉声道:“才十四?你娘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胜任一个国王了,你却还这个样子!你要逃就继续逃,被别人看见乱猜测我也不在乎,反正这场招亲已成定局!”“你……你不可理喻!” 金士缘小声道:“话说完了,我不管你去哪里!”金陵哭着摔门就走,金士缘见她走了,又叹了口气,随即也出去了。 凤箫吟奇道:“金陵的母亲十四岁当国王?这哪门子的事情?哪里有国王给她当?胡说八道!”林胜南却喃喃道:“太奇怪了,金士缘……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第42章 化敌为友2 第42章 化敌为友2 转眼过了大半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胜南几乎每日与天骄联络问起弟弟的归期,然而,令胜南吟儿都既失望又担心的是,从前的那个林阡,突然和江湖中断了一切往来,天骄猜测也许是金国那边形势紧张,阻碍了他归程,让胜南不必担忧,吟儿明白胜南有愧疚感,也不能说什么,心里默默道:希望,我说出真相这件事没有错…… 这半个月唯一让胜南惊喜的,是杨宋贤从金国的来信——他已经确定了开封的柳府,正好往开封有要务,可以帮忙寻找玉泽,凤箫吟看胜南收到信后归心似箭的模样,明白此时的胜南,江湖和情爱恐怕还是并重…… 金家招婿,邻近的武林人物再度重逢,登陆泉州的越来越多,云雾山排名前五十里,除了宋贤吴越洪瀚抒等人,大多都来了泉州,看热闹的有,真想娶金陵的也有,其中比较熟悉的就是宋恒和叶文暄。 叶文暄算是和气又谦逊,宋恒相形之下,就相当不讨人喜欢,嘲讽吟儿说:“你是个女子,赖在泉州干什么?”吟儿怒道:“请你尊重点,我是盟主!”宋恒哼了声:“瞧你那样还盟主,能统率短刀谷、小秦淮、宋家堡、慕容山庄么?你不把江湖搞乱,我就不姓宋!”凤箫吟点头:“那你这个姓算是丢定了!” 厉风行此时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不服凤箫吟的统治,突然找到他们,请他们务必要帮金陵的忙,暂时不要离开泉州,还说“否则要出人命”,吓得林凤二人连连点头答应,厉风行很是开心,帮他们安排时间与金陵私下见面。 这一日,叶文暄、凤箫吟、林胜南正自交谈,忽然有人走过来拍拍叶文暄的肩:“小子,你还最有可能做金家的快婿呢?”“为什么?”“门当户对啊!武林里面厉害的家族,金家是头一家,华家儿子太小,沈家儿子太大,唯有你年龄、家世都极配啊。” 文暄微笑着说:“在下与家里已经决裂。” 那人无趣地走了,凤箫吟怒得差点捏碎酒杯:“南方真是宁静!为了钱财到这里比武招亲!抗金的时候也未见这般团结一致,云雾山上来的也未必有这么多人!”文暄和胜南皆是没有说话,更离谱的,他们俩见得多了。 次日清晨,泉州。 胜南一人站在湖边,看湖畔绿树倒映在水中,随着水的流动,树影接连间断,深绿、浅绿、浓绿、淡绿,看着影的混浊和水的清澈交融在一起,心中却未起一丝波澜:玉泽,今天已经是五月十七,不知中秋能否与你同度呢?很奇怪,很久没有烧纸了,说实话,这些日子虽然有很多负担,却很开心,很快乐,几乎忘记自己的从前……其实,只是换了一个名字,却,换了一个身份。 再深呼吸一次,睁眼看见蔚蓝的天色,老远看到凤箫吟笑嘻嘻地过来:“金大小姐要见我们了!”厉风行在她身后,眉头稍稍有些舒展:“谢谢你们帮她!”凤箫吟笑道:“属下有事,盟主岂有不管之理?” 他们进了金府,是金陵贴身老侍卫华叔偷开的后门,华叔带他们一路进了花园,金陵正在花园里等候,看见他们,灿烂地一笑,她笑容自然纯真,一时间让人记不起曾经的过节,凤箫吟看了一眼厉风行,再看一眼金陵,笑道:“我们之间的胡闹也该结束了吧?”金陵一愣:“那是当然。”再次一笑,从石桌下抽出了一沓纸来:“今天我爹比较忙碌,这是我设计的十五个逃跑方案,已经实施了五次,被捉回来,纯粹是因为武功不如我爹,所以想请你们帮忙,话说回来,如果真逃了出去,还不知怎么办才好。” 凤箫吟止不住心中疑惑:“你爹为何逼迫你嫁人?”金陵也蹙眉:“爹以前什么都顺着我……难道他嫌弃我了?”厉风行倚在树干上,摇头:“的确很奇怪,师父从前,不可能这么蛮不讲理!”凤箫吟哼了一声:“这就是父亲啊!有不如没有!” 林胜南关切地问:“过不了几日就会比武招亲,你逃么?”金陵摇摇头:“为了顾全他面子,我决定比武招亲,不一定有人可以过关!那时候我就名正言顺地不嫁了!”“好办法!没有几个武功可以胜过陵儿啊!”厉风行微笑。 金陵道:“办法虽然好,但是来招亲的人也有很多是人才,而且我爹的意思,不单靠比武,还有文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所以……”凤箫吟笑道:“你不知林胜南的外号叫狗拿耗子啊!他最喜欢多管闲事了!”林胜南气极:“时代不同了,狗眼看人人都成狗了!”厉风行本靠着树干,他一笑,树上掉下几个青橘来。 再过几日,就是正式比武,凤箫吟贪恋金家的好食物,特别是“御厨”叶大妹子的烤羊肉,于是经常偷去金府,是时金陵正在和厉风行研究文试试题,邀林凤两人也添上几题,凤箫吟出的大多是关于抗金人物事迹,厉风行在旁推她提示:“是陵儿比武招亲,不是你挑选抗金人才啊!”林胜南就比较中意,出的尽是些漫无边际的话题,将答案说出来,都出人意料,担保他们文试过不了关,闲来四人还可摘几个早熟橘子来吃,厉风行总是说:“陵儿,你家土壤不适合种橘树,你干嘛还浪费?”金陵闭口不答,凤箫吟小声笑道:“当然是想种了给某人吃了,笨蛋!” 金陵赶紧拦住她不说,厉风行笨的可以,没有听出来,大声说:“你不要种了,要吃到我家吃吧!我家可是个大果园,东南一带很多种类的果树都有。”林胜南心道:倘若风烟老人说的是真的,那厉风行这辈子可以说是通畅无阻了,但那是我梦中所见,究竟可不可信? 金士缘常常在花园外经过,微笑地看了看金陵,也不问她身边是谁,厉风行、金陵、凤箫吟和林胜南少年气性,谈话投机,很快成了好朋友,有时候论起抗金之事,有了分歧,几乎吵起来,最后又握手言和,凤箫吟有一次谈到正题:“宋金议和以后,多年未有发生战争,南方倒也安定了下来。”厉风行接过话:“其实,这也是战争中的和平。” “战争中和平?!”凤箫吟不解。 正巧华叔在那边烧垃圾,厉风行走过去,将手中一本书扔进火中,点燃了,他又将它提起来,横在一旁令它继续燃烧,火苗贪婪吞噬着书页,迅猛地烧着,一会儿功夫,蓝皮白纸尽为灰屑,厉风行一笑,让他们三人过来,凤箫吟惊道:“这么快就烧完没火焰了!”厉风行道:“真的没有火焰了么?”他小心翼翼地用脚拨开上方一层烧尽的书纸,火苗一下子又蹿得老高,原来第二层还在烧着,明灭之中有着非常漂亮的金色,它再渐渐小下去,一阵风吹飞了这一层,他们又清楚地看见第三层上,仍有火在蔓延着。 厉风行道:“这就是我们南方人的心啊。北人以为南方人早已没有了抗金斗志,其实我们心里在暗暗燃烧,而且火不会灭,一层接着一层,前仆后继!” 金陵点头:“宋金表面议和,实际却是丧权辱国,金兵在边境肆虐,这在南方看不到,可是南方的哪一个不想回去收复北方,和北方亲人早日团聚?” 凤箫吟道:“所以中原地区、北边组织了许多抗金义军,有些百姓冒着生命危险给边关送情报,红袄寨、短刀谷都很兴盛,可是朝廷,太令人失望。”胜南道:“从前韩世忠围金兵于黄天荡,岳飞破金兀术于郾城,捷报频传,可惜,奸臣当道……明君又在哪里?” 议论着交谈着,凤箫吟发现金陵厉风行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富家小姐、纨绔子弟,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也是忧国忧民的类型。”厉风行亦笑道:“以前我总是以为女子当盟主胡闹,现在看来,你好像很关心抗金,选你是选对了。”金陵道:“可是云雾山上我总是做梦,梦见老天爷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这次武林盟主非你莫属,你放心吧!”厉风行“咦”了一声:“我也做梦梦见的啊!”凤箫吟笑道:“太不巧了,我也梦见老天爷拍着我肩膀,对我说了这句话!”胜南看他们望向自己,笑着摇手:“我可从来没有拍过你们三个的肩,对你们说武林盟主非你们莫属啊,难道我老糊涂了?”四人笑得前仰后合。 比武招亲前一日,四人与金士缘正式见面,金士缘对林凤二人很关心,又问林胜南是否来参加招亲,胜南摇摇头:“在下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金陵厉风行早知他与蓝玉泽的事情,安慰他等见到弟弟之后,自然可以去与她相见。凤箫吟问金士缘:“金老前辈,你为何要嫁金陵?”金士缘料想她已经知道金陵被胁迫,叹道:“为她有一个好归宿。”凤箫吟一把拉住厉风行:“好归宿,这里不就是一个?”金陵一惊,低下头去,金士缘怒道:“胡闹!他们从小玩到大,是哥哥妹妹的关系!” “又不是亲兄妹!”金陵嘟囔着。 第43章 蜀道难 第43章 蜀道难(《》) 红袄寨三兄弟,胜南暂定南方,宋贤有事务在身去了开封,吴越同他新婚妻子、大舅心情喜悦之余,一下云雾山便开始游历山水,喜爱李白的吴越更抱着《蜀道难》和石磊兄妹由峨嵋北上,经过高峻山路,历山崖与石栈,纵使一身武功,也觉得险,心悸之余仿佛能听到脚下激浪逆流,知攀援高峰,一失足便可能粉身碎骨,经过青泥岭,转来转去都是山峰,千回百转,夜间听见山间各种自然之音,令人毛骨悚然,石磊不由得叹息这些钩连天梯石栈的壮士们来,觉得登山已觉高险,刚何况凿山开路?! 石磐望着脚下飞荡在悬崖间的瀑布,听如雷的回声,心中激动,爽朗地笑着,只要妹妹开心,他也开心,也许托付给吴越,真可以了却心头一个牵挂。 五月底,吴越石磊石磐三人总算历尽险阻,成功过了蜀道,来到了大散关。 代表着一种屈辱历史的散关。 也代表着一种时代的无可奈何。 这里,不见蜀道之难。 还有些静谧。 脚底是青色。 但那一边是金,这一边是宋。 吴越有些惦记宋贤和胜南,不自觉地往东面看了看,石磊递上干粮过来:“大哥,游了散关之后应该带我回去见一见婆婆了吧?”石磐忙道:“不行不行,还是先去见岳母大人好,以防她不把宝贝女儿嫁给你!”吴越一笑:“也对,磊儿,我先同你去天山一趟,然后,你便随我天南地北地闯荡江湖去吧。” 石磊点点头,回头冲石磐作了个鬼脸。吴越道:“三十多年前,吴璘将军曾在这里击退金兵。” 石磐笑着点头:“大家都知道吴璘,我娘还是吴璘的近亲。”吴越心念一动:“岳母大人是?”石磐道:“当年江湖上也有些小名气,她叫吴珍,磊儿……”吴越没听他们下面的话,脑袋轰的一声大了,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悔恨,几乎揪起石磐:“她是不是珍宝之珍,是不是?”石磐一愣:“是……是啊……怎……怎么回事?” 三人僵住,空气凝结,石磊像预见到什么,紧张地看着吴越,泪水止不住落下,吴越激动的话差点打结:“她,她有没有说过,她有个妹子,叫吴臻,但是是至秦臻,跟她爱着同一个人?”石磊手中的包袱顿时落地,石磐像悟出什么,受了很大的打击,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没有站稳:“她,她是你什么人?!”吴越伤心不已,泪水几乎也要夺眶,慢慢从袖中摸出一只玉镯子,那只手镯很旧很旧,石磐兄妹一见,石磊惨叫一声,登然晕倒在地,在她哥哥怀里悠悠醒转,一边抽泣一边拿出一只手镯来,和吴越那只,一模一样。 石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话音里几乎带着怒火:“为什么?为什么!”吴越掩面:“我不信,我也不信啊。” 幸福,果然是一把双刃剑…… 第44章 情怯1 第44章 情怯1 追溯回四月的泰安。 宋贤办完了事情,回到红袄寨里,这段时间没有吴越任何消息,而南方分舵一直替他传递着林胜南的消息,宋贤边看信边自言自语:“又是跟那个凤箫吟在一块……”这时有个壮汉来到宋贤身后,大声问:“是林胜南的信么?他可真是厉害,居然变成了林楚江的儿子!”宋贤一见是冯有南,没好气地说:“怎么样冯堂主?当年你就以他是张安国的儿子为由反对寨主提拔他,现在没话好说了吧!”冯有南哼了一声:“小心他骑到你头上!”宋贤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呢?”当下不理他,将胜南给母亲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袱里,提了策马去见胜南的母亲胡水灵。 胡水灵是典型的北方女人,虽已徐娘半老,还可以看出当年的魅力,她看了信,脸色却很不好,冷冷道:“他真的,跟林楚江相认了?!”宋贤点点头,胡水灵哼了一声:“林楚江总算死了,很好,很好……”宋贤不由得一愣,小心试探:“伯母,我想问你,胜南的身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骗他,让他少把玉佩拿出来?” 胡水灵疑道:“那又如何?”宋贤有些激动:“那你抚养胜南长大,是不是为了复仇?你让胜南去杀自己的父亲?!”胡水灵摇摇头:“我没有让胜南去杀林楚江,毕竟安国不是林楚江所杀。我让胜南杀的,是另外一个人。” 宋贤冷冷道:“张安国弃宋降金,那么,胜南究竟站在哪一边?!” 胡水灵一愣:“你放心,除了让他杀辛弃疾之外,胜南想干什么,我都不会逼迫他!你也看见了,他这么多年,一直在为你们红袄寨干事!” 宋贤点点头:“我相信胜南!在下告辞!” 宋贤接着便去泰安县的兵器铺里挑选兵器,因为他的剑磨损得太过厉害,兵器铺老板与他也很熟识,替他一件件地介绍,却均不合宋贤之意,老板笑笑,趁机向他推荐:“其实,现下有一件兵器十分著名,在江湖上人人竞争,只看你玉面小白龙去不去抢了。”杨宋贤边玩弄枪边道:“我知道,是饮恨刀嘛!他在胜南手里,我决计不会去抢。”老板摇头:“不是饮恨刀,是抚今鞭!”“抚今鞭是什么?” 老板笑说:“抚今鞭在江湖上和饮恨刀惜音剑齐名,你竟然不知?” 宋贤哦了一声:“我还真不知!” 老板道:“抚今鞭主人不像林楚江云蓝那般出名,他是武林中一百名都沾不上边的辛正涛,但所谓不出名有不出名的好,这些年大家全去关注饮恨刀惜音剑去了,今年你们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前武林四十七的周瞰从辛正涛的手里把抚今鞭夺来,带入了江湖,接下来,免不了一场争鞭风波!” 杨宋贤抱剑道:“很好啊,这样一来,胜南的双刀反而没有了危险。”老板笑道:“宋贤,这个周瞰,现在便在泰安!”宋贤皱起眉:“可是你也知道,我练的是剑法,要鞭子何用?”老板继续恭维:“也是啊……宋贤,你现今眼光高了,又是武林第八,大家都很看好你!”他拍拍宋贤的肩,又去忙他的事了。 宋贤进了一家酒馆,要了些好菜,这些天一直漂泊,好久没能静下心来畅饮,只是,少了吴越胜南,免不了有些落寞,好在这边朋友众多,总算心里既踏实又暖和,正呷着酒,门外一匹马疾驰而过,宋贤心头一惊,那马已经停在马厩里,马上一团红影直接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宋贤桌旁,宋贤笑着倒酒:“一阵风似的,就知道是你。” 对面坐着一个全身火红的妙龄女郎,微笑着托腮看他:“宋贤哥,回来又不去拜访我?!”宋贤问:“杨鞍哥好吧,马匹生意做得如何?”女子噘起嘴,嗔道:“干嘛?杨鞍大哥比我吸引你?妙真要的东西你带回来没?”宋贤道:“当然带了,仿真梨花枪!”女子接过了那小玩意,玩弄着:“宋贤哥你真好,那么远还记挂着妙真,那么,我的呢?” 宋贤一笑,从身上摸出一个首饰:“你要的啊,身为表姐,居然还没有妹妹有志气!” 女子高兴地接过了:“唉,你在武林排第八吧,我们红袄寨了不起,去三个,中三个,全是前十!”压低了声音:“鞍哥去了开封做马匹生意,又结交了一个帮会,谈寨主说,是时候在金国各地活动了。”宋贤道:“玉凤,我不在的几个月,妙真的梨花枪可练习了?”“当然练了,这丫头,你们三个都说她练武天才,我这个师父,怎敢怠慢,不过,你们要常去指点啊,那丫头不仅要练枪,也得练练你潺丝剑,新屿金针,和胜南的双刀,对了,听说新屿哥娶了老婆,吴阿姨很高兴,可是红袄寨里的姑娘们就伤心了!”宋贤一笑:“不止新屿,胜南也是,就剩下我一个!” 玉凤呵呵笑着:“东西是越少越好,这么多年你守身如玉,不知会栽在哪个女人手上啊!” 宋贤、玉凤、杨鞍都是表兄妹关系,自小一起长大,玉凤在男孩群里长大,一派假小子作风,行事说话也心直口快,常年跟着杨鞍马队奔走,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一身好武功,好酒,宋贤笑称,她是“风一样的女子”,来去如风。 表兄妹二人天南地北,无话不说,客栈门外却又行至一纯白色骏马,杨玉凤自小经营马业,此时见了一匹好马,忍不住往马的主人看了一眼,那是个绿襦女子,此时侧身对着她,腰间一把佩剑,身材有些胖,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她离了马厩给了伙计很多银子,提剑进了客栈。 宋贤玉凤这时看清楚了女孩的正面,她是鹅蛋脸,外貌和一般金国女子也无不同,但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眉毛,就在两人面前一晃而过,宋贤玉凤都主意到她的眉毛十分漂亮,不弯不直,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玉凤笑:“这女子,我喜欢!” 宋贤笑着:“人家可不要你喜欢!”这女子就和兄妹两人隔一张桌子,要了两盘菜,玉凤听她声音稚嫩,低声道:“才这么小的姑娘,就在江湖上混啦!” 伙计正在替她上着菜,突然饭碗“哐啷”一声砸在地上,伙计惊吓地丢掉了木盘,女子也是一惊,站起身来刚后退一步,宋贤玉凤就清楚看见了两枚飞镖从门外飞进,擦过了女子的那张桌桌面,直接滑向菜盘底部,飞镖都准确无误地钻空了菜盘,竖插在盘中,宋贤玉凤顿时提高了警觉,握紧了手中兵器,这绿衣女子似乎很惧怕,再后退一步,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一黄衣女子边笑边走进,腰间也配着一把剑,无疑方才两枚为她所发,玉凤笑道:“宋贤哥,泰安好热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美女!” 只听黄衣女子厉声道:“柳眉,把美女给我交出来!”客栈顿时一片混乱,人们预见会有争斗,夺门而去,店小二一面想将客人换回,一面又慑于黄衣女子的威力,只得慢慢地、一步三回头地躲到桌子下面去。玉凤小声道:“原来这小姑娘叫柳眉啊,人如其名,不错不错!”宋贤道:“奇怪了,这个黄衣女子要什么美女,莫非她是男扮女装,还是……跟你一样?”玉凤气着打了他一拳,整个客栈只剩他俩谈笑自若,柳眉色厉内荏,哼了一声:“干嘛交出来?怕你不成?!”但明显的已经手足无措,黄衣女子不废话,立即拔剑:“尝尝我的剑,让你怕怕我!”话未说完,一剑刺到柳眉胸前。 如果说这黄衣女子剑法下三滥,柳眉手法是下下三滥。对手剑至胸前,她一慌神,居然迎剑上了去,踏出一步才回过神来,好在对手剑慢,她又往后倾了一招,差点跌倒在地,女子再来一剑,柳眉这才匆忙拔剑来挡,拆了三四招,打得桌子也掀了,毫不成章法。杨玉凤边看边笑:“女子就是女子,花拳绣腿!”杨宋贤也随即笑一笑:“你没见过凤箫吟、金陵和宇文白的武功,都是女子当中一等一的。”低手对低手,和高手对高手的时间一样长,兄妹俩看得乏味,但掌柜小二都不见了踪影。 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自然是那黄衣女子占了上风,她一剑直上,剑尖直向毫无招架功夫的柳眉的咽喉,玉凤扣了暗器准备先救弱者再说,忽地门外飞进一团泥巴来,射歪了黄衣女子的剑,柳眉也逃过了这一劫,宋贤轻声道:“真正的高手来了!”正说着,高手进了屋子,却是个老态龙钟的男子,他一进来,就将黄衣女子往自己这边一拉:“浅儿,你干什么!?你不知她是柳府的人?”杨宋贤一听柳府,心念一动,只见浅儿怒目圆睁:“爷爷,你什么时候这般怕东怕西的?一会儿是什么三姑娘,一会儿又是柳府!”宋贤一惊:三姑娘,三姑娘不是凤箫吟么? 老头儿几乎带着求的口吻:“浅儿,别给爷爷添乱啦,咱们走吧!”柳眉冷笑着回剑入鞘,那浅儿怒气不收,却被她爷爷强行拉走了。 第44章 情怯2 第44章 情怯2 当柳眉策马入林时,不禁觉得异常,这林中四月间落叶也缤纷得出奇,柳眉瞥了一眼路边石上刻着“枯叶林”,暗念:初夏这么多落叶,也不愧此称。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过来,落叶起,盘旋着飞舞着,一叶一叶从柳眉身旁卷起,飘扬,再落下,风声亦从她耳边掠过,她不由得警觉起来,耳朵机灵地一动,这时一片枯极之叶从树上落了下来,左右飘摇,轻轻坠下,被风托着,擦过柳眉的耳朵,就在一瞬间,一根长绳从一棵树旁绕过,袭向马腿,柳眉再警觉也无用,被偷袭成功,摔下马来,马儿受了惊,一阵嘶啼,迅即发疯般逃路,柳眉大惊,刚刚站起,那根绳再度狠狠抽了她一次,立即收了回去,柳眉痛彻心扉,跌坐在地,抚mo伤口,边掉眼泪边害怕地往四面看,这时那绳又如蛇一般突袭至身前,柳眉赶紧护住自己脸颊,失声痛哭。她越哭,声音越大,树后面出来四个山贼,大摇大摆提刀晃到柳眉身前:“小姑娘长得不错!随大哥去做山寨夫人如何?”“大哥,你夫人那么多,送给老二吧!”“不行,给老三!”老四正待说话,柳眉大怒站起,忍住脚痛:“你们四个败类,休想打本姑娘主意!滚开!”老三才不理,笑道:“看看她眉毛好漂亮,跟其他女子不同啊!”“对对,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柳眉瞟了老二一眼,悄悄抽出剑来,猛地一剑过去,老二怒地一脚踢飞了剑,柳眉大惊失色,老二怒道:“居然敢偷袭我猛豹子!你不想活了!” “既然她软的不吃,给她吃硬的!”老大提刀,柳眉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三十六计走为上,飞速地往回逃,但很快被四个败类再度围住,柳眉脚伤复发,站不稳,差点倒下,老大以为她又要使诈,一刀从她头上劈下,柳眉大叫一声,猛地跌倒在地,老二的刀光已经笼罩到她头上,她急中生猛,转了一圈,又躲过袭击,还没来得及躲第三招,连续在地上滚,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四人连番攻击,柳眉只有躲闪的份:罢了罢了,今次是死定了…… 正当身陷险境、头晕眼花时,隐约之中一匹白马从远处驰来,冲进四个败类的包围之中,落叶刚被踏起,马上之人不用吹灰之力从四人刀下劫走了柳眉,他没有出兵器,也没有停马,他是一边路过一边将柳眉“带”上了马,这么一刹那,柳眉已然获救! 柳眉则更加惊诧,也不由得满脸绯红,此时靠在一个陌生少年背上,看他背影俊秀,似是有什么力量在吸引着自己,闭上眼睛,陶醉着。 树后也有个女子,握着手上的长绳,笑道:“柳眉,这次你运气好!”正是那个浅儿。 这白衣男子和柳眉下了马,让马到河边饮水,男子也洗了一把脸,柳眉见了他正面,不由得打心底里称赞他的俊美不凡,他充满健康阳光的感觉,像书生一样的儒雅气息,温润如玉,潇洒飘逸,柳眉看见他洗了脸,笑着跑过去,也不管脚痛:“小女子叫柳眉,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白衣少年略带腼腆:“在下杨宋贤。”他完了事,重新上马,柳眉正欲上去,杨宋贤赶紧道:“姑娘请自便,这儿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柳眉一怔:“你不和我一同了?”宋贤一愣:“你一个女子,跟个男子,孤男寡女,容易出事……”摸摸后脑勺,也不知怎么说,柳眉噘起嘴:“可是,假如再遇到偷袭呢?” 宋贤看她几乎要哭,于心不忍:“那好吧……我就先送你,出泰安如何?” 柳眉求之不得,等到护送她出了泰安县城,已是夕阳西下,宋贤牵马往回走,发现柳眉还在跟着他,笑道:“柳姑娘,你现在离了泰安县,仇家追不上你了了……”言下之意,不希望一个陌生女子跟着自己,但柳眉一声不吭,还是跟着他脚步,宋贤不由得假咳了一声:“姑娘……” 柳眉满脸通红:“我……我分不清方向……”宋贤热心肠却不解风情,立即替她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我买个指南针给你?”柳眉哭笑不得,更增焦急:“仇家,仇家会追我的,一定会追我!” 宋贤一愣:“你仇家到底是谁?应该不是那几个山贼吧?”柳眉摇摇头:“我仇家是个很凶的女人,叫水清浅!” 宋贤回想起客栈里面那个凶巴巴的黄衣女子,停下来问她:“为何她要追杀你?” “水清浅,自从我离家出走以后,就一直想要绑架我,有几次绑架成功了,又被她爷爷放出来了。” “她爷爷好像很惧怕你……”“那当然,这个女孩想用我去威胁我家,逼迫我家人把那个所谓美女交出来,哼,我看那个美女长得就不怎么样,还没我漂亮,什么大理第一美女!” 宋贤听到这六个字,心头一震,心开始颤抖,声音也是,他不知心中为何这般感觉:“是……是蓝玉泽蓝姑娘么?”柳眉一愣,后一笑:“你也知道么?不过这蓝玉泽,长得也不算多好啊,还没我美!” 杨宋贤急道:“蓝玉泽在你家里?你姓柳……没错,你姓柳!你是她什么人?”“她是我表姐,你认得她,那么她和我哪个比较美?” 宋贤才不去理睬她,激动得语无伦次:“那个水清浅为何要抓玉泽?” 柳眉一愣:“她口口声声说什么三姑娘让她找饮恨刀,现在饮恨刀在林胜南手里,自然要从蓝玉泽下手什么什么,乱七八糟……”宋贤一怔:凤箫吟明明跟胜南在一起,明知饮恨刀在他手上,怎么还让别人抢刀?莫非另有所图?宋贤想不了那么多,赶紧表面上一笑:“水清浅为了饮恨刀,从蓝玉泽下手,为了蓝玉泽,又从柳姑娘你下手,你是蓝姑娘的……” “表妹。”柳眉坐下抚mo着脚,“好疼……”宋贤看她脚伤不重,但明显有绳的勒痕:“是不是那水清浅打的?”柳眉哭着:“是啊,恩公,我怕她还是紧追不舍,不如,恩公保护我,恩公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宋贤想不到,遇见一个沈依然还不够,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又不能推辞,只得先带着这个累赘回去泰安。 晚上虽已经在泰安县城,宋贤怕引起话题,不敢回去,规规矩矩和柳眉进了客栈,柳眉道:“为何不把我带到你家去?”宋贤笑道:“我是江湖中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柳眉道:“那你可有亲人?”宋贤道:“有个表哥,有个表姐,还有表妹……”柳眉道:“你家也未免太小了,我的表兄弟姐妹数十个,仆人更是一大堆。”“那么蓝玉泽蓝姑娘……” 柳眉一笑,眉毛弯得十分俏丽:“她的母亲叫柳湘,是我爹的二妹,蓝玉泽我是今年才见到她,她命好,生在大理,如果生在柳府,怎么可能是第一美女?”杨宋贤不由得笑出声来,觉得她是在自我唬弄,正色道:“过几日,我会找专人护送你回开封去,你不要再离家出走,以免连累你家人……” 谁知,第二日,玉凤就来通知宋贤新的任务:“寨主想让你去开封作笔交涉……” 也许是缘分吧,又是开封,柳眉一听,喜笑颜开:“杨大哥,你不必派人送我了,你送就行了!”玉凤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这回,还能守身如玉么!?”笑着走了。 于是宋贤柳眉很快上路同行,一路上柳眉兴高采烈,追风逐月,宋贤表面叫苦不迭,内心竟然有些激动,脑中全是蓝玉泽的影子,马一颠,他才一震:我怎地想起她来?她是胜南的啊!而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但是,心头抹不去和玉泽的一面之缘,情不自禁想再见她一次,他喜欢她的清静脱俗,如山间一丝清风,天边一抹晨曦,他喜欢这感觉。 柳眉心中的感觉跟他一样,只是对象不同而已。 第45章 比武招亲1 第45章 比武招亲1 却说泉州,金陵比武前一天,金陵、风行、胜南、吟儿策划了好一阵子,决定由金陵与那群虾兵蟹将比武,狠一点的如叶文暄,就让凤箫吟假扮金陵去斗,林厉二人则不参与武斗,只负责出题。 晚上厉风行送胜南吟儿回客栈去,一路都在笑话吟儿:“凤箫吟,你这身材,能去假扮金陵?我看玄。”吟儿瞪了他一眼:“伙计,来碗饭,大碗的!” 厉风行惊道:“我的祖宗,你刚刚才吃了叶大妹子五十串羊肉!你居然还吃得下!”吟儿哼了一声,当着他二人的面吃的还剩一口饭,胜南笑道:“怪不得你和金陵身材不能比,人家吃饭只吃一口,你吃饭是吃得还剩一口。” 吟儿笑道:“你是说金陵吃得少,我吃得多,不过假如饭总共只有一口那么多,表达的意思又恰好相反了。”厉风行一愣,胜南倒是随即悟了出来:“斗嘴我甘拜下风,不过,为了明天看起来像金陵一点,你今天别睡了,出去跑跑步,蹬蹬腿。”厉风行连连点头,指吟儿下巴:“你看你,下巴上全是肉!”“下巴上怎么可能不是肉?!” 第二天早上,凤箫吟又来了一个“弄妆梳洗迟”,到金府大宅之中,发现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大会场上再也容不下一个人,金陵已经在同人打斗了,风行坐在屋顶观战,打了个手势,让林,凤二人也上来,带他们进了个密室:“怎么这么慢?”凤箫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行没工夫追究责任,低声道:“金陵今天穿的是绿色衣服,里面有一套一模一样的,你去换吧!真怕你穿不上唉!”凤箫吟笑嘻嘻地进去更了一身绿出来,风行带着她悄悄进了后台,本想将她藏严实了,吟儿哪里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一定要到看台上去看金陵比武,风行怕四人阴谋穿帮,但实在拗不过她,只得领着他俩到擂台下一个角落中偷窥。 金陵戴着面纱,沉着地应战,她不像武林大会上那么花俏,规矩地只用一样兵器——软剑,吟儿看了一眼,笑道:“陵儿妹妹武功很好,她多大啦?”风行道:“今年九月十七才过十四岁生辰。”他话音刚落,金陵那个对手手上的武器已经脱手。 接下来上去一个彪形大汉,长得蛮里蛮气,虎头虎脑,凤箫吟笑道:“如果陵儿妹妹嫁他就倒霉了。”那汉子对金陵毕恭毕敬:“金小姐,在下姓管,名泉州。”听到的人几乎都一愣,金陵哼了一声:“管泉州?口气可真大啊!”凤箫吟拍拍胜南的肩:“没这位口气大。”风行道:“我还是欣赏管天下这个名字。”胜南笑道:“这个名字,也是反动分子啊!” 管泉州抽出剑,立刻跟这位泉州第一美女纠缠不停,金士缘在看台上微笑看着。金陵起初打得有些吃力,进不了状态,风行使劲捏了一把汗,后来总算畅顺起来,管泉州被逼迫得败相毕露,眼看着金陵再一剑便能决胜,但令人奇怪,令世界震惊,令时光窒息的是——金陵忽然间停止出招,弃剑不顾,而且……居然好象在挑指甲缝。 凤箫吟以最慢的速度揉眼睛,最无力的语气说:“她……她这是在干什么?她想嫁给这个管泉州么!?”管泉州蓦地看见她低头掣剑,抓紧机会送了一剑上去,厉风行差点叫出声来,金陵说时迟,那时快,猛地也过去一剑,软剑将管泉州的剑缠绕住甩开,再一剑,已将他的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风行长吁了一口气,凤箫吟笑着揭短:“干吗这么担心啊?”风行脸上一阵红晕:“谁担心?担心她作甚?”凤箫吟故作不知:“我没说你担心她啊。”风行只得扯开话题:“这个陵儿,真拿她没办法!也不枉了她的外号——出其不意。”“真够出其不意,比武还有空挑指甲。”林胜南点头。 胜南观看着,不由得奇道:“奇怪,这位出其不意,武林大会上为何没有出其不意?”风行解释着:“武林大会高手云集,她一根筋绷得紧紧的,现在对付平庸之辈,也不需要太认真。”“拜托,那是决定她一辈子的大事啊!”凤箫吟用一种“孺子不可教”的语气。 风行尴尬地笑:“陵儿看得最重要的是她的指甲,有一点灰都不行。”吟儿叹惋:“怪人……” 下去一个管泉州,又上来一个管福州,但两人武功平庸,白白辜负了名字,但金世缘却在两人的名字旁边画了勾,他在名册上看了看,眼光扫了一遍——还有一个“叶文暄”。 风行看得正眼花缭乱,突地一个激灵跳起来:“我们忘了一件大事了!武林中排的名次可以随时随地挑战,假如你凤箫吟冒充金陵打败了叶文暄,那么他的第五名不就要拱手让给陵儿么?”吟儿一拍脑袋:“对啊!要不要我先告诉师兄一声?”她想到就做,风行一把拉住她:“你疯啦!”压低声音:“以后再说,等这场比武作废,咱们一起向武林澄清。”胜南略带些顾虑:“万一这段时间叶文暄想不开怎么办?”“放心,师兄不乐观就不会有今天啦!”吟儿信心十足。 就在这时候,叶文暄终于纵身跃上了擂台去,吟儿嘀咕不已:“师兄为何要来参加比武?他不会是为了财啊……”风行猛的推了她一把,她这才会意,急忙往后台赶,台上金陵傲气十足看了文暄一眼:“我有点累。”说罢匆匆往后台赶,一看见凤箫吟,松了一大口气:“你这个呆子,吓死我了!”吟儿一边笑着戴面纱一边道:“你没和叶文暄打过,怎知一定不行?”金陵笑道:“我能打得过天哥么?”“这不一定,我也打不过独孤,最后还不是胜了?”凤箫吟还想唠叨,已经被金陵推出去了。 第45章 比武招亲2 第45章 比武招亲2 这个假金陵初现台上时,真金陵看向金世缘,他正谈笑着,似乎没有发现破绽。 叶文暄向“金陵”见了礼,“金陵”抽出软剑,文暄第一招以“落木千山”袭向她,“金陵”立刻支剑挡下,金陵看得胆战心惊:“她连剑柄剑尖都反了!”风行随即安她的心:“没事没事,没多大破绽,不输便是。”文暄第二式“澄江似练”转左路而攻,凤箫吟还是老招式——挡。文暄不由得一怔:怎么像凤箫吟的风格? 他第三式“翠峰如簇”,长剑如箭镞一般直向吟儿,吟儿身子一转,软剑借风砍在他紫电清霜剑上,文暄收剑回去,变静为动,突然一招“飞湍瀑流”,剑比飞流直下,吟儿则由下路而上,缓慢绕过剑锋,低下身子后发先至,文暄大惊,迅疾掣剑拦截,剑术骤然放快,吟儿速度紧随不舍,但招式内容杂碎。 胜南对台上情景了然,猜吟儿对付文暄一定要用上“一招十式”,果不其然,吟儿一步一步深化其剑之灵幻,一剑虚过一剑,以敌文暄愈行愈快的特点。金陵听胜南介绍那一剑十式,佩服不已,目不转睛看她左右夹击,三面应敌,四面围歼……而文暄不负九分天下和宋国第五之名,剑若紫电,目似寒霜,吟儿非但不胜,反被其紧紧相逼,文暄占了主动,根本不容许她转守为攻! 奇就奇在,人人都以为叶文暄不能再快了,但他还有更快的,人人都以为凤箫吟无力抵挡,然吟儿剑落后大有再起之势,文暄的主动似乎轻轻一碰便碎,稍稍慢一步,会被纠缠不休的吟儿击败! 无法乐观,因为目前,胜利还在文暄一边。 比武途中,有人认定文暄会赢,失落地离席而去,金世缘轻轻一笑——别人看不出,他还不清楚么?转头问徒弟金府上下戒备如何,徒弟答道:“决不放小姐出去。” 文暄和吟儿打斗了几近一炷香时间,居然未及极限,不分高低,令人大奇,众人奇的是文暄,金厉林三人奇的是吟儿。金陵看不出任何头绪,叹气道:“也许,是她对软剑掌握得不行?”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剑光一闪。再定睛时,胜负竟晓——叶文暄在即将得胜的那一刻,输给了凤箫吟! 不可能!这不是独孤和凤箫吟的比试,那一次,尽管吟儿侥幸,但硕果并非一招摘得,而是在数招之后,清楚地告诉所有人,凤箫吟的剑法特色,和独孤为什么输。也就是说,就算胜南,风行认准了吟儿要胜出,也要经历一个过程,而不是突然之间,没有理由地轻取对手,并且是扳回败局的同时! 文暄的诧异和惊疑岂在话下,那一剑过于普通,却封住了他所有攻势!他的思绪紊乱,反复思考着最后一剑,他的对手没有加快反攻,没有融入奇幻,平常稀松,却断电销霜。 风停落花悬,剑息流云哭。 对文暄动作之迅瞠目结舌的一个个哑口无言,惟恐是文暄的速度模糊了真假。 为吟儿出手之灵失魂落魄的所有人惊心动魄,认为是吟儿的空灵颠倒了胜败。 顿时有人希望重来,更有人生怕时空逆转。 究竟是文暄太快,还是因为吟儿太幻,使得这场比武更似一场梦——或许胜负这样突然,也会骤然不翼而飞,从记忆里面抹杀!! 一切瞒不了金世缘,他笑着自言自语:“凤箫吟,真是个厉害角色。叶文暄很可惜啊……”身边徒弟“啊”了一声:“师父,什么凤箫吟?”金世缘哼了一声:“台上那个是凤箫吟。”徒弟一惊,恍然:“难怪!”金世缘低声道:“她的剑法可非一般人能比啊,知道她比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取胜么?”徒弟摇摇头。 “其实,她早就设下了一个剑局,从二十多招起开始,每一招都暗藏了陷阱,叶文暄从那时起开始中计,每一招都犯了错,到方才那一招,错漏积少成多,所以他败了。”徒弟听罢,嘴张得老大:“凤箫吟不愧是盟主……”金世缘笑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金陵”击败叶文暄,最惊奇的自然要数同场竞技的文暄,他的武林第五不得不与第十调换,他对名利本不在乎,只是增添了对金陵的好奇。 金陵再悄悄换下吟儿,继续与人较劲,持续到晚间,未见一个超越她的,金陵伫立良久,心知武试这一关顺利通过,忙不迭往父亲使眼色,金世缘会意,上得擂台寒暄两句,进入正题:“既然无人过关,只有靠文试了。不过入选的只有六人,形式,文庭及,谭瀑川,管泉州,管福州,叶文暄,此六人今日比武出众,因此可以入选。” 场内一阵喧哗,一时间充斥着恭贺声,吟儿装作没事一样也去恭贺文暄,他只是淡然笑着,吟儿突然生了个念头:如果金陵嫁给师兄到也不错……喔不行,那么做厉风行一定会跳海…… 夜晚,文暄独自走在路上,月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是下弦月,然而亮得有些过分,文暄思虑着“金陵”的招招式式,越想越觉得不对,索性在泥土上划了出来,一边看一边摸索着失败理由,身边忽地多出一个黑衣老道,他步履稳健,面色慈和:“叶少侠可知今日为何会输么?”文暄一愣,起身来。路上很静,空气有了声音,仿佛能看得见一样,那老道轻声说话,立刻使得空气的浪潮泛起波澜:“因为你的对手用计。” “用计?”文暄皱眉,想不通。“对,二十三招她用的是什么?” 文暄看了看地上:“是‘横绝山巅’。”“错,第二十四招?”“是‘飞流直下’?”“又错了!”老道语气坚定。 文暄半信半疑,知道答案在老道心中:“还请阁下指教!” 老道一笑:“从第二十三招到第四十四招,她一直在用计,每一招每一式,表面看来是‘横绝山巅’,‘飞流直下’,实际上要高明百倍,而你一直往陷阱里栽,每次反击都有漏洞,怎会不败!” 文暄有如醍醐灌顶:“原来金姑娘剑法另有玄机,想不到她如此高明,在下真是惭愧,不知阁下是哪位高人?” 老道点头微笑:“不愧是叶文暄,丝毫不计较名利,俗世之中,难能可贵啊。如若你信我,便随我来。”说罢竟从他眼前消失,又出现在街头另一端水雾中,文暄迟疑了一下,跟上前去。 第46章 叶文暄入轮回世 第46章 叶文暄入轮回世 他跟着那道人入了一个巷子,突然觉得身子开始摇晃倾斜,调匀气息,定睛向四周看了看,不知怎地,竟已在一只小船上,刚刚站稳,忽地一阵巨响,船裂楫摧,再一定神,像到了水下一般,眼前一片通明的蓝色,烟雾逐渐散开,清晰地露出“轮回世,轮回事”六字,阁门石砌,本是紧锁着,道人走上台阶轻轻敲了三下,那石门徐徐向两侧而开,道人笑着走进去,文暄随之而入,石门关上先是一片漆黑,忽然之间像有一丝星火一闪而过,刹那间灯火通明,耳边似乎还有丝竹之声,他步步紧随那道人,心中不知怎的有点惧怕,那道人道:“叶少侠可以称在下作光湮老人。”文暄一愣,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拱手作揖:“还请高人指教!” 道人手一挥,他们近处的一块石壁忽然开始闪亮,然后泛金,叶文暄上前去,小声念道: 南宋风烟路 可叹南宋风烟路,只今惟有飞絮舞。冰雪消融水冲渑,雨声住,英雄最终归尘土。 独凭栏杆日已暮,学武空存远抱负。千万里古代疆场,沙莫舞,明君善将去何处? 读完笑道:“原来老人也觉得抗金不能成功是因为朝中无人?”光湮老人冷冷一笑:“是永远不能成功了。”文暄一愣,有些愠怒:“老人此言何意?!” 光湮老人叹了口气:“那我就分析一下,你有几条路可以走,第一,到朝中参政,可惜朝中的主战主和两派,免不了各自结党营私,你愿意沉沦其中么?第二,不参政,做一个大将军,这对你来说,不是不可能,但是,等你收复失地,叱咤风云了,民心所向了,连皇帝也嫉妒,会得到和岳飞岳将军一样的下场,朝廷还是会把失地再度失去!第三,参加义军,义军是墙头草,时而抗金,时而又反对朝廷,当年岳元帅在前线杀敌,还要调出一部分军队镇压洞庭湖起义,你能说反朝廷错误么?现下,不带有反朝廷性质的义军只有短刀谷,只可惜势单力孤……抗金无望……” 文暄道:“在下不敢苟同,当年的洞庭湖起义,虽然带有反朝廷的性质,至少反应了一些民怨,民众们虽有内患,但金人始终是最大敌人,现今多少南人与还在金国沦陷区的家人天各一方,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不是么?” 光湮老人没有反驳,手一挥,壁上换了一首词: 伤昔今 苍岱如画,白水如雾,万里河山收于目 望风紧,想南渡 无辜百姓奔忙苦,辗转散关瓜州处 战,民众苦 和,民众苦 义士纷出,烽烟到处,千座城池可收复 听云急,看如今 正义之气已不如,北民甘做亡国奴,南人安居半壁土 朝中日日放歌声,民间夜夜鸣乐鼓 抗金事,谁关注?何以安于眼前物?! 昔,只是朝廷麻木 今,不止肉食者糊涂! 光湮老人低声道:“如此局势,只会越变越糟……有志之士,已经越来越少,现在能撑着江湖的,普天之下,只有三十人。” 文暄一怔:“前辈怎会知道?”光湮老人笑道:“不管你相不相信,人的命运都是一次毁灭,幸福只是一道伤痕。我给三十人中的十五个写了诗词,诗词里预见了他们的一生,刚刚的伤昔今,正是一首。” 叶文暄想回味,光湮老人又换了一首: 水调歌头 雨过楚天晴,霁后飞虹留,谁道晴空忽暗,风声唤人愁。阵前狂沙乱舞,刀中断枪突出。往事上心头,少年正年少,策马南北游。 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道平更知途坎,波顺方觉流返。不能引身退,舍身赴国难,暴乱结暴乱。 文暄惊呼:“您预见了林阡的一生?” 光湮老人笑道:“不愧是叶文暄,看来我不能给你看得太多。” 说罢又一首: 增字桂枝香 风声鹤唳,正多事之秋,落木萧萧。 千里江河奔泻,湖海咆哮 仗剑携酒晚风里。 醉不归,身世飘摇 当年梦好,弃文习武,投身江湖 念而今,失地未复 叹年年盼望,年年失望 千古兴亡匹夫责,休问战和! 不战而和为人耻,然贡物、珍奇送不绝 兵多将广,时时生疑,为何屈膝?! 叶文暄看完,赞道:“阁下果然高妙,参透了在下的毕生际遇。” 光湮老人微笑着:“你由于和家中决裂而在江湖上为人熟知,你父亲,你哥哥都是主和,到了如今,和也有和的道理啊。” 光湮老人带叶文暄往回路走,回路依旧是烟雾迷茫,叶文暄沉思着词中的自己,光湮老人笑道:“叶少侠,希望你不要将今夜与我相见之事传于世上,否则我这轮回世,将有灾祸降临。”文暄点点头,光湮老人又道:“这个江湖非常污浊,希望你保持清醒,如若曲高和寡,也不必理会世俗。” 话未毕,文暄一颠簸,又回到方才小船,再一眨眼,又至初时街道,月明星稀,他正看着地上自己画的剑式发呆,这时远处敲起了更,叶文暄清楚记得,光湮老人出现的时候,恰恰敲在这一更,心中又惊又惧:难道他让时间停滞了,那他不是仙人是什么? 明明是夏天,却很冷。 第47章 天意如此 第47章 天意如此 次日,文试。 叶文暄、管泉州、管福州、文庭及、形式、谭瀑川六人坐在一排,金陵坐于台上,手握着厉风行、林胜南、凤箫吟三个连日来的心血,金士缘看了一眼女儿:“题目可是全给你自己出了,我一个字也没参与。”金陵哼了一声与之冷战,华叔宣布规则:“小姐问一题,你们答一题。每一题依小姐答案而定,正确者得满分,最后,每一题都有满分的,才可以娶小姐。” 胜南、吟儿、风行三个坐在屋顶上,冲台下狂笑:“想得满分?哈哈哈哈,难!” 凤箫吟存心气厉风行,笑完就大声说:“师兄必胜!”厉风行又气又急,差点从屋顶上滑下去。 金陵开始读第一题,却认不出厉风行潦草字迹,尴尬不已,停在问题的一半,众人看她忽然卡住,均愣在那里,金陵朝屋顶上看了一眼:天哥,你怎地把字写这么潦草! 金士缘接过纸来,抬头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参加这次招亲?” 众人均一怔,凤箫吟一笑:“那还用说么?”转头问风行:“你这么关心干什么?”风行红着脸,胜南呷了口酒:“有正确答案么?” 谭瀑川小声道:“自是为了金姑娘而来。”文庭及亦道:“在下也是,自从在云雾山见了姑娘一面,就梦牵魂萦,想再见姑娘一面。”管福州赶紧道:“在……在下也是为了姑娘啊!姑娘是在下心里头最深的牵绊、最大的眷恋!” 金陵打了个寒颤,赶紧把眸子转向形式那边,形式沉思好久,小声道:“在下是为了出人头地,但对姑娘,也不无爱慕之情。”厉风行一皱眉,竖起右手,金陵只给了他半对,转头看管泉州,他笑道:“在下是为财而来,不过在下是想管、金两家联姻,在江湖上地位会更加牢靠,金家武学会发扬光大……”众人均锁眉不语,凤箫吟点头:“倒是说了实话呢。”金陵看了一眼厉风行,风行苦笑点点头。金陵只得给他满分。 金陵再朝叶文暄看过去,他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金陵一怔,便问:“叶少侠呢?”叶文暄刚刚不知神游了何处,此时才缓过神,一笑答道:“在下是为了看一看世俗的缩影。”众人几乎都是一愣,金士缘笑着摇摇头,金陵等人对他的话难以判断真假,不知他是诚实呢,还是虚伪,他们自是不知,叶文暄刚才还在回想光湮老人的事情!金陵想了想,没有给他满分。 她起身下了台:“下面几题,我出题,你们在纸上答,我当面判分。”第二题是凤箫吟所出:“写出至少五个抗金元帅!”金陵读完,笑道:“这要求还真低!”话音刚落,管泉州已经在龙飞凤舞地写了,金陵先走至谭瀑川身边,时间已至,他才写了三个,不由得愁眉苦脸,丢下笔羞赧离场,文庭及、管福州、形式都刚好凑满五个,管泉州则写了:宗泽、韩世忠、岳飞、李纲、虞允文、刘锜、梁红玉数十人等,拿起叶文暄的来,方知凤箫吟徇私——这题目根本为他所出,从靖康年间到现在的元帅,他能答的,几乎都答了! 金陵满头冷汗,微笑说:“很好。”转身走。 第三题是胜南胡乱拈来打扰气氛的题目:“一打鸡蛋多少个?”凤箫吟笑道:“这就是你出的题目!呆子都会,自然是十二个啊!”“呆子都会,你都不会!”厉风行笑道。凤箫吟一怔:“难道不是?” 文庭及回答跟凤箫吟一样,结果被金陵判出局,管福州沾沾自喜也答十二个,结果同上。 但是,形式、管泉州和叶文暄似乎答对了,因为金陵皱了眉头。 凤箫吟笑着问林、厉二人:“不是十二个是几个?”厉风行笑道:“鸡蛋一打还有么?笨!”凤箫吟气道:“林胜南,这分明是胡诌!” 金陵又困难地读起第四题来:“请各位介绍自己的家世背景。”不用说又是厉风行所出,凤箫吟笑道:“天哥,你出的题目才最贴近陵儿妹妹的心啊!” 胜南关注到金士缘尤其在意这一点,本来他随便地坐着,现在却稍微坐正了些,双目炯炯有神。 文庭及道:“先父姓文名章,两年前过世了,我家在福州也算显赫,家财甚是丰厚,与金姑娘可谓门当户对。”金士缘点点头,管福州却神情紧张什么也说不出,形式道:“在下是从黔州来的,最近加入了沈家寨,在下从小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幸而得沈望寨主赏识。”金士缘皱起眉,似乎不满意。 管泉州道:“在下和弟弟福州两人,爷爷是当年在福建起义的管天下,只是失败得太快了,所以一家人一直隐居山林。”叶文暄见金陵走到自己身前,苦笑道:“除了这个姓氏之外,我与我家再无任何联系。” 这一题只有未开口的管福州没有得分。 凤箫吟的第五题:你崇拜哪位诗人或是词人的哪句话? 凤箫吟得意洋洋道:“听!我出的题目好吧!”厉风行哼了一声:“知道你诗词方面造诣高,满瓶不动半瓶摇!”凤箫吟笑道:“你现在,已经是满瓶的醋了!” 管泉州笑道:“在下崇拜苏东坡苏大学士,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管福州跟在后面,吞吞吐吐:“我……我也崇拜苏……东坡大学士……大……大江东去浪淘尽……”他长叹一口气,羞愧地离席而去,凤箫吟等人目瞪口呆,形式、文庭及也答了,一个李白,一个杜甫,胜南倒是极为关心叶文暄,只听他轻吐数字:“在下崇仰的是屈原和陶潜,崇仰屈原的性格,崇仰渊明的性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一阵沉静,管泉州等人自是不会理解,凤箫吟手托腮:“原来师兄也是身不由己,在官场上目睹了许多年。”厉风行轻声道:“陵儿要是嫁给他……他也不错,样样强于我……” “天哥,感情的事不问强弱……”吟儿劝着劝着,忽然一怔,“对了,你,你说什么?哦原来你在乎!” 厉风行一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林凤二人哦了一声:“原来你喜欢她!” 这时又已经第六第七地过去,金陵念到第八题,场上还剩文庭及、管泉州、叶文暄三人,也只剩了三道题,这一道依旧风行所出: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 管泉州道:“自是金姑娘这一种!”干脆利落。 文庭及沉思片刻:“外貌列于其次,胸怀大志可有可无,最重要是淳朴善良。” 厉风行在屋顶直接摇头:“陵儿哪里注重淳朴善良,她最在意的,怕就是胸怀大志!” 叶文暄好似有点疲倦,叹了口气:“我喜欢的女子,要有风尘感,最好是巾帼女英雄,甚至能够任皇帝、宰相之职位,坦白说,金姑娘还不适合。” 金陵哼了一声,内心却大喜:我巴不得你看不上眼! 直到连最后一题也完了,厉风行松了口气:“完了吧,应该没有人满分吧!?”他全身松弛,站起来刚刚要走,忽地大惊:“管泉州!”脚未站稳,一个倒栽葱从屋顶摔下,金士缘飞身而去托住他,金陵看着手中得分,不由得惊呼,原来这管泉州,竟然十道全中! 金士缘冷道:“六月初一,就是你们两个良辰吉日。”金陵想争辩:“爹!”凤箫吟上前劝道:“金老前辈,六月初一是不是黄道吉日啊?需要查一查不是么?” 金士缘哼了声:“凤箫吟,昨天你的剑法真的很厉害!” 凤箫吟脸色惨白:“你……你……”叶文暄猛然惊醒:原来是小师妹?! 金士缘转身对华叔:“派人到江湖上去放消息,陵儿要和管泉州成婚,还有,之前击败叶文暄的并非陵儿而是凤箫吟。”华叔立即下去。金士缘微笑对文暄:“叶少侠,陵儿不懂事,想当第五,也让她当了一日了,真是对不住!” 好在叶文暄为人不在乎这些,没有追究,这一次,难道真的难逃成亲了?天意,竟让管泉州娶金陵? 第48章 改头换面 第48章 改头换面 自从四月初与凤箫吟作别,洪瀚抒思念之情与日俱增,进入西夏后,陆续收到宋国不少抗金帮会的邀请,但他只冷冷抛下一句:“非短刀谷不入!”派人到处打听,闻悉凤箫吟身在泉州,酝酿了一封信过去,可是,却又如石沉大海。 回到祁连山,不知是否为情所困,洪瀚抒意志消沉,但想起凤箫吟的话,顿时领悟起她的抗金意志来,明白自己,需要坚定。 这日,宇文白陪着瀚抒一起去看望洪兴的妹妹,山里人一直尊她为素洁阿姨,瀚抒倒了杯茶水递给她:“素洁阿姨近来身子可好?” 素洁点头,看出她和瀚抒等人年龄差距不是很远。 瀚抒小声说:“阿姨,这次去广南西路捉拿叛贼,叛贼对我说……”宇文白一惊,示意他别说,素洁一愣:“说了什么?” 洪瀚抒道:“他们说,我不是老山主的儿子,还说你们老一辈的都知道……是不是?”素洁有些反常:“你很在乎?” “素洁阿姨,我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一点,我想清清楚楚知道!”素洁愣了片刻:“瀚抒,祁连山不是世袭制,谁有本事谁当山主,大家都服你。毕竟政变成功,你有最大的功劳!” 瀚抒道:“素洁阿姨,我生身父亲是谁?他为何抛弃我?” “他……他是个骗子!”素洁很激动,“瀚抒,你决计不要认他!你娘,原本和洪大哥是一对很幸福的恋人,可是有一回你娘出山在集市上呆了两天,那个骗子便骗走了你娘……把你娘的钱财骗去就不知所踪,你娘未婚先孕……但是洪大哥没有厌弃你娘,还答应她一同抚养你长大,你娘生你那天难产死了,洪大哥拜托我抚养你长大,还对外界称你是他的亲生儿子……瀚抒,他比你亲爹还亲啊!” 瀚抒瘫坐在椅上:“这样说来,我的亲生父亲,竟然这般……他是谁?他爱我娘么?”素洁摇摇头,眼中噙泪:“他跟你娘初次相见,贪图你娘美貌,后来,洪大哥趁着出山机会,调查到那个人在利州也做过相类似的案子,但姓名却无从查出,好了,瀚抒,别再提他!瀚抒,你今年已经十八岁,是不是该谈一谈婚事……”她转头看向宇文白,文白脸一红,低下头去,素洁正欲开口,瀚抒道:“阿姨,你记得玉莲么?” 文白脸色一变,泪险险要落,素洁一愣:“你还记挂着那个心肠歹毒的小丫头么?!”文白连忙解释:“不是,阿姨,我们在云雾山,看到了一个长得跟玉莲姐长得很像的女子……” “她是我现在的意中人。”瀚抒道。素洁饶有兴趣地听着:“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她叫凤箫吟,云雾山上,她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 素洁一怔:“这女子,倒是很不简单!凤……箫吟?这名字不似真的……她的生辰八字你可有?我来替你们看看……” 说罢拿出卜筮一类的东西,笑着帮他们占卜,文白瀚抒在旁看得莫名其妙,一会儿功夫,素洁眉头紧锁着,瀚抒试探地问:“阿姨?怎么回事?” 素洁一脸匪夷所思:“好奇怪,她既是你长辈,又是你仇敌!” “这……这又从何说起?”文白笑道。瀚抒叹了口气:“阿姨,这些妖邪之物,你以后还是少碰为好。” 六月不断逼近。眼看着金陵婚期将近,厉风行成天在酒馆中喝酒,凤箫吟时刻想再冒充一次。胜南道:“冒充不了,金前辈不准金陵带面纱……奇也奇在,管泉州竟然每题都答对了……” 厉风行一言不发喝闷酒,这时邻座传来轻悠的箫声,凤箫吟转头,看见那吹箫者是叶文暄,笑道:“师兄!”过去把他带过来:“你也不争口气,怎么输给了那管泉州呢!” 叶文暄不答话,一直看着厉风行,厉风行正巧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干什么?” 叶文暄一笑:“昨日金前辈向我解释,金姑娘是为了当第五名才找吟儿冒充,我想这太牵强了一些,金姑娘好像不喜欢第五这个名次啊……” 厉风行又倒了一杯酒没回答,凤箫吟道:“师兄真是聪明人。唉,眼见她后天出嫁,成亲可是女子人生中的大事,怎能这般马虎。”叶文暄夺过厉风行手中酒壶,倒了一杯:“需要我帮助么?”三人一惊:“你有办法?” 文暄点点头:“只要师妹暂时牺牲一下即可!”“行行行,怎么牺牲?” “你们还想让吟儿冒充金姑娘,可是金前辈已经禁止了蒙面,不过你们听说过一种易容术么?”文暄问。 厉风行道:“你是说,让她们两个改头换面,这样一来,比上次比武更加天衣无缝!” 文暄点头:“当世易容术最厉害的乃是淮南小秦淮的总舵主白翼白前辈,我曾经向他学过些皮毛。” “太好了,师兄!你真是我们大家的救世主,及时雨啊!”凤箫吟喜道。 叶文暄奇道:“你们大家?”轻蹙秀眉,微微感应到一种隐形的团结,该属于轮回世。 凤箫吟笑答他疑问:“是啊,我们大家都为这金姑娘担够了心,且不谈我这日理万机的盟主,也不说这狗拿耗子的林阡,金姑娘对于天哥的重要性……哈哈,怕是文暄师兄一帮忙,天哥就愿意结草衔环了……” 厉风行满脸通红,差点喝呛到。 叶文暄笑着不去探究:“明天你们设法,带我去金府或者把金姑娘接出府来即可。” 第二天,凤箫吟带着她的“侍女”叶文暄进金府找金陵,叶文暄自己装扮了一下,他本来长得就文弱,扮女子居然比凤箫吟还要像个女子,自然躲过了金士缘等人的眼睛,连华叔、叶大妹子都感叹:“世间美女真是多啊!” 凤箫吟回头看他,未施浓妆,清秀无比,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笑道:“将来嫁你的那个女子,肯定要有男子气!” 陵儿正俯在梳妆镜前,凤箫吟敲了门,她见吟儿来了,消去了几分伤感,前来迎她,凤箫吟进屋参观新房,陵儿身上真是“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金陵正自感伤,突然见到一个陌生女子,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觉得眼熟:“你……你是?!” 叶文暄说了,金陵差点吓死:“你来作甚?”凤箫吟道:“自是来帮你啊!他可是厉风行请来的!”“天哥他还记挂我么?”金陵有些高兴。 “那当然,他既不希望你嫁管泉州,也不希望你嫁叶文暄,那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金陵叹道:“可是他从未向我表示过什么……对了,叶少侠可有什么好方法?” 文暄看了一眼梳妆台:“很好,我要的东西,这里全都有!”金陵睿智,立即明白他要干什么:“你替我们易容?可是,凤姐姐怎么办?” 凤箫吟道:“婚礼那天,我再变成凤箫吟出来,总比你逃婚容易吧!” 说干就干! 金陵变成“凤箫吟”之后,小声道:“你要小心!” “怕什么?我武林盟主!”凤箫吟笑道。 金陵与叶文暄大大方方地出门,金士缘进到女儿房间,看女儿正在梳妆,满意地笑了笑,出去了。 却说“凤箫吟”出了金府,见到厉风行,喜道:“天哥!”厉风行听到她是金陵的声音,大喜过望,上前去紧握她手:“叶少侠,大恩不言谢!” 文暄点点头:“今天我可能就会离开泉州了,救我师妹,还拜托各位!” “救她就容易得多了!”胜南笑着说。 “可是……”金陵皱眉,“她明天早上起床,不能洗脸啊,有不洗脸的新娘么?” 众人大笑不止。 第49章 节外生枝 第49章 节外生枝 次日,金府之中大摆宴席,金陵自然也不敢洗脸,还是凤箫吟的模样混在人群里,华叔见到他们仨,显然是热情地招待了,大厅里正在演温州戏,厉风行才听了两句,便笑着说:“这是一出《张协状元》,在温州戏中极为出名!”金陵没见到叶文暄,小声道:“叶文暄果然走了。”胜南笑着看《张协状元》这出喜剧,最后在一片笑声中收场,接着金士缘还请来杂技团——竿伎、冲伎、绳伎、箭伎等应有尽有。 凤箫吟却一路伺机要逃,无奈叶大妹子做了一大堆烤羊肉,贪吃的她耽误了最佳时机,金士缘来到她身后:“陵儿,这次婚礼在泉州办,以后你要跟着管泉州去福州去,好好地生活。他家境不错,拥有一大片山林……”凤箫吟奇问:“爹,为什么急着将我嫁出去?”金士缘只是一味摇头敷衍:“你已经十四了,不小了……” 夜幕降临,筵席渐散,厉风行三人在约定地点,等不到凤箫吟,急得团团转。 突然云层被电撕裂,金陵不由得一颤,厉风行紧紧握住她的手,蒙蒙细雨骤然变大,顷刻如倾盆落下,金陵赶紧护住脸不使真相暴露。 凤箫吟此时把管泉州灌了个大醉,正欲开窗跑路,管泉州醉醺醺道:“老婆!帮我脱鞋!”凤箫吟哼了一声:“才成亲就原形毕露,幸好金陵没有嫁给你!”窒住鼻息帮他脱鞋,再想开溜,忽地窗外伸出一只手来,迅即将她肩胛穴一点,她正注意着管泉州,哪里料到有人点穴,心道:惨了,肯定是金士缘! 正想叫,那人捂住她嘴:“金姑娘!是我!” 他手上满是水,凤箫吟感到不对劲,借灯火一瞧,那人并非金士缘,而是管福州! 凤箫吟大惊:“你要干什么?” 管福州开窗跃进:“我只点了你上身的穴,你的腿脚照样能走能动!”忽地拔出剑来,一剑刺向管泉州……血溅新房…… 金府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厉风行三人大惊,林胜南道:“我去那边看看,你们俩先往城外跑!”金厉二人点点头,胜南翻墙跃进金府,新房那里围了一群人:“杀人啦!” “怎么回事?”金士缘从人群中进来,骤然看见管泉州的尸体,不由得一怔:“陵,陵儿呢?”这时华叔匆忙赶过来:“不好了老爷,一个黑衣人劫走了小姐!” 金士缘看见林胜南:“又是你和尚天策划的?” 华叔道:“不是啊,那人看起来不像厉少爷。”金士缘突地袖中发出一枚长箭来,射向天空,空中立即绽放出烟火来,一眨眼,飞过来四个男子:“师父!”金士缘道:“你们四个,分四个方向去泉州城门!务必劫住陵儿!”胜南一愣,悄悄从人群中退下去。 凤箫吟一路“救命啊”喊个不停,管福州嫌她吵,点了她哑穴,往南门方向去了,他哪里知道凤箫吟受不了这倾盆大雨?两人拼命往城外赶,凤箫吟连喷嚏都打得相当难过……突然眼前一个大水坑,两人都未注意,齐齐踏水而去……水坑不远处,站着已经脱了妆的金陵。 金厉二人运了轻功紧紧追上,途中遇见胜南,金陵小声告诉他:“凤箫吟是被管福州抢去了!”厉风行却止不住高兴:“他抢亲抢得好!”胜南道:“那你们俩得快些出城,金前辈已经派人封锁城门!” 金厉两人微惊,当即二话不说往前飞奔。 终于,在金氏师徒之前出了泉州,金陵、风行、胜南三人挡在管福州前面,管福州看见一身白衣的金陵,以为自己撞邪,大惊失色,转头看见新娘装束的那个成了凤箫吟,手一软,凤箫吟被他直挺挺地推在地上,一身烂泥,金陵一把软剑过去,逼退管福州,立刻替凤箫吟腿上抹了些药,厉风行冷对管福州:“管福州,你好大的胆子!”“你连亲生哥哥都杀!”胜南怒道,凤箫吟那四句论江湖,虽然听来感觉肤浅,现在想起,哪里不对呢…… 管福州想逃,突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胜南一惊,金陵道:“我在一个水坑里下了毒,他们俩都踩了进去,刚刚我已替凤姐姐上了药。”厉风行道:“这种大奸大恶之人,留在世上干什么!” 处置了管福州,金陵笑着拉拉厉风行:“天哥,替她解了穴道吧!”三人看着泥土之中的凤箫吟,哈哈大笑,风行替她轻轻松松把穴道解了,林胜南脱下自己外衣给她挡雨,凤箫吟浑身泥水,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地打,却笑着赞扬:“陵儿妹妹的武功真是好,用毒太高妙了!” 金陵一笑:“别得意忘形了,我刚刚用错了解药,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奇痒无比?”凤箫吟一愣,“啊”了一声:“我……我,要死了,哎哟,好痒!”三人又笑个不迭,胜南拍拍她的肩:“好了,你真信啊……”呵呵笑着扯开话题:“金姑娘,厉少侠,你们两个要去哪里,可决定好了?”金陵道:“今天就给武林中人一个假象——我被人劫走,也许对我家名誉上还好些……真要离开了,还真舍不得爹……”风行小声劝慰:“我们先去福州避一避,过阵子就回来,好不好?” 金陵眼泪却簌簌流下:“我舍不得爹,舍不得……”回头看着夜空下瓢泼大雨的泉州,泪如雨下。 这时,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当真要抛弃爹么?”金陵全身一震,回转身去,看见已经略见苍老的父亲,立刻柔肠寸断:“爹……我不走……我跟您回去……” 凤箫吟皱眉要哭,金士缘也老泪纵横:“孩子,爹是为了你好啊……” 厉风行低着头走到林凤二人身前:“对不起,耽误了你们时间,谢谢你们,以后……不要插手了……” 不插手?好像不是凤箫吟林胜南的作风! 是日凤箫吟在客栈,一边吃晚饭一边说:“林胜南,你说,爹究竟是个什么含义啊?” 胜南笑了笑:“爹?我虽说有两个爹,可是自出生起,就从没见过,我不知道。” 凤箫吟想象着:“我爹究竟是谁呢?他会不会逼着我嫁人,而我,却像陵儿那般,舍不得他,依着他?” 厉风行又进了这家客栈,再次喝起闷酒来:“我爹非常疼我,只可惜,当年一场疫病……陵儿的母亲也是在那场天灾中去世的,师父对陵儿特别疼爱,又当爹又当娘,什么事情都顺着她,他好像一直不忘师娘,十年来,从未提过再娶之事!” “这和我见到的金士缘不同啊!这个金士缘,完全独裁!”凤箫吟道,“对了,他们父女俩协商了几日,决定怎么做?” 厉风行道:“师父说,让陵儿嫁给文庭及。” “有没有搞错!”凤箫吟丢下饭碗大怒。 胜南蹙眉:“这么做太委屈金姑娘了,这次金老前辈糊涂了!” 凤箫吟激动不已:“我凤箫吟对天发誓,不见金陵嫁她心爱之人,我就赖在泉州不走了!”胜南点头:“厉少侠你放心,这件事情错在金前辈,我们是管定了!” “正好,你弟弟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到泉州,咱们边等他,边帮金陵!”凤箫吟喜道。 风行笑道:“我对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失望过,干杯!不,干坛子!” 说罢厉风行便举起酒坛,凤箫吟不能喝酒,于是捧起汤来,胜南接过厉风行手里酒:“今天喝个不醉不归,明天继续想办法!” 第50章 风波暗涌1 第50章 风波暗涌1 金家女婿被杀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江湖,也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宋贤和柳眉两个在开封听说这件事,宋贤直称金陵为夫婿报仇杀了管福州真是大快人心,待到在红袄寨的分舵收到胜南的消息,才知泉州发生的真实事件,跟传闻完全两码事,而且—— 据胜南所说,泉州的事情,不止目前发展得那么简单,其中可能别有隐情——像胜南那么强的洞察力,宋贤当然相信他推测准确,想必,泉州在不远的将来逃不了一场乱局。 然而宋贤不禁觉得着急:“希望泉州的事情早些结束,胜南帮完了金陵厉风行,见完了他弟弟,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比如说感情,感情,最容易被时间冲淡了……” 自言自语着,宋贤拍拍自己脑袋:杨宋贤,你又没谈情说爱过,你哪里知道这么多?脸一红,看见在一旁纠缠自己的柳眉,叹了口气,他在开封的事务已经差不多了,柳眉宁可跟着他也不愿回家,玉泽的事情,近在眼前,自己又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去看她…… 是日两人在城中办事,宋贤看到红袄寨的记号,小声道:“我有要紧事去城西,你去么?”柳眉连连点头,牵了马随他一起,宋贤带她一同往城西分舵去了,那客栈里坐了十几个人,看来是出了大事,因为,就连谈寨主也亲自到场! 柳眉识趣地在外等候,宋贤进了屋子,看见谈孟亭、杨鞍和杨玉凤等人,略感蹊跷:“大家怎么都来了开封?难道是我这次干得不好……”说着脸色就惨白:“可是……我好像没错啊……” 杨玉凤起来迎他,一直摇头,面色很不好:“妙真,妙真被人劫走了!” “妙真被人劫走?什么时候的事情?!”宋贤大惊,上次和玉凤见面时,妙真还好好的。 “你离开泰安不久,我……我从周瞰手里把抚今鞭抢了过来,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会还害了妙真……我只是让妙真管着鞭子,自己和周瞰祖孙周旋,谁料到她和鞭子一起失踪……”玉凤泣道,“她才五六岁,武功也不高,她……她,我们找不到她……” 杨鞍脸色不大好:“你以后要记住,这么大的事情少去掺和,我一定会把妹妹找回来,一定会……” “那么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宋贤问。 “不错,我们已经开始在各地找她。”谈孟亭叹了口气,“宋贤,你办完事,也先别回去,在开封留下,留意她在不在开封这里!” 宋贤点头:“寨主放心!” 正说着,一个小头目气喘吁吁进了屋子:“寨主,查出来了!原来是小秦淮干的!有人在小秦淮的分舵,见过妙真姑娘!” 杨鞍立刻站起:“淮南小秦淮?!” 小头目点点头。 谈孟亭见杨鞍立即动身,显然是对妹妹极为关心所致,转头看了一眼宋贤:“你还是先呆在这里,小秦淮的事情,由我和你鞍哥处理便是。” 南方宁静。 因为婚期尚早,而且金士缘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金陵甚是安心,这日,终于说服了金士缘,得以出金府和凤箫吟一同上集市闲逛,凤箫吟看她不甚紧张,轻声提醒:“别这么不担心,十四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时间再长,也会过到那一天!” 金陵边修指甲边道:“过一天是一天吧……”凤箫吟把她的手夺过来,啧啧赞道:“你的指甲里当真没有一丝丝的灰尘啊!”金陵道:“那是当然。有些毒药,是忌指甲脏的!” 凤箫吟道:“我还真是不会下毒,要不教我一招如何?” 金陵笑着,同她到巷子角落里,学习使用迷魂散,学了半日,才从巷子里鬼祟出来,凤箫吟当然很想用新学招式大显身手,走了一段路恰见到一个恶汉欺负老幼,笑道:“师父,我去迷了他!”说罢先走了,金陵十分信任自己教徒弟的能力,在路旁摊边坐下,边修指甲边等她,这时那边围了一群人,金陵心道:这凤箫吟本事还真大,学什么精通什么! 等了好久,凤箫吟没回来,金陵顿觉蹊跷,便起身从人群中穿过去,一见人群中倒着的那个人,吓得差点跟着晕过去…… 厉风行替凤箫吟强灌了不少醋,凤箫吟不醒也得醒,金陵没好气地说:“你是怎么搞的?让你去迷人,你反倒迷了自己!真是天下奇闻!”凤箫吟狡辩:“我洒出去,可是风是倒着吹的,怪得了我么?” 胜南呵呵笑着:“只有徒弟什么都学不会的,哪有徒弟学会了功夫自残?” 凤箫吟叹气连连:“念在你们跟我相识一场,我就告诉你们,我学什么都快,只有毒药和点穴,怎么也学不会,上次管福州点了我的穴,我本来应该运起内力去冲的,可是内力足了,穴解不开,这两种武功是我死敌,偏偏,你们俩……唉!” “内力足解不开穴?也许是门路错了。”金陵沉思着。 “咦,这是哪里啊?”凤箫吟出了门,才发现陌生,眼前是一大片果林,包围着居中的寝室,凤箫吟首先看到一棵橘树,成熟的橘子比金家的多得多,不由得垂涎不已。 厉风行笑道:“这当然是我家,我家便以这片果林跻身富豪行列。福建路能有的果树我家都有。”胜南道:“金家是以什么致富的?” 金陵道:“这我倒是不大清楚,打我出生起,家中便有一大堆奇珍异宝,可能是那些珍宝,卖了大钱。”凤箫吟哦了一声:“听说你娘不是宋人?”金陵点点头:“我爹说,她是一个山中小国的继任国王……” 凤箫吟惊奇不已:“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啊……叶文暄喜欢的那一种唉!什么山?”一边说,一边上树摘了只黄灿灿的橘子,金陵道:“我爹不肯说在哪里。可能是山里面人不愿外人知道吧!” “那么,连家是怎么富起来的?”凤箫吟问。 厉风行把她拉到一边,抢过橘子:“连家开赌坊,这个赌坊很不正当,而且,连景岳的父亲仗着自己是父母官,私底下,一定贪污了不少……” “那这个连景岳谈抗金,不是有些奇怪么?”吟儿胜南齐声问,语气都忽然紧张。 金陵一怔:“凡事都不一定。不过,现在想来,是有点蹊跷。” “什么蹊跷?”风行问。 “武林前五十名里,连家就占了七个人……”金陵蹙眉。 “七个人?可是,我看过名册,只有一个姓连!”凤箫吟疑道。 “不是姓连,除了连景岳之外,还有六个,是他家的武士。具体背景都不是很清楚,我也是最近才把事情连贯起来……”陵儿说。 陵儿的话,正中胜南推测,胜南心念一动:“果然……” 有些猜测,胜南一直没有对身边的人讲,只在信中对远方的宋贤说,也是为了避免引起大家的恐慌——薛无情的捞月教、含沙派,应该就在泉州附近,恐怕,就是冲着云雾山的比武排名来的,他们本来看中的一定是风行和陵儿,却因为比武招亲之事,金厉二人就像是天注定的,被自己和吟儿先碰上还如此投缘,种种原因,金厉二人根本不可能有降金的意向,所以金人,就瞄上了居心难测的连家七武士…… 这是属于他林阡对敌人的独特嗅觉,虽然是猜测,他却相信十有八九会成真。 不错,搞垮金厉两家,金人和连景岳是可以各取所需的。 只是,在这一切里,金士缘扮演了怎样的一种角色?明显金士缘的一举一动,根本上影响着所有事件的进展…… 第50章 风波暗涌2 第50章 风波暗涌2 连氏赌坊里,站着一个全身打扮较有乡土气息的女孩。 还有一个好不了多少的消瘦男孩。 最后男孩旁边还有个大胖子。 他们三个在赌坊中最久,从早赌到晚。 从早赌到晚的理由:女孩子输得精光,瘦子、胖子却大赢特赢。 最后直到赌坊里人都走光了,女孩央求:“店主,今天先欠下银子吧!”店主笑着:“没关系啊,明天再来啊!” 出了赌坊,瘦男孩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大声道:“姑娘!”女孩走在他前面,转过身:“何事?”瘦男孩跑过去:“我们俩天天在赌坊赌钱,怎么不见姑娘赢一次?” 女孩怒气冲冲:“关你什么事?” 胖子想理论,瘦男孩忙拦住他:“天天见面都不知名字,姑娘,在下名叫孟驰,他叫孟升,姑娘呢?”女孩子端详了他们几眼:“孟驰?孟升?没听说过。” 孟驰道:“不认识正常。在下是泉州小人物,以卖饼为生,就会赌钱而已,姑娘芳名是?”女孩子嫣然一笑:“我姓李。”“哎呀,李是个好姓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齐;桃李满天下……另外还有,李世民、李隆基、李……”孟驰没罗嗦完,女孩子已经走了,孟升道:“阿驰,她看不上你啊!”孟驰卷起衣袖:“明天她就看得上了,李……李什么还不知道呢……” 连氏赌坊里又走进一个人。 店主笑脸相迎:“金大爷!”那人正是金士缘,他小声道:“刚刚李姑娘输了多少钱?”掌柜伸出五只手指来。 连景岳看着五箱银子抬进,奸险笑着:“干得很好,金家气数尽了……” 孟驰回到家里,还时刻想着那李姑娘,第二天大早偷偷地又想去赌坊,孰料孟母起了个大早,拦着他让他推车上街卖饼,眼见太阳从东头转到了西头,孟驰拉了孟升做垫背。自己跑去连氏赌坊,他说不清自己为何天天到赌坊中来,难道,真是为了再见那李姑娘一面? 一进去那家赌坊,却听得有人在数落那姑娘:“还赌什么啊?天天输,今天已经输了四箱银子了吧?幸而有人背地里替你付钱,不然你的债一辈子都没法还!”李姑娘一怔:“有人帮我付钱?” 环顾四周:谁会帮我付钱呢?眼光移向正在偷看她的孟驰:难道是他? 孟驰笑着走来:“李姑娘,又见面啦!姑娘闺名到底是什么啊?”李姑娘一笑,误会了是他帮自己付钱:“谢谢你,我叫李小柔。” 就这么畅谈到晚上,孟驰达成心愿,送这位心地单纯的李小柔姑娘回家,送到城郊,恰好撞到李小柔的母亲,她看到孟驰,脸上很严肃:“他是谁?” 李小柔道:“娘,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孟驰。” “娘同你说了多少次!男人家喜欢花言巧语骗姑娘不可信,你怎地如此不听话?走,跟娘回去!”拉住她就走,剩下孟驰一人呆立。 孟驰回到家中,家法已经伺候在侧,孟升被孟母倒吊着,孟母一见他回来,立即也用绳子来绑他,就这么折腾了一晚上,孟升道:“老弟,我够义气吧,什么都没说……你跟那李姑娘,处的怎么样?”孟驰笑道:“我敢打赌,可以在今年七夕前娶到她!” “赌什么?”“赌我所有的银子!” “好,立字据!”他们玩笑着立了字据,藏在孟升枕头下面。 天一直阴沉沉的,泉州城的上空乌云笼罩着,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城郊的一片茂密树林,在雨中非常沉静。 李小柔停下脚步来看了看,有一块巨石上,刻着“无返林”三个字,天将黑,她有些惧怕,不敢往前走,只听得一个严厉的声音:“怎么停下了?” 李小柔打了个寒颤:“娘,这……这是无返林……” 她母亲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你今天白天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在泉州城一起闲逛?”她语气严厉,李小柔一个劲地点头,不敢说话,她母亲冷冷抛来一句:“你不听娘的话,硬要到城里去玩!还和别的男人同行!你同我进去!”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李小柔颤抖着,哆嗦着,随母亲进去了。 李小柔不敢违抗,乖乖跟在母亲的身后进了无返林。她母亲对无返林似乎很熟悉,很快到了一间破庙,她小声道:“小柔啊,你爹跟娘被仇家追杀,就躲在这里。” 小柔一怔:“娘……你告诉我,我的杀父仇人到底是谁?” 母亲冷冷笑:“小柔,你长大了……其实你爹并没有死!”小柔一惊,她叹了口气:“你爹一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你的存在!他十六年前便抛弃了我们母女……我们的仇家,是四川唐门。”小柔全身一震:“那么,也就是泉州的水寒门厉家!” 她二人进了庙中去,这里很湿暗,正欲添柴生火,忽地听到庙门外有异声,两人急忙躲在神像之后。 庙门被人打开,几个来者摘下斗篷来,为首白衣,模样猥琐,后面六个,男女人数相等。白衣男子生了火,六人也跟着围火而坐,这时一阵阴风吹起,庙门又开,再度进屋一批人,不过这回为首的是个女人,她打扮得那样妖艳,如果凤箫吟看见就知道了,她是南弦。 南弦一进庙,就伴随着一阵笑声:“连景岳,连少侠,你可考虑好了?”其余六人眉头紧锁,连景岳恭敬道:“感谢柳老前辈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决定,从此以后效忠大金,这六人是在下庄中杀手,定会跟着我为大金效命!”南弦一笑:“我正是看中了你连家有七个人在武林前五十里面,你们一起叛变,在这次排名里可是大事件!” 李小柔自是莫名其妙,她母亲一脸冷漠:没想到,连景岳是这种人! 只听南弦道:“据说新盟主、第四、第六、第十都在泉州,你跟他们有过接触么?”连景岳摇头,南弦道:“过几日,金陵出嫁,你小心盯着金府!”说罢又来无影去无踪了。 阴风拂过李小柔面庞,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连景岳顿时警觉,一把飞刀飞向神像,李小柔被母亲往后一拉,她喉头几乎与飞刀相贴,她丝毫不懂武功,完全被母亲带着、操控着跃到连景岳面前,她母亲轻声道:“连少侠!”六杀手齐齐拔出兵器,连景岳手一挥拦着他们:“阁下是?” “在下李茫茫。” 连景岳面部肌肉一抽:“李……茫茫,就是得月楼的……李茫茫么?” “不愧是连公子,二十年前的事情还了如指掌,你当时,才出生不久吧?”连景岳道:“那,那这姑娘就是……”他话未毕,李茫茫点头:“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搞垮水寒门厉家,这样,唐门独女也就完了!”连景岳兴奋地点头。 一个晚上,无返林成就了两笔交易。 第51章 不眠之夜 第51章 不眠之夜 四人坐在院子里赏月,月亮,越来越圆了…… 六月初九,金陵止不住流泪,想不到,日子过这么快,婚期近在咫尺。 另外三个人一声不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皱眉的皱眉。 却在这时,叶大妹子慌慌张张跑来:“不……不好了!小姐,不好了!” 金陵一惊起身:“什么事?” 叶大妹子道:“刚刚有五人闯进老爷的寝室,夺走了老爷金库的钥匙,他们武功都相当好……老爷已经追了过去……四位快去看看啊!” 他话音刚落,四人均离席,飞檐走壁往金库方向赶。 他四人在远处就看见金士缘以一敌五,时间一长,金士缘都有些手忙脚乱,难以招架,金陵到达之时已经有个黑衣人脱离战局去开金库门,金士缘无暇分身,金陵飞身过去,在空中便抽出软剑来,那人并非泛泛之辈,立即拔出匕首挡下,饶是金陵,都右臂一麻。 那人逃脱开,厉风行补上一记擒拿手,抓住那人肩胛骨,那人却如泥鳅般滑脱,厉风行心下大奇,再一招“傲指苍穹”,一指袭去,这次总算成功,那人痛苦一叫,钥匙掉落在地。 这时战局中又多了一人出来,欲去拾起这钥匙,金陵立即俯下身,横脚一铲,将钥匙踢飞,林凤两个了不得,一来就解了金士缘的围,凤箫吟的武功对付对手绰绰有余,这时钥匙到她脚下,她横起玉剑挡住对手,将钥匙拾起,金库前以五敌五的打斗,明明是金家五个必胜无疑。这当儿凤箫吟正凝神对敌,忽然之间感到一阵凉爽,原来脚不小心踩到了水塘之中,她大叫一声,忽地一条黑影闪身晃过,从她手中把钥匙夺了过去,径自走向金库,凤箫吟趁其不备,一剑挑开他蒙面,她认得他,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有一席之地的杜比邻! 恰在此时,又一黑衣女子前来助阵,凤箫吟一见敌方已增至七人,大惊,一剑刺向杜比邻,杜比邻闪身一让,凤箫吟速度更快,一脚踢在他手心,钥匙再度飞向半空,胜南逼退了敌手,飞身来接,最后抵达的那黑衣女子立刻抽出武器来挡,她手上兵器酷似伞,胜南毫不怠慢,谨慎接了招,这会儿背后生风,胜南挥刀立即往后,那偷袭者赶紧躲闪,杜比邻和凤箫吟一直纠缠,厉风行后退数步,俯身来拾钥匙,稍一分心,对手剑光已至,他护住钥匙,横脚踢飞了那人手中之剑,但那七人毫不罢休,这时华叔、叶大妹子来得好,一人一把扫帚:“捉盗贼啊!”“捉贼!” 同金士缘打斗的黑衣人一分神,袖被刺了个口子,他大声道:“撤!”那七人一同逃离,金士缘抬起手来,示意四人不要追赶。 胜南小声道:“这些人绝非平庸之辈。”“奇怪了!他们貌似很熟……”厉风行道。 金陵道:“不错,方才与我交手的依稀是任勤,我记得她的兵器。”吟儿点头:“和我交手那个,是任勤的丈夫,杜比邻。他们七个都在前五十名里,难免要遭到金人利用,只怕,他们连府的高手,一同叛变了!” 金陵噙泪:“我想知道,为什么连府杀手要到金库来?为何爹如此紧张?为什么?”金士缘一愣:“你们先都退下。”华叔、叶大妹子等仆人齐齐退下,厉风行三人正要离开,金士缘道:“你们都是江湖人士,看了也无妨。”长叹一声,走向金库,将钥匙插入锁中。 五人面前的庞大金库,理应堆满了钱财,但是,眼前,只有五六只箱子蜷缩在一角,金士缘小声道:“这是我们家仅剩的财产了。”金陵一惊,金士缘叹了口气:“就算是平常人家,也有比我们处境优的……” “这……这怎么一回事?”厉风行惊到舌头打结。 金士缘叹道:“陵儿,爹对不住你啊!” 金陵泣道:“怪不得爹要将我嫁出去,原来如此……爹是怕我过不惯苦日子,想将我嫁入富家,我还错怪爹,我真是不孝……” 金士缘摇头:“是爹,对不住你啊!” 金陵小声道:“爹,我再也不任性了……我嫁!我要重振金家!”厉风行大惊:“陵儿!你……”凤箫吟赶紧拉住金陵:“你疯了?你嫁到文家去,文家若是知道金家没有了钱财,会给你什么脸色?也许对你好些,对你爹呢?”金陵泪流满面,一言不发。 凤箫吟从囊中抽出宝磁玉来:“金前辈,这宝磁玉,是慕容山庄为了恭贺我当盟主,送的,现在,我便转赠你吧,这是慕容山庄最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这怎么敢当!” “反正这东西也不是我的,我身上宝贝多着呢,要不,我把祁连山山主的印章送您!” 林胜南赶紧道:“那可不行,洪瀚抒等着你去还他!”凤箫吟微微一笑,突然又一丝感伤,厉风行扶起金陵,金陵脸色很憔悴,看了看风行,又看了看父亲:“爹,你的想法对我有利,对自己却没有任何好处,这宝磁玉卖来的银子,只怕很快又空了!” 厉风行疑道:“为何金府最近开销如此之大?”金士缘摇摇头:“不是最近,是积少成多啊……” 月光淡如水。 厉风行正忙着劝慰金陵,胜南忽然见到吟儿悄无声息地转弯走,知道她有什么发现,赶紧追上去。 凤箫吟知胜南跟来,越墙出了金府,小声道:“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胜南飞身下墙:“怎么可能不发现?金家这样丰厚的财产,不可能变得如此……”吟儿道:“我猜,金士缘跟连府有联系,而且,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他们很可能,早就开始对金士缘勒索!金士缘一定有了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不错,从前都是暗地里的,今晚却如此明目张胆,怕是,已经找到了后盾,开始有底气了……”胜南道,事实,离他的推测又更近了一步。 “你所说的后盾……难道是金人?”吟儿一怔。 “要确定幕后的人是何方神圣,就要靠近去仔细看看前面这个人了。”胜南如是说,“咱们立即去连府调查看看,如何?” 来到连府门口,这连府气势虽不足,却是个府衙,守卫极其森严,林凤二人刚刚飞身上了屋顶,就看见对面屋顶闪过一个黑影,吟儿一惊,胜南道:“怎么了?” “身形很像那个刚刚与我交手之人!” “追上去!”两人迅即跟上。 夜骤然黑了,月亮被浓云遮住,还可以听到几声凄厉鸟叫。 第52章 无返林1 第52章 无返林1 没有光。 胜南点了火折子,四下照了照,一块石碑上写着“无返林”三字。 凤箫吟哼了一声:“无返林?吓谁呢!” “奇怪,厉风行和金陵没有告诉我泉州有这种景点啊。” 凤箫吟和林胜南,每个人都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了,两个加在一块,胆子可以包天,点了火把进去探寻。 树林越往里走越茂密,凤箫吟首先叛变,有点紧张,紧紧靠着他,踩到一根麻绳,就吓得大叫一声,胜南赶紧道:“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蛇!蛇!”凤箫吟大惊小怪。“哪是蛇,是麻绳啊!”胜南拉起麻绳来象征性提了提,不由得哎呦一声,凤箫吟正待询问,忽地全身腾起,突然之间地上扬起一张鱼网,将两人层层包裹了送到高树上去了。真是阴沟里翻船。 胜南看这树过高,立即吹灭火把,凤箫吟道:“干什么?”“万一燃了网,咱们不死也残废!”凤箫吟往下看看,有点惧怕:“这么高……哎呀,那边有条真蛇!” 胜南抬头望去,果真有一条蟒蛇在树上吐信,就快威胁到吟儿,胜南扬起一只飞镖,透网袭去,果真一击即中,凤箫吟喜道:“不错啊,谁教你的,进步这么快?” “厉风行。” “气死我了,金陵太保守了,不肯教我!”凤箫吟气道。 “人家哪里没有教你,只是教了你你用来杀自己。”胜南想起她迷自己那件事,觉得好笑,凤箫吟笑道:“其实,拜师是个不明智的举动,还是不要拜师的好。” “为什么?” “因为师父在教你的时候保留了以后对付你的一套!”凤箫吟道。 正虚心听着,领悟着她话里自己的道理,忽然林子那头传来这样的声音:“那边有人声!过去看看!” 两个人跑过来,其中一个举着火把:“哎呀今天的猎物可真多,唉,奇怪了!”“怎么了?”另一个人问。 “这个机关不是作废了么?怎么还起作用?” 凤箫吟气死,狠狠掐林胜南,胜南忍不住大叫。“是野兽!有兽!”有个人说。 林胜南大怒:“我不是兽,我是人!”底下两个大惊:“人?!” 之中一个厉声道:“好大胆子,敢来无返林!”凤箫吟小声道:“看来无返林,好多年没有人来……”林胜南点点头:“待会儿下去,我们先任凭他们处置,说不定还能见到林子的主人。” “把他们带去献给主子!”“好!”两人拖着网在地上走。 胜南贴着地面,忽然闻到一种气味,小声说:“这里曾经失过火。”“你怎知道?”“闻到烟火味,那场火很大!” “对啊,你那么喜欢玩火……”凤箫吟问,“为什么你喜欢玩火,不正常。” “烧掉不开心的,让它在世界上彻底地消失。”胜南说。 那两人一直不说话,凤箫吟赶紧向他们套话:“两位大哥,什么时候见到你们家主子!” “你小声点!考虑你是下油锅炸,还是下水锅煮!”他们恶狠狠的,不比江洋道上好多少,凤箫吟大怒:“你们这么凶干什么,别拖了,刚才有个树枝刮到我了!哎唷,碎石啊!”无人应答。 两人进了个灯火通明的大殿,把林凤两个堆在角落里,大殿里有个人看了两人一眼,哼了声:“胆子不小!”随后道:“你们把大当家请来!顺便把三四五都叫过来!” 过了会,殿外走来几个,那人笑逐颜开,上前恭维:“大哥!您来了!三弟四弟五弟,好久不见,来,坐坐坐坐。” 只听大哥道:“二弟,怎么这么好,请我们来?”二弟道:“今天猎物特别多,请大哥赴宴啦!”三弟道:“二哥,刚才我和四弟五弟准备替你起个外号呢!”二弟饶有兴趣:“什么外号?说来听听!”“‘琴剑飘零’如何?” 林胜南一惊,凤箫吟冷道:“这么好的名字,真是糟蹋了。” “好名字,知道二弟琴剑双绝!”大哥拍手,“这么多年,在江湖上混的,没有个外号怎么行?大人物都有外号啊!” 凤箫吟嘀咕着:“人家都是名声大了之后才有外号的,哪有人因为外号好听而出名?” “对啊,肖逝人称‘西北屋巅’,他的武功我敢说到现在大宋还无人可敌,洪瀚抒呢,叫‘钩深致远’,钩法实在精绝,宇文白,‘踏雪无痕’,轻功也是踏着雪不留痕啊!”三弟道。 凤箫吟啧啧:“江湖知识很不错。” 二弟道:“可是,林念昔的外号叫‘昨日音律’,很奇怪,这名字怎么来的?” 一阵沉默。 凤箫吟转过头:“林胜南,这个‘昨日音律’,据说还是你的未婚妻子吧?”林胜南一愣:“哪里的事情?她,不是和我弟弟么?” “你不信江山刀剑缘么?你握起饮恨刀的时候,饮恨刀易主,她也一样,惜音剑,始终配饮恨刀!” “劳烦您老人家了,我很专情,只专心蓝姑娘一个。” 凤箫吟似乎有点失望,但没有让他觉察到:“男人家为何要专情呢?还是因为你们江湖人士嫌麻烦,闯荡江湖只能带一个女子在路上走?” 胜南哈哈笑着:“你的见解……还真独到……不过话说回来,蓝姑娘,只要见过一面,哪怕时间很短,偶然相遇,终生难忘……” 只听那大哥道:“其实,可能昨日对应着‘昔’字,这‘音律’么,也许她跟二弟一样,琴剑双绝!”凤箫吟插嘴道:“不是啊,她是喜欢音律,不绝。” “你怎知道?”三弟道。 凤箫吟笑道:“我见过她,跟她打了一架!”那大哥“哎呦”了一声,带着嘲讽语气:“好厉害啊,我好害怕!凭你也能见到她?想我韩老大,在江洋道多年,才见过她一面!” 凤箫吟林胜南皆是一怔,那大哥叹了口气:“她虽然年纪小,却从小在江湖上扬名树敌,但是看见她,觉得她很天真,只懂得利用身份唬人,不懂江湖还要装懂,其实就是一冒冒失失闯荡江湖的人。好了,不说了。”一步步走向鱼网:“让我来剁下他们的头,开开酒!先剁女的如何?”“好!” 胜南心道:怎地江洋道之人,个个如此凶残,吟儿认不认得这韩老大? 胜南看他步步过来,暗暗抽出双刀,凤箫吟冷冷道:“韩老大,你被从江洋道赶出来,又到泉州来称王!真是恭喜你!” 那人一怔,贴近脸来跟她一照面,吓得大叫一声,跪下来,二弟上前:“大哥怎么了?”大哥转过身去给了他一记耳光,二弟大惊,二话不说也随着跪下,大哥不管身后人,随即颤抖着帮他们把网除去,大哥和当年的爬山虎一模一样,见到凤箫吟吓得失魂落魄:“三……三姑娘!不要……不要杀我!” “三……三姑娘!”那几人一听说如此,胆子也没了:“三姑娘!饶命!” 二哥顿时像吓破胆,提起刀往脖子抹,凤箫吟伸手过去,挡住刀尖:“自杀干什么?!你有本事可以擒住我,为何自杀?放下去!”二哥疑惑着,放下刀来。 大哥道:“三……三姑娘,自从到泉州来,咱们再也没有伤人……只不过今天……今天……”凤箫吟得意地笑笑,厉声道:“江洋道最忌讳剁人头颅,当年你因为这个被赶出来,谁知胆子这么大,还犯这种罪!” 胜南知吟儿是江洋道的老大,所以大家怕她理所当然,可是,不应该像这样尊敬她啊…… 凤箫吟看他们惧怕,微微一笑:“好在本姑娘今天来此,不是为了你们,你们起来吧!” 几人畏畏缩缩地站起,恭敬地请两个上座,凤箫吟道:“这无返林,你们怎么会来?”韩老大道:“回三姑娘的话……自从出了大理,我谨遵三姑娘教诲,寻找无人之地,不敢再乱,碰见这四兄弟,我用恩威并施收服了他们……也同他们提起过三姑娘……这无返林,多年来一直没有人烟……也算是姑娘有缘啊……” 凤箫吟笑道:“不是有缘,是我凤箫吟的手下,满天下。” “三姑娘,叫凤箫吟?”韩老大一怔,被凤箫吟瞪了一眼,赶紧又跪好了,手下们一众再跪,场面轰乱。凤箫吟问了一堆关于无返林的旧事,终于才被他们簇拥着送出来。 韩老大看着他们两人背影,长吁一口气:“哎呀,我的妈呀,这小姐,真难伺候……咦对了,不知刚刚那个少年,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啊……” 第52章 无返林2 第52章 无返林2 走了好一段路,就没有刚刚热闹了。 凤箫吟突然把手里木琴递给胜南,胜南一愣:“干什么?” “人有三急,拿着!”她急匆匆跑到树后,抛过来那把木琴。胜南把木琴接来,和长刀轻轻一碰,忽地手一颤抖,全身麻木,魂悸魄动,眼前竟又是那飞沙走石之景,一闪而过,像梦境一般模糊,似乎在短刀谷,一块玉、一个女子、一滴泪水…… 忽听“啊”的一声,正是凤箫吟尖叫,胜南一惊,赶紧循声而去,他一心急,没有注意脚下,忽地地崩山摧一般,脚下路已不在,踩空了掉落下去,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又掉入了一个鱼网,只不过这回不在树上吊着,而是吊在地下——如此说吧,地上挖了个陷阱,这张网牢牢系在地面上,而透网向上看,是无返林的上空,透网左右看,是石壁空空荡荡,透网向下看,能见底,似乎是个地下室。胜南刚刚失足跌下去,就听见凤箫吟痛苦叫喊,一愣:“干什么?”“你踩到我肚子了,哎唷,我还没来得及小解……” 吟儿真是太可爱了,虽犯险境,胜南依旧止不住大笑,看这网离底部不远,正欲用刀去割网,忽地一只黑手伸进来,点了他穴道,凤箫吟还没来得及反应,也被封住了。 地下室骤然亮了,清楚地看见一男一女,男的身高马壮,蓝衣装束,女的娇弱些,也是蓝衣装束,只听女子道:“第一名,第六名,好久不见!”凤箫吟盯着他们好一阵子:“你们,你们是?”男子道:“盟主对我们印象显然不深!在下叫牟其薪!” “武林第二十七?”凤箫吟立即报出来,牟其薪有些吃惊:“她是我师妹,列纤纤,武林第三十二。”凤箫吟哼了声:“干什么?自家人和自家人动手么?” 列纤纤小声道:“林少侠,在下只是想借你饮恨刀而已。”胜南大惊,他没有足够内力冲破这穴道,凤箫吟使劲用内力,没有成功。 列纤纤要来动他双刀,突然一粒石子从远处飞来,列纤纤赶紧停手,让到一边去:“师……师姐……”对面走来一个红衣女子,哼了声:“纤纤,你也太不分轻重了!大事成功了,双刀自然归你所有。”纤纤似乎有些不服气,牟其薪道:“师姐,这话就不对了,既然双刀早晚归纤纤,那早跟晚不是一样么?”“打草惊蛇怎么办?牟其薪,你好关心纤纤啊!你别忘了,你姓牟,她姓列,你也别忘了咱们几个从何而来!” “练邀艳,你!”牟其薪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门外走进一对夫妇,自是任勤和杜比邻无疑,凤箫吟看他们几乎到齐,冷冷讽刺:“乌龟,王八,一丘之貉!”练邀艳怒气冲冲,上前便给了她重重一记耳光,凤箫吟怒道:“你……你敢打我!你你好大胆子!” 练邀艳道:“你算什么东西?武林第一?杀了你我不就是了!”忽然之间,她脸色阴转晴,笑脸迎向门口,门外两个剑客,其中一个笑着迎上来,练邀艳却绕过他走向另一个:“连大哥,你来了!”凤箫吟这时哪里还耐得住,怒道:“连景岳,你这个卑鄙小人!” 练邀艳冲上前来,再一巴掌要打她,这时林胜南右手伸出网来,紧紧握住她手,狠狠一扭,左手抽出长刀割破了网,这两个动作几乎同时成功,他长刀回鞘,再将凤箫吟一拉,解了她穴道,右手丝毫未松,练邀艳无法动弹,那个同连景岳一同进来的男子忙道:“放开她!”凤箫吟笑道:“练姐姐,为何担心你的人不是他连景岳?” 练邀艳一怒,左手抽出匕首来,林胜南眼疾手快,将她往后一推,那其余五个正欲上前,连景岳手一挡,五人停下脚步,连景岳作揖道:“两位受惊了,在下招呼不周,还请恕罪!”凤箫吟笑道:“无碍,连……” 话未说完,连景岳突地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刺来,凤箫吟先无防备,但见剑来,赶紧避让,上前一步,握住了他剑柄,再一按,剑已经脱了连景岳之手,连景岳一慌,退后数步,凤箫吟冷道:“好一个伪君子!”连景岳道:“你们六个,把这小丫头杀了!我来挑战第六名!” 林凤二人皆是大惊,凤箫吟倒吸一口凉气:好阴毒! 连景岳说罢一剑挥向林胜南,他虚为挥剑,实在剑下首先发出一枚飞镖,饶是胜南也没有发现他暗器功夫如此了得,长刀去挡剑,剑未至,忽见飞镖飞出,赶紧先挡了飞镖,连景岳剑一闪,从上路转下,过了长刀,直刺向胜南小腹,胜南好歹武林第六,没有乱阵脚,迅即抽出短刀砍在他剑上,连景岳赞道:“好功夫!”说罢又是一剑而上。 凤箫吟就惨的多了,毕竟以一敌六,她来不及抽出玉剑,只得靠木琴强撑着,她察言观色,发现杜比邻任勤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想与自己为敌,所以自己还有得胜之机,只不过,真的很艰难—— 任勤一把油伞袭来,一张一开,一拢一合,凤箫吟被她逼退一步,背后练邀艳长鞭已至,她怒从心起,闪身一记耳光打在练邀艳脸上报仇,练邀艳大怒,谷深秦手上的龙凤双环直接挥向她要为练邀艳报仇,吟儿赶紧仰身避过,旁边列纤纤、牟其薪双剑合璧,已经袭来,吟儿赶紧钻任勤夫妇的空处逃过危机:“你们几个为何不好好为抗金效劳?是不是金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她本以为这句出口,会缓一缓杜比邻、任勤,孰料不止他俩,连列纤纤、牟其薪和谷深秦也全停下,凤箫吟抓住破绽,也看清楚他们本心,手指一挪,木琴被甩开,玉剑终于抽出,练邀艳闪过木琴,没办法闪剑,忽地谷深秦从旁过来,挡在练邀艳之前,吟儿一惊收剑,这时六人又重新围了阵。 连景岳此时早已落下风,胜南双刀进步极快,暗器奈何他不得,吟儿瞥了他一眼,心中大喜,胜南此时已经转守为攻,一刀连着一刀进上,连景岳有些心虚,额上尽是汗珠,连步后退。 列纤纤笑道:“盟主,你这把剑也很好,我也要了!”凤箫吟逼退她:“观千剑而识器,你很厉害!” 胜南长刀架到连景岳脖子上,念在云雾山比武却没有杀他:“承让!”连景岳不领情,脸色一变,袖中飞出一枚银针,胜南赶紧收刀一避,连景岳再一次放出一枚,胜南后退一步:“连景岳,你究竟居心何在!” 凤箫吟大怒:“你们为何与我们为敌?你们从何而来!莫非,你们是金人!?” “胡说!”列纤纤再次与牟其薪双剑合璧,六人围成紧密圆圈,一时间吟儿早处在劣势之中,硬拼着招架:“那你与我们根本井水不犯河水……哦我明白了,你们贪图金家的钱财!”练邀艳哼了声:“金家算什么?连家才应该是泉州第一富!” 吟儿一笑:“果真如此!七大杀手连夜闯金府,有何发现?”“原来你跟着我们!”任勤大惊。她一分神,凤箫吟从她和谷深秦之间穿过去,出了这个圆圈。 吟儿正摆好姿势欲去决斗,忽地脸上一凉,竟有一滴水珠滴到脸上,她一惊,又是几粒尘土落在玉剑上,顿时警觉起来,抬头一看,全身一震——头顶上泥沙正开始松动、下滑,一晃的功夫,完全,裂开、崩摧! 众人全部大惊,凤箫吟又惧又怕,这时正上方一块巨石发出响声,吟儿凭着多年经验,知道巨石快要坠落,赶紧往旁边躲闪。 恰好此时连景岳大声喝道:“暴雨梨花针!”一时间空中银针多如牛毛,细得数不清楚,吟儿刚刚站到胜南身边,还没站定,转过身来显然来不及躲闪,说时迟那时快,胜南立即将吟儿推dao,将她护着俯卧在地,但他自己慢了一步,要害没有伤及,但还是中了几枚,他以为无事,同吟儿一起站起,正欲提刀上前,突觉头昏目眩,无法站稳,凤箫吟发现异常,紧张道:“林……林胜南,你怎么了?”连景岳哈哈大笑:“他中了我的毒!” 胜南全身无力,长刀已经脱了手,凤箫吟赶紧托住,将长刀送回他手里:“林胜南,你不要放下双刀啊……不能放……”胜南想使出力气,却全身麻痹,力不从心。 泥沙开始纷纷抖落,众人无不惊慌失措,凤箫吟扶起胜南,想离开,练邀艳挡住石门,连景岳道:“把他们干掉!”凤箫吟大怒,七人全部手扣盒子,胜南小声道:“你一个人走吧,这是……暴雨梨花针!”凤箫吟一惊,七人一同扣动机关,嗖嗖数声,梨花针一并发出,胜南只觉眼前红光冲天,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第53章 谁爱谁,谁伤害谁 第53章 谁爱谁,谁伤害谁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凤箫吟玉剑之中突地闪出红光,将四方之针尽数击落,趁七人目瞪口呆之际,踢开练邀艳,带胜南飞身出去了。练邀艳大惊:“连大哥!” “先不要急!”连景岳等人急忙随之出了地下室,练邀艳看林凤二人已经无影无踪,气急败坏:“那小丫头好快!” 连景岳却笑着转头问列纤纤:“纤纤,事成之后,你要双刀还是要那把剑?”纤纤笑道:“我都要了……”这时轰得一声,地下室全被倒塌泥土掩埋。 胜南睁开眼,第一感觉只有痛楚,艰难地往旁边看,凤箫吟正撑着他踉跄走着,一片模糊中,他看见前方便是两个大字“金府”,骤然安下心来。吟儿见他醒了,心下大喜,看到华叔在门口守卫,大叫道:“华叔!帮忙!” 众人手忙脚乱,几乎把胜南抬到府中去,金士缘不在家中,大厅里空空荡荡,凤箫吟似乎很焦急:“你们家老爷怎会不在?算了算了,老爷不在,叫小姐来!” 金陵闻讯而至,像是非常紧张,一步步踩得很重,她大步流星地赶过来,十万火急地替他把脉,忽然掩面痛哭起来,胜南心一冷,吟儿差点瘫倒在地:“怎……怎么回事?是什么毒?”金陵泣道:“林大哥,我只是看到你的伤,觉得很心疼,天啊,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你们将他抬到我爹房里去,我帮他把针吸出来。” 金陵替林胜南拔针的功夫,厉风行、吟儿在门外等得不耐烦。好容易盼到他们俩出来,吟儿风行差点吓得倒下去,只见金陵红着脸,娇羞地挽着胜南,替他按了按伤口:“不痛了吧?”胜南摇摇头,金陵低下头去,随即掉泪:“刚刚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你会死……假如你死了,我的逃婚还有什么意义……” 厉风行瞪着眼睛,啊了一声:“你……你们俩什么时候……”金陵只是哭:“林大哥,以后不要跟她随便乱走,这里人生地不熟,下次再干什么,一定要叫我一起……” 凤箫吟看着看着,也觉得不可思议,愣在那里:“可是,林胜南,你可是说过,这辈子只喜欢蓝玉泽一个人啊……”胜南变了脸色:“谁说的?今天我再也不隐瞒了,我要向金前辈表露自己心迹,让他选择选择!文庭及,哪里比得上我?” 金陵喜道:“胜南?是真的吗?其……其实我在云雾山上,第一眼看见你,就……” 厉风行想起金陵当时的赞美,想起她后来央求自己挽留凤箫吟、林胜南,原来是这层含义,脑袋“轰”一声炸了,即刻转身,边走边道:“凤箫吟,干嘛挡着人家谈情说爱!走吧!” 凤箫吟一边走一边回头,胜南金陵全朝她使眼色,她一笑,原来金陵是逢场作戏,不禁佩服她鬼点子又多又快又出人意料,赶紧去追厉风行。 金陵看厉风行走远,冷道:“他这是干什么?向我示威?他要是说他喜欢我,我就没有必要嫁文庭及了。” “金姑娘真是聪颖,演戏也演得这般惟妙惟肖。” 金陵笑道:“胜南,你该叫我陵儿啊……” 胜南笑着:“不错不错,我保证,他这次一定会向你表白。等这么几天,他若不说,计策才算失败!” “对了,你与凤姐姐昨日去了哪里,怎么受的伤?” 胜南详细叙述了一番,金陵边听边锁眉:“连府,为何会和金家作对?” 胜南压低声音:“陵儿,有第三方势力,在连家背后操纵。” “第三方势力?”金陵一怔。 胜南点头:“照昨夜一战来看,这第三方势力,就是金人无疑。他们想招降的是我们前十,却利用了连家的七个武士,最终目的,恐怕还是为了分裂新生的抗金联盟……虽然金人都没有出现过,不过连景岳的表现在这里,他,已经不属于我们抗金联盟了。” 陵儿静静听着,许久,失神地看着他。 “怎么了?”胜南一愣。 “没什么,只是叹你的洞察。旁人都只能见到比武招亲,你却能见这么远这么深。”陵儿叹了口气,“被你这么一说,我可算是懂了,连家为何敢咄咄逼人。” “现在也不必恐慌,静观其变就是,你的婚事,才依旧是当前最要紧。”胜南说。 厉风行气冲冲地在街上走着,凤箫吟道:“你很着急陵儿妹妹啊!那么为什么不表示?”厉风行怒道:“你少搀和,谁说我我着急她!你看看她,为了林胜南,眼泪都掉了,她为我,掉过这么多眼泪么!?” 凤箫吟笑道:“那你还是着急她,没错啊。” “好,就算我着急她!我要表示什么啊?云雾山上她一口咬定林胜南是好人,说胜南会保护周全双刀,他得了第六,她比我得第四还高兴,她要逃婚,我依着她,有我不就行了!为什么硬要将你们俩拖下水!” “停停停!这,这好像是我们自己狗拿耗子,而且,她还拖了我师兄,还有华叔,叶大妹子……”“那些能一样么?陵儿真的……一定爱上了他!”“喂,林胜南当真这么迷人,蓝玉泽爱上,金陵也爱上?” 风行不理睬:“幸而我没有向她表示过什么……不然还尴尬死了!你别跟着我!” “你!你没有道理啊!你拐了我几条街,就把我丢在人群里啊!”凤箫吟也生气了。 厉风行转过身,挡住她:“止步!” 凤箫吟道:“我偏跟!” “茅厕!”厉风行扔来两个字。 次日白天,凤箫吟继续劝厉风行去金府,风行偏偏就不去,气得凤箫吟午饭也没吃好,下午在他家果林里摘了一大篮水果,荔枝、林檎、柑橘,凡是熟的都被她摘下来,厉风行见她一棵树一棵树地爬,笑道:“我家像这样的树多如天上繁星,你尽量摘吧!” 吟儿看见经过仆人手中的幼树,咦了一声:“那我不摘了,我栽!”立刻找来工具,挖土、栽树、填土、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厉风行急道:“我的祖奶奶,求求你啊,你会不会种荔枝树啊?首先,这树不好,是要去扔的。第二,时间不对,哪里有人夏天种荔枝的?第三,地点不对,你把它们种到大树下面,它们怎么能吸取充足营养?第四,种植方法不对,荔枝应该高接,每株要隔上一大段距离,荔枝还喜欢日照,土壤要深厚,你……你到底听不听?” 这时仆人道:“少爷,少爷,这……这是橘树……” 凤箫吟哈哈大笑,厉风行窘迫地站在那里,这时传来一阵笑声,吟儿风行均一愣,风行转过去,忙叫了一声“娘”迎上去,对面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她笑道:“天儿啊,带一个姑娘回来也不告诉娘一声!” 风行冷笑苦笑傻笑:“她?她像个姑娘样子么?!”吟儿赶紧下树:“唐女侠吗?久仰啦!” 唐永陵笑着:“这位姑娘是……” 风行道:“哦,她是武林现在的第一,凤箫吟。” 永陵一怔:“和我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啊。” 吟儿“啊”了一声:“你也当过武林第一?”唐永陵摇摇头:“不,我是说,性格脾气。” “娘你像她一样啊……那奇怪了,爹怎么会看上的?”厉风行呵呵笑着。 吟儿不理他:“唐女侠小时候一定有个什么风流之事吧?对不对?” “什么话!”厉风行有些愠怒。 唐永陵先是一怔,随即摇摇头:“命中注定……兄妹之情,注定不是爱情……” 风行不由得一震。 无返林中,天阴雨湿,地一直未干。 李茫茫带着小柔一直走到林深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很旧的墓冢,但看得出,有人曾经来此扫墓过,李小柔张大眼睛,看这墓碑上的字像血凝固一般:爱妻李茫茫之墓。 李小柔一惊:“娘!这墓……是爹所立吗?” 李茫茫点点头:“你爹一直以为我死了,正好为他找了个理由抛弃我们,他自己继续寻花问柳,照样娶妻生子,家族也发扬光大了……”她喉头一塞:“小柔,娘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其实,二十年前,娘在泉州,是个很出名的歌女,得月楼的台柱子,因为贪恋娘的美貌,多少纨绔子弟可以彻夜不归,可是……娘就是看上了你爹一个人啊。他本来是川蜀之人,因为他的干妹妹远嫁福建,才来到了泉州,我看得出,他对他干妹妹还是很思慕,我只有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遇不见这样一个人……后来,他也想通了,并且试着来爱我……那段日子……真的是娘生命中最美的日子……可是,真正到了论及婚嫁之时,因为娘的身份特殊,他的家人,包括他的干妹妹极力反对,你爹不得已,和娘一同私奔出来,他们却趁你爹不在,放火烧了这片林子……幸而娘机智,才没有死成,我躲了好几夜,但后来,再也没有你爹的消息,娘便一直等……一直等,等你两岁大了,却等到泉州城最大的婚礼,他,他……成亲了……他这么快就忘了娘啊。” 李小柔泪光闪动:“泉州城最大的婚礼……天啊,他根本不配做我爹!他是谁?”李茫茫紧咬嘴唇:“过几天,娘就将他指出来!” 第54章 再见玉泽 第54章 再见玉泽 有些事,发生的时候总是无可奈何。 比如说,宋贤被柳眉拖着走,逛遍了整个开封,那个丫头才想着回家,宋贤心里有点高兴,这回终于又可以假公济私见一见蓝玉泽,顺便给胜南一颗定心丸吃,告诉他玉泽近况,也告诉玉泽胜南的所有事情……算盘在心里打了七八十次,终于来到柳府门口。 刚至门外,侍卫看见柳眉回来,喜道:“眉小姐回来啦!传话给老祖宗,眉小姐回来了!”恭恭敬敬替柳眉卸下包袱,这时才有人来管宋贤:“这位公子是……”柳眉一笑:“他是我救命恩人!” 侍卫们一听,才赶紧也能拿宋贤包袱,簇拥着他们进去了。 柳府园中百步九折,茂林修竹,亭台轩榭,大有南方韵味,但古树间时时传出的却是北方鸟儿的叫声。 穿过一条漫无边际的长廊,前几天刚下过雨,因此,长廊两侧的青草叶上还浸有露脚,长廊上不时遇见几个侍女打扮的,衣装都比两人华贵,侍女们极为守规,每个都向柳眉请安,宋贤在旁惊奇地看着,发现她在家里地位很高。 却说进了大殿,就有个衣装华丽的妇人迎上来,宋贤看她是女真装束,心下不由得一寒,那妇人看见柳眉,心疼地摸她脸:“瘦了不少啊,来,孩子,先跟娘去换一套衣衫来。”说罢牵了柳眉走。 宋贤等了许久,柳眉才回来,这身装束,是地道的金国姑娘,只是一身华服遮不住她未泯童心,她笑着向宋贤介绍,方才这位是她的母亲,这当儿,殿外传来一个苍老之声:“眉儿,你回来啦!”不多时,众多侍女扶着一个汉人装扮的老太婆进来,她身上衣料皆是丝绸所制,光泽甚是鲜明,宋贤一呆:怎么这一家,有人穿女真装,有人是汉人装束? 这大厅富丽堂皇,明亮地有些刺眼,柳眉一见这老太婆,就扑到她怀里去冲她撒娇,老祖宗又是亲吻又是抚mo,疼惜之情可见一斑,宋贤呆呆看着,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在旁看着,正自犹豫,柳眉同老祖宗说了一阵悄悄话,老祖宗边点头边笑,起身将宋贤前后打量了一番:“真的把我们断云都比了下去!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宋贤说了,老祖宗笑问:“家中还有何人?家居何处?”宋贤正待说,柳眉挽着老祖宗手臂:“奶奶,杨大哥为了救我,荒废了不少天时间,现下他在开封有事,不如让他暂时在府里住住如何?”老祖宗点点头,似乎对宋贤很是满意,一直笑脸对他,很是慈祥。 柳眉陪着宋贤到他暂住的院子里去,一路上,男男女女不知多少人,宋贤止不住心中疑惑:“柳姑娘,你在家里为何这般得宠?”柳眉一笑:“你也看出来啦!多亏了我这对生下来就不凡的眉毛,老祖宗特别疼我,就忽略了其他兄弟姐妹。”她停下身来:“奶奶一共有4个孩子,我爹是长子,我娘是金人,所以我奶奶不是很喜欢,爹娘很恩爱,有三个小孩,我们这一辈应该排到了‘飞’字辈,所以,我大哥叫飞霂,二哥叫飞雪,飞霂哥去年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四岁的小孩子。” 宋贤哦了声:“你已经是姨母啦!” “这又怎样,有的远房亲戚都可以叫我姥姥了。飞霂哥的妻子叫南弦,她自从飞霂哥死了之后,就整天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里,后来,爹劝她改嫁,她却不肯,很忠贞吧?” 宋贤点点头,心道:怎么好像听谁提过南弦这个名字? 柳眉继续说:“我爹下面有个兄弟,我爹说他平日里庸庸碌碌的,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生了两个儿子飞霖、飞霑,什么都做不会,反倒是飞霖哥的儿子柳断云,长得眉清目秀,奶奶说大有出息。排行第三的姑姑,关于她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叫柳月,早年女儿丢失,丈夫抛弃,她好像是自杀死的,很惨,排行第四的姑姑,嫁到了大理去,路途遥远一直杳无音信,今年突然举家迁来,还带来一个什么大理第一美女,还有一个刁蛮霸道的蓝玉泓,我就是因为她,才气得离家出走的!” 宋贤盼到蓝玉泽这个名字,心中大喜,道:“今天中午是不是全家人都参加的宴会?” 柳眉道:“是啊,除了我爹和南弦嫂子不在家里,大家都会来,我回家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可能不来?” 这场全家宴甚是隆重,果真所有家人都来了,柳眉拉着宋贤坐在老祖宗身边,宋贤则一直往门外张望,希望能看见蓝玉泽的倩影,这时门口蓝衣一闪,走进一个美丽少女,但却不是玉泽,老祖宗笑道:“玉泓你来了!” 宋贤一阵失望,端详了她几眼,她也称得上是个绝世美女,可是怎么也不像玉泽那样,令人看过一眼就魂牵梦萦,只听柳眉问:“玉泽表姐怎么不来?”宋贤一颗心被提上来,玉泓道:“她今天身子有些不适,所以不能来了。”老祖宗哦了一声:“不碍事吧?”玉泓笑道:“多谢外婆关心,她啊,只怕是相思病呢。” 宋贤心念一动,柳眉哼了声,很不高兴,宋贤看向玉泓:“玉泓姑娘,她是不是在想念着一个男子,名字叫做林胜南?”玉泓一怔,转向他来,面色苍白,却很高兴很激动:“你……你也认得我姐夫么?” 宋贤点头:“胜南是我的结拜哥哥。”“这么巧!”玉泓大喜过望。 “那么玉泽表姐不来可真不巧了!”柳眉极度不满。 筵席上,宋贤也与柳断云、柳飞霂、柳飞霑等人见了面,等看见蓝玉涵,才最是觉得有缘,玉涵笑着递给他一杯酒:“相见是缘,再见就更是缘分了!”宋贤笑着接过:“蓝兄果真是见人衣装就知人身份,当初挑拨在下和柳五津,害我们失了双刀,这笔帐在下可还记着呢!”玉泓道:“原来杨少侠与我哥哥相识?” “不仅相识,而且为敌。”宋贤道,“不过如今双刀已在胜南手中,他身份也今非昔比了,这些恩仇,便一笔勾销了吧。其实,在下与玉泽姑娘,在点苍山下也见过一面。” 玉泓笑道:“那真是巧合,江山刀剑缘一点都没有错,饮恨刀让太多人认识了!” 提及这江山刀剑缘,老祖宗脸一沉:“玉泓,咱们柳府可不会跟那污浊江湖联系在一起,若玉泽喜欢那江湖浪子,最好让他进我们柳府安安静静过日子,不要像她阿姨那样。”转过头握住柳湘的手:“嫁到大理去,真是委屈了你!” 宴席散后,柳眉临时有事,不能送宋贤回他住处,这时玉泓笑吟吟地走过来,陪着宋贤走在廊中,问了他许多关于胜南的事情,关心之情露于颜色,宋贤觉察出什么,笑道:“难道玉泓姑娘也?”玉泓脸色大变:“哪里的事情?这些全是姐姐关心的,你和我姐夫还保持联络吧?” 宋贤点点头:“他本是要来寻你姐姐,却在泉州被事情牵绊,你放心,我们红袄寨信使很多,会送信到他手上。”玉泓笑道:“那就好,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点苍山救姐姐了,后来,姐姐脱险,他却没了踪影,大家迫于云蓝势力,只得来到金国,姐姐真的很担心他,经常夜不能寐,现在听说他如此,真是高兴。” 路过一幽静之处,道旁绿树轻轻摇动,金国的夏天,和宋国一样,享受着同样的日光,没有一丝风,一切在燥热中又显得生机勃勃,宋贤身边环绕的尽是绿色,心中亦是无限希望和期待,足下青草淹没着他的鞋袜,他觉得脚都被染绿了,曲径通幽处,园中花木深,他下意识朝篱笆那边看,但望不见那园中人,静谧之中忽然透出一丝悠扬琴声,将仅有的闷热祛除,不经意地进入宋贤耳中,却揪住他一生一世,他边走边听,像被控制住,渐渐慢下脚步,琴声本是一样的静,但过不久却高亢激进,似千军冲杀,万马奔腾,气吞万里,忽地传出一女子的歌声,她的声音,柔和却荒凉,使得这琴声,跟着也哀婉、凄恻。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难道,是金国宋人的未来么? 他一惊,琴声停。 下意识地入了园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花园前面,叹了口气,这一叹,不知是为谁人。 蓝玉泽,她比初见时候的落魄模样成熟得多,也妩媚动人多了,她的笑容里,藏有哀怨,可是无论是什么环境里见到她,都明白,只有她不辱没第一美女的称号,无论是相貌是神情,是举止是言行,是她给这烦躁世界带来了一种静,一种不沉之静,一种赏心之静。 宋贤微微笑着,想走上前去,却怕破坏这寂静。 她转过脸来看到自己,也许感应出了什么,遇见,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55章 暗香 第55章 暗香 说完大理第一美女,再接着说泉州第一美女,眼看三天的期限已至,未见厉风行有丝毫动静,金陵焦急万分,终于盼到凤箫吟来,谁料凤箫吟一来,就一个劲地骂厉风行:“那小子头脑不开窍,根本就不懂,害得我磨烂了嘴皮,偏巧他娘说什么兄妹之情不是爱情,对他的启发就大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他被误导!我痛下决心,我去!”金陵本是坐着,立刻跳下了茶几。 “不行,不能低头!”凤箫吟拦住她,“他不善言辞,你也别太会说话了!你怎么说?说天哥,赶在六月十五之前娶我?” 金陵急得直甩袖:“那怎么办?” “你自己想的好办法!到厉府去看看天哥吧!他都快忧郁成疾了,整天说,‘原来陵儿爱他’、‘幸亏我没表示,不然尴尬死了’!” “他……他真如此说?华叔,备马车!去厉府!” 进了果园,三人便看见厉风行在那里拔树苗出来,凤箫吟怒道:“厉风行,你干什么!人家辛辛苦苦栽上去的!你什么意思啊?你看!”她捡起一株树苗:“都冒绿了!” 厉风行道:“那是虫子!” 凤箫吟啊一声扔远了,风行道:“你种了树,不浇水,不施肥,一栽就不管了,能长果子吗?全死了!传出去厉家果树成活机会小,我家又失掉多少生意!” “我……我就是为了培养你专门挑水、施肥的习惯吗!自己犯错,还怨天尤人!”凤箫吟自己犯错,还怨天尤人。 “你……”厉风行气得摔了树就从胜南、金陵中间穿了过去,金陵一笑:“天哥,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厉风行转过脸,撇开她直冲胜南:“林阡,你可真是有本事,有了蓝玉泽,又有陵儿,据说还有个林念昔吧?凤箫吟,你呢?” 凤箫吟一怔,知他是吃醋,笑道:“不必拖我也下水吧?你们两个做戏,也该做完了,瞧瞧人家说话,都已语无伦次了!” 金陵一笑,离开胜南身边:“天哥,你忘记我是温州戏长大的了?我伪装技术可是相当的好啊!”又转头道:“林胜南对蓝姑娘,那是标准的死心塌地。” “对对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凤箫吟笑道。 风行一惊,装不在乎:“你们俩疯了?以为做戏好玩?”他脸一变:“只怕,戏假情真了吧?” 金陵笑道:“我跟他才认识几天?”“爱可以一瞬间就产生!”风行气呼呼地。 凤箫吟反驳道:“有些感情不坚定,可以一瞬间产生就可以一瞬间消失!” 厉风行看他们统一战线,一笑:“好了好了,你们俩为何要做戏?” 凤箫吟小声道:“明知故问!”金陵哼了声,只得沉默,厉风行想说话,却欲言又止:我跟她,究竟是不是兄妹之情? 忽地围墙那边有异声,凤箫吟怒道:“谁?”飞身往那边去,金陵三人也立即赶上去,吟儿跃至树上,不由得一惊,抱下一个男童来,他一下树,兜里几只橘子落了一地,并不都是好橘子,他似乎很惧怕,失声痛哭,金陵一愣:“小小年纪就做小偷,长大了还……”厉风行赶忙道:“这不是他的罪,我们没有理由责罚他,他不应受责。”蹲下身来:“小弟弟,为什么不跟着爹娘,在这里做什么?”男童听他声音柔和,泣道:“连大人催租急,爹娘拿不出粮食和银子……厉……厉少爷……” 金陵惊道:“连大人催租?他当的是什么官!?”抽出软剑来,飞身一挥,又是不少橘子纷纷落地,她一只只地拾起来包好了递到男童手里:“小弟弟,以后饿了渴了便到厉府或者金府来,不要再偷了,很危险。你看这个姐姐,本来也是个小偷,可是被抓到牢狱里毒打过之后,差点腿瘸了!” 凤箫吟心下愤怒:金陵你敢咒我!但为了教育那男童,只得装成行动不便,胜南见这男童除了脏一些之外还算清秀,笑着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停止了哭,欢喜地看着手中橘子:“我……我叫周周。” 胜南对他一笑:“不早了,你回家去吧!”周周点点头,溜走了,到厉府门口,又转过头来:“再见哥哥姐姐!” 看着他背影,凤箫吟鼻子一酸:“像这样的孩子多着呢。”胜南道:“我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啊。可是,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这样的。” 凤箫吟笑了笑:“金陵,我刚刚可是假扮了残废,功不可没!”“好,你头功!”金陵冲她挤眼,回转头去:“天哥,你喜欢小孩子么?” 她在暗示!? 凤箫吟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厉风行却一脸茫然:“谁不喜欢啊?” 金陵暗骂:笨蛋! 第56章 交错今昔1 第56章 交错今昔1 婚期至。 金陵起得床来,不禁一阵伤感,侍女大妈替她梳了头,泣道:“小姐,今天大妈要最后一次给你梳头了……”声泪俱下,金陵抱了抱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华叔轻轻推开门:“小姐,你起床啦!华叔没什么礼物好送你,你是大姑娘啦!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华叔眼中尽是血丝,面容憔悴,看来没有睡好,这时叶大妹子端来满满一锅羊肉:“小姐,昨晚上烤了一半,今早也烤了一半,趁热,赶紧吃。”金陵看着他期待的目光,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咬了一口,却烫伤了唇,大妈赶紧帮她找来纱布,叶大妹子噙泪道:“慢慢吃,慢慢吃。”心疼地看着这小丫头:“以后就难吃到了……”说罢就往门外走,华叔随着哽噎退了出去,金陵按捺住自己不哭,小声道:“爹呢?” “老爷正布置着礼堂呢……小姐,真要嫁么?文庭及不同于管泉州啊,他有家有事业……” “我知道,以后我会定居福州,爹就交给你们,知道吗!” 大妈一动情,只管流泪,金陵小声道:“大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大妈一走,金陵的泪水便无法控制,她哽咽着摸了摸梳妆台,想起自己从懂事起,就是大妈帮自己打理一切,而以后这里将空无一人,心道:大妈,以后,有谁还故意把头发弄乱了让你梳呢。狠心地转过身去,摸着墙壁走到兵器柜前,里面有一把小扫帚,是华叔当年亲自削了送给她的,金陵知他没有子嗣,也认他作了干爹,这么多年,主仆二人感情如同父女,金陵泪眼朦胧:华叔,以后恐怕也没人陪你玩了,没人让你扫屋子了……目光集中在那一锅羊肉,再想起叶大妹子:以后,谁会吃羊肉,叫你叶大妹子,还让你编麻绳呢…… 她瘫坐在床上,抚mo着床单,倒在柔软的丝絮之中,顷刻泪水便试了枕席:“爹……我好怕生床……” 她心思过细,像看到了父亲在将来进了这屋子,也这样抚mo着床单,睹物思人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她才知道,自己最舍不得、放不下的不是她的天哥,而是年事已高的父亲,她怕父亲以后会思念她,想到今年初,她还去云雾山一个多月,离开父亲一人在家,小声泣道:“爹……为什么我要背井离乡……为什么我不多陪陪你呢?” 她起身来,开窗对着花园,想起小时候,金士缘便是在这园中教她习武,打累了她跑到金士缘身边:“爹!以后我要永远永远陪在爹身边!”金士缘当时刚刚丧偶,有些身心疲惫,听了她这一番话,抱起她来:“乖女儿,你不嫁人吗?” 金陵说:“女儿不嫁人,永远侍奉爹……”金士缘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金陵一阵激动,转身过去:这是我从小到大长大的环境啊……不……我为什么哭!爹让我过上好日子,忍痛送我走……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我要借助文家重建金家…… 凤箫吟、林胜南此时将事情完全跟厉风行剖析了,厉风行也觉得事出蹊跷:“对啊,师父又不赌博又不酗酒,怎么可能开销这么大!”吟儿道:“金陵身在局中,自是意想不到,金家之所以如此败落,完全是连府的阴谋,他们一定抓住了你师父什么把柄。” “师父能有什么把柄?!” “谁都会有把柄。你师父嫁女儿是为了陵儿好,以后陵儿照样过富贵日子。”胜南说,“只不过,那文庭及是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他对陵儿,可能还不及管泉州对陵儿,文家是个大户!” “管泉州?甭提他了!一入新房就要我替他脱鞋!我看那个文庭及,搞不好会虐待陵儿,做到‘言即遂矣,至于暴矣’!”凤箫吟纯粹吓厉风行。 金陵翻开抽屉,里面是一大些毒药粉瓶,她取出来漫无目的地玩弄着,眼前尽是幼年情景:五岁那年她发高烧,金士缘抱着她四处寻医,当夜下着大雨,不少大夫看她病重,不肯接待,金士缘紧紧抱着她,小声说:“陵儿,别怕!有爹在,爹永远在你身边……”终于得到救治的时候,金陵身上一丝雨痕都没有,金士缘却全身湿透,他后来拼命地钻研医书,怕女儿再得病,而陵儿,在那次之后,再没有得过一次病…… 金陵一失神,忽然手一抖,两种毒药搀在一起,她一惊,知道出了事,赶紧俯下身去,只听嘣的一声,双耳一阵轰鸣,她被震晕了过去…… 过了不久,门被推开了,她感觉被一双熟悉的手托住,她靠在父亲的怀里:“爹……”金士缘紧紧抱住她:“陵儿,别怕,有爹在,爹永远在你身边……” 她依稀还听见金士缘说:“陵儿,爹不能把你关在笼中啊……” 她只喃喃道:“我只想在笼中,只想在笼中……” “什……什么?陵儿出了事?她!”厉风行跳起来,椅子也被带翻了,叶大妹子道:“尚天,冷静点,好在陵儿机灵,只是晕了过去,没受伤……”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凤箫吟道:“厉风行,其实有一个皆大欢喜的方法,为什么你不用?” 厉风行小声道:“太快了!太快了!云雾山上,我对陵儿,还只是兄妹之情,现在,对,情况不同了,陵儿要嫁人,所以我感情很复杂,但是,我不能武断!” “什么武断!再慢就来不及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希望她嫁管泉州,不希望她嫁文庭及,你怕叶文暄超过你,你气林胜南!假如你站在她哥哥的立场上,你可能这样吗?” “可是……也许我是舍不得妹妹嫁人……我不习惯一个人?” “你……你这个傻子!”凤箫吟气急,“何以只听得进你娘的话?对,你们是有兄妹之情,可是兄妹之情会转变的,有兄妹之情的夫妻感情更加稳固,你不小了吧?为什么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动过心?!因为你心里面,早就有了一个!你会后悔的,将来就算你娶了妻子,你在她身上找到的,也只是陵儿的影子而已!” 厉风行一震,胜南按住他的肩:“爱一个人,就要向她表示,晚了就来不及了,不能让你娘的话在几十年后从陵儿口中说出来,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会是同样的结局!假如我是你,我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同她说!” 凤箫吟道:“对,我们不知道你娘的那段兄妹之情,但是如果有机会再发展,一定也是爱情的。珍惜现在吧。你们很幸福,为什么要去逃避幸福?” 厉风行下定决心:“对!对!我不能用兄妹两个字去逃避,我们又不是亲兄妹!凤箫吟,林阡,谢谢你们!我……我这就去!” “哎,陵儿还没醒呢!”凤箫吟笑道。 “我才不管!”厉风行一溜烟地往金府跑。 金府上下早已张灯结彩,厉风行三人想进去,门口侍卫将他们挡住了,三人十分吃惊,均道:“干什么?!”华叔出门来,摇摇头:“尚天少爷,小姐让我传话出来,她对你彻底失望了……明天她会出嫁……”厉风行一愣,华叔叹了口气:“为什么一代一代,如此之象呢。” 凤箫吟一怔,猜到了什么,笑道:“华叔,你去告诉小姐,她注定要演一出戏,叫做金陵三嫁!天哥,我们明天来捣乱如何?”厉风行点点头:“她今天不见我,那我明天再来……” 凤箫吟笑道:“厉风行,知道为什么陵儿叫‘陵’?” 厉风行一怔,凤箫吟道:“因为你娘口中的那个兄妹之情,就是和金士缘的初恋啊!” 胜南一惊,会意道:“原来,唐永陵和金士缘两位前辈,原来是恋人?怪不得华叔说,一代代如此之象。当初唐女侠嫁给厉大侠,金前辈定然没有想通感情,所以才导致唐女侠远嫁,这样说来,金陵的母亲很是伟大,甘愿给女儿起情敌的名字?” 厉风行点点头:“说的对,故事我大抵清楚了,我不会让陵儿委屈,毕竟我不是师父,文庭及也比不上我爹!” 第56章 交错今昔2 第56章 交错今昔2 金陵挽着文庭及,一同向各位来宾敬酒,文庭及得了个漂亮新娘,笑得合不拢嘴,金陵虽然也微笑,却不见得甜蜜,眼神时不时向门外去,好容易盼到林胜南和凤箫吟进来,却没见到风行身影,只得强作欢颜,上前道:“你们来啦?”凤箫吟笑道:“你放心,天哥待会儿就到。”胜南点点头:“不出场则已,一出场惊人。”两人笑着坐到席中去。 金士缘此时说话了:“咱们都是江湖人士,陵儿希望她的婚礼不要让她一个人守着空房等待夫婿,我这个做爹的便让她出来与大家斗酒,如何?”众人喧哗道:“好!”“今天不灌新郎,专灌新娘!”“先拜堂成亲吧!” 哄笑声中,金陵一步一步往文庭及面前走,但文庭及后面也走来一个男子,不是厉风行又是谁!金陵一惊,泪水已夺眶而出,心中纵有万分激动也无法倾诉,对面文庭及微笑地走来,金陵噙泪,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厉风行就快赶上文庭及了……三步,两步……林凤两个窒住呼吸……一步……金士缘发现了这一情况,手上酒杯一抖,酒差点泼出,想制止已经来不及。 突然之间,宾客间一阵喧哗,台下一张宴桌被掀翻,随后又是好几张全被人踢飞,盘碟锅碗全砸在地上,“哐当哐当”碎了一地,宾客逃窜的逃窜,尖叫的尖叫,一时间婚礼乱了套,厉风行、金陵等人全都僵在当场…… 坐在前排的无一不大惊失色,凤箫吟、林胜南齐齐站起,金士缘脸上一阵焦虑,忽然变得惊讶,唐永陵站起身来,“啊”了一声:“李……”下面的话却止住了。 来人是两个女子,前面的青衣妇女,后面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看样子是母女两个,青衣妇女走到唐永陵身边:“唐永陵,看到这幕情景,是不是很感伤,当年你和厉水寒成亲时,金士缘若能像你儿子一样,走到新郎的身后,今天的一切,会不会改写?!”文庭及一怔,转头看见厉风行,一脸惊诧。 唐永陵一怔,竟是无言以对,青衣妇女冷笑着,语带凄凉:“也罢,若是真的发生了,就也不会将我也拖累了……唐永陵,既然已经嫁给了厉水寒,那便好好过你的生活罢了,又为何还要阻碍我和士缘……当年,就是你唐家人一把火烧了无返林,想将我烧死其中!” 众人无不惊诧,目光全部射向金士缘,青衣妇女拉着她女儿,走上前去:“金陵是你女儿,难道小柔就不是?!” 金陵只觉全身一震:“爹!” 胜南吟儿皆大惑不解:“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柔本来脸色就不好,这下子变得惨白:“娘……”青衣妇女将小柔推到身前,夹在自己和金士缘中间:“金士缘,你好啊……小柔今年十六,金陵十四吧?我死了不到两年,你就娶了胡蝶,还是泉州城最大的婚礼,你真是薄情寡义!” 金士缘脸色苍白,止不住激动:“茫茫……” “对,她是李茫茫!”“哎呀,真的是啊,变化这么大!她还活着?”“那她身边那个不就是……”众人纷纷议论。 李茫茫冷笑:“金士缘,这么多年,你跟胡蝶、唐永陵相处得好快活,却辜负了我,害得我女儿从未见过父亲一面!小柔,他就是你那狠心的爹爹!” 李小柔听着母亲的话,望着金士缘,却看不出一点点希望,回头小声道:“娘……”李茫茫大喝一声:“叫他爹!他这么多年从未养过你,安安心心地做他的泉州首富,现在在风风光光地嫁女儿,小柔也是你女儿,你为何从不为她操心!小柔,你同他要回你的那份财产!” 全场像炸开了锅,金陵惊得没有理清这一切:“爹……这……”李茫茫哼了声,看向她和厉风行:“金陵,你可要小心些,小心这个厉风行或许是你爹念念不忘他的干妹妹唐永陵,私通生下的……” 金士缘大怒:“李茫茫,不要胡说!”唐永陵面色惨白,瘫坐下来,凤箫吟扶起她来,有些害怕:“厉……厉风行是……” 唐永陵摇头:“李姑娘,请不要伤人名节,尚天是我同先夫厉水寒所生,我和士缘从未做过越轨之事!” 李茫茫冷笑:“对啊,他对胡蝶真是情深意重,十几年来从未续弦,是我的死造就了这段美好因缘啊!”眼中全然嫉恨:“小柔,叫他爹!快叫!” 李小柔、金士缘四目相对,小柔看见士缘的目光,是一种陌生的慈爱,遥远的亲切,她的唇翕动着,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心中忽然充斥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死一样的沉静之中,她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金士缘的目光里,是期待,还是拒绝?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只听李茫茫道:“金士缘,我策划了好些年,选在了今天算是便宜你,小柔,叫他,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李小柔猛地掉转身来,眼中是令人畏惧的恐怖,李茫茫见她如此,止住话,明显被吓住了:“小柔……你……” 小柔激动道:“难道说,你抚养我,也不过是为了钱而已?”李茫茫僵住,没有答话。 金陵眼睛早已湿透了。 小柔没有得到答复,猛地推开李茫茫,挤开人群往外撞,突地栽在一个温暖怀抱中,抬头一个,是认识才几日的孟驰,李茫茫追上来,却说不上一句话。 孟驰急道:“小柔,早上还好好的,为什么不理我了……” “为什么?”李小柔充满仇恨和不信任,从怀中抽出一张契约来:“这是我在你枕头下无意发现的……原来你接近我,也不过是为了钱,我只是一个赌物而已!” “不……不是!”他没有挡得住她,看她往金府外跑,孟驰要追,李茫茫一把拉住他:“你没资格追我女儿!”狠狠一扔,将他往宴桌那边抛去,孟驰将桌子撞翻,自己也晕了过去,李茫茫立刻追上。 金士缘早已老泪纵横,金陵走到父亲身边:“爹!陵儿永远信任爹!” 金士缘叹道:“是爹欠下的债……” 这时,听到文庭及大笑不止:“幸亏我没有娶你金陵!否则还要面对时不时的妒妇索债!这场婚礼,就此算了吧!” 说罢大踏步走了。 夜深了,月很圆,默看人间一片狼藉。 第57章 抗金之念 第57章 抗金之念 第二天清晨,空中飘落起雨丝来,天气阴湿,看来要有大雨下。金陵、厉风行、凤箫吟、林胜南全部都是忙着清理现场的,见到下雨了,也差不多打扫完了,凤箫吟躲在屋檐下,一句话也不说,胜南上前拍拍她肩膀:“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凤箫吟小声道:“只是觉得李茫茫很可怜……”胜南道:“这是一段无可奈何的旧事,我们只能旁观,或许其中另有原因……”他看了看雨中的金陵:“她是绝对信任她父亲的,幸而下一代不会像上一代那样重蹈覆辙了……” 厉风行牵了金陵手进来了:“好啊,两个人偷懒!”凤箫吟打趣道:“给你们小两口二人世界,还怪我们!”金厉二人低下头去,林胜南道:“金就砺则利,金、厉真是门当户对的好姓啊!”金陵微微一笑:“今天文公子要回福州了,我们去送送他如何?” “送文庭及?”吟儿觉得不可思议。 金陵道:“昨天婚礼之前,我将心事全同他说了,他是个正人君子,他说,会帮助我,他昨天的悔婚,也是为了帮我……”正说着,文庭及走过来,笑着同四人打了招呼,其余三个立即平添好感,厉风行不好意思地一笑:“文公子,真是多谢你……”文庭及叹了口气:“厉少侠,陵儿对你真是痴心一片呢,昨天她央求我,我就说,如果你不来破坏婚礼,我就同陵儿做真正的夫妻,若你来了,我就将她让给你……其实,我又何尝舍得呢……” 厉风行不由得一怔,文庭及笑道:“自从在云雾山下见到陵儿之后,在下的心便只系她一人身上,只是,敌不过厉少侠多年感情,但倘若有一天厉少侠变了心,在下还是会回来娶陵儿。” 厉风行道:“那你会失望,我不会变心……” 文庭及一笑:“我到宁可失望……” 金陵道:“文大哥,谢谢你,天下女子太多了,你条件又这么好,定有好的女子喜欢你……”文庭及道:“在下定会去福州寻觅陵儿你的影子,祝两位白头偕老,今天天降大雨,几位不必送了。” 当下与四人作别。 过了一会儿,只见华叔匆匆忙忙赶过来:“小……小姐……不好了,有一群人冲到当铺里来说老爷不是!”金陵不禁一惊,立即往当铺那里赶。 凤箫吟息了伞,进去,看见几个群众打扮的人,在栅栏那边骂着:“金士缘,你金家的财产也不过是娶了胡蝶之后才有的,为了钱财抛弃妻子啊!” “当年一定是你连同厉家烧了无返林,还假惺惺立了块墓碑,骗子!”“当铺里面全是搜刮我们老百姓来的,大伙儿上啊!”说罢来抱住栅栏,金士缘在一旁,无言相击,金陵猛地抽出软剑:“谁再敢喧哗,尝尝我的剑!” 就在此时,门外又冲出一大批群众来。 金府几个个个大惊,却听那帮群众道:“金大侠是好人!咱们相信他!”“对,金大侠从来没剥削过我们啊!相反,他还接济我们!一条破被就给了在下一锭金子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金陵厉风行又惊又喜,金陵走到金士缘身边:“爹,咱们相信你,支持你!”压低了声音:“爹,你对姐姐并非没有照顾,我已经知道了!” 金士缘一震,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男童来,正是周周,他指着抱住栅栏的一个农民道:“他是连府的佣人,还曾经打过我!” “连府的?”大家义愤填膺,全都冲上来扭打他们,打累了,有人大声道:“大家听着,连大人欺压百姓!用大斗没收咱们的粮食!还将咱们逼上绝路!咱们去衙门那边闹去!”“对!”众人纷纷响应,陆续走了。 金陵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对厉风行使了个眼色,风行会意,与她一同走了。正午时分,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少群众聚集在衙门外面,大声呼喊着什么,胜南凤箫吟刚刚赶到,吟儿急问:“什么事?” 金陵道:“有一些是农民,有些是做丝帛生意的商人。”厉风行差点被人群冲散:“据说连景岳仗着自己父亲是父母官,私设了大斗收粮食,还让丝帛商人缴高税。偏偏今年收成不是很好,而且丝帛价格被压低,还要交高价时候的税!” 凤箫吟哼了声:“这不也是官逼民反?南方宁静,果真是战争中安宁!” 胜南叹:“我怕那连景岳不单是官府中人这么简单了……”凤箫吟一惊:“你是说……”陵儿会意:“如今,他还要在宋国捞最后一点油水,金府完了,继续捞厉府……然后,就往金国去……”转头看向胜南:“怕是真被你说中了,金人就在背后操纵。” 胜南点头:“是时候组织一个什么组织,在南方唤醒大家的抗金意识了……”风行脸色一变:“说的不错……” 川蜀。短刀谷。 路政有些焦虑,望着手中的五十名名单,小声道:“捞月教和含沙派又在破坏前五十名,我怕,新五十名最后也只剩下几个人抗金,和旧五十名一样垮掉!”“那不一定,前十还一动不动呢!”范铁樵笑道,“老路,不要太担心了,各地义军都在加紧戒备,金人不会那么容易分裂我们!” 路政叹了口气:“不知向一和石暗沙是不是真的被天骄派人离间了,他们一散,还会出来谁……” 黑夜。 一个黑衣女子小声道:“目前柳峻盯上了连景岳。念昔,你打算还是一剑杀了他?” 林念昔道:“不必了,泉州的厉风行和金陵要建什么南方义士团,由他们干掉连景岳可以除得彻底,又提高声望。” 女子一笑:“念昔,你好有本事!” 也是同样一个夜晚。 一个男子挥舞手中无鞘之剑一举伤了围攻他的数十人,他剑的寒光射出,映衬出他的白衣飘然,他冷酷地笑了笑:“告诉你们主公去!这一点臭烂功夫伤不了我一根头发,还有,我独孤清绝何许人也?别指望让我降金,只有金国降我的道理!” 说罢转身就走,残情剑忽地抽出来,挡下身后一枚暗器,一步也没有停下。 第58章 命悬一线 第58章 命悬一线 六月十六之夜。 雨迟迟僵着下不来,凤箫吟嫌带伞太烦,想了想还是偷了懒没有携带,晚上衙门前面群众已经散去,于是金陵四人决心夜探连府,调查连景岳的阴谋。 四人跃下屋顶穿梭在走廊上,金陵认得连景岳住处,那房前有一花坛,正好四人可以藏身,忽地门开了,连景岳正巧一身夜行衣从房中出来,呼一声窜上屋顶,顷刻间不见了。 凤箫吟冷道:“这连景岳存心不让我参观他屋子,每次来他都走!” 金陵一笑:“他定然再入那无返林,我们也跟着去吧!” 无返林确实是不辱其名,令人一看就想返回去。 特别是这种阴阳怪气的天气。 因为白天下了雨,土地很松动,一踩便有很多水渗出,厉风行笑道:“这儿土壤很厚实,可以种植荔枝,浪费了真可惜。” 云层压得很低,笼罩于无返林上空,金陵笑道:“你还有心情说笑啊……”凤箫吟接过话来:“有陵儿妹妹在侧,当然干什么都有心情!”金陵怒道:“你这坏东西!干嘛没话找话说?”手扣弹珠往箫吟这边打来,吟儿怕是毒粉,赶紧躲闪,弹壳一开,竟是一大团水,凤箫吟啊一声:“水!水!” 金陵拍手笑道:“这水弹珠对别人未必见效,对凤箫吟,倒是立竿见影呢!”凤箫吟气道:“还没开战,自家人先打了起来!”金陵赶紧来挽住她:“好姐姐,别生我的气啦!”凤箫吟笑着,对着她还哪里有什么怒气。 四人往林深处走,忽地金陵啊了声,厉风行忙道:“怎么了?”金陵道:“这边的道路被人掩盖住了!”她拨开树枝,其余三人忙过来帮忙,果真这里有小径痕迹,凤箫吟道:“上次我们疏忽了,奇怪,这里怎么还有岔路?”金陵道:“我们分成两路走如何?”凤箫吟道:“军师,我们总共四个人,分成两路,不是让敌人钻空子吗!非死不可!”金陵一笑:“哪有这么容易就死的?越到危险关头,越能发挥一个人的本事,给你几颗弹珠防身如何?” 胜南一笑:“好了,让他们俩去吧!”凤箫吟狡黠一笑,看这两个穿过树丛去了,当下和他顺着旧路再闯无返林…… 林凤两个才走不多远,便发现了目标,齐齐躲在树后,树那边站着三个人,列纤纤、牟其薪和南弦! 凤箫吟道:“又是南弦,果然有金人参与……” “捞月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眼前此人是柳峻,胜南一定出去找他报杀父之仇。 只听南弦道:“列纤纤,主公知道你爱好天下兵器。现在只要除去林胜南、独孤清绝等人,饮恨刀、残情剑、紫电清霜剑、潺丝剑、抚今鞭,全会到你手中。” 林胜南一惊,凤箫吟冷冷说:“一下子想干掉这么多人!”南弦又道:“牟其薪,你搜集天下宝物,凤箫吟的宝物多得是,宝磁玉、祁连山山主印章,还有许多金石玉器、书法字画……”吟儿小声惊叹:“人家连我囊中之物都知道啊……” 只听南弦忽地大喝一声:“谁!”她一招“天女散花”,一大把暗器,直接撒向树丛,林凤两个一起避让,不得不现身出来,那南弦笑道:“原来是第一名和第六名啊!在下正想去找你们两个!”胜南怒道:“柳峻在哪里!你让他出来!” 凤箫吟怕他急于报复仇忘记自己危险,赶紧拦住他,转身对着南弦:“想搞垮我们武林前五十,怕你是太过狂妄了!列纤纤、牟其薪,你们好大胆子!” 南弦笑着继续去激胜南乱其心:“林阡,你想报父仇么?那你还真得好好地练你的内力,你武功再高,怕也比不上我爹!” 一语道破胜南的缺陷和他一时无法为父报仇的事实,凤箫吟看他脸色很不好看,狠狠瞪着南弦:“那么南弦,你想报夫仇么?那你也得好好练练你的剑法,我的武功再差,也比你好得多!” 南弦这一惊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凤箫吟哼了一声,拔剑出琴,迅即朝南弦刺过去,第一剑“飞星传恨”,快如其名,南弦不及多想,也立刻抽出剑来:“我要替飞霂报仇!”她剑要比凤箫吟还长,正面交锋,直截了当地刺向凤箫吟,吟儿冷笑:“你们夫妻情深得很!只可惜你们一定要与宋国为敌!” 吟儿真正对敌起来,眼神是少有的凌厉,剑法也是胜南很少见过的,剑剑几乎都要了南弦的命,但是一时半刻无法杀了她,可见南弦功夫也相当精卓,牟其薪、列纤纤见势要走,胜南当即双刀齐横:“谁都不准走!” 牟其薪、列纤纤立刻双剑合璧,来攻胜南,胜南侧身而守,短刀护身,长刀对敌,击退几招,牟其薪、列纤纤立刻分剑,用不同剑招来袭,林胜南微微一笑,让了一步,长刀去接牟剑,短刀接列剑,双刀刀法精湛无匹,牟列二人大惊,果然应他所言,饮恨刀在此,他们俩谁都走不了! 胜南余光扫及,吟儿已经将南弦逼得无路可退,稍稍安下心来,只等她一剑将南弦结果了再说,孰料就在此时,吟儿正全神贯注进那得胜的最后一剑,忽地另一个方向一个黑衣人飞到她侧面,一刀过来,直接刺进她腹中,这变故,和当时林楚江身亡时候,如出一辙! 胜南相距甚远且尚在作战中,根本就没有办法救援,眼看柳峻故计重施地偷袭凤箫吟,这次是无论如何也没保护得了她。缓得一缓,柳峻救下南弦逃离,而凤箫吟被那一刀,砍倒在地! 牟列二人趁势而逃,胜南哪里还有心去追赶他二人,匆忙撤刀而回大步回到吟儿身旁,只为问她安危!胜南心乱如麻,原来,牟列二人的作用是将他调离吟儿身旁,好便于柳峻突袭他和吟儿任何一人! 可是吟儿,你千万……不要有事…… 虽然那一刻,必须做好所有心理准备,胜南却万万也不能接受,连吟儿这样的人都会死吗…… 南弦脱离险境,站在柳峻面前:“爹!对不起爹!”柳峻道:“没什么。” 南弦低下头来:“果然是凤箫吟,她杀了飞霂!” 柳峻点点头:“她上次还骗爹失了饮恨刀,你放心,爹刚才那一刀,想必已经结果了她。还有,这边全权由我负责,你北上。” 南弦一怔:“爹有什么任务给我?” 柳峻道:“据说现在洪瀚抒在西夏边境上,还有叶文暄,似乎也要往川蜀方向去,你跟着这两个线索。还有,眉儿已经回家了,还将第八名的杨宋贤给带了进去,现在杀了第一,看前五十名怎么乱!” 第59章 往事随风 第59章 往事随风 胜南在那一刹那,几乎又回到广南那一幕,眼看着身边的人就这样骤然被偷袭,光电一般的速度,窒息地追赶不得,相救不了,无能为力、一筹莫展、无物以相! 可是,却看见凤箫吟呆呆地站起他面前,傻傻转过头来…… 他满脸冷汗,兴奋地上前去扶住她:“你……你没事啊……伤势要紧啊?!” 凤箫吟满眼泪水:“我这盟主当的是什么!第二十七名到第三十二名全部叛变!”一边说着,一边把腹中之刀拔出来,边哭边说:“还好我命大,不然非死不可!” 胜南一瞧,她小腹前还珍藏着一只玉印,自是祁连山山主之印无疑,那把刀自是刺在了玉印之上! 胜南喘了口气:“这玉印可救了你一命啊!”诡秘地一笑:“洪瀚抒在远方也救了你一命!”凤箫吟破涕为笑:“希望他不要降金就好了。” 胜南拍拍她的背:“他才不会那么不坚定!” 两人继续走,吟儿忽道:“慢一点,我感觉这儿很危险。” “你感觉?有这么灵么?”胜南不信。 “真的,当年江西八怪为何要选我一个?就是因为我感觉很灵,有什么危险,都感觉得到,可是感觉归感觉,能不能逃过去又是一说了……” 胜南笑道:“那你感觉感觉,我有一张玉泽写的字,它在哪里?” 吟儿一怔,微微一笑:“那显然是贴身藏着的……” 胜南点点头:“玉泽的生日在中秋,我真希望事情可以早些结束,再去金国找她,她会不会跟我一同去短刀谷呢……” 两人就此突然一路沉默,似乎各有所思,突地面前出现一条麻绳,箫吟笑道:“老把戏。”跨过去,忽然就踩到什么硬物,啪的一声,又一张网从天而降,不用说,穴道又被人点了,吟儿笑道:“列姑娘,牟大侠,又见面啦!” 列纤纤笑道:“盟主,你太过敏感了,麻绳周围就那么一小块地方设有机关,你都踩得上去,对不住,去见我们连少爷吧!” 树林另一边,李小柔急切地走着,头也不回。 李茫茫在她身后追着,气喘吁吁:“小……小柔……听娘解释!听娘说!”小柔捂起耳朵,干脆不去听,不去想。 她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和伤害,难道母亲和孟驰。都是那种为了钱财生死之人? 她还没想明白,忽地眼前黑影一闪,脖子冰凉冰凉,一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她想挣扎,动弹不得,只听李茫茫急道:“连景岳,放开小柔!你干什么!” 连景岳很恐怖地笑着,令人毛骨悚然:“李茫茫,你不是一直很恨金士缘吗?你却不知道,金士缘为了这个李小柔,已经倾家荡产了!” 母女二人皆是一惊,连景岳道:“前年年初,金士缘便到我家来,替这位李小柔姑娘还钱,我还觉得蹊跷,他还到今年,越还越多,我还以为这是他在外面的情妇!哈哈哈哈,若不是那天在无返林碰见你,我还不知金家还有另一个女儿!李茫茫,你一直怪金士缘不抚养女儿,真是大错特错,为了这么一个赌鬼女儿,倾家荡产!你还和他要什么财产?”“他,他真如此……他为什么不认小柔……” 连景岳笑道:“他敢认么!你的宝贝女儿正巧在金家当铺里当了你们的信物,他当时知道李小柔的存在,也就明白你没死,他对不起你,他敢认么!”李茫茫一惊:“听说你找人去金府作乱,你为什么要拖金家下水,我是协助你搞垮厉家的!”连景岳笑着:“你还真是蠢,你要争财产,要他给你名分,当然会把金家拖下水,金厉两家同气连枝,要垮当然一起垮,你让他身败名裂,我当然要鼓动群众去推波助澜!” 李茫茫哼了一声:“谁料到,你们连府反而遭到围攻!” 连景岳冷道:“你想搞垮厉家,无非是因为唐永陵,可惜你搞错了,唐永陵和金士缘根本就没有重温旧梦,无返林的事情也全是你自己的误会罢了!”李茫茫一愣:“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李茫茫冷道:“连大人,你好大的口气!” 连景岳笑道:“你在十六年前没有死成,当时死了是一尸两命,今天我也是这样,两个一起杀!”说罢挥剑欲杀李小柔,只听一声怒喝“住手”,黑暗深处,走来两个人,正是厉风行和金陵,金陵大声道:“放了我姐姐!”连景岳哈哈大笑,李茫茫怒道:“连景岳,你算什么东西!敢管十六年前的事情!究竟我李茫茫,和你有什么过节!?” 连景岳冷笑:“李姑娘曾经是得月楼最红的台柱子吧,听说风情万种,妩媚可爱,可惜谁都看不上,还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我爹一巴掌……” 金陵一笑:“原来说白了,是报父仇来了。放了我姐姐!”连景岳道:“后来,李姑娘却为了区区一个流浪汉逃出了得月楼……李小柔,假如你知道,你娘以前是一个妓女,你会有什么感受?” 李小柔开始落泪,金陵怒道:“连景岳,你不要血口喷人!”李小柔小声道:“连景岳,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 看着她万念俱灰的模样,李茫茫泣道:“小柔……不要傻了……”小柔冷笑着:“世上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是无所谓么……”自己准备将脖子靠在刃上,李茫茫心急道:“不要!”一时忘记戒备,忽地踩到机关,“嗖”一声,地上扬起一把本来还横躺着的利器,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李茫茫还没回过意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一把长剑已经直接刺过她心脏,贯胸而入,这么一瞬间,人人大惊,小柔沙哑着嗓子,吓傻了:“娘!”李茫茫往后退了一步,硬是撑起来,未说一句话,又倒了下去。 连景岳哼了一声:“贱人死了,贱人的女儿也应该同去吧!”说罢正欲动手,厉风行拾起一粒石子,随即打过去,连景岳手臂一麻,剑已脱手,小柔关心则乱,立即往李茫茫那边跑过去,冷不防连景岳从背后又袭出一剑,他知自己肯定得手,笑道:“先干掉你,再杀金陵!”只听一人厉声道:“你要有这本事!”树林那边飞来一个身影,金陵大叫一声:“爹!” 来者正是金士缘,他挡在小柔身后,连景岳的剑在他背上划了一道,金士缘与李小柔一起扑在地上,金陵见他受伤,惊道:“爹!” 厉风行将她一把拉住:“别动,这里机关很多!”金陵泣道:“爹……”金士缘见她绝望,小声道:“爹没事……” 连景岳抓住机会,再一剑刺向已然倒地的金士缘,厉风行一把抓起一大堆石粒,全部往连景岳那边扬去,连景岳只得撤剑往后退了几步:“厉风行,你的外号不止‘弹指惊雷’吧,还有个‘点石成金’,怎么不敢来点我穴道?金士缘,你枉称一代宗师,现在还不是中毒倒地,动弹不得?哈哈哈哈,你们谁也过不来,杀不了我!” 金陵刚才看见他后退步法,笑道:“未必杀不了!”说罢同厉风行耳语几句,风行点点头,扔了一只弹珠过去,连景岳立即再退让几步,金陵看得真真切切:“谢谢你告诉我!”连景岳一愣,金陵道:“天哥,左边三寸,右边两寸,那边过去再是三寸!”她每说完一个,风行便一弹指,果真地上全竖起剑林来,连景岳大惊失色,想要逃,风行上前去,一掌“电母照镜”向他劈下,连景岳赶紧躲闪,却被一只剑弹回来,硬生生挨了风行这一掌,风行冷道:“我让你见识见识这‘点石成金’!” 说罢伸出指来,猛地扣住连景岳脉门,连景岳顿时一阵麻木,风行得手,另一只手也迅即握紧他手腕,狠狠一扭,连景岳手中之剑再度脱手,赶紧飞脚来踢厉风行,厉风行身子一闪,从两只剑中穿过去,再一掌“万壑雷声”往连景岳面门打过去,连景岳赶紧绕过地上一剑,蹲下身来,意从下铲风行,风行飞身跃上,飞快踩过两把剑尖,飞身而下直劈连景岳脑门,连景岳忽地握住两把剑,将剑尖聚拢后分散,往风行弹来,厉风行大惊,赶紧于空中收掌,一个跟头翻到剑尖丛外,连景岳趁此机会,慌慌张张地溜了。 金陵一把扶起父亲:“爹!”金士缘脸色惨白,支持着站起来:“没事,只是中了麻药,难以动弹!”李小柔满脸灰尘和泪水,哭着跪在李茫茫身边:“娘……”金士缘搭李茫茫的脉见还有脉搏,顾不上自己,赶紧替她疗伤,李茫茫忽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士……士缘,别白费心思了……”李小柔泣不成声:“娘……不要死……不要死……” 李茫茫抚mo着她的脸:“小柔……娘养你,不光是为了钱……还因为,你是娘的骨肉啊……士……士缘,这些年我一直误会你……对不起啊……你,你有没有记得我?”金士缘将她手贴在脸上:“是……我一直记着……” 李茫茫笑了笑,很惨淡:“为什么我要嫉妒呢?唐永陵、胡蝶,和我李茫茫,是注定三个不同的人……士缘,我明白,谢谢你救小柔,她,她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金士缘流着泪,只是点头,李茫茫小声道:“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还是这里……还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她的手慢慢垂落下去,一双曾经弹过《霓裳》《六幺》的女子的手,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一双历尽沧桑的手…… 小柔叫道:“娘!娘!”她的呼唤直冲云霄,却被天空阻挡,无情回旋。 华叔和孟驰这才气喘吁吁地赶来,华叔扶着老爷,而孟驰,头上缠着纱布,眼睛却一刻也不离李小柔,李小柔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眼中毫无情感:“对!娘说的对!男人不可信!尤其是你这样一个贪财之人!”转身来看金陵:“金姑娘,希望你找到连景岳之后告诉我,我要杀了他替我娘报仇!金士缘,谢谢你帮我还债,可是你欠我娘的,一辈子也无法还了!”说罢抱起母亲尸体就走,头也不回…… 孟驰伫立原地,一句话也不能说,金陵拍拍金士缘的肩:“爹,报仇之事就先交给我和天哥,你先回去解毒,华叔,好好照顾老爷!”金士缘看着李小柔远去身影,小声道:“一定要帮茫茫报仇,陵儿,尚天,你们有几成把握,对那七个人?”厉风行小声道:“大约三四成……”金士缘一愣,拉他过来耳语了一阵子。 第60章 情定三生 第60章 情定三生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凤箫吟、林胜南两个又开讲了,凤箫吟道:“林胜南,你知道吗?有人说,一个男人,一生中会有三个女人。”胜南笑问:“哪三个?”“最爱他的女人,他最爱的女人,和相伴一生的女人……”胜南哈哈大笑:“这又从何验证?”“真的,就拿金士缘来讲,他最爱的,是胡蝶,最爱他的,一定是李茫茫,相伴一生的,却是初恋情人唐永陵……唉,命运真奇怪,唐永陵是他年少时候失去的第一个女人,却最后回到他身边,而胡蝶是他年少时最后的女人,却最早离开他……” 胜南看她自顾自地感叹,笑道:“可是,在我这里就不适用啊。” 吟儿转过脸来:“那你哪里知道,将来的事情说不准的……” 牟列二人嫌他们吵,干脆把网上下一翻转,网中“啊”的一声,不知是谁叫的,继续讲,只听凤箫吟说:“牟大哥,应该只有一个吧?”列纤纤哼了声:“死到临头还有空说笑!”吟儿道:“列姑娘什么时候同牟大哥成亲?”列纤纤一怔,眼中忽地闪动起泪花来:“成亲?” 凤箫吟一愣:“对啊,为何练邀艳说你们俩一个姓列一个姓牟,你们?”列纤纤冷道:“关你何事!”再同牟其薪将网一翻。 凤箫吟怒道:“我们两个人讲不好,和你们讲也不行,那怎么办啊?” 列纤纤冷道:“你最好少讲点话,小心最后就死在自己一张嘴上!” 凤箫吟笑着哪里有害怕的感觉:“福建路是不是盛产网啊?好几次,我都是被网给困住的……啊,不说了不说了……” 金陵和厉风行冷冷清清地走着,厉风行道:“师父已经去搬救兵了,只怕连景岳会出动官兵来,那就惨了!”金陵道:“斩蛇先斩喉,擒贼先擒王!”厉风行会意,点了点头。 天泛起鱼肚白,金陵道:“想不到生命如此脆弱,一夜之间,多少人跨越生死?” 厉风行小声道:“现在我有了七成的把握,本来,有凤箫吟的内力就够了,可是她偏偏不会解穴,林胜南又内力不足,还是得靠你我二人……”金陵道:“爹昨夜跟你说了些什么?”厉风行脸一红:“他教了我几种指法,还,还说……”他声音压低,“七夕节的时候,给我们完婚。” 金陵也不由得脸红:“太……太迟了吧……” 厉风行笑道:“若我早想通了,也许我们早便成了亲……”正说着金陵一惊:“小心!”随即将厉风行往后一拉,正欲松口气,忽地自己脚上一阵剧痛,竟被地上夹子给夹住了……厉风行大急,赶紧替她将脚拔出那夹子,再看,她鞋袜上尽是血,厉风行只觉一阵心疼:“伤成这样……”金陵忍住疼:“没事……”“都血肉模糊了还没事……” “伤在别人身上你自然觉得严重啦!”金陵笑道。 “何况是在你身上!试试看,能不能站!”厉风行焦急写了满脸。金陵又惊又喜,小声道:“有你这句话,自是能站!” 她欢喜地看着风行,厉风行木讷地站着,脸上泛起红晕来,但她一失神,脚触地之后又哎唷一声跌坐在地,风行赶紧来扶:“要不要歇一歇?”金陵“嗯”了一声,两人坐了一会,又尴尬又兴奋,幸福甜蜜围绕四周,金陵小声道:“记得小时候,咱们一起砌砖瓦,一同放烟火,一同追星星逐月亮吗?”风行笑了笑:“当然记得,你堆得没我高,最后哭着耍赖要把我的也推dao了,放烟花也一样,一根一根地递给我让我放,自己又在那不放,追星星逐月亮,结果往水里一掉……” 金陵红着脸:“你还记得啊……那一次我掉进水里,你也不谙水性,却死死地蹲在岸边握住我的手,我当时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了,你说,你就是不放手,那天晚上我发烧,醒来看见你跟爹一个趴在我床头,一个趴在我床尾,我当时就看着这两个男人,心想,这两个男人,我一生都要陪着他们……”风行叹了口气:“陵儿,以后我们就不能两个人堆砌砖瓦、放烟花、追星星逐月亮了。” “为什么?”金陵脸色一变,声音也颤抖起来。 “堆砌砖瓦、放烟花、追星星逐月亮不止我们两个,还有我们两个的孩子啊……” 金陵手托腮,笑道:“你说情话,还真的很有本事……” 风行握住她另一只手:“因为我了解你的心,最想要什么,陵儿,我想通了,兄妹之情是一个感情基础,也许它也是一种爱情,本来,我想要到多年之后我们才会发现彼此之间的感情,但冥冥之中,安排你我这些事情,让我们更早地认识到这一切,陵儿,我们应当幸福!”陵儿笑着依偎在他怀中,一言不发听他讲:“陵儿,知道做夫妻要有哪两个基本条件么?一是感情,二是责任,我们从小到大的感情基础牢不可破,而且关于责任方面,我们都能承担,我也能一直保护着你……” 忽然之间他话音变了,对金陵使了个眼色,金陵一惊,忽地背上一僵,穴已被人点中,那人点了厉风行好几个穴道,自是怕他破解,看风行一动不动,才将两人收入网中,金陵看到那人是杜比邻,他身旁站着的正是任勤,禁不住疑惑,小声道:“为何你们要为金廷效命呢?” 第61章 峰回路转 第61章 峰回路转 金厉二人被抬入一泥石洞中,路上已经听到凤箫吟的声音:“不要老设这种地下室,万一再塌了怎么办?”金陵有些恐慌,忽地厉风行握紧了她手,她一喜,知道厉风行已经解了穴,杜比邻夫妇自是没有看出来,继续送入。 凤箫吟叫道:“陵儿,天哥!你们也……”只听到连景岳哈哈大笑:“厉风行,你枉称自己点石成金,居然还有被人点穴之时!”说罢提剑上来似乎要报厉风行一掌之仇,厉风行暗自抽出暗器,感觉这还不是最佳时机,金陵心生一计,眼泪汪汪道:“爹,爹快来救救我们啊!我们要死了!” 凤箫吟见她落泪,知道她又在做戏,便朝她和厉风行的手望去,果真厉风行飞快的打了个手势,吟儿登时会意,金陵一哭,显然吸引了连景岳转移目标:“想不到第十名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爹的毒要五个时辰才解得了,你就别指望他了!” 金陵一边抽泣一边心道:这连景岳好是歹毒,如今之计,先缓过一时,看他到底要将我们怎么样! 只听练邀艳道:“连大哥,他们……”连景岳道:“主公说了,若他四个不肯投降,杀无赦!” 练邀艳走到林凤二人面前:“你们投降么?”凤箫吟笑道:“这也叫劝降啊?好歹给个理由吧,利诱?色诱?还是什么?不错,你什么都没有!”练邀艳大怒,再给她一记耳光,凤箫吟大怒:“第二次了!你给我等着!我十倍奉还!”她却被练邀艳冷在一边,练邀艳走到另一张网前:“你们呢?” 厉风行干脆利落:“一样!”练邀艳笑道:“宋国朝廷,值得么!”胜南怒道:“因为朝廷腐败你就自甘堕落!?”厉风行亦道:“咱们是宋人,都知道宋人的苦难,连景岳,据说你还折帛钱、私设大斗收粮食,你真是对得起百姓!”连景岳哈哈大笑:“那又怎样?可惜你金厉两家威风一时,也逃不出绝迹的下场!” 金陵梨花带雨地哭,泣着央求道:“连景岳,今天你杀了我,那么,胡家的武功,唐家的毒术,全部都会失传……求求你……饶了我们……”连景岳一怔,练邀艳也是一惊:“大哥,据说金陵毒术高超,不仅师承四川唐门,还带来胡家的毒术秘笈!”杜比邻道:“不错,她母亲胡蝶,当年号称无影毒王,是胡家的后人!”凤箫吟一惊:“胡家?”胜南也是一愣,清楚地记得那胡弄玉亦是姓胡,小声道:“不会那么巧吧?”凤箫吟会意:“你放心,我会分清敌我!” 连景岳笑了笑:“金陵,若是你传这么一两手武功给我们,也不会让这些武功埋没了。”金陵正中下怀,却欲擒故纵,呸了一声:“我宁愿失传,反正胡氏已经失传,金氏还有几个传人!” 连景岳上前一剑指着风行咽喉:“那么唐家呢?唐家没有血脉了吧?!”金陵“大惊”:“不要……”练邀艳冷笑:“先杀厉风行!”谷深秦提剑过来,金陵急道:“别杀我天哥!” 风行道:“无所谓,你们要杀便杀!反正我是不会降金!”一边嘴硬,一边猜金陵到底想干什么,却没有她那般智慧,金陵泣道:“天哥,我不会降金,如果降金了,会玷污我们金家,可是,可是……” 连景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金陵,如果你能教我们使用一些毒药,也许我可以答应你们,饶过你们家人,不然,杀了你们之后,不容你们金家还有人在!金家的名誉地位,只怕也保不住!” 凤箫吟急道:“金陵,别担心你的家人了,过不了多久,你爹伤愈,凭你爹武功,区区一个连景岳算什么?”金陵泣道:“金府有几个高手?敌得过官府那么多人吗?连景岳,你要言出必行,饶过我爹、干娘、我姐姐、华叔、大妈还有叶大妹子……”“好了好了,快教!”练邀艳嫌她罗嗦,凤箫吟怒道:“金陵!你怎么能把武功传于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你嚷什么!住嘴!”列纤纤喝道。 金陵道:“我腰间有两只瓶子,一次只能教两个人,这样,练邀艳,你陪着连景岳来学,如何?”练邀艳喜出望外,连景岳喝道:“慢!”上前一步:“别使诈骗我们!” 金陵道:“现在是我要教,学不学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不要后悔。”练邀艳道:“大哥,他们现在在我们手上,敢轻举妄动吗?!”连景岳点点头,亲自从金陵腰间摸出两只瓶子来,递给练邀艳。金陵道:“你们俩找个地方坐下,心平气和地。” 练邀艳捧着瓶子,像捧着宝贝一斑,笑逐颜开,谷深秦气得发抖,凤箫吟早看出他对练邀艳有倾慕之意,奈何练邀艳只想同连景岳一起,也算七大杀手中一个大漏洞,叹了口气:“为什么喜欢的人要喜欢别人呢?”谷深秦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吵什么!”凤箫吟一笑,继续与金陵唱反调:“金陵,你敢教他们,我和你就绝交!” 金陵冷道:“盟主,你和我家哪个重要?!”说罢泪水涟涟:“盟主,我没有出卖自己,但也要保住金家,请盟主成全!”边哭边掐厉风行一把,风行才知道她在演戏,可是她演到如此惟妙惟肖连自己也骗了过去,心下模糊:她不知又在用什么计策…… 凤箫吟冷冷道:“好啊,我成全你……你说吧……” 列纤纤替她拭泪,手巾全湿了,信任她是动了真情,金陵小声道:“伸出手指来,随便哪一只,伸进瓶中,取黄色粉末。” 练邀艳道:“那是……”“酸液草,名字不可怕,但是毒性惊人,小心别沾到皮肤上。”金陵道。两人照做,将黄色粉末取出,放到纸上,连景岳道:“下一步呢?”金陵道:“再取些白色粉末来,将两种混在一起把纸包好了,你们俩让远一些,待会儿要爆炸。”连景岳、练邀艳前脚刚走,纸“嘣”一声炸破,似乎还有滚滚硝烟,连景岳赞道:“好方法,酸液草和这白芒混合,可以爆炸,还有烟气,这是胡氏毒术中的么?”金陵道:“酸液草、白芒只有我娘的家乡才广为种植,金家只有几瓶,虽然也是爆炸和烟气,但那烟气是致命的。” 连景岳离得更远了些:“再教一些唐门的如何?”金陵道:“好啊,这瓶子里另外还有些更黄些的粉末,是硫粉,你换个手指去挑一些出来,接着,去取火折子,用纸将硫粉包住吊起,烧!” 连景岳擦出火来点燃那纸,看那纸上竟有些淡蓝色火光,还有些许白烟,很像唐门烟雾弹,又像风火九龙筒,笑道:“好,好!”金陵忍住笑:火yao都没见过? 连景岳讨好地笑笑:“金姑娘,再教一招如何?”厉风行哼了声:“真会得陇望蜀!” 金陵道:“那好,你再用刚刚那根手指去取酸液草。然后再取那边的馒头屑。” 练邀艳疑道:“馒头屑也可以?” “上面是不是冒着气泡,再剧烈一些,也可以暴鸣。” “太好了,太好了……连食物也能利用……原来金府中、唐门的功夫如此精妙!”连景岳笑道:“金陵,我会去金府好好钻研学习,只不过我不允许金府中还有活人在。” 金陵大惊:“连景岳,你背信!”连景岳冷笑:“我为何要守信?泉州第一美女,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怜香惜玉,你如果什么都不懂,还可以做连夫人,随我到金国去,享受荣华富贵。”金陵气极:“你……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连景岳哼了声,回身要走,忽然啊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倒下:“金……金陵,你下了什么毒?!” 金陵一笑:“我要下什么毒?怎么下毒?只不过瓶子里面有些东西,不入门的人是碰不得的,连景岳,你平时不怎么注意你的指甲是吧?指甲里面有一点点灰尘,都不能伸进这瓶子里,你是不是感到指甲奇痛,五指连心,很痛苦是吧?” 连景岳疼得几乎僵住,练邀艳随即啊一声也握住手:“这……这是什么毒?”金陵哼了声:“自是致命毒药!” 谷深秦大怒,拔剑欲杀金陵,厉风行猛地伸出脚来将网张开,借他手里的剑割了网,谷深秦一惊,只觉手腕被人擒拿住,自是厉风行的霹雳手了,他猛地一抓,谷深秦剑已坠地,杜比邻、任勤齐齐上来,厉风行将金陵轻轻往林凤二人那边一推,金陵飞身而上,替他二人解了穴,厉风行左手握牢杜比邻,右手握紧任勤,同一招“风驰电掣”,极快地令这二人武器脱手,正面谷深秦一剑袭来,厉风行借势飞身一踹,将他踢出老远去,这时杜比邻夫妇挣脱了退后数步,凤箫吟从网中出来,立刻抓住连景岳和练邀艳,牟其薪一剑刺上,胜南随即用双刀挡下。 金陵脚伤未愈,坐地观战,只看见列纤纤已经往出口处逃了,厉风行那边似是非常激烈,他一掌过去,杜比邻欲以掌抗衡,但风行掌至中途,忽地伸缩为一指,往杜比邻肩头一点,任勤赶紧撑伞救助,厉风行随即一掌打在她肩头,将她推后数尺,牟其薪和胜南比斗,早已落了下风,谷深秦赶紧去救他,但见吟儿擒着练邀艳,打得极其心不在焉,任勤想去捉金陵,风行再次伸脚拦她,一边护住金陵,一边与杜比邻拼着拳法,杜比邻笑道:“厉少侠好拳法!”风行冷道:“那是自然!” 正双手错拳,任勤一把油伞转动着过来,厉风行即刻伸出右手来捉那伞,左手紧张地同杜比邻抗衡,渐渐有些吃力,他俯身一让,一掌再度击落油伞,倒地给了杜比邻一脚,杜比邻赶紧跃起,一拳劈下,厉风行随即也是一掌拼上去,后发而先制,一掌打在他胸口,杜比邻大惊,倒退数步,面露惊慌,厉风行拾起地上碎石,便弹向杜比邻和任勤,顷刻二人穴道已封,再拾起两粒,从后面点著了牟其薪、谷深秦! 第62章 不攻自乱 第62章 不攻自乱 凤箫吟在远处没见到碎石,还料厉风行相隔甚远便能点穴,大声道:“天哥!好样的!”连景岳全身发麻,还拼命抽匕首要刺抓住他的凤箫吟,吟儿何许人也,岂会被他偷袭,还未等他动手,连景岳匕首便往地上一掉。 却听得一女子厉声道:“厉风行,你放了大哥!”厉风行四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见到列纤纤站在石洞口,大声说:“若你不放他们六个,咱们十一个人,全部葬身此地!” 厉风行一惊,转头去看金陵,列纤纤手中按着机关:“我只要一按下去,这石洞立即坍塌,你们斟酌斟酌!”金陵道:“好,我放了他们六个!”厉风行点点头:“我给他们解的穴是慢慢恢复式的,如果他们再敢暗算,也要等一段时间!” 牟其薪怒道:“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厉风行冷道:“你去问问你大哥!”这四人被解了穴道,还剩下练邀艳和连景岳两人,列纤纤道:“给他们解药!”金陵一笑:“应该是你先放我们出去吧?”列纤纤道:“若你们背信怎么办?”金陵笑说:“行走江湖,信比命重要,我才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列纤纤实在没有办法,点点头,算是允了。 众人出得石洞,杜比邻任勤二人将连练二人拉回身边,列纤纤道:“金陵,解药!”金陵微微一笑,伸手去摸,忽地脸色苍白,小声道:“不好,我……我只带了一瓶……”列纤纤道:“金陵,你玩什么把戏?!”金陵抬起头来:“不巧了列姑娘,我只带了一瓶解药,只能解一人之毒!” 列纤纤惊道:“你……你……” 金陵神情不像有假:“要不,连大人喝半瓶,练姑娘喝半瓶如何?”连景岳哼了一声,练邀艳眼中尽是泪水:“连大哥,你喝吧!我便是死了也心甘。”金陵忙道:“不行,喝半瓶可以支持一天,我金府解药有的是,不然浸入肌肤、内脏,就会……” 连景岳大声道:“邀艳,既然你这样说,大哥便成全了你!”随即拼命将练邀艳往前一推,练邀艳惨叫一声——和李茫茫一样,她踩到了机关,一把利剑突然出土,将她整个人钉死了,谷深秦大叫道:“邀艳!邀艳!”练邀艳冷笑着:“连景岳,你……你好狠……”说罢嘴角渗出一丝黑血来,瞬即毙命,众人均意想不到,金陵哼了一声,扔了解药过去,看连景岳像狗一样喝了,那几大杀手见他如此,均是一脸失望,谷深秦痛吼一声,抱起练邀艳:“连景岳!你给我记着!”说罢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凤箫吟小声叹道:“七大杀手,开始散了!”但刚说完,眼前一阵烟气,厉风行等人本是看着谷深秦走的,此时均是意料之外,只听得连景岳的声音回荡着:“咱们走着瞧!” 凤箫吟鼻尖一凉,下雨了…… 无奈凤箫吟还是得被金陵拖着往前奔跑,一边跑这个人一边尖叫:“雨!雨!”金陵不耐烦:“你别叫了!再叫,我就下毒!”凤箫吟一吓:“陵儿……我……我怕淋湿……”金陵道:“多接触几次,就不会怕了!”厉风行、林胜南走得比她们快很多,紧追不舍。 前面是一条河,雨点坠落在水中,惊起波澜来,若没有这么多阴谋,无返林会是忘返林啊…… 五杀手溜过竹桥往河对岸走,厉风行刚至桥中央,林胜南也才踏上竹桥之时,忽然之间,竹桥一震,河水扬起数丈高,轰一声响,桥已经被人为震断! 金陵担心风行安危,惊得差点停下脚步,但河水落下的瞬即,清楚地看见厉风行轻飘飘地踏过河面,跃向河对岸去,他踩得极为轻巧,大踏步过去,正如“风行水上”,这边桥塌了一半,林、金、凤三人全被阻在河的这一边。 连景岳惊讶厉风行还能过来,命道:“杜比邻,你接他招!那三个暂时过不来!”杜比邻上前迎敌,连景岳等人即刻逃掉,厉风行见他金蝉脱壳,心中着急,却毫无办法,只得先和杜比邻打斗再说。 连景岳四人逃窜途中,任勤担心丈夫安危,于是中途回头走了,剩下跟着连景岳的只是牟其薪和列纤纤,列纤纤想起练邀艳惨死、谷深秦头也不回地走、杜比邻和任勤也似永诀一般,边跑边掉泪,连景岳怒道:“哭什么哭!东西就是用来用的!用完便算!” 列纤纤有些怒:“练姐姐是你工具么!?”连景岳叹了口气:“纤纤,我不同你吵,咱们先进山洞去!” 进了山洞,三人一言不发,许久纤纤才发话:“大哥,你爱过练姐姐吗?”连景岳见她满脸疑惑,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列纤纤冷笑一声,转身要走,牟其薪一把拉住她,连景岳发现了这个微妙变化,咳了一声:“你们六个都是我从村里带出来的,别忘了村里的规矩!”列纤纤笑道:“村里没有一条规定,说大哥可以把属下当工具!” “放肆,村规第二条是什么?列牟两家不可通婚!你们忘记了吗!?” 列纤纤哼了哼:“这条祖训好像亘古不变么!那么第一条是什么?谨记报仇!咱们是宋人,大哥,当时我们拜师学艺,后来去云雾山比武,不就是为了报仇,和金人讨债,可是,你却带着我们六个降金!为什么!既然你可以破,那我为何不可以破!?其薪,我们走吧!” 连景岳冷冷道:“你敢背叛我么?你别忘记,你姓列,他姓牟!”牟其薪怒道:“我们不会去管上一代的恩怨,连景岳,从此以后,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要降金,我们也有我们的自由!” 说罢两人往洞外走,连景岳顿觉四境荒凉,气得一脚踹向石壁…… 第63章 弃暗投明 第63章 弃暗投明 厉风行与杜比邻正硬拼着,任勤也过来插手。以二对一,虽然三人均是徒手空拳,但掌法终究为风行所精通,纵使两人联手也难以败他。凤箫吟在对岸看见风行未露败相,笑道:“别担心,天哥不会输……” 金陵急道:“可是,咱们要想办法过去,假若他们暗算天哥就糟了!”凤箫吟一笑,她正托着披风挡雨,幸而雨真小的可怜,淋不着她。胜南思忖着:“可惜附近无船。要是有什么东西,能系到对岸树上就好了。”凤箫吟摇了摇头:“没绳子……”金陵被胜南提醒,大声道:“天哥!”风行余光一扫,金陵已经抽出一段丝绦来,顷刻间将丝绦甩过河去,她甩得又快又准,丝绦张紧了过了河去。 林凤二人惊她聪明,叹她武功,不由得拍手叫好,更令人称绝的是厉风行,他正与杜比邻夫妇拆拳,百忙之中伸出手来,牢牢接紧了。这时杜比邻一掌过来,袭向他正接着丝绦的左手,厉风行手一绕,用手腕骨与这一掌抗击了,右掌退了任勤,后退两步将丝绦缠绕在树干上,他绕了一圈时,杜比邻又是一拳打来,他再次拆了几式,同时再绕一圈,再去与任勤为敌,先一招“风卷残云”,再一掌“虎啸西风”,凤箫吟看呆了:“好厉害的功夫!” 林胜南握紧丝绦,刚欲飞渡过去,杜比邻引厉风行远离了一些,任勤挥伞要砍断丝绦,金陵不由得大惊,这时林胜南已腾空而起,凤箫吟一怔,披风差点滑落,厉风行一掌“风云变幻”夹杂着呼啸风声袭向比邻面门,同时手扣弹珠,飞一般地弹向任勤,弹珠砸在任勤伞上,任勤哎呀一声连人带伞后退数步,胜南此时已至对岸。 凤箫吟赞道:“好俊的功夫!”金陵一笑:“那是自然!”凤箫吟道:“什么啊,我说的是林胜南!”金陵脸一红:“我说的也是他。”凤箫吟噗哧一声笑起来。 趁任勤暂时出了战圈,胜南手一挥,丝绦立即飞向这一边,金陵握紧了:“凤姐姐,为了节省时间,一同过去吧!”凤箫吟尖叫道:“水……是水……我……不敢……”“过去!”金陵一把抓住她后背,同她一起越过河去,凤箫吟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刚刚的对岸之上了,喜道:“我……过来了……”林荫蔽天,和风吹送,金陵按住她肩头:“咱俩暂且不动,我想想连景岳应该怎么找,你四处看着,千万别被人偷袭。” 凤箫吟点头,回神观看比试,林胜南已经开始接任勤的招,任勤的武器由于是伞,可张可拢,伞篷不知为何所制,甚是坚硬,伞边极像是钢制,却非常薄,如金陵之软剑,相比之下,饮恨刀则显然不够锋利。 “传说中的至宝饮恨刀,竟然还不如平常的刀锋利?”金陵不免好奇,发自肺腑地赞,“而且,不够锋利的刀,握在胜南手里的时候,竟有如此杀伤……”她明显地看出,任勤从交手的第一刻起就已经显出吃力。 “是啊,饮恨刀本身锋不锋利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主人刀法够不够锋利!”吟儿笑,如是说。 吟儿说得不错,胜南毕竟刀法卓绝,对付一个以兵器为噱头的敌人,怎可能不占上风?!金陵凝神去看,只见他长刀一式“春江潮水”像水波一般连贯而去,短刀一式“连海平”补上,任勤一惊,缩回油伞去,胜南再次一式“海上明月”如明月升起一样,侧身从伞下晃过去,直袭任勤要害,任勤骤然见他过了伞篷到自己面前,赶紧将伞柄一低,击在长刀上,林胜南短刀一式“共潮生”,饶是任勤内力高明,伞也几乎被击飞! 任勤大惊失色,欲收伞并且正好利用伞篷伤胜南后颅,胜南脚一横,踢歪了油伞,跳出了战局,任勤再跟他对拆了数招,哪里有喘息之机。这当儿胜南长刀“烟波不动”,短刀“影沉沉”,动作全蕴含其中毫不杂糅,任勤立即躲让,突然伞一避,猛地抽出一把剑来,也是两只手与他抗衡,突然之间,黑影一闪,人影过处,任勤手中油伞就这么凭空不见了,任勤一惊停下,胜南也惊得停下来,两人一同转头,任勤怒道:“凤箫吟,你偷袭!”凤箫吟笑道:“任姑娘,在下很怕淋雨,你也是知道的,对不住了!”说罢跑远了。 胜南万料不到任勤抽剑之时凤箫吟会钻空子夺她原先兵器,真是拿她没有法子,胜南也不趁人之危,等任勤转过身来,才继续比试,此时此刻,他已经是上风占尽了! 金陵眼见着这一幕无赖表现,和云雾山上凤箫吟得第一的时候如出一辙,无奈笑着:凤姐姐虽然处事离奇,但还真是厉害,可以从两个为敌之人手里夺人兵器,可见就算武功不能天下第一,胆子也一定天下第一了! 正向凤箫吟微笑着,突地看见凤箫吟身后树丛里隐约两个身影,一男一女,不是列纤纤、牟其薪又是谁?金陵忍住脚痛,走到凤箫吟身边,低声道:“同我走!”“干嘛?”凤箫吟未转过神来,被她拖着走了,边走边问:“怎么了?”金陵一步不停:“我知道连景岳藏在哪里了!” 凤箫吟关切地问她:“你的脚……碍事么?”金陵一笑:“不碍事,你以为我跑不动啊?”凤箫吟便二话不说,带了伞同她奔走去。杜比邻骤然见到金凤二人往林深处走,豁地看见列纤纤和牟其薪从道上出来,心里咯噔一声,小声道:“勤儿,大哥危险!” 任勤此时被胜南逼得难以招架,正勉强支持着,转了个方位听到这句,抬头看见列牟二人正往某个方向走,而密洞暴露在他们身后,大惊失色,胜南的双刀架在她脖子上,任勤仰面倒地,大声道:“比邻,他们两个怎会出来?!”杜比邻停下拳来,跃后数步,大声道:“放了勤儿!” 金凤二人向前去,凤箫吟远远见到那山洞,大悟:“陵儿妹妹真是厉害!” 金陵道:“厉害什么!列纤纤和牟其薪是从这条路这个位置转弯的,连景岳自然也在此处不远。” 吟儿正欲往前,金陵一把拉住她,吟儿一怔:“干什么?”金陵一笑:“你去送死么?这是通往密道正门的路,路上自然有一堆机关。”吟儿啊了一声:“对!我怎么没有料到?那可怎么办才好?”金陵将目光转向另一条道上越行越远的列纤纤和牟其薪,小声道:“跟踪他俩!” 列纤纤与牟其薪二人在凉风中走,雨渐渐吹得小了,两人又气又急,更不失感伤,以至于没有警惕周围情况,凤箫吟息伞,同金陵运起轻功追上去,列纤纤和牟其薪走至一处,突然停下,金凤二人循着他们目光向道旁看,那是个很陈旧的山洞,恐怖有如坟墓。列纤纤往之中张望着,小声道:“其薪,我们这么做,究竟对不对?”牟其薪叹了口气:“我们不能愚忠……” 凤箫吟小声道:“看来连景岳就在洞中了,咱们……”忽听列纤纤大喝一声:“谁!”幸亏凤箫吟让得快,否则真的无返了。 金陵笑着拔出打在树干上的飞匕,笑道:“列姑娘暗器功夫不错,上面下的毒药是什么,还请姑娘赐教?”放手将飞匕扔回去,列纤纤伸手接过了:“金姑娘过奖,在下并未下毒!” “未用毒?那匕首上是什么?”金陵知道这列纤纤非常关心武器,果不其然,列纤纤皱着眉头接过匕首,看见其上一块铁锈状物,用指甲挑了,大声问:“你们俩为何跟踪我们?!”金陵哼了一声:“没有为什么,各为其主而已。列纤纤,说!连景岳在哪里?!”牟其薪怒道:“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同我们说话!?”金陵一笑:“凭你的纤纤姑娘,已经中了毒啊!” 凤箫吟、列纤纤均是倒吸一口凉气,牟其薪忆起方才金陵还匕首给列纤纤,怒道:“你……你在匕首上……下毒!” 金陵点点头:“不错……” 牟其薪大怒,抽剑而出,金陵哼了一声:“你就没中毒么?!” 三人均大惊,金陵道:“刚刚我扔匕首,毒粉自会传到你那边去!” 列纤纤怒不可遏:“金陵!你!” 金陵取出一只药瓶来:“偏巧这种毒药我也只有一瓶解药,没有解药的一炷香之内必死无疑,你们看着办吧!”列纤纤一声不吭,泪水已然留下,面对刚才与连景岳同样的选择余地,牟其薪小声道:“纤纤,你喝了吧……”列纤纤一惊,摇头道:“牟大哥!我很满足,我比练姐姐要幸福的多,你喝了吧……”她直起匕首,对着脖子便抹,金陵大惊,显然不及救援,却见牟其薪直接用手紧紧握住刃,他手上已经鲜血淋漓,却抓得死死的不肯放:“纤纤,只有你才能给我离开家乡的勇气!你死了我还留在世上有何意义!?” 列纤纤见他鲜血一滴滴往下落,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死……一起死了……”金陵怔在远处,泪已不自觉落下:若我和天哥面对这种情景,会怎么做呢? 凤箫吟捏了他一把,她惊觉过来,擦干了泪:“可是我在另一只衣袋里还发现了一瓶,一共有两瓶解药呢!送给你们吧!”扔过去,牟列二人都没敢接。 列纤纤蹙眉:“金陵,你究竟玩的什么把戏?”金陵道:“大家都是聪明人,看得出你们已经和连景岳决裂了,为何不肯告诉我们他的藏身之处?” 列纤纤一怔:“方才你跟踪我们,竟然没有发现山洞?”金陵道:“山洞门前的那一段路我不敢走,我问的是后路。” 列纤纤愣住,凤箫吟道:“弃暗投明是明智之举!” 牟其薪一笑:“后门,就在我们身后……” 后门口,有一张很陈旧的蜘蛛网。 第64章 罪有应得 第64章 罪有应得 洞外,厉风行和杜比邻两人又拆了几拳,忽然听到一阵沉重脚步声——连景岳从丛林后出来,仓皇地逃出,厉风行绕过杜比邻,立即去打他,但拳未及,背后已生疾风,杜比邻紧紧缠住他不放,金陵、吟儿、列纤纤、牟其薪亦紧紧追上。 任勤见到牟列二人,怒道:“你们俩竟敢背叛大哥!”牟列无言以对,凤箫吟冷笑:“那是因为你的大哥首先背叛你们!” 眼见连景岳行踪暴露,厉风行立即想追,奈何杜比邻护主心切,竟加紧纠缠,一时厉风行根本难以抽身,胜南见势,立即强封了任勤穴道,过来帮风行对付杜比邻:“你放心去拦,杜比邻且交给我!” “好!”厉风行被杜比邻拦得正自烦心,得胜南相助,求之不得,已然将对手逐步移交给胜南。 “你要当心,连景岳是个小人。”胜南压低声音,提醒风行。 风行点头,当下纵身跃去,就在快拉住连景岳之时,忽然看到连景岳手中之物像金光闪动着,暗叹幸好有胜南提醒,极速闪身让开,说时迟那时快,连景岳蓦地发出一盒暴雨梨花针来,众人纷纷躲闪,厉风行毫不受阻,躲让过后再度去追。 金陵微笑看着厉风行,往四周看了看,连景岳等于已经势单力孤了,列纤纤却小声道:“不好,金姑娘,官兵来了!” 金陵大惊,果真,一大群官兵朝这边涌来,围了个严严实实,众人被困其中无法突围,其中十几个官兵跑到连景岳身边,捍卫其主,连景岳冷笑:“金陵,厉风行,你们输了!我已经派兵围住了金府,你们完了!”金陵等人皆是乱了心,金陵道:“我爹呢?” 却听一官兵道:“少爷,金府外一大堆群众嚷着不准查封!”连景岳一怔:“什么?” 胜南边与杜比邻过招边道:“人心是最大的天下!连景岳,输的是你!” 连景岳有些色厉内荏:“放箭!”厉风行蓦地飞身而起,抢在之前点了前方十几个官兵穴道,然而剩余的官兵竟依然拉弓引箭,吟儿随刻喝问,语气中已略现盟主气魄:“你们大家想一想,这样做值得么?这个主子对你们怎样?!值不值得为他效命!” 那些人全停住,僵着不放箭,厉风行穿过那定着的十几个官兵中间,走向连景岳:“明明是宋官,却居然暗地里降金!”他抽出剑来,欲一剑结果他,连景岳忽地拉住一定住的官兵,直挡厉风行之剑,风行赶紧抽剑回来:“看看,这就是你们的主子!” 被胜南步步压制的杜比邻,败局已定,势单力孤,惟能停手惊诧地看着这一幕,许久,万念俱灰,冷冷看着连景岳,咬出一句话来:“这种人,一剑刺死……便宜了他!”得到最忠心下属如此评价,连景岳可算罪有应得,众叛亲离,束手就擒。 “将他带给小柔姐姐吧。”陵儿说,厉风行点点头,立即点著他穴道。 虽是夏天,却如秋风萧瑟。 官兵已经纷纷撤离,却见金士缘蹒跚着走来,金陵去扶他:“爹,你来干什么?”金士缘噙泪走到河岸边,看河上漂着几片落叶,还泛着绿色,小声道:“有些落叶,带着绿色,落下了……”凤箫吟一怔,见杜比邻与任勤还低头沉思着什么,回头再看金士缘顺河岸逐流,便走到林胜南身边去,小声说:“这儿……应该有他的回忆吧……” 只听金士缘道:“当年,我和茫茫就逃亡到这里,隐居的……”凤箫吟小声道:“李茫茫她?” 厉风行瞪了一眼连景岳:“忘了告诉你们,她被连景岳杀了……” 一阵冷风吹过,凤箫吟咬牙切齿:“连景岳,你没有人性!” 这时对面走来一个少女,她没有看别人一眼,只直视着连景岳,突地抽出一把剑来,闭着眼睛刺了进去,连景岳倒在地上,死得连声音也没有。 这少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金陵大声道:“姐姐……”金士缘喃喃道:“小柔……”小柔背对着他们:“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金陵上前一步:“姐姐!” 李小柔怒道:“不准叫我姐姐!” 她再往前走,忽然停住了。 眼前站着的还是孟驰,李小柔却一脸冷漠:“怎么?还没有赌够么?”孟驰憔悴了许多,眼中仍然是怜惜和爱护,李小柔的语气却严厉无情,包含着太多的愤怒、伤心和绝望,她,似乎已经疲惫、厌世了……她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流泪,不允许哭,见到他时也努力尝试着心里不泛起涟漪,所以她不去正视他,却厉声说:“让开!” 孟驰一动不动,李小柔拼命举起剑来,剑上还滴着连景岳的血,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她颤抖着,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向前刺去,冥冥之中又有一股力量制止了她——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是短暂却充实的快乐,她,只是一个普通山林里长大,从未接触过人情世故的女孩,可是,也是他,进行了一次摧毁,她的心,破碎得太快,来不及承受,接着,她唯一能依靠的母亲,因她而死,她真的崩溃了,孟驰却只用他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小柔……那张赌约,是我和哥哥的玩笑……” 李小柔冷道:“我从来不会……做别人的赌注……”她想走,擦身一刹那,孟驰伸出手来,将她拉住并且握紧了,李小柔想挣脱,挣脱不开,只能大声吼:“你松开!”孟驰流着泪,泣道:“小柔,我只和你再赌一次,赌约:孟驰是不是真的爱李小柔。”李小柔一怔,两行泪已流下,孟驰下面的话却让李小柔痛彻心扉:“赌注是:我们刚刚开始的爱情……”李小柔手中的剑顿时落下,掉在地上,响亮的声音。 金士缘带着慈爱目光看着这对小儿女,忽地想起当年的自己,叹了口气。 孟驰拉着李小柔的手,李小柔没有任何反抗,同他一并,渐行渐远…… 金陵小声叹道:“让姐姐同他走吧……”金士缘泣道:“她说的何尝不对,我欠她们母女的实在太多了……” 一片沉静,厉风行道:“师父,我们怎么处置这连景岳?” 杜比邻站起身来:“要不要将他带回连府去?”却听得随后赶来正小心翼翼慢慢走着的华叔说:“不必了,连大人整天不务正业,城中事务被连景岳搞得乌烟瘴气,民声怨气惊动了上面,我看,连家支持不住了……” 任勤道:“纤纤,其薪,你们如果要在一起,就留在泉州吧,村子就别回去了……”纤纤急道:“任姐姐,你们回去怎么交代!?” 凤箫吟问:“你们为何不能回村子?什么你姓列,他姓牟的?”列纤纤低下头来,闪动着泪光:“因为,在村子里,牟列两家是死敌,不可通婚。” 凤箫吟等人均是一怔,金陵道:“那么,你会向祖训低头么?” 列纤纤挽住牟其薪:“不会,牟大哥,我们留在泉州如何?任姐姐,杜大哥,你们也留在泉州好不好?” 杜比邻夫妇不知如何是好,面露难色,胜南问:“四位所说的村子,想必也是反金思乡统治着的?”四人点头,金陵道:“那太好了!我们正准备在泉州建立一个组织反金,若四位不弃,可以成为开帮之功臣!” 四人抬头,难以置信看着她,厉风行也点点头。列纤纤牟其薪首先答应了,纤纤立即来劝杜比邻,总算得到他夫妻点头。 凤箫吟笑道:“天哥,陵儿,你们那个组织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来笼络人心啦?” 金陵一笑:“怎么?只能闲着被别的帮会招纳,就不能自己开个帮会了?怕只怕,我们泉州的反金帮会最后会超过短刀谷啊……” 凤箫吟笑着说:“好,有志气!” 说着,恢复了活跃气氛,却见谷深秦从河对岸飞身而来,他一身黑衣,很是肃穆,列纤纤小声道:“谷大哥,你……” 谷深秦一言不发,忽地挥动大刀。将连景岳头颅砍下,众人觉得血腥,闭目不看,列纤纤轻声唤他,谷深秦转过脸来,眼睛布满血丝:“我要拿他的头颅,去祭奠邀艳!”说罢,立即就走。 众人觉得感伤不已,金陵轻叹道:“真是太惨了……”凤箫吟道:“为什么坏人生的时候那么残忍,死的时候又这么可怜?死了还被人砍头……” 厉风行叹了口气:“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别,只有各为其主,所以我们认为我们是好人,与我们对立的是坏人罢了。”胜南道:“又是一个为了金国荣华富贵而背叛国家的人……”想起张安国,一阵心痛。风行和胜南对视一眼,经此一役,胜南叹他武功拔尖,他服胜南行事周全,早有相互钦佩之意。 他们伫立良久,欲丢弃这连景岳的尸首于荒郊,金陵等女子虽然不忍,但想及他罪行,都狠心离开了。金陵一转身,脚骨一阵疼痛,啊一声惨叫起来,厉风行关切道:“怎么了?”金陵蹲下身来抚着脚:“我……走不了了……” 金士缘怜惜地看着两人:“尚天啊,陵儿大了,我也不能背她了。”言下之意,当然是风行背她,胜南吟儿窃窃私笑,风行、陵儿脸上飞过几片红云。 当下风行背起陵儿,吟儿也将油伞还给任勤,众人一同往无返林外走去,金士缘还有些留恋,但是往事已去,只能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走了。 第65章 厉风行之“失路” 第65章 厉风行之“失路” 金陵一干人回到金府,大妈为那四大杀手安排了房间住宿,急急忙忙过来看小姐伤势,金陵伤势似乎很重,足足叫了一个下午,厉风行一直在旁伴着,寸步不离。 凤箫吟则抱剑在外,笑道:“她又在演戏了。”林胜南啊了声:“怎么可能?这次绝对不是演戏,鞋袜褪下来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了。”凤箫吟听她叫得凄楚,担心袭上心头:“对啊,她会不会就此不能走路了?那就惨了……”金士缘进了房去看女儿,凤箫吟羡慕道:“金陵真是幸福,有个这么好的爹,这么好的天哥……”胜南点点头:“他爹当初拒绝厉风行是怕金府连累了厉府,现在不怕了,连府已经完了,金府可以恢复了。” 大夫帮金陵包扎了伤口,金陵痛得晕了过去,大夫替她把了脉,正欲起身说话,金陵忽地将他手捏了一把,那大夫知道她是假装晕倒,笑着摇摇头,对士缘、风行说:“小姐脉象还有些微弱,这些日子需要静养……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回头看金陵睁只眼闭只眼对他竖拇指,大夫知道自己回答正确,松了口气出门去了。 可怜那大夫刚出金府门,就被一把剑架在脖子上,大夫哪年见过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晕倒,嗓子忽地就失了声,那蒙面人出现之后,将他逼到一个小巷里,听声音是个女子:“说!金陵脚伤究竟怎样了?”大夫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那女子大声道:“她没事是不是?!”大夫拼命地点头,女子大怒:“那你说她身体虚弱干什么!你找死!” 大夫面露恐慌,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女子道:“是金陵让你骗人?”大夫一个劲地点头,女子忽地将剑收回,大夫以为她要灭口,吓得两腿哆嗦,却听她喜道:“谢谢你!”递来一锭银子。蒙面女子刚刚要走,忽然咦了一声:“你怎么啦?尿裤子了?”大夫满脸通红,赶忙走了,蒙面人除了面纱,自是凤箫吟了,她疑惑不解:“怎么吓成这样?”“那是你太鲁莽了!”胜南走过来:“我倒要看看,陵儿这场戏怎么演。” 静养第一天,金陵在床上,突然嗅到一阵羊肉的香味,差点从床上跳起,看窗外那个逗她的正是凤箫吟,赶紧讨好着说:“凤姐姐,给我一点好吧?”凤箫吟坏笑:“谁让你受了伤,这么辣不利于伤口。”“我……我要吃……”金陵抵制不了食物诱惑,正欲下床,这时门开了,厉风行端了药进来:“陵儿,你气色好多了啊……”金陵嗯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凤箫吟一眼,为了不穿帮,只好忍! 三四天里,凤箫吟天天过来干这种猥琐事,勾引得金陵对补品药物一概没了胃口,日渐消瘦反倒更像生病,金陵无聊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乱叫的知了声,心中平静:又是个夏天来了……不经意地看见自己窗外那一排金黄橘树,顿觉口渴至极,正巧风行进了来,见她坐起,笑道:“陵儿,想吃些什么?” 陵儿笑道:“我想吃橘子!”厉风行看了看窗外橘树,捏了捏她鼻子:“小馋鬼,我替你去摘些来。”他欲走,金陵却一把拉住他:“让华叔摘吧……”厉风行笑道:“华叔正忙着追求大妈呢,而且,给妻子做事是丈夫的责任。”金陵红了脸低下头:“谁说我一定要嫁给你?”厉风行笑着起身:“你可没办法后悔,你天哥我是打遍东南无敌手呢!”说罢便出门去了。 金陵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目光也转移到窗外,看见厉风行一跃上树,他动作缓慢,自是对橘子一只一只挑选的,熟透的才小心藏于衣衫之中,金陵看着他身影,又像回到童年时自己在病中厉风行帮她剥橘子的情景,心中小声道:为什么我时时刻刻都那么幸福呢?每个时刻,我都祈祷着时间停下来,可是下一段时间似乎会发生更美好的事情…… 闭上眼,沉醉着,将所有关于厉风行的样貌定格在脑中,从小到大串联在一起,正想着,却被啊一声惨叫打断——窗外,只见厉风行仰面倒地,橘子散了一地,显然是他一脚踩空从树上摔了下来! 金陵听不见他任何声音,登时吓傻了,啊的也大叫一声,直接从床上跳起,却被毯子绊了个大跟斗,她顾不上穿鞋,直接冲出门去,抱住厉风行:“天哥!天哥!别吓我!别死啊!”厉风行却没有醒来。 金陵泣道:“天哥,天哥!”赶紧探他鼻息,吓得失声痛哭:“都怪我不好,天哥!天哥!”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间风行一跃而起,金陵大惊,后退一步:“你!你!”风行笑道:“好啊,你果然又在骗我!”金陵眼泪还在脸上,大惊失色,忽然也一笑:“好啊,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风行又好气又好笑:“我是真的摔了下来,看你关不关心我!结果,拆穿了谎言啊!”金陵没话好说:“可是,你装死,骗了我多少眼泪!”风行急道:“那你也骗了我照顾你这么多天!”金陵理屈词穷,强词夺理:“我不管,我脚伤很重,你要照顾我!”从窗子飞进屋里床上躺好了:“我不仅要吃橘子,还要吃荔枝!现在便要!” 风行笑着摇摇头:“好……凤箫吟说的没错,既刁又馋!”金陵一愣:“你说什么?”风行赶紧道:“没……没什么……你家里没有好橘子,我回家去替你挑!” 风行走了之后,金陵笑着回想刚才的事情,觉得眼泪都是甜的。 凤箫吟和林胜南坐在屋顶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吟儿叹道:“他们便要这样相互欺骗着一直到老么?” 胜南笑了笑;“这样何尝不好?他们幸福快乐就行。” 林凤二人便跟着厉风行往前走去,凤箫吟笑道:“天哥啊,替妻子干什么去?” 厉风行一笑:“替她带些橘子和荔枝来吃。”凤箫吟笑道:“这么一个坏妻子,干嘛服服帖帖!”厉风行奇道:“你们知道了?”胜南笑道:“那当然。这几天看着你被她骗,虽然于心不忍,但是想想也值得。”厉风行怒道:“你们两个冷漠的人!看着我笑话不出声!”吟儿正色说:“没有看到笑话,却看到了一个好丈夫!” 说着说着,厉府也到了,唐永陵听说金士缘已经给厉风行金陵定了亲,甚是欢喜,好好招呼了林凤两人一番,几个一起到后院里去,厉风行很快摘了一篮子橘子和荔枝,边摘边向两人介绍橘子和荔枝在福建栽种的品种,俨然一个果树专家,凤箫吟笑道:“天哥,你索性学了那韩彦直,写一本《橘录》算了,或者《荔枝谱》……”厉风行道:“志气太小,我要写就写果树大全。”凤箫吟摸到一辆很奇怪的车,仔细看又不是车,到像是干活的工具,再乍一看,又什么都不是了,凤箫吟奇道:“这是什么?”风行看了一眼:“这是我发明的一个种树工具。” 凤箫吟摸摸碰碰,不解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风行道:“因为没有通行于世啊……”他叹了口气:“在这个世上,你若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却都不懂,那你反倒成了一个不懂道理的人了……” 凤箫吟还在咀嚼着这句话,胜南到底还是听出了一些关于“失路”的感慨,拍拍他的肩:“放心,风行,凭你在泉州的声势,一定能够创建一个好帮会。” 厉风行点点头:“我已经抽空见了新来泉州的官员,他询问了我们这个帮会的性质,很是支持,还说必要时候可以拨款帮助我们,成立一种官军之外的军队。这些目前还在计划之中。”凤箫吟喜道:“真的?” 厉风行点头:“陵儿还没有知道,咱们的帮会里已经有了不少穷苦百姓加入,我们可以隶属官府,也可以脱离开来,你们俩要不要加入?” 胜南一笑:“我是居无定所的人,也不可能长远留在泉州,加了也是白加。”凤箫吟气道:“怎么这么骄傲!就准你建立帮会,不准我自己建立,明天我就回大理,把江洋道上的一干人等都叫出来成立帮会……” 第66章 冰释前嫌 第66章 冰释前嫌 过了几日,金陵也不好意思再装脚伤了,乖乖出门和厉风行两个练剑,金士缘在旁看着,外面华叔匆忙进来:“小姐,少爷,外面又有人要加入我们这南方义士团啦!而且,他……”金陵厉风行二人出去,看见文庭及牵了一辆马车来,马上一箱一箱,自是资款无疑,文庭及身边还有个女子,长得和金陵特别像,文庭及过来和厉风行作揖道:“风行,恭喜你!既当了帮主,还娶了个帮主,沿途听人们赞起你金厉二府,夸你俩众望所归啊!陵儿,介绍给你认识,她是我妻子,姓玉名璇,阿璇,这便是我常常同你提及的金陵金姑娘啊!” 玉璇同金陵点了点头,她衣着很是朴素,一见便是贤妻良母型的女子,金陵不由得为文庭及感到高兴,正谈着话,又有一辆马车过来,马上下来一个青衫少年,正是孟驰,金陵见到这准姐夫,微微变了脸色:“我姐姐呢?” 金士缘本站在门口,这时已经冲上来拉住孟驰的手:“小柔呢?”孟驰抬起头来:“金……伯父,我虽然劝了小柔,可是她偏是不听,也不想见你们,怎么办才好呢?” “军师,既然你家人她不想见,那我这外人去总可以了吧?”凤箫吟再度自告奋勇。金陵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这也许,是个方法,凤姐姐,我们都想知道,姐姐为何无法释怀,是因为什么……” 凤箫吟叩开李小柔的房门,李小柔正坐在梳妆台前,看见她进来,一脸惊疑:“你是……”凤箫吟道:“我叫凤箫吟。”李小柔猜出她是金府派来,冷笑:“请赐教!” 凤箫吟道:“李姑娘,我是个江湖女子,本是居无定所的,知道我为何要留下来插手这次的事件么?因为金厉两家人是我见过最和睦最温馨的家庭,我听说金前辈为了你受了很重的伤……”“别提他!”李小柔开始不平静,吟儿续道:“我还听说,金前辈病了一场……” 李小柔脸色有变:“他病了关我何事!”吟儿道:“其实看得出,你还是很关心你爹。”“闭嘴!”李小柔情绪不稳,站起来背对着她:“你请吧!”“既然你还关心着他!为什么……”李小柔冷笑着:“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请你走!” “我是为了什么,我和你一样,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爹他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做梦都在想……我虽然没有爹,却还有个好师父,现在,连师父也死了……你知道,我多羡慕你……” 李小柔一惊,奇道:“我这么可怜,值得你羡慕?”“羡慕你还能遇见你爹啊!这么多年,你没享受过父爱,可是为了你,他也已经倾家荡产,还差点牺牲了陵儿的终生幸福!” “金钱不能弥补过去!”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可是,老天爷选择在你十六岁的时候把爹还给你,有他自己的道理,也总算是待你不薄,可是,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吗?” 李小柔转过身来,有些动容:“老天爷的道理?” “命运对每个人都不公平,可是,还赐给你一个真正爱你的孟驰,让你发现爱,学着不要再自私,不要再一个人生活……” 李小柔小声道:“我好想有个完整的家庭……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十六年前的那把火是怎样放的,会不会是金士缘为了娶胡蝶才放!”凤箫吟一怔:“你娘这样对你说的?”小柔摇摇头:“她说是厉府所放,只是,我不信……” 原来,李小柔最不能释怀的是十六年前的无返林之火…… 夏季的雨水,不甘寂寞地蔓延着,不用去想太多,这种节奏,适合吟啸独行,适合放纵魂魄,适合交错今昔。 金士缘抚mo着金陵的头,小声道:“说起这些往事,爹都觉得心痛……爹出生在四川金家,是独子,打小便和你干娘一起长大,咱们两个,就像你和尚天一样,像兄妹一样……一直到永陵十八岁那年,她出嫁到福建路泉州的厉府……她当时写了一封长信给我诉说她对我十八年的感情,我去破坏婚礼,可是没有赶得上……她终究作了厉家的儿媳…… “我背井离乡,一个人到了泉州,在别人眼里,就像是一个流浪汉,有一天在酒馆,看见一个姓连的少爷欺负歌女,爹是江湖气重,立即帮那歌女出手,打退了连家一众人,自己也受了些皮外伤,言谈中,听那歌女说她叫李茫茫,她长得标致,所以是那得月楼的台柱,那连少爷硬是侮辱她,所以茫茫才与他发生争执,久而久之,我们成了朋友,告诉她我和你干娘的事情,茫茫一直安慰我,渐渐地,我们之间便产生了情愫…… “一直到了论及婚嫁的地步,你爷爷不知听信了哪里的谗言,坚决不肯让我和茫茫成亲,不得已,我才同茫茫躲进林子里去,那时候,无返林不叫无返,很漂亮,我们一直过那种平静的生活,知道有一天我外出,爹不该外出,不该离开茫茫一个人,爹兴冲冲地回来,可是,无返林却变成了一片焦土,我没有找到她的尸首,但是她没有武功,一定逃不出去啊……我失去了茫茫,就这么一直颓废着,差点堕落成酒鬼,你爷爷派人捉我回去,逼迫我娶妻,但婚礼当夜,我就同家人断绝了一切关系!我不知往哪里走,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可是,死了又怎样,又不能帮茫茫报仇……再后来,我误打误撞进了一个山中小国,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你娘,她当时才十五岁,却当了几年的国主,她跟你一样美貌,一样聪明,也一样倔强,为了和我一起,放弃了国主的位置,同我私奔到这里,她知道我的过去,却接受了,生了你之后,还主动要求替你起‘陵’这个名字,还说第二个叫‘茫’。可是她年纪轻轻,便离我而去……爹这辈子,已经承受了四次失去,不想再失去小柔啊……” “那那把火究竟?”金陵问。 金士缘道:“外界传言是你干爹干娘放的,但是几年前我查出是那个连少爷所放,因为茫茫曾经给过他一个耳光,他一直耿耿於怀,他纵火后不久当了官,就是连景岳的父亲,我查出整件事的时候,立即去找他报仇,他那时不知是否良心谴责,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修炼丹药,不管世事,连景岳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利用官位,做出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陵儿,就在那段时间,我突然知道,小柔还在人世……爹却一直不敢认她,只能偷偷地看她几眼……爹实在不愿意她们母女不快乐……爹只能帮她还还债,爹何尝不知道这中间被连家夸大了不少,形同勒索,才使得我们金家……倾家荡产,爹想,也许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惩罚,爹没有脸面再去找她们相认,又怕连家伤害了她们,爹老了,那些身外之物也不再担忧,只是,最放心不下你啊……” 门轻轻被推开,金士缘一怔,看见李小柔满眼是泪地站在门口:“爹,女儿错怪你了……”金士缘像受到突然一击,喜道:“你……你叫我什么……” 李小柔泣道:“爹……我会试着努力……试着努力……” 金士缘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小柔,这本该发生在十六年前的事情啊……小柔……” 不论门口的还是刚刚进屋的,都既欣喜又感动,气氛像凝滞了片刻,又非常迅速地流通起来,金陵拭了眼泪,笑道:“姐姐,你什么时候成亲?成亲后住在哪里?”李小柔微微一笑:“好啊,这么快又想把我赶出金家?”金陵脸红:“不是啊,不是啊……” 金士缘热泪盈眶:“你们都大了,爹看着,真是高兴……” 李小柔挽住士缘左臂:“爹,女儿只想过这么多年您没照顾过我,却没想过这许多年我都没有尽过孝道……爹,女儿不嫁了,女儿陪在你身边……” 金陵大有失宠之感,赶紧挽住士缘右臂:“女儿也不嫁!” 孟驰厉风行大惊,齐齐道:“真的假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67章 依然暗香 第67章 依然暗香 金陵和李小柔很快成了好姐妹,士缘帮两个女儿定了好日子,在七夕之前完婚,因为七月七日福建路将要有一个隆重的七夕盛会,年轻人都不想错过了,与他们在七夕节前两天完婚的还有列纤纤、牟其薪,还有华叔和大妈。 日子一旦幸福了,总觉得很快很快,转眼间那一日就到了,希望这是个幸福的结尾,不要再有任何的波折。 泉州城上空,姹紫嫣红的烟火,照亮了天地万物,一时间看什么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这是个烟花灿烂的季节,虽然烟火喷出与下落、辉煌与衰败都在一刹那,却耀眼而璀璨,虽短,却精彩。 黑暗的角落里,薛无情看着泉州一片繁华景象,轻声叹道:“连景岳,原来是扶不起的阿斗,根本就没有收买人心的能力!”柳峻冷道:“凤箫吟命也真大,竟然没有死成!” 薛无情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们有的是机会。” 转头去问探子:“最近前十名动向如何?”探子甲道:“川蜀那边,据说叶文暄现在正和一女子同行,那女子是谁,还未能查清,而洪瀚抒,正在向泉州的方向来。” “泉州?”薛无情一愣,叹了口气,“泉州,怕是没有利用价值了……金陵厉风行,已经和林阡凤箫吟属于过命的交情了……对了,独孤清绝怎么说?” “独孤清绝把劝降的人全都杀了!就留下一个。”探子乙说着说着,还心有余悸。 薛无情一怔,笑道:“他到是在向我示威呢。” 探子丙道:“荆湖北路来报,沈默已经向我们投降,另外,小秦淮的首领白翼,可能会在月底死!”“干得好!”薛无情喜道,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对了,徐辕在我们这里安排的细作可查出是谁?” “据说,那个细作是短刀谷中人,名叫海,先前是一个沿海贼寇,武功高强无恶不作,后来徐辕看他武功很好,劝他为短刀谷做事,海胆子很大,而且办事周全。如今……已经回短刀谷去了……” 薛无情叹道:“就是这样一个海盗,害得捞月教和含沙派彻底仇视!柳峻,看来,接下来的事情还要靠你!” 柳峻一怔:“属下明白,可是……泉州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薛无情一笑:“哪里最乱,就往哪里去!” 阴暗与光明,只是一线的间隔。 征途,刚刚要开始。 天黑了,但不代表要入梦。 一声轰天巨响,一条火龙平地而起,直冲云霄,撒下一片绚丽红热的烟火,铺在夜空,如绒。 七夕。 篝火围绕在河岸边,火把照映着人们的脸。 天上的银河依旧清浅,果真有两颗显眼的星星,遥远相望又不相及。漆黑天幕下,盛宴才刚刚开始,嘈杂声就很大。 泉州姑娘们身着奇装异服,跳着民族舞蹈,少年们在篝火旁,眼神炽热,盯着心仪的女孩。 金陵笑着向凤箫吟说:“我们每年都有活动庆祝七夕,今年是织女大赛,比谁心灵手巧!”她甜美地笑着,厉风行在旁傻傻看着自己的新娘,一切宛若美梦。 李小柔、玉璇等女子也在场,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凤箫吟特别开心,众女子围着桌子坐着,桌上放着茶、酒、水果,还有桂圆、红枣、榛子、花生和瓜子,金陵介绍说:“这五物是必须的贡品。这种仪式叫做贺双星。” 胜南觉得新鲜,笑道:“在我们北方,有的地方七夕节要这样过:七个要好的姑娘集粮集菜包饺子,把一枚铜钱、一根针和一个红枣分别包到三个水饺里,乞巧活动以后,她们聚在一起吃水饺,传说吃到钱的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 金陵笑道:“咱们这里也有一些风俗,待会儿你就见到了。” 凤箫吟对各地民风不是很熟悉,也无法参与,等了许久,看活动还没有进展,叹气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金陵看她兴致不高,碰碰她的肘:“jinfeng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们虽然一年见一次面,都是胜过人间的天天见面。”凤箫吟道:“既然这段感情能经历住长久的考验,为什么就不能朝朝暮暮呢?”金陵一怔:“不是每个人都能幸福。压抑得久了,感情就更加深刻。凤姐姐从未如此多愁善感过,是不是想起了心中所想之人?” 凤箫吟心里压抑,轻声道:“我和我的未婚丈夫,至今才见过一次面,我怕我再见不到他,就会变心,对不起他……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不能再辜负他……” 看她难受,金陵虽然不知道是为何人因何事,也只得先安慰了几句,连连向胜南使眼色询问,胜南摇摇头,他实在也不清楚她的心事,只知道凤箫吟为了自己的未婚丈夫,不惜和洪瀚抒划清界限。 金陵一时不知如何止住她眼泪,就在这时,有人送上了针线:“几位姑娘,这是一端有七个针孔的七巧针,姑娘们用彩线来回穿过针孔,谁穿的最快,谁就心灵手巧了!” 这人来得及时,凤箫吟止住泪,轻声道:“长这么大,暗器针还碰到过,就是没有碰过缝衣针啊……”金陵一笑:“我也是啊……” 凤箫吟不再神伤,接过针线:“可是,这跟心灵手巧没关系啊,应该和眼睛的好坏最有关联……”乐呵呵地开始找线头,这张桌子的女子们手艺都是拙劣的典范,夜半时分,金陵连一个针眼也没有挤进去,凤箫吟笑道:“陵儿,你哪算个智囊啊,以后怎么为人妇还是个大问题!” 金陵气得脸红:“这些活大妈帮我干!” 凤箫吟笑道:“大妈已经嫁给了华叔!” “那,那天哥帮我干!”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厉风行只得作无辜状。 凤箫吟还在笑金陵,却被李小柔抓住了把柄:“你还笑陵儿,你自己连线都断了!粗手粗脚,以后怎么为人妇!” 凤箫吟笑道:“那不一定啊,以后生活所迫了,我也许就被逼着学了,不像陵儿,一味地欺压天哥!” 看着他们在盛宴上谈笑风生,胜南突然忆起玉泽,她和他现在,怎么这样遥远……如果她在此,就好了…… 凤箫吟骤然抬头,看见他眉宇间那一丝惆怅,没有说话,突然颤抖着低下头去。 第68章 别处夏秋 第68章 别处夏秋 盛宴散了之后,每位女子都得到一只盒子,凤箫吟奇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金陵一笑:“是蜘蛛,明日一早你看这盒中蜘蛛所结之网,若结构匀称,说明你将来断定是巧妇,但若七零八乱的,那就对不住了。” 听得这席话,凤箫吟一路求天拜地,希望这蜘蛛结出好网,金陵一笑:“还说自己不在乎?!” 清晨,李小柔大叫一声,孟驰惊道:“怎么了?”李小柔大喜:“结的好漂亮!”玉璇、列纤纤、任勤也纷纷打开来看:“我是巧妇啦!”奔走告诉,金陵觉得机会来了,打开来,却发现一只残破的蜘蛛网,当下愁眉苦脸,厉风行笑道:“那算了,以后琐事都有我来做,如何?” 凤箫吟嘲笑道:“陵儿,我的蜘蛛一定很争气,结出一张好网!”金陵冷笑:“我才不信!打开看看!”凤箫吟得意地打开来,突然“啊”一声大叫…… 中午也没见到凤箫吟,金陵等人说起早晨之事,笑得前俯后仰,忽地门外有人求见,众人正想着会是谁,就看到一个憨厚汉子大大咧咧地进了来:“林少侠,小师妹呢?”却是满江红。金陵疑道:“这位是……”胜南介绍说:“他是凤箫吟的师兄,满江红。”金陵哦了一声,听他问:“我小师妹呢?”金陵笑道:“她去找她的蜘蛛和蜘蛛结的网去了。”众人大笑不已,凤箫吟气呼呼地来:“不就掉了只蜘蛛么!满江红,都怪你不好,明天帮我抓一千只蜘蛛来,抓不着别来见我!” “啊,比陵儿还刁蛮!”厉风行话刚说完立即闭嘴,金陵不怀好意地笑着:“明天晚上,沈家寨还有短刀谷会有人来,你布置场面,我训练秩序!” 凤箫吟看满江红仍旧不走,奇道:“师兄,出了什么事情?” 满江红道:“我回了大理一趟,路南陆家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知是好事呢还是坏事……”胜南心念一动:“什么事?!” 满江红道:“陆怡陆姑娘两位都认识吧?她嫁给江晗以后,江晗没有给过她一天好脸色!”胜南吟儿均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听他续道:“然后,陆姑娘的大师兄铁云江回到路南去,要解救陆姑娘出来,江晗和他大打出手,败给了他,陆姑娘也被铁云江抢了去。”“这是好事啊!”胜南吟儿喜道。 “可是江晗气不过,去铁家寻仇,杀了铁云水!” 胜南一震,想起那个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清秀少年,突然就出了事情,有些惊诧,说不出什么来,凤箫吟气道:“那江晗呢?” “江晗,被铁家治了罪,关在牢狱之中,免不了的!”满江红说时,一脸鄙夷。 “江晗这样做太过分了,以前是幼稚,现在岂能这样,杀人天理难容!”胜南痛心着,吟儿轻声道:“不过,陆姑娘得到了幸福,总是一件好事!” 满江红点头:“是啊,说起铁云江,真是难得的好人,他不仅要了陆姑娘,也不嫌弃陆姑娘身怀六甲。说要养育她孩子长大!铁云江真是个男人!” 胜南听说陆怡能够得此归宿,心情自是逆转了许多,着实为她高兴,想起她此前在云雾山对江晗的一切包容,叹了口气:怡儿,希望你能一直幸福,江晗,注定不该被爱…… 金陵、厉风行创建南方义士团不过数日,却干得热火朝天,附近闻名的帮会齐来拜谒,有的干脆合并了进来,更惊动了近处江西宋恒、云雾山徐辕,远处的川蜀短刀谷、黔州沈家寨。 柳五津长途赶来,见队伍训练有素,人心归拢,点头连连称赞,走向胜南和吟儿:“你们两个,不仅要看着,也要学着做啊!” 凤箫吟一笑:“我从不听马贼的教导!” 柳五津抚了抚胡子:“我听谁说过,柳五津不算是神偷,江西八怪才是,今晚你看着,提防些!” “彼此彼此!” 胜南看见五津身后走过来的徐辕,心念一动,立刻上去:“天骄,为何等了许久,我弟弟还是没有出现?” 徐辕脸色不大好:“你不必再在泉州等他。” 胜南脸色惨白:“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辕摇摇头微笑:“你放心,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如果出了事,坏消息一定已经传遍了江湖,只不过,我和石前辈一直没有他消息,怕他会心有不快,胜南你不必愧疚,也许他和旁人一样,承担的时候不想承担,失去的时候,又不愿失去……但是,不至于出事……” “那我该去哪里等他?”胜南心中岂止歉疚,他最惧怕的,就是林陌不能释怀。 “你亲娘玉紫烟前辈现在居住在建康,你可以去那里看一看,我要去一次金国,看看你弟弟到底是不是被什么耽搁了……不如就这么定了,我去金国,你去建康!” 胜南无力地点点头:“他是我心头,最卸不下的一个包袱……我希望他能够原谅这一切,真的不希望他介怀……” 徐辕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不要想得太复杂……但是,胜南,如果……万一他介怀,你不能让,千万不能让,最怕的就是一让一夺,会出差错!” 暴雨下了一夜。 平明送客,金陵、厉风行依依不舍。 金陵哭着,鼻子都红了:“凤姐姐,你们去建康,要小心些……” 凤箫吟也容易动情,从来的路上就抹眼泪:“你们也是,泉州虽然定了,可是,凶险还是有的……” 金陵道:“那么,今年九月十七,我的十四岁生日,你们可来么?” 凤箫吟沉思片刻:“那要看情况了……他大概是没空了,他见完弟弟,可能立刻去找蓝姑娘去了,我就再说吧……我很忙的……”说罢看了一眼胜南。 金陵发现她看胜南时候的眼神,心念一动:难道她说的变心,是这个意思? 第69章 江湖变迁 第69章 江湖变迁 林凤两人这一次海上行船,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漂流在外,对江湖事情是一概不知。沿途听闻最多的,就是那个沿岸无恶不作的海盗海。 说起他来,胜南还是知晓的:“算来他改邪归正之后,也是‘海上升明月’中的细作之一,据说云雾山比武时候捞月教和含沙派突然分裂,也是他在里面钻的空子,功不可没。” “海?好像我听说过,这个人最喜欢干的事情是吹牛,人长得高大威猛,除了能打会杀之外,就没什么长处了,他还是徐辕收服的,其实小辈里,我还真是只佩服一个徐辕,相传江湖上看人最准的几个人,一是柳五津,二是落远空,三是林楚江,四是华一方,五是徐辕,他可是这五个人里,唯一的年轻人。”吟儿说。 “难怪当时大家都承认我……”胜南心有余悸,“因为当时,他们五个都承认了我。” 吟儿知他又想起林陌之事,轻声劝慰:“你放心,这些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说出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胜南一怔:“你?承担?怎样去承担?”吟儿却只是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八月中旬,身处建康,终于再度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不像海上,只能听见传说。 吟儿极度愉快,看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而胜南,因为中秋已至,没有能赶得上玉泽生日,欢愉中不免有些感伤,时而取出玉泽之物来看,距离越来越近,可是,还是没能遇上…… 是日胜南和吟儿在路上牵马而行,忽见一堵墙的角落上有一块炭的烫迹,像是有人信手画的,胜南欣喜道:“这是我们红袄寨的标志。”两人刚刚走进这间酒馆,还没来得及和谁见面招呼,却先闻到了敌对气息,江湖争斗在此,两人赶紧让步,坐到最近出口的桌旁。 看清形势,这间酒馆有两路人马正在僵持,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一方居然以掌柜、小二、杂佣代表,另一方才像是江湖人士的装扮。两方本是剑拔弩张谁也没有说话,相互仇视,火yao味很重,吟儿和胜南两个进屋,来得就很不适时。 掌柜发现这两位不速之客,掷来一柄长刀,直接削去桌子一角,钉在地上。 吟儿废了许多力气把刀从土里拔出来,赞道:“好功夫!”掌柜哼了一声:“江湖事,能不管就识相点不要管!” 林凤两人既想赖着又不得不走,只得躲在窗外看着屋里人继续无言僵持。 却听另一方带头人大声道:“公孙辞,一命换一命!你自己考虑考虑!” 掌柜微笑:“怎么?难道我杀了谁?”带头人大怒:“你还装什么蒜!我们总舵主就是食了你这酒馆的酒菜之后去世的,你还不承认!?” 公孙辞嘲笑:“不知你们是哪个窝囊废的总舵主,这么容易就死啊!” 带头人那一方听得这话,立即动手,公孙辞手一扬,店小二、杂佣纷纷提器迎上,吟儿小声道:“都很厉害……” 胜南皱起眉来:“哪个帮会和我们红袄寨结下如此深仇?” 吟儿一笑:“一个月不问世事,江湖变迁真是大。”话未说完,她突然压低声音:“有人来!”林凤两个赶紧转了个弯躲起来。 一阵风掠过,一步步靠近,再沉默,空气停滞又流通,暧昧的气味,熟悉的感觉。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什么事要这般剑拔弩张?!”吟儿突然心一阵痛,那个女子的声音,很熟很熟,她知道,这是他们的自由……女子声音刚落,再听得一男子的声音:“这位大爷是哪位,怎么?和掌柜也能打起来?” 吟儿还能说什么,眼前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一个是洪瀚抒,一个自然是宇文白,他们终究又闯进她的故事里来。可是,她该怎么告诉他,她不该被他爱着,而应该被他复仇?! 掌柜冷道:“你哪里来的小子,让一边去!”却听那带头人笑道:“红袄寨里的人连祁连山山主也不认得,未免太浅陋了……”公孙辞一惊:“你是祁连山的……洪瀚抒洪山主?” 洪瀚抒点头:“原来这不是掌柜,是红袄寨……那这边呢,这边是?” 那带头人道:“在下唐鑫,小秦淮中人……” 在场的出了洪瀚抒和宇文白之外全都大惊,公孙辞惊得口齿已经不清:“小秦……小秦淮?” 他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白……白翼白总舵主他……”公孙辞再也说不下去,说到白翼,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个人是淮南最大帮会的首领,德高望重当如林楚江易迈山,他统领的小秦淮是唯一一个能与短刀谷平起平坐的反金组织……可是,突然听说他死了,还是自己毒死的……这种消息,公孙辞怎能不吃惊、不畏惧、不惶恐! 唐鑫噙泪大吼:“就是吃了你这酒馆中酒菜才中毒身亡的!”说着一剑袭向公孙辞,公孙辞赶紧挡下:“你……你有什么证据!” 吟儿和胜南也惊讶不已,吟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小秦淮虽然人数众多,在江湖上有名的会家子还不多,白翼是想今年挑选人才的,这下子,老一辈走了,新一辈都没上来……这,这不等于把淮南的势力全架空了?!” 胜南担心的还不止这些:“红袄寨和小秦淮结仇?没有道理啊……” “证据?证据是总舵主中毒身亡!他从荆湖北路到淮南来,才至建康一天便身亡,中间只来过你这家酒馆,不是你们蓄意下毒会是什么?!” 唐鑫气极,又补上一剑,宇文白琵琶一击将他挡下:“唐香主,小秦淮和红袄寨向来没有瓜葛,怎可能蓄意下毒?” 她这一句自是问出了凤箫吟和胜南心中疑问,唐鑫泪流满面:“还不是因为他们寨里二当家的妹妹失踪,一口咬定是小秦淮所为,总舵主才匆忙赶到建康来,你们红袄寨好是卑鄙,趁着总舵主疲惫就下毒!” 吟儿小声问胜南:“你们红袄寨的二当家是?”胜南答道:“二当家是鞍哥,他妹妹叫杨妙真,也是宋贤的表妹,可是,好奇怪,妙真向来机灵,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踪……” 他自是不知玉凤夺抚今鞭连累妙真之事,心中更加疑问。 只听公孙辞道:“这便是证据么?还没查清楚,就不要乱诬陷!” 唐鑫怒道:“我不管!今天这笔帐必须得算,先栽赃给我们,现在又害死咱们总舵主,那就是咱们小秦淮的大仇人,小秦淮,向来有仇必报!”说到做到,立即报仇,看着唐鑫和公孙辞两个激烈交锋,战况紧张,手下们哪敢不从,尽数上来找敌对,拼了个你死我活,虽不至于血肉横飞,但也把这客栈斗得是凌乱不堪,桌子椅子能散架的全部肢解,一会儿功夫已经分不清敌我,陷入一片混战。 然而洪瀚抒身处战局之内,却自若微笑,横起火从钩,二者齐下,分开了唐鑫和公孙辞之剑,一钩卷飞了左剑,一钩绕去了右剑,唐鑫公孙辞一瞬失了武器,均是后退一步,怒道:“洪瀚抒!你想怎样!” 瀚抒哼了一声:“世界上理不清的案子多得是,冤枉人谁不会?我不就被人诬陷了那么久!看事情不能那么简单,我看你们二当家和你们总舵主的事情,完全被另一个组织操控着,你们自己却不知道而已!” 唐鑫、公孙辞均被这说法一怔:“什么另一个组织?” 洪瀚抒道:“这个组织想挑起你们不和,而且置身事外,试问普天之下除了金人还会有谁!可惜你们都这么轻易地就上了钩!” 唐鑫道:“话说得是不错,但若这组织子虚乌有又如何?” 宇文白笑道:“凡事总有真相,最后定然水落石出,唐香主若一时冲动,误杀了朋友,岂不是中了金人之计?” 掌柜公孙辞亦点头道:“唐香主,咱们这儿谁也跑不了,若真是红袄寨所为,咱们才不会逃罪责,就怕到时候是你来道歉了!”唐鑫哼了一声:“那走着瞧!若真是你们所为,小秦淮会去泰安踏平了红袄寨的地盘!”说罢旋走。 正是海上一月,世上千年。出了泉州的青涩江湖,快乐变得恍惚,简单也开始遥远,江湖,似乎开始乱了…… 第70章 叹,情痴 第70章 叹,情痴 一种猜测化了两方干戈,望着小秦淮退去的会众,公孙辞长吁一口气,微笑着走到洪瀚抒、宇文白身旁:“多谢二位相助,才平息了一场争斗!”洪瀚抒道:“我也只是论实理而已。” 公孙辞疑道:“洪山主怎么也会到建康来?你们不应该在西夏吗?”洪瀚抒低头不语。 公孙辞一愣:“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洪山主只管说,红袄寨定然相助!” 宇文白微微一笑:“公孙前辈言重了,大哥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来。” 公孙辞这才恍然大悟,呵呵笑着:“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 胜南看了一眼吟儿,微笑道:“他可是专门为了你从西夏辗转到这里啊……”吟儿的脸色出乎意料很不好看,冷若冰霜地起身就走,胜南一怔,赶紧上前去:“你怎么走了?不和瀚抒打招呼了?” 吟儿却头也不回,牵马就走,胜南见她伤心,只是觉得不解,回头看了一眼那客栈,只看见酒馆半掩半开的窗户里若隐若现的红色身影,仍旧像一团永远不灭的火焰,可是,不熄灭的结果却是遇到更残忍的风吹…… 他突然明白,吟儿怕是不可能把她的爱给瀚抒的,自云雾山躲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瀚抒错了! 两人进了建康城里很不起眼的客栈里落脚,晚上,胜南去见那公孙辞,了解了最近江湖的一切大事件,免不了要闲聊些,回到客栈去,已经是夜半时分,突见吟儿坐在门口等他,微微一怔,再一笑:“刚刚公孙大哥说了,瀚抒已经走了。” 吟儿却岔开话题:“红袄寨的情况如何?” 胜南笑容满面有大喜事:“我听说七月底,宋贤把玉泽带去了泰安。” 吟儿一愣:“杨宋贤找到了蓝姑娘?” 胜南点点头:“宋贤还让会中兄弟通知我,不必过淮水去了,该在哪儿就停在哪儿,他带玉泽来淮南。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淮水。”吟儿微笑着只哦了一声。 “还有就是妙真的失踪,至今没有定论,无论如何,她却是因为抚今鞭失踪的,只有找到抚今鞭,才能知道她被谁拐走了,才能找到她。” 吟儿站起身来,指着他袖中的突出一角:“这是什么?”胜南低头,摸出两张黄纸,摊开一瞧,是两封信,小声道:“这是我和玉泽在蓝府的地道里发现的两封信,是她姨母写的家书,当时我穿的也是这件衣衫,竟忘了取出……” 吟儿读罢,面色有异:“暮烟?柳月?永琏?”胜南“嗯”了一声:“柳月从前和点苍山云蓝合称江湖两大才女,就和现在的‘北落秋、南玉泽’一般,据说柳月的女儿托付给了云蓝,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吟儿一惊:“柳月的女儿托付给了云蓝?” 胜南又抽出一道画卷来,纸已经很旧,纸上画迹却不衰。 吟儿接过来:“这是柳月的画像么?”她见画中女子清丽脱俗、细眉薄唇,不由得自叹不如,胜南道:“玉泽长得和柳月很相像,但是比她还要美一些……” 吟儿仔细端详了一番:“现下我懂了,为何你念念不忘那位蓝姑娘……仙女一般的女子,自是人人求之。”胜南叹道:“乱世之中还是不要当美女的好,据说这柳月吸引了一个金人,就是永琏,柳府两位老人不同意,他们就私奔了,还生了个女儿,柳月的父亲很生气,用了各种手段抓女儿回去。” 吟儿道:“同这信上写的有大出入。” 胜南点头:“仅有一种可能,信被人伪造过,有人从中挑拨离间!” 吟儿点点头,突然念道:“永琏?金人?莫不是那个传说中二十年前的金国剑圣完颜永琏?” 胜南一愣:“你也听说过这个人?我以为小辈们都很少熟悉他,毕竟他多年以前已然封剑了。” 凤箫吟轻声叹道:“如果不封剑,现在的他可是天下无敌。今天我才懂了,为了感情,他什么都不要了……人生自是有情痴!” 第71章 这相遇 第71章 这相遇 天骄,我弟弟,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夜,胜南辗转反侧,想的都是当时徐辕的答复,是,天骄阅人无数,不会看错人,弟弟是怎样的人,天骄应该很清楚。 可是,天骄说,他是一个让人难以读懂的人。 就是这句话,一直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天骄说:“有些人,你真的永远不会懂,也永远不必懂他。” 他不爱江湖,是,也许他像天骄所说的一样,不爱刀剑,从小都是被逼迫着替代,从未放弃过对诗词的执著,一个文人? 传说中的那个绝世少年,传说中那个遥不可及、有些冷酷的江湖领袖,忽然间自己拥有了他的一切,那么他会怎么做…… 无法入睡,希望自己是多虑了…… 这一天,很普通的日子,建康城依旧如往常的热闹,没有任何残忍的情景出现,却有荒诞的喧哗声音,来自衙门前方,衙门前面坐着谁看不清楚,而这边人群里,大多是农民,他们拖着粮袋、猎物之类,一直在各自议论着各自的生活。 身边走着的这个,是相识不到一年的小丫头凤箫吟,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凑热闹,好吧,就让她凑去。 胜南微笑着,看见道旁的秋天风景,想不到,一年之后,看着逐渐萧瑟的秋日,会体会不出叶子的颜色和轮廓,或许,褪色的不是风景,而是自己的眼睛;或许,没有感慨,正是因为道路变得平坦;或许,没有波折,因为坎坷刚刚伏笔…… 群众们哪里知道他们,又何必认识他们,江湖和人世,也许可以融合,也许本来就应该撕裂——吟儿一钻进人群里去,就听见比比皆是的怨气哀声:“秦大人囤着粮食,却闭仓还卖高价!咱们要用多少猎物,才能换一碗米啊!”“他还要什么挂丁钱,我家只有两个十岁大的男孩子,也要交这挂丁的税!”“可不是?建康的军队好得很么?月桩钱是要的越来越多,也不见得路不拾遗!”“还有,听说这秦二少够厉害,私设了大斗,咱们来缴粮,他用大斗收!”“咱们日子可怎么过啊?!” 吟儿听得怒气冲天:“败类!我只道连景岳父子如此,但见这秦二少,明显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不可遏制,立即挤向队伍的最前面,胜南大惊:“你要干什么?”吟儿哼了声:“我去会一会这个秦二少,教训教训他!”说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 走近了,听到那少爷的怒喝声:“你怎么就交这么点点粮!还有,你家好几个月没有交挂丁钱了!”听得一人畏畏缩缩道:“秦二少爷,今年收成不好……” “不好?身上衣服抵着,这么臭!便宜你了!” 吟儿风风火火地冲过去,那秦二少头也没抬:“对,下次收粮就要这么积极!你是哪家的?”他抬起头来,看见吟儿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既没有背筐子,也没有挽篮子,疑道:“你粮呢?” 吟儿哼了声:“要粮没有,要刀子到有!”说罢抽出剑来,往他椅子上狠狠一插,秦二少一惊:“你是个江湖中人?” 吟儿冷冷道:“小子!叫什么?报给你祖奶奶听听!” 秦二少先一愣,后冷笑:“小姑娘,今天大爷饶了你,看在你是个外来人,连我秦二少都不认识的份上,先饶你一命!不去打听打听,我秦日丰是什么人!” 吟儿皱眉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他在江湖上有什么名号,看他如此镇定自若看来没有被自己插剑的技术吓倒,心底里直犯嘀咕,回首看这秦日丰的手一直藏在袖里,不停哆嗦着,料想他是心虚,笑道:“那好,我到要领教领教传说中赫赫有名的秦少侠的工夫!看招!”一把擒拿住秦日丰的手腕,秦日丰下意识地缩回去,反应之敏锐证明了他身负武功,但束手就擒揭露了他并没有太大本事,何况在武林盟主的手底下?吟儿只用了三分力气捏他腕骨,便疼得他嗷嗷大叫,周围百姓见到了齐声叫好,明显是平时受他欺压不敢出气的,胜南一笑:敢情他就是公孙辞所说建康城的小霸王了,只可惜,遇上了个大霸王。苦笑着任凭吟儿胡作非为。 突然之间,周围百姓一阵骚动,纷纷主动退让开出一条宽敞大道来,胜南疑惑着循着马蹄声看向北方,但是刚一回头,白驹已然擦肩而过,一刹那,胜南第一次感觉和时间如此贴近,如此贴近却错过……他转身,白马以腾云驾雾之速插入战局,而马上那个白衣主人,没有任何人来得及看他的模样,了断了战局。 众人并不惊诧,惊诧的是胜南吟儿,除了独孤,只怕没有人能够拦得了吟儿教训人! 况且这个白衣主人也是个少年,仪表俊伟,英气勃发,眉宇间存着一种冷漠。吟儿惊讶地注视着他,握住自己的手,片刻之前,她的手还在惩罚秦日丰啊! 这少年居然对她冷冰冰地扔了一句:“玩够了没有?!” 玩?他认为吟儿在玩么?方才吟儿的确不曾展露武功,但也决计不是“玩”啊! 秦日丰看见这少年的侧脸,惊喜万分:“哥!你总算回来啦!” “真的是秦家大少爷秦川宇啊!”“不见两年多,依旧那么冷酷啊!”“比以前更加高大了,相貌简直是逼人的出色啊!”群众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对对对!玉树临风啊!” 吟儿哪有闲情逸致研究他的相貌,虚荣受了大威胁,只有冷笑掩饰:“秦川宇?” 秦川宇往围观者瞥了一眼,四面安静了下来。他也没回答吟儿的话,转头问向秦日丰:“又出了什么事?”声音淡然似乎漠不关心,却蕴藏着威严。 秦日丰失去了往日的架子,有冤不敢伸,轻声道:“没,没有,我只是在收蛋,这,这泼妇就来捣乱!”“怎么称呼这姑娘泼妇?!”吟儿正要驳斥秦日丰,便听见秦川宇已经责了他一句,语气虽淡,不怒自威,秦日丰赶紧掉转头来,毕恭毕敬问吟儿:“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秦川宇回头来,只顾了她一眼,吟儿就被这眼光顾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滋生出来,不知怎的,像在哪里见到这种眼神过,轻声答:“我叫凤箫吟。”秦日丰“噢”了一声:“凤箫吟来捣乱,我就,我就奉陪了,谁知……” 谁知秦川宇压根儿没听见他讲什么,低着头打量着吟儿,微微一笑,这回不是轻蔑,而是亲切:“凤箫吟?似曾背诵过。” “那不知你有没有背诵过《伐檀》?”他的气质实在太吸引人,以至于吟儿几乎不敢再看他,他刚刚的笑容,尽管消失得太快,却令吟儿的心里愣生生多了一种异样的甜蜜,吟儿嘴硬,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业,“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群众们大多不懂,窃窃私语起来。 秦川宇摇摇头看着她,他的眉眼,诉说着关于他的忧郁,甚至是一种落魄。当然,这是吟儿的直觉,吟儿的身高所限,只能领略卑微感,秦川宇可以把她完全地遮住,连影子也不留地从胜南视线里消失。“你认为你的胡闹可以帮助这群人解决问题么?错了,我告诉你凤箫吟姑娘,你只是在满足你闯荡江湖的虚荣心而已。”吟儿愣住了,第一,这个人一眼看穿了她的缺点,第二,他说到了抗金的缺点。 眼前这个秦川宇,绝对不简单! 吟儿仔细打量着他,冷不防身后的秦日丰又夺了根棒子要报刚才“一手”之仇,吟儿听得背后声动,一脚踢去,又准时又准位,踢得秦日丰棒子脱手且四脚朝天,秦川宇看他的手肿了一大块,显然吟儿下手狠辣,冷冷对秦日丰道:“你下去!”随即回头来居高临下和吟儿对视一眼:“你这黄毛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只奉劝你一句话,凡事要留个尺度!”“少废话,本姑娘就告诉你,到底本姑娘是不是在胡闹,究竟谁在满足自己的虚荣,有其弟必有其兄,出手吧!” 凤箫吟说完,立刻就拔剑出来,秦川宇置身危险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失措,脸上,仍旧是冷对江湖的那种气质,具体怎么说,形容不出来。 为什么,秦川宇,他不知不觉渗入我的心里?吟儿先知先觉,拔剑的时候就冒冷汗。 那究竟是忧郁,还是闭塞,还是不理会世俗,还是对人间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的眉宇间,竟然有那么一丝丝遗憾和孤独?一时间,她被他气质所撼,竟然忘记自己在进剑!居然在走神?! 胜南在吟儿身后,亲眼看着她拔剑,瞬即又亲眼看见秦川宇抽出兵器之后吟儿猛地后退一步,叹他应对自如,惊她立刻就败,不假思索,立刻上前去解救吟儿,长刀短刀,齐齐迎上。 是啊,听见风声,也看见这刀光,知道这一刀很完美,无缺,配这饮恨刀。 可是,突然也和吟儿一样的表情,震在原地。 无法忘记那次的交锋!因为,秦川宇的武器,也是双刀。 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内涵。 难怪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样的忧愁,同样的深邃,同样的感怀。 第一次邂逅,竟然是这般的——兵刃相接!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招式,没有激烈感觉的战争,可是,是战争么? 胜南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口,他怎么说,他想了一千一万种可能性,想了无数次他向林陌解释的过程和如何得到谅解的方案,只是,万料不到,会在冷风吹起的异乡街头,接过这最初一次的交手! 短短瞬间,从前的林阡,从遥不可及到对面相逢……一昼夜,从没有他到他主宰自己的世界。不仅是林胜南,还有凤箫吟。他们,都对不起他;他们,迫切要赎罪,又不知从何赎起! 深秋,天气初肃,对命运,谁都是一知半解。 川宇好像很疲累,只淡淡地笑着,不知是谅解,还是仇恨,果然,没有读懂,没有读懂他就转身,转身刹那留下一句:“原来是你。” 刀下沉的同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秦川宇那冷冷的,却孤独的,一笑。 一道阳光铺在秦淮河宁静的水面上,又直插进水下去。 兄弟本身,是不是就如此? 不知何处,传来小童的吟唱,那是曹植的《七步》么?还是,兄弟可以有另外的诠释? 对,他也许是谅解了,这也许,好伤人,他越寂寞,胜南就越愧疚。 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弟弟,这相遇,没有足够…… 原来是你……接下来的每天每夜,想的都是这四个字……原来是你。 第72章 林阡,胜南,川宇 第72章 林阡,胜南,川宇 数日过去,每一天,建康城都这样热闹,而他们,对于那陌生的秦府,终究是路人。 临近九月,什么事情都好像没有进展。半个月来,胜南都在沉思着第二次相逢该如何说,而凤箫吟,表面上没什么,只是会在吃饭的时候,心情不好,狂乱地翻着手里那本书,边看边吃。 胜南注意到她半个月只看这一本,似乎就盯着某一页出神,不像是愧疚,到像是怀春,笑了笑,问她:“看的是什么?李易安,还是温庭筠?” 吟儿微微一笑:“这是从秦川宇身上偷来的,苏东坡啊……” 胜南一怔,只淡淡哦了一声,吟儿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就送去金国磨练,再没有寄托怎么行……”她说的时候,就带着怜惜的口吻,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五只黑乎乎的手指出现在眼皮底下,吟儿吓得本能站起,转过头去,和那人照了面,才喜出望外:“小师兄!” 那人面带尴尬:“不要叫小师兄,多难听!”他身上很脏,穿戴不齐得很,像是刚刚越狱的犯人。 吟儿坏笑着,也怀着这种念头打量他,那人气道:“给个位置给我好不好,我好歹是个重伤之人!” 吟儿笑着给他安排位置,猛地给了他一拳:“哪里是重伤,这些伤全是你自己乱造的吧!”说着替他把脸上膏药拔下来,那人笑着,任她揭穿,果然是假的。 他的脸干净了,是个很好看的小伙子,就是身体有些偏瘦了,可能是小时候没有好好照顾的原因,这位小师兄一边不客气地夹菜,一边问吟儿:“这位是……” 吟儿呵呵笑着:“他就是林阡啊……” 那人“嗯”了一声,丢下碗筷:“记起来了,云雾山上的第六名,林胜南!久仰久仰!” 吟儿向胜南介绍:“这个是我的小师兄,江西八怪里面的‘永遇乐’,他可是有本名的,叫沈延。” 胜南明白了他们的关系,笑着和他相识了。吟儿奇道:“小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出现?难道,建康有案子要犯?” 沈延“嘘”了一声,轻声说:“建康城发现了《兰亭集序》的真迹!” “兰亭集序?不是失传了么?” “那也未必是失传了,不管真假,咱们的同行都来了,若能偷到,到可帮师父了结一桩心愿……” 吟儿带着忧虑看他:“可是你没有偷到,还入狱了是吧?” “你忘了我盗墓盗了这么多年,采掘的功夫白学了?建康城的地道都被我打遍了,下次有空带你看建康城下面,都被我掏空了……” 吟儿笑听他吹牛:“敢情这次,你真的是越狱?” 沈延笑着不置可否,突然摸摸后脑勺,小声道:“小师妹,这次不仅江西八怪来了,咱们的一大群对手都来了!全盯上了兰亭集序,对了,就连韩莺,也来了。” 吟儿脸色一变,胜南奇道:“韩莺是谁?” 吟儿不语,沈延道:“韩莺,师父选徒的时候,明言了七男一女,当时,韩莺几乎已经是凤箫吟了,咱们已经大概见过面寒暄过的,可是最后一日,师父选的是吟儿,韩莺很生气,当时就和吟儿结了仇,吟儿,想想当年你也真是可怜,你刚刚加入的时候,大家都排斥你的,后来,却都觉得你比韩莺更适合。” 胜南一惊:这样说来,江西八怪倒是真的换过人……难道,替代真的是引起麻烦…… 他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既然江西八怪换过人,那么吟儿完全有可能是萧玉莲啊!可是,这许多日的接触,他清楚知道吟儿的为人,不可能是那个蛇蝎心肠的萧玉莲! 不及想那么多,有很多疑虑,只能等待谜底自己出现。 沈延续道:“建康府的事情,你们知道么?建康府的大小官员一大箩筐,数都数不清,比较有权有势的,就当属秦向朝、苏远长、贺联这些人……” “秦向朝,是不是就是秦川宇的父亲?” “人如其名啊……看长像就是那种精忠报国型的!”沈延玩笑着,也点头肯定了,“你们俩也认得秦川宇啊?兰亭集序就是在他手里的!他可是厉害的紧,据说半个月前刚到建康来,建康的诗坛词坛,琴坛棋坛,全都被搅乱了,现在,还引来了我们!” 林凤两个均是一震,吟儿问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沈延蹙眉:“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个人为人有些冰冷,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在意,可是做什么都做得特别好……呵呵,小师妹,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他虽然才来半个月,据说建康城所有的女子,全都……我远远看见他一面,怕是没有人的气质比他吸引人的……” 胜南轻声说:“他就是我弟弟,从前的林阡啊……” 这回轮到沈延震了:“林阡?秦川宇?你在说笑啊……我跟踪他十几天,从来没有见他舞刀弄枪过啊,他一直都在舞文弄墨、作词作曲,没有跟任何一个江湖人士接触过啊……他是失踪近三年的那个人?” “那是因为他答应了,他退让。”徐辕的声音,他在胜南身边坐下,“我与落远空前辈联络才知道,他真的是被事情耽误了……他知道饮恨刀已经归你所有,所以他主动和我说,他明白怎么做,他不会来争夺,而且,会和江湖保持距离……” 吟儿听得眼泪直打转:“他这么好啊?” 沈延愣在那里,叹了口气:“这不叫好,这叫明是非……” 徐辕拍拍胜南的肩:“你要对得起他。就得好好接过这任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再优柔。你也要记着,你不是林胜南,你是林阡。希望你早些明白,这个道理!” 是啊,林阡,不是现在的胜南,也不是现在的川宇。 秦川宇,在花园里坐了一整个下午,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风将书页吹乱,他微笑着,走到池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莫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水里的自己,终于还给了另外一个人。 他身边,忽然就多了一个素衣女子,低着头也看着水里的他,淮南多美女,这女子正是拥有着闭月羞花的容貌,而且,有着风流的性情,是川宇的堂妹,建康城里闻名的才女贺思远。 乍一看,这两人似乎一对璧人,其实,贺思远很了解自己的堂兄,他从小,就没有过对任何人动心。 秦川宇的微笑,曾经让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可是,那究竟是不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情?贺思远纵使是才女,也不敢猜想。 也不去追求秦川宇,因为明明知道不可能,也许,爱可以有很多种,就像现在,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做他的知己都好。 川宇笑着看她:“贺大才女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贺思远一愣,盯着他看,慢吞吞地从袖中抽出一打信来:“这不是我本意啊!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很,秦淮河边十个才女,有九个公然向外表示非你不可了!” 秦川宇接过信来,轻轻笑着:“这些诗词,到真是才女该写的……只是,肤浅了一些……肤浅的东西,我向来不喜好。” 贺思远不由得一愣:“十个才女,剩下的那一个,写了这么长的诗,这女子叫陈沦,是个歌女,可是谁见过她,都说她很刺人,冷艳、繁复又夸张,可是,竟然也……唉!” 川宇一笑,道:“陈沦我是见过,跟她切磋了棋艺,是不错,可惜就是沦落在烟花之地,身上的脂粉气太重了,我喜欢的气味,不是那样的。” 贺思远“哦”了一声:“川宇哥以前在江湖上是有个未婚妻子的是吧?是不是还在想念着她?” 川宇突然一怔,脸色很不好看:“林阡和林念昔的神话,怕是已经结束了……” 第73章 误打误撞 第73章 误打误撞 三更半夜,月不明星稀,乌云密布,大自然之声,鬼祟而空灵。 这夜凤箫吟和沈延师兄妹的事情,是钻地道到秦府去偷兰亭集序。 听说是秦府,胜南自然也要去,不管这是鸡鸣狗盗,跟着也进了那地道,一路过去,这条地道狭长而曲折,沈延果然是个盗墓好手,恐怕没有旁人能像他这般,短时间内打通这么长的地道。 可是,在地道的出口,三个人都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发现这地方,根本不是秦府! 吟儿毛骨悚然:“这,这是哪儿啊?” 沈延看着看着,自我安慰:“这也许,是秦家的祖坟吧……” 却听得一声大喝:“谁!”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持棒大汉,凤箫吟、沈延、胜南三个对视,不知如何答复,谁都支吾着不说话,凤箫吟正在编理由,那大汉已经一步步往她走来,他每踩一步,地都好像震一下,健壮的胳膊上都是肉,脸大得看不清五官,凤箫吟啊一声僵在那里:“我……我没有盗墓……没有……” 那大汉的话像从脸上传出来的:“你们是谁?!”沈延一脸笑容地上前搭救箫吟:“这位大爷!咱们,咱们是……”大汉怒喝:“从哪里来!”凤箫吟实话实说:“从地底下来啊!我是白无常。”推着胜南:“他是黑无常!”沈延笑道:“我是判官!” “哈哈哈哈,白无常成了个女人,判官有这么瘦么!你们从地底下来,那老子岂不是从天上来?!”一棒挥来,吟儿木琴迎上:“你从天上来,本姑娘就送你回天上去!” 棒琴相抗,方知这大汉力气非凡,木琴立即被棒打折,但随即而出的玉剑出琴,将棒削作两截,那大汉不气馁,挥了一半在手上的棒子再度袭来,沈延立即抽出锥来,将短棒打离,沈延退后一步,胜南紧接着迎上去,那大汉哪里敌得过这些武功,长得再壮也没用,胜南上前去牢牢实实替他点了穴,正欲松口气。却听嘣一声巨响,门开了,冲出更多人来! 这些人长得和这大汉无异,全副武装,吟儿大惊:“你们……你们……” 为首一个怒道:“你们三个好大胆!敢来尉迟家惹是生非!”三人齐声疑道:“尉迟家?” 顿时有人对那为首的说:“大哥!这三人私闯尉迟府禁地,理应杀了!” 吟儿怒道:“杀了?凭你们这么一点点本事?!” 大哥笑道:“小姑娘好是心高气傲!”他不知是怎么笑的,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知道肉开始凹凸不平起来,胜南一把拉过凤箫吟,赌一次:“大家误会一场,在下三人是尉迟雪尉迟姑娘的好朋友。” “小姐的朋友?”大哥一愣,“现在小姐还睡着,等天亮了在下带三位去见小姐。” 通往大厅的路上,凤箫吟抓准了时机,拉开一扇门就要逃,哪知这么快,背后阴风袭来,吟儿一闪,却从这人的右手边转到了左手边,没有闪得过,被他轻轻一抬就拎了起来,吟儿一身冷汗,恍然惊觉,抽出玉剑对着他肚脐就是一下,她未有伤他之意,故是以柄击之,那大汉负痛扔下她,其余几个急忙来救,吟儿挥剑横扫:“谁敢过来?!”大汉见她似无防备,站起身又要擒拿她,沈延一惊,提锥便刺去,那大汉躲闪不便,臂被他刺到,他反手一握,企图折断锥,沈延快捷地在之前抽回锥来,旋转着再度刺去,那大汉虽然肥胖,但身手矫捷得厉害,被刺中一次,第二次沈延再难得手,他躲让及时,竖起大拇指赞道:“很好,锥练得不错!你叫什么?” 沈延也不隐瞒,老实跟他讲了,这大哥一愣,念了一句:“姓沈?” 沈延的锥法,是一贯以“瘦”著称,尖利地扎人,且瞬息万变,和他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他给人的感觉和善可爱,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不信他可以爆发出这种凶悍的力量,这锥法,也是不管天高地厚的! 带头大哥一转头,接连几次差点再被他刺着,快步闪躲,即刻到了胜南这里。 从拎起凤箫吟那一刻开始,到他转到林胜南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可是谁都不能忽略这段时间,有一种如此厉害的武功和兵器! 但是穿到胜南身旁,带头大哥脸色就大变,一下子拖出了他身后的大刀,来拦截胜南,喝出了这么一句,似乎很惊诧:“饮恨刀?!” 凤箫吟咦了一声:“你也认得这饮恨刀?” 带头大哥冷冷笑着:“那不知比不比得过我这大雪弓刀呢?!”说罢大雪弓刀已然砍出一招“仙人指路”过来。 胜南长刀迎上“势拔五岳”,短刀侧路“掩赤城”,刀光里只见那一招仙人指路的沦陷和粉碎,大汉叫了一声好。返上来一刀“白鹭横飞”,胜南再度长短刀交错,将他刀逼退回去,像海一样,一望无际地奔腾过去,后续力量一发而不可收,大汉没有办法,跃后一步,他自然没有林胜南这般的旺盛体力,而且知道他潜力无穷,只大声喝道:“好功夫!” 那些汉子见识到了沈延胜南先后两手,一灵巧,一磅礴,都纷纷鼓掌,惊叹他们的厉害。凤箫吟即刻虚荣起来:“要不要我这盟主也露一手给你们看看如何?”说了就做,右手提剑,继续一剑十式的表演,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虚幻,那大汉捋须笑眯眯地看着,等吟儿卖弄玩了,随即板下脸来:“不管你们武功有多高,私闯尉迟府禁地,要交给主人发落!” 吟儿哼了声:“咱们怎么可能被你们这群平庸之辈擒住!” 三人聚拢在一起迎敌,那群大汉们排成了刀棒阵,气氛随之绷紧。没有风,却只见树叶纷纷扬扬地坠下斜飞。 就在僵持刚刚开场,干戈正欲拓展的时候,听的一个稚嫩声音道:“白大叔!” 大汉停下来:“扶风,你不伺候着小姐,到这里来干什么?” 被称作“扶风”的这个侍女站在院门口,未施妆,却根本不像个侍女,到像是个小家碧玉,皮肤水汪汪的,眼睛里却有一种怯意,见到沈延、胜南两个陌生男子,脸微微泛红,小声道:“小姐听说有人擅闯禁地,吩咐奴婢来看一看。” 白大叔道:“怎么?惊动了小姐么?” 扶风摇摇头:“白大叔,小姐只说了,无论是谁,先放了再说,大半夜的,惊动了老爷太太可不好。” 白大叔一愣,有些为难:“但是……他们三个私闯了禁地……”扶风道:“白大叔,小姐的吩咐你也不听么?” 白大叔点点头:“好,二子,你送这三人出去!” 扶风见他们三人被带走,长吁一口气,回身走到院子外面,围墙旁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用她焦急的眼神看着扶风,她比扶风要高出一头,也相对丰腴些,应该就是这家的小姐了,虽然年纪差不多,却明显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成熟、妩媚,当是建康百里挑一的美女。 扶风微笑:“小姐你放心,这私闯禁地的被捉之人不是傅少爷。” 尉迟雪长叹一声,纤纤素手,紧攥一方丝帕:“幸而不是他,幸而不是……” 天亮之后,也不能再进地道去作奸犯科了,三人误打误撞进了别人家,还差点被捉住,从此颜面尽失,想想都有些后怕。 吟儿一路体会着方才险境,笑着责沈延:“小师兄,你打的那是什么地道啊?错了好几条街!” 沈延擦擦汗,苦笑无法解释:“凡事都有万一的啊,就比如说,你第一次犯案的时候,还把自己匕首给丢掉了,后来还跟师父狡辩,说把匕首扔了。”低声道:“估计没有扔啊,是不是作案的时候害怕,丢在哪里了?” 胜南奇道:“她也会害怕?” 吟儿一震,想起那把属于自己的匕首,再想到洪瀚抒,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胜南没有想过问这个关于匕首的问题,就算想,也猜不出,他毕竟不了解,洪瀚抒至今在找匕首的主人! 沈延叹了口气:“那么好的匕首,就这么丢了……” 吟儿突然脸色大变:“你别说了!” 沈延一怔,不知道她心里的惧怕,啊了一声呆在那里,胜南也是一愣,不知怎地,吟儿最近脾气很不正常。 吟儿也明白自己不该对他发脾气,轻声说:“几位师兄在哪里?我们去找他们吧!” 第74章 听建康 第74章 听建康 一进客栈,沈延笑着说:“大家看,是谁来也?” “我来也!”吟儿从梁上飞下来,落到长凳上,不巧的是,满江红刚刚站起,吟儿从高处落下,理所当然地要导致长凳翘起,后果是她跌坐在地,因为满江红没有合作而使得一个好好的开场计划泡汤! 胜南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知道她恢复心情了,而沈延等诸位师兄已经大笑不止。 吟儿怒道:“满江红,谁让你起来的,给旁人感觉,好像是我比你重,把你给撑起来似的!小师兄,你笑什么笑!” 醉花阴扶起她来:“小师妹真是咱们的开心果啊!” 满江红赶紧替她擦了凳子,服侍她坐好了,诸位师兄把她当皇帝一样服侍,沈延有些被打入冷宫的感觉:“干什么啊。我才是客啊!还负了重伤,越狱出来看你们,你们不关心我,一窝蜂地围着小师妹转,不公平!” 吟儿笑道:“不然你也变成女人啊!” 沈延一笑,不跟她计较了,众位师兄都疼爱她,没有办法,更惯了她的脾气,胜南这才明白,最一帆风顺的不是厉风行,而是这个盟主呢! 满江红突然扯了扯吟儿衣袖,鬼鬼祟祟掏出一只蓝色布包来,然后出了屋子,急急忙忙拎了一大桶水,吟儿道:“什么事情啊?我们不吃早饭啦?” 清平乐笑道:“小师妹,满江红这几日天天找人演示,储备着这东西!不过可神奇了,不看不好啊!” 吟儿奇道:“什么东西这么好玩?” 满江红傻笑着,打开蓝色布包,里面原是一锭银子,他用筷子夹着银子浸入那“水”中,奇迹便是,水本来是黄色,后来渐渐变成了银色,银子再夹出的时候,已经成了金子!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客栈老板看到了,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吟儿直冒冷汗:“你……你干脆叫满江钱算了!我……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师兄啊……” 清平乐呵呵笑着:“还不是因为韩莺见钱眼开的原因?” 满江红被戳穿心事,满脸通红:“你胡说!” 沈延一愣:“你还喜欢那恶俗女人?只怕她不念真情,只贪钱财啊!” 胜南也是一怔,几次见到凤箫吟欺负他,还以为他喜欢的是凤箫吟,现在才明白,他是个真的老实人,喜欢韩莺,也疼爱这韩莺最大的敌人凤箫吟,叹了口气:满江红,真是淳朴善良! 九人围着桌子吃着早餐,江西八怪个个都很好相处,而且都很容易就变成熟人,初次见面就可以跟任何人做朋友,他们在一起谈天,可以从夏商周扯到唐宋,早饭快吃到了中午,胜南才发现,自己的见识真是太浅了,以前说的话也真是太少了…… 突然,醉花阴就扯到了建康的几大家族,引起了吟儿和胜南的极大关注和浓厚兴趣:“最厉害的一家当属秦家,秦向朝有三个儿子,长子叫秦川宇,好像不是他亲生的,几年前秦家到建康来的时候,秦川宇并不是经常在建康出现,奇也奇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吟儿轻声道:“过去,他是三足鼎立之一的林阡,四年前的武林大会,是他主持的局面,你当然见过他!” 醉花阴和沈延当时一样震惊,恍然大悟:“是啊,虽然有些改变,但是现在想想,是同一个人的脸……不过比当时好的多了,可是……为什么他到建康之后,武林里没有什么动静?” “那是因为他退让了一步,把饮恨刀让给了哥哥。”吟儿叹了口气,“而且,徐辕在其中,可能也费了不少力气……” 醉花阴哦了一声:“想不到,他以前是这种身份!那咱们还抢什么《兰亭集序》?他武功那么厉害!” “好吧。不要再说秦川宇了,他家的别人呢?” “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就是标准的纨绔子弟,不对,不配叫纨绔子弟,应该叫恶霸了,都是妾侍所生,秦二少秦日丰,整日整夜地忙着收粮收蛋,以此为乐,也喜欢惹是生非,秦三少就整日无所事事,一事无成。” 吟儿笑着:“秦日丰是见识到了,凡事都靠着他哥哥!” “建康城里除了秦日丰外,阔少爷还有一个叫傅千秋,这傅家原来是名门大户,书香门第,只可惜去年宝贝女儿被人拐走了,不知去向,为了找女儿,倾家荡产,夫妻两个还忧郁成疾,相继去世,唉!那傅千秋一开始挥金如土,现在也是不知去向!” 众人听着,都觉得可惜。 客栈门外鸾铃声响起,有人提刀进来:“小二,来碗热茶,上些快点的小菜!” “好嘞!”小二立即上前沏茶。 几人没有在意,醉花阴继续讲是非:“再说这尉迟家,就一个宝贝女儿,叫尉迟雪,不仅通晓诗书,而且精通多国文字,尉迟家为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请了好些人保护!” 吟儿啊了一声:“包括那个白大叔是吧?他的那把大雪弓刀,其实很厉害!” 提刀者一惊,撇过头来:“白大叔?大雪弓刀?” 吟儿一怔,转过头看见他:“是啊,阁下是……” 这个老者,面色凶狠,没有说一句话,凤箫吟看见他,突然有点恐惧:他武功不在我之下!他是谁,怎么会这么眼熟?! 醉花阴继续讲:“再说苏家两兄弟,都当官,苏远山无后,苏远长只有一个女儿,叫苏杭,一天到晚都和秦日丰扰乱街头,胡作非为,野蛮任性,不像个女孩子,字也不识一个,常常欺压百姓;贺联也只有个女儿,叫贺思远,这贺思远既不像尉迟雪那样中规中矩,也不像苏杭刁蛮,而是个风流才女,建康城里很有名气,能文能武。” 吟儿回头看了那提刀者一眼,提刀者的侧脸,有年轻时候的英俊存留,可是,他为什么竟会让人害怕? 她预感到,有事要发生。 第75章 谜恋1 第75章 谜恋1 客栈里,虽至深夜,每间房里几乎都灯火通明,这,也许是城乡最大的区别。 建康城里,行路人匆匆忙忙,为不同理由疲于奔命,抬头看天,下弦月高悬,照着同一片大地,不同的人心。还有一片云若即若离地遮在月上,不一会儿飘然而逝。这种天气,最适合颓废。 胜南走进客栈,面上带着极少张扬的焦虑,不禁令吟儿纳闷不已:“怎么了?” “宋贤和玉泽遇到意外去了姑苏,可能会被慕容山庄的夺权之争牵绊。”胜南低声诉说,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吟儿一愣:“慕容山庄?” 胜南点点头:“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本是往建康来的,却去了姑苏,我担心,他们被慕容家的人利用。宋贤说他要帮助慕容荆棘保住位置,这于玉泽实在危险……”他前所未有的心焦:“不行,我要立即动身去找他们!” 认识他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他这么冲动过。不知怎的,吟儿听到他说“我担心”、“玉泽实在危险”,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沈延立即劝阻:“别冲动,你去了慕容山庄,万一他们往建康来怎么办?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醉花阴点头接茬:“蓝姑娘啊,我是知道的,她是江湖公认的美女才女,才不可能被谁随随便便就利用,你不要过分担心了,何况,还有你兄弟在侧,一定会保护好她!” 行事周全的胜南,现在正为那个远在姑苏的女子关心则乱。这一刻,他虽然没再说话,但吟儿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玉泽经历动荡,他却只能缺席她身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命里,明显温馨要少于乱局,牵绊要多于自由。 “师兄说得对,还是不要去了,相信宋贤和玉泽吧。”吟儿说,连她也觉得,胜南现在去姑苏太不实际。 但他的眉眼说,他很想忽略红袄寨和小秦淮这场纷乱,也想先离开建康淡忘那场无限伤怀的兄弟相遇。 但,胜南又岂可能走得掉,有些责任,不管担负时是什么年纪,一旦负起,就不能丢弃,哪怕有再多的借口。胜南心里一定比她更清楚,建康究竟有多少潜在或存在的祸乱。 醉花阴看他转身上楼,轻声叹:“也许以后,林阡他才会渐渐明白,江湖和情爱,到底哪个重……” 吟儿一怔,缓过神来:“师兄说得不错。那大概就是……林阡和胜南的区别吧。” 路过他房间,闻到烟味,知道他在干什么,吟儿也有种莫名其妙的难受:最近淮南究竟是怎么了?为何竟这么纷乱?! 隔了几日,胜南才得知新的消息,原来那慕容山庄从前是慕容兼统治,云雾山上慕容兼被徒弟张若隐暗杀,姑苏就群龙无首,慕容兼有五个亲兄弟,八个堂兄弟,全都盯准了庄主的位置要争夺。 可是,仅仅几日过去,形势就变了——暂时继承父业的慕容荆棘,不仅没有像众人猜测那般被夺权,反而逐一击败了这十三个长辈! 她借助的,是独孤清绝的力量,还是宋贤玉泽的智慧? 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女子真的很厉害,才十九岁,手段就这么厉害。 “宋贤说,慕容荆棘的位置已定,玉泽和他都很安全,据说还有功劳,现在在那边做客……” 看着胜南心安,众人都很高兴,醉花阴笑着:“这么说来,蓝姑娘做完客就快来了是吧?” 胜南欣慰点头:玉泽,谢谢你,让我有这样的牵挂…… 他知道,像玉泽那样的女子,无论隔多久,距多远,都让人在思念她的时候,既痛,又甜。 吟儿睡熟了起床,轻轻下楼,忽然间停在楼梯,躲在屏风之后……洪瀚抒来了!? 他竟然还留在建康?! 吟儿情绪不稳,闭上眼,回到那荒凉一夜,那个漆黑夜晚,那个血色夜晚,她杀了对面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听到一阵马蹄声迫近,于是连凶器也没有拔出就走——她就这样,杀了一个和自己其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种巧合,简直是离奇,可是,上天为什么作弄洪瀚抒,让他爱上仇人? 她紧张地探出头去,不错,是洪瀚抒和宇文白,他们总算来了。 只听见沈延的声音:“我小师妹啊,她整个人乱七八糟,要驯服她很难啊!” 吟儿强打精神,从楼上下去:“小师兄,又在背后抹黑我!” 洪瀚抒大喜:“小吟!”随即起身来上前:“小吟,几个月不见!你真的在建康!”他欲去牵她手,但被她闪让开来,瀚抒发觉到她的冰冷,只得放弃牵手的行为:“小吟,我从祁连山追到泉州去,你已经不在当地,所以再到建康来找你……” 吟儿冷淡地说:“你在泉州为何不参加南方义士团?在建康又为何不加入小秦淮?” 宇文白听她语气如此冰冷,有些愠怒:“凤箫吟,大哥为了你如此辛劳,你怎么这样说话?” 洪瀚抒听她每次都这么搪塞,心中着实又奇怪又不高兴:“她说的何尝不对,我是把情爱看得最重,不如凤姑娘有大志!” 吟儿听他也发火,当然知道这一切早已覆水难收,冷冷道:“你可以走了,有大志的人,不会和只谈情爱的人在一起!” 洪瀚抒性情中人,听到这番话,哪里可能不怒,听完就走。 宇文白看他立即出去,冷冷对凤箫吟道:“大哥日夜盼着重逢,他哪里招惹了你,使得这团聚更别离?” 吟儿轻声道:“对于喜欢的人,爱到死都无所谓,对于不喜欢的人,需要暧昧么?” 这句话,把宇文白说到愣住,随即也走了。 第75章 谜恋2 第75章 谜恋2 八月的最后一日,所有事情都拥挤在这一天。 这一日,江西八怪被官府冠了罪名抓住。 原因:醉花阴偷盗不遂当场被抓;永遇乐越狱被抓第二次;其余人为连坐。 小偷的宿命,好像就是被抓了再放,放了再抓。 几个人被五花大绑着往官府走,只是冤家路窄,满江红眼睛一亮,看见道旁衣着光鲜的女子,明艳不可方物,不是韩莺是哪个,虽然此时此刻,她面带嘲讽地看着。 韩莺笑着直对吟儿:“想不到,你们也会失手!” 吟儿冷冷看了她一眼:“《兰亭集序》最后会是谁的,咱们走着瞧!” 韩莺哼了声:“怎么?向我宣战?” 吟儿一笑:“我哪里比你厉害,据说你不仅出动财力,还去学写诗勾引秦川宇,可是一无所获是吧!” 韩莺一路跟他们走着,脸色骤变:“那又怎样?总比你们现在入狱好!” 吟儿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韩莺被阻隔在衙门外,这时候,洪瀚抒、宇文白和林胜南三人追上来,韩莺先是一愣,随即惊道:“洪瀚抒,宇文白?!你们来了!你们来找凤箫吟?” 宇文白听她直接这么问,有些诧异,点头道:“对啊,洪大哥从祁连山追到这里,她一点都不感动……” 韩莺全身一震:“你……你追求她?你可知道她对你做了些什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 胜南三人当然没有理睬她,尽在想如何劫狱,韩莺冷笑着:“凤箫吟,这次你栽在了我手上!” 被押向监牢的路上,吟儿连连向沈延使眼色,沈延狡黠一笑:“放心,有我在,你赖在牢里我都能把你拖出去!” 吟儿放心一笑,忽听得官兵们齐道:“大少爷!” 她一惊,抬头看见秦川宇,秦川宇似乎不经意地走过去,擦身而过时候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吟儿知道这是天赐的福气,能够得到他眼光的眷恋,惊得停在原地。 秦川宇走到吟儿面前,微笑说:“我记得,你叫凤箫吟……” “大少爷,他们是偷窃团伙江西八怪,目前盯上了兰亭集序,行窃了数次,这次总算一网打尽了!” “江西八怪?”秦川宇一愣,江西八怪在江湖上,可不是单纯的偷窃团伙。 “是,大少爷!” 秦川宇笑道:“屈屈一件书法,反正对秦府没有多大用处,送给他们也算了,江西八怪也不必抓了,给他们一次警告就行。” “是,大少爷!” 这几人不知祖上哪里积德了,脱了绳束缚,看醉花阴也从牢房那边出来,毫发不损,纷纷起疑,吟儿问:“你为何放过我们?” 秦川宇冷道:“这兰亭集序,是我模仿的。” 众人皆惊,不知为何。 秦川宇轻声道:“早知会吸引你们,我就不会用字画了,建康城最近盗贼很多,我是在引他们,没想到,会连累纪景老先生的门下。” 沈延哦了一声:“原来你是故意的,难怪最近,那些小偷一个个地被抓了……” 吟儿怔在那里,他毕竟做过林阡,什么事情都做得这样令人赞服。 他们这一行竟然全被这个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啊。 吟儿还愣在原处,突然秦川宇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吓了她一跳,但是被他这么一看,吟儿紧张地连站都不知道该怎么站,颤栗着盯着他看:“你……你……干什么……” 秦川宇脸上却是诧异和好奇,他很少出现这种表情:“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眼熟……你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 吟儿一惊,傻在那里:“香味?” 这个傻子,怎么知道自己身上什么香味? 秦川宇若有所思:“是,这是木芙蓉的香味啊……不对啊,不对啊……” 说着就走了,吟儿突然间脸红,一直盯着他背影看,虽然他令人捉摸不透,可是……吟儿突然心中一寒:到底,我是该爱哪个林阡? 对啊,“凤箫吟”只是个外号而已,用凤箫吟的身份当盗贼,闯进洪瀚抒的故事中去了,可是在凤箫吟之外,她是江洋道的主人,受了另一个师父的命令,而那个师父,比纪景还早,抚养了她十几年,只给了她一个任务:找到林阡,并爱上他! 到底,该爱哪个林阡? 无暇再想这件事,因为,等待她的,将是韩莺的揭发…… 江西八怪回到客栈,醉花阴去洗浴更衣,众人看他心情不好,绝口不提他被抓之事。沈延摊开画卷:“不要说,这秦川宇的字还真是不错。” 众人凑上来观赏,山亭柳摇了摇头:“可惜看得出伪造,墨迹是新的。” 胜南、宇文白和洪瀚抒三人回到客栈,显然是听说他们被放,皆是欣喜非常。胜南关切询问:“怎么回事?江西八怪从来没有失手之时,怎会被抓?” 苏幕遮四下看看,没见到醉花阴回来,叹了口气:“我和师兄去秦府查看,好好的突然有人来了,幸而我轻功好,才没被抓住,师兄就倒霉了……那个女子,武功好的出奇……” 醉花阴边加外衣边进屋:“也没什么丢人,你道那女子是谁?秦川宇他妈!当年名震江湖敢和云蓝抢男人的玉紫烟啊!”说话肆无忌惮,突然记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朝胜南笑笑:“也是你娘啊……” 胜南微微一惊,对啊,他的亲生母亲,他还没有见过…… 韩莺照样坐在邻桌,清平乐笑道:“韩姑娘,不管如何,你还是输了,《兰亭集序》,可是在我们手里!” 吟儿轻笑:“你服输了么?我们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总比你用美人计不成功好得多!” “只可惜,是赝品。”韩莺冷笑着站在兰亭集序旁,满江红欢喜地过来,却被她忽视地搁在一边,她看出吟儿的色厉内荏,转过头再看了一眼洪瀚抒,笑着在她耳边说:“你也不错啊,和洪瀚抒,发展地很好……” 吟儿一惊,猛地抬起头来,韩莺冷冷地大声说:“你敢不敢说,你当了凤箫吟之后,犯的第一件案子是什么吗?” 洪瀚抒听出弦外之音,似乎与自己有关,不由得警觉起来:“什么事小吟?” 吟儿不敢看他,轻声道:“第一件案子,是去祁连山,趁你们政变纷乱的时候,偷祁连山山主印章……” 韩莺一笑:“纪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本来属于我的事情,我当然要跟去看看,她做了什么事情,我一清二楚。” 吟儿脸色惨白,韩莺哼了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了……” 吟儿冷冷道:“我是今年年初知道了真相,我一直不知,自己杀的是谁……” 洪瀚抒一头雾水:“怎么了?你杀了谁?” 吟儿战栗着躲闪他,背过身去,沉默着不敢说任何话,她真的,好怕这一刻来临,以他的性情,什么都做得出来,自残?杀人?放火?还是……他会崩溃,而她,会再背一个罪名! 洪瀚抒思前想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是,明白真相的刹那,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去寻找答案—— 没有别人说话,一切都水落石出。洪瀚抒一瞬间去找理由反驳心里的猜测,韩莺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洪山主,知道两年来祁连山为何一蹶不振?为什么大家诬陷你杀人!不是因为萧玉莲,而是因为她凤箫吟!” 洪瀚抒、宇文白岂止吃惊,胜南虽是局外之人,也被这种真相震惊——不错啊,吟儿杀了萧玉莲!所以她在广南西路,会说出一句:“为什么萧玉莲长得跟我那么像,却又被我……”再想起云雾山下山之后凤箫吟对洪瀚抒种种保持距离和冷淡,猛然醒悟:这一切,再怎么离奇,都是已成定局! 洪瀚抒情绪开始不稳,是啊,难怪他在云雾山上给她看那把匕首的时候,她会那么慌乱、不安、恐惧、彷徨和无助! 他彻底明白了,真是讽刺:“真的是你……杀了玉莲?!” 吟儿低着头,睫毛上全是泪水。 韩莺道:“那天晚上,我们看见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在一支马队的食物里下毒,结果那马队上上下下五十多人全部死了,凤箫吟喜欢管闲事,看见那女子做出这种事情,立刻出去一刀结果了她!可是你那么快赶来,她连凶器也来不及拔!我留在那里,才知道她是你洪瀚抒的女人萧玉莲,我还想,她得罪了你祁连山,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在萧玉莲面纱揭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切是天意……” 在场的明白这一切来龙去脉,不知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假的,悉数震惊,洪瀚抒泪流满面,萧玉莲和凤箫吟的一切掺杂在一起在脑海中重放千遍万遍,什么怀疑都有过,独独没有换一个思路这么想,天下最笨的是他洪瀚抒,爱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再爱上杀死自己女人的仇人,还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一样热爱:“竟是你……凤箫吟,一把刻着风字的匕首……” 他笑着,冷笑着傻笑着狂笑着,宇文白担心地扶住他,他哪里冷静得下来,眼前皆是萧玉莲悲惨的死亡,眼前是荒凉的祁连山,眼前站着若干人等,听他在讲:“今后捉到这匕首主人,为玉莲报仇!为祁连山正名!” 可是,还有凤箫吟和萧玉莲同一的容貌,云雾山上无忧无虑,充满欢笑的美丽日子,他思绪乱了,一个可以拯救自己的精神力量,突然间成了毁灭自己灵魂的恶魔,他只听见自己大吼着,他发现自己已经夺门而去,他不知是什么在支配自己,他漫无目的乱跑乱撞,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跑,他为谁一笑而幸福,为谁受伤而担心,为谁冷淡而生气,为谁任性而开心,为的是谁…… 他不明白,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发疯,他眼前是一片绿地,而他,在葱郁的绿色里,无法抗拒地渺小,他跪倒在地,猛地将头往地上撞去! 宇文白一直追着,见他如此,吓傻了,也劝阻不了,急道:“大哥!大哥!” 洪瀚抒像失聪了,不理她,继续撞地,文白赶紧扶他:“大哥!不要伤心……” 洪瀚抒怒道:“你让我如何不伤心?现在的女人,杀了以前的女人……哈哈哈哈,不伤心,我不伤心……” 文白泣道:“大哥!玉莲姐死了这么多年,凤姐姐杀她也是替天行道,没有错啊……”洪瀚抒一把将她推开,大喝:“你哪里知道!”随即将头埋进草丛里去,文白小声泣道:“大哥,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胜南见洪瀚抒夺门而去,赶忙要追,吟儿厉声道:“不要追!我对不起他!” 胜南猛地一惊,转过身来,对啊,他追有什么用,这是吟儿和瀚抒两个人的事情,这种错误,他没有办法弥补,只会添乱啊…… 韩莺笑道:“凤箫吟,假若你不是凤箫吟,又怎么会杀了萧玉莲?” 吟儿抬起头来,眼中尽是仇恨,凌厉地逼退韩莺数步:“你的目的达到了,你会把他害死!” 吟儿一拳敲在桌上,坚木所制的桌子立即少了一角,断裂的痕迹上微微泛红,吟儿手上也是鲜血淋漓,韩莺被她气势一吓,只啊了一声:“你……你……你要做什么?” 吟儿冷笑着:“杀人……我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要不要试一试!?” 韩莺退后,立即转身就逃,满江红想拉她没有拉住,就傻傻看着她来了又去,千言万语一句没说出来,蓝色布包准备了好久,没派上一点用场,她连一眼都没留给自己…… 吟儿知道她走了,忍不住哭:“他知道了会自杀的……会自杀的……” 第76章 访旧也知当年事 第76章 访旧也知当年事 夜晚,月光如积水,空明,柔和又洒亮,可是,残缺。 忆起当日和洪瀚抒说“残缺的风景最美丽”时,他脸上的亲切笑容……那时候多么快乐,干什么都没有负担,可是现在,风景依旧残缺,人也分离,而且这种分离,是心上的分离,是过去和现在的分离,也许是永远永远的分离…… 吟儿叹了口气:“林胜南,你出来吧!” 一直跟在后面的他终于出现在她身边:“吟儿……我怕你会想不开。” 吟儿轻轻一笑:“站在同一个地方,面对不同的方向,感觉都不同,都陌生。” 胜南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得安慰:“不必再伤心了……”吟儿抬头微笑:“不骗你,我一点也不伤心,只是有一丝感慨而已,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不可能一辈子都喜悦的。” 借着月光散步,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秋风萧条,不断地开始有落叶。 转了个弯,吟儿无意间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潜至围墙边,小声道:“我的同行!”胜南点点头,拉她到暗处去,这黑影属于一个男子,他嗖一声发出一样工具,似是百爪索,正顺着绳索爬过去。 等他终于过去了,凤林两个随即窜到围墙上去,往墙内四望,吟儿突道:“这里好熟!”胜南赶紧“嘘”了一声,跟吟儿相处了这么久,连他都懂小偷该怎么做了。 黑衣人出现在月光底下,院门开了,鬼鬼祟祟探出一个女子的头来:“傅少爷,你来啦!”林凤二人皆一惊,原来这女子是尉迟雪的侍女扶风! 凤箫吟小声道:“又到尉迟家来了……” 扶风小声道:“傅少爷,这是小姐送你的。”傅少爷接过她递来的丝帕:“小雪最近好么?”扶风噘起嘴:“傅少爷好久没来了,小姐每天都担心,听说有人私闯禁地就赶紧让我来看,你这些天去了哪里?老爷太太好像在替小姐和别家定亲呢……” 傅千秋一怔:“和哪家?什么时候?” 扶风摇头:“我不知啊,傅少爷你放心,小姐说了,非你不嫁。” 傅千秋满眼泪水:“只怪老天无情,使得我傅家家道中落,你把这串夜明珠交给她,去转告她,以后,等我重振傅家,会用几十箱,不,几百箱来迎娶她!”扶风点头,先出了院子,傅千秋打开丝帕来,看上面是精美刺绣,抚mo着尉迟雪的精巧工艺,小声读到:“身无彩凤双fei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轻轻折好,藏于身上,胜南吟儿看着也被感染,胜南想起玉泽与自己也是没有见面,顿觉得同病相怜,正欲走,忽地眼前一黑,阴风扫过,一件很大的黑色披风笼罩下来,林凤二人惊异地看着,像是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老鹰,从头顶掠过,寒光一闪,锃亮的一把刀已经出现于他“鹰爪”之上,傅千秋惨叫一声,那人一把掐住他脖子:“不准叫喊!”转头向林凤两个道:“今天我心情好,不杀你们,滚!” 林凤二人对视一眼,悄悄下了围墙,却仍不走,那人内功深厚,听出他们赖着,怒道:“怎么?还不走!?” 吟儿忿忿道:“我怕你作甚?就不走!”说罢又不怕死地上墙去,那人哼了一声:“好胆量!”刀光映着他的脸,一见到这张威严的脸,吟儿立刻又生出恐惧感,原来那人正是当日在客栈看见的提刀老者,也是吟儿根本没有胜算的人! 那人冷道:“好!你们不走也好!”将披风猛地一甩一扇,掀出一阵狂风来,差点把凤箫吟林胜南两个掀下去,那人见他们没被赶走,有些惊奇:“很好,站得很稳。” 傅千秋的脖子却几乎被他折断,他拼了命地挣扎:“放开我!你是谁?你们又是谁!” 那人道:“想活命就小声点!这家是不是复姓尉迟!?” 傅千秋惊道:“你想干什么?救命啊!”那人手指轻轻一移,傅千秋惨叫一声晕倒在地,那人抬起头来:“识相点就告诉我,这家人是不是姓尉迟?” 吟儿见傅千秋倒在地上,愣在墙上不知道如何是好,胜南古道热肠,飞身而下到那院中,立即要救傅千秋,先行与那人周旋:“前辈武功高强,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吟儿当下也跃至傅千秋身边去,边说边扶他运功给他:“这种人,配叫他前辈吗?!” 提刀者看傅千秋悠悠醒转,大惊道:“你是谁,怎会有这么好的内功!” 吟儿抽出玉剑,拦在傅千秋前面:“正好,本姑娘好久不打架啦!要不要来一次?!” 那提刀者既不说好也没说不行,冷冷亮出刀来,吟儿还未缓过神,他的刀尖已至颈脖,吟儿从来迎敌即如此,剑已威胁到如此,突然脖子一斜即刻逃生,提刀者收刀之速超乎想象,吟儿还未站稳,刀已回抽,吟儿反手举剑挡下,只听綁一声刀剑相撞,吟儿手臂一麻,差点没有接下这一招,提刀者这一次的试探有了结果,面露惊奇,喝了声“不错”,吟儿想抽剑回来,但力不从心,剑已经被那刀粘住了,第一招竟然就以内力比拼收尾! 吟儿不假思索,把自己的内力搭上去,须知数月前的云雾山比武,她的内力当之无愧是小辈里的佼佼者,可是在建康城的寒冷秋夜,无法掩饰的败局,令凤箫吟和林胜南两个,诧异万分,这个人真的很恐怖,从出手的时刻,就握紧了吟儿剑术的命脉! 胜南知这次的比试根本不是闹着玩的,即刻抽出刀来欲从中间断这二人,吟儿大惊:“你别过来!” 胜南一怔,吟儿已经很累,说不出话来,那人轻松地说:“两个人如此比拼内力,第三人想插手,必须内力在二人之上,你有把握吗?” 吟儿满脸汗水,败局已定,大声说:“你别过来!” 胜南岂会任她如此受伤,毫不犹豫提起双刀上前:“我不信!” 吟儿看胜南过来,自是要救自己,但是他救了自己,他就会受伤,就算是江湖情义,也不能令他受伤啊,可是,只怕胜南心里此刻也是这么想,他就是这样的人……无返林他为救她而中暴雨梨花针之事还历历在目,吟儿眼眶不禁湿润。 就在此刻,突然那老者大惊:“你……你怎么会有饮恨刀?你是林楚江什么人?!” 吟儿看他走神,面露胜利笑容:“你输了!” 老者回过神来,惨叫一声,手掌同她硬生生分了开来,他后退数步,吐出一大口鲜血,胜南大喜,走到吟儿身边,吟儿脸色也不好,忽地也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胜南大惊:“你怎样了?” 那老者疑道:“你又是谁?你怎么会用‘玉石俱焚’?你师父是陈俊还是纪景?” 吟儿冷笑:“你不配问!你定然是金国鹰爪!”那老者一怔,吟儿道:“不然怎会连我都不认得!” 那老者道:“你们到底是谁?他怎会有饮恨刀?难道,他是?” 就在此时,傅千秋要偷偷溜走,林凤二人还未察觉,那老者大喝一声“不准走!”伸出手来猛地擒住傅千秋,凤箫吟怒道:“放开他!”那老者掐住傅千秋的脖子:“再问一遍!这里是不是尉迟家?” 林凤二人怕他伤害傅千秋,不敢上前,却听一人大喝一声:“想寻仇都找不着仇家吗?” 几人循声看去,发话者走近,正是当日那个与沈延、吟儿为敌的白大叔,他脚步声很重,而说话声音颇具威力:“放了他!” 老者猛地将傅千秋推开:“白鹭飞,你来了!” 白大叔似乎脸色未变,老者笑道:“中隐隐于市,可惜你伪装的再好,我也知道。” 白大叔冷冷一笑,撕下面皮来,也看得出他一身横肉原是假的。 他精神矍铄,但鬓已全白,他轻咳一声:“师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老者冷笑:“白鹭飞,这么多年,你是我心里一块大石头,不杀了你,我连觉也睡不好。” 胜南疑道:“白鹭飞……这名字好熟……” 白鹭飞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当年我也是在泰安义军里,和你父亲林楚江共事。” 胜南一怔:“你认识我?” 那老者亦是变了脸色:“林楚江找到了他儿子?” 白鹭飞道:“泰安义军里,当年的文武全才,你我、楚江、石坚、迈山、幼安,现下楚江石坚都已不在,你我两人该如何了这恩仇?” 老者冷笑:“降金有何不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降金之后,没有留在宋国这般痛苦,一直飞黄腾达,你们呢?石坚早就阵亡了,林楚江,辛苦建立了一个短刀谷,没有一点用处,易迈山当了个盟主,结果怎样,老婆降了金,徒弟做奸细,辛弃疾自从归宋之后,不是一直沉沉浮浮,一直被朝廷忽略?你更是个窝囊废,沦落成了一个下人!” 吟儿惊讶地发现他的模样和某些人很相仿,惊疑道:“你是……你是……”那人冷冷报出一个名字:“黄鹤去。” 吟儿打了个寒噤:“难怪了!”胜南也是一惊:来者不善,他可是金国南部排名前十的第三——他以刀和暗器闻名江湖已有不下二十年! 白鹭飞微微一笑:“鹤去,你好久不问江湖事,自是不知,现下我们南宋江湖,今年有了新的武林排名,这位就是新盟主。” 黄鹤去目光移向吟儿,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她一女流之辈,生得娇小可爱,根本不像有绝世武功,奈何方才还因为她受了内伤,心下也服了,提起他手中大刀:“白鹭飞,咱们了断吧!” 白鹭飞微微咳了一声:“尉迟小姐对我有恩,我不想将江湖之事引到这里来。”黄鹤去哼了声:“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便不啰嗦什么了,十月初五,黄天荡见!” 说罢披风一扬,只听得风吹草动,竟有所向披靡之势,树叶纷纷摇曳,在他走后,气氛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弛趋势。 黄鹤去,是个不出武器,只要出现,就可以勾起你心魔的人。 吟儿想起方才与他拼死,根本是找死,有些心寒,不愿再想,回过头来,轻声说:“明天才九月初一,为何定的这么迟?” 白鹭飞看着这深沉的夜色:“他一定是在宋国进行什么阴谋来了。金国前十,怕是要一个个地来!” 转过身来,和善地看着他们:“上次我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了,很好。对了,傅少爷,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傅千秋支支吾吾不说话,凤箫吟道:“他是路过尉迟府被黄鹤去擒住的。” 白鹭飞按住傅千秋的肩:“你的心我也清楚,放心,小姐不会移情别恋,太晚了,你先离开吧!” 目送傅千秋越走越远,白鹭飞又轻叹着转身来面对林凤两人,胜南看着他憔悴的脸,轻声道:“白前辈,我知道,你仍然心在江湖。” 白鹭飞摇摇头:“太晚了……” 胜南握着饮恨刀:“白前辈,能告诉我泰安义军中的往事么?我知道的很少。”白鹭飞眼一亮,似是又回到了当年的淮水北岸,烽火战路:“我、鹤去、迈山是师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师妹,一个是迈山的妻子冷冰冰,一个是你母亲,玉紫烟。我们几个都是跟着耿京元帅在泰安揭竿而起的,接着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你父亲、还有现今的大词人辛弃疾,唉,假若没有叛徒,泰安义军定然会更加辉煌,可是那场战争,义军四分五裂,不得不被瓦解……当时,鹤去还没有降金,咱们逃生的,全部来到宋国,雄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业,可是,从何干起,后来发生了很多伤心事,鹤去投降了金国……” 凤箫吟疑道:“黄鹤去这次来找你,是因为什么?” 白鹭飞苦笑:“为了一个情字啊,当年,鹤去和我,都一同爱上那惜音剑的主人。” “云蓝?”凤箫吟大惊,难以置信。 白鹭飞点点头:“可是在泰安的时候,她崇仰的是耿京元帅,要嫁给他……只可惜就那一夜,叛乱发生了……蓝儿很苦命。” “到宋国来,她终于嫁给了林楚江啊……黄鹤去怎么会仇视你,而不仇视林楚江呢?”凤箫吟奇道。 白鹭飞苦笑:“少年气性,当时抢得最厉害的,是我和鹤去,后来,发展到水火不容,现在回想,真是可笑得很,鹤去的降金,我要负大部分责任,是我害得他尊严受损了……往事不堪回首,而且,除了情字,武功上,也有些许原因……” “那么,我爹,爱我娘么?”一阵风吹乱了胜南的发。 白鹭飞一愣:“这个我不是很清楚,蓝儿生了女儿才不久,就留信出走,四年才回来,回来就走,这种事情,哪里能发生在两个相爱的人中间,你爹虽然娶了你娘,却终究对蓝儿念念不忘,你娘年轻不懂事,一气之下也说走就走,带着你兄弟二人离开短刀谷,却在半路丢了你,说来也巧,当时金人围攻你娘,很多江湖人士都在场,可是还是亲眼看着你失了踪影,救下你娘之后,你爹没有办法……那时她就改嫁他人,远离江湖,那一年鹤去走了,我也万念俱灰,宁愿做尉迟府的下人……” “那么,哦,易盟主的妻子,冷冰冰,现在也在金国?她为何也要降金呢?”吟儿问。 白鹭飞叹了口气:“她不爱迈山,她……爱着我……我对她说,只爱蓝儿一个,她于是,也走了……” “想不到上一辈的情事,竟然这般纷繁错乱……”胜南轻声道。 “你们都是情痴啊,为了感情,就动摇,可见你们立场不坚定……”吟儿小声说。 白鹭飞一笑:“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了解情爱之事,这无关立场,情到浓时,什么武功,什么江湖,整个世界,都会被抛在脑后!” 吟儿摇头:“我不觉得啊,我倒是觉得,男人家就该功成名就,不要把情爱放在第一位。” 胜南无奈,看着这两人对此争论,叹了口气,这两个问题,怕是自古及今都在争辩的,可是,胜南也没有想过,如何真正地面对这个问题。 第77章 牺牲 第77章 牺牲 九月初六,秦府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舞龙奔狮,好不张扬。秦府门前车马不绝,尽数豪华,秦府家丁们守在大门外,恭恭敬敬地迎接着缤纷繁饰的老爷少爷和太太小姐们,全是达官贵族之类,好些女子衣冠华丽鲜亮得刺眼,佩戴首饰沉多混杂,脂粉涂的比脸皮还厚,自是江湖之外的热闹场景。 凤箫吟、满江红和胜南站在人群之中,见到这情景,明白这与江湖格格不入,却仍旧紧挨着江湖的边缘,可是,为何川宇要面对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和环境? 也许,这环境,真正创造出了他的性格。 今天,是秦川宇十八岁的生辰。 吟儿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男人:也是他的十八岁生辰啊。可是,胜南自己,却是一次也没有过过自己的生日,差一点,被命运遗忘。 宴席的铺张程度可想而知,川宇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这些事情,他从小就习惯,也不表露自己的喜好或者厌恶,假如可以,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四年前支撑徐辕,四年后支撑林阡? 所以这半个月里,一直在文坛树立自己的威信? 这就是真正的林陌的使命吧……川宇叹了口气,享受这觥筹交错。 一个长须小官坐在秦向朝的身旁敬酒奉承:“秦大人秦夫人好是福气,大少爷不仅一表人才,也是远近闻名的文武双全,少爷以后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啊!” 玉紫烟看了一眼川宇,她来自江湖,自是明白近日来的一切,眼神里带着怜惜和肯定。 也许儿子大了,自己也不了解,他对什么在意,对什么不在意,这句赞扬并没有使得他神情有任何的改变,他一贯的保持微笑,似乎对一切都包容。 她轻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做母亲,最抓得住的,就是儿子的胃口。 另一个官员更加厉害地夸奖:“向朝,我听说川宇的能力已经超过你了!建康城上的盗贼,半个月少了九成!” 秦向朝哈哈大笑:“有一个帮会聚众闹事,好几次镇压我都不得力,川宇回来不久,就平息了事端。”四周一片惊疑声,众人眼光集向川宇,之中官员纷纷议论道:“这个帮会似乎是小秦淮吧?” “可不是,这几年来小秦淮闹得很凶!” 秦向朝转头向另一个官员:“卓大人两年前是平江府的知县,应该最深受其害吧!?”卓大人撇了撇胡子:“是啊,小秦淮多年前创立于平江,和慕容山庄一唱一和,三天两头地闹事,还说自己是反金组织,明明和朝廷对着干!”“对啊,我去过临安,临安也有!这小秦淮无法无天,根本镇压不了!”“少爷是怎么镇压的?” 川宇一怔,轻声道:“小秦淮虽然和朝廷相敌,也是朝廷先起了矛盾,对于他们,当然不是镇压而是安抚,难道众位为官,把民众当仇敌?” 许多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不已。秦川宇一笑,卓大人赶紧呷了一口酒水,另一官员赶紧岔开话题:“秦少爷不愧是以前闯荡过武林的人,反金当然要放在首位!” 卓大人随机应变,眼珠转了几圈轻易地盖过了之前的尴尬:“秦少爷明年便是弱冠之龄,是不是应该成家了?” 众宾来了兴致:“不错啊,苏府的苏玉梅长得亭亭玉立,很配少爷!” “尉迟小姐也不错啊!” 苏玉梅、尉迟雪听见了,都红着脸低头,秦夫人往女子那边看过去,微笑着:“其实,早就已经在准备了……而且,不过几天就可以成亲……” 卓大人哦了一声:“那就算了,不过我听说,秦淮最出彩的才女陈沦,不仅美貌,还才德兼备,冷艳之名传至姑苏,这许多年在建康都未对谁心动过,却独独欣赏秦少爷一个,其他男子全拒于千里之外……” 秦川宇似乎并不在意过几日的成婚,轻声道:“可惜,陈沦终究在烟花之地见得多了,沉沦世俗之中,落了俗套。卓大人对她的评价,未免过高。” 卓大人脸色不大好看,不敢再去惹他,只得物以类聚,与旁人喝酒划拳去了。 秦夫人微笑地看着儿子:“过几日的亲事,只要你点头,咱们就办了。”川宇点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四处漂流,当然是在建康,先成家再立业,终其一生。” 她听出话里的一些荒凉,内心更增愧疚——当年她的出走,害了两个儿子…… 川宇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不要担心,我会把这一切处理得很好。” 窗外,天上有一层淡淡的云,掩盖着新月以下的天空,两三颗星极不协调地垂在天幕之上,很亮很夺目。 川宇听着屋子里的干杯和猜拳声,理会着,微笑着,却压抑着,这是官场么? 第二次往窗外看的时候,云渐渐掩了月,月胧明,云被割了几层,外层轻,中层薄,内层空虚缥缈。 鞭炮声音充斥耳边,夹杂着丝竹,优美的音乐出现于此,反倒粗俗。 第三次往外,云已经移开了,分散得很长,如黑绸上的白缎,星星闪烁在绸上,忽隐忽现,忽明忽暗。 人们醉成了一片,景象,是杯盘狼藉。 川宇突然想到了隔绝两三年的江湖,是啊,没有故人在,当时的九分天下,其实没有一个深交,但是,四年前的武林大会,四年前的刀光剑影……还有十多年前父亲牵着他的手走在山路上,问他敢不敢提起的双刀,十多年后,却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里了……江湖,曾经走近,却走远…… 可是,那江湖虽然没有故人在,却藏着他心底最深刻的思! 他知道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宴席散了,达官贵族们,醉醺醺地往外拖着自己臃肿的身体,两步一倾,五步一跌,手下仆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们酒疯的发作。秦夫人也扶着不胜酒量的老爷走了。 川宇起身出门,寥寥无几的乐师、技团正在撤离着,再往天看去,云散了,万籁俱寂,天空黑得深沉,月像烙在其中,白玉的颜色,空洞,却珍美。 川宇转身回到屋子,仆人们正在打扫屋子,屋里的菜大多没吃完,却被污染得不能再吃,尽管如此,还是被仆人们悄悄藏匿在衣袋里一些,川宇装作视而不见,不想再见这些玉盘珍馐。 转过身,突然听到一阵啜泣声,有个六七岁的小童仆正在一边收拾一边抹泪,川宇怜惜心起,上前道:“怎么回事?” 小童仆见到他,止住哭,赶紧用袖子揩鼻涕眼泪:“没事,少爷,没事!” 川宇递了自己手巾去:“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小童仆道:“哥哥病了好多天啦!大夫说要喝鸡汤……家里买不起鸡汤……”一边说,一边不敢接这手巾,川宇蹙眉:“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仆抽泣着:“小的叫崇力,这样写……”川宇见他的手在地上抹了几道歪歪斜斜的黑印,抚mo着他的头:“崇力,将这碗鸡汤带回去热给哥哥,少爷这里有些银子,你去买些东西,给哥哥补身体……” 崇力睁大了眼睛,欢喜道:“少爷……” 秦川宇将钱放他衣袋里:“今天就早些回家,哥哥还等着吃……” 崇力呆在原地,他瘦得惹人疼惜,头比身体还大,发育得很不好。 秦川宇一笑:“回去啊!”崇力涕泪又下,边哭边磕头谢他:“谢谢少爷!”又爬起来,小心翼翼捧着那鸡汤走了…… 川宇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远去,鼻子一酸:若我有个儿子,定要好好地疼爱他…… 突然,想到些什么,是啊,假如一起成长在短刀谷里面,他和哥哥,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根本没有丝毫的亲情,却要为江湖一进一退! 他其实,并没有承认林胜南是自己的哥哥啊,那一句“原来是你”,是自己退让,应得的报偿! 铁了心狠了心,出了秦府,步行于河畔,听得见远处传来的歌曲,依稀是《玉树*花》,越讽刺,越流传的广,影响的深远,凉风习习,他看着水中清澈的月影,是啊,越藏的深的人,心里的压力就越大,可是,无人可倾诉,无处可发泄…… 秦淮河边,行人很多,在身后,不断穿梭来回,他本是站在桥边观景的,却听见身后一瞬而过的两个字,“林阡”,一擦而过,他一惊,叫了十几年的名字,林阡,已经深刻在血液里的事实,他转头,去追寻,灯火阑珊处,只留下两个醉汉的身影,他想追,却移动不了脚步,林阡,是稍纵即逝的吧…… 川宇愣在原处,林阡,说的是谁? 人海里,那个名字,还是扣着自己的心弦,以至于吵嚷的街头,他立刻听见那两个人后来的对话—— “唉,林胜南,真是幸运啊,本来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奸细,结果呢,当了林阡!” “有什么办法?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不过话说回来啊,这个林阡,比过去那个优秀些啊!” 川宇一怔,不自觉地上前去。 “过去那个,刀法没有现在的纯熟,虽然也还不错,可是毕竟没有他磨练得多,城府怕也没有他深!天骄的眼光不会错,我听说,天骄在人前人后都夸赞林胜南,说他日后定然会引领短刀谷走得很好。” “天骄都这么说了,那就对了!难怪以前林楚江把儿子藏起来,原来是担心儿子没有资格和天骄争锋,那么现在这个,是不是可以……” “难说啊,等他进短刀谷之后,再看!反正,天骄是更看重这一个,当然要牺牲前一个!” 突然明白了这一切,虽然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说出口的。牺牲前一个……是,牺牲,当时,又是谁逼着自己,把手从画卷上移开,去握刀剑,当时,又是谁让自己抛开一切,为了江湖,去金国摸打滚爬?当时,自己什么都不懂,只希望能够坚持自己的理想,等到理想刚刚转移到抗金之上,突然他们,牺牲了自己对江湖的热爱! 他不知怎么回到家的,推开房门,看见玉紫烟坐在屋里候他,轻声道:“娘。” 玉紫烟欣喜地上前:“你总算回来了!川宇,你去了哪里?” 他不知怎么问她,可是,再也不能不问:“娘,饮恨刀,究竟该给谁?” 她没有发现他眼神中也有无助,微笑道:“你不是已经决定,让给你哥哥了么?” 秦川宇刹那间懂了她的答案,轻声道:“让给他?所以牺牲我么?” 玉紫烟身体一震,顿时寒了心:“不,不是这样的川宇,他是没有过上好日子,他……” “因为对他愧疚,所以所有的江湖中人都不肯寻求我的意见,把饮恨刀给他,可是,我只希望娘保持中立,不要这样想,不要再对他愧疚。”川宇说的时候,脸上有一种不符年龄的忧伤。 乌衣巷。 空中偶尔飞过几只燕。 夕阳把路点缀得微红,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秦川宇叹了口气:“朝代的变迁,实在是太大了。” 贺思远笑了笑:“堂兄觉得,今后我们国家往什么方向去?” 秦川宇抚着旧迹:“我总是有一种预感,有生之年,我会看见宋室灭亡。” 尉迟雪大惊,四处望了望:“秦大哥这句话怎么能说?” 贺思远轻轻一笑:“尉迟姐姐又何必自欺欺人?” 尉迟雪一愣,秦川宇苦笑:“南望王师又一年。” 转过身去,贺思远看着他在夕阳下轻淡的影子,这些天,她跟随他的脚步,经过的地方,只看见秦淮河的烟月、桃叶渡的舳舻、白鹭洲的溪岛,以此体验那建康的兴衰、人世的浮沉,浏览过的风景,全都无关于江湖。 “堂兄啊,你似乎一直在闲游建康城,走马观花地玩这生活……”贺思远说。 “玩这生活,你用词不是很恰当,应该叫做,游戏。”川宇笑着说。 “好,堂兄很喜欢这种生活是不是?”贺思远微笑着看向他,“建康城只剩下一个赏心亭没有玩了……” 很喜欢这种生活? 秦川宇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世上,最深刻的感情,不是喜欢,是怀念。” 贺思远、尉迟雪定是没有理解他心里的念头。 徐辕站在不远的巷弄角落,听见这句话,终于可以明白,川宇此时的孤寂,和胜南日后的顾忌,夕阳下的风有些伤人,希望,不要两败俱伤。 饮恨刀,林阡林陌之间的空白。 有些痛,谁都懂。 第78章 多舛 第78章 多舛 同游乌衣巷之后,尉迟雪和扶风主仆二人下了车往屋里走,梳洗了一番,尉迟雪见到院中绿树亭亭如盖,想到总角之时与傅千秋一同嬉戏之景,心中凄凉:千秋,你去了哪里? 次日清晨,扶风随尉迟雪在花园中赏景,尉迟雪忽然见到仆人们忙着抬箱子进院子,一箱一箱甚是隆重,便叫扶风去问了。扶风询问了事情,面色惨白地转过身来,声音也颤抖着:“小……小姐……” 尉迟雪惊道:“怎么了?” 扶风满眼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尉迟雪眼中刹时充满了泪,狂奔进里堂,扶风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跟来,从未见她如此快速,不由得惊慌又担心,尉迟夫妇正笑呵呵地谈着事儿,见尉迟雪突然闯入,脸上均是惊疑之色。尉迟夫人笑着问:“雪儿,怎么了?” 尉迟雪站不稳,扶风一把扶住她,两人踉踉跄跄地挪到尉迟和面前,尉迟雪眼睛一直睁大了,直盯着父亲:“爹!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尉迟和一怔:“雪儿,你越来越不懂礼节了,有像你一样质问父亲的吗?!” 尉迟雪一把抓住他衣袖,声音也嘶哑了:“爹,我不嫁,我不嫁!” 尉迟和大惊,将袖从她手中抽出,起身来,怒气冲冲道:“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儿!” 尉迟夫人赶紧拦住他:“老爷息怒!雪……雪儿……难得秦少爷还没有对你厌弃,不嫌你曾经有过婚约。秦、尉迟两家是门当户对的好姓!雪儿,嫁去是件好事!不会亏待你的!” 尉迟雪连连摇头:“不……不要……”尉迟和哼了声:“难道你可以自己选择!?我告诉你,你别尽想着傅千秋了!早两年他家还很富,现在败落成如此,嫁你过去岂不是拖累了尉迟家!你也不小了,我告诉你,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你也是读三从四德烈女传长大的,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让尉迟家抹黑!”说罢甩袖而走,只留尉迟雪还站在原地,尉迟和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尉迟夫人忙过来劝慰尉迟雪,见她的泪已似断线的珠子一直往下坠,小声道:“雪儿啊,听你爹的话,趁着年轻嫁个好人家,别再想着千秋了……这么多箱聘礼,傅家拿的出来吗?听娘的话,像秦少爷条件那么好的,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月上树梢,近似玉盘。 微风吹动,树影斑驳。 尉迟雪站在窗前,呆呆地往窗外张望,看到的只是没有人的夜和一轮默默无语的月,喃喃道:“十三了……十三了……” 扶风鼻子一塞:“小姐,秦家十五就来迎娶了,怎么这么快啊,这么快,他跟你都没什么感情啊……” 尉迟雪心弦被拨起,不禁再想起傅千秋来,想起任何回忆,都潸然泪下。扶风过来牵住尉迟雪的手:“小姐,要不,咱们一走了之……” 尉迟雪一惊,掉过头来充满希望地盯着扶风,但不一会儿,她燃起希望的眼神,渐渐暗淡:“扶……扶风,爹说的对,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名节最重要……千秋,千秋就……”扶风有些怒了:“小姐,傅少爷怎么能算?那个秦川宇,压根儿不爱小姐,冰冰凉凉的,小姐能幸福吗?!” 尉迟雪却软弱着,只是哭,扶风抱住她,主仆二人相互依靠,均泪湿前襟。 尉迟雪只是在叹气,泪如真珠,双双堕明月。 朝中日日升歌舞,民间夜夜鸣乐鼓。 街上,冷漠的人,构成热闹的世界。 九月十五,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得不盲从,被那喜庆所吸引。 发生了什么事?沈延、吟儿随波逐流到目的地,抬眼一看,已经到了秦府。 亲临现场,顿觉震撼,气势上简直盖过了沙场秋点兵,群众们知趣地让出一条宽道来。秦府上下似乎经过一番打扫修饰,显得富丽堂皇,高深莫测。 秦府门口,站着秦川宇的近侍阿财、崇力,崇力焦急地往远处张望,脸上带着满满的喜悦和憧憬,他们均穿着量身定做的礼服,乐曲声响了,鼓锣鸣起,热闹得使人们全都融入了这样的节日气氛里,看情形,似乎是娶妻。 吟儿转身问身后之人,那人点点头:“对,今儿是秦少爷娶妻之日,秦府和尉迟家联姻啊……” “尉迟?”吟儿一惊,“哪个尉迟府?” “除了尉迟雪尉迟小姐,还有谁冰雪聪明、美貌可人,配得上秦川宇啊!” 吟儿一惊更甚:“什……什么?!秦川宇?!” 沈延奇道:“他才回来几日,他和尉迟雪很熟么?” 那群众说:“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反正门当户对,男才女貌……” 吟儿像是被打懵了,喃喃道:“可是,那天,那个傅少爷,不是尉迟小姐的心上人吗?” 沈延见她沉思,小声道:“想什么啊?”吟儿缓过神来:“想他们两个又不是两情相悦。” 沈延一愣,随即笑起来:“他们这些达官贵族,才不讲求这些,门当户对就行……” 秦川宇终于从府中出得门来,身袭长衫,披着件白色鹤氅,十分英俊帅气,吟儿远远看着他高挑的身材、俊朗的外型、忧郁的气质,叹了口气:“也许,真的只有尉迟小姐能配他吧……” 可是,秦川宇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和激动,相反,还有些许心不在焉,他和胜南一样,外表里就透着一种,令人想要探索和了解的感觉,他比胜南还要深邃,他的世界,似乎相当的冰冷,比胜南还要孤僻,也许,没有人走近过,没有人走得进去! 喇叭,唢呐,鞭炮的响声,不绝于耳。 隔着几条街,也同样热闹。 尉迟家虽然没有放鞭炮,但引人注目的是十几车嫁妆。尉迟雪母女二人早已泣不成声,尉迟和虽心里忧伤,也不表现在脸上,还仍催着女儿上轿,等女儿真的上轿,拉下了轿帘,才暗自落泪。 众人目送花轿以及后面长长的送亲队伍远去。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 快了,再一会儿就会到秦府,然后,故事结束。 尉迟雪悲观地想着,左手紧紧握住右手。 心里还念叨着她的千秋。 就在这时,轿一颤,很微妙的变化。 她身子开始颤抖,心中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猛烈地压了下来……她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方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滞了,她似乎在期盼,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像钳子一样,夹住她喉咙使她窒息:“你也是读三从四德烈女传长大的,不要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可是内心却又在不停挣扎着、纠缠着,想到扶风的话,她呆住了,欲哭无泪。 轿帘外,一阵喧哗声。 她又惊又喜又急,几乎就掀了头盖站起来了! 轿停了。 尉迟雪故作镇静,却掩饰不住激动:“什么事?” 轿外扶风也略带振奋的声音:“小姐,是……是傅少爷……” 她却将近崩溃,她不知所措。 人群像炸开了锅,声音直穿入帘中。 轿外,有个人直冲过人群,横在路中央拦住了轿子——傅千秋,他是鼓起勇气来抢亲的,不,尉迟雪是他的,本应是他的! 围观者纷纷议论:“那不是傅千秋傅少爷吗?”“听说尉迟府和付府原来是有指腹为婚的,后来尉迟老爷毁了婚……”“那这傅少爷不是来抢亲的吧?” 送亲队伍中,尉迟府的保镖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番议论后,带着鄙夷眼光看着傅千秋:“怎么?和秦府作对不成?你敢么?” 傅千秋不睬他:“小雪呢?我要见小雪!” 那保镖睥睨他一眼:“小姐闺名是你能直呼的么?以后要叫秦夫人!” 傅千秋瞥了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傅家风光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说罢旁若无人地往轿子走,扶风大喜,正欲告诉尉迟雪,忽地惊呼一声,那保镖在与傅千秋擦身而过的同时忽地抽出铁杖来,猛地对付傅千秋腿后一击,傅千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扶风大急,尉迟雪听得这声惨叫,心中一紧,立刻除了头盖,掀了帘子,焦急地往轿外看,当她看见自己心爱的人被打倒在地时,一时间悲从心起,伤心欲绝,再也克制不住,哀声泣道:“千秋……千秋……” 围观之人均吃惊不已:“新娘出轿子啦!”“这怎么得了?” 扶风扶起尉迟雪,喜道:“小姐,做得好啊!” 傅千秋抬起头来,艰难地看到尉迟雪:她今天好是漂亮,可是,她不是我的新娘…… 她的眼神里藏着希望,傅千秋无法阻挡,他为了他爱的女人慢慢爬起来,坚强地站立起来,但还未站稳,又被一杖打折了腿,他疼痛难忍,再次跪倒在地,尉迟雪惨叫一声:“别打了!停手!” 保镖漠然:“小姐,老爷吩咐了,若真有人捣乱,就要打到半死不活为止,断掉他念头,大家一起上来,把这败家子干了!” 尉迟雪啊地大叫一声:“不要,不要!” 扶风轻轻推她手臂:“小姐,同他走吧……” 保镖大怒,一把推开扶风:“你这小丫头,你在怂恿小姐败坏家风吗!” 尉迟雪心里失了分寸,耳边回荡的尽是父亲的那句话,对啊,她不能够败坏家风,他们尉迟家容不得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儿存在,从小到大,她一件不听话的事情都没有做过,一切,都是设定好的,不允许她改变的,她也没有能力能摆脱这种束缚…… 傅千秋唇已发紫,脸色惨白,艰难地抬起头来:“小雪,大哥没有用……以后飞黄腾达了,定来接你……”尉迟雪险险落泪,但立即忍住,伪装着轻声笑:“以后,我再也不是个小女孩了,你怎么来接我?”说罢掉头往回走,扶风一呆,急道:“小姐!小姐!” 人群却随轿子往秦府方向去了,留下傅千秋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街角,扶风着急地看着这一切原来有了眉目,却被尉迟雪的软弱葬送,气得瞪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们,才不会这么做!” 说罢去追那队伍,傅千秋突然觉得冷了,此值秋季,晚风吹寒…… 他拾起一片落叶,喃喃道:“小雪,你等我……”一瘸一拐地走着,望着天空,想到已经消失的童年,心里一酸,又想到秦川宇,不由得咬紧牙关:“秦川宇!秦川宇!” 拳头握得紧紧的,却握空。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黑衣斗篷人。 看见他,傅千秋脸色吓得灰白。 那人淡淡说:“想报仇吗?” 对!是那天!在尉迟府里劫持他的黄鹤去,用“鹰爪功”震慑住当时所有人的黄鹤去! 黄鹤去冷道:“有种就不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夺去!你还是个男人吗!” 傅千秋怒道:“不,我要她!我要小雪!” 黄鹤去冷冷一笑:“那随我去金国,我保证你能飞黄腾达!” 傅千秋惊疑不定:“为……为什么要帮我?” 黄鹤去走了很远:“没有为什么……想去现在就随我走!” 第79章 襄王心,神女梦 第79章 襄王心,神女梦 胜南自然不知道,这些天来发生在慕容山庄的一切事情。 可是,宋贤却要一辈子记得,搭错了船来到平江,已经是第一错,偶然遇到慕容荆棘,被她卷入政变风波是第二错,如今,政变完成的时候,玉泽的突然失踪,是第三错—— 胜南,对不起,没有保护好玉泽,任她无端失了踪影。 提起笔来,不知自己该怎样写信,如何告诉胜南他们的近况。 下笔的刹那,看到墨迹将白纸染黑,突然,手好像被谁握住了,一转头,仿佛又看见她忧郁的眼神,她美丽端庄的模样……或许,这世界上没有谁连累谁,谁伤害谁,他只希望她能幸福,只希望把她平安送到胜南的身边。送到胜南身边之后,继续默默地爱着么? 苦笑着,也罢,自己本来就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不会做情痴。然而,被嘲笑不近女色的自己,一味标榜自己匈奴未灭不为家的自己,从来一帆风顺无牵无挂的自己,从哪个时候起,牵挂起自己最好兄弟的爱人? 她永远不明白他的心。 这个世界,落叶因秋风而坠,飞絮为春野而舞,纷纷洒洒。 情丝斩不断,生命渐短,岁月错。 她却非因他而生。 英雄一世,壮志凌云,匈奴未灭不为家的志向在看见她的第一天动摇和激化。 他把握不了伊人一笑,爱情没有那么简单,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阴暗松风中,这个女子清澈的眼泪深刻在痴情侠客心里,任凭*吹打冲洗消磨不去——玉会一直保持她的光泽。而这人世间,他惟有默默为那光泽祈福。不能追逐,就只有放手—— “宋贤,不要这么写,你就直接向胜南报平安吧,我怕他伤心,我怕他一时性急冲到平江来,这里这么乱……” “你和他说,我们正在慕容山庄做客,做完客就走,立刻去建康找他,好不好?” 其实,他们在这里,不是做客,而是,慕容山庄的势力,将他和她牵绊! 为什么牵绊? 慕容荆棘的话语响彻耳边:“我慕容荆棘,从小到大,就是要什么有什么,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谁都阻止不了我!” 难以想象,这句话在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口中说出来,竟那么自然、自若! 也许是因为她喜欢看潺丝剑,也许是因为她凭着她自己的任性感觉,又也许是因为她被自己相貌吸引,还是铁了心要和蓝玉泽争抢身边的人? 怎么去猜出这原因,为什么,爱的人相见太晚,不爱的人,心狠手辣,为了感情不择手段! 像这一次,玉泽的失踪,很可能是她做的,一定是她做的! 丢下笔,摔开信笺,攥紧拳,立刻转过身来,看见慕容荆棘那同样倾国倾城的面容,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子,工于心计,手段毒辣,令到身边众人又惊服她,又赞叹她,又惧怕她! “说,是不是你干的!玉泽被你藏去了哪里?!”宋贤关心所至,才不管她姓甚名谁,大声地责问着。 慕容荆棘一愣,冷笑着:“我想知道,她是你的谁?” 宋贤被她一语道中这讽刺,狠狠道:“慕容荆棘你记着,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慕容荆棘轻声笑着:“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答案,你杨宋贤,爱蓝玉泽,尽管才几个月时间,就可以为她抛弃一切。” 杨宋贤冷冷笑着,没说话。 慕容荆棘笑着狠狠说:“很巧我也一样。你现在痛苦是吧,那你何必再继续下去,她又不爱你,你不如忘记这个女人,和我在一起,成为这慕容山庄的主人!” 她看他面不改色,沉默了许久,微笑道:“很好,我喜欢这种答案。” 踱到门前,云淡风轻地说:“你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明白,世上根本就不止一个情字,你以前没有接触过情,现在接触了,会一头栽进去!” “你不要走,你把玉泽放出来!!”宋贤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捏着,“听见没有,放出来!” 慕容荆棘娇艳的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不放又怎样?” 其实,像玉泽这般聪颖,告诉自己宋贤对自己没有感觉是自欺欺人。 叹了口气,享受这屋子里的一切黑暗。 今年,自己已经十六岁。 十四岁的时候,喜欢黑暗,多愁善感,以为只要心存大志,就可以改变一个世界,深深眷恋着一双旧鞋的主人,盼望着他能够回来,回来带着自己去续写英雄美人的神话,续写乱世至尊的传奇,渴望他和自己都能完成宋人的责任,可是,他终于没有回来…… 十五岁的那一年,琴棋书画,才貌兼备,以为自己爱的是英雄,却不知道英雄的含义,黑暗中那个她本不应动心的失路少年,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颠覆了十五年的人生,就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靠在他身边,仗剑天涯也可以,默默无闻也一样…… 可是,一次突然的别离再度成全了一次永诀。 将近一年,竟然没有见到他…… 从开封到泰安,辗转至姑苏,心里渴盼着那再度相遇,却在刹那间无意听到杨宋贤和慕容荆棘的一次对白,尽管当时,自己不在场,突然得知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插曲,心里就一沉。 “慕容荆棘,你不会得逞的,我一定会把玉泽找出来!” “那好吧,你找吧,找那个你自己兄弟的女人!还是你自己的女人?” 慕容荆棘和宋贤似乎是在争执着什么,宋贤的住处,就在几屋之隔,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忽然一愣,微笑着看向黑暗的窗外:宋贤,真的很傻,可是,慕容荆棘,你比宋贤还傻…… 被慕容荆棘软禁在这里,她明白宋贤一定急疯了:宋贤啊宋贤,你千万不要写信给胜南,千万不要…… 跟胜南一样,想的念的,从来就不是身边人,而是遥远的彼此…… 第80章 散聚1 第80章 散聚1 尉迟雪凤冠霞帔嫁入秦家的晚上,月在树梢,被枝条切成两个半圆。 吟儿倚在窗前:“这是个什么世道?明明是逼婚、是抢亲,却变成了名媒正娶!”沈延在桌旁:“有什么办法,咱们又不能参与,他们这些大户人家,一定要门当户对,哼,门当户对……”林胜南点点头:“像厉风行和金陵一样既门当户对,又两情相悦的,还是在少数。”吟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西江月左手中捧着一件小物体,右手里不知握了什么利器,吟儿好奇走过去,发现他在雕刻着什么,呆呆望着,只见一张缩微的山水画,其中景象高山流水,依稀可见,吟儿不由得赞道:“师兄眼睛真是利害!这么小的物品,可以雕出这么多图案来!” 沈延也凑近了看,啧啧称赞个不休。 山庭柳却在另一张桌上忙碌着:“我今天在街上买到这种竹纸,又软又滑,善于笔锋,适合写字,而且不易被虫蛀,价格也很高呢!”吟儿走上去摸了摸:“是还像个样。” 胜南看江西八怪中每人各怀神艺,赞道:“吟儿,你总是说,在江湖上师兄弟会抢夺掌门之位,但在江西八怪里面,似乎看不见一丝影子。” 吟儿一惊,八怪齐齐被这问题吸引了思考,醉花阴说道:“那是师父明智,教了我们八个人的八种技艺,只适合配合,不适合争锋。” 沈延点头:“要使师兄弟不争夺掌门之位,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设掌门之位。” 吟儿若有所思:“其实用到某些帮派去,又未尝不可……” 胜南不觉一惊,满手冷汗:那么,怎样才能使兄弟两个缓和呢? 他知道,现在的情形不容乐观,因为天骄所说,秦川宇的表态,在“进退之间”。 次日,江西八怪那七位师兄有急事要出建康处理,吟儿送七位离开,一路欢歌笑语,等他们都走了,才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有胜南在侧,一边哭一边踢路旁林中之石粒,胜南轻声道:“好了,还会再见的啊,别难过了……”吟儿故作不屑地笑:“我哪里是为他们难过?只不过有点气而已……”“气什么?” 吟儿一笑:“东西全是我偷来的,全被他们带走了!” 转身就往回路走,一瞬间的回眸,胜南心念一动,觉得似曾相识,竟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偷偷地出来立刻在心中散了,当时,也没有在意。 两人策马往城中行,忽地听到乱马奔驰之声,吟儿皱起眉:“好像在打仗啊!”胜南也循声看去,果真见到一大批马队,中间似乎围着什么,停滞在道中央。 走近些,终于看见马队并未完全包围起来,和中间两匹马保持了很大距离,只不过,马队众人惧怕得很,人多势众却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步说一句话的。 吟儿见当中两骑是一对美貌少女,均生得清纯可人,与自己年龄相仿,怒道:“居然又抢亲!不要命了!”说罢要上,却听那两个少女齐声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胜南悄声道:“是江湖中事,不是抢亲!” 吟儿一愣,马队带头人大声道:“在下奉贺思远贺香主之命前来,让你们俩交出位置!” 林凤二人皆一惊:贺思远,这名字有些熟稔! “想的到美!”其中一个少女从马上跃下,马队立刻退后一些,少女似乎没有兵器,取下马鞭来:“我不信是贺思远派你们来,若你们强逼,那只管上!” 为首那汉子哼了声:“得罪!” 这少女惊人得很,操起手中这马鞭,手里挥的全是精湛招式,另一个少女神色里也不见丝毫担心,袖手旁观着,凤箫吟惊叹:“这小姑娘武功不错啊,不拘泥于兵器,手上有什么就拿什么打!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不去参加云雾山排名?” 两句话的功夫,这少女把对面那强壮大汉杀得无路可退,嘶一声汉子衣袖已经被割破,而割破之物,还是如此平凡的马鞭! 众人虽只见这两招,却心惊胆颤,溃不成军地往后急退。 未动手的女子冷冷说:“回去告诉你们贺香主,大小桥不是闹着玩的!” 话音刚落,马队散的散逃的逃,向四面八方去了。 动武少女朝伫立原地的凤箫吟嫣然一笑,走上前来:“多谢姑娘刚刚的夸奖。” 吟儿一怔,想不到方才自己那么小声,都能被她听见,知道这大小桥来头不小,虽然平日里性格张扬惯了,却也知道不能被牵扯进这帮会之争,胡编了两个姓名,与大小桥寒暄几句,拱手作别了。 看她二人风尘仆仆地绝尘而去,吟儿轻声道:“不知这大小桥是淮南哪个帮会之中的?还有贺思远?” 胜南低声道:“他们帮会内部之争,咱们是外人,还是不动声色的好。” 吟儿一怔点头,笑道:“我突然间明白了,玉泽姑娘为何喜欢你,因为你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胜南一愣,蹙眉道:“我只希望,以后不要连累了她……” 吟儿微笑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你行事都给人这种感觉,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安全感。” 胜南笑笑调侃着:“你就不是了,你是危险感啊……” 天色有些暗了。 初秋的建康,已经开始微冷。天的色调也是一样。 天边的霞散成绮,如缎,似练,漂浮于空中,像散不开的羽毛云锦,由远处的深红,转向近处的浅红、淡红、暗红,云层也有厚薄之分,隐隐约约见得到一丝别色,是界于绿蓝之间的一抹,夹杂在云霞里,和城东郊的这片大森林,同样暗淡地绿着,同样灰白地绿着,晚霞染红了天,染红了水,却始终吞噬不了绿,秋天的夕阳,余辉很长,拖沓着,似乎想带走一些荒凉,但留下的,却更荒凉。 只是建康城永远不会像天空这般宁静。远处依旧的斜日寒林点暮鸦,而洁无纤尘的天空下面,照样挤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瞧那阵式,同刚刚围攻大小桥的如出一辙,林凤两个策马上前走,往那人群中观望。 核心中央是个黑衫男子,手中武器为鞭,抽撤自如,轻轻松松地就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气势凌人,他身后的娇小女子,被他保护着挡在身后,微笑着似乎要必胜,而这少年男子虽然占了上风,脸色却紧紧绷着,给人一种异常稳重之感,沉着冷峻,大有领袖之风。 吟儿围观的时候,不忘小声议论,先是一直称赞他武功,不知怎的,就论起他外貌来了:“这人长得好老啊,像个二大爷……”胜南本来紧张地旁观,听到这句,忍不住噗哧一笑,其实人家长得是成熟些,但也没有吟儿说得这么夸张啊…… 那男子似乎听见了,瞪了吟儿一眼,人群之中有人大喊:“李香主,考虑好没有?交出还是不交!?” 那李香主“刷”一鞭两式,直袭人群,鞭及之处,无人不躲,躲不及者必伤,但李香主明显是留了余地,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教训了他们就立刻收回鞭来,转过身去温和道:“思远,没事吧?” 思远摇摇头,吟儿近处看见那思远姑娘,身形似是一个熟人,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胜南也轻轻拍她肩:“我们在建康是不是见过她?”凤箫吟点点头,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李香主大声道:“回去告诉白路,说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 他似是很有威信,没有说完,那帮人纷纷四下逃窜,竟然还有些人面带着恭敬的神色。 李香主走到惊诧万分的吟儿身前:“我哪里长得多老,只是比实际年龄大了点,姑娘不要乱讲,更不能用‘大爷’来形容我!” 吟儿一愕,面红耳赤。思远姑娘从后上来,拉了李香主一把:“李大哥,咱们走吧,不要节外生枝!” 李香主点头,没有向她算账,二人一同策马走了。 吟儿道:“又是两个会家子,这是什么帮会啊?四分五裂了已经!” “或许不是同一个帮会。”胜南一笑,“淮南帮会多而乱。” “可是,江南十五大帮,都在司马黛蓝掌控之中,慕容山庄有慕容荆棘坐镇,都不可能乱啊,而小秦淮,虽然刚刚死了首领,也不会这么分裂的……”吟儿若有所思。 林凤二人和李香主、思远背道而驰,赶了一小段路,历史就重演了第二次,郊外又一阵乱马奔驰,打得不可开交,模糊间看见一个小女孩与一个光头小子夹在中间,凤箫吟气道:“这些人不要脸了,居然欺负小孩子!”立即飞身去打抱不平,玉剑一出,武林盟主的气势全然收不回去,那群等闲被她乱了阵脚,边撤边怒道:“好啊,打不过手下就找帮手!真不愧是香主!” 吟儿看他们逃光了,救下这一男一女,满心以为他们要酬谢自己一番,谁料刚刚转头,那光头小子就嚷道:“谁让你插手了?!”似是不满至极,凤箫吟愠怒道:“你小子忘恩负义,本姑娘救了你,你连个谢字也不讲!” “不问发生什么事就管别人内事,算什么打抱不平!”那小子说完,一鞭抽过来,凤箫吟大惊,赶忙提剑相迎:“小毛驴,你敢恩将仇报!” 胜南尴尬不已,又拉不住她,当即抽出长刀来隔开二人,那小子转身就走,女孩赶紧拉住他:“南儿,不得无礼!”她满脸歉意,走到吟儿面前:“姑娘,真是对不住,小弟不懂事,还请见谅,南儿,快向这恩人姐姐道歉。”南儿一百个不愿意,女孩甚是尴尬,她和吟儿差不多年纪,而南儿很小,才八九岁大,她见了礼,轻声道:“在下白路,他是义弟江南,未请教两位姓名?” “白路?”胜南耳熟,“围攻李香主的白路?” 白路一惊:“君前哥怎样了?你们……怎么认得他?”胜南道:“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和一个姑娘正在被人围攻,不过已经平安无事了。” 白路舒了口气:“那就好。刚刚见到阁下用刀,莫非阁下是……” 胜南点点头:“在下林胜南,这位是新盟主。”姐弟两个均是一惊,江南哼了一声:“男的可以考虑,女的就不能入会了!” 吟儿面带轻蔑:“口气好大,你那什么破烂帮会,请我去我都不去!” 胜南赶紧扯了扯她,这时远方吹起什么声音,白路江南均转过脸去,应该是他们帮会的暗号了,白路果真匆忙道:“两位武艺,下次再领教了,再会!”说罢姐弟俩往回路去,胜南疑惑不已:“他们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帮会里当香主,而且奇怪的是,这帮会还想吸我们入会……” “大言不惭,分裂成这样子……”吟儿不知道,这句话自己不应该说,说了就后悔。 胜南笑笑看着她:“那个大小桥,还有李君前,应该也是这帮会里的,都被咱们碰上了,还算是有缘。” “不见得是有缘,或许是因为他们成天都在外面打杀。”忽地像一阵黑旋风刮过,凤箫吟、林胜南齐齐后退数步,吟儿手一松,马绳脱手,心爱之马瞬间不见,回过神来,尘土飞扬,留在眼前的只有一匹老马,胜南也在同时,发现自己眼前的马眨眼间已经换成一匹气喘吁吁、像日夜兼程赶路的旧马,再抬头的时候,那两骑已一并往东走了,吟儿哪里容得人家偷自己这神偷的东西,随即运起轻功去追那两匹马,胜南心下大疑:难道柳老前辈到了?可是他动作没有这么快,也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啊! 稍一迟疑,紧跟着弃了两匹马也追上去,老远就看见吟儿拦下了那两骑,喋喋不休地理论着什么,近了才听见吟儿道:“我还是那一句话!凭什么要借给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存心欺负后辈!” 眼前两个陌生中年男人,看似弟兄两个,都非常强壮,留了一下巴的胡子,其中一个不客气地说:“老子没功夫和你闲着,借就让路,没不借的道理!” 吟儿大怒,胜南赶紧上前道:“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原以为他们会礼貌回答,谁料先前那个竟然怒气冲冲道:“你!你竟然连我们俩都不认识!” 吟儿看他生气的模样滑稽,笑道:“区区一个淮南,你们便如此作威作福,叫什么,我倒想见识见识!” 那人道:“在下南龙!”旁边一个道:“在下南虎!”两个齐说:“人称龙虎二绝。” 吟儿哦了声:“巧啊,我们也被人叫做龙虎二绝。” 南龙南虎面露惊讶,似乎相信了,齐问:“请教了?” “我叫盛南龙,他叫管南虎,我们两个专门管教龙虎的。” 两人一愣,都哈哈大笑起来,胜南看他俩笑声力足,显然内力深厚,想起了什么:“两位……龙虎二绝……难道是小秦淮的龙虎二绝!?” 南虎微微一笑:“正是。” 南龙道:“那你们说,在淮南混,需不需要认识我们?” 吟儿冷冷道:“怕什么?他是短刀谷未来的总首领,对小秦淮才不屑一顾!” 胜南大惊,南龙南虎齐来看他:“原来是饮恨刀驾到了!?” 吟儿道:“看在同道面子上,我就借给你们两个,不过听说龙虎二绝向来在平江活动,怎么有空到建康来?” 南龙道:“只因会中琐事变多,相信你们都知道了,总舵主身亡之事……有空再叙!告辞!”道别过后,龙虎二绝绝尘而去。 吟儿边走边笑,胜南道:“不就是个小秦淮么?给人家一点点好处就这么喜滋滋的?” 吟儿笑道:“林胜南,将来你是短刀谷的人,现在前十名里面,独孤大侠在慕容山庄,厉风行和金陵自己已经建了什么南方义士团,杨宋贤和吴越两个早就是红袄寨的几当家了!叶文暄从政,洪瀚抒有祁连山,宋恒有宋家堡,我要争争气,捞个小秦淮首领当当!” “可是,怎么个捞法?” “所以现在我就要给小秦淮首领一些恩惠啊,只要是小秦淮的首领,我个个笑脸相迎。” 胜南笑道:“虚伪透了,或许你已经得罪了一些人,到时候,南龙南虎推荐你,别人不赞同。” “怕谁?听说白翼好像很赞赏我,虽然他去世了,生前一定夸过我。” “说起来,小秦淮除了龙虎二绝之外,几乎没有特别有名的会家子,白总舵主一个人,实在很辛苦,他的过世,很不是时候。”胜南蹙眉。 “其实哪里不是这样?江湖不能只靠老前辈撑着台面,所以新老交接的时候,是江湖最关键的时候。”吟儿说。 第80章 散聚2 第80章 散聚2 天色不好得很,凤箫吟忌雨,当然是看见房子就钻进去,城郊这间破庙出现得很及时,胜南和她两个躲在庙里好久,雨都没有开始下,又饿又冷,四境荒凉,天色像草般枯黄。 再等了一会儿,还是狂风肆虐,天依旧不下雨,两个抱着侥幸心理,准备离开,忽然间吟儿耳朵一竖:“有人来!” 她内力惊人,胜南本来也不想躲闪其他避雨之人,无奈她本能地拉着他立刻飞身上梁,胜南不得已,做了回梁上君子,是时门已开了,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衣衫褴褛地进得屋来,随后跟着五六个持刀者,开头一句话:“言路中,你跑不了了,李香主说了,言路中不交香主之位,就必须杀了!” 胜南吟儿面面相觑:“这到底什么帮会啊,太巧合了吧!?” 等这言路中杀退了所有持刀者,歇了一会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破庙门又被打开,言路中看见是谁,不假思索,立即往草堆中躲,吟儿一惊,原来进来的两个是大小桥。 只听大桥道:“江南绝不会来杀我们!唉!不知我们的手下又去杀谁了!”小桥哼了一声:“这样的香主,不当也罢!” 言路中从稻草中钻出来,大小桥均是一惊:“你偷听我们!” 言路中怒道:“谁敢偷听你们说话!我被你们的手下逼出了建康好几次,回来就赶我!你们怎么约束的手下?!” “言香主的手下不也来追杀过我们?!”庙外又走进两个,正是白路和江南。 吟儿轻声哼:“好巧,是一家子,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胜南嗯了声:“这帮会,裂痕不小……” 大小桥气极:“江南,你别血口喷人,是你们来追杀我们好不好,竟然反咬一口!” “谁要追杀你们!”江南气盛,“我和姐姐这些日子好过吗!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个个地要打起来!”争吵着又有声响过来,五人一并躲在草堆后面。 进来一个身袭紫衣的女子,一身贵气,为她在前开路、在后殿后的十几个宋兵,一字排开。 吟儿仔细看去:“是那个思远姑娘!” 胜南恍然:“不错,她是官府中人,贺府的小姐,川宇成亲的时候,咱们在路上远远见过。” 吟儿大悟:“难怪了,对啊,说她是风流才女的,怎地来参加帮会了?” 贺思远道:“没事的话,劳烦各位告诉我爹,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亲兵道:“小姐,老爷说了,少同那些草莽贼寇打交道!” 贺思远狠狠道:“你们走是不走?” 见她发怒,亲兵们不敢多话,赶紧撤走,女子坐着,依稀是等人,果不其然,亲兵走后,进来一个男子,正是被吟儿称作“二大爷”的李君前,他刚刚走到贺思远身边,突然道:“谁躲在这里?!” 所有藏着的都惊慌失措,胜南拉住吟儿,示意她别动。 “躲在这里的还真不少,出来吧!”李君前冷道。下面那群尽数出来,贺思远见到他们,怒道:“你们躲在这里作甚?大家都是香主,见面需要躲么!” “都是香主?见面不躲怕就牺牲了!”言路中气道。 “你进来之前,我们见到的可是官兵!”大桥讽道。 贺思远一怔:“你是说我出卖大家?” “我可没说!”大桥一愣,“你清者自清算了!” 贺思远气得几乎掉泪:“我从前又不是没有带过他们出来,一次差错都没有!” 君前看局面僵滞,厉声道:“这些天大家很不像话,难道说师父死了,咱们就四分五裂、一盘散沙,还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众人无语,白路眼圈一红,大声哭起来,君前将她揽在怀中:“路儿,要哭就好好哭一场,师父的仇还没有报,咱们不该自暴自弃,在掉了眼泪之后,必须团结,然后才能去杀仇人!” 白路泣道:“君前哥……爹不在了……爹不在了……” 看她哭,江南也忍不住哭,大小桥齐道:“对不起……”言路中见气氛沉重,小声地说话,不敢破坏这安静:“咱们,是不该自暴自弃……” 贺思远掩面,嗓子有些沙哑:“下次我会小心。” “大家放心,最近有人故意在会中四处造谣、兴风作浪,我们身为香主,有义务重振帮会!”胜南听这李君前发话,能够立即稳定局面,领导能力自是不在话下,略微有些心定:这帮会要不就一盘散沙,要不就会在他李君前的带领下出现转机…… 正在自己钦佩时刻,吟儿在耳边小声说:“你有没有看出来啊,二大爷和那白路姑娘敢情是一对啊,情意绵绵的……”胜南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到这话一时没有扶稳,狠狠从梁上摔了下去,吟儿赶紧随之而落,胜南幸好身负武功,却忍不住笑责道:“下次不要尽讲这些无聊的话……” 那几人大惊,纷纷拿出兵器来,吟儿也立刻出剑自卫,大小桥站的最近,齐道:“是你?”白路、江南、李君前、贺思远均与他们刚刚见面,熟的很:“你们为何跟着我们?” 言路中怒道:“哦,原来是金廷奸细!” “你才金廷奸细,我是凤箫吟,他是林胜南!” 李君前一怔:“林胜南,第六名的林胜南?!” 吟儿喜道:“对啊,还有我……” 李君前存心报复她:“对不起,我不认识凤箫吟。”走到胜南身前去,向言路中介绍说:“言大哥,师父常同我们提起林少侠,说他年纪轻轻,刀法超群,是短刀谷未来首领的不二之选。” “不敢当。”胜南谦道。 众人化敌为友,放下兵器,吟儿笑着走到江南面前:“小子,你可以啊,还说要考虑吸纳我们入会,你们什么小帮派啊,报上门来听听!” 江南又要一鞭过来,贺思远提剑挡下:“南儿,别胡闹,李大哥,现下唐鑫、南龙、南虎都没来,咱们怎么办?” 听见南龙南虎,吟儿啊了一声,脸色苍白,脚一滑,差点倒下:“你……你们是小……小秦淮……” 江南哼了一声:“怎样?吓住你了吧?” 吟儿不再嘴硬,小声道:“我死了……小秦淮这辈子我都别想加入……” 李君前道:“他们没来定是有他事在身,咱们先各回堂主稳定局面,找出那些放出谣言之人,然后最好是聚合一次,再作定夺,我是不会容许小秦淮散的!” 众香主纷纷握手言和:“好,谁也不容许小秦淮散!” 秋末,建康城外下了场冷雨。 李君前和胜南正在驿站中,谈论着小秦淮一月以来的动向,胜南听到窗外风起,兴致上来,邀他一同散心,李君前似也赞赏雨中漫步的情调,欣然愿往,同一路人,话最投机,走到乡间小道上淋雨,胜南本是心情轻松,忽见桥边梅树,一阵感伤涌上心头:“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惟有香如故。”无意间想起蓝玉泽,她就好像那种梅花,静谧中开放,吸引了无穷无尽的眼光,忆起她来,自然更增感慨。 李君前道:“陆游笔下之梅,与旁人就是不同,这首词师父很是喜欢,他说,当年陆游作词时,处境同他一样,饱经忧患不能得志,总舵主不想与官场之人同流合污,一气之下才到淮南来建了小秦淮。” 胜南道:“小秦淮之名得于秦淮河,为何总部设在平江?”君前苦涩一笑:“形势需要,姑苏比建康容易发展。师父也在培养我们这一代的新香主,准备带我们干一番大事业,唉,谁知他刚到建康来,就中毒身亡。林少侠,江湖人士看得真切,现今小秦淮形势严峻,新老交接,风波不断,虽然香主们都没有什么隔阂在,但是手下们却兴风作浪,一个不服一个,再扩大,只怕淮南局面无法控制。” “既然香主们没有隔阂,那是最好不过,只要抓住乱的根源,什么都可以平息。”胜南笑着说,“而且,盟主是插手定了,江湖好像是归她管的。” 李君前笑着点点头:“我早听说过这位盟主办事奇特,也想见识见识。” 清早,吟儿在驿站里收到一封来自泉州的信函,一拍脑袋,才忆起金陵生辰已至,暗自惭愧,金陵在信中提及婚后生活,也问吟儿重游之期,吟儿看完信,工整叠起,小声同胜南道:“陵儿算好了日期,生辰这天寄来,她还一直记挂着我们,唉,我真不是个朋友。”胜南一笑,将信接过来看了,白路帮着他们布置了早餐:“金陵?是不是南方义士团的首领?” 吟儿点头:“是啊,那小丫头心思缜密,会是厉风行的贤内助啊……你们先吃吧,我要出去转转,我要忏悔,自己没写信给陵儿。”说罢就往外走,白路递粥给胜南、思远和君前三个,再看她,已经没了踪影:“昨夜和她同宿,觉得凤姐姐特别容易相处。” 胜南替她收起信,见贺思远笑着点头,心下一喜:“那么小秦淮有没有招纳她的打算?”白路一愣,皱起眉:“现今小秦淮都群龙无首,哪儿考虑到这些。如果有盟主帮忙倒好了。” 李君前玩笑道:“我可有点不习惯,她一见面就叫我二大爷,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叫我二大爷!”贺思远扑哧一笑:“那你得放开一些,公私分明的好。” 胜南察觉出三人均有同意的意思,不免替她感到欣慰。 吟儿走了不多远,看见江南正拿了把大笤帚在扫落叶,叶黄而陨,扫了一大片,又落了更多,江南手持着比他个头还大的扫帚,边扫边啜泣,吟儿恻隐心起,忘了一鞭之仇,上前递手巾给他,江南见是她,避过去不理,吟儿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小声问:“怎么?哭得这么脏,都不敢接我手巾?”江南转过头来,见她一脸坏笑,哼了声夺过手巾拭了泪,吟儿询问道:“你多大了?”江南还她手巾,又去扫地:“九岁。”吟儿一愣,跟着他走上前:“听白路说,你四年前就加入了小秦淮啊!好厉害!” 江南忽地停住,依靠在扫帚上抽泣:“我小时候,家里穷,朝廷要粮,我家没有,爹娘被坏官差害死了,我沦落成小叫花,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就睡路边,冬天,很冷,饿得慌了,就用刀去威胁路人,有一次碰见师父,师父救了我,他告诉我,做乞丐可以,但也要有骨气,要学着堂堂正正做人。师父带我学武,师父就是我爹……师父却被奸人害死了……” 吟儿低了身子在他身边,渐渐感觉他瘦弱的身体中似乎有无穷的力量散发出来,忽然想起纪景,轻声道:“江南,一定要替你师父报仇,但是在报仇之前,要查清楚仇人是谁!” 江南语气中包含愤怒:“只要查出有仇,我就要将那仇人碎尸万段!” 吟儿心中突然一凉:胡弄玉……为何师父临死都不准我报仇! 第81章 不解之缘 第81章 不解之缘 中午与小秦淮诸位香主作别,他们要去建康城中处理内事,寻找失散香主,吟儿得知小秦淮有意请自己入会,高兴至极,半日之内看完了那本《东坡全集》,胜南似乎又去了红袄寨的分舵中议事了,自己闲着实在无聊,也四处闲逛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的脚步还是停在了秦府外面—— 还记得一个月前和秦川宇的巧遇,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一眼就给自己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一眼就告诉自己,他好像是一个忧郁得可以把他自己毁灭的男人…… 心底再次出现一个声音:师父,到底我该爱过去那个林阡,还是爱现在这一个?哥哥和第一美女爱着,弟弟娶了妻子,可是那尉迟雪对他有没有爱?要不,去试一试她? 秦府。 尉迟雪对镜梳妆,她扎了髻,成熟的脸上更显妩媚明艳,扶风在旁看着,主仆二人脸上都是一脸忧虑。 门外风起,窗户不住地响动,尉迟雪小声道:“扶风,你冷吧?深秋了,加件衣服吧……”扶风摇头:“小姐,秦川宇……好久都没有来看你……” 尉迟雪叹了口气:“他那么忙碌,算了……而且最近,老爷好像要纳妾,少爷应该会打理些事情吧。” 扶风噘起嘴:“那种老色鬼,还纳妾,秦川宇该不会也是这种人吧!” 尉迟雪苦笑:“男人家三妻四妾很正常。秦老爷对夫人很不错啊。少爷虽然姓林,他却视如己出。”她忽地哆嗦起来,扶风见她冷,马上去关窗,忽然一道紫影穿过窗子,扶风以为自己眼花,愣了愣把窗关上,这才发现屋里果真多了一个人。 扶风一怔,赶紧来护住小姐:“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这紫衣女子,闪动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粉嫩的脸蛋,自信的模样,好像在哪里见过……不错,正是误打误撞闯进尉迟府后院的凤箫吟。 “我知道,姑娘心里有着傅千秋。” 她开门见山,主仆两个都大惊失色,扶风面露喜色,而尉迟雪则喜悲掺半:“姑娘是?” “在下是闯荡江湖的女……女贼一个,人送外号凤箫吟。” 尉迟雪紧张不已:“凤姑娘,千秋最近可好吗?” 凤箫吟一笑:“我只想和尉迟姑娘说一句,若是真的喜欢谁,就该大胆主动些,像那《志诚张主管》的女主角小夫人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尉迟姑娘知书达理是远近皆知,可是一念之差或许会害自己一辈子,很多事,自己该去争取,而不是坐在这里。” 扶风叹了口气:“小姐哪里可能有你们江湖女子这般自由,也许一辈子,都要被礼教束缚住了……” 尉迟雪轻声道:“姑娘究竟是何用意,为什么要怂恿我去找千秋?” 凤箫吟一笑:“数日前我与师兄误闯贵府,幸而得到尉迟姑娘相助,其实今天是来言谢的,也想劝尉迟姑娘不要再这样软弱,屈从于别人。”她起身来,开门走了,来匆匆,去也匆匆。 尉迟雪瘫坐椅子上,扶风跪在她身边:“小姐,和秦少爷说吧……” 尉迟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道残阳铺水中。 秦川宇站在河岸边,看见自己身旁忽然出现凤箫吟的影子,微微一愣,觉得很协调,水却泛着血红的颜色,波心荡漾,四面萧条。 他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你再不还书,我就要通缉你了。” 吟儿一怔,赶紧摸出那本东坡全集,脑子里一片空白交给他:“还你。” 秦川宇接过书来:“东坡的词你最欣赏哪一首?” 吟儿未有离意:“自是《念奴娇,赤壁怀古》。”川宇一笑:“这首词确实是豪放之典型。”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历史就是这么苍凉,人处一世,创出再怎样辉煌的功绩,终究随风而逝。” “时间可以黯淡一个人,但无法消灭他的名声,浪淘沙,沉淀下来的是最精细的沙子。”川宇轻声驳她。 吟儿看了他一眼,蹙眉,也许,越精细的沙子越沉默。 秦川宇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两句也是磅礴大气。”吟儿道:“‘穿’字的确有石破天惊之势,但我觉得,‘拍’字不及‘裂’字。” 川宇一怔:“涛再大,也难以裂岸。” 不知怎地,吟儿觉得他话中另有深意,只听他续道:“当年我练习饮恨刀的时候,想象手里的刀,可以有那裂岸的气势,却始终是徒劳。” 吟儿心下一阵凄凉:“对不起。” 她站在秦川宇身边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当初不应该把刀给胜南,还应该给他。可是站在胜南身旁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逆转心里的念头呢?一双刀,为何有两个人来承担? 可是,现在,明明没有矛盾,她却依旧难受。 天色渐暗,清角吹寒,潮打河岸,旧月翻墙…… 川宇转过头来,暮色中,他的脸占据了自己的视线和心头:“你长得很像我未婚妻子,你知道么,林念昔,她从前是我的未婚妻子,可惜你是纪景先生的徒弟,你不是她,她身上有木芙蓉花的味道……可是现在,她不是我的。” 暮色里他轻悠的话语,令她时刻都揪紧了心,有一种想哭想自杀的冲动,失去了一切的他,没有憎恨,没有遗憾,没有后悔,却令她心痛。 以至于次日早晨醒来的时候,拨起凌乱的头发,还在想他。 吟儿望着有褶皱的被子,心情很沉重,她迷上了他么?那俊伟的仪表,勃发的英气,还是他的孤独和痛苦? 只有继续睡,头发越睡越乱,脑袋越睡越胀,突然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吟儿心烦意乱,戴着她几乎快要爆炸的头发去开门,她和来人均被对方的模样吓了一跳,来人是沈延,但乔装成了很蹩脚的商人模样,两人愣在门口,指着对方大笑不止。 “小师兄,昨天才走,今天又回了!”吟儿心里其实高兴得很。 沈延拖她下楼吃午饭:“我放心不下你,做事毛手毛脚。”沈延一边说,一边给她夹了块鸡肉,吟儿则夹了块鸡屁股给他:“小师兄真好。” “你就这样回报我!”沈延气得夹出来,吟儿笑道:“我做事一向毛手毛脚,记不得哪个师兄喜欢吃鸡屁股了。”沈延大怒:“记住,鸡头永远是我的!”“不行不行,我也要!”师兄妹二人争夺起来,胜南微笑看着这两个顽童打架。 忽地远处阁楼上传来一阵箫声。 胜南、沈延、吟儿三人都如听仙乐往远处望去。 看不清楚。 远处高耸的楼阁,成了众人心中向往之处。路人都有止步:“建康城何时来了位吹箫高手?” 沈延哦了一声:“我知道那是谁了!” “谁?” 沈延道:“文暄师兄的妹子叶文昭,当今世上,有谁吹箫如她销魂?据说前些日子为了叶文暄,她同父母吵了一架,被软禁到了建康。” 吟儿摇头:“叶家人真是奇怪,兄弟异爨,父子决裂,现在女儿也这样,家庭教育不行啊……”胜南一笑:“还不是为了主战和主和,叶适主战,叶连主和,自然不和,叶文昭叶文暄都主战,自然和父亲决裂。据说朝廷要嫁一位郡主给叶文暄,似乎更倾向于战?” “那肯定是谣传。”吟儿道,“叶家是富贾没错,可是与皇室联姻不大可能啊!叶适一直都被贬来贬去,沉沉浮浮,几个月前还被贬谪了,叶连自然而然要有牵连,这个时候,朝廷嫁什么郡主去?” “也不能想得太单纯,叶家对朝廷有价值。”沈延道。 第82章 内事 第82章 内事 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是日凤箫吟在街上走着,老远就看见李君前,追过去打招呼,驻足在一家“明镜酒馆”外,吟儿奇道:“这是你的地方?” 君前微笑点点头:“你小声些,别让据点暴露了。” “可是,为什么起这个名字?这不是太别扭了吗?只有县太爷才老提‘明镜’,你叫来作甚?还不准别人叫你大爷,自己却有这个心。”吟儿笑道。 君前佯装愤怒:“我最讨厌人家说我老,大爷已经够了,还二大爷,像什么样,以后不准叫我大爷,不然不准你入会。” 吟儿一吐舌头,店小二出门来:“李大爷,您可来了!” 吟儿窃窃偷笑,李君前面子上挂不住,郁闷地瞪了那人一眼:“你新来的?这么不懂事!”说罢撇开他往里走。吟儿跟进里屋,君前道:“这间酒馆两个制酒的师父,一个叫涂步,一个叫言微。这是言微的屋子,涂步的在那边。” 吟儿轻声道:“这两人……” 君前低下头去:“要扶稳小秦淮在建康立足,其实很简单,只要稳住他两个就好。” 吟儿听出音来,却不便相问。 建康的夜市是著名的黑市,天黑物黑人黑价黑,吟儿不听沈延的劝告,硬要去看看,结果吃苦吃亏,身上的钱等于被洗劫了出来,途中经过那“明镜酒馆”,吟儿下意识地就走进去歇脚,店小二兴冲冲迎过来:“客官?喝酒啊!” “喝什么酒?”几乎在同时,两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掀帘问,但又随即向对方瞟了一眼,回各自屋里去了。 吟儿冷道:“好大的矛盾,我想喝你们两个一起制的酒!” 屋里传来同样答复:“没这酒!” 吟儿冷笑:“那你们生意别做了,小秦淮也没法干下去了……” 涂步、言微又同时冲出来:“阁下哪位?”他们碰及对方,赶紧闪让开,一齐盯着吟儿,吟儿哦了声:“我啊,是小秦淮最新的一个香主啊!” 言微抽出一本书来翻了翻,估计是名册:“白路、贺思远,咱们都认识,你是哪里的黄毛丫头,敢冒充!定是金国的奸细!” 涂步哼了一声:“你怎知人家是奸细,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吟儿一怔,见他竟然宁可帮助自己一陌生人说话,几乎语塞:若我真是金国奸细,那你们小秦淮完了!不禁苦笑摇摇头。 早晨看见李君前在明镜酒馆后院练鞭,吟儿在屋顶上观赏了半天,看他练习的时候都有如此绝艺,不参加云雾山比武正是可惜了,一边拊掌一边赞道:“二大爷,你怎么不去夺抚今鞭?你的功夫完全可以去驾驭金鞭啦!” 李君前停了鞭子:“我可不想牵扯进江山刀剑缘里面去,杨妙真的失踪就是个典型例子。” 吟儿一脸坏笑跳下来:“你承认你是二大爷了!” 李君前大怒,抽鞭袭她,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抽剑而出,两人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切磋了几招,李君前看出她武功与自己差不离,笑着让开几步:“武器倒是很不错,叫什么剑?” 吟儿惊诧着看着他:“这剑没有名字……二大爷,你的武功可以进前十啊,怎么不去云雾山?” 淮南果真是人杰地灵! 李君前一笑:“我已经是小秦淮中人,不需要去追逐那些虚名。” 提及小秦淮,吟儿才想起正事:“你那两个手下究竟所为何事?” 李君前一愣:“盟主,这好歹是内事,你不插手比较好。” 吟儿道:“我是不想插手,可是再不解决漏洞会越来越大,昨晚上……” 李君前听她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蹙眉不语,吟儿道:“你调查了这么久,不就是发现矛盾根源在他们两个吗?可是怎么不慌不忙,任他们胡来?” 李君前一笑:“怎么可能任他们胡来,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合理的方法而已。事情是这样的,小的可怜。有一次师父召集咱们去梅花山有任务,涂步没找到自己的鞋,几乎光着脚从这边跑到了梅花山去,半路和一个老乡找了双鞋,又不合脚,迟到了一个时辰,为了他一个,师父耽误了许多时间,当时不知原委,师父批评他不尊重别人,浪费时间,涂步自尊心很强,发誓一定要找到偷鞋的人不可,结果,在言微的床下发现了,拿鞋质问言微去,言微却拒不承认,还说是他栽赃嫁祸,涂步怒不可遏,将他的鞋立刻撕破了,言微当然不甘示弱,寒冬腊月,两人一个都没鞋穿……师父送鞋给他们,过不了多久又被对方撕了……” 吟儿瞪大了眼睛:“怎么男人家气度这么小,后来呢?” “事情闹大了,师父让我来调解,可是却发生了师父中毒身亡这么大的事情,我一时失职,忘记了这事,但最近才发现,他们俩的矛盾很可能是根源,因为除此之外小秦淮没有任何特别大而且持久的矛盾,这矛盾虽然听起来不大,但扩散起来,就不得了了,你也看见了,很多手下不懂事,逼迫其他帮主交出位置来……” 吟儿点头,听君前续道:“要把这些矛盾扫光其实不难,只要香主们好好约束手下便可,就是涂步言微麻烦了些,他们二人犟的厉害。” 吟儿一笑:“其实你知道是谁偷了鞋不是?” 君前一愣,微笑:“是啊,可是,还是没有找到好方法,只有等下去。你要知道,小麻烦或许会引起大危机,但也许会自动消亡,没有任何影响。” 吟儿佩服地看着他,心念一动:我怎么好像在跟一个总舵主说话呢?李君前真的给自己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哥感觉,比洪瀚抒还要适合当领袖,听了他的计划,吟儿长吁一口气,好像都不必再担心了。 夜里,听着叶文昭的箫声入睡。 不知怎地,觉得她箫声里暗含的情感像叶文暄,像厉风行,也像凤箫吟自己。 第83章 痴心遇冷风 第83章 痴心遇冷风 放心不下建康的不止沈延,还有满江红。这不,才阔别几日,这位师兄也返回来看望他们,只不过,满江红心里面想的什么,沈延吟儿不用想都猜的到,他对韩莺的担心挂念全部在脸上写着,蓝色布包经常攥在手上,即使是散步的时候都要带在身上。 可是,吟儿沈延都看不下去他的痴心,从心底里咒骂着韩莺这个女人,她贪财,从来不在意满江红的真心。 满江红却要投其所好,傻傻地用自己所有的时间和气力换她哪怕一瞥、一睥睨。 吟儿担心地看着自己憨厚老实的师兄,尽管同样身处建康,韩莺干的事情却跟满江红一点都没有关联——为了她认为存在的《兰亭集序》,她不止一次地写诗文去讨好秦川宇,甚至出卖色相去勾引……这一切虽是道听途说,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些吟儿和沈延都牢牢瞒着他,只是在背后偶尔感慨一句:“希望韩莺以后不要再做伤害师兄的事情……不然,我饶不了她……” 可是,沈延说这句话的第二日,就无奈这世上,为何有这么多不公在—— 那日中午,兴高采烈地,吟儿、胜南、沈延、满江红四人在秦府附近的一条“潇湘道”上散步,捂住耳朵都能听见隔街一阵吹打奏乐声,极度欢庆,应该是一桩喜事,他们心情都畅快得很,想从人群边缘绕过去,可是竖起耳朵听,睁大眼睛瞧,那乐声和人群绕的地方竟然是秦府! 吟儿吃惊不已:“尉迟雪才嫁过去几日,他这么快又娶妾了?” 胜南也一惊驻足:“或许不是川宇,或许是他弟弟呢?” 沈延吟儿使劲地往前望,无奈场面实在壮观,只得被前人撞回去,满江红个头高些,跳起来看也才勉强看见,傻傻笑着:“你们都猜错啦!不是秦川宇,也不是他弟弟,是他爹啊!” “不是吧?他爹?秦向朝?”沈延诧异不已,“他多大了?” “秦大人已经六十一啦,这位姑娘是他第六房妾侍。”一老妪答他,“不过虽然秦大人好色,对妻妾都不错,尤其对他的原配夫人啊,儿子不是自己的还那么疼爱。” 凤箫吟一笑,转过头来看胜南:“你弟弟其实还是很幸福……” 沈延却一把扯住她衣袖,转过来恐惧地拽住胜南和满江红的手:“那个新娘,新娘是……” 满江红不由得一震,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个身影,韩莺,他为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可是她的眼里真的就没有过他身影! 安慰过自己:没有关系,那自己就远远看着她,默记她身影好了——可是为什么,竟然会在她出嫁时候,做一个最平庸的旁观者,目睹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发生?! 上次的婚礼他们当然无所谓看不看,可是这一次,满江红不自觉地就跟着达官贵族们往秦府中闯了过去,他面色苍白,毫无意识地往前挤,理所当然要被侍卫拦住,越拦堵,他越拼了性命要往前冲。吟儿和沈延被他脸上的凶狠之色吓怕了,赶紧纵身上前,一左一右拉着他:“师兄!别莽撞!” 沈延轻声俯在他耳上:“师兄,找她算账,不必硬碰硬,咱们从偏门进去,找她好好理论!” 吟儿气急败坏:“师兄,为了这种女人,不值得!” 沈延即刻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激他,胜南上前来,拍拍满江红的肩:“咱们支持你,进去找她说清楚!” 混进那人群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最当中的两个人,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秦向朝,紧挨着年轻貌美的韩莺。 很不协调,那又怎么样,或许人家正兴趣相投呢?吟儿轻蔑看着。 沈延叹了口气:“她为了秦家的宝贝,不惜出卖自己的青春和灵魂吗?” 胜南看着站在远处的秦川宇,他似乎不屑一顾,冷漠地看着这出闹剧,眼光若有若无地接触到自己,却没有停留,他站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后,那女子年纪和自己的娘亲差不多大的岁数,容貌还很出众,却不雍容,而有江湖气……胜南突然一震,是啊,那不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玉紫烟?! 他杵在原处,呆呆地盯着玉紫烟看,脚步没有移动过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继续看着自己的母亲,人群在自己身旁不停地换,不停地交替流动,不停地重叠,黑色起落的空隙里,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这淡淡的影子,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这种权力看自己的母亲,闯荡江湖这许多年,从未如此怯懦过! 是啊,有什么不可,那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十八年没有见过,即使没有养育之恩,即使没有情。 不对啊,川宇呢,会不会介怀……原来是你……是你抢走了他在江湖上的一切,你该以什么理由去面对你母亲? 凤箫吟回过头来,循着他目光看见秦川宇,一怔不解道:“你怎么了?” 胜南回过神来,微笑着若无其事,吟儿担忧地回头看着满江红,他此刻情绪很平静,但沈延还是担心地拖着他手臂,生怕他闹事。 他三人一直看着满江红,在一拜天地的时候看着他,在二拜高堂的时候看着他,夫妻交拜的时候,也实在不知道,到底该拦着他,还是该跟他一齐砸了秦府! 就在这时,满江红猛地冲上前去,沈延吟儿根本没有走神,却拉不住他!吟儿大惊失色,知道他失了分寸,可能会引起祸乱,急道:“师兄,别胡来!” “师兄!”沈延追上去继续使劲地拉他,“不要胡来啊!说归说,别动手!” 满江红哪里听得清他们说什么,眼睛里只有她一个,走着走着,就爆发了,可是却又平添一丝悲凉,他到底是给她安排一出闹剧呢,还是给她一个插曲…… 也许,爱她,就任她自己选择幸福的方向,如果成功了就祝福,如果失败了,再等她回来…… 韩莺看到满江红怒气冲冲地闯过来,面色惨白地松开秦向朝的手,一手冷汗,她是知道他的冲动的,可是她却狠狠盯着他,语气冷淡地扔了一句:“怎么,来祝我新婚愉快么?” 他的怒火和悲愤,终究被冷风穿越,那一刹那,心里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不知被什么支配着,没有拔剑,没有提刀,只从腰间抽出那蓝色布包:“祝你愉快,这布包里面,有你让我想的办法,我来,来演示给你看看。” 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他忙不迭地找酒杯,把液体固体全都浸进去,众人围观得纷纷拍手叫好,好事者欢呼起哄,观众看着乐,他也开始笑了,吟儿流着泪要拦他,沈延挡住她,轻声道:“师兄准备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给她看看,你别去搅局,别……得罪了师兄……” 吟儿流着泪点头,林胜南叹了口气,了解满江红在这个时刻,既痛苦,又最幸福。 只是,实现愿望的同时,断绝了后路。 沈延回头,想好好骂韩莺一句,攥紧了拳头,想好好揍这个眼里只有钱财的女人,可是又渐渐松开,揍她一顿又如何…… 韩莺却似乎有些动容,没有笑意,只是一愣,她也料不到满江红会这么做,看他忙得不亦乐乎,轻声道:“谢谢你,大师兄。” 满江红忽然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泪水就夺眶而出,他一边抹眼,一边去拉秦向朝的手:“秦老爷,我小师妹喜欢的东西,你有的是,你要多给些给她,我在这里多谢你了!恭喜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他说完就走,韩莺似乎想拉住他,没有拉得住,惊呆地看着满江红远走,似乎是有些触动和感伤。 沈延和吟儿赶忙跟着满江红一起往秦府外走,胜南移开脚步的瞬间,出于本能地往玉紫烟那边再看了一眼,恰好她的眼第一次定在他身上,那么巧,四目相对的时候,或许是母子之间那种天生的感应,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唇轻启,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事情要问,奈何相隔太远,他们始终看不透对方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胜南边往门外走,边看着她,却距离越来越远,感应越来越浅,玉紫烟脸上却一直从容和安静,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微微一笑,转头看川宇:“川宇,那个少年长得和你到有几分相似。” 玉紫烟实在想不到,在十八年后的秋,会把自己的孩子当成路人。 川宇怔在那里,轻声道:“娘,他就是你要找的大儿子,现在的林阡啊……” 玉紫烟颤抖着转过脸来,仿佛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你,你说什么!?” 第84章 亲,义,情 第84章 亲,义,情 傍晚,人间再次陷入沉静的时候。 玉紫烟走到院子里,秦川宇的身后,想多问一些林胜南的事情,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了解他到底明白多少自己的兄弟,站在他身旁良久,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川宇,这半个时辰,一直都没有转身,他从小到大一直的癖好,就是在院子里放火烧物,在浓烟里放逐一切的痛苦和孤独。 火越烧越大,越烧越烈,她闻不习惯那烟味,被呛出了眼泪:“你别烧了!川宇!” 川宇转过脸来,玉紫烟小声道:“这个习惯不好……” 她如果知道胜南也酷爱烟火,她会不会觉得命运实在是弄人?川宇和胜南最大的相似之处,不在容貌,而在——火。 川宇微笑着说:“娘你放心,真正会玩火的人,才不会*。” 玉紫烟叹了口气:“可是会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她实在记不清胜南的模样了,只能从川宇的轮廓里去回想去刻骨铭心。 川宇的话,却尖锐而讽刺:“谁是无辜?当年,是谁逼迫谁弃文从武?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晚上我也在这个角落,这个时间,玩火。你也是相同的话,相同的愿望,为了林阡,一切都是为了他。” 玉紫烟紧张渐渐演变成诧异,印象之中,川宇从来没有如此得愤怒,他习惯了凡事漠不关心,可是也有忘了分寸的时候吗! 为了饮恨刀? 秦川宇看了她一眼,疲惫地说:“对不起娘,我累了。” 玉紫烟怔在原地,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阡陌之伤,她以为会避免的,可是没有,又开始反复…… 凤箫吟留在建康,一方面是为了林阡,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将来要进去的帮会,后者关乎自己一生的功名。对于凤箫吟此人,功名好似比情爱更加重要,只要李君前一有招呼相邀,吟儿二话不说,立刻出手帮忙,义薄云天,还拉着沈延和胜南一同去那明镜酒馆帮忙调解,功夫做够了,可惜,涂步言微的事情没有丝毫进展。 这日,吟儿又一次自告奋勇,潜入涂步言微的屋子里找线索,胜南君前把风,郁闷地看着吟儿和沈延到处“查看”,不像找线索,倒像小偷踩点,半晌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君前笑道:“盟主,算了,你能在他屋子里找到什么好的调解方法?” 吟儿左顾右看了许久,突然掀起床褥往床下一钻,沈延笑着过来:“怎么,有宝藏?” 吟儿在床下探索了许久,终于蓬头垢面地露出个脑袋来:“涂步的床底下,有个老鼠洞啊!你们看,这么大的一只!” 胜南看她手里还握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动物还在动弹挣扎,哈哈大笑道:“这次真叫狗拿耗子了!” 李君前摸摸后脑勺:“盟主,你,你……” 凤箫吟笑道:“里面还有一窝呢!” “这么多老鼠!”沈延也钻进去看了一番,“有的比猫还大啊!” 胜南看了吟儿一眼:“或许,已经有了好方法。” “什么方法?”沈延一愣。 胜南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鞋定然是言微偷的,可是越理亏的越难放下架子道歉,只有寄希望于涂步先道歉,他先道歉,言微自然惭愧。” 君前会意一笑:“林少侠说得很对。” “那涂步怎么道歉?他没错,总要有个理由说服他道歉!”吟儿愣住。 “你手上那个不就是理由?”胜南笑道。 吟儿杵在那里:“你该不会骗涂步说,是耗子把他的鞋拖到了言微房里,这,这,虽然有点可能性,可是未免太勉强了啊……” 君前一笑:“那咱们试试看,耗子会不会拖鞋。” 沈延一拍脑袋:“哦,在涂步的面前搞个鬼,让他相信,那我们的计划就够了!解决小矛盾,当然用小方法了,胜南,李香主,你们行啊!” 走到另一处小秦淮的据点,也在暗处,平静而偏僻。 白路忙着帮父亲整理遗物,从内室出来,江南正在拼了性命、红着眼睛练习鞭法,君前刚从门外进来,一把夺过江南的鞭子:“你干什么南儿?!” 江南抬起头,仇恨地盯着他:“还我!” 君前怒道:“你这么拼命作甚!不要被仇恨侵蚀了!” 江南哼了一声:“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报仇!报仇!”他额上青筋暴起,李君前大吼一声:“你报仇!你怎么报?你报的了吗?!你只会像个没头苍蝇乱撞,师父怎么死的?谁是凶手?你知道么?你报不了仇,只会自己找罪受!” 白路护住江南:“哥,南儿还是小孩子,你别骂他,要骂,就骂我好了!” 李君前扔开鞭子,低下身来按住江南的双肩:“你要相信,这世上是有天理的,我们既然要报仇,就必须记着报仇之前,小秦淮先得撑下去!” 秦淮河畔,柳枝轻吻水面,偶尔几只白鹭停过。 看见吟儿沉思,林胜南走上前去:“怎么啦?大小姐?什么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吟儿低下头去,不知什么表情:“我生辰快到了,不知谁会送我礼物。” 胜南哦了一声,托腮道:“这样吧,你心里现在可有什么意中人,我给你写封信去催促他。你未婚丈夫,他叫什么?” 吟儿抬起头来:“他毁了婚约,和别人一起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胜南一怔,啊了一声:“那就算了吧,他既然心里有了别人,你就不要再死缠烂打了,男人家都不喜欢别人缠着。” 吟儿怒道:“谁说我死缠烂打了!我只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够早些分手,然后我趁人之危罢了。” “好像这样更加卑鄙啊……”胜南说完,立即得到报应,挨了她一拳。 “好了好了,你早些回客栈吧,我去看看玉泽和宋贤的消息,奇怪了,好些天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看着胜南越走越远,吟儿摸摸脑袋:对啊,不可以这么卑鄙,不可以趁人之危的!走了两步,忽地停下身来:我刚刚说的,到底是林胜南呢,还是秦川宇啊…… 似乎,为胜南的悲喜而悲喜,却和川宇之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遥远的距离,走投无路,问沈延关于爱情的问题,沈延足足看了她半炷香的时间,哈哈大笑道:“你个小丫头,师兄还没管这种事情呢,你胡思乱想什么?等以后时间成熟了,事情发生多了,你就自己明白了。” 或许,现在自己的感情还幼稚得很,不配谈情说爱,只能做朋友? 好吧,那就继续不对任何人讲吧。 第85章 前缘 第85章 前缘 几年前的某个冬季。 天空中开始下冰雹,路上几乎不见一个行人。整个世界像没有了人烟,秦淮河畔连丝竹声都失去了。 冷空气蔓延着,随着有形的冰霜侵入无形的风中。 霜露既降,灌木悲吟。 *在窗外任意肆虐。 室内生了火,但床上的病人冻得抽搐。 秦川宇的近侍阿财,和崇力一样,只有一间破烂的屋子,穷得揭不开锅。深冬,他衣服还很单薄,一边害怕地抹眼泪,一边向炉中添柴火。 床上病人似乎奄奄一息,喘着粗气:“阿财,你请了几天的假啊?秦家、会不会扣工钱啊……” 阿财赶紧站起帮她盖被:“娘,现在还管这些作甚?只要娘可以挺过去……阿财宁可不要工钱……” 病人闭上眼睛:“大夫大概来不了了……”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阿财去找药罐,才发现罐里空空如也,泪下如流霰:“娘,我去城里买药……”病人大惊:“阿财!外……外面冷啊!冷啊!”阿财摸着她冰冷的手:“娘,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冰天雪地里,阿财光着脚丫走着跑着,脚早已冻得通红,已裂出血来,差点滑倒了好几次,寒风掀起他衣角,扯着他骨头,痛彻他心肺,他冷得直哆嗦,可是一刻也不敢停滞——时间是娘的命! 空中,云如灌铁般,雨丝也在揶揄。 阿财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咬咬牙,要挺过去! 郊外和城里离得太远,从来没这么远过,怎么跑,都没有尽头,甚至还没到中点…… 眼前还横着一座独木桥,木桥连着两岸,似乎摇摇欲坠,桥上结了冰,看上去很滑,桥下是冰冷的河水,掉下去是死路一条,他不能死,他要撑着这个家!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走到一半,他不敢继续走,只往桥下看了一眼,河水上像起了层雾,有个声音召唤着他:阿财,来吧,离开这个残忍的世界…… 河水好似涨起一样,涨到他脚边、他的膝盖,很暖和的感觉……还在继续往上涨,不,那是幻觉而已……他还在往前挪…… 到了岸边,阿财头发全被冷雨冷汗湿透了,整个人瘫倒在岸边,他眼睛冻得几乎睁不开,唇也发紫黄色,身体重重的,似有好厚好厚的雪掩埋住了他,那个声音依旧在召唤他:阿财,离开这里吧,别傻了! 阿财使劲地摇头:“不不……我要活着,活着,去改变这一切!”冰雹打在他身上,疼得却一阵火热。 这是残忍世界的声音。 那边有个屋檐可以避雨,阿财发疯似的奔过去,听一会儿再走,发现旁边是个猪圈,有几头猪贪婪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食物。 阿财泣道:“这是……是什么年代……” 他敲开一家店铺的门,伙计探出头来,他刚要询问,那伙计就扔出一句:“今天不做生意!”说罢便要上门板,阿财用尽力气拦住他:“求求你!求求你!我娘快不行了!等着救命啊!”那伙计哼了一声:“建康城那么多人等着药救命,干嘛去救你娘……哎呀,冷死了!”他打着呵欠,把毫无防备的阿财猛地一推,阿财从台阶下滑了下去,满身是伤。 他咬牙,忍着痛,他敲第二家,第三家…… 遇见的人心却冰冷。 他几乎爬上台阶去叩门,伙计千篇一律的答复:“干什么啊!冷死了!”阿财声音颤抖着:“我……我要买药,买……买药!”那伙计冷冷一笑。正欲关门,阿财抱住他腿:“求求你!救命啊……”门板又重新上回去,突然一只纤长的腿伸过来,猛地一脚将板踢飞了,天太黑,看不清那人模样,只知是个女子:“若你要死了,你希不希望药店卖药给你!?”伙计又惊又怒:“哪来的野丫头!赔我的门!”她一把掐住他脖子:“药呢?先卖药给他!”那伙计吓失了胆:“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里面请!” 阿财大喜过望,立即进去买了药,稍微清醒了些,只听那伙计道:“姑娘,你要赔咱们门啊!”女子哼了一声,扔了一锭金子在桌上,转过头来,阿财差点吓傻了:“思……思远小姐……”那女子竟是贺思远! 伙计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你还是个小姐啊?完全跟个草莽流寇没两样!这金子还不知是真是假,走,与我见官去!” 贺思远一笑:“阿财,先回去救人!喂伙计,你听好了,秦大人是我叔叔,苏大人是我姨夫,尉迟夫人是我姑姑……你去见官好了……”“谁信啊!” 阿财一边回忆着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一边走到了那药铺前面,想起那思远小姐踢门时候的豪爽大气,微微一笑,脸一红,知道自己是妄想了。 回忆又袭上来,那伙计自讨没趣,给贺思远又赔礼又道歉,贺思远反而觉得过意不去,替他修补了门,苏杭小姐有意无意从这里路过几次,挖苦说:“表姐,没事干嘛踢门?要踢白府的门可多了!骚扰民宅干什么?”贺思远却冷冷一笑:“我愿意,碍着你收蛋收粮了么?” 一边回想,一边忍不住偷笑,唉,若自己富有些,到可以和思远小姐门当户对…… 贺思远从转角过来,看见他背影,一愣:“阿财,你怎么在这儿?好是巧啊!” 崇力却抢了自己要答的话:“思远小姐,阿财哥哥是特地到这里来玩的,他跟我说,这里对他意义重大!”阿财赶紧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贺思远哦了一声,笑道:“这里对我意义也很大呢!是我闯荡江湖,第一次显露武功!我们喝杯酒去怎么样?” 阿财笑着点头:“好啊思远小姐!”和她进了家酒馆喝酒,一直想多看她几眼。 思远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容貌和气度也比过去好得多了,一边喝酒一边说:“阿财,我就是嫁给你也不会嫁给那个什么秦三少!” 阿财喝着喝着,面红耳赤,崇力呵呵笑着,年纪虽小,也知道,他二人之间,有一段故事要开始了。 第86章 前嫌释,后患起1 第86章 前嫌释,后患起1 贺思远吃饱喝足,一路小跑到明镜酒馆去,秋风和煦,感觉心也痒痒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这般愉悦,也许,和阿财一块很开心很舒适吧。 明镜酒馆里,凤箫吟林胜南和沈延已经喧宾夺主,招待李君前吃喝了,贺思远是建康城出了名的吃不饱,跑了段路又饿了,不客气地坐下来继续进食,李君前没有凤箫吟那般闲情逸致,也不及贺思远那般好胃口,时不时往涂步房里看,胜南明白他是在担心计划的进展,笑着拍拍他肩膀,只看见涂步从房中出来:“老大,我错了!” 贺思远被他态度吓了一跳:“特大奇闻……涂步,你不会发烧了吧,谁不知道你出了名的带刺!” 涂步略带惭愧:“老大,老鼠洞已经被我堵了……我想了想,以前的确太鲁莽……”贺思远听得一头雾水:“什……什么啊……跟耗子有什么关系?” 几人相视一笑。 涂步面露难色地问君前:“老大,我个大男人家,怎么个道歉法?” 吟儿道:“又来了,又来了,要道歉还讲求什么面子!”沈延立刻截她的话:“你不是男人,不懂啦!这样子,既然你们因鞋分裂,也理应由鞋和好,怎样?去鞋铺逛逛?” 秦淮河边,天气还没有转冷,歌舞升平一如往常,虽还下着蒙蒙秋雨,画舫依旧络绎不绝,脂粉腻流浮于水面,千里莺啼绿映红的色泽,一副秦淮盛春图。 阿财跟着秦川宇在河堤上漫步,秦淮河上忽然间沸腾起来。 不少歌女原本还在画舫中唱歌弹曲,但却一个一个地探出头来,窃窃私语道:“秦少爷……”声音越来越大,继而开始喧哗:“秦少爷,上我的画舫来下棋或是题诗如何?”“秦少爷,要不跟你比比琴艺?” 接下去是争吵:“你还琴艺,算了吧!”“连陈沦姐姐都比不过他,你有什么本事?” 最终演绎成嚼舌头:“听说他也不大喜欢尉迟姑娘。”“是啊,也不喜欢贺思远。” 崇力一路小跑追上秦川宇:“少爷,陈沦姑娘绣了只手绢送您!” 秦川宇接过手绢来,看了一眼,苦笑摇了摇头,阿财叹了口气:“少爷,你好似是那种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的人,也就不会被谁牵绊住。” 秦川宇一怔:“阿财,你莫不是对谁动了感情?莺儿?燕儿?还是扶风?” 阿财憨憨地笑,一声不吭,崇力小鬼头轻声说:“少爷,阿财哥哥喜欢思远小姐。” 阿财满面通红,赶紧否认:“少爷,不是啊,不是……” 川宇一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放心,思远小姐才不会势利眼,她和你倒不是不可能。” 一艘豪华大船上,坐着个左手撕鸡腿右手往嘴里送的老乞丐一样的人,说得好听些叫不修边幅不拘小节,说得难听点叫邋遢,旁边坐着个小女孩,捏着鼻子,不厌弃都不行,老乞丐正欣赏着《六幺》,忽然听断了,停嘴发现美女们全都出了船舫,怒道:“干什么干什么!没曲终就收拨当心画了?想坑我钱财?继续弹!”那些女子哪舍得回来,好久好久,才依依不舍、怅然若失地回过头来,看都不看桌上乐器一眼:“他走了……”“你们一定要吵,这下子好了,他走了!” 老乞丐一愣:“他是谁啊?”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咦,他的背影,到很像某个人……”一个激灵跳起来:“难道他是你以前的林阡哥哥!” 小女孩一震:“徐辕哥哥说他现今重改了姓名,叫秦川宇。” 那些歌女耳朵尖,凑过来:“你们也知道秦少爷……”“我来跟你讲秦少爷啊……” 好不容易下了船逃将出来,小女孩都吓得要哭了:“爹,这些姐姐好是恐怖。” 老乞丐呵呵笑着,摸出一张纸来:“不怕,逃出来啦!咱们事不宜迟,去找盟主和林胜南他们!” 四下望了望:“闻因,咱们要不要搞两匹马来骑骑?” 当然是柳五津啦。 明镜酒馆。 晚上洗完了脚,言微照常将脚伸进床底下套草鞋,忽然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他一愣,伸手去够,跟从前那双鞋一样,毛茸茸,暖融融,感觉过了,捧在手心里瞧,上面还有一张揉皱的纸条,言微激动地立刻读完那纸条,将纸条贴在心口:“是……是他所写……他所写……” 将鞋小心翼翼放回原地,二话不说就溜出去。李君前正巧进屋,几乎跟他一撞:“这么晚了,到哪儿去?”言微噙泪,几乎吼出话来:“找荆棘!” 涂步次日起床,忽地看见言微赤裸着后背,披荆带棘跪在自己门口,大惊失色,从床上跳下去扶他:“好兄弟,这,这是干嘛?” 言微痛哭流涕:“大哥,小弟对不住你啊!大哥量大,宽恕了小弟,小弟心中惭愧得紧……”涂步一愣:“言微,大哥也有不对啊……大哥不该什么也不问就错怪你,还撕了你的鞋……” 言微使劲摇头:“大哥,弟弟我是个贼!小弟看大哥鞋好,偷了要占为己有,小弟不该,小弟实在是不该……”涂步一惊,突然间心中一凉:这……这究竟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啊……为何我要记恨如此之久…… 鼻子一酸,也跪下来:“咱们自家兄弟,换换鞋穿怎会是贼?来,起来!跪什么跪!” 言微边起身边忿忿道:“大哥,我不对……从前在家乡,我家专门卖鞋子的,好多好厚实的全是鞋,可自从被金人赶走,到淮南来之后……我只带来一双鞋……一双破鞋……我嫉妒大哥……”涂步仇恨道:“都怪那战争,都怪金人,都怪那帮贪官污吏,他们多少多余的鞋,我们却多少人都没有鞋穿……没鞋穿!” 李君前也热泪盈眶,悄悄回到外屋去,什么话也不说,阴沉着脸一拳敲在桌上。 贺思远被他吓坏了:“怎么啦李大哥?” 李君前摇了摇头:“言微以前是淮北那边鞋铺世家的少主人……被金人赶走了,那些该死的金人!”贺思远点点头:“谁都明白,金人是咱们最大的敌人……” 第86章 前嫌释,后患起2 第86章 前嫌释,后患起2 到了哪里,当然要请当地的地主带自己品尝特产了,碰上个志趣相投的知己就更好,贺思远爱吃,带着凤箫吟去扫荡建康的板鸭、臭豆腐等等,吃转了一条街,那路上美食应有尽有,应当说,吃就在建康了! 突然吟儿道:“好像这一家吃过了啊……” “是吗?”贺思远打量着眼前这老大爷,觉得眼熟,往前后左右看看瞧瞧,笑道:“好像吃了一圈吃回原地了啊……” 吟儿捧腹大笑,这才觉得饱了,贺思远却轻轻松松把她比了下去,人家才吃得三分足,吟儿吃撑了,扶着墙走回去,不忘给沈延满江红带食物回去,却走不动…… 刚转了个弯要进巷子,就听得一声大吼:“留下板鸭!” 黑旋风由远及近,吟儿手里鸭子就飞走了,当然知道这毛病是自己肥硕的师兄醉花阴特有的,拍拍他肚子:“二师兄,知道你嗅觉好!怎么也回来了?那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醉花阴直点头:“同时,也舍不得你啊,淮南这边说乱还真乱,不过趁乱生根也不错,西江月要在建康开展他的雕刻生涯,而山亭柳说要帮人家鉴定文物赚钱,我和清平乐思前想后,准备在建康开一家餐馆。” 吟儿笑道:“这职业不大适合你,我怕菜刚刚烧好就被你光顾完了……江湖上离奇的食物丧失案基本都是你干的啊……” 两人进了客栈,方知刚才那消息是真,清平乐正和沈延谈论着客栈的起名事宜,胜南看吟儿吃饱了撑着回来,笑问:“怎么样,建康食物好吃不?” 吟儿看他手里面攥着白玉般透澈的稀物,凑上去:“什么东西?” 胜南轻轻一笑:“我和玉泽的定情信物……” 吟儿一愣,笑道:“难怪这么宝贝着,她什么时候来啊?” 拿过桌上一只套在手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很不错啊,你眼光很好,这戒指很漂亮……”她啧啧赞赏着,胜南摇摇头笑着伸手来下:“你也可以叫你的未婚丈夫送你啊……”他突然卡住:“对不住啊,忘记了他薄情寡义爱上别人了……” 吟儿有些伤心,胜南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丈夫,一半的可能是他。 却强颜欢笑着,把戒指还他,突然见那戒指上刻着字,咦了一声:“戒指上有字啊,是什么字,莫非是‘蓝’字不成?” 胜南忽地一震,脑中竟是一片紊乱,忆起当时与陆怡挑首饰时,那老伯说过,这戒指是无缘无故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直到刚才,他也没有想过要同江山刀剑缘联系在一起! 吟儿大惊失色:“林……林……为何两个戒指上,都刻着林字?” 胜南登时怔住:“不,不会那么巧合,我买戒指的时候,还没有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没有饮恨刀……” 一头冷汗,买戒指的时候,林阡和林念昔还有徐辕,都遥不可及得很…… 却听得清平乐喊道:“叫清醉楼怎样?”醉花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叫醉清楼才好些!”沈延翻着唐诗集:“叫凭轩怎样?凭轩涕泗流的凭轩,诗情画意吧?” 凤箫吟插话进去:“凭轩?你让人家一边喝酒一边涕泗流吗?” 胜南笑道:“我想起了泉州某一家的尚天酒馆。” 凤箫吟拍拍脑袋:“现成好名字不用,冲渑,冲渑酒馆!” 一致赞成,冲渑酒馆! 凤箫吟突然眼皮急跳,赶紧揪住:“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一起,跳什么?” 胜南想了想:“祸福均至,那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失马了!” “不会吧?前天贺姐姐才替我挑了匹好马,南龙南虎不会又看上了吧?” 清平乐耳朵竖起,江西八怪里他的技艺在听觉:“马厩里真的有人!”醉花阴嗅了嗅:“还有好吃的鸡腿味道!”凤箫吟嘘了一声,悄悄拾起一根木棒。 “邦”一声狠狠打下去,只听“哎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立起,那人摸着屁股转过身,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我老柳偷马,从来没有失过手……哎呀!凤箫吟是你!” 吟儿一见是柳五津,赶紧丢了凶器,一脸笑意迎上去:“柳老前辈,咱们是……同行,自然了解对方的手段,真是对不起啊,以后,我进短刀谷还要靠您扶持了……” 柳五津揉着臀:“肯定肿了一大块,我怎么这么倒霉碰见你!我告诉你啊,休想进短刀谷来,短刀谷不欢迎你……”吟儿见风使舵惯了,猛地一推,将他摔倒在地:“偷东西还有理啊!反正我有了小秦淮,短刀谷才看不上眼!” 胜南赶忙去扶他:“柳大哥,没事吧?她一贯出手没轻重……” 幸好柳五津身强体壮。他虽刚刚来到建康,对小秦淮的事情却了如指掌,这不,才坐稳当了,就问:“怎样?李君前的那两个手下,这么快就和好了?” 吟儿还在赌气:“有我这个总舵主在,小秦淮只可能蒸蒸日上。” 沈延噗哧一声水全喷出来,闻因一笑,说:“小秦淮兄弟齐心,若小小的分裂不这么快和好,哪里能叫小秦淮?” “嗯,闻因的见解深刻多了。”胜南笑着说。 吟儿继续吹嘘:“是啊,有我在,当然齐心协力。” 胜南拍拍她的肩:“你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啊……” 柳五津看他们愉快,却变了脸色,低声说:“你们知道吗?陆怡的父亲陆凭,不久前过世了!” 胜南一惊,陆怡的事情怎么一直不停:“陆前辈染了何疾?” 柳五津道:“不是疾病,除了铁云江和陆怡之外,所有人都食物中毒死了……大家怀疑是江晗干的,因为江晗从牢里失踪了。” 胜南握着拳头:“那还用说,他不忍害怡儿,所以才没在怡儿的食物里下毒。” 柳五津小声道:“这段日子以来,有个杀手组织一直跟着我……”众人均是一愣,胜南问:“含沙派还是捞月教?” 柳五津摇头:“都不是,自今年春天起,武林里的有名望之人接二连三地被杀,你们不觉得巧吗?”危险感油然而生,他接着说:“除了纪景是意外,楚江的死,慕容兼的死,白翼的死,陆凭的死……而且他们是什么人?慕容山庄、小秦淮、短刀谷的首领啊……” 吟儿道:“所以,凶手很可能跟柳峻有联系?他们属于同一个组织,专门杀老前辈;而同时,南弦还在分裂新的前五十,黄鹤去也代表着金国前十来了建康?难怪了,难怪淮南这样乱!” 胜南心头一紧,有些担心玉泽宋贤,当晚分别拟书给了宋贤和陆怡夫妇,提醒他们小心为上。 九月下旬,凤大小姐的生辰临近,由于其早前大肆渲染过,武林各门各路有心之人都懂得该怎么做,江西八怪的冲渑酒馆也于九月二十六隆重开张,他们非常迅捷地租买了一间房子,胜南看着自己的名字高挂在匾上,明白吟儿为何老是虚荣作祟了,颇有兴致地看醉花阴和清平乐两个老板忙上忙下、不亦乐乎,凤箫吟看师兄们如此,心里却酸溜溜的:“他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就我,还是根无根野草……”胜南一笑:“放心好了,小秦淮未来的总舵主,还怕自己将来没有着落?” 吟儿一笑,转头看柳五津却一直愁眉紧锁,奇问:“无良马贼,你这是怎么了?” 柳五津叹了口气:“我在想,哪个帮会能拦住秦川宇,才是哪个帮会的福气。” 胜南吟儿皆是一怔,胜南道:“其实,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川宇的决定,希望能够两全其美。 胜南拍拍他的肩:“好了,别干站在外面了,进去看一看,吃一吃!” 这提议显然中!醉花阴是第一个忙不迭跑进去的,凤箫吟迟了一脚,进去的时候,醉花阴已经围着一桌桌菜垂涎多时,虎视眈眈,仿佛那菜是不要钱的。 “酱鸭!卷鸡!干烧焖肉,南肉春笋!东坡肉,啧啧,还有西湖醋鱼……”醉花阴在食物界出了名的嗅觉好。 “何为南肉春笋?”吟儿问。 “那是以前苏东坡写过的一首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要使不俗也不瘦,就吃竹笋烧肉,名字由此而来。”醉花阴答。 吟儿一笑:“原来吃和学问真的有关系啊。” 迎着阳光的方向,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暖和。一切似乎都朝着和顺的方向进展…… 第86章 前嫌释,后患起3 第86章 前嫌释,后患起3 经过君前的整顿,胜南吟儿的插手调解,小秦淮的闹剧总算结束,江西八怪也各自于建康生根发展,更有金盆洗手,不再为盗之意,凤箫吟林胜南心情愉悦,觉得之前淮南之乱是自己心里误解,小题大做了。但柳五津心里还是有疙瘩在,他久经江湖,明白慕容山庄的事情可能不止杨宋贤说的那么简单,小秦淮似乎还有长路要走,更令他担忧的,是金人,他们也许不仅仅会分裂淮南的帮会,还想方设法地要分裂淮南这对兄弟,林阡林陌! 但他哪里能够表现在脸上,大大咧咧惯了,傍晚的时候,打了七八斤好酒回来和胜南对饮,喝到三四分醉,已经在直呼“主人何为饮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胜南酒量比他要好得多,凤箫吟显然是滴酒不沾,纳闷地看着他二人贪杯,苦笑着摇摇头往门外看,这会儿柳五津舒适安逸着,院里才八岁的柳闻因在乖乖地帮她爹刷马,凤箫吟看得简直有点害怕,看看懒惰至此的柳五津,再看看他这么早就懂事的女儿,一脸好奇道:“柳五津,你不会偷了马之后什么都不管,重担给自己女儿挑吧!” 柳五津笑着点头:“闻因不跟我一块的时候,沿途要丢上千匹马……丢一匹再偷一匹,偷一匹再丢。” 吟儿笑着连连点头。柳五津乐完了,回看胜南未笑,轻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人?” 吟儿一怔,有些失落地转过脸去,不敢看他。 胜南低声道:“在想川宇,不知跟他再次见面,该发生什么……” 柳五津长叹一口气:“顺其自然吧,没有该发生的事情,我得找个机会,也和他谈一谈,天骄这次找到我,说他没有把事情办妥,我就觉得奇怪,按理说,天骄不可能出错。” “谁都没有错。”吟儿也安慰道,“所以没什么,现在什么事情都很顺利。” 胜南似乎面色好转了一些,没说什么,继续喝酒。 柳五津起身到他身边去:“你爹那时候,刚刚同云蓝分手,那时候萱萱才两岁,要管短刀谷,又要照顾好她,就在某日,为了救萱萱,中了一根毒针,毒性很猛烈,差点死掉,解毒方法,就是和一个女人成亲,但是那个女人会死……” 吟儿听得脸色大变:“世上可有这般的女子吗?” 五津迎向胜南的目光:“有啊,你娘……就是那样的女人,她不顾劝阻跟你爹成亲,那夜你爹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知为何,你娘大幸,没有死成。他们于是成了夫妻,后来还生了你们两个……楚江很喜欢你们两个,一个叫林阡,一个叫林陌。” “你娘真是女中豪杰,我好崇拜她,好喜欢她!”吟儿赞叹道。 闻因提着水桶进来参与话题:“可是她并不快乐啊,她丢失了林阡哥哥,自己心里愧疚,才转嫁他人,心里还记挂着林伯伯。” 柳五津叹气道:“是啊,连自己是秦夫人还是林夫人都没有分清楚……” 胜南心情沉重,低下头去只是酗酒。 吟儿满脸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啊,反正‘秦’和‘林’的发音很像……” 胜南突然一改往常的脾气,拍案而起,怒道:“你有没有良心?你就不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一个人承受这样大的打击,会多么无助,你还说风凉话!哪一天你也像她一样的时候,看看谁会同情你!” 吟儿显然是始料不及,先是一愣,随刻怒由心起,一气之下直接把杯子摔碎:“林胜南你什么意思?你为何要咒骂我!” 胜南冷冷道:“我没有咒骂你,我娘是秦夫人还是林夫人,不关你的事情,你是外人,不要随便地冷嘲热讽!” 吟儿气得要掀桌子,柳五津虽然醉酒,是非还分得清楚,赶紧死死按住桌子,急道:“慢慢讲!慢慢讲!” 闻因赶忙丢开水桶劝架:“盟主不要生气,林阡哥哥不是这个本意,他没有咒骂你啊……” 他们哪里知道,胜南的那句“外人”才使得她的心冷了半截,听第一句的时候,还知道他是一时失语,怒气冲冲准备掀桌子,第二句的时候,才知道他的真心话,也许是吧,这么多天的相处,可终究是外人一个,那还需要做什么,做再多也跟他无关,那一刻,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才知道不管他是不是林阡,自己都在意都伤感,可是有什么用,终究必须,放弃这段没有说出口、也不会有出路的感情了…… 她突然停下来,竟然什么话都不说,冷冰冰地说:“那好,从今以后,我们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见!”说罢立刻就走,三人都料不到她怎会忽地要走,也不知她是闹小脾气还是真的,都惊呆着在原地,一阵沉默。 等她已经失了踪影多时,胜南不知怎地,心里蓦然空荡了许多,却没有站起身来,选择继续醉酒,柳五津不知怎地,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总觉得,凤箫吟很不寻常,竟然是个,连他也无法看透的女子,虽然这女子简单随意,一切写在脸上,可是,她和江湖的关系,好像不止这么简单…… 吟儿伏在树干上,想到方才的一切委屈和错误,便止不住地难过,越想越是苦恼、伤心、悔恨,甚至是歉疚,紧接着什么坏事都在脑海中翻覆起来,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大哭不止,路上行人纷纷回头。 感觉背被人拍了拍,回过头来,借着远方灯火,看见那人是贺思远,赶紧拭了眼泪,贺思远身旁同行的是李君前,他二人见她独身在外已经是相当好奇,更料不到她也会这般伤心流泪,李君前蹙眉先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吟儿擦干了泪水,浅笑道:“在我生命最苦难的时候,还好有小秦淮收留我,你们真是好人……” 贺思远李君前皆是一愣,丈二摸不着头脑。 吟儿刚刚强笑,根本压抑不住,说完了继续哽咽,贺思远看出些端倪来:“怎么?和谁吵架还是被谁欺负了?” 吟儿摇摇头,泣道:“不是啊,是我自己不好,刚刚发现自己一心爱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说我是外人一个……我自己不好,自己不对,明明知道他心里没有一个地方哪怕是角落容得下我,还要对他动感情……” 李君前一怔,微笑着劝慰:“爱,根本是不需要回报和结果的,你要动感情,他也阻止不了你,只要你没错,爱他又有什么不对?人生苦短,不要去顾虑太多,不要去想他爱不爱你,只要趁着现在,好好地爱就是了。” 如果要爱,就趁着自己有力气爱,有缘分爱的时候,好好地爱着,别去管回报,只要心里感觉对就行……也许这就是暗恋的慰藉吧。 贺思远亦是爽朗笑道:“对啊,不管过去爱过谁恨过谁,爱好现在要爱的那个就对了,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爱的这个和以前的都不同,他是个仆人,可是很有风度,是个好男人,他不知我爱上他,知道的话也许也不敢,那又怎样,我就是要爱他,因为他是我现在想爱的想护的人。” 吟儿一怔,在建康遇见的女子不计其数,像尉迟雪那般屈从礼教的,像苏杭那般泼辣凶悍的,像白路那般清纯可爱的,可是没有一个有贺思远这般,稍稍带着些放纵感觉的官家小姐,她明显和秦川宇是同一类人,出身官场,跻身文坛,又牵扯进江湖,对于爱,又如此明朗爽快,连自己都折服! 吟儿突然明白了一些,破涕为笑:“那好吧,算我小气了,他爱他爱的女人,我就是要爱他,他又阻挡不了我!” 贺思远点点头,李君前笑道:“想不到今日还要教盟主来面对感情,真是奇谈了。” “啊,是不是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吟儿一惊。 “我们的正事,就是要去驿馆找盟主,告诉盟主一件大事。” “什么事?” “南龙南虎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最近有个金国使团来到临安,当中还有一位公主,这群金人在建康附近出没过。” “金国公主?”吟儿一怔,立即会意了,“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们想干?!” 李君前没有说话,点点头。 次日清早,胜南去敲凤箫吟的房门,却不闻应答,推门进去,果然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怎地,心里预感也不好,压抑过分了,只得寄愤于火,再度在那烟味里舒缓和发泄感情,沈延得知之后笑着安慰他:“放心,小师妹那里没有隔夜仇,明天她生日,送个什么礼物给她就行了。” 胜南一愣,笑道:“这倒也是个好法子,她喜欢喝木芙蓉花泡的茶,不过这边好像是没有。” “什么没有,我知道哪里有,走,带你去踩点!” 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 秦川宇从屋里走出来,沿途风景一概不入眼,看见韩莺走过来,根本无视她的存在,一脸冷漠地擦肩过去,这个女人到他秦府来的目的,他根本了如指掌,轻视得很,他向来不喜欢肤浅和恶俗,偏偏这个女人会想出那样的一招,勾引自己的父亲! 也许是这样的女子见得多了,所以舍不得把心底里林念昔的影子抹去?所以凤箫吟的出现,像他墨色生活里的一丝纯白色? 韩莺猜透了他神色里的厌恶,落寞地笑笑:“你好是厉害,秦淮河上最出彩的歌女陈沦,传闻一天之内为你自杀了三次……” 秦川宇一笑:“有些女子,就是这样不珍惜自己的命,以为坚持到底总会挽留住些什么,可是,坚持的最后,却终于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留不下。” 韩莺一怔:“你好狠!” 秦川宇一直背道而去:“彼此彼此……” 韩莺望着他背影:“你究竟有没有对一个女人动过心?” 秦川宇冷道:“无可奉告。” 韩莺冷笑:“明天是凤箫吟的十六岁生辰。” 秦川宇想置之不理,突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过身来:“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见到凤箫吟的第一刻起,就怀疑她是不是林念昔,私底下还跟她幽会过。你难道不想去探究,她真正的身份么?” 秦川宇被“林念昔”三字敲击在心头,身体一震,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韩莺的话越来越远,也越来越亮:“她喜欢木芙蓉,你要不要找些送她?” 秦川宇头也不回。 第87章 小秦淮变局1 第87章 小秦淮变局1 凤箫吟这一夜决心不回驿站,是为了第二日小秦淮在建康城郊的一次大聚会,她作为盟主,自然把扭转大势扛在肩头,不必李君前相求,也要去稳定局面的。 去得目的地,远远看见众位香主,认识的、不识的都已站在了不远的山丘之上,丘下众位会众见香主尚未到齐,窃窃私语着什么。 故都的深秋,景象是一种枯黄铺洒后的青色。不论远近,均是峰如簇,山峦耸峙,一览众山深。 丘下之人见到李君前和白路的到来,于是开始喧哗。李君前举起双手,示意他们安静,但过了一阵子,才渐渐安稳下来。 吟儿冷静地在旁观察,李君前虽然经验不如徐辕,还是拥有卓绝的领导力,小秦淮,会有不安的骚动,但绝对不会四分五裂了!这一切,都是黎明前最烦乱的黑暗。 “大伙儿静一些!总舵主去世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小秦淮为什么没有在江湖上干过任何事情,做过任何贡献?因为内讧,因为人心涣散!大伙儿忍心和自家兄弟相残吗?!大伙儿忍心总舵主辛苦创下的小秦淮瓦解吗?!” 李君前发话之后,一片肃静。 白路红着鼻子,不禁又落泪。 君前大声道:“所有人都看得见,我们几个香主,都是亲如一家人的,我们武功才干并不是最厉害,但我们所代表的不就是小秦淮里的人人平等?为何大家逃不了争权夺利?为何总舵主刚刚去世,咱们不齐心协力,反而为了香主这些虚设的领袖之席抢夺自残?等到夺到了又有何用,那时候小秦淮已经在世上消失了!大家忍心吗?” 不少人都低下头来惭愧不语,吟儿回想那日初遇小秦淮香主被逼交权的事情,大概许多人都是被谁唆使而有份参与,微微点头,明白君前如此晓之以理是最有效果的。 “现下大家要做的事情并不难!回到过去的小秦淮,假想总舵主还在,事实上,总舵主依旧和我们一起,对不对?” 还是肃静。 “为什么没人说话?对,还是不对?”他大声地问。 “对。”万众齐声。 “对,还是不对?” “对!”声音更响亮,更坚决。 “对,还是不对?!”他继续问,感觉胸腔炽热着。 “对!”声音回旋于山谷之上。 李君前拔出匕首来,迅即往手背上一割,看自己血一滴一滴入土,贺思远、白路、言路中、江南等人一一仿做了。李君前小声道:“总舵主,你安息吧!小秦淮永远跟着您!” 白路咬唇:“今天白路在此歃血,只希望众位不弃,和白路定一个盟约,找到凶手,替总舵主报仇!” “好!”丘下有人带头响应,立刻跟着歃血。 “大伙儿要记得总舵主的话,团结一致,保家卫国!”李君前激动着说,因为热爱,所以甘愿为之生存奋斗一世! 振奋人心的呼应此起彼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不知怎地,身处如此情境之中,吟儿自己虽是外人,却跟着心潮澎湃,内里那根舒缓着的抗金之弦,立即被拨紧到极致,由共鸣而激发出来的感动,常常要令人情不自禁,奋不顾身。凤箫吟,是越来越想参加这小秦淮了,就算不能在其中获得功名,也可以得到一些精神上的冲击和融合,可以实现自己这辈子最初的梦想。 然则一切和谐的力量里面,无可避免要有不和存在。 这一点,君前早就料到,环视四周,反对者们,已经全副武装,准备与他们对抗。 在来此的路上,吟儿也听君前分析过小秦淮目前的形势:姑苏由南龙南虎威慑,暂时不会有影响,而最利于扩展势力的建康城,由于一直都是年轻的几位香主在此活动,要把帮会的事业重心从姑苏移到建康,反对者几乎都是老香主,他们扎根于姑苏,最近才听说李君前和白路等人的做法,反对的理由,是担心他们不懂如何建设,把帮会搞乱。 顽固派之中,最不服的名叫云之外,当年和白翼一同建会的元老功臣之一。 云之外此刻也在人群中,冷笑着看着热闹完了,复仇的火焰在会众心中燃烧,而矛盾,才刚刚浮上水面。 云之外一使眼色,徒弟孙放立刻站出来讽刺:“李君前,你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借着这团结一致的口号,一举击败所有的老香主,让他们同意你把小秦淮总部从苏州转移到建康来!你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 众人哗然,轰动之下全都循声看去,这显然就是他云之外的意思!云之外在小秦淮的地位,几乎也是一言九鼎的,他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态度温和,所以才赢得大家的尊重和爱戴,而他的名声,在江湖上也不亚于白翼! 他这样评价李君前,不惜和他撕破脸,却是意料之外,吟儿担心地看了看李君前,他先是一愣,不解他为何如此直截了当地攻击和反对,诧异道:“云前辈,今日到此一聚,在下只是想把小秦淮扶上从前的道路上去,至于转移帮会到建康来,是师父最近着手的事情,在下不明白,为何云前辈如此不信任。” 他语气平淡,却相当具备说服力,众人听着这辩解,均是连连点头赞同,更有人立即走到云之外的身边:“之外,怎么说君前也是咱们一手调教大的,他的人品和能力,咱们怎么还怀疑,他们虽然年轻,可毕竟是小秦淮的未来啊。”“对啊,今日是到此来歃血为盟的,不要讲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云之外有些生气,站起身来,踱到君前面前:“不愉快的事情,再往后拖着还是要发生。你李君前,带着一帮没有吃饱饭的小孩子们胡闹什么,我和总舵主,还有这帮老前辈们,在战场上杀过敌人,都还知道平江比建康容易发展,你们接过担子我不反对,但是要立即迁移,我是不可能同意了!” “云前辈怕是有误会,这重设总部的问题,不是君前一人的胡闹,而是众位香主在多年之后决定的,虽然说,谁也不知道这迁移会带来什么,却总是一次机遇!在平江和慕容山庄对垒,总不能让小秦淮有称霸淮南的一天,云前辈,师父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四个字,就是‘江海争流’,咱们淮南,抗金也不能落后,小秦淮必须在淮南zhan有最重要的位置!” 江海争流?! 云之外一震,有些触动,这李君前的每句话,为何竟然令他哑口无言!而且,他说的,好像有他的道理,他们年轻人,不想再韬光养晦,在一隅了! 他微微点点头,有些欣赏他,浅笑着,提枪而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江海争流?!” 众人均以为他要破坏场面,和君前决斗一次,争出这总部的设定地点,纷纷要拦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锋,君前不动声色,但轻轻握紧了手中长鞭:“云前辈,希望你那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小秦淮的胜败,必须搏一搏,否则,和短刀谷齐名也是虚谈!” 云之外喝道:“好一个搏一搏,你若胜得了我,那我就答应了,从姑苏迁移到建康来,若胜不了,那可对不住了,武功上尚且不如我,又怎么能让我放心你的能耐!” 说罢,云之外一枪出手,不减当年将帅之风,据说当年在两淮抗金之时,云之外素来有枪中魔鬼之称,传说中有着惊异人心的速度和夺魄奔雷的气势,虽说已经是半百之年,依旧绝对地保留着完整的精彩身手! 云之外的枪法一扫对人处世的温和,更接近于他治理会务时候的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干脆锐利,以至于这第一枪就封锁住了李君前手上的鞭子所有可能发挥力量突出重围的路,枪起于他手中一点,竟落于到处,拥挤在君前长鞭四周。力无穷,乱无边。 路是人堵起来的,但是每个人不都有自己的定位? 是,君前被那一枪阻碍,却有他自己能够站立的位置,枪风不停于耳边交错,他没有云之外想象中的不堪一击,云之外致力于一枪挑走他手里的兵器,但是,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这路途,再艰难,再久远,也必须冲破——长鞭上,是不竭的鞭路,是不尽的内力,抑或是不灭的决心? 一万里路,一千次阻杀,幸运的人得到一个出口,贪图幸运的人会浪费这出口,而懂得幸运的人会得到更多出口。凤箫吟希望,李君前是后者。 他不愧是小秦淮众位元老培养出来的绝顶人才,在这一枪尚未结束的时候,鞭已经借着内力的浩瀚无穷,瓦解了对面攻势,交睫间一招已毕,鞭缠枪上,胜负很纯粹! 云之外脸色一变,不信他武功竟然如此卓绝,急忙收枪回来,奈何那李君前左拳已袭向自己空荡无防的右路,他身手敏捷得很,接受了方才的事实,也是一拳相抵,众人旁观,均是心先一紧,再更一紧,根本不敢评判。 李君前完全继承了白翼的衣钵,一鞭一拳只两招,却足见他身上“白门四绝艺”的功力深厚,凤箫吟惊愕地旁观,感觉自己从前真是孤陋寡闻了,只愣在那里听着贺思远轻声说:“师父的四绝艺,鞭如潮,拳如电,脚如铁,易容如一。君前哥果然厉害。” “这么说,能打败云伯伯了?”白路担心中掺着些许希望。 能,显然能,凤箫吟想说,李君前的武功,好似在叶文暄之下、厉风行之上,刚欲出口,突然一怔,满脸大汗:厉风行明明比叶文暄高一个名次啊…… 突然被自己颠倒了武功的高低前后,吟儿心头一阵怖惧,这能说明什么,这只能告诉自己,李君前的武功,终于是江湖上永远不会忽略的角色了。 明明是白昼,像在黑夜里看见电闪雷鸣,魔鬼,既是云之外,也是李君前吧……他的鞭,他的拳,给世界平添了一丝不安,给视野带来了冲击和浸透。 于是,云之外和李君前的争锋步步急速,招招紧逼,直看得人心里恐惧,不敢再看。 云之外置身鞭之漩涡之中,懂了这样的“鞭如潮”,对手的鞭法,虽然年轻,但精髓已然被紧紧抓牢,如暗潮般爬上自己进攻却渐渐衰弱的枪杆,最终有包围的感觉。 想起建康城的潮汐涨落,再看李君前手中的鞭,早已幻化成为浪的奔腾,江的咆哮。 到此为止,李君前面对有枪中魔鬼之称的前辈,毫无逊色。 云之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也许,给小辈,是对的…… 忽然之间,云之外手一颤抖,好像是没有控得住枪,刹那间胜负蓦然提前,云之外一愣,没有料到自己的走神会令李君前抓住机会,一鞭上前,自己只有后退才能躲过危机,但是刚刚要躲避,腿脚却不听使唤…… 云之外腿脚一向不灵便,这是众所周知,李君前在比武途中,根本来不及思考,不可能这般趁人之危对付自己的前辈,即刻抽鞭而回。 李君前对自己留了一丝情面,和自己方才一枪全力去攻击他……如此的仇将恩报,云之外心里早有了决定,心头不禁浮现出多年前初次对白翼的邂逅,那一次,几乎一样的情节,几乎一样的触动和触目惊心! 可是这时候,云之外微微一笑,选择的是在李君前退后的时间,蓦然间出其不意,枪上行,欲去考验他的反应到底能有多快,去考验他用什么方法掩饰失败——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李君前会在谦让的同时,也做好了对敌的准备,也就是说,云之外在想什么,李君前一目了然! 凤箫吟被这气势吓到了,眼见着李君前瞬发的一鞭,狠狠地将对手挟万钧之力的武器拖落在地,而沙地上全然溅出厚实的浩荡的火花,云之外不甘心,一路向前逼近过来,而李君前一边急步后退,一边控鞭相拦,直到最终停止交锋,火花骤然倾颓,跌进泥土之中,君前满头大汗,自己手里紧握的鞭子,刚好把枪拦在脚边,丝毫的失误,就肯定失败! 可是现在的僵持,云之外一时半刻无法能想出任何方法再考验他,因为这一刻,胜利算是他的! “好,你师父收了一个好徒弟!”云之外脸上带着赞许:“你的武功和人品都够了,要好好地管好小秦淮,建康发展不了,可以随时回苏州去。” 好,他已经妥协!李君前、白路、贺思远数人均是大喜过望,明白这一次歃血为盟,是小秦淮一个好的开端。 云之外一笑:“君前,你师父从前也是一样,在收手的时候让步的时候也不轻敌,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师父哪一点吗,正是他对每一个敌人都带着敬意,所以才不会轻敌!” 李君前面带微笑:“谢谢你的支持,云前辈。” 云之外正要说什么,突地孙放上前来到他身后:“师父,方才李君前使诈!” 第87章 小秦淮变局2 第87章 小秦淮变局2 李君前使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纷纷猜测起来。 白路有些生气:“孙放你说什么,为何要接二连三地诋毁君前哥?!” 孙放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方才你与我师父比斗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趁着师父不备,把左手别在背后动,动了大概三四次!” 白路冷笑:“难道连手动一动都不行吗?!比武可没有这般的规矩!” 吟儿一愣:对啊,适才我也看见了,为什么他的手要别在背后不停地动呢? 李君前一怔:“什么?” 孙放哼了声:“别再假惺惺了,你一定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甚至暗器,暗算了我师父!” 云之外愣住:“真的有这回事吗?君前,这是怎么回事?” 李君前蹙眉往背后看去,神色里略微有些不解,忽然明白了什么,轻笑着转过身来:“孙放大哥大概是误会了。方才我伸手往后,是对贺敢香主的暗号……” “什么暗号?”孙放得意地笑着。 “贺敢香主的赏心寨最近出现了金人的踪影,贺敢需要援手,方才我就是往赏心寨调遣了更多的人手……”李君前轻声道。 云之外听罢,额上尽是细汗:正当他全力以赴和对方争执一口气的时候,发现这个小辈竟然在全意全心的想着如何对帮会贡献……如此难得的人才,或许,会给抗金增加希望! 他激动地拍着李君前的肩膀:“孩子,你不仅可以把总部设到建康来,而且你的江海争流,是争定了!” 凤箫吟亦是惊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心下全然一种敬佩之意:如果我这个盟主,能这么做就好了…… 孙放羞赧地后退一步:“对不住了,李香主,方才在下是小人之心了!” 云之外哈哈大笑着,第一次这般在人前的豪情:“我们淮南,不要再韬光养晦,是时候真正地和短刀谷并肩了!” 众人欢欣鼓舞,热情澎湃:“好!”“和短刀谷并肩!”“重振小秦淮!” 贺思远鼻子一酸:我喜欢,这样的小秦淮…… 白路带着些许欣慰,对已逝的父亲说:爹,你放心,小秦淮会在我们这一代,更加辉煌,因为有君前哥,因为大家齐心协力。 凤箫吟理智看着这一切的转变,明白小秦淮的变局无法躲得过,接下来,李君前只要擒得那金国公主,就可以很容易地实现小秦淮的愿望,在江淮占得一席之地,届时,小秦淮的风头,连慕容荆棘的慕容山庄、司马黛蓝的淮南十五帮、九分天下之一的淮南天堑百里笙都无法匹敌,更不要说淮南其它的小帮会了! 回来的路上,经过秦淮河,夜里还是有些衾寒,凤箫吟贺思远和李君前三人策马经过。 凤箫吟下马缓缓地行在桥上,想顺便看一看波心荡,以此去重新感觉,李君前的鞭如潮:“二大爷,为什么今日云前辈会输?他的腿脚似乎很不灵便。” “是啊,久经沙场的人,年纪大了之后会落下很严重的病根。”李君前叹了口气,“荣耀的背后,总是要有大代价,谁都不能避让。对了,谢谢你今天的坐镇,明天小秦淮好像没什么事情了,你要不要回去驿站?我怕你的几位师兄担心。” 吟儿一笑:“好,我明白,明天是我生辰,我才不会笨到自己找气受,你们不必谢我啦,其实我也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希望你们越办越好。” 贺思远看他俩下了桥往某条街道走,轻声道:“带着你们去看我心里喜欢的人,你们要不要看?” 李君前笑道:“好啊,我也很想看看,能拦住贺思远芳心的会是哪一个。” 巷弄很熟悉,这么多天,虽然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的事情,终究都以这里为中心——又是秦府! 吟儿一愣:“思远姐姐喜欢的可是秦府的佣人吗?” 贺思远嫣然一笑,停在秦府门前,看到刚好是阿财守着门口,喜悦地立即策马上前:“阿财,川宇哥可在吗?” 阿财小声道:“少爷和崇力白天就出去了,晚上还未回来,少夫人很担忧,让我出来等。” 贺思远哦了一声,转过脸来,对着李君前和凤箫吟两个暗指是他。 李君前一笑,吟儿看那阿财虽是仆人身份,却是难得的一表人才,笑着点点头:“醉翁之意不在酒……” 贺思远和李君前两人策马往前走了,吟儿回头看了一眼秦府:对不起,我好像是爱胜南比较多…… 第88章 尘埃落定木芙蓉1 第88章 尘埃落定木芙蓉1 月黑雁飞高。 这是一家私人花圃,方圆很大。 沈延随手拉了一大束木芙蓉花塞到背筐里:“林胜南,不骗你吧!”胜南一笑,立刻开始偷采,沈延边狂拔边说:“真不懂这木芙蓉花有什么好,小师妹一天到晚要拿它泡茶喝。” 胜南一怔,正要问什么,突然听得一阵细碎脚步声,赶紧拉住沈延:“有人来……” 沈延显然对敌有经验得很,遇此形势,处变不惊,带着胜南一起俯身躲在拥挤花丛之中,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却极度安全。 脚步声源自对面来的两个不同的人,一重一轻,经过得相当缓慢,仿佛也一样的鬼祟,如果没错,他们也是在不经主人同意的情况下采花来了。 传来的是个稚嫩童音:“少爷,这边的木芙蓉花真的很好看。”胜南一惊,一种不安立刻不可否定地占领了自己心头。那声音出现的时候,所有的防备竟然都被冲垮,冥冥之中的也许就是这声音在联络着他们的血缘吧:“而且这边更多更丰富,崇力,多采一些。” 秦川宇…… 胜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莫名其妙地出现自己眼前,就算是梦也不可思议。 又是没有预兆的时候,重新邂逅,无论多少次,都是狭路相逢! 沈延看见是秦川宇,也是始料不及,颤栗着回头看胜南:“真是巧合…”胜南不动声色,一直透过花丛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不语,沈延看得见他其实在克制着这样的紧张,相识不久,沈延却明白胜南办事从不慌张,却有一个例外……胜南的吃惊和震慑,连他自己也搞不懂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知觉中,筐里的一株木芙蓉就掉落在了地上,只是当时,没有发觉,更没有在意。 崇力小声笑道:“少爷,真的要送花给她吗?少爷从来像今天这般,亲自挑花,而且还没有跟主人家打招呼,擅自进来,少爷是第一次这么用心啊……” 秦川宇出乎其料地没有反驳,微微笑:“你这小子,人小鬼大,不过建康城里,没有别处的木芙蓉有这家开的好。但愿她能喜欢。” 沈延看他经过,转过头来,舒了口气:“跟咱们无关……秦川宇也会动心啊,不知哪个小姐也喜欢木芙蓉呢……” 林胜南一怔,脑海中穿插过一个影子,等不及任何反应,便听得崇力笑道:“少爷,你说的那位凤箫吟姑娘,我有没有见过啊,似乎不是很熟知……” 沈延和林胜南陡然听得“凤箫吟”这个一直存在、促使他们来此的名字,在秦川宇的侍仆口中出现,已经足够吃惊好一阵子了,再将对话整个连贯起来,这不就是表示,他秦川宇要送花的那位,就是凤箫吟?! 可是,凤箫吟和秦川宇见过几次面?! 沈延忆起在江西八怪被抓那天,秦川宇从吟儿身上闻到香味后,脸上惊异的神色,叹了口气:“怪不得,小师妹前些日子要问我,什么叫爱情,难道竟是指秦川宇?” 胜南怔在原处,看着秦川宇渐渐远去……那个冷漠而又孤独的、连天骄都无法读懂的林陌,自己的亲生弟弟,吟儿她能读得懂吗? 沈延呵呵笑着:“不错吗!小师妹真是厉害,去还本书还能还出段情缘来。居然只告诉我开头没告诉我故事还有发展。胜南,我小师妹厉害啊……” 胜南一时间失神,也不知心里为何会这么乱,没有站得稳,手里的筐子哪里还握得牢,轻轻跌在地上,暗夜里,砸出有力的声音。 与光线相反的方向,秦川宇意料之中的回头来看,他何等的内力,再轻的声响都逃不脱这寂静夜晚的嘲讽,他转头时候,却没有能猜测出对方是谁:“是谁在那里,出来!” 那是他一贯的口吻,沈延知道没有躲下去的理由和必要,川宇话音刚落,他不假思索就站了出来,川宇一见到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蹙眉:“另外一个呢?” 那瞬间,所有痛的字眼湮没在光线之中,那力量根本无法抵挡,胜南呆滞地拾起筐,站起身,隐隐之中,觉得自己对川宇的感情有些复杂,不是单纯的愧疚了,竟然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敌意……林胜南,你是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是糊涂了,怎么会突然就产生这种意念,当这意念模糊出现的同时,秦川宇已经冷冷地说:“又是你,为什么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一步?” 沈延作为外人,听出他话语里的不谅解,不由得一怔:不对啊,秦川宇不是让步了吗?难道说,他其实没有退让…… 是退让还是牺牲,真的好难去描述,胜南一改之前的谦让,也是一样冰冷的语气:“我从来没有跟着你过,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如果正巧一样,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同一个目的?”秦川宇一笑,敌意已经很明显,许是年少,所以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接受变故,就算太多人劝他远离江湖,他也仍然游走在边缘,毕竟,那是他代替了十多年的名字、功名和负担,还有,爱:“我秦川宇从来不和别人有任何相同的目的,木芙蓉,你最好是不要跟我抢,我不希望看见,别人手里的我的东西!” 胜南一怔:“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木芙蓉,你最好不要跟我抢? 秦川宇说罢,出手就是一把飞匕,径直向胜南手背袭来,一刹那,风声聚集在危险的那一点,强劲有力,凶狠地刮着自己的听觉,风声骤停的时候,亮光一闪,那重量直接往自己手指里倾泻,指缝里有一种紧紧粘连的疼,可是他出手快,所以自己做的防备早已足够,当然是不惧更多更强更连续不断的力量了,从这飞匕的路径上迅猛离开,只是瞬刻的功夫,可是这一进一退,才是斗争的开始,敌我分明得很了! 第88章 尘埃落定木芙蓉2 第88章 尘埃落定木芙蓉2 漩涡的中心,是两个都提过饮恨刀,都酷爱烟火,都跟战争和木芙蓉有关的男人。 在飞匕之后,川宇手中的武器,是刀。 没有思索的机会,胜南抱紧了手中的木芙蓉,也是一刀出鞘,毫不犹豫地砍上去,滑稽也好,讽刺也罢,到此时,兄弟重逢,完全演变成了二次交锋,他要证明饮恨刀易主没有错误,只能默许自己迎接这次的挑战…… 刀在手上的时候,竟然有踏实的感觉。 沈延略带害怕地在旁,不知是继续当外人还是去忙中添乱,时间忽然变得漫长。 第一刀,空中掠过一束带着寒意的白光,其速奇、其势汹、其境远、其式精,端的是拥得起饮恨刀的。对手很复杂,他的过去是自己的现在。 这一刀砍来的时候,面前的空气已经不堪一击,四处逃散走了,可是,他没有后退,“坚决”不会替他带来任何优势,却正是这坚决,让他从来没有输过! 在刀锋上放逐,以获彻底的自由。 林阡第一刀,招式与力速直追对手,气势上,不输川宇十年。 从此步入江湖上,一睹饮恨已忘言。 一切都如同被饮恨刀所吸所噬,刀意,直可吞千万里人间。 力纵横,疾风低头,落木让道,万籁齐喑。慑观者之眼,散听者之心,压感者之神。 锋下溅出的光芒刷亮了空,驱走了雾,黯淡了景,呈现出的,是空前绝后的兵荒马乱。 云迁雷移,川宇脸色一变,开始懂了,两刀相撞的时候,他的力量,似乎被拒绝在饮恨刀之外。就是这样的对手,才令自己无言以对——难怪,他们要牺牲自己! 他们的僵持不下、互不相让,像是本意,又像是被对方苦苦相逼,却都无法再突破一步! 沈延吃惊地看着这样的情景,刀中共有的激烈澎湃,不像交锋,像一次谁也解决不了的风暴,一起向周遭冲击开来,川宇的精湛刀法,和胜南的磅礴气势,沈延说不出来,日后究竟是谁,主宰江湖。 川宇浅笑着,真的看不透他的心,也许他的高不可攀是脆弱的伪装,他的落寞却断人肠,此刻,觉得他一点也不是冷淡,觉得他的笑容里,真的和自己有一样的忧伤,真的,性格由环境创造出来,之所以读不懂,正是因为环境的不同,谁都无法了解他的深:“为什么,当初的你要失踪?” 胜南沈延被震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川宇撤刀离开,知道争斗结束了,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太快,伤口太明显太直接。 崇力一边跟着少爷离去,一边呆呆地不解地往回看,一步一回头。 谁也没有看见,当时被胜南紧紧护住的木芙蓉,有一朵正迎着双刀争锋时候的风向,被强大的力量顷刻折断,随即跌落在地。 虽然听了贺思远的劝解,决心不再因为爱不爱而生气难过,但凤箫吟回到客栈,还是忍不住要触景伤情,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痴心妄想了,毕竟,这个人心里一直都装着另一个女子…… 沈延胜南见她终于回到客栈,这才放下心来,当然要用木芙蓉拦着吟儿不准她走,那些拼命保护的木芙蓉白得娇艳,鲜嫩欲滴,惹得吟儿忍不住要伸手接过,一边被笼络,一边瞥见沈延脸上的诡秘一笑,知道自己中了这小小圈套,故作生气地说:“别以为我收了礼就原谅你,这次回来我走定了!” 说罢故意不去看胜南,假装去收拾包袱,做出要走的样子,胜南轻声道:“吟儿,我希望你明白那天我的本意,根本不是有意要激怒你。” 吟儿知道,自己看见他的脸,心就会倾斜过去,正好沈延这时候来拎住包袱,带着哭腔:“吟儿,不要走啊,你忍心丢下师兄吗?!” 凤箫吟扑哧一笑,也佯装不下去了:“我又没死!”转过脸来:“好了,我才没有那么小气,今天就算了,我可不想我的生辰这一天,少了一个好兄弟。” 相视一笑,冰释前嫌了。 自木芙蓉花开始,凤箫吟开始收到来自五湖四海的贺寿大礼,虽有不少礼物都来自有利益关系的帮会组织,凤箫吟还是来者不拒,忙碌却未必开心,直到金陵厉风行夫妇的贺礼赶至、李君前贺思远等人亲自来临,这丫头脸上才露出笑容,看她笑得灿烂,明白她兴致显然转好,沈延拍拍胜南肩:“好了,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胜南点头,吟儿还是适合一直快乐,并一直替身边人带来快乐:希望她能够快些从不好的心情走出来,不要再发生事情了…… 中午时分,江西八怪、李君前、贺思远、胜南、柳五津、柳闻因几个凑成一桌,好好地饱餐一顿,正是这时,有个信使送信而来,指名是给吟儿,众人觉得奇怪,哪里有人贺寿只用一封信的?吟儿拆开来看,没有握得好,信封里一张白纸立即飘落下来,拾起一看,是从宋词上撕下的一页《凤箫吟》。 吟儿脸色大变,急问那信使:“这信从何而来?” 那信使道:“是个红衣男子让我送来的。” 众人均是一怔,难道说,洪瀚抒还是没有忘记她?可是,这样的感情,怕再纠缠也没有结果,只能平添不愉快。 胜南却终究在这段感情上站的最近,了解洪瀚抒这种既爱又恨最难忘却。 信封里还有另一张信纸,上面的字只有十四个:“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吟儿轻声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想再把他拖下爱恨的深渊了:“他走了吗?” 信使道:“是啊,他让我告诉姑娘,这件事发生地突然,他需要时间恢复。” 吟儿点头,重新露出笑容:“这样是个好的开始啊……” 那信使前脚刚走,后面又有一小厮抱着花篮上得前来:“这位姑娘,你是叫做凤箫吟吗?这些木芙蓉花,是秦川宇秦少爷送给你祝寿的,他说,知道姑娘喜欢木芙蓉花,他也很喜欢那香味。” 凤箫吟满头冷汗,站起身,近乎失神地接来,什么也说不出口,李君前一愣:“秦川宇?” 忆起昨夜那一幕,沈延不禁轻声问吟儿:“你和秦川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小,别胡闹了。” “那也未必,川宇说的话,不像是假的,也许,是真的觉得吟儿与众不同,喜欢她。”胜南推测着说,眉间却写着不安。 贺思远先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时候总算是明白了:“原来堂兄和你……”微微一笑:“他可真是保密。” 邻桌女子听到秦川宇的名字,纷纷投掷目光给凤箫吟:“她是谁?”“秦少爷为何送花给她?”“搞不好又一个自己送花给自己的,借着秦少爷的名字弄虚作假满足满足自己罢了!” 凤箫吟一惊,回过神来,轻声道:“我和秦川宇,只是见过两三次面的人。绝对没有你们想得那样深……” 第89章 相遇是意外 第89章 相遇是意外 情生灭,缘起落。谁操控,谁挽留? 凤箫吟生日的这一天,她决定对洪瀚抒放生,任他去找寻新的开始;而对秦川宇,采取的是回避;一心一意地,去完成不说出的暗恋。 她也知道,这样的决定,显然有人赞成有人要反对,可是不管周围有多少种声音,走在路上、面对命运的只有自己一个,所以,是孤军奋战。 午后,漫无目的地往主街道上走,恰好李君前也要往北走,就与他同行了,一问贺思远,是向西去了,对于贺思远入小秦淮,她素来就有疑问:“为什么她一个官府千金,也会进小秦淮这样的帮会?” 李君前一笑:“师父选徒弟,从来就不辨身份,只要有决心,有资质就好。思远是个胆大爽快、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师父在世的时候,很是喜欢她。” 凤箫吟哦了一声:“思远姐姐最厉害的不是文采和武功,而是吃呢,她虽然瘦得很,胃口却大得出奇。算来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官家小姐了。” “最与众不同的官家小姐可不是她。”李君前笑着,脚步停在官府府邸前,和上个月一样,还是有人在收粮收蛋,李君前驻足观看了良久,摇头苦笑:“你可看见了那个秦日丰身边的女子了么?这个就是建康城的小霸王之一,苏杭。” “哦?跟秦日丰齐名?我听说过,她是官家小姐一个,可是,还是首次见到她,她……果真传的不错,时时刻刻都在收蛋。” “这样一个官府千金,什么书也不读,大字不识一个,还喜欢跟着流氓地痞作威作福,是不是官府千金中的极品?”李君前道。 吟儿在旁看了不一会儿,苏杭的泼辣算是领教到了皮毛,搔搔后脑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里有官府小姐亲自来收粮食的!” 苏杭的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近四十岁的胖大婶,貌似两人是为了收蛋的问题争吵个不休,苏杭气焰嚣张,那大婶也极力护着篮中的鸡蛋,能有多泼辣就有多泼辣。吟儿不解民生疾苦,自是不懂衙门口的这出闹剧和大婶死也不肯交蛋的原因,这种事情插手不了,只能与君前在一旁看着这事端从争吵发展到骂街,这情景,令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杭蛮横惯了,理占不得,不由分说来抢大婶的篮子,大婶被逼急了,更加凶悍,边骂边抢回来,僵持不下双方只有继续火拼。 这一战算让君前吟儿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比武。动手之激烈纠缠,史上空前。 君前吟儿苦笑着,看见那秦日丰都有些看不下去过来劝架,差点被卷入拳打脚踢之中,冷汗直流,苏杭的小霸王之称,比秦日丰更称职啊…… 大婶不肯作罢,夺不回篮子就胡乱抓起鸡蛋砸苏杭,群众看见鸡蛋沦为武器,四处退散开来,一时之间,半空中飞散的全都是——鸡蛋。而苏杭和那大婶已经扭打在一起摔在地上,身上头发上全是污秽。 衙门外面混乱不堪,秦日丰及其手下根本拦不住,混乱引发的声音震耳欲聋,凤箫吟几时见过这般的场面,惊慌得和李君前面面相觑,恰在这时候,忽地一片寂静。 群众们骤然间转移了视线。 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轻轻放落在地上。 这轿子比秦府的轿子还要大,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寻常。 轿子里面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那声音柔软地像羽毛,又如细雨般随风潜入君前心中:“阿烈,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轿中女子唤作阿烈的壮年汉子身材魁梧,人如其名,他看见衙门口的情景,毫不隐讳,直接如实禀报:“主子,是两个泼妇在打架。” 凤箫吟一愣,心道:惨了!果不其然,大婶和苏杭两个一并转过脸来:“你说清楚些,骂谁是泼妇!” 那阿烈理也不理,走到轿旁:“主子,这里污浊不堪,咱们还是绕道走吧……”那小姐轻声说:“好啊。” 没有见到她样貌,却不知为何,君前的脸倏忽间红起来,像着了魔,动弹不得。 苏杭哪里容得下他说这里污浊不堪,抡了棒子直接打向阿烈,阿烈虽然是始料不及,身手却惊人地敏捷,棒子才到半路,已经被这阿烈反手握住,苏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阿烈已然夺过棒子,像是轻轻一捏,棒立即断为两截,苏府亲兵们齐齐上来,要助自家小姐,但阿烈的手下们个个身高马大,严阵以待,眼神炽热,模样残暴,虽然赤手空拳,却吓得苏府士兵不敢上前来! 阿烈随手把棒子一扔,不偏不倚砸中苏杭面门,看不出究竟有心还是无意,苏杭大叫一声,脸上已经红肿了一大片,卷起袖子,拼命地冲过去要像对付大婶一样对付他,阿烈眼中喷火,看着她上来找死,才不管她哪家哪户,面色里饱藏着杀气! 君前吟儿暗叫不好,阿烈一掌拍下来,苏杭哪里有命在?!危机已至,苏杭丝毫不觉,凤箫吟李君前离得太远,鞭长莫及,吟儿正自焦虑,忽地身边一空,原来是那李君前飞身越过人群,迅速地在那一掌之下把苏杭硬生生带了出来,阿烈一掌刚至,他也是一拳迎去,拳如铁! 阿烈面露惊异,如此对手,显然被激,还想再斗,只听轿内小姐道:“阿烈,别莽撞!”说罢,一只素手掀出门帘,白嫩玉洁,纤如削葱根,珠帘卷起,一个美貌少女从轿中下来,她头上戴着插着白色羽毛绒的帽子,与她的肌肤一样的白皙,羽毛之下,是一张年轻娇美,惹人爱抚的脸蛋,耳上镶嵌一对明月珠,腰若纨素流动,柔和可爱,身姿更是绰约卓绝,上身一件蓝色绣罗襦,下裙为白绮丝缎,腰间还佩戴着一件玉蝴蝶饰物,未施浓妆,淡雅可人,身上散发出清幽的茉莉花香味,远远胜出脂粉之俗。她微笑着,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要说话,眼睛水灵灵的,似笑非笑含着情,李君前苏杭等人皆被震住,苏杭喃喃道:“您,您是?” 这个如梦似幻的女子轻启朱唇:“我叫潇湘,这位是苏远哲苏大人的千金苏杭小姐吗?” 苏杭看见自己一身的鸡蛋,哪里像个千金,和眼前这位潇湘姑娘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登时惭愧不已,口里不住念叨:“潇湘?潇湘?”忽然大惊失色:“您,您,您是……” 潇湘一笑:“我见过苏杭姐姐的画像,记得你的容貌。”她看了一眼那胖大婶,眼睛飞快地从君前身上一晃而过,就那么一刹那的微笑,他脸上火辣辣地烧。 只听潇湘问:“你们是为了何事,在此争吵?” 大婶还没说话,苏杭抢先一步:“这个泼妇,每次缴粮的时候都要拖欠,这回真是不知死活,浪费了这么多的鸡蛋!”胖大婶大怒:“这蛋是我家的,打了也是浪费我自己的,干你苏大小姐什么事!这位姑娘,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只想告诉你一句,这位苏大小姐一天到晚欺负穷人,谁也看她不顺眼!” “你,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明天再不缴粮,我就派人放火烧了你屋子!” “你敢!”胖大婶来了劲,就是不妥协。 潇湘转过脸来,柔声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清楚了,苏杭姐姐,这么做弄不好就是压榨百姓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苏杭一怔,只呆呆啊了一声。潇湘再看向那胖大婶:“这位大婶,你放心,如果你实在没有粮食,我可以借你些银子好度过今年的冬季。” 胖大婶也是一愣,哦了声,难以置信地转身去,重回人群之中,安静地不再闹了。原本准备和这潇湘小姐吵一架争争理的,谁料,人家竟然是这般的善良心肠! “苏杭姐姐,是不是可以带我去苏府落脚了?”潇湘解决了事端,苏杭毕恭毕敬,护送她上轿,苏大小姐唯唯诺诺,立刻由土匪变成了丫鬟,阿烈看了君前一眼,若有所思地也往轿子走去。 轿又起,经行处,留下阵阵惊叹,叹其美丽,叹其和善,叹其收服了苏杭不费吹灰之力。 轿子将过君前身边的时候,她刚好拉上窗帘往外看,神情里掠过一丝的好奇和新鲜,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意外地嫣然一笑:“你是第一个,让阿烈脸上有惊讶表情的人……” 李君前干枯的世界像是骤然滋润了,她的话语,那么温暖,而且,是针对自己的,只是,随着她窗帘的落下和轿子的远去,他心里的波澜渐渐平息,走出了人群,到凤箫吟身边,轻声道:“走吧!” 凤箫吟看出他对这姑娘一见倾心,正好这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地独自沉思,笑着扯他心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女子是谁。” 凤箫吟打趣道:“不用加那‘是谁’了,你在想那女子是吧?” 李君前说话,难得的没有底气:“胡说八道!” 凤箫吟笑道:“不必瞒着我了,我可是月下老人呢,金陵和厉风行是我牵的红线,结果多么成功的典型,你要不要我也撮合撮合?” 李君前苦笑道:“盟主,谢谢你啊,这些事情,顺其自然的好,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 他真的动了心?!所以他才会在半道上停止奔波,停坐在某一家的屋檐上面沉思着什么吧…… 第90章 早岁已知世事艰 第90章 早岁已知世事艰 凤箫吟坐在李君前一旁的屋檐上,顺着他眼光去看他看什么风景,只看到建康城的偏僻巷弄和谁家的深深庭院,笑着叹了口气:“潇湘道上遇潇湘。” 李君前有意地岔开话题:“知道这些屋檐为何伸得这么远吗?” 远方的飞甍,在夕阳之下,显得出从前的繁华。凤箫吟鬼灵精,知道他是故意岔话,笑道:“无非是建造的人想炫耀技术,把个屋檐建的这般复杂,这和潇湘姑娘无关吧?” 李君前一笑:“你答的不对。这些屋檐伸出的角就像官府伸出的魔爪一样,官当的越大,住的府邸屋檐伸出的角就越长,搜刮百姓的就越多。” 斜阳照,风吹草木花。凤箫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所认识的江湖还只是一角,更别说江湖和这个破碎的时代了。 李君前带着她一路走到离江南据点不远的桥边,突然停下来问她:“闻得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吗?” “什么味道?”吟儿嗅了好一阵子,一无所获。君前笑道:“真是笨到家了,杏花酒啊!” “酒?早知有酒我就拉着林胜南和柳五津到这里来了。江南的据点快到了?” “酒好不怕巷子深,你别以为在桥头闻见酒气,就以为到了,实际上要拐六七个弯才见得到,算是我们小秦淮最好的一个据点了。这一家酒馆的名字,叫做‘深巷明朝卖杏花’。” 吟儿竖起大拇指:“好名字啊,贴切又诗情画意,我那几个师兄,起名字就不会,当时还想叫‘凭轩’!” “凭轩涕泗流?”李君前呵呵笑着。 交谈着不觉那巷子很费时间绕,只不过在其中真的很难辨别方向,凤箫吟李君前两个好不容易来到那据点,江南和言路中正好都在,两人看见盟主来,均大感意外。江南有些不耐烦的口气:“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哪敢啊!”江南一脸无辜帮她找了张凳子坐。 言路中和凤箫吟点头招呼了,随即问李君前:“怎么样,事情进展如何?” 君前点点头:“据说那个金国公主是什么王爷的女儿,还是个小女孩,所以保护在侧的人一定不少。他们的行程隐秘,到目前为止,只确定一个黄天荡。” “很好,黄天荡那边,要特别谨慎。”言路中低声说。 江南从一只锦囊里取出一只器皿来,那器皿带着提梁,应为盛酒之物,通身饰有夔纹与鸟纹。奇特的钮盖、宽厚的提梁和突出的扉棱,都有龙首牛头雕刻装饰,层次繁多,变化丰富。凤箫吟眼尖,大声道:“古文物!古文物!给我师兄去鉴赏鉴赏!”君前一笑:“这只玉器很特别,有三只扉棱,我们小秦淮新近才从苏州所得。” 凤箫吟喔了一声,俯身观赏这小巧物品:“三只扉棱,都很别致……” “是很别致。”言、江、李三人齐道,忽然之间,一同伸手来抽扉棱,凤箫吟大惊,发现扉棱竟然成了三只短柄匕首,一瞬间同时被他三人发出屋外,几柄匕首一并飞出去,只听一声巨响,齐齐钉在树上,凤箫吟目光刚刚转移到院中去,就不由得大变脸色,只见一个黑衣人哆哆嗦嗦在树下,他头上一寸不多、半寸不少,三把匕首…… 凤箫吟拍手叫好:“好样的!” 君前出了门去,拎起那人就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话,忽地伸手一洒,满空尽是白色烟粉末,迷眼刺鼻也呛人得厉害,李君前纵身一闪躲过,未被这毒粉伤及,然而这般缓得一缓,那人从君前手下逃脱,拼命往远处跑去,君前往前一招擒拿手,随即抓起他风衣衣领,那人不加思索,即刻金蝉脱壳弃了风衣。君前扯落了他衣服,再想相拦,已然不及,空中一片灰白,尽是那人因为慌张而胡乱撒落的毒物,众人追赶至巷尾,那人已经无影无踪,李君前攥住那风衣,轻声道:“看来杏花酒是喝不得了,是时候换据点了。” “那人是谁!”江南忿忿道。 言路中哼了声:“我看金人的耳目多的是,以后聚会更要小心谨慎。” 凤箫吟点点头:“那人的武功不错,尤其是内力和轻功,唉,可惜还是个探子,说明主子的武功更不容小觑!” 一同回到酒馆去,笑着欲缓和气氛:“江南,你们刚刚的配合真是无间。” 江南喜滋滋的:“那是自然。” 李君前看酒馆主人已经被安排离开,撤据点的暗号也已留下,略微点点头,转身对江南:“过几日我会再安排一个好据点给你,而且,”抬起头来看箫吟,“可能会有新的香主要请了。” “为什么要请?”江南一愣。 李君前道:“咱们的任务,不只是把金国公主擒来,还有今年在淮南的帮会比武,我们的对手有很多。” “淮南的帮会比武?是不是以比武决出哪个帮会声望最大?”凤箫吟有了兴致。 “是,这是一年一度的,可是今年不一样,今年慕容山庄和小秦淮都失了首领,而林念昔的徒弟司马黛蓝控制住了淮南有名的十五个帮会咄咄逼人。慕容山庄有了独孤清绝,小秦淮必须要有人压阵,盟主,其实只等你一句话。”李君前分析道。 “好,你放心,冲着你那句江海争流,我就服你!”吟儿本来求之不得。 “好,爽快!”言路中笑着。 李君前点头微笑:“那好,你现在旗下无人,等贺敢香主解决了叛徒,再把那地方归你管,不过记住,要以德服人。” 凤箫吟连连点头,捡到了宝贝,怎可能不开心? 这怕是自己这辈子收到的最大的生辰礼物了! 次日清晨,李君前贺思远和白路三人便来到这冲渑酒馆与新香主商量事宜,满江红和沈延等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首次起得这么早,还为之跑上窜下,端茶递水,乐不可支,甘之如饴,才明白凤箫吟对这位置的期盼已久! 李君前也略带好奇地看着勤劳若此的凤箫吟,无语形容,转头来看林胜南:“不知林少侠可有心愿,加入我们小秦淮呢?” 柳闻因在旁听见了,赶紧上前来:“不是啊,林阡哥哥是我们短刀谷的……”柳五津亦点头道:“李香主,他日后要去川蜀,现在怎么还可能在淮南安定?” 李君前一愣,笑道:“暂时加入,又何尝不可呢?” “可是,现在红袄寨和小秦淮的干戈还在,我想过一阵子再说。”林胜南轻声拒绝。 李君前看门外江南的马车已至,站起身来:“好,我等候你的答复。凤箫吟香主。”“在!”凤箫吟跑过来。 “我们要去半山园和兄弟们聚会,你也要去认识认识大家。” 凤箫吟兴高采烈,立刻冲到江南的马车里面去跟他合坐,众位香主都是骑马,见她偷懒坐车和个小孩子一起,为她准备好的一匹新马也白白被她的懒惰浪费了,都是摇头苦笑,林胜南却跨上这匹马,同李君前道:“正巧我也顺道去半山园看一看。” 李君前笑着允了,给了马儿一鞭,白路随即跟上,所有马儿都是奇世良驹,不一会儿,已经绝尘数里。 江南在车里喝水,习惯性地往窗外看风景,凤箫吟没人说话真是无聊,只得借口引他:“江南,你为什么叫江南?《江南》你有没有背过,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说了很久,自以为江南会夸自己一句,谁料他好久视线才从窗外移回来,懒洋洋地说:“没背过,怎么了?何必卖弄你的文采?” 凤箫吟大怒:“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本姑娘渴了,水给我喝!” “凭何给你!?你从哪儿来啊,这么多恶习!” “给不给?!”“不给!” “不给就抢!”凤箫吟想抢夺过来,哪知壶口没盖,泼了自己一身,大叫一声:“你干什么!水啊,全是水!” “你自己要喝水的!”江南一脸无辜。 “我要喝水,又不是我衣服要喝水!” “所以说,抢人家东西没有好报应吧!”江南得意洋洋地说。 “有这丫头在,总是很吵。”贺思远在车外,听两小儿争吵,除了苦笑还能作甚?白路却难得露出会心的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贺思远看出她还未从白翼之死的阴影里走出来,柔声道:“路儿,放心,哥哥姐姐们都会照顾好你。” 白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君前,他骑马在最前头,这么多年,除了自己的父亲,心里就是这么个身影而已…… 李君前在马上,听着过往风声,一时兴起,大声道:“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庶梁州!”快马加鞭,又狂奔数里不止,林胜南紧随其后,只听李君前又吟:“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我们这些少年,总是有旺盛的体力,有远大的抱负!” “只希望,这抱负不要因为远大而落空。李香主很喜欢陆游,是因为白总舵主的影响吧?” “的确。总舵主最喜欢的就是放翁。”李君前停下马来,等白路她们赶上了,叹了口气继续和胜南说,“不谈往事了,林少侠呢,最欣赏的是哪一位诗人?” “各家都有欣赏之作,不过最欣赏的诗人到并非诗作最突出。” “哦?那是哪一个?”李君前饶有兴致。 “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半山园的建造者。” “王安石?为何?” “我欣赏他的政治见解,觉得他已经超出了那个时代。”胜南道。 凤箫吟在车里探出脑袋来:“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啊……” “那是因为没有触景生情之处。”胜南答道,李君前道:“可惜王安石的变法终究是失败了,他在建康的成绩也不是很突出,曾经有过一个荒唐的决定,就是把玄武湖的水抽掉。” “人谁无过啊!”凤箫吟轻而易举为他反驳,“他能变法,已经是与常人不同了,对不对,白路呢,白路喜欢哪位诗人?” “诗人?我并不喜欢文人,我喜欢武者,从汉代李广卫青,到近代的岳飞吴玠,我都佩服都景仰!” 凤箫吟一笑:“可是打胜采石矶那一战、逼死一个金国暴君的是个文人啊。我就比较崇拜些文武双全的,比如说,辛稼轩。” 胜南猛地一惊:对了。我什么时候,才会找辛弃疾报仇? 胡水灵的仇,即使在身份换作林阡之后,还是那样的令他义无反顾————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母亲额上的那道伤疤,只不过是为了替她讨回她耽误多年的一笔血债,只不过是为了帮她弥补给她安慰还她恩情送她力量。 他们之间的事情自己虽然一知半解,却终究清楚的很,十几年来的夜晚,母亲都枕着这仇恨无法入眠。 第91章 半山园,分道行路 第91章 半山园,分道行路 “我来介绍,这是咱们十五当家,凤箫吟。”白路拉着一边挤衣服一边走的凤箫吟到另一个大汉身前,“凤箫吟,这是十一当家,沈鹏飞。” 凤箫吟连忙抬头:“久仰久仰!”沈鹏飞笑着行礼:“我一直在扬州,去扬州便是我的地盘啦!”旁边还有一个,白路道:“这是十当家,谢峰。” 凤箫吟激动到与之握手:“听说你是镇江的,金山寺是不是真的有白蛇和法海啊?” 谢峰有些惊讶她的性格,赶紧缩回手来:“盟主去看看就知道了。”正说着,大小桥、言路中已经全部驾临,贺思远环视四周景物,赞道:“半山园的景物真是一绝,可是为何不似其他地方热闹?川宇哥也不是很喜欢来这里。” 白路道:“选在这里见面,正是因为这里不热闹。” 谢峰言归正传:“最近淮南这边传言纷飞,说那金国公主的使团会在最近经过黄天荡,南龙南虎一直跟着他们,跟到了那边,却不见那金国公主。” 小桥轻声质疑:“我们究竟要不要拦截?万一发动什么战争怎么办?” 沈鹏飞道:“我可不愿意朝廷一直软弱下去,就看这次吧,一个金国公主而已,还畏畏缩缩成这样,以后怎么办?还不如撕破脸!” 谢峰一笑:“话不能这么说。” “我到很赞同沈叔叔的话,金国使团是来干什么的,索钱索物来的,他们挑衅在前,我们撕破脸在后。”这句话出于白路之口,凤箫吟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这样就不计后果,是战是和主动权根本不在我们这里,万一朝廷不但不和金人撕破脸,反而要笑脸将金国公主送回去再惩治我们,那我们岂不是白白流血牺牲死了?” 李君前一愣:“做什么事情,决定了就必须去做,不要去考虑后果,不然会首鼠两端,一事无成。” 凤箫吟语塞,回转头来看胜南,他没有说话,在沉思着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黄天荡!”沈鹏飞兴奋不已。 “黄天荡,黄天荡……”胜南皱起眉,吟儿也一脸疑惑地看过来,两人齐声道:“白鹭飞!” 不错,十月初五,黄天荡见! 那个黑夜,黄鹤去的脸浮现心头,不减一丝恐怖。 黄鹤去指明了十月初五,难道那一天,他也要在黄天荡出现!? 李君前等人听完他们叙述,显然是给金国公主的事情增加了可信度,十月初五把他们所有的计划提前,竟然是迫在眉睫!还有区区几日的时间,而他们,还在建康! “事不宜迟,我们在雨停之后,立刻分道,我去黄天荡,路儿,思远,建康就交给你们,凤箫吟,你和我一并去。”李君前冷静地说。 凤箫吟喜悦地点头,巴不得屋子外面,雨早些停下来,胜南轻声道:“介不介意我也同行?” 李君前和他虽然没有过命的交情,但毕竟相识数日,也能理解他心里的想法:“好,毕竟,黄鹤去和白鹭飞,都是与你有关的人……” 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阻止他们,雨越下,越倾盆,众人在半山园内不得走,君前听得窗外风雨时,久久不得平静,起身独自凭栏,此时刚是清晨,天色却像黄昏,半山园树木上的墨绿色一层一层像被雨水冲洗了,脱落了,又因风而生般,在遥远的山峦边蔓延,又在靠近的地方环绕着,箫吟许久未见山水之色,此时再见,宛若隔世般恍然,几近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之感,触摸不得,依稀可见,胜南亦是见物思古,觉得王安石已达大隐境界,这小小的半山园在建康也许注定落寞,又蕴含了多少人生,多少哲学。 凤箫吟见气氛由紧张骤然变成寂寥,诡秘一笑:“出个上联给你们,对下联如何?” 江南哼了一声:“你能说什么对子?洗耳恭听!” 凤箫吟一笑:“潇湘道上遇潇湘。”众人“嗯”了一声,李君前却啊了声将头从窗外探回,脸色是又红又白,双眼一直对她瞪眼示意她别说,沈鹏飞看出了异常,过来搂住他肩膀:“什么事?说说看!” “没有……没有什么事……” 众人醒悟道:“喔,是没什么事。” 李君前脸红到脖子根。大家还是哦了一声,已经半带笑意了。 凤箫吟道:“那位潇湘姑娘,长得美若天仙没话说,一出现短短几句话,就带走君前兄的心神啦!”君前赶紧道:“别听她瞎说,凤箫吟,你颠倒是非!” “颠倒?难道是你短短几句话,带走了那姑娘的心神?”胜南一句话,也逗得大伙儿捧腹大笑。 虽然雨下不歇,气氛却因此活跃得多,众香主也先把事务搁置在了脑后,发挥了爱管闲事的本事:“君前,潇湘姑娘姓什么?住哪儿?”“好小子,不老实啊!” “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香主在追求人了……”贺思远边笑边转过脸来看白路,白路的脸色明显不好看得很,似乎还有些伤心。她微微一愣,会看李君前一眼,不说话。 又一度的流水落花…… 雨停之后,众人直接在半山园分道。 思远和江南两人送李君前凤箫吟离开之后,一并往自己的据点走,路过秦府,思远还是下意识地往里瞧,江南也对她爱上阿财之事略有耳闻,笑道:“贺姐姐,我觉得你在浪费时间,瞎忙乎,你跟那阿财能有可能吗!?”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思远头还是往秦府里面看,碰巧苏杭从其中出来,她看见贺思远,笑着迎上来:“表姐,怎么你又到这边来了,哎,阿财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啊?” 她声音太大了些,正巧阿财从里面经过,头不经意往这边转了转,贺思远见他走远,气道:“你声音这么大干什么,被他听见了!” 苏杭叉起腰来:“总有一天他要知道的啊,我替你说了不更好?!” “那也不用你操心,该表露心意的时候,由我自己来表露。对了,川宇哥可在?” 苏杭笑道:“川宇哥被你气死了,每次登门造访都是醉翁之意,对了,这位小兄弟是谁?” 江南说了,苏杭哦了一声,忽然绯红了脸:“李君前没同你们一起吗?”贺思远一怔:“他有事,离开了建康。” 苏杭难得地叹了口气:“好扫兴,本来还想找他叙叙旧,在建康这么多年,没发现他这么英勇的。表姐,我先走了。”说罢上了轿子。 江南看苏杭进了轿子:“怎么官家小姐都这么无所事事?”贺思远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本来就是,苏小姐一天到晚和地痞流氓一起混,你贺小姐呢,不务正业,追求仆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我喜欢阿财又怎么样?反正我追求他是追定了!” 江南一愣,伸出手直往贺思远身后指,吹鼻子瞪眼睛,思远奇道:“怎么了?” 转过身去,啊一声惊呼:对面,阿财面无表情地从秦府出来,贺思远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表白,立即满脸通红,双手使劲攥住裙角,不一会儿就沁出了汗,紧张地笑道:“阿财,你有事情吗?你听见了我的话?” 但见阿财慢慢走近,终于启齿:“贺小姐,待会儿少爷要出去,不要在这边大声喧哗。” 贺思远顿时泄了气,垂头丧气地转身牵马,却听阿财在背后道:“贺小姐!” 贺思远一个激灵,回神道:“什么事?”满面的喜悦,阿财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结实的一块布来:“这里是小姐借我的买药钱和赔门钱,多年了,小姐也许不记得了,可是我还清楚记得,积攒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还给你。” 贺思远甜蜜地一笑:“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啊?阿财,我就是欣赏你,凡事都不亏欠别人。” 阿财一震,浅浅一笑:“贺小姐,谢谢你的欣赏。”没有再说什么进一步的话,就回头往府里走了,江南走到贺思远身边来:“走不?” 贺思远有些生气,立刻在原地跺脚,这是她生气的时候习惯动作,江南笑了笑:“算了,贺姐姐,不可能的,走吧!” 贺思远生气之余,把布随手一扔,碎银子散了一地,江南忙道:“你做什么?” 贺思远道:“他真不值得我对他这么好!”但又终觉不舍,将碎银重新聚拢了收齐。 等这两骑渐渐远了,阿财站在门后,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火辣辣的:不可能,不可能,是我听错了,定然是我听错了,对,一定不是…… 白路带着把凤箫吟去黄天荡的事情通知给江西八怪这个任务,闷闷不乐地行至冲渑酒馆前,柳五津正好在门口,一见是故友白翼的女儿,显然是相当的高兴:“路儿,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看柳叔叔?” 白路克制心里的郁闷,强打笑容:“除了凤箫吟那一阵风还会有什么。” “对了,小师妹呢?”沈延问道。 “她和林少侠一同去了黄天荡,时间紧迫,所以来不及回来。” “黄天荡?”沈延一愣,“为何去黄天荡?” 白路一笑:“不用担心,沿途那么多接应的兄弟,她又那么好的武功,不会出事!” 沈延哈哈笑着:“我才不关心她会出事,我怕她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西江月、清平乐、满江红等师兄齐道:“正是!” 大伙儿一边说着一边大笑不止。 白路从那冲渑酒馆出来以后,一个人孤单地在街上游走,不时会想到今天早晨李君前提到潇湘时候脸上的表情,忽地觉得四境荒凉:“凤姐姐好是幸福,那么多人关心她,可是,我……爹不在了,君前哥也去了黄天荡……为什么就没有人关心我,让我如此的孤独和无助…… 第92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92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白路独自上了桥去,看着桥下流水潺潺,桥上车水马龙,与她无关,整个世界一片阴霾:“爹!究竟是谁害了你!究竟是谁,我不会饶了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一拳砸在桥栏上,这时候,波中又浮现出一个人来,白路一惊,转头看见柳五津,小声道:“柳叔叔……” 柳五津点点头:“丫头,想哭就哭吧,不要克制。”白路忍不住,泪如雨下,柳五津看她泪水决堤,轻声问:“傻丫头,你抑制在心里多久了?” 白路不说话,只是摇头,柳五津叹了口气:“这一年真的很不好,楚江走了,纪景走了,陆凭走了,慕容兼走了,你爹也走了……这么多人,走了一大半……” 他看着自己的上身倒影:“其实谁不孤独?我也孤独,每个人都孤独……” 白路抽泣道:“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找到那凶手,将他千刀万剐!” 五津拍拍她的肩:“丫头,孤独的人最应该学会的就是面对孤独,再辛苦也得撑下去,小秦淮要靠你们,才能在淮南立足称霸。” 白路擦拭了泪水,发泄完了稍微有些平静:“是,柳叔叔,我知道啦,谢谢你安慰我,我会撑下去,会的……” 五津看着她瘦削的面庞,可是她还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啊……她怎么承受? 转过身来,朝秦府的方向看去:秦川宇,他为什么拒绝和我见面?他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想的为何这样的复杂和黑暗!? 却说凤箫吟自从弃马行船后,在船上蹦上跳下,好不快活,胜南微笑着看她:“当心些,你不是忌水吗?应该安稳一些!” 吟儿一笑,不屑道:“不会的,我控制得住,不会落水!” 君前提醒道:“那你这样很容易晕船!” 吟儿摇头:“我不像林胜南,他是北方的,容易晕船,我又不是北边的,不怕!” 君前蹙眉:“对了,我听过八方谣传,有人说你是太行山那边的,有人说你是高昌国的,有人说你从流求来,你究竟是哪里的?” 吟儿瞪大眼睛:“看来我的名气不错,连高昌流求都抢我这个大名人!” 她坐下来:“我是大理的。从小就生活在点苍山下江洋道上,是江洋道的主人江洋老祖的三徒弟。” 君前半信半疑:“那你的真实姓名呢?叫凤箫吟?” “我的真名很普通,我没有父母,他们叫我三儿,后来尊称我三姑娘。大约三年前才拜了现在的师父,加入了江西八怪,叫凤箫吟这个名字。” 胜南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 吟儿讲述完自己,转脸来问李君前:“二大爷,讲讲你吧,你的身世。你爹娘是谁?和小秦淮各位香主关系如何?” 君前脸上冷如冰:“我是个弃婴,生下来还没会说话,就被爹娘遗弃了,然后被一个大户人家收养,其实也不叫收养,那老爷捡了我,是到他家里做苦工去的,我懂事很早,你相不相信,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帮六岁的男孩换尿布?” 吟儿听得义愤填膺:“什么父母!什么东西!” 胜南注视着君前,从来没有过这般的感受:“虽然一直没有得知身世,可我的命要好得多了,有个相依为命的母亲,虽然大家歧视我们,说我是叛徒的儿子……” 君前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当年幸好遇见小秦淮的英雄好汉们,授我武艺,教我做人,他们都是我的亲生父母!” 吟儿问:“那你们想不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君前一愣,没有说话。 林胜南道:“我已经找到了……” 吟儿自己低下头:“我很久以前就在找,可是现在有些动摇,我不也是个弃婴吗?” 君前道:“我没有任何依据,我也找不到,当时世事动荡得很,也许有许多原因才弃了我,一切顺其自然吧!毕竟家破人散的事情太多,一条船上,我们三个就全是了,船夫,你呢?” 那船夫有些触动:“比起三位来,小的真是幸福!小的要好好养家!” 凤箫吟看着两岸青色的山丘,绿叶随风摇动着,遥远的地方,好似传来一阵荒凉的排箫声,透过树看过去,树的里层还是树。 水面初平,静如镜鉴,她默默地看着鱼儿在水中游弋,冷风拂过,一阵感慨:“忽然想起李易安的一首词,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李君前一笑:“现在还没有日暮,怎么会想起这首不相干的词?” “这是南渡之前李易安写的,当年无忧无虑,写的是游玩、嬉戏,可是南渡之后,写的却是国仇家恨……同是婉约,意境却差的很远……” “我懂你的意思,一切都是受了战争的苦,战争一祸害,不知要祸害多少年、多少人。”胜南轻声道,“我去过济南吊古,李易安的少年生活过得很是安逸快乐,无拘无束,却被战争害得苦了,她在丈夫去世后无依无靠,沦落到卖字画为生,实在是很可怜……” “可是她留名了,难得的一个女词人啊,若没有这番经历,就没有这般成就。”君前道。回头看吟儿,她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君前一愣,递上手巾去:“怎么了?哭什么?” 吟儿夺过手巾,狠狠地擦了,声音特别大,君前听她连擦个鼻涕都这样与众不同惊天动地,竖起大拇指来:“豪放派!豪放派!” 吟儿一笑:“知道你那位潇湘姑娘是婉约派的!” 君前急得脸又红到脖子根:“你又胡说什么?!” 再行一段,凤箫吟终于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晕船,突然间捂住嘴,似吐非吐的样子,胜南察言观色,关切道:“怎么了?”见她一脸痛苦,也知她晕船厉害,赶紧道:“船夫,停船!” 君前亦问:“怎样?有事吗?”吟儿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脸色苍白。 刚到岸边,吟儿就开始呕吐,那阵势真是吓人得很,胜南一边捶她背一边神情紧张地看着她:“好点没?让你别上窜下跳,你就不肯听,好点么?” 凤箫吟擦拭完了,转身来,人就活过来了,直接瞪了一眼李君前:“二大爷,我以后再也不坐船了,都怪你,一定要走水路!” 李君前啊了一声,根本意想不到凤箫吟会把责任归咎于自己,一时哑口无言,气道:“那我该怎么补偿你,搀扶你上船?” “好啊!你自己说的。” “你!怎么还有这种人啊!”李君前无话可说了。 胜南呵呵笑着:“你不知道,她的一张嘴厉害得很,把对的错的反过来说都无所谓,反正道歉的都是人家!” “霸道!你也真不愧是江洋道上的,还没有开化吗!”君前不得已,搀扶着她上船去。 上得船去,那船夫指着河面说:“几位客官,现在正在同行一支大船队呢。我们要不要等一等,让他们先行过去?” 李君前一怔:“才一会的功夫,怎么就有这么多船经过?” “这几日生意特别好,经过这里的客人很多,有经商的,也有身负武艺的,还有一些像来自异域的人……” 李君前心念一动:金人? 金国公主,或许就在其中…… “这黄天荡离建康并不是很远啊,几天之内,竟然到了。看来是咱们那事情还赶得上。”凤箫吟道。 “的确不远,黄天荡还有一处能直通秦淮河。”李君前解释道。 船夫却面露难色:“往那边去就不会再快了,因为那边有关卡,过关很困难……” “什么关卡?” “有一帮盗匪,虽然是近期才出现的,却猖狂的紧,一天到晚守在那里要拦路钱,也没什么官员管那里,任他们胡作非为,就算官府知道了,也没用,官匪一家!”船夫道。 “事情发生多久了?”李君前问。 “也就一两个月吧。”船夫咬牙切齿,“真希望他们消失,不要再碍着我们生意。唉,这么大的船队,不招风才怪,你们看着,这支大船队肯定是要被打劫的!” 李君前看着河上舳舻千里:希望金国公主这件事,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第93章 敌人?故人? 第93章 敌人?故人? 船队之长,令河面有堵塞的感觉。凤箫吟等不及,提议先上岸转一转。船夫要看着船,当然是去不得,另两个都和凤箫吟一样,不愿在无所事事中度过这么长的时间,于是随她一起离了船,在岸边走了不远,欣赏那四围景物;再登上山坡,纵目远观,去体会“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之心境,感觉是心旷神怡,大觉心满意足、一饱了眼福。 吟儿略带失望:“看来看去,淮南都没有特别高耸的名山大川,如果夹岸的都是峭壁就有趣的多了……” 君前笑而反驳:“各地有各地的特色,大理也找不到一处和淮南一样的风景。” 正自为了自己家乡辩论着,胜南却指向密林深处,低声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座旧庙?” 几人同时望去,果真土丘后面茂林隐处,藏匿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庙宇,走近了观看,还能够看见那稍显破旧陈腐的古庙当年的痕迹。 这庙宇宛然有着南朝时期的建筑风格,金碧辉煌早已剥落成为过去,却因为地处偏僻而逃过了战火的冲击。 吟儿推开虚掩的门:“这么隐秘的地方,才是武林高手出没之处。” 胜南一笑,哪里没听说她是在自赞:“你又自诩为武林高手啦!” 凤箫吟抬头,看见庙宇之中各色各样的神灵帝王,惊呆于此处佛像之多,李君前林胜南两个看见神灵,都面带虔诚恭敬之色,吟儿不像他们如此尊敬,不更事地说:“为什么要信佛信神?我就不信他们能保佑我们,你们看观音手伸这么直,就像和我们在讨钱……” 君前赶紧阻止她胡说:“你可别亵du这些神圣之物,毕竟他们也算是走江湖之人的精神寄托。咱们血雨腥风的,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还活着……只能寄信于此。” 胜南点头:“小秦淮和红袄寨一样的规矩,入会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拜神参帝王。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观音在讨钱?看来心不实诚。” 凤箫吟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了好了,我明白。对了,小秦淮的规矩不少呢,有一条是说什么最多只能和金人做朋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李君前一愣:“其实这个说法只要是抗金联盟都必须遵守不悖,因为有前车之鉴——二十多年前,有一位金刀侠客越雄刀,就是当今越野越大侠的父亲,和一个金国女子论及婚嫁,后来这女子悔婚而去,再后来还杀了越雄刀夫妇;还有一个著名的才女柳月,爱上了一个金国王爷,为了他甘心把义军的情报透露出去,害得义军在金国损失惨重,那王爷利用完了柳月,什么名分都没给她,还任她溺死在了洞庭湖,假惺惺对外说封剑,金人的本性实在是残忍,当然只能最多做朋友,还不能深交!”李君前说的时候,义愤填膺。 “这倒也是,情爱这东西,会把人变得分不清是非……”凤箫吟叹道。 胜南略带惊慌地看向她,他记得她以前从来都说功名应该比情爱重要的,还常常对后者持不屑态度,这句话从她口里出来,有些不大现实了,喔了一声笑着说:“这倒也是,情爱……凤大小姐还不是陷入了情爱之中不可自拔?”正色问她:“是不是川宇?” 吟儿心虚,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三人一惊:难道是这里也有人来?! 可是,最先响起的声音却来自于……那个船夫! “小的就看着他们三个到了这边,没错的话,就在这庙里!” 李、凤、林三人均是大惊,料不到那船夫会透露他们行踪,更惊于竟然有人跟踪他们! 只听一人道:“话说完了,还不快滚!” 三人互相使了眼色,齐齐退避神像后面。门开之后,走进来的从脚步声去辨别,应该是两个男子。 李君前鞭已在手,而胜南握紧了双刀,蹙眉沉思着:会是谁,为了什么意图? 紧绷的空气。对于彼此的存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终于,在片刻之后,他们先发话:“凤箫吟,识相点你就出来!” 冲着吟儿?! 凤箫吟一惊,随即看了一眼胜南,他虽然没听过这二人的声音,但估计他们武功在他三人之下,于是轻轻点点头,当下三人一并从像后现身——眼前这两个汉子,一个青衣一个蓝衣,不是祁连九客中的又是谁! 从竺青明和蓝扬方才的语气里面,就可以听出现在洪瀚抒的态度啊! 原以为洪瀚抒把她当故人,这时候清清楚楚,原来竟会是敌人!凤箫吟的担心完全演变为气愤:“你们老大呢?在哪里?” “我们这次找你,就是要把你擒去交给大哥!”两人才不管她是不是盟主,说得斩钉截铁。 “你们就是用‘请’的,我也不去!”凤箫吟冷冷的。 打量了胜南和君前几眼,竺青明发话道:“两位少侠,希望祁连山的内事,你们不要插手的好,得罪了洪山主,属下可是担待不起!” 君前觉得好笑,他自是不了解洪瀚抒的性格,洪瀚抒认为对的事情,就算有一万个理由说它错他恐怕也要坚持到底。 而胜南听完这话,却立即把凤箫吟拉到身后来,提起饮恨刀,直对着对面两个,彻底推翻了此人方才的威胁,并低声对她说:“你刚刚好些,不能动武,这两人就交给我吧!” 两人面色大变,赶忙抽出兵器御敌,又猜不透胜南到底是要先起干戈还是只是在恐吓他们,竺青明愠怒道:“林少侠,难道没有听见在下的话!?” “你们大哥是时候改改他脾气了,祁连山内事?他有问过凤箫吟的意见么?!”胜南厉声道。 吟儿在他背后,听得有点感动,却忍不住猜测:他这么维护我,是因为本能地对人的关心,还是因为,把我当成川宇的什么…… “要不要二对二,这样更加公平!你打我小秦淮香主的主意,也是我小秦淮的内事!”李君前微笑,笑里藏刀。 竺青明蓝扬脸色均是大变,自度不可能胜过林胜南,眼前此人如果也参战,胜算更少……蓝扬有些退缩,竺青明大声道:“你忘了老大的嘱托吗?既然已经找到了,绝不能放掉!” 凤箫吟显然是意外至极,洪瀚抒前几日才送自己一件别样的礼物——那张从宋词上撕下来的《凤箫吟》,不是证明他已经开始在想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她懂了,终于懂了,洪瀚抒说要想清楚,终于想清楚了,那就是,转爱为恨! 不由得怒道:“洪瀚抒把我当什么!想杀了我自己来,何必借你们之手!” 竺青明大吼一声,已经一剑袭向胜南,他这一剑沿袭了点苍山剑法,力道柔硬兼济,胜南侧身一让,长刀接上,一刀将他攻势阻隔,竺青明抽回剑来,再跟上一剑“仙人指路”,快若流虹,胜南亦迅速地以长刀“月照花林”、短刀“皆似霰”抵上,凤箫吟见那竺青明精湛的剑术在饮恨刀下失去意义,点点头,放下心来,回看蓝扬此时也是一剑袭向李君前,君前横鞭一扫,假动作尤其得漂亮,蓝扬刚刚去防右路,君前忽地一个回抽,从右路转而向左,蓝扬有些手足无措,仿佛被潮水压迫着,闪身避过,手还是受了伤,这边竺青明忽地低下身来,横腿一扫,胜南一跃而起,由上及下一刀“飞流直下”,孰料竺青明手中一亮,胜南只觉面上一凉,未等凤箫吟惊呼,几粒飞镖已一齐发向胜南,胜南短刀速度惊人,迅速一挥将那些暗器全部接住,长刀不停,继续出击竺青明,竺青明计策失败,急忙让开,胜南长刀生出的气势丝毫不改,狠狠追去,凿在他剑上! 凤箫吟看竺青明落败,舒了口气,怒道:“竺青明,你好卑鄙,用毒器!” 竺青明哼了声:“只要抓得到你,什么手段都行!” 林胜南冷笑:“那你可要小心了,对付卑鄙的人,自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罢长刀疾速挥去直砍,那情景,犹如轮台九月风怒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竺青明不敢怠慢,正欲迎这长刀,谁料胜南这一招还没有完,他短刀迅速一转,刀上那几枚毒器齐齐往回路走,竺青明眼前尽数寒光锐器,眼花缭乱,不要说接他长刀了,连站都站不稳,好不容易选择了躲闪毒器,胜南的长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第六名和第四十一名的差距,全在方才这段暗器交锋中了。 凤箫吟明白,胜南现在闯荡江湖,武功并不是拔尖的那种,可是论气势,却是谁也赶不上,川宇使不出的“裂岸”,他每一度都在挥霍! 而此时,李君前胜那蓝扬也是胜的轻轻松松,已经把他反绑了,凤箫吟狠狠地瞪了蓝扬竺青明几眼:“怎样?服输了吗?点苍山的剑法再好,一成不变也会腐朽,不懂变通只会落后!” “你有什么资格污辱我们剑法!你算什么?”竺青明道。 凤箫吟冷道:“我有本事杀萧玉莲,一样有本事杀你们祁连九客。” 蓝扬脸色一变:“你要杀便杀,你欠我们祁连山的还少吗?” “你说什么?”凤箫吟惊诧不已,竟然语塞。 李君前轻声问:“那我们怎么处置他们?” “算了!”胜南听出刚才蓝扬话里的弦外之音,“别再节外生枝,别和他结仇……” 凤箫吟一愣:“我先走了……” 往岸边走去,凤箫吟满腹心事,胜南思前想后,突然有些明白了,蓝扬方才的那句话:“你欠我们祁连山的还不多吗!”——是啊,搞不好这次的挑衅是蓝扬和竺青明心心念念着祁连山的声誉,自作主张要来“擒拿”吟儿…… 立刻拦着她分析事态:“我看那不是瀚抒的本意,你不要忘了,他前几日才说要好好想清楚的,不会才几天就变了!” “不关我的事情,他要做敌人,我就陪他到底!”凤箫吟一脚踩在船上,船上几个休憩之人被她的气焰吓了一大跳,凤箫吟突然发现不是刚才的那条船,灰溜溜地缩回来。 君前忍俊不禁,胜南抑制住笑,拉住她:“别意气用事了,我可以肯定,瀚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会与你为敌。”“我明白,毕竟,他是我们两个的结拜大哥呢。”凤箫吟叹了口气。 找到了对的船,疑虑地登上去,凤箫吟等那船夫刚一撑篙离岸,猛地一剑架在他脖子上,船夫吓得差点儿丢了竹篙:“姑娘……姑娘……你要干什么……小的……小的……” “刚才那两个男人是你带过去的是不是?你好大胆子,你吃了豹子胆了!” 船夫惊慌失色:“姑娘,小的不是存心的……那两位大爷会用剑,还会飞!” “难道我不会飞,不会用剑?”凤箫吟狠狠的。 船夫惊得舌头打架,快要哭出来:“他们也像姑娘一样,要杀小的……小的要留住这条命,小的家里十几口人,都等着小的糊口……” 凤箫吟听得眼圈都红了,突然丢下剑来,拍拍那船夫的肩膀:“没有武功就要被人欺负!送给你一本剑谱!”说罢往那船夫手上一送,船夫憨憨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在下回去立刻打一把剑,一定要练……” 第94章 借刀服人 第94章 借刀服人 冲渑酒馆的院子里,柳五津很会享受地躺在竹椅子上晒太阳,读着来自徐辕的传书,偶尔才懒散地转一下头,看看女儿练枪的模样,她跟她爹完全不同,小小年纪就喜欢忙碌的生活。 “闻因,可以了,练的够多了,跟你讲讲,徐辕哥哥离开建康这么多天,有没有想念过他?”柳五津玩笑着。 “有啊,可是徐辕哥哥不是一向都这么忙么?”柳闻因没有停下来。闻因个头才及枪尖的一半,但眉宇间明显有着英气,不打扮更像个英俊的小男孩。 柳五津起身来,见女儿脸上红扑扑的,额上也沁出了细汗,看着看着就呵呵笑起来:“你喜欢徐辕哥哥这么久了,怎么从来不做什么举动呢?你想那沈依然,为了追求宋贤,早上起床梳几个时辰的妆,你娘当年追求我,带了一身的金银珠宝,你怎么一点都学不会?” “你不懂!”柳闻因诡秘一笑,“徐辕哥哥不喜欢正常的女子!” 柳五津一惊,跳起来,把椅子踢到一边去:“他喜欢不正常的?” “五津,看把你吓的,女儿才这么大,就操心她终生大事,你累不累?”人未到声先到,是短刀谷的“淮南天堑”百里笙,九分天下之一。 走进来的是一个壮硕的大汉,肩上扛着大刀,给人感觉犹如狼族般刚硬。 五津哈哈大笑着上前去:“百里笙,你总算来了!” “淮南最近的事情我都知道,辕说,他做砸了一件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百里笙开门见山,柳闻因叫了他一声百里叔叔,就携枪下去了,柳五津微笑着看她走掉,低声道:“川宇,他比几年前还要压抑,你清楚,他几年前是因为不情愿所以忧郁,现在不是,现在因为胜南的出现,他的性格更变本加厉。” 百里笙一怔:“这么说,五津你也没有劝服他?” 柳五津叹了口气:“而且我在建康待不了多久,之所以找你,是希望你在今后好好地旁观川宇。真不希望他乱想,真不希望金人钻空子。” 百里笙一笑:“我明白。可是五津,自从饮恨刀易主之后,你就必须接受一个现实,三足鼎立变了。” 五津一怔,不错,三足鼎立变了…… 天色晚了。 黄天荡这边,商船货船络绎不绝。 胜南指向岸边很远:“瞧,那边就是死港,当年金兀术被困四十八天的地方。”凤箫吟踮起脚尖去看,夕阳之下,俨然能看见当年的战迹:“咱们什么时候去看一看?”“有空就去吧,反正这几日我们的活动范围就在这里。”李君前道。 船夫停了篙:“这些商船不走运河选走这里真是错误,被关卡卡住是一定了!” 凤箫吟看着四面的船只,叹气道:“咱们船好小啊……”几人会心一笑,秋风中,山色无意被天色衬出来,凄寒。于是默默沉浸在沉静之中,等待暮色降落。 忽然间船只乱了。一时间只听到人的喧哗声吵闹声,许多人头探出船舱来纷纷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凤、李三人也起身四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过不了一会儿,一阵死寂,一个浑厚的声音将四面八方彻底覆盖:“识相点把钱财全给我交出来!” 凤箫吟循声望去,山头上站着一个阴冷的黑披风男子,他出现的时候,夕阳下适时地掠过一群野鹰,不停地来回环绕,这景色和巧合令人胆战心惊。 君前说:“此人武功,甚是强悍。” 船夫道:“他是黑鹰寨的寨主,就是小的说的那道关卡,他名字叫做殷乱飞,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乱七八糟的老鹰飞过,所以叫‘鹰乱飞’。” 吟儿一愕,哈哈大笑:“这名字也太……” 天骤然变得煞白,又听得殷乱飞闷雷般的声音:“听见没有,交出钱来!” 他对面的那个人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没有。”很是沉稳。 那是个坐在大船中央的男子,一身华服,远处看不见相貌,只能体会其贵气。 殷乱飞哼了声:“这么多的货物,也敢说没钱!” “这些都是我弟弟成亲的时候要送去的贺礼,恐怕你要失望了!”那人依旧不冷不热地说。 胜南直觉告诉他:“那个坐着的人不简单!” 殷乱飞嗖一声若鹰一般从山头飞下,像鬼一样冒在了船上,抽出“铲子”一样的武器将一只箱子一挑,见其中竟然全是精美玉器,眼睛差点被冲击垮了。 那人道:“殷大盗如果要的话,就凭本事来要!” 殷乱飞一怔:“你认得我?” 那人一笑:“你殷乱飞的名声,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虽然不像凤箫吟、林胜南那般有名,至少比得上海、风鸣涧吧。”殷乱飞满足地一笑。 那人却突然话锋一转:“只可惜,名气大有什么用?有名无实得很,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发现武功在阁下之下的,寥寥无几。这正是山中无虎,猴子称王。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武林里怕连底也不给你沾!” 殷乱飞脸色极差:“你敢贬低你老子!”说罢披风一舞,蓦地射飞出一只利锥来,船上那人一动不动,他旁边站着的一个属下,飞快地举剑一挑,利锥改变方向,往船队中袭来,船只纷纷摇让,胜南看那利锥与这边正巧是一条直线,赶紧将凤箫吟往后一拉,同时长刀将那锥挡下,只是这一接才惊诧不定:右臂竟是一阵发麻,殷乱飞的内力竟然深厚到被传递到这么远还这么有力,感觉还像对面交手一样!看来那人还真是贬低了他! 李君前责道:“凤箫吟,你怎么像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凤箫吟吐吐舌头:“我一向这样子,临危就乱……”上次在东方峡谷的时候,也是这般害了胜南被柳峻重伤的。 殷乱飞似乎往这边看了看,船上那人哼了声:“怎么样?连个无名小卒都能接下你的暗器来,你可以退出了吧!” 那人转过头来:“小兄弟,可否过船一叙?” 林胜南一怔:“是我?” 那人点点头:“殷乱飞,我可要看他跟你比武一场,若他输了,这边玉器书画,任你挑选。” 殷乱飞冷道:“若他输了,我还要了你的人头!” “好,若是你输了呢?”那人说话不慌不忙。 “若我输了,这边的生意就不做了,跟随你去做苦力!” 那人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君前道:“我怕其中有诈,刚刚那人的话里,提到了你们两个。” 凤箫吟道:“那就站近些观战,有事还可以助他!” 君前点点头,与她一并跟随胜南过去了,站在离殷乱飞不远的地方。 殷乱飞一笑,阳光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天色灰沉沉的,听得见哗哗的树声,头顶上方还真的不时盘旋几只老鹰,傲慢地注视着下方紧张的人们。 胜南和船主见了面,交谈着什么,李君前明白,虽然这次的比武,胜南只是个中间人,但他和凤箫吟都想看一看殷乱飞的本事,只怕胜南,也很想挫一挫这大盗的锐气吧! 吟儿看着殷乱飞头顶上的一群动物,哑然失笑:“他是怎么弄的?这样的环境,营造起来真有些难度……” 君前看胜南点头,知道比武说开始就开始,轻声评价:“胜南的刀法我很好奇,为何会有那样逶迤博大的气势,他要胜就胜在气势上,可是要败,就是败在内力上!” 吟儿见他一语中的,点头道:“他的双刀是林楚江前辈几天之内指点的,没有口诀,纯粹靠自己领悟推敲,可是,想要一边练刀一边进补内力,还必须靠双刀的一本刀谱,我想这本刀谱从前秦川宇应该见过,可是他怎么跟川宇去索要?” “有了那刀谱,可以一边练刀一边练习内力?”李君前明白了:许多人要抢夺饮恨刀,却没有用,因为没有好刀法,再好的刀都是作废。 不过,没有正确的主人,再好的刀法也施展不出。看来,江山刀剑缘还真的很玄妙。 说话间,殷乱飞手上的那把铲子瞬间转了个三五圈,竟蓦地长了寸许,忽然之间铲柄之中像是开了个小洞,殷乱飞手一挥,一枚钉状物从那洞中直接飞出,迅若流星,胜南立刻闪身一让,长刀随即出手,袭向殷乱飞,殷乱飞横铲一挡,反守为攻,胜南正欲抵挡,又一阵飓风裹挟着一枚铁钉过来,刚刚开始比武,没有来得及抽出短刀来,当下长刀接他武器,伸手直接接过那钉子,殷乱飞佩服他魄力和胆量,叫了一声好,铲子收回,故计重施再放出一枚铁钉来,力道甚猛,胜南学厉风行一样将手指一弹,将手里那钉子弹出去,刚好同这钉子抵触了,双钉齐落地上。 胜南长刀“晴空一鹤”上去,殷乱飞后退一步,举起铲子再敌,胜南抽出短刀来,由下路上攻,正是有如“排云上”,殷乱飞没料想他左手也能忽然一刀,自是大惊,先是一怔,时间充裕得很,满以为自己力大无比,完全可以接住这一刀,可是,为什么接刀的力气全被他卸尽了?为什么自己手里的武器,陷落在一望无际的刀光之中!?还没来不及用力,铲子已经掉落在地上,才知道,眼前这个人,不容小觑! 君前看殷乱飞败北,知道不是他的错,而是胜南的刀,太吓人了! 每一刀,就算是冠之温和的名字,也是骗人的。 殷乱飞大惊失色:“你是谁?” 李君前注意那船主,他正捋须笑着,老谋深算的样子。 胜南笑了笑,没有说话。 殷乱飞大啸一声,迅即一掌拍过来,他掌劲极大,竟似有排山倒海之势,船上旗帜被风卷的变了形,本来平如镜面的水上扩散出广阔涟漪来,却见胜南空出左手来,一根手指往上一点,殷乱飞掌心刚至,忽然痛彻心扉:“你,你是点石成金?!” 胜南摇摇头:“在下是厉少侠的好友,这双刀的主人!” 殷乱飞一怔,似乎知道了什么,拾起铲子来,看向那船主:“你真是会算计,用他来对付我!” 船主站起身来:“那你同我回去做苦力?” 殷乱飞垂头丧气道:“走就走……” 那船主看了一眼胜南,笑着进了舱去,一句话也没说。 回了船去,凤箫吟忿忿道:“什么意思?帮了他连个谢字也不说!” 李君前道:“你们有没有兴致,跟着这只船?”凤箫吟林胜南皆是一怔:“为什么?” 君前一笑:“我觉得,这船主是我们要找的人……” 凤箫吟疑道:“金国使团?” 君前点点头:“刚刚比武的时候,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把要送给公主的那副画藏好。” 两人均是一震:“真有此事?” 君前道:“我这几天连做梦都咬着公主两字,敏感透了,绝对错不了!” 渐渐地,夕阳的色彩慢慢褪去。 凤箫吟看着暮山景色,笑着说:“胜南大侠,你替黄天荡除了一霸啊!不简单得很!”胜南一笑:“有什么用?走了一个鹰乱飞,马上连鸡乱飞、鸭乱飞都会上台。”凤箫吟道:“不怕,那就再来一个林胜北、朱胜南之类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 不简单得很吗?也许,那个借他饮恨刀收服殷乱飞的更加不简单! 胜南看了一眼方才那船主坐着的位置: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他究竟是谁? 第95章 联姻皇室 第95章 联姻皇室 入夜之后。 三人穿了夜行衣,趁夜偷偷潜至大船上,破了纸窗往船中看,灯火通明的船里,只有船主一个人在抚琴,依稀是江南小调,琴声甚是悠扬,门开了,走进一个携箫少女来,那少女脸甚熟,似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她带着面纱,更增神秘感。 凤箫吟小声道:“是谁?好像认识?带面纱干什么?”君前“嘘”了一声,凤箫吟闭口不说话,这女子进来,一声不吭,只是在摘除面纱之后,背对着他们吹箫和着船主的琴,曲子太长,以至于凤箫吟听得恹恹欲睡,差点倒了,少女在曲罢之后突然发话:“大哥,既然你喜欢那谈靖郡主,为何不早些向皇上说亲,现在倒好,成了我二嫂,二哥又不喜欢郡主!” 三人听得聚精会神、屏气凝息,君前心道:谈靖郡主是谁?和这公主有什么关系? 吟儿小声道:“脑子乱了,难道在金国,郡主公主无区分?” 继续听: 船主起身来:“没有办法!皇上已经开了口,我不会为了那些私情影响了家里……” 少女哼了声:“大哥,这样你就错了,你那么爱慕谈靖郡主,为了她还收罗来了那张《**图》来,我怕你以后干出什么离谱事情来!” 船主一拍桌子:“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出去!”少女冷冷一笑,夺门出去了。船主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子,随着也独自出去了。 凤箫吟小声说:“**图啊!那张画应该很值钱……”紧接着跟胜南、君前挤挤眼:“偷不偷?” 李君前一声不吭,胜南苦笑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凤箫吟看他允了,正欲走,君前将她一拉:“你知道这《**图》是何人所画吗?”吟儿一愣:“这有什么关系?” 君前道:“这是咱们宋国有名的画家李唐在南渡之后画的,一出世经人传阅后均大加褒赏,这张图是他最杰出之作,一直在皇宫中或是赐给了哪位王爷。” 凤箫吟道:“画坛上的事情要问问我师兄山亭柳去,我只管感觉赃物在哪里。” 君前道:“这位船主手里能有这张图,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胜南脱口而出:“他真的是金人?” 李君前点点头,一脸凝重:“谈靖郡主,也许是他们为了保护公主,另外叫出来的名字。” 凤箫吟一笑:“好了,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我偷了喔!” 当下摩拳擦掌,林胜南抱住刀笑了:“我正想看一看,你凤箫吟‘感觉’究竟有多厉害!” 凤箫吟自信地翘起拇指,指向远处一艘很不起眼的小船:“船上有画……” 胜南、君前均一惊,屏住呼吸往那条船看过去,船上灯火极度微弱,在黑夜映衬之下忽然之间越来越明显了…… 没有任何声音,凤箫吟像一支箭,从这艘船上立即消失掉了。 迅速窜到那一艘船上,凤箫吟探了风,兴奋地往他俩招招手。胜南和君前两个均是半信半疑地跟上去,吟儿往前跨了一步,发现船舱之门上有一把年代已久、但是拧得很紧的锁,吟儿不假思索,摸出一枚江西八怪的必备细针,轻轻插到那锁缝之中,开了锁,推开门,动作一步到位,却就在此时侧面一阵飓风,吟儿大惊,赶紧后退一步,倏忽间面前换作一阵异声,像是利刃所发,吟儿反手一剑接过去,突然发现那自己认为的利刃竟是一根绳,大呼惊奇,李君前和胜南两人见此突变,正欲上前,那少女手中顷刻间飞出两只穿骨钉来,齐齐打向胜南君前,胜南让那暗器,听那风声,就明白,这个对手的暗器功夫,比殷乱飞要强。 可是船的那一边站着的却是一个比凤箫吟还小的少女,她持绳而立,虽然隔得不远,但由于光线太暗,加上凤箫吟三人都蒙面行窃,并没有在这少女面前暴露行迹。 凤箫吟与这少女交了手,才发现她武功不凡,赞道:“武功不错!”这少女虽说是换了套衣衫,还是看得出是方才和船主说话的女子,他的妹妹。 她依旧戴着白色的面纱,换了件蓝白相间的衣裳,从装束和饰物上就看得出是贵族女子,过着凤箫吟这些江湖女子梦寐以求的奢侈安逸的生活,她此刻冷对凤箫吟,转过头来还恐吓林胜南李君前:“你们两个最好不要过来!” 凤箫吟一笑:“那么我呢?怎么处置?” “小偷的待遇能怎样?你自己说,是断手还是断脚?”她很不客气。 “那就让你尝尝本姑娘的脚!”说罢一脚往她踢过去,少女飞身而上,手中武器仍旧为绳。 江湖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的武器是绳,但是凤箫吟先入为主,缩小了范围在金人当中搜寻,实在是找不出任何人与之对应。李君前林胜南都是见多识广的,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兵器还能在一个小女孩手中收放自如的! “你是谁,武功和谁学的?”凤箫吟以一个小偷的身份这么问,只赢得那少女一瞪眼。 凤箫吟坚持不懈,剑法愈发空灵,心里愈发疑问:“你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号?你是谁?” 少女傲慢地不理睬她,绳剑交锋二十招,空气时而喧哗时而凝滞,绳活剑滑,只是环境有些不像比武了——发生在破旧小船上,两个对手,一个是一阵沉默,一个是滔滔不绝…… 胜南笑着听凤箫吟唠叨,这丫头,具备了做盟主的根本条件,话很多,相信再凶险的比斗她也能当笑话一带而过了。 少女一直不睬自己,凤箫吟郁闷以及愤怒,终于发火:“金人都这么没有礼貌么!” 少女一怔,没说什么,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君前在侧看着,知道胜负明了:“这女孩的武功虽然是不错,但及不上盟主……” 正说着,那少女已经被逼得连连后退,无法接手,凤箫吟手里的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招式——一剑十式!李君前首度见到这一剑十式,有些惊异:“原来盟主的必杀技除了盛传的‘玉石俱焚’和空灵剑法外,还有这个?” 那少女不得已,一边僵持一边往后面一艘船上跳,她本是败退,这当儿令两个旁观者傻眼的是,少女却险胜了——也许凤箫吟不该趁胜追击吧,她往那艘船跳过去的时候,没有注意,脚被船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往水里面一栽。 胜南君前救援不及,暗叫不好,那少女把她整个从水里拖出来,凤箫吟湿漉漉地爬上船,哆嗦着,还没定神,蒙面就被那少女掀开了,少女看见是她,微微皱眉:“我就猜出是你啊,凤箫吟……” 君前胜南齐齐过来,凤箫吟冷笑:“我很有名吗!连金人都知道我?!”说的时候,声音还略微颤抖,显然是忌水所致。 涉险还不忘吹嘘,胜南真是哭笑不得。 那少女大怒:“你瞎说什么,谁是金人!”她将面纱一摘,吟儿、胜南两个均是恍然大悟,这女子,不就是在云雾山上经常和金陵抬杠的、叶文暄唯一的妹妹叶文昭!? 李君前似乎也认识她:“叶小姐……不是在建康的吗?怎么会……这究竟怎么回事?” 直到听完叶文昭的叙述,才知道,谈靖郡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也就是传言所述,朝廷要嫁给叶文暄的郡主! 原来说叶家与皇室的联姻,是真的。 “你们联姻皇室?了不起,可是这郡主的来历你们可知道?”凤箫吟关切道。 “知道,我大哥从前在皇宫里,还和她见过面,她是皇上最小的妹妹,只是母亲的身份低了些……” 凤箫吟一愣:“可是郡主怎么会嫁给文暄师兄呢?师兄说过,他喜欢有风尘感的女子,这位郡主怕是没有的吧?” 胜南也很疑问:“文暄不是已经同家里决裂了吗?” 文昭摇摇头:“决裂,谈何容易,不光是他,还有我,一直都被软禁着……不说那些了,唉,更可怕的是,我大哥早就爱慕谈靖郡主了!” “那么你大哥为何不早些和皇帝说去?不然还大团圆!美满得很!”凤箫吟道。 “我大哥不肯,他做事一贯有自己的原则,别人干涉不得。我劝了很久,可是他说,不可以在儿女私情上犯错影响仕途和声誉。” “不过也是。”李君前点点头,“这事情是皇帝说了算,要改变也不是你大哥能改变,他不肯犯错,是怕触动你们和皇室的联系根基。” “也许是……”文昭轻声说,“在我和二哥的心里,大哥一直都像个大人,我们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他想得深远。” 据说,叶文暻在政坛上是小有名气的八面玲珑,想起方才在船舱里叶文暻和叶文昭的对话,胜南隐隐觉得这个人城府特别的高深,而白天他的借刀服人,演绎的又是一番心机与手段。 政坛上,自古两种人,一种如文暻,浑浊而亦正亦邪,一种如文暄,清澈却时沉时浮。 天又亮了,十月初四。 凤箫吟君前胜南三个回到船上去,看着叶家的船队络绎往建康去,凤箫吟不免有些担忧:“我有点担心文暄师兄,原来传言不是假的,他要娶一个郡主。” 他们和叶家的船,一直背道而驰。 第96章 偶然所得,终生所碍 第96章 偶然所得,终生所碍 离开建康,一路上奔波劳顿,没有了红袄寨分舵送来宋贤的来信,也失去了和玉泽的联络。 距离也许更维护一份爱,这么多天,虽然身边热闹得很,对玉泽的思念却与日俱增。 可是,很可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玉泽的事情只能通过信件来传递来听说来联络,突然间离开建康,感觉如风筝断了线,竟不习惯。 十月初四的夜里,突然有一股强烈到极致的力量,侵入他梦中,邪恶得占据了他一整颗心—— 竹林里他拉着玉泽的手,一路奔向黑暗的末尾,身后,尽是追逐他们的人,火光照亮了天空,树林里到处充斥着威胁,玉泽的手被他紧紧攥住,昏暗的地点,昏暗的时间,昏暗的心情,他们被一切力量追杀,一路逃亡。可是,还可以握着对方的手…… 只是突然间,手一凉,在命运的路上,丢了玉泽! 他这时才发现,他站在两座巨崖之间的铁桥上,这座桥没有护栏没有桥面,只有一条狭长的铁链,只容一个人通过,俯视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河流,黑暗且湍急,铁链摇晃着不安着,而玉泽,刚刚还在自己身后,忽然,他就找不到她了! 水流嘲讽地咆哮着,追兵就在后面,可是玉泽摔下了这万丈悬崖,被水流卷得无影无踪,自己怎么可能偷生,他生无可恋,立即跟着跳了下去—— 接近水面的刹那,突然看见,水里面的自己不是自己……他被惊醒,像被霹雳劈开的灵魂——是啊,现在陪伴玉泽身边的人怎么会是他林胜南,是宋贤啊,对,这是梦,玉泽才不会有危险,纯粹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满脸冷汗,情景不停地浮现,逼真,凶险,从未这么害怕过。 贴近着黄天荡冰冷的水面,他不想再在船头回味那梦境,君前和吟儿都睡得很香,他睡不着,起视四面八方,山水之间传递出一种诡异的音乐,心也随着这不停的变奏而起伏,而松紧。 那感应虽然在黄天荡,却的的确确发生在姑苏慕容山庄外的竹林之外,只是,奋不顾身立刻跳进水里的人,不是他林胜南,而是杨宋贤罢了! 他在跳下悬崖的那一刻,狠狠地瞪了慕容荆棘一眼:“是你们害她掉下去的!慕容荆棘,我找到她的话,这笔帐就算,如果找不到,你好好保住你慕容山庄吧!” 慕容荆棘看着这个丝毫不怕死的男人消失眼前,微微叹了口气:“他会游水吗?我看他这次,是凶多吉少啊……” “杨宋贤不会游水吗小姐?”她的侍女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大水将杨宋贤冲走,慕容荆棘叹了口气:“也罢,他生不能和她一起,死在一起也好……” 侍女站在一旁看着她侧脸,都觉得心里一寒。 然而最终,慕容山庄,终于被玉泽和宋贤抛弃在视线之外。 夜晚,无月无星,玉泽和宋贤离开良久,没有任何一个追兵,他们大概都以为他二人死了吧…… 宋贤急切地和玉泽一起往前赶路,一路上没有遇见马匹和行人,更没有农家小舍可以寄宿。冷冷清清的秋夜,玉泽身上还湿漉漉的,看她微微颤抖,宋贤真想脱件外衣替她驱寒,可是自己身上不也全是水? 玉泽回过头来,对自己浅浅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他和她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一种别样的默契。胜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带她安全地去建康! 玉泽突然一笑:“没有想过你这么傻,你明明不会游水,还跟着跳下来!”宋贤呵呵地笑着:“我也以为死定了,可是万万想不到玉泽你这么厉害,那么你方才为何要在慕容荆棘的面前假装失足落水被冲走?” 玉泽轻声地笑着:“如果不是我方才的失踪,慕容荆棘怎可能会因为绝望放过我们两人?” 宋贤恍然:“原来是这样。” 从前他只听过胜南说过玉泽的美貌、坚定和胸怀大志,却在渐渐的接触之中,发现这个女子的不平凡。 她真的和胜南很般配,无论是才貌,还是理想,还是行事…… “宋贤,谢谢你的照顾,这么多天,我知道你在慕容山庄里面为了找我很辛苦。”玉泽说,“可是,我不能这样一直连累你。” 宋贤从思绪中缓过神来,一怔,没来得及说话,玉泽已经停下了脚步:“我爹的徒弟云梦泽这阵子刚好在姑苏,我也许会去找他带我去见胜南。” 宋贤一惊:“玉泽,我……” “我知道,红袄寨里面派你的任务是去临安,不是为我,我也知道,这段时间你在慕容山庄里面为我奔波的所有事情,慕容荆棘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我只是不想再拖欠,不想让一个人平白无故却没有回报的对我好,我当宋贤是哥哥,我在慕容山庄想的却都是胜南。” 玉泽轻声说着宋贤早就知道的答案,宋贤洒脱地点头:“我明白,你放心,胜南是我最好的兄弟,你是他的爱人,这一点我早就清楚。”笑着对她说:“你不伤害我,把我当哥哥,已经是一辈子的荣幸了。对了,云梦泽师兄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那一夜,离开慕容山庄,也离开了玉泽,失落的年月,日夜询问着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在当时通往柳府的路上,栽在爱情的陷阱里,不近女色这许多年,只为了这一场相遇,又换得这一次别离…… 也许,生命就是这样——存此一隅,求彼一遇,偶然所得,终生所碍。 第97章 无心伤害 第97章 无心伤害 黄天荡的分寨很快就到了。 这边的寨主很明显是君前的嫡系部属,早已替他把一切都安排打点妥当了。 凤箫吟环顾四周,赞道:“二大爷,你们小秦淮真是厉害,连这么偏远的地方也会有分舵。” 君前一笑:“这边可是历史名迹,自然要有分舵。” 胜南还在沉思:“我怀疑,实际并没有金国公主要经过,只是道听途说了宋国郡主。”君前点点头:“但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小秦淮都不应该放弃……”胜南肃然:“君前说得不错。” 三人一同向较高处攀援,吟儿总算在黄天荡找到了一些久违的山水之感,爬得尤其起劲,忽地停下来,指著路旁一株绿色植物道:“那是什么?”君前远远望了一眼:“野仙人掌,很刺人的,手一过去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吟儿笑道:“我试试看。”伸手过去探在仙人掌刺上,轻轻一碰,道:“没有伤到啊!” 君前一笑:“当然,你是有意去碰的,带了防备,若是无心地跌在上面,那才叫惨呢!”胜南亦道:“无心的伤害比有心的伤害更残忍。” 吟儿一愣,随即道:“你觉得你对谁做过无心的伤害?”胜南一笑:“正因无心,所以还不知道。”李君前叹了口气:“师父曾经说过,咱们这些小辈,不管成就如何,都带刺,所以别人扎不得我们。” 登上山壁,送目远观,眼前澄江千里,远处重峦叠嶂,然而脚底下依稀可见的却是一道死港,水面上荡漾着昔日战时的浮痕,凤箫吟叹道:“黄天荡!真正的绝路!”李君前更正道:“是金人的绝路!” 也许正是历史的触动,使得站在旧迹上寻觅的时候,能够彻底唤醒勇气和仇恨。 正说着,有个小头目追了上来:“李香主,寨主来了!邀你去策划拦截。”君前点点头:“你们俩是继续欣赏风景,还是一起回去?”凤箫吟做了个推他的动作:“这么好的风景,岂容错过?” 君前笑着走了,凤箫吟看他远去,转过身来看着胜南:“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林胜南,王安石可是很地道的建康人,你为什么会喜欢他?”胜南一愣:“上次我不是说了吗?他的变法很切时弊,如果能继续实行的话,我看宋国也不会这么腐败,四十年后就出现了靖康之耻。” 凤箫吟一怔:“变法和靖康耻有大关系吗?毕竟间隔了四十年。” “四十年在历史上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而且他的政治变革到百年后的现在、甚至未来都会有很大的影响,他比我们有远见。” 凤箫吟笑了笑:“你喜欢王安石,秦川宇喜欢苏东坡,冥冥之中你们两个好像是敌对的,可是,不应该,对不对?” 胜南没有正面回答她:“但是川宇不会像苏轼一样被贬官之类,我想王安石也不应该排斥异己,搞得反对派的官员迁谪的迁谪,降官的降官,在朝中越来越少,变法派却像倒行逆施一样……” 凤箫吟忽然扯住他衣服,胜南停下徘徊的步子:“怎么了?” 凤箫吟迟疑了一下:“你们俩不应该敌对,答应我好不好,不要和他敌对……” 胜南被她认真的表情吓住了,点头说:“你放心,我和他不是敌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凤箫吟轻声问:“那么,你相不相信江山刀剑缘?” 胜南见她一脸严肃,自己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云蓝和林楚江终究天各一方,因为饮恨刀和惜音剑每一辈都没有在一起,还因为,现在你手上握着饮恨刀,而林念昔不知道在哪里,更可怕的是,你们中间还夹了一个大理第一美女……”她一连串说了很多。 当时,胜南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说:“不是,玉泽没有夹在中间,玉泽和我是两个人,我们中间也不会有任何人。” 当时,吟儿心里一凉,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笑,转头去欣赏山色。 当时,这无心的伤害,被他忽略,令她伤神。 午后,她避开胜南和君前等人,独自绕行到早晨登山的地方,山谷,依旧是一种萧瑟、凋零的绿,山形依旧枕寒流,故垒萧萧芦荻秋。 “大姐,我想告诉他我是谁,我不想再瞒下去,如果不这样的话,他永远不会知道……”凤箫吟突然低声道。 “告诉他又怎样?你觉得他和蓝玉泽那么深的感情,会抛弃她来爱你吗?”大姐走到她身后,轻声说。 凤箫吟有些无助:“我很累,真的很累……我不想明明很难过,却还要装成不在乎,在该哭的时候还笑……” 大姐诧异地抱住她安慰,才明白,她这个师妹,真的是爱上这个林阡了:“那你就不要爱他,云雾山上,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只要乖乖爱着秦川宇一个就行了,你偏偏不听,一定要把他是林阡的事情公布于世,你真是蠢,真是笨,这件事情决定在你手里,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你的生活一点变化也没有,可是你却偏偏不听师父和师姐的话,要护着他,结果呢,自寻烦恼!”她越说越生气,不忍师妹伤心,“要不这样,我帮你,杀了蓝玉泽?!” 凤箫吟一怔,颤抖着说:“不要,大姐,不要这样!这样不可以!” 大姐也知刚才是一时失语,慌忙点头:“好,我瞎说八道,老三,我只想告诉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绝对来得及,你把对秦川宇的爱找回来。因为暗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吗?暗恋就像是藏在角落里的碎片,要不就狠狠的藏匿着,要不,就会出来扎人!” 凤箫吟没有说话,大不了,就永远不说,她也实在没有把握,她是他林阡的“未婚妻子”又怎样?哪里能够胜过蓝玉泽在胜南心里的那五个昼夜?李君前和贺思远劝她珍惜现在,大师姐劝她重新爱以前那个人,过去的情感已经很淡很动摇,而现在的这个,无时无刻不让她牵挂,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别人。 “对了,你要小心你四师妹,她也来了黄天荡,而且目的在于你那本剑谱,你要好好的保存好了,千万别给她!”大姐关心地说。 “好。”凤箫吟点头,冷冷的说,“她胆子不小!” 第98章 镜中波澜 第98章 镜中波澜 凤箫吟三人初来乍到便给分舵带来了喧闹,分舵舵主李戬,带他们仨参观山寨,凤箫吟听他名字叫李戬,笑道:“你怎么也姓李?二大爷,索性这边叫李园算了!”李君前一笑:“李是天下大姓,这山寨之中姓李之人大概有半数以上。建康城里也是多得不计其数,秦川宇的仆人、思远喜欢的那个阿财,也是姓李。” 吟儿喔了一声:“姓氏大沾光啊,李白李贺李商隐,李凭李龟年,李清照李煜……怎么就没有多少人姓凤呢?” 李戬笑:“正等着姑娘去干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留名呢!”转至岔道口,李戬道:“今儿初五了吧,据说那位谈靖郡主嫁到叶家就在后天。” 吟儿道:“李寨主也知道这件事?可是我始终不明白叶家和朝廷那一层层的关系……” 李戬道:“叶连和当今权相韩侂胄是旧知,他虽然不在朝廷从政,但因为家财雄厚而与韩侂胄关系密切,一直极力支持韩党,最近他托韩侂胄向皇帝提亲,皇帝也同意下嫁那谈靖郡主给叶文暄,当时叶文暄并不在建康,叶连的妻子谎称病重骗叶文暄回来一直囚禁着他,几个月来因为开始党禁的关系,叶适处境不太好,朝廷处处排挤他,但是叶连在此机会和他彻底地划清了界限,因而没受任何牵连。” 吟儿听完:“好复杂的人际交往!还有这么多千丝万缕的派别……算了,别去想了,那边是什么地方?”她指着远处的水面,水面还是挺宽阔,插着些捕鱼的工具,李戬一笑:“这边本来是死水,后来我们从远方带来了很多鱼。里面有最鲜美的鲈鱼呢。” 吟儿啊了一声:“现在能不能钓?!” “自然能钓,钓了就烧!”李君前道。 于是李戬、君前、胜南、吟儿四人齐齐上了船去,胜南可谓钓鱼高手,几乎条条上钩,害得李戬愁眉苦脸,担心鱼会被钓光,但箫吟的战果尤其显著,一目了然,一只水桶,一条鱼。 钓完上岸,分配战果,李戬揪起吟儿所钓的唯一一条宝贝:“这条鲈鱼太小。” 吟儿朝胜南哼了声:“怎样?我凤箫吟何许人也?少而精,要钓就只钓鲈鱼,别的鱼还看不上眼!” 李戬嗤嗤地笑。吟儿道:“干嘛?” 李戬笑道:“这条河里的鱼全是鲈鱼……”吟儿一愣,随即满脸通红,胜南笑着学她口气:“怎样?我林胜南何许人也?多而精,要钓全钓鲈鱼,哈哈哈哈……”君前也捧腹大笑,吟儿又羞又怒,追着君前胜南打。想到鲈鱼的事情,李君前就忍不住傻傻的笑,吟儿咳了一声,他的把柄在她手里握得牢牢的呢:“潇湘道上遇潇湘哦……” 君前一愣,随即收敛了笑容:“不准乱说!”吟儿一笑:“识相点就不准笑了,我比你毒得多!”起身来按着腹:“吃的好撑!”君前道:“思远就很厉害,怎么吃也不会饱!”吟儿惊呼:“她真厉害,还那么瘦!” 君前点头:“见过她的人都不相信她那么能吃。”吟儿道:“说起思远,我就想起苏杭,怎么表姐妹两个那么差距,再跟那尉迟小姐比一比,你们建康的小姐,一个比一个极端。” 君前一笑:“苏杭一向是霸道凶悍,遇事还总爱斤斤计较,就比如那天你也看见的,和那个大婶抢蛋,对她来说应该是多大点事啊,却掀起那么大的风波!” “哦,那天是我生辰,不对,好像还发生了一件事,是什么事呢……”吟儿继续引导他回忆下去。 君前脸立即红了:“让你不准乱说!” 吟儿无赖道:“咦?我说了什么吗?二大爷,你脸红了!” 君前掩饰道:“我脸一向都很红。” 胜南笑道:“胡说,一点都不红。” 君前失态掩面:“烦死了你们两个!” “心虚了吧!”吟儿呵呵地笑,到哪里都生事,生事是她的强项。 却说凤林李三人抵达黄天荡当日,贺思远、白路、江南结伴在建康的集市上逛着,贺思远因为前几天受了阿财的打击,沿途买了几十串糖葫芦充饥解气,暂时吃不着的就给江南白路攥着,江南忿忿地握着手中十几串:“贺大小姐,请你快些吃完,我手里的都快化完了!”贺思远哼了一声:“受了打击就要吃,不吃怎么继续战斗?” 白路“噗哧”一声立刻笑出来,贺思远吃了一串扔掉一串,好容易吃掉手里的,江南赶紧把手里的递过去给她,还没离开自己的手,发现贺思远已经不见了——她已经在路的另一边叫起来:“快,这儿有板鸭!” 江南直冒冷汗:她哪里像传言里面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大才女、官家小姐贺思远啊,这样随心所欲,随遇而安的性子,怕只有贺思远一个人拥得起的。 白路江南光看她吃着已经够撑的了,江南一边等一边愠怒:“那个死阿财,因为他的缘故,世界上多了一个饱死鬼,多了两个累死鬼。” “思远姐姐喜欢阿财什么?”白路好奇。 贺思远回忆起来,一脸甜蜜:“以前我喜欢的不是他,是川宇哥,可是后来川宇哥告诉了我一件九年前的事情,我才突然想起来,觉得他很吸引我。” “九年前?我记得秦大人是两年前才到建康赴任的啊……”白路疑道。 “是啊,不过官府中人,时有会面罢了,况且我爹和秦大人是情同手足的旧交……那天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来了许多的小孩子,我大着胆子去采果子,莫名其妙地从树上摔了下来,跌得鼻青脸肿,围在那里的有好一群小子,谁都吓傻了,一动不动,连当时的川宇哥自己都以为我死了,没有敢上前来看我,别的小子就更慌张,哭喊着跑了,就在那时候,一个相貌不凡的大哥走了过来,帮我包扎,抱我回府……那个就是阿财……” “哇!”白路惊羡。 “这件事情秦大人当时记得很清楚,很欣赏阿财,于是到了建康第一件事情,就是雇用阿财了,还对阿财很好。” 白路江南一脸敬佩地,连连点头。 走到半路,贺思远还没有填饱肚子,就被贺府的轿子给架走了,回到家里,急匆匆地问父母:“怎么了?吃的好好的,什么事?” 贺大人笑着捋须:“你啊,整天在外面闯荡,什么活也不会干,怎么会找得到婆家?” 贺思远一脸坏笑,贴着父亲耳朵:“思远那就不嫁,陪着爹爹……” 贺大人乐呵呵地笑着,指着堂中的一排箱子:“那可不成,秦家昨天来为秦天提了亲,先下了这么多礼,思远要为人妇喽!” 贺思远一惊,脸色大变:“该死的秦天,他居然敢来这一套!?” 贺夫人和颜悦色道:“怎么了?你们小时候不还在一起玩过的?” 贺思远冷道:“他?那个看人家从树上摔下来,就立刻哭着喊娘的书呆子啊?不行,我不嫁!” “什么?”贺大人收敛了笑容,兴奋一扫而光,惊诧不已。 “你若实在退不掉,就同秦家说,我们贺家嫌他们聘礼太少,不嫁。”说罢就进了里屋,二老拦不住,贺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啊……” 白路和江南来到那冲渑酒馆门口,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只见官府在忙着替酒馆贴封条,正巧沈延从这边经过,拉了两人到巷口,白路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延道:“咱们真倒霉,卖房子给我们的是个杀人犯,房子也被查封了,钱也掉水里了,只好先住回客栈去,倒霉!倒霉!”江南道:“刚好江令宅那边有一座空房要卖,你们去那边物色看看!”沈延点头,白路道:“我们刚刚接到传书,他们三个今天早上到了分寨,已经开始策划了。” “小师妹有没有生事?”沈延慌张地问。 白路微笑:“不仅生事,怕还要生出不少事情……” 离开沈延,走在路上,江南也觉察到白路脸上的一丝丝忧伤,打趣道:“姐姐,好像应该有个男子送你回家了吧?” 白路一愣:“你小孩子家,七扯八岔个什么劲?” 江南边被她往那边推一边笑:“姐姐莫不是在等我?哈哈!” 白路笑骂:“你啊,跟南龙叔叔好的没学到,油里油气倒是学到不少。”转身道:“我要去赏心亭那边去见见贺敢叔叔,处理一下叛徒的事情,这些日子,建康的事情你让思远姐姐好好担着。” “明白!”江南笑着点点头,“叛徒的事情解决了,相信我们小秦淮会越变越好。” 变故,总是与平静并驾齐驱,就像水面下藏匿着的暗流,一切,都是镜中的波澜。 第99章 性命之忧 第99章 性命之忧 傍晚时分,李君前突然不见了踪影,凤箫吟和林胜南两个找寻许久都没有结果,吟儿看天色不早,气呼呼地说:“这个二大爷,何必害羞地躲起来!要想人就光明正大地想,何必要偷偷摸摸的……” 天渐渐地更加黯淡,远处风声鹤唳,如鬼哭狼嚎,风再起,脚下竟似流着沙石。 吟儿忽然挽住胜南的臂:“等一等!” 胜南一愣,停下脚步来,见她一脸凝重,小声道:“又怎么了?”吟儿一脸惧怕:“感觉不对劲……” 胜南佯装胆怯:“我害怕了,你千万别拉我垫背啊……” 吟儿僵硬地一笑,转过身去:“出来!” 还好不是暗算,一个白衣女子从树后出了来,她微笑自若宛如林间仙女般,清秀可人,但是突然之间,一条火龙就从她手里发出直接狂扑吟儿。吟儿早有防备,闪身一让,怒道:“谁准你也来了黄天荡?!” 胜南轻声问:“她是?” 吟儿道:“我江洋道上的四师妹,你要小心点,她暗器和毒都很厉害。” 四师妹哼了一声,真是美若天仙,心如蛇蝎:“自从你离开江洋道以后,我可是一直跟踪着你,怎么,找到了你未婚丈夫之后,开心吧?把剑谱交出来!” 吟儿冷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交给你去误人子弟。” 四师妹又急又怒,又是一条火龙扑面而来,吟儿再次躲避,并未反攻,那女子却不领情,借着她躲闪的时机,飞快地拔出剑来,动作迅捷地直袭吟儿,电光火石之间,吟儿手里多了一把玉剑,轻出而急至,挡住了那女子火辣攻势,她使起剑来一贯是得心应手,四师妹武功也不弱,她们交手又快又灵,瞬即已经五招开外,均是怪异招式,饶是胜南,也不知到底从何处插手,唯恐伤了吟儿,惟能继续旁观。 四师妹的剑术虽然不像凤箫吟那般高的层次,但暗器功夫和毒术对付吟儿起来简直是游刃有余,只听她一边进剑一边冷言:“好东西岂容你一个人所有!”末了手里不知是剑还是火龙,均快而猛烈,令胜南感觉吟儿每一招都在生死边缘,然而性命攸关,吟儿沉稳不乱,应接功夫很是了得,手中御剑,什么都能拦击住,体会得出,她的剑法,除了空灵以外,其实更多的是“活”,在任何时候都做到厚积薄发,所以不管过程如何,结果肯定是她赢! 四师妹从出现开始,眼里就全部都是对剑谱极度渴求的yu望火焰,随着一剑一剑愈烧愈烈,她根本就没有念过任何一丝同门之情,只是,凤箫吟玉剑里面,藏匿着一种不可辩驳的定力,告诉胜南,无论这四师妹怎样进攻,都什么便宜都捞不着! 渐渐的,四师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胜败,便在半炷香不到的时候突然快速地决出来! 吟儿一剑架在对手脖子上,冷冷道:“师父教你用毒,不是用来对付我!你好好想想,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斗!?” 师妹脸吓得发青:“三师姐,饶了我吧,我……我再也不敢了……” 吟儿恻隐已动,也没有想要她性命,收回剑来,胜南看事情结束,正欲走上前看她,陡然间一阵疾风袭去,狠狠打在凤箫吟身上,紧接着吟儿哼都没哼一声,立刻倒地不起。 胜南大惊,赶紧去扶吟儿,见她面呈痛苦之状,伤口已是青紫色,无疑是中了毒。 四师妹站起身来,狂笑不止,凤箫吟捂住胸口,狠狠地盯着四师妹,倒吸着凉气:“我今天……阴沟里翻船了……你……你好狠毒,诈败来暗算我……”她胸口插着一支毒箭,伤口已经发黑,自是中毒不浅,四师妹冷冷道:“剑谱给我,我立刻救你!” 吟儿不予理会,不怕死地去碰那毒箭,四师妹惊慌道:“你千万别拔出来!”吟儿怒道:“你威胁我!你看我敢不敢……” 胜南哪里料到她气息奄奄的时候还这么没脑筋,想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猛地一拔。四师妹惊呼一声,哪里阻拦得了,吟儿血流如注,脸色愈发惨白,胜南大惊,情知险急抱紧吟儿,一边试图帮她止血,一边冲着她大声喝:“吟儿,吟儿,别睡过去,看着我!” “我……我好像不该拔的……是不是……”吟儿说得虚弱,只有他一个能听到。 胜南知光止血无用,定要有了解药才能救得吟儿,立即压低声音对她说:“剑谱是身外之物,吟儿不如给了她,日后再夺回来。”他尽可能温暖她,但她身体已经明显地冷下去,她苦笑着:“给了剑谱,她也不会给我解药的……” 她脸色很吓人,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胜南怎么可能允许她死,当即夺过她手里的毒箭,吟儿大惊:“有……有毒……” 区区毒箭,胜南岂会惧而不发,当即转身攻袭四师妹,出其不意,迅如流星,四师妹显然也是对这突袭始料未及,啊一声跌坐在地,胜南站起身来:“把解药拿出来!” 四师妹惊慌失措:“你……你敢暗算我!” 胜南冷冷地走到四师妹身边:“把解药给她,我不会伤你!” 四师妹却出乎意料地冷笑一声:“要死一起可以,我怕活不在一起。临死还能找她垫背,足够了!” 胜南一惊,回看吟儿躺在远处,一点声音都没有,哪里像平日里那般的吵闹,心被什么一揪:不错,吟儿中毒在她之前,而且是要害,会死在前面! 他才不管得不得罪那四师妹,立即点了她穴道,将她衣袋之中的药瓶全都翻找出来,四师妹笑道:“五十多种毒药,你辨别地出哪瓶才是救命的解药?” 胜南扔掉手里的她的包袱:“你想找她垫背,想亲眼看着她死,我怕你是等不及了!” 四师妹紧张不已:“你,你想干什么?!” 胜南道:“吟儿,我听说中毒之后喝烈酒会加速毒发,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吟儿浅浅一笑:“好……好啊……很不错……”底气已经很不足。 胜南转过身来,便即上前灌这四师妹。 这毒箭毒性何等剧烈,被烈酒一冲,那表现尤其明显,像是被万千只毒蝎蜇住、毒蛇缠住的四师妹,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救……救我……”她脸上颜色已成青紫,毒性蔓延之后,她像虚脱一般,两眼瞪得直直的,盯着自己包袱。 胜南看见她痛苦表情,再去看吟儿,她似乎是刚刚有感觉,眉头微皱,嘴唇不断颤动着,呼吸很急促,动弹不得,却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解……解了她的穴……” 胜南立刻从了,吟儿又闭上眼睛,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四师妹近乎爬到包袱旁边,好不容易摸出其中的一只瓶子,她用尽全力想握紧,但正在此时,瓶从她手里滑落,径自往坡下滚去,四师妹惊呼一声,药瓶已经滚得无影无踪,四师妹想喊,却绝望攻心,立即晕厥过去,坡下是陡壁激流,胜南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几乎是跟着那药瓶一同滚落下去,吟儿刚刚睁开眼,见到如此变故,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大声道:“林……林……”忽然间胸口一阵剧痛,她没有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边流泪一边小声道:“胜南……胜南……不要……”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慢慢地,毒性愈发强烈,她真的,不想闭上眼睛…… 第100章 初次依靠 第100章 初次依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吟儿,没事吧?” 睁开眼睛,发现那是胜南,虽然有气无力,却忍不住欣喜。 这时四师妹又被疼痛折磨醒了,痛苦呻吟着。 胜南举起药瓶来:“看,一点都不少……”正要喂她,吟儿忍痛道:“不,不,她要死了,先给她……” 胜南转过头去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她和他无关:“别管她,你先喝。” 吟儿轻声道:“我没事,你的酒太烈了,她真的要死了,死,她……”她语无伦次,知觉模糊,胜南迅速起身,胡乱地灌了那师妹一小半药,飞快地转身来喂吟儿。 夜深人静,隐隐听到鸟兽之声。 吟儿哼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头上虚汗已经少了许多,胜南一惊,喜道:“你醒了!” 吟儿支撑着站起来:“咱们先走,先回去,如果李君前找不到我们,会急得更像个二大爷了……” 胜南一笑:“你还能开玩笑,说明你已经好了很多,这样吧,我背你下去。”蹲下身来,天太黑,他没有注意到吟儿脸上的表情。 静静地往下走,吟儿忽然痴痴地笑起来,胜南不解道:“笑什么?” “没……没什么……”她慌忙地说,“你背上很暖和……” 胜南笑道:“差点儿你就感受不到了,你知道吗,方才再慢一步,你就会命赴黄泉,对了,为什么要不顾性命把解药先让给你师妹喝?” “你觉得呢?” 胜南猜测:“你是怕你师妹给一瓶假解药给你,所以先让她喝?” 吟儿摇摇头:“不是……其实你以为她真的想杀我?当时我拔出毒箭,她比我还要害怕,我死了剑谱找谁要去?我救她是帮她捡回一条命,让她长点脑子想想,她有资格和我争吗?以后她包括她的手下,怕再也不好意思来找我麻烦了!” 胜南笑道:“小丫头,心机这么重?那那本剑谱呢?好厉害,宁死都不肯交出来!” 吟儿道:“不是我不交,是我手里已经没剑谱了,前几日我已经送给了那个船夫,我若告诉她,她可能相信吗?” 胜南哑然:“不会吧,你们同门为此争夺不休,甘心赔上性命,你却将它赠与一个船夫?” 吟儿轻蔑道:“他们不配拥有这本剑谱!对了,方才我若死了,你会怎么办好?” 胜南一愣,他实在没想过她都会死的:“什么怎么办?随便找个地方把你埋掉呗……” “你,你这么狠心……那你会不会哭,会不会流泪?”凤箫吟轻声问。 “会。”胜南说。 “真的?”吟儿认真地说。 “会啊,喜极而泣!” 两人均大笑起来。 渐渐地,伤口牵制着她慢慢昏睡过去。可是,他的背真的很暖和,闭上眼睛都那么安全,整个世界的幸福,好像都被自己zhan有了,不想再说话,不想再睁眼,不想这条路走到尽头,眼泪,不自觉地盈眶,滑落,她没有师父那样好运,拥有着爱人一生一世的疼爱,她却很满足了,这样也好,这样就行……有没有爱又怎样,被他当朋友,当妹妹,就够了。 胜南背着她一路往山下走,听见她呼吸慢慢地变重,知道她又睡着了,放慢了步伐怕吵醒她,听她断断续续地呓语着,似乎在说:“这样就够了,够了……” 只是,他根本没有听懂,对于凤箫吟来说,足够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她来说,爱情不在乎早晚,不在乎长短,在乎的是深浅。也罢,无心的伤害,得到这一次依靠的补偿,也足够…… 很晚,君前才看见胜南把吟儿给背回来,急道:“怎么了?遇到蛇了?” 吟儿扶住桌子站稳:“遇见一个比蛇还毒的女人。” 听完他们讲述,君前一脸严肃:“下次不要乱走,这里人生地不熟……” 凤箫吟撅起嘴来:“明明是你不对啊,一声不吭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担心你安危!” “小姐,我还需要你们担心?”君前失笑。 “你这人不讲理,好啊,今天你失踪,明天林胜南失踪,后天我失踪,我让你尝尝担心的滋味!哎哟,疼……” 君前赶紧不与这位集女子与小人一体的盟主争:“好了好了,对不住啊,都怪我不好!” “这才对啊。”凤箫吟笑道,“以后记得了,别再偷偷摸摸地想潇湘姑娘了……” 君前涨红了脸:“你!你!你!” “好了,别说了,你积点口福好吧,去睡吧!”胜南笑着帮他圆场打发凤箫吟去休息。 真是不巧得很,十月初五的大事,吟儿是没份参与了。 夜的黑更加浓重。 负起饮恨刀来,能够感觉到一丝丝凶险。 事情发生地好多,偏偏挤在一起,他明明应该觉得堵塞,却为何有些空虚? 步入江湖的第二个年头,寻寻觅觅地和江湖擦肩而后,一次一次的硬碰硬换得了梦想的实现,将来的自己,会累积成什么人,什么地位? 不知道,可是很坚定,从来没想过逃避任何事情。 站在吟儿窗前,看她已经睡熟了,恰巧李君前走过来:“我们得到了准确情报,明天早上金国公主的船队要经过这里。你也好好养精蓄锐吧,争取明日一举得手。” 胜南点点头:“不过我现在有件事情必须去看一看,吟儿醒来你告诉她。” “难道是黄鹤去和白鹭飞之战,有没有危险,要不要我派人跟你一起?” “不必了,人去得多会打草惊蛇,他们二人切磋,我应该没有太大危险……放心好了!” 李君前点点头:“你要小心,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第101章 刀战险壑1 第101章 刀战险壑1 他顺着黄天荡的陡壁往上攀援,黄天荡并不艰险,但他负重,步履很慢。 今晚黄天荡的水势很大,没什么船经过。透过密林,隐约可以看见李戬的分寨。 不是万家灯火,却可以体会出战斗时候的团结力量,很喜欢这种驻扎山头的义军感觉,不管自己在这片辉煌之中拥有如何的光芒,想当年,自己的父亲在泰安,也应该热爱着投身革命的感觉吧? 当时的泰安义军,有耿京元帅,有他父亲,有易迈山盟主,有黄鹤去,有白鹭飞,还有石磊的父亲石坚,还有……辛弃疾…… 黄鹤去和白鹭飞是战友,可是今天自己却要去看他们争锋,他自己觉得没有危险,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师兄弟不是切磋武功,而是生死之战! 其实命运对他暗示过,所以安排了凤箫吟被同门师妹毒害的情景告诫他注意今晚自己的安危,可惜,他没有在意。 江湖,看到的,听到的,联系到了,其实都是江湖。 攀至顶峰,俯视脚下,天空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山下零落的几家灯火,连那里都不够照亮,山上就更加冷寂。 胜南轻轻呼吸着,就可以看见白气在空气中流动着,十月初五的江畔,很冷。 山头一处突然零星一闪,亮起一小簇火焰来,胜南煞是敏感,立刻转头望去,远处的火把开始慢慢向这边移过来,不多久,忽地分开为两点,再后来,火点都停于一处。 胜南屏气远望,忽然之间,两束火焰上下跳动起来,飞快地在远方盘旋,在山下看来,也许只是两只萤火虫足矣。 胜南却知道,这究竟象征着什么:白鹭飞和黄鹤去已经开始比试,也许是为了家国,也许是为了云蓝,也许是为了年少时候的仇怨?…… 火点即刻成曲线,一直在颤动着,上下交错,忽亮忽淡,缠绕着光线,很美。 每瞬间都在胜南心里滞留,但每一刻的火光都不同。 火,传递来的不是温度,而是招式。 模糊中,脑海里就大抵有了招式的影子,心里渐渐地静谧安逸,脚步慢慢停止,眼中剩余的唯有山、林、火、风四景。 再远处传来钟响声,不觉已是深夜,胜南回过神来,眼睛已经很累,却时刻不敢松神,脑海中他二人的刀法那样精绝,自己从未参透过一招半式! 恰在钟落时分,两只火焰停止闪耀,忽然成了一只! 胜南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是黄鹤去和白鹭飞之间,究竟念不念旧情? 他总是觉得,战友之间,那份情意是最重最真的,闯荡江湖多年,血雨腥风无数,却始终不肯赞同凤箫吟“江湖论”里的那一句:你最好的兄弟会背叛你…… 然而凝神看了许久,那火焰一直停在一处,没有再动。 他当即循光而去。 悄悄躲在石后。 情形很不妙,白鹭飞捂住胸口倒在地上,黄鹤去在一旁左右走动着,火把插在树上,两人静默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原来是生死之战?胜南惊诧地看着白鹭飞胸口一片殷红,看来受伤不轻,黄鹤去下了如此毒手,真是出乎自己意料。 看来,自己把黄鹤去想得过于简单了。 幸好他没有杀白鹭飞,所以自己还可以放手一搏,在黄鹤去手下救得白前辈! “大哥,考虑好了没有?我要的只是名册而已……”黄鹤去发话的时候,眼里射出阴险寒光,难怪吟儿见了他会害怕。 “如果我告诉你,‘海上升明月’里面,一定有她云蓝,你会不会杀了她?”白鹭飞轻声道。 黄鹤去冷道:“我早就知道她是‘海上升明月’里的,不然怎么会派林念昔和我们对着干,投降金国的前五十名,几年之内被林念昔杀光的事情,终有一天我会算清楚这笔账!除了她,还有谁?” 白鹭飞一笑:“除了她我谁都不知,我早已不问江湖事……” 黄鹤去冷笑:“难怪你要败在我的手里,你的锐气去了哪里?大哥,与我去金国,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然,你就只能身首异处,死在黄天荡了……” 胜南隐隐约约听出些阴谋来,这番引诱,像极了在泉州的时候,七大杀手逼迫厉风行金陵。 白鹭飞仰天长笑:“看来我是太天真了,以为可以劝你回头,也罢,人各有志,你动手吧!” 胜南握紧了饮恨刀,准备随时救他,黄鹤去脸色一变,却没有立即提刀,而是轻声说:“降金哪一点不好,总不至于一辈子在尉迟家,充个胖子当仆人好,你以前常常说,欣赏那句‘志当存高远’,宋国完成不了‘志’,你不去金国去哪里?” “你做梦去,你完成的那叫志吗!”白鹭飞痛心疾首,“你可知你降金那日,师父一下子白了头?!” “那是你们迂腐,大哥,对不起了!”黄鹤去明明有些触动,却横刀砍下,白鹭飞闭上眼,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掠过,黄鹤去手臂一麻,刀被震退。 白鹭飞睁开眼睛,又惊又喜:“胜……胜南……” 黄鹤去冷道:“大哥,你终究是带了帮手来,可惜,他也只会陪葬而已……” 胜南怒不可遏:“像你这种走狗我见得多了,最后的下场总是很不好!” 鹤去先是一怔,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不杀你不行了,林楚江的儿子,饮恨刀的主人,林念昔的男人,有趣得很,实在有趣,我是杀了你呢,还是留你一条命去闯荡江湖?” “少废话!”胜南不怕,就算这个人是金国南部排名第三的强者,饮恨刀在手里,就不走回头路。 黄鹤去脸色一沉,停止了方才的轻蔑口气。 冷风割过胜南的脸庞,胜南从他的眼神里感应出一丝杀气,心念一动,突然间有点紧张。黄鹤去威风凛凛的模样,原来不止凤箫吟看了会害怕,连自己看了,心里的胜算都会少上几分。 他是金国第三,而自己,要在他手下全身而退,并带走一个伤重之人。 胜南的呼吸起伏不定,白鹭飞看见黑夜里他明显呼出的白气,心知他是紧张,轻声道:“胜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父亲的饮恨刀,没有一次输给过他黄鹤去!” 胜南要捍卫着这样的不败,于是将所有的不稳情绪置之度外,长刀行空,立即宣战。黄鹤去一眼便度量出那一刀的凌厉,略带满足地横刀而上,刀光倾泻满空的同时,遮蔽住了饮恨刀前进的路途,黄鹤去手里的这把刀,名叫绝漠。 绝漠刀,輮大漠孤烟,劈长河落日,如果要抓他刀中的一个特点,那便是一个字,狠。 和他的面相一模一样,绝漠刀无论遇到什么敌人,都只有一个意念,那就是凶狠地把对手的优点完全覆盖住,施展不出一毫! 一切就顺着黄鹤去的意念发展下去——白鹭飞吃力地看着饮恨刀的气势掩埋在一片光影中,跋涉不出,有些担忧,已经连续十六刀被黄鹤去接下之后,胜南的气势明显一刀一刀地消颓下去,丝毫不见万里平疆争雄势! 饮恨刀不听使唤,甚至有些杂乱无章,不错,刀法不及对手精练,内力比他低得多,可是这样的对手,出道至今比比皆是,不会败得连手里的兵器都不受控制! 再这样下去,这哪里是饮恨刀?! 越想下去,越心烦意乱,气势发于心,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全是杂念! 白鹭飞看出他的紧张,他知道,作为饮恨刀的主人,林胜南不可以对敌人紧张,不可以心存杂念:“你记着,饮恨刀是这世上最热情也最冷漠的兵器,你的气势要足够热,那你的心要足够冷,足够淡泊!” 胜南一怔:林胜南,你不要想着胜败,不要想着进退,你只要像往常一样,什么都不想就是了! 可是在黄鹤去的步步紧逼之下,竟然没有来得及找回平日的心态和感觉,绝漠刀袭上的刹那,饮恨刀被迫疾退,从手腕蔓延到肩头的隐痛,压迫着他心里更多更杂的念头出现乱舞。 杂念,会在瞬即转化成心魔。 他懂,可是他放不开手,饮恨刀已经不像在战斗,而是在牢牢吸着他的思绪,恣意地在岔道上越来越远。 怎样才能做到心无杂念?怎样才能一心一意来应对这个敌人! 越纠缠越是方寸大乱,他带不走白鹭飞了,他不知从哪一招开始失败的,对啊,是哪一招的? 满头大汗,血气上涌:我为什么会集中不了念头?难道是因为我误解了饮恨刀,难道是因为对手是父辈曾经的英雄好汉? 阴风扫过,群鸟低飞,胜南的披风被掀起,逆着风,好像可以感受背后的落木千山,顺着刀,似乎还可以看见真假难辨、虚实交迭的江山轮廓,再壮阔,那又怎样?他的刀曾经摧枯拉朽过,竟也有做枯朽的时候…… 一错再错,进而不堪一击! 我不能死,不能败,许多人,许多事,都还没有相遇和完成,答应了母亲要去江西复仇,答应了宋贤和新屿要同闯天下,答应了玉泽要回去找她……还没有和川宇冰释前嫌,还没有见吟儿和瀚抒和好如初,还没有彻底放下对陆怡的担忧…… 江湖、恩仇、爱恨……一刹那一并挤入思绪之中,他根本已经无法出刀! 白鹭飞哪里不了解他在乎什么,怕他越想越入魔,急道:“胜南,胜南,别再想了!别再走神!” 没有用,看着胜南的气势被掩埋,沦陷地也那么壮烈。结束了,他的在乎,葬送了他的饮恨刀! 第101章 刀战险壑2 第101章 刀战险壑2 “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白鹭飞轻声叹,一点都不错,一点都没变…… 黄鹤去不愧是金国第三,在他的阻碍下,胜南犹如作茧自缚,被困在气势之中,走上了绝路! 僵硬地后退、招架,狂躁不安和骚动占据了所有意图,似乎有一团滚烫的火簇在心海翻滚,那感觉,当真是心乱如麻。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悠悠古箫之音,那音乐甚是细腻,不知是哪个方向,也不管离得多远,终究有如轻风细雨般潜入心内,久久袅绕不散,忽然之间,难除的郁积开始尽数释放,灼热的火焰被全然浇灭,一切无谓的枷锁都被挣脱,登时,可以继续挥霍饮恨刀,可以恢复平日对武器的理解和操控,可以体味对敌时候的淡泊和平静,所有的杂念皆成过眼云烟。 是,一定是有高人在暗助自己啊! 于是收拾残局,重新出手,从出手一刻,就注定下一刻更加精彩。 这乐声的突然介入,竟然令得战势急转,黄鹤去脸一沉,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松,白鹭飞舒展了眉头:“对,这才是,真正的饮恨刀气势……” 没有杂念参与、没有心魔招惹的饮恨刀…… 黄鹤去不说话,可是从他的神色里,白鹭飞看得穿他的心理,只怕,这个对手的轻重,需要他黄鹤去重新掂量了!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和着箫声的音律节奏,饮恨刀一踏上征途,就开始吞没和卷击! 可叹饮恨刀破东天扫西天、越崇山如碾平原、掀狂沙犹捏泥丸之势,难匹难敌。 挟刀行,空一切,饮恨过,气直可将绝漠刀刀锋削落,力横砸从来无阻! 战乱仍是镜中物,风云已从刀下来! “很好,这就是楚江的饮恨刀……”白鹭飞喜道,黄鹤去想要赢他,怕还是有困难! 饮恨刀和绝漠刀的交锋,被夜默记,黑云蔽天,十月初五即将结束。 夜色不自觉地钻进刀光中冒险,被斩落成为一截一段的黑,再无垠再辽阔都是这对决的附属! 黄鹤去显然不会被这气势倾轧覆盖而立即失败,绝漠刀在手,时时刻刻可以重新逆转战势,只是,也不敢怠慢…… 平分秋色也好,稍胜一筹也罢,他已经被林阡的绝妙刀法惊动,久久无法取胜,更无法突破!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鹤去,需要我的帮忙吗?” 胜南蓦地一惊,从那箫声中醒来,黄鹤去的帮手是一个冷若冰霜的中年美妇,如果没有猜错,她就应当是易迈山盟主的妻子、因为恋白鹭飞不成而降金的冷冰冰! 她和她的名字一样,脸上除了阴沉就是冷冰冰的感觉。 白鹭飞亦是一怔:“冷冰冰!” 不止冷冰冰一个人,她身后跟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面无表情,目光凶恶,似乎都是死士。 冷冰冰的出现,多少令胜南分心,就在这时,没有防备地遭遇到黄鹤去内力的试探,他在那源源不断的内力下,被卸去了大半的攻势,同时看见黄鹤去脸上的一丝惊愕,和当时薛无情脸色一模一样。 “他不是隔物传功,他是在用‘吸新大法’,胜南,这是一种歪门邪道的功夫,专门吸人的内力,你千万不要上当!”白鹭飞急道。 “他有内力么?”黄鹤去冷冷一笑,歪打正着抓住了胜南的弱点。白鹭飞一愕,冷冰冰轻笑道:“鹤去,一个内力不足的小子也能耽搁你那么久的时间,你真是愧对第三这个名次了!” 她话音未落,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扣起手里暗器,直接往近处胜南身上打:“我替你好好弥补这个过失!” 胜南当时还在被黄鹤去牢牢吸着,哪里能够动弹的了,冷冰冰的速度好快,躲不过这次的劫难,右臂一阵剧痛……不,不放手,不认输,他努力地攥紧了饮恨刀,箫声还在,其实可以反击…… 黄鹤去见他中锥,冷笑一声,腾起一脚就踢向他! 白鹭飞眼睁睁地看着林胜南被他从险壑踢下,摔落到山坡之下,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惊得爬向崖边,痛心地往下看,虽然淮南群山不高,但此处险石激流,胜南又是被黄鹤去狠狠踢下去的,显然是凶多吉少! “大哥,你不降金,只能连累更多人。”冷冰冰轻声道,言语里尽皆毒辣。 “你为何要踢他下山?!”白鹭飞直瞪着黄鹤去,神色中写满了焦急和憎恨。 “你放心,我立即就去找他尸首。冰冰,你先将大哥带走!”黄鹤去回看了一眼山下,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我要踢他下山?难道方才他的刀法,真的竟然令我在乎? 黄鹤去的面颊上,突然流过一丝冷汗。 第102章 情如烟气 第102章 情如烟气 清晨,不知何故,醒来之后心情居然是忐忑起伏个不停。这种情景,在秦川宇的身上出现,已不是第一次。 于是闭目养神了许久,却依旧感应出些许不祥。 突然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闯进屋来,直截了当地破口大骂:“贺家跟我们过不去!” 秦川宇从容抬头,看见这位气势汹汹、火冒三丈的秦二少爷,轻声道:“你的教养去了哪里?出去。” 秦日丰的气焰顿时消失到了九霄云外,赶紧二话不说就出去重新叩门,还没等川宇询问,就继续怒骂:“贺思远那个丫头,瞧不起咱们家,爹帮三弟去提亲,她居然说什么聘礼不够!” “有这回事?”秦川宇蹙眉,“爹为何不与我商量?” 他三弟秦天为人过于怯懦,一心只读圣贤书,经常无端自卑,哪里配得上贺思远? “大哥,你说说看,该怎么教训贺家?怎么替三弟出这口气?!”秦日丰狠狠攥住拳头。 “你少胡闹。”秦川宇轻声道,“你好好安慰三弟,贺家的女儿,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去欣赏,却不可以掠夺。” 秦日丰先一怔,后大怒:“你说什么?你宁可帮着一个外人,也不顾自己弟弟吗!”秦天抹着眼泪,畏畏缩缩站在门口,一脸的委屈和失望。秦川宇见秦天自尊受损的模样,知道对于自卑的人不能太过打击,微叹了一口气:“我去贺府,替你周旋看看,如果实在不行,你不要过于纠缠。” 秦天在角落里细声细气地应了声好,秦日丰哼了声,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贺府。 在漫天纷洒的落叶中漫步,是贺小姐最喜欢的事情。 阿财跟着秦川宇和贺思远两人的步子,一直插不上话,只得默默地守候在后面。原来贺思远是要退婚?难道竟是为了自己? 他不记得多年前树下救她的事情了,自认为自己对贺思远的一生,至今没有任何的影响。 贺思远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摸出两个香囊来,递给面前两个男子:“我看你们两个香囊已经旧了,这两天忙里偷闲,帮你们绣了两个,怎么样?送给你们吧!” 秦川宇微笑着接过来,装作惊奇地说:“贺大小姐原来也会刺绣?老实说,有几次被扎到手的?” 阿财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这只香囊,赶紧用目光去征询秦川宇的意见,川宇笑着示范性地把香囊佩戴在身上:“还不错的香囊,不过不搭配我的服色。其实,香囊的搭配不是看衣料,而正是在色彩啊……阿财,是不是?” 阿财支吾着,面红耳赤地把香囊收在衣袋里。贺思远看他没有佩戴,虽说有些失望,但也能够理解,轻轻拍他的肩膀:“我会等你,穿到适合颜色的时候。” 不管它心情是好是坏,贺思远的胃口永远是足的,川宇看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苦笑摇头:“终于明白你这次的选择很认真,这样也好,不必像从前那样不停地轮换了。” “秦天我不喜欢。”贺思远一笑,“不过最近我对阿财的追求怕要减缓些,因为小秦淮在建康的担子全都压在我的身上呢……” “为何?” “他们都去了黄天荡。”贺思远想起什么,轻声试探:“凤箫吟也不在建康,堂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她?” “我对她,也许是好奇居多……不能算喜欢。”秦川宇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 “这倒是,堂兄的性格我很清楚,你对爱很极端,要么不爱,一爱就一辈子,而且爱至深的那种。”贺思远如是说,秦川宇一愣:“一辈子?” 这世上谁和谁的感情都不同,有的人一生会遇到无数人,有的人会一辈子只爱一回。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人罢了,只不过现今,所有的交情都淡薄如烟。 建康城郊,赏心亭在不远处的城楼。 白路下了马站在分舵门口。这边的树木深秋依然一片苍翠,静谧安宁,空气中还藏着淡淡花香,白路一时思绪万千。 她正欲通过那竹寨大门,却听得那守门人大喝一声:“什么人?”白路一惊抬头,面前少年横矛以对,精力旺盛得很,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长得还算清秀,皮肤很白。 白路一笑:“你新来的吧?我要见贺敢。” “你是谁,报上名来!”男孩还是握紧了矛。 “我叫白路。”她淡淡笑道。 男孩不信,将她从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你还白路?长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怎么可能是白香主?你到底是不是小秦淮的?令牌呢?!” 白路一摸衣带:“糟了,在半山园里送给了凤箫吟……” “哼,你可真是会装,学得像真的一样!没有令牌你就休想进来!” 僵持许久,他硬是不让白路进去,白路又气又急,腹痛的老毛病发作,更增难受:“你怎么这么迂腐?你通报贺敢,让他来见我!” “贺香主日理万机,再说了,今天就我一人值巡,若你是奸细,我可担当不起……金人真是厉害,居然挑个小女孩博取同情……” “你什么意思?”白路大怒,“我真的是白路!” “令牌呢?令牌交出来,我就立即放你进来!” “我真的送了人……” “真正的白香主怎么可能随便把令牌送人?你定然是奸细无疑,我告诉你,只要我宗毅还有一口气在,咱们赏心寨就不会倒,有它没我,有我没它!”宗毅大义凛然道。白路一愣,什么叫:有我没它,有它没我? 宗毅突然发现自己失语,连忙改正:“不,它存我存,它亡我亡!” 竖起矛来,白路收敛了笑容,拔出鞭子来,宗毅大声道:“果然是奸细!看招!”说罢矛已袭来,白路左手一截,立马就将那矛压住了,宗毅脸上一阵惊异,退后几步:“你到底什么人?”“我真的是白路!” “你肯定姓完颜!” “我姓白!”白路无语。 “令牌呢?你的令牌!” 白路哭笑不得,忽然腹部又是一阵剧痛,知道毛病又开始发作,急忙去按住,那男孩探问:“什么事?你耍什么计?!” “我肚子痛,叫贺敢来啊!”白路自小到大都有腹痛之症,因此包括白翼在内的各大当家都对其呵护疼爱备至,忽然遭遇这种盘查,白路岂止是始料未及,这当儿已经欲哭无泪了。 “你没有令牌,我不让你过去!”他依旧这么顽固。 “令牌令牌,你当它饭吃?!”“岂止是当饭,当命啊!假如赏心寨完了,那小秦淮少了条胳膊,我死了算了!” 白路哑口无言,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得忍痛与他继续僵持着。 只听一人道:“什么事这么吵?”白路与那男孩一同往寨中看去,白路大喜,那人一见白路,也是喜出望外:“白……白香主,什么风把您给吹了过来!?贺大爷可是一直惦记着您呢!” 宗毅啊了一声:“你……你……你……真是……” 白路微微一笑:“王大哥,我今天总算知道赏心寨的纪律严明名不虚传了……贺敢在哪里?” “贺大爷在赏心亭上呢!让他来见白香主吗?” 白路径自往里走:“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明天再见他,对了,奸细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王大哥恭敬地随她进去:“白香主放心,贺大爷说了,扫清一切障碍迎新香主来!” 宗毅站在原处目瞪口呆。 第103章 多事之秋1 第103章 多事之秋1 十月初六的清晨,下着蒙蒙细雨。 李君前和李戬很早便带着一众兄弟们出门去实行拦截计划,却面带凝重地回来,显然是一无所获。 金国公主的行程,难道是子虚乌有? 被他们谈论和怀疑的声音吵醒了,吟儿强撑着身体到里堂来,李戬看见她来,赶紧搀扶:“盟主,伤势要紧!” 吟儿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林……林胜南呢?” 君前一怔:“他昨夜去看白鹭飞和黄鹤去比武……怎么,还没有回来吗?” “你在说什么?他自己去找死,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不派人跟他一起?!” 李君前见她过于紧张,微笑着劝慰:“什么找死?白鹭飞和黄鹤去只是切磋而已,胜南处事一贯稳重,不会出岔子。” 李戬亦道:“咱们所有人都在为今天早上的计划做准备,哪里还抽得出人手去跟他一起?可是,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莫不是真出了事情?!” 李君前赶紧瞪了他一眼,隐隐也觉得担忧:为了今天早上的计划,忽略了胜南的安危,胜南自己觉得没有危险,可是万一黄鹤去和白鹭飞根本不是切磋,而是生死之战呢? 他被这种念头惊住,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金人打了个幌子,利用他们找金国公主的时间,在宋国进行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偏巧被胜南撞见,所以,杀了胜南?! 吟儿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胜南和你都不明白,黄鹤去和白鹭飞的仇怨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是死敌啊……胜南必死无疑,他肯定掉到山下去了!”说罢立即往外横冲直撞。 君前看她疯了一般闯出去,即刻追上前,临走对不慌不忙向李戬施令:“李戬,你也带几路人马,分山上山下找林少侠,金国公主的事情先别管了!叫他们撤回来!” 吟儿一见那湍急混浊的河流,头一晕就差点倒下去,喃喃道:“胜南……雨……雨……” 君前听说过她忌雨,解下披风给她罩在头上,她病得不轻,走一步就好似支持不住,君前拦不住她,却要拼了命把她扶好了以防她落水。山下没有固定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坑坑洼洼,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滑到江水里被奔腾而哮的江水卷走…… 凤箫吟好几次差点摔倒,幸好李君前眼疾手快,却止不住担心:“凤箫吟,你别自己吓自己……” 凤箫吟一听就哭:“你们这群人,总是觉得自己武功高强什么都不怕……都怪我乌鸦嘴,为何要咒他失踪?”她一边哭一边去踏另一块滑石,一不留神再次脚底一滑,君前大惊,没有拉好,吟儿整个身子往水里一落,君前挽紧她臂,吃力地把她拉上来,而自己披风已经被漩涡卷走,一瞬已失去踪影,逃过一劫还未定神的凤箫吟还想要继续往前赶,李君前大怒拦住她,冲着神志不清的她大吼:“凤箫吟,你要死,也别拉着我一起死!” 吟儿像从噩梦中惊醒,忽然泪流满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一脸病容:“胜南呢……他还没找到蓝姑娘,他还没有带着饮恨刀去短刀谷,他……不能就这么死了!阿切!”她说着说着,一个大喷嚏狠狠地打在君前脸上,君前猛地跳起:“恶心恶心,打在我脸上了!”凤箫吟想笑,哪里笑得出来,头晕目眩,不觉泪已流干。 找了一整天,根本没有任何结果。 夜晚。 吟儿发着高烧,坐在桌旁低眉不语,李戬匆匆忙忙地赶进来:“香主!香主!” 李君前担心胜南真有不测,颤声道:“怎……怎……怎样?” 李戬道:“昨天真的有些金人从这里经过,今天他们已经往建康去了,不过没有金国公主的消息!而且,听说他们擒了一老一少回去……” 君前一喜:“消息可靠吗?” 吟儿亦抬头看他,只听李戬道:“咱们黄天荡的‘百灵鸟’,什么消息都灵,香主,你们要不就去建康吧!那一老一少,十有八九就是林少侠和白鹭飞前辈了!” 吟儿沉思许久未说话,李君前看了她一眼,她才轻轻点头,君前道:“总算不是噩耗,盟主,要不先吃些东西,你一天都没怎么吃……” 吟儿却看向李戬:“李戬大哥,能把‘百灵鸟’送我们吗?我需要她打听消息。” 李戬一笑:“和琬,出来吧!” 同一个夜里,建康城郊的某一处,是一座很大的私人住宅,规模远远超过建康任意一家官府的府邸,这户人家姓叶,不用说都能猜到。 叶连早已是富贾一方,早年还在朝中为官,相交天下,后来退隐于建康城郊,他的长子叶文璟从政亦经商,现居京口有镖局与武林交集,而次子叶文暄,前些年与家中决裂,一人独行游历山河,女儿叶文昭跟他一样,是夫妇俩头痛的对象。 这一夜这家张灯结彩,因为第二天是谈靖郡主和叶文暄成亲的好日子。 与世隔绝一月,再看世俗,仿佛隔了一层迷雾。叶文暄站在窗前,耳畔总有一种声音,诱惑着他逃离。烟火开遍的天空,像破晓般明亮,心里却极度的失落和沮丧。 叶文昭推开门,苦笑着进来:“老哥,你跟我一样,都被软禁着,成了笼中之鸟……” 叶文暄转过身看见她,掩饰不住心头久久压抑不散的气愤:“娘怎么想得起来,什么得了重病、命在旦夕?我急匆匆地赶回来,就被软禁在这里……” 文昭一笑:“然后娘还以死相逼,让你一定得成亲?” 文暄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也一样的待遇啊!”文昭笑道,“不过我不是成亲,娘逼迫我呆在家里。算了老哥,谈靖郡主是我见过皇家最美的女子,你不吃亏。” 文暄摇摇头:“光是美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一个有风尘感,英姿飒爽的女子,郡主不是那样的类型。”他苦笑着告诉妹妹:“而且,这个女子,我已经找到了。” 文昭一惊:“真的?” 文暄一笑:“她姓冷,名叫飘零,她很厉害,有英雄气,而且她身上似乎有许多故事。”说起冷飘零,叶文暄的脸上便荡漾起一丝沉醉。 文昭笑着托腮看哥哥:“那老哥怎么办?逃婚?” “我正是有此意。”文暄坐下,低声道,“可是这一走,摊子就大了,你也明白,皇上会追究,也影响了谈靖。” “那么在老哥的心里,那位冷飘零姑娘值不值得你这么做?”文昭轻声问。 文暄一愣,点点头:“其实我的心里,更倾向于逃走。” “那就逃走吧老哥,凭爹和韩丞相的关系,家里应该不会有特别严重的牵连,或者,可以求大哥帮忙周旋,老哥,今天是最好的机会,我护你走!”文昭替他提起包袱来。 文暄走到门口,接过她递来的包袱,回头凝视妹妹一眼:“文昭,谢谢你,你长大了。其实,早在我决心主战的时候,就已经不准备和家里有任何的关联……希望爹娘过得平坦,希望你照顾好他们,告诉他们,儿不孝……” 毅然转身,消失在黑幕之中…… 轻舟快楫,连夜赶向建康。 凤箫吟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或者根本没有入睡,上了渡口之后由和琬打听了消息,却见和琬一脸愁苦的模样,凤箫吟忙问:“怎?怎么样了?” 和琬道:“据说有个金国使团在秦府住下了,不过没有我们之前打听到的一老一少啊,真是奇怪……” 吟儿听罢,差点就晕厥,和琬赶紧道:“也许林少侠在别的什么地方,对不对?”李君前亦道:“也许胜南逃了出来,已经回了黄天荡,甚至是临时有事,先去了冲渑酒馆也不一定!” 吟儿心情这才有些平复,于是同李君前和琬两个急匆匆地往冲渑酒馆赶去,却在门口看见那边已被封住,如此麻烦辗转到江令宅附近,才找到江西八怪的住所,吟儿踏进门槛已经是头重脚轻,正欲发问,迷糊中看见柳闻因迎上来:“盟主,你们回来得这么快!林阡哥哥呢?” 吟儿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已是昏倒在地。 次日,李君前和和琬一道来看望凤箫吟,只见满江红和沈延几位师兄站在门外,满江红正在一边抹泪一边说话,君前大惊,上前去问:“她不会死吧?”沈延道:“不会,大师兄,你就别哭了……” 满江红却止不住难受:“小师妹何时……何时受过这么重的伤,还……还发烧……” 柳闻因从里屋出来,面色焦急:“李香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好的,怎么会一个人失踪一个人重伤?” 君前摇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一路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很不明确,总之你们放心,胜南的失踪是因我小秦淮而起,我一定会将他找回来……你们放心好了……” 出得那客栈,和琬轻声道:“老大,我觉得林少侠已经到了建康,只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他和白鹭飞是在半途逃走了,这就解释了为何我们一开始听说有一老一少,后来就没有了。” 君前疑道:“假如不是呢?” 和琬道:“那就是最坏的猜测,他死在了黄天荡,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103章 多事之秋2 第103章 多事之秋2 君前一路惆怅,带着和琬进了明镜酒馆去,言微、涂步正在合力调酒,君前向他们介绍了和琬,再问他们建康最近几日发生的大事件,言微涂步立即哈哈大笑道:“香主离开几天,果真不知世事变迁啊!有件事情这几日街头巷尾传的是沸沸扬扬!” 和琬奇道:“什么事?我要去追踪看看!” 言微笑着将酒壶顿在温火上:“我看你是追踪不到了!十月初七,咱们建康首富叶连的次子叶文暄娶妻,这消息老早就传出去了,一直半信半疑着,嫁他的是当今皇帝的小妹,谈靖郡主!” “这我在黄天荡都知道!不足为奇!”和琬采取了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可是妙就妙在,婚礼前夜,新郎不见了!”言微把酒壶递给涂步,和琬惊呼:“他好大胆子!郡主怎么办?他一走,家里的责任都不要负了?如果说龙颜大怒……” 君前摇摇头:“我估计叶文暄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切,才会坚定了自己要走的决心,把所有后顾之忧都计算在内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个行事周全的人。” 涂步听他们讨论完了,微笑道:“本来叶文暄的出走多多少少会对很多人产生些危害,特别是叶连和叶文暻,谁料到……婚礼当晚,才发现那个谈靖郡主早就不见了,轿子里的是个侍女!” 和琬惊呼:“双方逃婚?!他二人好是厉害!” 李君前蹙眉:“看来,受逼迫的婚姻还是不幸福,叶文暄和谈靖郡主到有些般配。” 言微叙述完这件变故,问道:“对了,香主去黄天荡,除了带回一个小妹妹之外,还有什么事?金国公主可擒拿了?” 君前一脸凝重:“没有……这次不仅一无所获,还害了林胜南和盟主……胜南丢了,凤箫吟受了伤……” 言微涂步齐道:“怎么回事?” 听完李君前的叙述和揣测,言微忿忿道:“这些金狗好是狡猾,定是他们暗算了林少侠,害得盟主受了重伤,这些杀不尽的金狗!” “他们一干人已经到了建康,据说是以使团的身份到了秦府中去,带头人名叫黄鹤去,是金国南部第三,现今胜南要不在他的手里,要不就在另一个地方,要不,就没了……” 空气一时凝滞住,言微涂步都明白林阡之于江湖的重要,有些伤感,和琬耐不住:“老大,要不咱们去探探秦府如何?或许还有线索呢?” 中午,和琬李君前已经迫不及待,决心铤而走险赴秦府一次,两人轻功了得,在秦府中穿游自如,还未被人发现。 和琬何许人也?早已探得秦府布局,画成草图,君前与之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秦府里面贵宾居住之所,上了屋顶揭开瓦片往下看,屋中空无一人,仅有些盔甲兵器,最显眼的不过是一把金刀而已,不由得大失所望,和琬沉不住气,正欲离去,李君前急忙将她按住,和琬一惊,规矩地伏在屋檐上,果真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进屋的一老一少,君前偷偷瞧了,老者是凤箫吟所述的“面相凶恶”,必是黄鹤去无疑了,而那少年,却是秦川宇。 黄鹤去从进屋的一刻起便禁不住赞叹:“真是没有想到,秦少爷满腹经纶,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少爷不愧是林楚江的儿子……” 李君前脸色一变:秦川宇怎么可以和金人在一起?他会被金人影响! 可是有何办法?他毕竟不光是林家的,也是秦家的,选择江湖的同时,拒绝不了官场! 川宇却一如往常,没有对这评价有任何的触动:“在下只是喜好诗词而已,谈不上满腹经纶,更不会和是谁的儿子扯上关系,黄大人未免过奖了!” 黄鹤去一愣,笑道:“看来,你对这江湖,的确有些许不满……” 李君前满头冷汗,他哪里不知道,黄鹤去这是在试探,更是在进攻他抗金的意志,怂恿他脱离江湖! 却见秦川宇端起酒壶,倒了满满的一酒杯,满溢之后,酒已由杯顶开始漫上,却没有一滴落在桌面上,水面清圆向上凸起,像要溢出却一直平衡着。 秦川宇一笑:“我就像这杯中之酒,明明是可以溢出,却不得溢,终于可以流下痕迹的时候,也必须被限制在杯壁。江湖,一直限制着我的本性和本心。” 李君前紧张地点头:秦川宇,你这么说就够了!不要说你对江湖失望,千万别说! 黄鹤去端起酒杯,仔细欣赏了片刻:“可惜了,其实你和林阡两兄弟,各自代表了一个江湖,江湖里有了你们两人,才算是完整的江湖,那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他忽然狠狠将杯子往桌上一敲:“谁!?” 屋顶二人大惊,只听门外响起一稚嫩声音:“少爷,小姐请您过去一叙!” 川宇大声道:“让她等候片刻,我有事。” 脚步声渐远,黄鹤去听她步声细腻,笑问:“是哪位姑娘?” “是一个侍女。” 和琬揉揉眼睛开始走神,猛然间听得那黄鹤去说:“我那两位犯人还好吗?” 和琬猛地一惊回神,李君前屏气凝神,气氛很是紧张,秦川宇道:“黄大人不必担忧,建康的监狱对于重犯,从来不会没有保障,现在老的那个还昏迷着,小的那个却一直清醒着,他脾气硬的很,你们动用了私刑是不是?” 黄鹤去一笑:“他现在也只能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你们对他,未免太过毒辣,这样做,教我两面为难。”秦川宇冷冷道。 李君前听说他们对胜南动用私刑,一阵揪心,黄鹤去哼了声:“谁让他活该?我好好的一个比武,他硬要来搅局!好在他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君前和琬两人听到这里,又喜又急,恨不得立即告诉凤箫吟。 未时,秋雨开始不断。 吟儿醒过来,裹了被子倚窗看外面天色,天空中的颜色特别漂亮,微蓝,且空明。吟儿呆呆地看着,心里一片荒芜,想及胜南,泪就不自觉地流下。 满江红看她难受,想不出怎么安慰她好,便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一筹莫展,也独自一个凭栏看天。 柳闻因冒雨从东面厢房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卷书:“满江红大哥,我买了一本周公解梦,昨天我做了个和林阡哥哥有关的梦,很不祥……可是这本书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说,林阡哥哥一定没事!” 满江红一怔:“是啊,希望胜南吉人天相,我实在不想见到小师妹如此伤心的模样……” 忽然间,李君前兴冲冲地冲进客栈后院里来:“他有消息了!他有消息了!” 厢房门被吟儿一脚踢开:“他找到了?” 君前看她仍旧一脸病态,有些难受,却抑制不住兴奋:“他在秦府里,被黄鹤去带了过去!” 吟儿顿时舒展了眉头:“真的吗?是真的?!”上来抱住他右臂,闻因虽然没有她那般夸张,也是面露喜色:“那么,林阡哥哥他还好吗?” 君前眉头蹙起:“不是很好……他被动了刑,只不过……” 吟儿怒道:“动了刑?凭什么对他动刑?他们是金人,可以在宋国胡乱抓人?!” 君前按住她火气:“你先别冲动,他们抓人,可以有各种理由,而且,我看黄鹤去对秦川宇居心叵测,这段日子也许会引诱他和我们为敌!” 吟儿脸色一变:“他敢!” 李君前陡然见她一语尽皆杀气,根本不像平时的她,微微一惊,一时间语塞。 吟儿狠狠道:“秦川宇的立场,不会那么不坚定,黄鹤去真是痴心妄想得很!” 忽听沈延在门外的声音:“吟儿,昨天给你送药的小子,今天又来了!” 吟儿一愣,昨日她刚至建康,一身伤病,晕厥在地之后,即刻有人送了伤寒的药材,尽皆名贵,沈延拒收不得,也不认识那个送药的小子,这时听说他又来了,全都把目光往屋外投去,门外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这不是崇力吗?”李君前在建康多年,也认识这个小子,是秦川宇的近侍。 吟儿依稀也有些印象,奇道:“昨天是你来送药给我?” 崇力稚嫩的脸上全是喜悦:“凤姐姐,我是代少爷来的!” 吟儿一震,看他从身上卸下一大包药物来,那些药经过了层层包裹,崇力身上有点淋湿,但药物一点都没有沾上雨迹。吟儿轻声道:“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小孩子家……” “凤姐姐别担心,我是坐马车来的,不湿。凤姐姐你看,这些全是好东西啊!” 吟儿见他从包裹之中一件一件地往外拿,尽是些珍奇药材,登时愣住:“这些……这些……” “这些都是少爷得知姑娘病了之后亲自挑选的药啊,姑娘要好好养病,少爷说了,凤姐姐还是适合活蹦乱跳的,躺在床上肯定受不了。” 吟儿脸上不由得一红:“你替我,谢谢你们家少爷。” 崇力听话地一笑:“好,我先走了,少爷还等着我的回复呢!”说罢披上外衣,又迅速投入雨幕之中。 沈延把药物收起来,叹了口气:“可惜了秦川宇,不知道我小师妹从不吃药的……” 李君前疑道:“怎么?她从不喝药?” 沈延点头苦笑:“也不知她是因为怕苦还是旁的原因,从来没有喝过药啊!” “那是当然,如果药喝多了,以后就会赖着药为生……”吟儿狡辩道。 “害得闻因昨天煎药煎了许久,结果她不喝,只得喂马去了,那么多补药,结果整个马厩的马都喝不过来!还得分四次喝!”沈延笑道。 “这样说来,秦川宇还是没有抓住你的喜好……”李君前略带深意地说。 吟儿一怔,随即一笑:“我早就说过,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说的时候,忆起大师姐的话,突然有些底气不足,不知怎地,听说他亲自挑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感觉在。 沈延一笑:“吟儿当然不会和秦川宇有瓜葛,吟儿,你要记得师兄跟你讲过的,两个身份悬殊的人千万不要妄想在一起。” “知道了,又是你的‘门当户对’论。”凤箫吟笑着,止不住咳嗽。 李君前察言观色,知她精神依旧很差:“你先休息吧,没有药治,就好好睡一觉,我还有别的事情,该走了。” 走到门口,李君前回过头来:“等病好了,一起去救他!”说罢转身就走。 暮色渐起,雨特别吓人,大得像要吞并这个世界。 君前从客栈出来,看对面新的冲渑酒馆还在装潢,心道:胜南,放心好了,我会去救你,我们一定会救你!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胜南、吟儿虽然只是初交,却给他最熟悉的感觉,就如叶文暄、厉风行一样,虽未谋面,却像已经十分了解…… 手下去牵马,君前站在原地,仍然思考着和琬打听消息的真假,突地一个危险念头袭上心头:为什么前几天和琬去打听的时候,没有听说过一个少年?除了胜南中途逃走的可能外,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黄鹤去故意引我们上钩?如果是,这次我们小秦淮如果要营救,会不会就中了他黄鹤去的圈套?利用官府来除去作乱的反金组织,黄鹤去如果这么做,真的太绝了! 看着漫天大雨,连君前这么健壮的体质都冷到颤抖:这真是个多事之秋……不久之后淮南还有一年一度的帮会比武,我们真的能决胜淮南吗? 正想着,手下奔跑过来:“李香主,马儿不知吃了什么,全都拉了肚子,今天怕是走不了啦!” “全都泻肚子?怎么回事?”李君前一怔,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沈延走到客栈门口留他:“要不,今天君前兄在此住下?” 君前摇摇头:“我怕来不及,今天我一定要去找和琬,沈兄可否借把伞与我?” 沈延一拍脑袋:“对啊,还有伞可以用!”东凑西借才找了一把小够了的油伞,君前让那手下在此留宿了,接过雨伞,一头冲进了雨中。 跑了一大段路,君前才后悔自己的决定。风很大,君前几乎无法支撑着伞的前进,只要稍一松劲,雨柱就迎面撞过来,冷风急雨猛冲狠刮着脸颊。凉飕飕的风从裤脚钻进去,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了酷寒的迹象。 君前闯得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来,却什么也不顾,只管朝前横冲直撞。蓦地,嘶一声很轻微,但紧接着倾盆雨从正上方直漏下来,伞不堪雨重,竟然被冲破! 顷刻间,君前的头发就被雨淋湿,伞也即刻破得更厉害,四周是一片迷茫,雨水横向地喷洒过来,刚一睁眼,就有如置身汪洋泽国。雨似乎已经和世界达成了协议,融作了一体,整个人间,只剩下的,是风雨声。 无奈之下,他只能息了伞,随便找了个屋檐躲了进去,还没有站稳脚,忽然一个身影飞快地从对面闪向同一个屋檐下。 第104章 惊此遇1 第104章 惊此遇1 那身影甚是俏丽,应是个女子。 君前被这突如其来的人一吓,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那身影可能也太急了一些,一头栽在李君前的怀中。她似乎也被吓着了,立刻往后退去。 君前正欲道歉,那女子已经连连做出了道歉的动作:“对不起,对不起!”似是惊魂未定。 一刹那间,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稔,同时那女子又上前一步,撩起她湿漉的长发,天啊!她是…… 李君前惊得脱口而出:“潇……潇湘姑娘……” 那女子微微一惊:“您……您认得我?” 声音还是一样的婉转动听,李君前顿时面红耳赤。 潇湘站得更近了一些,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喔,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让阿烈脸上有惊讶表情的人,阿烈是我的保镖里面,最厉害的人物……”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一种天真与纯洁,李君前失了平时的稳重,一时说不出话,便如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潇湘微笑着:“再见是缘分啊,你叫什么?”君前只顾着点头,猛然才醒悟过来:“我,我叫李君前。” “李……君……前?”她小声念着,比划着,“是这样写么?” “是啊。”还好君前保持清醒,没忘记问她,“姑娘贵姓?” “我姓赵。” “赵潇湘……”他脸上火辣辣的,突然有些感激上天,世上有这么多人,偏偏安排他和她在同一屋檐下躲雨,这要修多少个轮回才能遇见啊…… 潇湘和君前两人并排站着,看着漫天大雨,久久未有消退之意。潇湘叹道:“这场雨似乎难以消停呢,幸亏今日遇见了你,才不会一个人孤单地在陌生之地。对了,李大哥是哪里人?” 君前规矩地回答:“我就是建康本地人,姑娘呢?我看姑娘似乎出身贵族,在姑娘面前,平日作威作福的苏大小姐也会像个丫鬟一样。” 潇湘知他在讲当天的事,微微一笑:“我从临安来……” 君前一惊:“姑娘是皇族?” 潇湘摇摇头:“我哪里有那种运气呢?”“那也并非是运气,皇族之中伴君如伴虎,像公主之类,连自己的婚姻也无法选择,像谈靖郡主,强嫁给叶文暄,还有许多别的公主,被逼迫着和亲……” 潇湘点头:“这次来建康,我就是为了参加郡主的婚礼,谁知道他们双方逃婚,白来了一场,今天也是,好容易一个人出来玩,又下起雨来,伞未带,身上全湿了。” 寒暄了许久,路上也没有任何行人,眼看着天色渐黑,君前为和琬之事着急得很,又不能在潇湘面前露出神色,世界渐渐的越缩越小,他和她在宁静的同一个屋檐下,虽然是初次邂逅,却给他的生命里带来不同的新鲜感觉:这样也好,请容许我先想想,争夺之外的事情…… 这时候,空旷的大街上响起车轮声,远处一位老大爷推着板车,艰难地往前挪动,他手里虽然撑着把伞,但握的太过吃力,风乍起,伞于风雨中飘摇,像马上就会被风吹走了。 就在这当儿,大街上又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许多人跑了过来,由远及近,声响愈发响亮,远远看着,就知道这群人是故意把每一脚都踩的这么重,路上污水四溅。他们没有撑伞,还敢如此大模大样地在雨里走,浪荡若此,不是地痞流氓又是谁人? 这群地痞们肆无忌惮地边走边找乱作,踢翻了路上一切阻碍事物,彻底将方才这份宁静破坏,君前缓过神来,略带厌恶地看过去,潇湘姑娘似乎也有些惊诧,蹙眉往雨中看:流氓们很快赶上了老大爷,为首那个一脚踩在板车上:“老头子!要命的把车留下!” 老大爷被吓坏了:“你们,你们想作什么?!” 第二个少年哈哈大笑着上前来,露出他恐怖的黄牙:“咱哥儿们没伞用,你把伞全部留下来!” 老大爷愣住:“这些伞……我还要卖……” “卖什么卖!?我秦日丰要,你还不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知道潇湘道是我的地盘?!” 李君前听他这么讲,才发现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秦二少,潇湘一愣:“怎么这人这样凶悍?”李君前有些愤怒:“这秦日丰仗着自己是秦家的少爷,一直都如此作威作福,无论教训多少次都改不了这本性!” 那老大爷虽然畏惧,却本能地拼命护住他的板车:“大爷,大爷啊,小的要用这些伞养家糊口啊……” “养家糊口?你这些破伞卖得出去?”秦日丰猛地扯开一把伞,嘶一声伞立刻就破,老大爷一惊,一个趔趄,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伞从秦日丰手里夺过来:“你赔我的伞!赔我的伞!” “你欠揍!”秦日丰惹怒了,一个拳头随即抡到半空,潇湘惊呼一声,忽然身旁一凉,身边的那个男子倏一声如箭般穿入雨中,他速度奇快,秦日丰这一拳下去,老大爷定然身受重伤,可是这一拳还没打下去,迎面直接一只拳头绕过老大爷袭来,秦日丰只觉风力甚猛,未及回神,那一拳如闪电般猛地与自己拳头一击,秦日丰嗷的痛叫一声,拳头像冻僵一般,缩也缩不回去,整只手骨宛若散架崩裂,剧烈作痛,头一晕,险险倒下,他身后众流氓大惊,将他一把扶稳了:“大哥!”“大哥,怎样了?” 秦日丰推开七手八脚,正欲发泄,看见站在面前的是李君前,顿时像斗败了的公鸡,笑脸迎上来:“我道是谁那样好的拳法,原来是李爷……” 君前哼了声:“潇湘道是你的地盘?你真是屡教不改,答应了一次又再犯一次!何时才是尽头?!” 秦日丰杵在雨里:“李爷,饶了我这次吧,咱们和小秦淮一向关系不僵,一把伞而已,李爷也没伞,怎样?大家平分这好处如何?”君前一笑:“我可不想与你们同流合污,你,赔这老大爷伞钱!” 秦日丰赔笑着:“李爷,何必撕破了脸呢?唉哟,这边这个小娘子是李爷的夫人吗?长得真是如花似玉……” 李君前看他戏谑潇湘,不由得更怒:“少废话,赔他!” 秦日丰愠怒道:“李君前,你别不识好歹,仗着有点武功敢教训我!我是秦家的二少爷,是秦川宇的弟弟,秦川宇你认识吗?他回来了,你还敢教训我?!”见李君前不说话,秦日丰以为吓住了他,哈哈大笑着继续说:“潇湘道上的人都敬我畏我,我看你是江湖中人,不与你为难,你也别自不量力,惹毛了本少爷!” 李君前冷冷一笑:“我若是怕你们这些地痞流氓,还配叫做江湖中人吗?”秦日丰脸色一变,恼羞成怒,飞快地上前来欲揪住君前衣领拖他,君前何等身手,反手一把捉住他双手,轻轻一捏,秦日丰的手腕即刻要废,地痞们见老大被擒,纷纷上前来救,一拥而上,君前另一只手伸出去,毫不费力解决了六七个人的攻势,对方一个退下、个个遭殃,兵败如山倒,李君前冷笑着,几乎同时一手拖着秦日丰在雨中转圈打滚,秦日丰被雨激得眼睛发胀,忍不住大哭小叫:“你们这群废物,不是说武功很好吗?咳咳……还是没用……李爷,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李君前早料到他是这号人物,不放手继续惩治他,就在这时,左路忽然飞来一个黑衣人,那人的速度比这场雨更快,力道也抛弃了周围一切直接推向李君前。这一刹那的功夫,君前竟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放开秦日丰,一掌迎向这黑衣人! 对接一掌,方知来者不善! 第104章 惊此遇2 第104章 惊此遇2 君前与来者均是被震退一步,面带惊诧地注视着对方,和两人中间的滔天白浪。 君前没有擒得住他手腕,来者这一掌收发自如,从眼睛的缭乱里去体验,似乎比空气还轻,从手掌的麻痹里去回味,才知道比倾盆雨还重! 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知道他在惊诧过后,没有停止交锋,猛地一脚往李君前踢来! 李君前几乎在同时飞身一脚往那人扫去,秦日丰置身战局之内,难躲狼狈,被溅了一身的淤泥,雨柱被这对战扫荡得更加猛烈,那来者察觉到他身负那“脚如铁”的绝技,即刻又是一掌袭来,直对着李君前面门,君前不假思索立刻接下这嚣张一掌,一招“平推泰山”出手,那来者叫了一声好,再度加猛了力道,借着雨势汹涌扑至,君前无惧此景,亦是一拳“万壑雷”去,登时两条水龙相聚雨中,清晰明了,击起周围层层水浪转向旋飞,秦日丰拍手直叫:“黄大人好功夫!黄大人好功夫!” 君前一愣,猜出了那是谁:“黄鹤去?” 秦日丰得意洋洋:“怎样?厉害吧?” 君前心道:怪不得胜南要被抓住,原来黄鹤去武功如此之高! 穿过雨幕,依稀能看见黄鹤去的凶狠脸色,他此刻双目炯炯,一直盯着自己:“好厉害的身手!你怎么会拳如电和脚如铁?莫非你是白翼的徒弟!” 李君前见秦日丰要逃走,一把拉住他,抓得毫不费力,秦日丰大呼小叫着:“黄大人,救命!救命!” 李君前死死瞪着黄鹤去:“你是宋人呢,还是金人?” 黄鹤去一笑,冷冷道:“你的问题,很幼稚。” 君前得到这样的答案,先是一怔,随即不客气地说:“最可恶的不是金人,正是你这样的,投降金人为他们跑腿杀自家兄弟的宋人,还有欺压百姓、依仗权势的官宦们,偏巧这些人还互相依赖,谁都离不开谁!” “是你认识的江湖深,还是我认识的江湖深?”黄鹤去居高临下的口气,笑得也那般慑人。 “认识得深所以降金?你说的未免太笑人了!”李君前冷笑着。 “这些不是今天该讨论的话题。”黄鹤去一笑,“现在在下只想请小侠手下留情,不要替小秦淮结下太多的仇怨。我这次来建康,不想节外生枝。希望你放了秦少爷。” 君前攥住秦日丰手腕:“放他也行,他既要赔钱也要赔礼!” 黄鹤去点点头,算是默许,秦日丰有些犟,不肯道歉赔礼,李君前才不容许他还发少爷脾气,将他按到老大爷身边去,那秦日丰迫于他压力,只得服帖,赔完了礼,胡乱掏出几张银票来塞到老大爷手中,依傍在黄鹤去身后走了。 老大爷冻得一直在旁哆嗦,见李君前要走,急忙上前拦住他:“小侠,多谢你救命之恩啊!” 李君前一笑:“大爷,天快暗了,您回家去吧,哦,对了,我也需要买一把伞行路,瞧我都糊涂了,这么多够么?” 他将身上碎银递过去,老大爷即刻拒绝:“小侠,这些伞何足挂齿,您随便拿哪一把都行!” 君前执意将钱给他:“这是大爷赖以为生的,怎么能随便拿?对了,那边那位姑娘也需要一把伞呢。”再想找些银子出来,老大爷笑呵呵道:“好了,这么多银子足够两把伞啦,其实小侠无须买两把伞,一把足以遮蔽小侠和姑娘了。” 君前面上不由得一红,回头看见潇湘,她似乎听见了老大爷的话,眼里尽是盈盈笑意。君前刚从争斗中回神,心里还止不住跳乱了节奏,不知是余悸呢,还是对她的感觉? 老大爷似乎看出他心事,拍拍他肩膀,笑着推车走了。 君前带着那两把伞跑回潇湘面前:“潇湘姑娘,这伞暂且给你……” 潇湘嘴角微微翘起,微笑着,她时时刻刻都像在对着他微笑,笑得他心里暖和且甜蜜。 潇湘和他一同在路上走着,偶尔侧过脸来看看他:“你武功很厉害……” 君前摇摇头谦虚道:“雕虫小技而已……” 潇湘“啊”了一声:“雕虫小技也如此厉害吗?看来武学自古及今,都是博大精深的。对了李少侠,我住的地方快到了。” 君前一愣,还没觉得走了多远,不想这么快就到尽头,抬起头来看见偌大的苏府二字:“姑娘原来一直在苏府暂住?” 潇湘点点头,苏府门口站着个面色焦急的丫鬟,一见潇湘,猛地从台阶上飞下来:“小姐,你去哪里啦?这么大雨,担心死我了!” 潇湘回过头来,对君前一笑:“你不仅武功好,心肠也好。” 那丫鬟没发觉潇湘脸上一丝丝的不舍,煞风景地把自己小姐往苏府里面拉,边拉还边说什么,李君前没有听清,只呆呆地看着门关了,潇湘的倩影立即消失,想她温柔的话语,似是还荡漾在耳畔,想她亲切的笑容,仍旧浮现眼前,一遍又一遍,他呆滞地沉溺在这小小的幸福里,一动也不动。 一分神,差点丢了伞,他赶紧握紧了伞柄,往该走的方向走去。 第105章 不虚此行 第105章 不虚此行 窗外一片漆黑的夜。 白路掀起帘幕,看着连绵不绝的阴雨,不免要想到过去自己、父亲、君前三人在雨中嬉戏的情景,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的影子衰退不见了,风渐渐地把他们的距离拉远,只剩君前和白路两个人,可是没有片刻,迎面走来一个笑吟吟的姑娘,二话不说,挽着君前的臂走了,白路望着他背影,口中喃喃道:君前哥,不要丢下我……别丢下我……一阵冷风拂面而过,她笑着掉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君前哥有他自己的生活……” 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最容易犯孤独之愁。 忽然间窗口闪出一只脑袋来,白路着实被吓坏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前几日拦着自己的那个少年宗毅,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宗毅似是没有站稳,听她一声喝问,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地上猛地一栽。白路赶紧探头出窗:“你怎么样了?!” 宗毅一骨碌爬起来:“大呼小叫吓死人啊!” 白路一愣:“你话说好听些,谁吓谁来了?你有什么企图?” 宗毅揉着屁股:“真是狗咬吕洞宾,人家好心来,你还当我是贼!” “好心?这般鬼鬼祟祟是好心?” 宗毅又气又急:“你不相信我?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白路一笑:“当时你就不信我,现在也轮到我不信你一次了。” 宗毅又爬上窗来:“白香主大人大量,应该不会记仇对不?” 白路又一笑:“那要看你的表现和我的心情了。”宗毅听她口气是原谅了自己,小声道:“真是太谢谢白香主了,白香主!贺大爷经常提起你,咱们赏心寨的兄弟们都很喜欢你!” “真的?”白路一愣,美滋滋地说,“贺敢叔叔这样奉承我?” 宗毅点头,再摇头:“可是今日一见,没有想象中那么可爱。” 白路一听,怒地一拳挥去正中宗毅面门,宗毅啊一声又滑出窗户,灰溜溜地重新爬上来:“还没说完呢,可是比想象中秀气……现在看来也不是秀气了,不秀气……” 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白路忍俊不禁,笑得肚子又隐隐作痛。 宗毅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怎么?腹痛症又犯了?”白路点点头,宗毅翻窗跃进来,将她扶着坐好了:“听贺大爷说你自小就有腹痛症?” “对。”白路忍痛挤出几个字来,“大夫说要多喝水多吃药,我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宗毅关切道:“我看你不像是腹痛之症,倒是像没有吃足好东西。” 白路一愣:“没有吃足好东西?那是什么病?” 宗毅诡秘一笑:“后天晚上你有空么?到后面小树林去,我在那儿告诉你,哎呀,有人来了!” 白路忙去开门,宗毅已经越墙逃走,好像又跌了个大跟斗,来人正是贺敢。 “贺叔叔!”白路喜悦地迎上去,贺敢是白翼的左右手,近年来一直与白翼一起辗转各地。 贺敢和蔼地笑着:“路儿,听他们说你来的时候被盘问,怎么样?没什么事情吧?” 白路想起宗毅,不免露出些笑意来:“只是误会一场,不过通过那个小兄弟我可是看出来啦,赏心寨这次的叛徒风波是平息定了,接下来君前哥就会让凤箫吟到这里来。” 贺敢微微一笑:“对了,君前去了黄天荡?他什么时候回来?” 却说那黄鹤去被秦日丰恭恭敬敬地奉进屋中去时,川宇正在描摹书法,见弟弟一身泥泞地进门,不由得蹙起眉头:“你看看你的样子,和那些浪荡子有什么分别,就没有想过要改一改你的品行?” 秦日丰哼了一声:“别以为你是大哥罩着我几次我就得被你教训着,你,说到底闯荡了几年江湖而已,又不是秦家人……”自知失语,还未及收回这句话,秦川宇突然将笔头一按,笔尖反弹径自朝秦日丰飞过去,秦日丰一愕,只觉眼前一道黑色疾闪过去,紧接着脸上一辣,那毛笔直接擦着他脸颊过去,一分不多半寸不少,秦日丰刹那间犹同历生死劫,满头大汗回头去看,那支毛笔,入木三分。 秦川宇转过头来:“还不快谢谢黄大人,幸亏了他救下你?” 秦日丰有些惧怕,再也没说什么,连连道谢夺门出去了。 黄鹤去冷冷看着方才这起波澜,起澜在秦川宇,抚澜也在秦川宇,忍不住暗叹着,也借故离开了:主公啊主公,你教我如何诱他入金,为何他令人无法接近? “鹤去,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上个月告诉我凤箫吟内力高强,前几日差点败在林胜南手里,然后和洪瀚抒打了半天才胜,刚才还说什么李君前杰出,现在居然又告诉我,你害怕他秦川宇?!那他们未免也太强了吧,还是你太弱了!?” 当这样的指责出现在耳后的时候,黄鹤去和冷冰冰都不由得皱起眉来,不猜都知道是谁了,此人名叫介秋风,一贯喜欢在不明内里的情况下打击和挖苦别人,也许自己也就那么回事。 冷冰冰厌恶地转过头去:“你有什么资格指责鹤去,你不过是南部排名里面的第十三,比我还低了一个名次,说话倒是趾高气昂!” 介秋风哼了一声:“难道我说的不对,鹤去,主公吩咐你的任务你最好不要忘记了,千万别怕一个小辈!” “谁说我怕他?”黄鹤去听得好笑,“我只是觉得他难以捉摸罢了,他和他哥哥、他父亲,一点都不像,他深沉,他忧郁,他还带刺,但是我欣赏这种人,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你最好记得了,你来建康不是来欣赏他的,是要带他见识见识现在的江湖,唤醒他对饮恨刀的念头!” “我了解得很,不需要你提醒我!”黄鹤去微笑着呷了口茶,“不过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秋风,你应该明白,我们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冷冰冰瞥了介秋风一眼,仰起头来,朝他使了个眼色,介秋风一怔,急忙说:“你在说上次抓的那个少年?” “对啊,正是上次那个少年……”黄鹤去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小,以致于他们三大高手可以清晰地听见屋顶上的急促呼吸——有人在偷听。 冷冰冰笑着说:“先不谈那少年了,要不先讲讲公主?公主取的是哪一条路线?” 黄鹤去嗯了一声:“公主?应该还在黄天荡那边吧?” 继续岔开话题,渐渐的,屋顶上呼吸声开始衰弱。 黄鹤去听见这声音的消失,苦笑着摇头:“这小丫头怎么这般爱打听?三天两头见她来,下次可没这样客气了。” 冷冰冰一笑:“你要不要去牢里看看?那小子一直在监狱里面软硬不吃。” “我倒要看看,凤箫吟和李君前究竟要牺牲什么才能救他。”黄鹤去忽然厉声向外,“门外是哪个?” 扶风推门进来:“黄大人,少爷在这里吗?” 黄鹤去一怔,收敛了平日的威严,微笑道:“你家少爷若不在书房,就应该是出了门去了,怎么,找他有事?” “是啊,少爷只喜欢往外跑,老是忽略我家小姐,我要想个好法子,帮小姐拴住他。”扶风自顾自地说着,个性很强,模样很可爱,黄鹤去随和地一笑,扶风睁大她秋水般的眼睛:“对了黄大人,究竟金国公主什么时候来建康啊?我都等到头发白了!” “老夫只是寻常武官,没有见过公主的使团,大队人马的行踪很隐秘,老夫也无从知晓。” 扶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啊,也要保护公主的安全,所以行程要保密……她真是幸福,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大群人围着。” 黄鹤去看着她容颜,忽地一呆,她长得,实在是很像一个人啊! 一直等扶风离开了好久,冷冰冰才诧异地回过神来:“鹤去,你觉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云蓝?” 对啊,像云蓝,想不到,几十年后,在建康偶然见到的一个小小丫鬟,眉间竟然有这番的贵气和似乎与贵气格格不入的高洁,还有一点是和云蓝一模一样的——好强。 凤箫吟、林胜南、洪瀚抒、李君前、秦川宇、扶风…… 建康,终于是不虚此行。 第106章 疑云起 第106章 疑云起 和琬冒着大雨从秦府回来,身上衣服已然湿透,却止不住地喜悦,气喘吁吁道:“老大,这回肯定了,黄鹤去和冷冰冰谈到了林少侠,肯定是!” 君前蹙眉:“你确信吗?他们今天谈到了林少侠,可是昨天谈到了么?前天呢?” 和琬一愣:“对啊,昨日去打听的时候,好像是没有。” 李君前小声道:“和琬,最近你千万不要再去秦府,黄鹤去反反复复,定是因为发现了你的存在,由你传假消息给我们。” “怎?怎么可能?我不信!他们没谈到,不代表没有啊。”和琬惊道。 “信不信由不得你。你把这些天来得到的消息联系起来想想看,我怕所有的消息都有问题,甚至是:胜南在不在秦府!” 和琬托腮:“那我还是不是百灵鸟啊,干脆叫百不灵算了!” 君前噗哧一笑:“你听我的话,最近别再去秦府了,我会用别的方法试探!” 次日,天气终于转晴,吟儿睡到中午,精神已经大好,伤口也正在愈合中,起床后一直左顾右盼李君前的到来。 沈延经过马厩的时候,太阳照的老高,老板娘跟马夫唠叨着什么,喋喋不休:“你怎么养马的?养的马全都泻肚子!咱们客人都耽误了行程!这个月的工钱你别想要了!” 马夫被骂得畏畏缩缩,老板娘哼了哼:“限你一天之内,找出原因来,否则就赶你出去!” 沈延不由得一愣,十几年前的一个寒冬时节,他记得同样的一句话曾经在他耳边不停地震荡过—— “限你一天之内,把活都给我干完,否则就赶你出去!” 然后,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他和体弱多病的母亲被说话的女人推搡出了家门…… 母亲临死的时候,只有一句遗言,他永远记得,她流着眼泪,最后形如枯槁的模样:“延儿,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终不能在一起啊……” 一个他不愿意去回首的从前…… 忽然看见满江红端着药坛子大模大样地往马厩这边走,根本没管老板娘和马夫在吵什么,自顾自地喂马,沈延这才回过神来,呆滞地盯着他喂马,感觉有些别扭,特别别扭……对啊,他,喂马,所以,马泻肚子? 他把事件串连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老板娘停止训斥,好奇地瞪着满江红良久,等他喂完了药材,才猛地抓住他衣袖:“原来是你这小子下毒害马啊!好啊!当着我的面都敢毒我的马!走,见官去!” 满江红吓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怎么了?” 泻药? 秦川宇为何要送自己泻药? 他想害我? 他为何要害我? 吟儿的心骤然凉了半截。 “盟主,也许这件事情,纯粹是巧合罢了。”柳闻因轻声安慰。 “泻药这么重的分量,秦川宇真够毒辣!”沈延冷冷道。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秦川宇才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况且是和他无冤无仇的凤箫吟。”柳五津面色凝重,“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所以崇力才送了泻药来。” 疑云笼罩在凤箫吟心头,久久不散,万一,万一金人真的得手了呢?那么,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怎么了?大家在讨论什么?”李君前的声音。 凤箫吟一直就在等他,见他来了,当然什么都不管:“二大爷,你准备好劫狱了么?我伤势已经好了!” “你先别着急,和琬的情报有失误,我还需要重新去打听消息,凤箫吟,我希望你沉住气。” “你说什么?难道他不在秦府?”吟儿不由得变了脸色。 “不确定,因为黄鹤去发现了和琬去窃听,所以可能会放出假风声来,我会换下和琬,换武功高强的人去打听。但是你们放心,虽然不确定,但胜南在秦府的可能性很大,劫狱的准备一直就没有停。一旦确定,即刻营救!”李君前道。 满江红点点头,奇道:“贺思远不是和秦川宇的关系很好吗?让她去确定看看!” 李君前连连摇头:“思远自从入了小秦淮之后,官府的许多事情都是避开不谈,以免两面为难的。” 凤箫吟也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冷笑着:“秦川宇?他是敌是友?” 李君前听出有些不对劲,猜出一些所以然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君前你要加紧了。你们必须尽快查明他的下落,需要人手的话也只管开口,不论多少代价,他都必须救出来!”柳五津脸上的表情特别少见。 李君前点点头:“你放心,柳前辈。还有,盟主,你如果要去打探消息我不拦你,但希望你不要冲动,顾好自己的安危。” 凤箫吟点点头:“我明白……” 正说着,江南喜冲冲地进了院子:“君前哥,听说今儿晚上秦淮河上会很热闹啊!” 天色深红,夕阳的色彩反常的鲜艳。 江西八怪、小秦淮、柳五津父女无一例外,准备去参与晚上秦淮河的盛事,都只有一个原因,秦川宇。 是到解决一切怀疑的时候了,林胜南在不在秦府,秦川宇入不入江湖…… 第107章 十面埋伏 第107章 十面埋伏 夜降临。 君前和江南两人包了一艘小艇,摇到花船之中浏览风景。 这时候的秦淮河上果如江南所言,热闹非凡,桨声灯影,脂粉腻流,各船之中,歌女们围着花桌动情地唱着夜曲,各种曲调充斥耳中,俗雅自知。 柳五津带着闻因包了另一艘花船,弥补初次来的不足,江西八怪也分别混杂在花船四周,各自打了招呼,君前没看见一贯喜欢凑热闹的吟儿,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也许盟主是为了救胜南,所以正养精蓄锐着呢。 不一会儿,秦淮河上便是一片嘈杂,不用说就知道是谁的出现改变了局面。 秦川宇——他们之所以来此,正是为了看看,他是以一人之力粉碎了黄鹤去的分裂阴谋呢,还是势单力孤不堪负荷…… 歌女们全部一哄而散,往远岸处招手,五津没办法,叹了口气:“又只唱一半!每次都这样!” 闻因笑着,只看见身旁女子们抢先恐后地站起、差点将船挤翻的大动作,感觉自己和周围的所有船只都在不停地摇动乱晃:“原来传言不错,全建康的女子们,见到他秦川宇,都会发烧,不,发疯。” 柳五津一愣,笑道:“想当年,你爹我,也是一样的啊……” “爹你扯谎,我才不信。”闻因笑说。 恰在此时身边响起的是一阵悠扬琴声,五津偱声而去,看见对面灯火萧条处那个一直未停止弹琴的白衣女子,她和旁人不一样,没有抬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 他不由得很好奇:“姑娘为何独自坐着?姑娘不喜欢秦川宇吗?” 那女子一边弹琴一边叹息:“我已经死心啦。说我丑吧,大家公认我是建康城里、秦淮河畔最美的女子,说我蠢吧,我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为什么他偏偏看不上我……” 五津一愣,那女子继续拨动琴弦:“我投着他的喜好,他若爱诗词歌赋,我便去博览群书,他若是愤世嫉俗,那我便也学阮籍猖狂。可是,他木人石心……也罢,也罢!往事随风去吧……” 五津听那句“往事随风去吧”,叹了口气:“有情人难成眷属啊……” 那女子冷冷一笑:“一厢情愿而已。”继续弹奏。 五津细细听去,这琴声细腻柔和,却哀怨地令人断肠,就宛如一朵被人采摘,却还留在原枝上,似凋未落的花一般,残败,又凄美,眼前这弹琴女子正是秦淮河鼎鼎大名的歌姬陈沦,也许她真的已经沉沦,又或许,这地位,本就无可奈何。 秦川宇、黄鹤去乘坐的小船并不起眼,然而还是吸引了所有的关注。 这搭配很不协调,一个是金人,一个是原先的武林领袖。 其实,黄鹤去不是自己原先所想要拉着他脱离江湖,反而是要引他入江湖,从而唤醒他对饮恨刀的争夺意念? 李君前越来越不敢想,假如黄鹤去真有那个能力的话…… 琴声既止,秦川宇撩起长衫,重新坐了个位置:“黄大人所说的,完整的江湖,就是这一类的江湖?” 黄鹤去轻笑着:“武林里的女子,多少也有这般的容貌啊,想当年的云蓝、玉紫烟、胡水灵,哪一个不是艳压群芳?所谓英雄难过的,也正是美人关……” “这样的‘完整江湖’,还不如不去闯荡了。”秦川宇的话,还是逆着黄鹤去的意思。 黄鹤去一怔,开始懂了,秦川宇对自己的计划心知肚明得很! 只能小声道:“你放心,今天晚上,定会有江湖人士来,搞不好,就在你我身旁。” 川宇一笑:“好,那我就好好地等着。” 河间又划来一只小船,船上的红衣女人惯常的浓妆艳抹,抱着琵琶,等船近了,站起身来:“秦少爷要听琵琶吗?” 川宇转头往船群中看,没有见到想看见的身影:“陈姑娘呢?让她过来。” 那女子一愣,笑道:“秦少爷喜欢听琵琶,小女子付红就是凭那个出道的,少爷想听哪一首?” “《十面埋伏》。” 四境俱寂,付红立即转轴拨弦,不一刻,已紧势微漾,悄现作战之息,沈延本自微笑聆听着,忽地听得一弦崩然而断,猛一抬头,才发现打断这乐声的,是秦川宇。 他一手控紧了形势,冷色道:“你的心不在上面,不要糟蹋它。让陈沦过来!” 付红灰溜溜地起身来,身后响起一大片女子的笑声。 陈沦摇船到秦川宇身旁,当即黯然消魂,没有即刻弹奏琵琶,而是轻声道:“我听旁人说,秦少爷形容陈沦是脂粉气重的俗世女子,是不是?” 她紧紧凝视着川宇的眼,川宇微微一笑:“陈沦姑娘天资聪颖,怎么也悟不出这话的道理?俗世虽是淤泥,也有出淤泥而不染之莲,姑娘虽然在烟花之地久了,沾了某些女子的脂粉气,却总不是那类的女子。” 被灯火染亮的夜里,陈沦的脸尤其出众,她的美貌脱颖而出宛若莲花。 她听得这句,噗哧一笑,近处的都知道他讽的是谁,继续哄笑,付红已经不知躲到了哪里。 须臾,沈延身体一震,这次的十面埋伏,当真与方才的有天壤之别。 除了那紧张的气氛,还有从鬼祟过渡到揪心的自然。 不知几时起,众人心弦紧扣,都不自觉地开始留意周身情景,连秋毫也不肯放过,生怕被什么暗算了,四下有如虫蚁作祟、鼠狼窥动。 乐细碎。 其突断,故而心停,其重现,于是心悸,其哑而心枯,其平而心沉,其涨落起伏间,闻者尽数变色忐忑,屏气凝息。 四面寒,意境出,此刻有如身临战地,被困垓下,乐之内外,皆呈埋伏之感、包围之势、攻陷之态。漫天铺地,由声作武器,再低沉都惊魂,再微弱也侵心。 船滞,河面随乐动荡出些许不安的涟漪,在灯影之下忽而墨绿忽而浅灰。 无声之时,弦最紧,防备最空,正是山雨欲来之前的满楼风,而在那短促寂静过后爆发出的,叫做威胁。 刀剑埋,杀意伏,声声切,道江湖险恶,一波之下,另有巨浪,暗处静水,流深至远。 每一击,每一奏,每一断,每一拨,前后似相承似相容又似相抵,容不得半刻喘息。川宇听过这曲子不知多少回了,在最想要缓和心情的同时,心却再度被抓紧,刚一入那氛围,又随流坠至更深的一层,一步步地错位和降落。 他知道,他就算不再风口浪尖了,也还是会遭遇十面埋伏。 那么我和你林阡,是相承相容还是相抵?就如同这乐声一般,开始周旋我们这一生吗? 而听到此时略带胡乱的节奏,黄鹤去的内心里却隐隐有种莫名烦躁,对,这曲子逐渐变得尤其漫长,越来越不成调,越来越呕哑,像在撕扯着什么,陈沦不顾一切沉浸在那最后的嘈杂之中,旁人也都在折服赞叹抑或低眉细听,唯独黄鹤去,一时间觉得厌烦狂乱,想阻止她继续弹下去,却苦于想打断却无法打断,更不知从何处去阻碍! 突然间空中划过一丝短暂弦音。 这弦音突然溜进陈沦琵琶声里,是瞬间的事情,谁也没有察觉。 可是清晰悦耳,似乎在每人耳朵边都极速地擦过去了。 这显然也是一只琵琶的声音,从出现到侵入再到覆盖陈沦琵琶的短暂时间里,未作停留,猛地撇开陈沦、如同白虹贯日般直刺秦川宇! 太突然,谁都始料未及。 陈沦眼前一亮,不及惊呼,那琵琶已经到了秦川宇身前,疾若流星,美如蝴蝶,而川宇在所有人之中,显然是第一个出刀的。 绝漠刀还在鞘中,黄鹤去习惯性地想要抵挡偷袭,却被川宇那一刀提醒,他身边这个,是饮恨刀曾经的主人,用不着他救! 那琵琶被砍留在半空,想再进一寸,却终究无力,瞬间功夫,陈沦在飓风之侧都忘了停下弹曲,脸色惨白,失声道:“秦……秦少爷……” 秦淮河上,骤然鸦雀无声。 对手的武器潜入方才十面埋伏的节奏,突行至此,若是平常稀松的武功,早已被偷袭成功。 冷寂之中,只见一簇白影轻轻落在船头。 看见这琵琶、这身打扮、这样的身影,黄鹤去下意识地就问出一句:“李素云?” 第108章 秦淮冷影1 第108章 秦淮冷影1 黄鹤去话音刚落,又一大群刺客从对面桥头直飞而下,从天而降般落在河中央黄鹤去和秦川宇身旁,人手一剑一同袭向川宇,而那白衣女子,转身后琵琶便直指黄鹤去! 当即那小舟便陷入刀光剑影之内,李君前蹙眉旁观,不知该不该插手这突如其来的事件。 沈延笑道:“小师妹不来真是个错误,放弃了一次大显身手的好机会。”说这句话原是想缓和气氛,可是,当此时谁还出得了那紧张的心境? 而陈沦在惶恐过后,未有迟疑,继续弹奏她的《十面埋伏》,敌明我也明的时候,她信川宇的能力。 柳五津见陈沦收拾心情、从头再弹、置身险境、悠然自若,虽惊讶,也不由得对这女子肃然起敬。 乐奏不断,光影流转,争锋紧,恨意真切。 川宇面前五人,他们各色的服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祁连九客! 久经江湖的都知道,那白影自然就是宇文白无疑了! 黄鹤去一边迎敌一边发现了对手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李素云,略微有些诧异:“你是谁?你和李素云什么关系?” 宇文白眼中噙泪,没有对他废话一句,琵琶在手,招招凶狠,式式毒辣,黄鹤去见她一个女子,出手竟也如此毫不留情,再见她眼中射出的锋利仇毒,蓦地想起什么:“原来李素云和你们祁连九客有渊源?” 李君前心念一动:原来黄鹤去早料到祁连九客要来?可是……为何只来了六个人?而且,为何要来? 容不得想为什么,斗争之中的,除了黄鹤去,还有秦川宇。 十面埋伏的音乐太浅,描述不出这一战的激。 以一敌五的秦川宇,手里纵然不再是饮恨刀,也毫不逊色,左右齐驱,精湛而坚决,和从前一样:不管对手是几个人,一起败了就是了! 仿佛从很久以前,秦川宇就已经占尽了上风,他的双手,牢牢地拖着战势,对面五个的武器,接二连三地沦丧在刀的领域里。 君前自叹息:难怪黄鹤去要拉他一起。 然,饮恨刀非为他而生,而,他却为饮恨刀生。 饮恨刀的另一番景象,全然呈现在眼里,也许也是磅礴。这个时候,最懂刀意的人,应该还是川宇吧,所以,才冷对这身不由己的江湖…… 黄蜻蜓被秦川宇双刀击得连连败退,却忍不住性子尖声叫道:“杀了黄鹤去和秦川宇!” “好!”另外几个连声附和着。 宇文白自始至终都一直沉默,不像黄蜻蜓那般把仇敌之意挂在嘴上,可是她手里的哪里像琵琶啊,她的招式又哪里只是简单的铁骑突出、银瓶乍破?围观的皆为惊惧,想不到这美貌女子,下手这般的狠重,手中那五弦,足以挤弯任何险阻,把一切障碍荼毒! 夜幕变消瘦。 可是宇文白的追魂夺命,挣不脱被绝漠刀所困的命运。 黄鹤去赞叹地穿梭于她毒辣招式之中,倾听着她绝妙优雅的步法:“李素云当年虽然也是轻功卓绝,可惜深居孤山、江湖无名,但是这踏雪无痕的名号,她又哪里抢得过你!” “你少废话,我师伯已经死了十九年,不准你再提她!”宇文白目光尖锐。 众人越看越是疑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鹤去心中大抵有了谱:“原来她说的孤山,是祁连山……”但是神情之中,明显有了一丝的黯然。 柳五津一愣,他不认得他们对话之中的李素云,但显然还是可以猜出李素云和黄鹤去、宇文白两个人的关系,不由得蹙眉:黄鹤去和宇文白的师伯,原来有一段旧事?那么这李素云,为何不离开祁连山、与黄鹤去闯荡江湖、反而与他失去了联络? 恰在此时,黄鹤去突然冷笑着急转话锋:“你这么好的武功,真是可惜了!” 宇文白还没有听清他这句话的意思,黄鹤去蓦地刀压琵琶,伸手直击,一把抓住宇文白的手腕:“可惜了你这般高强的实力!” 众人尽数大惊失色,料不到他会突然间下杀手,沈延一阵惊恐:“宇文姑娘的武功保不住了!” 李君前心里的疑问却愈发强烈:奇怪了,怎么祁连山和黄鹤去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对了,洪瀚抒在哪儿? 惊未定,远处又飞至一个蓝色身影,一剑刺向黄鹤去,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缓了黄鹤去要废宇文白内力的形势。黄鹤去矫捷地躲闪开来,内力已松,将宇文白往蓝衣人一踢,退后数步,同时只见秦川宇从那五人之中破阵而出,带着冰冷的口气说:“这江湖,还真是很荒谬。” 宇文白受伤倒地,痛得直冒冷汗,那五人赶紧上前去察看她伤势,蓝衣人是祁连山的另一个剑客蓝扬,那么,现在一共有七个人。 李君前在心里默数着,祁连九客,除了早年失踪的孙金鹏之外,只有洪瀚抒一个没有出面了…… 只听蓝扬关切道:“文白,你有事么?” “还好蓝扬你出现得及时,否则小师妹的武功就没了!”黄蜻蜓松了口气。 宇文白强忍疼痛,支撑着不流泪,手再次接触到武器,眼中全是杀戮气:“大伙儿上去和黄鹤去拼了,替大哥报仇!” 蓝扬起身道:“好,咱们六人先上去!” 于是这六客齐齐站起,设阵、迎敌。 在场的,无论是李君前、江南,还是江西八怪、柳五津父女,听到宇文白这一句,当真是怖惧惊疑、难以置信,他们方才,还一个个地期待洪瀚抒的出现啊,他们都默数着人数、指望蓝扬过后洪瀚抒登场,可是、忽然之间,这个理应还活着要出现的人,已经不在了、不再可能出现…… “洪瀚抒,他……”李君前说不下去,内心是无比的恐慌。 沈延黯然失色:“难道已经……”想到凤箫吟,他突然觉得隐隐的痛。 李君前喃喃道:“洪瀚抒如果死了,林胜南如果死了……天……” 空气像凝滞。 沈延看宇文白泪眼朦胧的模样,不像是假,惊讶地抓紧了船壁:“他死了吗,死了吗?” 六人纷纷握紧兵器,排开祁连山六人阵,这是他们当年起义时候设计的各种阵式之中的一种,可是现在,他们是为了复仇…… 柳五津心中一凉:黄鹤去要想杀洪瀚抒并不困难……难道今年的前五十名也要遭到这种劫难…… 然则这六人阵再怎样厉害,都赢不了,他们在黄鹤去的凶狠攻守下,仿佛非手下将,而尽阶下囚耳! 宇文白看清了形势的悲哀,他们的仇人,不愧是金南的第三,就算他们祁连九客每个都在小辈里出类拔萃,也终究比不过如此劲敌。 后浪推前浪?可是,总要有后人,比不上他的前人。 谁料到,黄鹤去就是那类前人之中的一个。 宇文白挣扎着站起身来——可是,这不代表,她要放弃复仇! 早已看见一旁的秦川宇,心中暗道:若是擒住了他,作人质也好!就算是输了,也要试一试! 打定主意,抓紧了好时机,出其不意,在原地挥起琵琶直向川宇,她内息未匀,还是差了一毫,秦川宇觉察到背后冷风,往后一退,脸上有些许不解:“你想干什么?” 宇文白哼了声:“没有料到,你一个抗金英雄的儿子,还跟投降金国的走狗走在一起!” 秦川宇一怔,他实在也不想去辩解其中的两难,双刀持立,冷道:“我走哪条路,跟我的身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好,那你就和黄鹤去沆瀣一气去吧!”宇文白话音刚落,柳五津心头一震。凝神再看,宇文白毫不手软,又一招袭来,川宇的长短刀,和四年前他引领江湖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他还叫林阡……五津心里不由得一紧:川宇,希望你,没有变…… 第108章 秦淮冷影2 第108章 秦淮冷影2 在川宇的刀里,可以发现胜南现在的不足:胜南气势虽然是壮阔凌人,却如群山穿错、参差不齐,加之内力缺陷,常见空虚。 川宇不同,川宇的刀法精练,招式整齐,虽不像胜南那般的“五岳成侏儒”之感,端的也有气凌绝顶、力扩平原之战意,更富有的,是刀中实实在在的高深。 饮恨刀易主之后,他接触到的第一场生死战,竟然来自于云雾山上排名第十一的宇文白。可是文白柔且坚韧毒辣的琵琶,只今何处寻? 君前的目光随之起伏,十面埋伏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轮回了多少遍,恰在这最高亢的关键,他骤然发现,秦川宇的饮恨刀,和林胜南是对立的! 都令人极欲探求的气势、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内容,可是,好像错了,好像是抵触的,他们握刀的时候,追求的方向就反了—— 胜南是冲天巨峰,压江潮,扪参历井,观海阔云低,川宇却是一落无涯的裂地深渊,沉降之后凹陷尘世,探索不得,却比一切看得见的峰峦山川还要雄奇! 这份感觉,是背道而驰的!只不过,一冲击一压迫,都以逶迤出世、以双刀写激越、以天地之重埋人世之乱。 阡、陌。 却总令围观人惊疑敬畏,总横生一个疑问:为什么饮恨刀就不能有两双?! 一念错,满盘输。宇文白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点的遗憾,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大哥……她闭上眼睛,倾听着琵琶的行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大哥,就算是同归于尽,就算他只是帮凶,只要能替大哥你尽很小很小的力量,文白也心满意足了,真的…… 众人皆惊,宇文白最后一招,根本置她自己生死于不顾,她整个人都已经暴露在川宇刀下无路可退,然而,那片模糊里,唯一可见的,就是文白的琵琶,她宁愿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把秦川宇置于死地! 川宇万万料不到这女子如此厉害,弃身锋刃,视死如归!那一刹那的时间,他已经被她拖进了鬼门关! 那一刻,是闯荡江湖第一次这般的震撼,这琵琶,是确确实实在要他的命,而他,在这安寂里,只听见自己略带紧张的呼吸…… 他该怎样,从容地面对死亡? 管弦呕哑。 围观者尽皆以为弦断,风乍起,满河叶。 萧条,终于来侵蚀和覆盖繁华…… 来不及救援了,他们谁都没有料到宇文白会提前结束这场——死战!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光穿过夜色,眼前一闪再一暗,这道霹雳没有任何声音。 血红色,如蔓延的血在灼烧,每个人的脸都火辣辣地烫,但那红色像隔着水雾去看,很虚幻,甚至还在空气里流动着,宛若真气。 也就是这道红光,由上而下,笔直地刺入宇文白的琵琶,同时将她逼出了刀光之中。无声,却轻而易举地,将那琵琶,裂作两半,正中刺入,正中而出,宇文白秦川宇毫发不损,琵琶已然作废。 红光消逝,夜幕更黑,晕眩。 柳五津看清楚了红光的归宿,那是个白衣女人。 柳五津一生从未如此冷过,也许这不是冷,他只是因为紧张才颤抖:老天,她怎会出现?出现在这里?! 只要有一点意识的人都会被刚才的情景吓呆吓坏甚至吓死,速度太惊人,感觉犹如一束闪光,飞快穿越过视野,但那道弧线多美,随着的白色身影,姿势优美得令人称绝,速度迅捷地令人窒息。可是更令人惊讶的,不就是这个女子的身份?! 似乎下雪了。 好多人,发抖哆嗦的本领都没有,在她的威慑之下。 甚至连黄鹤去都停了手,紧张地盯着她! 她,是云蓝。 十六年来,隐居江湖一隅,不顾江湖人士的揣测,无意世俗的理会,避世,却缔造出大理云家的武林神话。 她,是惜音剑曾经的主人,林念昔的师父,也是林楚江没有挽留住的、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外人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变故,她不抛夫弃女的话,如今,也许也还是江湖领袖吧…… 鹅毛大雪在这样的夜晚,作为不速之客光顾了建康城。 黄鹤去色厉内荏:“你终于要复出江湖?” 云蓝转过脸来,斗笠之下的凌厉眼神,直接留给了黄鹤去:“你小心着点,多行不义必自毙!” 转头,却对秦川宇一笑,气氛才略见缓和:“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 雪落在秦川宇的衣上,他的面容里,写满了惊诧。 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 这是在帮着武林稳住川宇啊……柳五津心里顿时知道了云蓝的本意,可是,秦川宇真的还在意林念昔吗?林念昔又在哪里? 川宇一直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谁都猜不透他的神情。 云蓝不等候他的答案,但好似已经明白,忽然转过身,从人群之中出去。 众人的脸全都跟着她一并转过去,目光尽数被吸引。云蓝上了一只孤舟,撑篙独自一人消逝在秦淮河上,雪轻舞,渐渐不见她白色身影,黄鹤去面带遗憾地看着她,身后,是风雪江湖、繁华夜景,而她消失的方向,和若干年前同样的、灯火阑珊。 秦川宇突然有些迷惘—— “堂兄的性格我很清楚,你对爱很极端,要么不爱,一爱就一辈子,而且爱至深的那种。” “你放心,饮恨刀归他,念昔还是你的。” 久久回味着这两句,他还爱着林念昔吗?可是这些天来,一直告诫着自己:她对于自己那样遥远——她至今没有出现,只是在年少的时候,有过匆匆的几瞥,难道那就是一生的爱情和束缚?不可能,不现实…… 然而在凤箫吟身上闻见关于她的一丝香气后的心头的强烈震惊和好奇,不就表示了自己心里其实很在意? 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所以才在胜南面前充满敌意地出刀宣战,所以才想探究凤箫吟究竟是不是林念昔,所以才送她木芙蓉作礼物、听她生病就送药?所以现在,把该对林念昔的一切,渐渐地给了凤箫吟? 轻轻笑,是天定的缘分在作祟…… 到此时,祁连九客哪里有机可乘?伤的伤,退的退,忿忿的忿忿,惊异的惊异,唯独宇文白一个人,非但没有因为死里逃生而喜悦,反而眼神呆滞地,看向船上已裂的那只琵琶……也是一身白色,却脆弱而温柔的灵魂。 蓝扬帮她拾起琵琶:“文白,咱们先走,以后还有机会……” 文白掩面啜泣,只是痛哭。 成菊诧异道:“别伤心文白,云蓝是老山主的师父呢,输给她没有什么……” 宇文白泣道:“这琵琶,是大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雪落得宇文白满身都是,但是她接过蓝扬递来的属于自己的琵琶之后,除了不住地抚mo之外,几乎一动不动,那情景,实在可怜。 秦淮河上,骤然间从惊恐中醒来,想继续繁华,但看到这悲恸,谁不动容,当是时,竟然谁也来不及,说一句话。 沈延心里却不得不七上八下:要不要告诉小师妹?告不告诉她? 柳五津努力地回忆云雾山排名里的前五十名:继第十七的连景岳叛变之后,现如今,第六的林阡生死未卜,而第七的洪瀚抒,已经死了…… 从秦淮河回到冲渑酒馆,路程并不很长,可是众人心中都百转千回。 沈延抬头看对面,这里已经修葺完了,正等胜南回来才开张呢,可是心一酸:也许,他和洪瀚抒一样,也再也回不来了…… 走到里屋,发现吟儿正趴在桌上,显是等他们等累了睡着的,沈延轻轻摇醒她:“你这么睡,冷不冷?老是学不会照顾自己!” 吟儿一笑:“所以我要找一个能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人啊……” 沈延强笑着:“那这人真是倒霉,做夫君的同时,还得做仆人。” 吟儿兴高采烈的样子真的令他们心痛且难以启齿:“小师兄嫉妒我,不过小师兄放心,你娶妻生子了之后,我才嫁人。” “劳烦了,劳烦了!”沈延呵呵笑着,继续掩饰。 “对了,今天秦淮河上发生了什么事?雪真是大的很,幸好我没去!”她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沈延强装无事:“你没去真是个特大失误,你知道今天秦淮河上有谁来?” “谁?”凤箫吟好奇地问。旁人都略带惶恐地看向沈延,示意他别说,沈延面不改色地扯谎:“黄鹤去、秦川宇、宇文白、黄蜻蜓、洪瀚抒……” 把“洪瀚抒”三个字一带而过。 凤箫吟“哦”了一声,有些兴致索然:“他也来了啊……” “小师妹今晚为什么不去?不像小师妹的性子啊!”沈延瞒天过海,松了口气。 “我丢了东西,一直在找,没找着。”吟儿叹了口气,“明天起床之后,我再找找看,奇怪,明明贴身放着的,怎么会无端失了踪影……” “对了小师妹,今天还有个人也出现了,你死也想不到她会在建康出现,林念昔的师父——云蓝啊!”醉花阴忽然想到这位秦淮来客,赶紧说给吟儿听。 吟儿面色一凛,又只轻轻“哦”了一声。 众师兄见她被云蓝威慑住,不再追究洪瀚抒的事情,想这噩耗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使劲地将话题扯远了。 闻因看父亲孤身走向院中,懂事地跟上去,轻声问:“爹,下面该怎么办才好?” 柳五津叹了口气:“他们选择先不告诉她,也许是对了,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她早晚会知道这一切,终成定局!” “可是我有预感,林阡哥哥没有死呢。”闻因小声地安慰他,“李香主正在打探他的消息,一有情况就会来通知咱们,他不会死的,爹……” “对,我也希望他没有死。”柳五津的眼骤然湿润,“他是我们短刀谷的未来,他到江湖上来,才片刻功夫罢了,怎么可能没有功名就这么死了……可是如果他和饮恨刀一起死了,川宇的位置又该怎么放……” 死里逃生的传闻,被添油加醋过后,令得川宇一回府中,便免不了被一大群人簇拥包围着,嘘长问短。 秦向朝爱子心切,几乎将他从上到下都检查了一遍,连声问:“儿啊,没事啊,没伤着吧……” 川宇还没来得及摇头,就有更多各异的声音、相同的姿势往这边压过来,有方才在秦淮河上目睹他涉险的,有淡淡相交表示关心的,但更有大半是半夜三更不管路程远近、听说了这事情之后立刻跋涉过来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的,为了什么,或者没有为了什么,都很正常。反正不该来的,男人女人都到齐了。 崇力和阿财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知被挤到了哪里去。 陈沦止步于水泄不通的秦府门前,微微叹了口气,踟蹰了一刻,不愿与一众群芳争宠,还是转身走了。 那一厢,扶风拖了尉迟雪往人群里赶,尉迟雪一见这众多的女子,停滞不前,扶风素来知道小姐软弱,一筹莫展,只好自己拼命挤过去看,恰好和崇力一撞,喜得立即拦住他:“崇力,少爷可好?” 崇力喘气不休:“活着回来了……” 扶风杏目圆睁:“什么意思?” “没事啊,被人救了还会有什么事!”崇力显然已经被问得很不耐烦。 背后响起韩莺的声音:“那个人是个女子吧,听说是林念昔的师父云蓝,算起来还和川宇有些关系。只怕川宇现在的心里头,除了他从前的未婚妻子,塞不下任何人!” 扶风哼了一声:“韩姑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尉迟雪赶紧拉住扶风:“扶风,别这么不敬。”韩莺傲道:“听见没有?小小侍女,敢如此放肆!” 扶风怒道:“你算哪根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爬到现在这地位……”韩莺一震,显然很是生气:“你说什么?!” 阿财看她火起,赶忙劝架:“各位,现在还不是吵架斗嘴的时候,少爷就算无事,也是历了凶险才回来的,你们不嘘寒问暖就算了,还不给他清静吗!” “是啊,就算假情假意,你也得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呀!”扶风不饶人。 “你!你这侍女,好大的胆子!”韩莺大怒,奈何阿财这句话一压,她实在不敢继续闹下去。 恰好玉紫烟听见阿财这一句,往川宇那边紧张地看了看,忽地望见他一旁的黄鹤去,眼神一变,瞬间凌厉。 第109章 情之择 第109章 情之择 次日的清晨,起床经过过道,再回味昨夜的死战,才真正有了一丝凶险的感受,后知后觉,方心有余悸。 冬风平地起,满园花木尽凋残。 突如其来的一次死亡侵袭过后的这时候,再说轻生死,恐怕也是自我安慰了。 阿财递来一件外衣:“少爷,夫人让你添一件衣。” 川宇回过神来,恰能看见转角花园里玉紫烟的身影,迟疑了一忽,还是添上了。 玉紫烟转过头来,轻轻一笑:“还在生娘的气?” 秦川宇摇摇头:“那一天我只是满心的抑郁,无处可发,才会对娘不敬。” 玉紫烟一怔:“其实……这些事,真的只能怪娘,年轻的时候太任性,动辄赌气,一走了之,否则,现今的江湖,哪里可能是这副模样……” 川宇坐在她身旁:“娘是如何爱上了爹?” 紫烟微笑着看着他,她喜欢他脸上荡漾笑容的时候,那样最像楚江:“娘最早见到他的时候,才七岁罢了,他十七岁,是耿京元帅身边武艺最高强的少年英雄,当时只是崇敬他,和崇敬耿京元帅一样。那时候关于江山刀剑缘的传闻已经有了,他和云蓝,真是一对璧人,可是谁也料不到,义军会那么早全军覆没……” “泰安义军的覆没,只是龙蛇混杂、人各有志的悲剧……”秦川宇轻声评判,“娘自此也离开了泰安?” “是,就这么只过了十年,你爹便在川蜀结交了一群绿林好汉,一起组建了短刀谷义军,娘没有想到,第二次再见他,就再没有动过离开他的念头,娘那个时候,明知是错,也要爱下去,他在娘心里,不仅是个侠客,更是个英雄,我只是想分担,一个英雄心里的孤单。” 川宇一愣,听她续道:“就在局势最动荡的时候,云蓝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你爹,你爹一直候了她两年,没有任何音讯,还在那个时候,为了救萱萱,中了金人的毒箭,需要一个女子和他成亲才能解毒。看他昏迷的样子,我没有控制我自己,我主动提出了……” 川宇脸色苍白:“娘,竟然……” 玉紫烟一笑:“娘幸运地没有死,还和他成了夫妻……川宇,娘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了你和你哥哥,娘却错了,真的错了,带着你们离开短刀谷,还丢了他……川宇,爹娘不该逼迫你替代他,更不该在他出现之后就把饮恨刀给他,可是,娘真的没有偏心过,至少,现在连他一面,娘也没有见过!如果你和自己的亲生骨肉许久未见,你也会和娘一样的心情,毕竟娘是这世上最对不起他的一个。” 川宇淡淡一笑:“我从来没有怪过娘偏心,我只是想让娘有两个杰出的儿子罢了,我想看看,爹的一生,谁更适合去延续……” 玉紫烟一愣:“你昨夜已经见到了,江湖凶险,每一刻都可能会丧失了性命……” “人生于世,不就是求这般的收场?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知道江湖的模样,从来没有后悔过。” 玉紫烟一震:“你,难道你想要入江湖?!” 川宇冷笑:“我又何必去找寻江湖?” 她明白,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清楚自己的定位,该在江湖之外,也明明白白地表示,他将参与这场周旋。 紫烟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贺思远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掩饰着笑了笑:“川宇,思远来看望你了。” 贺思远走上前来,向玉紫烟请了安,立刻关切询问:“堂兄,昨夜遇袭你可受了伤?” “完好无缺……就是没有睡好。” 贺思远看见他精神的确不佳,哼了一声:“我就说,应该把那些只会聒噪的女人们关在秦府门外面,三更半夜还那么喧哗,究竟会不会关心人!?”围着他转了一圈,脸色才好转:“嗯,果然是完好无缺,那个要伤你的人是宇文白是吧,差点儿就要成为建康人民的公敌了。” 川宇一笑:“哪里有那么严重?” 贺思远有意无意地转过脸去,突然发现一旁站着的阿财正在偷看她,估计自己上次的香囊计划开始有了起色,心里暗自得意着,满脸笑容地挽着紫烟和川宇的手臂进屋去。 阿财在门外无聊地搓手晒太阳,一边又不自觉地往屋里面看,闲着便坐下身来,掏出贺思远所赠锦囊,仔细地端详、抚mo,想起当年思远踢门抢药的情景,至今还点滴在心头,还有那日她和江南嬉闹的时候,无意吐露了心事,她真是个明快的女子,说爱就是爱,毫不掩饰——可是这香囊,真的搭配这服色吗? 闭上眼睛,陶醉,想她生气跺脚时的可爱,想她赋诗填词时的随意,想她为人处世的放纵,可是想着想着,心便一凉,她是建康城闻名的文武双全、风流才女,而他,只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忽听有人啊了一声,阿财赶紧把锦囊塞起来,回头看,是秦家的三少爷,怯懦胆小的秦天,他平时除了读书写字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事情,不和人随意地说话,即便有事要讲,也要考虑半天才羞赧地开口。 “你……能不能……上四杯茶水来?” 阿财笑道:“是,三少爷。”说罢要走,才发现锦囊未塞好,啪一声从身上掉下来。 还没来得及去拾,秦天咦了一声捡起:“你也有这个……” 阿财应了一声,秦日丰从秦天身后出现,接过秦天手里的香囊:“手工虽然粗糙,还满漂亮的……怎么,弟弟你喜欢?” 秦天一脸无邪地点头。 秦日丰二话不说,帮他夺过来:“好了,阿财,就直接给了三少爷吧!” 秦天欣喜地接过,正要塞在怀里,阿财几乎本能地去抢回来,秦天没防备,还未定神,香囊已失,惊得直盯着他:“你……你……” 阿财恭道:“两位少爷,这只香囊对小的很重要。小的……” 秦日丰勃然大怒:“哪里容得了你作主?拿过来!” 阿财显然是用命护住的:“真的……很重要……” 秦日丰骂道:“重要个屁,你妈绣的吧?让她再绣一个!”说罢又要来争,阿财立即转过身去躲:“这……这不是……这不是……”秦日丰咦了一声:“大哥的仆人还真是有个性,居然敢逆着老子我!我秦日丰要的东西,从来没人敢不给!”“这……这是思远小姐送的,小的不能随便送人!” 秦日丰骤然停下攻击,惊异地拽着他:“你说什么?她……送你这小小仆人?!”秦日丰诧异地回头看秦天,秦天面如死灰,表情与瞬间之前落差好大。 “思远从来没有送给我这么好看的香囊……思远从来没有送给我这么好看的香囊……”秦天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仿佛来这世上,只为了讲一句话。 蓦地,却听秦天狂吼一声,一脚往阿财身上踹,秦日丰从未见过弟弟如此暴怒,只一脚,用力甚猛,直踢进阿财腰坎里,阿财虽是仆人,在秦川宇手下几时受过这般虐待,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已经被他踹翻了过去,根本无法直身,秦天满面的泪水:“思远从来没有送给我这么好看的香囊……” 秦天彻底乱了,狠狠地对阿财施以拳脚,边吼啸边愤怒地哭,样子甚是吓人,秦日丰被他唬住,不知该做什么,怎么成了别人斗殴、自己旁观…… 阿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任由别人打,啊地大叫一声抱起秦天的头就和自己磕碰,秦天边忍痛边嚎叫,还一边用自己吃奶的力气与阿财相抵,两人一齐往一边倾,扭打着“扑嗵”一声就栽进了旁边河水之中,两人到了水中还不罢休,依旧扭打纠缠,僵持着企图把对方摁进水里去,不多时已经有不少人赶来,纷纷指手画脚:“两个人掉进河里去啦!”“是谁啊?还在打架?”“好像是阿财啊……”“那,那,那不是三少爷吗?!” 秦川宇、贺思远闻讯赶来,阿财、秦天已经湿漉漉地上了岸,秦天手足乱舞,口中含糊着不知在讲什么,秦日丰这当儿怒气冲天,指着阿财的鼻子怒骂,几生可用的脏话全部用尽,唾沫横飞,肆无忌惮:“你怕了吧?下等仆人,敢跟我们斗!你暧昧***找死!……” “够了!”秦川宇一发话,秦日丰赶忙停嘴,咳嗽着走到一边去:“大哥……” 川宇走上前来把瘫倒在地的秦天一把拖起来,看他神志不清,冷冷训斥:“你什么时候竟然也学会了打架?!” 可是,秦天这时候只懂得痴痴地朝天看,目光呆滞。 秦日丰哼了声:“贺思远,香囊的事情,我希望你好好的解释!” 川宇思远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思远走到秦天身旁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算了吧,去换件衣服,好不好?” 秦天掩面躺地,不肯动弹。 “把他抬下去。”川宇叹了口气,“阿财,你也去换件衣。待会来见我。”见风波平,他不想留在闹剧里,独自一个人先走了。 贺思远转过身来,看见阿财手里还攥着自己送他的香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目了然。 刚欲言,却听得阿财说了一句:“思远小姐,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个仆人。” 那时刻,她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说好安慰,只得目送他背影远去。 围观众人或许是被秦日丰瞪走的,一哄而散,尉迟雪不知何时来到这池塘边上,也听到了阿财的叹息,挽住思远的臂:“思远妹妹据说和天儿已经有了婚约?” “我不喜欢他,断然不会嫁他!”思远狠狠地说。 “可惜阿财的身份低了些,不然相貌上真的很般配。”尉迟雪轻声说。 贺思远瞥了她一眼:“堂嫂的想法未免过于保守了些。堂嫂和堂兄幸福吗?我不想重蹈覆辙。”说罢就走。 尉迟雪像被浇了一身凉水,呆立着。 紧跟着秦川宇回房去,秦日丰也不愿再提方才不愉快的事情,坐在凳上呷茶扯话:“明晚上苏家要请戏班子,咱们也应邀去看。怎样?大哥去不去?” 川宇点头:“看戏也好,正好对黄大人尽地主之谊。” 贺思远一震:原来明晚上秦府没人…… 秦日丰看见阿财换了衣服进屋,存心找茬,大声道:“水凉了,重新添水!”阿财放下手中活,来奉茶,秦日丰哈了一声:“怎么?大哥缺人手?你这仆人,手脏不脏,搬椅子不洗洗手就来奉茶!” 贺思远要发作,川宇一把拉住她,阿财不理睬,秦日丰就愈加要嘲讽:“你怎么换了衣服还这么丑?下人终是下人……去搬椅子去!” 贺思远想起方才阿财失望至极的话,明白他心里的酸苦,此时见他头也不抬、忍气吞声地回头搬椅子,芳心所绊,险险掉泪。 秦日丰得尝所愿:“他也只配搬椅子!”川宇一笑:“话说起来,这椅子是秦府上下最珍贵的一件宝物,祖传下来,我看秦府上下只有阿财一个人能够搬得动。” 贺思远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接过话尾来:“是吗?我最崇拜那些大力士了,日丰哥哥,我相信你不会连搬椅子也不配的,是不是?” 秦日丰哼了哼:“这有何难?” 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阿财:“我让你看看,真正搬椅子的方式!”他看那石凳小巧玲珑,轻笑着随意去拨弄,一上手就觉得不对劲,那凳子像牢牢粘在地面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毫无用处,继续发力,咬紧牙关,无济于事…… 他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来,头几乎埋在了那石凳之内,忽地手一滑,像被石凳给耍了,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下巴上竟是泥巴,好像哪里还碰伤了,又痛又痒,难道那小小仆人,真的搬得起如斯重物?! 可是,阿财轻轻抬起石凳的方式,当真有如不费吹灰之力,他从前也见过,所以才被误导,以为这椅子很轻很轻!——原来这仆人,还真的是有一技之长,力大如此,相貌堂堂,难得思远要抛弃三弟来勾引他! “见识过了么?真正搬椅子的方式?”贺思远解了气,笑吟吟地看着秦日丰。 “搬椅子?难道你要嫁一个搬椅子的?”秦日丰冷笑。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你的事!”贺思远语气冷硬。 阿财搬着石凳越走越远,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他不得不把心里的念头藏匿着…… 夜晚,万籁俱寂。 吟儿看四面无人跟随,悄悄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大师姐正抱剑等候着她,四周围都很暗,所以显得特别的安静。 “真的是师父拿走了我的剑?她为何要偷走我的剑?”吟儿夺回属于自己的玉剑,又生气又不解。 大师姐略带担心地看着她:“师父说,你做错了,所以惩罚你。” “我,做错了?”吟儿一愕。 “关于饮恨刀,关于林阡林陌,你从云雾山开始,就不应该。” 吟儿迷惘道:“可是在云雾山的时候,把胜南救出来之后,师父明明夸我做的很好。大姐你忘了?” “那是你第一次尝试要追寻新的事情,师父她除了鼓励你还能说什么,但是你做错了,就该回头,不可以越陷越深,听师父的话,好不好?” 吟儿摇头:“不,师父没有权利这么做。” 大师姐叹了口气:“师父让我来告诉你,她也和你一样,喜欢过两个人,以为后来喜欢上的人会彻底覆盖掉她对前一个人的爱,可是没有,当前者转过头来的时候,还是会心软,还是会去爱……” 吟儿泪流满面:“可是,秦川宇他没有回头,他下泻药害我,他想害我……” 大师姐一愣,冷冷一笑:“你还真是幼稚得紧。依我说,你就该去秦府看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姐不说我也要去。”吟儿擦干泪水。 夤夜时分。 秦府高墙上忽然映出一条瘦长的影子。 那只影子轻快地在瓦片上滑过。 熟悉地绕过几道弯,几处角,却突然,停在半路。 他正前方也是个黑影,挡在他面前。这黑衣人似乎一直守在此处。 一阵阴风掀过,黑衣人浅笑着发话:“师妹,你好。” 影子揭下面纱来:“师兄,许久不见了。” 黄鹤去,玉紫烟。 “来贵府这么久,夫人都没有和在下接触过,在下还以为,夫人身份高贵了,就不念旧情了。” 玉紫烟没有心情和他叙旧:“师兄如果还当有我这个师妹,就不应该带川宇走上歧路。” “歧路?哈哈哈哈。”黄鹤去笑道,“你认为江湖和官场,哪个更污浊?” 玉紫烟一笑:“你自己的行为不就证明了这一点?你为何要拖川宇下水?!” “没有为什么,他一出生,就注定了逃不掉!”黄鹤去恶狠狠地说。 “可是,现在的江湖和从前不一样……”玉紫烟语气骤然变软。 “正是因为不一样,我才很期待,他的作用究竟有多大。紫烟,我很欣赏他。” 玉紫烟冷冷道:“那么,你一定要诱引他?!” 黄鹤去哼了声,听出她的不客气:“当然!” 玉紫烟冷笑:“如果我不同意呢!”抽剑而出:“师兄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黄鹤去一怔,玉紫烟已经刷一剑刺来,黄鹤去躲闪不及,面不改色,飞速掀起披风去挡,只听嘶一声响,剑已破披风而入,黄鹤去大惊,伸出双指夹住玉紫烟欲进宝剑,玉紫烟一笑很满意这僵持,黄鹤去未出绝漠刀,对付玉紫烟还是有些留情,察觉到她的心理,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斥她:“你迂腐!” 玉紫烟冷笑,剑又上前一分,黄鹤去横腿急扫,反守为攻,玉紫烟撤剑先退,却锲而不舍,重进一剑,她清楚他师兄的凶狠,只要他绝漠刀一出,自己的剑法再卓绝,也会被抓尽了弱点,所以只有趁他拔刀之前先行得手:“不知谁比谁更迂腐!为了个大将军的名号,背叛义军,背叛师门,背叛国家!” 蓦地眼前雪亮,来不及闪让,绝漠刀出鞘:“你对这国家还有什么希冀?你真是蠢!” 一刀迎向玉紫烟兵刃,她的缺漏一览无余。 玉紫烟脸色登时改变:“这就是你跟楚江最大的区别,他始终都在走一条路!” 一边负隅顽抗,一边等候黄鹤去的回应,却见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秦夫人,我现在在你家做客,也无法伤害你,你好自为之,你已经不是林夫人了!” 玉紫烟的脸刹时惨白,黄鹤去回刀入鞘,结束得好是迅捷,玉紫烟却不肯罢休,又一剑袭向他脖颈要害,黄鹤去面色一沉,绕过剑去,伸手一把捏住她脖子,玉紫烟像当时的傅千秋一样,根本无力反抗,他轻声地,却令她无法辩驳地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既然你当初嫁给了林楚江,你就没有办法左右你两个儿子的命运!川宇和林阡,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那个儿子!?” 玉紫烟瞬间惊愕,噙泪问:“你知道……他在哪里?” 黄鹤去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我们很重要的囚犯。” 紫烟的呼吸开始急促:“囚犯?你们抓了他?” 黄鹤去松开手:“你放心,只要你不插手,最后我不会杀了他。对你而言,牺牲小儿子的仕途来救大儿子的性命,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 第110章 血,馨 第110章 血,馨 黄鹤去说完旋即走了,留下那件已破的黑色披风,玉紫烟滞立着,一动不动,风的另一端,似乎在唱着多年以前的歌,声音很悠扬,也很凄美…… 六岁那年,于山东益都初入师门,还记得当时师父和颜悦色地领着她与众位师兄见面的情景,黄鹤去最初的容貌定格在脑中,是十五岁,英俊的面容,魁梧的身材,端的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还没有现在这般,历经风雨之后的凶残。 日子就这么一飞而逝,鹤去留给她最难受的记忆,莫过于曾经,他说过的一句话:“紫烟,师兄真的很想做一个大将军,不然对不起这么好的武功。” “是,志当存高远!”白鹭飞惊喜地接过这一句。 “那好,咱们一同去泰安,参加义军去,当大将军!”易迈山扛了剑进屋,欣喜地参与这样的话题。 志同道合的三兄弟,又哪里能意识到,将来他们会走上殊途。 一离开,就是多少年,就是在泰安,初次见到林楚江,七岁初遇,十七岁深爱,二十六岁嫁给他,其实早就听说过他的一切,战火威胁的年月,甚至都梦着与他的那一场风花雪月…… 她一直紧紧追随着她爱的人,可是师兄没有,她永远记得,那个她一直敬仰的师兄会降金,尽管他身上背负血仇……她也不能劝阻他…… 于是她宁愿一生不安全,追随楚江。 雪花又纷纷扬扬降落下来,一片冰雪的世界,湮没了多少情缘…… 雪落在地上,瞬即融化。 黄鹤去踩着雪往秦川宇的住处急匆匆地走,以致于发出很重的脚步声,四静一片,雪花在独自记录着一切阴谋。 不多时,又一条黑影倒映在雪水之上,压着黄鹤去的脚步去了。 她的脚步向来轻便,黄鹤去并未察觉。 可是,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她没有遮掩身份,简单的一袭黑衣。 刚刚的那一幕,她一直躲在鹤去和紫烟的远处,听说了鹤去紫烟所有的话: “他现在是我们很重要的一个囚犯。” “囚犯?你们抓了他?” 对!没有听错!林胜南被抓住的消息,是真的! 她,自是凤箫吟无疑。 她眼中迸发出仇恨的目光:黄鹤去,你死期到了! 与此同时,雪地里又晃过一条很轻捷的影子,未在雪上留下任何一条痕迹。 黄鹤去进屋之后,这两位夜行者已经分别伏在了屋顶两侧,许是紧张,许是轻功卓绝,竟然谁也没有发现谁。 吟儿平息了怒火,平静地揭了片瓦,同时对面那位夜行者也揭开一片,两人均是一动不动,任雪打在身上。 川宇品了一杯热茶:“你究竟要将他折磨到什么时候?” 黄鹤去一愣,坐下身来:“他醒了吗?” “你们真是毒辣,在建康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他。” 吟儿揪紧了呼吸,她还是很希望秦川宇站在他们这一边啊,可是从他的话语里,哪里听出他的立场!? 黄鹤去继续发话:“不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我怎么去威胁小秦淮,怎么去威胁他们武林前五十?他醒了也好,我会继续用刑。” 川宇没有说一句,可是气氛正自紧张,屋顶上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凤箫吟还没有搞清楚是不是自己所发,屋中已是剑拔弩张——黄鹤去腾空而起,破瓦而出,挥刀直砍! 吟儿正欲闪让,却发现黄鹤去所砍之处,一个轻巧的白影突跃而起,灵便如飞燕,依稀是女子。 刚欲舒口气,突然吟儿自己就也惊呼一声——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最熟悉的——宇文白! 她跃起之后迅即抽出武器直接对准了黄鹤去,黄鹤去破瓦溅得满身的雪根本无暇抖落,不管那绝漠刀上是否早被大雪盖满,极速去拦挡,宇文白双眼里写满了恨意,誓不后退,旁观的时候,就能觉察到这场恶战的发动和牵制全在于她! 不知怎地,听他们交锋激烈,吟儿只觉胸闷气短,一阵窒息。 黄鹤去冷冷的:“你两次三番来刺杀我,别以为每次都能侥幸逃过去!” 宇文白哼了声:“只要我留口气在,定会找机会和你拼命!” 吟儿心里好是纳闷:奇怪了,宇文姑娘为什么要和黄鹤去作对?真是奇怪得紧。 继续伏在瓦片之后,看见秦川宇也出了房门,抱刀隔岸观火,心里起伏不定:他对胜南,真的是袖手旁观吗…… 然而哪里有吟儿走神的机会,她想不到,会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听到黄鹤去这样一句冷笑: “也对啊,你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你大哥的死,睡不着就晚上出来溜达,找些事情做。” 宇文白刹时噙满泪水,她不允许他这么邪恶下去:“你住嘴!”她的武器本来是以柔克刚,可是融入这漫无边的仇恨,怎可能还轻柔,此时此刻,仍旧是拼尽了气力,招式之中,独见疯狂,似要将对手歼灭! 雪,无情地落在凤箫吟身上,她好想叫,可是怎么也叫不出——她不敢相信,怎么也不敢相信啊!喉头里有千万句话梗塞着,她真的受不了这样的疼痛,但是她必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决堤,手也一直在颤抖,抽搐——宇文白的大哥还会是谁?洪瀚抒!洪瀚抒!他……他……他死了?死……不可能,不可能……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宇文白如此拼命! 黄鹤去在败退?吟儿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眼前逐渐模糊,泪水继续充斥……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洪瀚抒,上次见到他,她还和他冷战至反目成仇,她和他还没和好呢…… 黄鹤去似乎在刻意让宇文白,边退边道:“李素云和洪兴是什么关系?你跟洪瀚抒又是什么关系?” “他死了,大哥死了,我也不会苟活下去……”文白喃喃自语着,招式骤然由猛烈转成无力。刹那间,黄鹤去脸色变得狞青,一瞬间的变脸,吟儿看得清清楚楚,眼见他要下杀手伤宇文白,吟儿不知是不是本能,从屋顶上飞跃下去,同时将她的玉剑掷入战局,黄鹤去刀至中途,为剑所阻,急掣回去。宇文白如同从梦境中醒来,哽咽着,呆滞地望着黄鹤去、秦川宇,还有刚刚落在地上的助她一臂之力的女子,凤箫吟。 她比宇文白出现要突然得多,也更出乎意料,黄鹤去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微笑道:“原来是盟主到了!” 川宇不知为何,当时竟然是心中一震,这份感觉,与从前他见到她时候不同。他不知这是紧张,还是担忧。 宇文白好像不认识她一般,没有任何的反应,显然是被黄鹤去伤得太深,刺得太痛。 吟儿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未及拾剑,立即上前怒道:“你把话说清楚,洪瀚抒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黄鹤去领教到她的怒气,依旧不动声色:“又来了一位啊,洪瀚抒真是幸福,这么多红颜知己,哈哈哈哈。”吟儿冷笑:“他死了也好,死了也罢!”黄鹤去一愣,吟儿猛地一掌袭去,黄鹤去无畏此举,伸手直发,胸有成竹可以败她,双掌接,内力搏,吟儿的手心,果然一阵麻痹。 宇文白忽然间猛醒:“玉莲姐,不,不,凤姐姐,不要……”她蹒跚着上前来,吟儿想转头看她,却被黄鹤去吸牢了无力动弹:“他,他究竟怎么死的?” 宇文白咬唇:“大哥他,在黄天荡找你,哪知遇见了这帮金人,大哥就是被此人害死的,是被他害死的!”吟儿心下凄然:那么,昨天晚上,宇文白的确是和秦川宇在河边比武,可是小师兄骗我,没有洪瀚抒……没有他…… 要报仇,可是如何报起,现在,对手的吸新大法,她只有用“玉石俱焚”,才可以勉强逃生! 血,从黄鹤去嘴角渗出,秦川宇以为他败了,转头见凤箫吟亦是脸色惨白,嘴角清清楚楚也是血迹,明白她在干什么,即刻上前要来断此战局,吟儿见他要插手,怒道:“你别过来,我不需要你救!”说罢倒吸一口凉气,收掌而回,黄鹤去后退数步,冷冷道:“纪景的‘玉石俱焚’,虽然可以帮着你们江西八怪从内力高强的对手那里逃生,可惜总有缺漏!” 吟儿一愣,带着仇敌之意冷笑:“莫非你可以发现那缺漏?” “对手受多重的伤,你自己也受多重的伤,你能用几次这样自残的内家心法?”黄鹤去擦了血迹,“这种投机取巧的武功,不算正道。” “这就叫所谓的缺漏?”吟儿不愿相信他的话,却难免心凉。 黄鹤去一怔,低声说:“玉石俱焚我受了两次,也大抵懂了该怎样破解,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会明白!” 凤箫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拾起剑来:“是吗?希望你不要再受第三次!宇文姑娘,咱们先走!” 只不过,心里除了噩耗来袭的惶恐和难受之外,还夹杂着不安:黄鹤去武功如此高强,两次涉险而破局并非不可能啊!想不到师父辛苦创出的内功心法,会在这个多事之秋被人抓住破解的方法! 宇文白满眼愤恨,知道今夜复仇已是无望:“我会再来!” 川宇见这两人渐行渐远,回想起吟儿方才的那句,语气冰冷,态度恶劣,好像就是针对他——“你别过来,我不需要你救!”心念一动,感觉出她和自己之间有了一场误会。 黄鹤去平缓地一笑:“洪瀚抒真是好福气,这两个江湖女子,都这般的重情义……” 秦川宇缓过神来,不语。 其实对他来说,江湖就是这般,血腥中还掺着一丝的温馨,便是这温馨,至今仍牵绊着他。 第111章 雪后 第111章 雪后 却说玉紫烟一直站在雪地之中,恰好扶风走过去,本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人,走近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夫……夫人……您怎么这身装束站在这儿?”玉紫烟的思绪方被她抓了回来:“扶风……”却猛地举剑架在她脖子上,扶风啊的尖叫一声,立即捂住自己嘴巴:“夫……夫人……别杀我!别杀我!” 玉紫烟下不了手,只好叹了口气:“扶风,别告诉别人,包括你家小姐。”扶风使劲点头,玉紫烟挥了挥手,扶风把伞塞到紫烟手里,立刻一溜烟地冒雪跑了。 玉紫烟担心地看着扶风:希望我是多心了……扶风长得……为什么和二十年前的蓝姐姐有相似的感觉……希望,师兄不要牵连她才好…… 扶风轻手轻脚到厨房去,见柴火仆已经睡下,小心支开门进去,正欲走向自己替尉迟雪所炖补品时,突地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在炉前,不禁一愕,那人转过身来瞧,扶风立刻闪躲开来:天啊!是韩莺!她还能在这里干什么?对,抓她个人赃俱获! 扶风探出头去,韩莺正蹑手蹑脚地往炉锅中倾倒着什么粉末,边倒边无声奸笑。她,竟然敢在小姐的碗里下药?!扶风越看越是生气,冷冷地站到她身后。 韩莺得意洋洋地一回头,蓦然见到扶风,像见鬼一样差点连眼球都蹦出来,啊地微呼一声,心脏骤停,嘴也合不拢——做了亏心事,显然最怕被人瞧见,更怕瞧见瞧见的人。 扶风哼了一声:“夫人好是悠闲。” 韩莺声音发颤:“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扶风一把揪住她衣领:“你往我家小姐碗里添了什么?你居什么心?” 韩莺大怒:“你放手!放手!” 扶风显然不放,一手将锅从炉上移开:“你把话说清楚,咱们小姐嫁到秦家来可不想无缘无故被人害受人家气,我定要将事情说清楚,你既勾引到了老爷,还欺负我家小姐作甚!你添了什么东西进去?!” 韩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没……没什么……”扶风冷道:“那你喝给我看看!喝啊!” 韩莺一把推开砂锅,汤药泼洒了一地。扶风一怔,怒道:“你敢毁灭证据!” “哼,什么证据?就算我下药又怎样?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反咬你一口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扶风大怒:“你……你……” “难道不是吗?扶小姐这么强势作甚?你爹娘是什么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证我?” 扶风自尊受伤,泪已盈眶:“韩莺,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偷而已,只不过利用你的美色勾引人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有本事你也去勾引一个啊!哈哈哈哈。”韩莺奸笑着扔下她独自往外走,扶风愤怒转身:“你站住!” 韩莺侧身一笑:“扶小姐先将这里收拾收拾吧,如果要告诉老爷的话,你尽管去告好了,你得罪了我,再去好好保护你家小姐吧!哈哈哈哈。” 只剩下扶风呆呆伫立原地。 天愈加冷了。 建康城内大雪飘扬着,赏心亭这边群山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无暇的世界了。白路简单地加了件外衣出门,时至傍晚,守寨的是王大哥,见白路要出去,关切询问:“白香主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白路轻轻一笑:“没什么事,只是去林子那边踏雪。”王大哥喔了一声:“怪不得宗毅那小子今天练习了那么多次,原来这个原因啊……” 白路径自往密林深处走,老远见到一团火光,在雪地里很显眼,点缀如抢眼绚烂的星星,远处天开始暗了下来,白路触景,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与父亲、哥哥一同看星星的情景来,可是星星远了,父亲已经离她而去,君前哥,此时也许已经在和潇湘姑娘一起看星了吧……越想下去,越孤独和忧愁,渐渐地看见宗毅在火焰后微笑注视自己的眼神——曾几何时,自己见到他,觉得他好像可以代替从前呢? 不再多想,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宗毅那边走,宗毅笑着大声说:“白香主终于来啦,真是赏脸的很!”白路笑着坐下身来,发现他已经在篝火上架了一堆的食物,被铁丝串着置在铁架上烤着,发出诱人的香味,白路一笑:“好香啊,能吃一串吗?” “当然可以。”宗毅忙不迭地双手递来两把,白路手都接不下。 “嗯,真是好吃。”白路嚼咽着,宗毅满足地笑:“当然,我们宗家的烤肉技术是天下一流的啦,你以前一定不常吃……” 白路黯然:“的确不常吃,大夫,是不允许我吃脏东西的。” 宗毅又坐近了些,摇摇头:“我觉得你就缺这些东西。咦,奇怪,下雪了!还好我有准备!” 雪珠子悄悄落下来,宗毅支开一把小伞,刚好能把白路这一圈地方遮住,白路脸上微微一红,见他冒雪坐在一边,笑道:“你过来一些,我们一人遮一半,好不好?” 宗毅受宠若惊:“白香主,真是良家妇女啊!” 白路一惊:“啊?” “不不不,是贤妻良母!白香主是贤妻良母,很会体贴别人。”宗毅面红耳赤。 白路无奈摇摇头,他总是把四个字的词张冠李戴了,可是这小子,总能给自己带来安慰和开心:“你能不能,不叫我白香主,叫我路儿?” 宗毅一愣,赶紧说:“好啊,以前我有个妹妹的,也叫路儿的!”幸福地笑着,忽然就神色黯然,叹了口气,白路一愣:“怎么了?” “可惜,她活活饿死了……她临死前反复地跟我说,哥哥,我想吃烤鸡……可是,我没有办法,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的亲人,结果还是要失去……” 白路的眼睛瞬即湿润:“我也一样,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宗毅从回忆中惊醒,恢复平常,狡黠地一笑:“其实,见到路儿你第一面,就很想跟你在一起,照顾路儿你……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永远不让对方承受失去的痛,好不好,路儿?”” 白路的泪水轻轻滑落,贴近他胸口,可以听见他强烈的心跳,却在这久违的温暖之中,喜极而泣:“我也很喜欢,和宗毅哥哥在一起……” 爹,君前哥,这是爱吗?也许,你们要笑我,太快了,可是,解决孤独、治疗痛苦的方法,不一定是生死相随的爱,而是,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负担的爱……是不是? 次日清晨,沈延起床出门,惊奇地发现吟儿比他起得还早,正抱着剑站在柱子旁休息,正欲上前去叫她,忽地看见她身边坐着的那个正在抽泣的白衣少女,“宇文白”三字穿越过脑海,沈延差点被钉死在原地,脚也无法移动一步…… 满江红从另一边走过来,还没说话,吟儿一把就抱住他哭出声来,满江红自然知道是为了洪瀚抒,急忙安慰,可还是没什么话可以止她悲恸。 吟儿痛苦地哽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什么立场上悼念他:“他怎么就死了呢?他还没有问过我就自己死了……” 宇文白不想听下去,把头埋进臂弯里。 沉默中听闻院外车停之音,原是李君前贺思远两人到了。 李君前忍不住欣喜:“好消息啊,黄鹤去和秦川宇今夜不在秦府!” 吟儿揉了揉哭红的眼:“我昨夜也查清楚了,胜南真的在秦府,还半死不活着……可是,洪瀚抒他,他……” 李君前面色一沉:“盟主,宇文姑娘,节哀顺变……” “那么,大家都同意今夜劫狱么?”贺思远竭力地缓和气氛。 “其实,劫狱有一定的风险,吟儿确定胜南的消息是真,那又如何?胜南在牢里的什么地方我们谁也不知道,黄鹤去和秦川宇不在的时间里,我们能否救出胜南来,是未知的,万一失手,就真的打草惊蛇。”沈延轻声说,“而且,恐怕这之中另外有圈套,假若金人是想瓮中捉鳖,岂不是会害了去劫狱的人?” “可是,这个机会,真的千载难逢……”凤箫吟轻声说。 李君前低声道:“就算是死路,也不该放弃希望。沈兄的顾虑我明白,所以去牢中劫狱的不会很多,大部分的会众都是在秦府外接应,至于能否在短时间内找到林少侠,就看劫狱的我们能否配合好,还有天意和运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不去,更待何时?” “好,李香主请说,想安排哪些人劫狱,咱们皆听调遣。”沈延服贴地点头。 “我,思远,沈兄,盟主,我们四人去找胜南,另外有几位香主一并进去寻白鹭飞前辈,柳五津前辈和百里大侠已经安排好和小秦淮会众一起在外围接应。”李君前轻声说,回看了吟儿一眼,“盟主,若没有救出他来,你不要赖在牢里,要学会自保。” 吟儿一笑:“你当盟主我是个傻子?” 李君前摇头苦笑:“有些方面,你跟冒失鬼没什么两样……” 凤箫吟期盼已久的这个夜晚,终于降临,她迫不及待地换装束,很快装扮到只露两只眼睛了:“怎么你们这么慢,快些啊,兵贵神速!” 贺思远将她一把拉过来坐下:“我的大小姐,川宇哥他们还没往苏府出发呢,我警告你们,苏府和秦府只隔一条巷子,大家要当心。” 君前忽地想起潇湘:“听说苏府里新来了一个姑娘身份很尊贵?” 思远一怔:“是啊,听苏杭说,是来自临安的,苏府正是为了这姑娘,才请了戏班子去,黄鹤去碍于面子,也不得不去。所以,只希望能牵制久一些。” 李君前叹了口气:“如果秦川宇真的站在我们这边,那就铁定能够牵制住黄鹤去了,可惜,他永远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思远和吟儿皆明白他的意思,吟儿面带憎恨地说:“你不要寄希望于旁人了,他不和江湖人士见面,却执意呆在金人身边,再坚定的意念,总有一天也会走错路。咱们拭目以待。” 第112章 对峙 第112章 对峙 天阔,云移,月有晕。 偶尔飘过的云丝虽然给月光蒙了一层薄纱,却终究不能遮闭月的光芒。可是白云移开的刹那,月突然消失。 原来,是看见了白云,却忽略了黑云。 最恐怖的云,其实和天的色彩是一样的。 就像有些事情,预测不到,才最可怕。 一炷香以前,秦府主仆们都穿裹严实地各自上了马车往苏府那边去,天气寒冷,尉迟雪身子薄弱,略见病态,扶风见小姐憔悴,担心至极,想对秦川宇说什么,可想起韩莺的威胁,又止住了心里的念头,她实在不敢自不量力,反而害了自家的小姐…… 韩莺冷冷地看了一眼扶风,其实,她自己才最色厉内荏。 一车之隔的玉紫烟,心里不也是百般的纠结——“对你而言,牺牲小儿子的仕途来救大儿子的性命,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胜南,川宇,我该如何选择? 各有心事…… 但是一炷香之后,秦府这边的状况已经相当不同,所有人都只是同一个目的,劫狱! 微弱月光下,映射在地面上十几条影子,他们以各自的方式翻墙而入,暗号互相联络了,再度分为两批,一批五六人继续往前进,另一批守在外围掩护,墙外,其实有轻微的哨音越传越远。 那继续往前的几人之中,最急促的当属吟儿和沈延。不能任凭吟儿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贺思远当即死命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去,强迫她伏在暗处,贺思远指着不远之处交替巡逻的士兵,小声道:“怎么办?他们还是加重了防范!” 凤箫吟轻蔑道:“咱们一人杀两个,还不够么?” 李君前一笑:“不需要。”手一晃,摸出一大把暗器往半空中抛,嗖嗖数声钻入敌手耳里,兵士们纷纷警觉,皆出武器:“什么人?!” 隔了半晌,还不见一个人出现,兵士们大惊失色,前后左右慌张查看,草木皆兵,忽然一只黑影掠过半空,带头侍卫发号施令:“追!”一齐溯影而去,只留了寥寥几个,凤箫吟迫不及待,冲出去抽剑上去,一剑倒两个,却在踢开牢门的一刹那,忽地一簇火焰扑面而来,吟儿机灵,随即往旁边闪让,冷不防身后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吟儿举剑去挡,斜路里又杀出一把剑来,贺思远赶紧上前护她,牢中兵士闻风而动:“有人劫狱!有人劫狱!”尽数往贺、凤二人涌过来。沈延只听见金属鏦铮之音,而不见吟儿和思远身影,而自己这边也即刻遇袭,一长刀横砍向自己脖子,手段虽狠,毕竟等闲,沈延只出了两分力,那长刀便回砍向那士兵自己了。 李君前晃过数个兵卒,立刻转弯:“林胜南!”栅栏内,那人一动不动,显然不是。身后又有两个守卫,君前不及拔鞭,双掌齐出伤了那两人,再问:“胜南!胜南!” 又是一大群兵士携器奔来,七嘴八舌地喝:“快快投降!快快投降!”接着再七手八脚地围攻李君前,李君前飞身跃起,同时抽鞭在手,由上而下去席卷这帮侍卫的矛戟枪刀,直如销锋镝,反手一绕,在那帮兵士惊诧之前,武器全数落地。再次出鞭,又狠又快,几招之内,一队之兵,无不中鞭,疼得龇牙咧嘴,君前还想再举鞭,已经没有对手了。 恰在这时,一声巨响轰然入耳,君前一惊,知增援已至,沈延大声道:“快些找他!”话音未落,背后竟袭来一记铁锤,沈延飞速一让,那人哼了一声:“好快的身手!”沈延一笑:“过奖!”凭直觉,这人与方才众人不同。 转身来看对手的模样,那人络腮胡子,年纪应该在三十左右,打扮是金人模样,此刻,他微笑着:“宋人本事真是不错,阁下是哪一位?”沈延一愣,刚要回答,那人迫不及待地自荐:“我叫介秋风!”好像本意就是说自己的名字。 沈延笑着摇头:“没听说过。” 介秋风一愣:“你没听说过?我在金国的南部排名里,是第十三。” 沈延冷笑:“那好,让你这个金国第十三败在我这个宋国第一百一十三的手上!” 说罢便即火拼,与此同时,吟儿已冲入牢中摇晃着栏杆一间一间地喊:“胜南!林胜南!林阡!”所行之处,均是思远替她挡住了攻袭。 可是这一声声“林阡”,换来的都只是回音空响! 君前明白,布局再严密,也早晚要有士兵告知黄鹤去他们来劫狱,时间已经不多了,又或许,黄鹤去早知道他们要来劫狱!可是凤箫吟经过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回应她,他们的胜算本来就不多,可是,他不想一点希望都没有,这次的背水一战,他希望能够有哪怕一点的报偿! 和时间,和老天的赛跑…… 可是,来不及了,一把刀的重量,一指尖的距离,他猛醒:“大家撤!” 刀的主人,正是黄鹤去!君前知道,该面对的,注定逃不了。 贺思远大惊:“他回来了!盟主,咱们走!” 吟儿虽被她往后拉,却挣扎着拼命赖在那里:“林阡!林阡!”蓦地斜路上又杀出一把长剑来,思远往后一退,想拉吟儿已然不及,这时不知何处又是一把剑极速袭来,却是将方才那剑挡下了。思远一定神,失声道:“婶婶!”不知不觉,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玉紫烟转过头来:“胜南就在牢里,你们帮我,救他出去!” 吟儿缓过神来,继续往前,大声喊道:“林阡!林阡!林阡!” 情势急转,而沈延和介秋风的对峙,渐入高潮,锥锤相抗,一瘦一重,各有千秋,但比斗过程中,沈延不由得蹙眉,因为这个介秋风实在太诡异了,他一边打,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沈延初时没有听清,后来才觉察出他一直在念两个字:“出界!” 出界?为什么介秋风要一边拼杀一边喊“出界”?真是奇特的对手! 说来也巧,被他这么一诅咒,自己手里的锥差点脱手,只得沉下心来不听他乱叫,锥在手,愈行愈快,对手之锤重,不得不令自己加紧了攻防,双器相击,撞出剧猛之声。 黄鹤去绝漠刀一入狱中,二话不说直砍李君前背后,饶是君前警惕躲开,背上也是一阵僵硬,黄鹤去见他转身,一掌往他胸口直拍,君前要自卫,不得不出掌相迎,一瞬间,只觉奇热无比,不多时,内力已经落了下风。 黄鹤去试探出他内力的程度,微笑道:“李君前,你枉称小秦淮的第一把交椅了!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来!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君前额上有汗沁出:“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我都不会错过。”不错,他坚决不让希望破灭。幸好,大队人马还是安全的,而且,未必没有逃生之机。想到这里,努力地调匀内息,伺机进鞭。 又一大群官兵拥进狱中,沈延、贺思远不敢恋战,纷纷往君前这边靠拢,只有凤箫吟一个人往牢房深处走,玉紫烟也还在拼命地对敌……这一切尽收眼底,黄鹤去嘴角一丝冷笑,秦川宇,你觉得你应该站在哪边? 川宇早已经出现,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刀光剑影的杂乱里,不能忽视的、母亲焦急而憔悴的脸庞。刀在手上,怎样才是自己的路?谁迫自己一定要选择这样一个荒诞的战? 吟儿呻吟似的叫喊声,也随即传入耳中,不错,没有听错,是她,听到的时候,心已经冷了。林阡,这个名字,总被自己禁锢在心底深处,难以抹去,不知是该爱这个名字,还是该恨,或者,自己原本就该附属于这个名字? “川宇,我希望你明白,为了江湖着想,你应该最先承认这个铁定的事实。你不是林阡。”徐辕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 “反正,天骄是更看重这一个,当然要牺牲前一个!”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 “我从来没有跟着你过,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如果正巧一样,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那个太陌生的哥哥。 “可是,娘真的没有偏心过。”玉紫烟曾经那么坚定的言语,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在隐瞒自己的情况下,率先站在了那一边,那么,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娘,你明明知道,我有可能站在这一边,却仍旧冒着和我对敌的风险,去保护他吗? 没有一个人,不在逼迫川宇做决定,可是,他自己,要先在心里和自己对峙! 介秋风的重锤东扑西敲,力大无穷,方向无定,果真是锤中第一人,沈延锥尖抵锤,在中路化解了他攻势,介秋风喝了声好,力还未散去,锤已不在原处,沈延会意之时,锤力直击膝盖,沈延大惊,料不到他速度如此,终究未及躲好,双膝均被锤力擦破,倒在地上,介秋风一锤当头,沈延只得翻让,虽身手矫捷也无法立即起身,只得孤注一掷,故意一动不动,介秋风大喜,举锤就打,放松了自己的防备,电光石火间沈延侧身一滑,锤被重重锤进地间,趁他拔锤之际,沈延一锥顿去,介秋风大惊,沈延手扣弹珠,猛地一弹,那弹珠飞出奇准,擦过介秋风鼻梁,也刮破了他一层皮,介秋风当即失措:“黄大人,我中了毒器!” 黄鹤去微微看了他一眼:“金南第十三,也要怕毒器?”介秋风脸上时红时白,黄鹤去冷冷道:“你没有中毒!” 介秋风大喜:“谢大人!”正要举锤,忽地浑身无力,身体一软,锤亦落地。沈延一笑:“没毒,可没说没软骨散。” 方败介秋风,又忽然如一条长蛇潜进牢房,再一把长剑穿过人群,撇开争斗众人直往吟儿背部砍去,玉紫烟离得最近,一剑退去本来的敌人,纵跨一步转了身,一剑将来人挡下:“师姐,许久不见!” 那是个比玉紫烟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她既被挡下,立即换了招式:“师妹在宋国过得不好吧?糊涂地丢了自己的儿子,还要和剩下的儿子做敌人。” 川宇一怔,玉紫烟一愕,冷道:“总比师姐抛夫弃女好得多。迈山师兄那样爱你,你却弃他降金!” “我不爱易迈山,我爱的是鹭飞!”冷冰冰怒道。 “可是,你对鹭飞师兄做了什么,你还不是把他拘禁在这里?” 师姐妹二人各自抓紧了对方的心魔,既是在交流剑术,也实在攻心!可是,冷冰冰似乎高人一筹,因为,她完完全全把川宇引进了这场争斗啊! 此时此刻,吟儿已经濒临绝望:“胜南……胜南……” 难道说,真的救不了,甚至,走不掉吗? 胜南,请传递一些,你的执着给我…… 忽然之间,牢中那人动了一动,一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得出吟儿的眼,吟儿那种熟悉感,越行越近……对,是他!就是他! 大喜之余,却被思远往旁边拖,刚一定神,方才站的地方,就是一叠暗镖。思远焦急道:“小姐!拜托你醒醒好不好?”吟儿控制不住喜悦:“他……他……他在这里啊!” 川宇蹙眉:“思远……”贺思远一惊,本能地回头应这个名字,川宇冷冷走上前来,思远有些慌乱,苦于无法解释:“堂兄……” 印象之中,这里的所有人,本都该是自己的亲人、朋友、知己吧。自己什么都没做,可是他们哪一个不把自己当敌人?这真是一段无缘无故的笑话!他如果有立场,那他是多余的那个人,可是他没有立场的话,他就要被他们怀疑、利用甚至抛弃…… 可是,自己本不该走过去,迎向另一个更尖锐的眼神,这一生,初次感受到如此的冷漠——吟儿横剑而立,刷一剑直指川宇,倏忽之间,多出一个这样的僵硬场面,谁都料不到,吟儿会一剑指着川宇咽喉:“放了他!放了我们!” 川宇眉宇间的孤独越发地浓郁,他随意地笑了笑,轻声问:“如果我说不呢?” 吟儿又悲又怒:“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错了!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不孝不悌之人!” 第113章 一线 第113章 一线 出乎意料的对峙,其实最刺痛,无论是当时冲动的吟儿,还是她对面不解的川宇——他没有躲避这一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用力气,到底有多么恨他,喉间是前所未有的剧痛,他的血,抑或牢牢粘在玉剑上,抑或就顺着剑身不停地往下流淌,也许,还流到了她的手里吧。然而,眼前这个他曾经觉得带给他温馨感觉的女孩,此刻眼里除了泪水未夺眶之外,有的只是倔强、骄傲、不悔和杀意! 贺思远大惊失色,赶紧来夺吟儿手里的剑,玉紫烟老远看见川宇被刺,胡乱地比拼了几剑,立即丢下冷冰冰飞身而来,见川宇受伤,连忙扯下身上一块衣裙来帮他止血,川宇的神色里,既不是惊诧,也不是慌张,他没有看一眼玉紫烟,也没有再看凤箫吟,只留给她们他的背影,只是吟儿当即便醒了,当下就懵了,她永远记得他当时的眼神,很无辜,又很坚硬,却不知道,他冷漠的外表里,其实掩藏着一种极度的脆弱,事情发生得连她自己也不受控制,更无力去挽回…… 秦川宇这一走,立即有一大群官兵上前来包围住众人,玉紫烟面容憔悴地叹了口气,随着他身影一起离去了。 冷冰冰暂且给了贺思远对付,而此刻的李君前,正苦苦与黄鹤去僵持不下,吟儿看了一眼牢狱之中的胜南,是,为了救他,她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就算,对不起川宇一次又一次:“小师兄,他在这里,快来救他!” 沈延应了一声好,将对手留给了吟儿,自己顺着栏杆一窜而上,黄鹤去一使眼色,官兵们一起簇拥而上要拦住他,沈延像灵猴般直上,飞檐走壁的水准谁也休想及上他,官兵们乱作一团来拦截,却无论哪个都阻挡不住他,见此情景,暂处上风的冷冰冰袖箭即刻出手,直袭沈延,沈延反手又重抓了一只栏杆,换了个位置,贴在牢门上,已经摸出工具准备对付牢门了! 黄鹤去暗叫不好,不能再被李君前牵制着,脸色一变,自度内力显然在其之上,暗自加了几分力上去,李君前果然气喘吁吁,招架不住。君前哪里不知黄鹤去的如意算盘,可是自己的内力,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 吟儿见李君前要败,立即提剑而上,攻其不备,黄鹤去一怔,空出一手来一把抓住玉剑剑尖,吟儿用力过猛,黄鹤去左手难免被划破:“想不到,盟主的手段比谁都狠!” 吟儿一手控剑,另一掌直袭过去,心想你黄鹤去不可能有三头六臂:“做我的敌人,哪有不死的下场!” 黄鹤去心一凛,微微觉得有些不对,这一掌风速甚急,凌厉凄绝,品其内力,丝毫不弱于李君前,一念取舍,于是丢下不济的李君前,选择接她这一掌。 “又是玉石俱焚,我早跟你讲过,我已经破解了这心法!”黄鹤去面露笑容,吟儿方才养精蓄锐积存了许久的体力,突然间陷落在他浩瀚无穷的内力中央,果然步了君前的后尘! 玉石俱焚真的被破解了吗?李君前虚弱地与迎上来的虾兵蟹将们拼斗,一边担心地往战局里看,他明白,黄鹤去的内力,从前是可以用玉石俱焚来逃生的,所以他的劫狱计划里,才有沈延和凤箫吟两个人,可是,他万万料不到,会简简单单被破解,如果破解了,那么黄鹤去的隔物传功和吸新大法,会轻松地将他们尽数收押在此处! “玉石俱焚,其实就是利用对手的某些穴道去攻击,你损伤了我这些穴道两次,难道我还觉察不出吗?所以,在这次接手之前,我已经自封了这些穴道。”面色凶狠的黄鹤去,轻轻俯在吟儿的耳边说话,声音很平淡,可是杀气澎湃。 李君前和凤箫吟,前车覆,后车散! 不错,他黄鹤去,要的就是败了李君前,杀了凤箫吟! 至于那诱饵,实在是可以帮他对付太多人了! 君前彻底懂了,黄鹤去强力笼罩下的吟儿,面色愈加的痛苦,沈延还在一边躲闪一边破牢门,而贺思远,身处劣势,岂能每次都化险为夷,可是,凤箫吟,你是我们的盟主,为了新生的武林力量,为了以后宋国的江湖,我要保证你活着! 当下不假思索,在对敌中途蓦然转身,一鞭直抽黄鹤去,几乎在同时,只听啪的一声响,锁断的声音,牢门破! 当是时,谁最快,谁就能抢了先机能带走胜南! 是啊,胜南和吟儿,都必须安安全全地救出去。一线间,鞭如潮的力量穿梭到黄鹤去的衣领,紧接着的,就是君前的一拳如电,黄鹤去脑后生风,性命要紧,随刻转身敌他:“你还真是不怕死!” 可是他一转身,身后的凤箫吟瞬间就往牢房的方向冲,黄鹤去企图拦她,伸手去擒,已经拉住了她衣角,岂料李君前缩回手去,乘着他走神脚底像踢过一道白光,直铲向黄鹤去,黄鹤去一惊,一分心,远远落了吟儿一大截,只得飞跃而起再次追赶,李君前狂追不舍,又一拳击去,冷冰冰见他二人合力攻黄鹤去一个,想要相助,贺思远回过意来,马上提剑挡她! 他们牺牲了多少,才救到了胜南?可是,他失踪的日子里,他们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开心的,所以,才奋不顾身…… 牢门上有一滴晶莹的露水,轻轻地聚集着它的形状,正要下落,吟儿闯入的风速将它牢牢推斥回去,风落。直到吟儿带他出来的时候,那滴露水才敢落下来。 她找到他的时候,他遍体鳞伤、蓬头垢面,当真是受尽了折磨——黄鹤去,这笔债,你欠了我们,我们迟早要讨回来! 吟儿狠狠瞪了黄鹤去一眼,在沈延的掩护下支撑着胜南就直往外冲! 黄鹤去与李君前对击数掌,又即刻往吟儿这边赶,但君前不肯放过,又袭来一鞭,白门四绝艺之三,在李君前手里操纵自如搭配巧妙,连他这个前辈都不得不佩服,但容不得多想,他冷冷哼了一声,一把将鞭子握住,准备隔物传功,怎料得手心一滑,余光之中,凤箫吟和林胜南已经飞身出了牢狱,鹤去大惊:“追!”官兵们纷纷调转方向往外追去。 黄鹤去转过身来,见李君前嘴角边浮出的一丝冷笑,也冷冷地一笑:“你们插根枯枝,居然也能活,看来我真是低估了小秦淮!” 君前收回鞭子,黄鹤去一笑,继续说:“你们赢了,可是,不也输了?你可知道,你们为了救他,牺牲了多少重要的东西?” 李君前一怔:“什么?” 黄鹤去忽地一掌拍在君前肩上:“你们终于,把秦川宇推向了深渊!而且,凤箫吟逃了,你李君前能否活着出去呢?” 君前立即会意,那一掌袭来的同时,他做好了防备,是以能够像泥鳅般游走,再放一鞭,黄鹤去绕过鞭子,再度一掌故伎重施,李君前被他内力压迫之下,几乎无力动弹,这一次,黄鹤去没有心慈手软,第二招的时候,就痛下杀手了!沈延回头来救,也是一掌抵向黄鹤去,鹤去右手握住君前鞭尖,直甩向沈延,沈延即刻退让,君前内力调用得越多,化解得也越快,不由得怒火中烧:“你用吸新大法!” 黄鹤去奸笑着,眼光移向沈延:“你的玉石俱焚,应该和你师妹是一样的吧,我到要看看,你们几个怎么逃得出去!” 也许,这个世界,存在着太多太多的绝处逢生。 他胜券在握的时候,偏偏忘记了,手下败将,通常比自己更渴望胜利的眷顾,于是也最威胁自己的性命。 李君前和自己手掌相接之处,猛然间一片铁青,手心一麻,如遭电裂,这力道撞回来,径自窜向自己的心脉,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看出这是一道真气,而且对自己大有排斥毁灭之势,想移开手掌已然不及,只得慢慢地停止使用吸新大法,君前一笑:“你的吸新大法不止吸内力,也吸压抑的真气吧!这道真气自我八岁那年输入我体内之后,还没有一个人能够逼得出来,谢谢你吸了过去!”说罢恰到好处,手掌立刻回去。 黄鹤去只觉手心滚烫,知他所言非虚:“白翼也没能逼出来?这道真气来自于谁?” 李君前哼了一声:“也是一个跟你一样的金国走狗,在宋国享受了多少的荣耀,却一定要出卖朋友,陷害忠良!你是不是觉得,胸口很闷,喉头很甜……” 黄鹤去捂住伤口,微笑:“想不到,刚刚破解了玉石俱焚,又多了一种,真是有趣得很。”话音之中,足见以破招为己任之魄力。 君前见他受了内伤,与贺思远、沈延互通了眼色,一同退至狱外,恰巧遇到大小桥、言路中等人,他们见到君前,均是沮丧摇头:“没有救到白鹭飞前辈,他似乎并不在此处……” 君前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将胜南救出来,已经足以安慰了……”叹了口气,回看一眼秦府森严的牢狱,官兵们依旧虎视眈眈着,可是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凶险了…… 但愿,不要像黄鹤去说的那样,害了秦川宇,那样的话,胜南可能更宁可自己死了…… 第114章 花明之后是柳暗 第114章 花明之后是柳暗 被李君前、凤箫吟左右牵制,捉襟见肘,因而令他们劫狱成功,原本是没有料到的,不知是低估了李君前,还是小看了凤箫吟。 然而黄鹤去看着李君前、贺思远、沈延失了踪影,一众官兵也紧紧追随而去的情景,却不慌不忙,回过身来扶起介秋风:“你应该改一改你的习惯。” 介秋风冷冷斥他:“这就是金南第三的水准?眼睁睁地看着钦犯逃掉,自己还受了内伤?” 冷冰冰冷笑:“你自己又干了什么好事?!” 黄鹤去微微一笑,讽刺地说:“我记得从前在金国排名的时候,是在一个限定的圆圈里比武,你介秋风很厉害,每次和别人比武的时候都诅咒别人出界,结果不知是不是侥幸,许多高强的对手还真的是出了界……”介秋风脸上青红交接,无言以对,只听黄鹤去续道:“可是,你要知道,现在在宋国,不是比武,而是,战斗。” “战斗?”介秋风冷笑,“结果你不还是输了?” 黄鹤去摇头笑了笑:“我只是想试探试探这帮初生牛犊们,哼,自以为很容易,若非我没有用全力,他们能有如此侥幸吗?” 介秋风哈了一声:“你也真会找托词,你没有用全力?难道说,你存心放人?” “我没有存心放人……”黄鹤去略带深意地说,“可是,却一举多得。秋风,你不明白,他们,还是白白地辛苦了一场……” 介秋风一愣,纳闷至极:“什么……” 吟儿拼命拉着胜南往外飞奔,也不管身后追来的是官兵还是自己人,跑得虽然是脚底生风,但时间一长,终究是筋疲力尽,可是,还是本能地继续往前跑,她要把胜南带到最安全的地点,才算救得彻底…… 忽然之间,她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握住她,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牢……她掌心炽热,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也放慢了心跳,沉溺在恐惧之中……这只宽大的手,这只熟悉的手,这么温暖……不对……不对……这只手,怎么如此像从前那个人的手?为什么这么像…… 她愈加不敢相信,她渐渐地停下脚步,她慢慢放开手,她一脸惊愕地往眼前的这个人看,她不知道,她在期望什么,她在等待什么,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眼中噙着泪花,嘴唇不住地翕动,沙哑地,咬出几个字来:“天……天啊……我们,只救了一个人……别,别耍我……” 一阵风吹乱了这个人额前凌乱的发:“小吟,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吟儿当场崩溃,她颤抖着,战栗着,她一步步地后退,她的双手没有地方放:“不会的……不会的……不,不!”她紧紧咬唇:“我不信,我不信!” “小吟……”他一把夺过吟儿的双手。 吟儿一把甩开了:“你忘掉吧!” 她转身,边走边哭,他呼喊她的名字追她,但没走两步就踉跄地跌倒在地。吟儿转身来,默默看着他的狼狈,她虚弱的心没有办法承受这一切变故,可是她狠不下心离开一步:“我,我去找别人……来救你!” 恰在此时,君前、沈延、思远三人一同赶来,思远大声道:“快走啊,官兵还在后面呢!” 吟儿伫立原地,一动不动。 李君前扶起地上这个人:“咱们走!” 吟儿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你们……你们看看……他是谁?” 李君前有如被雷劈中,麻木地收回手来,从惊诧到迷惘,然后莫名其妙到想大笑——他眼前这个人,压根儿就不是林胜南! 他冷冷地笑,原来黄鹤去说的,还有这个含义啊,这一次,金人真是一举多得,他笑得喉咙里都空冷,冰得像碎了:“林胜南呢?我们……我们,白忙了一场……哈哈……” “没,没有白忙……”吟儿颤抖着,“我们,我们只是,救了另一个人……” 沈延蓦地看清了那人的脸,不由得恐惧地叫出声来:“洪……洪……洪瀚抒!” 李君前听见这三个字,由狂喜狂悲转化成不知悲喜:“你……你是洪山主?你……你不是已经……” 他仔细地端详洪瀚抒,他伤痕累累的脸上,还残存着那样的镇定自若,不是洪瀚抒又会是谁?他懂了,这一切,其实是在劫狱之前,不,是在胜南失踪那一日就已经策划好的!胜南失踪,瀚抒死亡,这两件事情,是金人故意欺骗和混淆他们所有人,于是,小秦淮、短刀谷、祁连山、秦川宇全都无端被利用! 贺思远明白了这一切,用力去握住凤箫吟的手,吟儿却迅速地抽回来,转身旋走,洪瀚抒倏地挣脱沈延君前而追赶上去:“小吟……” 吟儿没有停下身:“你最好记得了,她是怎么死的!是我杀了她!你养好了伤,再来找我报仇!” 洪瀚抒伸手欲拉住她,脚底一滑摔在泥潭之中,一身淤泥:“小吟,我不能,不能杀……真的不能……” 吟儿闭上眼,睫毛上满是泪水:“你从前给我的一切,都是该给萧玉莲的,都不是我该受的,你和我之间,应该只有憎恨!” 离别后怀念,相见时厌倦。 洪瀚抒噙泪望着这双熟悉的眼,心里不由得泣血。 心底沉重的不止他一个人。 花明之后,是柳暗。 然则,对于文白来讲,这却是喜出望外。原以为死去的大哥,竟然活着回来了,她多日来的杀戮和血泪就算白费,也值得,原想喜悦着去看他,可是这么多天的面无表情,让她忘记了该怎么笑,待到在客栈,一见到病榻上的洪瀚抒,竟然会是——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洪瀚抒看她来了,一改方才沉默,小声道:“我身上还有些银子,替我去买壶酒来。” 文白一愣:“大哥……” 瀚抒怒道:“少废话,快去!”文白赶紧转身冲了出去,贺思远见到这一幕,怒不可遏:“洪瀚抒,你怎么可以这样?受气就随便找个人出气泄愤!她是你的小师妹!” “不关你的事,你可以走了!”洪瀚抒的脾气,思远算是初次领教了,难怪从前听吟儿说他躁,原来是真的火气足得很,思远冷道:“你对你自己的女人也这么暴躁么,如果是,那么你这一生也找不到女人了。” 瀚抒一愣,他实在不记得他是否这么对待过玉莲,可是被思远这么一激,脾气更大,蒙上被子就不理睬她,贺思远冷冷看他,心道:幸好我的阿财比你有风度得多……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正想离开,却听洪瀚抒道:“也许,林胜南没有死……” 十月初五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身处黄天荡的,除了白鹭飞、黄鹤去、李君前、林胜南和吟儿之外,自然少不了他们祁连九客。 瀚抒几乎一路都跟着吟儿到了黄天荡,不可能不知道她受伤的消息,时至夜晚料想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才独自一人携箫上了孤舟。 瀚抒在山里生活惯了,对山头的一丝星火都太敏感,何况是两束不停跳动的火把?等到半个时辰之后,一束火焰骤然熄灭,微风中,瀚抒接受了这个事实——争斗,到了夜晚,还没有喘息。 几乎和胜南同时往密林深处寻,终于,比他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撞见的已经是第二场比武,来自林阡和黄鹤去。 只是,绝漠刀强迫下的饮恨刀,很快在杂念中走火入魔……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吹箫助自己静心修练内力,也许,在这一刻,能够帮胜南也不一定……当机立断,吹箫伴他,那箫声,忽近忽远,如从天外传来,果然决策正确,凭着胜南的悟力念力和定力,消除心魔几乎在一瞬间。对面的金人,也许永远无法猜到,是他俩在合力杀他吧…… 谁料到,敌众我寡的情势,蓦然降临,还未及想对策,胜南就被那歹毒的冷冰冰暗算,还未及缓神救他,他已经从险壑摔了下去!趁着金人交谈,瀚抒即刻下山去寻,找到他的时候,胜南虽然昏迷,尚有鼻息,身体也温热着,应该还活着,可是来不及助他脱离险境,就听见黄鹤去的声音:“主公说的不错,徐辕真是厉害,他选的武林排名,第六尚且如此厉害!”冷冰冰的笑声紧随其后:“主公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偏偏柳峻要投着他的口味,把自己媳妇女儿全都压了上去!暗杀行动,不知还要赔上多少人的性命!”黄鹤去笑道:“岂止暗杀,还有林阡的饮恨刀,林念昔的惜音剑,外加抚今鞭和轮回剑。这几样灵物才最重要,走,大家一并去找!” 瀚抒大惊,立即用树枝将胜南掩蔽好了,飞身而上,黄冷二人皆是大吃一惊,以为胜南并未受伤再次飞上,但定睛一看,却是洪瀚抒! 也许,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让当时的黄鹤去心里萌生了混淆的念头吧…… “我和黄鹤去拆了近两百招,我发现他的武功,真的不愧是金南第三,胜南输给了他的内力,而我,输在了他的暗器,梅花锥上。” “原来,黄鹤去除了绝漠刀外,还有梅花锥……”方才才来听他讲述的李君前点点头,“他真是不简单。” “他的梅花锥,是冷冰冰的看家本领,可是冷冰冰哪里有他的暗器功夫厉害!而且他自己的看家功夫,绝对还没有出现……”洪瀚抒轻轻一笑,“怎么,李香主怕了吗?” 李君前一怔,没有正面回答:“他是我目前见过的,最厉害的金国高手了,因为我八岁那年被植入的一道真气,连师父都没有逼出,而他,却轻轻松松吸走,一丝都不剩在我体内……” “这样说来,和琬几次打听,听说的一老一少,其实是你和白鹭飞前辈!”贺思远总算懂了。 “白鹭飞前辈,他们大概在中途就押走了,而我,就成了诱饵。”洪瀚抒苦涩地一笑,“可是我敢担保,那天胜南没有被他们找到。” 接过宇文白递来的烈酒,他自顾自地灌下去,宇文白在旁站着,心里一阵隐痛:“大哥,你的伤势……” 他却像事不关己一样:“不碍事。他们折磨了我这么久,滴酒未沾,真是难受。” 宇文白环顾四周,有些担忧地问:“凤姐姐呢?她可回来了?” 君前摇摇头:“她心里,现在一定是,乱七八糟的……”他实在说不清,她到底是为了洪瀚抒,还是秦川宇…… 只是,看见洪瀚抒脸上掠过的惆怅与彷徨,李君前忍不住要宽慰:“洪山主替我们带来了这么多天最好的消息,胜南没有在金人手里。” “但是,他在哪里呢?”贺思远暗自担心。 第115章 命非我控 第115章 命非我控 十月初五。 胜南醒来的时候,乌云侵吞了整个天空,想动,却动弹不得,伤口被冷风肆无忌惮地割剜着。无尽的痛楚,从右臂开始,传递到身体每一个没有防备的角落。每次想动,心都抽搐一遍。 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不能认输,可是,真的输了,彻底地输了…… 没有力气支撑自己,信念也开始薄弱,真的很不像最初闯荡江湖的自己,竟然选择倒在地上。竟然选择承认失败。竟然选择垂下手来,静静接受风的嘲笑……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被遮盖在枯枝败叶里,严严实实。他可以看见外面,但外面见不到他。 外面?外面其实就是深黑色的天空,令人不胜怖惧的夜,他想无惧,试着移开树,可惜只移开了一根树枝,就再也没有气力! 他的耳朵清楚地告诉他,不远处还有兵刃声在,对,刚才那场战斗又被延续下去了,一定有高人来相助,是那个吹箫的高人吗? 臂上再度剧痛,他拼命地转移这伤楚,睁大眼睛看天,不知怎地,眼前浮现出的,竟是玉泽的倩影,但不多久,又逐渐模糊。 他不信,闭上眼睛,再去想她,但玉泽沿着一条轨迹,越走越远,笑容也越来越浅,逐渐地收敛,他还是不愿相信:我和玉泽,好久不见了,时间再久,也不会拆散她和我…… 然而耳边突然莫名其妙响起一个声音: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知是谁在问,这句话却重重地砸在他心口上。 忽然听见浪花澎湃的声音,可以联想得到,江潮狰狞的姿态。 紧接着,一切都烟消云散,传来的是黄鹤去的声音:“把每个角落都给我搜遍了!” 怎么回事?难道说,竟连那高人也败了?! 胜南自然不知这个高人是瀚抒。 黄鹤去话音刚毕,一群死士跃下险壑来搜寻胜南,刀、剑、枪、矛……接二连三地挑衅他的性命。锋刃下,他根本是倚天待命,那一刻,他才知道人的生命有多么卑微,就算自认为武功盖世,还是躲不过这样的宿命,多少次与那帮死士的兵刃擦身,多少次差点丧生,他是不是、应该感谢自己命大……没有多余的声音,却比一千年还要长,他终于发现自己有多么重要,所以紧张地制止了呼吸…… “黄大人,水流这般的湍急,怕是已经被卷走了!” 众人纷纷附和发话者,黄鹤去惊讶的声音响彻耳畔:“不行,不行!饮恨刀岂能失于此!” 他情不自禁,往江中张望,巨浪扑岸,击回一片荒凉。 黄鹤去突地捶胸跪倒:“江山刀剑缘,怎就毁于一旦!?” 冷冰冰劝道:“师兄,走吧,这里还是小秦淮的地盘,万一被发现又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黄鹤去伫立良久,看浪快将岸掩埋了,叹了口气,终于放弃:“走吧!” 之后,他一直疲累地躺着,希望伤势能够在放松的情况下缓和,直到手慢慢恢复了知觉,直到许久之后,才可以吃力地起身,却也几乎拼尽了力量,内伤外伤一并压榨着他,心力交瘁。 锥还未拔出,胜南不敢碰它,支撑着僵立江边,呆滞地盯着巨浪,心里居然会有一种惬意,逃生的惬意:如果我真被卷走,那就真是白活了! 正自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胜南心下大惊,想不到他们还会折返回来,自己真是过于大意了,正欲豁出性命上前去拼杀,但立刻惊诧住—— 不错,是一群人,但不是金人,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人追人的游戏——一群彪形大汉正自追着一个紫衣少女,这帮人不明来路,由远及近,突然闯入自己的生命里来,有点突兀的感觉。 胜南静观其变,那帮人初时没有发现他,仍然在此起彼伏地大声叫嚷:“停下来!”“别跑!”“前面没有路了!” 那紫衣少女一边跑一边笑,似乎很乐观,什么都不怕,她猛一转身:“唐门烟雾弹!” 那几人本能一躲,但随即明白那是一虚招,趁这当儿,少女已经溜了好远。 胜南见他们以多欺少,早已经义愤填膺,那少女径自往这边跑,显然也看见了胜南,脸色微微一变,但没有停下身,还是往这个方向跑,没有改变。 她经过胜南身边,忽然压低了声音,窜到他身后:“大侠救我!” 这时背后那一帮大汉全部停下步子,不敢上前一步,他们面面相觑,竟然不知所措,只怕每个人心里都打了个大问号:怎么这里也有人? 胜南冷冷地沉默看着,猜到他们心里的疑问,心想这世界真小,你们再早来个把时辰,人气还要旺一些。 紫衣少女躲在他身后,看那排人停下来,便从包袱里抽出一只暗器往人群里打,但她的技术很不一流,暗器勉强飞了一半,就掉了下去,紫衣女子呆呆地看着暗器悲哀坠地,扼腕顿足:“啊!丢人!” 那帮人看她落败,正想上前擒拿,却听胜南大喝一声:“谁敢过来!”他一喝,当真极具威严、无法抗拒,那帮人全部停住,不敢过去。 胜南眼观六方:照这种情势发展下去,我只有救了这位姑娘,然后带她逃开是上策,可是……应该怎么逃开? 蓦然间,发现岸边泊着一只小舟,随浪舞着像是在暗示着什么,立刻打定了主意,一把抢过那少女手中包袱,那少女微呼一声,包中暗器如散花般直往对面撒落,当即那群大汉宛若置身数以万计的针、匕、箭、梭,谁能穿过! 胜南拉了那少女,头也不回地上了小船,同时抽出长刀,瞬即将绳砍断,一个浪猛扑过来,顿时将船卷进了江潮。未及喘息,已经漂流离岸了好远! 那帮人敌落暗器,焦急地冲来,大呼小叫着要追,无一不被江浪扑回,再怎样坚持都无济于事,胜南嘴角晃过一丝冷笑:除非你们都是厉风行,否则别指望带她走! 只听那少女道:“大侠真是厉害得很!那边倒了一大片人啊!大侠是哪一位啊?我要好好地把大侠记在心里!” 胜南正欲答话,忽然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世界,在模糊中,猛然分裂…… 一阵微风拂过,却是和煦的那一种。 胜南醒转过来,身上衣服有些阴湿,清醒地往旁边看,周围在下微雨,而紫衣女子紧张地在他身边,双手撑着一件披风,帮他挡雨,她脸上稍许担忧,似是怕他出事,看他醒来,欣慰地笑:“你还好么?还发烧么?” 发烧?胜南蹙眉,摸摸自己额头,没有发烧啊……“姑娘原来一直在帮在下挡雨?真是谢谢姑娘了!”他诚心地感谢她,“姑娘可以不必挡雨了,在下不怕被淋湿。” 浪花平静了许多,船在水心徘徊,漩涡里,涟漪异常精致。两侧山水,皆是深绿。 少女一笑,把挡雨的披风丢开:“我也不怕被淋湿啊,只不过你先前一直高烧,怕你出事。大侠真是厉害,受了这么重的伤,暗器还发那么准,不过,那是要花大代价的,这不,已经睡了三日……” “三……三……三日?”胜南一惊。 “对啊,三日,这三日一直在下雨,浪又大,不知把我们卷到哪里来了。大侠伤好了就好,大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紫衣女子问。 “我,我是在这里,遇见了仇家。姑娘呢?为何在这里出现?未请教姑娘姓名?” 那少女一愣,随即黯然:“我姓云,单名一个烟字。我,我是实在很难受,身边这群人很多,又很烦,逼着我干不想干的事情,所以我才逃了,谁知还被他们在黄天荡找到!” “云烟?”胜南轻轻念着,觉得有些熟悉,“潇湘道上遇潇湘,云烟境中逢云烟……” 云烟眨巴着大眼睛,甚为不解:“大侠在说什么?对了,未请教大侠的名字?” 胜南一笑:“在下姓林,名叫胜南。” “您的志向好大,想让南方兴盛起来啊!”云烟从包袱里摸出一只水果来吃,递了一只去给他。胜南一怔,随即一笑:“你是第一个这样理解我的名字的。我的那个胜,不是兴盛的盛,而是胜败的胜。” 云烟像被噎住,抬起头来看他,单纯地笑:“你爹娘真是有趣,好像你是个金人似的,不过,起了这个名字,倒是很容易在金国那边立足。” 当然不会有人了解,胡水灵起这个名字,是想让他办一些在抗金之外的事情…… 胜南第一次在南方听人赞他名字,心情大好,胃口也开,一口就将那水果吞了:“云姑娘还有果子吗?” 云烟愕然:“你不能吃这么快啊,吃这么快对身体不好……”但她还是摸出两个来递进他手里:“想来也真奇怪,我一见到林大侠,就知道你会救我,而不是采花贼一类……” 胜南微微一笑,近距离地打量她,她整体给人的感觉,是神秘感。 有恬静幽雅,有落落大方,而且她身上,还有隐隐透出的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某种华贵。 她的眼睛很美,清澈得宛若一捧山泉,蕴藏着极度的魅力,柔秀里存着不羁的情感。和淮南很搭配,又不配。 然而这紫衣女子,最美的、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头发,她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披散,而是用丝绸扎在耳后,发质一瞧便是乌黑莹亮,急需如此保护的那种,胜南本是粗看的,却一“看”而不可收,云烟脸上微微一红:“怎么啦?” 胜南收回神来,也知道刚才自己多么不礼貌,尴尬地坐正了,却情不自禁要赞她:“云姑娘的头发,真是好看……” 云烟莞尔一笑:“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显然习惯了这样的称赞。 胜南再看周围景色,越看越熟悉,他不由得越来越纳闷,再望水面,哭笑不得:“我们怎么在原地打转?” 云烟啊了一声:“忘了告诉大侠,这船上本没有桨,事实上这三天来,我是任凭这小船一路漂流的,现在风平浪静了,咱们只有听天由命。” “咱们两个傻子,一直原地打转。”胜南爽朗地笑起来。又一次命非我控的时候,竟然发生在无关江湖的陌生小舟上。 第116章 同漂泊 第116章 同漂泊 在原处打了半天的转,小舟安静地晃荡着。在江湖上,有浪才可行舟,而风平浪静的时候,一切却又阻滞,人世间,不是任何事情都听凭自己的意念,所以,与世俯仰,当真无可奈何——谁料到,要逃生,却上了一只、没有桨的船…… 云烟小声试探道:“怎么办林大侠?” 胜南蹙眉:“我在想,这船出现得不会无缘无故,总要有主人的,那么这船主是如何划船的?他一定有桨,可是离开的时候,不会把桨一并带走啊!” 云烟沉思了一阵:“这到也是啊……”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小船的主人包袱还在船上呢。” 胜南一惊,接过云烟递来的包袱:“你打开看过没有?” 云烟嗯了一声:“说来也奇怪,他包袱里都是诗词歌赋,可是,全是从各类书上撕下来的同一个词牌名的词、《凤箫吟》,奇怪吧?” 胜南大惊,连忙解开包袱探看,果真每一页都是《凤箫吟》,不由得又悲又喜:“原来是他……”所以,他竟然会突发奇想,用他的火从钩划船? 当即明白了这一切,解下身上长刀,探进水里去,云烟亦是聪慧过人,知道可用武器划船,兴奋地解下自己佩剑来合作,但是瞥见他手里的饮恨刀,脸色一变,轻声道:“林大侠为何要用这么贵重的刀来划船,我看你腰间还有一把比较旧的,用它来划才不浪费啊……” 胜南一怔,知她所指是略见陈旧的冰凝刀,微微一笑:“这把刀是在下一个知己所赠,不可以用……” 云烟脸上全然一种钦佩:“你真是个好人啊,宁愿用自己的好刀,也不用朋友的……” 胜南正自听着,忽然间心就一震:对啊,我是什么时候,已经把饮恨刀当成了自己的刀,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的生命呢…… 忘记了一切,所以,兄弟俩必然的一进一退,是自己先迈了第一步啊…… 行舟将近一日,胜南云烟都已经饥肠辘辘,还没有看见一丝人烟,云烟身上的果子干粮已经所剩无几,胜南力气过大,导致小舟左右不够协调,几次都往一个方向倾斜,云烟手忙脚乱,更增劳累,但不管多累,她脸上都是不悔的笑。她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甘束缚才跑了出来吧,胜南不想去多猜测别人的人生,只希望能将她迅速带到安全的地方。 这日的中午,水浪重新开始险急,胜南云烟当即泊船靠岸,不愿把自己送进漩涡里等着江水吞噬。 胜南难忍饥饿,恰好抓了一只野兔来,正欲斩杀了它,云烟蓦地伸手过来打他手背,微微一笑:“放了它吧,它是一只无辜的兔子。” 胜南苦笑:“可是,兔子到了一定的阶段,比狼都野……” 云烟摇头:“就算是野狼,它没有得罪你,你就该敬畏它的命。”短短一句,有种不可言喻的力量,胜南没有办法,乖乖地把兔子放过了,可能刚刚心太黑,立刻得到了报应,伤口恶化,不由得低声呻吟,云烟敏感地跪坐在他身边:“怎么办,总不可以让这把锥一直插在你臂上,不行,咱们一定得找到大夫!” 胜南痛得大汗淋漓,想自己拔掉,无奈那角度偏后,妄自拔了搞不好会伤及经脉。胜南怕自己当场晕厥、失血而死,也怕吓到这个不懂武功的陌生姑娘,只得死死地按住伤口:该死,为什么这把锥扎得如此之深…… 云烟不知他心里这许多顾虑,眼角全是泪花:“大……大侠……很难受是不是……” 胜南低声道:“你……你过来!” 云烟颤抖着过去,胜南努力地强撑着:“你,替我……拔出来……”云烟大惊,摇头直后退,胜南厉声道:“听见没?拔出来!” “不……不行,我不能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云烟斩钉截铁。 胜南哭笑不得:“现在不是害我,是……是救我一命,你听我讲,拔出来之后,立即替我止血,不要耽搁一刻……” 云烟忙不迭地点头:“怎么拔?是往哪个方向拔?要用多大的力气?我能不能抓住你的手臂啊?你可千万别昏过去……” 胜南听得简直要晕:“别去想怎么拔,你尽管拔好了!” 云烟喔了一声,握住锥柄,忽然看见一片殷红,于心不忍,却狠心用力把锥往外拉,这姑娘的力气真大得荒,不仅锥被拔出去了,胜南觉得自己半条手臂都出去了,而这姑娘被力道反冲回去,狠狠地跌坐在地。 云烟才不管自己跌得多么狼狈,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掸身上灰尘,跑到胜南身旁:“林大侠,你没事吧?我刚刚高估了这把锥……” 胜南脸色苍白,笑道:“我这个大侠,怎么会死在一个小女孩的手上……” 云烟抱歉地一笑,从裙上扯下一角来,看他血如泉涌,赶紧替他包扎地紧紧的:“林大侠真的很厉害,如果是我,我肯定要叫死。这么多血……” 胜南微笑:“你不是江湖中人,定然不懂,江湖上,这些都只是下酒菜。” 云烟边打结边道:“对,爹经常说,你们江湖中人,拼起命来把命不当命!” 她一见还有血流下来,忙往那边打死结,顾此失彼,这边又淌,于是再牢牢系了一道,胜南惨叫一声:“小姐,你扎这么紧作甚?我把命当命的!” 云烟一笑,看他血基本止住,满意地站起身来。胜南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云姑娘,在下的仇家很多,希望云姑娘能帮我瞒着身份,不然,会有大风险。” 云烟点头:“我是定会守口如瓶的。不过林大侠的年纪不是很大啊,怎么成了江洋大盗?” 胜南一笑,不回答。 云烟以为他承认了,带着惋惜的语气说:“真是可惜啊,林大侠是侠义心肠,怎么会和他们同流合污了?林大侠今年多大了?” 胜南说了自己年纪,反问她,她说了出生的年份,原是比自己小了一年,也才十七而已。 云烟痴痴地盯着浪花以下,闭上眼睛忍不住陶醉,虽然在下游,从江水的倔强里,依旧能感受到上游江水的一泻千里和奔腾不绝,风里传递出的声音,依稀好似冻结的冰石忽然间往四方炸裂蔓延的感觉。呜咽的巨流,如鬼哭,似狼嚎,中间充斥着美丽的落差,汹涌澎湃之中,分明还有一丝潺潺,就像温馨与险恶,白天和黑夜,没有明显的界限,一切就在一线之间。 沉默在喧嚣中,奔腾在孤寂里。 云烟看了一眼胜南,不知怎么回事,她看到他,就觉得这世上没有谁可以了解他……此时,他正伏在一块大石上安详地睡着,许是太累了。 就在此时,浪花更加地令人怖惧起来,似乎正在预谋着,要穿空裂岸。 云烟本是无意去看岸之外的景象的,奈何恰巧惊愕地发现,不远处的狂风巨浪之中,夹着一只孤舟,那孤舟太过渺小,风浪之中根本无能为力,纯粹被浪拖动着,翻来又覆去,周而复始地淹没后浮起,近乎竖直地沉沦再出现,世界,宛若原始般洪荒,在这片汪洋里,云烟听见一个女子的呼救声,几乎本能地摇醒胜南:“快,快,林大侠,出人命啦!” 胜南方睁开眼睛,差点被这景象吓坏,眼前这只小舟孤独无依,左右飘摆,完全不受主人的控制,早已被江水冲垮击漏,可是那船上的女子还在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胜南实在没有把握,他没有独孤的“轻诀”,没有厉风行的“风行水上”,可是千钧一发之际,也不得不冒一次险,不假思索就站起身来,云烟充满喜悦地看向他,只见胜南动作迅猛地踏浪而去,交睫间由狂风激浪里踩水而归,怀中挟着那船上的呼救少女! 胜南轻功自然不及风行独孤,鞋已全湿,云烟却难掩惊喜,拍手叫好:“大侠的水上功夫真是厉害!” 她关切地去扶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子,正待说话,这女子忽地一把捏住云烟的脖子! 第117章 太荒唐 第117章 太荒唐 胜南自己还惊未定,岂能料到这被救少女如此之快地从危难之境里走出来,还突然间就对云烟下手!再快的身手,也防备不了如此的突然。幸好少女掐住了云烟的脖子,没有继续用力,胜南久经江湖,知道她只是简单的挟持,这少女全身还湿透着,脸上写着的,全然一种领袖的气派! 云烟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却不知天高地厚地挣扎着斥她:“你好大的胆子,敢挟持本……本姑娘,你,你恩将仇报!” 胜南立即提刀对她:“放了她!” 少女一把拉住云烟往岸边退,云烟惊疑不定:“你想作甚?你是什么人!”少女冷冷道:“少废话,喂,小子,如果要她的命,就即刻跟我走!”说话间把云烟往江边又是拖又是拽。胜南紧张地握刀,一边盯着她,一边紧紧跟随,少女带云烟上了他们的船,然后一脚把云烟的佩剑踢飞,胜南本能将剑接过手,少女冷冷道:“你给我上来!划船!” 胜南担心云烟安危,随即上船,浪花当即送船离岸,毫不拖沓。 胜南就知道,安定不了多久,就会再有争斗送上门来,江湖,真正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 船离岸有数丈远,胜南厉声道:“放了她!” 少女却没有这个意思:“放了她?我自己找死吗?!” 胜南边把握方向边道:“你先放了她,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好爽快!”少女淡漠道,“你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就答应了?” 胜南听出她的怀疑:“江湖上最重信字,君子一言,自是驷马难追!” 少女“好”了一声,将云烟往对面一推:“我信你!” “什么事?说吧。”胜南继续划船,云烟抚mo着脖子,轻轻喘气。 少女小声道:“帮我杀一个人。” 浪突袭,从右往左将船抬歪了,云烟倚靠在胜南身侧,最贴近水面,几乎可以落水,她一脸绯红,想坐稳,还没来得及,又是一波浪花铺盖,云烟不敢太靠近胜南,可是又怕跌落江中,呼吸紧张,胜南察觉到她很在意,自己原本不在意的,此刻也脸红脖子粗,不好再说话,只得以沉默掩藏尴尬,盼这排浪快速过去。 那少女噗哧一笑:“小两口子,尴尬什么?” 胜南云烟齐齐惊道:“不,不,不是……” 那女子见两人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疑道:“难道你们还没有成亲?对啊,不成亲照样是受授不亲的。” 胜南小声道:“姑娘误会了,这位姑娘与在下也是萍水相逢的。” 少女一愣,半信半疑:“萍水相逢?我看不是……”正色道:“好了,言归正传,我要杀一个人,你帮不帮?!” “首先得找到他。”胜南道,他明白,真是自己方才踏水而行显露出的轻功,让这少女在生死关头挑中了他! “那个人太有名气了,他叫……叶文暻……” 岂止胜南吃惊,连云烟也惊呼:“叶文暻?京口的叶文暻吗?” 胜南一脸疑惑:“他的镖局……不会对姑娘有什么危害啊……” 少女沉吟了片刻:“叶文暻和别人串谋,设计我哥哥,所以我想杀他!不仅杀他,我还要把叶家铲平!” 云烟笑道:“铲平叶家,怕今时今日的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少女阴阴一笑:“出了黄天荡,我们先去建康城郊,顺便去看看叶家二公子的婚礼。” 胜南听说要回建康,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刚好是顺路……” 云烟扯住他衣袖:“你不会答应他吧?你去杀叶文暻?!” 胜南一愣,对面那少女剑一横:“你杀是不杀?!” 胜南观她的剑法气势,有些熟稔,拖延时间地问:“姑娘的哥哥,是哪一位?” 那少女权衡一刻,还是告诉了他,这下子,所有事情都联系在了一起:“我哥哥是黄天荡这边的山大王,名叫殷乱飞,也许你听说过他,我是他的军师,我叫殷柔。” 胜南心下雪亮:“你可知,你哥哥何以被叶文暻设计了?” 殷柔冷道:“叶文暻真是歹毒,他了解我哥哥脾气,骗他一口答应和别人比武,偏巧我哥哥重信字,答应下来的赌,他从来不肯背信,只好当着所有人的面,灰溜溜地跟叶文暻走,叶文暻简简单单就设计了他,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叶文暻和林阡!特别是林阡,那小子虚伪得很,一定是和叶文暻串通好了,从中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去,杀了叶文暻之后,你立刻帮我去找林阡!他们两个,都要碎尸万段!” 云烟听得毛骨悚然:“那么林大侠你去吗?” 胜南听罢殷柔方才所有的话,突然觉得这世界好荒唐:那么由我去杀叶文暻,岂不是太可笑了?! 殷柔没有察觉到他的迟疑,剑一指:“好了,往南划!” 云烟却唱起了反调,手一挥:“不行,往北划!” 殷柔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去建康,说了就必须去!” 云烟大声道:“你才好大的胆子,我就偏偏不去建康又如何?我才不要看他助纣为虐!殷姑娘,船可是我的!” 殷柔一笑:“他又不是你的!” 云烟嘴硬:“他也不是你的!” 殷柔脸色再变,嗖一剑指向她:“小丫头你闭上你的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胜南早已经焦头烂额:“你们……让我考虑考虑……” 殷柔哼了一声:“不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 像当时的殷乱飞一样,胜南自己也栽在一口答应的陷阱里了。 云烟见他两难,轻声道:“殷姑娘,别再异想天开了,他没有那么大的本领,要搞垮叶家,你不但要有武功,还得要有权有势有财富,你什么都比不过叶家,怎么去搞垮他们?” 殷柔冷道:“我偏不信邪,我一定要让他去铲平又如何,或许杀了叶文暻,对小兄弟你有天大的好处……” 胜南不听她诱惑:“假若我不同意呢?” 殷柔冷笑,的确够阴柔:“那你枉称江湖人士了。许下的诺言,当面就违背吗?” 云烟道:“他刚刚跟你许诺是没有错,但之前他还与我许了诺,这些可是有先来后到的。” 殷柔一愣:“什么诺?” “他答应我,要送我回家,所以必须先往北去,起码,要送我过了淮水,起码要送到海州吧!” “那不可能!”殷柔不可辩驳地拒绝,“既然他既不能去海州,又不能去建康,干脆折中,咱们哪里都不去。” 林云二人皆一愕,殷柔续道:“咱们一同去京口,守株待兔。” 胜南当然不可能任凭她驱使,停止了划船:“姑娘非要逼在下,在下宁可淹死在黄天荡。” 殷柔脸一沉,抽出一只蝴蝶状的旋镖,直射胜南腰间,胜南距离太近,躲闪不及,腰间一松,贴身藏着的锦盒被镖射落,像流星般飞坠,一道弧线闪过,直接往船后射出,胜南大惊,伸手去接这装有玉泽戒指的锦盒,但却与之失之交臂,锦盒落水,瞬即无影。 胜南想也不想,跟着那锦盒一头扎进水中。 云烟惊呼一声,胜南即刻也被浪淹没,两女子齐齐站起,往水中探看,可是茫茫水面,咆哮江流,哪里还能见得到人的影子? 殷柔退了一步,惊诧地坐倒船尾:“他,他是疯子吗?” 云烟闭上眼睛:“林大侠,我还欠你一条命啊!” 殷柔忽地抽出剑来又再度指着她咽喉:“划船!” 云烟知道,危险还没过去呢:“划船?为何你自己不动手?” 殷柔冷道:“我的宝剑岂能受潮?他死了,你帮我去杀叶文暻!” 第118章 异世界 第118章 异世界 云烟如遭电击:“殷……殷柔,你不要开玩笑!” 殷柔一笑:“你没有武功,可是有美貌。叶文暻再英雄,怕也过不了美人关。” 云烟边划边道:“那不一定,叶文暻不一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子,而恰恰是姐姐这一种呢?” 殷柔冷冷注视着她:“但我没有你狡猾!” “两个人都很狡猾!”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一只手从水下伸出来,差点把船给带翻了。 胜南湿漉漉地爬上来:“云姑娘的划船速度,真的好慢……” 殷柔掩饰住喜悦之情:“你没死?” “等太阳出来了,殷姑娘大可观察观察在下的影子。”胜南带来了一身的江水。 云烟打量了几眼他和殷柔,轻声道:“咱们先不要论恩仇了吧,应该尽快从这里出去,再另作打算。” “云姑娘说的对,是应当同舟共济了。”胜南说。 临近傍晚,水面终于恢复平静。 殷柔指着岸边峭壁:“正是这里,困了金兀术四十八日。” 云烟鉴赏的眼光看黄天荡:“这里真是个死胡同,江水又不太平。” “这里很邪门,你没有觉察到吗?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这里迷失?”殷柔略带敬畏地说,“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个地方。” 说罢,她起身往东看了看:“再过一会儿,就到我家了……” 胜南想及殷乱飞出现的关卡离小秦淮分舵并不远:“你们知道黄天荡还有没有其他的帮会?” 殷柔鄙夷道:“还有个小山寨,寨主叫李戬,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你想去拜会他们?” 云烟一笑:“搞不好你才是坐井观天,人家这个山寨虽小,也许势力很大呢!” 殷柔哈哈大笑:“你真是会异想天开。”胜南心中暗道:她说的,还真是千真万确……独霸一方的殷柔,万万想不到她所鄙夷的李戬,是势力覆盖淮南浙西的最大帮会、小秦淮的副香主吧…… 又是一日白昼生。 黄天荡,愈发像一个迷宫,越想出去,就越出不去。 “殷姑娘,方向会不会反了?”云烟问。 殷柔急道:“明明已经看见了我部下的旗帜,为何偏偏越划越远呢?难道说,咱们被鬼怪缠上了?” 云烟一怔:“哪里有什么鬼怪,就算有,也是它怕人……” 殷柔怒道:“你少罗嗦!” “早知道你不识路,我和林大侠就不该听你的,也许现在已经逃了出去……”云烟嘟囔着。 殷柔在极度的焦急里却豁然开朗:“你姓林?双木林?!” 胜南一惊。 殷柔站起身来:“你是不是林胜南?!” 云烟没有意识到林阡就是林胜南,也忘记了胜南嘱托,傻傻说了一句:“啊,原来你们认得……” 胜南大惊失色,万料不到云烟会这般不懂江湖凶险,殷柔眼光骤即凌厉,剑光一闪,不知第几次笼罩住了云烟。 殷柔冷笑不止:“我不但认得他!我还认得你!林胜南,凤箫吟,不管你们在武林里排名多少,我哥哥的仇都必然要报!” 胜南大急:“殷姑娘,她不是凤箫吟,她叫云烟,而且,令兄被擒,也不关凤姑娘的事,完全是在下一人的干系!” 殷柔没有收回剑:“我哥哥是个蠢蛋,他不知道饮恨刀只可能是你,他也不知道叶文暻有多么邪恶!我一听说,就知道叶文暻和你串通好了!天啊,我还让你去杀叶文暻,这分明就是……狗咬狗!” 云烟有些愠怒:“你骂什么人?有没有涵养?!” 殷柔阴着脸:“你最好给我少说几句话!” 云烟怒火中烧:“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他!你到底还有没有道义?!你哪里像个江湖中人!” “骂得好!首先结果了你!” 铛一声,胜南后发而先至,砍在殷柔的剑上:“殷姑娘,不关她的事!” 殷柔使劲把剑往下压,但力气终究不敌胜南,她眼神里却射出慑人的光:“林阡!你最好是抉择一下,要么你死,要么她死!我殷柔说一不二!” 云烟一惊:“你别总是用我吓他!他同我非亲非故,怎么会来救我!你的剑太脏了,别指着我,换一把剑再指!” 殷柔哪里还理会她:“五!四!” 胜南知她性格所趋,是报定了仇,轻声道:“殷姑娘有没有替令兄想过,也许不当山大王了,跟着叶文暻办事,更加适合他?” “不可能!三!”殷柔打断了他的话。 胜南看她杀气过重,怕云烟真要因己丧生,厉声道:“你别牵扯了无辜,先放了她!” “二!”她不理睬,特别的倔强。 胜南怎么可能牺牲云烟,不得已把刀丢在船上,双手齐背:“你杀吧……” 云烟殷柔二人皆是一愣,云烟尤其诧异,单纯地盯着眼前这个还并非深交却为救她一次次犯险的男人。 殷柔大喝一声,推开云烟,一剑刺向胜南左胸。 即使命若悬丝,也该要有面对和承担的勇气。 胜南知道,躲不开这报复,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殷柔的剑笔直地刺入自己胸膛,而他,明知凶险也该赌一次! 她刺得又快又准,胜南的血汩汩流下,顿时衣上已经染作一片深红,殷柔力道过猛,胜南臂上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也再度迸裂,一时间他身上到处是深浅不同的血迹,新伤旧伤加在一块,云烟看在眼里,只觉惨不忍睹,惊异地看着他仍然站着,轻声道:“林……林大侠……”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坚强而急促,她不顾一切地恳求殷柔:“殷姑娘,不要杀他……” 殷柔似乎有些动容,既没有收剑回去,也没有再刺进一寸。 不过胜南计算至此,也不会容许她再多进一毫的距离,看她犹豫,他伸手猛地将云烟往身后一拉,险中救人,才是初衷。 殷柔一愣,只见胜南微微一笑:“这是在下欠令兄的情,已经还清了……姑娘最好记得我的话,也许他更乐意跟着叶文暻……” 云烟拭泪道:“大侠,大侠,你千万别倒下去……殷姑娘,你,你还不罢休吗!” 殷柔看他如此镇定救下云烟,回过神来,立即将剑抽回去,鲜血溅了殷柔一身,而云烟,她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画面,那一刻,他在她心里完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滩血…… 可是,他在血泊里,一点都不像要死的样子,还,还站在自己身前保护,好像血不是他流的一样,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血很多、命很硬?而自己,站在他身后,根本不觉得自己会遇见危险! 云烟懵了,直瞪着殷柔:“你!你有没有金创药!?” 殷柔回剑入鞘:“你撕你裙子吧!刚刚还求我,现在又用这种语气,没脑筋!”她又一笑看着胜南:“我很欣赏你。” 胜南被云烟按着躺在船中央:“那真是有些不巧了……很多人都欣赏我……”和两个武功远不如自己的女子在一块,还是可以狂傲一点的吧…… 云烟边笑边替他止血:“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可是,刚才的伤口又坏了!” “你医术真是差劲,像你这样包扎伤口,哪里可能不坏?!”殷柔看了一眼旧伤口处残破的裙角,冷冷道。 “那,那该如何是好?”云烟这方面显然不是很懂。 殷柔把她从胜南身边拉开来,撕下自己身上衣裙,飞快而熟练地帮他止血,且包扎好了,见胜南脸色惨白却神志清醒,叹了口气:“难怪你这样的有名,有名是要代价的。想必你身上的伤口,不止这两处呢……” 胜南轻叹:“可是,在下命运的改变,不是因为付出了代价。” “命运改变是一瞬间,可是要适应命运改变谈何容易。”殷柔浅笑,“若你不学无术,纵然叫林阡,又哪里配得上林阡这个名字?” 胜南听她说完,略微一怔,笑了笑:“姑娘说的实在有理,那么姑娘可想清楚了,不再一味地复仇?” 殷柔道:“我还要回去,和山寨里的各位当家好好地商量。只希望能从这里快快走出去……可是,现在我们却连南北都分不清楚了。” 云烟忽地像想起什么,从身上搜出一个应急物来:“我差点忘了,我有指南针呢!” 她笑着将指南针搬了出来,平放在船上,只一眼,胜南就注意到这指南针构造精密,当属珍稀,定然是造价昂贵得很。 船上三人一同盯准了这救命的指南针。 指南针在摇晃的小舟中疯狂地转了数圈,终于停住,云烟一喜,正欲发话,指针突然又一动,再次重新飞转起来,这一转,就再也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快,连顺逆都没有了规律…… 云烟只觉身体一阵发麻。 天空被未名的界限隔成一块一块,厚薄不均,有些地方深黑色,有一段绛红,而某一抹却是淡紫。 不远处的江面上,铺满了白亮的光芒,可是半空里,并没有日月……那么,光芒从何而来呢?那一片清晰的碎光,轻轻滑过水面,像游弋在江湖的天外来客,但被他们发现之后,迅即消失,不知方才是否幻境。 殷柔转过脸来,四周的一切,变得空荡而死寂,风停了,浪也失去了命。岸,像被什么控制着,慢慢地倾倒进江水之中;树,越变越茂盛,新长了许多的枝桠…… 她忽然觉得,他们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为什么,连指南针都失效?难道说,我们已经不在先前的世界里?” 被她这么一说,胜南顿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烂柯人”的传说,是他这辈子最恐惧的故事,他不想沦陷到未知里去…… 浪开始抬升,没过心里的安全线。 黑云翻滚,压在他们头顶上,往整个天空扩散开去,这片浓黑的正中央,轰然撕开一道口,几道闪电同时崩出天海,劈在船中央,船,骤然被斩成两半,一半随浪而下,一半而上。那一刹那,天像和江面过于接近,所以相撞…… 转瞬,天与江的距离,又从最近拉至最远。这世界,没有丝毫的变化,一切恢复最初的宁静,唯独船已毁灭。 第119章 情两端 第119章 情两端 身处建康的小秦淮等人,自然不知胜南在黄天荡会有接二连三的奇闻险遇,一听说胜南不在黄鹤去的手上,早已经欣慰万分,贺思远把瀚抒的回忆转述给吟儿听,吟儿的担心一扫而光,心下也平静了不少,只是,贺思远刚刚离开,文白便红着眼眶走进屋来,吟儿狠不下心把瀚抒当不存在,轻声询问:“他,伤势严重么?” 文白噙泪看着她:“凤姐姐,我知道,大哥最看重的,不是他身上的伤,而是心上的……凤姐姐,大哥很难受,也很煎熬,这世上的离奇事,为何要发生得如此惨烈,为何要害苦了他……” 吟儿的眼立即也红了:“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不必再见我……” 文白摇摇头:“大哥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可是,他割舍不下,他本来已经准备回西夏,可是,一听说你在黄天荡,就克制不住要过去,凤姐姐,文白许久没有见大哥笑过了,只有你,会让他笑……” 吟儿突然打断她:“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文白一震,心事被戳穿她瞪大了眼睛:“凤姐姐,你,你别这么想!” 吟儿有些咄咄逼人:“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你爱他,那样才会帮他摆脱萧玉莲的阴影!” 文白沉默了片刻,许久才说:“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 “他幸福吗?”吟儿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 吟儿转身背对着她:“他并不幸福,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从过去走出来,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救他,可以让他忘记,可是谁料到,还帮他将萧玉莲的旧账一股脑儿地翻了出来!这样下去,他的病永远都治不好!文白,难道你不觉得,你不应该继续旁观、继续为他活,而该为自己活一次吗?!” 文白低头含泪,默默不语。 也是劫狱那一晚。 玉紫烟紧紧跟随着秦川宇往回走,他一言不发,她百感交集,一路的晚风凄凉,他和她一前一后,自始至终没有交流过一句话,可是每时每刻都在若有若无地交锋。 他们的那道伤疤第一次被揭开,隐隐作痛。 林阡。 十八年前,从丢失他的那天开始,她学会了以泪洗面,学会了自责和自残,她不敢面对任何一个江湖人士,她疯了一样地诅咒自己,她以为逃避就不会伤害到谁,她真会自欺欺人…… 十八年后,从遇见他的那日起,他才明白什么叫失去,什么叫牺牲,什么叫退让,还没有任何报偿,他过往的一切,皆成泡影,还不够,还要赔上自己的现在……那个人,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饮恨刀、父亲的遗志、林念昔、江湖,还有自己的母亲……所以,他拒绝和任何一个武林中人见面,他也以为没有立场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事实证明,他错了…… 血,是什么时候溅上了那个形貌酷似念昔的吟儿的剑尖?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为了谁? 他茫然地闭上眼睛,任由玉紫烟帮他上药和包扎,他没有心力了,他宁可被血淹没。 在焚琴的时候,在和画卷诀别的时候,在烧雪的时候。 颠覆他人生的姓名。 逃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兵刃相接,第二次见面就敌我分明,第三次,没有看见彼此,却要因之而毁,他终于闯入自己生命的时候,只是把血和厮杀换了一种方式强加给了自己! 紫烟最害怕的就是看见他的忧愁,因为他忧愁,所以自己更加愧疚和不安。 丢失了阡,所以要伤害陌? 不管他多么的冷漠,她都深刻地了解,自己儿子的脆弱,他就算偶尔才透露那种不堪一击,她也懂,隔了许久,才问出那句关心:“川宇,还疼吗?” 幸好川宇没有沉默:“我没有感觉,娘不必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吧……” 玉紫烟泣道:“川宇,原谅娘,娘只是想救他。” 川宇冷笑着:“娘说的不偏心和中立,我今天一清二楚。” 紫烟倒吸一口凉气,他初次表现出今天这般的不谅解:“中立?怎么中立?你让我袖手旁观,不管他死活吗?!” 川宇轻声道:“你心里面有一杆秤是不是,假如有一天,我和他成为敌人,你手里的剑会像凤箫吟那样指向我是不是?” 紫烟冷道:“若真是那样,我自杀。” 川宇轻轻叹了口气:“娘,你教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又教我如何是好……” 黄鹤去在屋顶上听得真真切切,苦笑摇头:师妹啊师妹,你一向都是如此的迂腐! 正欲将瓦片移回原位,忽然听得对面有异声,鹤去猛一抬头,看见了对面那个人,那人像离弦之箭,飞速地窜走,即刻失踪。 鹤去不留半刻,紧随余风。李君前刚刚才劫狱,还会有谁潜入秦府来?饶是黄鹤去,也猜不透这个不速之客。 这个黑衣人没有察觉到他能够追上来,却在最终,溜进了秦大人的房间…… 黄鹤去跃上屋顶,心下有些好笑,他认得那个长相一般,处事中规中矩的秦向朝,不免还有些期待:好戏要开始了,这个秦向朝一定会被这人给吓死,还不知要干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 可是揭开瓦片,不由得惊诧无比—— 黑衣人对面,秦向朝平静安坐,似乎,他们是主仆的关系。 黄鹤去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低估了屋子里的这个人,然而,秦向朝为什么要派人去,窥听玉紫烟和秦川宇? 黑衣人毕恭毕敬道:“大人。” “夫人说了什么?” “回大人,夫人她执意要和林阡母子相认,可是少爷不同意,好像闹得很僵……” “闹得很僵?不大像川宇的性格啊……对了,你们可有林阡的消息?” 黄鹤去一惊:原来秦向朝早知道狱中那个不是林胜南?! 那黑衣人道:“目前还下落不明,可能真的已经……” “他死了也罢。反正他的生死与我无关。”秦向朝站起身来,“黄鹤去真是有趣,何必设这么一个圈套,要调查李君前的底细,我这里多得是,要引川宇跟他走,有没有问问养了他十几年的我?” 黄鹤去,听得心下冰凉,满头冷汗:天啊,这个秦向朝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说他和紫烟的成婚根本就不是巧合,难道说他是大金派来的细作?如果是,那么,就连楚江和紫烟,都没有发觉吗? 清晨,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雪白。 为了冲一冲连日来的晦气,江西八怪的“冲渑酒馆”已于两日前开张,由于在江令宅附近,还是沾了些光采,来往酒客旅客众多,楼上的客栈也已经满了,吟儿和闻因住在二楼的同一间屋子里,打开窗户,可以放眼四面好风景。 酒馆特别之处就是一共有三层,建得相当阔气,吟儿看周围大小民宅都只是平房,还比较寒酸,放目远眺,大有会当凌绝顶之感,不免要放一放狂妄之气:“看看,三层的大客栈,在二楼就可以一览众山小!” 闻因的个头刚好能到窗口,看不见外面:“可是,以前短刀谷里面,建了一座五层的高楼呢……” “这么厉害?”吟儿一愣,“我倒是有些想去短刀谷了……” 闻因一笑:“可是某一次山崩的时候,那座楼倒了……” 吟儿惊得“啊”了一声,哈哈大笑:“那座楼叫什么?” 闻因想了想:“似乎是叫‘建瓴阁’,取自‘高屋建瓴’的,可惜得很呢,还没有建成多久就倒了。徐辕哥哥是很想去登一登看一看的,都没有机会。” “高屋建瓴……”吟儿沉吟着,不知不觉走到窗口,解开腰间竹筒,突然就心生邪念,“反正这里面水也脏了,不如乘兴也来高屋建瓴看看。”说罢就要把竹筒中水往楼下倒。闻因赶忙阻止:“凤姐姐,这样不好,万一倒在旁人头上怎么办?” 吟儿笑道:“哪有那么巧。”一边把头探出去看了看一边说,“我可不是那种为了旁人会败自己兴致的人。就算有人把头探出来,那也是他倒霉,不同情!” 但是,倒霉的咒语偏巧马上就应验了——的确有人把头伸了出来,但是,不是在一楼,而是在……三楼…… 而且那人和吟儿一样的邪恶啊!猛然间就有一大盆水,直接往吟儿头上浇过来,吟儿还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被浇成了落汤鸡! 没有办法,越忌水,就越犯水!吟儿哆嗦着赶紧到处找布擦拭,到处找衣服换:“什么人,这么不道德!” 闻因一边帮忙找衣服一边忍不住惊讶,可是听到她责人,免不了就要笑:“可是,凤姐姐你道德吗?” 吟儿根本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等一换了干净衣服,就气冲冲地上楼与人理论去了。闻因诧异地拦也拦不住,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她一并上去。 到三楼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没有听见她的气愤指责,闻因不由得觉得蹊跷,凭凤姐姐的个性,不把那人的屋子扫荡一遍才怪呢…… 一阵冷风拂过,闻因打了个寒颤,难道说凤姐姐转性了,谁会让她转性呢? 那应该是天皇老子了吧……闻因好奇地走过去,门虚掩着。 屋子里,凤箫吟一脸兴奋地和一个白衣男子交谈着什么,一旁站着一个青衣汉子,正自微笑着听他二人讲话,白衣男子背对着闻因,尽管看不见相貌,背影还比较熟悉。 凤箫吟掩饰不住兴奋,忘了刚才的过节,一直都是她在讲话,对面那男子虽然话很少,但他只要一发话,吟儿就很认真地听,似乎很尊敬他。 “盟主没事吧?我在高屋上,也是忍不住要建瓴的。”终于解释到了方才的事情。闻因当即傻了—— 居然有人的性格,跟凤姐姐一样的怪异。 第120章 爱恨皆毁 第120章 爱恨皆毁 等他转过脸来,闻因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原来那人是云雾山上排名第二的无冕之王独孤清绝啊! 还记得初春的时候,徐辕哥哥和自己一并在云雾山的栈道上散步时候询问的话:“闻因,你觉得这次的排名,谁更适合做盟主?” 闻因不知徐辕为何要问自己、一个才八岁的女孩,她能懂多少,但是不免要说出心里的念头:“我觉得,就算有了新盟主,他也比不过徐辕哥哥的地位。” 徐辕轻轻一笑,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么说徐辕哥哥的云雾山比武,是多此一举了?” 闻因脸一红,想不出理由狡辩。徐辕微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有三个人选,凤箫吟、林阡和独孤清绝。” 闻因一怔:“为何有三个?” 徐辕的回答也正是对他们的评价:“这次的比武,名至于凤箫吟,刀至于林阡,剑至于独孤清绝。凤箫吟有灵气,林阡有英雄气,而独孤清绝,有的是豪气。” 她明白,她当时就看出来,徐辕说到这三个的时候,虽然脸上是对这场比武的满意,但每说一个,他表情都不一样,说凤箫吟时,是感慨;说林阡时,是欣慰;说独孤清绝的时候,是天骄对于奇才的那种惺惺相惜和不再孤寂的快意。 就是这么一个将来可能会和天骄相提并论的人,才会让霸道的凤箫吟如此心服吧…… 闻因继续想下去,免不了就走神,她记得她接下去就狡猾地对徐辕哥哥旁敲侧击了:“徐辕哥哥为什么欣赏林阡哥哥?徐辕哥哥不是很喜欢蓝玉泽么?可是蓝姐姐却移情别恋了他……” 徐辕略微有些失落,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玉泽那样的女子,终究不是平常女子……” 唉,徐辕哥哥喜欢的,原来不是正常的女子啊……我要到十五、十六岁的时候,会有谁来这般的喜欢我呢? 越想,就越惆怅……冷不防凤箫吟发现了她,一把将她拉进屋去:“闻因,你过来看看,独孤清绝、独步天下的人来啦!独孤清绝,这个小女孩你认识吧,你也不能忽略她,她是柳五津的女儿!” 独孤微微一笑,他身边的青衣汉子走上前来,面带惊诧地说:“这是柳大侠的女儿?出落得竟然如此英气!” “对了,东方沉浮、独孤清绝,奇怪啊,你们怎么来了建康?”吟儿这才说起正事。 “下个月淮南争霸就要开始,难道说盟主还不知?”青衣汉子,想必就是凤箫吟说的东方沉浮了,不错,云雾山上也见过,慕容山庄的弟子。 “淮南争霸?……是啊,不说我几乎忘记了,这次争霸很大很广,不单是两淮、两浙,就是远一些的江南东路,也有许多的帮会要来,可是,小秦淮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凤箫吟叹了口气。 东方沉浮惊问:“难道说林少侠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失踪了这么多日都没有找到?也真是巧,蓝姑娘和杨少侠也是……” 凤箫吟一惊:“他们怎么了?” 东方沉浮将十月初四那晚的情形说了一遍,凤箫吟和柳闻因当即神色黯然,东方沉浮猜测道:“他们两人得罪了荆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独孤清绝轻咳了一声:“未必,那也只是慕容荆棘以为他们死了。生死难料,盟主也不必太过挂牵,吉人自有天相。” 吟儿心情才缓和一些:“独孤大侠终于有些通情达理啦……不过我总是很疑问,独孤你为何要入那慕容山庄?” 独孤轻声回答:“我的祖父曾经受慕容家一次救命之恩,所以才去过问这江湖事,不过,要过问多久,就全凭我自己的喜好了。对了,最近是不是有许多人接二连三地袭击或是暗杀你们?” 吟儿一怔,想起泉州那起暗杀,还心有余悸。 独孤道:“我也是。他们手段很多,都劝我降金,又不知我要什么!真是可笑,我把他们全杀光了,就留最左边一个活口,看那薛无情怎么哭笑不得!” 吟儿一笑:“这么说来,我遇见的凶险就小得多了。这次金国随使团一并潜入的第三名,极有可能也盯紧了我们前十。” “那就对了,据说金陵、厉风行两位首领也被盯上过。金人手段真是毒辣!”东方沉浮听得忿忿不平。 独孤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十名里面的另外几个人怎么那么窝囊?杨宋贤和叶文暄俩小子为情所困,吴越和宋恒好像整天都没什么事情可做,你和林胜南好歹还参加了小秦淮的事情,可是洪瀚抒……我也见过了,怎么就成天的醉生梦死呢?” 吟儿苦笑着,没有回答,她也知道,在前十名里,洪瀚抒是现在状况最糟糕的一个。 这日的中午,李君前贺思远两人一并来到酒馆,向江西八怪贺喜兼与东方沉浮、独孤清绝会面,众人谈得较为投机,吟儿听说共有十多个帮会参战,一时兴起,巴不得十一月尽早来临,说话间就拉着贺思远去雪地里嬉戏,从堆雪人玩到打雪仗,不亦乐乎。 君前、沈延、东方沉浮几人皆是童心未泯,纷纷加入,滚起了雪球,独孤清绝淡淡笑着望着这满地积雪,似乎在想念着什么…… 很快,吟儿失道寡助,成为了众矢之的,众雪球没有一个不是往她砸的,还没有人帮她。一身是伤、一脸狼狈的吟儿怎肯服输,手脚齐用地在雪地里挣扎,胡乱抓起几堆雪报复对面数位,还是难逃被欺负的命,只得边躲边惨叫。 独孤清绝苦笑着摇摇头,这位忌水的盟主,今生都逃不过水的纠缠了…… 洪瀚抒冷冷地倚门而立,呆呆地看着雪地里凤箫吟拼命闪躲的模样,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她,究竟是她呢,还是她?他眼前的,是明媚的桂林山水,还是冷酷的祁连山……他看到的笑容,听到的声音,到底是姓凤,还是姓萧? 沈延看小师妹砸中李君前之后得意洋洋的模样,鬼使神差地捧起一大把雪准备帮他复仇,一步步地偷跑过去,一点点地临近…… 此时此刻,与吟儿正面交锋的还是贺思远,吟儿紧张地防御着,坏笑道:“你砸啊!你有本事就砸啊!” 吟儿正自信满满地笑,哪里料到师兄的偷袭,忽然之间脖子后面一阵冰冷,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衣领里一直贴着背滑进衣服里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背就被人拍了一下,吟儿整个人被力冲倒在雪地里,背上一阵发麻地冷,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小师兄,你又搞偷偷摸摸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只听一人啊一声冲进雪地里来,猛然将沈延扑倒按在地上的巨大声响,吟儿本能后退一步,发现一团红影压在师兄的身上—— 洪瀚抒,他像疯了一样,边吼边殴打着沈延,众人谁料到他会这般发狂,饶是独孤和君前都被吓坏了!吟儿在一旁根本不知所措,而沈延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懵,都来不及躲闪,只得被他继续压着打! 由不得愣,李君前赶紧丢开手里的雪去强拉洪瀚抒,瀚抒力大无比,揪着沈延就是不放,李君前大喊:“洪瀚抒,你疯了吗?停下,停下!” 洪瀚抒不停,一把推开李君前,继续打沈延,沈延岂肯任由他打,大怒之下一脚踢他小腹,然而,洪瀚抒忍痛继续不放手,君前拉不住,只得期盼独孤能阻止他…… 吟儿不敢相信眼前这群殴的场景,牵连的全是她所认为的、日后抗金的人才:“洪瀚抒,你疯了吗?你住手!你给我住手!住手!” 洪瀚抒像没有听见一样,无论周围的人在干什么,他都没有知觉…… 凤箫吟噙泪上前去,啪一个巴掌抡在洪瀚抒脸上。 瀚抒猛然惊醒,眼前再度晃过那个黑暗的昨天和萧玉莲…… 还有苍白的现在和凤箫吟…… 沈延双手撑地,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斥:“洪瀚抒,你脑子有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洪瀚抒的眼神刷一下射过来,前所未有的恐怖和刺骨。沈延被他狠狠瞪着,找不到任何方法与之对峙!四目相对的时候,洪瀚抒逼人的猛烈气势,强迫着沈延不敢却不得不正视他的眼,却只听得瀚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决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独孤站在洪瀚抒背后,听他从头到尾把这句说完,瀚抒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一种凌人的霸气!而独孤,忽然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很熟悉…… 凤箫吟却只听见自己紧随其后的声音,愤怒,蛮横,无惧他的专制:“洪瀚抒,我不想再听见你!你那个第七名,你得来有什么用!你玷污了它!” 洪瀚抒转过脸来,撞见吟儿毒辣的目光,两人锋利地对视,瀚抒只觉脸颊火热地疼,却始终倔强着不肯罢休:“没有办法……你和她,害苦了我……” 他往白色深处走,背离着他们,渐渐地,越来越远…… 又有谁,能阻止这感情的毁灭?文白担心且痛苦地站在一隅,潸然泪下。 “你做的,未免有些过分……”独孤轻声对吟儿。 吟儿冷笑着:“他错了,我不可能是他的女人!” 忽然一辆马车急行而来,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妇女,她虽然刻意乔装,却掩饰不了她的身份——她,不是玉紫烟还会是谁!? 贺思远有些欣喜:“婶婶,您来了!” 玉紫烟微笑的表情里,有胜南川宇最原始的哀愁:“我好不容易才从崇力的口中得知了这里……”她看见凤箫吟,不禁一怔,无论直觉,还是自己的洞察力,她都清楚地明白这眼睛,是那天晚上,在狱中刺伤川宇的少女的眼。 玉紫烟只是看了她传递的一个眼神,就熟悉了她的心意:“你放心,川宇没有大碍……” 吟儿方走上前去:“玉前辈怎么会来了……” 玉紫烟一怔:“我只是,想见一见阡儿……” 沈延、贺思远、李君前全都惊呆原地,不知怎么告诉她当夜的阴差阳错,吟儿却被许多事情搅在一起,又烦又心焦,不知不觉,泪已落下:“那天我们大家救下来的,不是他……” 玉紫烟如遭五雷轰顶,辛苦积攒的愿望骤然破灭,想不到排除万难一意孤行的结果,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却比吟儿要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没有落泪,她该怎么落泪,其实,她为了这个儿子,早已经流干了眼泪,心如死灰! 连声叹气,往回忆里去找寻眼泪的踪影,无果,待回到秦府门口,心里不知怎地,就忽然一阵凄苦,阡儿,难道我母子二人,真的无缘再见…… 不及多想,正准备进府,却突然发现川宇站在门口,迷惘地盯着她,她难以置信,这眼神竟然属于川宇:“川宇,你怎么,怎么不好好地休息,怎么出来了?……” 川宇脸上全是笑意:“不偏心?中立……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你借着买药出去,见另外一个儿子吗……”他转身回去,踉跄着走了几步,忽然间身影一沉,倒在地上,玉紫烟惊呼一声,赶紧上前去看他伤势病情:“川宇你怎样?来人啊!来人啊!” 第121章 雪中黑白 第121章 雪中黑白 这一日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苏府里偷偷摸摸出来一个白衣少女,她轻轻地掩上门,悄悄转过身来,却忽然一惊,眼前站着个可爱小姑娘,正咯咯笑着:“小姐,又想溜出去玩了?上次害得紫莺好找,今儿又要出去?”少女一愣,微微一笑:“好紫莺,帮姐姐瞒着。建康真的好大,游玩起来也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紫莺挽住她臂:“不行,上次小姐淋得差点生病,而且建康又太复杂。” 少女略有不悦:“再说我可生气了,究竟我是小姐你是小姐?好容易才得到自由,总不能老躲在苏府里不出去看看风景。这世上好人还是比歹人多的。”紫莺一怔:“要不,让苏家小姐陪着去行不?您要是出了事咱们就提着脑袋回去啦!” 少女捏了捏她鼻子:“不必了,有你这个武林高手陪就行了!” 紫莺一蹦三尺高:“我是武林高手?真的啊?真的啊?” 少女笑着拉着她鬼鬼祟祟地往一旁走。 尽管应了那句下雪不冷化雪冷,建康城上依然是热闹非凡,白衣少女笑吟吟地走在人群之中,脸上写满了喜悦与新鲜,陶醉在风景之中的她,也想不到自己早已构成了潇湘道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擦肩而过的路人,几乎每个都因她甜美朦胧的貌而慨叹,那不是惊艳,却是一种折服,因此就算是她命中的过客,就算只看了一眼她的笑容,你也都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因为她真的快乐。 美,原本该像这女子一般,有润物无声之轻。 赵潇湘。 紫莺却生怕潇湘走丢了,牢牢跟着她,不住地胆战心惊:“小……小姐,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听说建康有个黑市,叫天黑物黑人黑……” 潇湘却沉着一笑:“别怕,这世上好人也有许多啊,上次那个李大侠,不仅救了老大爷,还把恶少爷狠狠地揍了一顿!” “还送了小姐一把伞是吧?还让阿烈脸上第一次有惊讶表情是吧?”紫莺狡猾地猜。 “咦。你怎么知道的?” “小姐,你从前到后一直在说这个人,至少有一千一万遍了,小姐,原来,你喜欢上了一个建康男人啊,可是,王爷会不会同意……” 潇湘一愣,压低了声音:“你别乱讲。” 前方像沸腾的炉水一般,人群涌动不息,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嘈杂夹杂着哄笑不绝于耳。 潇湘脸上很少见的凝重表情,直拉着紫莺往人群里挤。 人群中,只见一个恶霸少爷拖扯着一个苦苦挣扎的少女,很熟悉很普遍的情景,潇湘蹙着眉。 那少女显是十万个不愿意,但力不从心,一边哭喊,一边整个身子几乎悬空地被强逼着拉向相反的方向,她满面是泪,艰难地往后看:“娘,救命啊!救命啊!” 不多远,她的白发母亲,被四五个狗腿围着虐打。恶霸少爷啪地狠狠给了少女一个巴掌,大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秦二少我揍娘们!?我告诉你们,在潇湘道上,最好识个大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被这恶霸少爷瞪过的人,无一不是识时务者,全都知趣地后退。 那老妪也被打得遍体鳞伤,爬到摔倒的女儿身边:“燕儿啊!燕儿你有没有事?!” 潇湘义愤填膺:“又是这个秦日丰。” 紫莺一把拉住她:“小姐,哦我知道了,他就是那天晚上看戏的时候,那个调戏侍女的秦少爷!就是因为这样,戏还没开始就被秦老爷强行赶走了,小姐你那时候没到场,不知道有多好笑,秦家人因此失了面子,片刻功夫一个一个地走了。” 潇湘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小声道:“不行,他不能这么无法无天。”正待上前,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潇湘:“姑娘啊,这个秦日丰怎么可以惹得,那个燕儿姑娘,本来已经和别人定了亲,唉,谁知道被秦日丰看上了,秦日丰秦二少在建康,好吃懒做,惹是生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因为好色,所以,强抢她。” “那么燕儿姑娘的未婚夫去了哪里?”紫莺怒道。 “那家伙真笨,居然要和秦日丰比武决斗,结果出了岔子,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被打死吗?”紫莺轻声问,眼中含着泪。 “谁知道啊,被官府一折腾,不死才怪,他也真是笨!”那人不冷不热地说。 潇湘被他的冷漠所撼,有些激动:“他怎能叫笨,他只能说可怜,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怕他一个?” 那人对她这句才吃惊:“姑娘,事不关己还是不要管得好啊,姑娘也别赔了自己性命进去!我是好心相劝,姑娘千万别逞一时之气,秦日丰好色得紧!”那人顿了顿,略带笑意指着秦日丰,“如果那老妪不是年纪大了,搞不好母女两个都要被他看上呢,哈哈哈哈……”近处一干人等全部嘲讽地笑起来,不知是笑秦日丰,还是笑燕儿,还是,笑他们自己。 潇湘又惊又怒:“你们……你们怎么如此的麻木不仁!?”回头看燕儿母女歇斯底里的模样,可是,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同情,周围人群散了又聚,笑了再停,一群围观看够了,再换一群,前仆后继,越看越兴起,而那母女两个刚刚抱在一处,就立即被秦日丰的手下拉分了,秦日丰一把托起燕儿的脸蛋,看到她不肯屈服的眼睛,心底忽地一阵发毛:“你一定要这老鬼死了残了才肯服我?那好,给我继续打!”燕儿惨叫一声:“不要!” 潇湘听得母女俩的哀呼声,再也克制不住,立即冲过去一把揪住秦日丰:“你怎么能如此专横!时时刻刻欺负着弱小,你就没有兄弟姐妹吗?!” 秦日丰转过身来:“你暧昧他妈欠揍……”刚刚转了一半,忽然咦了一声,又哦了一下,态度急转而上,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娘子长得好标致……” 潇湘一惊,赶紧缩回手去:“你想干什么?!” 秦日丰色迷迷地再将手伸过来:“娘子姓什么叫什么,来,陪少爷玩玩……” 潇湘大怒,往后连退数步:“你大胆!” 紫莺飞身而上,拦在潇湘面前。 秦日丰呵呵淫笑:“哦,又是一个小美女啊,不过,还是没有小娘子你好看!好,都给我带回去做妾!” “你?怕你连给我们家提鞋的资格也没有!”紫莺冷笑。 秦日丰大怒,一掌掴来,紫莺却猛地将他手掌擒住,狠狠一扭,秦日丰惨叫一声,往后一退:“还有两下子啊!来人,把这两个也通通带回去!” 紫莺大喊:“你敢!你们伤了我家小姐一根汗毛,整个建康城都别想安宁!”秦日丰哈了声:“恐吓人你也别说大话,抓了她们!”后面一众狗腿早已迫不及待,抡起袖子要来捉拿潇湘紫莺,紫莺护主心切,也不管自己安危,一脚伸出去将侵袭潇湘的混账给踢翻了,脑后生风,她腰一低,身后那个也扑了空,狼狈地栽倒在地,紫莺得胜之后,又一拳往侧,打中另一个家伙的面门……想不到这些人平日里欺压弱小惯了,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被个小丫头惩罚得连落荒而逃的机会都没有,全都相同的姿势在地呻吟。 秦日丰愣了愣:“学过武功?兄弟们,分开进攻,动动脑子!” 紫莺一愣,轻声道:“小姐,你先走,我殿后!”潇湘会意点头,倒地众匪纷纷爬起,气势汹汹地再次包围,紫莺哼了一声,骄傲道:“你们商量商量,是一个个上来呢?还是一起上?” 众匪色厉内荏,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秦日丰大怒:“上!” 紫莺看众匪合力攻己,轻蔑一笑,轻松提起两个的后心,拿他们当武器横扫旁人,正打得得心应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见,潇湘已被秦日丰擒住,心里不免一慌,一走神,脑袋上就中了一拳,哼都不哼一声便晕厥了过去。 潇湘料不到紫莺会因己受伤,又急又担心:“紫莺,紫莺!”她挣扎着要去看紫莺,无奈双手已被秦日丰反别着,秦日丰哈哈大笑:“大丰收啊!哈哈哈哈!三个小妾!一起娶了!”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发话的人不知从哪个方向飞身而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这侠客,她原本是认得的,真是有缘。 李君前转过身来,冲着潇湘很自然的一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她见面的时候,都有秦日丰在旁打扰,而且场景都是争斗,偏偏他每次见到她的容颜,都有一种奇怪却温馨的安定感觉。 秦日丰不可能有像他们两个这么微妙的感觉,难受地松开手来:“李……李爷……” 李君前上前一步,秦日丰当然不会不退。 君前冷笑:“原来你怕我?有所顾忌还作威作福!每次叫你痛改前非你都不听!” “谁怕你?大伙儿上!”秦日丰壮着胆子发号施令。 连紫莺也能打败的杂种们,君前几乎不用一成力,就全都收拾了:“放了她!” 秦日丰见所有跟班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哪敢不听话,说放就放。 “还有呢?” 秦日丰赶紧地,亲自上前给燕儿母女松了绑。 自以为无事的秦日丰满脸堆笑地要走,突然间李君前一把揪起他:“你给我听着,像我这样武功的人,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个,还有一些人,他们手一抬,眼一眨,你的小命就没了。别每次都抱着侥幸心理,你是个少爷,不是匪寇,不为你将来打算,也该为你现在的安危考虑!” 秦日丰不知有未听进耳去,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周围人一直在笑,笑的时候,潇湘心里一阵痛楚。 终于,秦日丰夹着尾巴逃出了老远,潇湘扶起悠悠醒转的紫莺:“紫莺,没事啦,大侠救了我们……” 人群一见没有热闹凑,开始散了。 燕儿母女走来,立刻对君前跪下,君前立即扶起她们:“老大娘,你还是带着这位姑娘离开建康吧,不要再招惹他们。” 燕儿母女相对无言,很是尴尬,燕儿满面泪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君前喔了一声,手向衣中摸索,却没有摸到任何,不由得一阵难堪,他才想起,很可能下午在冲渑酒馆劝架的时候丢了钱袋。 围观剩下的群众,一看又有戏,再度回头,喝起了倒彩。 君前不知如何开口,十分为难,对面那对母女似乎不知晓他为何肯援手却不解囊,脸上尽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就在此时,潇湘走上前,解下身上的一包银子,轻声道:“老人家,姐姐,若不嫌弃,暂且收下吧。” 燕儿母女先是惊诧,而后感激不已:“姑……姑娘啊!姑娘真是善心人!” 潇湘摇摇头,转头回看君前:“善恶是在对比之中见出来的。是这位大哥让我明白,这世上,不只有冷漠无情、见死不救的人。” 她的冷嘲,说得委婉,却一针见血。 周围一干人等,全都灰溜溜地散开去,雪地里,被人们走出一条肮脏的道。 灰黑色,掺杂在雪白里,却生存得很好看。 君前和潇湘同坐在秦淮河的河岸上,太阳洒下了一片迟晚的辉煌,很冷酷地点缀着天空,很荒凉地观看着这个非同一般的时代。 君前诉说着:“像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太多了,可是,他们没有错。在我们祖辈和父辈,金人南征,到处是战火,多少家庭被毁,妻离子散,很多人保全自己也没有办法,又怎样去关心别人?” 潇湘一愣:“其实,不能完全怪战争或者金人,这只是一个关于人性的问题,只管自己的事,对别人的事一概不去管。今天,是真的看见了,人性本身就复杂,所以才制造阴谋、带动战争。冷眼势利,是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的。” 君前一怔:“姑娘说得对。只是金宋这许多年来的战战和和,是劳民伤财的大事,我们是战争之后短暂的和平,所以我们这一代也许不是最出色的一代,却是最关键的一代。” 君前见潇湘不语,指着被夕阳染红的秦淮河水:“建康在几十年前被金人屠城过,赵姑娘知道吗?当年的水,比现在还红。” “似乎,李大哥很恨金人?” 君前点点头:“民族的矛盾,但也是私人的恩怨。” 潇湘小声道:“可是我觉得,有的宋人比金人更残忍。” 君前叹息着:“这也是我们民族的悲哀,你说,是金人多还是宋人多?在宋国残害百姓的,是金人还是宋人,可惜,没有办法……” 潇湘看夜快降临,站起身来:“好了,别谈不高兴的事情了,李大哥,你还有一把伞在我那里,明天你到苏府来拿,好不好?” 君前不知为何,在潇湘的面前变得愣头愣脑:“那把伞,赵姑娘不必见外,那是送你的。” “什么见外啊!?”紫莺冲上来,潇湘笑着拦住她,对君前微微笑:“李大哥,明天中午,我在苏府里等你来,还伞给你。” 君前云里雾里,好像很迷惑,但又恐惧,恐惧心里面最渴望的事情居然会得到印证,潇湘姑娘约我相见,这是真的吗?是不是真的? 潇湘的背影,宛若秋天澄明天空映着的白雪,洁净而又遥远。 再看一眼天下的雪景,与想象中不一样,天是血色,雪是黑色。 夕阳沉落。 走到秦府的后花园里,黄鹤去拾起一粒石子扔进池中,水里顿时起了涟漪,黄鹤去注视着扩散的波纹,心道:咱们的势力也像这样,越扩越大,越扩越广,可是,也越来越虚,越来越暗了…… 正自思考着,听见后面的脚步,他没有把视线从水中转移开来,轻声道:“怎样?大哥还好吗?” “还好,我们要赶在小秦淮发现之前将他押解向北,大约,就在明日。”冷冰冰回答得一向详细,做事也一贯干净利落。 “你去看过他几次?他身上有没有《白氏长庆集》?” 冷冰冰一愣:“饮恨刀都没了,你还要《白氏长庆集》作甚?” 黄鹤去一笑,摇摇头:“你以为流传于世上的《白氏长庆集》为何有三本?这本《白氏长庆集》里抄的刀谱剑谱,有三种不同的意境,缺了饮恨刀,还有其他的刀剑。” 冷冰冰心服地点点头:“外人哪能够料到,《白氏长庆集》只是个封面,而里面,却是饮恨刀刀谱!”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身上有没有《白氏长庆集》?” “没有。”冷冰冰叹了口气,“三本又如何,这三本,除了一本在秦川宇那里以外,都下落不明,以为大哥会有,大哥却没有带在身上。秦川宇的那一本,你该如何得到手?” “对啊,你那么怕秦川宇!”又出现了介秋风的声音,连黄鹤去,都想直接往水里跳不听他讲话奚落。 “是,等你看见秦川宇站在我们这边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怎么怕他。”黄鹤去不动声色地笑。 “秦川宇?我看你来不及了,据说独孤清绝也来了建康,我们的对手,是接二连三地来。”介秋风冷嘲。 “哦?对,他是代表慕容山庄来淮南争霸的。”黄鹤去面上微喜,“他也来了,真是好,我们的鱼,又多了一条啊……” “可是,就连柳峻,也没有能将他劝降……”冷冰冰轻声道。 “柳峻?若不是杀了楚江,被主公提携,他有那么快升到金南第四?向一那么无能,我看日后连捞月教的教主也是柳峻的,他真是幸运,可是他也别忘了,人一旦想着登峰造极,反而容易粉身碎骨!” 冷冰冰听出柳峻的步步高升令排名第三的黄鹤去有岌岌可危之感,轻声道:“如若第四和第三都不能收服了徐辕的新排名,那么第二和第一也会来,可是,这样真的很麻烦。其实,像林楚江和纪景那样的死法,其实最省事最快。” 介秋风才有机会插上嘴:“纪景那种死法?哦,你是想用毒杀了他们?” 冷冰冰目露杀意:“不是用毒,而是,找到胡弄玉。” 三人正自交谈,却突然见到秦向朝等人往同个方向赶,十万火急的模样。黄鹤去阴沉一笑:“秋风,你来看一看,秦川宇是怎样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第122章 每个人的路 第122章 每个人的路 密闭的秦府内。 大夫们进进出出数次,才将川宇的病情给稳住。 秦向朝很担心地直握着大夫的手:“川宇怎样了?” 大夫擦擦冷汗:“少爷的病是喉伤感染了,正好是没有及时的照料,才添上了风寒。这次是老爷和夫人太过大意了……” 玉紫烟听到这里,心里骤然一寒,没有及时的照料,为什么她没有让他得到及时的照料…… 黄鹤去哼了一声:“父母两个都是武林高手,怎么会连伤重伤轻分不清?紫烟,你太大意了。” 这话外人听着好像只责了紫烟一个,“父母”两字轻轻飘过耳朵,也不过是顺带着提了提玉紫烟和林楚江的关系,其实却刺进秦向朝的心里,秦向朝早就听出音,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这个黄鹤去,来头可不小。 黄鹤去似乎不经意地瞥过他:秦向朝,他原名是什么? 那一刻,连秦川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是不是在意,是不是憎恶,是不是难受,是不是困倦,是不是悲痛,是不是绝望,还是,其实什么感觉也没有,在梦与现实之间穿梭,在爱和痛的边缘挣扎,却忽然真的醒了,林阡,我错了。 笑。此路已封,他径也绝。 为何此生,要先挡他的路,再被他阻碍?不应该这样,却不能承受…… 夜晚,从南走到北,再由西行到东,仰天狂啸,任自己的眼陷入一望无际的纯黑色之中,瀚抒没有得到一丝的慰藉,走到最后,还不是要回到冲渑酒馆去? 一步一沉重,不愿意理会身边过往行人,不回头地往楼上走,不管路过的地方有谁等着、将要遇见谁…… 回到屋里,独自对着灯发呆: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年? 原来,还是为了萧玉莲。 永远记得小时候,他、萧玉莲、萧骏驰、萧楚儿、宇文白五个人在水边打闹的情景,她的刁蛮任性,她的直率随意,她的鲁莽大胆,他都爱,一切都爱,只是,他没有想过,人是会变的,不到五年,她变得连他也不认识,她一次次地骗他,先骗他跳水,再骗他就擒,骗他做人祭,紧接着,她把亲生父亲推到自己的钩上,然后,她骗他逃出了西夏,最后,为了财她谋害了同行的一整个镖局,才死在一个神秘人手里,真是可笑,就算死,还是会害到他,害得他名裂,害得祁连山沦为邪派…… 终于,他学会酗酒。 她死了之后,瀚抒就把她葬在失去她的地方,流泪痛苦了多少个日夜,发了无数个毒誓要找到这个凶手并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万万想不到,凶手和死者长得一模一样,得知真相的时候,他还疯狂地爱着。 瀚抒一用力,面前的一张椅子崩裂而倒。 自从在桂林遇见她的那个晴天,他心里已经死去的又复活了。她真是一点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纯真自然,还是那么爱笑爱闹爱发小脾气,她还惊人地,创造出一个武林神话。 是造化弄人吗? 心事几万重,她选择逃避,他无法选择…… 命运是循环犯错。 他震怒命运对他不公,使劲地去拍桌子,谁想到无意间桌子也轰然塌裂,瀚抒忙中生乱,竟然想着去接着桌上原本放着的灯,自然不可能救得了灯,反而被灯油灼伤。 烫心之痛。 掌背,好像有液体在沸腾。 是什么?瀚抒迷迷糊糊地看着泡从油中泛出来——真是可笑,玉莲,连想你的时候,都次次是伤。 就在那时,门被立即推开,一个白衣少女冲进来,握紧他双手替他看伤口:“烫不烫?疼不疼啊?” 瀚抒猛地一惊,回到现实中来,疼痛覆盖住了一切知觉:“文……文白,别管我!” 文白泣道:“大哥,我去找几位哥哥姐姐们,帮大哥疗伤。” 她转身,瀚抒随即拉住她,用严厉的口气:“没那么严重!文白你别胡闹,你让大哥静一静好不好?!”松开手,文白出乎意料没有哭着出去,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瀚抒坐在床沿,抱头,苦思冥想,解不开结因此一动不动。 文白冷冷道:“好啊,你最好把床也坐塌下来!” 瀚抒一惊。 文白走近一步:“大哥,我不相信,一个人他只有过去没有未来!既然你还活着,就得跟过去断交,去面对你的将来!” 瀚抒摇摇头:“文白,你不会懂……” 文白轻声道:“不,我不懂你的情感,我只知道,你再也不是我们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洪瀚抒了!不是了……” 她消失在门口。 瀚抒大汗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瀚抒再度听见一个脚步声。 这一回进门的很令瀚抒惊讶——居然是独孤清绝。 独孤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争执,把药往床头一丢:“不是好药,凑合着敷上吧!” 瀚抒一愣,想问,又不问了。 独孤倚在窗前,往外远眺夜景,感受到某种白昼时体会不出的辽阔:“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浪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 瀚抒冷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独孤摇头:“你觉得是有情好,还是无情好?” “爱比不爱要痛苦得多。”瀚抒的答案,是不需要片刻犹豫的。 独孤的笑容里,初次见出豪情和傲物之外的,如果没有看错,是愁:“洪瀚抒,你可知每个人往从前看的时候,都会发现前面走了许多的弯路,想象自己如果把路走直,生活会不会另一番风景,可是那样的话,又哪里能得到感慨,参透这生命?你觉得无情好,是因为你没有见识过,无情的下场。” “无情的下场?”洪瀚抒一愣,“难道你觉得有情更好?”他轻笑着,不肯听从独孤。 独孤和瀚抒一站一坐,清辉入窗,照得到独孤的影子,可是却射不到偏坐一隅的瀚抒。 “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瀚抒因为这句“逍遥与恢弘兼得”,放弃了刚才的轻蔑,蹙眉倾听。 原来,独孤也是个有往事的人。 “为何,你现今却无情?” “因为我这把剑,名叫残情剑,要练它,就该心无旁骛。有的时候,也真想做一个性情中人,像今天在雪地里的你一样,为了心爱的女人,与一切为敌又何妨?!只不过,一切都难遂我意!” 洪瀚抒苦苦地笑,原来,道是无情却有情。 他站起身来:“可是,独孤清绝,我觉得,你的追求,和我们都不一样,你不应该属于慕容山庄,甚至,不属于云雾山,不属于短刀谷。” 独孤一笑:“我属于天山。” 第123章 多了爱 第123章 多了爱 清早,建康城的初雪已经融化,空气很新鲜。 这个月很不同寻常,为了胜南担惊受怕,为了川宇痛苦纠缠,为了瀚抒悲喜交加,所以,一点都不快乐。 凤箫吟满腹心事地在路上徘徊,直到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忽然在人群里见到贺思远,收拾了心情前去拍她肩,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也走路啊?官家小姐,不是到哪儿都该乘着轿子吗?” 贺思远一笑:“人生在世许多年,老坐着不浪费腿脚么?” 吟儿一愣,贺思远继续闲游:“今天我是随便看看,就不陪你吃了。” 两人悠闲地逛到一家酒楼前面,贺思远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进去尝尝?新开的一家。” 吟儿早就等着这一句,奸猾一笑随她进去:“不说不知道,我早已经饿了……” 在楼上某个位置坐定不久,贺凤二人便开始吃香喝辣,时而添饭,时而加菜,聊天谈心,真是知音。原本把各自的烦恼都扔到了九霄云外,却突然听得下面一阵骚动,依稀是有人在吵架。 一大清早,众多茶客的兴致都一扫而光,贺思远只瞥了一眼楼下,就皱起了眉头:“我们家的地痞流氓。” 吟儿一愣:“谁啊?” 贺思远道:“姓秦,名日丰。你应该见过他,今天惹惹这家,明天撞撞那家,一天到晚给我们生事。” 吟儿哦了一声笑起来:“秦日丰?显然认得,遇到事情就搬出他爹他哥哥来,秦家的两个兄弟,还真是天壤之别。” 贺思远突然想起什么:“川宇哥昨夜病得很严重,你可知道?” 吟儿脸色剧变,神情黯然,她明白,川宇病得很严重,一定是跟她刺的那一剑有关…… 楼下熟悉的大喊声:“听见没,这鸟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先看到的!”另一个纨绔子弟。 “先看见有什么用?我告诉你,你先看见也没有用,从我秦日丰的嘴里讲出来的全是理!整个建康都是我的!” “哎哟你叫秦日丰吧!昨天像条狗,今天又成老虎啦!我告诉你,建康才不是你的,建康是我邬起盛的!” “邬家?你们邬家排在我秦家之后不知多少位了,还要占据建康城?下辈子吧,把鸟笼给我放下了!” 贺思远投箸往楼下看:“咱们注意着事态,别出差错。”吟儿还沉浸在悲伤里,没应声,眼泪自顾自地往下掉。 邬起盛随即与秦日丰扭作了一团,桌子翻了,椅子歪了,锅碗瓢盆全飞了,楼下人忙成了粥。 掌柜小二呼天抢地,一时间劝架者观看者堵住了出口,叫声喊声不绝于耳。 可惜,这只鸟谁也没有得到。 秦日丰邬起盛二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斗殴中去,秦日丰仗着自己体型壮硕些狠狠将邬起盛压在身子底下,邬起盛才不甘示弱,借巧力一推,秦日丰往后一摔,恰好压在鸟笼上,起身的时候,发现鸟儿已经死了。 秦日丰大怒:“你压死了我的鸟!” 邬起盛嘲道:“只怪你太重了!先怪你娘去吧!” 秦日丰恼羞成怒,趁他大笑之际,拔剑当胸刺去,贺思远大惊,随手拣起一只空盘从楼上甩下去,硬是把他武器撞飞了。 众人眼光齐聚楼上,贺思远没有站起身,只瞪了秦日丰一眼:“不像话!” 秦日丰一见是她,显然有些尴尬,又不好对着她发怒,转头去直瞪邬起盛:“小子,你给我记着!” 说罢,秦家众匪转移了阵地。 贺思远看着秦日丰远走时候的怒气冲冲,有点纳闷:他一向讨厌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养鸟了…… 邬起盛转头看了一眼贺思远,微笑行礼道:“多谢贺小姐救命之恩。” 贺思远出于礼貌地还以一笑,邬起盛呆呆看着,片刻回过神来,向身边的仆人低语了几句,那仆人连连点头,邬起盛满面的笑容,安静坐下,继续品茶。 贺思远饭毕散步,不知是否有缘,走到那家熟悉的药店前,总要和阿财巧遇。 阿财略微带着点尴尬,只朝吟儿思远点点头:“我来帮少爷配些药材……”说罢就要离开,贺思远见他捧着药材要进马车,上前去一把将他拉下来:“为什么你要畏缩?下来!” 阿财更加脸红:“思远小姐……” 思远笑道:“怎样?川宇哥的病情还严重吗?” 阿财摇摇头:“已经不像昨晚那样危险了,昨夜真是害怕得紧,夫人眼睛都哭肿了!” 思远回看吟儿似乎还有很多话要问,拉住他的手:“这样,你先让车夫送药回去,你跟我们去个说话的地方,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 吟儿一怔,撑得说不出话来,说实话,从小到大没见过如贺思远这般主动的女孩子。 阿财缩回手去:“思远小姐,我……我得走了……” 回头就走,贺思远大怒,习惯性地跺脚生气,她这一跺可真要紧,地上碰巧有只带着铁钉的旧木桩,被她这么使劲一跺,铁钉再钝都牢牢扎进她右脚丫子里去了,贺思远惨叫一声,摔坐在地,泪水早已不能自已,吟儿哪里料到她会突然受伤,急忙去扶她,贺思远脸色惨白,闭着眼睛只流泪,一声不吭,阿财放下药材回过头看她:“思远小姐,你有没有事?” 贺思远哪还说得出一句话,一边呻吟一边指着右脚,吟儿帮她褪去靴子,右脚上已经一片殷红。阿财没有像吟儿和思远这般慌神,转身即进了药铺再买了一瓶药膏,二话不说帮她敷药治伤,吟儿发现自己多余,识趣地站在一边偷笑。 贺思远虽然额上尽是冷汗,却满足地盯着阿财看,看着看着,就幸福地笑起来,阿财脸上也是由于紧张和担心才有的汗水吧,这个情景,多像多年以前他救她的时候…… 周围开始有人驻足观看,思远回过神来,依稀听到药店老板议论的声音,好像在说阿财配不上她云云,贺思远怕阿财胆怯,纯粹报复地回过头去盯着那药店老板:“我看,一定是药店老板在门外故意放了钉子,让我踩了再卖药赚钱!”吟儿先一愕,随即噗哧一笑。 药店老板哪里听不出她这话的恶毒,看旁边围观的人不少,名誉全被贺思远毁了,又气又急,又不敢得罪贺思远,指天发誓:“假如我这么缺德我他妈生儿子没屁眼!” 吟儿克制不住,大笑不止,思远抬起头来,向她挤挤眼,吟儿一愣,思远轻声道:“阿财,你送我回家。”吟儿这才明白她又在开始追求,会过意来,不免有一丝敬佩,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 贺府门前。 阿财扶着贺思远下了马车:“思远小姐,你要小心一些。” 贺思远轻轻叹息:“在你心里面,我只是思远小姐吗?” 阿财道:“不是……” 贺思远一喜。 “是贺小姐。” 贺思远大怒,忘了脚伤,又跺了一脚。 再然后贺府门口就只听见贺思远的惨叫声:“阿财你这个懦夫,你给我滚蛋!我不要再见到你!” 看着贺思远一瘸一拐地往贺府里走,阿财心里好不是滋味,可是,思远小姐,我的压力真的好大,我自认为,没有任何一处值得你欣赏…… 回到秦府的时候,玉紫烟正守在川宇的床边,似乎她从昨夜就一直陪在他身旁,连姿势也没有变过。川宇眼睛微闭,应该还在睡着,阿财见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担心地问:“夫人,少爷他?” 玉紫烟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吵醒川宇。 阿财心里这么想:从小到大,少爷只要受一点点伤,夫人都这样关怀照料,这么好的母亲,真是称职。 可是谁想过,当她另一个儿子受伤流血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这个时候,她眼里心里,只能完全地被川宇zhan有,十八年来,其实都没有改变过一丝一毫。 阿财退出房去,看见站在窗外,一脸慈祥的秦向朝,赶紧行礼:“老爷!” 秦向朝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川宇和紫烟,听见他声音,转过头来和蔼地一笑:“阿财,天气转冷了,正好府中也不缺人手,你要不要带些银两和被褥回去,顺便看看你母亲?” 阿财喜出望外:“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几乎一路飞奔回家,问及邻居,只说母亲下地劳动还没有回来。阿财放下棉被,出门去作了一个深呼吸,忽然想起贺思远,心下一阵惭愧:阿财啊阿财,你并不懦弱,为何面对思远小姐的时候,却那样胆怯…… 他一身疲惫,转过身来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张老旧的弓,其上早已落了一层灰。 一瞬,他像被什么吸引住了,着魔一样上前去触碰,想要将那弓取下,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厉喝:“阿财!” 阿财一惊,弓从墙上重重落下来。 母亲一脸愠怒地放下手中的活,拾起弓来怒骂:“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碰这些东西!你爹也习了一身的武功,不照样降金?!” 可是,阿财却带着憧憬之意,一直盯着那把弓…… 也许母亲不知道,某些追求,越阻碍越强烈。 也是同一天的中午,君前要遵守一个最初的约定。 走到了苏府的门前,看见豪华的琉璃瓦下,风光却刺眼的苏府两字,李君前捏紧了拳头,昨天秦日丰和燕儿的瓜葛,他花了时间调查,这样的草菅人命,和苏家不会没有关系…… 苏杭倚在门口像在等人,君前心里一阵痛心:她爹是计量官,她叔叔专门审理糊涂命案,和通判留守上下其手,她自己就甘愿和秦日丰沆瀣一气,唉,赵姑娘怎会也在这淤泥之中?! 苏杭见到他,微惊,咳了一声:“谁准你进苏府了?” 只听紫莺的声音:“苏小姐,他就是咱们小姐说的那位贵客。” 苏杭一怔:“李君前,你们怎么会认得?不对啊,紫莺,你们家小姐怎么会……” 紫莺将君前将里面拉,尽管那个时候,君前的拳头还紧捏着。紫莺很兴奋,才不管苏杭说些什么:“反正也不关苏小姐的事啦!” 苏杭望着紫莺和君前远去,喃喃道:“谁说不关我的事了。”痴痴望着,不由得心事飘摇,隐隐还有些失落。 君前直被紫莺指引到苏家的花园之中,这天天气难得的暖和,秋高气爽,君前的拳头早已松开,目光一直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紫莺朝池边一指:“哪,在这儿喂鱼呢!” 潇湘此时仍旧是一身白衣,纯如落雪。雪中一丝凝固的白,可以缓解所有烦忧。 她静静地坐着,隔一会儿便撒了些食物下去给金鱼们吃,嘴角渐渐泛起了笑容。 君前不忍打扰她,只站在一旁观望,也许,如果这一刻她属于他的话…… 她凝视着池水,不经心地一回眸,正巧瞥见君前:“啊,你来了!”她站起身来,招招手:“过来!” 君前不敌这一句温柔。 潇湘递食物到他手上:“惩罚你迟到,帮我喂小鱼。” 君前握鞭的手显得笨拙,撒了一大把,金鱼们全游来抢食,生机勃勃。 潇湘的笑容,很柔和。 她小声道:“你怎么迟了这么久?” 君前道:“在路上遇到一个残疾姑娘,我把她带了回去。” “残疾姑娘?” “对,她被人打折了腿。” “她家人抛弃了她?” “不,她家人全部在一场大火中丧生。” “那,官府怎么不安置她?” “因为,她家人是被官府中人害死的,四条人命,就被糊掉了……” 潇湘蹙眉:“又是那个秦日丰?” 君前道:“还有苏大人,也就是苏杭的叔叔苏远山。” 潇湘一怔:“苏远山?苏远山不像是坏人啊,他没有子嗣,把苏杭姐姐当作了自己女儿一般疼爱。” 君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也许是个好父亲,却不是个好官,不是个好人。” 潇湘拿过他手里的鱼粮,继续喂鱼:“人真是奇怪,拥有了许多却总想拥有更多,结果一切都成空了,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秦日丰总要出去挑衅,结下仇恨很好么?” 君前端详着她的脸,潇湘很安静:“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和小动物们在一起,或者游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战。” 当时,虽然这感情才刚刚开始或者还没有开始,君前却多想告诉她,多想给她一个承诺: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因为,那也是我的心愿…… 正自交谈着,却听得紫莺大叫一声,君前潇湘赶紧偱声而去。紫莺指着草地上的那只庞然大物还在尖叫,潇湘冲上去抱住那动物:“紫莺别怕,那只是一只受伤的鹰,它是飞不动了。” 她抚mo着那老鹰的羽毛,君前发现那鹰似乎还在抽搐:“这老鹰怎么了?” 潇湘察看了许久:“它的翅膀好像折伤了,紫莺,药箱在么?” 潇湘替那老鹰重重包扎了,君前站在一边,插不上手:“潇湘姑娘,没想到你对小动物也这么爱心。”潇湘笑了笑,将鹰交给紫莺:“这些小动物和人一样,也有伤心,也有疼痛,也需要爱啊。” 君前微微笑:以后,如果可以,一定要这样,和她安安静静地生活…… 第十个没有胜南在身边的夜晚。 十天来,伤病、噩耗、劫狱,直到最后,还是一场空。胜南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担心重新侵袭而来,而且,还连累了川宇……他们兄弟两个真是巧合,同时在生死关头徘徊,同时令吟儿担心。 沈延看了一眼灯下不停流泪的吟儿,突然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走过去,快速地在脸上堆砌出笑容:“吟儿,明天晚上有赶庙会,你和小师兄出去玩好不好?” 吟儿抬起头,泪水不断:“小师兄,我丢了林阡,也害了林陌,我好难受,我真的好愧疚……你说川宇会不会有事,胜南又在哪儿啊?” 沈延有些痛惜地看着她:小师妹,一个巴掌给洪瀚抒,原来是因为林阡两兄弟,那么她说的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都爱着的人,不就是胜南川宇当中的一个,甚至是两个人? 可是,江湖现在的情形,实在是刻不容缓,林阡林陌都不在,那么江淮会很乱很乱!想着想着,他突然多么希望自己能帮着小师妹控制这局面:林阡啊林阡,如果你还有点良心,你就给我活着!你就给我快点回来! 第124章 幽凌山庄 第124章 幽凌山庄 啪的一声,很遥远,很模糊,像从天外传来,但是只一响,就觉惊心。这声音真是熟悉,像淡淡的香气,从远处飘来,渐渐地散开、消失,想再嗅,它若有若无地再飘入鼻中,不,不,是耳中。这声音还未断,又是啪的一声,像冰碎在玉上,其实是第二滴水珠,砸乱了第一滴造成的音律,环绕在心间,很强地震撼着,撕破了先前的静谧。两滴水珠迅速地循环在耳畔,听得见它们的晶莹。 胜南耳朵一动,那声音瞬即消失。 却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又是啪的一声,比刚才还要响亮,似乎是水挟冰逆流,艰难而倔强。打落在地,水花四溅,清脆而余音不绝。但第四滴却许久没有落下,胜南想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 第四滴终于掉落的时候,第五滴猛然间超前而落,瞬息交替,时而并行。停歇时如同凝结成了冰瀑悬在峭壁,声音摇摇欲坠,像半空中的一缕青烟,被风托住吹送过来,左右不定,又如云雾飘渺,刹那无影。 每一滴滴落都如银瓶乍破般惊撼,但汇成之后流淌似泉水悠悠,从而无声去了,声音时快时慢,一波三折。 胜南醒来的时候,已经听不见水的声音,往四面看,伸手不见五指。 这环境好熟悉,对,他曾经和玉泽落进蓝府的地窖之下,也一样寒冷,玉泽喜欢的就是这么的黑暗,可是,再度回想的时候,恍如隔世,玉泽,那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有些事情,怎么好像有点陌生,要花好久才想起来…… 胜南摸身上的火折子,想解决困境,却惊诧地发现,火折子也结了冰,猛地他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船、云烟、殷柔、指南针、风浪,对啊,他现在在哪里? 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哥,他们俩睡了一天,怎么还不醒?” 然后是个少年的回答:“他们被浪冲进来,一点伤都没受已经万幸了!不过我们家的房子这么多,却一间比一间破,还漏水缺火的,怕他们冷,唉,那个女的长得真不赖,眼睛特别有气质!”少女似乎有些生气:“哥!你真无聊!” 胜南一惊,随即欣喜不已:原来是我被救了,天啊,这是床吗?对了,谁也被救了,是云姑娘还是殷姑娘?另一个去了哪里?还有,这户人家是?这儿是什么地方?今天是哪一天? 兄妹俩似乎刚刚走到门口,立刻将门推开,一束火光真正照亮了这间“屋子”,胜南才发觉,他睡的还真不是床…… 那少女照了照他的脸:“少侠,你醒啦?太好了!”她身后伸出一只脑袋来:“对不住啊少侠,我家没多余的床,只能睡地上,你冷吗?” 胜南还没说话,那少女带着责备的语气对她哥哥:“当然冷,所以被哥你冻醒了!” 胜南一笑,止不住咳嗽。那少年佯怒:“少侠,你还笑我,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们两个的!” “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呵呵,我叫莫非!”他哈哈大笑着,挠着后脑勺,“你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愿望无法达成的悲伤……” 胜南一愕,那少女推了莫非一把:“哥,你以为自己看相啊!”转头来柔声道:“你先接着睡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胜南这一夜可不好过,一直在胡思乱想,眼前不断浮现着他们的笑容,他们——去年秋天在短刀谷初遇陆怡时她的笑语盈盈,冬天在大理邂逅玉泽时她的巧笑倩兮,今年春天在广南拜师时候林楚江的亲切微笑,夏天在泉州看烟火时身边朋友们的欢歌笑语,和秋天,在建康弟弟脸上他无法读懂的笑意…… 喉间突然像干柴骤燃,时不时有剧痛来袭,额头很烫,耳根也火热,他们的笑,逐渐地交错在一起……世事难料——陆怡被她的师兄玷污糟蹋家破人亡,玉泽在失踪之后一直不在身边次次错过,父亲为了救自己突遭暗算含恨离世,那么我的兄弟、朋友和仅余的几个亲人呢?真的很希望,你们还像初次见面时一样,没有烦恼,没有负担,过着同往常一样的生活…… 不对啊,我不应该这么说,这么说,像遗言一样……苦苦笑着、支撑着,却觉得自己仿佛飘然升天,周身的热量却都没有能够融化火折上的冰。他不认输,和从前一样:林阡,你还没有报仇雪恨,你将来,还要去短刀谷…… 一夜,脑海中反复着这样的告诫,直到,光线越来越密集地射入…… 天亮之后。 胜南显然已经退了烧,复原得这么快,他自己也很惊讶。但环顾四方,看得出这是个农家小院,布局还很简陋,但十分舒雅,透过窗户,可以见到窗外银装素裹的大地,隐隐约约能眺望远处群山环绕,白色与绿色争夺着山的主色调,但显然以白色取胜。 日上三竿的时候,胜南才见到莫非兄妹的影子。 莫非一脸抱歉地笑:“对不住,少侠饿了啊!来来来,吃个煮鸡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卖蛋,忙得顾不上少侠了。”递上一盘蛋给胜南,胜南当即傻了眼:“这……这么多蛋……” 莫非笑呵呵地:“没办法,卖蛋的啦!” 胜南硬着头皮接过恩人赐予的鸡蛋,试着吃了一个,味道还很特别,边吃边接受莫非的询问:“你叫什么?” 胜南一愣,好好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叫莫非的少年,他年纪与自己相若,皮肤很黑,可是却很健康和开朗,整体感觉英俊潇洒,相貌上当属自己之上。 胜南要顾着自己安危,就不能随便地说出姓名:“我叫林听。” 莫非念叨着:“林听?这个名字跟你不大配。不过没什么,我跟莫非这个名字也不配!” 胜南突然忆起什么:“莫大哥是否也救了在下同行的一个姑娘?她可好吗?” 莫非一怔:“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我妹妹已经去看她了。估计还没有醒。” 正巧那少女进来:“哥,那姑娘早就醒了,她的精神好得很,一早便在晒太阳。” 胜南一笑:估计是云烟比较像。总觉得殷柔心里很阴暗,是以立刻就排除了她。 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少女,如花似玉,娇俏可人,一身农装丝毫不见乡土气,反而令人眼前一亮。 莫非将少女拉过来介绍:“她叫莫如,我妹妹,如儿,这是林听林少侠。” 门后面跳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大侠,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胜南偱声看去,那不是云烟是谁?笑着答谢了她。那莫非却似不怀好意地盯着云烟的眼睛研究了半晌:“云姑娘的眼睛给人一种神秘感!”云烟跟胜南一样的表情,都愕然。 莫如无奈地苦笑:“见笑了两位,我哥哥一贯喜欢研究别人的眼神。” “这个兴趣还真是特殊。”云烟一笑:“对了,请问两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话间,一阵冷风轻轻从脑后飘过,在自己的发丝游走,忽然间有一种强劲的力量系于其上,生出痛意,似乎想阻止云烟询问这个问题,却终究迟了一步。 莫非压低了声音:“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里,是幽凌山庄。” “幽凌山庄?什么地方?”云烟显然非常不清楚。 胜南却猛然醒悟,原来是这里…… 江湖传说中的三大险境,除了虎山寨和云横山庄之外,还有这座名叫幽凌山庄的地方,传闻中座落在长江之侧,但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幽凌山庄,不知道是哪一年、谁建的,也不知道谁进去过,谁可以出来,这么多年,传言很少,一则实在没有人清楚,二则清楚的人也不知从何说起,说出来也怕别人不信。 难道,竟然有缘被自己撞见?联系到指南针的失控、那片莫名其妙的白光、那阵突如其来的巨浪,他心里隐隐发毛。 莫如面带忧伤地说:“你们也许不谙江湖事,或者说刚刚涉江湖,所以不知幽凌山庄很正常,你们住在这里可千万不要出门,防止遇到庄主那些人。总而言之,这个地方很古怪,也很诡异。我们兄妹两个也不是这里的人,但见过的怪事比你们多,你们听我们的话,就不会出事。” 云烟忆起船上殷柔敬畏的口气,和莫如的如出一辙,猜出她们其实都很害怕这个地方,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那阵冷风实在太阴森了。 一个地方,世界上一切的规律都不适用,就算之中的人和事物与外面无异,也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原来,人脱了规矩或者说传统的束缚,反而会觉得陌生和无助。 云烟轻声寻找安慰:“两位也是外来人就好了!能不能告诉我们,如何出去?” “出去?”莫非脸上全然一种诧异,“你们还想出去?进来这里还想出去?!要是能出去,我们兄妹也就不会在这里长达五年之久!” 云烟惊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们走不了了?” “走不了。”莫非斩钉截铁,“除非你把这里毁了,可是你毁了这里,自己只怕也一样毁了。” 云烟脸上,是震惊和极度的失望,而胜南的心里,唯独留下的,是空虚——现在是什么日子?建康离这里多远?又在哪个方向?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无稽之谈!空间上,淮南没有一张地图哪怕一个角落描述到幽凌山庄。他也不敢问时间,生怕得到的答复是——现在是南北朝、唐代,或者是历史上根本没有存在过的某一段年月…… 一身的武功,又能怎样?他明白,要从幽凌山庄出去,必须把这个地方深深地了解了,可是,就连来此五年的莫氏兄妹,表面看来都什么都不知道,也更加不可能帮助他们出去,但如果不采取行动,像莫非说的那样连门都不出,他就真的出不去了。他,林阡,不是那种因为出门会遇上凶险就不出门的人。 视线里,是渐起渐散的白色雾霭,他知道,在幽凌山庄,昼夜交替会很快,他也知道,虽然他刚刚到来就想出去,终究,还要面对经历许多的煎熬,接下来的,应该是一条孤立无援的路,也许,路上一个对手都没有,却注定要摸索很久,很久…… 第125章 险旅,怪遇 第125章 险旅,怪遇 再一夜,气候依旧酷寒,隐隐约约听得到野外各种鸟叫兽鸣,胜南睡不着,往窗外天空看,喜欢黑夜的玉泽,此时此刻你看见的,是白天还是晚上? 突然,黑暗中传递来一线天光,耀眼精彩,使得黑暗更加黑暗,光立即逝去,留下无限的思绪,夜,不知何时起竟然开始静了。 终于到了次日的中午,太阳和昨天一样,在云翳里缓慢地移动着。 莫非和昨天同样的时间推开门,和昨天同样幅度地抱歉地笑,说了同样的话:“对不住,少侠饿了啊!来来来,吃个煮鸡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卖蛋,忙得顾不上少侠了。” 胜南一愣,他递来的一盘蛋,是巧合吗?数目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他下一句飞快地出现:“没办法,卖蛋的啦!” 胜南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无奈实在是饿了,囫囵吃了一只,边吃莫非轻轻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胜南一怔:难道他知道我在骗他?但仍正色道:“我叫林听。” 莫非蹙眉:“林听?这个名字跟你不大配。不过没什么,我跟莫非这个名字也不配!” 胜南吃得几乎噎住,他只记得当时他的脑袋轰的一声差点炸开来:为什么莫非说的话,和昨天一个字都没有变过?! 紧接着莫非便扯到了云烟:“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我妹妹已经去看她了,估计还没有醒。” 胜南知道,这句话话音刚落,莫如就会走进屋子,说出以下的话:“哥,那姑娘早就醒了,她的精神好得很,一早便在晒太阳。”再接着,莫非介绍莫如,最后,云烟也会出现,关切地问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 他惊呆原处,眼睁睁看着莫如意料之中的出场,总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不,不对,有漏洞,云烟姑娘不是这里的人,云烟姑娘所见,应该跟我是一样的…… 一看见云烟现身,胜南立即将她拉到身边,略带紧张地看着她,云烟的手被他捉得牢牢的,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很好,争取到了一个同盟,可是又怎样,这个同盟也和自己一样,要面对一个事实,莫氏兄妹在过着重复的日子! 云烟惊愕地听莫如兄妹介绍自己的姓名,诧异地迎向莫非的眼,只听他自顾自地欣赏着:“云姑娘的眼睛给人一种神秘感!” “见笑了两位,我哥哥一贯喜欢研究别人的眼神。”莫如的笑容,如果不是因为昨天见过一次,胜南和云烟都会觉得很亲切。 “我是不是在做梦?”等莫氏兄妹离开了,云烟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努力试着分析这一切。 胜南轻轻问:“做梦?如果是做梦,我们怎么会做一样的梦?可如果不是梦,他们怎么重复着过日子?而如果真是梦,昨天是梦呢还是今天是梦?” 云烟惊叫一声:“你在胡说什么?不,不可能,我们一定会出去,一定会!” 胜南蹙眉坐在桌边,仔细回味着方才莫氏兄妹的言语和眼神,他在江湖行走了这么多年,多少不可思议的最终都被破解,而且答案都很浅显,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是一个异世界里,自己身边是两个行为怪异的救命恩人,和相交尚浅的不懂武功的女子。 忽然之间,他看见云烟身后的墙上有一个深青色的大洞,他走过去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灰蒙蒙的一大片,云烟奇道:“林大侠,你在看什么?”无疑,她的眼睛里,没有这洞穴…… 胜南不动声色,不让她发现自己的担忧,可是心里明白得紧——即使同舟共济,他们眼睛里看的东西,都会不一样。 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是今天、明天、后天,千篇一律,一成不变,是从出生那天、懂事之后一直在无所事事中等待死亡,是离开了真实世界,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做什么事情,都可能会犯大错! 幸好,当年胜南和云烟,都用勇敢把险旅改变成了怪遇,那么第一步,就是从莫氏的小苑里,走出去。 过了连续三天这样的生活,胜南云烟终于决定,不管莫氏兄妹所说的幽凌山庄有多么诡异,都要出去闯一闯。 岔道口,莫氏兄妹顺着下坡越走越远,而路的另一边,通向一座青蓝色山丘,那山丘平缓地连绵向地势较高的远处,却看不见这趋势的末尾。而云烟手上的指南针,突然之间开始不停地转,时而停止时而又复活。 顺着山路走,一直没有见到人。风乍起,吹送落叶在路中间波动,动静生景,抬头看,近处的云移极其迅速,连天空都要比远处低得多。 忽然,云烟驻足,在一块巨石前咦了一声,胜南见她停下脚步,转身相问:“怎么了?” 云烟脸色苍白:“这块石头上,怎么有我的名字?” 胜南一怔,本来只是带着微小的诧异去看这巨石的,还准备帮云烟解答,可是当他走近看见的时候,却比云烟还要震惊,这巨石上,原本有六个字,却字字击在他心上——念昔闻因云烟。 他知道该如何断这一句,可是,他不知这六个字为何会同时写在一起:“念昔、闻因、云烟……奇怪,这三个人,我都认识……” 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胜南一惊,看见一个农民打扮的人:“你也会断这句子啊?它讲的可不是三个人,而是关于人生的一种感慨。” “请教阁下,这一句讲的是什么感慨?”云烟疑道。 那农夫笑道:“念昔,闻因,云烟。每个人,到最后怀念往事的时候,都会明白,人生的根源,本来就如云烟般虚幻……” 胜南先是觉得巧合,被他这样一解说,忽然觉得未尝不可,微微一愣,要是这石上有“玉泽”两个字该多好,其实,人生也可以有玉一般的光泽和美丽。 “对了兄台,姑娘,你们千万别再往后山走啦!很危险。” “为什么?”云烟奇道。 “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啊,那边是‘江天之界’,里面尽是吸血的怪物!”农夫答道。 胜南点了点头,觉得这农夫还不算古怪,信了他所说,不想再带着云烟一起去闯那‘江天之界’,因此继续问他其他的事情:“敢问幽凌山庄方圆多大?” “我们这儿,方圆?”农夫怔在原处,“什么叫方圆?” “没……没什么……那么,请问你们这里靠近哪座城市?”胜南开始冒汗,觉得还是有些诡异。 “城市?哦,那就多了,幽凌山庄靠着京口,建康,荆州,岳阳,汉口,武昌……” 他先前报京口建康时,胜南心还一喜,越报下去,胜南越觉得不对劲——这人简直就是信口开河乱讲一气了,建康和荆州差了多少里路了?! 那农夫不知是否胡诌,说完了之后还挺满意自己的答案,无邪地笑笑:“兄台,姑娘,再会啊,我先走啦!” 他飞速地跑掉,像一阵烟。 胜南看天色很不好,带着云烟一起往回路走,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不能让云烟和自己一起、趟江天之界这趟浑水,却再度往那边看了看,那边像起了很重的浓烟,每天这个时候,白色雾霭似乎都是从那里散开的,一层一层,往外缭绕,一层揭开另一层的面目,那么,能不能从那里揭开一个出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熙熙攘攘的建康城上,每一日都有新鲜的事情,特别是秦日丰秦二少,不愁生活不丰富多彩,不过不知是否时运不济,先在赌场转了两个时辰,一败涂地,然后到秦淮河上,想要请陈沦姑娘唱首小曲,陈沦理都没有理他。 秦日丰郁闷地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走,想找事情闹,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好一个陈沦,你对我就这么冷漠这么刺!对我哥哥就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 逛了一圈,能作奸犯科的地方好像都可能遇见李君前,秦日丰没有坚强后盾,不敢抱着侥幸心理,可是这么一来实在无聊透顶,最好的方法,只有到戏院里面,寻求寻求慰藉。 “秦二少!今天有南戏,你可看吗?” “哪一出?有美女吗?” “嗯,应该有吧,最近很红的,是《张协状元》。” 日过午时,秦日丰两眼发直,流连忘返,不是为了戏,而是为了戏里面那个娇滴滴的张氏,秦日丰色迷迷地盯着她,边笑边道:“那个小娘子叫什么?打听打听!” 小的下去溜达了一下回来通报:“二少爷,她姓马,叫黛蓝。” 秦日丰哈哈大笑:“姓得好,名字也好,模样儿也一流!”凝神看这马黛蓝,她好像还时不时地和秦日丰眉来眼去几下子,眼睛直眨得秦日丰心驰神往。 这时候有个仆人急匆匆地过来,和秦日丰耳语了几句,秦日丰的眼才从马黛蓝身上移开,严肃地命令:“你可记得了,只要是三少爷喜欢的鸟的品种,不管多高的价钱都要和他们买了,他们不肯卖那就来告诉我,大不了我去抢。” 戏已落幕,秦日丰忙不迭地派人去请马黛蓝到自己的包厢中来,笑着在椅上等候:“待会儿,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是,二少爷。” 秦日丰哈哈大笑:“真是顺利,又是一个妞,李君前再厉害,也管不到这里来。” 马黛蓝一进屋子,小的们全都退了下去。 马黛蓝听见屋门沉重地关上,冷道:“为什么关门?” 秦日丰一见她白皙的脸蛋,苗条的身段,早已经垂涎三尺,忍不住立即将她搂在怀里,但事情好像没有那么顺利,马黛蓝一把将他推开:“你规矩着点!” 秦日丰弯着眼睛笑:“马姑娘别慌张,在下叫秦日丰,是秦家的二少爷,你知道吧?” 马黛蓝一怔:“你可认识秦川宇吗?” 秦日丰脸色一变:“你也知道他?就是因为他,原本绕着我转的娘们全都绕着他转去了,原本不搭理我的冷美人也成天为了他以泪洗面,我就搞不懂他有什么好!” “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好!”马黛蓝冷笑着说,这到有些出乎秦日丰的意料。 他赶紧给马黛蓝斟了一杯酒:“姑娘为何要这般说?” 马黛蓝毫不考虑,一饮而尽:“因为我觉得,世上的男人,都没有慕容山庄的杨叶那般有男人味。” 秦日丰哦了一声:“难怪姑娘这般的陌生,原来是从平江府来的?” 马黛蓝摇头:“不,我祖籍大理。” “大理,好地方啊!是大理的哪里?” “点苍山的云横山庄。” 秦日丰先一愣,随即大笑,他虽在江湖之外,毕竟因为秦川宇的关系知道一些江湖名事。 “你笑什么?” “你糊弄我!?”秦日丰笑得前俯后仰,“点苍山下来唱戏?” “我在温州学的南戏,唱的并不好。” “蛮好,蛮好!” “那足见你外行!”马黛蓝站起身来,“我可以走了吧?我还有事。”突然间就头晕目眩:“你……你在酒里下毒?” 秦日丰大笑,将她一把抱起:“在里面加了软骨散啊,马姑娘别怕,乖乖地服从我,谁让我第一眼就对你魂不守舍呢?” 马黛蓝大怒挣扎:“你放下我,我真从点苍山来!” 秦日丰继续笑,将她按在床上,马黛蓝厉声喝:“我是林念昔的徒弟,淮南十五个帮会的总首领!你敢动我?!林念昔和云蓝都不会放过你!她们都会一剑毙了你!” 秦日丰不理会:“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哥哥我还真怕弄痛了你,哈哈……”正欲施暴,门开了。 有人煞风景,秦日丰当然要大怒:“叫你们别开门!” 一回头,脖子上就冰凉一片。 门外手下也尽数倒下,身后是个戴着斗篷的黑衣女子。 秦日丰当场吓得差点尿裤子:“女……女侠……饶命!” 女子冷冷道:“她都说了,我会一剑毙了你,你都不怕?” 秦日丰如遭雷劈:“你,你,你,林?不,云?”没说完,就晕厥过去,临晕前都没想到,怎么在一个小戏院里,都会遇到李君前恐吓他时列举出的江湖人士,而且还是云蓝师徒…… 马黛蓝无法动弹:“师祖,师祖!救我!” 云蓝从秦日丰的腰间解下药瓶,立刻给马黛蓝服下。 片刻功夫,马黛蓝就可以活动筋骨了:“师祖也来了淮南?” 云蓝冷冷道:“你怎么又不姓司马改姓马了!” 马黛蓝气道:“还不是因为慕容荆棘扬言要将天下复姓一网打尽,就差一个司马的,我不可能让我淮南十五帮被她慕容山庄侵吞了!” 云蓝再严肃,都哭笑不得:“就因为她一句话,你就改姓?你真是胡闹!立即把姓给我改回来!” 司马黛蓝哦一声低下头去:“师祖,淮南争霸就要开始,你放心好了,慕容山庄算什么,小秦淮更不堪一击!” 云蓝抬头看了她一眼:“自从去年起,你的淮南十五大帮就一直在浙西活动,对于小秦淮,不能掉以轻心,而且,不要一味追求胜利,而应该保证这次比武的安全。淮南没有徐辕,所以你要提防着些。还有,对慕容荆棘,要傲一些,但对小秦淮,必须谦虚恭敬些,切记不可在比武之前四处挑衅!” 司马黛蓝应声,连连点头。 云蓝苦笑:“你们师徒三个,总叫人难以相信你们会抗金,念昔冒冒失失,你莽莽撞撞,而思雪就迷迷糊糊,唉,也罢,师祖先走了。” 司马黛蓝听云蓝说自己莽撞,心想总比说念昔冒失好些,不觉那是批评,反到觉得是夸赞,美滋滋地笑起来,碰巧秦日丰悠悠醒转,正想爬起来,猛地又被司马黛蓝一脚踹晕了过去。 司马黛蓝摩拳擦掌了许久,得意洋洋地往窗外眺望:师祖,你放心,我会保证淮南争霸的安全!会起到和天骄一样的作用! 第126章 最难忘 第126章 最难忘 远避建康城数日,过着一种简单的生活,天天夜夜都是和宗毅在一起的轻松愉快,白路知道这份感觉很清楚,但是,她不是那种乐不思蜀的人——争霸淮南终于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她要和贺敢等人一并回去为帮中大小事务做准备。而借走了贺敢,赏心寨丝毫不令人担忧——这应当是小秦淮军纪最严明的一支队伍了。 离开之前,宗毅白路二人偷了时间再度去小树林里烧烤,先还像往日那样说笑着,突然间宗毅从身后摸出一只盒子来:“路儿,这是宗毅哥哥给你准备的礼物,宗家的传家宝啊。” 路儿一愣:“可是,不是烧烤秘笈才是你宗家的传家宝吗?” 宗毅笑着掩饰:“都是都是……这里面是块宝玉,你要接受啊,不然我就要失望了。”白路微微一笑,当然要接受这个礼物。 和宗毅一起,时间总是很快,一不留神几乎把正事给遗忘,宗白两人慌乱地飞奔到寨门口,还是迟到一步。见贺敢等人已经等候多时,白路抱歉地吐吐舌头,当即上了马车,还来不及道别就与几位正副香主一同马不停蹄往城中去了。 宗毅望着数匹骏马绝尘而去,心里的感受不知怎么形容,愉悦立刻转化成了忧伤,忽然间觉得手里很沉,低头一看,不由得大声惊叫,他送给白路的礼物还在手上攥着呢,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一直是他帮她拿着的,结果送别的时候,居然又把该送她的礼物给忘送了! 白路转过头,静静倾听风声萧萧,远远观望山色隐隐……突然忆起方才离别太仓促,竟没有和他说什么话,不由得有些难受:不知何时,才会与他重新相见呢?手往四处摸索,猛然也发现,他把礼物带回去了。 白路先一愕,再一笑,这种事情,只有可能发生在宗毅哥哥身上,她以前以为,自己喜欢的崇拜的就是武者,和父亲、君前哥一样,在争斗中能够轻松周旋、应对自如,可是这个秋天,当两个世界融合的时候,难免要动摇,难免要作比较…… 忽然听得身边贺敢的声音:“咦,后面有一匹马追了上来,那,那不是宗毅吗?” 白路一惊,从马车里站起,也不管头是否磕碰到了,直往后看:“真的,真的是宗毅哥哥!停车!停车!” 宗毅疾驰而来,看前面马车停下,大喜过望,一个不小心,直接从马上摔落,白路大惊,立即下了马车去看,只见宗毅跌得狼狈,却立刻起身,来不及掸灰尘就把手里盒子递向自己的方向:“路儿,这是你的礼物!” 白路一刹那间,泪水盈眶,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却没有办法抑制落泪——她,忽然就肯定了,不再怀疑了,对她白路来说,这就是爱。爱是孤独的慰藉,寂寞的寄托,情在咫尺的时候,爱很简单。 贺敢通情,见宗毅这傻瓜回头要走,一笑,下车阻拦:“宗毅,你还回去作甚?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去建康城看一看?” 白路把宝盒贴在胸口,低头脸红地笑,这一生,情初萌时最难忘。 十五,月盈。 川宇看树影坠落在自己的脚下,不知怎地,就要想起那句悲凉:月盈则亏。叹了口气,为何我会变成如此悲观……或许,是因为病了一日,那么接近死亡,又或许,是因为某些事情正在慢慢地想通?他,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崇力见他独自在院中看月,自然不了解他在想什么,过来央求他:“少爷,听说外面有赶庙会,好多灯笼好多烟火啊!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川宇想要拒绝:“你很想去吗?那就让阿财陪你去。” 崇力噘起嘴:“阿财哥哥在为情所困呢,少爷你不会也在为情所困吧!” 川宇一笑:“你这小调皮,好了,陪便陪,正巧我也有几日不出门了。” 川宇竭力使自己开心些,而崇力是真的非常兴奋,一直拉着川宇在街上奔走,庙会很热闹,比往日不知多多少倍的糖葫芦、字画、捏小泥人、扎花灯,害得崇力应接不暇。舞龙闹狮、敲锣打鼓聚集庙前,真的很令人担心他们要撞在一起。 川宇在人群里走,思绪却在热闹之外,边走边将那夫子庙讲述给崇力听:“这夫子庙是一百六十多年前建成的,祭祀孔子用。” 崇力喔了一声:“孔圣人啊!我也知道!” 川宇一笑:“你看,这边是孔庙,这儿是学宫,那边是贡院,设施还没有完全。” “贡院,就是科举考试的地方吧?少爷什么时候去考科举?” 川宇一怔,微笑着摇头:“我不感兴趣,自古及今,真正有才都未必适合科举。崇力,像你们的父母,是多么指望你们能走这条路出人头地啊,可是弊端太多,最后当官的能有几个有当官的能力?所以,才会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推翻前朝,但是要推翻统治,光有武功谋略没有用,需要倚靠的,归根结底还是这些人的支持……” 崇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唉”了一声:“凤姐姐!” 川宇刹时一怔,转头望去,不远处,吟儿正拉着沈延在玩耍,他们师兄妹手里都握着烟火。一瞬间,川宇心里哪里还有什么阴霾,哪里还有什么恨意,他看见她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灿烂,心里关上的门不知不觉就又被打开了,他真是喜欢看见她的笑啊,而她的愤怒、倔强和冲动,他也喜欢。 川宇隔着人群欣赏她的笑容,遇见她之后再爱上她,原本是不需要理由的。 突然之间,川宇身后一人大呼:“让开,让开!我赶急!”川宇赶紧相让,一人风风火火地推着他板车往对面奔,嘴里吆喝着。 川宇刚刚定神,发现对面那两人非但没有让开,吟儿还倒退着溜到路中间来了,显然根本没听见…… 等沈延和吟儿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尤其是吟儿,情急之下慌不择路,迎着那板车行进的方向乱跑,想缩回脚去,无奈旁边还被人挤着! 就在此时,斜路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来猛地朝她一扑将她一揽拥她转开,飞快地躲闪过这次的劫难,整个过程不过交睫间。 吟儿被他揽在怀里,吃惊地发现他是谁,手脚发软,面上通红,她实在不知道是跟他说谢谢好还是对不起好,也实在不知自己失态是因为意料之外还是欣喜或是感动:“秦……秦……秦……” 救命恩人脸上的表情却很不好看,吟儿原本还被他抱着呢,他却忽然倚靠在吟儿身上了……川宇实在是无法解释,好好的一次英雄救美,为何遇见吟儿,就会变成红颜祸水,喉伤还没好呢,脚就扭伤了…… 吟儿立即明白了自己把祸害转移给了恩人,更不知该如何去补偿,只得气势汹汹地转过头去骂车主:“你赶什么赶!杀猪吗!” 车主点点头。 吟儿大怒:“你点头干什么!” 车主指着车上,上面的确是头猪:“小的的确是要去杀猪啊!对不住啊!对不住!” 崇力慌慌张张地赶上来:“少爷,少爷!”替川宇褪下靴子,已经肿了一大片,吟儿心急如焚,当场痛哭:“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这么粗心,谁靠近我谁就受伤,就流血……” 川宇浅笑着去拭她眼泪:“谁靠近你谁就受伤,可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偏偏就是受伤。” 吟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呆立着一动不动。 川宇由崇力扶起来,对车主宽容道:“你走吧!” 围观人中大叫:“是秦家少爷啊!”“秦川宇!?”“他不是那个秦川宇吗?”“对,陈沦唯一欣赏的那个。” 一辆马车不久就停在了川宇身边,原是要接他回去的。 川宇转身之前,轻声在吟儿耳边说:“如果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 吟儿沉吟着这一句,瞬间,她感觉她的灵魂已经被他看透,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一生之中,也许就这一次聆听最难忘,因为,是来自于川宇…… 川宇的马车已经走了好远好久,周围还是一样的热闹。 只有吟儿还在呆呆地回想着他话里隐藏的意思。 还有沈延站在一旁,微笑地望着地上那根不知何时熄灭的烟火。 还有一个红衣男子在不远处的桥边,冷冷旁观着方才的一切,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洪瀚抒。 尉迟雪和扶风两人忙碌了许久,等确信川宇无事才放下心来。尉迟雪轻轻坐在丈夫身边,只听他压低了声音说:“千万别让娘知道,不然她又要担心。” 尉迟雪理解地点点头,扶风道:“不担心才怪,前几日差点被宇文白杀了,然后又差点被凤箫吟杀,今天又差点给谁杀了?” 川宇一笑:“还是她。” 尉迟雪一愣:“凤姑娘吗?” 川宇点点头:“不过这回是为了救她。” 阿财替他斟了茶水:“她对少爷那个样子,少爷居然还救她?” 川宇笑道:“我可不像某些人,人家对你那么好,你呢?” 扶风也立即接了话茬:“对啊,思远小姐人又好,长得又标致,怎么就打不动你啊?” 阿财想逃避川宇扶风的询问,叹道:“感情的事,难以理清楚。” “其实你也喜欢她是不是?可是你心里却有一座山,你是下人,她是小姐,是不是?”川宇如是说。 阿财闭上眼,不能回避:“身份,地位,这些岂可忽略?” 川宇道:“还有自尊?” 阿财点头:“知我者如少爷。” “其实,若真有爱,身份地位一切都可以冲破,你看看思远,哪里有官家小姐的感觉?她在建康的事情你要比我清楚,她从前在外面成天地花天酒地,为了你才安定了下来,现在还在小秦淮里,每日都要舞刀弄枪。而且她早就放下了身份,主动求你,甚至退天儿的婚事,她这般的奇女子,百年才出得了一个,这样的事情,雪儿和扶风就做不出来!” 他一语无心,谁知恰巧触痛尉迟雪心事,尉迟雪心中不禁又想到了傅千秋:没他消息,一个月了…… 扶风却有些不服气地说:“谁说我做不出来?那可未必了!” 川宇笑着不欲较真,拍拍阿财的肩:“爱情面前,不要将自尊卡在心里,没有绝对的配与不配,她欣赏你,自有她的道理,她付出了什么,你也不要当作负担,你只要问一问你自己,你想要幸福吗?你害怕流言吗?” 川宇说完这句话,看阿财信服地点头,忽然又想起方才夫子庙前,吟儿脸上绽放的笑容,和她见他受了伤之后的紧张掩饰——下一次,希望我保护你的时候,你能明白,我就算遍体鳞伤,也是笑着的。 第127章 躲不过 第127章 躲不过 日子重复到足够忘记,每一天要面对的,都是胜南和云烟来到幽凌山庄的第二天。可是没有办法,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如果实在无法去了解它,那就必须先适应它。 云烟和胜南两人在这个环境里至少已经生存了六日之久,对于莫氏兄妹的重复度日,早已经习以为常,云烟那丫头更是乐观开朗得很,闲暇时候就会把莫氏兄妹说的几句话背诵一遍,这番的苦中作乐,倒是替胜南驱散了不少烦恼,只不过每每想到这一切,总会觉得心里有一根刺。 又是一天的晚上,夜色宛若从远处蓝山之后被释放出来一样,慢慢地充斥进莫氏小苑。林云二人凭栏看月,月圆,可是却被云层穿越得轻重不匀,玉辉破不出云影,光亮明暗相间。莫氏小苑附近地势起伏,障碍物很多,看天,是感受不出天之阔的。 胜南不免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如此月盈,和月亏又有什么差别?”云烟微微一怔,笑着安慰:“林大侠是觉得空中无月么?其实,云遮月的另一个意境,是把月亮分割成了无数块,抬头看,其实天空里有无数个月亮。” 胜南一惊:“姑娘说的不错,是在下……过于悲观消极了。”云烟轻轻摇头:“那只是因为,大侠从前要在江湖闯荡拼杀,难免有时候会自暴自弃,有时候会胡思乱想。” “说起江湖,云姑娘觉得,江湖应该怎样地闯荡?” 云烟思考了片刻:“江湖,应该是个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地方……我可不能闯荡江湖,那样做会英年早逝的……”她的笑容,很醉人眼。 胜南一愣,笑道:“你说的那些,见过了度过了也就不会把它当江湖,久而久之会习惯,越闯荡越厉害,不会英年早逝。” “林大侠在江湖上多少年了?经验这么多,应该有八九年了吧?” 胜南一怔,也许,这要从他出生说起了:“在江湖上行走,不是靠年份久经验足的,而是看一个原则。在我闯荡江湖之前,我娘就告诉我一句话,对于我而言,终生受用:‘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后来我在江湖上挣扎了许多年,多少冷漠都尝尽,多少凶险都历过,也渐渐有了一个原则,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以后要面对什么,我只要有口气在,就要让我前进的路上干净些清静些!” 云烟被震慑:“原以为林大侠厉害,原来令堂大人也是女中豪杰,这句‘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真的对林大侠的影响很大啊……”忆起那日殷柔刺伤他之后,他一边血流不止,一边救她的情景,恍然大悟:难怪了…… “那么,云姑娘觉得江湖会不会就在我们身边,就在这幽凌山庄里面?”胜南试探着问。 “你的意思是——莫非莫如在设一个骗局?而这伎俩,是江湖之术?”云烟很聪明,听出音来。 “他们重复度日,我们一直觉得是因为救了我们两人,受到了山庄的惩罚,可是为何是从我们来的第二天才开始的?第一天的夜里,莫非和莫如明明来看望过我,所以,我总觉破绽。那天夜里莫非和莫如来看我的时候,身上明明还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云烟一震:“我是不知那一夜的事情了,但如果要说破绽,其实莫如的话里是有的,说我早就醒了,一直在晒太阳,可是幽凌山庄的每天早上都会有太阳吗?我每天都会晒太阳吗?” “即使莫如说的话和昨天不一样,也不代表她不在重复度日,他们的日子也许会改变,每天做的事情也许会因为我们改变而相应地变化,可是有一点却永远不会变——他们永远停留在不认识我们的时候,永远不认识我们——这就是他们的初衷。”胜南分析道。 “他们,不想认识我们……那又是为何?”云烟疑道。 胜南摇摇头:“这个原因,当然要问问莫非兄妹两个了。” 云烟一愣:“询问他们?可是,那样做,会不会像莫非所说,毁了幽凌山庄的秩序?” 胜南知道她担心什么:“我和姑娘萍水相逢,知道如果要求姑娘托付性命是唐突了,但希望姑娘明白,我做事情,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做,只问云姑娘一句,姑娘怕不怕我将幽凌山庄毁了?” 云烟不害怕地一笑:“其实何必害怕?反正现如今也是破釜沉舟。你想做什么,我极力支持就是。” “好,明天,我会让莫非自己承认。”胜南说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五成略多的把握,可是,他不能不这么想啊,他心系着江湖,更明白江湖也在牵挂他,他不想给他们“生死未卜”的消息,他们,所有人。 睡下之后,继续聆听夜的声音,这么多天以来,同样的节奏,耳里,只有恼人烦心的鸟叫兽鸣,只有窸窸窣窣的虫动蛇移,只有……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个尤其重要的细节,几乎惊坐起来:莫非,果真是你在搞鬼…… 次日,同一句对白:“对不住,少侠饿了啊!来来来,吃个煮鸡蛋,今天半天都在外面卖蛋,忙得顾不上少侠了。”属于那个英俊帅气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伙。 第一句,胜南也不想立刻戳穿他,于是狠狠地把他端来的鸡蛋吃了个精光,莫非懵在那里,看他吃到如此迅速,都没来得及讲话! “少……少侠……你……你……”莫非傻了眼,“你太能吃了!你叫什么名字?”——对白终于改变,可是还是不认识他。 胜南冷冷一笑:“难道阁下以为,在下会因为怕毁了幽凌山庄一直顺着你的情节演下去?你何必再装蒜!” 莫非一愣:“少侠……少侠在说什么啊……” 胜南眼神凌厉地对着他,轻笑着坐下:“你还有什么掩藏的必要?你叫莫非,你妹妹叫莫如,云烟姑娘每天一早都在晒太阳,待会儿她们都会来——你真是想得出这个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也把每天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刻意地让我们相信,你们从我们来的第二天起开始重复度日,你们都停留在初次认识我们的那一天!” 莫如恰巧这时面带笑容地破门而入,显然被胜南这种敌意震惊,轻轻摇动着莫非的衣服:“哥,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非惊呆了片刻,突然一脸敬意来拉胜南衣袖:“神人啊!神人!如儿,他认识我们两人!他居然知道哥哥叫什么……可是,少侠,你刚刚说的一通话是什么意思啊?真是费思量……少侠可否解释一遍呢?少侠……” 云烟随后赶至,莫非给她一种很无辜的感觉,如果她不是站在胜南这一边,她可能都会觉得胜南欺人太甚,莫非不像在说假话,莫如呢?莫如就更加没有理由骗他们了啊……越想,越觉得理亏和过分……不免担心,胜南面对如此一双诚恳的眼,该如何说下去! “少侠的眼睛里,透着的和昨夜不同,昨夜是悲伤,今天却是凶猛气,少侠很适合做个凶猛的人……”莫非还在讲着,胜南站起身来,倚在门边打量了莫如一眼,莫如有些害怕,直接往莫非身后躲,胜南接过莫非的话茬继续下去:“莫如姑娘的眼睛里,透着的却是与前些日子不同的胆怯和脆弱,莫如姑娘是心虚了么?” 莫如不言不语,惊恐地看向莫非,却还是含糊其辞:“哥,他,他到底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少侠,你不要这么过分!你是神人又怎么样!我还是神人的救命恩人呢!早知如此,昨天在浪中间,我就该看着你们两个溺死了好!”莫非语气虽重,听在耳里,总觉得他还在装傻。 云烟却越旁观越雾里看花:林大侠究竟为什么,会有超过五分的把握呢? “昨天?”胜南冷笑着,“莫非,你当然不知道你计划的失误,就是那天夜里。那一夜,我的屋子里一直在漏水,我醒来的时候,耳边全是滴水的声音,往周围看,有一大片湿地。可是,从第二夜起,屋子就再也没有漏过水,即使是阴雨天,都未令屋子湿了分毫——因为第一天夜里你来看望我之前,清清楚楚地说,你们家里的屋子很多,却一间比一间破,还漏水,言下之意,是第二天要帮我们两个外人修葺屋顶,第二天,你的确是这么做了,倘若你莫非是重复度日之人,在第三天,你应该如昨天一样,带着所需之物去修葺屋顶,但是,你和往日同时回家,说了同样的话,却没有干同样的这件事,因为你心里明白得很,屋顶已经被你修好了,何必再修一次?” 他终于说完,冷冷地盯着莫非,他押的最重,也是最后的最好的的筹码。 突然之间,莫如泣道:“哥,我不想瞒下去,我真的很害怕……”睫毛上满是泪水,她在莫非背后,表现出的是弱不禁风,像那只几乎被胜南斩杀的兔子,什么都不想参与可是硬生生被拖进来,还要扮演邪恶的角色,成为比野狼还野的动物,只是最后,不还是要脱去那面具,露出她的本质,原本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孩! 真相大白,却自此躲不过江湖。 莫如叛变,莫非叹了口气,坐下身来,回头看了胜南一眼:“早知如此,我该在每天夜里把屋顶掀掉,第二天再爬上去修……” “不,你早知如此,就不应该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修屋顶。冲着这一点,我还是很尊敬你。”云烟轻声道。 莫非苦笑:“不错,重复度日,只是我的一个骗局,只是我倚靠幽凌山庄的诡异自己杜撰出的诡异!原因我不想多作解释,但是请相信我,我是出于好意。” “莫大哥,既然这里并非异世界,那么请问你,江天之界附近的一块巨石上六个字,念昔闻因云烟,我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何出现在幽凌山庄?”云烟急问。 “何必要去找解释?你明明知道,世上有些事情是压根儿不可能解释的。”莫非无法回答,“我只能告诉你,幽凌山庄很多地方都诡异,有的可能找得到答案,有的却找不到,那又怎样?想想我们人类就是这么可笑,什么事都想找个规律解释,找不到规律先断言没规律,等找到了规律,又提心吊胆着规律被打破,那云烟姑娘又何必相信解释?” 云烟听得心乱如麻,喃喃自语道:“江天之界,看来要花时间去一去了。” “你们胆子真不小,让你们别乱走还要出去找死,你们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你们有手有脚我拦不住你们!”莫非终于掩饰不住气愤,“如儿,咱们走!” 云烟有些担忧地回看胜南一眼:“林大侠,这该如何是好,他好像不希望我们去江天之界啊……可是,那是不是意味着,江天之界很值得去看一看?” 胜南沉吟片刻:“我去江天之界,会尽量瞒着他。也许,就在今天夜里,云姑娘最好是不要去了,因为云姑娘没有武功,万一遭到危险实在不值……” 云烟善解人意地一笑:“我明白,也不会拖大侠的后腿,我在这里等你,你在江天之界里,万事都要小心。” 胜南听着这一句,忽然觉得有些感伤,这样的体贴,这样的理解,这样的安慰,这样的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明明都应该来自于玉泽啊…… 第128章 孤山顶 第128章 孤山顶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胜南心想,也许某一天真正离开了这里,才会看出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结构,到底在哪里、为何指南针会乱转…… 深夜,万籁俱寂,从莫氏小苑一路出来,几乎没有经过平坦的路。莫氏小苑应该是幽凌山庄较低的地方,穿过密林进入那青蓝色的山境,胜南一直在往上走。空山不见人,只有寥寥几株古树从石缝间生出,沿途也唯有清泉,在地面的空隙里无声无息地流淌,鸟兽尽数被安排在了莫氏小苑的周围,它们的打扰传递不到这里。 握紧了饮恨刀,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不回头,不徘徊。白天,他得知这里其实也是江湖之后,就破除了对异世界的恐惧,更想“探索”这个地方,可是,就算这里是真实的世界,难道真实世界里就没有恐惧?这个叫江天之界的地方,越往上走,就越荒凉。饶是自己胆大,也不由得想回去。 回去?一条泥泞的路,前面有许许多多的沼泽,越往前走死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逼迫着你回头,可是真的可以回头么?也许一回头,反而容易立刻失足、深陷泥潭,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朝自己所认为存在的目的地,坚持着走下去。因为成功,永远不在背后,而在前方。 地势猛然间变得陡峭,低山的末尾,骤即横生出一座峰,阻隔住胜南的路。如果在莫氏小苑里不出门,还以为幽凌山庄在淮南、是平野,偶尔有低山连绵,可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竟然因为这低坡,怠慢了后面的高山。 胜南心念一动:原来幽凌山庄是一座山城,那么登上了山顶之后,不就可以看见外面,不就可以直接出去?! 欣喜欲狂,不假思索去攀援这座山峰,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那么幽凌山庄到底在哪里?遥登高处,回头远眺,幽凌山庄一览无余,千百屋舍,错落其间,环绕在侧的几乎全是流水,尤以莫氏小苑附近,水面最阔,不禁叹,幽凌山庄既是山城,也是水城,有淮南之平原风景,更有川地之峰峦气魄,只因时间不多,他无法去探访之中民俗究竟来自何处,不过没有关系,翻越过这座山,他很快就会出去,不必再忧心。 再上一段路,万般皆模糊,屋舍流水已化作星星点点,像明闪闪的狭镜,和镜上散开的螺。 平野渐尽山横起,倒是和“山随平野尽”是相反的,难道,外面是荆门? 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幽凌山庄的早晨和傍晚,又仿佛外面是岳阳城,古云梦泽…… “寒天催日短”是没有错,缺少了“风浪与云平”,那还是不是荆州的野外,可以回味飞腾战伐鸣? 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架天长作桥。是啊,这山上的景象,像极了诗仙笔下的松寥山,那么,这里是京口? 在疑虑中接近答案,胜南终于穿破了险阻,站在最高的地方,准备解决所有的疑虑,却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被愚弄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傻—— 在最高的地方,才发现这座山的外面,是数不清、看不完的无数山峰,它们与这一座的高度几乎一致,山色深蓝,之间云无心归岫,在夜色之中大胆地继续缭绕,胜南几乎被这种震撼击败,他原本是带着喜悦的心情准备跨出去的,可是跨向哪里?从这座山的顶端去另一座山顶吗?他居然忘了山外有山这样的说法,等突然见到的时候,竟不知所措,山峰的作用,原来不是帮他搭了一座出去的桥,而是阻碍视线的!这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堵墙! 而且,在万山之中,心生一种自我感觉无比渺小的悲凉——凌绝顶一览,竟然天下皆山。 一瞬间,他四面八方全是山,云烟莫非莫如都在早已经看不见的脚下,从前的人间他依然没有找到,转过身来,对面的山色属于深黑,离这边更远,也许山的那一边,也还是山? 他被山色胀了眼睛,他想吐。 狂喜狂悲,如此强烈的心理反差,逼着他放弃寻找,江天之界真是个鬼地方,再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了,再没有出去的希望了,所以,像莫非莫如一样,在这里终老一生,所以让外界以为,林阡和饮恨刀一起死了,所以,在这里,开始全新的生活,让新屿、宋贤为他奔波劳碌,让玉泽、母亲为他心碎落泪,让吟儿、沈延为他辗转江湖,让川宇,从进退之间的处境改成进退两难!? 绝望。坐长叹。 却不知过了多久,在冷风里,听见饮恨刀的声音。 林楚江的音容笑貌,柳峻的狰狞表情。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他的原则,就是用笑去解决这一切劫难。 耳边蓦地出现吟儿的话,那是她在点苍山的时候,偶尔和自己吹嘘时说的一句道理:“人们常常看不见峰回路转之后的景色。” 他蹙眉,站起身来,对啊,江天之界,是应该像那农夫所说,拥有着吸血猛兽的,可是自己这一路过来,并未看见。江天之界这个名字,其实仔细推敲了,也是个出口应当具有的名字! 幡然醒悟,回头往山下去寻找这座山上的生灵,即使这些生灵会给自己带来死亡,也总会在战斗之后得到快感,他不怕战斗,不怕血伤,他在世上害怕的唯一事情,只是孤独。 江天之界四个字统治下的青冥色洞穴,座落于山腰,重新往山下走,不刻意去找也很容易忽略。胜南一发现那里,没有踌躇片刻就闯进去,抛弃了外界的黑暗,进去那一片通明,可是洞穴中的光线,是血红的颜色。 胜南在刹那间听见水滴之音,没有穿石,像沙穿过手心,漏过指缝,好像,还有光阴,从自己的灵魂里溜走了。 与此同时,脚上一阵剧痛。 胜南急忙去察看,只见一条大蟒蛇在他脚下盘动,胜南平生第一次见到这般粗壮的蟒蛇,纵然是胆识过人,也不免大叫一声,往后一跃,饮恨刀直接挥砍过去,迅速地结果了它的性命,正欲喘口气,感觉脚下软软的。 竟然又是一条跟刚才一样的蟒蛇,正充满敌意地对自己吐信。 胜南只往四周瞥了一眼,才发现这座殿堂真是蛇的天下,众蛇之眼,像是不同时刻开出的灯,你的眼睛不过去,就无法察觉。 眼前左右夹攻的有两条巨蟒,还有数十种怪兽,它们个头很小,但毒性,未必不及这两条蟒蛇! 巨蟒们放肆地直吐舌头,像喷火一样,似乎是想将积聚多年的毒汁,一股脑儿全发泄在胜南的身上。 右面的巨蟒率先进攻,那么就让它先被饮恨刀斩杀!胜南提起刀来,正对着径自来咬他的危险动物,却猛地一惊,左边的那一只迅猛地直立,直绕过他的长刀,胜南未及反应,长刀便被这巨蟒甩出了老远,方一坠地,已被群蛇合力围住。 胜南原本想去救长刀,孰料右腿已被先前巨蟒缠绕,左蟒偷袭顺利,反口即来咬他右臂,胜南短刀灵快,飞速扎在蟒脖上,但还未尽全力,身旁数只血蝎齐袭,欲螫他左手,胜南眼疾手快,拔出短刀立刻缩回一割,不及察看左蟒生死,裤脚一阵阴凉,右蟒趁己不备,已经将自己的右腿绑牢,准备一口就将他吞残废! 胜南知方才是顾此失彼,不可能任凭它得逞,不假思索,刀直往自己右腿上剁,右蟒虽然巨大恐怖,动作哪里比得过胜南,被他一刀割成数段,顷刻间身首异处,而也只是这一瞬,它的毒汁和血沾染了胜南一腿,刀上的腥味扑鼻而来,也极度可能具有毒性。胜南的脚忽然一阵麻痹,腿上也火辣辣地疼。 光线逐渐变暗,回头看,后路已经被所有的小兽们断绝了,它们颇具灵性,齐心协力封住了出口,存心让胜南的眼睛失去作用。胜南瞬间转为劣势,在一片黑暗之中,前有蛇蝎,后路已死,眼睛看不见,身上受了伤,还只剩一把短刀,这叫他该如何逃出去? 举刀自卫,他拼了命地狂扫一气,却不知有没有蛇蝎受伤。 周围一阵骚动,在群兽杂乱地调兵遣将过后,忽然恢复了寂静,胜南明白,这是在黑暗里酝酿着一起谋杀。他收刀回鞘,闭上眼睛,以耳听八方。 微微的,轻轻的变动,像是某种鬼祟的阵法,他在阵中,无畏一笑:如果知道结局,我会试着去倒计,但人生,不会知道结局,那么,我就会试着去延续…… 第129章 江天界 第129章 江天界 蓦地,耳边一阵强风,胜南比这阵风更快地将短刀出手,刀光落下的地方,风被粉碎,一只血蝎亡命刀下。 阵乱。 一束亮光闪过,胜南睁开眼睛,看见了不远处的那把长刀。群兽要拦住洞口的光,就不可能守住地上的他的武器。这却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一眼估计出长刀的方向和距离,在亮光突灭之际,舞刀直破,穿越了重重阻障,在地翻了一滚,才能够再次触碰到长刀。很漂亮,准确无误。然而就在握刀刹那,手上一阵滑腻,刀柄上原本还沾着的一条小蛇,在自己刚刚意识到的片刻,穿梭进自己的衣袖,胜南无暇考虑,赶紧伸手往自己臂上捏去断它攻势,竟将它活活地捏死衣袖之中! 逃过一劫,摆好长短刀回身迎敌,“饮恨刀,是世上最冷漠越最热情的武器,心要冷,气势才热。” 白鹭飞的教诲在耳边回响,没有箫声伴,凡事都只能靠自己。黑暗中,长刀指左,短刀指右,胜南心里踏实得很,敌人再多再毒再怎样变幻无常,饮恨刀都是自己最坚定的战友,于是牢牢地控制着自己不败退,耳边面前接二连三的都是重物坠地之声,血蝎流越来越汹涌,他听得到,不用眼睛也挡得了! 两路分攻之下,胜南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穷途末路,血蝎尽数止于刀光之下,无一可近其身,但死得越多,后续的也越猛,洞口,却越来越亮。胜南长短刀越行越疾,在死之一字迫在眉睫的时候,他把他所能发出的所有刀法全部都派上了用场,也许要庆幸此刻他看不见,因为他如果看见也许都会为自己的刀法眼花缭乱。他的气势,更像一团烈火,剧烈地燃烧向所有并不了解他的敌人们。以致于后来,一刀可以连杀三只,刀尖一只,刀侧一只,刀力之外又一只,长短刀起落处,到处可听生死交叠的声音,他走到哪里,都要把血雨腥风带过去吗? 恍惚中眼光扫到那条已经受了伤的巨蟒,胜南杀得兴起,再度飞身而上,顺着那方向,一刀直入蟒蛇咽喉之中,这一回是致命之伤,那蟒蛇似是回光返照,蛇信一伸舔向胜南的眼睛,胜南适才一味冲杀,哪里料到它会如此毒辣,根本不及躲让,便即此时,那蛇差之一毫,当即殒命…… 胜南坠地之后,来不及喘息和回味,又一只怪兽腾空而起,喷毒直下,胜南挥动长刀挡下毒汁,反手一弹,毒汁溅落在周围血蝎上,看着它们自相残杀,以矛攻盾,以毒攻毒,胜南的胜算就更大。 右脚剧痛,还伴着腿脚的僵硬,胜南一惊:惨了,蛇毒开始发作了……解药……对啊,刚刚是哪一条蛇咬中了我呢?或者,我被不止一条蛇毒伤了…… 冷不防又一头巨蟒见机再度袭下,张口便咬胜南头部,胜南长刀本能迎上,刺进巨蟒口中,巨蟒受痛,随即闭口,胜南飞快地缩回,见这蛇满口的鲜血,两眼里充斥着悲哀愤恨,胜南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这惨景,忽然怔在原处,他发现了—— 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变得很冷血,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异常喜欢血腥味,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特别喜欢杀戮,不停止地杀戮…… 那条巨蟒往反道上匍匐,电光石火之间,忽然转过头来,拼尽它力气最后一次咬向胜南! 刀,早就留着对付第四条巨蟒,蟒蛇这次的反扑,胜南早就料到了,没有用力,却等着它直挺挺地倒下,表面看来,这是一次自杀,它,为何要自杀?还如此惨烈…… 哀莫大于心死。胜南惊呆着无法动弹,眼前竟又现出饮恨刀在场时候的那种幻影——暴风骤雨,飞沙走石,山体滑坡,草平树飞,雨迹模糊……失去,也许,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容不得犹豫,他面前还有许多敌人,对敌人,就不该存有一丝丝的怜悯。 然而令胜南始料不及的是,小兽们不敢恋战,见四条巨蟒连连死去,全部都往洞穴深处逃窜,胜南紧追不舍,却在离洞口的末端,隐约看见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通向洞穴的上方,小兽们纷纷沿着它们的台阶,往上爬。胜南迟疑了片刻,决心冒一冒险,随着小兽爬上去。 从江天之界爬上去,小兽们完全不见了,眼前是黑压压的天空,血战的结果,是一场空,结果又回到了山顶上,再次茫然:我去了江天之界,展开了一场杀戮,可是得到了什么? 脚下的细沙铺得很薄,宛若稍稍用力就会踩空。细沙上,徒留下小兽们移动的痕迹。 毒素,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好像开始和血液融作一体,头晕脑胀,喉头紧闷,幸好这毒性没有见血封喉那般剧烈,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内力尚浅,不可能控制得住毒性的蔓延。如果不随着毒物找到他们的主人,他显然会因为蛇毒死去! 挣扎着,在尚有知觉的时候,一路和小兽们前前后后,希冀能找到他们的主人,可万一,它们是天生于此,没有主人…… 命,再度悬空。他无可奈何地继续走一段,越走就越疲惫,眼前就越模糊,步履似重千斤,渐渐地,和它们的距离越拉越远,路,越变越长,生的希望,亦更加地渺茫,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就再也找不到小兽们的踪影了…… 他再次停下,在路旁松下倚靠,努力地支撑下去,此时,全身都已经近乎僵硬,唯有思绪还清醒,命却好比风中之烛,随意地一瞥,猛然如遭电击:这株松树,他刚刚明明倚靠过一次,这株松树上,还有他方才为了转移痛苦横砍上去的刀痕!他贴近了这刀痕仔细看了半天,视线再模糊也不会看错,这就是他砍的! 昏昏沉沉间,他不知该不该笑,他出不去了,他在这条路上一直打转,一直在绕圈子!可是转念一想,小兽们不也是一样,在引他绕圈?那么只要守在这里,小兽们势必还会经过! 静下心来,等候了良久,耳边响起的是一阵银铃声。 路当中,骑鹿经过一个红衣少女。 胜南略微清醒了些,发现她的坐骑,很可能不是鹿,而是麒麟,像江天之界这种鬼地方,出现鹿这种平常物反而很不对劲,无奈那个时候,视觉已经被毒性控制住,头痛欲裂,哪里分得清楚那坐骑究竟何物,只得先认定那是麒麟了。 那少女看见他,先一怔,随即一笑:“你还真是聪明。” 胜南色厉内荏:“要杀便杀,你何必和我绕圈子!?”说罢饮恨刀提在手里,毒物们有主人,那就代表他有救。 那少女察言观色了片刻,在身上不同角落搜出五只瓶子,一只一只地扔下来:“你中了五种毒,你胆子不小,敢杀我四条巨蟒,三十只血蝎!不过我扔下来的未必是解药,你敢喝吗,你敢喝就喝!” 胜南有什么好害怕,也不管她威胁,立刻把解药喝下,果然奇效,伤势也缓和了不少。 少女脸上略微露出吃惊的神情:“受了伤还同我打了六七转,你很厉害,来,上来吧!” 她把自己的手递给胜南,胜南厌恶地盯着她看,不去握。 少女一笑,收回手去:“怕我么?我是西海龙。” 胜南不语,心想这名字真古怪。 西海龙一惊:“你不惊诧吗?” 胜南道:“惊诧什么?” 西海龙哦了一声:“你是刚刚来到幽凌山庄的?还没有属于任何一个庄主?” 胜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西海龙从麒麟上跳下来,同胜南验了验身高:“不错,很配!” 胜南大惊失色,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西海龙说这话的时候脸也没有红过:“我是这山庄的主人,我曾经下过命令,谁能闯入江天之界不死,谁就可以娶我,进我后宫!” 胜南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你胡说什么!” 西海龙嫣然笑:“你不相信?走!咱们找人去问!” 胜南连连推开她的手:“就算是也不可能,在下已经有了婚约在身!” “那不成?你先把那门亲事退了,先跟了我再说。”西海龙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揽色多年,你在我后宫里算是不错的一个。” 胜南愤怒地立刻转身走,理都没有理她。 西海龙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带着一种调戏的口气:“夫君,你要走去哪里?你明明知道,这条路你永远走不出去,转了一圈怕还要再走回来见我,那也好,你喜欢这个游戏,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再转一圈回来!” 胜南继续愠怒地回头,见她重新上了那麒麟,摆明了等着看自己笑话,如果在江天之界里,他可能会心起魔性,直接把她给杀了! “咦,夫君,怎么还不开始跑啊?”西海龙梨涡浅笑。 胜南恢复了气力,轻声地却不容辩驳地说了四个字:“你给我滚。” 西海龙当场错愕,颇感兴趣地盯着他:“怎么,以为得到我宠爱就可以如此为所欲为,这般地撒娇?那我真是卑贱了,带着我的火麒麟来接你回去,你却让我滚。” 胜南一愣:“它可以带我走出去?” 西海龙哈哈笑着:“君无戏言。你要不要上来?” 胜南实在受不了她,因而实在不想与她同一个坐骑,无奈这麒麟是属于人家的,唉,现今才明白,柳五津偷马时候要经常碰见的难处。 西海龙看他迟疑,以为他是害羞,笑道:“怕什么男女有别?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 “少废话,你给我往后挪一个位置!”胜南紧锁眉头。西海龙见他答应,一喜,把手递过来,胜南没肯接:“我先和你约法三章,首先,不要叫我夫君,第二,不要把我当成你的男宠,第三,下了山以后,你的恩德,我会找方法报,请你好自为之,不要再痴心妄想!” 西海龙听见这么残酷的约法三章,仍旧弯着眼睛笑,魅惑得很,笑的时候,梨涡还尤其得夸张:“好啊,你先上来,咱们一起回去。” 沉寂里,火麒麟带着胜南和西海龙二人离开绝顶的迷途,胜南一句话也不想讲,然而西海龙哪里可能不缠住他:“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胜南很不客气地答非所问:“你给我放老实一些,不要耍花样。” 西海龙满面的惊喜和好奇,突然由后紧紧抱住他,趴在他身上,胜南大惊失色,想不到对她不冷不热,反到令自己失了节,大呼小叫道:“你你你,你干什么,你松开,松开!” 西海龙色迷迷地笑着:“夫君,从今往后,你是狼,我是狈,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胜南听她这么比喻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是“狼狈为奸”之意,哭笑不得,使劲地拼命地要从麒麟上跳下去,可怎么都挣脱不开,心想:现在的我,还真像你所说的,狼狈得要命! 第130章 人间事 第130章 人间事 西海龙以手托腮,望着自己眼前的长须大汉,他额头和眉毛之间的轮廓,活像一把斧头。 西海龙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人?” 那人合上自己面前的书:“他不属于这里,我又哪里知道?” 西海龙看出他面容里明显写有的隐瞒,笑着上前来缠住他:“好哥哥,你一定是有了头绪,就告诉了我,哥哥猜测他是谁?” 那人苦笑摇头:“你还记不记得,林楚江离开山庄后几年,娶了玉紫烟之后,生了两个儿子?” 西海龙一怔:“大的叫林阡,小的叫林陌。有一个丢了,近来传言重现在了江湖,怎么,你怀疑那个人是?” 那人点点头:“你看见了他是双手执物,还说他斩了你四条巨蟒,三十只血蝎,像不像当年楚江所为?你且当这是缘分罢了,林楚江的后人,又一次来到了幽凌山庄。” 西海龙轻轻点头:“而且他和楚江长得倒是有些相仿。若他是林阡,他手里的正是饮恨刀啊,那么,他说的那个婚约,是林念昔了?呵呵,真是有趣。” 那人一愣:“怎么,你今日也向他逼了婚,而且逼婚失败?” 西海龙一笑:“我偏偏不信,二十几年前我输给云蓝,二十几年后又败给她徒弟,我倒要见识见识,那林念昔长的模样如何。” 天还没有全亮,夜就并未过去。 胜南不知这次闯荡算不算蹉跎,去经历了一次震撼,再带去一场杀戮,紧接着被抱了一晚上,竟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莫非早就在桌旁等候他:“你居然敢去江天之界,你可知有几个人去了那里能活着回来?” 莫如从屋中出来,见胜南满身血痕,大叫一声直往后退,云烟却上前去,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还好啊,不是鬼!” 无奈胜南往前走一步,莫如就后退一步,显然相当害怕。 “你最好先去换套干净的衣服,如儿不必怕他,他身上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血。”莫非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你这衣服也不能再穿了,到处都是洞,咦,怎么好像还有女人的香气?……” 等胜南洗浴更衣了,天已经骤然大亮,听着他讲述江天之界这番经历,云烟眼睛都没眨一下,时而惊险时而又觉得那是艳遇,莫非一边笑一边指责:“怎样,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一点都没有错。”云烟关切地问他:“那么那个女子,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告诉她我有了婚约在身,断然不会娶她,她虽一路纠缠,最后还是要和我分道扬镳。” “林兄居然坐怀不乱?”莫非笑道,“那女子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她的名字很古怪,叫……叫西海龙……” 莫氏兄妹闻言色变:“西海龙!” 胜南一愣:“怎么?她真的是这里的庄主?” 莫如连连点头:“你居然敢……敢拒绝她?”云烟眨巴着眼睛不解道:“谁啊?西海龙是谁?” 莫非解释道:“我们庄主性子古怪,共有四人,合称四海龙,东西南北各一个,北海龙养了一头吸血巨兽,南海龙嗜好蚕毒,东海龙以蜘蛛蜈蚣见长,终日与毒虫为伍作伴,你见到的那个是唯一一个女子,她养了二十七条巨蟒和数千只血蝎。北海龙虽然只有一头毒兽,却因为毒性最厉害而统治全庄!” “哦,这么说来我们倒是在龙宫里了。”云烟半开玩笑。 胜南一笑:“二十七条巨蟒?我才杀了四条而已。” “四条才而已?你心倒是不小!”莫非见他二人如此轻闲,知道他们绝对不可能做幽凌山庄的过客,搞不好,会进入他莫非的故事。 同看月,方觉在人间。 继续赏月,现如今的外界,应该在十月十五、十六左右吧。希望不要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了。 幽凌山庄很特别,它和人间享受同一片月,却躲在暗处看人间。 云烟原本站在胜南身边看天,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问他:“你真的有婚约在身?还是只是骗了那西海龙?” 胜南被勾起思念之情,再度伤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那位能够引你相思之人,想必是要拥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 她,不仅仅是容貌吧,她是他心里最无暇的角落,只有那里,才容不得仇恨和伤血,只有那里,能在他走火入魔的时候呼唤他回头,只有那里,是他相信的人间最美丽最真实的风景,只有那里,令他对将来充满期待。 他相信,那就是他林阡寻寻觅觅多年的女子,集美貌善良智慧胸怀于一体,唯独缺少的,是一次重逢。 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淡淡道来:“她是大理人。” 云烟哦了一声:“知道,大宋有不少马匹、刀具都从那儿来。” 胜南一笑:“她是大理的第一美女。” 云烟一怔:“那可真是倾国倾城的貌了,林大侠和她是如何相遇,又如何爱上了彼此?” 关于那段往事,胜南记得很清楚,讲述得也很详细,可是云烟却意犹未尽:“只有这么短吗?” 胜南不由得一愣,是啊,他在玉泽的身边,总共不过五天的时间。后来,联系他们的,只是承诺和心愿,或者说,是宋贤。 云烟轻声道:“林大侠怕不怕这份情感,要被时间冲淡,聚少离多,所以会很艰难?” 胜南明白,其实他听过很多人或明或暗地这样说过:“我想,我会坚守。” 云烟点点头,转过身倚着栏杆:“可是,我总觉得,这个故事里,少了点什么……” 胜南一怔,她说罢,已经一脸彷徨地离开了,想必没有受到任何的启示,其实又何必,每个人的爱情观都不一样。 剩下胜南一个人,望月发呆,许久,又摸出那只玉戒来,它一直没有戴在它主人的手上。 拼尽力气去想玉泽的模样,却好像,不像从前那样刻骨铭心了,时间变得很漫长——玉泽,就算真爱会被时间冲淡,也不会冲散我们……我们一定会重逢…… 云烟回到走廊上,恰好遇见捧着蜡烛的莫如,两人笑了笑,一同而行,忽然间一阵疾风穿过庭院,蜡烛骤灭,本来开着的门全关了,而突然间这阵风又逆着扫过耳畔,刚刚合上的门又全开,莫如啊一声尖叫抱头蹲在地上,云烟赶紧抱住她:“别怕别怕,不过就一阵风而已……” 莫如却闭着眼睛低声呜咽:“我怕,我好怕……” 云烟听见她急切的心跳声和紧张的呼吸,知道这莫如的胆子其实真的相当小,联想到几日前莫非还和她串谋吓自己,实在觉得不可思议,想来最终被吓到的却是这个吓人的吧…… 莫非闻声出门,不及放下手中的书卷,急忙上前来看她,莫如哭着扑进他怀里去:“哥,五年了,我时时刻刻都想从这鬼地方出去,我想爹,我想娘,我想回去……” 莫非眼中全然一种疼惜:“如儿,你放心,只要我做完所有的事情,一定会去找出口,一定会带你回去过平静的生活。” 云烟一怔,听出弦外之音,诧异地看向莫非手中的书卷,露出的书名是《白氏长庆集》,云烟当即就不明白了:这莫非到底是文人呢,还是江湖人士?到底是为了找什么宝藏,还是来找仇家? 莫非发现她一直盯着他手里的书卷看,微微一笑:“云姑娘也喜欢读白居易么?” 云烟“啊”了一声,急忙掩饰。 莫非轻声道:“云姑娘还是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到我们卖蛋的集市上去看一看。反正你们两个对这里这么好奇,多见识见识也好,只不过多余的话最好一句也别讲,多余的动作也不能做!” 云烟大喜:“当真?莫大哥,你真的太善解人意了!” 莫非替莫如拭了眼泪,看见云烟远走的身影,和更远处凭栏望月的胜南,再回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书,这个叫云烟的女子,看似对江湖还懂得不深,可是林听,却不简单:林听,云烟,希望不要连累你们才好…… 次日,随着莫氏兄妹往背离江天之界的方向走,地势逐渐变低,最平缓的地方,也就是集市最繁华,人群最多之处。 莫氏兄妹所言非虚,从事的生意正是煮鸡蛋,胜南云烟跟在他们身边半晌,莫氏兄妹根本没有闲空与他们交谈,云烟出于新鲜好奇,兴奋地帮他们打下手,胜南可没有那么善良,有空的时候就挑一个吃一吃,如此行径,直叫云烟目瞪口呆。 不多时,便有一队士兵来,这群兵士们的服饰与幽凌山庄里所有人一样,属于奇装异服,根本看不明白属于哪个朝代,只不过浩浩荡荡的规模和人见人躲的气势,证实了他们的身份。 莫非赶紧相迎:“军爷,昨天已经交了银子!” 那军爷和胜南一样的表现,拿起一只蛋就咬:“后面两个是谁?” 莫非道:“是小的亲戚,也是南海龙王的奴隶。”军爷扔了半只没有吃完的鸡蛋,率领兵卒们齐步走了。 胜南一笑:“这种事情,连幽凌山庄都有?” 莫非冷笑:“欺压百姓吗?这里比外面要好得多了!”云烟起疑:“难道说大宋也有?我怎么不知道?” 胜南道:“出了幽凌山庄,我可以带你去建康看一看。” 秦日丰那样的恶霸少爷,又岂是建康独有? “对了,他们腰间的佩剑为何都是红色?”胜南一眼就发觉出他们与外界最大的不同,继而询问莫非。 “忘记告诉你,幽凌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属于四位庄主,没有武功的就做奴隶,有武功的就佩剑,南海龙的手下是红色,东海龙手下是绿色,而西海龙、北海龙分属黄黑二色。你别小瞧了这些剑,据说都下了毒咒……”莫非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不过你我心知肚明,我们都不是他的奴隶。所以处境很危险。” 胜南一怔:“我终于明白为何莫非你要吓我们,不想让我们出来探索幽凌山庄,原是怕我们出危险……” 莫非一笑:“你现在终于懂了?可惜我这个方法终究是不够成功。我的莫氏小苑是每个外人来到幽凌山庄的必经之路,所以五年来,我间或救了不少人,他们基本上都和林兄一样,是出了意外,无端卷了进来,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他们,令他们乱走,所以他们一个一个地被四海龙奴化,这次救下你们之后,为了不让你们也一样的下场,我才决心欺骗你们一次,让你们以为在重复度日,吓得不敢出门,自然不可能被四海龙发现——与其让你们沦陷,不如让你们在外,这个计策好是好,可是没有料到最害怕的反倒是如儿,也真是弄巧成拙了……” 多讽刺,骗他原是要护他,却被他猜忌,胜南汗颜,自己真是过于小人了。 这堆士兵来的目的,其实就是四处的寻衅,瞬即将集市原有的和谐搅乱。惹完了所有的小贩,军爷的眼睛开始不停地扫荡,下一个目标,竟是不远处一群正在嬉戏的小童,那军爷上前去,说了半句话,抬起脚来,一下子就将之中一小童玩物踩烂,嘴里还继续嘟囔着下半句。 见到这番情景,饶是云烟也义愤填膺,而胜南不动声色,摸了一把碎石在手里。 那小童大哭,军爷一把揪起小童头发:“哭什么哭!再哭把你送到江天之界里喂蛇!” 那小童哭得愈加厉害,军爷揪得也越紧。胜南正欲将碎石砸过去,忽然那军爷哎呀一声松开手,再哎唷一声,已在地上不停地打起滚来。胜南回头看了一眼莫非,他嘴角边流露出的是江湖中人惯有的偷袭成功的笑容。 军爷拔出暗器来,狂躁咆哮:“谁?哪个敢这般无法无天伤老子!?” 小童借此赶紧溜了回去,街上人群凝滞,退回两侧,军爷忍痛搜寻,眼光掠过莫非胜南,却被这两人的镇定自若欺瞒。 僵持了半晌,军爷终于没有找到伤他之人,只得怏怏而归。 胜南见士兵远走,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了:这个莫非,搞不好是幽凌山庄里面的奸细,他来幽凌山庄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无意的,而他却是故意来的…… 思路越来越清晰,可是又隐隐觉得这莫非身上的故事,很复杂,还似乎和自己有大关联…… 就在思考的同时眼睛随意地一瞥,忽然发现又来了一群巡逻士兵,这队带来的气氛到和方才不一样,同为寻衅,上一队是没事找事,这一队却是人手一张画像,逢人便盘查。真是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古往今来司空见惯。 胜南明白得很,一定是西海龙逼婚不成,所以发通缉令找他!他才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浪费在幽凌山庄的一座后宫里,当那个西海龙的男宠! 到了存亡关头,却仍心存侥幸,希望画像上的人不是他…… 然而士兵们走到蛋摊前面,无法抑制住交差的喜悦:“就是他!” 与此同时,胜南早已做好准备,一脚将装蛋的锅踢飞,孰料就在脚刚刚伸出去的时候,发现莫非也是一脚,将炉踹翻了带着莫如就往回跑!胜南不迟疑片刻,拉了云烟与之一同撤退,莫非边逃边问:“画上是你还是我?!” 胜南急问:“你究竟是谁?” 莫非不答话,袖中飞出一把锥去,又准又狠,一锥就毙了那领头人。 只是,士兵们已经急速从树林的四面八方抄来,无路进,无径退。四人停步,三人亮出了兵器,胜南出长刀,莫非剑,莫如亦剑。 士兵中走出一个人物:“男的献给庄主,女的就从了我!” 胜南大怒:“西海龙想找我一个人,和他们没有干系!” 那士兵却一左一右亮出两张画像,左手里的是胜南没错,右手里的不是莫非又是谁:“你不是西海龙王要的,只不过北海龙王对你念念不忘罢了!” 莫非哼了一声:“想抓住我?你倒是试试看!” 话音刚落,袖中数把暗器齐出,顷刻间飞射如雨,锥锥无虚发,器器歼敌命,一时敌我间刀剑枪矛皆黯淡,阵中唯余是散花。 就像江天之界里的小兽般,士兵们无一敢靠近,都恐被那普普通通的暗器轻而易举地杀死,只好僵持当场。 莫非发的这一手好暗器,令胜南顿时想到了吴越,不知他的覆骨金针和莫非这招散花飞雨谁更慑人些。 猛然间士兵之后飞来一个黑色身影,一剑猛刺莫非,胜南在最近处,立即长刀相抗,逼退了那人的进攻,自己却也后退一步,手臂发麻,虎口震痛。 那身影落地之时,胜南胸口忽然一阵麻痹,知可能是被他内力伤及,暗叫不好,莫非见他放下刀来捂住胸口,赶紧过来扶住他:“北海龙,你何必下此毒手?” 胜南倚刀而立,表情痛苦,云烟慌道:“林大侠……”胜南微微一笑,内伤并没有多重:“我没事……” 莫非这才放下心来,忽然间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你没事,可我有事啊……”说罢就倒了下去。 第131章 又一波1 第131章 又一波1 莫非如此突然地倒下,谁都始料不及,莫如大惊,赶紧探他鼻息:“哥,哥!你别死啊!” 人刚至,威已树。北海龙的出现,不容置疑地告诉胜南,幽凌山庄是他的天下。 北海龙有奇貌,额眉间类斧,目中有重瞳,长相颇不平凡,却高壮威武,甚有帝王之气。他只瞥了一眼已然晕厥的莫非,只摇了摇头。 云烟愠怒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何对他下此毒手?” 胜南亦是满腹的疑问,续问:“你的内力,明明伤的是我,为何倒下的是他?” 北海龙哈哈大笑,地为之震,山间尽回音:“我北海龙要杀什么人,怎么可能中途转弯节外生枝,剑被你挡下,但剑风之向你改得了吗?” 莫如泪流满面:“哥……你杀了我哥……” “谁让他和我的大仇人长那么像!”北海龙收敛豪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忧伤,“天叫我前几日遇见他,才知道幽凌山庄有他存在!” “就因为长得像,所以杀他?”云烟顿觉不可思议。 “那是自然!”北海龙说的时候,还理所当然。宁错杀,不漏杀。云烟听见他话中的残酷,直冒冷汗。 莫如岂肯罢休,拔剑立刻报仇,北海龙与她几乎面对面站着,却胆敢直接伸手截住,猛然折断,力量真可拔山,在转守为攻的片刻间,横冲向莫如面门,强力之下,莫如双手犹被束缚、双脚如被粘连,她来不及诧异,根本就躲不过…… 云烟眼见莫如倒下、生死未卜,几乎本能地冲上去看她,北海龙乘兴大吼一声,好比全山虎啸龙吟,骤然,满眼落木,云烟只觉全身血液被狠狠套牢,整个人都像被这呼啸声吸了进去,哪里还会留下任何的知觉……气盖世! 北海龙的眼光,随即凌厉地射来,似乎正在想杀第四个人的方法,而当时,刀锋还在泥土和落叶中,胜南最快的回答方法,就是一刀将面前的土和叶掀向对手! 土崩,叶卷,风旋,刀出。 这景色,许是凄美,许是荒凉,许是恶劣,许是狂乱,见到的人都应该惊惧、叹惋、躲避,生怕被尘土迷了眼睛失了方向,然而,北海龙没有,他手里的剑跋扈地穿越过乱沙疾风、枯枝残叶,认定了他的敌人长刀的唯一方向。 土翻滚,叶撕裂,风逆向,剑惊天。 这一剑挥斥的瞬间,长刀注定受阻,刀剑之外,是慑人的光影,和被对抗的两种力量摧残的变形落木,刀剑之间的力量就可想而知,又有谁,敢冒着丢失性命的风险去当中探访!? 兵将于落叶下踌躇,落叶于风中彷徨,风于刀剑间踟蹰,刀剑于敌我间来回。 每一阵强风,每砍回一次,手就麻痹一次,对手的内力几乎与其剑融为了一体。 在短暂的十招之内,胜南大抵将这个北海龙的武功地位摸清楚了,那便是,剑可敌易迈山,内力堪比黄鹤去柳峻! 胜南内力上有弱点,可是这并不是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自己身边的朋友了解,却从不可能对外透露,偶尔几个金人会察觉,也可能会为了他们自己的私利不和别人交流,比如说觊觎饮恨刀的柳峻,为了饮恨刀是不可能让自己败给别人的,那么其实自己的弱点还是个秘密。只要把弱点藏着,弱点就不是弱点。 然而在吃力地防御多次之后,他突然想到,这个北海龙一定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弱点,在他替莫非挡第一剑的时候,虽然莫非立刻倒了下去,可是自己也内脏受损。九成力杀了莫非,一成力就伤了自己,北海龙当然明白,自己的弱点就是内力! “你真是厉害,那么快就看透了……”胜南长刀气不减热不退,北海龙面色一变,语气严厉:“谁允许你在比斗的时候说话?你可知那是对对手的极度不敬!?” 胜南一愕,也不知自己几时学会了在比试的时候还不忘和别人交流,直觉上,北海龙尤其讨厌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他讨厌你的一个方面,哪怕微不足道,他都有杀你的理由。 只不过,有理由,不代表他就有资格。 余光里,依稀可以看见莫非莫如和云烟三人,他们倒下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虽是初识浅交,不免心中悲愤:北海龙,不管你究竟何人,我都不会容许你继续这样横行肆虐!所以铤而走险,决心逆流行之,继续讲说:“北海龙,你发现了我的弱点又怎样?你的弱点,也早已经为我发现!” 北海龙蹙眉的模样不好看,还很恐怖:“我的弱点?” “你的弱点,就是不自信。”胜南冷冷道,“明明有很深厚的内力,也发现了我的弱点,你就是不敢用尽全力,总是在要得胜的时候收手,方才连续十招,你都不肯把你的优势全都发挥出来,待我说了一句我的弱点被你看透之后,你却不知那是否空城计,还是不敢尽力。” “你现在挑明了自己的弱点是内力,不怕我直接杀了你么?”北海龙冷笑。 “你敢么?万一,我不是空城计呢?”胜南一边说,一边继续伪装,这么多年闯荡江湖,习惯了所有的尔虞我诈,北海龙的面容里,果然绽现出一丝的犹豫,很好,他要的,就是这一瞬的犹豫。 蓦地,饮恨刀突起,直击北海龙要害之处,这番冒险想来没有白费功夫,至少在北海龙的脸上捕捉到他有心魔!北海龙回过神来已经太迟,出手略慢,却就是利用那么一刹那的时间,胜南的刀已经威胁到了他的性命,北海龙要自救,只得即刻伸出左臂相拦,臂上被砍出一道血痕,北海龙狰狞地笑着,样貌愈发地奇异,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果真,又是饮恨刀……” 胜南一愣,北海龙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敢将他的内力全力以赴试探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而且他的话里,明明透露出他和饮恨刀有渊源! 北海龙脆弱地笑起来:“没有自信,对啊,没有自信,幽儿,哥就是没有自信……” 在短暂沉默过后,北海龙突然间再度嘶吼起来,这一段哀声,急切地穿透了胜南的耳朵,胜南不知这是不是就是传言已久的狮吼功,竟然如此强烈地震撼着自己的心,以致于自己握刀的手都不自觉地振动着,猛地,北海龙身前突然冒出一头庞然大物,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形状和来路,它就充满敌意地撞上了自己的身体,跟着这一撞,胜南攻势被粉碎,血脉被堵塞,身上的穴道也接二连三地被攻破,顷刻间失去了一切思想,随之陷入无穷的昏睡…… 第131章 又一波2 第131章 又一波2 不知昏睡了多久,耳朵里的轰鸣才渐渐退去,占据脑间的不再是那阵发狂的嘶吼声,知觉恢复的时候,偶尔穿插过来的关于北海龙的片段,那样的震撼心魂,以致于余悸不散,满头的冷汗。他千不该万不该去揭敌人的伤疤……可是当时的自己,实在是过于愤怒了……猛然惊醒,竟然好似听见云烟的声音,手臂正被她轻摇着:“大侠,大侠……你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幽暗的光线里,可见云烟喜悦的双眸,表面看来,云烟已无大碍。转过头去,莫非和莫如虽还虚弱,却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心存疑惑地站起身来:“你,你们……不是已经?”印象中,他们三个,都已经死在了北海龙的手里,特别是莫非…… “我受了内伤,但是北海龙伤了我之后,又治好了我。”莫非解释给他听,“他没有杀我们,反而把我们关押在了这里。” 原来北海龙在莫非身上想得到的不只是命?胜南一怔。 莫如轻声叹:“北海龙,真是一个古怪的人。” “他岂止是古怪。”莫非说的时候,语气里竟包含着一种仇恨敌意。 这时候有人奉命来传召四人,来的也真是巧。 “你和北海龙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在即将面对的时候,胜南不得不问莫非,他和幽凌山庄之间的关系到底怎样。 莫非一边被押解向四海龙的殿堂,一边回看胜南一眼:“我早知逃不过你的眼睛。不错,我到幽凌山庄里来,是有大事要做的,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故意带如儿来到了这里,我几乎从十岁那年就在寻找幽凌山庄,十四岁的时候,才找到了这里,沦落在此地五年,却天天逃避着被四海龙奴化,什么事情都进展不了,连出去的路也寻不着……” 莫如低下头来:“林大哥,云姑娘,请原谅我们那几日的隐瞒和欺骗,这些真的不是出于本意……” 云烟一笑:“没关系啊,大事面前,小事靠边。” 大殿里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话就说错了,到了关键时候,人都做不出来。莫公子,不知你们兄妹俩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四人均惊诧不已,转了个弯,见到一个貌似比莫如云烟还要年轻的少女坐在殿堂之高,不是西海龙又是谁? 莫如怒道:“你偷听我们讲话!”没有讲完这一句,莫如忽然惨叫一声钻到莫非怀里:“蛇!” 西海龙冷冷笑着,面带轻蔑:“蛇有什么好害怕?这里最经常看见的就是你脚上的这一种了。林阡,你旁边这位就是林念昔吧?抬起头来!” 云烟一愣,左右顾盼了好一阵子,最后指着自己用眼睛询问胜南,莫非莫如齐齐惊道:“林阡?他是林阡?” 西海龙打量得云烟心里直发毛。 胜南亦是吃惊不已:他们果真对外界的事情了如指掌!又是一次敌暗我明! 莫非有些生气地说:“时隔五年,不知你林阡在江湖上的地位有没有变过。可是你处事的方式却一点没有变,深谋远虑得很,林听,好一个林听!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西海龙一笑:“莫公子,这就错了,你有秘密在心里守着,就自然不会察觉到旁人的秘密。而且我要告诉你,林阡在江湖上的地位一直没有变,可是,却换了一个人。” 莫非莫如均一愣,显然没有听明白。 西海龙突然有些神伤地笑起来,笑声映衬得这大殿很空荡:“怪不得死也不肯退婚,这么美的女子我若是你我也要了。” 云烟纳闷道:“什么……林念昔?”蓦地她又联系到江天之界的那块巨石,喃喃道:“念昔闻因云烟……” 胜南笑而解释:“西海龙你错了,她姓云名烟,不是林念昔,而且,在下并不认识林念昔,断然不会喜欢她。” 西海龙“喔”了一声:“这到奇了,你不喜欢林念昔,喜欢这位云烟姑娘?哼,云蓝那么好强,不也失了面子!” 胜南和云烟两个一齐摆手摇头:“不……不……” 胜南直述:“在下的意中人,姓蓝,名叫玉泽。” 此时此刻莫非莫如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西海龙也登时愣住:“蓝……玉泽?你究竟有几个女人?” 云烟也一头的雾水:“是啊,没有听你说过林念昔是谁啊……” 胜南冷道:“如果西海龙你让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谈一谈情爱的事情,我绝不奉陪,我只讲一遍:玉泽的婚约,是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让我退了的!”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越说面色就越冰冷,西海龙见他如此,不知怎地竟被震慑,没有敢继续问下去,随即闪到他面前轻声道:“好夫君,我们暂不谈这些,唉,你爹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恐怕还陷在情爱里不可拔呢,果真是青出于蓝!” “不过,刀法没有他爹精妙,内力也比不过他爹!”有人登上宝座,正是那个北海龙。 莫非抑制住心中愤恨:“你们认识林楚江,所以抓林阡,你们又不认识我,为何抓我?!” 北海龙冷冷道:“你同一个人长得很像。” 莫非笑起来:“我当然同一个人长得很像,难道跟鬼长得很像?!” 北海龙继续问:“你来幽凌山庄究竟何目的?你母亲是谁?吴臻、李素云还是凌幽?” 胜南一惊:怎么会有吴阿姨的名字?他记得,吴臻是吴越母亲的名字! 莫非却没有回答:“我从来不问我娘的名字,何况我娘与你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恰在一片模糊的时候,有士兵来报:“北龙王,冯幽娘娘的尸体找到了,原是在咱们擒拿住这四个人的林子里面,平日里没什么人经过,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似乎已经有七八日了!” 北海龙面色一凛,士兵续问:“北龙王,要不要把娘娘的尸体抬进来,您辨识辨识?” “抬进来!”北海龙毫不犹豫,西海龙上前去扶稳了他,云烟闻见那般恶臭,不敢去看那惨景,是以掉转头去不看那血腥,莫如更是相当害怕,躲在莫非身后。 那女子在世时候理应是多么的风姿绰约,千娇百媚,等变成了一具尸体,所有的美丽均烟消云散,剩下的不过是腐朽糜烂,血水白骨,恐怖又恶心,北海龙望着冯幽已经几乎辨识不出的面庞,一边眼泪直流一边怒吼:“是谁,是谁敢杀我的爱妃!” 胜南一眼看出冯幽是意外而死的,身上明显有好几处兵刃的伤痕,一时间觉得有些寒心,他向来讨厌生离死别。 莫如听他哭得这般伤心,忍不住上前去,莫非没有拦得住她,眼睁睁地看着莫如拉住北海龙衣袖:“龙王,我知道杀害冯幽娘娘的凶手是谁!是东海龙王!” 北海龙转过身:“你说什么?” 莫如道:“是东海龙王手下的人杀的!” 莫非立即上前要捂住她的嘴:“你乱说什么!” 北海龙继续问她:“你怎知道?” 莫如扳开莫非的手:“我们两个是目击证人,因为剑的颜色是绿色!” 莫非松开莫如:“如儿,你别乱说!剑是红色的,是南海龙王杀了冯幽!” 莫如全身一震,转头瞪着莫非:“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隐瞒事实?你不想节外生枝又何必这样颠倒是非!” 莫非怒道:“你说什么?亲眼所见,我何必要隐瞒!我是那种人吗!” 莫如轻声道:“事实如此,我不知道哥你究竟是不是受人指使……” 莫非又气又急:“我看你才是受人指使……” “我若是说了假话,天打雷劈!” 莫非说的话也不像有假:“我若是颠倒黑白,也不得好死!” “够了!”北海龙勃然大怒,“你二人不要在我耳边聒噪下去,来人,将他们两个先押解回去,听候处分!” 莫非莫如泪眼相看对方,猜不透对方为何要说相悖的话。 云烟呆呆看着两人被押解下去,心里止不住的疑惑:“林大侠,你说他们谁说的是假话?”虽然说莫非莫如都欺骗过他们,可是出发点是好的,也是有理由的,这次他们若骗北海龙,原因何在,而且还各咬一词!? “我不知道,他们都指天发誓了,表面看来都没有骗人……”胜南也有些困惑了,按理说在这个时候,他们四个外人应该联合起来对付四海龙的,可是现在,却先行自己分化瓦解了,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莫非莫如再成阶下囚,而胜南云烟却被西海龙奉为了上宾。西海龙一脸笑意地给胜南云烟斟了酒,胜南还在顾虑,云烟已经喝了下去,胜南佩服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把事情想得简单、为人也乐观,苦笑摇头,她的江湖经验果真不深。 西海龙一笑:“你还真的不是林念昔,想她在云蓝的调教下,应该心机很重,江湖经验足得很……可是夫君,我怕你和她有份无缘,和别人,却有缘无份。” 胜南轻声道:“是吗?你最好搞清楚,我和你也是有缘无份!”云烟“噗哧”一笑,西海龙不难过,不笑也能露出酒窝来:“夫君想不想知道,你爹的往事?” 胜南一愣,抬起头:“我爹也来过幽凌山庄?” “他是和云蓝一并进来的,也闯了江天之界,杀了七条巨蟒,饮恨刀、惜音剑,这两件宝物只要相遇,就会发生很多事情。” 云烟似懂非懂:“一般的兵器都是阳剑阴剑,左刀右刀一对的,双刀不已经有了两把么?怎么还多出了一把剑?” 西海龙笑答:“这正说明,双刀离得开惜音剑,惜音剑却离不开双刀啊……” “可是当年,是云蓝离开了我爹。” 西海龙若有所思:“可是她是自愿离开你爹吗?十几年来,她没有好好地生活,变得孤僻冷漠,做事情也匪夷所思,从前她不是这样。”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坐着的胜南云烟两人:“你们两个还真有夫妻相,真巧,你姓林,你姓云。” 胜南脸色一变,西海龙不敢再偏离话题,乖乖继续讲述林楚江的事情:“知道北海龙王为何在和你对敌的时候不自信吗?你爹和他第一次相逢的时候,内力根本不济,十招之内就被他震伤,但是只过了十天左右的时间,他的内力突然间变得很深厚,北海龙王不知道,所以故伎重施,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了他故意示弱的计谋下,从此以后,他很害怕饮恨刀。有些事情,是因为不杰出或者失败过,才不自信,北海龙王,对长相不自信,对比试内力也不自信……你真的伤害了他……” “人若不是因为自负,又怎么会自卑?”云烟轻声如是说。 西海龙一怔,无法辩驳,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往事伤人……” 第132章 断絮剑 第132章 断絮剑 在狱中听风,唯独能够感受到未落之叶在树间凄厉的挣扎,其实,每片叶子,终究都是孤独的。 莫如远远看了莫非一眼,他二人虽然被关押在一处,却从早到晚一句话也没有讲过,两个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了,那么还算不算认识…… 莫非不想去理会莫如的眼泪,狠下心来吃了几口如石子般硬的牢饭,莫如也不睬他,只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莫非狠狠摔开碗:“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不是你多嘴多舌,我们也不会被捉到这里来,我娘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莫如也怒了:“我多嘴有什么错?你也犯不着颠倒是非,明明是绿色,你偏偏要说红色!” 莫非叹了口气:“连我你也怀疑吗?” 莫如泣道:“难道说我连红绿两色都分不清楚……”莫非冷道:“当时你为何要怀疑我?说我受人指使?你明明知道,这里每个人都是我的敌人,我受谁的指使!?”莫如亦气道:“好,你没受人指使,那是我受人指使了?!” “我的眼睛不会骗我,那把剑的确是红色!” 莫如轻声反驳:“那把剑是绿色……” 各咬一词的结果,还是互不相让,继续冷战。 忽然间,莫非心里咯噔一沉,木栏边闪过一个人影,紧接着听见锁断之音,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泛着绿光的剑当胸袭来,莫非眼疾手快,伸手硬生生地夹住剑尖,那剑尖锋利得很,嵌在他指缝之间,看似就要割破,莫如赶紧冲上前来,一剑对去,冷道:“你替绿剑说话,结果绿剑……”话未完,绿剑已经转而袭她,莫非暗器扣在手上,再一度散花飞雨,撞得那绿剑即刻坠地,同时牢门口又闪过一束光芒,莫非毫不犹豫,出手直击,暗器之效立竿见影,刚一出手就知必中无疑! 牢门口倒下的刺客,手里泛着血光。红色。 莫非将莫如往身后一拉,随即手中再扣一把暗器御敌,莫如纳闷道:“为何?为何他们都?” “事情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他们为了平息事端,是一定要杀我们灭口的。” 莫如不自觉地往牢门处走,莫非立即拦住她:“别走!外面不安全!”“可是,这是个很好的逃跑机会……”莫如犹疑着。 莫非摇摇头:“你听我的话,明天我们去见北海龙,把事情告诉他,让他好好定夺,你实在要和我相悖,我也没有办法。” 莫如低下头来,轻声道:“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刚刚你拦在我的面前……”莫非一笑:“来幽凌山庄之前我就答应过,要好好地保护你。” 莫如泣道:“我还是想回去……真的很想回去……”她太软弱,可是莫非被她这么一哭,心也即刻软了:“可是我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我真不该带你来。” 莫如拼命擦干眼泪摇头:“不,哥,我是自愿和哥哥一起来,我想回去,也是要和哥哥一并回去!”她勉强地笑给他看,可是他依旧看得出来,她笑得比哭还不快乐…… 再次面对北海龙的时候,莫非和莫如清楚得很,彼此不会为了逃避什么随意地说假话。 北海龙握住刺客们丢下的两把剑:“刺杀你们?”领头侍卫慌忙跪下:“是小的失了职!”北海龙回过头去,只看了一眼南海龙和东海龙,他二人齐道:“大哥!”北海龙冷冷一笑,眼光又落回莫非莫如身上:“我们弟兄几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之间充满信任,不会听你们两个外人挑拨离间。” 莫如一愣:“我们没有挑拨离间!确实事实胜于雄辩!” 胜南一直蹙眉旁听,这时才插话:“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地冒充红剑绿剑?” 西海龙摇摇头:“幽凌山庄里每一个武者剑上都下了毒咒,各人都服从自己剑的颜色,服从各自的主人,冒充别人作恶,只怕会相克。” 云烟“哦”了一声:“防止叛乱,这种方法虽然奇异,到也不错。” 莫非哼了一声:“不错在何处?不照样发生了这样的状况?或许是你们两个龙王一起派手下串谋!” 两龙王一同立起:“那冯幽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莫非嘿嘿地冷笑:“那可不一定,你们要争权夺利,什么都是牺牲品。” 西海龙轻声笑:“你们两人真的是目击者?我看是想在幽凌山庄里面掀起祸乱,推波助澜,好方便你们办事。” 胜南一怔,其实这个方面他也想到过。 莫非面色一冷:“方便办事?我要办事情还把自己陷在牢房里?你要实在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你要不就不替冯幽报仇,要不最好保证我们两人的安全!” 北海龙一怔,拊掌道:“好!有胆识!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了幽凌山庄?怎么进来的?进来做什么?你爹是谁?是不是他让你进来报仇?” 莫非终于肯说实话:“我没有父亲,也没有谁叫我来报仇,我来是找我的母亲!” 北海龙一惊而起,来回踱了数步:“你,是凌幽的儿子?” 莫非眼睛一亮:“你果真认识她!” 北海龙冷道:“你怎知凌幽在这里?” 莫非的回答,充满了气愤:“我十岁那年,你到莫家村挑衅,夜战许久擒走了她,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你拆散了我的家庭,令我从那时起四处流浪!所有人都告诉我整件事情和幽凌山庄有关,我找幽凌山庄就找了四年!那四年,我只要逢上大风大浪的天气就去找死,一心想要找幽凌山庄的踪影,不知多少次差点就死了,可是我命大,天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活了下来,找到了这里!北海龙,你为何要擒我娘?!” 北海龙听他说完,突然变得好激动:“你们!你们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立即有士兵冲上前来要推搡两人,莫非一手护住莫如,一手抽出兵器来,那把长剑出鞘的同时,北海龙的眼睛里就射出一道刺骨寒光:“断絮剑……”似乎有一生的痛楚紧咬着不放,莫非飞身而上,一剑刺去,北海龙没有躲闪,瞬即被剑光笼罩,莫非怒吼:“放了我娘!”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僵局,不知该不该置身事外,莫如小声唤道:“哥……”莫非双眼像要喷出火来,前所未有的凶狠,北海龙原本是失神忧伤的,电光石火间又变成凶神恶煞,抬起手一掌打向莫非,莫非猝不及防,几乎被力斥倒在地,莫如赶紧上前看他:“你凭什么打他,是你北海龙抢人在先!” 北海龙背过身直接离开,莫非啊一声站起,再一剑刺去,蕴含着深仇大恨,剑星四射,令人想起的画面,是“风起杨花愁杀人”! 北海龙猛然间掉头就是一掌,绕过剑去迅猛地拍向莫非胸口,但见这莫非剑术精湛,身手也是敏捷得紧,侧身一闪,剑意不变,那就是快意恩仇,对所有敌人都不放过,即使要输,也要在接近胜利的时候输!那感觉很熟悉,仿佛断絮剑的根源,与自己饮恨刀相连。 断絮,需要多大的力道,多准的方向,多快的速度,多强的气势,多激的心情,多稳的状态! 天下高手果然层出不穷,独孤之残,吟儿之灵,宋恒之美,文暄之快,宋贤之细,就像划破黑暗天空的支支光芒,带给了南宋剑坛冲击之力,而莫非这一剑,直觉告诉他,也将破浪而出。 而且,断絮剑之激,直追饮恨刀磅礴,正自想着,莫非与北海龙的交锋已经在数招之后高潮迭起峰回路转,北海龙不出武器是不行了,那一把骤然出手的羞光之剑,冷光挥洒大殿满堂,却在双剑交错的同时,识器之人都该发现,这两把剑原属一对,一阴一阳。 胜南当即肯定了北海龙和莫非两人的关系,那个叫凌幽的女子,是断絮剑原先的主人。 北海龙一剑狠狠地逼退莫非,看他还要上前杀己,暴怒道:“你最好不要这么盲目,那个女人我是决计不会放!你实在要纠缠到底,我立刻就派人杀了她!” “你敢!你敢动我娘一根头发,我就杀你们幽凌山庄所有人陪葬!”莫非凶恶地说着,“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北海龙脸部肌肉都气到扭曲,实在没有几个人敢这样对他威胁:“我到要看看,谁胁迫得了谁!” 说罢收剑就走,莫如走到莫非身边握住他手里的剑,柔声道:“哥,咱们先从长计议好不好?” 莫非脸上全然一种令胜南欣赏的坚决:“我就算拼尽了性命,也要把娘救出来,离开这个地方!” 第133章 水落石未出 第133章 水落石未出 天明水净,数树深红,浅黄交映,胜南和云烟瞒着众人来到发现冯幽尸体的树林里,寻找蛛丝马迹。 “今天北海龙和莫非说话的样子,都很凶残。”云烟轻声分析着,“林大侠觉得,凌幽和北海龙是什么关系?” 胜南一笑:“他们俩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之中纷扰的,怕也只是情事罢了。他爱她,她却嫁给了别人。” 当某些风波逐渐平息的时候,他们却还在重重谜团包围之下。 风起,只听见树叶摇曳之声,脚下遍地的落叶随风浮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脚边柔和地形成缓流。云烟背着手在林间踱了几步,她一袭白衣,直如林间仙子,有玉泽的清雅,也有吟儿的灵气,更多的,是特殊的高贵,胜南偶尔从问题中惊醒,就不由自主地去盯着她姿容,想看穿她的灵魂却看不透,她显然不是西海龙乱猜的林念昔,那么她是谁?胜南总是觉得,她应该是某个他听说过的人! 她是谁?她的那种神秘感越想越深,回想自己初见她的那天还是在黄天荡,难道说,她是…… 她是他、凤箫吟、李君前来到黄天荡的真正原因——金国公主? 越看她,越像个公主啊! 只听云烟道:“自古以来人们都讨厌秋冬,抑或是悲伤,因为秋冬萧索惨淡,不过我觉得这番落叶的景象倒是辽远悲壮得很。” 胜南回过神来,见她一步步地靠近,她的话促使他去感受满地的枯残,正是这萧索,聚集成了一片辽阔。 云烟续道:“刘禹锡的《秋词》便写得很是与众不同,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胜南走到命案发生的那棵树旁,边往四周环视边试探:“你是贵族人家的女子?会许多诗词?” 云烟一笑:“读诗词又不是贵族人家的特利,贵族人家某些还不懂得欣赏呢。” 胜南点头:“刘禹锡和建康的感情匪浅,《台城》《乌衣巷》都描述了六代繁华之后的荒废,很伤感。”云烟一愣,当即去吟:“朱雀桥边草木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们不是繁华,是浮华。” 胜南一呆,直觉告诉自己,他先前是错的,她不是金人。 云烟叹道:“现今的大宋,却连浮华都浮华不起来了……”胜南点点头:“幽凌山庄是什么在哪里还没有搞清楚,现在又多了这么一桩棘手的事情。” “那是你热心,主动要帮莫非。” 胜南绕到树后去:“那妃子临死之时,莫非和莫如应该是藏身此处的。” 云烟同他一起滑下,这里地势偏低一些,朝上望,正好可以窥探到树的那一边发生的事情,只是事过境迁,哪里还能体会得出当时发生的一切? 胜南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来到幽凌山庄的第一夜,莫非莫如来看望我的时候,身上有血腥味?那天他二人的的确确目睹了命案,气急败坏地回家来,虽然装作镇定地谈笑,某些事情还是失了分寸无法周全,才慌忙地去察看我有没有醒……莫非莫如骗我们的计策失败,也就是因为那天夜里他们来看望我这个破绽,想不到冯幽的死,间接帮我们出了莫氏小苑,闯入江天之界,再遇见四海龙,世间之事,当真是互有联系的……” “是啊,如果不是我们来了幽凌山庄,莫非的生活还像前五年一样没有变更,若不是因为殷柔凶悍,我们怎会见风浪而行船,若不是我的牵制,你也不会那么听殷柔的话……”云烟嫣然笑。 胜南突然有一丝感伤,她话里所有的前后因果,都是十月初五之后遇见的陌生人,不知道建康那边的情势,究竟有没有因黄鹤去而转恶…… 第134章 凰求凤 第134章 凰求凤 入冬之后,天气渐渐地酷寒,没有风,落叶变得少了,僵硬在树上不凋落。何况贺小姐脚伤未愈,就更没有闲情逸致出门散步。躺在床头百无聊赖,忽然得知秦川宇要来看望她,这才收拾了心情,不再感怀。 却愕然,因为堂兄也是一瘸一拐地光临的,思远得知了秦淮河畔那一幕红颜祸水,克制不住地哈哈大笑:“凤箫吟很了解她自己啊,谁靠近她就受伤流血,这样一来,我的脚伤也找到了答案……” 秦川宇的笑容里,惆怅已经去除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轻很淡的幸福:“我不知道她究竟听不听得懂,再过几天等我脚伤好了,我会找一个地方,好好地告诉她我的心意。” 思远一怔:“你的心意?我记得,前些日子你还告诉我说,你对凤箫吟不能算喜欢,而是好奇,现在为何又有了感情?” 秦川宇知道,最近没有发生任何可以促进他动心的事情,除了云蓝说了一句:“念昔还是你的。”还有的一件,偏偏是在狱中她和他残忍地对峙。 “我也不知这份好奇是怎样消隐的……渐渐地,林念昔的陌生因为吟儿一点一点地变熟悉,两个人竟然就合二为一……每次看见吟儿的笑容,我心里的忧伤都会减少一分,什么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份感觉。不管她是念昔也好,吟儿也罢,只要值得,我就爱得一点都没错。” 思远静静聆听,微微笑说:“其实也能够理解,你回来建康之后的两个月,见到的人形形色色,你和官场格格不入,与江湖也没有什么来往,所以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可是吟儿那样的性格,就像寒天里的一丝暖意,很适合你的生活。只是那个傻丫头,不见得就明白呢,你要说的明白一些,不要暧昧,不要让她云里雾里。” “对了,我也要告诉你一件喜事,天儿终于决定和你退婚了。”川宇忽然想起了自己来的本意。思远苍白的脸上顿时生了血色:“当真如此?!” 深夜,贺府大院内,天色在灯火映衬下显得尤其明朗,黑暗和明亮掺杂在视野当中,再搭配上稍稍不圆的月,它们一并倒映在水中,没有被荡涤。 贺思远克制不住心底的喜悦,跌跌撞撞往大厅里跑,果然父母亲正在议论着什么,贺思远掩不住兴奋:“真的和秦天解除婚约了?!” 贺大人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爹爹和你秦伯伯多年的关系,差点被你给毁了!” 贺思远哦了一声,还很高兴。 贺大人续道:“不过秦家嫁不成,邬家这门亲事,我也不想再推了!” 贺思远一下子降到冰点:“什……什么邬家?” 贺夫人搂住女儿:“就是城东那家,娘也实在不知为何那邬起盛邬少爷会认识了你,一听说秦天退婚他家就来提亲,你爹一口就应了。” 贺思远大怒:“答应了?你怎么能一口就答应我的婚事?” 贺大人比她还怒:“你这是什么态度?当我是你爹吗!?” 贺思远的泪立刻滑落:“我压根儿就不认识那个什么邬盛起,你却一口就答应,我才不会嫁给他!”她转身要走,贺大人一把拉住她回头,啪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大骂:“你这是哪门子的女儿?你看看那尉迟家的女儿,自幼乖巧伶俐,听话又懂事,你呢?你却从来不像她那般,你在外面成天地放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方设法地在讨一个仆人的欢心,虽然秦老爷说那仆人不错,可他终究是个仆人,配得上你一个贺府的大小姐吗!你少妄想,别丢人现眼!” 贺思远抚mo着脸颊:“我没有丢人现眼,我活得比尉迟姐姐要开心得多,我敢想就敢做!当初成天放浪是一样,现在追求仆人也是一样。”她想走,忽然一阵脚痛,顿时眼前一黑,还好没有晕厥。 只听贺大人道:“来人!抓住小姐!” 顿时围上去一大群人,贺思远咬咬牙,忍住剧痛,拔剑往前,第一招白虹贯日,第二招拨云见日,唰唰数剑足见精妙,逼得侍卫们连连后退,贺夫人慌张地拉住贺大人衣袖:“老爷,老爷,别这么对思远……” 贺大人虽然一向爱女心切,对这等事岂能容得了,哼了一声掷下重话:“你若真要嫁那仆人,我与你断绝了父女关系!” 贺思远继续使出各路剑法招架自御,逐步退到墙角,用力一跃,飞出墙外,转了个弯随即消失。 众侍卫慌忙出外追赶,空手而归。 “老爷,不要这么逼思远……她是咱们唯一的女儿。”贺夫人担心女儿的安危,暗自垂泪。 贺思远躲在一隅,脚痛却无法呻吟,亦是默然心碎:我到底该往哪里去…… 清晨,川宇在床头一如往常地添衣,昨夜半梦半醒的时候,贺思远闯入了他的屋子,他也早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候思远躲在他床底下,见他镇定穿衣不慌不忙的样子,有些焦急:“怎么办堂兄?我就知道爹娘要找到秦府里来,我告诉你我宁可嫁给阿猫阿狗,也不会嫁给那个邬盛起!” 秦川宇听着外面的一阵喧闹,悠然一笑:“不是邬盛起,是邬起盛。”自顾自地穿鞋站起,“你最好在我床下好好地呆着,不要把头伸出来。” 思远听见门外有人声动,赶紧把头缩回去,来叩门的原是崇力,秦川宇应了一声:“崇力,准备好马车了吗?把阿财找来!” 思远一愣:“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和阿财远走高飞,这个方法,是不是很好?”川宇笑道,“这世上,唯有这个叫阿财的仆人,能够令你贺大才女这般的牵挂了。” 说罢回头对那刚刚进屋的阿财施令:“阿财,你赶着我的马车去你家里看一看。”阿财一惊:“少爷,莫不是我家里出了事情?!” 贺思远从床底下爬出来:“没有什么事……” 阿财一愣:“贺……贺小姐,你在这里?老爷夫人们个个都在找你……” 川宇笑着看见阿财脸上的尴尬:“送她去你家躲躲难怎样?先躲避几天,然后在他们找到你家之前决定好了你们去哪里……” 阿财大惊失色:“这,这不是…”这不是强迫他们两个私奔吗!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他不敢做。贺思远却面露笑容连连答应:“好啊好啊,我万分地同意!” 川宇拍拍阿财的肩膀,轻声在他耳边说:“你要记得那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话,不要再胆怯,你若爱她,就该学会勇敢。” 由阿财驾着马车,一路奔驰,都不觉得一路颠簸。 思远心算着应该出了范围,小声道:“阿财,出了城么?” 阿财嗯了一句:“思远小姐真的要离家出走?” 贺思远冷道:“明知故问。”心里暗暗笑:堂兄啊堂兄,你真是厉害得紧,让我躲难的同时,顺便见见公婆…… 日上三竿,建康城郊。 贺思远下了马车,呼吸着乡村之中新鲜之气,一望无际的田野面前,她觉得自己真是无知,五谷不分,对自己轻蔑地笑了笑,不过以后嫁给了阿财,就必定要学会这一切农妇应该懂得的生活了。真奇怪,只要和阿财在一起,脚也不像之前那么疼痛了。 阿财忽然叫了一声“娘”,思远偱声望去,栅栏的那边,一个中年妇女放下了手中活儿出来迎他:“阿财,怎么又回来啦?”原本还兴冲冲的,忽然见到贺思远,李妈妈好奇地盯了她半晌,啧啧称赞:“小子,眼光不错啊!” 贺思远一愣,阿财的母亲,话语里有一种被隐藏的粗犷气。却笑着回答:“多谢伯母夸奖!” 李妈妈笑着牵着贺思远的手进来:“来来来,正好有饭菜吃,阿财,你什么时候结交上的朋友?” 贺思远笑道:“九年前咱们就认识了,伯母。” 李妈妈一愣:“这么久了,一直瞒着娘……” 阿财心急如焚:少爷啊少爷,你教我如何是好! 贺思远边吃菜边赞:“伯母,你做的菜真是味道特别,吃了还想再吃!” “好吃啊!”李妈妈被捧,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就多吃些,这孩子,应该是饿着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思远。” “父母尚安在?” “在。”贺思远忽然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有些伤感。 “那就好,不像我家的阿财,从小就无怙……” 贺思远和李氏一见如故,谈了一下午的心,还一同下了田去劳作,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回来,李氏边替思远擦汗边责阿财:“你啊,真还没你媳妇能干,她可勤快了,对了思远,阿财和你是怎么走在了一起?”贺思远笑着不答话,阿财一听就冲上去,把思远手里的农具硬夺下来扔在地上:“娘!她不是!” “哎呀,心疼你媳妇了……”李氏爽朗地笑起来。 阿财怒道:“娘!她不是我媳妇,她是贺家的大小姐,贺家你知道吧!她不是我的……她只是来暂避几日……” 李氏收敛了笑:“真……真的?那,那……” 贺思远一惊,瞪了阿财一眼,李氏赶紧往屋里让:“贺小姐,您往里面坐,我,我去砌壶茶来。” 贺思远回头直盯着阿财,眼里满是泪水:“她不是我的……你说的到轻巧,我为什么要暂避几日,为何要逃婚?为了你拒绝那个秦天拒绝那个邬盛起,三番五次地为难我爹娘我为的是什么!我贺思远当真看错了你,你真是个懦夫!不折不扣的懦夫!”说罢立即气愤着跑开。阿财迟疑片刻才去追她,原想她脚伤应该走不远,孰料不知是否方向追错了,夜晚的野外,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暗处吟唱鸣叫,阿财慌了神,大喊:“思远小姐!思远小姐!” 然而贺思远却不见踪影。阿财又吃惊又难过又后悔,嗓子一直喊到沙哑,却依旧没有寻到她,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门外,正自叹气,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思远,你不必再难过。” 思远啜泣道:“为他难过才不值得。若非我脚痛,我才不会留在这里,他真是个懦夫!” 阿财听见她安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正欲走进去,却听见母亲说:“其实阿财这样的性格,实在是我的错。” 阿财停住脚步,听他续道:“这么多年,我骗阿财说他父亲因为降金被人杀死,所以他的性格里,总缺少一些气概。” “那么他的亲爹呢?” “他的亲爹,现在还在金国享受荣华富贵。那个人原本是我师兄,我们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以恢复中原为己任,可惜得很,他硬要降金,我看不惯他所为,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才流落到了这里来,那时候,阿财才两岁大……” “难怪伯母会武功……” 阿财一震,娘原来会武功? “不会武功又怎么留得住你?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看出你也有豪爽大气的一面,你也了解江湖,更重要的是你爱阿财。阿财的原名,是叫做东方文修。他和他爹一样,自小就有武功方面的天赋,特别是在随了秦家少爷以后,可是我,却次次都阻止他习武,每次都不准他碰剑舞刀,因为我知道,有武功不好,他于是,也变得现在这般,有些方面很懦弱。” “没武功,会遭人欺负……”思远轻声说。 “现在想来,也的确是我的矫枉过正,扼杀了他的兴趣,贺小姐,我只告诉你一句,其实我们江湖人士,才不管什么门当户对,只要情投意合,什么都不是阻碍!” 屋子里,思远和母亲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阿财的心里很不平静:那么我爹,其实还活着,在金国,是个大将军或者很大的武官?他姓东方,而阿财,不是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阿财”,而是有名有姓,叫做“东方文修”! 命运真是可笑,他在这漩涡里一直被戏弄,他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过往整个地席卷而来,得知思远送他香囊时候秦天脸上的极度诧异和过激表现,秦日丰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击,母亲病危时候没有一个药店老板愿意助他救人,沿途一路风雪他看见富农的猪圈里香喷喷的食物自己却饥寒交迫……还有一贯的受人压迫逆来顺受,不都是因为他叫阿财,他没有父亲,他没有武功,他没有地位? 他习惯了这一切,也努力做好了仆人该做的事情,尽忠职守,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贺思远的官家小姐,宁可为了他脱去华丽装束,穿上粗布麻衣,而他,本该可以给她更好更安宁更舒适的生活,不必为了门当户对烦恼懦弱! 他毫无目的地倒退着,也不知退到了哪里,冷不防脚底一滑,整个人往淤泥中一陷,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滑倒在了河畔,差一点就一头栽在了河水当中,冰冷的天气里,他如此贴近水面,在寒气之中,他拼了命地挣扎起来,攥紧了拳头:我要习武,我一定要习武…… 思远小姐,原谅我的离开,我要先去金国找到我的父亲,功成名就才配得上你…… 第135章 射月弓 第135章 射月弓 清晨,李氏手里攥着阿财的留书,呆呆看着墙上原本放弓的地方空空如也,顿时清楚发生了什么,震惊之下,她也明白这一切是无可避免,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看向思远:“思远,看来你要好好地等着文修了。” “他去了哪里?几时回来?”思远不解地接过留书,越看下去,越理解,却也越心伤。爱,反而成了负担。其实阿财的离开,是她贺思远逼迫的…… 李氏看她神色憔悴,轻声道:“不要太在意,思远,他会回来。只希望,他找到他父亲之后,不要走错路……”停了片刻,李氏突然问了她一句:“你可知道一个叫‘江山刀剑缘’的故事?” 贺思远一怔:“惜音剑?饮恨刀?可是,和您也有关联吗?” “江山刀剑缘里,有一个预言,金宋两国间自靖康之后将有三次劫难,需要靠金宋双方当年的各六十位绝顶高手各自联手对阵后化解灾难,战胜的一方可以为他们的国家逃过危险,战败的一方会发生大浩劫。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对阵,我和师兄也参加了。江山刀剑缘里面有许多武器是不变的,每一代都必定要参战,缺一不可。除了饮恨刀惜音剑之外还有许多的宝物,除了现今最闻名的抚今鞭、轮回剑四处流落没有定主之外,其余的几乎都在固定的人手里,文修带走的那一把弓,名叫射月,他在阵中的地位,也非同小可。” 贺思远一愣:“射月弓?”她依稀记起来,她听白翼帮主讲过三十多年前的对阵,白翼帮主在阵中靠的不是兵器,而是“白门四绝艺”,那么在这一辈,代替白翼作战的显然就是李君前,惜音剑由云蓝直接交与林念昔,而饮恨刀的担子,于是由林楚江转给了林阡。 却无暇继续去追究江山刀剑缘了,心也隐隐作痛,她贺思远,不是那种只会静静等候的女人,她不可能任他一个人漂泊江湖。 然而,自此之后,阿财的身影,就在建康彻底地消失了。思远的归来带给川宇的是无限的感慨。是日,落雪之后,天气愈发地阴寒,思远没有地方可去,只有留在秦府的内湖旁,寻找从前的所有回忆,川宇坐在她身边看雪,不劝她回头是岸。 尉迟雪坐在秦川宇和贺思远的对面,却抑制不住担心,急切地劝说她:“思远,据说贺大人很生气,他说你再不回去,他就和你彻底断绝父女的来往。” “我不孝,可是我没错。”思远向来就是这样的倔强。 她站起身来,孤单一个人看着湖上的落雪:“想不到我贺思远多情若此,方想要过安定的生活,却仍旧害苦了阿财,欠下这样的情债。” 阿财的际遇,和千秋也许是一样的吧。 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们都虽未明言,却究竟是这么做了,其实爱,就是一种负担,为了般配,为了幸福,他们往坎坷的地方追赶,除了伤怀,还留下了什么…… 贺思远轻声说着,眼神中尽是不悔:“我想出去找寻他的踪影。一个月也罢,一年也罢,一辈子也罢,绝不叫他有任何的闪失!” 尉迟雪一震,心中难免的伤感,回看一眼正自蹙眉的秦川宇:为什么,我就不能这么做……明明是触动着,明明也深爱着,明明有一种冲动,却无法达到。 “思远,我敬你。”秦川宇微微一笑。 “什么,贺小姐你也要离开建康去找他?”扶风听着贺思远和秦川宇的对话,也有些诧异,这一出凰求凤真的与众不同,其实自家的小姐多么需要这般的勇气…… 第136章 挑衅 第136章 挑衅 雪后第一个放晴的天气,凤箫吟急步行过街道,阳光洒在身上极度的暖和和惬意,她的心情也一路舒畅。 却在走过桥头的一瞬,忽然间心底冰冷,俯在桥栏旁,望着脚下还未结冰的流水发呆: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忧郁的,笑起来又柔和的,曾经冷酷的,对她又随和亲切的,她曾经的未婚丈夫,林陌,终于从陌路人开始靠近,师父,你一定是支持他的是不是,而我,该不该把他放在第一位? 耳边再度响起川宇那天说过的话:“如果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她曾经很希望某个人这样对她说,可是一切在绝望以后峰回路转,命运绕了个圈子,让她重新遇上了川宇。在他讲这句话的夜晚,她的泪水里就不再只有伤悲,她听见的时候,至少还是幸福的,一切,就顺其自然好了。 阳光更加地充裕,林阡,希望你还活着,可是,我很想把被你偷去的爱找回来…… 又经过衙门,她第一次和川宇重逢,就在这里,用《伐檀》班门弄斧,再拔剑直接挑衅,挑衅的时候心里面还蠢蠢欲动……她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林陌,感觉像被融化的冰,虽然还冷,却不再刺伤。 传来的又是苏大小姐泼辣的声音:“嗯,今天不错,蛋全都交足了啊!下一户!” 吟儿正好闲着没事干,看不惯她欺负百姓,是以要作弄作弄她,坏笑着走上前,从兜里摸出一锭金子来,阳光一照光采尤其夺目,苏杭看她上前来,即刻怔住:“小秦淮的香主凤箫吟?你来作甚?来捣蛋吗?!” 吟儿一笑:“我才没那功夫,我想跟你买这些鸡蛋。” “成。”苏杭不假思索,把手伸过来。 吟儿却缩回手:“我想要两百个。” 苏杭爽快地回应:“两百个而已,我直接数给你就是!” 人群里立即有人道:“不是说送去给驻守军队用么?”“是啊是啊!” 苏杭登时有些尴尬,吟儿冷笑两声:“苏小姐以为现在宋金两国在交战?算了你别数了,我偏偏又不想要了。” 苏杭已经数了不少蛋,看她要走,愠怒道:“你敢耍我?” 吟儿看她满头大汗的样子,又生一计,笑道:“我哪里能享受得了两百多只蛋,不过苏小姐执意要卖蛋给我的话,不如这样,我把蛋一只只摞在苏小姐的手里面,苏小姐的手里能放得下多少只,我就买下多少只!” 苏杭怒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在耍我?万一落下一只怎么办?” 吟儿道:“苏小姐看自己什么时候不支了完全可以喊停,决定权在你的手上,你要不要,不要就算,我可没有功夫等你,我还有事在身!” 苏杭沉思片刻,始终放不下吟儿手里的金子:“成!”她立刻把手伸出来,吟儿开始愚弄她,迅速地发挥武功往上面摞蛋,群众们觉得有趣,一拥而上来围观,苏杭的双手不多时已经发麻,吟儿得尝所愿,边继续戏弄边激她:“苏小姐累了吧,可以停了么?” 苏杭大声道:“不用!你继续!”吟儿心里暗笑:贪婪的下场!其实我身上的金子,还不是从你家偷出来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苏杭蓦地大叫一声,手里的蛋尽数脱手,急中生乱往空中去捞,手舞足蹈了许久只接住了三只,两只互相磕碰坏了,一只被自己手捏碎了…… 和多日前一模一样,衙门前又一片狼藉,人群里传出大笑声,吟儿一笑:“对不住啊苏小姐,这事情是你自己的不对,我给了你机会。” 苏杭大怒,上前就要扭打她,人群里立刻伸出一只大手来,狠狠地将苏杭拦在一边,苏杭没有停止暴怒:“凤箫吟,李君前!你们赔我蛋!” 李君前冷对凤箫吟:“让你去议事,你怎么还在中途惹是生非了?” 凤箫吟见苏杭着实可怜,想还是自己挑衅不对,只得掏出金子来塞给她:“好了好了,对不住了苏小姐!军队不差蛋,差的是衣服和粮食。” 苏杭得到钱财这才罢休,直到他俩走了好远,才回头来看自己手里的金子,无意中发现这金子上刻着“苏”字,回过神来,大叫:“捉贼!他们!他们盗了苏府的金子!” 吟儿边逃边笑,他们腾云驾雾的轻功,泛泛之辈哪里追得上,君前摇头苦笑:“你还真是厉害,用她自家的金子去坑她。” 吟儿一笑:“不止呢,我这个小偷可是偷出了一个贪官。” 君前一愣,依旧穿过巷子:“苏远山?” 凤箫吟小声道:“想不到吧?” 李君前点点头:“追查苏远山,其实小秦淮已经着手了很久,建康这些鱼肉百姓、上下其手的贪官污吏,我们要好好地惩罚惩罚!” “就算惩罚不了,捣破他们的关系网也是很值得的。”吟儿笑道,“你放心好了!对了,咱们去议什么事?” “路儿和贺敢都已经回来了,接下来咱们要议论的事情,当然就是淮南的比武,上次黄天荡咱们被金人骗了,这次绝对要更慎重!” 到场的时候,小秦淮的香主们,除了身处平江、京口、扬州的几位之外,都已经齐了,白路环视四周,李君前、江南、言路中、凤箫吟、大小桥、唐鑫均在,独独少了贺思远,疑道:“思远姐姐呢?” 君前一怔:“她因为私事,暂时退出了小秦淮,具体的原因,日后我再跟你们讲。对了,盟主,这个是赏心寨的寨主贺敢,师父的左右手,是师父最好的朋友,贺大哥,这是……” 贺敢笑容满面地行礼:“我早就认识了,将来要到赏心寨来的凤箫吟,云雾山的时候,我就说这女娃子厉害!” 吟儿被夸得飘飘然,上前立刻搂住贺敢:“贺大哥!我也早听说过你的英名了,老实说,我是为了你才进小秦淮的!” 君前直冒冷汗:“你能不能收敛一点?!”白路一笑,把身后的宗毅介绍给君前认识:“君前哥,他是贺敢的寨中兵士,他叫宗毅,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君前一愣,见这宗毅肤色白皙,不像兵士到像个公子哥儿,嘿嘿笑着似乎是外向诙谐的性子,也察觉出宗白二人的关系,微微一笑。 众人谈论着十一月即将来临的这次比武,均已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君前见大家兴致高亢,预感到小秦淮这次的胜算很大:“不过咱们万万不可轻敌,到时候我们最大的敌人,一是浙西司马黛蓝,二是慕容山庄,还有无数两浙两淮的大小帮会,这一战的意义很大。” 吟儿一愣:“意义很大?不是一年一度吗?” 君前解释道:“这是云雾山排名后的第一次,也是……” 白路续道:“也是小秦淮群龙无首的第一次……”说罢眼眶便红了。 君前轻声道:“而且……虽然大家都觉得胜南还活着,可是他却没有回来,秦川宇的处境也很尴尬,淮南这场比武,金人一定会插手,现当今,真是没有风波却比任何时候都乱!” 吟儿一怔:“短刀谷内部有事,柳五津和闻因也跟着回去了,淮南可以安定人心的力量却都要参加这次从比武,那么这场比武,究竟还能不能起到云雾山那样的作用……” 正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忽然和琬冲进屋来,脸色苍白:“有人……来作乱!” 众人均一怔,想不到会是哪个,纷纷拔出兵器防御。 和琬话音刚落,立刻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美则美矣,却是公然地挑衅,她腰中佩剑,双手背在后面,看来是领袖,她身后站着一大群的彪形大汉,看不清最后一个站在哪里,个个外形威猛。 那少女还好还有点礼貌:“李香主,你好!” 君前礼尚往来,冷道:“来势汹汹啊!” 少女一笑:“不敢!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李君前一句,你们小秦淮今年的对手可大了!” 白路疑道:“你是谁?” 少女笑道:“你不知己知彼,怎么决胜淮南?”白路一怔,少女道:“白路白香主是吧?我听说慕容山庄请了第二名去,小秦淮就依葫芦划瓢请了个第一名,不过我可不怕你们!” 君前一愣:“原来是司马黛蓝司马帮主?” 司马黛蓝冷笑着一剑抽出,气焰嚣张地说:“你了解就好!小秦淮,时日无多了!”这一剑在空中划出的弧线,从开始到结束都变化多端捉摸不透,见面礼就这样的不客气,君前很不欢迎这样的不速之客:“十一月北固山,到时候希望司马帮主不要像去年一样再找藉口临阵退缩。” 司马黛蓝满面怒容:“你说什么?!”拔剑要冲上来,却被她身后一人出剑拦住,挣扎不得,司马黛蓝万料不到招式即刻被破解,又愤怒又好奇地转过头去,一见到对手是谁,就吃惊到咋舌:“你……你……你……” 凤箫吟带着嘲讽的口气:“司马帮主原来还有过临阵退缩的时候?犯不着没有比武就四处寻衅吧?那样做只会自己断了自己后路。” 司马黛蓝僵立原地,倒吸一口凉气,满面的惊诧之色令人惊讶:“你,你,你……” 下面的话没说出口,司马黛蓝就选择了扭头就走,小秦淮众人看她如此奇怪地来了又走,不知该怎么解释当中原因,李君前蹙眉看了凤箫吟一眼:押她这个筹码算是押对了,云雾山排名的第一,武功总算可以令司马黛蓝心服。唉,这司马黛蓝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偏僻的据点也被她找到了,看来她的挑衅策划了有不少天,费了不少心思…… 司马黛蓝得意地笑着从那地方出来:师祖啊师祖,你还劝我别去挑衅,可是事实证明我的挑衅还是有收获的,难怪云雾山的排名那么奇怪,原来她就是凤箫吟! 第137章 事难晓 第137章 事难晓 幽凌山庄。 随便找了一间屋顶,窜上去坐着仰望满天星辰发呆,发现自己不坐井却其实也是坐井观天——天很大,可是人的视野却那么小,世上的障眼之物又那么多,欣赏的于是也只是无垠中的一隅罢了,真是可惜。 胜南隐隐又忆起那日在江天之界看天时候自己的心情,在最接近天的地方,最广阔,也最荒凉,就像饮恨刀的刀意,磅礴里还夹杂着一丝孤寂。 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夜探北海龙,立即起身,宫殿的路白天已经摸索数遍,料想应该不错,但胜南居然还是绕错了道迷失其中,环顾四周,似是一座假山,冻结了冷色,寒气石中袭。 转了个弯,还来不及提高警惕,就和某个人一撞,刷一声他和对面那人同时拔出武器来,那人虽蒙面,胜南却看出他是莫非,凭他手里的断絮剑,而莫非一见饮恨刀,也不禁停手:“林阡……” 胜南小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非压低了声音:“我妹妹不见了!” 胜南关切相询:“出了什么事?” 莫非却卡住,欲言又止。 胜南见他吞吞吐吐,似有苦衷,于是也不去追问:“如果是私事,我也不想知道。” “可是如儿……” 忽然听见啪的一声,似乎,是胜南刚刚醒在幽凌山庄时听见的,此刻宛若刚刚穿梭过空气,砸在胜南不远的假山石上。好奇怪,为什么不下雨,也会有水滴?胜南正自走神,突然莫非将他往旁一拉,假山后走来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只听其中一人道:“你说冯妃的死究竟怎么一回事?”另一个哼了一声:“我瞧是红剑得多,前几日他的手下得罪了冯妃。” 他二人从这两人身边经过,不予察觉。 莫非冷冷嘲讽:“什么颜色不好,非要绿肥红瘦的,红剑,绿剑……” 胜南忽地一震:“你说什么?!” 莫非一怔,被他表情吓住了:“什么什么……你的眼神,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口气相当惊讶,胜南随即也呆住了,他的眼神? “对,你的眼神,不对劲。”莫非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仿佛你一握着饮恨刀的时候,你的眼神里就和平日不一样,杀气很重,或者说,有妖邪气!” 胜南没有被他唬住,反而微笑自若:“是吗?其实,我也觉得饮恨刀妖邪……” 蓦地像一道闪电划过的速度,一条“龙”出现在假山之后,正是西海龙! 莫林二人均诧异不已——她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胜南轻声道:“这西海龙不知练了什么武功,竟然还拥有着少女般的不老容貌……” 莫非摇摇头:“可惜你看看她的眼神,透出的是苍老和沧桑。” 再一道霹雳,又是一条龙,应该是东海龙吧,西海龙一见其至,便急切地问:“不是你派人杀的吧?!” 东海龙指天发誓:“显然不会是我,也绝对不会是南大哥!” 东海龙离去之后不久,南海龙理所当然也和西海龙约在了这里见面,说了几乎一样的话:“我没有杀冯妃,东大哥也没有动机!” 莫非听他二人不仅澄清自己还要担保对方,觉得有些虚伪:“兄弟情深得很!” 胜南却蹙眉:究竟是谁杀了冯幽? 西海龙一直在等候,等到石后的两个腿脚都冻僵了,北海龙是下一个要来的人。 他一出现,就带来了统治者该有的威严,谁都想不到,北海龙王的心像西海龙所说的那样,那么脆弱。 他听完西海龙的陈述之后,冷冷地笑着:“这两人倒是重情重义。” 西海龙一笑:“提起情字,你还念念不忘着幽姐姐不是吗?” 胜南心底暗算:幽姐姐,想必就是那凌幽吧……转头看了莫非一眼,他的面色很不对劲。 凌幽,其实是在情感上伤过北海龙的女人?可是北海龙不应该那样不可理喻,拆散别人的家庭把她囚禁在此地!既然擒她囚她,那么对她的zhan有欲其实比爱还要强烈! 一切都是猜测罢了,续听北海龙道:“废话,你看我娶的这些妃子,无论高矮胖瘦,哪个不是和她同名,冯幽、潘幽、许幽、卢幽……” 西海龙淡淡笑:“可是没有一个有凌幽牵绊你的心。” 北海龙叹了口气:“我早料到,幽儿的儿子会变成孤儿四处流浪,却万万想不到那样执着,翻山越岭赴汤蹈火寻找她。” 西海龙亦叹:“江山刀剑缘,缘分弄人啊……” 胜南仔细听“江山刀剑缘”五字,心里某份感觉越来越清晰。 莫非使劲攥住拳头,可怎么攥都握空。 北海龙的话解释了江山刀剑缘:“当年林楚江和云蓝不该进来,他们一进来就带来了厄运,我真不希望重蹈覆辙。” “哥哥放心,幽姐姐正在忏悔着,昨天我已经问了她,她说这辈子她都不会离开幽凌山庄半步。” 北海龙西海龙继续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一转眼已经从视线里消失,只留下两道光迹,速太快。 莫非喃喃道:“不,不可能,娘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你也明白了你娘和北海龙的关系吗?幽凌山庄倒过来,其实就是你娘的名字,说实话,这座山庄是北海龙替你娘构建的,才不过几十年而已,那么她其实是北海龙最爱的人……” 莫非听胜南讲到这里,忽然间额上青筋爆起:“我娘和这里,才不会有任何的关联!”他狠狠地盯着胜南,像瞪着一个陌生人,又像要置他于死地般,胜南有什么好害怕,他清楚得很,莫非的逃避,实在是自欺欺人。 阳光最初射入林间的时候,云烟再度与胜南作伴,继续去林中找寻线索。 斗大的馒头无从下口,胜南的信念,就完全依赖在直觉上了,且直觉告诉他,莫非莫如都没有撒谎。 正因为他们都说了实话,才令人奇怪,为什么同一个人的一把剑,会被看成两种极端的颜色。 抱着渺小的希望找了两日之久,一无所获,莫如自从失踪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冯幽的事情不结束,凌幽的事情就根本无法解决。 “希望有答案,希望答案很简单,希望北海龙在获得答案之后会找出凶手,还莫非莫如自由。”云烟无论什么时刻,都是一个会为所有人着想到最周全的女子。 第138章 第一份答案 第138章 第一份答案 风过无痕。 但登时就有一片树叶飘然而下,不知酝酿了多久,旋转着从云烟肩头擦过去,云烟伸手将这落叶接住:“叶黄而陨,叶子未落的时候,怎样的绿意盎然……” 胜南停止了寻索,应道:“朱雀桥边草木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不知怎地,竟又想念建康的秋天了。” 云烟一笑:“草木花?正巧是红绿之色啊!” 胜南猛地一惊,莫非的话又回荡耳畔:“什么颜色不好,非要绿肥红瘦的,红剑绿剑……” “不错,不错,红绿之色……” 云烟看他神色有异,不由得大惊:“林大侠,你中了邪?” 胜南回过神来,满地平铺着的都是黄色落叶,除了这些,就是缠绕着灰土的万千枯枝,但枝上另有一些野花细草,星星点点缀于藤蔓上,无意行人才不会留意秋冬之际这鲜有的活色。 胜南即刻跃到树后坡下去,重新去寻莫非莫如那天可能看见的情景,云烟跳到他身边,不解道:“什么?” 胜南往远处看,眼前尽是苍茫之色,沉沉一片,继续挪动脚步,眼睛里晃过的色彩还是白色或浅黄,却在突然的一瞬,眼前飞快地闪过一丝绿光。稍纵即逝。 他不前进,往回退移,对啊,绿色就是在那个角度闯入了他的视线,清晰明了地把周围的一切色彩覆盖,欺骗了他的眼睛,这丝绿色,原属于坡上一颗很细微的草,而通过它,看见的是无限辽阔、却无法尽收眼底的天空。 难道说自己前日观星时候的坐井观天之叹,其实是在暗示自己这个答案?云烟走到他身旁停住,忽然惊呼了一声,无疑她所见和莫非一致,因为草旁的那朵野花,正是红色! 不多时,众龙王已经闻讯而来,北海龙耐心听完,微笑道:“原来咱们都是被那两个目击者越绕越远啊,其实凶手不是任何一方,因为距离太远,剑的颜色他们都没有看见。”他的微笑很奇怪,他好像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似乎都不想再追究冯幽的死了。 胜南其实也很清楚,像他这样的统治者,是最希望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枉死一个宠妾,总比失去两个拥趸强。 云烟轻声叹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错就错在这里……” 北海龙意料之中地说:“事情到现在为止可以结束,我也不想再牵扯进更多无辜之人,冯妃的死,从今日起不再追究,也不准再谈!” 还来不及感慨他对冯幽的无情,却突然见北海龙伸出手去往背后人群里一揪,厉声喝道:“宋义章,你想造反不成!”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令周围人均是大吃一惊,北海龙反手将他拉跪在地,那宋义章胆战心惊,不敢抬头:“属下……属下不知所犯何事……” 北海龙哼了一声:“冯妃是你所杀,老实交代你为何杀她?” 宋义章呼天抢地,胜南微惊,他虽解释了莫非莫如的话为何相悖,也没证明凶手是这宋义章啊。 北海龙冷道:“我一说不追究,你就长吁了一口气,还面露微笑,你以为瞒得过我吗!说,你为何杀冯妃!?” 胜南一怔。北海龙的洞察力实在是强,其实他为人处事很有魄力,除了对长相和饮恨刀不自信。思及日前自己言语相激,实在是太过冒险,幸好他的父亲当年来过这里,给了北海龙一次失败,否则他林阡,早已经被伤得五脏俱裂了! 宋义章被北海龙吓破了胆,泪流满面:“小的……小的……不是有意……” 莫非走到胜南身后,死死地盯着北海龙。这就是北海龙的手段吧,先退再突进。 宋义章哀道:“小的,小的想调戏冯妃,几次三番都不成,还被她想告发,万不得已把她拐到了林子里来,心想没有人看见,小的,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胜南冷冷道:“这种人,杀了也罢。” 北海龙一掌直劈宋义章天灵盖,宋义章命骤毙。 众人即刻从死寂中爆发出欢呼,将四海龙簇拥其中,北海龙显然不是无情之人,在一片欢欣鼓舞中,不忘冯妃:“好好厚葬了冯妃吧!”说罢要走,可是注定被拦截。 莫非满面怒容:“你还我娘和我妹妹!” 北海龙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妹妹可以还你,可是你娘是绝对不可能!” 莫非即刻拔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休想跟我提‘绝对’!”瞬间剑像被烧得炽热,风于半空成浪。 北海龙侧身让过,一脚直踢断絮剑,力气对于他北海龙来讲,永远不奢侈。莫非,在千钧阻力下,双手握剑,顶风继续往前砍,饶是北海龙,都被这剑意震惊,明明属阴的断絮剑,激越至此,强烈如斯,对面这个他曾经轻视的小子,其实是个无师自通的练武天才! 莫非要报仇,就不会拐弯抹角地报,他直截了当,他全心以对,他每一次被力斥回之后,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到最佳状态重新以更猛的攻势逼迫对手。虽然他的脸上,明显还残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气,可是就是这团火热和直爽,怕连一贯以磅礴著称的饮恨刀都比不过。 这一点,胜南比北海龙更诧异,闯荡江湖许久,自己的本性里是有悲观情绪在的,所以在发挥饮恨刀的时候,也许有战意,有杀气,有壮阔,却缺少精练,缺少某种痛快。精练,在川宇的刀里有,而痛快,确确实实输给了莫非。可是仅仅把饮恨刀攥在手里而不去学习刀谱,怎么可能在短时间里悟出其中应有的刀意,又怎么可能提升自己的内力?! 他明白,弱点,不该只一味掩藏,而该去弥补,所以这些天来握着饮恨刀,他始终想到达更完整更高的境界,然则,刀谱,却还在川宇的手里…… 却见莫非狠狠地抬手擦去嘴角血迹,不停止进剑:“你还我娘来!” “你娘本来就是这里的人,有何还之理!”北海龙说话的时候,果真不大愿意比武,奈何莫非这一剑猖狂,非接不可,北海龙掌力超群,一招之内,除剑险,破剑关,化剑势,伤剑主,莫非年少,显然还不是他对手,坚持的后果是伤势更重,却更不服气。 北海龙冷冷看着力不从心的莫非:“我劝你不要这么倔强,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 莫非笑着站起身来:“少倚老卖老,我看你的眼神是色厉内荏型的。林阡,你站在哪一边?” 云烟一愣,她实在没想过胜南也会加入战团,回头看他,却听他说:“我和你一样是外人,自然站在你这边。” 西海龙拍手而笑:“不愧是林楚江的儿子,若你选择站在我这一边,我反而不喜欢你。” 说罢收敛了笑意,飞身踏过人群,一把拖住尚被挟持的莫如,一边往远处跑一边道:“想要她的性命,就跟我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莫非骤然见到失踪两日的莫如,迟疑了片刻立即顺着那方向去追,胜南既然站在他那边,显然就要追去救人,却差点把云烟留在那里,追出了不远才想到自己身边这个不懂武功,赶紧回过头来拉了她一起跑。 云烟一路大惊小怪胜南轻功,又是新奇又是骄傲,显然是第一次接触轻功就这般的晕头转向了,若是见到踏雪无痕的宇文白、风行水上的厉风行、独步天下的独孤清绝,不知她会怎样的慨叹天外有天呢。 第139章 剑意:激中稳进 第139章 剑意:激中稳进 路的终点很远。 江天之界。 洞口缠绕着无数条细长的毒蛇,它们饥渴地往外伸展,靠吃人而生存的,原本不止人类自己。 莫非停住脚步:“你们要小心,它们毒性不小。” 云烟却不害怕,反劝慰身边两个男人:“不可怕啊,它们未必会咬我们啊。” 洞口的巨石忽然往下直落,似要关闭,容不得再犹豫,当是时,三人不假思索,选择了进。 却在进去的顷刻间,洞口就被堵死,与世隔绝,胜南只觉肩头滑软,一摸冰冷,知道第一个敌人这么快就找上了他,正欲对付,忽听莫非惊呼一声,云烟一手将他背上那条蛇捉了放远:“怕什么,它爬上去,又没有咬你。” 胜南一边沉着应变一边道:“你太危险了,小心一些。”云烟一笑:“咱们和这群生灵井水不犯河水,它们不会伤害我们。何必一见到它们就起杀意?” 莫非连连摇头:“你是侥幸啦,奇怪,这洞里的光线真诡异,居然是血红色。”往前探寻,大声喊道:“如儿,如儿!”正前方忽然窜出一只庞然大物来,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和那日击昏胜南的一模一样,莫非幸好警惕性高,没有被它撞到任何穴道,只是方一坐起,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毒蝎,胜南云烟紧随其后,瞬即也被地面半空的所有毒物包围。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敌众我寡的时候,传来莫如的惨叫声:“哥!哥!” 三人偱声,只见莫如正在不远处被悬于半空,一条白色巨蟒将她横空卷着,肆意玩弄,莫如的处境着实危险,不知这巨蟒究竟是想舔她咬她还是抛开她,她只要在中毒流血坠地三者选一就必定死得很惨! 西海龙的所作所为和她的外表一点都不像,她还是笑得那么美甜,这个面容俊美的女子,是江天之界的主宰。 胜南要抽短刀相助,莫非急道:“林阡,别冒这个险……”莫如害怕到了极致,眼泪都吓到流不出:“哥,哥……” 西海龙笑着看这一幕尽在掌控:“你要她活也好办,答应我以后不再见凌幽!” 云烟一愣,这一招真是歹毒,两个都是至亲至爱,情难取舍。 胜南却想,未必要按着你西海龙的游戏规则来。 莫非似乎也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他一直在盯着那条巨蟒看。 猛然间莫非出人意料地飞身而起,直接扑向那巨蟒,云烟莫如齐声惊呼,胜南亦方从思绪中走出来,只见莫非一把抓住莫如衣袖,试图将她从巨蟒口中夺过,这一招铤而走险并未轻松地成功,巨蟒察觉虽迟,却立即横尾一扫,亦未开口,胜南瞥见莫非置身蛇尾之下,处境危险,不及去救,缓得一缓,却见莫非手边一道白光掠过,飞匕直冲,正中蟒尾,这才安下心来,他暗器的功夫,实在是与吴越可并驾齐驱的,亦与断絮剑融作一体,炉火纯青。胜南心下踏实,这次的战友,令他胜算超过了九成。 但那巨蟒不停,继续侵袭,口中还含着莫如,企图对付莫非,当真自不量力,断絮剑剑意随心,激猛至人且难躲,更何况蟒蛇。一见那巨蟒负痛松口,莫非即刻抱着莫如飞身而下,忽地把莫如往前一推,转身而再度迎敌,却未及提剑,脖子上已一阵冰寒,原是被另一条小蛇缠绕住了,抬起头来,原先那巨蟒正向他的方向吐信,死亡,就突然间像左右夹攻的利刃,每一个方向,都是无可遁逃的绝路。 小蛇的意图似乎还不是紧紧束缚自己的脖子,而是轻轻地松开、突然再贴紧、然后随着自己体温的改变,慢慢地滑进自己衣领,莫非岂可动弹,在领口一阵冷风钻进的时候,面前的巨蟒也同时咬向自己的头颅! 胜南暗叫不好,正欲上前解救,身边却多出了好几十只小兽,它们身上发出奇怪的色彩,还时不时地向外喷溅汁液,挥刀解决它们的一瞬,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救莫非! 左右夹攻有多可怕?其实也不困难。犄角之势的敌人,他们不只是一起合作,还互相影响,只要杀了弱的,吓了强的,就可以逃生。 莫非脸上全然一种淡定,剑激心平,身不动剑动,一招割破那小蛇的喉管,在挥剑向内的同时,小蛇的尸体近乎贴着断絮剑的表面回旋着向外射出去,毒液没有一丝一毫溅在莫非衣上,巨蟒似一迟疑,停于半路,莫非即刻后退,逃过一劫,他退立之处,群蝎纷纷后退,不敢上前围攻。 可是战争里,安逸只是夹杂在危难之间。解除了明敌之危,万料不到暗敌在后,巨大的冲力之下,又一条巨蟒从斜路上来,一口就要将他吞噬,莫如大惊,飞快地冲上去:“哥,小心!”云烟即刻将她往后一拉,只要再跨一步出去,她就会闯入巨蟒杀戮的范围,便即此时,莫非察觉出再遭夹击,迅捷地躲闪开来,然而衣服的一角竟然被巨蟒咬中,随即被提在了半空里,身后,是巨蟒的齿缝里透出的阴寒之气,仿佛再过片刻,就会有淋漓的鲜血从自己身上爆出来,漏过它的齿缝,流进它的舌头…… 莫如急从云烟手里挣脱开来,不顾自己危险要上前去,云烟要拦,可是哪里拦得住:“莫姑娘,你会一起送命!” 莫非虽在生死关头,却仍然顾虑莫如安危,吃力地大喊:“如儿,别……别过来!” 莫如此情此景,早已经泪流满面:“哥哥,若是哥哥死了,如儿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说罢一步步地靠近,莫非余光见到莫如如此,几乎要崩溃,耳边剩下的,只是冷风和西海龙的笑。他拼尽力气去握紧手里的剑,却在悬空的片刻间,手腕腿脚冰凉刺骨,不知自己身上何时又被先前那条巨蟒缠住,它的速度好快,绑缚得也好紧,莫非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如儿,听着,不要过来!” 云烟在莫如几乎丧失理智的时候,猛地跳过脚边的蝎群,一把将她抱住,可是力气哪里比得过身负武功的莫如,胜南审时度势,知再不援手莫非必死无疑,奈何相隔太远,难救近火,耳边传递来的,是西海龙满足的笑声:“莫非,这是你自找的!” 莫非不言不语,难道是因为恐惧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间,胜南觉得,他是在向自己传递来了一个眼光。也许,他是希望自己帮他解除后顾之忧,好全力对付另一条巨蟒…… 身上并没有暗器可出,胜南当机立断,一边御敌一边往那咬住莫非的巨蟒掷物,也就是自己随身携带的仅仅一只火折子而已。 但见那只火折飞一般攻向巨蟒之口而不伤莫非,百步之外准确无误,西海龙虽被胜南慑服,却冷眼看着莫非与另一条巨蟒一并坠落:林阡救了你又如何,你身上还不是有一条巨蟒缠着?凡事,是要靠自己的。 电光火石间一道紫光射过,如堆烟隔幕,西海龙不得不收回适才所想,绕在莫非身上的那条蟒蛇,在莫非坠地的瞬间过程里断成了数截,岂能不死,且致命之处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莫非的衣上,并无一丝破损! 西海龙略带吃惊地看着他一瞬发力,即发即中,显然悟剑独到,可以做到“激中稳进”,不辱断絮之名! 无暇走神,她的巨蟒,再犯断絮剑领地,只是那剑临风一横,力已蓄足,厚积薄发,才一鸣惊人,难怪他刚才不言语,原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蓄势待发! 她该怎样地去拦住自己的巨蟒?眼睁睁地望着莫非熟练地一剑横穿巨蟒之喉——一招之攻,胜他人数招之功,且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身上还没有一痕作战后的血迹! 更令她吃惊的是,胜南和莫非好似约定好了,由胜南去阻一条巨蟒,同时莫非全力以赴去杀另一条! 西海龙冷笑着把眼光投向胜南:“你怎么会想到去阻哪一条巨蟒?万一莫非根本不会自救,你的火折子岂不是要失去意义?” 胜南笑:“因为我相信他的断絮剑,不可能不会自救,他的剑在手里,当然会杀掉身上的那一条。”说罢与莫非相视一笑,竟生默契。 西海龙明白自己没有隔岸观火的可能性了,莫非林阡面前阻障几乎退尽败完,下一步,自是刀剑合璧,继续无间的合作! 眼见性命之虞迫在眉睫,西海龙不慌不忙,往后倒退一步,衣袖一挥,身后出现的是一处刚刚开启的黑色洞穴,她突然丢下一句话来:“你们跟我来!” 第140章 半生寂寞,半生孤苦 第140章 半生寂寞,半生孤苦 青雾弥漫,白烟奔腾。还有一种薰香的味道。 遥远处传来滴水之音,隐隐藏着时间。 近处的屏风后,宛然坐着个仙姑模样的妇人,紧闭双目,嘴微微翕动,手执念珠。 莫非舌头开始打结:“娘……真的是娘……” 那仙姑抬起头来,看见莫非,眼中先是一阵激动,但立即暗淡下去,九年以后的重逢,凌幽的容貌几乎没有改变,莫非却已是少年人,凌幽似已经算出他的到来,但也明白他会离开:“施主,离开这里吧,这里不属于你。” 随后赶来的莫如泣道:“凌姑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怎么了?” 莫非小声道:“我想知道九年前他为什么要捉你?!” 凌幽一笑,很凄切,又不语,闭上眼睛。 西海龙轻声道:“嫂嫂,你藏了多少年的秘密?” 他们听西海龙称她嫂嫂,虽在意料之中,却不免大吃一惊。原来凌幽和北海龙是夫妻两人,那么这情事,就不是胜南所想“他爱她,她却嫁给了别人”。 凌幽知道再不能隐藏什么,轻声叹:“北海龙姓莫,所以你也姓莫,可是,你不是他的儿子,所以你叫非。” 莫非后退一步,难以置信:“那么,我是谁?我是谁!?” 凌幽叹了口气:“我是他妻子,可是我没有守贞节,我被另一个人迷惑,和他私通生下了你。可是,那个人的目的,只是断絮剑……” 莫非怒道:“他是谁?就为了一把剑骗娘?他可知他毁了娘的一生?!” “从前的事情娘不愿再提,娘愿意一生待在山庄再也不出去,你长大了,更要记得,为了自己的目的好好地活下去,一刻也不要动摇。” 胜南不禁一愣,凌幽继续念佛,不再理会他们。 前半生寂寞,后半生孤苦。北海龙,凌幽,幽凌山庄的男女主人,原本可以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为什么,会在二十年前,凌幽带着襁褓里的男婴,狠心离开,又为什么,北海龙心心念念许多年,不肯放过,要追究要惩罚要禁锢,却终于一生深爱…… 莫非在那洞口,一直守到夜幕降临,和凌幽之间没有片刻交谈,他怎么带走她,他知道,爱,可以害苦两个人,在意许多年。 江天之界,随着他们的走远,逐步暗淡下去,渐渐地开始模糊和遥远,想回头捕捉,只能捕捉到一团雾气。 西海龙轻声道:“幽凌山庄原本多么宁静,谁料到林楚江和云蓝会来……” 莫非一怔:“林楚江?那个迷惑我娘的人是不是林楚江?” 胜南大惊:“不,不可能!我爹不是这种人,不是!” 西海龙摇摇头:“莫非你不必乱猜,怎么可能是楚江……”“那他是谁!” 西海龙苦笑:“那是大哥的痛脚,我岂可以不顾他感受说过你听,况且,往事已逝,你也不必计较,你若一定要寻他,我只告诉你,他很喜欢和别人在比武的时候交谈,对自己的武功和样貌也极度的有自信,北海龙王,从那之后讨厌这样的所有人。” 忽然把胜南拉到一边来,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是你们林家之物,还给你们吧。” 胜南疑惑着,没接:“什么?” 西海龙一笑:“楚江那时候内力猛进,正是因为这本刀谱。我当然很好奇,在他离开之前,我把这本刀谱偷了过来。可惜研究了十几年,徒劳无功,我看你内力也不深厚,想想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胜南不觉一惊,饮恨刀刀谱?被她偷走? 西海龙在他身边诡秘一笑:“你可别丢了它啊,普天之下饮恨刀刀谱只有三本而已,一本给了你弟弟,一本给了白鹭飞,一本在幽凌山庄里,你若不是有缘之人,怎可能在江湖之外得到这唯余的一本?” 胜南接触到这本最后的刀谱,不由得一身冷汗,他来幽凌山庄,遇到断絮剑莫非已经很出乎意料了,万料不到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又飞来一本刀谱,他不知道自己近来走的是什么运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被黄鹤去踢落悬崖没有错,这际遇,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西海龙把刀谱慷慨相还,想来是在这方面一点建树都没有,但仗着自己的身份,还是要贴近胜南亲切地说:“夫君,你不肯接受我,我又不能从你身上偷什么作纪念,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从今往后只爱着一个人不变心。” 莫非冷笑:“就准你有后宫,不准他有吗!” 西海龙微笑着,酒窝里有一种邪恶,她的话根本不容辩驳:“林阡你要记得,若有一天你变了心,我会杀了那个第三人,然后再杀蓝玉泽,把她们的尸体带给你看。莫非,你也是一样,谁让你们都该是我夫婿呢!” 莫非一怔,对啊,他也杀了两条巨蟒啊……由不得愣,立即怒斥:“谁是你夫婿,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西海龙一笑:“反正你别辜负你的莫如妹妹就行啦!” 云烟一怔:“他们不是兄妹两个吗?” “你真是糊涂,哪里有兄妹是这般,在生死关头含情脉脉的?” 莫非察觉到她有种要送他们离开的意图,停下脚步:“你要带我们出去?那么出去之前,你立即告诉我我爹是谁!” 西海龙摇摇头:“以后你带着断絮剑在江湖闯荡,自会遇见你爹,你带不走你娘了,难道说不想出去闯荡吗?现在的江湖,和九年前可不一样了。” “你当真要送我们出去?”云烟兴奋地笑问。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要做?”西海龙反问着,笑容还是那样娇媚,“我会带你们出去,但是在离开之前,要经过一条天路,你们要听我的话,蒙上双眼。” 云烟一怔:“蒙上双眼?哦,西海龙王是怕我们知道了出路,会带外人进来打扰?” 莫非站在西海龙身后,半带恐吓地说:“你还跟我们提条件,你的命现在还在我们手里,少出花样!” 西海龙阴毒地笑对莫非:“那就要看看,是你找你爹报仇这件事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了。” 莫非大怒,攥紧拳想揍她,可是面对这个长得娇小,个头还不及莫如,辈分在自己之上的怪女人,他实在也下不了手,不知是不忍呢还是不敢。 胜南冷冷地:“答应了你蒙上眼睛,也不代表我找不到幽凌山庄的谜底!” 西海龙先一愣,随即浅笑道:“好啊,你和你爹临走前说的话一模一样,就不知你是不是真的能找到谜底了……” 从江天之界的某个角落蒙起眼睛之后,周围的果真就是一片黑暗。顺着这方向,他们似乎一直在往上走,路不平,时有磕碰,充满期待,也充满怀疑…… 却在突然的某个时刻,西海龙带着他们拐弯,选了一条很笔直通畅的道路,直觉告诉胜南,那是一座很高的木桥,从山顶开始往下悬吊,却不知这条路的终点到底是哪儿,一股危险感油然而生,在心一沉的同时,鞋上一湿,面前一片光明。 仿佛并没有过了多久,但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足以令自己信服,自己回到了人间。其实环境差不多,可是就是好像,有哪一点不同……胜南心里全然一种狂喜,他真的很想念、很眷恋江湖,在江湖的时候,竟然没有发觉,到离开了之后,才觉得。 脚踏实地,周围是一片风浪,隐约可以看见隔岸遥寂的渔火,再往前几步,逐渐可以见到山峦的轮廓。同时,江水倾如雨。 直传入心间的是笙歌吗?是来自人间,还是来自幽凌山庄?他转过身去,想看幽凌山庄在哪里,但黑夜里,失望地发现,身后的江中仅有一大片灰色的阴影,正自迷惑,又一个浪往脚上打来,才把他们的思绪捉回,他们,站在咆哮江边无名小岛上,仍旧不知东西南北,万顷皆茫然……云烟把指南针取出来试验,却惊惧地发现,其仍旧失灵。 西海龙指着岸边一只很小的船:“你们顺此往那边去,即可到京口,切记不要转弯走岔。” 三人均是一惊:“京……京口……” “为什么会在京口?你怎么回幽凌山庄?”莫非刚刚转过身去,惊诧地发现,西海龙从人间蒸发,话毕已经不见影子! “活见鬼!”莫非生气地咒骂着。 胜南觉得奇怪,再往后看了几眼,风浪依旧不减。 他知道,有些事情,才起了个开头。 第141章 未知,末知 第141章 未知,末知 沦陷风浪漩涡,感觉船不是在江上起伏,而是在江凹处挣扎。船,破浪而出之前,比四面八方的浪都低,却终出。 一夜,船难控。敌不过自然,就唯有默默在黑夜里飘荡,等待岸。 离幽凌山庄逐渐远了。莫如心惊胆颤,一路紧紧偎依着莫非,一句话也不说。 胜南却对云烟真的佩服,她不懂武功,可是什么都不怕。心细如发、体贴入微的她,非但不像自己顾虑的那样会添乱子,反而会帮自己定心。此时此刻,她正捧着宝贝的指南针,笑容满面地说:“可以转了,真的可以转了!” 曙光穿云入,重返人间的第一天,不再迷雾泛滥。 莫非却始终蹙眉,对自己不像之前那样友好了,胜南想起西海龙的话,明白他敌意何来:究竟是不是爹?但是,爹不是这样的人…… 莫非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胜南心中咯噔一声:现下我懂了,怪不得我对他有似曾相识之感,爹真的是凌幽所爱,爹虽然是大英雄,可是这些情爱琐事,怕也是没有逃得掉……不,不对啊,爹怎么可能是那样的骗子,况且那时候爹还和云蓝在一起! 莫非眼中的敌意越来越重,仿佛时刻会爆发。胜南明白,对方表情有一丝改变的时候,就是他要发泄的时候。 “我相信,你不姓林。”他先出口,杜绝莫非的胡乱猜测,莫非哼了一声:“我也不想有这样的一个爹。” 胜南续道:“我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莫非怒道:“我不管那个人是谁,就算他是你爹,我也一样报仇,找你报!” 胜南岂容他如此诬陷,脾气也不小:“我爹既有了饮恨刀,何必要断絮剑?你要报仇,我劝你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地找仇人!” 云烟看他二人争执,不知怎地眼圈一红:“我打生下来之后就没见过几次爹的面,每一次爹都来去匆匆,而且我爹很不孝顺,爷爷临死的时候,爹也没肯去看他最后一面。我恨他,甚至以他为耻,可是,他毕竟是我爹啊。” 莫非一怔:“我岂止恨他耻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胜南忆起在广南入春的时候,他和林楚江的短暂一月相处,名为师徒实胜父子,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根本就没有体会过一丝丝的父爱,也原以为自己对亲情看得很淡,却发现自己很渴望不孤独,天真会捉弄他,在最接近亲情的时候,宣告的是楚江的死亡。那么快,快得他无法喘息,快得他宁愿用酒麻醉自己也不肯面对现实! “我爹,临死前方知我是他的儿子,为了救我死在金人手下,所以我告诉自己,即便我从前没有理想,我也该为了仇恨活下去。” 莫非一愣:“这样说来,江湖真的和九年前不同了,你原来是那个失踪的哥哥……你爹临终托刀给了你,你弟弟把名字还给了你……” 云烟凝视着胜南莫非:“看起来,林大侠在江湖上很重要?” 莫非看了胜南一眼:“十八年前,江湖上几乎每个人都在等待他们兄弟两个人的出生,你说他重不重要?” 云烟惊呼道:“啊原来你不是江洋大盗,而是武林盟主啊!” 胜南一笑摇摇头:“云姑娘见笑了,在下在武林里的排名仅仅第六。” “第六还仅仅?”莫非叹了口气,“你不甚狂妄,看来这江湖果真是人才济济的。”顿了顿,继续说:“从小我有个师父,传我武艺,教授我抗金的很多道理,也见过不少不平事,我崇拜中兴四将,也崇敬这些抗金志士,包括你爹……” 胜南一怔,莫非苦笑:“或许是我猜错了吧,因为我娘从未表现过一丝怨恨你爹的意思,估计不是你爹。” 莫如舒了一口气:“你终于想通了!”她望着湛蓝的天:“哥想通了就好。” 云烟轻轻托腮:“爹就像是清晨天上的星星,永远和我隔着无穷无尽的距离,藏在天空后面,还闪着邪恶的微光。” 胜南一愣:“爹就像是清晨的太阳,永远柔和地照着,托着天空一直不落。” 莫非接过话茬:“爹就像是清晨还死不肯下去的月亮,给人以继续的勇气,却打破人的幻想!” 莫如噗哧一笑:“干嘛你们像比诗一样说的这么深奥,爹不就是爹吗!” 胜南不知怎地想起了吟儿:假若那个丫头在这,会把爹说成什么样呢…… 傍晚,才终于停船靠岸。不知是西海龙预知错误了,还是他们中途走岔,上陆之后,才发现这地方不是京口。岸上的那座庙宇,正是不久之前祁连九客中人攻击吟儿、胜南、君前的破庙,胜南情知离黄天荡不远,李戬寨显然应该也快抵达,心下大慰。莫非摸出一张地图来:“九年前,自从我娘被捉之后,我一直在调查幽凌山庄,终于绘制了一幅黄天荡的路线图。” 胜南咦了一声,接过地图,看见李戬寨,也看见殷乱飞那个小匪盗团,却没有幽凌山庄,也不见这座庙:“真是可惜,这座庙好是偏僻,竟未入图。” 莫非一笑:“一时疏忽啊,今天就在此下榻吧。” 四人一并进庙,那庙宇虽金碧辉煌,却没有多少人来过,地上一片狼藉,还是当时模样,似乎刚才才和竺青明蓝扬打过一样,胜南心里不知怎地,竟然一酸,他很想念建康。 莫非解剑躺卧下来:“林兄以后有何打算、将去何处?咱们应该会分道扬镳吧?” 胜南道:“我目前要先行回建康去,睽违了数日,也不知现今建康情势怎样了……”莫非啊了一声:“那也真是巧合,我们也是要去建康,我师父在建康隐居,我要去见他,问他我爹是谁。云姑娘呢?” 云烟的答案显然不是建康:“我不去建康,我要去京口。” 胜南不禁愣住,多日前她明明和殷柔说她要去海州的,想来是要帮自己拒绝殷柔,也总算可以急中生智:“云姑娘一路可有人照应?到了那里应该也不会遇见自家那帮恼人的侍仆吧?” 云烟充满笑意地点头:“他们可万万想不到我会去京口,再也不会烦到我了,天好黑啊,也怪冷的……” 胜南下意识地去摸火折子,突然想起本来仅余的一只已经在江天之界里浪费,只得作罢。莫非一边取火折,一边道:“我来点火吧。” 他先不经心地擦了一擦,刚刚燃亮忽然又熄灭,莫非再连续擦了几次,竟没有一次能擦出火来,他一紧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火折立即落在地上,云烟听见声音,轻声相询:“怎么?点不着吗?” 胜南闻音拾起火折,帮他擦了一次,也依旧没有用:“是点不着啊……”莫如倒吸一口凉气:“咱们会不会,还在幽凌山庄里?” 莫非听她声音还在颤抖,赶紧拥她在怀里:“别瞎说,林兄已经来过这个地方,显然就不会是幽凌山庄。可能是火折受潮了而已,咱们忍耐片刻,熬过今夜就好。” 莫如泣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哥哥,哥哥报了仇,一定要带如儿回去……” 莫如迷迷糊糊之间,独自一人上了楼,这座楼高耸入云,伏在栏边可看月,今夜的月亮大得出奇,也亮得出奇,猛然之间,莫如听到一阵沉重的关门声,忽听耳边一阵巨风,迎面扑来一团黑物,莫如啊一声大叫倒在地上,接着传递来的是一声嘶哑的猫叫,天啊,一只尖牙黑猫正阴阴地盯着莫如,它庞大的体积早已超过了猫,它喵了一声,月亮似乎都摇摆了一下,一瞬间莫如感到无限的恐惧,向后移了一寸不到,猛地掉头就逃,那黑猫飞快地扑上前来,紧追不舍,莫如跑到楼梯口,往下想去求救,可是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她跑啊跑,却始终跑不到底层,台阶越来越多,越来越迂回,在前方等着的一切都是黑暗,最后,好不容易逃到了终点,却发现面前是一座坟墓,墓旁边是毛茸茸的一只肉球,莫如定睛一瞧,竟是一只被活埋的猫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啊地大叫一声…… 睁开眼睛,还没有缓过神来,莫非急切地问:“你脸上怎么这么多冷汗?对了,刚刚你一直在发抖,做噩梦吗?” 莫如流着泪摇头:“没……没事,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莫非拍拍她的背:“不要再乱想啦,如儿,有哥哥在身边,哥哥会保护你。” 莫如紧紧抱住他:“可是,哥哥有好多事情要做……” 莫非一笑:“你放心,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会陪你回去。” 莫如身体还在哆嗦着:“可是,这里,真的已经不是幽凌山庄了吗?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胜南云烟二人也被吵醒,被她这一句问住了,破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被外面黑暗的夜冷静地窥视着,他们几乎谁都看不见谁,这个时候任何力量闯进来潜伏,他们都不知道,云烟突然不敢去碰指南针了,胜南在梦初醒的时候,也有些怀疑这破庙是不是真的是黄天荡的那一座,会不会就是一场骗局,西海龙在骗他们? 从迷雾中返回,好似又要陷入另一团迷雾,莫非是之中唯一醒着的人:“我常常说,人为了寻找规律庸人自扰,其实,正是为了打破对未知的恐惧,人才找规律啊,我们是时候,好好地解开幽凌山庄这个谜底了……” 方才睡眼惺忪的云烟和胜南均被吸引,莫如泪还在脸上,却明显由恐惧转成了好奇:“幽凌山庄?谜底?” “我可以进去,可以出来,我就不信我不了解这个地方。”莫非一笑,“林阡,我是猜想而已,你也可以说出你的想法来,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幽凌山庄,和它有关的传闻都来自于长江,风浪中我闯进去你们卷进去,风浪中咱们再出来,那就是说,这个地方,在长江之中,或者说是长江之下的某一块盆地,它藏匿在江水的漩涡里,所以才能知天下而天下不知!” 第142章 浪中阱 第142章 浪中阱 语出惊人,长江之下的某一块盆地?合情却不合理啊,云烟疑道:“长江之下?那么这块盆地理应被江水倒灌进去,而不是构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还能照样的欣赏日出日落,还能赏月……” “这也是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可是,”莫非解释着他的理论,“就像是平常的锅碗瓢盆,把它们放在水里,它们也会借力漂浮其上,不会被水倒灌。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其中有山峦,有屋舍,有宫殿,那么重的力量怎么不沉下去,可是你不要忘了,你一直不知道幽凌山庄最低的地方在哪里,你每天早上醒来可见的,就是一望无际的流水,也便是说,其实已经有水从碗底渗了进去,幽凌山庄,已经开始下沉。” 莫如听他将幽凌山庄比作碗,觉得新奇,也开始参与旁听。 “这块盆地于是就在黄天荡,兴风作浪了好几十年,原先这里应该也是有外人进来过,可是他们没有武功,加上是在风浪中迷失了,很可能把这里当作了另外一个世界,怎么也出不去,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好几十个世代。北海龙是个例外,他机缘巧合来到这里,也许是因为要躲避什么,也许就像你说的,为了我母亲,才留在了这里,为了她构建山庄,为了她才舍弃了那条已经被自己完善的天路……” “是啊,凌幽姑姑,原本就是这里的人,北海龙是这么说的。他真的,很痴情。”莫如幽幽道。 莫非点点头:“他很可能是想将天路毁掉的,但是有些事情,你决心已定,可能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虽然躲在这里,心里面怕还是很想经常出去走走,‘知天下’吧。所以天路就保存了下来。谁料到,选择通过天路离开的,居然就有他最爱的人……” 胜南信服地听着:“四海龙为了他们的一己私利,对山庄之中的所有人进行奴化,用巫术控制住他们的一切行动甚至生老病死,为了杜绝他们利用天路出去,在唯一可以和碗壁相通的江天之界安排了毒蛇猛兽。偶尔有人闯过去却要变成那个西海龙的男宠被她玩弄!结果就是除了四海龙之外,没有人可以和外界有联系!幽凌山庄里原先的居民,依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新来的外人,更是渐渐地放弃了出去……” 莫非一笑,继续说:“江天之界的那座山,你去看过吧,是不是在山顶看见视野之外全是山,所以以为再也出不去了?” 胜南一怔,忆起那夜身犯孤山顶,还心存余悸。 “你我,所有人,都以为翻过山去是外面的世界,事实上我们都走反了路,那里非但不是外面,反而是更里面!那里是碗心地带,没有一个人可以进去,幽凌山庄的所有人,全部都被夹在碗壁和江天之界中间生存,碗壁虽然近在咫尺,可是有流水阻隔,都被我们误以为是幽凌山庄的‘里面’,加之陡峭,也没有谁可以出去。” 胜南豁然开朗,是啊,那么孤山顶的景象,其实不是山外有山,而是山内有山啊!却为何,比前者还要震撼他的心?! 云烟道:“照你这么一说,幽凌山庄是很容易被外界发现的啊……” 莫非摇摇头:“靠近幽凌山庄的地方,常常会有大风浪,风浪在,周围的航船哪个还敢行路,只有像我们这样不怕死的才会卷入漩涡之下,被冲到碗底进来。所以这么多年来,黄天荡很神异,很邪门,它无缘无故困住金兀术48天之久,谁知道是不是跟幽凌山庄这鬼东西有关联!怕自古及今已经在黄天荡侵吞了不少沉舟和行船之人!” “你说的未必不对,不过,我想的和你却有些不一样。”胜南听他讲完,微微一笑,“你的碗心碗口说是成立了,幽凌山庄的确是只碗,因为我在山顶上走路,曾经回到原地过,所以它是圆形。但是,地理位置和不沉之说,我是另有猜测的。” “愿闻其详。”莫非先一愣,后虚心受教。 “这幽凌山庄,并不只属于黄天荡,也不是固定江中暂时不沉的。既然它存在于江水的漩涡中间,它就不可能不被风浪裹挟着一起移动,所以,我觉得幽凌山庄是会跟着风浪没有规则地移动甚至旋转着的。最近几十年才被堵在了黄天荡周围。” 云烟惊得合不拢嘴:“移动着?” “在幽凌山庄里,没有下雨,却时有水滴,其实就是江水漏进,但不倒灌,正是因为它不停地移动,所以外界看来,它外表是一处漩涡,一道白光,云姑娘应该还记得,它出现的时候,江面有光,指南针会乱转,所以在幽凌山庄里面,你的指南针一直也失效,正是因为包围着这块盆地的风浪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云烟点点头:“是啊,我也正奇怪,为何在幽凌山庄里面,风会时而往一个方向吹时而就逆向,很快地周转来回,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风浪在不停地转着?而且,在山庄中,白天和夜晚的时间不大合常理,没有任何的规律,有的时候,光线也和外界不大一样……” “幽凌山庄外面是风浪是漩涡,所以跟着风浪一起运转……可是,我们在旋风的中间为何还能安静地生活?”莫如不解为何旋风的中心最安宁。 “在旋风中央不知风在侧,这也正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吧……”胜南苦笑,一切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促使我想到这一切的,原是幽凌山庄里的一个农夫,他可能是在北海龙进入统治之前祖祖辈辈就生长在这里的,因为北海龙的奴化,不敢去了解外界的事情,因为来山庄的外人来自四面八方,他就从祖辈那里得知荆州岳阳京口建康靠在一起,仔细想来,它们这几个城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在长江之侧啊!” 莫非点点头:“若这幽凌山庄当真是在长江中不停移动,那它应该是扁圆形,它的宽度,至少是能够通过长江最窄之处的,它经过的地方多了,进去的人就比我猜测的还要多还要杂。可是能出来的又有几个……怕在沉下之前,要世世代代在其中被禁锢了。” 天色渐渐转白,莫非转头察觉到莫如已不像适才那样害怕,温和地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我早说过,那个地方虽然与外界有异,有很多事情终究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 莫如“嗯”了一声,正待说话,胜南忽然“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外面有人!” 水落石出时,风起云涌日。 第143章 与江湖重逢 第143章 与江湖重逢 门外,任何一道景色跃进视线,都给人一种直压进心间的抑郁感。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至耳中:“钱金龙!你死期到了!”紧接着的就是一阵兵刃相接声,这女子是谁?胜南蹙起眉头,他显然听过这个声音,可是钱金龙此名,他压根儿就不晓得! 云烟小声道:“林大侠,这声音好熟……”胜南不禁一怔,两个字直接跃入心间:殷柔!对啊,就是殷柔! 云烟闪着她双眸:“是不是那个殷柔姑娘?” 胜南点点头,人生无处不相逢。 自从那日被风浪冲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殷柔,本以为她已经葬身江中,虽是初识,不免也有些感慨,却没料到她还依旧在世上,而且竟这么巧合,正在不远之处与人比斗! 四人当下一同循声而去,悄悄拨开树丛,黑压压的林间,只看见两把闪亮的兵器,殷柔的剑,和对方银制弯刀,这场比武看似刚进行不久,殷柔年少,却不见得会输,她对面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打扮似商人,莫非眯着眼看了半晌:“我认识这个人,京口金龙镖局的总镖头,他可以说一手揽了淮南所有的镖局生意,名气很大。” 云烟胜南均诧异道:“他一手包揽?”要知道,现在京口镖局最著名的人物,是叶文暻啊,哪里轮得到这钱金龙?! 莫非看他二人惊疑的表情,略带不自信地摸摸后脑勺:“难道……难道不是吗?” 胜南云烟齐齐摇头,笑道:“当然不是……” 莫非哦了一声,笑道:“看来有些江湖知识,我还得狠狠地去补了。” 那钱金龙边和殷柔交手边猜测:“你是谁,你用剑,一身灰,还这么凶狠……” 殷柔大怒:“不准说它灰衣!这是黑衣!” 云烟一怔,觉得滑稽,情不自禁笑出声来,莫如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钱金龙甚是警觉,听到异声直往树根处张望,却忽然厉声喝:“李允之,你给我安静些!” 四人大惊,往树旁看,原来树底下还有一个气息奄奄之人,他倚着树,右肩像受了很重的伤,口里不停地骂着“奸贼”二字,应该就是钱金龙口中的李允之了。 殷柔哼了一声,一剑飞快地刺上去:“钱金龙,你这恶贼,你休想再害人,你死期到了!” 钱金龙哼了哼,弯刀挥撤自如:“少自不量力!” 殷柔久之暂处劣势,被紧紧逼退,钱金龙刀法平平,但力道很重:“你是谁!为何与我为敌,插手我金龙镖局的事情!?” 殷柔咬牙切齿:“像你这么一个背信弃义之徒,能当上总镖头,真是老天瞎了眼睛,可惜啊,你怎么也想不到你费尽心机夺来的名利地位,还没有辉煌多久就被人家轻而易举夺了过去,你真是可怜!”她一用力,钱金龙似是一愣,弯刀被她挑了回来。殷柔再一剑补上去,钱金龙慌忙提刀相抗,抵她反攻。 眼见这两人斗得不分高下,莫非道:“那位姑娘你们认识?”云烟点点头:“要救她。”莫非一笑:“她还不见得会输。怪了,不知钱金龙和她之间有什么深仇,她招招都藏杀机。”云烟道:“这姐姐厉害得紧,她要夺命就夺命,林大侠就差点死在她剑下。” 莫非莫如均觉神奇,胜南微笑道:“那还不是为了救你?” 忽听树下那李允之骂道:“钱金龙,你个无耻之徒,若不是我亲眼目睹,竟不知你是个道貌岸然之人!哎唷,哎唷!” 钱金龙沉着对敌,胡须在风中如万根金针:“随便你怎么骂,你今天是不会活着离开了!” 李允之怒道:“钱金龙,你敢杀我,我师父师兄都不会饶了你!” 钱金龙哈哈大笑:“我杀了你,然后告诉你师父师兄是这里的一个女山贼杀了你,岂不是一举两得之事?” 殷柔冷道:“只怕你没这个能耐!李少侠,你放心,我会救你!”一剑出狠招,竟将那弯刀击得更加弯曲了。 钱金龙就从这一剑里看出些端倪来:“你是殷江的什么人?!” 殷柔脸上俱是鄙夷之色:“原来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杀他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剑,今天我要用这把剑杀了你祭奠他!” 钱金龙一笑:“原来是小柔啊,都这么大了,那么,阿飞呢……” 殷柔被激起悲伤,眼中迸发出排山倒海的愤怒:“你去死吧!”一剑直刺他咽喉,许是力道过大,击得钱金龙即刻仰面而倒,似乎已经受伤。 殷柔一剑笑指钱金龙:“钱金龙,你也有今天!”瞬间钱金龙手中扣住暗器盒,嗖嗖嗖万针齐发,殷柔暗叫不好,无暇躲闪,斜路里忽然飞出几把飞锥来,将针之趋势全部改变!殷柔缓过神来,方从危难中回头,却不能抑制要去报仇,立即上前去一剑刺入钱金龙身体中,那钱金龙显然是对自己的偷袭胜券在握的,刚刚要准备站起来,却连自己要死了都不知道,剑进血溅的一刹那,他浑身抽搐,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殷柔大仇得报,还不解恨,在他一命呜呼之后还拼命地赐了他七八个窟窿,最后把他头颅残忍地割下,果真是仇恨不共戴天。 殷柔心神已定,回身来见李允之:“多谢李少侠出锥相助。”李允之脸色苍白地回应:“姑娘见笑了,这些飞锥并非在下所发。”殷柔奇道:“莫非另有高人在?”正想着,听见木丛中有人大笑之声。殷柔听这笑声如此之熟,看来者,不觉“啊”了一声:“林……林阡!云烟姑娘?!” 胜南笑着走上前来:“殷姑娘别来无恙?”殷柔欣喜非常:“你们竟然没有死?”云烟答道:“我和林大侠都是被人救了。”殷柔哦了一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家寨中,我以为你们全都……想来已经十多天啦,这十多天来,黄天荡这边不知多少人来打探你的消息,好人歹人都有……” 胜南一愣:“你不会告诉他们,我溺死在长江之中了吧?”殷柔最重信义,这他是清楚的。 “没有,我遇见他们,都绝口不提见过你,有些事情,说谎比实话更正确。”殷柔一笑,“对了,这两位是?” 胜南赶忙向她介绍莫非:“他叫莫非,刚刚那几把飞锥便是他所发!” 殷柔打量了莫非一番:“好身手!他那么快,你更快!” 莫非呵呵地笑:“他那伎俩我经常见,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想不到,会助你杀了他。” 忽听李允之痛苦地大叫一声,云烟忙上前去看:“少侠,你怎样啦?” 殷柔俯下身去拔下他右肩的一根细针来:“是钱家的暗器,被喂了剧毒,中此毒者欲保性命,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斩断伤处!” 李允之大惊:“姑娘可有解救方法?”殷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怜这李允之千万个不愿意,为了续命还必须伸出手臂来给人家断掉,旁观之人见到这样的情景,都扼腕叹息,不知他将来怎样地闯荡江湖,或者说是基本地生存…… 那李允之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一直不肯言语,言谢之后便孤苦一人走了。殷柔看着他步步远走茫然的背影,叹了口气,莫非问道:“那位被钱金龙杀死的殷江,原是殷姑娘的父亲?” 殷柔点头:“说来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父亲和钱金龙都是镖师,也是总镖头的竞争对手,钱金龙为了总镖头的位置,趁有一天喝酒暗害了我父亲,当时我和哥哥还小,妈妈虽然知道实情,却碍于他势力报不了仇,于是她就带着我和哥哥到黄天荡来伺机报仇!” 莫如点头:“想不到,钱金龙那么德高望重,私下也是卑鄙小人……” 殷柔一愕,冷嘲:“他要卑鄙,也不会学着卑鄙着厉害点,否则怎么会败给叶文暻,短短几年,京口的生意全被夺走了!” 云烟轻声道:“又是仇……” 她一定是在想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阻止仇恨?没有仇恨的推动,有人会失去目标,有人会不明方向,所谓江湖,也不会发展下去,只会沉闷。真是可笑,为了报仇,满手血腥,古往今来,暴乱大多都是用武力解决的。 殷柔苦笑道:“不知怎地,我们殷家像是跟京口的镖局杠上了,爹爹被钱金龙暗杀,现下哥哥又被叶文暻骗去……” 是巧合吗?不是,有些人,一生都会被一种事情套牢。 第144章 风不止,树欲静 第144章 风不止,树欲静 却想不到,说话间,庙门被踢开,走进一大群人来,为首那个正是李允之,他像一只惊弓之鸟:“钱姑娘,杀害你爹爹的,正是那个灰衣小丫头!” 后面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娘冲上来:“还我爹命来!”殷柔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衣服就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莫如抽剑架在这疯人脖子上,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愤怒:“李允之,你怎么可以出卖我们?昨天可是殷柔姑娘救了你的性命啊!” 李允之瘫倒在地:“我……我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能再失去一条命啊……”他身后一个人忽然走上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在他头上,那可怜人立即毙命,那人杀了李允之,立刻向莫如喝:“放了雪雁!” 莫非怒问:“你们这群人从何处来?!为何一出手就胡乱杀人?!”云烟惊呼一声,不敢相信李允之的死亡,那人满面仇恨:“是你们杀了我钱总镖头!是不是?”殷柔比他要冷静得多:“是我所杀,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他什么人?” “雪雁,是她杀了爹!咱们要替爹报仇雪恨!” 钱雪雁瞪大了眼睛大喝一声,根本不顾莫如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直刺殷柔,莫如一急,没有控制得住手中剑,竟被她蛮力甩在地上,殷柔侧身一让,那杀了李允之的男子毫不犹豫,一掌袭来,莫非从旁入战,即刻接下这一掌,原以为会有不济,孰料这男子武功竟是稀松平常到极致,莫非还未发几成力气,轻而易举就击退了他,那钱雪雁的武功更加蹩脚,仅仅两招,殷柔已夺其剑反架在她脖子上,那男子想打败莫非,明显自不量力,手掌像粘着他手心根本无法收回,只得寄希望于以多胜少,往外大吼:“大伙儿上,把他们统统拿下!” 话音刚落,只见钱雪雁带来的一干人马听命从庙外涌进来,比方才还多了五六倍。殷柔冷笑一声:敌众我寡?在黄天荡里,她殷柔最不愁的就是人马了!亦是面露不屑,向外发号施令:“兄弟们上来,把这些统统拿下!”她话音刚落,殷乱飞的匪盗兄弟们犹如挤着钱家人群争先恐后地进入,竟将钱家镖队冲了个七零八落! 半炷香不到的功夫,钱雪雁等人显然全部束手就擒。殷柔在人群之中,脸上有种不让须眉的领袖气概,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胜南想及她先前还是殷乱飞的军师,突然觉得,正处于纳才阶段的小秦淮很可以考虑考虑她。 此刻,殷柔不理会钱雪雁的破口大骂,只带着鄙夷看李允之尸体,咬牙切齿:“这种人,又可怜又可恨……” 云烟叹息道:“所以说,可怜之人最好是不要干可恨之事……” 正午时分,殷柔胜南等人还在议事,忽听手下来报,被禁锢的钱家众人以钱雪雁为首在监牢中大吵大闹不肯进食,莫非惊奇道:“这钱家人还真是傻兮兮,哪有人在落难的时候还吵吵嚷嚷找杀的?” 殷柔亦回问手下:“钱雪雁吵些什么,是要杀了我吗?” 手下面上带笑:“那疯婆娘白天一直都吵着要杀了二小姐,到了午饭的时候,不肯进食,改着骂我们山寨的蘑菇不好吃!二小姐,是不是要把菜给收回来?” 殷柔大怒:“不好吃?!你替我把蘑菇都给她灌下去!非吃不可!不吃就打!” 胜南一愕,这殷柔的专制霸道,和吟儿到有一点点相仿呢。 莫非笑看那手下下去:“搞不好殷姑娘还帮着钱金龙治好了他宝贝女儿的挑食,好大的功劳!” 殷柔一笑,收敛了方才的霜冷,指着殿堂中央的一个富丽堂皇的大箱子:“对了,我在钱雪雁的小船上发现了这只很奇怪的箱子,料想这么豪华的箱子,理应是他们要保的镖,怎会出现在钱雪雁的小船上?” 莫非点点头:“李允之曾骂钱金龙无耻,或许是因为钱金龙想要私藏宝物,被李允之看见了,李允之想要掩口的费用,想向他敲诈,却遭他暗算,差一点宝物就真的神不知鬼不觉被钱金龙私吞了,真是不守行规,死有余辜!” 殷柔笑着看那特别惹眼的箱子:“这只箱子,兄弟们研究了半天,都还没打得开它呢。” 胜南靠近一步,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排斥感,箱子里,竟似藏有一种尖锐,一种敌视,一种比仇恨更深刻、比嫉妒更刺骨的感情,一阵微风拂过,本轻轻柔柔,忽然间卷起了他的心情,他的忧伤来……不由得退后一步,云烟察觉到他的异常,奇道:“林大侠,你怎么啦?” 胜南摇摇头,不语。 莫非上前去触摸那箱子,把耳朵贴上去听之中的空气流动,再往缝里瞧了瞧,不禁赞道:“好亮的金光,好绚丽……”本能地去扳箱子,却打不开。 云烟咦了一声:“怎么会打不开箱子?它并没有上锁啊……”殷柔上前一步:“所以说它是一件宝物啊。钱金龙是运镖的人,那么李允之显然是托镖者,他的话里,他的师兄师父尚在不远之处,不见了镖和镖头,立刻会找过来,兄弟们要做好准备迎敌!” 莫如道:“看来箱中之宝是灵物,遇主则开,遇敌则合。”殷柔叹:“真可惜。”云烟一笑:“那到没有什么可惜,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胜南心神忽然有些不定,内心居然平添了一丝等待,他下意识地去触碰饮恨刀,他瞬间觉得,箱子里隔着的那件宝贝,也一定和江山刀剑缘有关。 金光……难道说是抚今鞭? 胜南不由得忆起了杨妙真:抚今鞭是和妙真一同失踪的,倘若箱中宝物真是抚今鞭,那么这个劫持妙真的人,一定就是这次的托镖者,是离间我们红袄寨和小秦淮的敌人! 那天傍晚的时候,天空还是特别的亮,黄天荡这边,江水上涨,浪卷岸边,惊骇人心,似乎有一种欲袭山雨的张狂,但是闪亮的天色证明了冬季也不失明媚。这里毕竟是黄天荡,不仅拥有秋冬的悲凉,还有的,是在悲壮气势之下江风的狂傲和浪花的卑微。 胜南轻声叹:“树欲静,而风不止。” 与他一同站在江边听涛观浪的云烟,笑着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其实林大侠的心里面,是希望像漩涡中的幽凌山庄一样,‘风不止,树还静’是吧?自古以来,要做到风不止树还静,多么困难,可是在漩涡中的人,都向往。” 胜南震惊自己心里所想能被她理解,转过脸来,微微露出些诧异之色,闯荡江湖多年,遇到的女子不计其数,值得尊重或者深交的没有几个,可是很多时候,她们总觉得自己难以接近。像被引为知己的陆怡,她总是惋惜自己心扉紧闭、无法理解,而挚爱的玉泽,虽然聪明睿智,却始终多愁善感,喜欢把自己对她说的话想多了想远了,结果可能导致两个人更加难受,再后来一路相伴的吟儿,不知怎地,感觉和她不像生活在一个世界,他的话她好像都听不懂,她的话他也经常是折半了听。云烟却很不一样,她可以明显地听出自己话里深藏的涵义! 暮色渐起。 胜南突然懂了,走到哪里,江湖都接踵而来,可是,每个地方的江湖都不一样,所以,才会有新的际遇,因此,就应该像漩涡中的幽凌山庄一样,风不止,树静。 第145章 庆元党禁1 第145章 庆元党禁1 天渐渐地阴起来,冬雨连绵,落叶纷洒,有历代代表萧索的黄色,也有冬季苟延残喘的几抹绿,捡起来想要去描述这番风景,突然发现,黄色虽然代表枯萎,却是新色,绿色虽意味鲜活,却显然陈旧了。 路上行人也逐渐停止了行路,于是在冲渑酒馆里喝酒吃茶的,络绎不绝。吟儿闲来无事,帮几位师兄在柜头写账,天色很不好看,可是李君前从外进来,却春风满面,关于他和潇湘姑娘的事情,百灵鸟和琬早已经通知到了江令宅,所以李君前一旦满面笑容,就免不了要遭到吟儿的盘查:“怎样啦二大爷,和潇湘姑娘进展得如何了?”君前难得的红了脸:“反正,蛮好的吧。”说罢就只是笑,吟儿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竟然把我们小秦淮的李代帮主变成了一个只会傻笑的二大爷……” 李君前在一张刚空的桌边坐下,他来此,不可能是只谈私事:“红袄寨里有胜南的消息了吗?” 吟儿随着坐在他一旁:“没有。他们也去黄天荡问过,山贼渔夫船家都问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现今为止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我想我们不必再自欺欺人。”李君前叹了口气,“十多天了,难道你觉得他还活着?” 吟儿脸色一变:“别说了,我不知道!可是我们只有等,等他回来……” 清平乐在一边替他们斟酒,心里也明白,吟儿这么多天来一如既往的笑脸迎人,其实都是假的。 “假如他没死,可是被江水卷走或者说甚至是出了海,要十几年才回来,我们也等吗?这么急的事情,不能等。”君前轻声道。 “难道你们小秦淮和柳五津那帮人都想要放弃?”吟儿刹时眼中含泪,面带气愤。 “不,不是,是做好两手准备。”君前即刻解释,“我知道你和胜南的交情,还有这件事和秦川宇的关系……可是你要明白,这些都是天命。”顿了顿,他微笑着拍拍吟儿的肩:“最近十几天,最着急的人应该是黄鹤去,他心里不知多想把秦川宇引到他那一边,从此咱们既少了林阡,又缺了林陌,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秦川宇会受脚伤,行动不便。” 吟儿一愣:“他受了脚伤,和金人计划有什么关联?” “川宇是一个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改变立场的人,所以金人的计划,是通过上次劫狱那一战,彻底地让川宇和我们反目,但是黄鹤去深知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在劫狱之后的日子里,是非常想带川宇继续见识见识江湖、设计我们对峙的,但是川宇行动不便,就成了川宇的借口。黄鹤去到宋国来的目的没有完成,可是他不能永远以金国使节的身份留在这里,有朝一日总是要走的。”君前笑着解释,“所以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川宇近期都不可能为金人所引诱,而且,他的心,很可能再度倾斜回来。” 吟儿点了点头:“其实,如果胜南不在了……川宇还是林阡……又其实,他的心,从来没有改变……”君前一怔,从她话里,他也微微听出川宇的处境何等的尴尬。 正说着,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铁链声,知可能是官府押解犯人,君前吟儿立即停止话事,清平乐迎上前去:“官爷。” 果然是两个官差押解犯人,却见这囚犯书生模样,长相秀气,弱不禁风,不知他所犯何罪。官差要了酒菜,把囚犯撇在一边自顾自地谈笑,那囚犯稍稍哆嗦了一下,一官差立刻一鞭抽上去:“叫你别吵,安静些!” 吟儿要动怒,君前一把拉住她,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清平乐机警,上前去收拾:“不知,几位官爷押的是什么重犯?他这么瘦弱,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啊……” 那官差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奉丞相之命,好好地惩治这帮逆党!” 吟儿一怔,她也知道,最近几年朝中有一场党禁风波,丞相,怕就是那后党之中的韩侂胄了吧。党禁牵连到的,不只是政坛中风口浪尖的人物,有更多的是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们,无辜,却注定要牺牲。 清平乐给那二人上了酒,缓了他们的脾气,回过头来走向吟儿和君前,低声说:“他们应该是要押送犯人去临安。” 君前点点头,轻声道:“这些事情,咱们还是不要管的好,毕竟你要插手,也不会改变什么。” 吟儿失望地要转身,那官差喝了一二分醉,忽道:“大哥,咱们赶回去临安,正好可以看看那位大理的美女!” 吟儿登时一惊,警觉起来。 另一个官差道:“哈哈……哥儿们江南的美女见多了,换个风味品尝品尝也不错!”吟儿心中诧异:什么大理美女,难道还会是蓝玉泽不成?可是蓝玉泽不是在苏州的吗?怎么会去了临安? 那二人吃了酒,又押着书生走了,吟儿满腹疑问地问清平乐:“师兄猜测,这书生是怎生得罪了韩侂胄?” 李君前亦被勾起了好奇:“我想知道,这场伪学党禁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这些天来,好似风波不断。” 清平乐等这两个官差走了老远,压低声音道:“这些就是当今的朝中事了,前些年,当今圣上取代他老子当皇帝你们可知道?” “知道,文暄师兄说,太上皇他老人家惧内,成天疯疯癫癫,也不懂得孝敬他父亲,如此不孝之徒,岂适合做皇帝,丢死我大宋的脸呢,所以朝中官员一商量,就让现今的皇上提前登基了。”吟儿道。 清平乐一笑:“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政变落幕了,争斗才刚刚开始,政变成功的两个大功臣,名叫韩侂胄和赵汝愚,因为待遇不平等立刻就成了仇家。成王败寇,这场较量没有多久,韩侂胄就把赵汝愚斗败。” 李君前点点头,继续聆听,吟儿插话道:“这我也听文暄师兄讲过,他说,那赵汝愚虽然艰苦朴素,有丞相的素质,却失于疏直,不能容物察人,所以被斗下去也不奇怪。” “赵汝愚是道学派,他失势了之后,受损最厉害的集团显然当属道学,就像师父早年敬重的朱熹、文暄师兄的世叔叶适,都逃不过韩侂胄的攻击,韩侂胄处处针对道学,在今年已经明令禁止他们讲学,这使得道学派众人忿忿不平,怨气几个月都没有停歇下去,我看那书生也是对韩侂胄口诛笔伐的某个学子,他一下子撞在了刀尖上。” 吟儿一愣:“这些派系之争,什么时候才可以止歇……” 闲暇时候,又想起方才那官差说的话,心里略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大理美女,和那韩侂胄,不会有什么关联吧……但愿,不是蓝姑娘…… 官差如暴狮,挥鞭若冰雹。 但说这书生一路受尽了欺负,饿着肚子,伤病交加,步履越蹒跚,越要受虐,根本生不如死。行至郊外,雨开始下得更阴寒更汹涌,书生悲从中来,呻吟道:“救命啊,救命啊……” 那官差之一立刻抡起鞭来:“找死!”还没来得及抽鞭子,手中武器突然不见,大惊之下,只听另一官差惨叫一声,以手护颊,脸上竟是深深的一道划痕,官差甲即刻抬头看对面,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白衣少年,手上玩弄着的,正是从他手里夺去打他伙伴的长鞭!这少年站在雨地里,冷笑着看他们,脸上俱是讥讽之色,迅速将鞭子随手弃了。 官差甲大怒:“你是什么人!?” 少年冷冷地,抱剑而立:“雨停了再告诉你。” 官差乙嗷嗷叫着,甲却不敢动弹,正视着那把无鞘之剑,像忽然忆起了什么似的:“哦……哦,独孤清绝!” 说来也巧,雨顿即变弱,停了。 独孤讶异地一笑:“你还真是通晓江湖,临安冷家的捕头是吧?” 甲“啊”了一声:“是……在下,在下是冷逸仙冷捕头的门徒。” 独孤清绝哼了一声:“果然是冷铁掌,可惜了你冷铁掌,传人一年不如一年。哈哈哈哈,居然如此不济。” 冷某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在武林前五十名里,怎么不见一个姓冷的,原来都缩在临安,‘叫嚣东西,隳突南北’去了。” 冷某大怒:“我们冷家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夺鞭子伤人!” 独孤没有理会他这句问话,突然低声说:“把他放了!” 另一个冷某从头到尾根本敢怒不敢言。第一个冷某收敛了怒气,低声下气着问:“你待怎样?” “我叫你放了他。” 冷某道:“如果,我不肯放呢?” 独孤手一放,残情剑一挥,白光一闪,冷某眼前一亮,剑又回到独孤手里。 冷某只觉脖上冰冷,一摸,全是血。 冷某惨叫一声,已倒下去不省人事。另一个冷某见此大惊,转身就落荒而逃,独孤再一剑过去,轻轻松松将枷锁砍断。 一前一后来到江令宅附近,万家灯火已阑珊。独孤一路任这书生跟着他,却没有向他解释自己为何救他。 书生满腹疑问,也满心的感谢:“大侠是谁,为何要救在下,大侠的武功真的很厉害,他们都是冷铁掌的高手啊!” 独孤听着听着,忽然笑起来:“冷铁掌的高手?真是玷污了冷铁掌,从前冷家的一个不大的捕头叫冷奎,都可以‘一夫无器,万夫莫敌’,现在,却,唉,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书生随着他进了冲渑酒馆:“大侠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只希望求得大侠姓名,将来必当涌泉相报。” 正在灯下读信的吟儿,陡然见到书生,不禁一怔:“这位好是面熟。”那书生环顾四周,一副凄然模样,凤箫吟想起中午之事,啊了一声:“你是那个囚犯……”那书生瞪大了眼睛:“老板娘……不要告发我,在下真的是无辜,不想要被他们抓去!” 吟儿本就有救他之意,听他一求,动了恻隐:“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泣道:“回老板娘的话,在下姓赵,名叫光复。” 独孤在桌旁坐下,回答吟儿询问的目光:“我和他没有交情,也并不认识,我救他,是因为看不惯冷家那帮人的暴戾,你放心,我会安排他的去处,不会连累别人。” 吟儿一怔,这种打抱不平,她觉得不像独孤的个性,不是说独孤做不来,而是独孤应该不屑做。 独孤看出她依旧有疑惑,稍稍一愣:“当然也有些私人的原因:我很不喜欢姓冷的那一家人!我眼不见为净,见到了就一定要搅乱。” 他说很不喜欢,那就应该是很讨人厌了。独孤的性格吟儿很欣赏:喜欢的趁兴就做,不喜欢的就去搅和。 吟儿一笑,也不刨根问底,转头续问赵光复:“赵光复,你犯了什么罪?” “回老板娘,在下没有犯罪……” “别叫我老板娘,叫我女侠!” 清平乐噗哧一笑:“你怎么成为了囚犯?” 赵光复叹道:“我只是一介书生,代表我们广陵学子上书朝廷,替赵汝愚赵丞相鸣冤的,得罪了韩侂胄那奸相。所以他要擒我去临安。不过,天不绝我!” 吟儿一怔:“你胆子真的很大,明知道那会陷自己于危难,你还?” 赵光复轻声道:“韩侂胄逼死了赵丞相,把朱熹老师的学说称为伪学,说咱们这些人都是逆党,自从他当权之后,我们这群学子,从来没有停止过为赵丞相鸣冤过!” “可是你们得到了什么?你们的攻击只会被他压下去,所以在今年,他彻底定死了你们的罪,你们道学的名流,要不被贬谪,要不被革职,而你们自己,被剥夺了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现在谁敢传播道学,谁都会被称作逆党!你不后悔吗?”清平乐面带遗憾地看着赵光复。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韩侂胄不明白,有些东西,是压不下去的。打压我们,他一点好处也不会得到。我赵光复不会罢休,今年不行明年继续上书!只要留口气在,我就不信骂不死他!几位救了我,他日在下一定会报偿!” 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吟儿突然打了个寒颤。 当年,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场看似不相关的政坛风暴,会彻底改变江湖,把他们所有人都过早地推向了战场。 “庆元党禁”到“开禧北伐”,不过十年时间。 第145章 庆元党禁2 第145章 庆元党禁2 “官差们把建康城都翻转了过来,都没翻出那个叫赵光复的逃犯啊!”“哪个人这么能耐,敢在冷家手上抢犯人!”“应该是个江湖人士吧。不知他们江湖人士为何要趟这趟浑水,和冷家过不去。” 吟儿在路上撑伞走着,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看来事情不小得很,临安冷家,几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现年来却投靠了朝廷,不培养江湖人士,改训练名捕了。 吟儿回到酒馆里,收了伞,发现方才外面打伞的也真就是她一个,叹了口气,忽地看见冲渑酒馆里一片混乱,正自诧异,清平乐一脸紧张地上前来:“独孤呢?他有否藏妥了赵光复?” “你放心,师兄,赵光复已经离开了这边。”吟儿一边答,一边随清平乐往楼上去,回看楼下,酒客茶友们均是被官差们挤的挤推的推拉的拉,被驱不异犬鸡,难怪这么乱。 楼下最大的首领没有参与盘查,只是悠然自若地坐在桌旁,赶完了别人当然是自己坐下来喝酒:“伙计,送几坛子酒来。” 满江红抱了一坛子好酒去,那人一拍桌子,随手一推,酒坛立刻砸了,那首领脾气比谁都火爆:“你不认识老子是谁!?老子是冷铁掌现今的掌门人,韩丞相贴身的侍卫!你好不识礼,上最好的酒来!不合老子的意,你就别想做生意,我记得你这家酒馆的名字了!叫……冲渑酒馆……” 吟儿冷冷地在楼梯上停下,真怕他老眼昏花,读错了字。 满江红忍住气回头去找酒,那首领依旧怒气冲冲:“前几天对付那个姓杨的小子已经筋疲力尽了,还要到建康来接囚犯,好不容易到了,囚犯都会丢!妈的!妈的不像话!” 亲兵劝道:“大人别生气,姓杨那小子不照样被咱们稳住了,至于这赵光复,也不愁抓不到。” “姓赵这小子胆子很大,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骂,丞相被不少人都骂过,单单对这个有些好奇,还想见见他一面。你说咱们要是丢了他,怎么回去复命?!” 满江红再抱来一坛子酒水,那首领一边说话一边呷了一口:“真难喝!”手一推,又是一地碎片,武功真是不错得很。满江红还想忍气吞声去捡,吟儿立刻从楼梯上下去,一把拦住他:“师兄,捡什么捡,要捡也是他的事情!” “小丫头,敢这么跟我冷逸仙说话?”首领哈哈大笑,“要我捡也好,陪我喝杯酒就好。要不,也可以弹个琴,脱脱衣裳。”言中充满戏谑之味,显然还没弄清楚凤箫吟是谁。 吟儿脸色刷一下变得铁青,心里已经顿起杀意。 却听得身边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喝酒?酒在哪里?可怜这坛子美酒已经被阁下砸了!可惜了好酒,遇到不懂酒之人,便就如英雄失路,可叹啊可叹,世上雷鸣皆瓦釜!”说话的人略带醉意,一脸痛惜地拾起地上碎片:“这酒还真是香。” 冷逸仙岂听不出弦外之意,火上浇油,一手将桌子掀掉,告诉人们,他要哪里生事端,哪里就不会安稳!他要和秦日丰比一比,还真可以把后者给比下去。至少武功上,绝对是大内侍卫的水准! 只是他一掌劈下,醉汉轻轻一让,就容易地躲了过去,摇晃着说:“冷逸仙是吧?你充其量不过是人家的走狗,凭什么作威作福跟个老虎一样,暴戾淫逸都会短命的……” 冷逸仙脸无处搁,抽剑而出,一剑就刺向那醉汉,但剑至中途,急转下路,武功略高的人都看得出,名为剑进,实在阴险的是剑后的掌力!醉汉本欲接剑,突遇这变故,竟也是不变应万变的武功基础,对上去也是一掌。 吟儿一眼看了出来,轻声道:“冷铁掌。”沈延走到她身旁,点点头,说:“吟儿你要小心,千万别招惹了冷家。”吟儿一愣,沈延握住她已经攥紧玉剑的手,制止了她的杀机,关切地说:“吟儿若是杀了冷逸仙,逞了一时之快,会结下不该结的仇恨。” 吟儿冷冷一笑:“师兄说的对,我不会为着杀一条狗,脏了自己的手。” 中间比试的这两人对对方武功却皆是又惊又疑,冷逸仙直接摇头:“你才叫可惜!”醉汉哼了一声:“有什么可惜?你这么好的身手,却替奸相卖命!” 冷逸仙怒道:“奸相?只是你们道学一家之言吧!” 醉汉冷笑:“不是奸相?那么之前的赵丞相呢?怎么会突然间就死?” 冷逸仙一愣:“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是赵汝愚一党!?” “正是,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朱名潜字子墨是也,是朱熹先生在浙东讲学时候收的弟子。” 冷逸仙收回掌来:“朱熹的弟子?你也真是,谁不好攀附去攀附朱熹。武功这么厉害,干脆不要学文了,改投我冷铁掌,将来保管你飞黄腾达!” 朱子墨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师父比较,就算他韩侂胄,也没有资格给我师父的讲学冠上伪学的罪名!” 冷逸仙哈哈大笑:“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赵光复抓不住,还可以抓你去凑个数!不过你命就不会有赵光复那么好了,丞相才不会饶了你性命!” 说罢一拍手掌,两列士兵纷纷归队,冷逸仙双掌连环,迅速袭向朱子墨,朱子墨心存戒备,半扣拳头接过左边先至的一掌,冷逸仙手掌心热,周围却是冰凉一片,朱子墨猜出他要调用内力,急忙运力,料想不到突然间冷逸仙左手便缩了回去,紧跟着右手的那一掌直卷向朱子墨左路,朱子墨猝不及防,来不及换手,硬生生与他对接一招,手心就一阵发麻,像有根针直插进手心里一样,朱子墨只得硬拼,无果。冷逸仙哈哈大笑:“你已经中了我一掌!何必还死撑下去!” 众位旁观的武林高手,皆是看出朱子墨和冷逸仙本该势均力敌的,未料到那冷铁掌如此厉害,一掌就令敌人受伤,当真是不容小觑。 吟儿看出些端倪来,冷逸仙这双掌是不一样的,左手那一掌是去试探朱子墨,引他调用内力,右手看似补招,其实是在调虎离山之后,撤去了左手上的所有力量,转到右手上去对付对手已经虚空的左手! 清平乐咦了一声,满江红轻声道:“刚刚那两掌,交替得真叫漂亮,身手如此敏捷,才会调虎离山。”吟儿一笑:“也有点点像田忌赛马呢。” 那朱子墨虽然受了伤,却未即刻落败,朱冷二人自一掌对接起一直僵持着内力往来,脑边散发开来的皆是真气,脸上的也俱是冷峻之色,抗衡地过久,无论是朱子墨,还是冷逸仙,都气喘吁吁,无力说一句话。 蓦地,冷逸仙身边的亲兵上前一步,趁人之危一刀砍向朱子墨,事出突然众人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这亲兵自己找死——他内力不在这二人之上,一旦靠近战局,显然难逃内伤。却料想不到,他一接近朱子墨,即刻浑身痉挛,吐血而亡! 这变故当真突然,一见出了人命,众侠客哪里还能袖手旁观,酒馆里面只剩下寥寥几人,所有的围观人群,一窝蜂地逃窜出门,因为好奇心又接二连三地躲在了门外继续看下去。 吟儿见到那亲兵暴死,也微微一惊,如此一来,这场内力的较量,完全在她意料之上了,不由得和沈延对视一眼,心道:师父早年虽然老被朱熹忽略不睬和爽约,却终究很敬重他……要不就先救下这朱子墨再说。 主意已定,吟儿蓦地就上前一步,擒住冷逸仙和朱子墨的手,从中间把他们的手掌硬生生分了开来:“这里是酒馆,不是你们比武夺命的地方。” 朱子墨大惊失色,这样的插手,使得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这娇小少女的内力,实足在他二人之上,那冷逸仙更是紧紧盯着吟儿,冷笑道:“看不出小小的一个建康,居然处处藏龙卧虎!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你们是一党!”转过头去,对后面一干人等:“来啊,把这群逆党一同抓回去!” 官兵们一层层包围上来,吟儿有些生气:“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逆党!?” “什么证据,你的武功不就是证据!”冷逸仙讽刺地笑起来。 “你少来!”吟儿万万料不到自己也成了党禁中的一份子,“那么多文人学者,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朱老头子,你少给我乱扣罪名!” 朱子墨免不了要替他师父讲话:“你怎么可以骂我师父老头子……我师父哪里得罪了你……” 吟儿哭笑不得,冷逸仙才不容她辩驳:“作什么戏!你最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事态严重,武林人士遇到兵,照样有理说不清。沈延、满江红、清平乐诸位面面相觑,知道这事情只会越牵连越广,真是棘手,此等情景,冲渑酒馆里的所有人,怕是都逃不了干系,吟儿甚至有性命之虞,最利索的解决方法,就是杀了冷逸仙,只是,杀了冷逸仙,要是暗地里解决到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眼睛,杀了他再置身事外实在太困难…… 酒馆外一片喧嚷,水泄不通的门口,围观群众们犹同烧开了的水,但煮沸的水一瞬间像烧干了一般,鸦雀无声之际,门外走进两个人来,正是秦川宇和崇力。 冷逸仙掉转头去,见是秦川宇,先是一愣,见礼道:“秦少爷。”秦川宇蹙眉:“冷大人明明是来建康捉拿钦犯的,怎么会在此地?” 冷逸仙哼了一声,指着朱子墨和凤箫吟:“这书生和这小丫头是和钦犯一党,我要一并押解回临安去。”秦川宇瞬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微笑道:“冷大人误会了,这位姑娘是在下江湖中的朋友,她只是在江湖中行走的女侠客,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是赵汝愚朱熹一党?” 吟儿不禁一笑,被称“女侠客”了,而且是被秦川宇称“女侠客”了,尽管,还“什么都不懂”……却有一种,被捧上天的满足感觉。 冷逸仙疑惑地看着这位女侠客:“既然秦少爷都这么说了,那就真是误会一场。不过这朱子墨,就绝对轻饶不得!” 朱子墨此刻已然内伤发作,嘴角尽是血迹,吟儿本想救他,差点连带着自己也拖下去,一身武功也无力相援,有些遗憾,朱子墨也明事理,拍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目送官差和犯人一并离去。 这些天来,江湖之外的纷扰一直不停。秋尽,叶子被风肆意地玩弄着。可是,赵汝愚、韩侂胄,旧绿新黄,皆是落叶,大势所趋也。 川宇转过身来,看着吟儿还略带紧张的脸:“政坛是最残酷的江湖,你不属于那里,过问了会害到自己。” 吟儿嗯了一声,脸有些红。她一向觉得,自己不喜欢暧昧的,可是,明明和川宇一起的时候,就是有那么一点暧昧,不止一次和自己说,自己还和他没有开始这段也许将要开始的感情,却在每次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时候,脸红心跳…… 沈延就站在楼梯的台阶中间,看着吟儿和川宇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楼梯栏杆的两侧,呵呵笑着把清平乐和满江红两人推了上去,他自己却又再度下来,窃窃私笑:“走近些啊,别像门神一样站在两边。” 吟儿抬头狠狠瞪了沈延一眼,川宇一笑,上前一步,轻声问:“吟儿,你最近可有空闲么?虽然天气很冷,也总是下雨,脚伤也没有痊愈,可是很想去野外散散心,你陪我去赏心亭吊古如何?我有东西要给你,也有话要对你讲。” 第146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第146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赏心亭、吊古、川宇有话和自己讲,还有东西要给自己……假如没有云雾山上的那次变故,吟儿听了一定会狂喜会掉眼泪,会拼了命、不矜持地点头,可是现在没有,现在除了该有的慌张之外,是不安是懦弱是一种无路可退的紧张,她像被牢牢绑在了阡陌之伤的诅咒上,开不了口。 吟儿低头沉默,沈延在一旁不断地撺掇,川宇静静地微笑着,等候吟儿的答复。可是就在这应该温馨安谧的气氛里,蓦然间从老远的地方卷过来一阵风,急速地从川宇和吟儿中间穿插过去,力道大得将吟儿斥退了一步。 洪瀚抒,他飞快地从中间挤了过去,吟儿差点摔倒他也不管,也不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楼上走,却把气焰留了下来。吟儿看清楚是他,错愕地僵立在旁,无话可说。 沈延看他气冲冲地往楼上赶,方才从中阻碍明显是故意的破坏,哑然失笑,正要让道给他,已然不及,被这阵风撞到栏杆上,没地方躲还被洪瀚抒踩了一脚。 每次都是这样,洪瀚抒和凤箫吟闹僵的时候,糊里糊涂做牺牲品的都是沈延。沈延有什么办法,哭笑不得地站稳了脚,怎么奢求洪瀚抒能说一句抱歉的话,只得自认倒霉。 吟儿眼见师兄受伤,不能不管,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总算拦住了洪瀚抒,公然地、不由分说地、狠狠地对着他的脚就是一下:“还给你,洪山主!” 洪瀚抒冷冷一笑,转过脸来,带着嘲讽的语气对川宇:“你确定你喜欢她?就这么一个愚笨到家、遇事斤斤计较的女人?” 沈延吟儿皆是一愣,原来矛头在秦川宇呢。 吟儿听瀚抒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原来是这么低下的一个位置,却不知川宇是因为自己的哪一点才喜欢自己的呢,自己也实在是很想很想知道…… 川宇没有回避洪瀚抒这句无理的问话,看了一眼吟儿,笑着回答:“你无理取闹在前,我不觉得她做得有什么不对,她方才干的事情我不仅欣赏,而且非常支持。” 洪瀚抒哈哈笑着掩饰:“你不听劝也罢,你是她的第二个男人,也将是被她抛弃的第二个男人!” 沈延略带担忧地看了眼川宇,他知道川宇可能说不过凡事自以为是的洪瀚抒。却只听川宇淡淡道:“被抛弃的第二个男人?那是不是也可以做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一直到最后一个?”洪瀚抒一愣,川宇一笑反讽:“是你自己不会珍惜,浪费了她的第一次动心。” “不,我没有对他动过心!”吟儿气愤不已,岂料洪瀚抒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楼上拖,边走边道:“你过来,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这局面沈延等师兄皆是始料未及,眼睁睁看着瀚抒旁若无人地把吟儿拉走,根本就没问吟儿自己的感受,却在瞬间,听见川宇出刀的声音,那利刃冰冷地贴着瀚抒的脖子,寒光温和地落在吟儿身上,同时川宇的手,轻而易举地把吟儿的手从洪瀚抒的手里握了回来。 川宇那一刻却看透了眼前这个红衣男人的心,轻声道:“九分天下的‘钩深致远’,当年听说你的时候,叱咤风云、英雄盖世,却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然如此蛮不讲理……痴人要说梦,是不是也该到夜半无人时?” 沈延本来是带着看热闹的心理听吟儿和川宇合力攻击洪瀚抒的,听着听着忽然心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骤即觉得——吟儿和川宇有过不止一次的合作,吟儿和川宇,真的很像少年夫妻,也许,可以刀剑合璧,天下无敌呢。沈延还无暇继续深究下去,就只见洪瀚抒暴跳如雷:“我要退房!我要退房!建康我呆不下去了!” 那架势,简直可以把楼梯给震塌了,在场数位,不论是秦川宇凤箫吟,还是沈延满江红都觉得滑稽,可是哪里敢在他面前笑出来,满江红还乖乖地被瀚抒押着去收拾屋子退房去了,等瀚抒走开良久,沈延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总算,不闹了!”“可是,少爷,刚才那个人,长得真的好像霸王啊……”崇力童言无忌。 川宇和吟儿相视一笑,被瀚抒这么一搀和,反到没先前那么紧张了。 忙碌了整整一日,送走了冷逸仙、洪瀚抒两大霸王,满江红、清平乐、沈延几位老板均是腰酸背痛、叫苦不迭,好在吟儿虽然平时懒惰惯了,还能烧得了几样众位师兄喜欢的菜,顺便也留秦川宇主仆二人吃了一顿晚餐。 沈延知道,说顺便留晚饭是藉口,其实是自己几个沾了川宇的光,才能尝到她凤箫吟的厨艺,是以饭桌之上连连叹息女大不中留。 “吟儿,这盘山珍是你做的么?真是好吃得紧。”川宇问。 “是啊。是么?是吧……”吟儿回答。 “你是说这盘蘑菇啊?是啊,小师妹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每次有大事件的时候都要拿出来献宝。”沈延笑着说。 “哦,少爷也很喜欢吃山珍呢,夫人最拿手的也是这道菜,好像味道也是差不多的。”崇力人小鬼大,懂得话里有话。 奇怪的是,沈延和崇力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川宇和吟儿,仿佛是双方的父母一样。 “其实,我做的面条也很好吃啦……”吟儿带着谦卑的语气继续王婆卖瓜,盛了一碗面,立刻埋头苦干,面条却越吃越长,有几根始终也吃不完的样子,吟儿觉得奇怪,同时听得川宇“咦”了一声,吟儿一愣,转头看川宇,原来自己方才没注意,夹的那一筷子面和川宇夹的连在一起,是以顺带着把他碗里的几根面条也吃了过来,若不是川宇奇怪地发问,剩余的几根怕吟儿还是会给拽过来! 沈延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小师妹,这么古怪的错误,只有你身上才出现得了啊,哈哈哈哈……” 吟儿怎么说也霸道不起来,羞红着脸干脆不说话,川宇一笑,从旁打量着她泛红的侧脸:吟儿,你不知道,虽然跟你在一起很吵很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以发生,却真的很幸福,很快乐,没有丝毫的负担…… 只是,吟儿真的太单纯,有些事,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入夜之后,离开冲渑酒馆,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被一个人横钩拦在路中央。 行路的人已经逐渐稀少,加上走的是一条小路,崇力难免有些害怕,扯了扯川宇的衣服:“少爷……” 换作平日,他也不需要为身负绝艺的川宇担忧,可是,川宇刚刚接近过凤箫吟,他还是有些迷信,觉得川宇搞不好又要受伤流血了,况且,这个拦路虎,姓洪名瀚抒! 川宇一笑,没有停止行路:“你果然没有走。” “你说的,痴人说梦,要到入夜之后再说,那我就好好地跟你说一说梦!”洪瀚抒仍旧气焰嚣张。 “你想问什么?”川宇停在和他擦肩而过的地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这回眸的过程,和胜南的回眸很相似。 “你为何要把她拽到赏心亭去陪你吊古,还有你要送她什么礼物,先给我过目过目!”王道又霸气。 川宇不由得愕然:“你有没有自觉管的太多了些,我要送她的礼物,怎么可能给外人知道?我把她带到赏心亭,当然是要在那里开始我们的感情。” “你最好清楚地知道,一份爱开始的时候,要想好它会结束。” “你扪心自问过么,你和她的爱有没有开始过?”川宇的这一句,忽然间毒辣地撕扯住洪瀚抒的心。瀚抒一怔,停止发泄任何不满,任由他说完就走。 川宇已经渐行渐远,洪瀚抒还站在原地,松开握紧钩的手,叹了口气:“林陌,希望你对她好一些。我洪瀚抒,不希望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就算她已经不属于我,我也要告诉你,你要是对不起她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川宇一愕,转过身来看他,微微一笑:“其实,这才是你的心里话么?那么为何你要在她的面前表现地那么急躁?那么不讲理?” “我不就是嘴贱些,我不会讲话,我一看见她,就只想着打击她骂她。”洪瀚抒苦笑迎向川宇疑惑的眼神,“不过,你应该会好得多,你对她,不可能既爱又恨……你要跟她说,就好好说吧,不要错过她,她其实是个好女孩……” 川宇和瀚抒却都不知道 有些话,一辈子都传递不到 有些人,一生都爱不起 有些事情,一世都看不清 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147章 抚今鞭1 第147章 抚今鞭1 登高临江,听涛之声,览峦之色,无论声色,皆是远近跌宕起伏、交相辉映。傍晚时分的黄天荡,天已昏,地也暗,饮恨刀和断絮剑的主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江畔,体味着江之咆哮、山之印染。 胜南隐隐见到小秦淮李戬寨的影子,心里止不住狂喜,往那个方向大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整个黄天荡,刹那间充斥着胜南的回音,久久不散,是,林阡回来了,莫非一笑,轻声道:“是啊,我回来了……黄天荡,淮南。这个地方真好,黄天荡,是咱们宋人的福地,是打胜仗的地方。” 胜南摇摇头苦笑:“那只是无数次败仗中的一次小胜仗而已,当时咱们的国家多惨,将军元帅在外辛苦奔波,而皇帝却躲在建康,金兵赢了就逃,金兵输了就继续安逸。” 莫非一笑:“难道说你想反朝廷?你倒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不像你,一个目标却两种思想。” 胜南一怔,是啊,吟儿也说过,精忠报国,又不是报朝廷,他对当今的朝廷,并没有抱任何希望。 天快黑了,林莫二人回到殷柔寨中小憩,殷柔告诉胜南,她已经通知了小秦淮胜南归来的消息,教他心情终于有些平复,晚餐时分,殷柔正与莫非云烟胜南同席,忽听有头目来报:“二小姐,来了一帮子人!” 殷柔冷静把饭菜吃完,擦了擦嘴角,一笑而过:“等了一整天,他们总算来了,那些托镖的人,一个也别想把宝贝带走!小五,引他们去大厅!” 胜南的心忽然间跳得很迅速,似是要蹦出来一样,他知道,这个来者,非同一般。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临,却不知是朋友的会面呢,还是敌人的交戈? 一大群人同时涌入大厅里来,地面不平,被踩得泥石乱溅。 胜南眼睛一亮,他感觉上的朦胧骤然变得异常清晰,他找到的那个人站在队伍的中间偏左,虽然衣着平常,但是比起他身边一个个的猥琐形象,他那不加修缮的气质明显得鹤立鸡群。熟悉感愈加强烈,而那个少年抬起头来,恰好和胜南四目相对,茫然之中,他们都似乎看见了对方脸上自己的影子,这份感觉,是惺惺相惜,不像自己和川宇那样遥远,但过近,却排斥,又好像,胜南和这个少年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胜南觉得不可思议,呼吸开始急迫。少年的眼神却没有像胜南那般炽热,只是在诧异之后,立即移开,似乎漠不关心。 胜南知道,他不该这样走神,走神压根儿不利于当前这样的局面,因为现在,他们还是敌人。 云烟一笑:“有趣啊,哪里有主子不站中间站一边的?”莫如亦道:“那少年真别出心裁,不知是何门何派的少掌门呢?” 殷柔走上前去立即向那少年见礼:“不知尊驾光临敝寨有何贵干?” 那少年一愣,似乎有些尴尬,那群人均哈哈大笑起来,最正中的阔公子打扮,调侃的口气迎上前:“小姑娘看见了小白脸了,连起码的规矩也忘了,哪有这样问礼的?”边上另一少年轻蔑道:“岳风,受宠若惊了吧?还有人叫你尊驾,多少年没听过了?哈哈哈哈……” 原来他叫岳风,倒是个很普通,却也没有久仰过的名字,可是胜南当即便懂了为什么自己和他之间有相似,原来在这里……岳风的眼睛里尽是忍耐和不屑,脸上未有丝毫的愤怒,只是那种掩饰的冷淡,这种冷淡,胜南自己也有过,是多年以前,他还是张安国的儿子的时候,多少人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一模一样啊……难怪比对川宇还要亲近,原来,是因为同病相怜。 殷柔、莫非、云烟、莫如四人均大惊失色,殷柔想要遮掩住尴尬,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咋舌:“他……他?”她不由得再上下打量他一番,除了他一身衣服果真不如旁人光鲜之外,哪一点证明了他在人下?可是,岳风却低下头去,脸色很不好看,如纸。 只是却不明白,这帮人明明应该是同门的师兄弟,为何要集体排斥一个如此勃发英气的少年?他不可能和当年的胜南一样,身上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污点。 华衣公子态度尤其恶劣:“想不到你们这群山贼不长眼睛,谁主谁次都分不清!”身边那一直跟从他的少年却一副阿谀嘴脸,使劲地抚平他的气:“少掌门,何必和岳风这种扫把星计较!” 岳风抬起头来,冷道:“李师弟,大敌当前别自乱阵脚!” “谁是你师弟?整个逐月山庄,也只有师父一个人容得下你!” 殷柔怒道:“全都给我住口!这里不是你们吐口水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快讲!” 华衣公子道:“是这么回事,在下新近得了件宝贝,想托镖去临安,哪知昨日还没有交接得完,镖头和宝贝都失踪了。” “所以呢?”殷柔冷笑。 “所以啊……”华衣公子小眼睛贼溜溜地扫了殷柔一下,然后又抛了个眼色去戏莫如和云烟,莫如恼羞成怒,拔剑即刻去刺,那公子笑嘻嘻地一闪,握住了剑尖,想退却莫如,右手将她往怀里直拉,莫非一惊,断絮剑立刻离手,直袭而去,硬是阻止了他的侵犯,那公子侧身一躲,身形极是矫捷,莫非看莫如已是又气又羞、眼中噙泪,怒道:“男女授受不亲,阁下岂能如此轻佻!?” 那公子哈哈大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不到这小小山寨,一下子出了三个美女,辩之,这三个人儿,可把咱们玉壶、阑珊比下去了!” 那李师弟笑道:“玉壶决计比不过她们,跟阑珊差不多,是绝顶漂亮的啦……” 公子哈哈大笑,云烟、莫如皆是气愤不已,殷柔倒是没有那么在乎:“你凭何肯定,你们丢的东西在我这里?” “这里最大的盗贼团伙,不就是你们?!” 殷柔冷笑:“阁下真是抬举。” “在下不止抬举,在下还想喧宾夺主呢……”说罢上前来要搂殷柔,殷柔大怒,往后一退拔剑出鞘。 一瞬之间敌我分明,那公子哼了一声:“你好好看看我是谁!苍梧山逐月山庄张梦愚是也,就算武林盟主,也要惧我三分!” 殷柔冷冷道:“是吗?不知武林盟主有没有见过这种败类?” 莫非一愣:苍梧山、逐月山庄,依稀也是属于抗金联盟之中的啊……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少掌门? 胜南一直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对面那个名叫岳风的少年,他的存在,使得胜南根本不可能把眼光和心神汇聚到第二个人身上,从岳风的身上,才找到了,过往自己的影子。此时此刻,岳风正在沉思着什么,没有抬头,但在那一群人当中,他真的是那样的突出,那样的醒目…… 忽地却听李辩之大呼:“少掌门,那不就是咱们的箱子?!”一语既出,众人顷刻间偱声而望,大厅再往里不远,赫然陈列着的,正是从钱家小船上搜得的宝物,莫如一愣,原来殷柔根本没有想过要藏箱子,而是要和这逐月山庄里的人马挑明事情啊,莫非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这殷柔姑娘处事有分寸得很,定然不会出差错,咱们只要依着她,不添乱就行。” 张梦愚大怒:“你们这群贼!人赃俱获了还有什么话好狡辩!” 殷柔大声道:“你凭什么说这箱子是你的?!” 张梦愚瞪了她一眼,径自往那箱子走:“我不是箱子的主人?那我怎么打得开这箱子!” 殷柔哼了一声:“我倒要见识见识,鼠头鼠脑的人怎么打开宝箱?!”胜南明白,殷柔此举,实在是欲擒故纵而已。 张梦愚大怒,李辩之一把拉住他:“好啊,少掌门,咱们就让这群小贼见识见识,咱们逐月山庄最鼠头鼠脑的人都能开这箱子!岳风,去开!” 岳风没有任何抗拒,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爆发,他一步步地走上前去,莫非忽然自言自语道:“岳风……岳风是谁……” 岳风走到宝箱旁,伸手一拉,只见箱中还有一段半伸出的扶手,扶手上的一角上还有一处机关,岳风轻轻一按,那宝箱骤然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金色的光芒破箱而出,映满了整个大厅,所有人,包括胜南在内,脸上都被四溢光辉遮盖住了,惊奇之余,均无法动弹—— 岳风手里握着的,不是抚今鞭是什么?!世上唯有这抚今鞭,鞭尖锋利胜刃,鞭身熠熠生辉,也唯有这抚今鞭,能帮着饮恨刀躲过别人的觊觎。 殷柔直盯着那寸锋利鞭尖,眼红不已,随即上前要夺,岳风顺手一挥,鞭尖已然伤及殷柔手背,岳风、殷柔均后退数步,殷柔握住自己淤青一片的手,怒上眉梢,张梦愚哈哈大笑:“怎么样小姑娘?咱们逐月山庄最鼠头鼠脑的人都能打开箱子,可见箱子是咱们的啊!” 殷柔冷道:“可惜啊,你们连人带箱子都已是瓮中之鳖了!” 说罢她身后寨中兄弟全部剑拔弩张,显然是部署完好,等候良久,但此时此刻张梦愚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调戏和讽刺,怒气冲冲道:“岳风!把这女山贼给我杀了!” 第147章 抚今鞭2 第147章 抚今鞭2 岳风迟疑了片刻,还是在殷柔出手之后将抚今鞭横起应对,殷柔虽是先发,却是后至,殷柔想不到岳风手法如此之快,抚今鞭来时竟是一呆,幸而岳风手下留了三分情,鞭尖再次轻触殷柔手背,只是看似轻轻一捧,殷柔手上浮肿一片。 殷柔不由得大怒,迅速举剑袭去,张梦愚斥道:“你干什么留情!杀了她!铲平这里!”见殷柔与岳风开始比斗,双方其余人等岂敢怠慢,逐步火拼,殷柔耳听八方,眼观四面,情知不妙,自己的手下们平时作恶惯了,没有逐月山庄一众武功精练,只能仗着人多维持战局,而和岳风的一对一,她实在是没有机会反败为胜! 金光之下,胜南探清楚了岳风的鞭行路线,根本不是殷柔可以匹敌的,不由得看呆了,莫非眼神原先不在其上,一招半式,就立即被吸引,不禁暗暗称奇,抚今鞭得岳风,是如鱼得水,殷柔招招进攻,却被抚今鞭次次化解,每次都还未及中路,鞭风已将剑吞噬。 一鞭可度四季风,春风和煦,夏风炽热,秋风萧瑟,冬风凄厉,竟于无声中在招式缝隙之间全然流露,当初胜南还以为,使鞭如李君前方可驾驭抚今鞭,却未想到,此时此刻的抚今鞭,能在有如风啸的同时,亦如风中之箫。 世上历久弥新,万古常在的只有山、潮、风三种,山潮均雄阔,风却有雄奇、秀丽、热烈、衰冷的重重境界。 天下高手,有在己上的,一向是当自己在山下,仰望那山巅,独独这抚今鞭,令自己有从山前观山后之感,越看,越深远,越惜。 殷柔节节败退,败相毕露,眼见岳风必胜无疑,那李辩之还想上前来以二敌一,莫非大骂一声:“不要脸的!”飞身而去,断絮剑一剑划空,李师弟闪身一让,腰中也出了一只长鞭来与之对峙。 张梦愚眼看着战局大势已定,得意地笑,见岳风不肯杀她,大声喝令:“岳风!你在干什么!杀了她!” 岳风似是一愣,微微迟疑,再使出一成力来,轻易地卷起殷柔手中剑,迅速地甩出老远,与此同时,鞭尖已直袭殷柔面门…… 殷柔暗叫不好,不及躲闪,料想这次不死也伤,莫如站得最近,忍不住大叫一声。过激金光,猛烈地灼人眼,那电光火石之间,殷柔明白了吹面清风内在的火辣,痛苦地闭上双眼,等待将至的痛楚。 一道闪亮的雪光,从岳风的背面追来,硬是将金光揪了回去,制止了这场血光之灾。 殷柔支撑着站直了,她面前刚刚加入战局的黑衣男子,由后发力,一刀将金鞭拦截,将最长震撼卷入了最短一刀。 云烟喜道:“林大侠!” 岳风鞭风受阻,诧异回身,冷冷打量着眼前这个,敌人。他显然要比殷柔厉害得多! 岳风注意他的兵器,左手长刀,右手短刀,看似钝弱,实则深厚,蕴藏刚强,岳风方回过神来,胜南未停留一刹,左手“澄江一道”,右手“月分明”,两路齐来,岳风沉着应战,先挡左刀,一鞭击过,再驱右刀,但胜南刚刚收左刀至中途,飞快地换了一式“迷花倚石”,刀之快,令人眼花,岳风毫不慌乱,本是以鞭去击右刀的,此时只是轻轻一推,再借短刀力道去挡长刀,胜南右路刚退,上去的一式不是“忽已瞑”,而依旧是“月分明”,明快地上前攻入空隙,岳风不禁一惊,侧身闪让,莫非余光扫及,不免赞服,他也知西海龙给了一本刀谱与胜南,十日不到,刀还是那把刀,招式、内涵已大不同,起码没有那样空虚了。其实,胜南内力很少是有原因的,饮恨刀就是他的内力。 云烟轻声道:“视之无端,察之无涯,荡荡乎八川分流。”莫如听罢,微微回味了一番,真觉贴切。 胜南一进此战,即刻控稳了局面,岳风强则强矣,操控武功的能力,怕还在胜南之下,然而,谁是胜者?—— 突然岳风抚今鞭缠绕住长刀,同时闪身一让,胜南短刀击空,正欲重补一式,忽地听得众多人微声惊呼,胜南在那刹那间也突然惊呆了…… 天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胜南的长刀,他的长刀,只是和抚今鞭轻轻一磨,忽然间竟似割破一般,刀尖被划成无数刀刃,分向各个方向裂开,竟然,被鞭尖磨损!! 世间竟有如此利物,可以将饮恨刀削作千百刃! 胜南没有细想,立刻将长刀从金鞭旁抽离重刺岳风,岳风握着金鞭呆呆地入神,胜南长刀已至他咽喉,他才抬起金鞭来横切刀面,当此时,谁都看见长刀的刀面多添了一道划痕,胜南后退一步,愠怒地瞪着岳风,岳风亦目瞪口呆地盯着金鞭看,觉得难以置信! 张梦愚眼看着岳风出彩,眼红不已,冷冷道:“你这扫把星!还配出什么风头!打这么久,连个小山贼都杀不了,我来对付他!” 说罢一鞭直抽胜南,胜南轻易一躲,绕至他身后,长刀抵他后心,胜南冷冷道:“一招之内被人攻破,学了武功不如不学……”张梦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下不了台,再去看岳风,岳风漠然看着这一切,只说了一句:“放了他!”胜南一笑:“没有这个必要。” 只听李辩之大呼小叫:“少掌门!我杀了这小子再来救你!”众人眼光转移开去,一见李辩之和莫非的比武,便不禁哑然失笑。莫非仅用了两成力,像耍猴一样戏耍李辩之,外行人看还真以为李辩之占优势。张梦愚大声道:“放了我!不然我手下会毫不留情,杀了你手下!” 岳风和张梦愚的态度截然相反,小声对殷柔道:“请阁下见谅。” 张梦愚怒道:“你怎么回事?对山贼何必客气?辩之自会救我!不像你,一点用都没有!” 岳风虽然声音轻,却冷得令人心寒:“他们是山贼?少掌门你用脑子想想,他们是山贼?!” 张梦愚不禁一怔。不及片刻,莫非已轻而易举撇开鞭揪住李辩之衣袖,将他手臂反别过去,再利索地一抽,断絮剑脱鞭而回。李辩之霎时痛得嗷嗷大叫。张梦愚又惊又惧:“怎……怎么会这样?” 殷柔一拍手掌,混战到此为止。 逐月山庄见张梦愚与李辩之被擒,均化喜为忧,围上前来:“岳师弟!”“岳师兄!”“救救少掌门!”“岳师兄!” 岳风往四周看了看,心里一直没有停止打雷:“不敢当……” 张梦愚急道:“岳风!救我!救我!” 岳风哼了一声:“睁大你们眼睛瞧瞧这是什么兵器?你们连饮恨刀都不认识,传出去不被人耻笑?!” 张梦愚和李辩之等人均是大惊,齐道:“饮恨刀?!” 李辩之直盯着胜南:“是……是饮恨刀……” 张梦愚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错误,连声求饶道:“林……林大侠!饶命!饶命!” 岳风道:“林少侠,本派与贵寨素来无瓜葛,近来只是得一宝物,欲押送至临安,怎料得途中被劫,还请你宽手,放过钱家那些无辜之众。” 胜南问:“你们这抚今鞭何处得来?” “回,回林大侠……在下……在下是在苍梧山下与一商贩买的……只是见它奇异,未知与林大侠您有关……”张梦愚满身冷汗,浑身战栗着。 胜南见他愚蠢,应该和杨妙真的事情无关,不免有些失望。抚今鞭,可能已经周转了不少次,最后的下落还是一个商贩!那么杨妙真到底何处寻!? 殷柔一笑上前:“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看这岳公子鞭术一流,敢问是何方人氏,以后还能去拜谒。” 岳风一愣:“不敢当,在下居于海州苍梧。” 殷柔一笑:“在下叫殷柔,岳大哥这个朋友,在下可是交定了!既是朋友,岂有不做人情之理。只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寻仇,咱们这里卧虎藏龙,可不只有红袄寨和短刀谷的首领坐镇呢。” 岳风点点头,将抚今鞭递与胜南,胜南微微一笑,没有去接:“难道说,岳大哥觉得抚今鞭不应该占为己有吗?” 岳风一怔:“可是,你的饮恨刀……” “就当它受了一次磨练。抚今鞭,还是该留给有缘人。”胜南知道,没有谁,比岳风更适合抚今鞭,江湖上以鞭法扬名的,李君前、寒泽叶,都不可能比他岳风合适! 当下,岳风带着张梦愚、李辩之代表的唯唯诺诺之徒和钱雪雁代表的骂声连连之辈上船扬帆而去。 第148章 何故怜断雁,自身亦孤鸿 第148章 何故怜断雁,自身亦孤鸿 天色渐渐更晚,江上灯火辉煌。 胜南、殷柔、莫非等人站在岸边望行船,直至那船消逝于江面,由一点渐虚,胜南心里的热情像被冰水浇灭,但忽然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想再见到岳风,还有饮恨刀再见抚今鞭。 莫非笑着打破沉寂:“抚今鞭、饮恨刀都有定主了,我们的阵型,正在逐渐摆脱雏形,真值得高兴……我记得师父和我讲过江山刀剑缘,饮恨刀和抚今鞭的关系,是一直亦敌亦友的。” 胜南一愣:“亦敌亦友?” 莫非觉得纳闷:“难道你身为饮恨刀的主人,对江山刀剑缘依旧还一知半解?” 胜南点点头:“是啊,我只知道江山刀剑缘的对阵预言,对于具体的细节,还像一个局外人。” 莫非一笑:“也许他们都觉得你明白,所以没有告诉你江山刀剑缘的细节。宋人的阵营里,要有六十位绝顶高手,各自有各自的武器。已定的武器里面,你饮恨刀和惜音剑是夫妻,可是和抚今鞭却关系亦敌亦友。我的断絮剑,是阴阳两把都可以参与对阵的,只不过阴阳相克,不能同时参战。另外有一把弓叫做射月弓,是为了防止临阵变故才出现的。” 胜南点点头。 “还有,对阵的每个人未必是同一个目的,有些之间甚至有私怨,为了消除隔阂,阵中还有一把关键的剑,叫做轮回剑,是天下所有英雄共有的,谁独占都没有好处,所以交给一个守剑世家一直在京口守着,可是金人们最想破坏的其实也就是轮回剑,因为别的武器不像轮回剑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惜,这么多年,许多金人到京口来找寻过,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要知道,三十多年前对阵结束之后,轮回剑就已经被那守剑世家继续藏了起来,京口那时候有很多家族,哪一户都有可能是藏剑之家,想找到,真的很困难……而且这么多年,未必没有迁徙出京口。总而言之,轮回剑很隐秘,中间的牵连的事情我们都无从知晓。但又其实,我们在淮南遇见的任何一个路人,都有可能是轮回剑的守护者,搞不好认识了也不一定。云烟姑娘,殷柔姑娘,哈哈,都搞不好和江山刀剑缘有关联!” 殷柔云烟皆是一怔,殷柔笑道:“你还真会想当然。” 莫非哈哈笑:“好了,不说那轮回剑了,唉,今日见到他岳风,觉得他就是抚今鞭的主人了,所以心里真的很欣慰……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亦敌亦友。” 胜南一愕:“我和他,只可能惺惺相惜,怎可能亦敌亦友?”忽然小声道:“穿大漠,越重山,浮行舟,阅遍天上繁星,无奈尽失路。唉,风烟老人怎会预见?天意,岂可足信……”莫非听他自言自语,奇怪地拍拍他肩膀:“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首词……” 莫非一笑:“是吗?我也想到了一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莫如咦了一声,眼里充满了疑惑,莫非一笑:“那人是岳风……” 胜南茫然若失:“我确实一直在找寻着这样的人啊……” 却在蓦然回首的时候,孤帆远影。那时候,隐隐约约明白了:风烟境里人,轮回世间客,来去均难测,聚散只一梦。 次日清晨,莫氏兄妹、胜南、云烟正式与殷柔作别,莫氏兄妹与胜南顺流去李戬寨暂住以去建康,而云烟的方向是京口。殷柔担心她一人路上有事,特地送了她几个“保镖”。临走的时候,胜南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不知怎地,那一刹那,看见云烟也回了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他很自然地也回报以一笑。 云烟的那一层神秘感,并没有因为距离远而消失,像清晨的山气,缭绕盘旋在半山腰,那样的飘渺不定。也许,是萍水相逢,也许,还有见面的时候吧。任何人,在自己的生命里,都是来了,又去了,而玉泽,一会儿就一年…… 胜南,忽然间不再那么感伤,生命,不就是这样,蹊跷得你怎么也料不到、看不清?离开了一些,自然要见到另外的一些,眼前的,是自己熟悉的江湖—— 李戬得到消息,已在门口张望良久了,见到胜南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大喜之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身上又拍又打:“天啊!真的是你!你怎么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快一个月啦!对了,你怎么失踪的?” 李戬听着胜南叙述,听得连嘴也合不拢,直到听完了,大呼惊奇:“你们!去了幽凌山庄?对了,那个叫云烟的美人呢?我想见一见啊!” 胜南笑而不答:“对了,建康那边的情形怎样?” 李戬黯然:“你到清闲,享受一番奇遇,大家可就惨了,你失踪第二天,盟主发着高烧,冒雨去找你,李香主差点摔到水里去,盟主也差点发烧烧坏了。” 胜南惊而站起:“他们……可有事吗?!” 李戬道:“这些都没什么大碍,大伙儿去秦府里劫狱,听说是劫成了,只不过错了人,大家都很失望。” 莫非插口:“小秦淮好重义气!” 李戬道:“那当然,胜南兄,我已经飞鸽传书去了建康,他们一定早就知道你活着的消息,不再担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非坐在他身边,听这一连串的笑声经久不息,根本不像一个人能发出来的,直冒冷汗,拍拍李戬的肩:“老兄,你,你怎么笑都笑得这么厉害啊……” 李戬愣了一下,随即继续把剩下的那一点笑完了:“你回来了就好,你回来了就好!来,上酒!吃饭!各位,吃饭!” 第三日,依旧漂泊。 剪江而渡,还能嗅到从前的一丝兵荒马乱。 上岸之后,跑了一段路,恰好看见一间竹寨,胜南闻见酒香味,立即拉了莫非莫如一起去,忙不迭地要酒喝,三人肚子都很饿,点了好多好多菜,但小二一直摇头:“没有,没有你们要吃的菜啊……” “那就随便上些你们有的菜吧!”莫非等不及。 小二哦了一声:“几位可有忌口?” “没有,我和哥哥都什么都吃。”莫如一笑。莫非忙道:“哦,不要上有蘑菇的菜。” 胜南一怔,抬起头来,有些无措地看了莫非一眼。待那店小二走了,方问莫非:“你,你怎么知道?” 莫非一笑:“在殷柔的山寨里,天天夜夜都有那道菜,可是什么时候见你林阡吃过?每次殷柔逼迫钱雪雁吃的时候,我都见你面露嫌恶之色。可见你的确是有忌口的食物啊……你在殷柔的面前,掩饰的实在太辛苦。” 胜南叹服道:“你若是金朝派来的奸细,只怕我此刻,已经九死一生了。” “你吃了蘑菇,会怎么样吗?”莫如奇道。莫非忙轻咳一声,眼睛往旁边瞄了瞄,莫如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没有追问下去。 “终于要去建康了,希望我师父知道我爹是谁,好了却我的一桩心愿。”莫非叹气。 “你爹,西海龙说的比较含糊。比武的时候喜欢和别人交谈,对自己很自信,这特点,不止一个人会有,实在不是特点。”胜南说。 “其实,我师父一定是认得我爹的,不然,不可能没有原因地千里迢迢从建康去莫家村收我为徒、传我武艺。”莫非推测。 寨中原本还有一些人,一直在论江湖事,原本声音不算大,却在忽然间,送到胜南耳边两个熟悉的字眼:“吴越”! 胜南有些惊疑,凝神侧听,果真是吴越无疑,他许久没有这位结拜大哥的消息了,在自己失踪江湖之前,次次去红袄寨的分舵打听他的音讯,都无果,可是,听到无聊酒客议事,通常都不会是好事,他不想听下面的话,听到他就后悔,他无论如何都不信—— “这对恩爱小夫妻是兄妹两个啊!其实他们两个早就知道!可是一直不相信,硬要去天山和山东取证,直到吴臻和吴珍都把玉佩拿出来,石磊当场就晕过去了!你说可怜不可怜?!”“可怜啊!好像那石磊都有孩子了!”“不会吧!兄妹两个!乱人伦,反纲常!?”这帮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胜南只觉头痛欲裂:“不,不,这不可能!” 莫非握住胜南冰冷的手:“在为吴少侠担心么?”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冷一片:“那玉佩也太奇怪,中间好像是一只野鹤,当年那个男人就把这玉佩给了吴臻吴珍一人一个,唉,造孽啊!你说两个人怎么就遇见的呢?!” 莫非松开胜南的手,转头看莫如,莫如正诧异地望着他,莫非摸出他身上的玉佩来,中间透明莹亮的不是只野鹤是什么!? 莫非如遭五雷轰顶,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复杂心情。 胜南缓过神来,蓦地看见莫非手中的玉佩,控制不住啊一声微呼,忆及当时北海龙问莫非:“你娘是凌幽、吴臻还是李素云?”对,对啊,他们显然是被同一个男人骗了! 莫非松开手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罢要起身问那帮人。胜南一把拉住他:“不要冲动!他们的话音里,根本不知道那男人是谁!” 莫非由茫然转为黯然:“一切都怪这个男人,是他害了我娘,害了幽凌山庄,害了我,他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 胜南拍拍他的肩:“也是他,害了吴阿姨,害了新屿和石磊……”心中悲伤:这样一来,他和新屿其实是兄弟二人?怪不得有些眼熟,可是,新屿和石磊,难道真的是天意吗…… 大家的身世,一样的飘零。 何故怜断雁?自身亦孤鸿。 那条通往建康的路上,看见冬季天上最后一只落单的大雁。 第149章 一生求此 第149章 一生求此 建康城南郊,一大群兵卒押送囚犯缓缓而行。 天阴雨湿路滑。 这一群囚犯之中,有个人虽着囚衣,眼中充满冷傲。他不是那个朱子墨又是谁? 此刻,他眼观四方,群山在远处若隐若现,近处是个狭隘的过山道,岩穴之间稀稀疏疏排列些小树,在风中摇晃。 忽然之间脑后疾风,朱子墨想也未想,往前一跃,但前面兵卒拾起长戟直刺朱子墨,朱子墨手无法动弹,立即抬脚踢他,再转过身去时,后面兵卒的长矛已刺入他的身体。一时间囚犯们大呼小叫,往四处逃散,但不过多远,被兵卒们接二连三地搠倒。 最后,只剩下朱子墨一个,伤痕累累地站着。 “他们都是无辜,为何要置于死地?!” 兵卒冷道:“你以为真的送你们去临安?丞相还没那个闲工夫!”“送你们做深山老鬼也不错!” 朱子墨冷笑:“牛首山,当年抗金的地方,现在,却,哈哈哈哈……” 背后一杆枪上来,朱子墨只觉一阵剧痛,终于倒下,倒在这血色的夜。 醒来的时候,天上只有稀落的几颗星,星星下面是一团火光,火苗烧得很旺,火堆旁的那个人,一直往火堆里添木材。 朱子墨支持着坐起来,小声道:“你,你,你是……” 那人道:“在下叫赵光复。”“赵光复?” “就是广陵隐。” 朱子墨哦了一声:“广陵隐?哦,你就是广陵隐?你的文章写得很好!” 赵光复一笑:“那又怎样?尊师现在安好吗?” 朱子墨即刻黯然:“不很好。师父近来讲学受阻,身体方面也出了些问题,当真是贫寒得紧,他还坚持着到处办学,可是韩侂胄他,做得未免太过分!朝廷,只会生一些没必要的事端,为了一己私利,何尝为天下苍生考虑过?当年齐心协力抵抗外敌的地方,如今,却在自相残杀……” 赵光复道:“我现在也是钦犯之一,所幸在建康城里被高手救了,那高手指引我到这里来,也是他救了你,他叫独孤清绝,在平江的慕容山庄,你如果要报恩便可以去找他,世道凶险,你不要去临安。” “那阁下?” 赵光复叹了口气:“我要报仇。我要用我的头脑,杀了韩侂胄。” 朱子墨一愣,轻声自语:“你可以用头脑,我也可以用刀剑……” 清晨,路上没有几个人,独孤从南郊向北,策马奔驰,风将风景掩埋,路把路线模糊。 瓦肆参差之中,掺杂着田园的宁静感觉,只是这些树木早已经失去绿色,光秃。 独孤突然下马,在河边的一株柳树旁站着,忽然间一阵难受:“玉儿,十年了……” 突然间迎面溜过来一大群人,看装束是布衣百姓,他们飞快地跑来,独孤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即刻将手从树干上移开,刚刚开始警觉,忽地侧面发过一根细针,独孤眼疾手快,举起残情剑一挡,针顺剑刃滑落在地,这时第二根针已然发至,同时脑后生风,竟是个围攻的阵式,清绝低头让过背后兵器,残情剑一道剑光荡过,细针方向转反,朝对方射去,对方一中即倒,见血封喉。 “百姓”们纷纷拔出刀剑,将独孤围在之中。 独孤冷冷道:“你们真想得出来!就没想过,真正的高手,是无须戒备的么?” “百姓”当中的是个蒙面女子,显然她是发话者:“没办法,主公要你的项上人头,在下只好不择手段!”说罢一剑刺来,又狠又辣。 独孤残情剑抬起,“残情无影”,虚实齐并一同袭去,那蒙面女人武功高于平常,却也是勉勉强强接了过去。独孤的剑招残破,各种各样的漏洞竟紧密相连,变得天衣无缝,教谁都难以攻破! 蒙面女子被他逼退,再进一剑,独孤又一剑“残阳夕照”,急速过去,甚至比夕照更夺目,更辉煌,剑气凌人,那蒙面女子连退数步,手下们立即迎上来围攻,只可惜,他们在独孤眼中太微不足道了,一道剑气,这些人悉数倒下,但独孤刚刚收剑回来,一枚金针又当胸飞来,快如闪电,独孤无处退让,硬生生接住针头,细看那针尾发黑,若错接一毫,会立刻丧命。 独孤冷道:“你们真不会用火毒,真正的火毒,哪里是这么配的?” 那蒙面女子一惊,见他未倒下,也抛下一句:“你很厉害!主公低估了!”她飞快地抽出一只铁盒,一刹那,万针齐发,独孤举剑横档,万针向四处飞撒,但是一眨眼,那女子已然不见。 这时候路上还未有行人,天刚蒙蒙亮。 轻风拂过,独孤撤剑回到腰间,突地向西追去。 那逃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独孤转了个弯……奇怪……怎么又没了? 转进一个深巷里,前面才传来那阵脚步。 遂惊望,不远处是一个一身白衣、戴斗笠的男子。 说来也怪,那男子转了个弯,忽然又不见了。独孤不免奇怪,运起他独孤轻诀再追,才又重新找到那男子轨迹,其后那男子时快时慢,独孤轻功虽高,也是勉强跟随,这男子像故意将他越绕越远,他轻功好是卓绝,宇文白、凤箫吟、厉风行也不是对手! 得遇对手,乃人生一幸事也!独孤被激起战念,他独孤,这一辈子,都在求这一件事,斗,和人斗,也和天命斗。 略带快意地挡在那男子前面,这场赛跑,到最后他独孤没输给这陌生人。 男子冷笑:“阁下跟了在下一个时辰,究竟有什么目的?” 独孤一笑:“在下,只是想求一个对手!” “那你到试试看!”他的口气,不比独孤谦逊。 独孤绕出深巷,面前群松丰茂,没有人的影子,只有从叶间透过的几缕阳光而已。 后面突然有一阵奇怪的声响,虽然很轻,独孤还是能够辨识,闪身让开,左手接下那暗器,竟是一枚再小不过的松针,蓦地当胸又一阵火热。好快的剑!独孤往后便仰:“不过这种偷袭算不了什么!”独孤残情剑出手,剑尖与那剑一碰,立刻被弹回来,独孤后退数步,站稳了,惊讶地看着这不明人物。 看不见脸,可是,发如墨,身形标致。直觉,他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多少。 那男子冷道:“还没几个人接我一招能活着。” 独孤哼了一声:“你当你是谁?一招毙命?怕只怕只有我独孤清绝才有这本事!” 男子似乎一怔:“好狂的小子,你就是那个,戏弄石暗沙向一的神秘人?轻功果然高妙,我听他们说,你来去如风,若非存心戏弄,他们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算来,我和你还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 “我当时不相信,林念昔可以一剑杀那么多人,就去沈阅家小住,等她林念昔出来杀人,可是她到之前,我就看见另一个人跟他沈阅血拼,让林念昔捡了个大便宜,哼,那个人想来,就是你独孤清绝了。” 独孤一怔,看他右手剑,左手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那天有笛声,原来是你轩辕九烨。” 金国的天骄,终于也来了建康,他来做什么? 轩辕九烨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命也没有必要留。”独孤笑了笑:“那得问问我手里的残情剑!”说罢更不答话,残情剑直取轩辕九烨。 “不知天高地厚!”轩辕九烨举剑相迎,独孤明白得很,这位金国天骄武艺超群,出道比自己早上十年,根本不可能像嘴上那样怠慢,三招之内,与之已到难分难解。 “泪隐残情!”独孤大喝一声,剑法飘逸俊秀,又隐含淡淡忧伤,轩辕叹道:“好剑法!可惜太繁琐!”剑在手上,不知以何种招式,立即将剑招化解,他不辱天骄之名,剑法简洁厉害,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独孤一惊,连忙用回阳心法静气护身,一个空翻,再一剑“残阳挽月”直袭他咽喉,轩辕似是一愣,连用九路步法避开剑招,然后又举剑相迎,飞快反攻,独孤紧握残情剑,残中带厉,柔中带刚,变幻莫测,而轩辕九烨剑法毫无破绽,内力雄浑,不过始终只占得一丝上风,独孤大喝一声“残灯无影”,轩辕九烨再度一剑击破,锋利地直逼独孤,独孤不假思索,举剑硬拼,蓦地手掌一阵火热,剑术未绝,内力的比试已然逼近。 不甘示弱,立即运起心法敌他,这第一次抗衡,就得全力以赴! 轩辕九烨喝道:“一只左手就想练成残情剑法和回阳心法,你真会做梦!”独孤冷笑:“是吗?”白衣一展,将回阳心法运用得淋漓尽致,同时剑随身动,缺口处处透着真气,无章可循的残情剑法,散发出极强的剑气。 “人剑合一”。轩辕九烨淡淡评价,剑气交织下只听咔嚓一声,最近的一棵松树应声而倒,轩辕九烨边战边说:“你在武林大会上,就不应该不压着凤箫吟!” “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武功高强?你真是会小看人,我们宋国,随随便便一个女流之辈,都比你金人强!” “哦,难道说那凤箫吟,内力还比我高强不成?”轩辕九烨微微一笑,不屑的口气。 独孤一怔,不可能,轩辕九烨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同龄人里,怕只有徐辕可及。 风,吹在独孤清绝的白衣上:“武林神话,打败他,就……”独孤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许会赢,可是,玉儿……”再次提剑,又上前攻击,目光里充斥着杀气,填满了狂傲,也夹杂着悔恨:爷爷说过,我这残情剑,必须辅以孤傲与无情,否则,只是一把无用的剑而已! 独孤也知今日一战,生死难料,但却在此情此景下,悟出了真正内涵!轩辕九烨正自感叹,忽然发现他的外在无情的剑招中有一种深藏的忧伤,似乎尘封了多年,但依旧清晰!轩辕九烨看出这一点破绽,提剑直刺独孤,可惜他错了,独孤猛然间尽收内力,使出独孤轻诀避开所有剑气骤然转到轩辕背后,又使出“残情弄玉”,仅一招,就可以败他! 也许是自己太低估这个武林天骄了,早在他撤回内力的瞬间,轩辕已经觉察到,是以以同样甚至更快的内力,在身后形成一道真气,拦住了残情剑! 对决之后,林间什么都凝滞住了,谁都把自己忘却,无我,唯余剑。 是他,让自己更加坚定,一生要爱的是什么,一生要求的是什么。 只在那一瞬之间,轩辕九烨的斗笠微微抬起,这一小小的举动,顿时令独孤明白这意味着对手在走神,在顾虑着什么,独孤大喝一声,连招式都来不及报,即刻向轩辕九烨刺去! 两人均停住了,轩辕九烨未说一句话,转身就走。独孤看着地上几缕发丝,只觉右手剧痛,回头只见深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放肆地滑落,他左手将残情剑重新系在腰间,只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令轩辕九烨分神的身影赶上前来,不是东方沉浮又是谁?他走上前来:“好一场恶战!独孤,我找你找了好几日了,终于找到了你,对了,那男子是谁?!” “金国的天骄,轩辕九烨。” 东方沉浮张大了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独孤苦笑:“你不信么?” “可是,谁赢了?” 独孤呆呆抚着伤口:“也许……也许是我吧?但是……”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发也随风逝。残情剑的战利品,只有这么一点点,而被自己拼命保护的右手,竟然会被对手割伤,鲜血淋漓。 独孤突地抬起头来:“淮南争霸,所有的敌人都已经埋伏好了。” 第150章 处处陷阱,处处风景 第150章 处处陷阱,处处风景 夕阳西下。 尉迟雪在床边叠被褥,看扶风有些神不守舍的,柔声道:“扶风……”扶风没听清楚,尉迟雪连声叫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小姐……” 尉迟雪一脸凝重:“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心不在焉?”扶风支吾着:“没……没什么……”尉迟雪小声道:“我嫁到秦家来,真是个错误么?”扶风不知怎么答她:“小姐,可是,建康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羡慕您啊……”尉迟雪眼中开始泪水打转:“一份有名无实的婚姻,有什么值得羡慕?我喜欢的是千秋,没有变,川宇爱着的,其实是凤箫吟呢。可是凤箫吟是江湖中人,老爷会不会同意……” 扶风噘起嘴:“老爷自己不也常常娶江湖女子?” 尉迟雪摇了摇头:“当年的夫人已经隐姓埋名,再也不过漂泊生活了,和现在的韩莺一个样,而且不是贫寒门第,可以算门当户对。” “韩莺不算贫寒门第?”扶风一愣。 尉迟雪一笑:“老爷追究过她的出身,你绝对想不到,这女子虽然小偷小摸惯了,却是江西一户富家的。可是凤箫吟呢?她是实实在在的江湖草莽,绝对不可能安心地离开江湖……” 只听有人推门而入:“是谁在背后讲我的坏话啊!” 扶风和尉迟雪均大惊,回头看凤箫吟一脸笑容地进来,尉迟雪笑道:“你怎地会来?” 吟儿一笑坐在她身边:“碰巧路过秦府,顺便看看你们主仆二人。” 扶风奉命去沏茶与她,吟儿看见扶风远去的背影,笑道:“尉迟姐姐,你的侍女可不同一般呢,看她的面相是大富大贵的标志啊。”尉迟雪笑答:“那么我呢?” 吟儿笑道:“是江湖草莽的标志啊……”尉迟雪大急,笑着搬起玉枕来砸她,吟儿赶紧躲闪。 晚上,天有些冷了,吟儿走了一段路,实在冷得不行,看见一个有火光的地方,立刻扑过去。 越走越近,吟儿蹑手蹑脚地过去,打开门,忽然被面前一幕,吓得钉在原地:她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背对着她,往一个药壶里撒着白色粉末,看情形不是下毒是什么!?而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死敌,韩莺! 韩莺工作完毕,拍拍手准备开溜,一转身,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她吓了个半死:“凤……凤箫吟!”转身过去想打翻药壶,但是凤箫吟一把握住她手腕:“你好大的胆子!”韩莺冷笑道:“凤箫吟,这次是我栽跟头了!你给我等着!” 吟儿大怒:“从未见过你这般毒辣的女子,你,你下毒害谁?尉迟小姐?秦夫人?她们都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常常在背后议论我家世背景,说我勾引秦老爷的这家女人,个个都讨我厌,个个都该死!”韩莺恶狠狠地说着,露出色厉内荏的本性,边说眼泪边打转。吟儿已动恻隐,竟然想要放过她。 正迟疑着扶风气喘吁吁、神色紧张地跑过来,一见韩莺在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韩莺冷冷笑道:“扶小姐也来啦,这一次我人赃俱在,随便你们怎么得意去!” 吟儿冷冷地说:“扶风,去找你们家老爷来,家里面养着这么一个祸害,你们老爷真是个老色鬼!” 雨水,像透明世界里的粘稠,轻轻流过屋檐,却不自觉地停滞住,再温柔地坠落。 透过微薄的幕层,可以看见遥远地方一处又黄又旧的灯,在雨水之后微微泛着惨白,只能听见雨碎在地面的声音。 雨落进韩莺的衣领,紧紧贴在她身上,她的全身衣服湿透,沉重地坠着。手,也在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这件事是错的,也不应该做,做了也没用,却还是要做,一直到不能再做了为止…… 天才微亮,雨却越下越大,走着走着,忽然间双腿一软,瘫倒在某一户人家的墙角,倚在一隅,痛哭流涕。 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一身淤泥,她好恨。没有人管她,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关心她。 瞬间,她的世界忽然停止了下雨。 许久,才抬起头来,诧异地发现一把伞正为自己撑着。 蹲在这一圈灰白色的干地上,她不想回头看这个撑伞的人是谁,可是,却再也躲不过那个火热的目光。 “小师妹,你,你饿吗?大师兄,请你去吃饭。” 满江红傻傻地说着,韩莺满腹委屈,忽然更加难受,情不自禁哇一声哭出来。 满江红轻轻地将她扶起,揽在怀里:“小师妹,大师兄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不要再哭了……” “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回头,我不在意……”韩莺泣道。 “小师妹,和我回家吧,好不好……”满江红小心翼翼地说。 韩莺拼命地摇头:“不,不,我不要见到凤箫吟,不要见到她!” 满江红面带温柔地拍拍她的背,安慰着说:“好,不见她,不见她,我们这几天,不见江西任何人……” 在心里,小声地告诉韩莺:小师妹,这世上,原本就处处凶险,处处也真情;处处陷阱,处处也风景…… 第151章 入狱 第151章 入狱 “吟儿,小师兄郑重其事地问你,你真的和川宇约好了,大后天出游赏心亭?你千万别一去不复返啊!” “盟主,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胜南还活着,而且李戬说了,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韩莺的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才发现,多日前自己真的是误会了秦川宇,幸好自己不大记仇,没有太在意泻药的事情,但从头到尾,川宇其实都无辜,不禁叹了口气,对川宇更多了一丝愧疚,甚至,像一种责任。对啊,在海上漂泊的时候,自己也对胜南说过,自己会尽一切的可能,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现在,胜南要回来了,怎么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觉得自己,像是在红杏出墙一样呢?唉,满腹心事地走着走着,条条大路都通潇湘道,爱情真是个难缠的东西:凤箫吟啊凤箫吟,你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秦府的门口,正有一大群人拥在前头喧嚷,鼓动者后面是更多群饥民,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大冬天连破布袄都没有,吟儿鼻子一酸:这种不平之事,岂是一两个帮会管得了的?走上前去,但立刻被一个乞丐的蛮力往后推了一把,那乞丐力气大得很,吟儿差点被撞倒在地,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直往秦府大喊,只听吱呀一声,衙门沉重的大门终于开了,顿时有人大喊:“就是他!秦向朝!” “***向着朝廷就不管我们死活啦!” 骚动过后,吟儿勉强地站稳,看到最前面的一个乞丐上前一把揪住秦向朝的衣领,一拳打在他眼眶上,秦府侍卫当即从后面上前将他掼倒在地,可是他刚被按倒,后面的又拥上来,几乎把侍卫给踩死。 秦向朝捂住眼睛,哎唷地叫:“你们,你们反了反了!”顿时有乞丐大骂:“反就反,怎么着!你们当官的,全他妈和做贼没有什么两样!”“咱们没饭吃,咱们要饭!” 也许是这样吧,越愤怒,越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却越盲目,越毫无目的毫无胜算…… 吟儿义愤填膺,立即加入了乞丐群中起哄,人群越闹越汹涌,秦向朝好几次差点儿就被揪着打了,哪里还存在通判的面子,一边惧怕地连连后退,一边装镇定地大喊:“来人!捉了这帮刁民!”看见有官兵围捕,饥民们非但没有逃散,反而闹得更厉害,最先的边呐喊边抽出棍棒来笨重地去攻击,官兵手中执有的利刃锐利得令人心悸。一阵喧闹声里,前面有人像是被砍倒了,血流满地,人群大乱:“杀人啦杀人啦,官兵杀人!”“为弟兄们报仇!” 秦向朝在亲兵身后,自言自语着什么,忽地就有一把明晃晃的兵器迎面而上,贴着他下巴直抵他咽喉,秦向朝还未动弹,一把金刀迅速插过去,那持器的乞丐应声立倒。 黄鹤去满意地笑着:“秦大人,你们宋国的士兵真是无能得很,难道连这么点小事还要我金国的高手们相助吗?” 凤箫吟恰听得这一句,气得拔剑而出,立即就要挤过去,早已完完全全参与这次闹事之中。官差们越来越多,也多不过民怨沸腾:“开仓放粮!”“朝廷不是发救济粮的么?到哪里去了?!”“这还用说,这群该死的贪官污吏!”“咱们血洗衙门!” 吟儿远远看见黄鹤去砍伤一个乞丐,听见他讽刺的冷笑,心中那层伤感立刻连同愤怒一并爆发出来,玉剑一横,飞速刺向黄鹤去,黄鹤去正轻松对敌,不料斜路里忽然之间飞来一剑,快至离弦,直取他要害之处,大惊之下,金刀往剑上一搁,怎料那剑力道太猛,竟连连退了数步,定神看去,那人的模样,清清楚楚映入眼帘的是凤箫吟!他止住自己的惊诧,继续他的讽刺:“又是你,宋国有名无实的盟主?” 吟儿大怒,撤剑之后迫不及待又是一剑:“你这条瞎了眼的狗!你以前不是跟着耿京一块抗金吗!” 黄鹤去哈哈大笑:“抗金!到了今时今日,你觉得抗金有什么希望?就靠你们那五十个,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连吃穿都不足!”凤箫吟停在半路,平时牙尖嘴利,此时,却一句话都不能反驳,黄鹤去大喝一声,趁人之危,凤箫吟动作比他灵巧得多,后发而先至,狠狠地钻刻在绝漠刀上,黄鹤去哼了一声:“好快的剑!真可惜不识时务!” 吟儿没有心去听他的赞赏,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这句话:“他们连吃穿都不足,他们连吃穿都不足。”……差一点,就停在原地不动。 黄鹤去一刀续砍,凤箫吟一剑多式,挑起朵朵剑花,黄鹤去暗运内力,掀起阵阵刀浪,凤箫吟一皱眉,即刻运起内力应付,忽然之间,吟儿脑后生风,她往左一闪,那武器立刻偏歪。 前后夹攻,吟儿毫不慌乱,加快剑速前剑一式挡下黄鹤去,不及喘息又要去判断后方招数,不由得大骂:“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黄鹤去哼了一声,趁凤箫吟挡后路的空隙一刀挥去,凤箫吟急速转剑敌他,同时抬脚就把后面那武器踹飞,又快又准,骤即解除了自己危机。黄鹤去略带吃惊地看着她,想不到她如此之快,还如此大胆,冒着危险敢立刻直接提脚踹后面,不免赞道:“你是真的厉害,秋风,你简直太无能了!” 那偷袭者不是介秋风又是哪个?他往后转了一圈,才找到自己的锤。 吟儿得胜,轻蔑地看了介秋风一眼,穿过官兵群就走,无人敢拦。 崇力躲在大门边上,正要为她松一口气,忽见黄鹤去夺过一个侍卫背后的一张良弓,不由得大叫一声,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黄鹤去力控下的一箭,直袭凤箫吟! 吟儿正满心忧虑地往回走,不屑中夹杂着一丝气愤和冲动,哪里料到远处的黄鹤去竟用箭射她!正气冲冲地走着,忽地后心一阵凉风,无暇多想,赶紧去躲,斜路里蓦地又平添一把剑来,直攻她要害,这次的偷袭者,明显比介秋风要高上好几个层次,高得她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阻挡,高得她想不到金宋间有哪个高手能有如此强悍的内力,高得她硬生生地接了这剑之后、躲不开黄鹤去射来的箭! 箭本是射她后心,幸而距离甚远,半途即落,才只是射在她的左腿肚上,吟儿本能往后一摸,差点把自己吓坏了,黏黏呼呼热的鲜血沾满了自己的手,吟儿咬咬牙,想止住血,对面那白衣男人又一剑当空而落,吟儿挑起玉剑,身处劣势,只得背水一战,败中求胜,剑剑相克,发力的同时,腿后一阵剧痛,然后竟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闭上眼睛,是黑暗中的血腥,箭在肉中,越扎越紧,钻心的疼痛刺得她睁不开眼来,泪水,忽然不自觉地滑落……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失败,输给了轻敌,输给了黄鹤去和白衣男子。她不知道有没有晕厥过去,但是再睁开眼来,迷迷糊糊感受到潮湿与阴暗,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推搡了一把,对啊,她是入狱了啊……狱中还有一大群乞丐,看她像是个异类,不愿接近,而牢中原本睡卧着的一群老囚犯们,哈哈地站起身来:“今天新朋友好多啊……”龙头老大是个浑身黑毛的中年大汉,一把拍在一个瘦弱的白脸乞丐身上:“老弟!犯了什么事!” 吟儿倒在地上,挪动了一步,竟那样艰难。那乞丐道:“田里一粒粮也没有,大家嚷着要开仓放粮,可死的死,伤的伤……” 那龙头哈哈大笑,讽刺地太露骨:“一帮手无寸铁的乞丐,还能做这种事情?放心吧!监狱里面可不缺粮食。老子我可是杀人进来的!” 吟儿看不惯,呸了一声:“浑身黑毛!”那龙头偱声望来,气恼道:“你哪里来的野丫头!敢骂你老子!”说罢一掌往吟儿肩胛骨拍,他这一点拳脚功夫,吟儿只冷笑一声,右手一捉,他的腕便动弹不得,吟儿再往下一拉,那人关骨咔嗒一声,顿时脱臼。龙头哎呀一声缩回手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狱友们一见纷纷上前劝慰,那龙头大怒:“你是谁!你找死!你!” 说罢要上前来打她,被一众手下拦住了:“老大息怒!老大息怒!”“好男不跟女斗!” 吟儿忍痛站起:“你过来!”龙头老大怒不可遏:“谁过去!你好大的胆子,你等着,你看着你怎么活得下去!大家听着,以后谁跟她套近乎,就是和我老大过不去!” 吟儿霎时遭到孤立,脸上一点慌张也没有,走到那龙头面前,托起他手,轻轻一推,骨又接了上去,她动作快准至极,围观众人惊叹不已。 龙头大声笑:“老大!老大!姑娘以后就是我们老大啦!”牢房里一阵欢呼,狱卒们刚归原位,纳闷道:“这么快就打成一片啦?”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 黄鹤去在秦府内湖的假山之后绕了好几圈,看见那个白衣人抱剑而立,轻轻走上前一步,竟不知如何和他去打招呼。那白衣少年先转过脸来,剑眉星目,似笑非笑,第一眼竟然如此令他心中一紧,那面容里,荡漾着一种肃杀。 “九烨,你真的很有办法。”黄鹤去笑着说,“你常常说,攻人先攻心,这句话一点都不错,凤箫吟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害怕一场空,不坚定,让她身陷囹圄,打击她抗金的信心。” 九烨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笑:“假如不是我插手,你抓得到凤箫吟么?” 黄鹤去一愣,忍住气不去反驳。 九烨丝毫不留情给他:“你到宋国来,怎么总是盯着一群无用的兵器刀谱?为了这些无用之物,真叫舍本逐末!我可等着你把林阡和林陌两个人都带入江湖,然后由我来分裂他们,谁料到你这第一步,全然没有做好。” 黄鹤去一笑:“你不知道这件事的艰巨。林陌此人,叫人摸不清脉络。” 九烨冷冷远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对了我要恭喜你,平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都在云雾山排名的前二十名里。” 黄鹤去刹时满头冷汗。 第152章 理想缥缈 第152章 理想缥缈 连续几日,监狱生活比较融洽,相安无事。牢中,一个叫兰儿的女子是吟儿第一个认识的人,她的手指甲已被审问的狱卒打到脱落,腿上也尽是化脓的血水,吟儿身上能有的膏药不够分给狱中同样伤病的人,自己的腿伤也复原得很慢,与世隔绝许久的吟儿,在牢房中享足了女侠的瘾,也收了一大帮徒弟,说不热闹是假的,说快乐又怎么可能。 局势很动荡,吟儿清楚得很,望着窗外很小的天,自言自语着:“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我入了狱吧,糟了,川宇还约了我去游赏心亭,胜南还等着我迎他回来呢……” 兰儿凑过头来:“在说些什么呢?”兰儿长得很清秀,但眼睛间距大了些,不是很好看。 吟儿哦了一声:“在想我的两个朋友。”兰儿哦了一声,略带笑意:“一想还想两个?” 吟儿面色绯红,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沦为乞丐的?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很像……” 兰儿低下头去,沉默了良久,才又抬起头来:“我们才不是乞丐,我们这边全都是务农百姓,可是没办法活下去了啊……我本是临安人氏,咱们家虽非巨富,也有几块自己的田地,可是哪料到我爹爹得了肺痨,那几块田地倾荡完了也不够治病,我娘硬着头皮去财主家里借银,立了字据做工交还,三年为期……” 吟儿哦了一声:“三年……” “三年很短是吗?那三年,我娘像老了三十岁,辛辛苦苦赚够了钱够还债,爹也去世了,没有钱办丧事,索债的人跟着也到了家里。” “不是还清了债么?”瘦乞丐也凑过头来。 兰儿哽咽着:“是啊,字据明明是烧了,可是,索债的人手里还握着那字据,分毫不差……” 吟儿瞪大眼睛:“为什么?” 龙头哼了一声:“这是一种欺负善人的龌龊手法,当人面烧的字据是假,好卑鄙!” 吟儿初次听见这荒唐事,觉得匪夷所思。 兰儿埋头痛哭:“我娘,就这么被击垮了,那年我们姐弟三个沦为孤儿,不到几个月就一个个地失散了,我流浪在异乡街头,被一个好心人救起,那人待我真好,供我吃穿,供我游住,哪料到他是个禽兽!他夺去……夺去了我的贞节……还将我转卖给建康的一户农家,今年这场灾,村里颗粒无收,大家才出来觅食,我可怜的孩儿,就活活地饿死了……”说着说着,就痛不欲生,抱头无语,吟儿靠过去,紧紧搂住她,吟儿没有这样的经历,和亲人失散、被强暴、亲眼看着孩子的死亡却无能为力,但其实,在乱世,多少人拥有比这更惨痛的经历…… 兰儿身边的那白脸乞丐先是沉思,又道:“其实我的故事和姑娘倒是差不多呢。”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拨地上的泥头,“我家是卖水果为生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今年,是最后的一次希望,只要能卖了那一车的果子,就可以维持好久生计。谁知道,因为路滑,车倒了,倒在路中央,来去的所有路人,都冲上来捡,没有一个,不把果子占为己有……把我最后的生路,给抢走了……” “要是大家生活的都好,又为什么要疯了一样地去抢别人的东西?”兰儿叹气,“就因为这样,你成了乞丐……” 叶子在窗外盘旋着飘,挟持着冬风,吟儿不知道小秦淮、短刀谷此时在做什么,就像小秦淮、短刀谷也不知道这些狱中人一样,他们都以为自己为了国家、为了这群百姓所以在江湖奔波劳碌,却不知道他们和民众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都有武功,可以以之捍卫自己的尊严、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可是这些人不一样,他们只能尽量使自己不要更加可怜,更加可悲…… 牢头们抱了几坛子酒来,喝得五六分醉,谈到了小秦淮,吟儿显然要去听。“小秦淮昨天失踪了一个首领,急得到处在找,居然还有功夫带着那群百姓闹腾!?”“可不是,秦大人苏大人最怕的就是那李君前,他还怀疑他们那个首领被我们抓住了。”“他们不是反金的组织吗?怎么和朝廷对着干呢?” 吟儿一怔,心里忽然又响起黄鹤去挖苦的声音:“他们连吃穿都不足。”“仅靠你们五十个有什么用?”而且这五十个,现在还剩下多少个? 狱中有一个发了疯的女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不停地用头去磕牢门,牢头喝酒喝到兴起,她也吵到极致,不免要被牢头嫌恶:“你这凶婆娘!你再给我疯!反正你明年就要被处斩了!安静点过活!”那疯女人冷静地听完,就咬着衣袖倒在墙角躺下。 吟儿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怜悯油然而生,忽然又晃过一点点自己母亲的影子:希望我娘,不要这么可怜…… 龙头老大像被狱卒刺激到了,抱着头独坐一角,失去了以往挂在脸上的凶狠,吟儿发现了这一点,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龙头刚强的脸上全是无奈:“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可我就要处斩了……我没有想杀那个人,那个人不是我杀的……她娘家的人不准她来见我,可是,我知道她想,我多想告诉她,不要再等我回去,不要等我……”龙头以往的专横为一种男子的温柔所取代,吟儿仿佛看见了他的妻子,一边纺纱一边等他回来,可他,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吟儿昏昏沉沉地睡去:抗金,究竟有没有希望呢?她心里,扬起了一首很陌生的旋律,仿佛看见了万里疆场,半卷残旗,还有毫无意义的一次排名,五十个人……半睡半醒的时候,脑子里忽然一个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要不要继续抗金? 要不要继续抗金? 抗金?这条路,究竟有几个人,是自己最坚定的盟友,拥有最铁的意念,能永远永远地把力量传递给自己…… 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接受了许多教育和考验,却不知路在哪里。 吟儿流着泪在心里祈祷:希望你们,都比我坚定…… 忽然间,在牢门口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吟儿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发现这少年,正是那突然袭击她的使剑高手。 吟儿一愣,轻声问:“你是谁,是金人走狗?” 少年不言不语,令她看不清楚地笑,很漂亮,也很邪恶:“你的川宇呢?怎么不到这里来找你?他早应该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救你?” 吟儿身体一震,是啊,她记得她倒地的时候,崇力是看见的,那么川宇早知道她的下落了,怎么不来救她呢? 少年笑:“他,正在一点一点地背叛你,是你自己不予觉察而已,我们操控了他这么久,你以为他还站在你们那一边?” 第153章 猝灭 第153章 猝灭 “现在,凤箫吟的心很脆弱,不能再受一次打击,我倒想要看看,那个宋国虚设的盟主,如何在这个关头,忍受她深爱的男人背叛。” 黄鹤去明白,轩辕九烨的计划和自己不同,自己喜欢紧密地策划,得到一石二鸟的结果,轩辕九烨却喜欢当机立断,立竿见影。 冷冰冰轻声问:“九烨,你真的了解林陌么?那个人很复杂,本来我和鹤去都以为他会和江湖反目,谁料到,他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还趁着自己脚伤处处回避我们。” 轩辕九烨冷笑:“以你们看来,林陌最在乎的人,是谁?” 冷冰冰一愣,介秋风抢答:“应该是他的母亲,玉紫烟吧。” 黄鹤去见轩辕九烨不作声,蹙眉说出自己的想法:“林陌最在乎的人,也许是林阡……” 轩辕九烨微微地笑:“难怪你们一个做得比一个砸,他林陌心里最在乎的人,是一个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这个人,姓秦名向朝,抚养了他十几年,是惟一一个能左右他方向的人。” 黄鹤去一怔:“你说的,倒是有一番道理。” 目送轩辕九烨离去,黄鹤去叹了口气:“他说的很对,事情发生了两天,秦川宇早应该知道凤箫吟被抓的事情,为什么不去牢中看她,显然是心存顾虑。顾虑,显然就在秦向朝身上。九烨真是厉害,说到底,徐辕的云雾山排名,不过是为了九烨而已。” “但只怕不是每个人,求的都是入阵对敌。”冷冰冰轻声道。 黄鹤去一愣:“是啊,他们云雾山的前十名,志向倒是一个和一个不同。”介秋风突然微声惊呼:“啊,秦川宇,他正往牢狱方向去啊……” 黄鹤去回头,看见秦川宇的背影,轻声道:“他终于要做出一个抉择,咱们的胜败,也在此一举。”当即去阻拦秦川宇的步伐:“你终于去救她了,直接打开牢门放她吗?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川宇冷冷道:“这些无辜民众,到底有几个是名正言顺入狱的?你是金人,不必管这些事情。” 黄鹤去一边严肃地笑着一边拊掌:“你觉得这些刁民不该入狱?这些刁民对付的可不是我们金人,他们要对付的,是你爹,你们秦家人。” 川宇一怔,黄鹤去转过身去:“你爹几乎被这些刁民给杀了,凤箫吟也在其中,在美色面前,你也会忘记孝顺。” 川宇脸色苍白,黄鹤去一笑:“那也难怪,你不是秦家人,你是林家的二公子,终有一天,你和你哥哥一样,去短刀谷。” 川宇冷道:“别说了!” 黄鹤去一笑:“那时林阡林陌兄弟联手,共同继承你们父亲的遗志,秦家就放在一边吧!” “你明明知道,那不可能。”川宇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 鹤去哼了一声:“那你究竟选择哪一条路?你若公然释放罪囚,那你今天,可以直接去小秦淮,和李君前商量着做他的副帮主了!” 川宇的笑容里,泛着的依旧是孤独和忧伤:“没人说过,一条路只有两边可以走,不走左边,我不一定要走右边。” 黄鹤去一震:“只怕,你走不了路的中间!” 吟儿不懂,不懂属于陌的两难,只知道看见他的时候,还在想轩辕九烨的那句话。 可是心里努力为川宇辩驳过了一夜,说服自己他有其他事情要办才忽略了自己,自己不在乎,不难过,他来了,终于要放自己出去了,那就算了。 面带笑容去迎接他的到来,却忽略了他的忧伤:“你来了,可以用用私权,把我们放出去吗?” 像上次在冷逸仙面前保她一样,她天真地想让历史再上演一次。 川宇在牢门的那一侧,没有说话,没有笑容,没有和她有眼神的交流,许久,才摇了摇头。 吟儿的心骤然冷却,轻声悲问:“你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聚众闹事,就得和这些人一样,留下。我会保你性命,但是最近,不可能把你放出去。”川宇每说一字,吟儿心里每冷一次。 他神色黯然得令人心疼,她表情冷淡地令人心寒。 “是,我认识你了……我总算认识你了,你不做林阡了,你选择的就是降金,是不是?!你不肯放我,不是因为我闹事,而是因为我是被金人抓的钦犯,是不是?说,他们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动摇了你的决心?” 川宇听她口气突然激动,蹙眉道:“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讲过什么?” “不管有什么人讲过什么,我只问你一句,你放不放我出去!?”吟儿的脾气,一贯的倔强。 川宇轻声道:“不放。” 吟儿大怒,立刻沿着牢门吃力地向上爬,爬到和川宇一样高的高度,同时伸出手去立刻掴了秦川宇一巴掌,眼里满是泪水:“你给我滚!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你配不上我!”说罢往牢房深处跳,秦川宇一把擒住她的手:“你想问题看事情,为什么总是那么简单!你究竟有没有把所有事情所有立场都考虑过!” 吟儿泪流满面:“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你可以走了,你松手吧……” 川宇忽然轻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吟儿蓦然回首,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你是她对吗?我总有一份感觉,你就是她。”监狱的火光不够明亮,而川宇在阴暗的背景下,仍旧那么英俊帅气,那么玉树临风,那么优秀,那么忧郁,却令人心痛,“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流泪,她只知道她抑制不住地抽搐着,狠心地说:“不,我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有那个福气,配得上林阡!” 川宇一震,吟儿无心之语,却令他一生难忘:“我喜欢的人,不会那么动摇不定,他要一生都走一条路,他要一直站在我这边,他要执着坚定没有一次改变的可能!他不会像你现在这样,让我鄙视!” “好了你可以不必再说,你不是金人的囚犯,他们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但你要为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负责。”冷冷地松开她的手,爱猝灭,心亦远。 第154章 可笑可叹是人生 第154章 可笑可叹是人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凤箫吟身陷监牢的消息,总算可以传到冲渑酒馆来,小秦淮不得不把劫狱的事情和聚众闹事考虑在一起,淮南争霸还有十多日的时间,事情又开始紧张。 云脚低沉,阳光变得稀疏。 沈延右脚刚进冲渑酒馆,就被一个人往外推,他才缓过神那是和琬,自己已被推出去了,他差点没有站稳,怒道:“你干什么啊?” 和琬的装束令他吓了一跳,说老实话,还没见她穿这么华丽过:“你……你……你干什么啊……” 和琬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有个大人物来建康了,大伙儿都要去见他,君前哥说盟主突然入狱,都没做好应急的准备,你接替她成不成?” 沈延一愣:“什么人?这么高兴?” 和琬绘声绘色地形容:“大人物啊!湖南洞庭两大家族之一沈家的大少爷沈宣如!” 和琬没注意沈延脸色由晴转阴,立刻拉着他往外奔,沈延却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处,和琬一拉没拉动,差点跌下来:“喂,你干什么!” 沈延冷道:“我不去。” 和琬一愣:“你发烧啦!见名人的大机会!” 沈延直往里走:“名人?他也不过仗着他老子有点名气而已,武林排名他老几?” 和琬有些愠怒,沈延续道:“我才不去见他!” 和琬却立即来拉他:“发什么少爷脾气,大不了你去那里半句话都不讲!”央求着,软硬兼施:“好啦好啦,少爷赏个面子成不?” 醉花阴推推他:“当是为小师妹顶个位置,她加入小秦淮以后,还没干出什么功绩来,好不好?” 沈延面露难色,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师兄你去吧!” 醉花阴摇摇头:“我到了那场面,显然要狂吃狂喝,丢死小秦淮的脸啊!沈延你去最好,咱们江西八怪里就数你最不怪!” 沈延无奈,叹了口气点点头。 见面的地方是秦淮侧畔一座亭台楼阁上,中高悬挂一匾,上写“阅水居”,粉刷一新,和琬道:“这是个新据点,沈大哥,要不要你真的也加入我们小秦淮?”沈延一笑摇头:“那不成,我只算个小偷,还不是义士。” 同登高阁,李君前、白路、言路中、江南、大小桥、唐鑫等人均已在座,等候着那位沈大少爷来,半个时辰之久,沈宣如总算是姗姗来迟。 沈宣如坐下来就立刻品茶,他年近三十,气壮神足,磅礴大度,他似乎很怕脏,杯子、罐子、茶叶都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就差水不是了,沈延小声嘀咕着:“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和琬推了他一把:“你瞎说什么啊?” 沈宣如显然没有听见,微笑着即同君前谈起话来,抗金到戍边,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谈及中兴四将,沈宣如连竖大拇指,唾沫星儿四溅,张口闭口都是称赞,又说到后来的张浚北伐,沈宣如仅说成功不说失败,虽然提着众人的激愤心情,但沈延忍不住,反驳道:“难道兄台没有通过这些想到朝廷一代不如一代:高宗朝有北伐之将、无北伐之君,孝宗朝有北伐之君、无北伐之将,而当朝既无北伐之君,又无北伐之将?” 沈宣如面色大变:“小子,你不要命了吗?说的这些话句句都叛逆啊!” 君前忧心忡忡道:“他说的,又何尝不对……” 沈宣如一愣:“那么,小秦淮为何不独自起义?” 沈延哼了一声:“起义?你以为打来打去就可以了结灾难?在战争里面苦难的还是民众,战果还不知是什么,而且起义说起就起吗?不要打到最后自相残杀起来,就像沈家自己一样!” 沈宣如脸上尽显尴尬,青白交接,和琬忙掐了沈延一把,李君前立刻接过话来:“一次起义并不能解决什么,目前的状况,百姓的温饱都不足,他们的敌人,未必是金人,如果和朝廷对抗,我们小秦淮势单力孤,最后的下场,也许还是和钟相杨幺一样。”白路续道:“而且,群龙无首,我们首先要站稳脚,只能间或发动些小变乱为大家牟利,还要保存实力为将来打算……” 沈宣如小心翼翼地说:“放心好了,沈家是小秦淮的坚强后盾。” 反驳的话接踵而至:“沈家同时也是短刀谷的坚强后盾吧?你们沈家再富有,又哪里有这么多田地?” 沈宣如当场被沈延晾在原地。 等见面终于结束了,和琬拉着沈延气冲冲地走了,沈宣如和李君前为那淮南争霸继续攀谈了许久,终于不忘提及沈延:“那个一直驳斥我的小子究竟是小秦淮的哪一位?” 君前哦了一声:“那一位不是我们小秦淮的香主,是江西八怪里的一个神偷,永遇乐。” “永遇乐,就是外号穿山甲的那一位啊?不知他的原名,是什么呢?”沈宣如饶有兴致地问。 “他和沈大哥同姓,叫延。” 沈宣如一震,结巴起来:“沈……沈……沈延?” 李君前嗯了一声:“怎么?两位原来认识?” 宣如摇摇头,低声道:“不会吧,应该不是吧……” 沈延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着,俯在桥栏边吹着凉风,心里一阵凄苦:沈清、沈宣如、沈默、沈千寻……那个遥远的洞庭湖畔,那个雪花飘扬的冬夜岳阳,黑天映衬之下更显暗淡的沈府二字,是那么高不可攀,那么沉重阴森,和他母亲临死之前的托付:“延儿,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终不能在一起啊……” 沈家,那个风光无限的沈家,其实藏着多少人的哀愁,像沈延,还有他可怜的母亲。 第155章 西风紧,遗民墓 第155章 西风紧,遗民墓 颓废着回到冲渑酒馆的时候,看见和琬正一脸怒容地坐着,沈延想撇开她往楼上走,但和琬首先发问,显然很气愤:“你今天怎么回事?说了这许多窝囊的话?” 沈延冷道:“那是我的处事方式,他若是看不惯是他的事情。” 和琬哼了一声:“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早原谅你了。”“他原谅?一个弄脏了他的碗就大哭大嚎,要死要活的人还宰相肚量?”沈延轻蔑一笑。 和琬切了一声嗤之以鼻:“好像你跟他很熟似的。” 正埋怨着,门外马蹄声近,车停之处,走下两人,身着棉衣长衫,正是白路与君前,他们都挺冷,一边呵气暖手,一边步入厅内。 “三件事,我们一起做。”李君前一边走,一边露出自信的笑容。 “三件事?”沈延和琬均一愣。 “为争霸准备、和百姓闹事的同时,去救凤箫吟。”李君前笑道。 “救吟儿?我们怎么引开那一群金人的眼线?你要想,名义上吟儿是宋国的囚犯,秦川宇也一定会力保她的安全,可是金人怎么可能不盯紧了吟儿?”沈延疑道。 “如果我把衙门口的事情闹得很大,你说金人还会全心全意地盯紧吟儿吗?”君前胜券在握的语气,给沈延带来了一线希望。 白路轻声解释君前的话:“我们在衙门口把事情闹大了,就不可能吸引不到那群金人,完成我们的第一步计划。” “那我们还有多余的力量去救吟儿吗?”沈延疑道。 “显然有,就当是小秦淮欠给洞庭沈家的第一份人情。沈宣如似乎很欣赏沈大哥你,想要和你一起合作救盟主。”李君前轻声道。 沈延一愣,和琬笑道:“是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吧?” 沈延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关头,为了小师妹,也只得放下私怨了…… “到时候官军要在外面镇压我们的闹事,黄鹤去那帮人显然要参与,就算有余力去管后面的监狱,也奈何不了沈家的人马。沈家一家的帮助,真来得及时,‘一举多得’,还给他黄鹤去。”李君前笑容满面。 沈家一家的帮助? 是啊……沈家一家的帮助……沈延苦笑着。 天一冷,立刻就有无数的饥民上街乞食乞粮,早已自发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长队,到通判府、苏府附近呐喊喧哗,除了镇压之外没有半点儿办法。 清晨白路和君前就夹杂在队伍里,一起随人群游行,白路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民众,不由热泪盈眶,在其中情不自禁地呼喊口号,顿时有民众应和道:“开仓放粮!” 君前使了个眼色,不远处,小秦淮的一个喽罗敲起锣鼓来震天响:“衙门不放粮,咱们就硬闯!”白路退出人群,在怀中抽出信号来,立即有人认出她来,也纷纷抽出信号相应,不多时,饥民中夹杂了不少小秦淮义士,一同挥着拳头大声喊:“开仓放粮!开仓放粮!” 门开了,苏远山鞋也没穿,急匆匆地跑出来:“你们这群刁民,就会吵!吵!吵!把我苏府放在眼里吗?!” 众人见有人出来,哪里还听他讲什么,立即拥上来:“你看他穿的袜多暖和,不穿鞋都成!”“我儿连衣裳也没有呢……” 群众的火焰很高,而且每一刻都有一触即发之势,苏远山没见过这阵势,见离他最近的那女人像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吃了一般,吓得屁滚尿流就回避到苏府门后,铁门关成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众管家们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抗议一直闹到中午,君前见苏远山没有一点表态,义愤填膺道:“大伙儿听我说一句,我听说今年秋天,朝廷是拨了好一些粮食,由转运使、仓司带到受灾的地方赈济的,为何我们还是过不了冬,那么多粮食经了你们的手去了哪里?!” 随之而来的言微大呼:“定然是被苏远山他们自己藏着贪污不肯放出来!” 涂步呸了声:“当官的***没有一个不居心叵测!” 顿时沸反盈天。 唐鑫抽剑而出:“官逼民反的事情见得多了,大伙儿去粮仓,他不放粮,我们自己放!” 众人欢呼,如奔腾的海浪呼啸而去直压苏府,管家官兵乱作一团阻止不住,当真被踩了过去,好容易等人群全从身上碾过去,有个小兵刚刚爬起来,又被嘣一声撞晕了,一饥民抱了一袋米从他身上踏过去,一边还大笑不已:“有米了有米了!” 遗民泪尽,岂有眼泪去盼王师?怕只怕在憔悴西风里,只找到一条通往坟墓的路而已。 白路刺了一大袋米,看着比白银还要诱人的粮食倾洒而下,回头再见身后一大片饿狼模样的百姓,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暗伤。仓里闹翻了天,不多时,才有救援的官兵到来,他们红了眼,见到群众闹事就要砍,白路大怒,一剑就挑倒一个,君前亦是立即抽鞭迎战,毫不犹豫。 苏远山望着事情越闹越大,这当儿显然又惊又惧,手足无措,生怕自己被乱贼砍死,步步后撤,官兵一至,李君前一吹口哨,墙头纷纷飞出小秦淮中武士来,个个飞檐走壁,提剑携枪,无惧与官军作战,苏远山料知情况不妙,还想再搬救兵,正往后退着,忽然间脖子一阵冰凉。 苏远山惨叫一声,吸引了几乎所有官兵的目光。 君前白路皆一愣,因为那个劫持住苏远山的还穿着囚衣的女子是凤箫吟! 君前大声道:“凤箫吟!别胡闹!你先回去!” 凤箫吟不理睬,逼着苏远山步步往粮仓:“苏远山,你最好宣布开仓放粮!否则你这条老命也难保了!” 苏远山敢怒而不敢多言:“你……你强行逼迫……” 凤箫吟哼了一声:“我没理,那你们有什么理?苏府里贪了多少金银,扣下了多少粮食,你想让我传出去吗?你这当官的,就只会做蛀虫!” 苏远山惊吓不已:“你……你……你怎知道……” 凤箫吟逼他一步步走到门口:“放不放!?” 苏远山不愿,但是那冰凉的玉剑越嵌越深,剑还未扎进脖子,剑气已寒入骨,苏远山以为自己死期已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放!放!放!” 说罢瘫倒在地,晕死过去。 民众们没见过这么多米粮,雀跃着几乎捧起来就啄,整个道上乱得像一盘散沙、一锅粥,岂止他们,君前、白路看见苏府仓库里这样丰实的实力,都几近被震晕过去! 沈延气喘吁吁地冲到君前身边:“李代帮主,我拦不住吟儿,咱们好不容易救她出来,还有一个白衣男人在后面跟着,搞不好就要来了!她!她会有危险!” 君前点点头,可是看着远处露出陶醉神色的吟儿,他不想打断她,却不得不要训斥她的大意:“凤箫吟!”但她没有听见,还站在原地不动,享受那短暂的胜利喜悦,这时候道上驰来一匹急马,那马上的白衣男人被人群逼得下了马,却一步一步地往愣在原地的凤箫吟走了过去…… 等他快要碰触到凤箫吟的时候,李君前倏忽明白了事情是如何的危急和险恶,但是他要喊也来不及了,沈延的心,像要立刻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要!” 那人却已经一掌急向吟儿的脑后…… 第156章 一归一去一来1 第156章 一归一去一来1 那白衣男人已经触及凤箫吟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是悄悄伸手过去,拍了拍凤箫吟的脑袋!根本不是要杀她! 李君前登时懵在原地,动弹不得,转瞬之间,凤箫吟突地弹跳起来,并一把抱住那个人:“你回来啦!你回来啦!” 君前这才悟出来:胜南!这白衣男人,是胜南! 沈延长吁一口气来:不是那个跟着我们的金人啊,是回来的胜南! 天啊,他消失江湖好像有几百年啦! 那人除去斗笠,不是林阡还会是谁?此时此刻,他顽皮地笑着:“你好厉害!居然猜到是我!” 吟儿喜笑:“谁的手掌有你这么肥大?” 胜南哈哈大笑:“可是我真的瘦了不少啊。” 吟儿绕着他走了好几圈,胜南拉起她的手:“先带我去冲渑酒馆看一看,我从开张那天就不在这儿……” 君前走过来,对着他肩膀就是一下子:“兄台,别老想着你的酒好不好?”环视四周,大势已定,笑着说:“这里也不是一个讲话之处,冲渑酒馆一直满着,不然这样,去咱们新开的阅水居下榻吧。” 傍晚饭毕,胜南便同李君前、凤箫吟、白路等人谈起自己那番奇遇,殷柔、云烟、莫非、莫如、四海龙、岳风皆成回忆,和琬听得最认真,兴起了还掏出纸笔来记,沈延也尤其投入,时而蹙眉时而拍案叫好,君前白路收敛些,有时也能微呼惊奇,吟儿则一反常态,托腮细听,似乎有些疲惫。 讲完的时候,秦淮河上已经歌舞升平。 吟儿裹了件棉衣坐在桌旁,笑道:“怪不得那几日右眼皮跳了再跳左眼,原来你是倒霉之后交桃花呢。” 胜南笑着反驳:“哪有的事情?那殷柔凶恶得紧,莫如姑娘名花有主,西海龙又太滥情,钱雪雁没有脑子整个一泼妇,云烟美则美矣,蛇虫鼠蚁、飞禽走兽一概都不怕,那么强,谁敢娶她?而我自己,是取次花丛懒回顾。” 吟儿佯怒:“你自己在那边评世间之花,悠闲得要命,我们这边就苦了,为了你浪费了多少兵力多少时间。” 胜南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了众位,我也实在不想。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支撑着我的力量,就是你们,就是短刀谷。” 吟儿忽然一怔,喃喃道:“短刀谷?” 夕阳已经完全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下弦月占空,黑夜已然被下面的船灯染亮冲淡,吟儿望着远处的渔火和近处的花灯,微微皱眉:“我有些疑惑,我们选的路,究竟对不对……” 胜南不由得一愣,直觉告诉他,吟儿变了。 李君前带着命令的口吻说:“盟主,你今天这个举动实在太错误,万一,这白衣男人不是胜南,而是金人,那咱们和沈家岂不是功亏一篑,你还有命在么?听着,以后几日,你都躲在阅水居里,不要出去!” 吟儿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胜南不知道吟儿心里此刻在想什么,略微有些吃惊,他选的路,从开始的时候,就没有转弯过。多少年来阅遍了人间的疾苦,江湖的污浊,都毫不动摇。 夜里,沈延睡醒了起来,看见吟儿一个人对着秦淮河发呆发愣,时而掬水时而厌恶地把水弹回河中去,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她身旁坐下来,吟儿呆呆地保持原有姿势:“谢谢你救我,小师兄。” 沈延笑着:“小师妹,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客气?” 吟儿叹了口气:“我这次入狱,学到了很多。”沈延一笑:“洗耳恭听!” 吟儿小声道:“第一,我对抗金失去了信心……” 沈延一惊:“怎么说?” 吟儿摇摇头:“现在这状况,不适宜抗金。内乱频繁,民心不定,我,我不知道我们这群人以后什么下场!第二,我对川宇,失去了希望,我想不到,连他也要降金……” 沈延看着水中荡漾着的月亮,小声道:“秦川宇,他是不会降金的。他那么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金人有机可乘?” “你看那瓢中的水,无论装了多满,瓢都漂浮在水面,可是,总要到一个极限,就是瓢被装满的一瞬间。小师兄,他就像这只瓢一样,我们以为他很坚定,也以为他可以自救,可是自救的结果,就是他在我们不知道的一瞬间沉了下去。你不要怪世界上的一切瞬息万变,他刚刚开始变的时候,你自己没有发觉罢了……”吟儿叹息着,无可奈何。 沈延笑着摇摇头:“不,不会。他的身世,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其实一生都会和他哥哥一样,走同一条路,你要相信他……” 吟儿悲伤地一笑:“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打了他一个耳光,还说……还说我鄙视他……” 沈延不免又要揭她的伤口:“你对洪瀚抒也是,一个耳光就断交。你心里面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吟儿吃惊地望着他:“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一阵清风拂过,河水像跳动着的歌曲,起伏而连绵,沈延点了点头:“你一直在掩饰,可终究没掩饰得了。其实你平日里那么张扬,怎么可能藏得住?” 凤箫吟骤然间变成冷若冰霜的模样,沈延捕捉到她的一丝清冷与高傲,不禁一怔,吟儿起身来:“我很烦,不想多说。” 沈延于是也起身:“小师妹,这几天不要多露面,估计你会被通缉。” “小师兄,你替我去王家巷的五十七号告诉那家的女人,不必想她老公,让她找个好男人改嫁。” 沈延彻头彻尾想不到她突然把话题岔开那么多,啊了一声愕然。 “她老公知道,他出来也还是没用,还是要被抓回去,他们和我同牢房的人,谁都不肯出来……他们为什么……都不肯出来……”吟儿掩面痛哭。 第156章 一归一去一来2 第156章 一归一去一来2 次日清晨,阅水居来了一男一女两个稀客,男子皮肤黝黑,但五官俊俏,论相貌气质都不在胜南君前之下,女子肌肤雪白,清秀可人,胜南笑着给大家介绍:“这位叫莫非,这位叫莫如。” 君前笑着去打招呼:“莫少侠真是厉害,天下能闯幽凌山庄的没有几个啊!” 莫非客气地笑了笑:“过奖了,阁下应该是淮南小秦淮鼎鼎大名的李代帮主了?” 和琬盯了莫非看半天,小声道:“我的天,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人啊……”白路噗哧笑出来,幸好莫非没有听到,还开心地笑,增进了亲和感,莫如笑着说:“咱们俩去找哥哥的师父,可他却不在原处了,咱们就满城找冲渑酒馆,幸而在半路遇见林大哥,林大哥去问蓝姑娘的消息,她辗转去了临安,似乎也有些眉目了。林大哥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胜南满面笑容,莫如说的应该是没有错。 莫非坐在一张普通桌旁:“各位义士们不必像贵宾一样款待我了,我就当个过路人吧!”“谁当你贵宾了!哈哈。”胜南笑着打趣,“老板,这张桌,多收些银子!” 香主们笑着,又掀开门帘进了里屋去,留胜南一人陪在他俩桌旁,莫非环顾四周:“新开的据点?” 胜南点点头:“是,离开之前,还没有这一家。” 忽听得楼下小二招呼声,胜南本能地往下看了一眼,不由得心跳加剧,黄鹤去和冷冰冰!真是冤家路窄! 胜南想及那一锥之仇,恨不得立刻将他俩五马分尸。只是当前没有必胜把握,又岂可动武,继而祸害小秦淮的新据点?也只有先避开这一次交锋再说……当即离开,去帘后听。 莫非莫如若无其事地喝酒谈笑,黄鹤去、冷冰冰不经意地坐在两人邻桌,鹤去立刻就要了两坛子酒。 胜南离得远,听不见他们所说的话。 而其实,他俩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在桌上蘸酒写字,莫非悄然留意过去,只见一排潦草文字,似乎内藏“京口”,再有的实在看不清了。 不多时,楼下又上来一个阔少爷,提着鸟笼上得楼来,却即刻嫌恶地把鸟笼放在另外一边不管,胜南隐隐认出那是秦川宇的弟弟秦日丰,心下一惊:他们不会是发现了我的行踪了吧? 见秦日丰也来,黄鹤去慢慢擦去水迹,笑道:“秦少爷好悠闲。” 秦日丰哼了一声:“我看你们二老不尴不尬地来,所以才跟着。怎么,好酒馆不去,来这么小、这么偏的一家?没钱啊?还是有什么吸引人的风景?”他走到莫如身旁,立即挤眉弄眼,调笑着问莫如:“妹妹多大啦?长得小巧玲珑嘛!” 黄鹤去冷冰冰差点吐下来,莫非猛地把竹罐一抬一磕,罐中筷子尽数插向秦日丰,黄鹤去大惊,即刻伸手将秦日丰拉回来,但他肩上还是中了好几筷子,黄鹤去不由得留了意:好强的内功心法!好熟悉! 一瞬间打量着这少年,觉得似曾相识。而莫非冷冷站起:“好色之徒,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秦日丰“哎唷”地叫喊:“黄大人,替……替我报仇啊……”说罢便晕,黄鹤去心道:何不试试这少年武功?思罢,立即抽出绝漠,连环六式袭向莫非,莫非即刻掀桌拦刀,但那刀却力道剧猛,直穿桌心指向莫非,莫非往后一退,不及拔剑,莫如即刻将自己佩剑扔过去,并站退了数步,算是解救了莫非。莫非即得剑,急速挥剑而攻,进中有顿,停中有攻,黄鹤去微微看出他武功路数,一刀有横扫千军之势,莫非一剑激越,纵横穿梭,收发自如,武功招式,却有些像——《白氏长庆集》。 胜南在帘后观战,不禁大惊:为何莫非这激中稳进的剑招,和我饮恨刀的刀谱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说,他身上也有一本相同的剑谱? 帘外战焰突然猛升,黄鹤去加紧刀速,连连逼进,凶狠地纠缠住莫非,莫非毕竟经验欠缺,无法脱身,被逼得不成章法,忽然绝漠刀一道弧光直挥莫非腰间,咚一声,莫非自己后退到了门帘处,身上的玉佩却被刀锋割落。 黄鹤去一笑,替他把玉佩拾起:“真是抱歉……你的剑法……”他忽然间就卡在喉里,脸上出现惊惧的神色:“你,你……”莫非上前一步,一把夺过自己的玉佩来:“阁下的武功很厉害,那又怎样?眼神里,尽是恶毒!” 黄鹤去愣在原处,心道:怪不得看他面熟,原来是北海龙的儿子,凌幽那贱人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那么他身后背的,不是断絮剑吗? 他顿时心起歹念:断絮剑也来了!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待到黄鹤去冷冰冰终于离开,胜南走出门去,茫然地看着莫非:“你的这套剑法,是不是来源于一本名叫《白氏长庆集》的剑谱?” 莫非一怔:“林兄是如何看出来,难道那本剑谱……”下意识地去摸身上,还在。 胜南爽朗地一笑:“你的师父,可是姓白名鹭飞?” 莫非啊了一声:“神人啊!你真是个神人!你怎么知道的?未卜先知啊!”这次和幽凌山庄里不一样,是真的惊讶甚至惊恐了。 胜南叹了口气:“其实,尊师的下落在下是知道的。”当下把十月初五黄天荡的事情向他阐述了一遍。 “那个黄鹤去,就是那方才与你比试的男子……” “是他!”莫非攥紧了拳头。 “白前辈一直没有音讯,小秦淮怀疑,他是被黄鹤去禁锢了好一阵子,然后押解向北。” 莫非哼了一声:“怪不得看那黄鹤去眼神不对劲,原来还不简单啊!我定要将这黄鹤去逮回来,好好问问我师父的下落!” 胜南一愣:“你要留在建康?”莫非诙谐一笑:“正好住在阅水居,用不着付账。” 说笑着,忽地沈延冲出门帘,气喘不已:“死了死了,小师妹出走了!” “出走?”胜南的喜悦一扫而空。 沈延手里握着的,正是一封留信:“她说,自己对抗金失望了……” 胜南捏着信纸:“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回来,她怎么就走了?” 莫非莫如齐道:“对抗金失望,她怎能对抗金失望?” 慢慢地,跟着月亮一路往前。 同行的越来越少,心里越来越荒芜。 “你就是她,念昔……是不是……” “不,我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有那个福气,配得上林阡!” 落叶擦过川宇的肩,落在吟儿的脚下。 冷空气掠过吟儿的发,侵入川宇的面庞。 他将是她临走的时候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她曾是他别离江湖之前最后的一个牵挂。 “对不起川宇,我做错了。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鲁莽。” 川宇叹了口气:“我要谢谢你,让我提早明白了一些事情。” 吟儿一怔,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理解了自己的话:“答应我,不要走错路。” 川宇惨淡地笑:“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是无论走哪条路,都通向一个地方。” 第157章 死心入梦 第157章 死心入梦 一个名字,给了两个人,就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就像我们的刀意,和我们的心一样,是天和深渊的距离。林阡,你也许不会懂,那一瞬,她救了你,却让我,掉进地狱。 川宇茫然地站在树下,不管那树上过多长时间零落下一片叶子,他呆滞地看着落叶飘降的始末,无动于衷。 林阡,林念昔。 这件事情,其实早就不应该,早就错了? 不,世上本没有对错。 寂寞地往前走,这条街上,不再有昨夜的吟儿。是他自己,把路越走越黑暗,越走越模糊,越走越没有人相伴。 一阵冷风,落叶纷纷扬扬,是自己看错了吗?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叶子,直飘到川宇手心里,既薄弱又顽强,川宇乍看那上面赫然写着“林念昔”三字,不由得一惊,松开手来,那叶子骤然消失,不留一痕,川宇再接下第二片,那一片上写着的是“林阡”,他没有再扔,略带提防地往四周环视。 奇怪,为何天这么漆黑,夜如此深沉? 眼前浮现的,是一个陌生道人的模样。 “你是谁?”川宇觉察到他脸上的诡秘笑意。 “在下,叫光湮。你可以称呼我为光湮老人。” 走到河水旁,刹那间揭开水面,川宇疑惑着看着辨不清真假,他没有往前走,眼前的事物,却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一条左右摇晃的大路,在自己眼前轻摇,大路的尽头,是六个大字,他好不容易,才望见那里,看清楚:轮回世,轮回事。 “我就知道,你一生到最后,还是会走到轮回世来。可是,你真的,是一个左右不定的人……” 川宇一怔:“那又如何?” 光湮老人一笑:“可是最震惊天下的事情和人物往往都左右不定呢……” 手一挥,川宇眼前出现的是如雾气般白色的幕底,上面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银字,一刹那,异常清晰—— 路不定 更吹落,花消零,草木无情,暗风兼残雨。伤见红颜步不归,回首梦。 事沉浮,路远近,人生无定,明主与故国。忽忆少年赴沙场,左右中? 清唱罢,酒未酣,变化无常,淡云和闲乐。惊逢故人临末路,竟擦身。 满腹经纶的川宇,不解当中能有什么深刻的含义,轻笑道:“一个人的一生,岂能通过一首词一段文就说得明白?光湮老人可了解,一个人的一生,该有多少的转折?” 光湮笑笑而已,轻声道:“有些人,一生就那么简简单单,偏偏要碰上一个始终读不懂的人。唉,你来这世上,只是为了一场,不属于你的相遇,只是为了承担一次,不属于你的变迁。” 川宇惊觉:“红颜、少年、故人……你说的一生简简单单的那个人,可是词中红颜?” 蓦然间被人推醒,睁开眼睛,眼前站着的,是怒气冲冲的秦向朝,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川宇喉头一甜,顿即吐出一口鲜血来,那是梦未完的恶果。 秦向朝不由得大惊:“川……川宇,你……你怎样?” 川宇苦笑着:“没,没什么……”说罢,就走向那遥远的黑暗之处…… 闻知秦川宇吐血,饶是轩辕九烨也觉得蹊跷,不知真伪,现身去看望,却在半路,被黄鹤去拦下:“为什么放了凤箫吟?” “我不像你们,总是喜欢舍本逐末,我目的达到了,凤箫吟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沈家那一家那么多人马,我也不便去跟他们正面交锋,毕竟我们在宋国。” “你的目的达到了?什么目的?秦川宇?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黄鹤去冷笑,“秦川宇让我转告你,你阵中缺少的那把刀,若干年前不是林阡,若干年后也不会是林陌,他,更宁愿在江湖之外。” 轩辕九烨一怔:“他竟然会没有中招?他不恨林阡吗?而且,他不是和凤箫吟决裂了吗?” 黄鹤去摇摇头:“不是,他说,你足以使他仇恨林阡,却不足使他仇恨江湖……他从握起饮恨刀的那天起,就决定爱着江湖……” 九烨一笑:“林陌,真是有趣,我会等着有一天,足以使他仇恨江湖。” 转过身去,九烨看着内湖冻结的水面叹息:“谁能想到,江湖中曾经最重要的三个人,去年林胜南可能想都不敢想,可是从今年开始,都会成为林胜南成功路上的踏脚石!哼,先夺了徐辕心爱,再夺林阡身份,不知将来,林念昔逃不逃得掉。” “你说的,未免过重了一些。”黄鹤去一愣。 轩辕九烨摇摇头:“林阡,终究跟他们这群人都不一样,因为他原本是一直被排除在江湖之外的,所以他还正在一步一步地和江湖融合,一步步地往上走,此时此刻,他身边有哪些朋友,会对他将来领导江湖产生非常大的影响。以我的观察,他现在处事的水准,已经开始向徐辕靠近。只不过九分天下里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强,当年地位都在他之上,未必都服他……不过说来他真是有人缘,徐辕、凤箫吟、李君前、厉风行,这些新晋的江湖领袖,个个都欣赏他拥护他,换在一年前,林胜南想挤进江湖都不行。现在,却连林陌这个后顾之忧也安稳了,他当真没有任何阻碍了!” 黄鹤去一惊,可是林阡的抗金路上,真的没有任何阻碍了吗? 第158章 临安 第158章 临安 临安的酒楼、茶肆和饭店,这么多年仍旧感受得出汴京气象。开封的丰乐楼,几十年前搬来了临安。 四湖景致六条桥,一枝杨柳一枝桃。朱子墨听着耳边说书唱赞西湖,却怎样也体会不出那六桥烟柳和苏堤春晓的风光,一脸茫然地望着雾气飘荡的湖心,又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师父朱熹的模样,苍老而憔悴,再想那韩侂胄,不免油然而生一股厌憎。此时已是初冬,那说书的娓娓道来的西湖美景,却全是春季的景物。 说书的旁边有个小女孩,八九岁年纪,长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忽然抬头问道:“爹爹,我觉得西湖景色的漂亮,到很像那姐姐的漂亮呢……” “哪个姐姐?”她父亲一脸尴尬。 小女孩脸上洋溢着笑:“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路同行,在平江知道自己搭错船、慌忙下船的姐姐啊……” 她父亲顿时啊了一声,低下头去:“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唉,世间竟会有如此标致的美人……” 朱子墨见他脸上阵阵红晕,料知他心系红颜,笑在心里:这年头,也会有这般倾国倾城之色?付了酒钱,就立刻往外走,但还未出门,门口一张桌旁的壮汉突问:“那个姐姐是不是姓蓝名叫玉泽?” 朱子墨的脚差点儿出去,蓦地觉得这名字耳熟,不知道该进还该退,差点倒在门槛上。 那说书的一惊:“尊驾也认得那位蓝姑娘?” 朱子墨赶紧回座,幸而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那蓝姑娘身上了。 “我是不认得,不过,到真想见见呢,你可知她现在的行踪?” 说书的哦了一声:“最近似乎没有什么消息,倒是韩仰胄大人的家里最近传出的消息,有点点跟蓝姑娘有关,希望不要是她。” 朱子墨忽然想到蓝玉泽是谁了:哦,原来是林阡的妻子啊,她在不在临安城? 那壮汉笑了笑:“见不到她我就枉来到这世上了,林阡真是好福气,有她为妻。”说书的一愣:“林阡?”那小女孩亦奇道:“蓝姐姐明明是和杨哥哥一起的啊……” 她一语既出,众人大惊,整个客栈全都闹成一团糟! 壮汉惊道:“杨……杨宋贤?他好厉害!朋友妻不可欺啊!” 朱子墨也差点把皱纹给愣出来。 然而朱子墨到临安来,随身带着的不只是听谣言的耳朵,还有匕首。 他要杀的,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韩侂胄! 从他看见流光溢彩的韩府两个硕大的字伊始,他的匕首便蠢蠢欲动了。 这天韩府守卫不是特别森严,因为好像是宰相侄孙女的生辰,全府请了戏班子舞蹈唱戏文,守卫们有不定心的,也偷偷去看了。 朱子墨搞晕了一个侍卫,换了套衣服也跟着围上去看。 顺着第一排的人看过去,越靠中间,衣着越华贵,越显眼,无疑,在中间那位,笑得合不拢嘴的男人自是韩侂胄无疑了,他左边的女人穿得雍容,却略显臃肿。右边是个相貌出众的贵族女子,应该便是韩侂胄的侄孙女、今天的寿星韩霄了。 戏唱一半,只见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到韩侂胄身边去:“丞相!郡主找到啦!” 韩侂胄笑容满面:“真的?” 侍卫满头大汗:“大伙儿正赶着把她送回临安来,不过,她老是要借口停在半道上。” 韩侂胄喜形于色:“能回来便好了,叶家的事情总算能轻一些,文暻真是善于周旋,郡主不能嫁给文暄,嫁给他也罢。” 朱子墨听得这句,忿忿不平,心道:郡主岂是你说嫁就嫁成的? 戏要结束,前方忽然走来一个侍女,迈着小步款款而来,那贵族少女喜得站起:“姑娘准备好了吗?”侍女点头:“姑娘说了,定是一份好贺礼。” 夫人一脸不高兴,阴沉着脸:“她来做什么!” 韩侂胄面露不快:“霄儿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来送支舞给霄儿贺寿而已。” 朱子墨身边的一众侍卫,全都伸出了脖子,往里面探望着,巴望着,像久未喝水之人等着那一滴甘露,像久作羁旅之人逢到一捧山泉…… 熟悉的旋律奏鸣起来,朱子墨不经意瞥了一眼,差点瘫下去,他身边快要倒了一大片,连韩侂胄都瞪直了眼、僵化了一般盯着台上那跳舞同时舞剑的女子,那是怎样令人心醉的舞姿、令人心旌荡漾的容貌?朱子墨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纯白的羽纱不住地舞动、裙裾不停地盘旋,她手中晶莹的剑与她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细碎的步子和着悠长动听的音乐……朱子墨真想动手让时间停滞,多想看清楚她每一个细节,她是谁?韩府里,居然会有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少女?思绪飞出了老远,他朱子墨,顿时燃起一阵要保护她的yu望,他不知道为什么,甘愿为这女子抛弃一切,尽管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她已经令他神魂颠倒。常年游学,走南闯北,结识的女子数不胜数,眼前这姑娘,真是风华绝代、艳压群芳、高洁出众、遥不可及?!她就像在梦境里、迷雾中,美丽又虚幻,生动却幽远,和这肮脏的人间,格格不入。 朱子墨顿时蠢了,蠢得连匕首都握不稳,铛一下就掉了下去。 他也不算太狼狈,这女子的出现,曾令徐辕徐少侠从高处飞下飞错了地方,也曾害宋恒宋少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曾使林阡林少侠几乎被自己烫死,更曾让杨宋贤杨少侠误以为山中见鬼,她,除了蓝玉泽还会是谁? 这铛一声不要紧,但朱子墨立刻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蓝玉泽又惊又疑,停下舞姿,往朱子墨这边投以一瞥,所有人眼光跟着她一同涌向朱子墨,当韩侂胄也转过头来时,朱子墨大叫不好,脚上像沾了泥一般忘记怎么逃,侍卫齐呼:“捉刺客!”纷纷扑上前来,朱子墨急忙往后闪让,但已然不及,这时只觉后心领被人往上一提,随即腾云驾雾一样逃掉,后面呼喊声也越来越弱,朱子墨一身武功像被丢在了韩府,浑身发软无力…… 站定了,那救命恩人小声道:“阁下实在太过大意。”子墨惊魂未定:“怨只能怨那个女子……天啊……她,她害得我手脚发麻……”只听得另有一个女子噗哧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朱子墨猛一看去,那救命恩人只是个生气勃勃的少年,脸上有尚未完全的英武之气,朱子墨从未见过如此英俊潇洒的少年,顿生亲近之感:“未知恩公是?” 少年未踌躇片刻就答:“我叫杨宋贤。”朱子墨一愣,随即笑道:“恩公是大名人啊,怎么不懂得韬晦?” 那少年一笑不语,身旁少女解释道:“宋贤哥一向都挺直的,从不懂得隐藏。”杨宋贤叹了口气,是吗?自己对某一个人,还是隐藏了…… 朱子墨啊了一声:“那么,韩府里面的那个……那位姑娘……就是……就是……” 宋贤点点头。朱子墨不解道:“可是,林阡此刻,怎么好像不知道蓝姑娘在临安一样?我听说他自己也有一阵子消失江湖了。” 宋贤轻声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想来真是巧合,也罢,他不知道,也就不会担心……” “玉泽姑娘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到临安来?还……还被韩侂胄软禁?” 第159章 千古以来为红颜 第159章 千古以来为红颜 “她没有被韩侂胄软禁。”宋贤说,“说来话长。我和玉泽一直都是在一起行路的,可是,为了不引起误会,玉泽决定一个人去找她的师兄云梦泽,我就和玉凤一起,到临安来办事情。可是,到临安来不久,就无意间听说,一个大理女子被韩侂胄的兄弟韩仰胄看上的消息,觉得很像玉泽……”宋贤道。 “现今临安的大小韩有权有势的很,想要霸占一个女子是很容易的事……可是,蓝姑娘不是去见云梦泽了吗?”朱子墨疑道。 “云梦泽,那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玉泽,却要对她图谋不轨,玉泽还一直把他当成敬仰的师兄,直到那天夜里,真面目就露了出来,想要霸占她,幸好韩仰胄的侄孙女韩霄路过,因此才救了她,韩霄姑娘原本出于好心,把玉泽带到临安来,谁料到跳出了一个火坑就又羊入虎口,韩仰胄那个大色鬼,也想要她,幸好玉泽性子不弱,身上也会点功夫,一直没令他得逞,他却动用手段,将玉泽软禁,我从韩霄姑娘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隔三差五地去韩府要救她,他可厉害了,动用了名捕冷家好几路的人马,天天夜夜设阵打击我,硬是让我只见得玉泽几次,一直没能将她带出来!”宋贤说的时候,是越说越气愤。 “幸好韩霄姑娘搬出了韩侂胄来压着韩仰胄,不然事情就糟糕了!”杨玉凤轻声道,“韩仰胄怎么敢不听韩侂胄的话,几乎是把玉泽姑娘双手捧送给了韩侂胄。可是,问题又来了,玉泽姑娘去了他府中三日,一点音讯都没有,这不得不叫人着急,韩侂胄会不会也是云梦泽、韩仰胄之辈?!” 朱子墨听得直冒冷汗:“原来在你们身上发生过这么多事情?” 宋贤叹:“我给胜南传的信件,几乎都是报的平安,其实我哪里管他担不担心,是玉泽不想拖累他……” 朱子墨不禁叹息:“原来那蓝姑娘竟是如此善良……” 杨玉凤略带担忧:“蓝姑娘真幸福,有这么多人甘心为她卖命,可是,希望韩侂胄没有看上她……” “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请教阁下是哪位江湖人士?”宋贤这才觉察到自己说得多了一些。 朱子墨一笑:“在下姓朱名潜字子墨,浙东人氏。” 宋贤一愣:“朱潜?这名字怪陌生的。”朱子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想:他真是没心机,有什么说什么…… 宋贤道:“兄台怎么会去韩府?” 朱子墨小声道:“子墨便对杨兄实言相告了吧,子墨的恩师是朱熹。”玉凤惊呼一声,朱子墨续道:“可是师父却被那韩丞相罢黜,殃及到他的理学思想,也祸害到他的身家性命。”宋贤道:“朱老先生他?” 子墨叹了口气:“最近身体很不好……我思来想去,我有武功,我要杀了韩侂胄!” 宋贤一愣,轻声道:“原来咱们为的,都是私仇啊……” 再过几日,等风声松了,宋贤、子墨相伴着去探访韩府,韩府守卫果真非同一般,可惜宋贤的轻功更加卓绝,拖了个累赘照样在韩侂胄家的屋顶上来去自如,他的熟练令朱子墨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来了,朱子墨笑道:“杨兄可以去当神偷啦。”宋贤赶紧捂住他嘴。 韩侂胄正睡在椅上眯眼,他旁边对面椅上坐着一个蓝衣少女,自是玉泽无疑,换了件衣,还是一样的脱俗,令人忘记纷扰,只知道年轻,只知道安静,就算只为了她,也该把一切不好的恼人的驱赶出自己的脑袋。 但骤然间,子墨觉察到她眉间的伤愁,不知这一丝思愁是在哪里曾经见过。 此时玉泽手里面捧着一本书册,子墨盯了她好久时间,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而宋贤,还没发现有这两个人呢。他们都在静静地看手上书册,玉泽玉手托腮,沉思着什么,柳叶眉微蹙,谁人见到都会明白,为何千古以来为红颜。 宋贤喜欢此时此刻的她,他宁愿一生一世与她相随。朱子墨也这么想。 韩侂胄突问:“这出《失街亭》写得好么?” 那男子道:“文思敏捷,文采一流。”女子一笑:“文采还算好,人物却不够充实。”玉泽比她说的还要露骨:“只能说比史书要详细些,说实在的,大人做文章的水准,不算大家。” 朱子墨要笑,韩侂胄却先微微一笑:“霄儿和玉泽姑娘倒是英雄相见略同啊,唉,老夫昔日的好友,当年做文章的水平都在我上,可现在哪个不来依附我?只有文采没有用,还得有胆识!” 稍停,又问:“你们说,失街亭究竟是诸葛亮之错,还是马谡之错?” 那男子道:“显然是马谡错,马谡他一意孤行,不听副将劝告,最终只能害了他自己!” 韩霄一愣,反驳道:“我觉得根本就是孔明用人不当,他为何偏偏要用马谡?事前轻率作决,事后求全责备,所以这错误八分在孔明。” 玉泽听这两种观点争论不休,忽然蹙眉:“这件事情,也许谁都没有错?” 韩侂胄笑问:“此话怎讲?” “大势所趋,毕竟当时的蜀国物力薄弱,街亭不失也会失去其他的地方借以警告蜀国勿再北伐,诸葛亮没有错,马谡也不错,错的是大势而已。” 韩侂胄点了点头,无意中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倒是很想做孔明,就怕错成了马谡。” 朱子墨微微一怔,宋贤见一大群侍卫正往这边过来,赶紧拉了他一把。 “今天本可以杀了韩侂胄!”朱子墨握紧拳头忿忿。 宋贤道:“你对他的成见太深,其实我觉得外界把他形容得过于邪恶了。前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监视他,除了有些专横之外,还是很厉害的。要知道,专横邪恶,其实都是政治手段。” 子墨点点头:“蓝姑娘不仅美若天仙,言语也非常人所及。”宋贤道:“幸好她遇见的是韩侂胄,若她遇见的还是低俗的好色之徒,那就糟糕透了。只不过,想做孔明,怕错做马谡,那是什么意思……” 子墨对韩侂胄的印象蓦地变好了些,但一想到朱熹之仇,这口气依旧咽不下去。 杨朱二人步入客栈当中去,这客栈是红袄寨在临安的支部,环境尚为安全,吴越近况不佳得很,刚刚与石磊分手,胜南据说在淮南要代表小秦淮顶替凤箫吟参加比武,宋贤叹息以往在泰安三兄弟的生活,只可惜那种日子已经越来越遥远,吴越遭受了这样的打击,而胜南和自己中间,注定夹了一个玉泽…… 宋贤刚进自己的客房,忽然发现床、椅、桌的位置来了个大变化,被褥像被重新叠了一遍,但叠成了一片狼藉……玉凤是不可能干这种事情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宋贤心里立刻发麻发毛,正要逃跑,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便按了过来,伴随着清脆的童音:“宋贤哥哥!我找到你了!”那不是柳眉是谁? 宋贤大喊一声:“救命!”柳眉嬉笑着:“宋贤哥哥,看我布置的房间,漂亮不?” “漂亮……漂亮……”宋贤哭笑不得。 柳眉环视四周不见玉泽身影,笑道:“表姐呢?不和你一起啊?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不会再爱她的啦,有我这个天下第一美女在,什么女子也不必过目了对吧?” 宋贤拿她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东西香吧,总要有蝴蝶或者蜜蜂在身边绕啊绕的。 第160章 沉浮,明暗 第160章 沉浮,明暗 临安,劝君莫杀系铃人 云翳下,树影斑驳,瓦缝上,晃过一条浅淡的影子,那影子迅速地踏瓦而过,再滚到走廊上去,但他没滚好,一直摔到花坛里去,乒乒乓乓摔了好几个花盆,生怕不吸引人,爬起来的时候,侍卫们“捉刺客”的大呼小叫声已经充斥在整个韩府里了。 不过这帮侍卫们十个有九个瞎子,簇拥到花坛里来捉刺客,刺客已经一瘸一拐地跑了。 这三脚猫一瘸一拐地溜,看见灯光就推门进屋,滚进屋子的一刹那,看见的全是字画书卷、笔墨纸砚,以为到了哪个书房了,暗叫侥幸,忽地一把凉剑架在了脖子上—— 朱子墨闻到淡淡体香,知是个女子,用余光一扫,就大叫一声,他真不该“扫”她! 蓝玉泽一脚就把他赶到门帘后,朱子墨叫声刚落,一队侍卫冲进房内:“蓝姑娘没事吧?” 蓝玉泽假装读书:“没事。出了什么事吗?” 一身白衣,那美丽任何贵妇怎样化妆也无法匹敌,朱子墨心里好感激上苍,旁人大叹“天便教人,霎时相见何妨”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她两面,他心中陡然一阵平静:我若是为她死了,赚到她一滴眼泪也死而无憾啊…… 忽听玉泽道:“出来!” 门外侍卫的声音已然消退,朱子墨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姑娘,在叫我?” 玉泽一笑:“你出来吧,用不着害怕,我保着你,你很安全。” 朱子墨一怔,这句话,怎么成了她对他说? “阁下怎么会到韩府来?似乎还不止一次?” 蓝玉泽已经见过自己丑相两次了,子墨不禁难为情地一笑:“在下是杨宋贤杨少侠的好友,也,也是林阡林少侠的。” 玉泽似乎一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欣赏你的胆识,你叫什么名字?” 子墨早已被她美色俘虏,突然不敢再看她,慌乱地把自己的姓、名、字和师门都报了出去,玉泽听毕,总算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真因:“原来你来这里是为了私仇?可惜,朱熹老师的思想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换作旁人,子墨一定会与他理论好一阵子,直到面红耳赤为止。 “他的‘仁’和我所认为的‘仁’有些背道而驰了。你是他的学生,应该听说过一个叫严蕊的官妓,朱熹当时为了弹劾别人告发她与一个官员有私情,严刑拷打几乎将她冤死。” 子墨冷冷道:“风尘女子的下场不一向如此?” 玉泽道:“可是这样的‘仁’却很少有人信服,嘴上一套做出来又一套,实在难以服众。” “那也不能就这么全盘否定他的学问。”朱子墨忿忿不平。 “党禁之例哪个朝代没有呢?只怕任何时候,一旦有有心之人,都会成为政权斗争的工具,你杀了韩侂胄又有什么用,党禁到现今是最激烈的时候,杀了他也许会更乱,也许杀了他就找不到解除党禁的人了……”玉泽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子墨愕然:“蓝姑娘讲的,倒是和旁人说的都不一样。他能掀起党禁,未必将来不会解除党禁。” 建康,自到苍天有眼时 转运使面前,苏远山耷拉着脑袋,像不斗就败的公鸡。 转运使大人哼了一声:“若不彻查你苏府,还真看不出来嘛!” 苏远山卑微地站着。 饥民闹事之后,苏府难免遭殃,经过转运使彻查,一夜之间,苏府所有不该见人的全部浮出水面——若是没有闹事其实所有官吏也心知肚明不揭出来,谁也料不到,小秦淮会把事情宣扬得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弹劾你苏远山真是不行了,这顶乌纱帽,你不要也罢!” 苏远山瘫倒在地:“大人,小的,小的……会有牢狱之灾吗……” 转运使冷笑:“牢狱之灾?你命都难保!据说公主在你家里,我立即接她去我府中去!” 转运使见到潇湘,咦了一声:“湘公主果真还在建康?湘公主在建康还好吧?湘公主没事吧?”毕恭毕敬,像苏远山刚刚对他一样。 短短一夜,苏府一家锒铛入狱,秦府、贺府表面岿然不动,实际也慌作一团。 在白翼从前曾小住的地道里避雨,添柴火,抱火炉,还是那么冷,白路脸色不是很好看,宗毅察言观色,不免有些关心:“这段时间脸又蜡黄蜡黄了,怎么回事?” 白路摇头小声道:“没什么,只是最近,经常梦见爹,这么多日子,都没有找到凶手……都成了一块心病……” 地道里进来一个男子,披带着蓑衣,白路轻问:“外面雨还大么?” 君前的声音传来:“很大,一直不停。奇怪了,每次和潇湘出去,都要下大雨,潇湘都戏说了,她自己是雨神,走到哪儿把雨带去哪儿。” 白路微微一笑:“据说那位潇湘姑娘还是一个王爷的女儿?” 君前稍稍蹙眉:“原来你也知道。苏家的事情不出,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什么,我既然敢爱,就不怕到时候的阻碍。” “苏家怎样了?” 君前面带满意地冷笑:“我们的目的,不就是把苏家给拽下来,能多拽一个是一个?这次真是天赐良机,转运使带来的粮食,在地方上经手之后,少了一大批……理应是被这群贪官污吏私吞,哼,转运使彻查得正好,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可是秦向朝呢?为什么没有牵连?”白路轻声问。 “苏远山只是平常官员,秦向朝可是个通判,话说我们宋国的转运使,他们的任务明明是举劾官吏,品秩却比通判知州低,这么一来,难免不引起紊乱,所以秦向朝如果不犯大错,是不可能和苏远山一个下场的。” “真是可惜。绊不倒他秦向朝,只断了苏远山一个人的财路!”白路低声说。 宗毅突然叹道:“可惜这群官吏如蜘蛛,关系网断了自己还会补。” 李君前微微一怔,轻声笑:“官吏如蜘蛛,也如蚊子,他们吸饱了血,自己也会胀死。” 说罢触了触白路的额头,不禁忧愁满面:“不好,额头怎么滚烫?对了,师父以前在地道里准备过路儿的药,我去找找看……” 宗毅一怔,也随之去找那药罐,许是太过着急,君前翻药罐的时候,反手把旁边的一瓶药给打翻了,药丸滚得到处都是,还有几粒跑到了难以触及的角落之中。 白路一急站起:“不好,那是珍稀药,爹好不容易才配制好的。” 怕勾起她愁绪,君前赶紧去捡药丸,他把臂伸到角落下面去摸索,却忽地摸到硬梆梆的一件东西,那物事已经很皱巴,而且有些腐烂了,君前不由得“啊”了一声,宗毅白路齐道:“怎么了?” 君前手里高举着的是一本浅蓝色的书,白路忽然惨叫一声:“这是爹的,这是爹的!”她发了疯地扑向这本书,君前将她一推:“别过来!这书有毒!” 白路这才发现君前只握着书本一角的,他干事情一贯谨慎之至,可是白路却不顾一切要去触碰,宗毅紧紧抱住她:“路儿,冷静些!冷静!” 君前将书摊在桌上:“只有封页无毒。” 白路静下心来看那书页,果真日子久了,看出中间显出淡紫色,是毒药风化的痕迹。 白路声音都激动到颤抖:“我就说不对劲!爹的放翁诗没有在他遗物里出现,他是中毒,他是中了书上的毒,老天有眼,凶手没有找得到这本书销毁它!” 君前亦咬牙切齿:“对,是谁下的毒,那段日子,跟随着师父走南闯北寸步不离的,能有几个?!爹最信任、因此毫无防备的朋友能有几个?!范围,是越来越小了……” 白路一怔,顿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这意味着,小秦淮里的所有元老功臣,都有可能是勾结金人的内贼!君前转过头来,轻声说:“路儿,凶手由我来找,只要你答应我,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白路收起泪水,忍痛点点头。 第161章 父子,敌我 第161章 父子,敌我 黄鹤去在阅水居守株待兔了好几日也未再见到莫非莫如,白路、君前等人皆以为据点暴露,日日紧张,幸而黄鹤去的耳目在冲渑酒馆重新发现了莫非,这才令他转移了目标。 黄鹤去戴上斗笠,边走边想:冲渑酒馆?难道说莫非和林阡也有关系? 风刮在他耳边,像当年凌幽的断絮剑,狠心地割在他耳畔,像当年凌幽的断絮剑,任凭他的鲜血流淌其上,他的失败,随之流淌到幽凌山庄的土地里…… 那一年,云蓝和林楚江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以后,他来到幽凌山庄里,他有没有爱过凌幽,他不知道,只不过,凌幽在他的心里,和李素云、吴臻、吴珍都不同……多年前的这个冬季,幽凌山庄雪白的背景,像墓地一样圣洁肃穆,而他的鲜血,在雪地里汇成的红字,是由“云蓝”改作了“凌幽”,可是,那些不美丽的故事,终将成为故事。 他不想看懂,不想听见。 冲渑酒馆。 他坐下身来,三个人的分道扬镳比两个人的悲剧更惨。 招待他的人是清平乐,没有发现斗篷后的脸属于黄鹤去。 总算没有白费心机,莫非在他喝到中途的时候出现了,他和莫如面对面地坐着,黄鹤去不禁一直注视着他,他长得,和北海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第一眼,就令自己憎恨。 黄鹤去收敛起笑容,露出了冷峻,他记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北海龙和自己的一剑之仇,他第一次失败之后还被侮辱……他攥紧拳头,现实和梦不相容,爱过之后注定会痛的——他去幽凌山庄,原本只是为了结识北海龙这个好友,可万万想不到,会遇见那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她啊…… 透明的薄幕后,他看见莫非脸上稚气的笑,像当年北海龙冷笑着抛弃凌幽,像凌幽冷笑着离开黄鹤去,这两种相同的冷笑不时缠绕着黄鹤去,对,他是北海龙的儿子,我要杀了他!我要报仇! 可是,我该怎么杀他…… 这里毕竟是建康城啊。 黄鹤去被重重矛盾包围着,最终走出了冲渑酒馆,没有杀莫非。 他就这么一直茫然地走,走到江令宅,不由自主地进了去。 可是就算古色古香,就算雕栏玉砌,又如何吸引得了他。 何况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人。 黄鹤去停下脚步,那人也停下,黄鹤去早已瞥见那人身上的红色。凭直觉,他一笑判断:“阁下,应该是我的手下败将之一洪山主吧?” 红衣吹动,红色的披风,红色的衣衫,红色的心,红色的眼。 洪瀚抒哼了一声:“暗箭伤人,你倒是排在前列。” 黄鹤去冷笑:“废话,江湖上排过暗器谱,我的锥第三。” “为什么你什么都是第三?”洪瀚抒嘲讽。 黄鹤去不由得怒火中烧:“你算哪根葱?你是第几?第七吧,连自己的女人都比不上。” 洪瀚抒双钩齐备,又气又急:“她不是我女人!”声音也在颤抖。 黄鹤去笑道:“又想跟我打?” 洪瀚抒的左钩已然直取他咽喉,又快又狠的夺命招式!黄鹤去飞快地一躲闪,右钩随之而上,黄鹤去岂是等闲,趁空抽刀出鞘,绝漠一旦与火从相触,天空忽然一阵闷雷,似乎有种不祥的预兆。蓝色的天际,开始被瓦解成不同的色泽,还若隐若现着。 刀钩相擦之后,瀚抒又主动出击,当那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勇猛地逼向黄鹤去,他忽然捉摸到洪瀚抒的眼神,那么倔强,那么强烈,倔强强烈到:有些莫名其妙、更加无可救药! 洪瀚抒的眼神里,为何独独剩下杀机?他绝不是妒忌,绝不是雪耻,绝不是不服,绝不是要说明什么得到什么把握什么,他像是在报一段不共戴天的仇恨! 场面,因此一发而不可收。 江令宅里骤然起了一阵狂风,卷得瓦砾乱走、花草俱动——周围一切东倒西斜的时候,风正吹起瀚抒的披风,也扬起了黄鹤去的第一丝白发。 黄鹤去,突然有些疲累,招招后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了一天之久,他的绝漠刀,正自步步退让,而瀚抒,却一直得寸进尺,攻的哪一招不是直逼要害?换作平日的黄鹤去,早就试图着将对手的命捏进手里了,可是今夜,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想杀任何一个人,竟然心甘情愿让胜负徘徊不定。 江令宅,入夜之后的这里,一盏灯都没有来得及上,摸黑比试,但闻风声交接,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瀚抒不管,火从钩,有如丛生之杂草,整体看来荒芜,却急切地扎向绝漠刀刀身,还拥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坚韧。 这便是南宋九分天下之一火从钩的真正实力——“钩深致远,狂草急丛,烈焰尖火”,若不是最狂躁的关头,怎可能发现当中毒辣?! 火势浩荡,霸气灼眼,黄鹤去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后辈之中,林阡令他在意,林陌令他欣赏,轩辕九烨令他敬畏,而洪瀚抒,真是令他喜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陷落刀光多深,也不知远离人世多远。 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仍旧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式。 瀚抒明白,黄鹤去刻意地,只守不攻。 所以自己的火从钩,找不到报仇的快意!冷冷地在心里笑,笑得忐忑,笑得心也空了,眼前的仇人,和自己是什么仇恨?他,洪瀚抒,生死也许都因黄鹤去。 瀚抒控钩的力气,终于如火般息弱,只是不知道黄鹤去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祁连山外烂漫的山花,那一夜李素云美丽却哀愁的容颜…… 瞬间被自己的心情堵塞住呼吸,瀚抒不由分说,迅速地退后一步,撤钩就走。 黄鹤去莫名其妙地遭遇一次攻击,又莫名其妙地丧失敌手,没有追赶瀚抒,微笑着站在原处,目送洪瀚抒的红色与天的黑色融为一体,细细体味方才一战,竟不觉得那是敌对,而是那么和睦…… 第162章 忠奸,正邪 第162章 忠奸,正邪 却说那朱子墨一夜未归,以及归来后诉说的状况,更激发了宋贤去探视玉泽的念头,调查了这么久,事情还是有点扑朔迷离,韩侂胄不是那种肤浅之徒没有错,可是也高雅不到哪里去,玉泽不是平常女子的容貌,而韩侂胄也的确老奸巨滑啊…… 宋贤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要去救她,要去救她…… 他好几次睡得差点滚下床去,最终再也无法入眠,在第五次滚落之后起床更衣,一身轻装简备,一把潺丝剑。 西湖的晚风悄然吹拂进韩府深院,而曲折小径通往的是令人心悸的幽寒,夜晚的天幕笼罩心间,宋贤忽然觉得有些压抑。 宋贤不至于子墨那么逊跌到花坛子里去,熟练自如地窜了好几个来回,然后一个前滚翻,连影子都没留下,可美中不足的是,瓦缝里咯噔响起了点声音,不过除了宋贤自己,没人听得见。轻而易举来到玉泽屋子外面,只轻轻在纸窗上戳了个洞,不禁一震,洞那边水气氤氲,没有玉泽,只有个男人在洗澡,宋贤差点懵了:哦,这韩侂胄真是厉害,不停地给玉泽换屋子住……那么,玉泽在哪里呢? 看见那男子一直在搓后背,宋贤只觉一阵别扭,就立即离开去瞧另外一间,运气不佳得很,刚要戳洞,房门恰巧这时候开了,那开门出来的女人,不知是韩侂胄的第几房夫人,她嗓音大得振聋发聩,宋贤没来得及捂她口,隔壁那窗子啪嗒一响,背后生风,宋贤拔剑立刻拉韩夫人垫背,看对面那个突袭的外援,是刚刚还在沐浴的男子,他只裹了条浴巾,手里武器挺阳刚,一把狼牙棒,宋贤开玩笑道:“贵妃出浴啊……”韩夫人吓得脸上只剩土色:“杨侍卫,救我!救我!” 那侍卫也姓杨啊!宋贤一笑:“本家么!我也姓杨!” 杨侍卫怒道:“放了夫人,否则不客气!” 宋贤哼了一声:“我不放又如何?” 韩夫人大惊,大嚷:“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够见效的,不一会,韩府兵士们的口头禅“捉刺客”便在府内此起彼伏,不多时,这边廊上已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贤一笑,他也没有打算走,他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玉泽。 韩夫人大哭:“老爷,老爷!救命啊……”宋贤一愣,果然韩侂胄也被惊扰,在人群之中,他足见威严:“你是哪里来的刺客?胆敢在天子脚下犯法!” 宋贤哼了一声:“不知是谁先犯法?在下的嫂嫂在贵府禁闭了数日,在下只是想带走她而已!” “你嫂嫂?”韩侂胄不由得一怔,“韩家怎么会有你嫂嫂?” 韩夫人脸色惨白:“老爷……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啊……”她的脑子,也真够愚钝。 杨宋贤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你,我嫂嫂怎与你一般见识,她是姓蓝名玉泽。” 韩侂胄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仰胄所说的那位杨宋贤杨少侠?据说潺丝剑法炉火纯青,老夫的手下一个个都很想讨教讨教。” 宋贤冷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比武。你把玉泽放出来!” 韩侂胄一笑:“你若是能打败我的左右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逸仙、大方,你们哪一个先上?” 冷逸仙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双掌齐上,宋贤把韩夫人往旁一推,就立即上前去迎这一掌,接了第一掌,探清楚了虚实,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逸仙是韩府里数一数二的侍卫。”韩侂胄胸有成竹,轻声赞叹。 宋贤一笑:“也难怪,韩府天天有人光顾……”轻松地挑起剑来,宛若蜿蜒曲折的潺丝,剑花逼退了冷逸仙手里的虚物,有如海啸斥退小浪。从第二剑起,宋贤便剑起主攻,那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剑法细腻婉转,剑锋勾勒出一幅暗夜细雨图,冷逸仙受不了他的速度和内涵,在围观者看来,宋贤在运用着的根本不是剑,而是万千根尖针! 韩侂胄捋着胡须,颇欣赏地看着,脸上露出微笑:“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眼见着冷逸仙要输,杨大方憋不住气,穿好了衣服飞快地插足进来,缓了冷逸仙危急,他的狼牙棒上竟尽是尖头,仿佛一戳一窟窿,然宋贤何等胆识,怎会惧怕?一剑中分,锋芒毕露,他内力也深厚,剑一刺中,棒已断作两截,冷逸仙大惊,又补上一掌,宋贤灵活一躲,绕至其身后,一脚踢向他后背:“承让!” 韩侂胄将喜悦藏匿在外表之下,往身边一青衣男子使了个眼色,那青衣男子立即抽出一把剑来,随着这坚硬兵器抽出的声音,青衣男子已然一剑急去,宋贤提剑猝然挡下,两人均是后退数步,宋贤右肩一阵剧痛,原来已被剑气所伤:“好一口宝剑!” 青衣男子没有说话,再一剑直袭,剑气在剑身之前许久已然近身,宋贤避开剑气,孰料他剑已改了一路逼至面前,宋贤惊道不好,往后一仰,潺丝剑横劈过去,抽回的时候已少了半道口子,他知道,遭遇了劲敌! 韩侂胄一笑:“文暻,你可以保护好谈靖了,这个人在江湖上排名很高啊……” “原来是京口叶文暻?”宋贤一惊,“怪不得那么好的剑,不过,剑法不是那么高强!”知己知彼了,也不再惧怕这宝剑,凝神屏息,抵抗比剑更厉害的剑气。 宋贤一边以内功护心一边进招,剑风淡然悠然,柔和若轻云细水,云如丝,水如丝,剑亦如丝,叶文暻不由得一惊,他在京口长大,深感磅礴争流之气惯了,几时见过这般柔和细致的剑法,柔中蕴刚,刚中显柔,而宋贤防守得又是那么周密,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情深刃薄气如雾,神专形散剑若丝。 初次尝试着寓情于剑,情于其中细腻不易察觉,可是丝丝入扣、袅袅不散,轻柔中不失顽强,缠mian着始终如一。 叶文暻在剑网之下只能死守,围观众人几乎窒息,眼见着叶文暻循着后路连连败退,旁人齐声微呼,韩侂胄未露惊讶,只是沉着地拍了拍手掌。 叶文暻收起剑来,宋贤也撤剑回鞘。 宋贤突然觉得肩头一阵火热,越烧越难受,恰在这时候,听见她柔和的声音:“宋贤……” 有谁还能像她一样,在他痛楚的时候抚平他伤口?宋贤觉得一阵清凉,偱声望去,他一直想看守的保护的那份爱情的主人,从人群中穿过来。 她眼神里凝结着的,是怜爱呢,还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感伤?她蹙着眉头,眼中早已噙泪,宋贤想说话,却无从出口。 玉泽来看他伤口,心急之情溢于言表,众人见到这一对尤物,真是天造地设的璧人、完美无瑕的美玉,谁还上前阻挡煞风景?玉泽扯下裙裾一角,宋贤慌忙抢夺过来:“我自己来……” 他胡乱地包扎起自己的肩头,但效果可想而知。 玉泽见他好几次失败,噗哧一笑,忘了身边还有人旁观:“你啊,总是爱逞能……”一把将那夺过来替宋贤包扎,叶文暻在一旁看着,忽然不知是否有意,竟然一笑出声,蓝玉泽觉察到他笑中的涵义,忽地就想起胜南,泪险险要落,收敛了笑容替宋贤打了个死结,宋贤不由得啊一声微呼,玉泽轻声道:“打了个死结就不会松了……” 韩侂胄笑道:“杨少侠果真是武功卓绝,文暻,你的镖局危险啦。”一句话,大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叶文暻道:“杨兄好身手,在下今天真是一饱了眼福!” 宋贤敷衍一笑,即刻转过身来向韩侂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带走她。” 韩侂胄一笑:“杨少侠不要误会,老夫只是欣赏蓝姑娘才气性情,若是那位叫林阡的少侠亲自前来,老夫一定将蓝姑娘送还,否则,我怎知道你是不是云梦泽之辈?!” 宋贤气道:“你把我当成云梦泽之徒,未免看低我了!” 韩侂胄轻声道:“你放心,蓝姑娘在韩府里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最近听说淮南有许多江湖乱事,风波过去,老夫自会送还蓝姑娘。” 玉泽的脸色自从听到“林阡”二字后变得煞白:“宋贤,你先走吧。” “可是……”宋贤话未完,玉泽已经转身离开。 微风吹动,把她的香气也带走了,只留下她的裙裾一角和他微红的血迹。 宋贤注视她背影远去,直到她转弯为止,也明白韩侂胄的理由虽然冠冕堂皇,也有之中的道理,无可奈何地转身:“告辞。”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侂胄轻声叹:“若是我的身边,有此等人才该多好……” 冷逸仙、杨大方略带惭愧地低下头去,叶文暻轻声道:“其实,韩大人完全可以将他招为己用。” 韩侂胄一愣,没有说话。 韩霄站在他二人身旁,默默注视着宋贤身影:“唉,世上竟有如此少年,拥有倜傥的外表,又痴情至此……” 第163章 潺丝,天涯海角 第163章 潺丝,天涯海角 碎琼乱玉淡淡地铺洒在临安城的处处小路上,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旋转、飞舞、沉降、湮没。 宋贤一脚踏在雪上,立即踩出一痕空迹,那些雪粒溅出了好远,只留下一丝凹凸。在微雪中行走的宋贤,没有心情注意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只是留心着手中的热酒,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胜南、吴越与他行酒令的情景,可是,临安离泰安真的太远了…… 玉泽在韩府留得久了,虽然有书可读,有花可赏,却终究像笼中羁绊的鸟儿,日子长了,不免又会想起自己在大理的种种情景来,胜南、玉泓、宋贤总是浮上心头,闭上眼,却一阵难受。 倚门而立,安静地看着门外的喧嚣。 一大群人络绎不绝地走在韩府之中,手里均抬着箱子,箱子有多沉只需看他们脸上有多痛苦了,玉泽正自纳闷着,才看见韩侂胄和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说笑着走近了,玉泽看了一眼,心知肚明,见怪不怪。 那商人和韩侂胄刚进院子的时候还很陌生拘谨,走到另一头的时候,已经宛若生死交。 不久,应该就会有个新晋官员,羊质虎皮来拜谒韩侂胄了吧……玉泽不免在心头轻视,要提拔一个人很简单,要获得一次提拔很麻烦。 那人一走,玉泽便走到会客厅中去,韩侂胄正自品茶,一见是她,不禁一怔:“蓝姑娘?可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韩大人,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韩侂胄一笑:“怎么?蓝姑娘不习惯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 玉泽道:“我谢谢韩大人救命的恩情,近日来依仗着韩大人庇护也实在感激不尽,可是现在我的朋友们来了,我想我会很安全。” 韩侂胄略带狡黠地笑了笑:“蓝姑娘指的可是杨少侠?” 玉泽点点头:“他的人格韩大人应该也知道,我想同他离开。” 韩侂胄摇摇头,小声道:“蓝姑娘难道还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吗?自己的师兄尚且对自己图谋不轨,更何况一个平平常常的朋友?到那个时候,就没有霄儿助你了……” 玉泽想到那日云梦泽的嘴脸,不禁有些后怕:“可是,宋贤和云师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呢,玉泽不知道。 韩侂胄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再观察一段时日,我只能放心将你交给我充分信任、你也充分信任的人手上……” 就在他们协商的第三日,宋贤就再度潜入了韩府,而且他每次的运气都好差,这次没进韩夫人房里,却进了她配偶的屋子。 韩侂胄本在灯下看书,听到他声音,微笑抬头:“为何杨少侠每次都要偷偷摸摸地来呢?” 杨宋贤暗叫不好,但听他不像要召唤人,便也稍稍镇定:“我一定要带她走!” 韩侂胄笑道:“可是教谁放心得下?万一你杨少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蓝姑娘又是天生的尤物……”宋贤冷笑:“你少找藉口!我对玉泽如何,自问问心无愧!” 韩侂胄站起身:“人心难测啊,据说杨少侠曾在仰胄面前立过重誓,说再也不踏进临安城半步,可是,却不守信……”宋贤笑道:“那也是为了玉泽,再者,在下的确没有踏入半步,而是踏了很多步!” 韩侂胄哈哈大笑道:“杨少侠真是风趣。其实你我都是明白人,像蓝姑娘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谁不想要占为己有?”宋贤脸色大变:“你虚伪!”韩侂胄续道:“可是老夫更欣赏像杨少侠这样的少年英雄!” 宋贤不免一怔,韩侂胄走到他身旁来,当时宋贤就有一种胁迫感。 “只要杨少侠答应老夫,将来行走江湖的时候,凡事都站在我朝廷的立场上,凡事都服从于我,我就绝对会放蓝姑娘。” 宋贤刹时一呆:“你说什么?” 韩侂胄说得很清楚:“以一个人的自由换得另一个人的自由啊,而且,你红袄寨终有一天也是要归顺我朝廷的,答应了我,只是离我更近一些。” 宋贤虽然江湖经验不深,也明白韩侂胄对自己是出于赏识和值得利用,毕竟,他山东这支抗金义军,还没有正式从属于朝廷。 宋贤思索了许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谈寨主成立红袄寨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抗金、为了朝廷?心念一动:“好,我答应你。” 韩侂胄想不到他答应地如此之快,微微一愣:“杨少侠好是爽快!这回,不会再反悔了吧?” 宋贤指着墨砚:“难道你要我立个字据给你不成?” 韩侂胄笑道:“这倒不必了,杨少侠留下一样东西下来即可。” 宋贤一愣:“什么?” 韩侂胄手一挥,直指宋贤腰间的剑,宋贤一惊:“你说什么?你想要我的剑?”当然很气愤:“你拿了我的剑,存心不想让我继续闯荡江湖?” 韩侂胄一笑,从桌上抽出一把剑来,那剑光彩炫目,不仅锋利,剑气亦是堪称第一,正是那日叶文暻手上的宝剑! “老夫想要馈赠一剑,宝剑历来配英雄!杨少侠若是诚心的,可以把身上的剑留下来一换。” 宋贤的潺丝剑在此映衬之下显得黯然失色、伤痕累累,听得韩侂胄这句,名为馈赠,实则胁迫,只觉此人实在老谋深算得厉害,实在不愿意交换那把锈迹斑驳的旧剑:“我不是一个恋旧的人,但希望韩大人能明白,兵器是我们江湖人士最亲近的物品,不可能说交换就交换。它毕竟陪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为了新剑,弃了旧剑!” 韩侂胄听他说的义正词严,大大出乎自己意料,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你们江湖人士,果然和旁人不一样。好,这把剑老夫就直接送与你了,聊表心意!” 宋贤冷笑,为了玉泽,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 长吁了一口气,幸好把玉泽救出了虎口! 十一月十三,玉泽从韩府出来,在休息几日后与宋贤游览那西湖,隐隐觉得宋贤为她牺牲了什么,却不便相询,心里增进了几分愧疚,断桥附近的各式建筑上,依旧覆盖着如梅花般的雪,远看像漆在其上的纯白。 宋贤跟她沉默地走着,有些生疏。 忽然玉泽开了口:“今天在我们家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宋贤嗯了一声:“就是你姨母的祭日。” 玉泽点点头,继续看远处的风景,哽咽着:“宋贤,我觉得在姨母的面前,好是自惭形秽……她一直为身边的人奉献,可是我总是索取,又不能给报偿……” 宋贤听出了她对自己的担心和忧虑,柔声道:“玉泽,你问心无愧就行啦,你没有害任何人……”玉泽洞察了他的心思:“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对吗?” 宋贤看见她的泪,即刻慌了神:“玉泽你别哭……我没有出卖自己,真的没有……”玉泽不能停止为他落泪:“总之,你答应了一些,不利于自己的条件……” 宋贤笑着把那新剑抽出来,玉泽一愣,他小声道:“这剑是他们送我的,你说利不利于我?” 见玉泽半信半疑,宋贤添了一句:“你应该清楚那韩侂胄的为人,没有绝对的奸臣。”玉泽安下心来点点头:“宋贤,我谢谢你。” 宋贤自然地笑了笑,恰在这时,玉泽腰间被人一拽,一转身,发现有个小女孩已经一瘸一拐地往雪地另一边跑了,玉泽一摸锦囊,发现那已经不在原处,不禁惊呼:“我的锦囊!”宋贤一怔,只见玉泽一脸忧急:“里面有胜南的印章……” 宋贤二话不说,马上去追赶那小女孩扒手。 玉泽跑得自然不及他快,她看见宋贤轻快的身影,和风吹起的他的白袍,她忽然停下脚步来,她看到的这个影子,渐渐地又和那年冬天在蓝家地窖里的黑衣少年开始交错,可是,胜南,他在哪里呢?为什么,偏偏是另外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呢? 宋贤一直追到主道上,正要捉那女孩,这时候斜路里恰好驰来一辆马车,那马儿明显受了惊,没命地奔驰,正好这女孩逃到了马前面,眼看这马蹄要踢到这幼女了,马车主人忙着勒马已然不及,当此时,宋贤急扑过去,硬是和那女孩一起滚到了路边…… 玉泽大叫一声,失了分寸急奔过去,她清楚地看见宋贤一直俯在地上不动,而马车已经驰走,车主头也不回,那小女孩扒手也不见了踪影,玉泽听不见宋贤的声音,脑袋里一片空白,喃喃道:“宋贤……宋贤……” 宋贤一动也不动,玉泽泪水夺眶而出,撕出一道道晶莹的伤口:“宋贤,不要……不要死……” 宋贤声音很轻:“我,没什么事情,我只是……腰被踢了一脚……我跟那小女孩把锦囊抢过来啦……”他哎唷了一下,努力地反手把锦囊递给玉泽,玉泽不知为何,对那锦囊忽地平添了一丝反感,接过来却又松开手,那锦囊掉落在地,印章也就滚了出来,玉泽转头去看印章上胜南的名字,他离自己,真的好遥远,也是自己,当初不愿意将他拖累,所以,竟然拖累了另一个人…… 宋贤不知她此刻的心情,小声道:“玉泽,反正离客栈不远,你,把子墨和玉凤找过来,我在这里,等你们……” 玉泽看了那印章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拾回来继续收在腰间,心里一阵凄苦:“宋贤,我立刻就来……” 第164章 朱门,路有冻死 第164章 朱门,路有冻死 宋贤等了没多久,被那疼痛折磨得不省人事,恍恍惚惚就晕厥了过去,再过一会儿功夫,隐隐约约被人抬了起来,于是放下心来沉沉睡去,天空,突然间亮得刺眼,再度醒来,发现宛若置身天堂。 映入眼帘的好一大群侍卫婢女,塞满了一屋子的还剩下无数玉盘珍馐!这是哪里,富丽堂皇的建筑,精致讲究的桌椅,价值连城的古玩,宽敞明亮的空间?而且,充满了女儿家的温馨感觉,爽心悦目。 “小姐,他醒了。” 宋贤渐渐恢复视觉,腰也没有原先那般疼痛,应该是敷了药。转过身来仪容端庄、高贵典雅的贵族女子自己也见过,韩大人的侄孙女韩霄姑娘,她救了玉泽一次又一次,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女子少有的侠义气度。 宋贤赶紧道谢,韩霄真是他和胜南的贵人,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玉泽早已被那云梦泽玷污,或者已被那韩仰胄霸占了! 韩霄一笑,虽然相貌比玉泽要稍逊几筹,但在宋贤心里,她此刻亦如仙女的地位。 “你饿了吧,真是对不住,你醒的不是时候,只能吃残羹冷饭了。”韩霄竟然还略带抱歉地说。 宋贤长这么大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菜,小声笑:“咱们穷老百姓的,能吃到富人家的残羹冷饭,好福气啊……”他动弹了一下子,触及伤口,忍不住痛苦呻吟了一声,韩霄立即起身相扶:“这样吧,每盘菜我来喂你一点点。” 宋贤每盘都只吃了一点点,才吃一半就撑了,倚在床头和这韩霄姑娘说笑:“真是有口福啊,不过如果我那兄弟在这儿恐怕就难说了,他吃不了蘑菇的……” 韩霄一愣:“你说的,可是蓝姑娘念念不忘的林阡?” 宋贤一笑:“是啊,那傻瓜,别的什么弱点都没有,唯独只要沾到蘑菇,肯定腹泻三日,卧床不起……”提起胜南,总是有说不尽的话。 韩霄面露忧愁:“你对你这个兄弟,真是好,竟然可以,赴汤蹈火,还要忍受这么多相思之愁,我若是有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宋贤一怔,随即笑道:“我和他,是生死患难的兄弟,我们为彼此,都可以赴汤蹈火的。” 韩霄停止喂他,忽然就从衣袋里取出一小串夜明珠来,一颗颗猫儿眼大,昆山玉制,宋贤看呆了:“这一定是很珍贵吧?” “你说它啊?程大人送了一箱子给我贺寿,我独独喜欢这一串。” 宋贤蓦地想起杨妙真,记得前两年自己一次带她外出,她用她清澈如泉的眼睛盯着街头杂货摊上的小木人看,他当时任务完成,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连个小木人都无法送给她……当她知道宋贤要到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央求宋贤给她带的,不过是“微型梨花枪”,这是她最奢求的了…… 韩霄见他想得入神,笑了笑:“怎么,在想些什么?” 宋贤叹了口气:“你真是幸福……” 韩霄蓦然一脸忧容:“幸福的后面刻着什么,你永远也不会懂。” 宋贤继续走神,他担心,担心玉泽找不到他。 一旦想起玉泽,思绪就拉不回来,玉泽的话又重现心头,占据了他整个灵魂:“真的很憧憬临安那地方,西湖上赏月,也许是另一番景象呢……” 月圆。 玉泽在白堤上等待着,踟蹰着走,远处辉煌的灯火,再远处是隐约的奏乐,近处,西湖中的生命一瞬间全失去了知觉,落日的余辉挣扎着脱去它最后一抹痕迹。金风送爽,苍穹即刻如泼墨,临波凭栏,举首低眉,湖月相融。玉泽却尚未融入这良辰美景之中,她还在等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月光是多么冷峻又深沉,洒在她身上,照着她纯净的眼。 玉泽看着水中月,再看看天空中的高悬玉轮,不由得心灰意冷:一个是那么虚不可及,一个是那么高不可攀,为什么,胜南步了徐辕的老路,和我变得这么遥远……可是我们,是同一件事情,同一类人啊…… 忽然感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玉泽一惊,转过头去,不由得喜极而泣——是宋贤,他从来就没有让自己失望过,此刻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傻傻地笑着,于是所有烦恼,即刻抛弃:“你腰好了吗?你去了哪里啊?我们找了两日都找不到你……” 宋贤笑着说:“前天我晕了过去,恰好韩霄姑娘经过,救了我性命,她家的药材真是好,两天就差不多了,我想到你要到西湖上来看月的,就跑过来的,这风景,人间一绝也!” 玉泽心中又生愧疚:“对不起,那天真是对不起……” 宋贤一笑:“不,玉泽,你没有对不起我啊,我可吃了无数的山珍海味呢!”玉泽很勉强地一笑,心里早已百转千回。 宋贤忽然轻声问:“对了,你是更喜欢夕阳西下的景色,还是更喜欢夜幕降临之后的景色?我猜你一定是喜欢后者吧?” 玉泽一怔:“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宋贤亦是一愣:“怎么?胜南没有问过你一样的问题啊?” 玉泽一笑:“你们两个真是奇怪,为什么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宋贤笑而不答,背着她叹了口气——还在泰安的时候,他们三兄弟曾经约好,将来会问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个问题……可是,胜南是没有来得及问呢?还是不问也就知道了答案? 叹这口气,还因为——想不到这个问题,宋贤和胜南选择的是同一个女孩。 玉泽轻声道:“其实,我很不喜欢黑夜。” 宋贤不由得一愕,续听玉泽说道:“其实,玉泽很奇怪,玉泽喜欢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又崇拜着光明,却害怕天亮了失去一切,又更害怕黑夜永远过不去。玉泽自己,就是一个矛盾的人。” 宋贤为了抹走她眉间的愁绪,轻声慰道:“未必矛盾啊,你喜欢黑暗里的光亮,那就不要天亮好了,黑夜里,可以囊萤借光。” “萤火虫?”玉泽眼睛一亮,“你这个建议实在是很好啊……” 天明时,宋贤和玉泽散步回到客栈,却在门口发现那边围了一大群人,玉泽随他一起过去,只见掌柜垂头丧气:“晦气啊晦气!” 雪地里埋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他嘴唇全紫,面容惨白,手里握着半个窝窝头,已经发黑,整个人皮包骨,瘦得不成形了,伙计们忙着要将这男尸抬走,宋贤问:“你们把他葬在哪里?” “还葬?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呗!”掌柜怒气冲冲。 宋贤递过去几锭银子:“买口好棺材葬了他吧……” 掌柜哎呀了一声:“客官好阔绰!”说罢命人照做。 玉泽怜悯地望着那可怜的男孩:“像他这样饿死的很多呢……”宋贤小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是大富人家少倒掉一点点残羹冷饭,足够养活这些小孩不至于夭折……”他顿了顿,“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妹妹,全是饿死的……只有我一个人,命大……” 第165章 灵隐,此情谁解 第165章 灵隐,此情谁解 过了数日,柳眉终于玩够了临安城别处的风景,拉着宋贤玉泽要去游九里云松。那一路的苍翠都是由唐时栽种的旧松奉献而出,多已如盖,时时与灵山白云相接。 等抵达了天下闻名的灵隐寺,柳眉姑娘必做的事情,显然是求签算命,自免不了要求姻缘,不过那解签人古怪的很,不告诉她谜底,只给了她一幅画,画上面是一只白色的小肥兔,柳眉再三要求,那和尚也不肯点破:“老衲从来只出谜面,天机不可泄露。”神乎其神,朱子墨哈哈大笑:“兔子眼睛那么红,一定是妒忌心强,柳小姐,你爱的人不爱你啊!”柳眉大怒,极为不快:“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寺庙算命!?”说罢气冲冲走了,杨玉凤一改往常如风来去,也终于做了件像女儿家的事情,问那解签和尚自己的命途,孰料属于她的纸却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叫身为堂兄的宋贤好生奇怪:“一张白纸?好是费解……”杨玉凤略带失望:“难道我这一生,情爱是一场空?” 子墨笑着解签:“没有吧,空即是色,也许还有另外的含义呢……” 玉泽拍拍她肩膀:“这白纸倒是可以解释,宋贤不是常常说玉凤是‘风一样的女子’么?那这纸上画的显然就是风。”杨玉凤一笑,转愁为喜。 一份感情,如果坚如磐石,没有变化的可能,那么还需不需要求签?玉泽迟疑着,终将自己的签递过去,那和尚看了她一眼,抽出一张画来,那上面画着的是两只不同的鸟儿,一只羽毛鲜艳亮泽,一只娇小可爱,那和尚叹了口气:“姑娘这样美若天仙,也会遇到这么多坎坷……” 宋贤小声道:“什么意思?”朱子墨一愣,接过纸来:“一只是鹊,一只是鸠哦……鹊,鸠,咦,难道说是‘鸠占鹊巢’?” 宋贤啊了一声,发挥出极度的想象力:“莫非引申出来是横刀夺爱的意思?”玉凤亦猜:“林念昔?”那和尚脸色大变,“哦弥陀佛”了一声,叹了口气:“也许姑娘这一生,不懂得什么叫爱,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所以姑娘的一生,根本就爱不上任何人……” 玉泽听得这一番话,蓦地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灵隐寺里香客络绎不绝,朱子墨就接连遇见好几个熟人,每一个见到蓝玉泽和杨宋贤,均是惊为天人,然而玉泽愁眉不展,宋贤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午饭时五人在寺中吃斋饭,柳眉连连嫌不好吃,定要荤菜,那朱子墨嗤之以鼻:“柳小姐,你要是再吃荤,还不肥上天去了?要当大小姐,就别到江湖上来,碍手碍脚!”柳眉气得又同他抬杠。便在这当儿,有几个武士打扮的人坐在另一边吃起斋饭来,边吃边侃:“比武总共才十几天啊,京口、瓜洲和扬州三处都已经白热化了!” “是哦,听说慕容山庄和小秦淮紧咬着不放!”“大概再过几日就定胜负了吧?”“真可惜咱们只能一直在临安活动,看不到淮南的事情了……”“唉,咱们老庄主就惨了,名誉扫地啊……”“听说林阡两刀就打败了慕容兼的关门弟子司空承,旁观的人还没开始回过神来,比武就结束了!”“慕容荆棘不也是很强?”“我倒是蛮想知道独孤清绝是如何打败李君前的!” 听到几个熟悉的人,宋贤、玉泽都收拾了心情、竖起耳朵听。 “我跟你们说,那个林阡可真是重感情得很,据说京口那边蓝玉泓可怜巴巴地向他示爱,林阡说,对不起,我只爱你姐姐一个人……”“那蓝玉泓当真如此胆大?向一个男人示爱?”“蓝家的姑娘不一直这般胆大?蓝玉泽当年可是公然不要天骄徐辕,改投林阡怀抱的!”“可惜啊,林阡的下场,还不是和天骄徐辕一样?他比徐辕要专情些,可惜这蓝姑娘却同另一个人……”“杨宋贤也真是,自己兄弟的也要抢!”“那蓝玉泽也未免太厉害了些,把林阡和徐辕都给弃了?!” 宋贤冲动地拍案而起,玉泽要拦也拦不住。 那边几个武士住了口,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来看他,忽地恍然大悟,嘲讽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杨宋贤杨少侠?”“朋友妻不可欺啊!” 玉泽赶紧拉住宋贤:“各位不要轻信流言,我和宋贤只是普通的朋友……” “宋贤?叫这么亲热还普通朋友……哈哈哈哈,你们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那人话未完,宋贤已一拳揍了上去,那人面门上开了花,宋贤一脚将他们桌子踢翻了,整座寺庙因而一片混乱,游客们四处逃散,宋贤大声道:“我告诉你们,不要添油加醋地乱讲!玉泽是胜南未婚的妻子,一直没有变过心!” 那人挣扎着爬起来:“杨宋贤,你记着,你给我记着!我们洞庭沈庄交定红袄寨这个朋友了!”说罢一众人等,灰溜溜地跑了。 玉泽走到宋贤身边去:“宋贤,对不起……” 宋贤道:“玉泽……咱们离开临安吧,我送你去见胜南,他一定很想念你……” “不,我不想去找他。”玉泽说的时候,虽然痛苦,却斩钉截铁。 “为什么?”宋贤不由得一愕。 “也许,自己爱的,还是那时候的胜南,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玉泽,很多事情,竟然想得不够清楚。我听说爹腊月要去海州,那我也去那里,好好地想想,这些问题。” 和子墨、玉凤作别,一路只剩玉泽、柳眉和宋贤三个,也许,三个人,可以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可是宋贤,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护送她。 一路向北,玉泽坚持着要去海州,胜南却还在淮南,他不知道这些谣言对玉泽的打击和伤害,宋贤也明白,也谅解,也许身处淮南的胜南,自己也已经被谣言缠绕着,人言可畏,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使得玉泽胜南,人为的天各一方。 在玉泽身边久了,听得见玉泽心里的害怕,知道玉泽很累。胜南,淮南的比武应该结束了吧,你在哪里呢?是不是可以,放下你的江湖事,来追逐你自己的爱情?如果说玉泽阻碍着你的人生,你是不是甘愿,被她阻碍? 胜南,对不起,我不能继续这样欺骗你,隐瞒你,玉泽需要你保护,需要拖累你,需要你送她漫天的萤火虫,需要你、忽略冷淡其他的任何女子,需要你,好好地考虑情爱和功名的轻重…… 第166章 淮南,一触即发 第166章 淮南,一触即发 扬州,赴战 轻舟直取江北,微凉的晨雾笼罩江面,舟上被霜露浸湿,有些打滑。沈延见胜南一人独占船头,从舱中出来:“发什么呆呢?”胜南一笑:“看江北,想着江左风光,扬州与建康定然不同。”沈延道:“本来扬州更加繁华,可惜被战火烧了好多次,前些年还是一片焦土呢……”胜南叹了口气:“难怪白石道人会作出《扬州慢》一词,现在连扬州都是咱们的边塞了,谁见了没有黍离之悲……” “又在忧国忧民啦?”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胜南大喜转身:“瀚抒……” 瀚抒就从刚追上来的小船上直接跳过来,再把船费扔过去。 那小船刚刚驶走,胜南哎呀一声:“咱们这只船超载了!” 瀚抒笑着:“那就把你扔下去!” 沈延疑道:“洪山主也要去扬州吗?” 瀚抒点了点头:“我在盯一个人,你们当心点,这次淮南争霸有人想要破坏!而且,我的大哥萧骏驰在淮南十五大帮,也要参加这次争霸。”他边说边往四周张望。 沈延以为他在寻找凤箫吟,笑道:“小师妹不在这船上。” 洪瀚抒忽然一怔,表情变得很严肃:“不是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们不觉得凤箫吟私人感情上很有问题吗?” 胜南沈延均是一愕。 洪瀚抒低声道:“我怀疑她喜欢玩弄男人的感情,对我是这样,对林陌也是一样,你们想必听说林陌被她打了一个巴掌的事情,我真不相信,她居然这么快,就抛弃林陌……” 胜南哑然,沈延也无言以对,吟儿离开他们的那天晚上,沈延清楚地探究过她的心事,唉,瀚抒怕是不知道,吟儿心里,真的是另有他属。 十一月初,淮南的情势果如韩侂胄所说,坏到了家,乱到了头。两浙两淮的大小帮会齐集在京口、瓜洲、扬州三地举行决胜比武。淮南争霸,从前是一年一度的,但没有一次有今年声势浩大,因为,是发生在云雾山排名的半年之后,也沿袭了云雾山比武的套路,只不过分作了三地而已。 可惜,一件红火的事情能不能连续重复地做两次、三次,还得看当时当地有没有这个条件。在成功之前,都很可能画虎不成。 瓜洲渡那边,慕容山庄由慕容荆棘胞妹慕容茯苓、智囊杨叶代表,另有骐骥派马跃、小秦淮白路;京口一带,慕容山庄首领慕容荆棘、小秦淮代帮主李君前、骐骥派掌门马平川;扬州就稍稍有些龙蛇混杂了,所有的较小规模帮派都被分在了这里比武,胜南、沈延要代替凤箫吟参战,就不得不来扬州五六日时间。 胜南此时此刻心情平平:建康事,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川宇和吟儿决裂,导致吟儿失望离开、川宇退出江湖,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还没有摸清,不能接受这个突然的事实,觉得自己的失踪真的很不是时候。 所幸的是,宋贤的来信里,尚处临安的玉泽一直很平安,而吴越近期回到了红袄寨,现今的任务正是到淮南来,不得不令自己期待…… 江湖,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不同。 京口,将战 西津渡渡口,谢峰的副手仇伟一直在等待李君前、大小桥等人的前来,一见君前下船,立即体现出了京口人的殷勤好客:“中饭没吃吧?”过了一会儿又说:“吃鲋鱼怎样?要不吃刀鱼?鮰鱼?”听得大小桥几乎口水直流,好容易仇伟不谈吃的了,又和大小桥讲京口大小乔的流传故事,直将大小桥听得红了脸。 君前赶紧拦着一味好客的仇伟:“怎么不见谢峰自己前来?” 仇伟哈哈笑着:“谢大哥说他怕一个人一见到他就要握住他的手寒暄,也见不惯那人见到谁就叫人绰号,他说那个盟主特别可怕,居然敢叫你君前‘二大爷’,不能饶恕,所以我要来会见会见,好好地招待招待她,对了,盟主在哪里?” 君前一愣,哈哈大笑:“说来凤箫吟私底下也真给谢峰起了个绰号,叫‘不言谢’的,谢峰避着她也真是明智。” 仇伟环视了四周,只见君前身边有两个陌生少年,均是生得眉清目秀,微微一怔:“这两位是?” 那自然就是自愿跟随着君前一起前来京口的潇湘和紫莺了,大桥打心眼里佩服这公主,不仅生得美丽动人,还这般敢于追求,只希望她和君前最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哦,潇湘公子啊……怪别扭的……哦我跟你讲啊,这北固山是天下第一江山……”仇伟性不改,唠叨个不绝,潇湘一路微笑倾听,很是近人。 一忽儿功夫,天气有些转阴,幸好客栈已到,君前轻轻去攥潇湘的手:“湘儿,记得我们相遇那一天吗?那天也是下着瓢泼大雨,你真的是雨神啊……”潇湘温柔一笑:“从小就喜欢下雨,因为一旦下雨就可以有很多伞,各式各样的,都舍不得把它们收起来……”君前爱抚地说:“小傻瓜……”潇湘鼻子上一凉,已经有雨飘进了窗中来。 夜晚很快降临,客栈里齐集了不少大帮会的首领,仇伟谢峰要尽地主之宜,忙得不亦乐乎,骐骥派首领马平川最先赶至,他先与君前寒暄数句,紧接着即和仇伟大侃京口,话说尽,就只差两个帮会之主没有驾临了。 雨越下越大,夤夜,马平川哼了一声:“我说,慕容荆棘和司马黛蓝未免太自傲了一些,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就干等着她们两个女首领!” 君前一笑:“也许她二人均是遇雨难行?再耐心等等吧……” “马帮主,这就是你不对了!有点男人家的风度不好么?!”人未到声至,慕容荆棘斗去蓑衣上的雨水进门,先就同李君前招呼:“李代帮主,久仰了,少年英雄啊!” 君前笑道:“慕容帮主,幸会幸会!” 慕容荆棘一笑:“李代帮主,决胜淮南何以把家眷也带着?” 君前脸一红:“在下还未成家。” 慕容荆棘道:“你身后可是一大群的姑娘。唉,有一个人也跟你一样,那么多人爱着,却只爱一个人。”说的,不是宋贤又是哪个? 君前转头看潇湘,她的眼光和自己交接,两人会心一笑,慕容荆棘洞悉了整个过程,冷笑着:“李代帮主真有魄力,能把云雾山排名第一的盟主留在小秦淮,小秦淮亦从起初的四分五裂变得如今军心一致。” 君前一愣,慕容荆棘这方面的才干,是完全不逊于自己的。 车轮声止,门外马上跳下一个女子,她踩水的声音非常急,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第一眼就霸气十足,活脱脱的江湖草莽,司马黛蓝! 马平川哼了声发泄不满:“司马帮主好大的架子!” 司马黛蓝睥睨其一眼:“武功差的等候武功好的,是天经地义之事!”比慕容荆棘不客气得多,马平川气得拍案而起,李君前眉头一蹙,他明白,这司马黛蓝嚣张惯了,这次比武之前搞不好已经得罪了所有的敌手,所以她一来,火yao味就浓到了极点,可是这司马黛蓝,最忌讳的人,应该还是慕容荆棘…… 慕容荆棘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真正武功高强的都深藏不露,反正明后几日一比试,谁高谁低立见分晓。” 司马黛蓝傲慢地扫了她一眼:“据说慕容山庄要把天下复姓一网打尽,独独就少一个司马?你放心好了,我的淮南十五大帮会扩张的!” 慕容荆棘冷道:“你的口气还真大!” 司马黛蓝一笑:“不过你可要失望了,我来北固山,不是为了比武!” 慕容荆棘冷冷一笑:“那到奇了,不知你来此作甚?” 司马黛蓝笑得灿烂:“我来是为了护你们安全啊,你要知道,这年头,大家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斗,不出来一个牺牲自己保护比武的帮会怎么行?” 慕容荆棘哈哈大笑:“司马帮主吹嘘的本领一日千里。” 潇湘见她二人笑里藏刀、水火不容,小声道:“君前,原来,这便是江湖?”李君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慕容荆棘又往潇湘那边抛了个眼光去:“江湖凶险啊……”潇湘看见她略带邪恶的眼,手微微一颤,君前握紧了,轻声道:“湘儿你别怕。” “凶险?你勾心斗角惯了,以为北固山还是慕容山庄?我警告你,我盯你好久了,知道金人和你有过会面,你最有可能做奸细!” “彼此彼此。”慕容荆棘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都没有张开。 瓜洲渡,首战 首战,终于在瓜洲渡爆发。 慕容茯苓与那杨叶斗了一夜的嘴,才把第一战的名额给抢夺了过来,杨叶鼻青脸肿地出了她房门,英俊的脸蛋早已旧貌换新颜,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慕容茯苓和她姐姐不同,喜欢用暴力解决一切事情,偏偏慕容山庄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智囊杨叶最喜欢的女孩。 初十,瓜洲渡附近锣鼓齐鸣,一阵喧闹,引得过往路人驻足张望,有些知悉了声势,慕名观看,白路在擂台下面,微笑观望着台上男子气的慕容茯苓。白路身边,有宗毅、唐鑫、言路中,因李君前猜测黄鹤去冷冰冰可能要至瓜洲渡分裂,莫非莫如亦尾随而至,在小秦淮阵营里壮大声势,白路心里不是很踏实,偶尔环顾四周:那些陌生人,究竟谁带着金人的假面具呢…… 一声巨响,马跃登上台去,只听得一人大喊:“决胜淮南第一战,慕容山庄对骐骥派!” 台下的造势立即将台上淹没:“茯苓必胜!茯苓必胜!” “马跃必胜!马跃必胜!” 慕容茯苓手中提剑:“请!” 那马跃往前走了一步,没注意脚下石头,哎唷一声磕了一脚绊了个抱地式。台下惊愕之后立即一阵哄笑。 慕容茯苓啊了一声:“早知道马大叔行这么大的礼。我就找杨叶来折寿了!” 马跃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谁知道这里地这么不平,随便一动就跌跟头,这还得了?” 慕容茯苓气势上已然赢了:“那您老可得慢着点了,请!” 第167章 七分柔情,三分凶险1 第167章 七分柔情,三分凶险1 喝醉的灵魂 得知慕容山庄首战告捷,身处扬州的沈延、江南等人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把下一个对手司空承干了,只是,要接手小秦淮的第一战、真正应付司空承的胜南,压力实在是不小,那个司空承,据说不好对付,是慕容兼一生最得意的弟子。 洪瀚抒抱着两坛子酒进屋来:“胜南!上等的啊,我倾家荡产买来的好酒!” 胜南兴起,一把夺来一坛子闻:“嗯,实在是香……对了,找到可疑人物没有?” “没有。”瀚抒呷了一口品尝,“江南,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江南摇摇头不喝。 洪瀚抒奇道:“为什么不喝?男人家不会喝酒被人笑话…” 江南还是摇头:“喝酒要看心情,我江南除非心伤透了,不然才不要沾酒。” 瀚抒一愣,随即凄涩一笑:“喝醉的灵魂,真是伤透了心啊…” 胜南神色亦黯然:“我也有些不明白…” 瀚抒上了心:“据说临安某一个说书的,说宋贤和蓝玉泽他们两个有私情,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胜南一饮而尽,轻声道:“你说我是信流言呢,还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 洪瀚抒冷笑:“有空穴,才来风,你也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善良淳朴,我洪瀚抒当年不就是被自己最爱的女人害了!” 胜南一愣:“你放不下的,其实不是吟儿,而是萧玉莲是吗?” “不瞒你说,我真的,放不下玉莲……”他又被酒气围绕着,“她伤我越多,我爱她越深,只希望凤箫吟不要和她一样……” “谁!”胜南一只酒杯扔出去,门外空有哎呀一声,但酒杯落地,院中已无人。所有人都明白,即使到了扬州,还是有人要对他们不利。 瀚抒忽然问:“你有几次被人偷袭了?” 这半年来,他和吟儿同行,不知遇见过多少次暗杀,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那夜无返林中吟儿差点死在柳峻刀下。 瀚抒道:“只怕不仅你我,独孤清绝、叶文暄、杨宋贤都被袭击过,你可能不知道,继陆凭、慕容兼、白翼死后,黔州沈家寨的寨主沈望,也于最近身亡,而且是身首异处!” “网撒得太大了,他们终究会惹人注意。”胜南攥紧拳,“只是依然年纪还小,怎么可能控制得好沈家寨?”云雾山上,活泼精灵的沈依然,想不到连她都要遭遇如此变故,人生无常…… 江南忿忿不平:“定是金人是不是?我要杀了他们,为师父报仇!”胜南拍拍他的肩,狠狠地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几个组织连根拔起!” 廿四桥重逢 夜晚时分,胜南独自乘船来到那闻名天下的廿四桥附近,这里,连河水都是璀璨的,歌舞升平丝毫不亚于秦淮。人间一向如此,荒芜着是人间,辉煌着也还是人间,缺少了什么都维持得下去。 胜南划到灯火稀少的地方,享受片刻宁静,却在此时,听见淡淡的一阵箫声,那箫声夹杂在远处繁琐礼乐声中,益显得脱俗逸尘。 胜南触景想起杜牧诗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阁下背诵错了!应是‘秋尽江南草木凋’。” 胜南心头一惊:这声音好熟!但那人在何处呢?环顾四周,光线太暗。 胜南只得跟她理论:“诗的意境就是如此——江南在秋尽之时草木还未凋,更显得一片生机啊……”那女子笑着似乎接受了他的反驳:“廿四桥风景确实旖ni,可是地理位置却是在江北啊!那么杜牧这首诗岂不是犯了一个地理错误?” 胜南微微一愕,还是替杜牧辩解:“也可以理解为:尽管身处江北,却有江南一样的风景?而且诗人所说的江南,未必只狭指廿四桥,而是广指广陵啊。” 那女子轻声叹:“以今人的眼光看古,真是难受,唐朝的时候广陵多大,现在却……”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原是在桥上看景的。胜南偱声而去,烟雾之下,只是一袭白衣,淡淡影子。 那白衣少女又问:“你喜欢杜牧吗?” 胜南一愣随即笑答:“不算喜欢,只是乘兴吟诵罢了,到扬州岂可不吟杜牧诗?” “我也不喜欢杜牧呢,杜牧是个大色鬼,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胜南爽朗地笑起来:“我还从没听说过这样不喜欢的理由啊,其实,那只是诗人的私生活而已。” 那白衣少女顿了顿,忽然说:“阁下的笑声好熟悉,像在下认识的一个人。” 胜南一惊,再看那洁白如璧的石拱桥上,那少女的脸依旧在雾中若隐若现,胜南“哦”了一声:“原来是云烟云姑娘?” 少女啊一声喜道:“原来真的是林大侠你?!” 胜南弃了船飞上桥去她身边:“云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不是回京口去了吗?” 云烟一笑,两弯蛾眉如新月:“真是有缘,唉,我是被家里人捉住了,又辗转跑到这里来的,不过,我正在伺机逃脱呢。”手在箫后轻轻一指,廿四桥的另一头,原来聚集着好些男子。 “要我相助吗?” 云烟的笑容,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今天就不必了,这么多人,你救不走我,如果有缘,自会再见。” 岳父大人 扬州当地的第一战与小秦淮慕容山庄均无关,发生在比武开始的第二日,胜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就去观战了,那敌对的双方一曰闲云派一曰通天派,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淮南小帮会,足以令胜南大呼惊奇的。 因为通天派那位名叫吕蒙子的一上场,云烟姑娘就出现在自己身边来了:“林大侠,我就知道,江湖事岂能少得了你!”胜南大惊:“你!原来你说的有缘自会再见是这个意思?”云烟一笑:“在这里人杂,逃跑的胜算才更大。对了,台上这个叫吕蒙子的,是我的一个侍卫。” 胜南蹙眉啊了一声:“不敢相信,你家的侍卫,是通天派的?”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年头,江湖人士来做侍卫并不是没有,可是既然都做侍卫了还来参加比武就有点说不过去。云烟似乎看出他的疑问,笑着解释:“他原本师出通天派,可是蜀中无大将啊,只得过来充个先锋,正好我在一旁撺掇,结果大家都渡江来了扬州。呵呵,想来我真是聪明,好像料到你在这里一样!” 可是等到闲云派的代表也登台之后,胜南才不得不大叹江湖无限小。天啊,扬州尽是熟人——台上那提剑而立的蓝衣少女,把他的记忆顿时连到了一年之前,她,不是蓝玉泓还会有谁!?蓝玉泓眼角流露出来的全然笑意,若有若无地朝胜南这边看,胜南不由得满心纳闷:玉泓怎么会来淮南? 云烟扯了扯胜南衣袖:“咱们喊必胜吧!”胜南啊了一声,心道:惨了惨了,为哪一边鼓舞士气呢?真难做人啊…… 却听云烟大声道:“闲云派必胜!闲云派必胜!”胜南瞪大了眼睛:“拜托了小姐,你是通天派的啊!”“别吵,跟我一起喊,闲云派必胜!” 胜南摸摸后脑勺,不解得很,这样也好,那就喊,闲云派必胜吧…… 待到比武结束之后,胜南显然要去闲云派的阵营里看望刚刚不敌吕蒙子的玉泓,玉泓输了一场,看见他的驾临,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姐夫,不见了好久!” 胜南微笑着走向她:“你为何来到淮南?这闲云派是?” 玉泓活蹦乱跳着:“这闲云派是我爹爹在平江活动的时候和云梦泽师兄一起制伏的一个帮会,现在属云师兄管。这次要参加比武,我就特地来碰碰运气看看你在不在扬州,哪知就是这么运气好!对了姐夫,这是我爹爹最得意的门生,云梦泽云师兄。” 胜南还不知道云梦泽的龌龊事情,潜意识里却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大好,对他就像对蘑菇一样嫌恶。要是当时就知道他胆敢欺负自己的玉泽,肯定立刻把他当场掐死。 云梦泽心里有鬼,显然要一个劲地制造气氛:“今儿总算见着了林少侠,玉泽和玉泓都是日思夜想的啊……”玉泓面上一红,未及说话,忽听她身后有人轻咳一声,胜南没有丝毫准备,就看见她身后踱出了一个习武老者来,从玉泓的表情上看,那个人应该就是玉泽玉泓的亲生父亲,蓝至梁了。 果不其然,胜南怔在原地的时候,玉泓低下头去,乖乖叫了蓝至梁一声“爹”。 胜南慌忙回神,毕恭毕敬问礼:“伯父大人……” 蓝至梁凶巴巴地看了他一眼,看得胜南心中惧怕忐忑:好像很多岳父都特别挑剔自己女婿的啊,希望,他不要太刁难我…… 蓝至梁恶狠狠地说:“什么伯父大人!我和你爹哪个比较年轻?” 胜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呆呆啊了一声:“也许,应该,大概,可能,是伯父比我爹年轻……” “既然比你爹年轻,那还叫我伯父干什么?”他很威严,胜南心想,也许就只有胜南一个人心里觉得他很凶吧,女婿眼里出严父。 胜南冷汗直冒:“那么,应该是叫叔父……”越到关键时候,越觉得自己口笨。 蓝至梁看他被自己吓怕了,哈哈大笑着走了,留下胜南一个人还在害怕中,不知岳父对我的印象怎样呢…… 两刀败敌 傍晚时分,伴随着一道残阳铺水中,慕容山庄司空承与小秦淮林阡已经对立站在桥头,两岸边各站着两方人马,助威呐喊,好不热闹。 沈延站在瀚抒身后:“慕容山庄这一战必输啊,司空承绝活虽然很多,却终究很杂,他的师兄们在云雾山上全部都是胜南的手下败将。” 瀚抒一愣,知他指的是东方沉浮等人,但他不希望胜南掉以轻心:“那不一定,司空承年纪虽轻,也许比他所有师兄都厉害,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沈延一笑:“好吧,那就当我狂妄了些,咦,那据说是胜南的小姨子蓝玉泓!她也来了啊……”立即过去和正在喊必胜的蓝玉泓寒暄去了,他们江西八怪最大的本事不是偷盗,反而是熟络人,洪瀚抒叹了口气,一笑置之。 胜南饮恨刀在手,听得见玉泓的声音,仿佛回到一年以前,蓝府地下的那五日,听见玉泽心里的呼唤和期待,温柔地化解他所有焦虑。他总是对自己说,办完了事情去找玉泽,办完了事情去和她续缘,却从来不曾想过,他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办不完呢,他和她怎么总是见不到呢?接受了饮恨刀,其实,就意味着情淡,那时候,却没有明白,他已然在风口浪尖,和徐辕一样的地位。 司空承手中的兵器构造如棒,在饮恨刀面前黯然失色,司空承瘦小的身体、羞涩的表情,在胜南面前像个即将接受考验的孩子。 一声巨响之后,司空承立刻将棒出手,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外表青涩的年轻小子,真正会出其不意、兵行险着,第一招铁棒就脱手,不是用来做武器的,而是用以掷向胜南! 围观众人皆惊呼,沈延稍一愣神:难怪慕容兼喜欢他,这小子还不容小觑!洪瀚抒心中亦惊:慕容荆棘当时政变,在慕容山庄那么多徒弟里面,军师选杨叶、武者之中依靠独孤清绝、司空承、东方沉浮和杨宋贤,不胜才怪,她真是好眼光,也好手段! 趁胜南长刀甩走铁棒,司空承手一抖,袖中又出一棒,再度挥向胜南,处于战局之中的胜南,从来没有妄自菲薄过,即使方才被震慑,也同样一笑迎敌:“这回不敢再扔了?”长刀瞬即变向,回迎司空承手中武器,一边抵挡,一边发起攻势,动作既迅速又凌厉,直如有无数落叶洋洋洒洒纷坠而下,刀气如虹,速比贯日,势胜银河落九天,司空承刚才先发制人靠的便是出奇招以树威,也达到了先声夺人之效,孰料胜南还施彼身,趁着谁都没有缓过神来的空隙猛烈地反击,司空承还没有从震慑他人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敌手刀上的万千刃已直削面前,司空承连连败退,眼见就要退出界限,自己人一起大呼小叫:“小心!” 司空承一怔,拼了命地往一旁钻了个空子,重回桥中央来,胜南也不客气,一刀还震一刀又慑,远处看去他早已与长刀没有怀疑地合二为一! 瀚抒略带惊讶地看着战局中那道唯一的风景,不错,在云雾山上的胜南,虽然也是饮恨刀的主人,在出刀的时候给人的感觉还是在“保护”饮恨刀,拥有誓不放手的坚决,而如今,气势不减,执着犹存,给他的感觉,已经是在“驾驭”饮恨刀,已经拥有“不让第二人”的魄力!而沈延,却蓦地发现刀气后面,日益纯熟的招式,有当天木芙蓉花地里胜南川宇的双重影子……蓝玉泓停止呼喊,情不自禁往刀光中去寻找过去的熟悉,忍不住沉溺在那无垠无忌无畏之中…… 司空承不甘示弱,硬着头皮赶上来就是一棒,不料被阻中途,想靠蛮力挤过这道障碍,然而他的对手,无论是阻挡还是攻击都令他顿生不安,他的对手,求胜的刀法像蔓延无边的战火,他的对手,告诉他饮恨刀里的战意、一生不改!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司空承忽然对他有点惧怕,稍稍失神,大势已去,胜南刀锋一转,刀尖的力量将那铁棒嵌紧了,司空承大惊失色,想不到胜负在呼吸瞬间解决,不及搭救,武器已然扑嗵一声坠入河中,同时脖子上像被冰雹击中,又冷又痛,无法动弹,饮恨刀贴在他脖颈上,这武器,和他的主人在一起的时候,双方都是如虎添翼。 司空承真心赞道:“林少侠好大气的刀法!”瀚抒也看得呆了,许久才说出话来:“胜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你……你的饮恨刀豪放啊,要不要向上去挑战?”沈延从后捶了他一拳:“好小子,失踪了那么多天,功夫反而变强了,可是我不解啊,你的刀怎么好像有点坏了……”胜南回头看长刀,笑道:“饮恨刀遇上了抚今鞭,莫非说这是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不过我觉得有些悬啊……” 仅仅两刀,周围人还没有定神,全部哑口无言。 仅仅两刀,司空承只觉骨架子都散了,筋疲力尽。这才想起,自己好多绝活还没发得出来呢……可是,哪里还敢回味方才的比武? 许久,缓过神来,想一直记得—— 刀之气,凌霄过空无所阻,惊雷霆,断流云,五岳尽低头,江海皆小流。刀之速,穿雨越风或可拦,凝天光,乱闪电,交睫全过往,顷刻已难追。 刀中有影,影中有战,战中有血,血中有金戈铁马,金戈铁马有气吞万里如虎。 第167章 七分柔情,三分凶险2 第167章 七分柔情,三分凶险2 傍晚,凉风阵阵,慕容荆棘执意要去那多景楼上,东方沉浮寸步不离。慕容荆棘吹着山风,小声说:“司空承输给了林阡,而且短短两招,真是不妙啊,他一定是没有发挥得好。现在这一输,至少要赢三场才能把气势给赢回来。”转过脸来:“对了,独孤呢?他还没来么?” 东方沉浮点了点头:“棘儿,你放心,他会来的,他的脾性你很清楚,就想打,就想斗!” 慕容荆棘笑靥如花:“有了他,李君前就妄想得胜。” 她继续抬头看天,眼神集中到天上正盘旋飞翔的几只鹰上,它们飞过的地方,偶尔落下些鸟羽来,离开之后,唯余一阵刺耳的杀杀声,不知它们属不属于这北固山。 荆棘轻声叹气:“真是仓促。这些羽毛离开了鸟的身体,就算还会飞,还有什么意义呢……” 沉浮不解道:“什么?” 荆棘摇摇头,再抬起来,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却冷冷地笑。把权力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女人,她的爱情,很不快乐,她的心,他看不清。东方沉浮颤抖着注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她的目光自上而下,看见不远处山边坐着的一男一女,那男子紧紧揽着女子,女子甜蜜地笑着倚在男子肩上,这一幕当真刺伤了慕容荆棘,东方沉浮看她发呆,小声关怀:“怎么了?”慕容荆棘一笑:“你看到那姑娘没有?她头上的首饰很漂亮,闪亮闪亮的。”她立刻站起身来:“我去跟她要来!” 她从小就是这样,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管怎样都要得到。东方沉浮一把拉住她:“你疯了吗棘儿,那是李君前!” 慕容荆棘只一愣,不听劝。沉浮无奈,只得随着她性子,同她一并来到方才君前潇湘谈笑的山崖边,原来这边有一家小茶室,现下君前和潇湘两个还在饮茶,情到浓时,外界什么都不重要。 慕容荆棘的眼光立即被潇湘头上的钗吸引住了,那么夺目,那么珍稀,和蓝玉泽的钗一样纯洁无瑕,杨宋贤偏偏要喜欢清雅的女人,他为何要喜欢蓝玉泽?!十月初四那一夜,他的眼,他的担心,他的动作,他的关心则乱,还历历在目,而他的话,仍旧不停地回荡,他不会游水,想也不想就跳下去,他如果死了就算了,可是他还没死,还和蓝玉泽那个女人现在在临安卿卿我我! 慕容荆棘越看潇湘越像玉泽,看着想着怒火中烧,她的东西,竟然被别人肆意地玩弄!偏偏这个别人,现在还是林阡的未婚妻子,不会给杨宋贤任何感情上的地位! 君前无意一瞥,看见一脸怒容的荆棘,咦了一声:“慕容帮主也来了?”慕容荆棘勉强一笑,坐在潇湘的身边:“这位姑娘天生标致,明眸皓齿,李代帮主,你不老实啊……”君前一笑:“在下和赵姑娘还未成亲。” 荆棘哦了一声:“姓赵?皇族的姓氏?” 潇湘不知怎地,有些害怕,抬头看了君前一眼,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君前领会了这一眼的意思,一直注意着慕容荆棘的举止,可是,慕容荆棘有什么理由要伤害潇湘呢。 慕容荆棘续问:“妹妹是哪里人氏?” 潇湘不得不答,那慕容荆棘当即用挑剔的眼光看她:“临安人?妹妹不像是江南人,我见过的临安姑娘没有这么纯的眼神。” 潇湘脸色苍白,低头不语,荆棘伸手即刻拔下她发里的钗:“这玉钗真是漂亮。”君前见此举,不由得一惊,好在她没有暗箭伤人,方才出手,只是为了拔钗而已,虽然君前平日收敛,但此时的关切之意,却溢于言表。 潇湘一怔:“慕容姐姐原来喜欢这玉钗?”君前当即将潇湘扶起,护在身后:“慕容帮主,希望你下次不要这般放肆,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拿别人的东西。”潇湘听他语气,显然是生气愤怒的表现,赶紧劝道:“君前,没什么,没什么,既然慕容姐姐喜欢这支钗,那我就送给姐姐,以后大家都在淮南,还应该互相照应,不是吗?” 慕容荆棘瞥见李君前的眼,李君前的担心,李君前的动作,和李君前的关心则乱,满足地一笑,他刚才,还是不知道自己暗箭伤人得有多快吧,他刚才,还是没有保护好他的女人。 远方,鹰在天上杀杀地盘旋,慕容荆棘离开那茶馆之前,往后看了一眼,赵潇湘,你不要怪我,谁让你,和蓝玉泽那么像,谁让你的男人,和杨宋贤那么像,你们这对狗男女,不会有好下场…… “救命啊,李大哥!”紫莺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来,惊乱了君前、大小桥的喜悦,李君前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小姐出了什么事?”紫莺拼了命地点头,泪水断了线,君前吓得脸色大变:“什么事?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紫莺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小姐她……刚才说头晕,然后就,就吐血啊,现在还神志不清……她……我……”君前哪里还听得下去,丢下手上的所有事情,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推开门,那边已经有大夫在为潇湘把脉,潇湘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额上尽是虚汗,双目微闭,口中喃喃:“君前……君前……”君前冲过去握紧她手:“湘儿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她全身冰冷,呼吸微弱,她显然想睁眼,却始终睁不开,君前霎时心乱如麻:“大夫,她是什么病?”那大夫问紫莺:“她以前有否吐过血?” 紫莺茫然摇头:“小姐的体质一向很好啊,什么大病都没有犯过啊……” 大夫皱起眉:“那就奇怪了,若非病根子,那一定就是中毒了……” “中毒?中了什么毒?”君前一惊。 大夫摇摇头:“在下无能,行医多年这种毒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位姑娘中毒太深,恐怕,活不了几天了……” 君前脑袋轰的一声,失去知觉倒在床边,紫莺已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尾随而至的大桥赶紧掐紫莺人中,小桥扶起君前:“君前哥……君前哥……” 君前的心骤然像掏空了一样,整个人被抛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被潇湘越带越远,在另一个世界门前徘徊着,窗被风推开,在墙上啪啪地响动来回地敲打,君前无神地、望着窗外雨水汹涌地侵袭进来,不,不可能,潇湘央求他和他一起闯荡江湖,这才第二天,他答应了自己,不会让潇湘被江湖所害,不会让她流一滴血、伤一根发、甚至是皱一皱眉!可是,“还活不了几天了”…… 他一把抱住潇湘,他的头靠着她冰冷的额,他的泪落在她眼角,同她的泪融在一起:“湘儿,湘儿,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会去请更好的大夫……” 同一天夜里,多景楼上,司马黛蓝一个人眺望万山景色,这时雨穿树林,落木萧萧,一阵疾风扫过,黛蓝的耳朵一动,多景楼上又多了一个人。 司马黛蓝一笑:“思雪,你的动作真快。” 林思雪走到她身后:“那是当然,前些天我还在临安,唉对了,我在灵隐寺帮咱们师徒三个求姻缘签来着!” 司马黛蓝装冷淡一笑:“无聊。”却探问:“怎样啊?” 林思雪笑道:“师姐还是很担心的是不是?不过师姐这一张画的是一对鸳鸯,还有另外一只天鹅,不知师姐是鸯呢还是天鹅呢?我的也很奇怪,就孤零零的一只大雁,难道说我这一生都没男人爱吗?” 黛蓝哈哈大笑,没好气地说:“乱七八糟,哪里有算命先生不解签的?你一定是遇见冒牌货了,林念昔是什么?她不会是一只鸟蛋吧哈哈?” 思雪面露笑容:“她不是鸟,她是一只鹿啊……对了,师父在这里吗?” 黛蓝摇头:“她不在这里,天知道她心怎么想,当初整天把抗金挂嘴上的是她,现在临阵脱逃的也是她,师祖交待了,沈默那件事由你我两人揭开,我来杀了他。” 思雪点点头:“洞庭华家的十五条无头命案,黔州沈望的死,终于可以有个着落。” 第168章 几段唏嘘,几度悲欢 第168章 几段唏嘘,几度悲欢 暧昧1扬州,处决祁连山的情仇 如果不是淮南争霸,洪瀚抒心想,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萧骏驰叙旧,因为,祁连山一役,成王败寇。 云雾山排名结束之后,瀚抒虽然有第七名的虚衔,终究在旧账翻出之后醉生梦死了半年,一事无成。萧骏驰不同,他下山之后,即刻应司马黛蓝之邀于浙西加入淮南十五大帮,所以,决定在淮南终其一生,忘却西夏。 瀚抒到扬州来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看望看望他,东西宗的争斗,希望可以告一段落,不为将来埋恨。 却在见面之后,发现萧骏驰言辞闪烁,不禁令洪瀚抒好生疑惑,萧骏驰的性格软弱,瀚抒知道不能太逼迫他说一些不该说的事情,只是几天来不见萧楚儿身影,洪瀚抒显然要问她的行踪,萧骏驰一愣,小声回答:“我和她,生活上有分歧,所以分开了……” 洪瀚抒诧异地看着他远走的身影,这显然不是他洪瀚抒来此想要的答案,他真的很希望,所有的好朋友都幸福…… 恍惚中想起那一年的祁连山,满山弥漫着花香味的季节,他、骏驰、玉莲和楚儿头戴花环,汗流浃背地爬到山上去,听着山谷里不知谁的弹琴声,骏驰突发奇想,把自己的长命锁取下,挂在山口的铁链上,用匕首在上面刻下他和楚儿的名字,挂在山脉最显眼的地方,俯视着山间的流云、山下的屋舍,瀚抒见到他的做法,也想来个“永结同心”,可是玉莲却拦住他的手:“我做妹妹的,姻缘自然和哥哥有联系,瀚抒,我们把锁连到他们的锁上去吧……”瀚抒笑着,把他和玉莲连在骏驰、楚儿的那把锁上去,玉莲轻声道:“哥哥,你要好好对待楚儿姐姐啊,要不然,瀚抒也要对我不好了……”“对啊,你们的锁一断,我们的锁就跟着掉下去了……”当时自己爽朗地笑着,却没想到自己的锁会先断…… 瀚抒喃喃道:玉莲,难道说、你真的已经消失了…… 他心里两段最真挚的爱情,全部破灭,跌落在山谷最角落的地方,泪亦下,他真的失去了吗?和过去永诀?为什么现实总是残忍?为什么她要蜕变? 原来他只是把凤箫吟当成萧玉莲的影子,原来他发狂发疯还是为了那个歹毒女人,原来他霸道得不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女人,却注定要被他的女人伤害。 一生蹉跎,只为了一个坏女人。 爱,可以铭心刻骨至此。不管她怎样的阴险歹毒,他曾经如何叱咤风云,都深陷其中,沦落多年。 爱,过不了的坎,回不去的旅行。 暧昧2瓜洲,成就这一辈的孽缘 夜晚的瓜洲渡,彻夜不眠。 莫非笑着挽着莫如散步到渡口:“记得你爹教你的那首《泊船瓜洲》么?写的就是这里啊!”莫如触景神伤:“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莫非一怔:“怎么?想回去了?”莫如噘起嘴:“当然要回去,哼,爹说得不错,男人家花心,看见一个就喜欢一个,哥哥今天夸了那慕容茯苓二十余次,赞她性格好、模样也好。” 莫非啊了一声:“不会吧,她性格好?我是不是发烧呓语啊?她性格好什么啊?估计五十岁都嫁不掉啊!”正说着莫非就哎唷一声遭了报应,莫如看他抱头蹲下,拾起刚才砸来的石头,终于发现不远处,慕容茯苓的虎视眈眈。莫如大怒:“慕容姑娘你干什么?!” 杨叶赶紧拉住上前去的茯苓:“我的大小姐,你别惹事了!对不起啊对不起……茯苓!你不认识人家砸人家干什么!?” 莫如抽剑而出:“对不起有什么用?说你一句了不得吗?” 慕容茯苓凶巴巴地瞪杨叶:“松手!”杨叶脸一红,松开她的腰,慕容茯苓当即就是一剑,莫如闪身一躲,一剑接下:“哥你没事吧?” 莫非咬牙,忍痛站起:“如儿咱们别惹她,别结梁子……”如儿听哥哥的话,准备收剑回来止干戈。 “不行,梁子已经结了!”慕容茯苓的剑法挥舞得令杨叶哪里有胆看、莫如很难不去接…… 趁她俩比剑,杨叶赶忙来扶莫非:“这位大哥,没事吧?”莫非一边笑一边哭:“没事?没事才怪……”杨叶摸摸后脑勺:“大哥,她是慕容山庄里有名的女魔头,叫慕容茯苓。”莫非爬起来:“你不用说了,我见识到了……”杨叶忽然间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哎呀,茯苓,我肚子痛,肚子痛……”莫非知他是装,但装得酷似,连汗珠和眼泪都下来了! 慕容茯苓撤剑而回,立刻来看杨叶:“真没用!”说罢连拖带拉地把杨叶给弄走,莫非寒毛直竖地问莫如:“你说,谁敢要慕容茯苓?”莫如听他这么说,显然不再吃醋,喜滋滋地笑。 近处山头上,黄鹤去望着刚才的一幕,微笑荡漾在嘴角:“你看,莫非和凌幽越长越像了……”冷冰冰一笑:“我刚刚倒是注意观察那个叫杨叶的少年,据说是慕容山庄政变的功臣,很受慕容荆棘器重。”鹤去一怔:“可是,杨叶方才,明明是在耍小聪明啊。”冷冰冰点点头:“江湖上,有人把他和金陵并称两大智囊,北杨叶南金陵。”鹤去哼了一声嘲讽:“连姑苏都是北边,宋国还有什么希望?”冷冰冰一怔,听出他话里的荒凉。 也正是在这日的夜晚,一个多日不见的侠客在瓜洲渡露面了——宋贤和胜南的大哥吴越。他是在身世打击后第一次出现在茫茫人海,只不过,身边已经没有了石磊。 大伙儿对吴越除了从前的感觉之外还多了一丝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甚至有好事者去问吴越,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莫非也很想明白,那块鹤玉的主人究竟是谁,认不认吴越,都是次要。甚至他觉得,吴越口中呼之欲出的名字,将是一个耻辱。 吴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娘没有说……” 冷冰冰在远处看着这个冷漠得只懂得挖别人痛苦的世界:“鹤去,她们依旧放不开啊……” 野百合花漫山遍野的那个春,祁连山最美的少女李素云;篝火燃烧着,幽凌山庄最怡人的凌幽;落叶飘扬,在泰山脚下送别的吴臻;还有那心事飘摇的冬天,雪地里楚楚可怜的吴珍——鹤去闭上眼睛,他成就了自己一双儿女的悲剧,不知道还将连累谁伤害谁…… 第169章 一半包袱,一半力量 第169章 一半包袱,一半力量 结束了多事的夜晚,君前独自一个人守在潇湘的房门外,红肿着眼睛,大桥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赶紧来扶他站起:“君前哥,你放心,潇湘姑娘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她不会莫名其妙就中毒,一定是有人害她!”君前抬起头来:“谁会害她?她与世无争……一定是因为我,无意间树了敌人……”“君前哥你振作起来,你再这样,小秦淮还怎么可能称霸淮南?” 君前一怔,是啊,在潇湘之外,他的理想,是称霸淮南、江海争流……江海争流,可是他却没有气力,没有理由…… 小桥试探着说下去:“君前哥,今天的比武……”大桥难以打断她,君前的眼睛露出凶狠以外的一丝温柔:“我不想去,我要留下来照看她!” 小桥怒道:“可是,咱们小秦淮能和他独孤清绝匹敌的,只有你一个人!君前哥,你从来没有这样过,就因为一个女子丧失了斗志……”她越说越激动,大桥赶忙拦截她的话:“君前哥,潇湘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我会去找寻解药……”就在此时紫莺边抹泪边开了门:“李大哥,小姐醒了……”君前二话不说,再次冲进屋里去。 潇湘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君前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湘儿,湘儿……”潇湘勉强微笑着:“君前,我没事……你去比武,就放下心去吧,我会去看,会去看……”君前听她气息微弱,一阵揪心的痛楚:“我今天哪里都不去,只陪着你一个人!”潇湘摇摇头,流着泪:“你像个小孩子,不要这么犟了,我明白,我了解,小秦淮这么多天,不就是等着今天这一战……我不想,耽误你……你答应我,好不好……” 君前使劲地点头,泪如雨下:“湘儿,你等我,你要等着我……”他尽量地温暖她,她苍白的脸上,总算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紫莺看着潇湘,心里一阵难受和害怕:大夫人临死之前,也是这个脸色,如果公主去了,我该怎么向王爷交待啊……公主啊公主,你千万不要死…… 就这么相互倚靠着,一整天,等到君前终于离开她去迎接那场空前重要的比武,她悠悠醒转,轻声唤:“紫莺……紫莺……” 紫莺惧她回光返照,急匆匆地奔过来大哭:“公主,公主,咱们回去吧,回去吧……”潇湘却微笑摇头,轻声道:“紫莺,给我添一件衣服,我要去看他,看他……” 君前走到擂台上去,独孤清绝已在台上等候了多时,眉宇间一股浓郁的战意:“李代帮主,你是第一个让我等了这么久的人物啊。”慕容荆棘在台下旁观,冷冷道:“最后一刻才到北固山来的人,不就是他独孤清绝?” 李君前见礼道:“独孤兄还请见谅。”独孤一笑谅之,残情剑亦出手:“比吧!” 雨刺进李君前的身体,很疲惫,他第一鞭,全然失去气势,不是鞭如潮,而是,一条枯竭的河,他李君前置身战局,有如涸辙之鲋,突然间,没有力量,手里不是对敌的武器,手里是一道永远无法解答的难题,冲击着他脆弱的心魂! 独孤胸有成竹,残情剑后发先至,轻而易举地击打在君前鞭身上,痛楚即刻从手腕传递开来,君前陡然醒悟,本能地一晃绕弯缠向残情剑,独孤清绝为其熟练所惊,不敢怠慢,飞速地抽回剑来,李君前趁势提鞭追上,却在数招之后,再度走神—— 一想到危在旦夕的潇湘,他握鞭的手就开始颤抖,他的眼就被雨浇得睁不开,可是这么重要的关头怎么可以放弃,他李君前,歃血为盟的时候答应了师父要把小秦淮带领到最好,答应了云之外前辈要江海争流,答应了所有活着的弟兄在擒得金国公主之后再称霸淮南和短刀谷并肩,这些诺言,不可以放空,狠下心来不想她,最后一刻才全力以赴,独孤清绝低声了一句“迟了”,残情剑轻轻一抬,剑法依旧是那么奇特,每式每招都残缺不全,皆是弯弯曲曲、折折叠叠的残影,李君前不曾躲闪,任剑光笼罩而来,他看见了浮华背后残情剑的缺口,抬起脚来直踢剑柄,一脚快如迅雷,风驰电掣,独孤一愣,赶紧缩回手来,君前直退后了好几步,战势才缓得一缓。 台下大桥看他逃开一劫,放下心来,一转头,蓦地看见雨伞下近乎昏迷的潇湘,眼泪几乎夺眶,她不忍使君前分心,悄悄把潇湘扶到自己的座位上,但一触及潇湘肌肤冰冷,忽然间就联想到白翼的死:为什么,她的情景,和总舵主临死的时候那么像,难道他们中的是同一种毒?! 在沉思中,台上又比试了数十招,北固山上,迎来了落日的余晖,一瞬间,君前的耳朵里被倒灌进无数的记忆,百鸟归林的声音里,残情剑的剑光下,透现出的是潇湘的身影——潇湘还在等他,他不让小秦淮的诺言放空,难道他就能让他对潇湘的誓言放空?“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那一天,他在心里,坚定地对她说了这句话…… 是啊,这么多年,在心头总是留了个江湖之外的位置,留给的就是这个刚刚出现不过两个月的女孩,他们的世界本不相容,却终究相互吸引,每次遇见她都逃不开江湖,每次遇见她都想逃离江湖!他心里,刹那间七上八下:她不会死,绝对不能死,如果找不到解药,我就算耗尽内力,也要逼出她的毒…… 他再度分神,独孤岂有不知:“李君前,你定定神好不好?这也算对敌手的尊重!”一剑袭来,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划了一道口子,君前肩头火热,鞭差点脱手而去,这个时候浮现心头的仍旧是她…… 可是,不仅是包袱,而更是力量。此时此刻,既是要担忧她的身体,也要为了她好好地比武,为了她,不能输! 从多了爱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明白这一切无可避免,已经明白生活时时刻刻都在变,已经明白他的命运在他自己手上! 李君前手上的长鞭如蛇般绵延直袭残情剑,是,白门四绝艺最初的训条,就是“对每一个对手都敬重”,他应该专心致志地去应这一战,更何况这个人是奇才独孤! “这样才对,这样就算输了也不可惜!”独孤清绝满意地接招,一剑“残花弄影”,随风摇曳,当真有如万花零落剑影动摇,君前鞭行终如潮水,急如飞湍,足可见建康城自古之虎踞龙盘,在被雨水冲淡了的稀疏日光下,残情剑已完全笼在他周围,这里,不是只有风雨,还有潇湘的期待、师父的教诲和所有爱他的人的支持,即使用尽力气也不能赢,也该替小秦淮找到最好的出路,输得最光荣! 君前当机立断,闪身一让,一拳击向独孤要害,残情剑同时已刺及君前胸口,当是时,他二人速度几乎一致,谁也不肯退让一毫,独孤不由得愣住:他明知这么做死路一条,他究竟怎么了……无论如何,残情剑比他这一拳要早得多!因此李君前必输无疑,却在那一刻独孤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愧是小秦淮的领袖,他虽然武功不如自己,可是他把一场输了的战斗掩饰得那么高妙精彩,把本应该的“惨败”掩饰成了“险败”! 潇湘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座位上,紫莺急得大哭起来:“小姐,小姐!”大桥匆忙来替她把脉,擂台上君前不假思索,飞身而下,直奔潇湘。 独孤清绝在擂台上享受着掌声:我等候着这场比试好久了,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么一会儿?为什么我这么空虚寂寞…… 他看向灯火阑珊处的李君前,恍然,大雨之下,李君前像没有发生过任何别的事情,背负起那个一身洁白的女孩,往雨深处狂奔而去,独孤自己的思绪,也即刻飘走了很远,很久,十年以前,我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和玉儿你,有过这一段情景……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第170章 宁作死别,不愿生离 第170章 宁作死别,不愿生离 君前抱住潇湘,他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可他绝不能让潇湘淋雨、受伤……掌声、喧嚣,他什么都弃之脑后,他只要潇湘好好地活着,他情愿跌进悬崖,再也爬不上来……他手中抱着的她已经越来越冷,他不能继续呼吸,他的伤口在流血,他怕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本应该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直到他不能再给予为止,却连累了她…… 紫莺给潇湘擦去虚汗,潇湘焦急地呓语着,情况很不妙,君前转头看见窗前的烛光,风吹一吹,烛光就晃动一下,潇湘的命,悬于一线。 君前转过身来,轻声道:“我要运功,帮她把毒素逼出来!” 小桥大惊:“君前哥你疯了吗?”紫莺却大喜:“真的么?小姐有救了?” 君前扶起潇湘,大桥镇定地问:“君前哥,你小心些,搞不好会两个人一起丧命……” 君前大声道:“大桥,我不能失去她,绝对不可以……”大桥此刻亦泪流:“君前哥,情之一字,人人都难逃吗?” 帘外雨滂沱。 君前已经运了几个时辰的真气,夜已渐渐熬白,君前头上尽是虚汗,有些难济,而紫莺紧握着的潇湘的手,仍旧冰凉。 潇湘恢复了些知觉,憔悴地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他:“君前……不必耗费你力气了……” “不,不可以……”李君前斩钉截铁的回答,谁都听得出他实在是在命运面前负隅顽抗着。 “你就是这么倔强,可是,你知道……没有用……” 君前支持不住,也倒在她背上,他的头紧靠着她的肩:“湘儿,我没用……我就是舍不得和你分开,自私地把你带进来,置你于危难之中……早知如此,我宁愿生离……” 潇湘哽咽着说:“不,不,君前,我不是……宁死别,不生离……” 所有人都被她这句惊撼,大桥站在窗口:君前哥能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可是,为何天妒红颜呢…… 蓦地听见屋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既不会生离,也不会死别啊……”屋中人皆惊,齐往外看,那女子走进屋来,是司马黛蓝。 君前一怔:“司马帮主?” 司马黛蓝一笑:“姑娘中的毒,是平江慕容山庄的特产啊……” 君前登时一震,他记得,那天慕容荆棘曾经那么威胁潇湘的安全,难道说真的是她下毒?! 司马黛蓝走过来看潇湘:“慕容家的剧毒之花‘冰美人’,传说中是一种很剧烈的寒毒。”她摸出一粒药丸来,“幸好我有解药。” 大桥疑道:“为何司马帮主要出手相救?”司马黛蓝一愕:“大家都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我说要保你们安全的,不可以食言。”不忘把自己吹嘘了一把。 大桥低声问:“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黛蓝哦了一声:“实不相瞒,我一听说这位赵姑娘出了事,就在旁观色了,这‘冰美人’的毒药日前我去慕容山庄的时候中过,受了十多天的苦,再清楚不过。” 大桥有些信服,回看君前一眼,君前接过这救命的解药,到这关头,无论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了,紫莺看李君前和潇湘均允了,兴冲冲地去端茶水来。 司马黛蓝坐在床沿,看着李君前喂潇湘吃药的情景,忽然间浮想联翩:对啊,那时候,杨叶也这样喂我吃药……那么我是天鹅呢,还是鸯? 众人一直关注潇湘服药并躺下休息,果然再把脉时气色大好,君前原先因为司马黛蓝挑衅对她印象不佳,如今她是潇湘救命的恩人,哪里还记得过去的嫌隙,感激都来不及:“司马帮主,多谢馈药之恩!” 司马黛蓝得意地笑:“没什么,你放心,有我淮南十五大帮在,歹人休想作乱!” 君前转过头去看安然入睡的潇湘:对啊,是慕容荆棘,一定是她…… 大伙儿听说潇湘姑娘转危为安,这才发觉有些累了,回去补觉,只剩下君前和紫莺两个人守着,大桥回到自己屋里,正打着呵欠要去睡,忽然小喽罗来报:“不好啦,小桥香主带着一大帮人去慕容山庄那边挑衅了!” “你说什么?”大桥急匆匆地出门,“小桥她太急躁了!咱们也跟过去看看!” 慕容山庄的旅店门外,战争无可避免要被掀起。 慕容荆棘听完了小桥的谩骂,镇定自若:“我凭什么要害她?你可有真凭实据吗?” 小桥冷笑:“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啊?你真是个狠心女人!” “你讲话做事要凭个理,谁去害你们小秦淮的人?害她对我慕容荆棘有什么好处?” 小桥哼了一声:“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慕容荆棘,你好卑鄙!害不了君前哥,就害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姑娘!” 慕容荆棘微笑道:“你光会骂我又没有真凭实据,教人觉得你是在无礼挑衅啊。小秦淮好像一直都这么莽撞,我记得你们老当家去世那阵子,也是你们跟红袄寨闹翻了,凡事这么冲动,着实不好……” 小桥气得脸色煞白,随手挑起客栈门外的一块招牌反手砸向慕容荆棘,荆棘岂是等闲之辈,闪身一躲接过招牌的另一头立即就将小桥的进攻稳住,小桥一抽,没缩回去,再用力往前推,慕容荆棘已开始暗运内力,小桥怒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随即也运起内力敌她,这当儿大桥恰好赶来,见到双方已然交战,大怒:“小桥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桥一惊,荆棘低声道:“小桥香主,听你姐姐的话,伤了两家和气可不好!”大桥怒视了小桥一眼,小桥哼了声收力回去,慕容荆棘扔下那招牌:“小秦淮难得有像大桥香主一样懂规矩的人啦。” 大桥冷冷道:“这笔帐咱们先记着,等比武结束了,咱们一笔笔地算。” 看小秦淮的人撤走了,慕容荆棘微笑着往天空最蓝的一处看:总有一天,小秦淮会乖乖地俯首称臣。 第171章 后波不起,前波不平 第171章 后波不起,前波不平 北固山像是一曲永无止境的旋律般,天空是主题,草木是曲谱,那么历史就是永不变质的灵魂。北固山上拥有最多的是三国时期的传说,比如说甘露寺招亲,又如走马涧赛马,事实上,独孤清绝初踏上走马涧的土地上,就嗅到了一种凝重的气味,他知道,那是历史的难以复原。 那气味把他的记忆带回了从前,十年前,当年的锐气和豪气:“我要去天山挑战肖逝!”“我要重振独孤家!”可是口出狂言留下的后果他难以去弥补,他环顾四周,心情大不如云雾山的时候:我怎么会沦落在淮南?我的目的地是天山,这里,没有肖逝,没有易迈山林楚江……和慕容山庄抗金?可是,他们却在内乱…… 他被烦恼笼罩着,立刻将披风一扬,马蹄踏过湿润的新泥,飞快地他已经驰出老远,直往走马涧的另一端跑,路过擂台,他瞥了一眼,随即绕了过去:决胜淮南,实在是一个愚蠢的内讧! 他飞速策马,穿越茂林,绝疾风腾劲草,马蹄留下短暂的足印,鸾铃却不安地摇晃响动,就在一刹那,斜路里闪将出一匹黑马来,那黑马的主人一袭黑衣,连人带马直向独孤冲,独孤早备好了残情剑,却料不到那人如此迅猛,黑马和白马相撞,竟是个落井下石的下场。独孤顷刻间腾空跃起,那黑衣人袖间一挥,即是几路暗器,独孤一一以剑挑开,那黑衣人飞身上树,绕到树干之后,嗖嗖嗖发来几枚飞镖,独孤剑中一道阴寒的光芒挥洒而去,飞镖遭强风而失向。缓得一缓,独孤也飞身上树去,那黑衣人轻功了得,沿着树枝轻步跑向枝端,独孤要追,那人猛一回头,万千金针扑面而来,独孤一脚挂在枝上,倒悬于树,将所有针器尽数避过,不容对手喘息由下而上一剑“残情登峰”,那人不抽武器,再发暗器直冲残情剑,却于半途全然改向,那人始料不及,独孤忽地一剑砍向树枝中端,咔一声树枝骤断,那人飞离,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冷风在独孤耳边回唱,像首荡气回肠的绝响。 独孤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此人的眼中没有其他对手那样惧怕、惊讶、欣赏或者赞叹,而是一种冷峻和严肃,这人是第一个偷袭自己却不加掩饰的对手,半百的年纪,五官端正,却感觉老谋深算。此刻他轻松地笑着:“独孤清绝,看来我们都低估了你。” 独孤冷笑:“知己而不知彼,一招错,满盘输。” 话音刚落,树丛后又出了一群武士,执矛戟,佩刀枪,将独孤团团围住,独孤轻蔑地一笑,那人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独孤冷道:“若抗金有你们这样坚持不懈,宋国怎会难复?!” 那人一愣,哈哈大笑:“正因抗金大势已去,才不会坚持不懈,独孤清绝,你是聪明人,如果你投降我们,你的地位会很高,到时候分功了,你绝对是大将军,别在南国将你的意志慢慢消磨了!” 独孤白了他一眼:“若去了金国,我的意志恐怕早就磨灭了,我是聪明人,不会笨到你一句话我就答应。” 那人喝道:“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独孤一剑掠过,白光一闪,身后倒下几具尸体:“残情剑的八字比阁下硬得多!” 那人背后出了一把长刀,刀气骤即欺身压剑,独孤一愣,那人长刀也是在左手上!而且刀法还有点熟悉,可是只一刀就道尽了凄冷! 只是,当残情剑一道白光灌进对手长刀青光之中的瞬即,对手微微一笑,右手也出一把短刀,飞快地在长刀上一磨,又一道更强更统一的青气不知从何而出穿过方才对峙的两道光气直袭独孤,独孤眼疾,随刻闪身一让,青光在电光火石间扎入身后巨石,轰然响裂,乱石崩天。 独孤有些明白了,这个人的长短刀,是饮恨刀的手段,原来他就是林楚江的同门师弟——柳峻! 柳峻狞笑着:“别挣扎了独孤清绝,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擒你是旦夕之事!”独孤冷笑:“你那多学的二十几年怎么可能在旦夕之间全部发挥出来?你做梦!” 柳峻双刀在手,相辅同出,独孤左手残情,右手藏后,他从来不觉得一只手对敌叫劣势,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候。 他最喜欢遇见强硬的对手,最喜欢激发出强硬对手的斗志令他们全力以赴爆发潜力,最喜欢逼迫强硬的对手在最终臣服,因为他做什么都比别人快比别人好比别人更强硬。 背后倏忽一阵凉风。 遭人偷袭的独孤低下重心,偷袭者一脚踢空,而独孤转过身去一剑直割那人手腕,谁叫他打扰自己求胜?! 这么一缓,柳峻双刀已至,独孤仓促将那人踢出老远去续接双刀,单打独斗他很厉害,遭遇围攻也不差——继而战局之内,只见那荒凉的激烈:双刀气咄咄,剑锷霜凛凛,青气笼白衣,银光照黑衫。其实刀光剑影,从来挥不去,拂还来……只是,他柳峻高深莫测的内力下面,刀法是无法掩饰的颓废与介怀,不像林阡的饮恨刀,达不到年轻的辉煌,更有一种历遍世事的沧桑……也许,这就是新老江湖的区别吧…… 正沉浸于惯常的斗争之内,近处忽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金属撞击声,独孤若无其事,柳峻亦镇定自若,继续把周围一切忽略,然则众死士齐齐惊慌失措:“有人来了柳大哥!” 柳峻哼了一声:“真是一招错啊……”随刻收回内力与双刀,临走之前,空留旋风,独孤霎时警觉,提剑一挡,这柳峻转身不忘暗算,快若风驰电逝,独孤置身风电之侧,速可蹑影追飞,未尝令他得逞。 一大群人追上前去,做了追敌先驱,留下来的少年不是沈千寻是哪个?独孤虽不记得他名字,但也知他是自己人,收起刚才柳峻暗算他的飞梭,沈千寻迎上来:“独孤少侠没事吧?”独孤正待回答,忽然胸口一阵郁积,他收起残情剑,仅摇了摇头,热血在躯中蓦然飞速地穿梭不息、汹涌沸动,那沈千寻没看见他的异样,也不大敢接近他,尴尬着不知所措,独孤转过头去,看山下那群先驱一个一个地折回,均说那些金人不见了踪影,意料之中的事情,也不便多说什么:“你们先去参加比武……”沈千寻见他先打开话匣,求之不得,大声道:“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这次比武的安全!走!” 独孤看着沈庄众人来去匆匆的身影,心里忽然既麻木又难过,鲜血同时顺着嘴角流出来——柳峻的内力,竟然如此得深厚,也罢,他刀法不及林楚江父子,显然要靠内力才能在江湖上立足…… 赛场上,此刻对敌的是小秦淮和洞庭沈庄,所有人对沈庄的加入特别疑惑,众所周知,洞庭根本不属于淮南,千里迢迢来淮南比武为了什么,谁都不好说。也许,是为了做抗金联盟的后盾,也许就是看好了形势一次投机,又也许,是为了更多。 慕容荆棘哼了一声冷笑:“想要称霸武林?沈庄虽然是一门三杰,恐怕不清楚状况,淮南可不是一块好啃的馒头,这地方人才济济,就算凤箫吟林阡和独孤,也达不到呼风唤雨,因为在他们之前,这里已经有了我慕容荆棘和他李君前。” 东方沉浮一愣:“那么司马黛蓝呢?” 慕容荆棘一笑:“她?她不添乱就行了。”说罢往小秦淮阵营中看,只有寥寥几个香主在,李君前连影子都没有,小桥恰巧在这时候转过脸来,随即瞪了慕容荆棘一眼,东方沉浮容不得她如此冷对慕容,气着把口头禅骂了出来:“小娼妇你看什么看?”小桥哪里容得下这一句,台上还在拆招,台下兵戎相见已经超乎想象,小桥一抽兵器,身后大小会众尽数剑拔弩张,慕容山庄岂会示弱,气势直追小秦淮,大桥一怔,压根儿阻止不了性急的妹妹,只得站起身来,看向慕容荆棘期待她定风波。慕容荆棘却一笑:“你们小秦淮撕破脸不止一次了……” 小桥冷笑道:“我们撕破脸当然是因为受了伤中了毒,有仇报仇!” 台上比武的两个人已经停下来,因为全场没有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 冰冷的空气在流动,流过冰冷的面孔。山涧中流水的声音依稀可听,但在战者耳边像是排山倒海似的咆哮。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下毒?” “当然有!赵姑娘中的毒叫‘冰美人’,是你们慕容山庄独有!” “笑话,那种花虽然长在慕容山庄,外面的人不止一次来采过配药制毒,世上会毒的不止一家,你们就凭它生长地怀疑种它的人,未免太过武断!” 小桥一怔,依旧怒不可遏:“最了解毒性的,自然是种药之人。”却已经有些底气不足。 荆棘笑着摇摇头:“那么请问为什么我要下毒害那位赵姑娘?我和她有何深仇大恨?” 小桥火气不小:“你不就是为了赢我们小秦淮?伤了赵姑娘,君前哥比武的时候会不定神,你不就是抱着这种念头肆无忌惮的下毒?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难怪会得到慕容山庄了!原来如此!” 大桥根本拦不住她,任由她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猛然间慕容荆棘抽出巴掌来,啪一声甩了小桥一耳光,那掌又快又准,所有人谁会料得到,小桥惊愕不已,涨红了脸拿起东西就直袭慕容荆棘,恰在此时,只听一人大呼“住手”,紧接着一把钢刀过来,直接打断慕容荆棘和小桥。 司马黛蓝在远处看到这把钢刀,微笑起来,同时林思雪揉揉眼睛困倦地站起身来:“终于来了。” 那人刀很干净,很快。 小桥后退两步,一脸怒容:“沈大爷,你干什么帮着不义之人?”沈宣如谦和道:“这位香主且息怒,沈某不希望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望你为大局考虑……” 小桥指着自己还红着的脸颊:“她可是第一个不顾大局的人呢……”大桥即刻拉她回来:“沈大爷,我希望你主持个公道,我怕这慕容山庄居心叵测,也许他们毒害的可不是我们小秦淮这么简单。” 沈宣如看了一眼大小桥,再看一眼慕容荆棘,知道这风波难以平息,一时不知如何解决,沈千寻恰好赶来,见兄长为难,便把独孤遇袭的事情拖了出来:“这件事还是押后吧……因为北固山上出现了金人奸细。” 甚嚣尘上。大帮会是惊诧愤慨,小帮会已经准备卷铺盖走人了,大桥冷冷看着这一片混乱,哪里像她期待的“淮南争霸”,想说的话已让慕容荆棘说了去:“决胜淮南?我看这里没几个人动机单纯……” 独孤明白,江湖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许,后波不起前波不平,这件事一出,倒是可以缓了小秦淮和慕容山庄的斗争,很多事,严重到无法解决,就要出现一个更严重更无法解决的来阻拦:“这帮奸细的武功都很不错。” 东方沉浮一愣,第一次听独孤赞别人不错,而且,还“很”不错。 独孤继续让事情变严重:“那人是金南第四的柳峻,和抗金领袖林楚江师出同门。” 石破天惊,人群里,刹时充满了揣测和惊疑,瞬息万变。 独孤蹙眉,虽然这些骚动不安,却不能改变他坚定的心,但是口舌杂乱,不一会儿言论就愈发激烈,但矛头又不知该对着谁好。 可是独孤自己也想不到,接下来的事情会更乱更严重。 司马黛蓝步步逼近沈宣如:“沈大爷来主持公道必然好,我也要向大家宣布一个事实,一个关于金国奸细的事实。” 沈宣如沈默沈千寻三兄弟齐齐偱声而去,司马黛蓝即刻把她所知的事实狠狠地揭发出来:“这群北固山的金人奸细,主子是柳峻,洞庭谭煊的徒弟、林楚江的师弟没错,可是第二把交椅也和湖南洞庭有关系,他不是谭煊徒弟,沈大爷,他却是令弟沈默!” “二弟?”沈宣如只觉骨缝中一阵刺心的冰冷,下意识地转身去看沈默,沈默又气又怒:“你空口无凭!”和慕容荆棘如出一辙。看过去重演,江湖人士顿觉索然。 独孤看沈默如此气愤似要拔刀,却像提不起来一样,刀握到一半就又回鞘中,不禁有些蹊跷:好奇怪,沈默一向以刀沉著称,不然我还不会认识他! 可是这个细节很不寻常,独孤不由得上了心。 司马黛蓝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沈望可还有个女儿,华府十五个无头尸首血不会白流,你所有的举动,都在‘海上升明月’的监视下面,你降金,要知道我们云横山庄剑有多快,多利,不要到鲜血淋漓的时候才后悔!” 沈默浑身颤抖着,他刚刚又在拔刀,现在刀却往下跌去,他一急,没有握好,再伸手去够,又够不住,忽然握腕,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沈望寨主是他所杀?”“华家十五条人命是他做的?”“天啊,当真如此丧心病狂?” 独孤不管周围在说什么,只关注沈默的手腕,关注沈默为什么提不起他的刀。真相越来越明显,沈默的手腕发青发紫,而印迹那么熟悉——这伤痕,好像残情剑的伤痕,力道、形状都巧合到一模一样——而在刚刚和柳峻对敌之时,他记得他就是这样去伤那个偷袭者的,独孤难以置信,但还未及说话,沈默大叫一声,夺路而去! 司马黛蓝发号施令:“追!”淮南十五大帮已倾巢而出,追敌。 小桥喃喃道:“当真是金人下毒害赵姑娘?那么……我真的冤枉了人……” 大桥亦有些心虚:原来下毒的是沈默啊…… 都不敢看慕容荆棘,也不好意思道歉。 独孤清绝回看一眼这凌乱的赛场,一点点都不像云雾山,一点也不对劲,这不是北固山,是风波山。 第172章 廿四桥,玉人箫 第172章 廿四桥,玉人箫 夜幕降临,灯火通明,扬州城大小街巷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尤其是那廿四桥,桥上装点了好多灯笼,间隔有序,亮暗相衬。桥廊上被灯光熏成了红色,纵穿过绿色的河水,连跨到对面幽静之处,近处的树荫旁,灯火不知是被点绿了还是映绿。冬天,这情景教人觉得有生机,很暖和。空气里时而送来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味和朴素淡雅却不失刺鼻的松树气息,胜南自小生活于山东,从未见识过如此光景,觉得和大理的奇山秀水、建康的脂粉腻流比又是另一种景象了。 五日过去,小秦淮在扬州的比武即将结束,胜南来拜别廿四桥,心里,很不快乐,特别沉郁。 是、因为玉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玉泽。 他不是一个轻信谣言的人,但是很多事情,越在乎就越会胡思乱想,更何况那是爱情,那是兄弟情。 越胡思乱想,就会越往自己身上想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是、因为分离? 他知道什么是爱情,也知道什么叫时间。爱情意味着随时随地的失去,时间意味着永久的失去。 可是,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这是假的,玉泽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和困扰,可如果这是真的,谁错谁对谁该对谁说抱歉,谁先背叛了谁……在传言纷飞的今天,他和她之间,竟有好几个城市的距离,竟有几百几十天的阻隔…… 他心很乱,他刻意地不去想,他觉得他的半信半疑首先就是对玉泽的不信任和对宋贤的不尊重,可是洪瀚抒的话却一直萦绕耳边,有空穴,才来风……从来没有这么乱、这么闷过,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飞到临安去,解决这一切,澄清他的兄弟,拯救他的女人…… 只是他不明白,问题出在他身上的饮恨刀上,他始终不明白,有些东西,就是矛盾,就是对抗着的…… 他俯在栏上,孤独地吹着冷风,记忆却杂乱,心烦气躁,想杀人。玉泽是他的伤痛,玉泽是他的心病,玉泽是他的牵挂,迄今为止,为了她可以忽略身边所有的故事,却保护不了她,徒被更多的故事牵绊! 这紊乱的一生…… 忽然听见一段凄凉的音乐,明月夜,有阵箫声四无相和。 那玉箫悄然出现在他身边,箫管对着月光,箫音潜进泉水,箫的主人在轻轻地吹唱,她的面容和她的箫声一样,旷世绝伦。皓腕约玉镯,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衣飘飖,裾随风。 如果说玉泽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而云烟则是“铅华淡淡妆成”,她的貌,娇艳欲滴令谁见了都心醉,她需要雕琢,她最配得上珠光宝气,最配得上高贵娴雅,最配得上光彩夺目…… 奇也,玉泽和云烟都有白色的感觉:玉泽是腊梅上初落的雪花,无暇,云烟是美瑜上散发出来的轻烟,微微带着点距离,又带着点吸引,所以这层白色的中间,似乎还有一种欲变的色彩,深邃,且特别。 怪哉,这一曲方毕,他的心不像方才那样刺痛。 可是,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再想玉泽,看见云烟停箫的刹那,又想她——玉泽啊玉泽,如果这个时候,你和我一起天涯海角地去,就好了…… 云烟发觉到他的惆怅,微微一怔:“要不要我再继续吹,你才不这么烦躁?” 胜南一愕:“你怎么知道我在烦躁?” 云烟指指他眉间:“全写在这里呢,你很少这么烦躁啊,竟似要跳下桥一样。” 胜南不禁笑起来:“是吗?这么说云姑娘倒是救了在下一条命。云姑娘何时学会的吹箫?” 云烟黯然,低下头去:“我父亲说,吹箫可以驱赶寂寞,我从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孤单里,跟着我的只有箫。” 胜南环视四周,岸边依稀站着她几个侍卫,是通天派的吕蒙子等人:“云姑娘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们不像保卫你,倒像是在监视你?” 云烟叹了口气:“成天被一大群人围着,被逼要干些不想做的事情,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己作主,你懂了吧?我显然是要逃跑的!” 胜南恍然:“原来他们逼着你嫁给不愿意嫁的人?” 云烟从愁中即刻走出来,玩弄着手里的箫:“其实我有好法子,我希望他们通天派惨败一场,混乱之际,我就能偷偷逃跑了!” 胜南哦了一声,难怪上次她要当通天派的叛徒了,不过凭她的力量可能远远不够啊……胜南不禁一笑:“需要我的帮助吗?” “可是,我已经麻烦了你很多次……” “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明天如何,正好我们小秦淮要去京口。” “京口?还去京口?”云烟一愣。 “京口北固山,他们猜到你上次逃回京口,万万猜不到这次你又回去啊!” 云烟看了对面四人一眼:“只希望吕蒙子败给他对手。” 远处隐隐也传来箫声,不知是杜牧诗诗情了廿四桥,还是廿四桥画意了杜牧诗。 云烟说:“听说有人建议把廿四桥拆除了建造新桥。” 胜南啊了一声:“绝对使不得,站在旧迹上才可以凭吊历史,扬州城数遭洗掠战火,廿四桥是最好的见证。” 云烟笑着赞同:“对啊,历史怎么可以被拆毁?” “可是世间的一切,有始必有终,历史被保留到最后,会和未来一起灭亡……”胜南苦笑着,他虽然这么说,却不希望这样。 蒙蒙细雨之中,小秦淮已经收拾整顿好了,从扬州去北固山,江南稳操胜券坐在船上闲候,而胜南、瀚抒两人带着一班人马去给沈延助威,以打胜在扬州的最后一战。 在台下,看那通天派的吕蒙子武功华而不实,而沈延稳扎稳打,连贯如行云流水,迅猛若浪花澎湃,胜南知道小秦淮是必胜了,加上大叛徒云烟的倒戈,吕蒙子愈发手忙脚乱,通天派一众师兄弟前后左右地乱窜乱跳,护卫云大小姐的渐渐都被败局吸引了视线,趁这当儿,胜南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打昏了一个侍卫跑到了云烟身边去,云烟笑着正巧转过脸来:“你来了!”胜南“嘘”了一声,沈延在那瞬间忽下狠招,一锥打中吕蒙子肩胛,吕蒙子哎唷一声,按肩倒地,通天派自上而下地大乱:“吕师父!吕师父!”“你怎样?” 吕蒙子痛得在擂台上打滚,沈延也不知道刚刚自己为什么出手那么狠,抱歉地往旁边找药:“不好意思啊吕师父……” 吕蒙子挣扎着,折腾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忽然一拍脑袋:“小姐……”“小姐呢?” 云烟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啊,小姐肯定是被淫贼拐跑了!”“不好了,怎么办啊……” 轻舟过万山。 胜南既乐山,也乐水,自然喜欢润扬一带江山意境,两列青山逶迤蜿蜒,比大理峡谷空阔,比泉州的海岸线要来得亲近。 云烟放松地聆听江水扑舟楫,自由地呼吸江风,回看胜南,他正对着即生的暮色和渔火发愣。 云烟问:“北固山凶险吗?”胜南望着她天真的眼,不忍拆穿决胜淮南的骗局:“就是江湖人士的切磋武艺,不过姑娘登山的时候要当心,万不可从山上滑下去……”云烟笑道:“我在北固山爬过不少次,不可能失足。”胜南摇头笑:“有些事情,最容易成功的人反而最先失败。” 云烟一愣,笑着接受:“那好,我听你的话就是。” 她忽然解开脑后盘着的头发,那头发长可及地,黑若夜天,直归尺寸,亮逼星辰,胜南见到这般如水般柔和、丝般顺细、星汉般洒亮灿烂的发瀑布般倾泻在云烟身后肩上,微风吹动一丝一丝地温柔拂动,不由得看呆了,云烟俯下身去,让长发垂入江水之中,胜南几乎本能地去拦她:“别让这江水污染了你头发!”云烟一惊,指着江水道:“这明明很清澈啊……”胜南笑着说:“和你的头发比,那就真是太污浊了,你的头发,真是好看,天下间有谁能有如此长发,难怪你平日里要那样保护了,你还是不要用江水洗了,千万不要……” 平日的她是一种气质的美女,而现在的她,又换了一种方式美丽,却一样纯净、亲和且自然。她呆呆地坐在船头,望着突然变黑的天幕,胜南则拿了一壶好酒坐到她身边来喝,云烟把脚伸到水里去,放肆地晃动着,不畏惧失足的危险,星星随即点缀了整片天空,胜南茫然地望向江心上黄白相间的灯火,像沙漠里的一两间酒馆,若即若离,而渔火却映红了附近江面,瞬即与黑色抵触成最令人难过的色调,再也无法强忍思念,再也不可能不去想那个本应共度一生的人…… “林大侠,你叹气伤心是为了什么?”云烟觉察得到。 胜南小声道:“我曾经想做一个渔夫,过一种简简单单的生活。”云烟一怔:“可是渔夫何尝不想像你一样身负武功?每个人,都在过一种生活的时候想尝试另一种。”胜南一愣:“说得对,人不知足啊……”云烟道:“不知足好啊,至少有自己的目标,只要力所能及,问心无愧就行。”胜南一笑:“是啊,力所能及,问心无愧,就是抗金联盟应该记得的,有了这八个字的鼓励,抗金的意念才不会轻易动摇。” “当今的皇上是不是不好?所以才有这么多独立的帮派义军?可是到头来会不会是一场内乱?” 胜南一震,她真的很厉害,见多识广,心思缜密,迄今为止,世间也唯有她一个女子,能和自己有几乎一致的思路和见解。 胜南望着远方,一片迷茫。 也许他的担心竟是对的。 朝廷的沆瀣一气。 英雄的末路之叹。 第173章 惊人语,动心词 第173章 惊人语,动心词 云烟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船已经靠岸。西津渡仇伟再来迎客,和众人一见如故,特别是云烟,两人一路大赞润州人杰地灵,大有王婆卖瓜之嫌疑,天好不容易放了晴,问起君前状况,仇伟只小声说:“还比较稳定。”胜南才稍有些放心。 沈延、洪瀚抒稍后一些泊了船,沈延忽然见到云烟,眼前一亮,没好气地说:“好啊,林阡,你从哪里拐了个美人回来?!” 胜南笑道:“措辞谨慎些,人家云姑娘可是个贵族小姐,我也跟你提过的。云烟姑娘。” 沈延微微一怔,打量了云烟好一阵子:“云姑娘不像是贵族女子啊,那些人都喜欢浓妆艳抹、作威作福……云烟,唔,云烟……” 洪瀚抒笑着拍他肩膀:“怎么光顾着研究人家名字把我们所有人都晾在一边?不像话……”沈延的脸顿时红到脖子根,云烟啊了一声:“沈大侠你好瘦啊,林大侠是不是民脂民膏都被你抢了过来?” 说笑间沈延再度看了几眼云烟姑娘,不知怎地,她看着就是令人想看第二眼,很醉人的貌,很迷眼的笑容,很亲切的性子。当时听胜南讲幽凌山庄的故事的时候,对这个叫云烟的神秘美女保持了三分的憧憬,只今一见,才觉恨晚。 云烟恰好回来看沈延:“原来打败我侍卫救了我的人就是你啊!沈大侠,大恩不言谢……”沈延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脸红,只恨自己没有莫非那么黑。 “阁下呢?阁下一身红色,莫不是姓洪?” 洪瀚抒一愣,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是,在下叫洪瀚抒。”转过头来小声对胜南说:“胜南,我还有他事,先走一步。”胜南点点头:“万事小心。” 北固山的另一头,却并不轻松。 司马黛蓝一步一步地往前去,沈默艰难地挪动着。 沈默的手紧紧嵌进石缝里,分不清泥灰和血肉。 司马黛蓝冷冷笑:“这就是你降金的下场,沈默,你伤天害理,卖友求荣,只会有这一个下场!” 沈默凄切地打着寒噤,全身上下抽动。 司马黛蓝正欲抬起剑来,忽地阴风一闪,黛蓝心中一寒,披风掠过,沈默已然不见。那人已经救走了沈默! 黛蓝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狠狠地瞪了林思雪一眼:“我不是让你注意着四周围吗!” 思雪面色痛苦地握着手腕:“我……我刚刚准备拦他,可是一提剑,手就扭到了,好疼,好疼……” “那他是谁?” 思雪啊了一声:“我刚刚只注意看手了,没注意看那个人是谁,怎么,师姐也没看见那个人是谁?……” 司马黛蓝哭笑不得:“思雪啊思雪,难怪师祖说你迷糊,你也真够迷糊的!唔……他轻功那么卓绝,又会救沈默,到有可能是沈清沈老爷子!” 思雪一愣:“师姐,凡事可要有根有据才行啊……” “怕什么,肯定就是沈清了!”司马黛蓝自顾自地说。 隔了一昼,闲云派也来到了这北固山,还带来一个云烟的好消息:通天派主动弃权,乐得这丫头笑容满面,恐怕要失眠好几日了。 蓝玉泓下榻在胜南住的客栈里,不过胜南因为去探望君前还未回来,玉泓遍寻不着恰好碰见云烟,即刻攀谈起来,云烟初次听完整关于玉泽和胜南如何相恋的情况,叹惋不已:“我到真是很想见见你姐姐,可以让林大侠如此念念不忘……” “为何云姑娘想见我姐姐?”玉泓不解地问。 “林大侠那时候还是个奸细后人,没有任何的地位身份,而蓝姑娘的未婚丈夫却是武林天骄……她能在那样的情况下选择林大侠,可见你姐姐对感情事真的很有主见,也没有什么门第观念……” 玉泓听罢,只叹了口气:“其实,姐姐选他,恰恰是因为没有主见。” “怎么说?”云烟一愣。 “姐姐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就曾说过,姐姐这一生都学不会爱人,她的美貌只会害人,这句话对姐姐的伤害很深,总怕自己选错了人,徐辕为了抗金事忽略了她,她怕胜南也还是这样……” “其实你姐姐没有选错人呢,这几日传言纷飞我也略有耳闻,林大侠把所有谣言都置之度外……只不过,他虽然什么都不说,还是很不快乐……” 玉泓小声道:“这件事是姐姐的不对,我要代姐姐赔不是……” 云烟不曾想过她“赔不是”的深意,那种姐妹之情,柳月和柳湘也曾经有过,而且是在柳月死后,柳湘踏入蓝府第一刻起,承担的责任。玉泓却不知道,玉泽对感情不是懦弱而是犹豫,也不知道,胜南和蓝至梁显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沈延也在这客栈的另外一张桌上边留意云烟边等待胜南,耳边忽然开始嘈杂,似乎还有胜南的名字—— 那些人的对话,假如胜南听到会怎样:“据说那阵子蓝玉泽被韩仰胄看上霸占,杨宋贤救了多少次,不惜和冷家翻脸啊!”“如果我是蓝玉泽,我也选杨宋贤啊,毕竟人家一直在身边!”“不过听说林阡虽然和不少女子打过交道,终究只爱蓝玉泽一个,从前毁天骄的婚约还有点原因,可是这次有点过分了吧!”“你管人家,人家和杨宋贤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的!”“也许就是林阡错了呢,杨宋贤哪一点比不过他,何必要死守着他,他自己管不好蓝玉泽,先负她,就算他三足鼎立,杨宋贤还九分天下呢!”“小声点,林阡已经到北固山了,你找死?”“嘘,他来了!” 胜南拎着酒,面无表情地走到沈延身边坐下,那群人的声音即刻小了下去,可是人心谁听不见?胜南的身上,由此集中了混杂的目光。 玉泓拍案而起:“你们这帮庸人俗子给我听着,林阡从来没有辜负过我姐姐,是我姐姐没有主见,是我姐姐害怕孤独,是我姐姐想一份安定的生活,不关他的事情……” 顷刻她眼里噙满泪水,一步步走向胜南,那是一年来因为思念,因为折磨,藏着憋着的情绪,压抑了良久,一朝暴发:“姐夫,你不要难过,也无须自责,姐姐对不起你,我可以替姐姐全部偿还!”她这句话一出,连她自己也顿住了,她竟然说得这么连贯这么急促,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心事全然剖白! 胜南吃惊地站起身来和她对面站着,四周一片静寂。 云烟诧异地站在她身后,感受得到她身上那种力量,一种不畏一切的力量…… 胜南亦有些惊讶,一年不见,玉泓果然变得和从前不同,不再刁蛮任性,也懂得去体恤别人的心想要给他安慰,可是他不得不拒绝:“玉泓,这一切只是我和你姐姐两个人的事情,只是我们两个的事,和第三人无关……我爱你姐姐,她没有变心,你不要信流言,更不必替她承担什么……玉泓你可明白?” 云烟听着胜南这句话,忽然觉得有点触动,她明白他的坚定不移,在幽凌山庄的时候其实就清楚了。若早知玉泓的“赔不是”是这个意思,她一定会阻止玉泓的冲动,可是云烟却不了解,爱情,本就一定是冲动的…… 玉泓刹那间明白自己走错了这一步,再挽回都不再可能,只恨自己为何要那么快地把爱说出来,说得那么仓促那么出乎意料,低下头来,泪水决堤,感觉像灰飞烟灭、形同虚设: 姐夫啊姐夫,难道我今生今世,都只能叫你姐夫吗…… 闲愁断肠,他,只爱她姐姐一个人。 第174章 前事亏,今生债 第174章 前事亏,今生债 瓜洲渡,风依然很大,所有人的头发都被吹乱。擂台上的慕容茯苓和白路两人,一个故作不屑,一个深沉持重,胜负在杨叶眼里看来,已然分明:“小秦淮真是厉害,连一个小女孩,白门四绝艺都如此之强。”不过这话只能喃喃自语着说,要是慕容茯苓听见了,下场一定很惨…… 有白门四绝艺傍身,白路明显得大占上风,只是慕容茯苓死不罢休,不断地乱舞乱砍,反而到令人眼花缭乱,整个赛场,也许就除了杨叶能够悠然地躺着,等待比赛的结果吧…… 冬天里,浪花澎湃的瓜洲渡,空气中仿佛都泛着眷恋已久的泡沫,而浪涛声里裹挟的,是一种无法团结的分裂,是一道无法弥补的伤痕。 黄鹤去和冷冰冰站在山头,可以轻而易举地监视数百人的一举一动,黄鹤去叹了口气:“楼船夜雪瓜洲渡,当年的瓜洲之役我们还小,现如今志气锐气还在么?”冷冰冰冷笑:“大哥难道对南宋还有眷恋?你别忘记了你立过的誓言受过的耻辱,我们到这里来不是来观战而是要杀人……”黄鹤去眼中尽是各路义军的旗帜,它们在风中扬卷、肆意张狂,像要吞噬一切,被她一提醒,他方从回忆里出来,是啊,他已经降金二十多年了…… 当年,为什么要降金,因为白鹭飞?因为林楚江?因为北海龙?因为凌幽?还是因为看清楚了一切形势,或者是立场本来就不坚定?或许,都不是,是老来识尽苦滋味…… 只能无可奈何地笑:“我只是想不到,他们这些年轻人,可以如此之强……主公的预言,绝对是错了。” 冷冰冰冷冷道:“有些事情说不准,辉煌在这一代,也许败落也在这一代!” 黄鹤去的眼神忽然转向了人群之中的吴越,这些天来他连续地观察着他,他是他黄鹤去的儿子啊,他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多么相像,高大魁梧的身材,超群脱俗的气质,他微笑地看他,像在欣赏着一幅杰作,他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多么相像,当年,自己好像还在耿京元帅的帐下,为了与生俱来的理想抗金,直到那一段段的孽缘侵袭,直到那一件件的事实打击,直到那一句句不该说的话出口,又有谁,愿意走回头路!? 此时的吴越,尚未从石磊兄妹的阴影里走出来,但是他不像其他人期盼的那样颓废沮丧,他此番来到瓜洲渡,是为了与胜南重逢,现在终于找到了小秦淮,过不了数日,他也要去北固山了,光阴真似箭……对于才二十岁的他来说,很多记忆都已经或有意或无意地磨灭,更何况,已经半百的鹤去…… 一切似乎都逃不脱关系,吴越偏巧把黄鹤去的目光带到了小秦淮的阵营里,带到了那个酷似北海龙的莫非身边……也许这一幕太稀松平常,可是黄鹤去却攥紧了拳,多年前的一剑之仇重新浮现,自己曾一度推心置腹的北海龙,误解自己一心为了属阴的断絮剑,断结拜情,销兄弟义,是啊,江山刀剑缘里,阴阳两把断絮剑是相克的,难怪他要这么误解这么受伤害,可是幽儿,连你也不相信我…… 他的眼睛像快要控制不住地瞪裂开:现在我黄鹤去的儿子,居然又去主动靠近你北海龙的孽种!他是北海龙的儿子,他是我大仇人的儿子! 痛苦如云翳般压向黄鹤去的心头,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气愤:“我要杀了他!”冷冰冰大惊失色,亲眼看着黄鹤去纵身跃下山崖! 莫非还在傻兮兮地和莫如言笑,哪里注意得到黄鹤去的刀,顷刻之间他意识到自己遇袭的时候,却竟然硬生生地暴露在刀光之下,这时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刀光稍微向上移了寸许,莫非逃过一劫,惊魂未定,莫如吓得大叫一声,四座皆惊,周围人齐齐逃窜,竟将黄鹤去附近留了一大片空地。慕容茯苓和白路台上的比试还却未停止,尽管莫非莫如等人包围着黄鹤去,抑或是冷冰冰率领的金人还在包围着他们所有人! 杨叶知道事态紧急,急道:“先停手!金人来了!”茯苓冷道:“怎么可能!?别妖言惑众!”白路大怒:“他没有妖言惑众!你再不停手,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金人来了!”“金国奸细!”擂台之下的人们四处逃散,刚才威风的旗帜竟有被踩在脚下的,唯有几个较大帮派屹立不倒。 风紧。 莫非回看一眼吴越:“多谢吴兄相救。”吴越对他笑了笑,厉声质问黄鹤去:“你是什么人?为何捣乱?!” 黄鹤去提刀晃动了几下,示意吴越让开:“小子,你有本事就自己接我的刀,何必去求助别人!” 莫非哼了一声:“刚刚可是你偷袭,暗箭伤人!哦我认得你,难怪这么鬼鬼祟祟,原来是金人!” 他虽然是凌幽的儿子,毕竟也是北海龙的儿子!黄鹤去不想再听他说话,不假思索,一刀重重砍过去,莫非闪身一避,背后断絮剑随刻迎敌,只是断絮剑一出,天空忽然雷辊之音由远及近,从每个人的心上碾了过去!刀剑相撞,莫非虎口震痛四肢发麻两耳充鸣——这时的黄鹤去恼羞成怒,怎可能还像上次那样只用三四成力!莫如在旁焦急地观看着,感受得到莫非穿透空气的剑法强力,犹如勾勒出的一幅穿林夜雨,紧张深邃强烈且稳健,而黄鹤去抽刀而挡使劲一推凶恶一拦,不由分说地将莫非这一剑压了回去! 吴越在一旁看得吃惊不已:据旁人说这位莫少侠的剑法绝对在武林中排得上名,为何在此人面前如此吃力!我们的对手,实力一个个这般强劲? 莫非久而久之根本不济,步步急退直往渡边去,观战人群俱往水边,与逃跑人群背道,唯有寥寥数人在看白路和茯苓比武,白路担心事态,索性将这慕容茯苓踢下了擂台去省得她妖言惑众,杨叶赶紧把茯苓拉开免得她再添事端,白路匆忙赶到江边,莫非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水里全部湿透,黄鹤去刀如猛虎,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莫非剑剑出奇、指望能胜,但怎样都像是负隅顽抗,由不得众人不为他捏把汗,莫非慑于对手高深内力之下,再度后退一步,脚上冰凉彻骨。眼前此人如兽般残忍、刀刀死招,要不是断絮剑剑术精湛,他早已被绝漠刀揉捏成一团烂泥且死得不明不白!可是他手里这把出生就伴随着的断絮剑,还有千里迢迢送来的绝妙剑谱白氏长庆集,告诉他莫非,不管敌人多么强大,一直都必须坚持不懈不认输、因此不能再往江深处退让:“黄鹤去!你把我师父抓去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莫非一心想着从这个人的手里救出白鹭飞,继而问白鹭飞自己的身世,可是—— 黄鹤去哼了一声:“只因为,你是我仇人的儿子!” 莫非一惊,踏在水里的脚更加坚决:“你认得他?他是谁?他叫什么?!” 江浪汹涌,莫如看见岸上溅起的几丈白滔,在阳光下闪出的多色光亮,隐隐约约有些心慌,莫非还是那样容易激动,对北海龙如是,对此人亦如是,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凌幽! 黄鹤去的怒火不减:“你父亲是谁,你娘竟然从没有提过吗?难道他们分道扬镳了?哼!他们也应当分掉!”说罢一刀砍下,莫非低头一让,同时一波浪花差点淹没了他。莫非肩头全湿,但那阵浪恰好挡住了黄鹤去这一刀绝杀。 莫非愤怒地抢着这机会反扑:“我爹是个禽兽!” 黄鹤去心里咯噔一声,隐隐觉得不对:“幽儿终于醒悟了吗?他的确配不上幽儿!” 他却不知道,凌幽恨得咬牙切齿、在深夜里只有抱着枕思念痛苦愤恨的人,是他黄鹤去啊! 吴越不知怎地有些牵动,冥冥之中,老天让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和亲生弟弟在拼命,而他明显地就站在莫非这一边,没有第二种想法。 又是一阵巨浪。 但莫非的运气显然没有那么好。 浪花卷走之后,水中残留着的是血红。 莫非的右胸明显被黄鹤去刀刃刺中,鲜血顺浪漂流而东,吴越急忙要去营救,莫如一把拉住他:“吴大侠,不要去!”吴越惊讶地看着莫如,只听她轻声道:“莫非他会很难过……”“可是,他万一……” 莫如轻声哀求:“我求求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救他,否则他不会死心……其实,他会遇强则强……” 吴越点点头,收起覆骨金针。 断絮剑裹住浪花,切开汹涌的江面,顿时浪涛穿作水龙席卷黄鹤去,水浪过后,黄鹤去连退数步,似乎也受了剑伤,莫非红着眼眶,像被激怒的狮子。不错,莫如说的不错,这一刻莫非尚可以自救和反击! 浪中依旧漂浮着暗红色,不再属于莫非一个人。 却没有人去想,他们的血可不可以融在一起…… 一种莫名的仇恨在他们心里蔓延着,可是,血浓于水…… 断絮剑,二十年前凌幽伤他,二十年后是莫非 他们都是和北海龙有关的人! 可是黄鹤去早就忘记这么想过——他们,也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人…… 黄鹤去的声音,比浪还要贯穿莫非的心:“你找死!” 说罢一刀横向莫非,这一刀又快又准,与巨浪相互牵引,更在最后穿透了水网,攻破了断絮剑的最后一道防线! 莫非呆滞地看绝漠狂扫过来,白光逼着水花急速地压向自己,他毅然提起断絮,从水中抗拒。 大风声,吹动着众人的腰间兵刃,叮叮当当地作响。 水面失去了平衡,吼叫又如叹息,簇拥着随时随地会零落分散。 一滴、两滴,蒸发在空气里,消失而化作无味,三滴、四滴,又重新回归江面。 远处,是渡口附近古老孤独又惆怅的树林,摇曳声里仿佛透现出他们每个人的未来…… 覆骨金针已经紧握在手中,饶是吴越,这时候手里也尽是冷汗,不知从何处去阻断这次同归于尽。 江岸旁,嶙峋的怪石边上,忽然横路斜来一把长柄之剑,直插进绝漠和断絮剑的缝隙里,它身边簇拥着很厚的浪,刀剑相交处江水不得已地要咆哮。 莫如觉得有点冷。 出现的第三个人是北海龙! 他来,是为了救莫非么?莫如忐忑着想,他就算为了凌幽,也该保住莫非的性命,离开幽凌山庄来施援手吧…… 可是莫非不这么想,他冷笑一声:“你也来了?你们一起杀了我吗?” 黄鹤去哼了一声:“正好你来,我就把你们俩一次解决了!” 北海龙哈哈大笑:“我想解决的,倒是你们两个啊!” 旁观者皆怔,江间三人,互为敌友,还是皆是抵触? 黄鹤去冷笑了一句:“北海龙,你越来越狠了,连他你也要杀!?”至此他还以为莫非是北海龙的儿子,看见北海龙来救他却说要杀他,自是开始布满疑云:他竟然恨幽儿到这种程度,连亲生儿子也想杀?不可能啊…… 北海龙站在江浪的中央,长剑在手,心灰意冷:“你都敢杀他,为什么我不敢?”内心却止不住煎熬怜悯地看了莫非一眼:幽儿对他一生不忘,他就这样对待幽儿和他的骨肉? 莫非气愤道:“什么敢不敢?你们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何必拖延时间!莫名其妙!”黄鹤去毫不迟疑,话音刚落即刻砍去,北海龙大怒挥剑而抵,刀剑相磨发出异常刺耳的声音,莫非的剑比他二人出得都慢,都不知道他到底挡的是黄鹤去,还是北海龙。 北海龙手里的断絮剑将莫非一下子推出了战局:“你站远点!” 黄鹤去冷笑一声:“原来你很庇护他……”北海龙屹然不动,断絮剑却有被绝漠刀败退的迹象出现,黄鹤去继续道:“北海龙,你威风不减当年,剑法却有退步,看得出年迈了,当年咱们比武,你一剑就把幽儿震出了老远,哪里像今天,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不过也罢,岁月不饶人,你们俩的儿子,都已经有这么大了!” 北海龙一惊,脸色煞白,总算也明白了这次黄鹤去杀机的根本原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手一转,断絮剑直贴着绝漠刀刀身擦向黄鹤去,黄鹤去大喝一声,横刀一劈:“什么?” 北海龙充满怨恨地看向莫非:“早知如此,我何必要来救他?你杀了他吧,杀了他你家也不会断了香火!” 一句话,像一记闷雷,莫非站得太近,心里震得好痛,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只顾着摇头,一步步后退:“不,不可能!不可能!” 黄鹤去呼吸疾缓不定,他显然比任何人都惊诧,以致于面部剧烈的起伏波动,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 北海龙冷道:“他出生在第二年的秋天,幽儿差一点为了生他死了,她手里一直攥着你送给她的信物啊……他为什么叫莫非?因为他不是莫家的人……幽儿生下他不到半年,就带着他一起离开了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一个人,为了你一个人!” 黄鹤去震惊地回头来看莫非,莫非脸上肌肉近乎扭曲,仇恨到了太阳穴上青筋爆起:“原来是你害了我娘!”一剑如长虹,直取黄鹤去,北海龙揭穿了真相,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袖手旁观,也是一剑,横在莫非断絮剑之前,莫非即使力道剧猛,也被拦住停滞不前。 谁也不知道莫非为何要杀他亲父,更不知道北海龙为何要救情敌! 莫非的脸上写满了怨和恨:“是他害得我娘一生凄苦!是他害得我自小无父困在幽凌山庄里那么多年,是他害得我师父现今还生死未卜!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那一刻北海龙心里本该是一阵快意,本该了结了多年的夙愿,本该冷笑着看他父子相残的,可是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阻止莫非:“莫非,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北海龙回看了一眼黄鹤去。他们额上都已经有了皱纹,这是她送给他们两个人的…… 不管曾经谁爱谁更多,最后一样的下场都是一道皱纹。 而莫非,到底是上天对他们三个人的补偿还是惩罚…… 第175章 各人生,各人活 第175章 各人生,各人活 僵局外,杨叶轻叹了一口气:“金南第三也来了,淮南争霸的奸细看来不少。” 黄鹤去冷笑着转过头来:“小秦淮,淮南这么大块地方也只有靠你们了……”慕容茯苓、白路等人脸上颜色登时一变,杨叶面不改色:“小秦淮再厉害,也要同其他帮会一并合作抗金,哪像你们金人,只懂得孤立从事……” 黄鹤去微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效仿云雾山比武,却没有天骄在,只可能适得其反,自行分裂!” 一阵冷风拂过。 层层兵刃迎向黄鹤去,他诡异地一笑,忽然间往水下一潜,像影子那样迅捷飘忽,水面上只留下泛泛涟漪。 慕容茯苓要去追,杨叶一把将她拦住:“这是他看家本领,是一种叫做‘潜龙游’的逃遁术。”他叹了口气:也许这次比武,本是不必的…… 莫非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真的就是我爹……?” 北海龙叹了口气:“鹭飞收你为徒,传你武艺,也许就是为了减轻当年害鹤去走错路的愧疚,鹤去此番回来抓他,一定还想得到《白氏长庆集》,却想不到,鹭飞已经将它传给了你当是一种报偿,不能向父亲还债,就还给儿子,你师父,真的很重情义……”抬起头来长嗟叹:“当年,我和幽儿何尝不是害了他,现在,大家都老了,老了……” 说罢,北海龙亦一步步地往江心去,头也不回,他身后的水气越来越浓重,在他更远的地方,是令人发悸的幽凌山庄…… 吴越蓦然想到往日间,在冷静的泰安小道上,冯有南和另外几个恶霸子弟欺辱胜南的情景来,那个时候胜南还没有桌子高,吴越毅然冲上去救他,冯有南虽然害怕,却哈哈大笑着讽刺:“他是奸细后人,你不也是个野种么?!” 后来,理想一直陪伴着他们三兄弟长大,除了对未来憧憬,对现实遗忘之外,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谈论自己的父亲,胜南说,他只希望父亲不是为一己私利伤天害理的奸细,而宋贤,希望父亲年轻的时候驰骋疆场叱咤风云,而吴越,却轻描淡写地说:“我只希望我爹能好好照顾我娘,我娘总是生病……” 吴越哪里知道黄鹤去也就是他的父亲啊,他只站在岸边轻轻地问自己:为什么莫非的身世和我这么相像,为什么找到了父亲,他却没有一丝喜悦?我对我自己的父亲,理应也这么痛恨是吗?磊儿,你呢?是不是也恨我们的父亲?还是恨天…… 次日晨,莫非终于也走了,离开了淮南,带走了莫如。 杨叶和吴越看见那片孤帆,在水波里沉浮起伏,杨叶不禁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个父亲,他还能做什么?身世害人!”吴越轻声道:“希望他不要认贼作父才好……”杨叶一笑:“他不会的。”看着一脸疑惑的吴越:“一个人的理想抱负不会被仇恨恩怨冲淡,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吴越点点头:“杨兄说得极是,慕容山庄能有杨兄这样的人才也不愧为姑苏第一。”杨叶抱拳:“吴兄过奖了,那智囊的称谓在下受之有愧得很,对了,明日战毕大伙儿要去北固山决胜,吴兄可去?”吴越笑道:“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我的弟兄啊……”杨叶哦了声:“林阡是么?我也久仰大名了,只是从未见过。” 深秋晨风吹在江面,吴越看着江上点点鳞光,扭头去问白路:“胜南有没有加入小秦淮?”白路摇摇头:“红袄寨与小秦淮的恩怨未了,这两只船他一脚没法踏。”吴越笑道:“白姑娘认为红袄寨干了坏事?”白路笑:“表面上是,实际上谁都知道。”吴越道:“姑娘了解这一点固然很好,可惜抗金联盟里总要有这样那样的事端,就像这次的决胜淮南,总是有人从中作梗,结果使得淮南一片混乱……边境上近来也不是很太平,人心并不安稳,外界传言金国公主在某个使团里如今就在淮南,也许金国那些高手就假借这种名义潜了进来……”白路明白他所说的严峻形势:“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润州、扬州、瓜洲渡,这三个战场在混乱中重新统一在北固山,决胜淮南这幌子虽然已经千疮百孔,却奠定了慕容山庄和小秦淮两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杨叶和慕容茯苓找到慕容山庄驻地时,惊讶地看见慕容荆棘已经梳了少妇的发髻,茯苓惊讶不已,立刻坐到姐姐身边去:“姐姐这是?难道这一路传言都是真的?”荆棘冷冷一笑:“显然不假。” 茯苓四处看了看,低声道:“你不喜欢杨……么?怎么嫁给了沉浮哥?”荆棘继续面不改色:“为什么我要和喜欢的人成亲?” 茯苓错愕着咋舌:“姐姐,你在说什么?!” 荆棘笑着说:“茯苓,你不会懂,日后我要巩固慕容山庄在平江的地位,沉浮的势力很重要,茯苓你不必过问。对了,你替我们输了一场是不是?叫你让着杨叶一点你偏偏不肯。”茯苓涨红着脸不说话。 傍晚,密林深处的篝火之侧,吴越和胜南两人望着缭绕青烟发呆,吴越忍不住,被烟呛得咳嗽,胜南知他是伤心,轻声相询:“石磊姑娘怎样了?她和你怎么处理感情的事情?” 吴越微笑着掩饰:“还是兄弟好,别的人见了面,都喜欢探问我父亲是哪一个……” 胜南一愣,续听吴越讲:“磊儿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知道吗?她,已经有了身孕……她不肯听,她坚持着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真是没有用,我劝不了她,更留不住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头也不回立刻就走,我知道她转身的时候一定心都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怎么去追,我们在一起,会遇到更多的谴责,会对她伤害,我只能希望,她生活地好些……胜南,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喜欢烧纸了,原来人生有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情……胜南,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玉泽和宋贤的事情……” 胜南一怔,轻声说:“我和玉泽分离了那么久,她被人霸占差点被玷污我也不知道,这几封信在驿路上耽搁了好多天,宋贤写的,都是报的平安,可是我收到信的时候,玉泽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不是他信里说的那样……我真的,对不起玉泽,负了玉泽……”他把信丢进火里去,狠狠地沉淀在烟火的气息里。 “不,不是你负她,其实,你如果没有遇见你爹,一定连云雾山也会放弃,为了你爹,你才会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云雾山、泉州、建康……”吴越为他辩驳。 “我只给了一个人承诺,却没有给她倚靠,难道不是负她?”胜南冷笑着,“早在闯荡江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那么顺利,很多事情越发展就越偏离我们的愿望,很多事情越往下过就越古怪……” 吴越再也克制不住,蹲在火边掩面痛哭,胜南失神看着他,方才的笑容也僵在嘴角,吴越已经把一切都宣泄了出来,而胜南自己,是不是可以把一切继续藏在心里,是不是也可以为爱流泪,还是继续用笑容去面对这一切的变故呢……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流泪的时候。他们的爱,还有可能挽回,可是新屿不再有了,新屿和石磊,已经定死了今生无缘。 “新屿,我们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要站起来,活得比以前更好……”胜南从来都是这么说,说的时候,却也一次比一次伤感。 吴越却很喜欢在难受的时候听见胜南略带伤感低沉的声音,那似乎比什么都慰藉…… 次日晚,云烟将沈延、胜南一并拖了去听话本,云烟心情大好,沈延、胜南皆沉闷,但看她开心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云烟姑娘和吟儿很像,走到哪里都把快乐带过去,只是不像吟儿那么傻,吟儿要是坐在她身边,铁打的三个字“不成熟”,沈延这样想着,微笑着在云烟身边看她侧脸,觉得她出神聆听的样子真好看。 那话本名叫《碾玉观音》,养娘秀秀和工匠崔宁的爱情故事,云烟听得真的太入神,胜南连叫她三遍她也没听见,沈延却只觉得胜南太不懂情调,干会破坏。 沈延正盯着她看,忽然云烟赞叹了一句:“那姑娘竟然如此主动吗?和蓝姑娘也是挺像的。”胜南一愣:“与你也很像啊,你敢逃婚,也是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云烟摇摇头:“不,这秀秀姑娘可以勇敢告白,能够宁死不屈,更能与崔宁生死相随,她是个多么不现实的人啊……” 三个人借着月光安静地往前走,云烟悠然地望着天上的月:“你们看到月亮会想起什么?” “会想到两个字……孤寂……”胜南说。 沈延哈哈大笑:“别这么深沉好不好?我想到两个字,中秋!”胜南一愣:我是刻意不去想这两个字啊…… 云烟呵欠了一声:“我倒是想到了两个字——月饼呢!” 沈延被逗笑,云烟笑着看他:“本来嘛!人之常情啊……” 等沈延送云烟回厢房,胜南往自己的方向去,心里剩下的,真正是只有寂寞在,还有的,只是天上那遥远的月亮作陪。玉泽,希望我还可以弥补和挽回,我有这个决心,可是,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正巧在花园里遇见玉泓,她的模样憔悴了许多,他们的见面,不可否认不像从前那样自然亲切,因为不再像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那么简单。 玉泓的脸上有点尴尬:“姐夫,那天我是有点太冲动,我竟然会那么放肆,姐夫,你原谅我么?其实我是很爱姐姐的,从小到大,姐姐做任何事情,她做对了我诚心为她高兴,她做错了我会拼命地帮她弥补,我真的,很爱很爱姐姐……” 胜南点头:“玉泓,我明白你和你姐姐的感情,也没有一丝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倒是担心你不能释怀,玉泓,你记住,你是个好女孩,总有一天会遇见真正爱你的人。” 玉泓微笑着且洒脱地点头:“你放心姐夫,做妹妹的哪里会和姐姐抢?” “对了玉泓,你要提醒你爹,小心你舅父柳峻。”胜南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蓝至梁在金宋两方关系上一直处于中立,胜南通过宋贤略微知道柳峻和蓝家的关系,担心柳峻会利用他们、伤害到无辜的玉泽和玉泓。 玉泓微微一怔:“舅父?你放心姐夫,我也闻知了他来破坏决胜淮南的事情,爹和他常年没有来往,上次若不是迫于云蓝势力,我们也不会去开封找舅父,爹得知了事情之后,立刻就把我们带到了淮南来,爹说他在这件事情上,不会站在金人那一边,姐夫你放心。”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出花园,等他离开好久才长吁一口气来:姐夫啊姐夫,如果我这一生,都遇不见一个如你那样的,是不是该悔恨我的年纪太小,在你心里一直是长不大的小孩呢? 一时间好难受,她的美貌,天下间她只承认输给她姐姐一个。 在胜南的心里,是长不大的小孩的女子,又岂止玉泓一个人,当年,他林阡其实也不解风情。 第176章 北固山,山雨来 第176章 北固山,山雨来 夜半,北固山不出所料山雨肆虐,狂风卷集。 沈延一觉惊醒,刚刚梦里面,自己和妻儿一同回到洞庭沈庄,在那里谈笑着给沈清敬茶,一家人其乐融融,而他那个娇艳可人的妻子,居然是云烟姑娘!梦中她的笑容还绽现在自己眼前,沈延立即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干什么会对云姑娘有非分之想?! 然而她这影子,自己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忐忑不安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明天,自己的父亲沈清将要出面,主持淮南比武的大局。 难怪今夜无法入眠——其实自己的心里,更希望遗忘的生命被拾回?所以夜有所梦,更倾向于重回沈庄、同父亲和好? 不,和好不了了,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起,他沈延就发誓,和沈庄再无瓜葛,况且梦和现实是反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洞庭了——在江湖上,是矛盾的东西,怎么可能想解决就解决…… 推开窗,深呼吸了一口气,所有的风雨都已经围绕在了自己身边,为什么偏偏没有一件可以释怀…… 李君前多日来首次露面,他身边的潇湘脸色虽然还苍白,却已无大碍,紫莺笑嘻嘻地扶着潇湘,慕容荆棘不怀好意地坐在君前身边:“李代帮主不爱江山爱美人啊。万一这姑娘打金国来,李代帮主还抗不抗金?”潇湘气得脸色发紫,紫莺喝道:“慕容荆棘!这次小姐生病完全是由你而起,你居然还这么不知好歹!?”慕容荆棘冷笑:“你随意诬陷好了。”君前面色一凛:“自己干过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慕容荆棘。”真凶是不是沈默,不管外界怎么传,君前都心知肚明。慕容荆棘听他发话,没有再笑,心领神会。 “沈清沈大侠到!”数位首领齐齐站起。 沈清大步流星步入厅堂,一眼就看见了李君前和慕容荆棘两个,笑着问:“两位帮主可定好了决赛的日子?”荆棘一笑:“定虽定好,等沈大侠来做个见证。” 沈清拆了封,正待看那日期,忽地脑后生风,他低头一让,一把剑从头顶穿梭而过,剑过之后,血光灵动,沈清转过脸来,看见司马黛蓝,不由得一愣,同时,慕容荆棘、李君前率先抽出武器来迎敌,司马黛蓝轻飘飘地落在沈清对面,并不是一个不速之客。荆棘冷冷道:“司马帮主这是在做什么?”黛蓝横剑指向沈清:“沈老爷,不必我挑明了吧!” 沈清义正严词:“司马帮主,犬子的事在下已然知悉,他咎由自取,已经伏法,司马帮主还要怎样?” “哼,伏法!”黛蓝一笑:“谁让他伏法的?我可是那个要杀了他的人,我怎不知道他伏了法?!” 云烟和沈延两人正巧从后门进来,气氛很不对劲。 沈清怒道:“就算犬子背叛宋国,也不关司马帮主的事!” 黛蓝一笑:“那么只关沈老爷的事么!你何必再伪装下去。把沈默给我交出来!” 沈延陡然看见正对着自己的那个老人,精神憔悴,白发苍苍,哪里还有当年的威风在……那一刹那沈延眼睛瞪直了,屏住呼吸,心脏却在猛烈地跳动着。 沈清沉着一笑:“司马帮主,在下并不知犬子的下落。” 黛蓝冷笑一声:“沈老爷果然是爱子情深啊,你不交出来,云横山庄里的人会去沈庄搜一个天翻地覆!” 沈千寻按捺不住,挥刀舞出,被沈清一按,沈千寻虽被父亲拦住,却止不住火冒三丈:“天翻地覆!?你当你什么东西?可以到我沈庄来胡乱搜人!” “沈老爷,沈默这样的奸细儿子,不要也罢,毕竟你还有另外两个儿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司马黛蓝这句话里,“两个儿子”咬得很重,旁人听不出音来,沈清听得刺耳,沈延听得痛心。云烟看沈延紧捂着胸口,小声问:“你怎么啦?”沈延摇摇头,是,沈庄一门三杰,而他沈延,永远在沈庄的外面。 司马黛蓝刚刚说完,沈千寻就气势汹汹道:“你这黄毛丫头,凭什么来干涉沈庄内事?”“沈庄内事?黔州沈家寨、洞庭华家那么多条人命,是你们内事?你们的内事,最近我倒是听闻得一件呢,沈老爷不怕自己丑事抖出来吧!” 沈清气得脸色铁青:“老夫这一生问心无愧,哪里会有什么丑事?” 林思雪匆忙拦住司马黛蓝:“师姐,师姐!不要说!”沈千寻冷冷讽刺:“是不要说还是不敢说?哼,司马帮主只会乱生事!”司马黛蓝大怒忍不住:“说就说我怕你?!其实你沈清沈老爷一共有四个儿子是吧?!” 正厅随刻风吹草动,沈延万万料不到司马黛蓝会知道这件事并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发,几乎瘫倒在地,沈清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是……他是我最小的一个儿子……”司马黛蓝满足地点头笑着,厅中所有人都满腹怀疑和好奇。 君前知个中定有隐情,冷冷相阻:“这里是比武决胜的地方,可不是探访沈庄内幕之处!”黛蓝不理会李君前的用意:“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一向满口道德仁义的沈大侠是个怎样的衣冠禽兽,这个人强暴了自己侍女,生下一个儿子,在大冬天里把母子俩一并抛弃掉,而且不给任何名分,以致于江湖人士只知道沈庄一门三杰,而不知道他沈庄拼命掩盖的丑事!” 沈延触及心中隐痛,泪忍不住要落,人心更加骚动,众人交头接耳。 沈千寻怒道:“司马黛蓝!请你不要胡编乱造!不错,我们是有个小弟,可不是爹把他母子俩赶出去的!不关爹的事情!” 黛蓝笑道:“黔州洞庭无头命案血案是沈庄内事,沈庄里面发生的事情反而不关他的事了?这怎么说得通?!沈清你真是厉害啊,这么多年德高望重,原来也是个伪君子!” 沈清老泪纵横:“老夫有找过那孩子,可是只找到了二夫人的墓碑,老夫一直以为他也早成了一抔土,前不久,才得知他在建康……” 司马黛蓝嘲讽道:“何必继续掩饰,你没有尽责就是没有尽责,你没有资格做洞庭一带的领袖,也没有资格到淮南来丢人现眼,沈默你最好给我马上交出来!” 沈千寻瞥见有人已经对沈清指手画脚,怒火中烧抽刀直指黛蓝,黛蓝血剑一抖,即刻交战:“怎么?丑事败露,心有不甘?把沈默交出来!” 沈延不想再听下去,他捂住双耳,把头埋进膝里,云烟见他如此颓丧,赶紧蹲下来安慰他,沈延拉住她就往外飞奔。云烟不知沈延为何有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快的步伐,她跑得气喘吁吁,同时焦急地问他:“沈大侠你干什么!停下来!停下来!” 沈延不睬,但终究停在半路上,云烟柔声问:“沈大侠,你……你这是怎么了?你……” 沈延擦拭着眼眶里的泪:“没什么,没什么……” 他起身要走,云烟猜出了什么:“那个沈老爷,是你爹么?” 沈延一惊,转头去看云烟,她眼里尽是真挚,他心肠一软,无力地点点头:“对不起,我太失态了……” 云烟轻声问:“这样的父亲,你打算认他吗?” 沈延冷笑着:“难道世上所有的父亲和儿子都必须相认?他欠我的,永远都弥补不了……” 云烟轻轻叹了口气:“我爹爹也是一样啊,因为我娘身份低微,几乎没怎么来看过我,我娘怀了我的时候,凶残的大娘千方百计要害她小产,呵呵,结果怎么样,我还是生出来了,还活得这么好,我爱他们也好,恨他们也好,他终究是我父亲,我也终究能天天快乐地活着,不认他也罢,但是沈大侠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记恨……” 沈延一愣,拭干了泪水:“对啊,我总不能连一个姑娘家都不如,云姑娘,你真是善解人意。想不到连你,都会有这般的经历……” “沈庄,地位不保了。”司马黛蓝听得这七个字,颤抖着转过身去:“师祖。” 江岸上阴森森的树木,也变得非常生动如画。 云蓝头戴斗笠,一身黑衣:“你是怎么完成任务的?让你抓沈默,谁让你把沈庄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你从哪里听来的事情?!” 黛蓝顶了一句:“这是思雪在临安的时候,从沈庄人嘴里听出来的,绝对没有错!” “没有错?沈庄那么富有,是川地、湖南义军联盟的一道屏障,你把这道屏障拆了,沈庄退出了抗金联盟,你说谁会首当其冲?” 司马黛蓝一愣,不说话。 云蓝续道:“而且这次的争霸淮南已经很乱,慕容荆棘和李君前差不多快撕破脸,独孤清绝被柳峻围攻,瓜州渡黄鹤去去破坏,你上次把沈默的事情揭发出来已经乱上添乱说得很不是时机,师祖念在你缓了小秦淮和慕容山庄的矛盾先姑息了你的错,谁知道这一次……你实在是做得太不像话!” 司马黛蓝不敢不服,吞了声站在一边。 “师祖,照这么下去,淮南该怎么办?”林思雪低声问。 “黛蓝,你和思雪暂且不动声色监视着沈庄的人等着捉沈默,看来淮南还是得找一个和天骄平起平坐的人物来稳住局势了。” 柳峻来了,黄鹤去来了,轩辕九烨也来了,云蓝明白得很,那其实意味着南北前十来了,含沙派捞月教来了,敌人很多,事情必须找个解决的方式,淮南唯一一个没有卷入帮派纷争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九分天下里的淮南天堑百里笙,是时候请他出山了。 黛蓝啊黛蓝,你可知道,若不是你莽撞,这步棋师祖并没有必要要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默的消息放得很好,莽撞的司马黛蓝,什么话都藏不住。沈默的价值,总算比得上池乔木。柳峻,你做得好。”薛无情的一句夸奖,足以令柳峻的所有价值都得到实现,足以令黄鹤去心里的岌岌可危之感又再深一层,足以继续教薛焕解涛怎样去利用别人的弱点。 在场的,除了从前的石暗沙、薛焕、解涛、柳峻之外,向一正在赶来的路上,还多出了黄鹤去和轩辕九烨。 “多谢主公夸奖。”柳峻轻声说。 轩辕九烨忽然说:“柳峻,向一的位置,你可以取而代之了吧?” 包括薛无情在内,所有人皆是一怔。这句话,其实是迟早要出口的。 第177章 局内人,局外人 第177章 局内人,局外人 连日来,慕容山庄和小秦淮的紧咬不放,注定了他们没有多余的力量保护比武秩序,所以争霸淮南无论哪一家成功哪一家失败,都很可能带动出另外的不必要后果——谁都清楚,万一在决胜当天金人采取行动,他们宋人就都是败者。可是,这种关头,怎么可能说收手就收手,说退出就退出,那样做的话不就表明他们两大帮派畏惧金人,也偏巧正中金人下怀!?最后一场,比或不比,淮南的小帮派们都已有分化的迹象,君前思前想后,只觉棘手,师父啊师父,原来梦想的实现,要有这么多阻碍……从前还可以奢望沈庄力量震慑,现今可以靠谁…… 初至北固山的白路坐在君前对面,明白他心里的隐忧:“是不是可以把淮南天堑请来?唯有他一个,能解决这次危机。” 君前一愣:“百里笙?前些日子听说短刀谷谷内有事,柳五津匆忙离开不知去了哪里,百里笙就更加难定了……” “李代帮主正巧在说我么?”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在耳边,君前白路皆一怔,眼前略微乔装打扮的不是百里笙是哪个?君前大喜欲起身,百里笙边以臂拦之边坐下:“先不要把我来的消息放出去,我在等金人采取行动把他们一网打尽。” 君前笑问:“百里帮主怎么会来淮南?从前淮南一年一度比武的时候,百里帮主都置身局外……”百里笙一笑:“是啊,那个时候淮南大小帮会都不满,说我百里笙难处,其实,是没有必要要到局内来。不过今年,已经有三个人事前跟我打招呼,叫我关注这次争霸了,哪里敢不来?” “三个人?”白路一愣。 百里笙点点头,正色道:“天骄徐辕,柳五津,还有一个,是日前才与我见面的云蓝,他们三个这么大的架子,我不来可不行了。” 君前心里暗自佩服,是啊,光看见金人多,忘了他们的力量也很多很广,虽然这三人都不在当地,但做的事情哪个不与淮南争霸有关?! “未知百里帮主来了多少人?”李君前问。 百里笙喝了口酒,低声说:“你眼前可以看见的,都是我们的人。” 君前往酒馆四周环顾一圈,那帮人平常打扮,看不出属于同一个帮会。君前心中大喜,却听从他的话不动声色。百里笙微微向桌旁某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还坐在原处,却和李君前微笑点头:“李代帮主是吧,久仰久仰……” “这位是?” “我是百里大哥的副手,叫江维心,李代帮主的事情我听说过不少,闻名不如见面啊!”江维心年纪也就二十来岁,能坐到副帮主的位置着实不容易,“林阡也在这里是不是?” 李君前微微一愣,百里笙亦稍变脸色,低声相询:“我没有见过现在这个林阡,最近关于他的情事倒是传的满天飞,这样不大好啊。依你之见,他跟川宇,哪个更配饮恨刀?”李君前听出些百里笙的疑惑和不信服:“其实,我很佩服他,短刀谷的领袖,他当仁不让。” 百里笙万万想不到他会有这么高的评价,愕然:“他的人缘真是不错,从徐辕到你,都这么说。”李君前微微笑:“百里帮主此言差矣,他能被我们肯定,不是因为人缘,而是看他为人处世,待人接物。闯荡江湖的方方面面,是一言难尽的,要接触了才知道。”百里笙点点头哈哈笑,是很淳朴的一个人:“好好好,他是不是靠身世,会不会做领袖,都是以后的事情,我拭目以待。” 决赛之前,选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沈延、胜南、云烟三人一起去金山观光,胜南知云烟家就在金山附近,见她直往枪尖上撞真佩服她的胆量,云烟则不在乎地说:“有两位大侠在怕什么?再者金山这么大,怎么会一定遇见他们?” “哦对了,云姑娘就是京口人啊……”沈延点点头,“可是,我今天是专门出来观光的,兵器都没带啊……” 云烟笑着:“不怕,我家里武功高于你们的侍卫没有几个。”她像只出笼的鸟儿,高兴地策马奔走在镇江的小道上。由她带路三人一直驰到天下闻名的金山去,胜南、沈延有幸见到了天下第一泉——中泠泉的泉水,云烟解述说:“这泉水不仅好喝,也是京口一奇,装满了一杯再把铜钱放到水上去,铜钱浮在水面而不下沉,水也不溢出。因此是泉中真品。” “哦?是吗?”正待尝试这中泠泉的特色,忽听茶寨里一阵混乱,三人惊起偱声,不平事简直无处不在,原来是一大帮乌合之众殴打侮辱一个小乞丐。云烟乍见此景,仗义心起,立刻上前去一脚踹离自己最近的那人面门,那人猝不及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沈延拊掌笑道:“原来云姑娘见义勇为也是一样的厉害……” 胜南三下五除二把那帮壮汉击退,无须沈延的帮忙。叹只叹乱世里,有武功要打群架争地位像淮南争霸,没武功却要在金山一隅遭人欺辱! 云烟回身去扶这小乞丐,小乞丐痛哭流涕不愿意说话,茶寮老板连声叹气:“几位怕是不知道,自从半个月前来了一群有武功的人之后,这帮地痞就得意了起来,成天欺负咱们老百姓和生意人,几乎天天要来生事端!后来还立寨封王了……” 云烟啊了一声:“立寨封王?他们不知道不远处的叶家是有权有势的大户,居然还敢这般放肆?” 正说着穿过一阵阴风,一枚飞镖几乎擦着云烟耳朵过了去,云烟转过头看,同方至的一人一照面,双方都惊叫一声。 “是你啊!”只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胜南一见到此人,就觉得面熟,原来这群习武之人的头目,就是在黄天荡有一面之缘的苍梧山李辩之! “怎么?不配上北固山比武,就到这里来据地封王?”胜南冷冷问。 李辩之拍拍手,周围立即围了一大群人:“上次我们寡不敌众,老天让我再遇见你们!刚好复仇!云姑娘,你注定不是我师兄的,注定要做李夫人!”云烟大怒,冷笑:“你?你长得怕还没我高吧?”李辩之大怒,伸手直捏云烟的腕,云烟手一缩对着他一拳显然只是花拳绣腿,李辩之哈哈大笑:“软的不吃你吃硬的!”一掌袭向她前胸,云烟一惊,慌忙避开,斜路里蓦地伸出一掌,凌厉地把李辩之手擒拿住,云烟刚认出那是沈延,李辩之袖中忽然露出一把匕首,在沈延腕上狠狠割了一道口子,沈延大怒,将这李辩之一脚蹬走老远,李辩之爬起身:“大伙儿上去,把这三个给我抓起来!”那群人不知多少个,一拥而上,却不知是几流之辈,胜南双刀出鞘,所过之处群贼晕晕倒倒,胜南也不趁胜追击,回刀入鞘,群贼半数受伤,半数吓懵。 云烟急去看沈延伤口,胜南则盯着李辩之吓白了的脸:“李辩之,苍梧山若是少了几个你这样的败类,多一些像岳风一样的英才就好了!” 李辩之狞笑:“英才?他还英才?一个克死自己父母的灾星、杀死自己师父的祸根还叫英才?”胜南一惊:“你说什么?” 李辩之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到京口来做什么?上次从黄天荡回去的路上,师父忽然被杀,大家查出来就是他干的,他不敢露面,肯定躲在淮南的哪里!林大侠你看走眼了吧!我可不是败类,他也不是英才!” 胜南虽然心中诧异,仍止不住要恐吓他:“真荒谬,你来京口来据地封王是来找他?!李辩之我警告你,不要打着苍梧山的旗号到处坏事,你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能滚出京口就快滚,否则别怪我饮恨刀不客气!” 李辩之没有第二条路走,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就逃。 夜晚客栈,云烟替沈延把伤口包扎好了,见他无碍,微笑着谢他:“沈大侠,你一次一次地救我,真是无以为报……”沈延脸红,既怕她说“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又盼她说,但又担心破坏了当前这么好的关系,只得朝别处岔话题:“胜南,那帮土匪怎样处置了?”胜南道:“我让他们都卷铺盖走人了,岳风那件事我没有细问,希望不要太大……” 云烟点点头:“我也不希望岳风杀人呢。” 胜南起身来:“大家都累了,睡吧?对了云姑娘这几日老是感冒咳嗽,多注意一点。” 云烟一笑:“好了好了,小病算什么!” 胜南到了深夜依旧睡不着,岳风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想探究,可是为何要把李辩之放在局外?事实上淮南争霸的最后一战,他实在不愿意多往里面牵扯进一件乱事,海州苍梧山属于抗金联盟,万一李辩之不是先到金山作乱而去北固山把事情捅破,恐怕不止岳风的事情难以解决淮南也会更加混乱,胜南昨天才由君前和百里笙引见了,知道现今把这李辩之放在局外、百里笙拉在局内是最好的方式。 忽然间在屋檐下看见一条黑影一闪而过,胜南登时警觉,随即运起轻功紧追而去。 从这里看金山寺异常清晰。 胜南停住脚,因为那人刚刚停步。 “怎样?公主在北固山么?” “公主在北固山出现过,极有可能就在京口!” “公主还生了一场小病啊……” 胜南一惊——公主?金国公主?北固山?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女子——云烟!他第二次怀疑起她来:她最近是生了一场小病啊…… 他心头一阵恐惧:不会吧,难道是真的? 又是一天虚度过去,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三个往北固山客栈里走,云烟边打呵欠边颤抖,显然病情有些加重,沈延脱下披风给她披上:“小心些,着凉别转成大病……”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胜南见沈延一直目送云烟回房,小声问:“怎么了?”沈延诡秘地笑着:“胜南,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胜南一愣:“啊?” 沈延道:“你喜欢蓝姑娘,是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念叨着她,一心要保护她?我对云姑娘好像就是这样的啊……” 胜南一震:“什么?” 沈延笑着:“我喜欢上了云姑娘!” 胜南一愕,转念想:或许金国公主和云姑娘根本是巧合啊,她会那么多的京口事,会讲京口的方言,怎么可能是金国来的公主! 于是嬉笑着搂住沈延:“什么时候跟她表露心迹?” 沈延矜持着:“慢慢地培养吧……” 胜南呵呵地笑:“好好好,必要的时候我在中间还可以牵线搭桥……吟儿那丫头最喜欢说我狗拿耗子,现在看来我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 “林阡……”忽然身后有人唤他,胜南转过脸去,看见那个在角落里的男人是至今金人还不知道的百里笙。 “有什么事吗?百里帮主?”胜南走过去。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百里笙说。 “什么问题?” “一年以前,饮恨刀还在蓝玉涵手上的时候,我听柳五津说,薛焕解涛袭击过蓝玉涵,我就觉得不对劲,凭他们一个金北第一,一个金北第三,完全可以把双刀夺走,为何把双刀留在了蓝府,等着你们这帮人去找呢?” 胜南一愣,他微微记得那夜从蓝玉涵被抓到他即刻追赶看见薛焕解涛,时间上是有个断层的,这个断层就是蓝玉涵在中途不见了……如果百里笙不说不提,胜南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的追赶令解涛即刻放弃蓝玉涵,可是现在想来,解涛有这个时间放弃蓝玉涵,更有这个时间把饮恨刀拿到手,为什么不当场把饮恨刀夺走呢? “百里帮主说得很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薛焕和解涛是想把蓝家一起拖下水,故意把饮恨刀给蓝玉涵。蓝家虽然和柳峻是亲戚,但一直选择中立,不属于金人,也不属于我们抗金联盟,可是柳峻显然要拉着他过去,否则不可能纵容蓝家插手饮恨刀。” “是啊,金人的目的很明确,告诉我们一个假像:他们假手蓝家抢夺饮恨刀。蓝家人赃俱获,显然就真的不可能再中立。五津和陆凭心里清楚,没有张扬出来,就是怕为丛驱雀真的赶走了蓝家……” 胜南蹙眉:“金人存心拉拢蓝家……” “蓝家地位低微,为何要拉拢蓝家是吗?”百里笙冷笑,“你不要忘了,当时的蓝玉泽,是天骄的女人,柳峻为了控制住我们,蓝玉泽是很好的一座桥梁!这也就是当年,徐辕为什么和玉泽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林阡,你懂我说这番话的意思吗?” 胜南怒道:“想不到,你淮南天堑百里笙也是个小人!” 百里笙一愕,胜南续骂:“天骄冷落玉泽,才不是因为柳峻的缘故,你不要妄自揣测,玉泽和这件事情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就算有人要利用她她没有那么笨就被人利用,蓝家的事情破绽百出没有错,可是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龌龊!我真怀疑你这个淮南天堑是怎么当来的?!” 百里笙听着听着,满头大汗:“你,你说什么?你不怕得罪了我,我撤走么?!” “你来这里原来不是为了解救僵局只是为了逞英雄?那你来有什么作用?你走就走吧,你和我心里的淮南天堑相去甚远了。我宁愿请沈庄的人回来保护比武也不把胜负托在你短刀谷上。” 百里笙忽然哈哈大笑,这回轮到胜南愣了。 百里笙笑道:“当年我用蓝玉泽和柳峻的关系去试天骄,也是被他这么骂的啊,林阡,你真有胆量,敢在这多事之秋骂我卑鄙小人,不过说来也是,如果我真是那么龌龊,就算我来也保护不了……” 胜南摸摸后脑勺,这才明白方才百里笙只是试探,不由得也一笑,这样的百里笙,才值得留在局内。 “你要好好地处理和蓝至梁的关系。谁教他的女儿那么厉害,每次都能让武林里最重要的人那么信任那么心爱……” 胜南点点头:“我明白,百里帮主你放心,我会帮闲云派一起戒备,不会让金人趁虚而入,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未来的岳父,好像还很可爱……” 百里笙笑问:“哦?有多可爱?有没有柳五津那老小子可爱?前不久我们还说笑呢,将来徐辕和他怎么相处,他做岳父的水准,绝对要让天骄头痛。” 胜南一怔:“天骄……和闻因?这是哪年的事情啦?太遥远了吧……” 第178章 孙仲谋处,觅曹刘威 第178章 孙仲谋处,觅曹刘威 在北固楼上望长江,江水浩浩西来,滚滚东去,大浪淘沙,沉淀出一段又一段的历史。 潇湘叹了口气:“读古诗今词,我最感伤两句话,卧龙跃马终黄土;玉环飞燕皆尘土。英雄、奸贼或者美人,终究和江水一样,一去不返……” 君前一笑:“傻丫头,何必要这么多愁善感呢,我见到江水,就会想到如今的抗金形势,有那么一点点阻碍,可是气势依旧恢弘。” 潇湘回过头来小声说:“君前,月底我可能要走。” “走?” “对,回去。”潇湘声音很低,听得出她其实不舍。 “可是你的身体?” 潇湘摇头笑笑:“没什么大碍,我的身体可不像别的公主那么孱弱。” “那么我们下一次在哪里在何时再见?”君前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却不知道未来多么不定。 潇湘莞尔一笑:“离开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 他们俩齐齐站起,潇湘突然惊叫一声,同时君前亦发现,路旁忽然惊现一大群毒蛇,杂聚在主道上,路边野草丛中,也不时有蟒蛇吐信之声,窸窸窣窣。 君前轻声说:“湘儿你抱着我。”潇湘应言抱着他,君前背负了她,随即运起轻功往蛇群外突围,他忽而飞腾,忽而骤落,总教潇湘有腾云驾雾之感,沉醉中忽然鼻子一酸,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都被他背着…… 君前突然“哎呀”一声,潇湘一惊,君前大汗淋漓:“我踩错地方了!”原来他刚好踩在一条蛇身上,那蛇可不弱,即刻回来咬他,君前怕潇湘受伤,没有准备充分就抬脚狠狠踢那蛇头,那蛇厉害得紧,一脚没有踢死,反到回击得君前连退数步,君前不大平衡地站着,想要上树,手刚扶上树干就觉得滑腻,竟又是一条蛇,君前怕潇湘担心,抓着那蛇就跳上去,直到缓过危机,和潇湘齐齐躲在树上,那树枝不停地晃动,树下蛇群还在虎视眈眈。 潇湘偎依在君前身边,君前紧张地攥着她的手:“湘儿你不要害怕。”潇湘甜蜜地笑:“我不怕,要是可以,住在树上也不错……”君前一愣,转过头去看见她,脸不禁又红又热,一冲动,不顾周围环境就吻她…… 也许深恋之中的人就是大脑发热吧,要是清醒的时候,想起吻的刹那下面全是蛇、树枝可能会断都会后怕,但是情之所至,又是那么对的气氛…… 也不知忘却周围多久,忽听得几声异响,树下群蛇忽地四处逃散,君前潇湘方清醒回来,潇湘喜道:“君前,你瞧!” 幽暗的树影中,环旋飞着一只鹰,它骄傲地飞旋了几转,直上树来落在潇湘肩头,潇湘笑着说:“君前,是小黑啊,就是上次在建康的苏府里受了伤的那一只啊……” 却说大小桥和白路等候了良久,才见潇湘搀着君前走回来,以为又是谁受了伤,急匆匆赶过去看,才发现君前只是丢了只鞋,君前笑着向她们解释方才的事情:“那蛇本要咬我脚,幸好我鞋结实。”“幸好你运气好,不然就少了双鞋!”小桥说。 紫莺奸笑:“小姐,要不要替李大哥做一双鞋?” 潇湘面上一红:“紫莺你别说了!” 君前忽然小声道:“动物比人还有灵性啊,知道有恩必报,谁知道人有时候还恩将仇报……” 白路点点头:“不过有恩必报的人也不少啊,独孤家就不错,独孤清绝之所以因为慕容荆棘一句话就加入慕容山庄,就是因为慕容兼年轻的时候帮助过独孤残,独孤残让孙子报恩。” “哦?是吗?”李君前初次听到独孤的家世,“你从哪里听说的?独孤究竟是哪里人?” 白路一愣,回想了想:“在瓜州的时候我问过杨叶,他说独孤家是年前才在京口露面的,但据说祖上就在这里,就是京口人,先前应该还是京口一个大户,后来牵连了什么祸事举家迁徙走了,逃避了好几代,可能是想通过独孤清绝重新振兴独孤家。” 君前点点头:“独孤,完全有这个本事了。” 独孤清绝直立在“天下第一江山”六个大字面前,皱着眉头,月光如水,清澈皎洁,洒落在碑牌上,历史,安静且荒凉。独孤微微一笑:“只有磅礴才配得上我。”所以,他想要退出淮南争霸,甚至退出慕容山庄,退出抗金联盟,这个决定,是为了他与生俱来和别人不一样的理想。 “我首先要打败的是易迈山,其次是肖逝……肖逝。”把手从“第一”上移开,独孤残的话不停地回荡在耳边:“清绝,能练成回阳心法,你只剩下最后一关了,这一关你只要断了心中感情,瞬即就能练成。” 谈何容易?每一次,要断情的时候,情却汹涌澎湃—— 他的玉儿,他娴雅文静落落大方的玉儿,他体贴入微、心思细腻的玉儿,其实,也已经过去了十年,玉儿,也许你我今生都不会再见,只为了追逐天下第一…… 天微微亮的时候,有个脚步声响在独孤身后,独孤转过身去看,那个人是李君前。 “李代帮主许久没有露面了。” “是,在下被私事所困,上次比武还望独孤少侠你见谅,不见笑就好。” 独孤摇摇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古往今来,人皆有之,有何见笑之处?李代帮主有情有义,正是真真正正的好汉子,其实,我很羡慕你,心头还可以有牵挂……” 君前笑着谦道:“过奖过奖……” 独孤忽然问他:“江湖,是个怎样的地方?” 君前一愕,这个问题其实不必再思考:“这个地方,没有谁可以改变谁,你有你的思路,我有我的作风,有时候甚至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常常和别人争锋摩擦。我对江湖的概括是四个字,‘同舟,异向’。” 独孤略有理解地点点头:“江湖,跑得快的不就是给人追的,站得高的不就是给人拽下来的,这个地方总有人等着被你超越,你超越别人的时候其实要杀你的人已经在前面埋伏着等你。就这么奇怪,不知道被什么联系在了一起……” 君前听着听着就已经明白,果真被他言中了,独孤和他们都同舟异向。正听他陈述着,忽然独孤跃过石碑,一掌击去,竟然揪住一人衣领提了上来! 那人一剑拼死挣扎,独孤残情剑一挥,硬将那人拽了出来,那人不愿屈从,拔剑似要自刎,独孤脚速迅猛到令君前震撼,那人方有自杀意,剑已脱手而去! 君前方才不是没有戒备,却没有听见这个人的存在,独孤猛然出手揪人到踢飞敌剑这几招,饶是君前身负白门四绝艺都惊呆当场,只有资格当观众! 危机并没有过去,那人没有站稳,脚底一滑差点摔落山崖,独孤一把拉住把他摔在地上,那人滚了几滚,一脚踢向君前企图从他这里逃走,君前脚如铁岂可让他得逞,他脚力自认力道非常,和那人一触竟也麻木不少!缓得一缓独孤已经和他在凑拳,而君前只觉脚骨一阵麻木,虽然自己令敌手受了伤,自己也第一次脚有疼痛,说明那人的武功绝对不弱! 只听独孤自若发问:“你这武功,在金国应该排得上名吧!” 那人哼了一声:“过奖,在下是金南第十一,连倾伦!” 独孤冷道:“光有虚名有什么用,金国差不多了!”连倾伦大怒,右手抽锥左手扣银针,独孤一一闪让,残情剑亦在君前期待的眼神里飞速迎战,用他的残缺,拦阻住对手的猖狂。 跑得快给人追,站得高被人拽?君前冷静地沉溺在这没有悬念的一战里,这连倾伦的内力轻功锥法暗器都一流,脚力也可与自己相当,为什么在独孤的剑光里,他这么快就跌跌撞撞,这么快就躲躲让让,这么快就黔驴技穷,独孤啊独孤,你可知道你的速度,现在根本没人可以望其项背,你的高度,早就超过了你的前辈年轻的时候…… 君前永远不会忘记,在天下第一江山,看见天下第一剑,风景是绝配,争战是天赐,三生有幸。 那剑法高妙,放慢十倍也参透不了它的玄机,那剑主奇才,再进十步也攻破不了他的防线。 天下英雄谁敌手? 孙仲谋的地盘,还是不能忽略曹与刘。 北固亭也许年年都要有人这么感慨。 可是君前只是诧异看着独孤封住连倾伦所有要穴发愣,现在的三足鼎立,惜音剑恐怕要换作残情了…… 独独一个京口,竟有这么多的“天下第一”。 君前带着这般的震撼回到客栈,潇湘欢喜地迎上来,君前看她面色恢复平常,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 只觉脚下还隐隐作疼,却不露声色,转身对小喽罗说:“通知下去,严加防范。” 百里笙戴着斗笠,再度乔装进了这家酒馆。 “今天一早,金南第十一被抓住落在独孤的手里。金人计划曝露,可能会提前行动。”君前据实说。 百里笙点点头:“金人其实也不怕计划曝露,反正柳峻、黄鹤去在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你放心,虽然短刀谷有事,我淮南的力量对付那些金人是绰绰有余的,目前,尚在请君入瓮的阶段。” 百里笙临走的时候,笑着说:“不可思议啊,那连倾伦是捞月教中的死士,论实力可能还不止第十一,独孤清绝可以活捉他,真是厉害。” “可是,独孤也许是要退出抗金联盟呢。他不想呆在淮南,我是这么猜。”君前叹道。 淮南争霸的决赛日子,也是金人分裂抗金联盟的最后期限。 独孤清绝退出的地方,站着慕容荆棘和李君前。 “李代帮主,我可是你们小秦淮成功路上的荆棘啊……”她冷笑着,虽然她是慕容山庄里的弄权女人,她的武功,未必就能达到和自己抗衡的水准。李君前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慕容庄主,李某注定在君前。” 慕容荆棘冷静地亮出兵器,色不厉,内不荏,可是,却恶毒。君前握起鞭,是他捍卫小秦淮、为潇湘复仇、迈出江海争流第一步的时候了,她是荆棘,所以更要一脚把她铲倒。 胜南静静地分析着四周的一切形势,他知道,明争要赢,暗战也不可以输。 百里笙在一隅,控制着手中的兵力,他是黄雀,在等螳螂捕蝉。 鼓舞声呐喊声欢呼声的末尾,黑暗之处,终于有人进入了他们期待的剧情。久违了,向一的面孔。他注视着擂台上的局面,压低了声音:“杀。” 初来乍到的向一,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字的出口,会害了捞月教和他自己吧…… 百里笙骤然眼光凌厉:金国奸细,是收拾你们的时候了!立即传令下去:“行动!” 擂台上,局面一边倒,擂台外,情势无异议。胜南微笑着看两方厮杀,他喜欢这样的江湖,人才济济的江湖,李君前、百里笙或者慕容荆棘,都是他林阡将来在淮南的战友,而敌人很明确,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一炷香前后,秩序并没有大乱,大小帮会虽有惊动,也先后明白北固山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纷纷剑拔弩张,把那一群被擒的捞月教死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容荆棘虽然比武失利,却笑容满面地迎向威风凛凛的淮南天堑:“百里帮主,您来的真是及时。”李君前独自一人留在擂台上,标志着这场比武小秦淮的胜者为王,百里笙冲他哈哈大笑,足见魄力非凡:“李代帮主,这么多俘虏,就是我们短刀谷送给小秦淮得胜的贺礼!” 君前平静地回报笑容,热血还在胸口沸腾,虽然气候酷寒:师父,您的心愿,我们终于可以完成第一步…… 众帮会谴责议论过后,忽然人群里有人问道:“那么怎么处置这帮金人呢?” 百里笙和李君前还未发话,慕容荆棘冷冷笑:“难道你们对这群死士还想要留活口吗?”百里笙一愣,随即同意了她的意见:“杀无赦!” “只可惜,向一狡猾,逃了出去。”李君前轻声说,慕容荆棘一笑:“他受了重创,等着他的事情多着呢。” 终于,由一场内讧变同仇敌忾…… 眼见着两浙两淮终于安定,胜南不禁感慨万千,这一次的淮南争霸,乱战无法避免意料之中,各式各样层出不穷,使得表面看来又喧闹又混乱,又其实,仍然会结束得很平缓很安静,只因为,“异向”生乱,“同舟”止战…… 冥冥之中他忽然心生这样一种念头:如果,一生都能维持着战斗的情绪,就好了……他知道,饮恨刀迫切地想要寻战,可是,淮南事,本该淮南人来平息,而他,将来会带着饮恨刀走进他该去的地方,继承他父亲未尽的事业,这个将来,不会太远了…… 第179章 雪淹战路,情爱交错 第179章 雪淹战路,情爱交错 战已销,夜未央。 一束流星划过并不开阔的天际,凶兆。 雪之将至,寒意袭人。 薛无情攥紧了拳,想将这天下第一江山摧毁。他不能容忍“反击”这个词语令宋人得以实现,更不能容忍自己的手下溃不成军! “百里笙和慕容荆棘,是他们两个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不会饶了他们!最可恶的就是那百里笙!”向一想到死去的那么多兄弟,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柳峻叹了口气,向一虽然骄纵惯了,对自己的手下却向来爱护,一时间根本就不能接受这么多的死伤。 “千算万算,就是没把淮南天堑算进来!”“是啊,短刀谷里面最近事情频繁,我们都以为百里笙会受牵制。”身边的人每个都这么说。可是,安慰有什么用,第一次失败,居然在最容易成功的时候。 “百里笙,他在步入武林之前不过是一个农民出身,就是去少林拜师学艺了之后被发掘了出来而已,他居然敢耍我们,引我们中计!”向一忿忿地说。 “哦,原来他是少林人?难怪武功那么高强。这么说岂不是带发修行?”黄鹤去轻声安慰要把话题往百里笙武功方面拉,向一依旧怒气冲冲:“他当过和尚又怎样,现在妻贤子孝美满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轩辕九烨冷冷地问:“向一你想复仇么?那很好办,他百里笙坏你的事情,你就应该毁了他最喜欢的东西,她慕容荆棘杀你的人,你就应该让她哀莫大于心死……” 薛无情一怔,回过神来:“九烨,你想说什么?” “百里笙绝了你捞月教,你就该更狠一些,断了他的子孙后代,他有几个儿子,就杀他几个儿子。”说这么狠的话,轩辕九烨的表情仍旧那么自然那么柔和,可是听的人要不目露凶光要不毛骨悚然。 “至于慕容荆棘,你交给我来对付,我和她接触过一两次,她手段虽然厉害,只可惜在我轩辕九烨眼里只是个弃妇,刺激刺激就完全可能发疯了。”轩辕九烨继续说下去,黄鹤去听着听着,突然有些受不了,这个人第一次出面,就用攻心的手段逼走了凤箫吟,如果不是林阡回来,小秦淮或许会因为人手不够遭受重创,这个人以后,绝对会分裂林阡林陌,完成他的一切任务,因为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没有亲人,没有爱情……他一度迫切想知道,林陌为什么没有被这个人拖进江湖来,这个人为了成功不惜一切,无懈可击啊。 “主公,我要去杀百里笙的儿子,我要让他淮南后继无人!杀了他子孙,让他好好尝尝打击有多疼!让他好好尝尝胜利的苦果!”向一此刻,已经是一个,走到穷途的凶徒。薛无情看着他凶恶的眼神,轻轻点点头:“你要做得周详些,别再连累别人了知道吗?” 留在北固山的最后一夜,雪淹路。 下雪的时候,胜南正巧一个人在半山腰闲逛,被困在上次潇湘君前遇见慕容荆棘的茶寮里,悠然自得地品茶。 下雪的时候,百里笙正和妻子还有一双子女享受着一家团圆的温暖。 下雪的时候,沈延正照顾着云烟喝风寒的药,江维心正帮着百里笙巡视周围一切动静,李君前正在思考着淮南争霸之后的小秦淮方向。 下雪的时候,谁知道雪什么时候停,谁知道别人此刻在干什么,谁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谁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 雪停了很久,胜南才从那茶寮里走出来。 忽然听得山崖边有人在幽幽地哭,胜南听清楚真的是个女子在啜泣,略觉得蹊跷,天色已晚,隔得又远,看不清那女子是谁,但声音真的很熟。 胜南带着三分警惕走过去,却听得后面传来云烟的声音:“林大侠,是你吗?”胜南顿足,放弃往前,回头看见她手里握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他,不禁一愣:“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云烟哦了一声跑到他身边,脸蛋不知是冻得还是跑得通红,喘着气,还听得见她心扑嗵扑嗵的跳:“我想了想,你说你要到这里来喝茶的,就来找你了,你身上没伞,怎么回去?谁料到刚刚跑到一半,雪就停了。” “沈延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下次你要小心些啊,不要到处跑免得受伤,那我怎么跟……跟别人交待。”胜南想,现在还不能把沈延喜欢她的事情供出来,于是笑着说,“不过怎么说都是谢谢你了。” 云烟满足地笑起来:“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我可不想送伞给别人还被人家教育。咦,那边山崖怎么有个白影子呢?” 胜南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那个哭泣的白衣女子没有离开,还一个人站在陡处恸哭。云烟关切地要上前去,胜南赶紧也过去,一来是狗拿耗子,二来是要保护云大小姐的安全。 越走越近,可是,他们俩死也想不到这楚楚可怜的女孩,竟然是那个娇艳野性还不失毒辣的冰美人、慕容荆棘!胜南想到这个女人,第一个用来形容她的词汇铁定就是“盘根错节”,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了,第一个应对措施就是要保护住云烟,可是,云烟出于女子的直觉,相信她是真的伤心欲绝,关切地上前安慰她:“慕容庄主,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无须自责,来年再战就是……” 慕容荆棘抬起泪眼,面色憔悴,只要她不那么强,她也许也可以像玉泽一样,成为多少英雄争相保护的花容月貌的清雅女人……可惜,她追求权力的时候,注定了她与脆弱无缘。 她没有拭泪,也没有继续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云烟发里的玉钗愣神,胜南像当天的君前一样,牢牢地盯着这个危险女人,云烟不知道他心里的七上八下,觉察出慕容荆棘想要看她的钗,哦了一声取下来:“慕容庄主想看我钗啊?这钗价值连城,我戴了三年都舍不得扔掉的……给你看看吧!” 不知怎地,胜南听出云烟的语气里,有那么些居高临下,希望慕容荆棘不要介意。 慕容荆棘手攥着云烟递过来的玉钗,蹙眉,忽然轻声叹气,依旧痴痴地盯着满山积雪。 “情,竟比这积雪还薄……”慕容荆棘忽而这般喃喃自语。 云烟恍然大悟:“原来,慕容庄主不是为了胜败啊……”汗颜,只记得她是庄主,忘了她也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女孩。 “慕容庄主和东方大哥有争执么?还是……”胜南哪里知道慕容荆棘的心事,他突然有点感激云烟出现了,云烟要是不出现的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么一个复杂的女人,搞不好会把慕容荆棘安慰到更加悲痛,本来不想自杀都跳下悬崖了。 “我爱的人,爱别人,那个别人,心里却爱别人。”慕容荆棘悠悠地在往事里找罪受,胜南到了那一刹那,仍旧不知道他就是那第二个“别人”。 慕容荆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突然提高了声音,疯了一样地歇斯底里:“我慕容荆棘不输给他杨宋贤,要么不爱,一爱就要一辈子,就算嫁了另外一个人,躺在另外一个人怀里,心里时刻想着的也是他的脸,记挂着的也是他的安危,这和他对待蓝玉泽一模一样。他们在临安卿卿我我,那就卿卿我我好了……” 胜南刹时面色苍白,全身僵硬一般瞪着她的脸,慕容荆棘捕捉到他内心的痛苦折磨和煎熬,站起身来冷笑着说:“林阡,你吃惊什么,自己的女人,被自己兄弟爱着?如果我是你,短刀谷和女人之间宁愿选择一样,你现在和徐辕一样站在风口浪尖上,为什么不给自己兄弟一个机会?” “你选择权力,他不是。”云烟骤然转换了立场,站在胜南这一边,“慕容庄主,我们是好心来劝慰你,你最好不要太没有良心。” “虽然恨他,我不想看着我心爱的男人痛苦,你明白么林阡?他一心只为了你,你就不能为他设想设想?你不能这样不公平,他把你当兄弟,你把他当什么?!”慕容荆棘狠狠地说,胜南震惊原处,显然被所有事实劈中了,慕容荆棘的话和旁人的观点有差异,差异就是告诉他林阡不必再自欺欺人,如果蓝玉泽真的变心你会不会让,如果她不变心你怎么去面对宋贤,现实和自己心里的想法完全是两码事,他现在,好想知道玉泽心里的天平究竟朝着哪一个方向! 慕容荆棘得胜了一样,骄傲地起身就走,胜南还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丝毫地变化,云烟担忧地站在他身边,感受得出他心里怎样的纠缠,自己忽然也一阵揪心,“我不想看着我心爱的男人痛苦”,慕容荆棘刚才这么说,那么,其实云烟自己,何尝想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痛苦! 她一怔,立即转身,冲慕容荆棘大喊:“你站住!把我的钗还回来!”慕容荆棘一怔,手里还攥着云烟的玉钗,云烟方才只说给她看,又没像潇湘那样直接送给了她,慕容荆棘面色有些尴尬,只得转身来把钗物归原主。 云烟转过头来看着胜南的脸,爱情在这一刻其实全然错位:之所以不想嫁给他,原来是为了遇见你…… 第180章 后人之志,搵英雄泪 第180章 后人之志,搵英雄泪 雪刚停不久,妻子正在挑灯补衣,两个孩子刚刚睡下,百里笙站在窗前看雪,整个北固山异常地幽静,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们都希望天下无乱。 “笙哥,明天一早就走是吗?”妻子轻声问他。 “是啊,你要是困,也先睡吧。”百里笙回身去看她,灯后她虽然累却怎么看都不嫌老的脸,这么多年,无论在哪里,不论荣辱,她对自己都不离不弃,有时候,真怪自己事情太忙,冷落了她和一双子女。 “不困,要回去了怎么会困。雪儿和云儿一听说要回去就很高兴。” 百里笙一愣:“要不这样,这次回去你们在短刀谷先住上一阵子,江淮这边安定了我再接你们回来。” 妻子点点头,没有半句多的话。 忽然江维心负了伤气喘吁吁地跑到窗前来:“帮主,山那边有好些可疑人物!要不要去看一看!?” 皑皑的白雪之后,其实是一个会令他痛苦一生的陷阱,他要保障比武的安全,就不能让任何淮南比武的帮会出现闪失:“我去看看,你帮维心看看伤口。” 他永远想不到那帮金人会绕过他来伤害他无辜的家人,他也永远料不到为拒金人他要付上这般惨痛的代价!黑暗之中,他掩上门,最后看见的,是睡得正熟的大女儿雪儿,她睡觉不安稳,就在那个时候踢了踢被子。 百里笙转过头来往山的那一头飞奔而去,夜,骤然有些冷了。 等处置完了那帮可疑人物,百里笙带着一众兄弟和俘虏,如释重负地回家。 回家?可是,家呢?家在哪里…… 映入眼帘的,是被拖出屋子好远好远的他们的尸体和血污,他百里笙,纵使平日里铁骨铮铮,也难在人前止悲痛!四围弟兄们骤然止步,寒心且担忧地盯着他们这个平日里指挥若定的领袖,没有人敢劝他敢安慰他——原来一切都是金人布局,穷凶极恶的凶手们,竟这么残忍地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亲人们杀害! 百里笙发疯了一样去抱雪儿,雪儿被杀的时候,脸上还那么安静,应该还在梦里面,可是,她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来,百里笙刚刚触碰到她,鲜血就从她的额头上令人怖惧地喷溅出来,流满了她原本清秀的面庞,其情景惨不忍睹……她才七岁大,是个冰雪聪明、活泼胆大、最像他百里笙的丫头…… 百里笙刹那间泪流满面,步步蹒跚地走向刚才还在挑灯补衣的妻子,她脸色惨白、身体冰冷,血还温热,百里笙不再哭,只是替她把背上插着的长剑拔了出来,抱起她的尸体揽在怀里,骤然发现,她身子底下,拼命护着的小儿子百里飘云,在血泊里轻轻地动,百里笙蓦地看清楚,云儿虽然满身是血,还在抽搐着,显然并没有死,只是受了惊吓,妻子临死之前,没有能力把雪儿也保住,可是云儿却还毫发无损! “云儿,云儿!你别怕,爹在这里!爹在这里!”百里笙悲中带喜,拼了命紧紧地抱住他,云儿还在,云儿没有死…… “爹,好多人……妈妈和维心叔叔没来得及带着我们逃走……他们当着妈妈的面,把姐姐砸死了……”云儿越说下去,身体越抽搐,那触目惊心的场面,饶是久经拼杀的他们也不敢想! 百里笙不可能只顾着落泪,他要为他的亲人们报仇雪恨,他要用凶手的血来祭奠妻女:“云儿,维心叔叔呢?” “金人们以为我们都死了就撤走了,维心叔叔受了很重的伤,追了下去……是往山下去了……” 百里笙站起身来:“传令下去,召集兵马,立刻下山擒贼!” “下山擒贼!”“我杀不尽这群金人!”军心空前地凝聚,百里笙攥紧了拳头,他,要让金人,血债血偿! 云儿从震惊和惧怕中走出来,双眼射出仇恨的光:“爹爹,我要杀了那个人,让我手刃他为妈妈和姐姐报仇!” “好孩子,有志气!”弟兄们义愤填膺,听得这番话,士气顿被鼓舞到极点。 “好,让云儿你来杀了他!”百里笙目光如火。 雪停不久,重新欲下,来势汹汹,寿命却短。 被拦截在半山的向一,再一次沦落到孤军奋战无人来援,走投无路他紧紧地揪住江维心的后心,恶狠狠地一刀架在他脖子上:“百里笙,你敢往前跨一步,我就杀了他!” “帮主,不要管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大嫂和雪儿……”江维心身负重伤,面无血色,神志却清醒。 云儿迫不及待地要去杀人群中已经一身是血的向一,百里笙一把将他拉住,向一明白自己押对了筹码,冷笑着说:“百里笙,识相点你们退开一条道来让我下山,否则你兄弟的命就保不住了!” 云儿看父亲犹豫,又气又急,泪流不止:“爹,不能放他走!他若走了妈妈和姐姐的仇怎么报!”江维心大喊:“帮主,不要犹豫,能够擒得下向一,就算维心死死得也心甘!” 百里笙按住云儿单薄的双肩,那将要承担的不止是仇恨还有未来的抗金重担:“云儿,你好好看看,记住这个凶手的脸,这次放了他,下次你还有机会抓住他杀了他,他如果死了你还可以掘他的坟墓虐他的尸体,可是你如果牺牲了你的手足你的弟兄,你就算报了仇也不会感到痛快!云儿,你要记住爹今夜讲的话!” 听到的人,无一个不是眼中噙泪?!云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满七岁的他,小手握紧了父亲的大刀,指向向一:“我记得你的脸了!杀你之前我永远不会忘!” 向一心一寒,百里飘云稚嫩童音里,有一种刻骨的仇怨和阴毒,向一要逃走,必须用哈哈大笑掩饰心虚:“百里帮主,多谢你深明大义,宽宏大量!”挟持着江维心他立刻要逃离绝路,骤然间背后一凉再一热,竟似有什么利物重重扎在自己背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背后会有暗器来袭,难道说背后险崖上有人?!向一一失神,松开戒备,江维心趁势将其一推自己扑倒在地,与此同时百里笙握住云儿的手挥着大刀一下子就砍了过去立斩敌首! 向一临死,不知道在他背后发暗器伤他的人是谁! 百里笙揪起向一头颅:“云儿,拿他的头来祭奠你娘和你姐姐!”云儿接过那头颅,大仇得报的时候,咬牙切齿:“爹,你放心,云儿以后会好好地习武,帮您杀金人,不会让您操一点心!”百里笙霎时更难忍男儿泪,方才是凄凉泪,现今却是狂喜泪,他百里笙的儿子,总算不辱短刀谷的威名!他百里笙后继有人,也对得起他拼死护子的妻子…… 众人除了激动兴奋感叹之外,无不惊疑地回忆刚才向一的走神,不解暗器是从何处来由何人发,百里笙拔下向一背上的一支玉钗,站起身来往前几步,崖上站着的,不就正是刚刚受了情伤的胜南?方才正因为一时没有想通感情,所以胜南才一直站在悬崖边上失神,云烟在旁亦心事飘摇,偏巧向一会挟持江维心逃到这里来,没有发现黑夜里此处还有别人,在那危急关头,胜南手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因而才会用云烟的玉钗! “胜南,谢谢你,云儿,过来谢谢你林叔叔!”百里笙声音里,仍旧有丧妻丧女的悲恸,可是更多的是激动。胜南对刚才的事情大体能够猜出发生了什么,轻声道:“百里帮主,想不到这次会连累你,你一定要节哀……好好振作起来……” 云儿走上前来,懂事地搀扶住父亲:“林叔叔,今夜恩情,云儿记得了!云儿和爹爹一样,都会重新振作,都会不忘恩仇!” 胜南惊愕且欣喜地看着他,他年纪虽小,却有将才啊…… 云烟接起还带着血腥味的钗,趁别人没有看见,藏在了衣袖里面。 第181章 世路已惯,到处悠然 第181章 世路已惯,到处悠然 江上笼烟。 终于要离开曾经纷扰、曾经带给他们无尽感慨和伤怀的北固山了…… 出于安全考虑,云烟很早就坐在船里等大家一个个地出现,可是胜南吴越等人许久都没有到渡口来,云烟不禁有些担心。 等周围的人全离开了,只剩下吴越和胜南两个人在酒馆里,吴越看胜南不停地喝酒,就知道一定有事情他想要告诉自己,可是待胜南告诉他这件事实之后他连酒坛子也摔落在地:“黄鹤去?他是我爹?不可能!不会的!” 胜南无力地点点头:“新屿,我不想瞒你,可是这毕竟是事实,只要有这块玉的,都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何况在幽凌山庄里面,北海龙曾经提过吴阿姨的名字,新屿,他真的就是你爹……” “胜南,我好想留在过去不出来,我一出来就碰见磊儿,就碰见石磐,为什么我还要碰见他呢……”吴越满心恨意,说的时候手脚都不听使唤,狠狠地把鹤玉摔在了门外。 却看见门口有个红衣男人,弯下腰,把鹤玉捡起来,递还给吴越:“吴少侠,你能隐瞒,就隐瞒吧……不要去多想,他想认你,你也不必要认他。” 胜南轻轻拍拍吴越的肩:“新屿,你放心,大家都支持你,前人走错路,不代表后人也会走错……” 从前,这句话,明明都是新屿对胜南的安慰,可是命运真的是会变的,千奇百怪,飘忽不定。 洪瀚抒微微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世会逆转? 在一个不是英雄莫问出处的年代。 其实他们都在走同一条路。 “胜南,吴少侠,我会先回祁连山,你们万事要小心。”瀚抒先行告辞。 “胜南,你先走吧,我要回山东一趟。”“世道危险,新屿你要小心。” 吴越的脸上很快露出了笑容,在渡口与胜南作别的时候,他的话很让胜南放心:“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胜南与瀚抒新屿从此南北东西,心下有些感伤,遥望江上群帆,只觉人命若草芥,无目的地漂流,心中陡然间无所寄托,他为吴越痛恨,为莫非惋惜,为岳风疑惑,为吟儿担心,为川宇忏悔,为宋贤牵挂,为玉泽忧伤,为自己迷惘—— 再看长江,这苍茫寥廓的长江,在宋室南迁的时候,在金兵压境的时候,有多少百姓被高宗抛弃,被马蹄践踏死的,被水淹溺死的,被金兵宋卒打死的,不计其数,浮尸江面,血流成河,这才过了70年,他们走过的地方是旧迹,是烽火战路,现在,却只能去领悟,去寻找过去的影子了。 生逢这个时代,这个战后多年已经逐渐稳定的时代,这个没有战乱谁都想回避战乱的时代,可是他们,都在迫切寻找战乱。 前面忽然被一只小船拦住了,胜南警惕地握住长刀,却看见船舱里走出一个蓝衣少女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是蓝玉泓又是哪一个?玉泓笑着大声说:“姐夫,我和爹爹整个腊月都会在海州那里会友,你若是有空,就带姐姐一起去吧,你们两个,也应该一起去见见爹爹了……” 是啊,是到他和玉泽一起面对流言的时候了……胜南听见她的话,明白蓝至梁对他们两人感情的意许,心里稍稍有些平静安心。他微笑着看着蓝玉泓:“玉泓,谢谢你。” 江南恰好在船头听见他们的话,笑着大声扩音:“林大哥回建康休整几日,就立刻去临安寻妻啦!”众人大笑声里,胜南一直追着江南在船头打闹:可是,玉泽,你知道吗,只要听见你的名字,原本再难过的心都会舒服都会滋润…… 江风吹着云烟的发,她忽然想起了黄天荡,胜南初救她的情景来,如若她是胜南见到的第一个女子,也许事情便不一般了吧? 向一的死讯,对于金人来说,未必全然是一件坏事。 “事到如今,主公,你的捞月教可以换一换血了,从头到脚一路换掉。”轩辕九烨说,“向一咎由自取,明明知道百里笙和徐辕一样不好惹,还这么处事不慎,被拦截是一说,被杀又是一说。” “天知道他是怎么被杀的,据说那个时候手里还挟持着一个人。真好笑。”石暗沙虽然这么说,止不住忧伤,“唉,和他斗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走了还真不习惯……” 轩辕九烨一脸微笑:“向一不适合领导捞月教,因为他都没有做鬼的潜质。只有会做鬼的人,才配坐上那个位置。柳峻,祝贺你。” 根本听不出轩辕九烨这一句祝贺是真心还是假意,柳峻只能点点头当他没有说过话,转头观察薛无情的脸色。 此时薛无情却神色黯然:“一年前的江湖,完完全全不是这个样子。”身旁众人皆一愣:原来,才过了一年。 轩辕九烨听出薛无情的感慨,轻声道:“谁知道一年以后的今天,江湖的主角还是不是他们,主公,既然江湖的主角并未定局,我们不必干‘擒贼先擒王’的事情,恰恰应该‘留王’,还是先考虑考虑这群贼,对哪些招安,对哪些分化,对哪些施硬。” 柳峻毕恭毕敬地问:“主公,你可有什么特别要嘱咐的事情,江淮的事情,毕竟已经接近尾声……” 薛无情俯视着万里长江水,心情已经因为轩辕九烨的话得以平复:“江淮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哈哈哈哈,柳峻,你可能忘记了,已经有人邀请我们去海州过年。” 柳峻一愣:“是啊,抚今鞭应该就在海州,抚今鞭在江山刀剑缘里,是饮恨刀的天敌。” 轩辕九烨嘴角一丝冷笑:“林阡林陌不能两败俱伤,也许抚今鞭和饮恨刀却可以。” “不一定两败俱伤,搞不好,是三败俱伤、四败俱伤。”薛无情毕竟是轩辕九烨的师父,考虑得也比他更多,“或者是,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海州!” 从京口回到建康之后,尽地主之谊的换作了沈延,近日来建康城出奇地宁静,秦日丰不敢到这个地盘作乱,苏杭小姐早已经入了狱,所有人都觉得耳根清净了反而百无聊赖,胜南身边幸好还有沈延和云烟,可以填补吟儿不在建康的空隙……胜南笑着故意把筷子敲的震天响:“沈延,怎么没我喜欢吃的菜,你真是惹人讨厌啊!”沈延羞赧地转身就走,胜南凑近云烟的耳朵:“你看看,都是你喜欢吃的啊……”云烟睁大了眼睛:“哦不错,对啊,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呢,沈大哥,真是谢谢你了……”忽然她想起什么,脸上一红,赶紧埋头吃饭,胜南根本不理解女孩的心思,那一刻还自以为是地得意地笑,以为自己功德一件,未曾想过因为这样将来会很后悔。 “沈延你一定要把握机会,宋贤说他护送玉泽去海州,我过几天也要动身去了,他说的不错,我们应该处理好江湖和情爱的事情,希望我成功的时候,你也把云姑娘操控在手里了……”他拉沈延到一边,诡秘地笑。 “你什么时候走?太匆忙了吧?不留下来帮小秦淮吗?”沈延面上微红。 “小秦淮,现在意气风发的紧……”胜南轻声说着,忽然收敛了笑容,“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是川宇,他退让,我希望他会过得很好,不要因为退让失去太多他想要的东西……” 沈延突然想起离开好久好久的吟儿:“是啊,想不到他跟你,有这么多东西要一样……”心里忽然一酸:包括小师妹在内,什么东西好像都属于他林阡…… 第182章 天壤之别,也是兄弟 第182章 天壤之别,也是兄弟 筵席之上,秦二公子吃饭喝酒向来神速,却在最近这几日忽然难以下咽,每每夹起一筷子菜就突然间失神,停在原处,叫亲戚朋友看了,都顿觉蹊跷,不习惯他和从前判若两人,竟然也不吵不闹。 “丰儿,你怎么啦?”酒席上,二夫人战战兢兢地问自己儿子。 秦日丰色迷迷的样子终于回归:“嗯,建康城里,我看见一个美人……如果可以抢来的话……”却突然间住嘴,回过神来,原来是被秦向朝狠狠地瞪了一眼。 秦向朝心里不是没有恨过,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许是没有调教好的缘故,一个沦为街头恶霸,次次失态早晚要令他脸面扫地,而另外一个,明明行端坐直,也满腹经纶,却成天窝在屋子里,读书读书再读书,跟任何人说话,都可能会脸红…… 如果我有一个杰出的儿子就好了……秦向朝这么想着,眼神不由得偏移向川宇,那一个,是他处心积虑接近的人,这么多年,说没有父子情是假的,可惜的是,他始终姓林,骨子里流的是林楚江的血……紫烟啊紫烟,为何不让我早些遇见你,这样的话,你也许不必为了他林楚江…… 他以为林楚江是幸福的,可以拥有两个杰出的儿子,还有一个女人一生一世的爱情。 叹了口气,拉秦川宇到金人的阵营里这个任务,黄鹤去和轩辕九烨失败了,可是还有他这个杀手锏,只不过,现在还时机未到而已。 秦向朝不再多想,沉沦于官场,就应该习惯两个字——铺路。他是时候替已经退出江湖的川宇寻一条解脱苦楚的路了…… 路窄得很,在宴毕人散离开酒楼的路上,醉醺醺的秦日丰竟然遇见冤家邬起盛。 邬起盛外表似乎百无聊赖,挡了他的路即刻问他:“秦二公子,最近有什么东西可以玩一玩的?最近玩鸟玩腻了,不知道玩什么好,想想我和你兴趣相投,问问看建康城最近有什么比较有趣的……”看见他一脸淫笑,秦日丰哦了一声呵呵地笑:“你是说小娘子吗?最近是有个小娘子比较国色天香的那种,上次我一直跟踪她到客栈,打探到她会在建康城小住……” 邬起盛哦了一声:“那好,咱们一起绑了她回来,你先消遣了,然后给我,好不?” 看秦日丰一脸不愿意,邬起盛顿时有些生气:“怎么?你家佣人拐走我未婚妻,你就当还我个人情不行?怎么说现在我邬家代替了苏家地位还可能上去,你真看不起我假看不起我!” 秦日丰赶紧道:“不,不是这方面的缘故……是因为,那个女子不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邬起盛比秦日丰其外要金玉些,但败絮可能还更严重点,女人前面他花言巧语招摇撞骗次次以完美示人,女人后面他到处拈花惹草常常玩腻。 “那个女人身边有武功高强的人啊,而且,还是我哥哥的哥哥……”秦日丰很为难地说。 邬起盛咦了声,显然没理解什么叫“哥哥的哥哥”,他自然不了解秦川宇还会有“哥哥”,也没什么闲工夫去探究:“武功高强的人怕什么!我最近在转运使大人那边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叫阿烈,他的武功才真是天下一流,要不我们让他帮个忙把那女子绑了!?” 秦日丰刹那醍醐灌顶:“咦,你这个主意好啊,好,就这么定了……”兴高采烈地做梦发qing,秦日丰像已经把美女抢到手一样,摩拳擦掌地就往回走,同道中人邬起盛亦欢天喜地地往自家方向去,早已和他化解了仇怨,忘记上回还有个夺鸟之仇。 两家仆人跟在各自少爷的后面,奇怪地议论着这次突然的化干戈为玉帛:“好奇怪啊……”“怎么这么就和好啦?以前还水火不容的……”“对啊,刚刚还希望他们打一架的……”“那女子可就惨了,要被这两个霸王合起来欺负……” 再一度置身官场应酬之中,知道可以做行尸走肉,也可以众人皆醉我独醒,川宇希望,这条路自己日后也可以游刃有余:林阡,你可以当我退让,也希望以后我和你的路,再没有交叉点,我不参与你的人生,你也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万古之痛,也能浊酒一杯,虽然每一滴酒都苦涩,他有什么办法,他是林陌,就注定他代替“林阡”错了,就注定他只有这个结局,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这会让江湖最满意,也会让金人们都死心,最重要的,是你我日后都不要有任何联系,一点点都不要有,和她,也没有…… 一杯酒以后,他还是留给江湖难解的笑容。 再一杯酒,他将来会官运亨通,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宋朝官员,继续秉承他文人的本性。 忽然,耳边一阵嘈杂,众位名流一同看去,秦向朝严肃地问下去:“怎么回事这么吵?” “梁小公子刚刚爬树,一头栽了下来啊!老爷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姓梁的夫妻俩大惊失色,慌慌忙忙地立即离席去看事态,秦向朝大步流星过去:“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还好……还好……”梁夫人刚刚吓丢了半个魂,此时此刻抱紧了小孩不肯松开,“吓死娘亲了!” “娘!一点都不疼啊,你不要大惊小怪了……”梁小公子满脸不在乎地说。 秦向朝正待放下心来,忽听围观人中有人嚎啕大哭,众人尽皆偱声望去,这不望不打紧,一看秦老爷子气得几乎鼻孔冒烟,此时此刻痛哭流涕的不是摔下树的梁小公子,也不是梁家夫妇,反倒是与此事毫无关系的秦天! 他面色惨白,哭得几乎瘫倒在地,秦向朝万万想不到昨天刚刚被秦日丰丢了脸,今天居然换作了秦天,错愕之余火冒三丈,冲着他大吼:“你哭什么哭,你连个小孩子家都不如,哭什么!再哭!”他越吼,秦天越哭得厉害,三夫人匆忙过来抱住他抚慰:“天儿,别哭了,乖别哭……” 川宇在旁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印象中秦天为人虽然胆怯懦弱,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在人前有这般失态的表现…… 不,其实,秦天从前是有过失态的,就是若干年前,思远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秦天就是这样,在人群里旁观的时候立刻就大哭着跑开,几天几夜都打寒噤,比思远的病情还要严重…… 摔下树,摔下树……两次都是摔下树……川宇顿时有些明白了,可是,秦天怎么会怕看见别人摔树…… 他转过头去,疑惑地看着一隅的秦日丰,此刻,秦日丰的脸上,是一种明显的怜惜和疼爱,那是哥哥,应该给弟弟的,温柔、理解和支持。这么多年,川宇第一次看见,日丰脸上有这样的表情。 “我想知道,为什么天儿会害怕,会痛哭流涕……” 不等川宇问,秦日丰就低下头去,掩面沉思,许久才抬起头来,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你也费解为什么我要对他这么好是不是……” “是啊,你们,并不是一母同胞,可是,你什么事都护着他,你明明讨厌鸟,却要为他到处找鸟,不惜和人家大打出手,你为了思远,处处针对阿财,比你自己的婚事还要紧张……”川宇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你做哥哥,真的很称职,把我那一份欠缺的都补给了他……” “天儿怕摔树,是因为他小时候摔过树……他为什么摔树,是我的缘故啊,那天我撺掇他爬树,我把他带了上去可是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他在树上哭着喊哥哥救我可是我救不了他,他明明不想要爬树的,是我硬把他拖上去的,他在树上困了半天,最后只有摔下来,对大人们来说,那次摔树也许没有对天儿造成什么影响,他没有傻,他读书记忆还比以前进步了,所以他们慢慢地就淡忘了,可是我不会忘,我绝对不会忘记,那天他哭着喊着一个下午,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哥哥,不配做他的哥哥……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天儿也会记得这件事情,他牢牢地记得……” “是那次,思远的事情?” “是,思远从树上摔下来,摔得很重,流了很多血,你也在场,她几乎当场就窒息要死,天儿……那个时候他哭着跑开,差点就疯了,我才知道,他很害怕,他真的很怕,他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只读书不见人,不是为了逃避别人、不是胆小懦弱,是怕看见别人摔下来……天儿性格改变的那段时间,我发誓,我要把天下间他本来应该有的全部弥补给他,我要抢尽建康城的一切,把所有好的都给他……可是,当我把从前一切书册都抛弃,要做一个强势的哥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我成了一个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恶霸少爷、就像哥哥你说的浪荡子,哈哈……”他笑的时候,好荒凉,“没有办法,天儿什么事都不争取,那就由我这个哥哥帮他把一切都争取好了,他做不了的,我就是用抢的也要抢来,他越弱,我就越要做他内心里希望的那种人,很强很强的那一种,可是直到有一天,哥哥,我发现我错了哥哥,天儿和我说,他心里想做的那种人,是哥哥你和思远那一种,他从小就把你当成他心里幻想的那种人,因为思远性格像你,所以他爱思远……他要做那样的人,可是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人,我怎么做那样的人……”他捶胸痛哭,泪流满面,嚎叫着嘶吼着,他悲哀到川宇无法认得他。 这就是他的弟弟,他自以为了解多年的他的两个弟弟。川宇失神地站着,听着秦日丰不停地哀号,他忽然狠狠按住这个兄弟的肩:“日丰,日丰,你听我讲,现在还可以从头来过,你要做思远那样的人是不是,那你从今天起,不要再出去和你从前那帮朋友们混,你回到屋子里读书,能读多少是多少,做从前的你……好不好……” “好……好……”秦日丰使劲,却控制不住眼泪,“哥哥,你要帮我,帮天儿……” “好,我帮你们,只要你悔过自新。” “我悔过!我悔过!”秦日丰忙不迭地点头。 第183章 阡陌之伤,命不相容 第183章 阡陌之伤,命不相容 有些事情似乎命中注定会发生,怎么逃也逃避不了。一个错误,就算你想改,也没有机会—— 邬起盛一把拉住秦日丰:“你在讲什么啊?你要读书?你笑死人啊!” 秦日丰一脸凝重:“我说的是真的,你别拦我的路,我来这里是告诉你,别指望我和你继续胡闹下去……” “你?秦日丰?你中邪了?”邬起盛哈哈地掐他的肉,“你不喜欢娘们啦?你装什么啊?你怎么啦?” 秦日丰拼命地抵制住他话里的诱惑:“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性……” “不是你本性?你是男人,男人就该对娘们有激情!喂,我刚刚和阿烈打好招呼,你不会临阵脱逃吧!” “可是,我答应了,不再玩女人……我要悔过自新,对……”秦日丰突然间守不住阵线,有些动摇,在动摇之后,幸好还是倾斜了回来。 “那就这一次好不好,最后这一次……你要想,你口里说的那个小娘子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好不好秦二公子?你只要干完了她,再答应你哥哥也不迟……” 秦日丰骤然间找到了藉口:“好,好,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要不,明天?” 说是最后一次,那就必须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做不到,贪婪地还想要再下一次,那你的下场,就是在再下一次之前结束…… 这一夜,云烟并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建康城上,竟会有两个恶霸少爷的眼睛会盯上她,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想起沈延,想起林阡,心里像在滴血:我这是怎么了……我的逃婚,明明是对的…… 黄天荡、幽凌山庄、廿四桥、北固山,也曾经对自己说,之所以不嫁给那个其实出类拔萃的政坛人物,原就是为了遇见这个江湖领袖…… 下半夜,她听到了一阵悠然的箫声——可是,难受就难受在,他其实只是在为沈延牵线搭桥? 可是,为什么沈大哥会喜欢我呢?而他,对我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吗……一时间再难以入睡,那箫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波动起伏,她光着脚从被窝里走出来,焦急矛盾地踱着步子,来去有二十多来回,时不时地摸出那只玉钗来看——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和沈大哥…… 清早胜南刚刚起床,走到楼梯口,就只看见云烟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步伐有点凌乱,环视四周,偌大一个冲渑酒馆,只有清平乐一个老板在,胜南不知怎地心有些忐忑,抱着酒坛子才喝一口,就喝不下去了:“清平乐师兄,沈延和醉花阴呢?去了哪里?” “哦,酒馆里有些东西不够了,一早就出去买了。”清平乐笑着答。 “那么,云姑娘这么早去哪儿?”胜南想起刚才云烟的背影,还是有点担心。 “云烟姑娘说她头疼发热,药正好吃完,出去买药啊……”清平乐说,“看得出来,脸色是不大好,她体质不可以闯荡江湖的啊……刚刚问她要不要找个人替她去,她说不用了要自己去,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时候,吃早饭的客人多,也实在找不到人帮她去……” 胜南摇了摇头:“她要是早说,我就帮她去了……这样,我去拦她……”二话不说带着酒坛出去拦她,转了个弯冲上大路上的时候,却看不见方才只有几步之遥的云烟…… 奇怪,虽然建康城一早就很热闹,云烟的身形衣着还是相当好辨认的,加之她生着病,应该跑不远啊,不祥之感袭上心头,胜南扣紧了酒坛子往四面八方寻找,直觉云烟就在不远的地方…… 凝神细听了片刻,果真传来云烟熟悉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让开……”胜南大惊,一震回眸——身后有一堆人群,云烟显然是被一群人围在其中……他刚才与这人群擦身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在卖艺,没有太过留神,此时看见不由得义愤填膺:这么多人,居然合起来欺负云烟一个! 云烟被那帮人带着敌意地围在当中,为首的那个只要是建康人都认得:“小娘子不要害怕,今天是我秦二少最后一次搞娘们,你很荣幸的哈哈……” “畜生!”云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面色惨白,狠狠地骂他和邬起盛。 “哈哈,好,畜生,我喜欢这个娘们!够劲儿!”邬起盛笑道,秦日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云烟拼了命的推,却推不开…… 胜南冲进人群,每拉一个每向后扔一个,人群原本裹得和几层煎饼皮一样,被他一层层地掀了撕掉,扔稻草人一样地摔开,直到可以发现中间那个果真就是云烟的时候,恰巧看见秦日丰把云烟揽得那么紧那么近,怒不可遏,直接将手里酒坛子砸过去,啪一声秦日丰幡然醒悟的同时,头破血流地晕了过去。 胜南伸手即刻将云烟从对面拉了过来,因为川宇的关系,他对秦日丰再怎么讨厌憎恨也不至于去要他性命,砸晕了他就算,背负着云烟准备离开,而面前众皮自发地重新包起来,再度里三层外三层地进行攻击——立刻就是一个仆人一掌劈来,力道凌厉不似平常家丁,胜南急速掐住那人的腕随即便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并上来抬脚踢他,胜南将第一人一拖当盾牌,身子一转抓住第二人后心双手一抛,将那二人往对面两人身上撞。上去几个沦陷几个,邬起盛显然不是傻子,赶紧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躲在了转角里,救星就只剩下那个叫阿烈的人…… 胜南初始战无对手,蓦地脑后生风,竟有一人以刀相胁,胜南背对着他,以脚相抗,那人却骤然间消失了影踪,胜南微微一愣,即刻那人和鬼一样刀亦在胜南身侧! 难道是移形换影术?胜南心下一惊,来者不善得很!恐背后云烟受伤,他必须尽快把这个人解决……所以当前要目空一切等闲之辈,专心致志捕捉这个人的身体再发现他的破绽,幸好这时候其余敌人大多已经败溃,他不假思索,当即抽刀而出! 云烟昏沉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耳朵屏蔽了周围一切嘈杂人声,只在意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他饮恨刀的声音……原来,是胜南来救她了,胜南一次次地救她,她也猜到胜南会来救她…… 她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遇见了前所未有的劲敌,不然不可能这么久还没有胜利的进展,她看不见胜南此刻的表情,也不了解这一战究竟多么艰难,但此刻对她的意义多么不同寻常,她心里的感情,不是兴奋,不是幸福,不是满足,而是心疼……就在那一刹那,胜南刀气一震,她心口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明明被他保护得毫发无损,她却忽然为他心疼。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敌人,移形换影、变幻莫测,刀刚刚出现在某个地方,人却已经开始往下一处偏离,更可怕的是,他的刀和移形换影术配合得天衣无缝,胜南短时间内只可能步步为营,谨慎防备,完全找不到得胜的方法,文暄的紫电清霜、吟儿的一剑十式,几乎都不可能用以与之抗衡,胜南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未必要用别人的方法啊,他有白氏长庆集庇佑,白氏长庆集曾告诉过他,他和饮恨刀是一个整体,饮恨刀是他的内力,他是饮恨刀的灵魂,对付进攻迅猛难以捉摸的对手,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和现实割裂,潜入饮恨刀中去,凭刀的直觉判断对手的刀下一刻的方向。简而言之,就是把自己割成两半,一半还在战局背负着云烟,一半潜入刀气的漩涡里,静悄悄地杀敌。 对手的刀和身体都在不停地换位,速度方向无懈可击,可是对手的手和刀之间有一条固定不变的长度,就是这段固有刀长,饮恨刀可以牢牢地把握到。 其实,器人合一,物我两忘,谈何容易。此情此景,却迫不得已,只有当他林阡和饮恨刀不分彼此的时候,他才可以最直接地指挥饮恨刀去捉对手!找到了对手的位置,再斩杀对手取胜也不迟! 莫非也曾经和自己探讨过白氏长庆集里的这句话,“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当时他觉得很费解,莫非却为了参透这句话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我觉得啊,要真的和刀剑结合在一起,首先要和刀剑很亲近,刀剑很灵性,知道和自己的主人心有灵犀,第二点就是全神贯注地迎敌,达到忘我无我的境地,要做到前两点就必须记得第三点啊,在你进入状况的同时,不管多么强大的敌人,你都要把他当成一只在你面前不停飞的苍蝇!” 第一点饮恨刀可以做到,第二点,就必须由胜南自己领悟,他有能力割开自己,一半精神留在人世,一半精神去了虚空。万事开头难,但胜南,属于越久越入状态。 第三点?无论莫非是不是在说笑,胜南已然从招式、内涵、战意各个方面迅雷般与饮恨刀相融—— 对手刀越快,自己眼里的对手就要越慢;对手把最多的招式融入了最短的时间,那么自己就要用最少的时间感受出对手最大的意境;对手越强大,自己眼里的他就要越小,他越小,他的刀就越没有危险,就越捉摸得到——把他当作苍蝇也罢,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多急多快多有变化,它始终逃不过饮恨刀追击的范围;它在眼前毫无章法地乱扑乱撞,但毕竟在眼前,饮恨刀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不停地轮换,无论怎么换,但是气味、呼吸、声音都在饮恨刀的掌控之中! 忘记周围,深陷战局,越战越兴起的胜南,万万想不到,他忘记了周围人,周围人却没有因为他忘记而真的就不存在! 如果可以倒回去,他是不是可以停止住他不灭的战火,是不是不会把那一刀送进对手已露的破绽里去……那一刀很精彩,刀谱真的不可或缺,气势也许可以让天地为之久低昂,日月因其暗无光,那一刀可以说是他闯荡江湖以来的第一次收获……可是收获的同时他却失去了,他宁可不要那气势,不要那刀谱,也不要那精彩,不要越战越好的状态和激越,不要—— 骤然清醒的时候,他只看见刀下倒下的那个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饮恨刀的力量,本就可以把任何平常人撞死,更何况,是一刀恰巧砍在最重要的后脑勺!那个人原先是倒在地上的,刚刚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却正好站在胜南和阿烈之间,替阿烈重重地挡了这一刀;那个人为什么原先倒在地上?因为胜南用酒坛子把他砸晕在地,后来一直全神应敌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胜南这一刀挟巨力而去,必胜无疑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无辜者,只是要爬起来,不碍任何人的事情,却迷迷糊糊地送命当场!这个当场就被胜南砍死的人,是谁,是秦日丰,是川宇的弟弟…… 那是一个他千不该万不该杀的人啊…… 周围人尽数吓懵了,想不到秦日丰惯有的强抢民女,竟然会如此惨烈血腥地结束!不用多久时间,大呼小叫着,一哄而散…… 阿烈方从震撼中出来,叹了口气,将秦日丰的尸体负在背上,回过头来看他:“建康城,果然处处都是人才,你的刀法很厉害,我叫完颜猛烈,是金南第五,阁下的刀,将来有缘再讨教!”邬起盛惨白着脸躲到阿烈身旁来,原试图探秦日丰的鼻息,却被秦日丰血淋淋的头吓得放弃…… 胜南怔在原地,长刀上的血,没有凝结继续往下流,为什么,明明生而为杀人,却感到害怕,彷徨,无限的悔恨…… 云烟的病情不可以耽搁,无助中的胜南,不知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走到了药铺去将大夫请来看她,那大夫给云烟开了药方,然后和胜南说:“这位姑娘发烧很厉害,迟一刻都会有性命危险。” 胜南在窗外看着酣睡中的云烟,居然手还在颤抖:我当时,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怎么能对不起川宇……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他,忽然间失去了一切的快乐。 茫然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去背负这一切罪孽。 又闻见浓烟的气息,烟多么自由,不像他,要被束缚,束缚在他和川宇若有若无却血浓于水的亲情上。 他也许,连川宇的容貌,都还没有牢牢地记得。 川宇,好短暂,从遇见你,到你恨我,到你失望以后退让,再到你退让后要重新再恨我…… 为什么,我们逃不开对方的人生路,我该怎么,再面对你一次…… 夜半时分,冲渑酒馆的门前。 沈延套好了车马,准备完了干粮和银子,递交给胜南,云烟虽然还在低烧,却执意要到门口来。 清平乐压低声音说:“胜南,咱们大家分析了就这么做:你先去金国那边避一避。衙门虽然要抓你,日后可能会在宋国境内通缉你,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 云烟首度见到胜南脸上有这般的落魄,只听他低声道:“也许在川宇的面前,我只能这么残忍,次次伤害,次次又逃……” 沈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难道真的是命不相容?有川宇在的地方,胜南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转过头去问云烟:“我要送胜南一程,你也送送他吗?” 云烟的眼泪情不自禁掉落:“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是罪魁祸首……”胜南摇摇头,低声抚慰:“没有,没有,不关你的事,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负疚,根本没有机会偿还他……”可是又怎样,他不能在现在这关头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打败,他也不能留下来去面对川宇或者玉紫烟,现实就是这么残忍,怎么走都错,从前川宇遭遇过这般的残忍,现在总算轮到了胜南,这个看似幸运可是也一样不幸的人…… 马车在路上缓缓前行,三个人没有一个有心情说话,连道别的心情都没有。没过多久,胜南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保重”,随即毅然跳下了马车去,卸下一匹马来,头也不回,让人无法了解他的难受和忧愁。继续用这样的态度应对生活,疲惫,且颓废,三年以前,这条路上,他的弟弟,也一样离宋赴金,也一样地很明白:未来是未知,生活本来就是遗憾,退不了,而前进的方向,却有多少不安的试探…… 当时那个林阡,和现在这个,一样的坚决。 泪眼朦胧中,云烟拉住沈延的衣袖:“沈大哥,你把这张纸团交给他好不好?”看得出,这是一张揉了无数次终于揉皱的纸。 胜南还没有驰出太远,沈延不加思考,立即追上前去,而云烟,掩面痛哭起来。 沈延策马疾追到胜南身边,脸色苍白,声音也有些颤抖:“这……这是云烟让我给你的,她要我呈给你看……” 胜南一怔勒马,展开那纸团来,字体很娟秀——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胜南看得全身僵硬,他何尝不知这首词写情写思写伤?!可是云烟为什么要写给他?——意思已经明明白白,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沈延其实都错了! 沈延刹时泪流:“可是我偷偷看了……” 胜南一震,纸随刻落在地上,他赶紧下马捡起来:“沈延……” 沈延泣中还有苦笑的情感:“胜南,你知道吗?你说过,要给我们牵线搭桥,可是,她却在过桥之前爱上了桥……其实,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奇妙……” 云烟见沈延拦住胜南,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当即也牵了一匹马步步过来,她心爱的男人要逃亡,那她也要跟着他一起逃亡。 沈延看她过来,结束这僵持立刻要离开,胜南一把将他拉住:“等等,你别走,我不可以把她牵扯进这件事情,这是要逃亡!不是简单的闯荡江湖!她的体质,哪里做得出来!” 沈延一愣,回头看了云烟一眼,虽然她追逐她的爱情没错,但他也觉得,云烟没有武功傍身,身体又弱,如果只是闯荡江湖倒好,偏巧这时候是胜南自身难保的阶段…… 胜南轻声道:“云烟,我希望你明白,在了却玉泽这桩事情之前,我的心里装不下第二个女子,请你原谅,我的拒绝。” 云烟微微一笑:“我哪里没有料到你会无情拒绝,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林阡,就会连带着你喜欢蓝玉泽一起喜欢,我今夜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是希望你明白,我、沈大哥和你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错位,我不可能任你一个人落魄江湖,自己却安稳地过活,还害了沈大哥。你看完这首词,不必这么快就要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必尴尬,我会和你一起等蓝姑娘的重逢,等到你跟她重逢了把事情澄清了,我才心安,无论什么结局,都想到时候再说。” 沈延亦知她心意已决,留在建康是绝对不可能,也站在她的立场上对胜南说:“有些事情,并非你我可控……胜南,你保护好她,虽然是逃亡,相信你可以保护好她,吟儿说,你做什么都有安全感,应该没事,而且,连吟儿那样的粗心大意你都可以保护地好好的,更何况云烟呢……” 胜南看见夜色之中,云烟的嫣然一笑,方才他是孤独,现在有些迷惘,有些疑乱,却更多的是感动。 这正是爱恨情仇一聚散,当年均付一笑中。 第184章 雨伞下,她说的对不起 第184章 雨伞下,她说的对不起 冬天,风雨和阴霾肆无忌惮地入侵建康,逼迫人们承认气候的酷寒,其实,令人心寒的又哪里是季节? 潇湘听着帘外雨声,合上手中书卷沉思,紫莺掀帘而入:“公主,咱们明天就走吧……”潇湘一惊:“传令下去,再等五日,五日后再行!”紫莺面色惆怅:“公主,你拖了好几次啦……明明知道会结束……早些结束也好啊……”潇湘摇摇头:“我要用五天的时间,告诉他,咱们的行踪不要太暴露……”紫莺轻叹着只有领命而走,潇湘回过头来,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君前啊君前,你到今天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死别、不生离…… 撑开一把伞,潇湘如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走到君前身边,却要告诉他一个她掩饰了好久的事实,这个事实,君前也许一生也无法接受,她也不愿意启齿,她不是存心要隐瞒,只是爱情让人越陷越深,终于无法自拔…… 这雨伞,还是初至建康的时候,君前送给她的,才用了两个多月,还没有旧,雨中邂逅的他们,是不是要雨中诀别?潇湘握着伞的手忍不住颤栗…… 君前没有察觉她的反常:“湘儿,最近我可能要外出一次,我们小秦淮要去拦截金国使团!”潇湘一怔:“金国使团?”君前笑着点点头:“是啊,认识你以前,我也去拦截过一次,可是失败了……希望这次能成功!现在的小秦淮,比以前要好得多了,抗金联盟里,日后一定可以与短刀谷真正并肩。” 潇湘茫然地问:“会很远,是吗?” 君前看她要流泪,以为她是依依惜别,怜惜地将她揽在怀里,可是她一反常态,没有乖巧地停留在他怀里,而是一把将他推开,她的眼神第一次闪出一种复杂,她的感情近乎怨恨:“为什么你每一次和我一起的时候,都只谈抗金?”她转身要走,君前一怔,一把拉住她:“湘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你要走了?” 潇湘不说话,却背对着他不看他,她怕看见他她的眼泪就要决堤。 “湘儿你听我说,我不会为了公事就把你弃于脑后,我会去临安找你……” 潇湘虽然撑着伞,却早被雨淋湿:“君前,天放晴的时候,雨伞就要收起来,不能因为舍不得就还撑着,就像感情,不能守候的时候,就一定得丢弃……” 君前怔在原处:“湘儿,你说过,和我一样,不会怕到时候的阻碍……” 潇湘低下头哭泣:“君前,没有别人会阻碍你,会阻碍你的只有你自己……”她不敢正视他,她头发被雨打得凌乱,她在伞下瑟瑟发抖,她的声音从未如此的伤感:“对不起……对不起君前,我不姓赵,我……我不是姓赵……” 君前呆滞地站在伞的另一边,也被雨淋湿,一时间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潇湘哭着,大声说:“你还不懂么?我就是你两次都要去拦截的那个人,我复姓完颜,是金国卫王完颜永济的女儿!” 君前有如被霹雳劈成了两半,完颜两个字,像一把利刃插过他的双耳,雨柱冲击着他的脸颊,从前的缠mian呼啸而过,全然被堵塞在他的心魂之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应该,他不明白,他无法理解…… 他和她的心,在这一刻一起碎—— 宁死别,不生离,原来是因为这样!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不可能逾越的是这一道障碍:这个她深深了解也深深爱着的男人,一心一意地要抗金,甚至在每一次和她约会的时候,都会扯到抗金,一谈起抗金,他就会头头是道、意犹未尽,他可曾想到,他每次讲,每次设想的时候,潇湘心里的感伤和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找上他和她? 他的一个梦,和另外一个梦在拼命地冲突。金国公主,几个月来他念念不忘的金国公主,就在他意料之外由他以不同于杀戮的方式相遇,可是他自己,早已经被她生擒! 天苍白。 “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和小动物们在一起,或者游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战。”她的笑。 “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因为,那也是我的心愿……”他的心。 他以为,他和她的信仰一样。可是,大错。 他誓要交战,她生于敌国。 他要雪靖康耻,她正护金宋和。 正像他辩驳不了她的身世一样,她改变不了他的理想…… 潇湘,遇见你,是我的幸运;遇见我,却是你的灾难。 君前,我不后悔见过你,也不后悔离开你。 思绪已经拉不回来。幸福从此擦身而去。 她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他不追,他放手。 造化弄人,他好羡慕雁,可以南北自由地迁徙。而他们,都不可能。 窗外雨雪一直不停。白路低声地回味着:“完颜……潇湘……” 慕容荆棘的话又重现耳边,真是很巧:“万一这姑娘打金国来,李代帮主还抗不抗金?” 大桥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不要去拦她了吧,我不忍心……” “姐姐,她毕竟是君前哥深爱的人,我不希望君前哥为难。”小桥小声说。 江南附和道:“对啊,我们小秦淮已经上了位,发展得很好,抓金国公主是锦上添花,不去擒她也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君前哥,他是咱们的领袖,不能像洪大哥那样醉酒消愁。” 腊月,江淮的所有事,都好像有了了结,可以落幕。 那日,阡陌之伤的伏笔 我埋伏在哥哥的后面 用林陌的灵魂占用了林阡的身份 从握起饮恨刀第一刻就犯了错 从此,在江湖沉浮 不得不为了武林放弃自己的喜好 焚琴 但却在那时,明白自己被推向领袖的位置 在金国的黑暗岁月里,支撑自己的信念 是对江湖的热爱 是谁在操纵? 忽然有人告诉我,真正的林阡,得了饮恨刀 于是由他,夺走原来属于他的一切 瞬间,一无所有的人是谁…… 那夜,阡陌之伤的败笔 在弟弟回来之前 半块玉玦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从握起饮恨刀的第一刻就背了罪 从此,在江湖飘泊 不得不承受所有不该有的 情淡 却在当时,没明白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 在金国的苦难童年里,坚定自己的立场 不就是为了抗金,抗金,抗金? 是谁在设局? 突然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意,他介怀,他很脆弱,而不是冷漠 于是,一切开始在平静中沉沦 刹那间,我什么都得到,又什么都失去…… 第185章 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第185章 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武林盟主凤箫吟坐在野间一家难得的歇脚之处,问掌柜苍梧山在何地,那掌柜笑眯眯地回答说:“这里就在苍梧山境内啦!姑娘要找逐月山庄的话,就得在入海口乘船。”吟儿哦了一声欣喜非常:“原来真的是海岛啊……”掌柜自豪地赞:“美景不亚于瀛洲唷!” “这阵子来海州的人是不是很多?”有个年轻人问,这少年身高大概有八尺,肌肉发达,面色红润,太阳穴凸起,吟儿一看就觉得他是长寿的貌。 “很多啊。自从那个岳风弑师后,武林人士一个一个地来……”掌柜大概是看出这年轻人也属于江湖,拖了条竹凳过来询问他:“阁下可知道淮南那边的江湖事吗?” “‘决胜淮南’吗?小秦淮赢了,不过赢得比较险,那个叫凤箫吟的临阵脱逃,不然小秦淮准赢!”“不像话啊凤箫吟!”掌柜直骂。 凤箫吟又气又恨,哭笑不得。 年轻人对面的虬髯汉子,约莫三十岁:“据说那个独孤清绝没有比完武就宣布退出了慕容山庄。” 年轻人应道:“对啊,那小子扬言,今生唯一的目标是天下第一。” “那么,他不抗金了?”虬髯汉子面带怀疑。 年轻人笑着给他斟酒:“独孤清绝哪里像你一样啊越大哥,对了,大嫂呢?” “要过几日才会来,我们要等候江龙江老前辈一同去苍梧山。” 吟儿因为是偷听别人讲话,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趴在桌上装睡:越大哥,该是谁呢? 忽然听得车马之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咱们先喝杯茶再赶路吧,到了海州城里立刻找个歇脚的地方。” 吟儿第一感觉以为是胜南,但刚欲抬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啊……”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胜南,倘若是胜南,也许这一切就不这么暧昧,因为这女子是—— “玉泽,你还好吧?累不累?” 吟儿知道那人是宋贤,耐不住好奇悄悄放了只眼睛去偷窥,这一看她显然自惭形秽得很,当初骗胜南去点苍山想戏耍这个她认定的因为觊觎双刀不惜勾引蓝玉泽的“坏人”时,她对胜南说见过蓝玉泽,显然只是个藉口,对于蓝玉泽的美貌仅仅局限于传闻,后来见到柳月画像自愧不如的时候对蓝玉泽有多美也心里有数。可是真正见到真人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胜南说“偶然相遇,终生难忘”,就算她什么内涵都没有空有这姿容,都值得他林阡如此评价,更何况她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吟儿那一刹那只觉被她光采照得黯淡无光,赶紧继续睡自己的觉。那虬髯汉子和年轻人虽是正人君子,也不免要对玉泽多看几眼,吟儿耳听八方,听那虬髯汉子对年轻人耳语了一句:“这女子一定是那个闻名遐迩的蓝玉泽了吧?”“那这位是林阡了?果真天造地设的容貌啊……”“那另外那个小女孩是谁?”“难道是凤箫吟?比武完了再出现,太缺德了!怎么还长这么胖,难看死了……” 吟儿再也听不下去了,捏起拳头就要发火……不行,不行,不可以爆发,现在爆脾气的话会留下话柄的……她不认识那柳眉,可是短短片刻就察觉到这个女子性格尤其讨厌得很,简直败坏她凤箫吟的名声,吟儿一边听柳眉令人嫌恶地对周围环境挑三拣四,一边痛苦地捶桌子——一个字:忍…… 咦对了好奇怪,蓝玉泽怎么也到海州来了?胜南呢?难道说,她变心?唉,胜南,我没空去管你们的事情了,我到海州来观光,就是为了坚定自己抗金意念的,从今以后,只论功名! 打定主意,抱定理想,凤箫吟独霸一舟,由入海口先去孔望山,听说那边有不少的古文物…… 吟儿步入人间仙境的第一刻起,就抛弃了刚刚打定的主意,忘记了刚刚抱定的理想,唯一的信仰,就是偷盗主义……好好地淘一淘它苍梧山的宝贝! 腊月,风唱得很凄厉。 “有人说,苍梧山的风很傲骨。”宋贤笑着和玉泽说。 柳眉硬要插嘴:“跟别处有什么不同,定是你杜撰出来的。”玉泽笑着圆场:“就算是杜撰,也杜撰得很贴切啊……” 空中忽然惊现几只鸟儿来,惊慌地乱飞惨叫,吵得人睡不着觉。 宋贤一警觉,潺丝剑出手,即刻往风劲处刺。 只听一女子微呼一声,轻轻落在地上,一地枯叶随风飘散,她的首次偷袭完全失败。 玉泽拔出佩剑把柳眉护在身后:“这个人声音好像听过。”柳眉虽然惊慌,听她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女子虽然受了轻伤,却不迟疑,娇喝一声,明晃晃的一把剑从风口过来,黑夜里看不见这女子蒙面后的脸,但身形和声音告诉玉泽,她见过这个人——他们本就不是第一次遭遇偷袭…… 宋贤一剑御风而上,双剑相擦处空气交汇成奔腾白雾,慢慢地烧,缓缓地拓,冉冉地升。 潺丝,初涉世,始倾心,思不尽,意无悔,无杂念,剑单纯,式纯青。及丝之细,比玄铁坚,逾水之不可断,犹同情之粘连。 世间唯有此奇剑,将招式、内力和情感提升于同一位置,剑不仅与心连与魂魄同存,还与剑主当年当时的情相系。 有的一点,放矢无数。 他柔和的剑法从不拥有表面的灿烂辉煌,却有内在的璀璨夺目,玉泽悄然在侧,看着这无数剑丝驱赶下的敌人,明明只被一剑击败,却犹如“众矢之的”,宋贤无声一剑,便胜万箭齐发,这一路的“形散神专”,端的是“情为重、内力次之、招式为轻”…… 那女子交手不过二十招,显然不敢恋战,接连后退,玉泽心下明白得很,这女子从前偷袭宋贤的时候,宋贤的剑法尚不及今日高妙奇特,作为敌人的她,内心震撼显然比自己要多! 这一生到此,能被自己推崇的刀剑只有四种:玉龙剑、潺丝剑、冯虚刀、饮恨刀。这四种皆有突破的无穷潜力,回想着当年宋恒在自家姐妹面前舞剑,意境显然大不如宋贤如今战中悟剑;而同属刀类的徐辕和林阡,经常有一刀破天势,宋贤剑法柔和,不能惊天动地,却具一剑蚀敌意! 女子受伤倒地,苦苦地支撑着要起身,似乎是胸口麻木没有力气站起,宋贤一剑追击,她死里求生,一手触地一手控剑相拦,玉泽赶紧上前去阻宋贤:“宋贤,先问清楚她是谁,奉了谁的命令?” 宋贤一愣,胜南在信中曾经和他提及过这个暗杀组织,只怕和柳峻也脱不了关系。一时间停手,不知如何告诉玉泽她的舅父和胜南的关系。 那女子冷冷道:“你们不配问我的主公是谁!”想来应该是金国死士无疑,对主子倒是忠心耿耿,宋贤正待喝问,谁料到身后柳眉少不更事,冷笑着上得前来:“你们主公好大的架子,还不配我们问?你是金人啊?你可知道我爹爹是哪一个?!”宋贤一怔,来不及制止柳眉的骄横:“我爹爹是开封的名士,姓柳名峻,武功一等一得好,官位如今也是平步青云,捞月教你听过没,金国最大的武功组织,他现今可是教主啊!柳峻啊,你听说过没!吓怕了吧!”那女子面色看得出的确有变,宋贤心下已明,看来这次暗杀和捞月教逃不脱关系,而可怜的柳眉根本不知道捞月教根本不是表面上一个武功组织那么简单,而是专门培养死士用以暗杀! “哈哈哈,她真的怕了宋贤哥哥!”柳眉抬出了父亲的声望,得意洋洋地转头对宋贤笑,眉飞色舞的同时忘了分寸,边笑边迎着那女子方向去:“有本事你杀我,杀杀看啊!”那女子被激,眼神骤然一变,宋贤察觉到她目露凶光为时已晚,那女子几乎本能地一剑刺进柳眉臂中当即柳眉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女子冷冷站起身来:“就算你是柳峻的女儿又怎么样,他是金南第四,我还金北第四!” 玉泽脸色惨白地盯着柳眉的臂期盼她无事,只是捞月教死士的剑尖上,怎么可能会不涂上剧毒!柳眉发懵般呆呆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抽搐着想爬起来,嘴唇发紫,面透寒气:“救命啊……救命啊……宋贤哥哥……” 风,伴随着云雾,笼罩在世间,凶恶地撕扯开柳眉臂上那一道伤口,深黑色的血,剧猛地涌出她的身体,刹那间她年轻的面孔即将演化作骷髅。 那女子继续后退几步,淡淡地说:“这种毒没有解药,你们,准备好她的后事吧……” “你……你在说什么……”柳眉刹那间全身阴寒,手足无措,发抖着左顾右看,恐惧悲伤无助的她,张大了嘴无辜地盯着掌心越裂越大的伤口,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这聚积的黑血吞噬淹没,她哪里会想到只是一次惯有的炫耀就会被死亡眷顾,她没错啊,她怎么会突然间就要死了,她幸灾乐祸地游走在江湖和人世的外面,对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好遥远的感觉,猝然间,眼前的宋贤和玉泽,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刻,依稀看见宋贤一个箭步冲上来托住她的身体,她倒在他怀里,呼吸变困难,暗杀的女子已经趁方才宋贤玉泽照看柳眉的时候离开,林中只剩下他们三个,柳眉逐渐清醒,宋贤急替她止血却无力回天,玉泽被这刹那生死惊呆,连哭都来不及,惶恐着接受她回光返照的事实,正欲走上一步来,柳眉恶狠狠地给了她一眼阴毒:“我……我要和宋贤哥哥说最后的话,你……你去远一些……不要打扰我们……” 瞬间,这敌意来势汹汹,猝不及防,玉泽震惊之下,唯有听从她的不敬,匆忙后退了几步。将失亲人的泪水,却在这时候滑落,尽管柳眉是多么的不懂事。 柳眉面色苍白,冷笑着看着玉泽远走的孤单身影,死死地握住宋贤双手,咳嗽着,嘴角已经尽是血迹,许久,她奄奄一息,才断断续续地说:“宋贤哥哥,你要把我表姐抢过来,你们两个,要白头偕老……” 毒素迅即蔓延全身的柳眉,说完这句,顷刻间窒息断气,已然在宋贤怀中渐渐冷却。 宋贤惊愕的同时,忽然心头一阵悲郁,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在临死前先惹玉泽伤心,却又在背后祝福他和她……也许爱情,根本不分年纪的大小、看事情的透彻或浅显、为人的幼稚还是沉稳,她虽然一直在身边自以为是,其实也早就明白自己心系的是玉泽……可是为什么她把所有喜恨挂在嘴边,他都觉得那是不成熟的表现,觉得荒谬,觉得可笑,不予评价……又或许,她不成熟,其实是他不诚实。 是正在下霜吗?玉泽的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四周环绕着的,都是白色的烟气,心在发慌,思绪在说谎。寒极之夜,凄切还兼萧瑟,雨凝成雪,袭上心头。古今多少事,也许都是眼泪堆砌而成吧…… “都怪我不好……我应该一直站在眉儿的面前保护她,不该离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儿……若我不是这么犹疑着要不要和胜南见面,眉儿她就不会死……””她失控地痛哭,似乎万念俱灰,他的世界,一切也化作乌有:“玉泽,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谁也不想的……” 这是玉泽生命最痛苦最难过的一刻。 这也是玉泽和胜南距离最近最有可能见面的一次,一个在城中,一个在城郊,不过就隔着几里路,若不是柳眉的猝死,只要再过半个时辰,也许就可以相遇,只要相遇,天涯就变咫尺,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他也不会这么惆怅…… 被传言伤害的玉泽,和正在患难中的胜南,此刻渴望对方哪怕一丝的温暖、一声的问候、一句的安慰,彼此的心都不会再孤寂,可是为什么,陪在玉泽身边保护安慰的是宋贤,留在胜南身旁体贴照料的是云烟?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海州城上,红袄寨不止一家分舵,几日来胜南怕再次错过,去每个地方都探问宋贤玉泽的行踪,得到的答复都还是尚在途中。这一晚的这个时候,胜南也还是一无所获地出得那家客栈,失落地冒雪散步,边惆怅地思念她,边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城门口。他多希望,下一个进城的行人,是熟悉的身影…… 身后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一惊,以为是她,可是不对,那香气不一样……他的笑容骤然消颓,其实跟在他后面的云烟看得懂。 “在这里等蓝姑娘吗?你想得真周全。”云烟一笑,“不过这么站着也不是好法子,要不我们去路旁那家餐馆里避一避雪好不好?” 胜南明白自己可能伤害到了云烟,轻声道:“对不起,我心里,真的无法放下她。”云烟洒脱地点头笑着,和他一并进了那家餐馆:“老板,我要两碗面条。”“那碗好大,你我可能都吃不完啊……”胜南一愣。云烟笑道:“你当自己是猪啊?刚刚吃完晚饭就再吃面?这面是买来暖手的。” 胜南一愣,冬天,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理应是不会再感到酷寒了,他笑笑,这丫头真会照顾人。 云烟帮着他一起往外看:“我和你比,谁先发现蓝姑娘到这里。”“你不认识玉泽啊……”胜南笑着说。“那样万里挑一的容貌,怎么可能不认得?”云烟轻声道,“真希望快些见到她……”她迫切的心情,像比他还想见到玉泽一样,胜南不由得一愣,她比自己想得要开朗的多,根本没有一丝吃醋的情绪在,心里不禁觉得妥帖,一路患难,长途跋涉,她都不离不弃,得此知己,真是无憾,但忽然想起那个情也同兄弟的沈延,他显然有些愧疚,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真的比江湖事还要难解,剪不断,理还乱。 “越野,子滕,你们总算来了!”餐馆的另一处,有个老者的声音特别洪亮。云烟觉得吵,一时也没去在意。胜南蹙眉,越野、穆子滕,怎么他们也来了?他们可是短刀谷在金国最大帮会越野山寨的正副寨主啊,尤其是那穆子滕,列九分天下之一,名号是“纵横寰宇”,祖孙三代皆是枪神,他不由得投以一瞥,那边桌上坐着四个人,一个虬髯汉子,他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的确确是越野,一个年轻人,想必就是那穆子滕了,除了那老者之外,还有一个相貌中上的女子。 “江前辈见谅,我以为你和絮如还没来,特地在城外还等了等,想不到你先我们一步。”越野一笑,原来那女子是他的妻子沈絮如,沈清的大女儿,很早就嫁给了越野。 “我想你越野都来了,岳风那小贼不敢不回逐月山庄。”江龙的这句话,使得云烟一震,也不禁留神:岳风?那小贼? 胜南亦满心疑虑:这些天来几乎把这件事情忘了,李辩之在金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岳风弑师? “越野,这次逐月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抗金联盟里据说不少首领都被惊动,都觉得岳风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可以帮我们一举捣毁那个金国的分裂集团,抓住很多金国奸细。希望你,能够大义灭亲。”江龙咄咄逼人。 “江前辈,我明白,如果真的是风儿所为,我一定不会宽恕他!”越野义正词严。 原来,岳风是越野的亲弟弟?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胜南和云烟都清晰地感觉,岳风的事情,是一起冤案。 第186章 道听途说识岳风 第186章 道听途说识岳风 在幽静仙境里辛苦劳作了好几日的女贼凤箫吟,总算在孔望山偷盗出了不少的宝物,于是全身上下都负了那么一点儿,站在孔望山最高的地方,眺望着四海景色,大有天下江山尽在囊中的满足感,不知不觉,脚已经伸出了安全范围,差一厘就去见阎王了。 无知的脚却在似收未收的时候还在继续往前,石缝间的泥土开始滑落,凤箫吟刚刚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脑后忽地一阵巨风,吟儿又要自救,又要御敌,手忙脚乱之下失去平衡,便即此时巨风停下,一只宽大的手掌握牢了她,瞬即将她提了上去。 吟儿大怒,也不念这救命之情:“你什么人?为何偷袭我!?”眼前是个戴斗笠的男人,他不睬她,转身就走。 吟儿把连日来所有的脾气都发出来:“阁下,本姑娘正在好好地看风景,你来偷袭,差点害死我,难道现在还觉得是救了我的命?”那男子继续往前走,吟儿咦了一声,愤怒突然转化成好奇,跟着他一起往山下走。 一路上那男子比木头还要沉默,手里握着根木棒的话,好歹还有接地的声音呢,可是这个男人,连呼吸声都没有。那感觉……有同行走于凡间的僵尸…… 吟儿不禁打了个寒颤,试探着问:“喂,你是哑巴吗?干什么一声不吭?” 那人仍不说话,吟儿一愣,怜悯道:“啊对不起,你真可怜……” “可怜?总比那些话说得很多却不会说话的人好多了。”那男人突然开口,全盘否定了吟儿的猜测。 吟儿忿忿道:“你拐着弯子骂我?早知道刚才就不同情你!” 男子冷道:“我才不需要你同情,姑娘,自重些,不要无怨无悔地跟在我后面!” “谁……谁跟着你了!你自作多情得很,你要下山,我也要下山,这叫做顺路!” “那随姑娘的便。”这男人很厉害,知道甩不掉她于是加快了步伐,吟儿很生气,硬是要和他抬杠,跟定了他! 路走了一半,那男人往山顶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朐山,后会无期……” 吟儿一愣:“这儿不是朐山,这里是孔望山。” “姑娘不知道,这山本名朐山,后来才叫做孔望山的,因为孔子到过山顶上,在那里远望黄海,还说出了一句古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男子说。 吟儿冷道:“你才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智’也,而非‘知’。” 男子一愣,两小儿辩知正式开始:“你真是不知而强称知,古训传到如今,一直是‘知’而非‘智’。” 吟儿驳道:“那是你们太浅薄,不了解句子含义,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才是智慧。” 男子斥论:“你才浅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才是真正的‘知’。” “孔子本义就是‘智’。” “子非鱼。” 从子非鱼延伸出去,辩论就会亘古不灭,幸好这场辩论没有旁人在,不然听着两个人一直在叫“知之”,谐音“吱吱”,会着实不是很舒服…… 那男人能讲这么多话已经很难得,见吟儿还在据理力争,掉头就走。 吟儿和他走到半山腰的一家简陋酒馆,那男子要了一壶酒,吟儿点了四样山珍,立刻问他:“对了,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轻声道:“姑娘,我很讨厌你这个性……对陌生人,怎么可以这般直接?你是个女子,应该矜持些。” “你讨厌我个性!?你以为我喜欢你个性?我只讲一句话哦,你干嘛要这副模样呢,见人就不理,你找个朋友说说知心话也好啊,就算是吵一吵闹一闹也总比一醉解千愁好吧!?”那其实是吟儿的生活态度。 那男子似乎有些动容,吟儿以为自己这么快就影响了他,继续说:“还有……” “你只讲一句!”男子立刻将她打断,非常之不给她留情面。 四盘菜全都上齐的时候,那男子酒已喝完,起身要走,吟儿姑娘要吃饭,只得先将他放过。 恰在此时,男子却折回,坐在她对面,假装继续喝酒。 吟儿一愣,看酒馆里进来的三男一女,有两个很面熟。吟儿一时间没想起来,其中两个是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越野和穆子滕。 那四个人一共也就点了一样菜而已。直觉告诉吟儿,这男子和对方四个有过节。 越野一脸憔悴:“风儿听说我到苍梧山来,理应会回来面对我,可是怎么还是没有踪影?” 沈絮如轻声叹:“其实风儿可能会觉得,你是大家把他引出来的鱼饵,他不敢露面,是想静观事态罢了……” 穆子滕点点头:“大嫂分析的是,不过不必担心,他不可能不念兄弟之情让越大哥你难堪。” 越野忽然很难受:“其实……我真是引他出来的鱼饵啊……” “怎么?越贤侄你想包庇你弟弟?”江龙语气冷淡且尖酸。吟儿听了都觉刺耳。 越野一拍桌子:“江前辈放心,一旦查出真的是风儿所为,在下定会大义灭亲,毫不留情!”说着说着眼中尽是泪花。 吟儿不作声,回眸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他显然和话中人有关。 江龙哼了一声:“越贤侄深明大义,怎么会有那样一个没出息的弟弟!” 穆子滕笑着解他气:“江老前辈,这件事情没有查明,就不一定是他做的!” “不是他还会有谁!我早劝张大哥不要收留他,他偏偏不听,现在好了,张大哥才五十,就撒手归天了!” 越野低声道:“江老前辈,这次越野千里迢迢来到海州,就是来追捕风儿,会对张家有个交待。” “越野?越风?好像都听过……”吟儿心道,“好像还不止一次、不止一个人提过……” 他们四人很快吃完了菜,一并离去。 凤箫吟寻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越风……好像胜南都提过越风这个名字的……到底是越风而过呢,还是山岳秋风…… 她疑惑地盯着那男子,男子似乎发现了,小声问她:“你想知道苍梧山发生了什么事?” 吟儿点点头,本来没指望他搭理她,现在他主动要说,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那男人说:“所有事情都和他们口中的越风有关联。提起越风,他的父亲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大侠越雄刀。”凤箫吟啊一声惊呼:“哦,是那个被一个金国女人杀死的夫妇两个……”这件事情很厉害,使得抗金联盟最多只可以和金人做朋友,君前跟她解释过,前车之鉴正是越雄刀夫妇。 男子点点头:“越雄刀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越野,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个虬髯汉,越野山寨的寨主,短刀谷在北方的首领。小的叫越风。” 吟儿哦了一声:原来真的是越寨主。 那男子叹了口气:“越雄刀夫妇猝死那一年,越野十六岁,越风才五岁,那时候越野已经在短刀谷独立生活,而越风跟在夫妇身边,他们被毒死的次日,江湖人士才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和当时已经吓傻了的越风。不知道为什么,当中有个江湖人士,一看见越风就说不祥,是他克死父母,一时间这个遗孤竟然谁都不敢收养,当年只有苍梧山的张海主张留下越风并收养他……” 吟儿眼眶顿时红了:“江湖不就是这样,好的个个要抢,坏的个个要闪。说来张海还真是一个好师父。” “就是这样一个好师父,上个月被越风杀了。” 吟儿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越风不要这么没有人性?!” “姑娘觉得是越风杀的?” 吟儿冷冷一笑:“我又不是越风,我哪里知道?” “姑娘是为了越风的案子才到苍梧山来的吧?姑娘高姓大名?何门何派?”男子的问话里,充满了敌意。 吟儿一愣:“我?我为越风干什么?我来苍梧山,是为了……为了找回我理想的……我叫凤三,你呢?你高姓大名?何门何派?” 男子蘸酒在桌上写了个名字,吟儿凑上去轻声读道:“丘……岚……哦……你叫丘岚啊……” 丘岚忽然厉声道:“我看你不是到这里来找什么理想的?你这女贼,是来偷盗文物的!”说罢右掌已出,力道迅猛不在话下,刹那已扣住吟儿右腕,吟儿身子一动,就掉下一件宝贝。 掌柜的哎呀一声上前来数落:“你这女贼好大胆!敢偷咱们孔望山的古文物!” 吟儿怒道:“丘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少管闲事!”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谁管闲事?!” 吟儿丘岚皆一怔,刚刚才走的三男一女杀了个回马枪,说话的正是江龙。丘岚松开凤箫吟手腕,没有声息地转过头去。 越野的目光对凤箫吟一扫而过,也定格在丘岚身上。穆子滕刚刚把枪给亮出来,吟儿立刻举起玉剑:“你们是谁派来的?”穆子滕轻蔑一笑:“丫头,不是要杀你!让开!” 越野终于开口:“风儿,是你么?” 吟儿大惊失色,回头看丘岚:“你……你……是越风?” 穆子滕继续鄙视凤箫吟:“把‘岳风’两个字拆成‘丘岚’,天下间只有姑娘一个会犯这个错啊!哈哈哈!” 凤箫吟脸色灰白直汗颜,回身再看那桌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岳风”,她当场崩溃,在种种迹象显示对方就是越风的情况下她还拆错了字,可是……可是他怎么和他哥哥是不同的两个姓? 岳风掀开斗笠来:“哥哥真是利眼。哥哥是想要大义灭亲吗?” 岳风的容貌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吟儿瞠目结舌——居然有个如此仙风道骨的大恶人!居然有个大奸贼长着美男子的模样,好看得连她一个女子都羡慕!居然这个人人切齿憎恨的坏蛋给她第一印象就是桀骜不驯,尊贵得可以鹤立整片江湖群,气度直逼林阡林陌! 可是,这世上总有人不懂得欣赏,暴殄天物——“越野,你究竟动不动手!”见越野不发话,江龙气冲冲地催促。 “风儿……”难道所有的哥哥,面对弟弟都优柔…… 岳风脸一沉:“越野,你想要成就英名,这条命你就拿去!” 越野见他不让步,又气又怨,抽出越家金刀来直指岳风,岳风冷冷地笑,笑容里其实看得出有一丝舍不得。 越野虽然金刀在手,却不前一寸:“风儿,果真是你干的?!” “连你也不相信,我还需要解释什么?”岳风的脸上,可以捕捉出苦难的感觉,吟儿刹那间呆滞地看着他,他的眉宇间,怎么会有云雾山以前胜南的影子?就是患难时候的煎熬、忧愁、不解和困惑,使得吟儿忽然间好难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胜南了,这感觉忽然很熟悉,难道这岳风也有一样的际遇? 越野几乎要流泪:“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一刀挥舞,岳风的手往腰间一探,抽出的武器光芒四射,吟儿无意间又看见数月前被自己发命令抢出来用于保全饮恨刀的抚今鞭,差点失声惊叫——江山刀剑缘里的抚今鞭,竟然会在这个美少年的手里重现江湖! 吟儿怕抚今鞭出事,即刻提剑而上搅局,出于本能地挑选了这个立场,但还未及加入战团,旁边横来一根竹管,坚硬难摧,更有泪迹斑斑,原是那洞庭沈絮如的兵器潇湘竹,她的武功并不比吟儿逊色,此刻一脸怒容:“姑娘,这是越家的事情,你不要管!”吟儿笑着:“还没有谁能阻碍我做任何一件事,我说了管,就是要管!” 这位盟主什么时候把对手放在眼里过,说着就送剑上去,这下马威立的真是厉害,穆子滕亦被她灵幻剑法所动,咦了一声:“这姑娘剑法不错,不过大嫂不用慌!”说罢提起枪来朝着凤箫吟大呼小叫:“枪神在此,小姑娘你速速投降!”历来江湖中人都畏惧枪神之名,他穆子滕在侧无需动武,只要手中有枪就可以吓唬住一切敌人,只可惜这次好像不够奏效,凤箫吟本是狂人,压根儿就没有理会穆子滕的威胁! 穆子滕提枪黑脸多时,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很多余——吟儿和沈絮如对战渐入高潮,而老前辈江龙此刻难以抑制心口怒气,正站在岳风越野的对面观战。穆子滕摸摸后脑勺,自己居然第一次被人这么严重地忽略…… 越野不愧做了近二十年的山寨寨主,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游刃有余,一刀有五刀之效,行云流水速,排山倒海力,一刀“覆水难收”,再接一式“破釜沉舟”,夺命绝招毫不留情,吟儿瞥见他对亲生弟弟居然用这么狠辣的招式,心道:这个岳风,真的那样人人得而诛之吗…… 岳风岂是等闲之辈,他的抚今鞭,吟儿旁观了几眼不禁心中大喜,在他手里抚今鞭第一次发挥了本领,上下前后波动不停,使人眼花缭乱之际不免心悦诚服,其炉火纯青既可叹又可疑。 然则时间一长,抚今鞭难免要露出漏洞,好在这岳风沉着,及时补救,但缓了片刻给以越野可趁之机,金刀袭来,抚今鞭阻拦不及,只得就着刀刃缠绕上去,轻轻一绕,越野手里的武器,和饮恨刀一模一样的下场——刀锋成鱼鳞! 江龙怒道:“妖术!妖术!”岳风撤鞭退后一步,丝毫不想解释这一切,越野一脸惊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功夫?”江龙怒不可遏:“邪门武功,割人兵器!” 吟儿冷笑:“割人兵器哪里邪门?打不过他就说他是妖术?” 话音刚落,沈絮如一竹袭来,吟儿早运起她轻功跑了,当然临走前不忘将岳风一拉,越野大惊,想不到她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无法拉住弟弟,他本心也不想拉住岳风,不愿意追赶,偏过头去驻足原处。沈絮如也不由得一脸忧容:“看来风儿是堕入旁门左道了……那个女子武功怪异也许是个妖女……” 江龙瞪了越野一眼:“越贤侄,你大义纵虎啊!子滕,咱们追!” 江龙和穆子滕两个一直追到悬崖上面,也没见到岳、凤二人的踪影,江龙举目望不见,低头见不着,大声急道:“子滕,他们难道掉下去了?咱们怎么办啊……你到崖上去,往下好好看看……”“江老前辈,我……我晕高……”“子滕,尊老爱幼啊……你要知道,江爷爷太老了……你看看……” 穆子滕象征性地过来看看:“我,我真的……头晕……头疼……”自然什么也没瞧见。 等那两人远去了,根本没有藏妥、以为免不了要再打一架的吟儿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从乱石堆里走出来,望着穆子滕背影,有些生气地嘟囔着:“九分天下,名不副实……哼,穆子滕……他怎么不姓杜的!” 岳风听得她这么骂穆子滕,有点好笑,又觉得费解:“姑娘……谢谢你救我。” “可是姑娘为什么要救我?”他一脸疑惑地询问。吟儿骤然收敛了笑容,这一幕有过吧,在大理的时候,胜南也有过类似的表情和疑问:“姑娘,你怎么老是主动帮我?难道我身上有你要的东西?!”是啊,胜南,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是,也许我没有办法得到……叹了口气,轻声问:“岳风?你是不是蒙冤?” “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他淡淡的口气,似乎不屑这冤屈。 “因为,在下有个好朋友,他过去蒙冤的时候,有过和你一样的表情。虽然你们的性格有点不同,可是,经历却这般相似……”她看了岳风一眼,两眼,第三眼,才逐渐把胜南的影子抹去,“你跟林阡很像,你知道吗?” 岳风一震:“林阡?” “是啊,可是他蒙冤的时候,是为了保护他的弟弟,你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他很不满地说,“你是林阡什么人?难道……你是那位盟主?” 吟儿一笑,点点头:“你和林阡真的不一样,他虽然不愿意别人去探究他的心事,可是待人却很真诚也很关怀,你却很怪,对人都爱理不理的样子……” “为什么我要和他一样?!”他的话骤然止住了吟儿下面想说的,吟儿一愣,他的性格真的很不好,他似乎不愿意相信她,把她当仇敌。 要命的是,这个人不懂得让别人信任他,他唯一一次主动和吟儿说话,就是告诉了吟儿关于越雄刀夫妇和张海的死,都很不利于岳风自己,他只问吟儿一句“姑娘觉得是岳风杀的?”来试探吟儿,却没想过为他自己辩解,可是吟儿明白,他问了那一句,其实就是希望自己回答说“不觉得”。 岳风,实际上是一个自己不露面却希望别人认识、自己不争取却希望别人支持、自己不解释却希望别人明白的人。 吟儿叹了口气,这怎么可能…… 那日,为了证明抚今鞭没有跟错主人,她决定铤而走险,把这个人从边缘拉回来…… 第187章 万古风难留 第187章 万古风难留 还记得那一天特别靠近岳风的脸看清楚他的时候,他鲜明的轮廓、冷峻的神色传递给吟儿的第一感觉,就犹如雄浑山气中一阵清新的海风。 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的面容。可是,好像没有灵魂—— 他从来不和她多啰嗦一句话,他真就像一个怪物,不通世情,不笑,不随意言语,不可能流露他的内心。 吟儿带着对胜南和川宇的思念和矛盾难受地越走越慢,借着光线看前面的岳风,在岳风更前面的远方,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和残阳的光。 吟儿看他不顾自己的存在走离了老远,匆匆忙忙追上前去:“拜托了岳大侠,这里这么偏僻,要入夜了你要过河拆桥丢下我?你不够朋友,没有义气……” 岳风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抽出抚今鞭来,吟儿一怔,他唰唰好几下抽到一棵树上去,打下好几只果子,他的力道加上抚今鞭本身的威力,使得这一树的果子滚得满地都是。 吟儿拾果来啃,哇了一声:“仙果!”“什么仙果?很普通……”吟儿笑道:“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而为枳,生在仙境里的果子,当然是仙果。”岳风摇摇头:“仙境?仙境又如何?依旧逃不过人世,有人的地方就要纷争就要混乱……”吟儿低下头去:“你说的何尝不是?”想到大理、云雾山、泉州、建康,纷繁复杂的人事,她不由得再次难过,她的理想呢?她是不是只能渐渐逃避:抗金……究竟对不对、值不值得,为什么她却不坚定了,她为什么害怕起来……是不是因为如今的民众最关心的已经不是抗金而是生计——抗金,实际上是逆水行舟,是不是因为大势所趋,所以不可以不识时务,不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真的很想勇敢地说自己很恐慌,因为坚持换回的是遗忘。她达不到宠辱不惊的境界,所以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动摇和迷惘…… 岳风忽然问:“苍梧山,是不是很有名?”吟儿缓过神来:“好多名胜都是因为名人去过才出了大名,苍梧山的名气,首先要感谢舜帝……”岳风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直觉告诉吟儿,岳风蒙受冤屈已经不止一两年了,真可惜,胜南落难蒙冤的时候,她却没有陪伴在他身边…… 夜晚,穿透过朦胧雾气的几缕光线,被雾冲得又淡又散,零零落落,稀稀疏疏,岳风睡了,吟儿却睡不着。一切,就宛若隔世一般。 吟儿忽然想起有人曾经说过:苍梧山的风,很傲骨。 傲骨吗?她在山脚下,她听不见风,触不到风,却想到抗金的力量,和眼前景物一样,如光一般阑珊,风一样萧索。 吟儿当时望着山气缭绕的远处,伫立着不动,直到温和的阳光被冷色交换藏入雾中,直到寂静的蓝黑色将自己缠绕,直到空气流动后结为透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大抵也就是这样悲郁的山水经典情调吧。 大自然的磅礴,在幽静之中显得非常虚无缥缈,鸟鸣后,山更幽。风终于又掠过,并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像枯松由内而外断裂,而其外在又那么坚硬,石缝之间,随风摇曳。 等黑色拥抱了一切,连鸟儿的声音都听不见,静心而卧,不知何处竟有流水潺潺的声音,吟儿有些惧怕,间或听见的是熊咆狼嚎声,和水的节奏配合得那么和谐,像要吸引人到一个很美的洞里去。 她猛然间爬起身,盯着某一个方向,她觉得月亮就是在那个方向。风抚着她的脸,像父亲在爱怜地抚mo自己的小女儿,可是风在呜咽,似乎还在吹诉不平。 脚下很陌生,少了以往落叶铺动,换作空空如也的荒凉。 她心冷,心死。 忽然间天空一道霹雳顺势而下,接着雷声像从最远的地方传来,可是吟儿被震得更痛。山雨欲来,风满旷野,刮在吟儿的脸上,如针刺那样轻微而体贴,这样的风是吟儿所最爱,外在的孤傲下蕴含着它的温柔,它是暴雨来临之前阻碍的力量,也是吟儿心中的理想,一风波动而去,一风再度侵袭,一种可使山峦崩摧的威力,任何崔嵬,任何逶迤,在它面前不堪一击。因为它在出现以前经受过多少沉重,多少凶险,多少前仆后继!风很盲目地吹向远处,也是从远处吹来的,带走了陈旧,也将崭新吹走,不留一丝痕迹。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吟儿的泪止在脸上:是啊,虽然抗金力量很薄弱,可是大家现在只要有理想,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笑了笑,本以为风已偃旗息鼓,其实有些东西,万古不变,只是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见解,不同的领悟。此时此刻,正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好时光啊…… 骤然有些懂了:什么叫大势已去?什么叫不合历史的潮流?她为什么要被这些东西击败不坚定?他们生活着,他们在共同进退着,他们在极力维持着,那么这一生,他们自己就是大势,他们自己就是潮流,和万古的风一样,没有动作不代表已经死了,而是在酝酿着一次极其汹涌澎湃的肆虐。 他们的理想,总有一天要实现到肆无忌惮的程度! 所以未来,她决定还是像从前那么走…… 第188章 骤入烟深处 第188章 骤入烟深处 入夜前的夕阳,在天空绽放的一丝光明,此刻已然灰飞烟灭。 烟气越来越重,突然落下的白色雾霭点亮了吟儿的记忆,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本该睡下的,却和岳风一起,惺松着往浓烟深处走,虚幻浮躁的六个字于空中飘摇,如草似芥:“风烟净,风烟境”。吟儿揉揉眼睛,好奇怪,好不对劲。 洞天石扉。 一声巨响,岳风和凤箫吟的视觉都被震荡的光束冲击,吟儿看见洞中清澈轻盈的水帘,依稀照得她手中的玉剑通灵,也刺得岳风腰间的金鞭生辉。似乎,这瀑布认得他们的兵器…… 她好奇地去触碰水帘,但蓦地如同被电击,硬生生地离开数丈远,水帘顿即消失,散出几百多个字,摇曳着晃动着,吟儿麻木地抬起头来看,岳风亦睁大了眼盯着那些瞬息变化的字迹,可惜,错过的有谁把握得了…… 南宋风烟路 可叹南宋风烟路,只今惟有飞絮舞。冰雪消融水冲渑,雨声住,英雄最终归尘土。 独凭栏杆日已暮,学武空存远抱负。千万里古代疆场,沙莫舞,明君善将去何处? 迷路后 梦游灯火阑珊处,惊见江南成边荒。黍离之景不敢忘,何以繁华替旧伤?伤更长。 醒看江枫渔火时,恐闻中原作胡邦。靖康之耻由谁雪,竟凭欢笑掩愁肠。肠更惘。 醉卧古时沙场外,远望潇湘化血海。北伐之志未可改,怎由奸佞迫忠臣。臣更哀。 清水红尘 过尽千山,逐扶摇而去,极天仙境。千里清波似影,白水如镜。海天一色尘雾里,望足下,群峰环迎。风云变幻,陆岛异迁,奇幻莫名。 念往昔,远避红尘。惜江湖污浊,不复宁静。千古烽火旧路,朝代更互,硝烟湮没旧时景,唯冷月、废池乔木。至今民众,依旧难寻,简单活路。 伤昔今 苍岱如画,白水如雾,万里河山收于目。望风紧,想南渡,无辜百姓奔忙苦,辗转散关瓜州处。战,民众苦,和,民众苦。 伤心那一半疆土,竟成了匈奴俘物,忆当年,义士纷出,烽烟到处,千座城池可收复,到如今,志气全不如,北民甘做亡国奴,南人安居半壁土。朝中日日放歌声,民间夜夜鸣乐鼓。抗金事,谁关注?何以安于眼前物?!昔,只是朝廷麻木。今,不止肉食者糊涂! 增字桂枝香 风声鹤唳,正多事之秋,落木萧萧。千里江河奔泻,湖海咆哮。仗剑携酒晚风里,醉不归,身世飘摇。 当年梦好,弃文习武,投身江湖。念而今,失地未复。叹年年盼望,年年失望。千古兴亡匹夫责,休问战和!不战而和为人耻,然贡物、珍奇送不绝。兵多将广,时时生疑,为何屈膝?! 十几首词在风吟眼前晃得很迅速,却深深烙印在两人的脑海里,岳风虽然冷峻如初,却终于也掩饰不住他的惊讶,吟儿看着看着,唯独只留下一个感慨:“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安定,可是民众真的就过上了好日子吗……国家很富有,也只是王侯将相自己积累了挥霍罢了。一个半壁的河山,国家越繁华,其实越堕落……” 岳风低声说:“这些词或文章,是作者对人世的感慨,但是也有的词,像是代表了某个人的心一般,就像这清水红尘,写的到有些像我心中所想……” “的确,那就是你……” 峰回路转的感觉,幽处踱来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吟儿回头去看,水帘上停留的最后一首词名字叫做路不定。这首词比先前任何的一首都悲凉都沉郁,她仔细琢磨,却无法参透,竟然没有发觉,那写的就是川宇。 岳风作揖:“未知高人是?” 那老人摆摆手:“惭愧啊惭愧。在下的词让人一眼就可以看穿……” “在下是感到,江湖太污浊了。” 吟儿迫不及待地问:“那我呢?我的词是哪一首?” 老人哈哈大笑:“姑娘没有词。” 吟儿一怔,失望地低下头去,老人睿智地看了她一眼:“在下叫风烟老人,你们现在就在在下的居处风烟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我这风烟境中人的,不管他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他要进这风烟境,必须是对抗金、对日后北伐有贡献的人……” 她凤箫吟对抗金没有贡献,反倒是岳风可以?!吟儿越听越不懂,哼了一声:“我是这江湖的盟主,我显然要对抗金有很卓越的贡献!” 风烟老人哈哈大笑,走到她面前笑着问她:“是吗?”这一句问得她有些心虚,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也实在不知道她和岳风是不是撞邪了才闯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遇见一个称自己可以道破天机掌握某些人命运的人。这风烟老人,到底是真是假,是道破天机呢还是故弄玄虚! 吟儿倔强地说:“我不信你的话,你难道是仙人?难道是来自未来的人?还是你是女娲?是盘古?你有那个本事可以操控我们的命运吗?” 风烟老人轻轻一笑:“在历史的江河里,你们连一滴水都不如,你们停不了追逐,躲不过毁灭,你们的命运,是我创造,当然由我来操控!” 风再扬起,吟儿看见了水帘之后,烟尘蒸腾的山谷、烈火频烧的疆场、临易水的半卷旗、遍野间的哀鸿、堵阡陌的尸骸、满江河的鲜血、光秃秃的一个人间……她惨叫一声,泪已滑落。 岳风呆滞地回味着清水红尘,他知道他的命运也是别人给的梦。在逆境里闪烁着,他的心在冲动。 风烟老人回头来拍拍他的肩:“有人想要像烈火那样燃烧,可是他心里却是海水……你知道吗?踌躇有两种意思,一种是犹豫不决,另一种却是志在必得。” 岳风沉默着,听得很明白——他的将来,就在现在面临一条岔路。 第189章 难是境中人 第189章 难是境中人 风烟老人笑了笑,衣袖一拂,那水帘上的字又开始轮换,也还是诗句,却只关乎情爱,出自历朝历代名家之笔——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谁寄?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多情自古伤离别。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青衫袖。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郞是路人。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雁归来。 风烟老人叹了口气:“我和师弟争执了许久,理想和情爱到底什么最重要,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结论……风烟境中的英雄们,没有一个逃得开情爱的束缚啊。” 吟儿轻声吟这些耳熟能详的诗词:“这是一句话代表两个人,还是这些人的感情都是穿插起来的,还是只写了一个人一生的感情?” 风烟老人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岳风:“你认为呢?” 岳风伫立不动:“也许,很多人的感情都可以有交叉有相关。” 吟儿止不住郁闷和失落:“我不信,你的风烟境,根本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都没有我凤箫吟的位置呢,我不信……”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要落,非常懊恼。风烟老人急忙回头来拍拍她的头,疼惜着说:“老夫也送给姑娘一句话吧,有些事情,未完成的才最杰出,站在外面才最清醒。对抗金有没有贡献,是不是境中人,又有什么关系?” 吟儿眼泪止不住流:“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是境中人……”饶是风烟老人,看到她流着泪一定要融进去,都哑然失笑。 便即此时,一声巨响,嘈杂音起,紧接着丘峦崩摧,吟儿岳风均觉地动山摇,脚底尘土开始松动,水帘忽然就从悬石上下滑而坠,落到三个人脚边的深潭之中,剧烈地翻滚、沸反,不久以后就形成了两股对立漩涡,一清一浊,一冷一热,分别向对方扩散开来,那形状,如涟漪却又猛急,如瀑流而又盘旋,任何一波中都蕴藏着更强大的另一波,冲向对方的方向。在一瞬间那道清泉忽地渐渐高升起来,浊流眼见着就要窒息,但像得到了某种提示,竟立刻死灰复燃,侵染到清泉之中,它的杀伤力久之与清泉抗衡不相上下,清泉一点一点被腐蚀,虽然总体上还是一样清澈莹亮。为了保持清澈,清泉拼命地洗净污点,但是清洗的过程中,清泉自己只能衰退了气势把喷出的高度降下去,浊流企图包围清泉,却在眨眼之间也颓落下去,它们都没有胜,它们一起毁灭。 风烟老人的笑在风中泯灭:“浊不能消清,清不能消浊。谁说何为浊,谁言何为清?清浊之谈,后人尚有百家言,当世的一切正邪势力,其实是各为其主,谁都不可能将谁消灭,只有可能一并消失……” 凤箫吟伸手要拦他,却连他的影子也没捉住,她一脸呆滞地蹲在地上,深潭已恢复平静,柔和得可以收容一切。这个世界,也许正像风烟老人说的那样展示的那样,正邪双方都亘古长存互不相让? 岳风站起身来,仿佛听见了海啸的声音,他知道了他只是沧海一粟,天地蜉蝣。 这里四周都没有人在,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仙。 第190章 也许简单,也许神秘 第190章 也许简单,也许神秘 数日来,来到海州要讨伐岳风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岳风所有的亲人,此刻没有一个表明他们支持岳风。江湖变得很热闹,事态于是更严重—— “岳风他娘的敢抢抚今鞭、绑架妙真、分裂我们红袄寨和小秦淮,他的死期到了!”分舵的弟兄钱爽,义愤填膺地说着,似乎要亲自去苍梧山去把那岳风碎尸万段的感觉,“为了妙真,鞍哥显然要去!把妙真找回来,再把岳风的头砍下来当蹴鞠!” “除了鞍哥,是不是还有很多的江湖领袖要来?”胜南面带忧虑地问。 “是啊,好像不少呢,目前我知道的,就有短刀谷、咱们、小秦淮、沈家寨,还有洞庭沈庄、慕容山庄。这么多人,肯定能干掉岳风那奸细!” 这事情胜南真的不得不插手——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站在岳风的立场上为他说过一句话,胜南觉得很奇怪:难道这个人没有朋友?他担心五津杨鞍等人出事,也担心岳风有性命之忧…… “岳风是奸细?我看那张梦愚和李辩之才是奸细!”云烟轻声说,钱爽不由得一怔,啊了一声。 “单凭他们两个,能把岳风诬陷到那种境地去?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后面一定有更危险的人物在,看来我得出海去一趟。”胜南的话出口,钱爽再度啊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胜南?难道你,你支持岳风?!” “是,不能让金人得逞,我要去苍梧山,在鞍哥和柳大哥之前找到岳风,不可以让他蒙冤。”胜南站起身来,“爽哥,如果玉泽和宋贤来了,你一定要告诉玉泽我出海去了,让她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离开,知道吗?” 钱爽惊诧地点点头:“不可思议啊胜南,你怎么会觉得,岳风他是好人呢?” 胜南一笑:“因为我见过他,他的性格,不像是可以当奸细的那种。” “胜南我陪你一起去。”云烟轻声说。 “不必了吧,你也先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胜南想了想,“你长途奔波了半个月,总要休息休息,不然会吃不消。” “不要,那样会无聊死的,而且你一个人出海,夜里孤单了怎么办?我最怕你万一难受了起来又烧纸,把船烧着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见到岳风自己就葬身大海了。”云烟虽是开玩笑,内在的关心却溢于言表。 “那……好吧。”胜南笑着答应她,等她回屋去,只剩下钱爽和胜南两个人的时候,钱爽微笑着拍拍胜南的肩膀:“小子,真的好福气啊,这么孱弱的一个姑娘,陪着你天南地北地闯荡,你要好好珍惜,知不知道?” “爽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她。” 傍晚,往磅礴雾气里寻找苍梧,云烟舟行半途,便昏昏入睡,倚着胜南的肩做梦了,她在睡梦里,很悠然,很幽静,令胜南不忍心去打扰。 胜南向四周眺望开去,那浩瀚广袤的苍穹上,浮云变更,如野马游龙,凝烟聚沉,尘埃雪花,远方的岸早已化作一点,山脉也只剩下青黑色一笔。一切,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近处是水,远方是浪,再远些是海,如果他孤身一人,他会觉得孤寂彷徨、欲哭无泪,因为这个世界,好像被虚幻笼罩着,可是,有云烟的陪伴,胜南心里不免一阵踏实——她进入自己的生命,和玉泽的方式不一样,玉泽是情窦初开的那种爱,而云烟,和她的情感很微妙很轻淡,似乎是某种……心有灵犀,可以粗茶淡饭却一样的惊心动魄。其实他明白,当自己对沈延有歉疚的时候,对云烟的感觉,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 可是现在,玉泽还没有出现,想什么都不公平。胜南在心里轻叹,曾经答应了玉泽要保护她,承诺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兑现,希望自己对云烟对沈延不要食言…… 别九州,极天仙境。刚刚登陆,就发现这座岛上风很大。血红色降临在苍梧山境内,海岛上都有些橙红。 狂风卷起云烟的发结,她耳后的紫色丝绸随风而滑,一头长发跟着那紫色一并垂落下来,云烟忽然哎呀一声,花容惨淡,玉手托额,倚石而立,有些站不稳,胜南惊觉:“怎么了?”云烟脸色苍白:“我……我头晕……” 胜南伸手去触她额,再来试试自己的:“一定是风太大你受了凉……可带了药在身上?” “好……好像独独把那忘了……”云烟疼得泪流不止。胜南察觉到她异常痛苦的样子,心里真是不忍——其实她完全不必和自己一起吃这么多苦,这个时候她完全可以在建康安稳地生活,或者就算来了海州也可以先留在城中等他回去,可是她陪他一起为的是什么,只为了他不要孤单一个人!他却只能看着她痛苦而不能救她,不禁心急如焚,一边左顾右盼寻找人烟一边狠狠地说:“若是我可以替你头疼便好了!” 云烟一愣,满足地看着胜南背影,像大旱中的一滴甘露,再疼都无所谓,上前去从后抱住他:“胜南,你要是替我头疼了,我哪里背得动你?”说罢脸一红,呵呵地笑起来。 胜南不是傻子,听清楚了笑着奉命负她在身上:“你真的歹毒啊,话里有话。你要不先睡一觉?我估计那边有人烟,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可以保证你已经睡在客栈里了。” 云烟点点头,微笑睡在他背上。 就在赶路时分,阳光已经变得很稀疏,风依旧流动很快,远方还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曲调,那音色不似箫不似琴,胜南一喜,循声奔过去,曲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好听。拨开木丛,他听到那婉转乐声倾诉的一曲,正是《凤求凰》,胜南明白人烟不远,而背上云烟呼吸渐渐平和,他心情明显不像刚才那般糟糕,即刻顺着这乐声走到丛林尽头,荒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涓涓溪流,连绵伸至远处,在胜南站的地方,恰恰是岔道口。 一只小船从上游轻流漂下,依稀可见几个彩衣少女,她们一个个朴素装扮,却给这冬季山水添了些许灵动,尤其是中间那一个,曲子便是由她吹奏的,她一停曲,胜南就看清楚了这乐器,竟是一片树叶,胜南不由得惊叹不已,想不到她可以衔叶吹出琴曲的一丝感觉。 那些少女并未注意到胜南,全和这衔叶少女打趣:“阑珊妹妹想求谁啊?”再近一些,胜南看见这少女的脸蛋,在这群少女之中,显然是她最出众,身姿绰约,楚楚动人,还保留着一份恬静和单纯洁净,和她的名字很般配。阑珊面上一红:“姐姐们又在寻我开心啦!”姐妹们立刻起哄:“啊!脸红了!”“阑珊长大了!”阑珊想岔开话题,回过头来碰巧看见溪边的胜南,低声惊呼:“那边有人。” 那些姐妹们循声而来,都是友好亲切的目光,胜南反到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抱歉,在下不是有意要听,只想请教姑娘们,附近最近的城镇和客栈。”那群姑娘们回答了胜南,阑珊轻声问:“那位姑娘,是不是正在发烧?” 胜南一惊:“是……是啊,姑娘好厉害,一眼就可以看穿!莫非姑娘懂医术?”有个少女似乎是头头,她使了个眼色,船便靠岸来接胜南和云烟,胜南感激地上船去,云烟微微醒转,从胜南背上下来:“姑娘衔叶而歌,着实好听。”那少女见阑珊羞涩不言,笑着替她答:“姑娘过奖了,阑珊都快不好意思了……” 阑珊微微一笑:“姑娘你放心,小女子研究医术多年,熟悉各种各样的病症,你若是不嫌弃,和我去一趟山庄如何?我来帮姑娘治病?”云烟喜道:“好啊……”精神骤然好了许多。少女们笑着说:“阑珊是苍梧山最有名的大夫啊,听说过她名号吗?逐月神医!”胜南略带感激和敬佩地望向阑珊,她给人第一印象是文静寡言,但是她简简单单、与世无争,干净得不涉尘世、一尘不染。阑珊身形还未完善,含苞待放的年纪,却是这仙境里,最湛蓝的色彩。 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不觉舟移,只感水滑。 胜南看云烟心理作用精神大好,放下心来坐在她身边,忽然想起了什么——逐月神医!这阑珊姑娘来自逐月山庄,而且,张梦愚和李辩之在黄天荡的时候依稀也提起过“阑珊”这个名字,胜南不由得心下一喜。却听得那长侍女问:“阑珊,刚刚问你的话还跑题了!凤求凰啊……”阑珊羞红了脸:“你们再敢胡说我就去告诉少爷把你们逐出山庄去……”长侍女调侃:“喔?难道是少爷?” 云烟看到阑珊的娇羞模样,帮她岔话地问:“逐月山庄,是不是姓张的人统治?”“姑娘何以知道?”阑珊点点头。 云烟叹了口气:“你们家少爷我也见过,只可惜没有一个少爷的样!” 侍女们脸色均是一变,阑珊的脸上——如果胜南没有看错——闪过一丝笑,那感觉说不清楚,似乎是一种得胜的笑意。 那长侍女问:“敢情姑娘和我们山庄有过节?” 胜南立即解释:“姑娘多心了,在下只是在此过路,并无他意。”云烟虽然很多方面聪慧过人,可是走江湖还缺少些必备的防范意识。 长侍女瞟了两人几眼:“阑珊,带他二人从后门进去,千万别被人瞧见,明日一早就送客。”云烟诧异地望着这侍女,她一脸严肃凝重,云烟这才知道是自己错了,朝胜南吐了吐舌头,阑珊赶紧道:“玉壶姐姐,他们……”只是这玉壶用眼神表示了这决定不可辩驳,阑珊低下头去:“可是,这姑娘病症不轻,一天之内都不适合远行。”玉壶叹了口气:“你小心着点……” 胜南本欲询问这群侍女庄中之事,但见她们神色表情,也知个个守口如瓶,心想为今之计,只有暂先潜入这逐月山庄、在首领们会晤之前把岳风的事情弄清楚再说。 和这群侍女在山庄正门分了手,阑珊从一偏处选道,撑篙继续替两个远道之客引路。 阑珊是溪上的一道风景,静若沉璧,可以净化所有的污浊。 “阑珊姑娘高姓啊?”云烟觉得这女子尤其不俗。阑珊嫣然笑:“我姓叶。” “夜阑珊?这确是个有诗意的名字。”胜南感叹。云烟嗯了声:“对啊,比我名字好多了!” 叶阑珊疑道:“姑娘尊姓大名?还有少侠?”“在下林阡,她叫云烟。” 阑珊沉吟片刻,笑道:“云姑娘真不知足啊,抢了一个虚幻缥缈的名字。”她顿了顿,叹了口气。 溪上笼罩了一层雾霭。 朦胧,徘徊。 后门与前门的差别——后门匾上的字迹明显剥落了不少,“逐月山庄”四字隐隐约约透现出沉郁的悲壮。 这里还是能够听见风、嗅到风、感觉风。 微惊,微香,微醉。 “这是海风,大海离这里不远……”阑珊解释。胜南忽然想起了什么:苍梧山的风很傲骨……不知是谁跟他讲过这句话,他想:也许可以说是“彻骨”吧…… 忽然吹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似乎是有人在砍柴。阑珊上前去:“爹!”那砍柴人放下斧头来,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笑着起身:“阑珊,回来啦?”因为他是阑珊的父亲,林云二人不免也多观察一些,他长相平庸,身材偏胖,小腹微凸,应该也是张家的佣人。 阑珊解释说:“爹,他们二人是来山庄治病的,可是玉壶姐姐怕节外生枝,不让他们从前门进,所以……爹,咱们先收留他们几日如何?”砍柴人木讷地看了他们一晃:“好啊……” 得逐月神医的对症下药和亲自服侍,云烟的恶疾总算是有些许稳定,不久便觉血脉畅顺,安然睡去。 阑珊替她把一切打点好了走出屋来,看胜南在窗外仍旧不愿意离去,笑着说:“林少侠,尊夫人得的风寒虽然来得快,去的也快,你不用太担心。” 胜南一愣:“叶姑娘误会了,她不是在下的夫人……” 阑珊微微笑:“不是夫人也快是了吧?你瞧瞧,你手上全是汗啊……” 胜南面上一红,无言以对。 夜半醒来,不知道云烟怎么样了…… 胜南突然觉得有一种死的沉静——这里是逐月山庄——一个曾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在海之外…… 此时此刻,没有谁值得自己信任,他单身一个人,在空旷的屋里,对着外面冷冷的月亮发呆。 “吱呀”一声,门开了,对面屋子里踏出一个少女的脚步来—— 叶阑珊! 胜南打了个寒颤——云烟会不会出了事?! 他莫名地害怕起来:这个叶阑珊,会不会是逐月山庄的一粒棋子,她想害每一个来调查命案的人……她害死了云烟?不然她怎么会深更半夜还这么诡异地出现! 他被这种胡思乱想吓傻了。 可是,她不像啊,即使她一身幽灵的装束,也是个善良的幽灵。胜南随即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 因为阑珊纯净如仙子。 她此刻一身白衣,站在如水的月光底下,呆滞地仰望天空,像在祈祷着什么,忽然间叹了口气,在怀中摸出了什么来。 夜深了,原本只听见心跳声。 骤即乐声如流泉般潜入心田。她又在衔叶而歌了。 胜南费解地望着她:她不会是毒邪之人……可是她身上一定有事情…… 她吹了一半,蓦然停下,掩面抽泣起来。 风吹过,吹落一群树花,洒在水面上漂流。 胜南猜,她应该是在思念着一个人。 她的母亲吗? 也许,她简单,又也许,她神秘。 无论是简单还是神秘,都源于逐月山庄。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1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1 也正是这夜的这个时间,苍梧山寂寞的冬风,透过重峦叠嶂,将一缕清音吹送到凤箫吟和岳风两人的身边,岳风似乎一颤,四处去寻这曲声,眼中竟尽是渴盼。 吟儿听这曲子,依稀是古曲,看出岳风是懂乐之人,小声问:“那首歌叫什么?”“凤求凰。”说罢,岳风从怀里取出一片叶子来,应着对山的歌声吹和起来。对山的曲子,却渐渐地消颓…… 阑珊吹至中途,听见一阵熟悉的旋律,泪不禁滑落:沉夕哥,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收起叶子,她下意识地去翻箱子,终于找到那本旧书,风立刻卷起那又黄又旧的书页,每页中都夹着早就枯黄的叶子,它们被牢牢夹在页与页中间。阑珊的心里,早已百转千回,一边看着那页的标题“莺莺传”,一边轻声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微之那样重情重义,对莺莺为何却始乱终弃?如果真的薄情寡义,何以又对韦丛念念不忘……” 过了几日,林云二人在逐月山庄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进展,倒是认识了逐月山庄一半以上的佣人,阑珊是张家独子张梦愚的贴身侍女,如宇文白从前和萧骏驰的关系。而她的父亲叶继威是张家砍柴的下人。所有仆人聚在一起住,到也能够合得来,生活融洽少风波。只不过每每问起张家大老爷张海遇害的事情,所有忠厚老实的奴仆们全都三缄其口,面露难色。 越没有人回答,就越证实了胜南心里所想,岳风根本不是凶手,凶手还在他们周围。云烟趁这几日的安静休养,头疼风寒神速地转好,不免令胜南心里多了些慰藉,在远处看她嗅腊梅的香味,想到那夜还在担心她被叶阑珊害死,微微一笑,自己真的想多了。 阑珊夹着一盆洗净的衣服往屋里走,天蓝色的棉衣,下身是白色长裙,像个天仙在凡间游走,适中的身材,白皙的肌肤,吸引了逐月山庄多少人的眼光。如果说玉泽之美惊心,云烟之美醉眼,那么这阑珊的容貌看着就舒适。胜南不知怎地,想起吟儿,她的容貌看着其实也很窝心,唉,不知那丫头去哪里寻找她理想去了。 阑珊转过脸来,见云烟正在嗅腊梅,微笑着上前来:“云姑娘好些了吧?”云烟转过脸来:“好多了,谢谢神医!”阑珊一笑:“这盆干净衣服是我的,云姑娘若是要换,可以穿穿看。”云烟唔了一声,没有推辞,接过来看,啧啧地赞:“好衣服……好衣服……” 只听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阑珊,阑珊!”“玉壶姐姐在叫我!我先走了!”阑珊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紧张。一切也尽收胜南眼底。 “阑珊,你真好福气啊!”不远处的庭院中,坐着两女一男,低头不语的是阑珊,说话的是玉壶,那男子——偷窥的云烟差点要出声,胜南赶紧捂住她口——李辩之!李辩之转过身,忽然就按住阑珊双肩,动作上相当放肆,阑珊起身挣脱开来,怒道:“你干什么!”李辩之哼了一声:“怪不得追求了你这么多年都无动于衷,原来你这小丫头看上的是少爷啊!”云烟和胜南皆是一怔。玉壶续道:“阑珊,做了张家的夫人可别忘了咱们姐妹啊!” “谁说我要嫁?”阑珊语气平淡,不像拒绝也不是羞涩。 胜南蹙眉:“假如叶姑娘嫁给张梦愚的话……不是鲜花插牛粪?张梦愚那么猥琐那么龌龊……”云烟黯然:“可是神医她喜欢啊,你又没有办法,奇怪了,她怎么会喜欢上张梦愚的?青梅竹马?” 胜南心里忽地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但一瞬间忘记了那个男子是谁。 这天夜里大雪飘扬,叶继威戴了斗笠,披着蓑衣去接女儿,半夜才回到家,阑珊眼眶很红,叶继威小声劝慰了许久,偶尔骂了一句“该死的李辩之”,阑珊泣道:“爹,算了!那个人不是一直这样爱欺人吗……”“要什么药?爹去拿!”叶继威忿忿地站起身去里屋。阑珊手又接触到那本写“莺莺传”的书,泪流过滚烫的脸颊,颊上是一道伤…… 胜南云烟在窗外听得很清楚,料想那李辩之定然是求爱不成还打了阑珊,心想这人八成心理上有毛病,胜南叹了口气:“叶姑娘真是可怜,她爱的人是流氓,爱她的人是疯子。”云烟低下头去,有些怜悯地说:“幸好,我遇见的不是张梦愚,也不是李辩之。” 胜南一怔,淡淡地笑起来,拍拍她的背,李辩之的做法是错了,可是他的爱没有错。 次日晚,林云二人和叶家父女在院中围着八仙桌坐下,云烟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菜:“好吃,有味!叶神医,谁娶了你谁好福气啊……”阑珊一笑,隐藏着淡淡的伤悲,叶继威呷了一口酒:“我倒是想,谁可以给我们阑珊带来好福气呢……唉……”云烟笑着缓和气氛:“反正谁娶了我谁就注定倒霉,我不会做菜,也不会缝衣洗衣,只会生病,只会花银子。”阑珊笑道:“其实,做菜缝衣洗衣都可以学,本就不可能天生就会啊。”云烟叹道:“可是心灵手巧真的是天生呢。对了,叶神医是向谁学的医术?如此高明。” “还是几年前我和少爷去后山采药的时候拾到的医书了,他们都觉得没用就给我读了……” “于是成就了一代神医……”云烟若有所思。 “过奖了云姑娘。”几瓣落梅轻坠在阑珊头上,白如雪。 阑珊看了看满是星星的天空:“如果你们选择,你们想做天上的什么星星?” 云烟咦了一声:“这问题首次听说啊,我要好好想想,再认真作答。” 叶继威笑着捧女儿的场:“爹是老黄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爹理所当然要做太阳!” 阑珊微微笑:“我要做水星的,因为我喜欢水。” 云烟回头看胜南:“你呢?你想做什么?” 胜南于是指着月亮:“我想做月亮。” “月亮?月亮是‘太阴’的意思啊,你太阴了!”云烟笑着说。 “你呢?你做什么星星?快说!”胜南面子没地方搁。 “我啊,我想做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星……” 胜南一惊,回头看见她醉人的笑容,晚风轻拂,她眨巴着略带笑意的眼睛,胜南忽然想起大理地窖的那五个日夜,和北固山上他对玉泓拒绝时表达出的只爱她姐姐一个人的意思,现在,为什么却不那么坚定,为什么却竟然矛盾,为什么忍心伤害玉泓、却不忍伤害她,是不是她的分量,真的可以和玉泽一样重…… 阑珊惊诧地望着云烟,有些不敢相信。 叶继威哈哈大笑,兴奋地拍打胜南的肩:“小子,不错啊……” 除夕这天的早晨,云烟早早起床,看门外银装素裹,不由得心旷神怡,聆听风中似乎有空谷足声,悠然,大自然就是如此,安静,无言。 叶继威依旧在劈柴,云烟走过去:“叶大叔,我帮你劈柴吧!”叶继威笑着把斧头递给她,云烟坐下来,笨手笨脚地开始干,但斧头刚嵌进柴一毫,就再也劈不动了,云烟尝试了好多方法无数回,却无法成功,大汗淋漓,叶继威握紧了斧头,手把手地教她,果然一斧头下去,柴劈成两半,叶继威满意地笑笑:“丫头,要照着纹,才能劈柴啊!” “叶大叔劈了很多年柴?” “好多年啦,阑珊她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张家砍柴了……” 云烟哦了一声:“张家真是聪明,占据了这么一个海岛,又宁静又著名。”叶继威笑:“宁静?那还是在不著名的时候啊……”云烟追问:“前些天张海掌门是不是被人谋杀?”叶继威点点头,再去砍柴:“姑娘过完年就走吧,这儿着实不安全。” 云烟明白他也不肯多说,有些失望地笑笑:“没什么,我有人保护着……”正说着,有个仆人走过来:“叶大叔,张少爷请你去一趟!”叶继威去了,到半夜也还未归。 风卷雪花,如大浪滔天,从半空到地面,尽是雪团倾覆,飞舞着狂乱。 阑珊伫立窗前,寂寞地看着外面无灵魂的生命,眼里充满了焦急不安,年夜饭在桌上放满了,但没有人围着它们。 邻居劝道:“珊儿,你爹定是被大雪阻着没有回来……咱们要不先吃?”阑珊摇头:“不如这样,你们大伙儿先吃,我出去看看爹爹。”立刻穿了蓑衣带了雨伞闯入了风雪之中。 云烟拉拉胜南的衣袖,胜南会意,即刻追了上去。 云烟在门口担心地看着他追上阑珊,却被阑珊往后一推拒绝:“你们不要插手!不要被人发现!”她随即消失在纷飞大雪里,胜南向云烟使了个眼色,即刻跟踪其后。 昏黄的灯光下,叶继威醒来,眼前是张梦愚的狞笑:“岳父大人,想通了吗?”叶继威哼了一声:“阑珊不可能嫁给你!”张梦愚拍了拍手:“再打!”一鞭接连一鞭,叶继威不知过了多久,再度昏死过去…… 悠悠醒转,外面全是爆竹之音,叶继威一震:“除夕……今天是除夕……”张梦愚在他面前跪了单膝:“把手印印上了!你们叶家欠咱们的债就这么算了!”叶继威呸了声,张梦愚冷笑:“据说尊夫人是被爆竹炸死的,岳父大人是不是也要这样的下场?”他点燃一根爆竹,热气瞬即在叶继威背上脸旁蔓延着,在泪水里,叶继威又看见了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往车马道这一边的自己奔来,忽然间,这个身影被爆竹的尘灰掩盖……叶继威恐惧到极致,在泪眼朦胧中惨叫一声:“好…我印,我印,不要……” 门被推开,阑珊惊诧地望着那张白纸红字,和血肉、神志皆模糊的父亲,愤怒地盯着张梦愚,张梦愚冷笑:“阑珊,正月十五,我正式迎娶你!” “你这无耻禽兽!”阑珊骂出这一句来,在窗外听见的胜南觉得好是痛快,他虽然和阑珊一样刚刚才至,凭那手印也知道,张梦愚利用了叶继威的心魔,逼迫他把女儿卖给张梦愚,真想不到,他的欺软怕硬由来已久! 胜南义愤填膺,正欲帮忙教训教训,忽地脑后生风,胜南当即飞檐走壁去了老远,那敌人紧随不舍,跑出了好远也不肯放他,胜南本以为安全,谁知一转头,对面明晃晃的一剑直袭还是躲不了,胜南抽刀去挡,发现那是一把软剑,心下一惊,斜路里又伸出一掌来直攻他面门,胜南被这强大却熟悉的力道所惊,忽然想到了来人是谁,那软剑主人亦又惊又喜:“胜南!”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2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2 你道那来者是谁?正是久违不见的泉州首领厉风行、金陵夫妇,陵儿收回软剑,莞尔一笑,还如未嫁一样娇俏,一袭披风在身,不让须眉,风行也没有多大变化,但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大有领袖之风了。 张梦愚在里屋听见声音,警觉道:“谁?!” 门外三个再无声音,张梦愚有些不耐烦地往屋外看看,确定了无人:“辩之,帮我把娘子送回去,大伙儿都随我去见贵宾吧……” 叶继威听见屋外爆竹的轰鸣声,稍稍有些清醒,泪如雨下:“阑珊……阑珊……爹对不起你啊……” 火药味包围了整个逐月山庄,云烟看着天空里烟火绽放的热闹场面,不由得心驰神往,但想起胜南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对,她必须照顾好自己安危,因而一脚也没有移开。伏在栏杆上边看烟火边等胜南回来,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个刺耳又熟稔的声音:“张夫人,恭喜啊!” “李辩之!你不要太放肆!”阑珊愤怒地说。 “你管我放不放肆,反正张梦愚又看不见!”李辩之一改人前对张梦愚的毕恭毕敬,酸溜溜地说。 云烟只稍稍探出头去,简直不信自己的眼睛,他李辩之在临走之前居然还强吻阑珊!阑珊岂可能服从,猛地给了他一耳光,泪光闪闪:“这是我还你的!李辩之你有病!” 李辩之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休想得到,你以为我会把你送给张梦愚?你休想!” 阑珊气愤道:“我也告诉你李辩之!你别想操纵我!我受够了你们主仆两个!”李辩之肌肉有些扭曲:“我自以为,我的条件比张梦愚好得多了!” 阑珊冷笑着不说话。李辩之恼羞成怒:“你这贱妇!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别用这种轻蔑的样子看着我,这神态和姓岳那小子有什么两样!” 阑珊一震,即刻呆立在原地。 李辩之说完这一句,怒气冲冲地走了,岂止阑珊呆在原地,云烟也目瞪口呆,许久都不愿意相信:原来在逐月山庄里的李辩之,更加的为所欲为,更加的性格扭曲,更加的讨人厌恨!云烟刹那间好想身负武功,即刻把他给解决了! 叶继威老泪纵横地抱住阑珊:“阑珊……对不起啊……”“爹……阑珊知道爹的难处……” 站在树荫底下,胜南克制不住喜悦情绪,笑着问厉风行夫妇两个:“你们小两口子怎么也来了苍梧山?” 金陵一笑:“这次捉拿岳风是整个抗金联盟的事情,无论南北西东,各个首领都要来,咱们南方义士团岂可落后于人?”厉风行拍拍胜南的肩:“你呢?现今在什么地方?可有什么帮派有幸能让你留下?” 胜南一笑摇头:“对了,那个金国的黑暗势力,最近活动是不是非常猖獗?” 风行点点头:“自然猖狂。我和陵儿见过不知多少凶险,好在都没什么大碍,陵儿一向细心,任何毒药都不会近我们身。” 陵儿不无顾虑:“金国那群人很会用毒,去年一年里,很多死伤的首领们,都是栽在毒药上,很多毒药都见血封喉。” 烟气逐渐蔓延在空中。 逐月山庄的礼堂里,灯火辉煌,外面喧嚣一片——几乎所有的抗金首领都齐聚在此,从内到外,依次坐着川蜀柳五津,淮南百里笙、慕容荆棘、李君前、司马黛蓝,山东杨鞍,还有一个一脸严肃的少女,竟是许久不见的沈依然,自从沈望猝死之后,由她继承了黔州的沈家寨,距离云雾山比武不过半年多时间,失去了父亲的她看上去一下子成长了不少。 来到礼堂外面,金陵替一个小孩点了一根鞭炮,那小孩嬉笑着带着烟火跑开了,周围好多些小孩围上来,厉风行不能光在一旁微笑看着,也过来作帮手。 “泉州厉风行、金陵拜谒!” 张家的二老爷、现任的掌门人张潮大喜:“有请!”张家两兄弟同居于苍梧山,哥哥张海精通鞭法,弟弟张潮善于用锏。张海膝下无子,张梦愚作为苍梧山将来唯一的继承人,理所当然两门必须兼顾着学,至于到底学了怎么样,是有目共睹的…… 金厉二人和胜南一同进了那礼堂。见胜南进屋,杨鞍大惊之下失声叫道:“胜南!”胜南上前去:“鞍哥,许久不见!” 张潮惊道:“这位就是楚江兄的长子林阡吗?” 柳五津点点头,李君前亦是喜出望外,迎上前去,不过十多日的时间不见,君前变了好多。 张潮赞道:“果然是人中龙凤!” “洞庭沈清拜谒!” 沈清与张潮见了礼,应是多年至交了。 司马黛蓝讽笑:“这里有些首领哪儿是在抗金?有的儿子是奸细,有的爱人是金国公主!”李君前不语,沈清面红耳赤。 百里笙小声向柳五津说:“这司马黛蓝,很爱添乱。” 张梦愚来到张潮身后,张潮介绍道:“这是犬子梦愚。” 张梦愚装稚气:“见过各位长辈!” 大伙儿几乎都笑脸相迎,唯有胜南觉得他在充嫩。 张梦愚似乎也有点惧怕胜南——在胜南和杨鞍君前等人交谈的过程里胜南明明是面色平和,偶尔张梦愚的眼神过来一下,立刻就心虚得马上飘移。 张潮询问左右:“人已经到齐了吧?” “好像还差了两位……” “短刀谷越野、穆子滕拜谒!” 张潮忽然有些色变。 越野携沈絮如、穆子滕、江龙一起出现,张潮同他见礼之后只是叹了口气:“越大侠,风儿他……太教人失望!” 越野默然,江龙道:“几日前,我们还和他恶战一场,他施妖术逃之夭夭了!” “怎么!他已经回了苍梧山?”一语出,四座惊。 江龙点头:“铲除那个黑暗势力,就先从岳风那小子开始!” 沈依然原先不开口,突然冷冷地说:“不行!我觉得应该先从沈默开始!他比岳风还要罪大恶极!” 沈清面带愧色,沈絮如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和越野的弟弟,都陷入了奸细风波里,而且表面上两个人好像都真的是奸细! 胜南略带惊诧地看着沈依然,一年不见,沈依然早已不再是云雾山上那个幼稚的小女孩。 “沈姑娘,希望你看在大家本家的份上,先把这件事押后。”沈絮如轻声帮父亲开口。 沈依然怒道:“本家!?沈默他杀我父亲的时候,为何就没有看在大家是本家的份上?!” 张潮怕他们关系闹僵,劝道:“沈默现今不在这苍梧山上,为今之计,要打开那个势力的缺口,自然要在岳风身上下手!”他顿了顿,“大家其实都知道,那个黑暗势力成立已久,以前就专门分裂从前的武林前五十名。幸而‘海上升明月’把奸细和叛徒一个个地查了出来!” “是啊,所以那帮叛徒们就被云蓝派遣的徒弟林念昔接二连三地解决了,还有川宇的帮忙。”柳五津笑着说,“后来胜南也功不可没啊,帮着‘海上升明月’把李龙吟这个大奸细揪了出来!” 众人都恍然大悟,现今胜南不再可能被身世所累、李龙吟也已被短刀谷收押,事情总算可以昭告江湖。 张潮叹了口气:“新的五十名成立之后不久,泉州就发生了一起暴乱,紧接着路南陆家覆没、小秦淮帮主中毒身亡、沈家寨华家都出了事。期间前十名个个都遭到攻击,最近敝兄也是中毒身死!无疑,他们的目的就是暗杀首领、破坏排名!” 许多事件串联在一起,胜南想起当时被黄鹤去、冷冰冰围攻,大难不死,实属侥幸:“他们这么猖獗,我们的确是时候不被动了……” “是,咱们本就该反击!”风行极力地同意他的话。 众人谈到深夜,一个个义愤填膺、歃血为盟,新年到了,爆竹声刷新了一切,白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却在声声巨响中,无故染上了尘埃。 第192章 月沉西,夜阑珊 第192章 月沉西,夜阑珊 夜深了,云烟伸手不见五指,但打开窗,海岛上原来也可以彻夜吵闹,也对啊,今天是除夕。 胜南还没有回来,不知道还要处理什么事。 云烟想:如果我有武功该多好,就像沈大侠说的他的盟主小师妹一样,做一个武功高强、除恶扬善、叱咤风云、人人赞颂的侠女……唉,可是现在却只能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刻的云烟,尚对传说中的凤箫吟女侠保留着一份崇高的敬意,却不知道,那沈延胡编乱造的“凤箫吟女侠”,是当前这个凤箫吟伪女侠的理想…… 忽然对门开了,一个女子奔了出去,那身影,必是阑珊无疑! 云烟大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单枪匹马就追了上去,直觉告诉她,可能阑珊要出事! 阑珊一直奔到水边,世间纷扰她不管,她在灯火阑珊处。 水幽蓝——“沉夕哥,你还在吗?” 她小声念叨着这一句,忽然就往水里走,云烟一惊之下冲上去拉住她,但阑珊冲得更快,云烟只撕下她的裙角来,转眼阑珊已经整个人淹没在水里。云烟使劲地伸手探她,终于再次拽住了她:“叶神医,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她本欲唤醒阑珊,孰料手上一阵剧痛,原来阑珊的指尖已深嵌在她的手里,可是这种情景她哪里肯放手,不顾一切地把阑珊往岸上拖,阑珊却一个劲地推搡她,早超过了一个女子的最大力气,云烟被推开老远,一个巨浪袭来,阑珊瞬即被淹没。 云烟大喊:“救命啊!来人啊!” 许是阑珊命不该绝,碰巧这时候胜南和厉风行夫妇在此路过,胜南听到求救,即刻趟水来救,风行亦随后绝水而上,阑珊半个身子已浸在水里,像受伤的野鹿,在水中垂死地挣扎,胜南一把拉起她,只见她浑身湿透,神志不清:“沉夕哥,沉夕哥……”风行见胜南已经将她救下,正欲放心,忽地胜南被她猛然一撞,她像疯了一样继续往水里闯:“沉夕哥!沉夕哥!”风行大急,追上前去点她穴道,阑珊立刻晕厥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头发还粘连在额上,转过头来,看见叶继威,忍不住哭泣起来:“爹……”叶继威泣道:“阑珊,不要丢下爹一个人啊……”阑珊抽噎着:“爹……我真的不想,不想嫁给张梦愚……” “孩子,别傻了!”叶继威抱住她,“阑珊,答应爹爹,不要再做傻事……” 屋内哭得潸然,屋外厉风行金陵听说张梦愚逼婚之事,均是为苍梧山痛心,云烟扶叶继威回房去,阑珊见她回来,关切问:“爹睡下了吗?” “既然关心你爹,为何要抛下他?” “我刚刚,是太冲动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自杀,可是真正想自杀的时候,哪里还有理智在,就连最亲的人,都没有在意念里出现……现在回想起来,多亏了云姑娘你相救,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云姑娘的手受了伤,是我造成的是吗?” 云烟哦了声:“没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不是喜欢张梦愚吗?为什么还寻死呢?” “我才不喜欢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阑珊叹了口气,往窗外看去。 窗外又是一阵磅礴的山岚。 除夕,拥有海色天空的山峦,波涛汹涌,浪花冲击着岳风和凤箫吟的脚丫子。 吟儿看着不远处盛放的烟火,真想亲自体验一下:“苍梧山好美!逐月山庄好热闹!” 岳风低声说:“哦……今天是除夕……”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悲伤。 凤箫吟不解他为何如此悲伤,纳闷地问:“岳风,为什么你哥哥是超越的那个越,你却是丘山岳?” 岳风低头看海:“逐月山庄里的人都不承认我是越家人,说我克死父母,不配这个姓,我只有姓这个岳,这个岳很好啊……” 吟儿气道:“这个姓再好又怎样,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姓,他们有什么权力逼迫你把姓改了!” 岳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等她把话全说完了,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泪水,也没有笑容。 吟儿轻声说:“那在我心里,你是超越的越,越风而过,总比山岳秋风厉害……” 越风小声说:“我的名叫风,字叫沉夕。” “哪两个字?”凤箫吟饶有兴趣地问。 越风说:“沉落的夕阳……” 天色渐亮。 阑珊一身白衣,倚门而立。云烟看她气色很好,走过来招呼:“阑珊,可不可以和你借一本书读一读?” 阑珊一愣,带云烟到书柜旁,云烟抽出那本最旧的书,是唐时的传奇故事,无意间翻到夹叶子最多的那一页,标题是“莺莺传”。 “咦,是元稹撰写的莺莺传啊?” “是。”阑珊神色黯然。 “从前我读文章读诗词,最不喜欢的人是薄情寡义的张生,最喜欢的人是痴心痴情的元稹,可是却料不到,张生就是元稹,元稹就是张生呢。”云烟如是说。 “可是莺莺不会改变爱着张生,就算张生在旁人眼里看来多么坏。”阑珊说着,拿起当中某一片叶子:“这是4岁的时候,沉夕哥第一次教我吹歌的叶子……” “沉夕哥?”云烟一愣:“就是你的心上人是吗?” 阑珊苦笑:“是啊……” 当日厉风行、金陵两个为了和胜南叙旧,也在叶家住下来,叶继威得知不仅他们,连林云两个都是山庄贵宾,自是当作了救命稻草,挽留还来不及。 这一晚看见上弦月。 金厉两个童心未泯,将酒坛子倒置着放在桌上,然后用衣袖扇酒坛,看谁能把酒坛子先扇下桌,声明不准凭借武功。他俩个斗了无数会合,酒坛子纹丝不动,云烟在一旁观战,早被小夫妻俩逗笑了,胜南亦苦笑摇头:“厉风行,你逆风都能行,怎么连扇酒坛子都不会?”许是受了刺激,厉风行一扇酒坛,其顺风而倒,金陵不服,又拿了一只放好:“不行,我不服,刚才是我扇的力气停在了酒坛子上,酒坛子反应慢,搞得好像你扇下来一样……”厉风行急道:“你……你无赖啊……你应该愿赌服输!” 阑珊微笑着,叶继威叹气道:“若是我家阑珊也能如此幸福就好了……”“爹……” “爹知道,还是沉夕啊……” 云烟止不住好奇地问:“沉夕究竟是谁?” 阑珊沉默片刻,从衣袋里摸出一只玩物,初看是个女娃,近了些发觉那是贝壳所制:“这是沉夕哥和我去海边拾贝壳的时候,沉夕哥做给我的,他一个我一个……只有沉夕哥,才知道我最喜欢哪一种贝壳……” 金陵见她支吾着不肯正面回答,疑道:“那么,他呢?他去了哪里?” 阑珊道:“他不敢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云烟问:“那他叫什么?” 阑珊顷刻间睫毛上沾泪:“他……他姓越……” “越风?!” 金陵、风行、云烟、胜南均是大吃一惊。意想不到她会和越风关系如此亲近。 阑珊泣道:“他是风,我是山。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金陵小声说:“可是,越风他克死父母,杀死师父啊……其实我也懂,练邀艳那样深爱连景岳……” 胜南摇摇头:“我和越风有过一面之缘,凭直觉,他不像……但是我不能凭一面之缘,持一面之辞。” 厉风行点点头:“如果我们遇见越风,最好留活口。” “不!”阑珊摇头,“他们饶不了他,你们最好是不要遇见他!” 宴席散去,金陵迫不及待地捧出一篮水果:“来……大家尝一尝,这个季节很少见啊!从泉州带来的,吃吃看!” 胜南笑着看了厉风行一眼:“果树天才,又是你培养的?” 风行伸出大拇指对向金陵:“陵儿的功劳,我培养机器,陵儿培养我。”云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金陵得意地挑了一个给厉风行,自己也拿了一个:“别客气,大伙吃……” 云烟见这对小夫妻如此甜蜜,心下惊羡,随即开始剥皮,她剥得很慢,以至于林胜南已经开始吃了,她才剥了一半不到,胜南虽然贪吃也得帮忙,因而一边吃一边帮她剥,可是吃和剥一样痛苦……又不能现于色,怎一个惨字了得—— 风行看胜南已经咽下,询问道:“如何?”胜南怪笑:“很好,很不错。” 阑珊和继威吃了之后,非常痛苦。云烟却掩饰不了,刚咬一口,就抬起头来,见众人盯着她,林胜南又哑语又动鼻,她不懂何意,小声道:“这……里面是不是下过毒啊?” 金陵“啊”了一声,颇为失望:“不好吃啊?” 胜南瞪了云烟一眼,云烟赶紧道:“好吃!好吃!这么甜,我以为下过毒来着!叶大叔你不喜欢吃吧?阑珊你不喜欢吃吧?我就自己独享喽!”一下子抱住竹篮,往房里奔。 胜南忍俊不禁。 厉风行哪猜得出云烟的小伎俩,小声道:“她那么喜欢吃,早知就多带几篮来了。” 金陵看透了胜南和云烟方才那一眼的交流,笑道:“天哥,你以后还得发明一种机器,保证果子和刚刚摘下的一样新鲜……” 风行愣了一愣,看自己手里的那一只,一剥就是烂的。云烟又刚好奔了回来,看见桌上又多了个烂水果,“啊”了一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怎么……还有啊?” 厉风行爽朗地笑起来:“胜南,怎么在你身边的丫头都那么可爱?” 金陵笑道:“云姑娘的性子的确很讨人喜欢,对了,云姑娘是哪里人氏?” 云烟道:“我来自京口。那阵子北固山比武,我认识了胜南。” 夜半三更,金陵翻了个身,动作很轻微,风行却醒了:“怎么,睡不着?”金陵“嗯”了一声:“我在想凤姐姐……”风行道:“胜南说她对抗金失去了信心,希望不要这样……” 陵儿叹了口气:“林大哥真幸福,大理第一美女是他的,林念昔也是他的,还有那位云姑娘……对了,天哥啊……”她像只小兔躲进风行怀里去:“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女子爱你呢?” 风行扑哧一笑:“谁说没有呢。只不过我有一个河东狮吼,别的女子不敢跟你抢啊……”“你好坏……”金陵捶他胸口。“我是好坏啊,抢了泉州第一美女做老婆……” 风行笑着吻了吻金陵前额,金陵忽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爱着林大哥,你知道吗?”“什么?”金陵小声道:“凤箫吟……”厉风行一怔,金陵狡黠地笑笑:“她藏得实在是深,不过我还是看透了。唉,别看她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感情上好不自信……” 月光寒冷逼人。 逐月山庄的湖水中,透现出月亮的影子。 李辩之的声音充满恳切:“少爷,我和你不同。你对阑珊动心,是因为她可人,你对其他女子也一样动心。我就不同,我真心爱她,对其他女子怎样戏谑都是为了掩饰,少爷!” 张允之狞笑:“是又怎样,可我上哪里去找比阑珊更适合的女人?正好,现在阑珊身边没人了,她的越风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越风只是她的兄长,我才是她的爱人!” “哼!你讲这些有什么用处?让我别娶她?我告诉你李辩之,别指望!” 李辩之看着他的背影,愤怒地攥紧拳:“不可以,不可以,她是我的……” 第193章 出没风波里 第193章 出没风波里 苍梧山的海滩上,几乎处处都能捡到贝壳。 雪停融化之后,山海相撩,蓝色围绕世间一切,清新而又唯美。阑珊蹲下身去拾了一只贝壳,举在太阳底下照,立刻发出柔和的五颜六色,云烟好奇地凑过去:“这就是你喜欢的贝壳么?”海浪扑过来,阑珊点了点头:“也是沉夕哥最喜欢的。” 金陵玩弄着脚底细沙,笑嘻嘻地说:“咱们做一个两人游戏怎么样?我的左脚和天哥的右脚绑在一起,咱们冲到海里面去,停下来的时候看谁冲得最远?!”“好啊好啊!”云烟对于冒险的一切都有兴趣。 阑珊微微笑:“你们玩吧,注意安全。” 风行扯了一块布,绑住自己的和陵儿的腿,转头来:“胜南,动作快些啊!”胜南一笑:“好啊,舍命陪君子!”绑了系住自己和云烟的腿。风行狡黠道:“你输定啦!” 胜南哼了一声:“是么?”立刻牵住云烟的手,飞也似地向海水中奔。风行和陵儿还只剩一溜烟了。 这一局显然厉风行夫妇胜了,因为胜南精疲力竭的时候,风行和陵儿迎面飞奔而来,在他面前住了脚,风行哈哈大笑说:“怎么?服气了吧!” 云烟正要点头,林胜南将她往前一拽:“谁说你赢了?分明我们赢了!” 风行怒道:“你反悔!” 胜南一笑:“游戏规则嘛!停下来的时候谁最远谁就胜了!现在我们更远一些呀!” 风行气得直瞪眼:“不是这个意思,你耍无赖!” 胜南笑道:“要不再比一次。这次可一点轻功也不许用!” “我知道,你嫉妒我能在水上走!” “谁嫉妒你这一点!我倒蛮嫉妒你们金厉两家连船都不要买的。哈……” 厉风行气得来打胜南,胜南赶紧开溜,都忘了脚还系在另一个人脚上……立刻四人全倒栽葱翻在了海里…… 湿漉漉地上岸来,四人均一身是水。 金陵还笑着打趣:“风行水上,现在你到水上站站,就风沉水下了!” 风行笑道:“好久没这么开心啦!以后要隐居,就来海边,起一座豪华大宅……” 只听得柳五津的声音:“各位,都在这儿啊……” 众人寻声而去,风行道:“柳大侠找我们么?” 五津点了点头:“有人见到越风出现在岛上,大家封锁了各个关口,明天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 迟了。 这个时候,越风和凤箫吟早已驾船离去。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风扬起吟儿的头发和披风,还有她的思绪。 她把手伸进水里,感觉光滑,没有一丝毛糙感。两岸之山青翠得合成蓝色,淡若水绘,夹岸绿树倒映在水中,山水融为一体,山是水的立体,水是山的平镜;水下山色为虚,山中水气似幻,寒树竞上,争高入天。 这里是一片湖。所以湖水告诉吟儿——她走多远,依旧在苍梧山境内,虽然离开了逐月山庄。 放舟湖上,偶尔会遇见水中漂移的浮萍,也是绿茵茵得充满生机,还有半快微露礁石,清泉轻轻地流淌过去。 静无声息,远处篝火炊烟,袅袅不散。 白天忽然被傍晚包围。 残阳如血。 吟儿忽地发现几棵枯树生长在湖水中央,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长得却特别高耸。近了一些,看那年轮,苍老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劣势中更加顽强?”吟儿笑着问,正好触及越风。 狂风开始肆虐。 越风呼吸开始忐忑:“停岸……” 吟儿泊船,见越风盯着灯火萧条的对岸发呆,小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吗?” 越风笑笑,很冷淡:“我不信过去会过去。” 衔叶而歌,歌声飘得好远好远,是那首《凤求凰》。 吟儿在那乐声里,突然知道,只有像胜南那样的性格,才会从风波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而越风,会绝对沉没…… “越风溜得真快啊!”张潮冷冷地,带着嘲讽神色,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越野。 “我们也不能守着没用的树待兔吧!咱们去追!”江龙依旧义愤填膺。 “大家以为如何?”张潮站着,威风凛凛,像从前张海一样。 “他应该没跑多远,他……还在苍梧山境内……”越野说得很勉强,沈絮如知他心中不好受,挽紧了他的手臂。 俯视整个苍梧山夜的海洋,星星就是整个山峦的灯火。 越风又衔叶而歌,而歌声明显不如从前清晰。 叶已枯颓了么? 吟儿听出他曲中的沉郁,小声道:“其实你在压抑。” 越风没有停止半刻吹曲,凤箫吟形同虚设。 吟儿忍着气不说话。 几天了,尽管去过风烟境,但越风和吟儿就像陌生人一样,有时还不如陌生人。 越风睡了,吟儿就对着天空许愿:“小师兄,胜南,我好想你们啊,如果有你们陪我聊天,那该多好……没人说话真的憋得好难受……” 她回过头去看风: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因为他没人信任么?凭什么我要相信他……我为什么跟着他……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抚今鞭…… 可是,一切都回不了头。她发誓要把他拉回来,就一定得完成——连这件小事都干不了的话,怎么做女侠,怎么做绿林领袖! 阑珊的婚事总算被追逐越风冲走了,冥冥中,越风在阻止着。这一天夜里,阑珊目送着一群人登船远去。 星星在空中眨眼,忽地一袭清风,接着一丝微弱的声音:“沉夕哥……” 一转眼,一过耳,一曲毕,一切萧然,一首静诗…… 脚下的这座山和苍梧其他地方明显不同。因为这里充满了活力。冬末春初,无论山脚下,无论山坳里,到处已是仲春的繁荣景色,千里莺啼绿映红,各式各样的花朵,五彩缤纷的色调簇拥着山脊,润色了山坳。红的像燃烧着的火焰,粉红的如女子娇羞的脸蛋。山涧间偶尔会见到几处的飞瀑,直挂而下,清澈冷响,泉声咽石,日射暖水,溪深而鱼肥,纤鳞浮沉,沙鸥翔集,四处群山环抱,夹天而出,空中不时盘旋些鹰雁,多是海上禽鸟。莺啼燕啭,顿挫成韵…… 吟儿沿途看见不少桃树,已摘了不少,虽是天然而生。也不比手种差到哪里去,心道:改天,让厉风行移两棵过去泉州…… 越风径直往前走,他从来不问她的感受。 吟儿望着溪水发呆,忽然见到一只乌龟在水中游,“哇”了一声:“海龟!海龟!” 越风漠然,没有理会她。吟儿发窘地跟上去。没办法,一个冷,另一个只能忍;一个漠,另一个只有默。 “我不走了!” 吟儿跟他走了半天,停下来休息,玉剑从身上解下来把玩。 越风头也不回:“爬山怎能半途而废?” 吟儿喝了口水:“我累了,你要爬自己爬去!” “那我走了。”越风还是那口气。 看着他背影,吟儿心道:真是个没有魂的怪物!怪到家了!气呼呼地想往回走,忽然有些害怕这陌生的一切。 耳边尽是虫鸣声,鸟叫声。 吟儿心里发慌,看他果真一去不复返,觉得他真是绝情,去拔了片树叶,在树下试着吹,但怎么也吹不响,更别谈能成调了,失败得很…… 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音,吹得不是《凤求凰》,音调依稀像是《十面埋伏》,但少了些铿锵,毕竟不是弹奏。 吟儿忽然间觉得——的确已经十面埋伏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吟儿拼命地往那个方向飞奔,心里暗自笑着:其实越风这个人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情味吧…… 可是—— 沿着山道,正自踩着前人的脚印走,巨石上忽然窜下一只猴来,对吟儿虎视眈眈着,吟儿怔了怔,石后又闪现出一大群灵猴来,竟是“合力攻之”的场面。吟儿有些不知所措,尽管玉剑握在手里,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这时凭空落下好些桃子,纷纷洒洒地掉在众猴面前,那群猴群起争抢,置吟儿于不顾。吟儿扬起头,看见越风坐在巨石上,她在他面前骄傲不起来,只得卑微地运轻功跳上去,刚坐上去,吟儿就企图掩饰心里害怕:“我饿了,给一个桃子!”越风一笑,两手一摊,空空如也,吟儿肚子立刻叫出声来,望着脚底猴儿们分食,吟儿只有掉口水的份。 越风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知道各种各样的果子和动物,一路上用抚今鞭抽了许多果子而下,吟儿才有口福。 吟儿吃完,望着抚今鞭说:“这抚今鞭用来给你打果实,是不是大材小用了?”“有什么浪费?” “听过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么?” 越风一愣:“略知一二。”吟儿小声道:“抚今鞭本是金国最名贵的宝物之一,后来被狂盗云家盗出皇宫,流落在民间,很多侠客用过,最终到了山东,去年年初,我让人从抚今鞭最后一个主人辛正涛手里抢了出来……” “那我还要感谢你么?”越风冷笑。吟儿一愣:“我才不要你的感谢!我只想知道,这么好的兵器,怎会到了你这无名小卒手里?” 越风冷冷道:“第一,这兵器未必是好兵器,第二,我不是无名小卒,我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贼。” 吟儿心软:“你不要自暴自弃好不好。”顿了一顿:“抚今鞭威力很强,削铁如泥,任何武器,包括惜音剑、饮恨刀都不是对手。” 越风叹了口气:“于我有何用?张梦愚不知从何处得来这抚今鞭,师父知道了之后严令斥责他,让我送还给别人……可是,师父因此也惹了杀身之祸……”他的眼神中,有桀骜不驯,也有很浓郁的哀愁。 吟儿道:“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你为什么不流泪?” 越风抬起头,盯着她。他们对视了良久。 越风小声道:“我忘记了应该怎样流泪。” 吟儿一愣。 “你看见了我的眼睛了么?它们早学会了坚强。” “这样,你的心会很受伤……”吟儿小心着说。 “我不相信眼泪的。”越风又陷入痛苦回忆中,“我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五岁那年,我父母双亡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正好来了一个女人…… “娘让我回房去。我在门缝里往外看,他们说着说着,那女人就掉了眼泪,我都觉得好可怜,何况我爹娘……” “那个女人是?” “她的眼泪现在还在我脑海里印现。她第一天晚上打动了我爹娘,第二天就下毒害死了他们……” “那个女人就是金人么?” “是……传说我爹的另一个女人……从此以后,我觉得眼泪这东西,不珍贵。” 吟儿顿了一顿,说:“因为这个女子,抗金联盟规定,和金人最多只能做朋友。其实我觉得不能以偏概全。她的眼泪不珍贵,别人的眼泪却很珍贵的。你要报仇,就不能生活在她的阴影下,就不能压抑自己,太压抑会短命的。” 越风低沉的声音很有力量:“也许死去对我来说是解脱。” 吟儿道:“那你临死前澄清自己,再死也不晚。” 越风一怔,回头看她:“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会劝我活下来。” 吟儿一笑:“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想活下去。” 遥望脚下奔腾海浪,冲鸣云际,耳边充斥着叶声,细微悦耳,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吟儿问:“越风,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越风一愣:“干什么?” “随便问问。” “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那那个和你对岸吹歌的人是谁?”吟儿诡秘地笑。 越风道:“那是我在苍梧山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叫叶阑珊。” “唯一?那么你师父张海呢?” 越风苦笑着:“他已经去世了……” “去世就不是‘人’了吗?”吟儿哑然失笑。 “所以很多人怕死。”他的回答向来简洁。 “和我讲讲阑珊的故事吧。”她央求的口气。 “没有故事,只有十几年循环往复每日如一的生活。只不过,她是山,我是风,风不能没有山,山不能没有风。” 吟儿一笑:“风可以没有山,山却不能无风。‘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未可脱也。’你知道为什么饮恨刀有一对,惜音剑仅一只?因为饮恨刀可以独自生存,惜音剑却离不开饮恨刀……” 越风对她说的没有多大的兴趣:“天晚了,咱们走吧。” 吟儿继续发窘地站在原地——他简直空有这躯壳,他有血没?!他有感情没?!他有理想没?!真是个没魂的怪物!冷血的怪物! 第194章 景,伤 第194章 景,伤 风餐露宿地生活了十多天,越风逐渐开始说话了,虽然每天说一点点,但毕竟有了进步。吟儿是江湖史上最喜欢说话的盟主,和越风交谈,总要谈一些无边际的,再借题插入。 这天站在风口上,忽然见到一些船只,在海浪中起伏着,越风立刻拖着吟儿一起藏在树林里:“他们来了!” “谁来了?” “要杀我的人。” “究竟是谁杀了你师父?” “我不知道。” 吟儿沉吟片刻,觉得问题很棘手——他比胜南冤重! 越风忽然释怀地笑:“他们来了也好!”他们?吟儿想过这个他们,代表着正义的那一方,追逐着越风这么多年的世人,此时此刻,吟儿却依旧不清楚那包括由她做盟主的整个抗金联盟。 吟儿小声道:“你想过你的前途么?” 越风黯然:“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感觉。我没有想过。” 吟儿道:“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想做一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越风说:“我很现实。我要做现在。做别人的过去很痛苦,做别人的未来又很不定。” 吟儿想起去年问胜南,胜南想做那个人的过去,而自己却想成为某个人的未来。 躲过危机,在篝火前坐下吃荤。 吟儿边吃边道:“山上野味真鲜。越风,这地方处处花草,处处美味,有吃有喝,好地方!” 越风道:“别咽着自己……阑珊说,这儿奇花异果,有如仙境,可以称之为花果山……” 吟儿饱食而点头。 越风皱眉:“拜托你像个女孩子好不好?” 吟儿抱歉地笑笑:“你怎么比我师父还师父?!” “你师父呢?他怎么会收你做徒弟的?”越风略带讽刺。 “他死了……”吟儿低下头去。 越风看见她似乎要流泪,赶紧道:“你别哭,我讨厌别人哭。” 吟儿哽咽道:“你……你好自私……” 越风冷道:“那我走就是了……” 他起身走出老远去,然后倚石而立,看着不远处的篝火。 早晨醒来,越风还在酣睡着,这时候的他才比较自然,梦中的他在微笑,嘴角上扬着。就这微笑,千年一遇的漂亮,可是人前却从来不展现!吟儿感叹:世之雄伟瑰怪壮丽之观,只能在梦境中得见…… 越风的包袱半开着,露出微微一角,似乎是个玩具,吟儿从没见过这么大年纪的人还玩玩具,而且是越风这种人,于是好奇地摸索出来——原来那竟是一只用贝壳制作而成的小男娃,长得特可爱,除了胖乎乎之外其他都像越风。吟儿童心大起,越看越是喜欢,抚mo着贝壳上的花纹,爱不释手。 沉寂之中,忽然听到一声厉喝:“放下!”吟儿心一提,立刻放下贝壳,但惊吓过度,竟没放正,贝壳娃娃在她手中滑落下去,吟儿发着愣,眼睁睁地望着那贝壳径直顺路滚出老远,刹那间已葬身深渊之中,化为乌有。 吟儿还未缓过神来,越风怒喝一声奔到悬崖边上,眼下却只有缭绕青雾,一时间悲恨交加,抽出抚今鞭来,发狂一样挥向吟儿! 越风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愤怒成这样,吟儿又怎会知道?不及躲闪,一记响亮的鞭声,抽打在她左臂上,划了一条深深的伤痕。吟儿只听到自己的惨叫和耳边呼啸过的风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从前从未体会过,刹那间眼前就是一黑,但她依然支撑住扶住身旁巨石,左臂的血已沿着伤口往外渗,染红了她的白衣,吟儿不敢去看伤口,她怕自己晕过去。她咬紧牙关,狠狠地看越风,他怔在原地。要换作旁人,她绝对不会甘心,可是对他,她心软了。风扯裂了她的伤口,血越来越多,已不是顺着衣袖流淌,而是整块整块地掉落下来,吟儿脸色惨白,站在自己的血泊里:“你……你……你敢杀我……” 她两耳充鸣,只感觉到喉间的心跳和自己微弱的呼吸。 她脸上竟全是虚汗,她闭目调息,却惧怕自己会死。她只得紧紧地挤着自己的左臂,挡着伤口,不敢松开手,她怕一松手,自己就会死,再也醒不来…… 越风手一松,抚今鞭坠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吟儿大怒,也不管疼痛,凶狠地瞪着他,嘶哑着嗓子向他喊:“你干什么!你把抚今鞭拾起来!你怕什么!不敢承认你杀了我么!” 她骨头一扭,“哎呀”一声叫出来,骨缝微微感受到一阵风的快意,凉爽顺着她伤口送到她心里去,越风上前来:“你……你不要有事……” 吟儿猛地抬起头来,越风从前没有见过这般倔强的眼神,然而她点点泪光,已经夺眶闪烁着,她骄傲着,讽刺他:“你好好看看,这就是眼泪。只要是人都会有泪,你却没有,你真令人同情!”越风一愣,但他不气愤,他只是开始悲哀,但是关切又多于悲哀:“你……你有事么……” “我不需要你关心!”吟儿用力推开他,但显然精疲力竭:“你以为你很坚强,其实你是冷血!”她表情越来越痛苦,冷风已经使她抽搐起来。越风怔住了,吟儿盯着他的脸,那张脸像极了胜南的过去和川宇的现在,那张脸是受伤的脸……吟儿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伤害他,悔恨交集,眼前越来越模糊……五光十色的山水境,颠倒黑白的山水境…… 吟儿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摸伤口,虽已敷上了药,但血并未止住。奇怪,怎么会有床给我躺、药给我上?吟儿抚着已染红的白巾,想动弹却不行。睁大了眼,依稀是一间房,还不时左右摇晃着的房……我是不是要死啦?吟儿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房子还在摇摆着,一阵晕眩。 门吱呀一声响了,吟儿赶紧闭上眼。 眯着眼睛看那女子,年纪轻轻也就二十多岁,但身材特别高挑,面容不大清楚。那女子检查了吟儿的伤势,有些焦虑,往门外叫道:“玉壶,快过来!”不知怎地,她的言语中有着一种可以直追胜南、风行、君前等人的威慑力,淡而有威。玉壶飞奔而来:“怎么,那女贼有事么?” 吟儿道:做女侠没几天,怎么又变成女贼了?想来就暗笑。这帮人是谁?是敌还是友? “替她重新换!血还没止住。” 换的过程中这女子不停踱步:“这越风也真是愚笨,居然对自己的同党下手!” 吟儿打了个寒颤:越风落网了!我成同党了! “十恶不赦的人不都这样,这女贼肯定向越风勒索什么,越风不给,就一鞭下去结果了她!”玉壶道。 吟儿心中不屑:也就损失了一个贝壳娃娃而已…… 那女子道:“这女子对我们有用,用她来揭发越风的罪行。” 玉壶离开了,这女子停了停,亦关了门出去,吟儿望着屋顶:“原来他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对了,越风落网了没有?” 越风在哪里呢?也许他需要安慰,尽管他没有眼泪。 名门后裔,竟然亡命天涯。 他真的是他们大家公认的没有血肉、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人吗? 他真的是一个世代抗金的荣耀家族里,不容许存在的害群之马吗? 房门一关,四围一片黑暗。 第195章 大敌当前,先绑盟主 第195章 大敌当前,先绑盟主 云烟和胜南、厉风行夫妇同行,所乘之船适中,一路上绝水而行,快捷如风。同行之舟几乎都是孤帆小楫,与本船相比黯然失色,云烟心情爽朗,自是得意良久。 不过,这艘船很快遇到了劲敌—— 这天夜里,泊船不远之处的天空闪现出奇异的光亮来,短短一刻,几乎映亮了整个海面。 厉风行爬起身来:“苍梧山的信号灯!” 金陵赶紧穿衣:“他们找到了越风!” 云烟被船摇醒了,添了件外衣到甲板上找胜南,那三人兴致高涨,正议论着什么。 “找到越风啦!”金陵看见了她。 “离我们远么?” “正赶着去。我们应该最近的!”胜南吹着海风。 “我们找到他是最好不过了。我和那人交涉一下,把越风移交给我们。”厉风行道,“不过,可能很难。” “天哥,尽力就行。”金陵一笑,黑暗中,她的笑容那样柔和。 天亮了。 眼前这支船像宫廷船舶一样。云烟惊羡道:“这是谁家的船?” 厉风行皱起眉:“张家自己的船,难办了……” 玉壶从船舱中出来:“林少侠,厉少侠,厉夫人,你们都来了……” 厉风行点了点头:“姑娘发现了越风?” 玉壶一笑:“说来话长了,大家先上船吧。就差几位了……” 本来已经够受打击了,这个打击更大。 金陵气愤地转过头去:“叶大妹子,你驾船太慢!” 胜南笑着先同云烟上去了,叶大妹子难为情地笑笑,人家是烤肉串的,明明就是被大小姐赶鸭子上架过来驶船呀,却百口莫辩…… 风行笑着拍拍他肩:“你先等着我们,别乱走喔。” 果不其然,船舱里很多宾客都已至。 张潮笑呵呵地看着侧座上的一个陌生女子:“年儿啊。你真是能干!师父和各位大侠们忙了半天,你一找就找着了。” 那女子道:“我只是去套阑珊的话而已。她无意中提到了这座山。” 慕容荆棘听她口气轻描淡写,觉得她有些清高,略带敬佩地问:“这位姑娘是?” 张潮道:“我的徒儿……” 那女子道:“在下姓孟,名叫流年。” 在场人均是一愣。 孟流年续道:“任何大奸大恶之人,都是我孟流年的仇人……” 慕容荆棘微笑着:“姑娘一定身负绝技了?” 孟流年一笑:“武功平平,义正行廉。” 李君前道:“那么,越风呢?” “逃了。” 这一惊更甚。全场人全大惊失色,议论纷纷。惟有孟流年镇静自若:“我刚好经过半山腰,越风在那里要杀一个女子。我救下那女子,越风溜得快。” “***又要杀人!这越风狼性不改啊!”江龙破口大骂。 孟流年道:“不过那个女子好像越风同党。那么偏僻的地方,他不可能去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有理。”张潮点头。 李君前道:“越风有同党?那这女子一定是金……”他忽然哽在喉间,难以出口。 胜南关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得知了潇湘的事情。 厉风行道:“那个女子呢?没死吧?” 孟流年摇了摇头道:“没死,恰好是个大证据!” 沈絮如心里不免打鼓:不会是那个妖女吧…… 孟流年道:“玉壶,把那女贼捆来!” 越野的心提到嗓子眼。 “女贼”一捆上舱来,就不止越野一个人紧张了。 几乎所有人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凤箫吟?! 荒谬! 吟儿本来准备痛骂一顿,猛一抬头,看到目瞪口呆的沈依然,张大了嘴的司马黛蓝,脸上尽是惊讶的柳五津……她一时间愣住,转过头去看见又惊又喜的李君前,不论场合立刻叫人家绰号:“二大爷,你怎么也在……”再往左看,她立刻看到了眼泪簌簌流下来的金陵,不由得转喜为动情:“陵……陵儿,你们也来了?”金陵扑上去抱住她:“凤姐姐……我好想你!你竟然在这里……” 吟儿预感到什么,蓦然回首,在李君前厉风行的身后看见胜南,他脸色苍白,眼神中尽是关怀:“越风他……他真敢伤你!?” 云烟看胜南竟和这“金人”说话,不由得一怔,回过头去看吟儿,此刻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惆怅,云烟纳闷地不解她为何人,只见她面带凶狠地否定:“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糟糕……” 张潮从柳五津口中得知了她身份,有些尴尬:“年儿……她……她不是金人……” 孟流年一愣:“什么?” 吟儿冷笑道:“我堂堂一个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领,金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云烟被她说得每一个字震一次:“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领?哦,就是那个凤箫吟……”这个女侠,同她想得不一样…… 沈絮如脸色灰白:“啊?原来她就是凤箫吟啊……”越野看她尴尬,却忽然觉得轻松,微微一笑,穆子滕的话更叫他要笑:“怎么?我们见过她吗?”身为九分天下之一的穆子滕,枪法一等一的好,记性却是一等一的差,几乎不记得自己见过她还评价过她剑法更还曾鄙视过她! 孟流年哼了一声:“抗金盟主?你出生就是盟主么?我早听说新盟主来历不明了,你能否定你是金人?” 吟儿气呼呼地反驳:“那么你们呢?你们就能肯定越风是大恶贼,他张潮不是大恶贼?” “盟主……”张潮脸青一阵红一阵。 吟儿瞪着他:“我单凭面相,就看你父子二人不正经!” “没证据,何必血口喷人?”孟流年冷道。 “你们又有证据么?可别指望我,我告诉你们,越风他不仅不是奸贼,还是将来武林必定的领袖之一!”吟儿义正言辞,斩钉截铁,这个时候,风烟老人的话就是她的后盾! 原来,她这么多天是来到了苍梧山,她的想法竟和我是一样的……胜南心道。 他上前去立刻替她松绑,斜路里立时杀出一杆枪来,胜南左手不停止松绑行为,右手凌厉地发出去直接握住那枪杆,那袭者是江龙。 胜南心虽震惊,神色自若:“你干什么?她是盟主!” 江龙火气十足:“这个盟主来历不明,我看她就是金人安排的一颗棋子!” 柳五津皱起眉头,众人因为凤箫吟身份而划分为两派使得局面不稳,实在是没有必要。 吟儿脾气不比江龙小:“我每次替别人平反,都要把自己的名誉搭上去,上次诬陷我是萧玉莲,这次又诬陷我是金人!你们长了脑袋没有?何苦自相残杀!” 江龙既然认定她不是好人,自然不可能把她放在眼里,忽略了她存在同时夹带威胁地面向林阡:“林阡,你要认清是非,不可被这小丫头蒙蔽了!她是金人的棋子,咱们就该放长线钓大鱼,你重新把她绑起来!” “江前辈!”胜南说得江龙一字一震,“我对是非的认识和你的方法不一样,至少我不会冥顽不灵、偏信一辞!今天我不替她松绑,我就不叫林阡!不是这饮恨刀的主人!你也可以说我是金人啊——一个人的身世重要,还是思想重要?!我希望前辈你可以好好地思考怎么去认清是非!” 说罢,胜南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替吟儿松完绑,众目睽睽,谁敢阻拦! 吟儿挣脱了绳缚,感激且幸福地对胜南笑,她知道他一定站在她这边,可是胜南没有也对她笑。 他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和冰冷,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他实在不能任凭张潮师徒和江龙胡闹下去了:“众位不怕被金人笑话么?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真是史上空前,你们生怕宋国不灭!” 逐月山庄众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硬生生地接受这句话不敢多言。 江龙僵立原处,只觉得自己身上忽冷忽热:奇怪,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足以改变自己方才明明坚定的立场,也许,这个人的潜质,可以出将入相吧……不,岂止将相,竟还有君王之威! 江龙倒吸一口凉气,这感觉他却不敢讲出来:君王之威,假以时日,必在天骄之上! 柳五津放心地点点头:是啊,身世有什么重要,不管他是不是林楚江的儿子,他都是江湖未来的君王。未来的君王,兼具对付敌人时的霸道王气和领导江湖的沉着淡定! 有这样一个人罩着凤箫吟,谁还敢动她。 吹着海风,吟儿和胜南在海边叙旧,胜南喝着酒,吟儿吃着干粮。 吟儿沉不下心,拾起一块碎石往水里扔,胜南随意拾了一块,比她扔得更远。吟儿叹了口气:“我不想和这些人同流合污!”胜南小声道:“要做一个联盟的盟主,你得学会容忍当中各种各样的声音啊……”“容忍不了,我忍不下去了!”吟儿气躁。 胜南摇摇头苦笑:“所以说,现在的你还总领不了抗金。对了,你还想抗金么?我猜你已想通了。” 吟儿一笑:“我想请教请教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摇,一直那么执着呢?” 胜南忽然叹了口气:“没有动摇,是因为之前动摇过无数次……” 吟儿一怔,胜南轻声说:“动摇过后我明白了,只要我坚定,我身边的人也坚定,就会把这份坚定一直传递开去、流传下去。你明白吗吟儿?” 吟儿明白,他说的,就是她曾经见过的、苍梧山的傲骨清风:“当然明白。如果我总领不了抗金,那我就做小首领,绝对服从林大侠。” 胜南被她捧得喜滋滋地笑:“对了,那个越风……你怎么认识的?”“我到孔望山去偷文物,遇见了他……他与你很像……宋人为什么这样?!他们一方面缺少人才,一方面却埋没人才!” 胜南一震:“你的洞察力真厉害!事实上,我和云姑娘也这么觉得——越风他是个人才……”“哪个云姑娘,就是那个陪你一起来苍梧山的云姑娘?” 看她笑带诡异,胜南亦微微笑:“嗯,你洞察力越来越强了啊……” “蓝姑娘也在海州,你可知道吗?也许杨宋贤会把她带进来……”吟儿小声问。 胜南举酒来饮,爱,真的很累。他忽然有点伤感,再也不能笑着面对:“她们两个,都是对我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只要她们都同意,将来她们两个,我一起娶了。” 吟儿听他说的认真,轻轻叹了口气:究竟要怎么样,才会是对你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呢…… 第196章 且听风吟 第196章 且听风吟 叙完旧,吟儿站起身来径自往山上去。胜南赶紧也起来追她:“你干什么?”吟儿在黑暗丛林深处转过脸来:“你别跟来,我去找越风,我要跟他道歉。” 胜南心一紧:“不行,你不能去!万一他再跟你打起来,你身上还有重伤。” “他到敢杀了我!”吟儿一笑,“你放心,我去他身边,不是没有目的的,我要把他给拉过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真的别跟来,跟来会乱了我的计划……”她越走越快,胜南知道上次越风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单凭越风,不会对吟儿性命造成什么危害,可是不知怎地,总是有点担心她的安危。 他终于没有发现,原来她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令自己安心。 正如她每次走的时候,都令自己担心一样…… 吟儿在密林里探寻了许久,终听到熟悉的《凤求凰》,透过树枝往越风看,他半坐着衔叶,姿势很优美,整个人也显得俊秀,吟儿不由得自言自语:“不知是不是曲高和寡呢?抚今鞭总是曲高和寡的……”越风继续动情地吹,自己沉浸其中享受。 吟儿走到他的视线里去,越风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停下。他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惊讶,他始终未曾料到,这女子还会再度回来、站在他这边! 吟儿低着头,道了句“对不起”,碰巧这时候他也说了一句“对不起”,刹时连吟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一阵尴尬。越风续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我不该随便玩你的贝壳……” 越风摇摇头:“是它命里注定要被你弄坏。”吟儿听他口气近乎绝望,忍不住流泪:“我真是个灾星……” 越风难得地真笑起来:“灾星?灾星不是我吗?”站起身来,“你的伤好些没?” “没……没什么大碍。不过你下次要小心些,这抚今鞭削铁如泥,更何况人,幸好我不常用左手,要换了独孤的话,他一手好剑术就废掉了……”吟儿若无其事,其实隐隐作痛。 “你讨厌我吗?”越风抬起头问,“我是不是很惹人讨厌?” 吟儿一愣,笑起来:“老实说,一开始觉得你绝情绝义,是个没有魂的怪物,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很讨厌……” “没有魂的怪物……”越风听罢,若有所思。 吟儿突然左臂一阵剧痛,越风觉察出她脸上的痛苦:“你很疼?” “是啊……有一点……”她强忍着。 “你下山去吧,他们和你是自己人。” “他们?他们当我自己人?敢把我当敌人绑起来,这是对待盟主的态度吗?!”吟儿忍着疼忿忿说,鼻子都揪紧了,模样很奇怪。 越风看天快亮了,将火扑灭站起身:“你说,我可怜,是不是?” 吟儿啊了一声:“不是啊,我说过你可怜吗?我说的话,那也是‘可爱’的意思,可怜有可爱的意思……”她显然在狡辩,越风小声说:“当时,你说你‘同情’我。” 吟儿一愣,傻在原地。 越风说:“仔细想一想,我的确很可怜……” 吟儿小声劝:“你是说眼泪啊?其实老天爷分给每个人一样多的眼泪,你不为自己流泪,自有旁人帮你流……” 越风嗯了一声:“我爹娘和师父在九泉之下为我流泪,阑珊为我流泪,哥哥也为我流泪…原来坏人死的时候,也有人帮忙流泪……”吟儿一怔:“越风,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好过一千个别人相信你,我不希望我站错了位置,我不希望我这么相信的人他自暴自弃。你不是坏人。” 越风一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话那么多了,因为你很关心别人……” “你却总是不苟言笑,假如我是你,冤屈早已洗清了……” “哦?你到试试看?”越风还是冷笑。 一阵风肆虐,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左臂已然僵硬:“你打算去哪里?”越风转过身来:“我也不知道。”吟儿冻得直哆嗦,越风看她伤口再裂,衣上全然血迹,怕她有事,脱了外衣给她披上,挡住她伤口:“你下山去吧,山上风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吟儿泪水盈眶:“不行,你一个人,会被他们诬陷死的,他们会背着我,找一切方法杀了你!”她眼泪要落,忽然看见越风脸色一变,赶紧拭泪:“我真没用……我干嘛要哭呢……说好了不准哭的……” 越风叹了口气,脸色却是出乎意料地温和:“我带你去一个风比较小的地方。” 吟儿跟着他走:“对了越风,你以后不要吹曲了,他们就在附近,也许会顺着这声音找到我们……”越风一愣,吟儿试探着问:“是不是阑珊让你吹?” “小的时候,她不听曲子,睡不着觉。” 黑夜、白天飞快地交替着。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也是傍晚,视线里的苍梧山,依旧在血色夕阳下。 吟儿想起和越风初见的情景,微微笑:“你改变了一点……”“是吗?”吟儿点点头:“以前你很少笑,很少真心地笑。” “没有什么可笑的事情。” 吟儿一愕,这不就是拐着弯子说她可笑,叹气说:“你压抑情绪,不与人沟通,性格上就会连累今生,还会祸害下辈子。”“啊?”越风哑然失笑,不解为什么还祸害下辈子……匪夷所思。 “我听师父说,你在生命最后一刻表现出的性格会是你下辈子的性格,我们江湖人士特别要注意,每一刻都可能是临死,为了不祸害下辈子,我天天都大笑或者大哭,绝对不会压抑自己。” 越风一笑:“领教到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你生生世世的性格都是这样了,不会变……” 临睡的时候,越风尽量照顾得吟儿暖和,可是吟儿说话的时候,还是听得见颤音。 他睡在她不远的地方:“凤箫吟,这名字是你真名吗?” 吟儿有点虚弱,强打精神回答:“不是,我和七个师兄都是词牌名做号的。但是这号不是我自己取的,是师父取的,也不知师父为什么独独钟爱‘凤箫吟’这个词牌名呢……”虚弱的时候,话还越讲越多…… “那么你真名叫什么?” “别人都叫我小三,或者老三,这年头,不叫猫儿狗儿就不错了……” 越风笑了笑:“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真的?”“是啊,是一种花的香味……”他轻声说,“真羡慕你,英雄少年们都是你的朋友……” “你也是个英雄啊,这样吧,你从我这个英雄少女开始,一个个地去结识,林阡就是这样的,磨难出少年英雄。” “磨难……从我五岁那年刚到逐月山庄的时候就有了……” 吟儿一怔,终于可以,听见身边这男人的心事—— “我被师父带进师门的那一刻起,围绕着我的就只有冷漠和白眼,白天习武,或许还有师父的庇护和赞誉,可是一到晚上,没有谁会给我包容……他们哪里是我的师兄师弟?在我要睡的时候抢去我的床单被褥揉皱了扔在地上,只顾自己喧哗嬉笑,闹完了闹够了,就有个叫李辩之的过来嘲笑我,你这个克死父母的灾星,凭什么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被他的气势吓怕了,赶紧躲进角落里,耳边就只有他们的笑声:胆小鬼,孬种,天生犯贱……我抱住头……等他们全睡着了,我不敢哭,我就蹲着咬舌头,可是我真的很想哭,因为爹娘都死了,因为哥哥不在身边,因为受人ling辱……” 吟儿眼睛顿时湿润:“第一天?” “是……冷血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吗?我的生活,就从父母双亡的那天转折,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记忆好模糊,之前的事情,好像都不记得了……就在海外,残缺地把这一生过下去……那时候,我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人愿意认识我,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把我当异类,现在长大了,我比他们高大,也是师父生前最欣赏的徒弟,他们不再敢像从前那样招惹我,但是改不了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还要过河拆桥,什么姿态都做过……我才不需要解释什么,也不需要改变什么……他们当我是异类,我当他们是垃圾!” “很好,他们那种人,不当垃圾当什么!”吟儿哭着说,“越风,你放心,你会苦尽甘来!” 越风冷笑:“苦尽甘来?我的命不就是这样,克死父母的灾星,谁接近我谁倒霉?” “不,不是,越风,命不分贵贱。” 越风一愣,聆听着雪落的声音,又仿佛看见过去尝尽的冷漠。 “越风,用力地哭,不要给自己背包袱……” 雪,立刻覆盖着山脊、山腰,落得均匀,偶尔一蹭,像人的眼泪。 越风却真的,并未学会如何去流眼泪…… 眼泪,那个改变他一生的祸根,让他的生命,从幸福甜蜜和无限光明,沦落成苦难。 没有泪水,自然也要封锁笑容,遗失美梦…… 吟儿默默地流泪,她一直不吝啬自己的泪水,终于明白了世上真的有人对泪水憎恨。 那一刻,她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拼死保护住越风,为了抚今鞭将来的一切,她就算和整个抗金联盟作对也要保护他,何况,胜南一定也同时保护着他和她。 可是也正是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其实有点力不从心了,伤口,忽而麻木,忽而痛楚,忽而酸涩,她突然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想要闭上…… 猝然震天巨响,越风吟儿皆是一惊,偱声而去,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片树林被风摧残着,頽倒的声音连树根而发。远处的天空闪闪发亮,吟儿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有一种空虚的钻心感,耳边排山倒海一样的风声,势如破竹地穿透她的心脏,风如潮水直灌过她的心,从缝隙中掠过刺痛,刹那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她看见一个酷似自己的女子在地上挣扎,身后留下一串血痕,口中呼唤着深爱的人……血,鲜红色,那女子身上全部都是…… 她被那惨景吓傻了,突地惨叫一声,越风一震,见她忽然站起又摔倒在地,赶忙一把扶住她,她怎么了,难道是伤口崩裂,还是撞邪?越风一阵心焦,只听她喃喃道:“好疼……好疼……我要死了……饶了我……” 越风触到她左臂上尽是血迹,粘稠得烫心,心下大急,续听她呻吟道:“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又一阵狂风扫过,吟儿身上冰冷,她一直在哆嗦,哽咽着,她真的很怕死,非常非常怕死,她有好多事情还没有做,她不能就这么死了……稍稍清醒些,她咬紧牙关:“越风……怎么会这样……怎么办……”伤口早已不听意志的控制,血脉像在倒流痛彻心扉,越风不假思索抱住她埋在怀里替她挡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随刻帮她止血。 天终于蒙蒙亮,风也不知何时小了下去。 吟儿的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血虽然止住,臂上还是疼痛欲裂。越风也是满头大汗,见吟儿脸色惨白,他关切地问:“你还疼吗?” “不……不像昨天夜里那样疼了,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风啊……” 越风一脸痛心:“我真是个祸根,只会给人带来灾难。”吟儿却一笑:“我也是啊,别人碰见我就要受伤流血的,可是你好像比我厉害,可以克着我……” 越风却不是开玩笑,他猛地举起抚今鞭,对着他自己的左臂要打,吟儿大惊,立刻握住他手制止他:“你干什么?你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我不希望抚今鞭上沾一个英雄的血。”越风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是一个当英雄的料。”吟儿随即也摇头:“不,你的人生,刚刚才开始。况且你要是也受伤了,谁来帮我止血,谁帮着照顾我这个重伤的人呢?呵呵,其实我是自私啊……” 越风一怔,回头看见她微笑的面庞,他忽然一阵冲动,她的笑他真是喜欢看,他也真喜欢有她陪在身边。 可是,曾经有人也独独喜欢吟儿的笑,想要吟儿陪在身边,却已经失去了吟儿的笑,和吟儿的陪。吟儿每次想到那个人的时候,都惘然。 风吹过,吟儿陡然打了个寒噤,越风猛地将她揽在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世上还有人如此关心我,还有人值得我如此关心!” 吟儿吃惊地推也推不开:“唉你疯了吗?你要谢谢我,也不要抱着我啊……我伤口裂了!我伤口裂了……” 苍梧山的清晨,空中散发出木芙蓉的香味。 这世界,终于不再是越风寄居的逆旅。 第197章 猛虎遇奔鲸 第197章 猛虎遇奔鲸 如血残阳突降之后,落下的就是隔世一样的黑色天幕,冷冷清清。 夜晚,半山腰。凤箫吟睡在石后,已经昏昏沉沉了。越风提起抚今鞭,和敌人们抵抗着。敌人—— 胜南往四周看,没有看见吟儿,纳闷着。厉风行仔细打量他们的敌人,形单影孤,双眉中透漏出厌世和仇世的情感,隐隐约约还有一点孤僻,乍一看去,处境像极了一个人…… 火把点亮了山腰。 风行要放信号,胜南一把拦住:“风行,不要!”越风冷冷道:“我不需要怜悯。” 胜南一怔,风行对越风是正是邪没有一丝感觉,金陵迫不及待地问:“凤姐姐呢?”她声音颤抖:“你不会杀了她吧!”越风小声道:“她受了点伤,在睡着……” 一阵不祥预感笼上众人心头,胜南立刻举起双刀,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激动:“你胡说。这里是山崖!凤箫吟呢,她在哪里?!” 越风厉声道:“你小声点,别吵醒她!”转过头去:“你们随我来。”风行疑道:“干什么?” 越风鄙夷地笑:“你们要与我为敌,我总不能拖累她。我把她还给你们!” 胜南怕他话里有话,一把拉住他:“她到底有没有事?”越风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他,随即黯然:“她旧伤复发,昏了过去……你们来……真是及时……” 风送来一阵熟悉的香味,是木芙蓉。金陵、风行、胜南三人随越风来到巨石后,这里风小一些,巨石后面,有人坐着,背靠青石,呼吸微弱,果然是吟儿!金陵又气又愤,怒道:“她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又旧伤复发!”越风答非所问:“跟我一个一个地比吗?还是一起上?”风行为之所激,哼了一声:“凭你也配说这种大话?”他回过头去:“你们退出一个圈子,我们去那里比武!” 越风俯下身去探箫吟鼻息,脱下外衣给她盖上。金陵一怔,觉得越、凤二人关系非同寻常,风行注意看胜南,他脸上也晃过一丝惊奇。风行转过头去,被眼前所见一震,差点往后就摔——越风他居然,一吻吻在了凤箫吟额头! 金陵惊得口吃:“你……你……你可知道……她……她是谁……” 胜南的惊讶又岂在夫妇俩之下,诧异之余发现自己近乎有些恐惧:“她……她……和你……” 越风脸上只有沉静:“我只是和她告别。” 风行冷道:“不必告别,捉了你回去,你照样能见到她。” 胜南总算有点放心:对啊,他和叶姑娘,也应该一样吧? 胜南吁出一口气来,越风扫视三人:“谁先来?” 风行看向金陵:“陵儿你照顾凤箫吟。”他温柔的话语,金陵难以抗拒:“你们小心。” 风行运起轻功,轻飘飘落在圈心,越风也跃过去,只是站在圈边上。 圈心的厉风行,是在鼓励、关爱中长大的,唐门厉府几代单传,而站在圈边的越风,差不多的年龄,同出生名门,却在那么扭曲的环境下长大。圈外的胜南呢?不错,他是受过歧视冷眼,可他知道,越风的伤比他重得多,至少胜南没有从颠峰滑落的感觉,而且胜南毕竟有相依为命的母亲,有生死患难的兄弟,有慧眼识才的伯乐,越风,却什么都没有…… 越风看见厉风行手中无器,冷道:“原来是金士缘的后人?”说罢抚今鞭一鞭抽去,厉风行闪身绕过,一指迎上,即刻点他肩穴,越风转向即攻其手指,厉风行心下一寒:“好是毒辣!”立刻收回力道,改以拳击,他这一拳比指更急更猛,越风并非等闲,一道金光掠过,那鞭子将他护得严严实实,无懈可击。风行与他拆招良久,才勉强在他左肩揪出了稍许破绽,眼疾手快一掌过去,越风抚今鞭无暇相救,硬生生地也是一掌接下,一声巨响,两人均后退数步,脸现惊异之色,厉风行冷笑一声:“内力这么好,深藏不露啊。” 越风不言语,又一鞭逼来,厉风行腾空而跃,由上而下向他阻攻,好几次要点到他肩膀,都被这越风化险为夷! 饶是风行点石成金,点不到石也无可奈何,而越风鞭法虽得心应手、高深莫测,也鞭长莫及这“风行水上”。两人激战了数十个回合,竟然无法伤及对手一毫,金陵冷观战局,暗暗心惊,这时凤箫吟似是要醒,动弹了一下,金陵忙回头看她,没有功夫想对敌良策,金陵好生担忧:万一越风不像胜南和凤姐姐说的那么好,万一他利用凤姐姐……岂不将她也拉下了水? 风行双拳战越风单手与金鞭,可谓势均力敌,不久已近百回合,双方相隔尚远无法伤及彼此,看似战势无变,孰料便即这时风行猛地隔风一指,越风肩头像被利刃戳伤,鞭速骤慢,胜南正自叹服,忽而看见抚今鞭虽挫仍战,力道不减,直袭风行,那瞬间相离战局有好些距离的胜南、金陵都觉面上生风,似乎可以形容作“一鞭动、满蹊风”,他像是把这苍梧山间所有风力都撺积到了抚今鞭下,风行灵活地一让,从鞭下滚了一翻,一掌再拍越风,越风早已料到,忽然收鞭而回,鞭尖已来威胁风行手臂,竟比这一向“雷厉风行”的风行还要快,风行一愣,进可败敌,却也伤身,狠下心来,加了力道打上去,不肯退一步。 越、厉二人皆于原处不动,越风捂住胸口,冰冷的神色依旧不变,风行则握住自己右臂,血已开始往外渗,感觉好像有风正往当中钻,他狠狠地一笑:“好俊的功夫!” 越风没有回答他,因为吟儿的劝诫,他在最后一刻下的力并不重,他不希望厉风行成为第二个吟儿。 金陵赶紧弃下吟儿来看风行伤势,风行小声道:“没什么,轻伤而已……” 越风的眼光立刻定格在胜南身上:“你呢?” “你已经受了伤。”胜南轻声说。 越风冷冷地盯着他:“你我已经比试过一次,你说,我们是敌还是友?” 胜南被这句问得有些悚然:“是敌还是友……”冥冥之中,他又想起莫非的那句话,抚今鞭和饮恨刀亦敌亦友,该死的,怎么那么灵。 越风一鞭横扫过来:“打吧!” “敌人?”胜南蹙眉。 “不要犹豫不决胜南。”厉风行大声说,“不管他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他是你的敌人!” 胜南被风行一语点醒,一用力,长刀即刻出鞘,飞落在他手里,刀尖直指抚今鞭,越风忽然色变,刀尖如万刃,也是鞭尖所害……难道说,抚今鞭真的就是一场灾难…… 削铁如泥、断器无数的抚今鞭,最大的威力在鞭尖之上。胜南既然败过了一次,也知道克敌制胜,需要避其锋,露己芒。因而交战初时,饮恨刀先行设局,招式刁钻,只攻敌弱处而架空鞭尖之威,来去自如雪光逼眼,进退随心战意慑人。 厉风行看出越风失利,方要喝彩,饮恨刀的优势骤然不见。 具有无数种可能境界的风,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由,控制在越风鞭下的飓风,若是要去某一处,就显然会有各种方式进去,石缝间、山崖边、旷野中、天幕上,就算敌人是已经和刀物我两忘,就算敌人气势袭万里而不减,他控制的风还是可以把一切恢弘粉碎,把所有磅礴摧毁!再怎样刁钻的招式,他的抚今鞭都可以扬其长割进去,呼啸而过,毫不示弱,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地方风去不了,对方在躲着鞭尖,可是鞭尖不是虚设,优势在手上,怎可以逃避!这一鞭,在数招败退之后忽然得势,穿越了饮恨刀的雄壮,瞬间将其攻势拦截,刀鞭相擦处,磨出的不知是火还是电,在黑暗里清晰又耀眼。 抚今鞭鞭尖又至,仿佛一场神话,胜南手里的饮恨刀,再度无法避免地受伤,刀身的铁纹,在交战的过程里,只有脱落的宿命。但是,林阡的饮恨刀,不适合失败!—— 胜南在这一鞭之后,蓦地借力一甩,几十片将要脱落的细小刀纹,从刀尖处骤然推了出去!要论旁人,这些微小之物可能不会对越风构成任何威胁,只不过,这是一向以气势著称的饮恨刀! 这就是武器被毁坏之后还应当表现出的分量啊……金陵旁观之中,不免点头微笑。这越风果然始料不及,收鞭回挡这不计其数的“暗器”,这不计其数的他方才一瞬的战利品,竟然这么快就反戈一击! 世间一物克一物,而越风和胜南明明就是相互可降!——“冲天”遇“充天”,“猎风”击“裂风”。所以战局一波三折根本无法看清谁会将谁击败! 厉风行在一边暗自叹息:“这越风看来和胜南大有渊源呢……”金陵微微一愣:“是啊,他们两个人相敌,就像砒霜对鹤顶红。”厉风行稍稍一怔,呵呵笑起来。 合作可成犄角之势的两个人,当他们对敌的时候,旁观者连揣测的力量都丧失,更别说插手!越风,之所以是胜南的敌人,也就好比胜南这奔鲸旁的一头猛虎,是催促他不要怠慢的敌人! 这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抚今鞭,这无往不利、无战不胜的饮恨刀! 可是金陵却有些担忧地回看吟儿,她总是觉得,越风在利用吟儿…… 山自刀边生,风傍鞭尖起。 山高几千丈,风长十万里。 激越、狂急、萧瑟,君可知山顶何处无风压?何风不自山顶侵? 赤城、五岳、九嶷,君不见山峰从来无缩减,缩减从来不由风! 山的高度,难以逃脱风的追赶,最终还是要陷入强风的地盘,却不可能被风包抄削落! 驱山赶海势,得遇吹云散雾风,就好比雷电击中坚石被反弹,那力量,刹那恍若星云皆遁逃、天地人踪灭,唯留壑与风…… 越看越怀疑——抚今鞭和饮恨刀,究竟是天生,还是造就! 金陵正自充满疑虑地观战,忽听石后异声,金陵一惊,喜道:“凤姐姐,你醒了!”吟儿爬起身来,看见金陵,似乎有点害怕:“你们怎么……来了……”金陵轻声说:“我们不放心,听见衔叶声就来了,你放心,张潮他们不知道。” 吟儿低下头:“放了他好不好?” 越风和胜南二人亦于此刻停止交锋,各自退开数步,胜南心一横,厉声否决:“不可以,吟儿,你不要一意孤行。逐月山庄的事情没有完,必须面对!” 吟儿听他口气坚硬,小声说:“可是,他……真的很无辜,胜南,他是抚今鞭的主人……” “我明白,我早就知道,可是他不可以一直这么逃避,他自己不出面怎么可能洗清冤屈,越风,你自己说!”胜南是过来人,早就明白越风面临的这一切。他看吟儿体力不支,明白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把越风拉回来…… 可是越风却看了吟儿一眼,比胜南还要坚决:“你同他们回去吧!不必站在我这边!” 吟儿听他们两个口气都这么硬,着实有些不高兴:“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谁可以命令我!” 金陵一笑:“好吧,你就继续倔下去……罢了,你们两个翻山过去,然后乘船走吧!” 胜南、风行、吟儿皆是一愣,越风平淡地问:“你放我走?” 金陵笑道:“逐月山庄又没有悬赏捉你,我们何必缠住你不放还得罪了盟主?” 风行忙道:“陵儿,这怎么行!” 金陵拉过凤箫吟来:“山上风大,你小心着点,胜南,你不是带了很多药来吗?给她吧!” 胜南带了许许多多的药材,他其实也不知道哪个可以最有效。 望着他们的背影,风行和胜南两个都摸不着头脑,金陵低声道:“他们会回来的……”风行轻声说:“你高估了越风吧?” 金陵摇摇头:“凤姐姐不会平白无故地站在他那边,她做事情,向来不循章法,可是都能成功,而且,你们也看见了,越风现在很信任她……” 胜南叹了口气:“可是,你在纵虎归山……而且,吟儿会不会很危险?” 金陵笑着一语道破:“逐月山庄因为越风的关系对越野一直很冷漠,什么功劳都明着不给他沾,这次把越野安排到了后山,不让他有机会先找到越风。” 胜南恍然大悟:“擒虎的方法,是安排另一只老虎!所以你把他们引到后山去!” 金陵点点头,浅笑。厉风行彻悟:“是啊,欲擒故纵之前,有人已经在守株待兔……” 胜南感叹:“智囊不愧是智囊啊,将来南方义士团一定兴盛。” “什么将来?现在就很兴盛!”风行搂住金陵,一脸得意,“林阡,你就没一个这么聪明的贤内助!” 胜南哈哈大笑,和风行、金陵在一起,再危险都觉得很轻松。 第198章 阡陌之外的爱情 第198章 阡陌之外的爱情 越,凤二人身在最高峰上,浮云变幻,在脚下暗涌着,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冷风过境,云皆飘散,隔不多久又聚拢过来。一瞬间,风吟二人觉得非云漂移——漂移的是整个苍梧山。 昼夜交替,夜以继日。 凤箫吟站在山顶俯瞰,唉,多少山水尽是被武功操纵着的。假如没有人烟,这里真会是仙境呢。 越风又衔叶而歌了,这首《凤求凰》特别清晰,响彻耳畔。 “越风,你会这样吹,一直吹一辈子?” 越风越吹越慢,无数动人音律开始变低。 “我是说,假如你有了妻子,你还一直不忘阑珊,一直吹给她听?” 越风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夜更静了。 再一度夕阳沉落。 那片蓝色大海陡然间通红一片,一眨眼,又沦为蓝黑色。 越风说:“我想我大概会在太阳下山的时候离世而去……” 吟儿一愣,笑道:“这个问题好深奥……” 越风起身看太阳沉没:“你希望什么时候离开人世?” 吟儿思考了半天:“我不太想离开人世……人世间太美好了……” “美好?好像很乱吧。苍梧山尚且如此了。” 吟儿道:“这个话题挺沉重的,对了,你是哪一天出生的?” “除夕,除夕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夕这个字很有缘。” 吟儿一怔:“除夕?” 她记得除夕那一天,苍梧山万家灯火,而越风却在灯火之外,承受轮回的痛苦。 吟儿忽然觉得有些痛,抚mo伤口,伤口已不流血了,笑道:“苍梧山的药真的很奇效啊。” 越风小声道:“他们对你真好,为你特地带了那么多药。” 吟儿拍拍他的肩:想要改变别人,首先要改变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印象。等他们分清楚了敌我,他们会对你推心置腹的。” 越风一笑:“那一天好像很迟。” 吟儿摇头笑着:“不会太久。” 傍晚。太阳被云缎刺穿,分为上下两段,一大半隐匿在云层中,一小半被厚云隔拦在云之外。于是形成了晚霞,散落成一片黄色,如絮如棉。可随即云走了,太阳重新合拢,略略泛些淡黄。周围漾起一层淡蓝,外围绕一周微紫。云拖得冗长,开出许多支叉来,修饰在沉夕边,太阳开始下沉,由黄变成绯红,和远山积雪相映成冷暖的缠mian绝调,逐步落在蓝色深渊里,挣扎着,却依旧逃不过,于是从圆至缺,渐渐成弦,慢慢成线。它继续坠,线也缓缓变短,阳光一刹那变得惨淡,云层突出,并捧出下弦月来,太阳已经缩成了一点。交睫间,天暗了。 “月沉西,夜阑珊。” 吟儿写下来,越风一直在旁边看,但表情却由诧异变成痛苦。 吟儿不知道,继续评价着:“丘岳风岚月下山,月阑珊,风亦阑珊。” 她扔掉树枝,笑道:“你们俩绝配啊。我知道的还有厉风行和金陵,金就‘砺’则利,而且姓厉那小子外号点石成金,金陵小名又叫石头。” 越风苦笑:“我和阑珊只是兄妹而已。我是一个能保护她的人。” “你是唯一一个么?”吟儿问。 越风小声道:‘我想过了,翻过这座山,我不再回头。明天就走,和过去断交。” “你丢下她?”吟儿愠怒。 “张梦愚爱她,她会幸福……” “你这样做不对。”吟儿难受地说。 “她在火里,可我不能抱薪救火。”越风有些激动:“我只会带来灾难。” 他语气一软:“对不起,我不该自暴自弃。” “没什么。”吟儿低下头去,“咱们到花果山山顶总得留个纪念吧,在石头上刻几个字怎样?” 越风一笑:“好啊。永久不灭。”当时刻下“越风,凤箫吟”五个字,凤箫吟看他停下来,惊异道:“还有‘到此一游’啊,怎么不刻了?” 凉风习习,越风转过脸来看见她仍然在自己身边,她眸子里的依旧是一种倔强和坚定,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感觉,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轻轻地吻在她脸上。 凤箫吟吓傻了,她明白越风在干什么,可是她万万也没想到会这样,换作洪翰抒,她一巴掌就会打上去,可越风!她皱起眉,没有想到任何应对的措施,就只听越风认真地说:“我不是到此一游。” 凤箫吟的眼泪立刻滑下来,她悄悄地往旁边挪,却听得越风道:“吟儿,你明白吗?”他在黑暗中,勇敢地握住她的手。 “我……我……我点火照明……”她赶紧拭泪,把火折子点起来。 寒风之中,一束温暖的火焰,照亮了越风的脸,点起了一丝暖意。 可是她,却没有答应。 星垂海阔。 越风接过火折来:“火真的很有用途,给人光明,给人温暖,可是……火也会使人送命……” 凤箫吟想起胜南,他喜欢沉浸在烈火的烟味中,看着烟升腾不息:“你喜欢火么?” 越风摇摇头:“我喜欢水。” 吟儿笑笑:“那你定是喜欢水星了。水星上应该有很多水吧?” 越风往天上看:“你呢?想做天空里的哪颗星星?” 吟儿傻笑着:“我想做一颗奇怪的星星,它时时刻刻想取代月亮的位置,可是,永远取代不了。” 越风笑起来:“事实上,没有这样的星星……” 吟儿叹了口气:“其实,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狂妄,想要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永远都只能在一隅,永远地黯淡着……” 越风轻声道:“我明白你说的,吟儿。其实,有多少人都想要那个位置,可是,就是因为要的人太多,使得那个位置,至高无上……” 越风不像胜南和川宇那样,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越风不像胜南那样,永远不知道自己很卑微很卑微的爱情;越风不像川宇那样,相互误解了也不去挽回,而是冷冷地松手扭头就走;越风,有川宇那般的气质,胜南那样的经历,却最懂得给自己怜惜,给自己照顾体贴,吟儿明白,吟儿很明白,那一刻,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想,就这样答应了越风不好吗,答应了越风,就不会为自己的过去纠缠——师父啊师父,我能不能把林阡林陌都忘了,自己选择一次,追求一次在你计划之外的爱情呢…… 要知道,如果不再被林阡束缚,就不需要容忍自己原先不需要压抑的情绪,就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心理地位降到那么低的层次,就可以不为了谁伤心难过忏悔失落…… 可是虽然这么想这么动摇了,她没有立刻答应,她也没有胆子那么快就自作主张,天平在一瞬间就倾斜回来:不,不可以这样,凤箫吟,你的感情还不够成熟,你的想法还很幼稚很无知,你心里爱的明明是别人,你不可以答应越风,你爱的是林阡……是林阡……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夜他的名字。其实“林阡”这个名字,和她在十多年前就绑在了一起啊……虽然这个时候,已然被分裂成为了林阡林陌两个人……可是,爱的终究是林阡,是林阡,是林阡…… 第199章 再残忍,终是亲情 第199章 再残忍,终是亲情 下得山来的那天清晨,花果山的奇花异葩、姹紫嫣红全留在了身后,现在越风和凤箫吟的眼前,是一条狭长的湖上小堤,中分岛湖,堤左水静,堤右通海,堤上遍植杨柳,春日里绿得天然。 越风向身后远望,整个世界里,似乎只有他和吟儿两个人。而吟儿,带着繁复的心情看群山巍峨,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转头看越风,他好像怔住了。吟儿不由得也一怔,顺着他的眼神往前面看——堤的对岸,缓步过来两个身影,可是他们见到越风和凤箫吟两人的时候,也一样停在了另一侧。 这一边是吟儿和越风。而那一边,理所当然的是沈絮如和越野。 越风冷冷地笑:“真巧。” 吟儿心里一阵疼。 越野何尝不是? 越风装不在乎,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眼看着要和越风擦身而过,越野忽然闭上眼,小声问:“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越风哼了一声,不予理会,头也不回。 越野转过身去,狠狠地把越风拉回头,随手就抽出刀来,他动作太快,岂止吟儿吃惊,连沈絮如也无法劝阻! 吟儿大喊一声:“不要!”越风没有躲闪,听见响亮的打击声,但这刀背抽打的不是越风,是越野自己! 越野眼中尽是泪光:“我这一刀是赎罪,爹娘去世的那一年,我已经十六岁,已经有了功名有了事业,为什么我不将弟弟留在身边,而让他远赴海外、遭人诬陷!我不配做一个哥哥!”吟儿不禁愣住了,她从越野的身上看见了做哥哥应该有的气概,胜南还很欠缺的气概! 越风被他震痛,心底的创伤开始滴血。 越野话音刚落,抡起刀来立刻给了越风一击,他打得很重,吟儿可以清楚看见越风脸上的痛苦,却听得越野大声道:“我这一刀是绝望,我想不到我的亲生弟弟,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我怎么对得起爹娘!” 凤箫吟看他说得动情,不免有些动容,回过头来扶住越风,忽然自己的手一颤,一丝冰凉的水迹从她手背划落,吟儿大惊,大惊之下还带着欣喜,抬头看越风,对,这是他的泪水啊,没错,是眼泪,是他越风痛恨的、十几年都从来没有落过、无论悲伤或者凄凉都没有寄托的、只要是人都应该有的眼泪,一个弟弟的眼泪……越风死死地瞪着越野,泪水不可抑制,眼神里却是浓郁的亲情:“我好希望……有一天能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打……” 他这句话出口,吟儿仿佛看见了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男孩,他在每天夜里,多希望自己身上的伤口是被自己亲人打的,而不是那一群趋炎附势的垃圾!原来他不流泪,是因为这些年来每时每刻都没有亲人的安抚,没有亲人的依靠,没有亲人的音讯,甚至,磨灭了亲人少得可怜的记忆…… 越野在那一刹那也泪流,他摔下手里的刀,一把握住越风的手:“风儿……和我回去,哥哥会帮你……哥哥相信你……” 越风狠心地摇头:“不,我不回去,回去了还是一样……我不回去!”他尽力地缩回手来,可是缩不回来。 越野泣道:“风儿……让爹娘安心啊……” 凤箫吟的眼光和沈絮如相接,两人均微微一笑。 冬天,说过去,早就过去了…… 也是这日的清晨,云烟坐在船上,闷得无聊,便求叶大妹子替她划船在近处绕上一圈,叶大妹子应允了,笨手笨脚地划了不远,就遇到海的另一边漂流而来的另一只船,云烟心头不由得一阵紧张。 两船交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紧张的缘由,映入眼帘的人是沈延,他原本低头沉思着什么,恰在这当儿心灵感应一样转头看见云烟,虽然无法避免某些尴尬,云烟还是微微一笑,先打开话匣子问沈延:“沈大哥也来了苍梧?” 沈延点点头:“建康那边果然不出所料对胜南开始通缉。怎么样?你们过得还好吧?你身体可好?” 云烟笑而一一回答:“对了,你的小师妹盟主也在这里。” 沈延一愣:“吟儿?她和胜南在一起吗?” 云烟摇摇头:“她和越风在一起。” “越风?歹徒越风?”沈延一怔。 沈延自是不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歹徒的。 回到船中去,沈延略知了近期苍梧山的事情,然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云烟看出他关心父亲沈清,小声说:“你爹近来情况还不错……” “他们全因我而败落,希望这件事会帮他们的声誉缓和缓和。”沈延叹了口气,“我想去山那边走走,如果胜南回来,你告诉他我来了……” “你一个人吗?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云烟急道,“他们说山上很危险。” “没事,我有勇有谋。”沈延一笑,独自一人出帘而去。 天命难违的凑巧。 当沈延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沈默,也正在密林里浑身是伤、步履蹒跚地往前走,沈延刚刚抵达那丛林后面,沈默已经开始说话,也就是说,如果沈延早来一步,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沈默的声音贯彻心扉:“完颜兄,越风两兄弟要回逐月山庄去。” “你确定?” “对,后山那边我看见他们和好,他们过一两天就会启程。完颜兄,怎么办?” “怎么办?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司马黛蓝要杀你,你爹冒着名誉扫地的危险把你救出来,你怎么可能还忠于我们大金?” “完颜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要结束在宋国躲下去的生活,完颜兄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啊!” “好啊,我就指给你一条明路!” 沈延想不到这个“完颜兄”接下来竟然是要取沈默性命,他哪里清楚,他们金国死士对命视如尘埃,沈默再也没有价值的时候,也就再没有活着的价值! 沈默惨叫的声音划破长空,血色染红了苍梧山。 沈延来不及救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惨死野间,却无能为力,痛楚袭上心头,和所有如烟似雾的往日情…… 他不忍去看沈默的尸体,他扼住喉咙,不愿意哭。 那凶手在杀人之后骤即无影踪,沈延没有想去追,也没有力气去追——死者,是一个曾和他一起长大的亲人,也是洞庭沈家惟一一个他还想念过的兄弟—— 沈默胸口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多像多年前他们嬉戏的时候,为了保护弟弟,沈默的头被石头砸伤,那时候,血就是这样,流淌到沈延的指缝里,可是那时候,沈默还笑着安慰沈延的泪……为什么……他却变成了金人的走狗…… 沈延无力抱起他,想呼唤他,可是“哥”这个字眼好是陌生,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启齿,只能够无言地接受他温度的流逝…… 正紧紧抱着沈默的尸身,忽然一阵脚步声传至耳中,沈延知道,一定又是金人来了……痛苦、愤恨逼迫沈延攥紧了拳,拼上了全力开始防备—— 背后是凌厉的一阵风。 沈延满面泪水,一掌拼上去,手掌却立刻被刺麻木,他陡然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许多年的脸,他万万想不到初至苍梧山就竟然逃不开这一次血拼!那不是金人,那是他的父亲,沈清! 沈清此刻瞪大了眼睛,满脸仇恨和愤怒:“你这无耻奸细,敢杀我儿!” 尾随而至的沈千寻一把抱住沈默:“二哥!二哥!” 沈延冷冷地笑,他第一个到场,就成了杀沈默的凶手,他杀死了对手口中的“我儿”,他却百口莫辩,他该说什么,说我其实也是你沈清的儿子? 沈千寻大怒:“爹,杀了他!为二哥报仇雪恨!” 沈清强忍丧子之痛,浑厚的内功如强风骤雨排山倒海般压向沈延单薄的身体,沈延在迷惘和崩溃的一瞬间惊醒,大吼一声用尽力气与沈清相抗再断开手掌,双方各自退开数步,这场内力的较量瞬即以“玉石俱焚”而告终。沈清冷笑着,抹掉嘴角的鲜血:“纪景、陈俊的后人,也投降了金国!?” 沈延一阵钻心的疼痛,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哼,你沈清的后人,不照样投降金国?!” “还我儿子命来!”沈清大怒,抽出刀来,即刻砍向沈延——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们对不起沈延,为什么还由他们来向沈延复仇…… 沈延不躲也不让,对,他要报复他沈清,他要告诉沈清这么多年来他沈延的命贱至此,在误会和倔强的双重驱使下,他没有动弹,任沈清的刀挥来: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不,他只是沈门三杰的父亲……不是我的…… 刀光将沈延的身体笼罩,随之丧失的还有知觉,还有他最后的亲情…… 蓦地斜路里冲出一把长刀来,将沈清的刀即刻击偏,但来得太迟,没有阻止刀插进沈延的身体。 沈清那一刹那被震得心脏一阵痉挛,转过脸来,那个阻拦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阡。 胜南挡下这致命一击,即刻去扶起沈延:“沈兄,醒醒!”云烟亦帮忙替沈延止血,看沈延陷入昏迷,显然受伤不轻,有些担忧地唤他:“沈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不还手呢……” 看沈清一脸疑惑,胜南解释道:“沈大侠,这其中怕是有误会,沈大哥是在下的朋友,他人品怎样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杀了令郎!” 沈清冷冷地说:“可是我赶到的时候,我儿子已经死了!” 云烟愠怒道:“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儿子死了,就要杀另一个儿子陪葬!?” 宛如晴天霹雳打在沈清胸口:“你,你说什么?!” “沈延他是……”胜南当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方才,他沈清竟然丧失心智,用夺命的刀、出毕生的力、怀空前的恨去杀一个他最不该杀的人?!那个人,其实才该夺自己的命、赌毕生的力、发泄空前的恨啊…… 思绪开始残破——沈宣如的话回荡在耳畔,总是太迟:“爹,延儿是江西八怪之中的‘穿山甲’——永遇乐。”江西八怪,是啊,纪景的徒弟不就是江西三清山的八怪!? 这毕生最大伤口,最荒唐的笑话,被天意折磨扯裂到永远都无法去修补…… 沈清泪眼朦胧地回忆起那个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儿子,时间还定格在他五岁以前,白白胖胖、招人喜欢的模样,可是眼前的沈延,却明显的瘦小体弱,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刀沾了一个世界的鲜血,这是怎样的罪孽啊…… “难怪,他刚才一脸慌张,又不辩解……”沈千寻轻声叹。 骨肉连心,为何却如此煎熬、挣扎、疼痛、又悔恨! 亲情,断断续续地充斥在脑海里,却始终无法连贯,毕竟,断了将近二十年,这一刀,是对沈清最最无情的惩罚……心,刹那间空空荡荡,他沈清,一日之内其实就承受了两次的“丧子之痛”!沈默死了,沈延他也无法挽回……十几年前,他失去沈延的时候,其实就明白,有些生命被遗忘了,真的就再也找不回! 他沙哑着声音:“孩子,爹对不起你……”他跪倒在沈延的身旁,老泪纵横。 天,依然阴沉。 越风一步步往张府那艘巨船上走去,虽然看见了虎视眈眈,虽然看见了不怀好意,但他的脚步却越走越坚定,因为他有了亲人,那是任何不信任都不能击溃的——血脉相连…… 张潮哼了一声:“越风,你总算知罪了!” “我没有罪。”越风轻蔑地笑,“我回来不是为了做替罪羔羊。” 孟流年正色说:“师父,我们逐月山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咱们回山庄去,好好地调查。”流年给人一种一言九鼎的感觉,这一点就连慕容荆棘都不敢多言,张潮虽有不满,却不能流露出来:“好吧,大伙儿先一并回山庄去……” 吟儿释怀,悄悄和金陵竖起大拇指,赞扬她的纵敌。 金陵却略带担忧地看了凤箫吟一眼,欲言又止。 第200章 人生,苦于多情 第200章 人生,苦于多情 一路顺风。 越野关切地询问了越风这么多年来的生活情况,越风选择性地讲述了一些,饶是如此越野也气愤不已,火冒三丈:“早知如此,我才不会因为张海拍胸脯保证就把你交给逐月山庄!风儿,这件事情完了你也不必在苍梧山继续待下去,和哥哥一并去陕西!”越风却摇摇头:“哥,不必了……” 越野一愕,轻声道:“那你要去哪里?哥知道,你怕别人议论,可是,只有那样,你才能有好的前途……” 越风叹了口气:“哥,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不会逃避,未来的路已经有了,只差我自己去闯的决心。” “你已经有了打算?”越野一喜。 “我可能会去淮南。” 越野回头看了一眼在甲板上的凤箫吟:“为了她么?” 越风微微笑:“哥,也许她会给我一份全新的生活,我想忘记过去。” 正谈着话,船忽然一晃,原来有几个人从另外一只船上非常猛然地跳过来了—— 凤箫吟笑着去拍沈延的肩膀:“小师兄!长肥了一点点啊!” 沈延“哎哟”一声:“你哪儿不好打,偏打人家伤口!” 吟儿大惊:“怎么?你受了伤?在这里受的吗?你怎么初来乍到就受伤!” 沈延嗯了一声,胜南小声解释:“沈清打伤的。” “沈清凭什么打小师兄?他脑子有病吗?!”吟儿气呼呼地骂。 沈延苦笑着:“老子打儿子,原本是天经地义的。” 吟儿一愣,醒悟道:“原来是他……”低声问:“那你们,和好了吗?” “我不需要和他和好。”沈延拍拍她的肩,“你别担心!” 吟儿也“哎哟”一声,抓牢了左臂。 沈延“啊”了声:“你不会也受伤了吧?” 胜南哈哈笑:“难兄难弟啊!你们俩是世上最绝配的师兄妹。”转过头来看越风和越野:“越大侠……” 越野笑道:“指代不明!哈哈,胜南,你坐下来吧,几年不见,你地位大变啊,记得从前看见你的时候,你只是个小头目,替红袄寨和咱们短刀谷传传情报,谁料到,现在是武林第六了!” 胜南与越风四目相对,他们早已不是初次见面,胜南轻声说:“我相信,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越风微微一笑,很坦然:“谢谢你关心,我不会自暴自弃。”他在交谈中若有若无地去看吟儿,她正满脸笑容地和沈延叙旧。 胜南忽然想起那个可以为越风去死的阑珊,心里不由得一阵困惑。 船一靠岸,吟儿就迫不及待地往岸上去,胜南一把拉住她:“喂,别偷懒,帮我们收拾东西!” “我才不帮你!”吟儿惰性发作,笑着挣脱开他往岸上的好风景里奔。 云烟大声提醒:“过前面那个桥要小心些啊……那个独木桥我上次差点摔在里面……” 吟儿已经溜了过去:“知道了!独木桥吗!有什么好怕的……” 胜南微笑着看吟儿往那边去,忽然愣住,因为桥的另一端,正有一个身影飞奔过来,也许,是天意,那是一条只容一个人经过的路吧…… 他没有眼花,那个身影,自是阑珊无疑…… 胜南心一沉,风行和他近乎一致的心情,忐忑着轻声问金陵:“怎么办……”越风刚好从舱中出来,这一切,是他引起的…… 吟儿本是不必谦让,但当她二人在独木桥中央相遇的刹那,她一注视到那双纯真的眼睛,本能地就立刻微笑着往后退:“你先过去吧!” 阑珊心下不由得一阵感激,可是无暇感谢就飞奔到岸边去,吟儿转过头去看这个不及喘息片刻的姑娘,诧异中她忽然明白了这女子是谁,是越风从来不停止衔叶唱歌的原因啊——她紧紧地抱住越风,只留下一大串凌乱的脚步和晶莹的泪水,她沙哑地呼喊他:“沉夕哥……我知道你会回来……”越风心中感伤又疲惫:“对不起阑珊,让你担心了……”阑珊只顾着掉眼泪,几乎所有人的眼光亦全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都把凤箫吟忽略。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凤箫吟。 当金陵和风行也略带感动地看着越风和阑珊的时候,注意着吟儿神情的只有胜南一个人,他看见她孤身,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揪心的痛。这是为什么,如果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会不会就会产生一种非常严重的后果,像今天这样,重视了一个人的感觉,却把另一个忽略…… 他迷惘着看吟儿的侧脸—— 玉泽、云烟的容貌和才情,开始交替轮回,逐渐地错综复杂…… 也许什么都没有错,也许错在多情。 忽然间下起雨来。 胜南察觉到鼻尖上一点冰冷,赶紧从船舱里带出一把伞来扔给吟儿:“接着!” 厉风行金陵夫妇立刻会意,金陵轻声提议:“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别愣在这里淋雨了!” 越风抬起头来看了吟儿一眼,拍了拍阑珊的背:“阑珊,你随我来……” 吟儿坐在大厅的宾客席上,冻得颤抖,张潮吩咐玉壶端来热茶,陵儿关切地问她:“被雨淋伤了?”吟儿一笑:“你当我是傻子?有伞在还淋伤?”陵儿心里略微明白了些,叹了口气,胜南对吟儿真是关心得很,不然怎么会替她满山地找药,又随身带着她需要的伞,可是,他们两个人,至今都不可能有发展,因为胜南有别人,因为吟儿可能也会有别人!这个问题真是棘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顺其自然的好…… 风行微笑着帮妻子试探吟儿:“女侠……桃花哦……”吟儿神色一变,陵儿轻声说:“可是你也知道越风有阑珊对不对,你也知道越风更喜欢阑珊是不是?”吟儿有些惊慌:“我真的不是有意,我想要拒绝,可是他和我说的时候我鬼迷心窍没有立刻说不,你们放心,我不会破坏他们!”云烟不解地问:“为什么你要让着阑珊呢?越风说爱你,那就是爱你啊,也许阑珊和越风之间的感情不是你们这一种呢……”吟儿一愣,急忙辩解:“不,我不可以答应他,我爱的是l……” 天啊,差一点的,就要把“林”这个音给发了出来!那天夜里在心里念叨了无数次这个名字,以至于现在差点就冲口说出……吟儿满头冷汗,刚才要是真的把in也连上去的话,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大丑了…… 胜南方才一直不说话,此刻依旧紧锁着眉头:“其实我明白,你一天到晚在想着你那个什么已经毁了婚约的恶劣男人,他为什么不出面呢,他到底还要不要你?他再不管你的话,川宇和越风,还有瀚抒,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把你夺去……” 吟儿抿着嘴偷笑:不会,他们夺不走我…… 沈延摇头苦笑看着这幕情景,觉得吟儿太猥琐、胜南很丢人。 张潮忽然问玉壶:“越风呢?”玉壶轻声回答:“他和阑珊一起,掌门放心,他不会逃走的!” 金陵和云烟两人不知怎地,中途突然一起离席走了,众人继续交谈了一阵子,终于从吟儿的事情上移开,吟儿发现两位美女的不见,疑道:“云姑娘呢,还有陵儿,她们方才还在这儿的……” 风行哦了一声:“她们说要庆祝大团圆,要去下厨,今天可能要浪费不少的粮食……” “你就这么不相信你贤内助的厨艺?”胜南乐呵呵地问。 “我贤内助那是做大事不拘小节!” 吟儿直接喷茶:“我的妈呀烫死了烫死了……” 哄堂大笑声中,风行还略带奇怪不解何故,胜南笑着拍他肩膀:“拜托厉大侠,我们要脚踏实地……”君前微笑着看厉风行,如果不是金宋不容,他和潇湘也就可以这么恩爱、如此幸福……而慕容荆棘洞悉了风行的甜蜜和周围人的羡慕,也在那一刻有些嫉妒,却又能怎地,她敢动云雾山第十的金大小姐?司马黛蓝则在不掩饰的露齿笑中继续浮想联翩,天鹅固然好,可是杨叶,真希望和你是鸳鸯……可叹也可惜,他们这群人,其实都多情,多情空惹恨。 正笑着也感染着,忽然有个侍女匆匆忙忙跑来:“不好了!那位云姑娘柴火添得太多,把右眼给烧到了!” 胜南一震:“不会吧!”起身要去看。风行喃喃自语:“陵儿应该不会伤到自己吧……” 语音刚落,那侍女道:“不是啊……另一位烧到了右脸……” 风行听得如此惨剧,啊一声,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微雨中,屋檐下,秋千似乎是从小时候就开始荡,秋千旁,可以看见嫩绿欲滴的细藤缠着树。阑珊和越风都是满腹心事。她一如既往地坐着,他还像从前那样推她。 阑珊柔声道:“沉夕哥,过几天,我就要嫁给张梦愚。可是……”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看你不幸福,一千个张梦愚也配不上你……” “可是……”阑珊的话音里,透出些许无奈。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现在逐月山庄可不是他们张家说了算!”越风狠狠地说。 阑珊喜道:“原来沉夕哥有办法!” “是啊,我会把你救出来,然后把你藏好了,等事情结束了,带你离开苍梧山。” “再然后呢?” “以后,等你长大了些,替你找个我和叶叔叔都觉得可靠的侠客……” 阑珊扑哧一笑,却有些忧伤,原来他只把他当妹妹:“那沉夕哥你呢?” 越风低下头来:“我……爱上了一个人……” 阑珊一惊,转过脸来:“她是谁!” 越风小声道:“你不认识她,她叫凤箫吟,这么多日子,都是她在我身边……这世上,有推你摔倒的人,就一定有踩你在脚下的人,也一定有把你扶起来的人。她就是那个扶我站起来的人……” “我知道是哪一个……她是个女侠是不是?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江湖领袖?” “而且很可爱。”越风微微一笑,恰好阑珊看见了,阑珊从未见过他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从来没有……她的沉夕哥,终于不属于她。一颤,她转过头去,默默地,迷惘着。 “这么一点点小伤,何必夸大了!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毁容了!”吟儿看云烟金陵皆无事,着实放心下来,又恼她们耗费别人的担心,笑着讽刺。 金陵哼了一声:“本姑娘毁容了,当然有人高兴,有人垂涎美人的称号很久了……” “你和天哥越来越绝配了……小心你们南方义士团越来越虚浮!”吟儿笑道。 越风和阑珊恰巧这时走进来,他一进屋,张潮的眉头便紧锁不展,越风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吟儿的身边:“阑珊,她就是我说的……吟儿。” 阑珊微笑着:“凤姐姐果然是出落得标致……”吟儿一笑:“哦……阑珊也很好啊……常常见他为你吹曲子……” 阑珊有点尴尬:“凤姐姐,我只是沉夕哥的妹妹。”吟儿随口就说:“我也是啊……” 叶越二人皆是一怔,吟儿立即语塞,胜南赶紧圆场:“好啊,大家都是朋友……” “哼!我可不愿意和金国奸细做朋友!”张潮的声音。 吟儿怒道:“你说吧张掌门!他越风为什么会是金国奸细,你给我哪怕一个理由,我立刻把我自己绑起来送给你!” 胜南初听她说很有魄力,无奈最后那三个字实在是多余,只得趁吟儿还未发现的空隙帮她把话说下去:“这次越风回来就是想洗清冤屈的,我希望张掌门能网开一面,留住越风的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在苍梧山把奸细给逮出来。” 张潮的怒气总算有些平伏:“也罢,这件事始终最要紧。” 柳五津微笑着点头看人群中央一男一女这两位领袖,虽然还年少,却足以定大局。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想起初遇胜南的那个夜晚,他说的那句“请放心”,为什么那一刻就令五津觉得放心,是不是就预示着江湖日后交给他,就真的会令人很放心…… 第201章 理想,没有淘汰 第201章 理想,没有淘汰 傍晚,众位志同道合者围着篝火在海边上聚餐赏景。凤箫吟和金陵两位吃得无数且太不雅观,阑珊则鲜明对比吃得很少,而云烟,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弯腰抬首,都明显一种大户人家的风范,想来也奇怪,为什么有些人就算身世并不显赫,却任何一个细节都透出高贵呢? 吟儿明白,女子之中,论才貌,玉泽是天下第一无疑,说到高贵之最,就非云烟莫属了,唉,可是自己呢……好像只会投机取巧去冲一冲武功榜了,真是悲哀…… “咱们来说一说咱们最初的理想吧。”杨鞍提议说。 “最初的理想?”李君前一愣。 “二大爷迫切想说现在的理想是吧?”吟儿笑着说,“我知道,是帮小秦淮站稳脚,然后娶潇湘姑娘对不?”胜南赶紧阻拦她,吟儿一愣:“怎么了?” 君前苦笑:“她复姓完颜,你知道么?那不可能了……咱们去黄天荡拦截的金国公主,却出现得那么出乎意料……”他喝酒,吟儿终于发现他为什么会改变。 沈延拍拍君前的肩:“过去的事情就不想了吧,我先说——其实以前我的理想很简单,是做一个任何捕快都捉不住的小偷。” 吟儿哈哈大笑:“那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任何小偷都逃不脱的捕快!” 沈延气得瞪她,胜南笑着帮沈延:“结果怎样,还是做了小偷啊……”众人齐笑,吟儿也乐。 云烟笑着说:“那么我就做任何捕快都要服从的总捕头。”吟儿笑着说:“不好得很,你可知道临安城那个叫冷逸仙的总捕头,他一见到女子,就让别人弹琴脱衣的,早晚要丧于此。”云烟面露惊奇:“冷逸仙有这等毛病?”“你也听说过他?我跟你讲吧……”云凤二人气味真相投,一个愿说,一个愿听。 下一个就轮到阑珊,她柔和地一笑:“万事其实都有例外,哪里可能有‘任何’呢,我的理想,就是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总算有人吐了真言,越风小声说:“从前我没有理想,现在我的理想是去淮南,成就一番事业。”君前一愣,风行先道:“索性到我们南方义士团来如何?” 金陵看出君前有意,笑着拉了风行一把:“那天哥你先必须把南方义士团迁到淮南去了……唉,我曾经的理想,是成为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现在大了发现当初的想法幼稚得紧……” 厉风行笑着领会了金陵的意思:“其实我小时候的理想,是能够出一本果树大全的,哈哈,现在也没能够实现,不过我也想明白了,不管从事什么,都要尽心尽力,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定位,自不量力只会一脚踩空,妄自菲薄更易自取灭亡。” “天哥真的很与众不同,讲理想也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吟儿有感而发。 越野亦赞叹着:“南方有了你们就好,不过我很满足的是,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创建的越野山寨,是插进金国的一把利刃。” 人生最满足事,莫过于有生之年理想与现实接轨,众人都嫉妒他,于是都面带一种“他欠揍”的表情。 君前微笑着小声说:“我人生中第一个理想,是战,我最初的理想就是要纯粹地发动战争,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到底有几个立场几个敌人,也不知道世上其实根本难定谁正谁邪,可是看见一些不平等,看见无辜的人流血牺牲,总希望自己能帮他们解决这一切,唯一的方法,就是为他们复仇,以血还血。可是后来,发现这一切谈何容易,这世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一个目标,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他们要保卫的要争夺的都不一样,你要战争,可是有的人却极力地阻止战争,你崇拜战争,有些人却嘲讽战争,麻木战争,痛恨战争,战争可以拯救苦难的人世,也可以让世界生灵涂炭……” “说来也惭愧,我最初的理想,只是要让家里人填饱肚子,吃上饭啊,只是要让妙真过得好些,却忘记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情……”杨鞍提及失踪多日的杨妙真,脸上难免会有难过流露出来,他们兄妹俩的感情胜南是知道的,不由得也引起感伤,安慰了几句,才去回忆胜南自己最初的梦: “我觉得世间最凄惨最寒心的情景,就是看见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也许他们什么都不懂,也许他们不是因为悲痛国家灭亡。我的理想,就是不要看见这情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或者国家半壁还一无所知,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君前默默地听,许久才说:“可是,眼前这败落的情势,也许就算战争也挽回不了……” “曾经有人告诉我,命运就是一次次地走向毁灭……可是我虽然相信人生最后会毁灭,不意味着我活着就是为了毁灭!其实每个人的命怎么说都是一条死路,可是这条死路很奇怪,它在每个绝境都有延续下去的机会,从来看不清楚它到底何时完结,就看你自己怎么把握,怎么把这条轨迹留下来,怎么和后人连接。薪尽火传,前仆后继,理想,才会实现它真正的价值。情势在败落,可是我们在败落的趋势里活着,不是为了看着它败落。” 越风听见一阵沉寂和他自己的声音:“是啊,也曾经有人告诉我,踌躇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满志,一种是犹豫。生活的路上,允许犹豫着走,可是,志向不可以轻易地沦丧。” 云烟聆听着,许久才小声说:“这两个问题,都好像是同一个人说的。”越风胜南四目相对,这个时候,他们是朋友,甚至,是战友。君前微微笑,越风真的值得他留意。 柳五津笑着说:“其实,咱们的小理想不一样,大理想却一样,求同存异。”他一句话,就狡黠地把大家的理想占为己有。可是这求同存异,就是君前说的同舟异向啊。 篝火烧得更旺。 真的很高兴,围着篝火的他们,都不后悔。 杨鞍忽然轻声问:“对了胜南,你可认得一个叫莫非的少年?” 胜南云烟皆惊,胜南点头:“他自‘决胜淮南’后就没了踪影,令人有些担心。”杨鞍一笑:“他很厉害啊,我最近见过他,他一路跟踪着金国使团,要救出他的师父,因此现在就在金国,除了剑法,他还有一点很厉害,你要留意。” “什么?” “识人。”杨鞍一笑,“他的‘眼神术’,可不是骗人的,我和他相处了几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就的,他的条件,其实很适合做‘海上升明月’的首领,等以后落远空前辈退了位,给他领导也不错。” 胜南微笑点头:“莫非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和江湖的关系断了五年,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江湖,是从前的江湖,和我们经历的不一样,听的时候,可能都会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五年中,新生了多少英雄豪杰……” 柳五津叹了口气:“五年,也有多少人就在这五年里刚刚新生就消亡、都没来得及让莫非知道的……像我们短刀谷的九分天下寒泽叶,是我们短刀谷的奇才,可是,却在最近生了一场重病,不能像你们一样,好好地闯荡江湖,你们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他却要被病魔缠着……他以前是谁,九分天下啊,可是现在……却要卧病在床不能出门不能日晒……”说的时候,柳五津眼中噙泪,原来,短刀谷内部的事情,就是这一件。 柳五津继续说:“莫非不仅不知道泽叶的存在,应该也不知道另一个九分天下陈羽丰的存在,羽丰原先是川蜀的第一剑,可是就在去年,和萱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至今生死未卜!”当年的九分天下,属于短刀谷的三个人,着实令人心焦,寒泽叶病危,陈羽丰失踪,穆子滕的记性太差,实在是一大硬伤。 “对啊,刚刚新生就消亡了……”厉风行亦叹息,“世上最令人伤感的事情,不就是一件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普及就被淘汰?” 想不到连风行这样的天才,也会有如此这般的穷途之叹。 胜南摇摇头:“不,就算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那就不是淘汰。” 人生很奇怪,有的时候赖之生存,却会因之而死,有的时候依靠其成事,有的时候又缘其而败事——前面的路似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而理想其实可以帮着他们,探清楚前面的哪怕一小段路。 抱定理想,没有人可以轻言淘汰。 第202章 意外突袭,众矢转向1 第202章 意外突袭,众矢转向1 人散了。 越风和吟儿两个人顺着海岸线走,越风听着海浪咆哮的的声音,看那全黑的潮水翻滚不停地往岸边涌来,轻声问:“你只将我当兄长么?” 吟儿刹那间停止前行:“越风,对不起……我……” 越风小声道:“上次在花果山,你犹豫,我就知道,你可能会不愿意……难道是因为阑珊吗?我和她只是青梅竹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我心里早就有了人。” 越风停下脚步,很震惊:“他……是谁!?”他和当年的洪瀚抒一样震惊,可是洪瀚抒一听就采用了单挑的语气,而越风,却是一种好奇的表情。 一阵风吹过海平面,吟儿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越风握住她的手猜测:“其实你说的那个,是梦中人,根本就还没有存在?” 吟儿缩回手来:“不,他存在!他一直存在!他……他是我有婚约的丈夫……可是……” “可是他不在你的身边,不能保护你,不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对不对?” 吟儿的眼泪簌簌地流:不,他在我身边,也能保护我,可是我对他来说,却不是那么重要,我宁可像玉泽姑娘一样不在他身边,却始终zhan有他的关心…… 越风见她沉默着流泪,不忍看见她其实忧郁的一面,她哭得自然,他看得心疼。他始终不了解,原来她也有悲伤的心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爱上了她,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爱她爱得好好的,只能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旁,他越风,处理任何事情都极端,他对陌生人从来漠不关心,他做什么事都不会理别人的思路,可是他对吟儿却呵护备至,他怕她有伤口有痛楚,吟儿对于他,显然不是陌生人,而是帮他把世界点亮的那一个。吟儿说他不是灾星,那他就不是灾星,吟儿说他冷血,那他就是冷血,吟儿说他是怪物,那他就是她的怪物。 深夜的这场狂风,好像是树招惹来的。 张梦愚的房门外,一片黑暗与寂静。 火把点燃之后,人也越聚越多。 阑珊的这个情景,胜南清楚地知道,一年前的陆怡也有过…… 云烟呼吸急促,心里一阵忐忑和不安,暗暗祈祷着。 叶继威发疯一样地拍门,没人回应,才更忧人心。 苍梧山的山风猛烈地舔着火把。 叶继威哭喊:“阑珊!阑珊!” 张潮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梦愚!何必这样心急!” 越风原先一直在侧无言无举动,忽然间冲上前去,一脚把门踹开。 血腥味。 金陵蹙眉,留在屋外,风行发觉她嫌恶心,陪她一并留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目光全盯着床边那一具尸体。 越风一阵欣慰,张潮眼睛一黑,差点晕过去,流年一把扶住他,上前去探张梦愚鼻息,张梦愚毫不动弹,身体早僵硬,血已凝固多时。叶继威急向四处张望:“阑珊!阑珊!” 屋子被照亮,而那个蜷缩在床边的瘦弱身影终于进入众人的眼线——阑珊抽泣着,头发蓬乱,衣衫不整。 叶继威匆忙过去,用外衣将她裹上:“阑珊,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阑珊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他……他想霸占我……我逃不开,我身上有匕首……我杀了人……”叶继威将她揽在怀里:“阑珊,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谁都不会欺负你!” 张潮眼睛布满血丝,啊地大吼一声,一锏直袭叶继威父女,众人被风声惊回神来,越风抚今鞭力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劲,直将张潮兵器压回,张潮沙哑着声音:“越风,叶阑珊,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要杀苍梧山多少人!叶阑珊,你杀了我儿子,你要偿命!”说罢袖中飞出一把铁锥来,方向唯对准了阑珊,吟儿眼疾手快,立刻扔开自己的玉剑,将那铁锥击歪了方向,张潮惊诧地回头看她:“盟主……梦愚是老夫唯一的儿子啊……” 吟儿轻声说:“你的丧子之痛我很明白,可是,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咎由自取?不久他们两个就要完婚了啊……” 众人眼光全集向阑珊,她的眼神里是一种坚决的反抗:“这场婚礼不可能是我自愿,完全是张梦愚毒打我父亲逼迫造成的……张梦愚,他根本就是一个禽兽!” “于是,你就像杀禽兽一样杀了他!”张潮仇恨地瞪着她。 阑珊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恐惧到抽搐:“我……我……”忽然间精疲力竭,晕厥过去。 阑珊醒来的时候,天还是湛蓝的颜色,但是风传来的只有它自己的声音,阑珊看不见山的景色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阑珊,你真勇敢。”一个少女的脸蛋,她像沉夕哥最爱的那种贝壳娃娃,精致得让人忍不住爱抚,她给了沉夕哥活下去的动力,也给了沉夕哥理想。她——凤箫吟,一个她叶阑珊曾经只听说不会去多在意的名字。 越风亦推门而入:“阑珊,你醒了!”阑珊挣扎坐起:“沉夕哥,二老爷他有没有为难我爹还有你?” “没有。”越风摸摸她的额头,“阑珊,你不用怕,张梦愚罪有应得,他该杀!阑珊,你真勇敢!” 阑珊心下一阵凄然:为什么你们连称赞都一样呢? 吟儿悄悄掩上门:越风,她才是你曾经的沧海,巫山之云啊……我只认识你的现在,你也不了解我的过去,越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一个目的,为的是一个人…… 命中已经出现的三个曾经爱过她或正在爱着她的男人,瀚抒的专制跋扈,川宇的忧郁深邃,和越风对陌生人的冷血对亲人的体贴,都很极端很极端,可是任凭谁都不能取代他的地位,他,林阡—— 虽然林阡总当他自己是我的哥哥,但也就是为了他,我愿意把所有的爱人当哥哥。 微风吹送。 厉风行、金陵、胜南、云烟、沈延和君前正围着桌子坐在屋里,叶继威一如既往地砍柴,一言不发。 君前正对着刚刚走进院子的吟儿,招了招手:“过来!” 吟儿一愣:“怎么了?” 君前道:“你不是曾经怀疑张潮杀张海吗?” “有线索了?” 胜南道:“我问过苍梧山中人,他们说张海的死因就是中了一把锥。” “那又如何?” “昨天张潮杀阑珊的时候也是用的锥。”君前解释着。 “真的?那太好了!那那把锥呢?”吟儿喜笑颜开。 “不好得很,张潮临走的时候,把锥带走,也没有给我们证据留下。”李君前叹了口气。 “而且,苍梧山很多人都用这样的锥。”胜南微笑着继续告诉她。 如此阴阳怪气的一唱一和出现在君前胜南身上,吟儿大喜大悲,不是一般地郁闷:“那这算什么证据啊……既不能指证张潮,越风到还是有嫌疑!你们俩这么搭档着探案,早晚会坏事!” 胜南君前均笑起来,胜南轻声道:“还没有说完呢,关键可不是在锥上。” “不在锥,在何处?” 金陵笑着说:“我在昨天锥落地的地方发现了一点毒粉。这毒粉是传说中的一种毒药,名叫透骨芯,我娘的秘笈里有,毒性很大,一丁点儿能致命。不过透骨芯最可怕的地方,到不是毒性,而是它无色无味,几乎没有固定的形状,粘在哪里就和那物体合二为一,如果不用强力去弹就算一等一的高手也察觉不出来!可是幸好昨天是我们的凤女侠挡了那一锥啊,凤女侠力道强劲,把一些透骨芯的毒粉弹了出来,然后一贯小心的我在地上就轻轻一摸,摸到了它的存在,它虽然无色无味,可惜还是个实在的东西……然后我才想起,他们曾经和我说过张海的死状奇怪且恐怖,真正有点像中透骨芯的毒药。” 吟儿笑着明白了:“我明白,陵儿妹妹是利眼,这次幸好你们一起来逐月山庄,不然怎么也发现不了透骨芯的存在,其实杀人的不是锥,而是毒粉是不是?” 云烟轻声道:“这张潮也未免太毒辣了些,对神医这么小的女孩都用透骨芯要置于死地!” “若不是因为他张潮狠心,也不会提醒到我张海的死因不在锥而是毒。透骨芯这样的毒药,当世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更别说配制它!逐月山庄这帮人一点都不精通毒术,怎么可能用毒杀了张海?所以与其说越风有嫌疑,不如说这个已经和透骨芯扯上关系的张潮更有嫌疑!”金陵轻声说。 “不过,陵儿你这个说法可是给我们出了三道难题呢:首先,我们要证实张海的死因的确是透骨芯,第二,要证明张潮身上有大量毒药的存在,第三,越风真的和凶手没有丝毫关系……”吟儿提醒道,“这里有人只手遮天,什么阻碍都可能有,张潮也有可能死不承认,或者说嫁祸于越风也不一定。所以就算有了这条线索,真相也可能会永远石沉大海。” 厉风行叹了口气:“是啊,张海已经死了好久了……好像也不是在苍梧山死的,要找死因就很不容易。死无对证了,真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的……厉少侠,张潮的丑恶面貌已经暴露了出来。”云烟一笑,安慰又体贴,沈延的目光随之而去,徘徊不回。吟儿无意间眼光和他一撞,顿时明白了一些…… “云烟说得对,这个案子,其实可以不用通过正常的渠道解决。”胜南低声道,“张潮的面貌咱们都了解了,咱们都清楚敌人是谁了,浊者自浊,他一定要和金人有来往,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咱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越风,也保护好我们自己,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张潮的目的不是和我们商讨找奸细,而是和奸细一起杀了我们。” 众人听得这句,心都是一寒,是啊,其实越风是张潮的鱼饵,张潮是幕后黑手的鱼饵!这起命案的死者和嫌疑犯,哪里有调查命案的他们更令金人觉得有价值! 风行点点头说:“不错,现今虽然逐月山庄里的人都还一口咬定越风是凶手,但我们明白了敌我,就不会落入张潮的圈套,今天起,咱们任何事情都要小心为上!” 太凶险,从前,敌人在他们的领土肆虐,如今,他们在敌人的地盘冒险。 凶险吗?他们相信胜南说的,人的命其实都是一条死路,可是拐了个弯又是一条延续下去的道,没有众寡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咱们这群人相信了张潮是坏人,可是别人我们该怎么办呢?”吟儿轻声问。 “越野肯定是站在越风这边的,柳大哥应该也比较相信咱们,鞍哥我可能要试着说服,沈清因为沈延的关系可能还是会服软,沈依然应该也不是问题,慕容荆棘,她虽然多刺,却是个识时务者,而那个江龙……我想他应该到最后会落单的。”胜南一边说一边邪恶地笑,“事情会结束地超乎想象的快!”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需要挑明了说出来这感觉——他林阡有五六分把握的事情,大家都觉得有十足的希望。 “嗯,其实我想早点离开逐月山庄,这边的夕阳很可怕,颜色像血一样。”金陵鲜有如此面带惆怅。 “你嫌血恶心吗?要克服啊,你总要杀人的……”吟儿小声道。 “说来也怪,以前从来不怕血。最近看到肮脏的东西就恶心呢。”陵儿蹙眉道。 第202章 意外突袭,众矢转向2 第202章 意外突袭,众矢转向2 阳光倾泻入海中,波光一闪又一闪。 吟儿和沈延在海边散步,吟儿尽量地往水少的地方让,沈延却在海里面随波而行,于是隔了一段距离,与浪前前后后,茫然地走路。 “我曾也问过云烟姐姐,为什么她可以把爱那么快说出来?她明知那时候的胜南不可能对任何人动心……可是云烟说,暗恋不出口对谁都没有好处,她在胜南身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他,而且会很尴尬,很奇怪。她说,蓝玉泽和杨宋贤的关系,搞不好就是这样被传乱的,唉,话说回来,云烟姑娘处事大方得体,把持有度,进退适宜,真的很好。”吟儿一语中的。 一阵巨浪扑来,沈延被打回,狼狈地坐在岸上。 “小师兄。”吟儿知道,这次她的洞察力一样没有骗她,“小师兄你喜欢云烟姐姐是吗?”可是云烟却爱着胜南,这令吟儿好生担忧沈延。 “喜欢又怎样?她的心早就在那个人身上绑死了,我……我还这么痴痴的……我真的很没用!” 吟儿隐约猜出了一些:“你们三个人之间,已经发生了一些事情?” “小师妹,我真够傻的……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可我呢?我就是忘不了她,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她,想见她,可我赶到这里来,我就要看见她和他在一起……”沈延再往海里奔跑,但终究又被浪花击回,他继续冲,再一次,第三次……直到最后被逼回头,他一身伤痕地睡倒在沙滩上,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真的很坚决……像浪花一样的坚决……我除了祝福,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只希望他们能幸福,就算看见他和她在一起,也够了……” 吟儿噙泪看着精疲力竭的沈延:“云烟姑娘很幸福,既拥有一个值得她深爱的林阡,也还拥有一个宁愿默默关心她的小师兄……” 苍梧山的白昼和黑夜,是唯美和凄美的两种境界。 杨鞍在海边上,看着沉夕红中掺黑,像沙场上汇聚流淌的血河般直灌进海面,夕阳就在交睫间沉落到水下去。 “哥哥,带我到海上去看日落吧!” “等做完这批生意,哥哥陪你去……” “哥哥什么时候教我这招梨花枪?” “等你长大些……哥哥有事,你先自己练着玩吧……” 于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朋友越交越广,无愧于兄弟,无愧于伙伴,却愧于自己不满六岁的妹妹,他从来对她没有履行过一个诺言。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小声道:“胜南……”“鞍哥。”果然是他。 杨鞍叹了口气:“现在的我真想回到过去,胜南……” “苍梧山这边,真的没有妙真的踪迹?” 杨鞍苦笑着摇头:“没有……我四处查看过,没有一点点线索……已经半年了,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妙真有坏的音讯……” “其实,或许妙真奇人有奇遇,得高人相救呢?上一次我也消失了江湖好一段日子,不也活着回到了鞍哥眼前?” 杨鞍泪水盈眶:“我也希望如此啊……胜南,我从前,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为了她过得好,我才通过生意走回正道,假若她不在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惊涛拍岸,风犹紧,浪崩千里石。 胜南向杨鞍讲述了他们这些小辈们的看法和见解,认为张梦愚的意外发生,令得嫌疑的矛头从越风换向了张潮。杨鞍认真地听他说完,虽然信任多于怀疑,却不免要蹙眉考虑:“可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是吗?我所认识的张潮,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张梦愚的死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因为丧子之痛而对叶家父女有杀意,是说得通的……” 胜南点头:“我明白证据还不够充分,只是希望鞍哥你留意张潮近期的行为,如果他真像我们猜的那样是苍梧山的内鬼,那么他总有露馅的时候。” 正自交谈,忽然间风中传来一声凄切的叫喊:“救命……”就是这一声,像时空在动乱。 “救命……” 杨鞍双耳一震,捏紧了手里的刀。 胜南竖起耳朵,也仔细再听,迟迟没有第三声足够确定方向。 杨鞍松开刀来:“奇怪,我耳朵出了问题?”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救命,口气已是歇斯底里,近乎绝望。 杨鞍胜南立刻像离弦之箭偱声飞奔而去。 眼前一片漆黑。胜南点了根火把,只觉一阵酷寒。入夜,这里又静谧又阴湿,带着潮味的泥土沾在脚下,令人难以前行。想不到,山岩后居然有这样一座如监牢般的洞穴。 “救命……”声音近了,变得异常清晰,震动得耳膜隐隐作痛。 杨鞍挥刀而下,强烈的寒光把夜空割得支离破碎。 铁门的破旧尘屑纷纷撒落,杨鞍踢门而入,冷风即刻抛弃留在洞内上下对流,钻到洞外四处乱窜。 洞深处伸手不见五指,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相当浓重。 忽然间杨鞍的腿似乎被人一抱,紧接着就被那人给硬是绊倒了乱打,但那人显然没有太大的力气,打在身上,没有丝毫的疼痛感,但是这每一拳都似乎用了毕生的力气,毕生的仇恨。 胜南赶紧将火把靠过去:“鞍哥!” 那人骤然停止哭打,整个脸贴近了杨鞍的面庞。 杨鞍看见的那张脸,是一张满是血泪的小脸,周围是久未打理的蓬乱头发,和近乎不转的眼珠,可是就是那张脸蛋,曾经给他杨鞍带来多少笑容,给他多少求生的勇气和力量,就是那张脸蛋,缠着杨鞍没有几年时间,却把他杨鞍从边缘拉回头——杨鞍在昏黑的火光里,泪水情不自禁,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勒在胸口! 胜南又惊又喜:“妙真!妙真!真的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囚禁了你!?告诉哥哥!”杨鞍狠狠地抓牢了她的双臂,妙真捏住喉咙,似乎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整个人泪流满面,虚脱了一样,一边喜悦地瑟瑟发抖,一边悲痛地啜泣,气喘吁吁。 杨鞍立刻背起她:“妙真,先随哥哥回去,哥哥再也不会失去你……不会失去你……” 凤箫吟看着双目紧闭的杨妙真,她脸上脖子上有许多的鞭伤,应该是受逐月山庄某个人拘禁且虐待了半年之久,她虽然自幼习武本能地要抗争,可毕竟才这么小,哪里逃得走!吟儿想起许多年前其实一样际遇的越风,心里顿时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和越风的感情是不是建立在对彼此的舍不得上…… 妙真的状况不大好,一直高烧不退,睡得昏昏沉沉,不见醒来的迹象,杨鞍痛心地看妙真,如果不是牵扯进抚今鞭的事情,她完完全全可以不必失踪,不必受苦受难,这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吟儿明白抚今鞭这件事自己到底脱不了干系,略带紧张地轻声问胜南:“她就是二当家辛苦找寻半年的妹妹杨妙真?”胜南点点头:“原来她真的在苍梧山,当时抚今鞭出现的时候我就怀疑,鞍哥也正是为此才来的,可是久久没有找到,这一次真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是谁把她关押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简直没有人性!”云烟忿忿道。 杨鞍转过头,立即瞪了张潮一眼,意思是他要负全责,张潮咬咬牙:“杨二当家请放心,老夫定会深究。” 这当儿李辩之进得屋来,对张潮耳语了几句,金陵冷道:“张掌门,什么事情要瞒着我们?” 张潮面色很不好地回答:“难道逐月山庄逐一些人出去,还要武林大会来决定不成?” “逐人?”厉风行一愣。 “叶继威和叶阑珊。他们父女俩非走不可!”张潮说是这么说,其实逐出了苍梧山之后会怎么对付叶家父女,他们心知肚明。 吟儿赶紧把阑珊留下:“张掌门,私人恩怨还是先放在一边吧,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如果有人受伤有人中毒,没有大夫在怎么行?” 言之有理,金陵风行连连点头,张潮哼了声:“逐月山庄名医又不止她一个人。盟主何必维护一个杀人凶手!” 吟儿一时间语塞,胜南微微一笑却抓了张潮话里的漏洞:“是啊,叶阑珊可以杀张梦愚,就未必不是杀张海掌门的凶手,你怎么能将凶手逐出咱们的视线?” 张潮一愣,也一样的无言以对,他转过脸来看见不像在开玩笑的胜南,气势骤然有些衰减:“罢了罢了,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驱逐叶家父女便是……” 吟儿一颗心大起大落,长吁一口气来,金陵风行亦相视而笑。 无论周围局势如何发展,杨鞍都再也不管不问,只泪流满面地坐在妙真床边:“妙真,你一定要醒来,告诉哥哥,谁是害你的那一个……千万要醒过来……” 第203章 柳暗花明,呼之欲出 第203章 柳暗花明,呼之欲出 “那个杨姑娘怎样了?”李君前看凤箫吟走进院中,关切地问杨妙真的状况。 “她还昏睡不醒,想来是大悲大喜,一时没有转过来……”吟儿叹息,“还高烧不退……如果说张梦愚的意外拆了张潮的真面目,杨妙真的意外就可以全然证实他的恶行,哼,张潮万万料不到,他只手遮天也还是会露馅!” “可是,杨姑娘还是没有醒啊……这条路还是走不通。”陵儿有些焦虑地说。 “杨姑娘似乎是被虐打过……”风行说。 “她从前,鞍哥一巴掌也没打过她,大家都喜欢她都疼她……怎么会……唉……”胜南不开心,云烟不希望看见他忧伤的样子:“这样吧,众位不是都身负绝艺吗?教她一些最上乘的武功啊,比如说胜南你的双刀,就可以大方地先贡献出来……” 胜南一笑:“是啊,我倒是很同意,妙真做我的双刀接班人呢……” 吟儿自远处看见云烟一句话胜南就可以转忧为喜,又高兴又心酸,高兴他转忧为喜,酸的是安慰他的那个人怎么不是自己呢…… “好了,不高兴的事情不去想了,看看谁来了?”君前笑着指向屋中方出的一个熟悉的影子,云烟咦了一声:“这不是白路姑娘吗?怎么也来了苍梧山?” 君前站起身来,给了白路一个坐的位置:“大家都坐下吧,有正事要说。” “什么事?有关于建康?”胜南轻声问。 “有个奸细,一直躲藏在赏心寨那边,被我和宗毅撞见,他在那儿听机密,我就追踪过来,在苍梧山入海口把他给跟丢了,我瞧他定然来了山庄里,君前哥说苍梧山有奸细,他们这帮奸细来自不同的地方,估计有好几个集团,几个头头肯定要在近期会合的是吧?” “苍梧山,真成了金人的据点了……”风行冷笑。 胜南一惊:“如此说来,最近苍梧山会有奸细的会面,苍梧山的内鬼不可能不去和金人见面!这一次,是我们捉内鬼的好机会啊!”众人均被这句提醒,果然是柳暗花明。 “只不过,如果我们分头行动去捉内鬼,那不是很容易单独行动?即将会面的奸细首领,武功一定很厉害。”君前轻声说。 “你担心得不错,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要保持比较近的联络,而且分工协作也要搭档得好一些,不能一队人里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我看,少不了一次苦战。”胜南说。 “太好了,很期待。”吟儿笑容满面,“捉内鬼,我一定要把张潮逮个正着!” “可是,要找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吟儿啊,不然她率领的那一队会全军覆没……”沈延打趣。 “呵呵,有人自然而然要保护凤箫吟的,沈大哥就不必担忧了。”厉风行奸笑,回看胜南正自沉思,问道:“胜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奸细最有可能碰面的地方是苍梧山的哪里……” 苍梧山这个阴沉欲雨的夜晚,天幕上,有好几层云在以不同速度移动着。 绝顶。一隅。 “林阡和凤箫吟似乎有些怀疑我,而且,杨妙真的事情发生太突然,竟在我考虑之外,幸而她如今没有醒来……” “他们竟然怀疑你?!你竟然也会这么不小心?”来者大惊,从语气就听得出来。 “杨妙真的事情,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我几乎把那件事忘记……”内鬼叹息道。 “你要记着,我们挑中和你合作,是看你干事得力,你在抗金联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来者转过身来,语气愈加严厉。 “东方大人,我也没有料到,为何林阡和凤箫吟从一开始就站在越风那一边……真是遗憾,这次苍梧山的全是抗金的大首领,如果杀一个,就可以将一军……可现在却……” “你不必慌乱,主公利用张海的命案引这么多首领来苍梧山,原是准备让你在他们不设防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现如今他们怀疑你也对你设防,你就要换一个方法来对付他们。” “东方大人,你要尽快告诉我如何去对付他们……杨妙真一旦醒来,我可能命不保矣!” “你放心。”东方大人转过身去,“如果情势危急,你矢口否认就是,你毕竟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威望,到那时定然还是有不少人支持你……” 凄凉的晚风中,苍梧山某一个角落的山头,碎石四处奔走落崖。 “什么人?”两位蒙面人同时警觉。 “暗沙!”那人答完即刻现身,“你们的野心真大。” 东方大人哼了一声:“不是我野心大,是他们心太虚,讨伐大金?他们真会做梦,我等着看抗金联盟东南西北一起垮台的日子!” “只怕你看不见这一天了!”爽朗的笑声随后传来。 两个黑色人影,却比他们正大光明得多。 “谁?!”第一个发话的略带意外,刻意地掩饰自己声音,如果没有猜错,正是逐月山庄的内鬼! 下一刻,难免一战。 第204章 绝顶之会1 第204章 绝顶之会1 “奸细会面,不在绝险在什么地方?”胜南笑着,“越大哥,你输了我十斤好酒!” “愿赌服输!”越野兴奋地看向面前即将被擒的三个奸细。只要擒得眼前三人,越风就会洗刷了冤屈,而他们抗金联盟就不会遭受损失,逐月山庄也会恢复宁静,真是一大快事! “视死如归啊……”东方大人依旧在冷笑。 说话慌张的蒙面人却慢慢后退,企图走出越野胜南的视野。他越想离开,就越证明他是逐月山庄的内鬼! 越野大喝一声:“站住!”那人猛地一停,骤然袖中甩出一枚暗器,自是飞锥无疑,越野早有防备,一刀拦下,那人伺机要溜,越野即刻追赶而上,自称“暗沙”的蒙面客不再旁观、飞快相援,瞬间正对着越野万针齐发,越野只得滚了一转闪过不计其数的暴雨梨花,头刚刚抬起不及喘息,暗沙的另一种暗器连环飞匕已经砸在了他刚才卧倒之处!只差毫厘越野就会被暗器伤及! 越野不免大惊,凭自己的速度,金宋间很难有暗器高手可以追及,除非那个人是……暗沙,含沙派的领袖,暗器王石暗沙? 也正是走神的片刻,石暗沙像生了千手万臂,一下子就给越野描摹出锥林针雨的繁荣猖狂,光是种类就四五十种,接二连三地转变,此起彼伏地轮回,又冷酷又好看!瞬即绝顶就成为暗器的天堂。 像薄雾下了满天,看似轻轻一层,可是屡捅不破,越野一刀挫去,暗器散而又聚,越野身处险境,觉视线里薄雾渐渐更幻,难以捉摸,触碰不及,对手不愧是享誉金宋间的暗器王,那暗器的密集程度,就如在每两棵极度靠近的松之间插入一株,以为近到不能再挤却偏偏又在之中不停不断不够地继续添加!那暗器的威胁程度,就好似这茂密松林一并扎出的邪恶松针,万一小觑,葬送性命只是倏忽之间! 石暗沙,他一瞬间发出的暗器已经难记其数,而整个战局中所有暗器数目,可以达到耸人听闻的程度。可是,最惊魂最可怕的不是“多”,也不是“密”,而是“器无虚发”,每一只暗器的出手,就完美地连接了上下左右,且每一只单独进攻都具有无限强烈的威胁!轻视了哪一只,就会死在哪一只上!重视了哪一只,也未必就一定能躲过那一只! 越野到此时仍旧无法攻破敌人严密的攻击,可是谁看见越野脸上有一丝惶恐的神色?越野,从他二十岁开始,就是插在金人心腹的一支毒箭,整个江湖没有谁的领导力在短期内超过他,武功高强到如九分天下的人才们,提起前辈越野无不敬佩,因为他在金国定居这许多年,每天都要活在金人的威胁之下,血雨腥风根本不算什么考验,再凶险的局面都可以迎刃而解,十几年来,越野山寨在金国的领地里,由步履维艰,到挤出一条夹缝生存,再到如今声势浩大,逐步强盛,不知遭遇过如石暗沙这样的劲敌多少个,可是疾风知劲草,他越野可以被困住一时,可惜没人困得了他一世! 石暗沙看暗器到何处,越野金刀便至何处,声音里充满对自己的遗憾和对越野的敬佩:“神威越将军果然刀法高强!” 话音里,就有一种猛虎难缚的意味,这越野,可以被自己震慑,但绝对不可能被震垮!金刀的征途,暗器的末路。 而且很清楚的是,虽然石暗沙的暗器功夫硬,可是总要有“巧手难为无器之攻”的那一刻!越野冷冷笑着不说话,在交锋的六七十招里,他的刀法虽然不像石暗沙那么吸引人注意,可惜老练到令石暗沙难以找到丝毫破绽! 单刀独拳无限威,千手万臂一场空。 只是越野心头现在没有一丝控稳战局的喜悦,凭着多年阅历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金南第六没错,可是,胜南的对手,一定在石暗沙之上! 信弹在他们露面之前就已经放了出去,可是逐月山庄的内鬼已经趁乱遁逃,越野苦于被石暗沙紧紧纠缠,初时也只期待胜南能在众人赶来之前也控制好局势! 可是第二次侧眼看过去的时候,越野才陡然明白,那对手留下是留定了! 也许楚江的死亡、川宇的退让并无须太过失望地喟叹。 也许饮恨刀和白氏长庆集的交融必要世代令金人难安! 方才交手的近百刀里,胜南只有一次明显的落败,那就是第一刀,胜南去追赶内鬼的过程中突然被袭击,在此之后,他完完全全把敌人留在了顶峰。 纵使敌人刀法猛烈到把色觉砍作一道一道,心无杂念的胜南,饮恨刀直接往对手刀法里破,精力令人惊奇地越打越旺盛,似乎,饮恨刀带着胜南在往杀戮中没有阻碍地闯! 饮恨刀是一件喜欢战斗的兵器,越野略微了解一些:胜南不是,胜南虽然也一心向战,终究不到嗜好的程度,胜南对有些血腥的事情不崇尚,而是比较体恤受害的那一方,这是他和他的姓名、他的兵器唯一一点不容的地方。只不过,恐怕由不得他林阡自己作主,饮恨刀是魔邪,饮恨刀会带着他走向战的极端,而且此刻已然走了上去! 气势开始失控地扩张和侵略,物我两忘的同时,胜南不知道以后自己要为此付出大代价! 敌人的语气里全然一种激赏:“饮恨刀,好刀法!” 这个敌手,虽然是被胜南留住的,可是他留下是不是为了一睹饮恨刀刀意,而是为了绝胜南的命!从这句话的响度上,就猜的出来,内力雄劲的他,武功绝对不在柳峻黄鹤去之下,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因为决斗的同时,不仅是对面的胜南,就算稍远些的越野,脚底也在震动,只是胜南熟记于心、纯青于招的刀法,使得他一个内力较浅的少年,却足够可以驾驭饮恨刀之上得天独厚的内力! 世间就有如此奇迹,尽管胜南握刀还不到一年,得刀谱也才一百多日,没有学会如何在战中提升内力,却懂得把饮恨刀的内力借来御敌且牢牢地控制于掌心,越野当此时,不由得想起君子善假于物之说,和韩信刘邦将兵将将之谈,此刻恍然,饮恨刀如今的主人,内力的确不强硬,可是控制内力的力量却强硬! 若不是有气势恢宏的刀法,坚定执着的信念与热爱,饮恨刀又怎么可能相信胜南,怎么可能把胜南当作刀的一部分! 几乎,越野被这连续几刀震撼到走神。 饮恨刀的一生,要经历“不让,不死,不败”三个阶段,现下的林阡,显然不可能还是“不让”,要保证“不死”立足于“不败”! 那一刻,敌人深邃的眼睛里射出一股阴寒的笑意:“我就偏偏不信,你一个少年人,内力可以如此雄厚!” 话音未落,敌人深不可测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压往胜南,以至于操控饮恨刀的双手,从手指到手掌都发麻且震痛,只不过无论如何,都要借刀力以一试! 胜南提刀抗衡,饮恨刀里由古至今铸就的内力,不管他能发掘出多少,在这一战,靠的本就是一个胆识! 却在两道强力相互对抗的一瞬间,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胜南,你让开!”猛地胜南眼前掠过的,就是一团白影——吟儿!她不要命了!她看出敌人在引诱胜南比试内力,她本能地要护住她认定有内力硬伤的胜南,所以胜南根本无暇发话,她一把玉剑已经往战局当中插! 天啊,她什么都不了解,不了解对手的内力比黄鹤去柳峻还要高深,也不了解自己饮恨刀刀气可以穿梭过多少人的身体性命而势力不减,她要插入这战局,根本就是找死! 第204章 绝顶之会2 第204章 绝顶之会2 玉剑即将触碰三刀的片刻间,敌人显然没有受到任何一丝的影响,饮恨刀也充满了战意为了杀敌誓不后退,可是胜南第一次违背了手中饮恨刀的战念!那不知到底有多久的思考空间里,胜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让吟儿受双倍的伤,不如让她受一半的伤! 是啊,他不忍心伤吟儿,故而在接受对手内力的同时撤去了自己的所有力量! 况且,对手见他撤回内力也许因为猜疑也会有所保留,胜南把握了这一点,毫不犹豫且毫不后悔—— 如果赢了比试却亲手害死吟儿,他宁可这次被吟儿害死! 双刀撤玉剑迎的交换中,吟儿的神色因敌人的内力而剧变:“你……你……你是谁……”原先是想相助胜南击垮对手的,可是,为什么却成了分担内伤的结果呢…… 尾随而至的越风正好上得山来见这次内力比拼的结束,敌人还轻松地站着,林凤二人却受伤不轻,不远处哥哥还在苦战,越风不假思索,即刻抽出抚今鞭,逐风而去,一鞭抽在那人刀背,那人刀因抚今鞭而损,兵器上即刻呈现颓势,可是不容片刻喜悦——那人优势又不是刀剑,而是内力啊…… 吟儿跌坐在地,想说话,想提醒,却只有咳嗽的力气。越风挡在胜南吟儿两人的身前,和那敌人冷冷僵持,胜南轻声道:“你要小心,他内力很厉害。” 越风蹙眉,要发挥出削铁如泥的实力,他的抚今鞭如何穿越对手内力的重重阻障!? 那人随意击在身后巨石之上,顿时地面有如山崩,泥砾纷纷流走,轰然一声满眼碎石,不知何处袭来尽数打在抚今鞭上,虽成一盘散沙,终究也乱人双目,石群激荡,在视野中有横飞的,有纵悬的,有东飞的,有西坠的,速度像纵横天际的瀑布,威力如炸雷,就算做好了准备,也要惊上两惊,色迅惊眼,速猛惊心! 越风提鞭急挡,不负众望,几番巨响过后,绝顶仅仅可见几痕石迹,几轮风声,几层天云,几片残叶。 稍顷,吟儿缓过神来,却看见天幕上、乌云中刚刚凸显的一缕亮色,再被后面移动更快的黑云填充。为什么,不测的风云,总要流动得如此猛然,总要压得人心惶惶呢……根本无暇容喘息,那人趁势一掌袭向越风要害,越风闪身一避,已经绕到了绝处最后一块巨石之侧,那人一掌敲在陡峭石壁上,那绝壁骤即开始抖落,山崖摇晃着像是要整体落下去! 他是谁! 越风命悬一线,举鞭顽抗,心里只有这一个疑问! 他是谁!方才胜南和吟儿果真没有使得这个人的体力有一丝丝的消磨吗! 看越风站的地方摇摇欲坠,吟儿胜南二人均是大惊失色,欲去救援却因内伤在身难以站起! 那人不答话,忽然之间抡起一掌来削越风面部,掌未至头已剧痛无比,那一掌将至,抚今鞭被压迫着只能往一个方向走,角度根本不足以杀敌,自己也被逼着只能往一个方向退,可是那方向怎么退,再退一步就要带着身后陡石一起摔下去必死无疑! 那人要离开,就必须痛下杀手,把来势汹汹的越风逼向绝路,而越风苦于选错了方向竟凌深渊之上,进退两难! 对双方都至关重要因而令谁都窒息的时刻,抚今鞭依然试图闯过对手内力的封锁,胜败与生死,是不是就全然看越风这一鞭的攒风之力?! 只叹时间太短暂! 越野远远瞥见越风涉险,也不管自己处境,猛地将石暗沙一拎,紧要关头他何等的力道,竟将石暗沙一个彪形大汉扔出去甩进了战局之中,正自欣慰着越风脱险,忽地自己肩膀一阵剧痛,竟中了石暗沙五六枚刺血针,幸而石暗沙猝不及防、临危所发才未伤及要害,但那针嵌进肉里,针尾可见发黑,应该沾了毒药,越野咬咬牙,忍住痛楚运功,将那几根毒针逼出体外。 却说越风正运鞭尽力躲避这一掌的汹涌内力,却猛然间一个滚烫的躯体压在自己身上,越风一个急翻逃脱,可是刚刚定神却已经站在了血泊之中! 石暗沙竟被这一掌,切得颈脖断裂! 也许凶手明白了越野的意图企图要收回力气,可是万钧力纵使收回了千钧,也难以回避血淋淋的一次杀戮——石暗沙的头颅和身体藕断丝连,依次落在地面上。那不知是红是黑的热腾腾粘稠状液体,随着这躯体的坍塌而脱离喷溅,浸染蔓延之后将绝顶的颜色改写。 凶手杀人,只求血腥,一点都不美丽。 石暗沙当场毙命,可是他的身体和头颅还在缓慢地犹豫地伸缩着,似是要分离却仍旧完整,偶尔合在一块,却又被深一层的血挤出来,裂开之后,似乎还有几根筋顽固地把头拉回去。 怪只怪凶手只切了一半。 伤口没有被利器所砍那般整齐,参差不平处少了好几块肉沫和血管难道是沾在了凶手的手上?! 饶是一贯冷血的越风,都不忍再看他那还未腐朽却令人作呕的尸首! 在对面屠夫的眼里,石暗沙明显只是一头被肢解的动物。可是这个屠夫,没有用刀,武器是手! 他简直是魔鬼!他的手上,沾满了污秽,还可能有石暗沙的骨头和血肉,他却好像习以为常,会不会还想要好好地嗅一嗅,舔一舔,嚼一嚼? 越风不敢再想,再想自己会疯。 风当即把血腥的滋味传到吟儿胜南这里,刺激着他们的嗅觉,眼睛都有些发麻。 “你是谁?金人?金国第几?!”江洋道最忌剁人头颅,吟儿乍见石暗沙惨死当场,竟然恐惧到问的时候声音战栗,眼泪几乎夺眶。 火把从山下靠上来,嘈杂的人声不绝于耳。 那人骤即消失于山顶,消失于风中,消失于血后:“希望下次见面不要看见你们的尸体!”人已去,杀气仍荡。 越风急忙转过身来,看越野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地,哪里还有心情去追奸细,即刻来察看他伤势:“哥,你可是被暗器所伤?” 越野神智却还清醒:“没事,我只是中了毒。” 越风心头一阵感伤:“哥,你为了救我,竟不惜自己的性命么?” “任何哥哥,看见弟弟涉险,都会这样,这就是兄弟,血浓于水……”越野笑着告诉他,听的人都有些动容。 可是,忧伤随之而至。 是吗?任何哥哥都会吗?这句话最触动的其实是胜南,没有,他林阡就不会,他只会从林陌手上把一切属于他林阡的抢回来,然后还把一些不该有的强加给林陌!心魔忽至,还是建康城那一天,令他要毕生忏悔的一刀! 吟儿方才还感动地盯着越野越风兄弟二人看,却在回头的瞬间发现胜南脸上的表情,很奇怪,那个表情她体会不出来,那到底是失望、难受、自责、苦涩,或者是有那么一些嫉妒……嫉妒别人家的兄弟,嫉妒别人家的亲情? 她不知道怎么去感受他。 他其实不缺兄弟情,也不缺亲情,他却缺亲兄弟情。 谁的人生,都有遗憾。 她轻轻一笑,转移他的思绪:“对了胜南,你一定要记得啊,要回避内力的比拼,刚才若不是我救你,你此刻哪里有命在?” 胜南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又不忍心责她无知,只得艰难地站起身来,胸腔里,像有热浪在不断翻滚,是啊,饮恨刀可以借内力给他,却不可能替他受内伤——他方一起身,就忽然站立不稳,吐血不止! 吟儿大惊失色,急忙来扶稳他:“你怎么啦?那人的内力,不是被我分了一半去吗?他也没有全力以赴啊……怎么这么重啊……” “没事啊,死不了……”胜南脸色很不好看,却语气平和地说。 越野狠狠地瞪了凤箫吟一眼:“刚才若不是你搅局,胜南怎么可能会受这么重的伤,口口声声要救他,结果却害了他!” 吟儿被这句话惊得呆若木鸡:“什……什么……” “不用说了越大侠,这点伤以前也受过,没什么大碍。”胜南微笑着拭干嘴角血迹,希冀越野不要再责怪吟儿。 吟儿满脸的惊慌失措,越风轻声帮她开脱:“哥,吟儿方才也是一时心急,怎么样,吟儿你的伤势还好么?” “还……还好……”吟儿低下头去,他们四个人,多少都受了点伤。 蓦然,火把将山顶照得有如白昼般闪亮。后援的队伍已经赶到。 吟儿转过头去,看见黑夜里金陵的笑靥:“女侠,受伤了没?”“我是个盟主,怎么可能轻易就受伤?”吟儿看见金陵,知道危险过去,放松了心情迎上去。 胜南舒了口气,陵儿来得真及时,吟儿总算不会一心一意地追究方才的事了…… “想不到石暗沙和向一争斗多年,他们的下场,竟然是一样的……”越野回看石暗沙的尸与首,叹了口气。 “对啊,最可惜内鬼还是跑了,现在只能期待妙真早些醒来……”胜南轻声说。 第205章 危敌四伏 第205章 危敌四伏 阑珊和越风二人扶着越野出了里屋,阑珊轻声道:“他们四人都受了伤,越大侠是中毒,沉夕哥、林少侠和凤姐姐都是受了内伤,好在都无性命之危。” 胜南看杨鞍有些沮丧,轻声道:“若不是山路难行,后援来得太迟,那帮奸细跑不掉的,不过幸好妙真的病情有了好转,鞍哥不必担忧。” 李君前关切地问:“越寨主是中了何毒?” 阑珊回答:“厉夫人说,是一种毒花配制的‘冰美人’,不过越大侠内力很好,将毒素一直逼在要害之外,恰好司马帮主身上有解药,总算可以替他驱除。” 慕容荆棘李君前皆是一震,齐道:“冰美人?!”冰美人,是啊,曾经,有一个女孩,让他李君前为了解药日夜操劳,心力交瘁,令他几乎放弃比武大事,差点和眼前的慕容荆棘撕破脸,却又为何、他要和那女孩各奔天涯,再难相见…… 司马黛蓝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责慕容荆棘:“慕容山庄到底还是成了金人的天下。” 慕容荆棘一愣再一笑:“唐门的毒药金人难道没有用过?司马帮主的见解未免太狭隘。” 金陵没有在意她话里对唐门的不敬,一笑置之。 李君前忆起白翼的那本放翁诗,想到这么厉害的毒王在这里,赶紧让白路将那遗物取出来:“厉夫人,这是我师父的遗物,我想请教一下书页上的毒药是什么……” 金陵看白路将盛放诗集的布包打开,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一种慢性寒毒,名叫‘阴间草’,是中原所没有的。如果不久经时日它不可能风化为人所见。白老帮主应该是慢性中毒。” 白路呼吸急促:“‘阴间草’……”这个名字,本就很寒。 “又是寒性的毒药……”胜南蹙眉,“透骨芯、冰美人、阴间草,吟儿,你记得吗?你师父和我爹中的毒,也是罕见的极寒之毒,他二人都是流血不止、周身发寒而死的……我总觉得,金人有阴谋,他们的毒药,最近偏向于这一种寒性剧毒,不管是急性的,还是慢性的……” 金陵一震:“他们难道是想配制寒火毒?” “寒火毒……”吟儿一愣,“那是什么毒……” 金陵轻声道:“寒火毒是我母亲胡氏家族中毒性最厉害的两种毒药,顾名思义,若中寒毒,必将受冷寒之苦,内力体力耗竭至死,若中火毒,是周身发热……” “那其实,也不算有多么厉害啊……”吟儿说。 金陵一笑:“你不要小看了它们的名字浅显,配制可就难了,能被胡家看中拣选的毒药,无论花草虫兽,定然是当世毒性最剧,杀人最猛,起码有千百种,要互不相抗,聚而又产生新毒,而且制备寒毒、火毒的过程比找药更苦,几百个环节什么时候要合作什么时候要隔绝,选择什么地点什么天气,都十分讲究,其实,也是我母亲没有完成的遗憾……” “为什么你们制毒的人要这么精益求精呢,普通的毒药,已经可以毒人了,你们那么高的追求,一点也不实际。”吟儿摇摇头。 风行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从事哪一行,就该钻研哪一行,这样咱们的毒术才能和对手们一块进步,达到鼎盛。” “可是这样的追求,结果是为了害人呢。”吟儿面带难受。 “是啊,寒火毒一旦问世,可以将我们人世毁灭。”金陵点点头,方才都舒缓了一口气的厅中众人,全部都被这句话吸引回去:“人世毁灭?” “是,寒毒冷,火毒热,寒火一遇,中毒者随刻就内脏腐烂、血脉逆转,只要中毒者一死,毒素就把他全部吞噬并迅速蔓延,他的尸首就会成为一个剧毒的祸害,把死亡的威胁世世代代传递下去——尸首上的毒不必通过接触,也许通过空气传播,隔着几个山头就一样能把人害死……其实人的命,不就是这么脆弱?”金陵的话语里,传递出一种不可辩驳。饶是她毒术高超,对寒火毒的强效也不由得畏惧三分。 几乎人人,噤若寒蝉。这从没听说过的两种毒药,他们不可以懈怠,万一金人抢在他们之前配制成功,再在抗金联盟里大肆传播,到时候刀枪棍棒都还在,可是人尽成尸骸! 吟儿毛骨悚然:“陵儿,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已经将寒火毒配制成功了……” “这……”很难说。 一直没有发话的沈延突然说:“如果真的有,倒还真的存在一个。吟儿,你和大师兄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我们有几位师兄也去师父身死的地方查看过,师父尸骨里残余的毒药,比几位师兄见过的要厉害万倍,而且你说连林楚江前辈和师父都立刻身死的……那么这种毒,会不会就是寒毒?” 柳五津点点头:“事实上,咱们短刀谷也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见所未见,或许还真的就是寒毒。” “如果是,那么我们得尽快把那个叫胡弄玉的女人捉拿回来。”厉风行说。 “捉拿回来?!”吟儿冷笑,“看到她我就宰了她!杀了人又躲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胜南心里一阵疑惑,对啊,一年多了,那个叫胡弄玉的女人没有借着杀死纪景的机会出道。那么,她会在哪里呢?又是为了什么如吟儿所说“躲起来”? 柳五津忍不住要岔开刚才的话题去寻另一个答案:“对了,是什么人那么厉害,你们三个人都受了伤?” 越风亦一直没有停止过内心的疑虑和震撼:“现在想来,心有余悸,差一点,死的就不是石暗沙而是我,他会把我切成两段……” “是啊,他内力也很厉害,震得半块山崖差点就掉下去,他为什么嗜好拿手掌当牛刀呢……想来是有些害怕……”吟儿面露惶恐。 “不错,他的内力在黄鹤去之上。”胜南补充。 柳五津沉思片刻,哦了一声:“原来是他……” “柳大哥知道他是谁?”众人均奇,胜南先问。 “他叫东方雨,是金南第二的武功,你们真是好运气,这么多年,在他手下逃生的只有一个人,你们逃了三个……” “那个逃生者是谁?”吟儿好奇地问。 柳五津小声道:“那个人是当代一位最风流倜傥的大叔……” 众人均笑道:“哦。” “你们猜到了啊?” “一定不是你啦。”吟儿笑他。 柳五津亦哈哈大笑,将头脑后面那道著名的“柳五津伤口”给吟儿看:“这道伤就是我当年好胜心强,自己撞过去找死。他一掌劈下来,我脑袋就开了花。” “当世武功,数何人最高呢?咱们老辈有肖逝易迈山柳五津,小辈也有天骄,而金国的南北前十,是不是标志着金人武功的巅峰呢?”沈依然问。 柳五津首次被与肖逝易迈山相提并论,十足高兴,满面笑容:“唉,金国岂止南北前十……金国的人才,不比咱们少啊,只是有些人很张扬,有些人就比较神秘,以后要找个时间,把金国的人才都讲述给你们听呢,不过关于金国到底有哪些人将要入阵对敌,轩辕九烨保护得非常隐秘,咱们很少探得到。” “轩辕九烨?!哼,我在金国听人描述过他相貌,不就是那个鬼兮兮的白衣男人,时时刻刻装神弄鬼,早晚有一天,我要好好地整一整他,看看他是真的鬼兮兮,还是假的鬼兮兮。”吟儿想起轩辕九烨在狱中搞的那一套引诱,实在是沉不下心。一定得找一天向轩辕九烨复仇! 柳五津听她给号称勇猛无匹的毒辣天骄轩辕九烨起了一个这样“鬼兮兮”的绰号,不禁愕然,其实,她叫胜南“妖邪”,叫越风“怪物”,叫君前“二大爷”,那么叫自己“无良马贼”已经算非常非常客气的了,不接受还能干什么…… 夜幕降临,月像熬红的眼睛。 李君前、白路站在海岸边上,白路湿了眼眶:“我一定要杀了那个敢给爹下毒的内鬼!” “其实,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君前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白路一震,“你说什么?” “谁能知道师父每天必读放翁诗的这个嗜好?”君前转头看她,“那个时候,日夜不离师父的人能有几个?那个时候一心钻研寒性毒药的人能有几个?师父带着他一路从荆湖北路到建康来,还把一个很重要的赏心寨给了他!” “不……不是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贺敢叔叔?!”白路惊诧地连连否定。 “师父对他没有防备,师父当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小秦淮最初一盘散沙的时候赏心寨能独自不参加混战,后来咱们和云之外前辈争执迁移的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赏心寨在闹奸细……现在,我只能靠唐鑫、路中、大小桥三方把他牵制着,万一有事,贺敢附近没有人压得住他,因为,赏心寨是我们小秦淮最厉害的一支队伍。” 白路听他分析,知他早已在怀疑贺敢,轻声问:“那么,我们该如何是好?贺敢他军纪严明得很……” “他现在时机不成熟不好动手,我要在金人发号施令之前物色一个可以压得住贺敢的人,替下凤箫吟插入赏心寨里去!”君前其实心里早有了一个定论,他要找的帮手,武功上必须和胜南不相上下且要定居于淮南不变! 可遗憾的是,这个也许可改淮南势的人,现今要在淮北蒙受不白之冤…… 风中传来一曲歌,衔叶之声。 白路泣道:“以前爹也吹给我听过……” 君前听见那首古曲,忽然也平添感伤,遥远的她,如今还在长途奔波之中吗,还是已经回到了她的深闺,也在仰望着残月遗憾着这一次她的赴宋之旅,她做回了美丽尊贵的公主,却也偶尔要为从前流泪是不是…… 第206章 天之设定 第206章 天之设定 屋外,山涧中的月亮与夕阳一样通红。 东方雨对着这样凄惨的景象,黯然叹了口气。 他要帮助他的内鬼掩饰罪行,就必须置唯一的证人于死地,唯一的证人,杨妙真,这个六岁的小丫头。 如果金南第二的东方雨要出手直接杀一个小孩子,可谓易如反掌。只是这个小丫头身边,却高手如云,连他东方雨,也不得不忌惮三分,上次的绝顶一战,他看清楚了他年轻的对手们,个个来势汹汹! 却说这东方雨有一个金人皆知的特点或者说毛病,那便是在每一战之前都要占卜胜败的机率,于是手下门客无数,巫师法师算命卜卦之徒就占了很大的一部分,这次对杨妙真的生死,东方雨也依然不例外地在门客之中寻求解答,结果,却得到一个惊人的答案,所有人的话都一致:“那杨妙真非但不死,还注定了是要替苍梧山解围之人,也注定在日后危害我大金……她命中大劫已过,再难有劫……” 果不其然,杨妙真的病情日渐好转,内鬼越来越害怕,东方雨则愈发脾气暴躁,一发而不可收。 东方雨长叹之后,突然想起了某门客的话来,“天命危金”,这小丫头将来真的会危害大金?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衣男人走到他身后,也面对着天空,他只是伸出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勾勒着月亮的轮廓:“真美,这残缺,这惨烈,这血腥。” 东方雨转身看他这次的搭档,轩辕九烨。轩辕九烨,他随意的一句话,就可以覆灭一支军队。 “东方大人这几天一直在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算命,这有什么必要?”轩辕九烨笑着回头看他,双眸里透着一股邪气,“你总想着如何去把前路的坑填平,为何不试一试如何去铺后路?” “我现在,的确是孤注一掷啊,我选中的那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大的过失,如果失去他,我们什么都来不及,我只是寄希望于他不要投降地太快……” “可是,林阡一定会逼着他很快就投降……”轩辕九烨冷冷地告诫。 一夜尽,妙真从昏睡中清醒,痛哭着钻到杨鞍的怀里去:“哥哥,哥哥,以后妙真听你的话,再也不偷懒,妙真要练好武功,不要被人欺负!” 胜南兴奋地进得屋来:“妙真,你终于醒了!” “胜南哥哥……”妙真哽咽着,“真好……真好……” 杨鞍叹了口气,将她安顿好了:“妙真你先睡吧,哥哥和胜南哥哥说句话,立刻回来陪你。” 出得门来,杨鞍捏紧了拳头,胜南看见他历尽沧桑的脸上充溢着受伤和愤怒,轻声问:“妙真她?” “是张梦愚那个小子!为了抚今鞭不择手段,见她美貌就把她一同掳到苍梧山来,妙真当然要反抗,张梦愚就虐打她,最后把她关押了起来,张梦愚那个畜生,他死有余辜,我恨不得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重新凌迟!碎尸万段!” “妙真她才几岁……”胜南听着听着不由得也大怒,“早知如此还管什么,早就该把张梦愚杀了!” “你叫她怎么忘记这阴影,这么小的女孩子,又没有什么武功,张梦愚简直没有人性!没有人性!张潮也是,妙真说,张潮有好几次明明在场,却只笑着看张梦愚打她!他们父子两个,都没有血!关了妙真之后,几乎把她活埋在这里,她怎么活下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杨鞍冷冷地哭。 “鞍哥,时间也许可以把这记忆冲得淡一些,我们要吸取这个教训,以后好好地保护妙真,也要教她学会自保,万不可再被人掳去。”胜南从身上将那本《白氏长庆集》取出来递给杨鞍,杨鞍一愣,颤声读:“白氏长庆集?这是什么?” 胜南一笑:“双刀的精髓就在这里啊,妙真的悟性很高,也许可以帮助她。” “可是,你自己呢?” “我把还没掌握的都抄了下来,你拿去吧。”胜南笑着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背:“鞍哥,我的眼光很挑剔,首席大弟子,当然要挑悟性最高的。妙真最喜欢梨花枪,恰好现在枪神穆子滕也在苍梧,有空鞍哥也可以把妙真交托给他学几枪,穆子滕虽然记性差,可是人很单纯,没什么架子,想必不会拒绝。” 杨鞍转忧为喜,叹了口气:“我代妙真好好地谢谢你。胜南,真不后悔认识你,那个时候,咱们还都是街上溜达的小混混啊,一转眼十几年,事情竟然还有变化。” 胜南忆及过去,不免也一阵感触。 杨鞍面色忽然变得凶狠,压低了声音:“咱们要不要想一想,如何对付张潮?要知道,妙真就是最好的人证,张潮逃不掉!我说什么都一定要杀了张潮!” “其实我和柳五津合议过,最安妥的方法,是打草之计以退蛇。”“张潮为草,金人为蛇?怎知打草之后蛇必退?” “不出意外,金人和张潮的合作多年,应该只有他一个傀儡值得完全信任,如果张潮在短期内投降招供,金人来不及应变,只可能撤离,解决暴乱,不费一兵一卒。” 杨鞍领悟地点头:“是啊,金人应该是把筹码押在了张潮的威望上,万万想不到他也会有行事不慎的时候,其实,二十多年来我也一直以为他和他哥哥张海一样,是众望所归的领袖……他表现得一直很正常,该喜则喜,该怒则怒……可是,真是老天长眼!若不是妙真被抚今鞭牵连,我也不会发现他原来是道貌岸然……” 胜南一怔,是啊,若不是当时在黄天荡与越风的一面之缘,他也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全心信任越风,若不是吟儿当时对抗金懦弱到孔望山闲游碰巧与越风得遇,恐怕到如今信任越风的都只有胜南一个而已……这一切,真是天之设定吗? 第207章 扑朔迷离1 第207章 扑朔迷离1 清晨,天上稀稀落落只有几颗星,吟儿单独一人往张潮府邸走。 妙真的指证颠覆了张潮。此时此刻,几乎每一位先前半信半疑的首领,都觉得胜南君前金陵先前分析得没有错,站到了无辜的越风这一面来。只不过,虽然真相呼之欲出,嫌犯却仍然企图掩盖事实,死咬着越风不放。 张潮到现在还要牢牢地霸占掌门人的地位,显然是因为后面有金人在指教。如果他承认了一切罪行,金人就丧失了傀儡。道理很简单:金人是埋伏在张潮后面的蛇,但是,失去了傀儡之后,再强大的金人,也将沦落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下场,再难以实现他们的计划。所以大家商议之后,都赞同先发制人,在张潮和金人取得下次联系之前,逼迫他承认一切事实,继而逼得金人无功而返。 吟儿此刻肩负任务巨大,正是利用自己盟主的威力去“打草”,自信满满做先锋,是因为不怀疑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张潮若是被逼着立刻狗急跳墙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许多争端就能够消弭避免,也终会是吟儿作盟主之后又一个很大的胜仗。 转了个弯,却忽然看见越风像心有灵犀似的站在张府门口对她微笑。 他很少微笑,他好像不大善于控制他的面部表情,尤其在她的面前,他居然有那么一小会儿的不知所措。她万万料不到那个没有魂的怪物把魂拾回来的时候,竟然愿意把魂全然交给她。不,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可以接受…… 其实,越风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她,有一个值得她深爱一生的未婚丈夫。他也明白,她,只给他一次当兄长的机会。 “你是为了我,去和他摊牌?可是很难是不是?”越风低声问。 “难什么!不止我呢,如果我逼供不成,后面有他们跟着,车轮阵,早晚把张潮打到说实话,越风,你放心。” “我已经很放心。”越风脸上写着一种不可思议,“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可以为了我这么做。林阡,李君前,厉风行。” 吟儿蹙眉听,听罢忽然舒展了开来:“所以啊,你不要再不信陌生人了,你是他们要保护的人才。你可明白了?” 越风没有点头或摇头,只在她身后一定的距离里随她一起往前:“我只是不放心你,你身上还有伤,我和你一起去见他。” 吟儿知道,那个距离,是一种照顾的距离,一种不打扰的距离。那是他越风能给她凤箫吟的,林阡无心给,林陌无力给,瀚抒无缘给。 于是一并往张潮的屋前去,越风欲叩门,门却虚掩着。 张潮正对着他们危坐桌侧,本是闭目养神的:“你们来做什么?” 吟儿哼了一声:“你都可以纵容你儿子那么放肆地囚禁杨姑娘了还有什么歹事做不出来?!你也想不到,你的乖儿子会那么不正经扯你后腿吧!老实交代,你哥哥是不是你杀的!不要再浪费咱们抗金联盟的时间了!” 张潮狠狠瞪了越风一眼:“你这逆徒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够利用到武林的盟主,把她牢牢拉在你身边,你的用意,真是深不可测!” 吟儿不禁一愕,万料不到张潮不仅死不承认,还要诬陷越风存心拉拢利用自己!天啊,自己也不像张潮说的那么昏庸,轻信了越风的美人计、所以站错立场冤枉好人吧! 越风亦冷冷地抽鞭直指张潮:“你以为苍梧山还像过去一样你只手遮天!?你随便找一个人就替你垫背!?”张潮猝然间微弱地惨叫一声,瞪直了双眼:“越风!你……你!你暗算我!你……”蓦地喷出好几口鲜血来,即刻身子一歪,从椅上径直摔落! 吟儿大惊失色,要上前查看,越风一把拉住她,张潮剧烈抽搐着倒在地上,冷笑着:“越风……我化作厉鬼……也饶不了你……”说罢咽气,脑袋一垂,再也僵硬不动……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一幕,使得凤箫吟惊呆当场,脑中一片空白,思绪翻来覆去:她不明白啊——张潮是她所认定的凶手,是逐月山庄的内鬼,可是,张潮却在真相大白之前,忽然暴死!而且,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吟儿才被身后传来杯碗的落地声惊醒,紧接着只见那李辩之匆忙奔去试探张潮鼻息。越、凤二人一冷漠、一震惊地站立不动,却见李辩之惊慌满面地回过头来厉声咆哮:“越风!你杀死二老爷!你又杀死了二老爷!” 越风轻轻拉着吟儿示意她不要上前去,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当初师父死的时候,你们不也是这样就指定了我?” “你还需要赖什么!方才这里没有外人,出这银针伤二老爷的除了你还会是谁!大伙儿来人啊!越风又杀人了!这回是人赃并获啊!盟主,你也亲眼所见,难道有假?难道你还要庇护他!?”李辩之从张潮心口把一根沾毒的银针拔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光线猛烈地刺激吟儿的心和眼。 吟儿呆呆地看着张潮尸体,许久也没有缓过神来,她彻底心乱。事情似乎和她先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了,越风抽鞭的时候张潮中毒针,她亲眼所见,周围也的确没有外人——可是越风为什么要杀张潮呢,而且,凭越风的鞭法,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杀死张潮,不必用暗器,再者,他杀张潮,到底为了什么? 第207章 扑朔迷离2 第207章 扑朔迷离2 吟儿的脑中一片混乱,她越想下去,整片事情就越不对劲…… 循声而来的张家徒弟,看见张潮尸体,哪个不是愤慨仇恨几欲将越风立刻就地正法?!李辩之瞪大了双目,怒吼着冲到越风身前:“众位同门听着,咱们要杀了越风,为师父和师叔报仇!”响应声即刻此起彼伏,吟儿诧异地深陷当中,自身难保。 越风一如既往地不予辩解:“随你们怎么说,他不值得我杀。” 李辩之流着眼泪恶狠狠地瞪了凤箫吟一眼:“盟主,我希望你不要一心一意护着越风!因为你也是帮凶!” “帮凶!帮凶!” 越风先前还面无表情,忽然动怒,一鞭直抽向李辩之手臂,刷一声打上去毫不留情,李辩之血流如注,惊呆着惨白着脸捂住伤口连连后退几步:“越风……你!你!还敢当众杀人!” “你可以说我是凶手,但不可以叫她帮凶。”对诬陷侮辱,越风向来无动于衷,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要不连累自己心爱的人。 “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首领们接二连三地闻讯赶至,屋子里顿时挤了一大群人。 金陵捂住鼻,从张潮的胸口拔下另一枚相同的银针,忽地受不了血腥味,掩口奔出去,风行大惊,赶紧追出去:“陵儿……”金陵控制不住地在偏僻处呕吐,有些虚弱地倚墙而立:“把这支银针还给他们,张潮死于一种名叫‘蝴蝶谷’的毒药,也是性寒。” “你没事吧?”风行一脸紧张地问。 “没什么……”陵儿脸色苍白地回答。 “处决越风!处决越风!”一片嘈杂声里,越野怒不可遏地喝止:“够了,别再吵了!” 李辩之哼了一声:“越野寨主,你曾经说过,你会大义灭亲!现在证据确凿,你还这么偏执作甚!” “我看事情还有许多疑点,必须慎重地考虑。”吟儿轻声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越风要用咱们张家的家法处置,你们首领不必干涉!”群龙无首的逐月山庄,李辩之终于即将猴子称王。 “笑话!越风是我们越家的!”沈絮如微笑着替越野说。 胜南环视四周一刻,严厉地看回李辩之:“张梦愚猝死,张海和张潮之后的继承人到底是哪一个?李辩之你真可以代表逐月山庄说话?!” 李辩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群师兄弟从来都跟着他阿谀奉承的,私底下也知道他的人品,绝对不可能胜任一个领袖,他怎么好意思接过胜南的话茬说下去! “他不可以,我可以!”在一片沉默中,人群中出现的应话女子是孟流年。 “对对对!流年师妹!”李辩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使劲地点头,下面的师兄弟们尽数附和,也是不想让外人笑看逐月山庄群龙无首。 胜南微微一愣,孟流年到的确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这个女子嫉恶如仇是真,不过她判断是非没有多少阅历,完全靠主观臆断,实在令人无法放心。 孟流年的话也颇一言九鼎:“越风,现在你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人,我们逐月山庄有理由将你关押起来。各位英雄也请放心,在各位还有疑问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要了越风的命!越风,你最好还是不要再逃跑,这一回他们都是怀着好意要替你澄清的。” “我明白,孟师妹,这一群垃圾,要劳烦你带领一段时间了。”越风微微笑,尽管被缚,对李辩之众位仍旧不屑。 胜南没有否决这个方法——也许,越风先被收押,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终于,还是横生枝节。 打草退蛇这一计在实施之初便即宣告失败。原先的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竟然被张潮之死推翻。 事情,才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而且闭上眼睛,已经能听见草丛里,蛇的窸窣。 胜南明白,张潮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抗金联盟可能会再度分裂为两派,不,三派,四派,做胡乱的猜测,一头雾水,不明是非,人人自危,而金人,就可能躲在暗处,伺机对他们一网打尽,甚至,看着抗金联盟——不攻自破…… 而真相,可能会有两种: 一、越风其实就是真凶,杀人之后矢口否认,张潮被他借杨妙真一事冤死,他还故意把盟主拖下水制造疑虑和混乱。表面看来可能性很强,可是胜南不信。 二、张潮是内鬼,却不是唯一的一个,金人为了掩饰另一个内鬼,情愿先杀了张潮,另一个内鬼才彻底安全,继续保证金人的安全出入,但这内鬼是谁,就成了事情的关键—— 这位自告奋勇的孟流年,胜南和五津等人略微清楚些她的来历。身为黔州锏王孟良关长女的孟流年,一年以前来到苍梧山,立刻技压群雄成为张潮最厉害的徒弟,那一句“武功平平,义正行廉”一出口,逐月山庄没有一个师兄弟敢反驳,无论她做错或做对,大家都服气都一句也不敢多言,这到不是一般的大小姐脾气,这是一种鹤立鸡群的清高。孟家一直立足于抗金联盟与金人的斗争之外,完全可以隔岸观火,所以孟流年根本没有必要做内鬼; 而李辨之,再怎样十恶不赦,从来都是狐假虎威,无一丝魄力,说他做内鬼,金人可能会担心地睡不着觉。 所以,随之而生一个解决方法:先不管那内鬼是谁,趁他还没有得势之前,在最短时间里,控稳逐月山庄的局面,简而言之,正是关押越风,限制李辨之,架空孟流年! 又其实,再怎样扑朔迷离,都是轩辕九烨引来的,张潮的死,由他一手策划,真相,也许到抗金联盟全军覆没的那天他们才会猜到。 “张潮死了,我只想看看林阡想怎么办。”轩辕九烨淡淡地说。 利用张潮之死这场迷乱送给抗金联盟一次一头雾水的经历,实在也是攻心之术——那群首领们一旦心理缺失,局面立即失控,军心显然不稳,士气随之不振,到那时,也就是金人动手的最佳时机。 轩辕九烨明白,他离铲除所有的敌人,仅仅一步之遥了:林阡,除非你能猜到,张潮之死是为了掩护山庄里哪一个内鬼…… “如果林阡识破了你这一计,你会怎么办?”东方雨轻声问。 “那我们,只有正面交锋……” 第208章 真相,在真相之外1 第208章 真相,在真相之外1 苍梧山这一整个宁静的白昼,一直拥有明亮的日光,晴朗的天气,温暖的海滩,和轻悠的风。 岸边,李君前满腹心事地来回踱步。浪花很汹涌,可是冲刷得再高也达不到某一个极限,就如同他现在,也跋涉不出这样一个难题的领域:越风,究竟值不值得我救? 李君前心底,其实有一个救越风的最好方法,几乎天衣无缝,救了越风,就有了下一步邀他进入小秦淮牵制贺敢的计划,就有了越风和小秦淮双方的共同发展,也许得此人协助,日后淮南小秦淮可以更加辉煌。 但是,越风值不值得他救!? 胜南早就发现君前的异常——他居然在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在不到二十步的长度里来回地踱步,路线还相当笔直,且丝毫不受海浪的影响,毋庸置疑,君前尚在沉思中。 “在想事情为什么变复杂?在想我们还应不应该站在越风这一边?”胜南看君前转过头来,猜测着问。 “是啊……”君前被他洞察,叹了口气,“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不知道好不容易已经不怀疑越风的人会不会又重新去怀疑越风,因为现在不该死的全都死了!可是,我迫切地希望越风没有错,因为小秦淮需要一个像你林阡一样武功高强的人,他的人品,也绝对不可以差。” 胜南一愣:“君前,你想用越风?” “不错,我要用越风。小秦淮如今处于揽才的重要阶段,他比你和我推荐的莫非还有殷柔更珍贵。所以我要帮他洗清罪责。可是现今所有的证据都不利于他,就连盟主都成了帮凶……”君前犹豫着说。 “如果你信越风,可以用另外的渠道救他,我们要趁金人利用奸细作乱之前,澄清越风、稳定局面,金人就来不及扶植他们新的傀儡。一切都必须迅速,君前,你的白门四绝艺,完完全全可以救越风,为什么不救?” 君前一震:“你也希望我用这个方法救他?可是,越风至今都是个边缘人。他不一定就有抗金最顽强的意念,也许真的是亦正亦邪。” “边缘人,如果你第一次就怀疑他,那和他之间只有第二次第三次继续怀疑下去,所以你如果要和他继续建立信任,就必须有建立第一次信任的时候。在越可疑的情况下,我们越要擦亮眼睛,越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君前,如果你要救他,我第一个支持你,因为我信任越风。” 君前眼前一亮:“是啊,将来我要和他一起合作于淮南,显然要最信任他。不管如何,是该和他建立第一次信任的时候了……” 夜晚,众位首领不得已要首次聚面讨论这次横生的枝节,可是也明明知道,这样的讨论,根本没有意义,不会有结果。 也尝了一回百口莫辩滋味的吟儿独自坐在一边喝闷茶,疑团整整困扰了她一日,还盘旋不散,茶也越喝越觉得苦:为什么张潮会死? 云烟看她把杯子喝空了,浅笑着替她再斟,安慰道:“不必再烦躁啦吟儿,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可是,吟儿心里忐忑,万一,真相是她不敢要的那种呢…… “咦?胜南呢?”柳五津觉得少了些什么,一回头,发现胜南果真既不在小秦淮那边,也不在红袄寨阵营,眼睛搜索了一大圈: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正问着,忽地有个小头目闯进屋子:“不好了!林少侠和一个黑衣人打了起来!” 黑衣人?难道说是金人?众人之中,激动者,震惊者,担忧者听得此话,全部都往小头目说的方向急行而去,意在观战。 这时候,越风却在狱中静静地衔叶吹曲,阑珊在廊上轻轻相和。一片混乱里,唯有叶越二人能如此清静。 金陵身体不适,留在厅堂之中听得那音乐凤求凰:如果不是凤姐姐的插入,也许越风和阑珊也会像我和天哥那样,由兄妹变夫妻吧……可是,凤姐姐真的害了他们这一对…… 冰冷的月光下,群雄匆忙赶至,果然看见那小头目口中所述的激烈打斗,胜南对面的黑衣人武器为锏,身形像一个他们都熟悉的人。据小头目说,他们大约交战了一炷香,到此时,胜南已经胜局已定。 柳五津嘴角边一丝冷笑:“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嘶的一声,胜南一刀割破那人的面巾,明亮的光线,清楚地照在这个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差点失声尖叫:“张……张潮!” “啊,鬼啊!”柳五津带着笑意大叫。 “张潮?他……他是诈死吗?可是……明明是我看着他死的啊……蝴蝶谷的毒,是剧毒不会错……”吟儿心一寒,不解。 集体绑缚着张潮回到大厅的正中央,周围的各路领袖一直都面带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张潮是诈死。 金陵蹙眉不说话: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诈死,银针插在要害,身体已然僵硬,怎么可能是诈死…… 李辩之一脸惊诧地迎上前来,笑也不是,哭也不得:“二……二老爷……这……这……” “越师兄,真是对不起,我想不到,我师父居然是诈死。”孟流年一脸抱歉地看向越风,“这么多日子,其实我也从旁看着师父在山庄里只手遮天,可万万想不到他的罪行,还这般的罄竹难书,我流年纵然自认为义正行廉,也都是空谈。” 越风摇摇头,也不劝慰她,流年转过头来,失望地看向张潮:“师父,真是遗憾,你的真面目竟是这般……” 沈依然哼了一声:“真面目,这世上,不知多少人带着伪善的面具坏事做绝。有什么好遗憾。” 张潮再无后路可退,连声叹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海是你用透骨芯杀死的?是不是?”金陵虽然和吟儿一样的怀疑,却比吟儿要聪明些,不至于愣着不发话。 “是又如何?他迂腐,他该死。” “该死?”越风怒道,“他是你的亲生哥哥!没有他你哪里可能在江湖上立足!” “我就是恨你们这么议论!不错,他精通鞭法,四海扬名没有错,可是我的锏法哪一点差,为什么没有谁知道我张潮,提起海州苍梧山,都只知道他张海!他一心一意要加入抗金联盟,我和他不一样,我才不要受他控制!” “你暧昧他妈生在福中不知福!”凤箫吟大怒,“我要有一个什么都不要**心,给我安排衣食住行的哥哥,我做梦都笑死!就因为这样,你就答应了那帮金人?!” “他张海压着我的,东方雨都可以给我,为什么我不答应他们,海州苍梧山凭什么一定要和你们做联盟?!”张潮哈哈大笑,“他冥顽不灵,还用抚今鞭的事情压着我和梦愚,使劲地提拔他徒弟,可是他也不知道,他死期到了,他的徒弟也不会有好下场!” “你!”凤箫吟克制不住,不再大骂,一脚就踹倒张潮,拔剑要杀他,柳五津大急,立即抽刀相拦:“凤箫吟!先等等……还……还没有问完!” “还有什么好问的,杀了他!他死定了!” 张潮略带惊惧地看向凤箫吟,这位盟主才是想到作甚就作甚,要杀要剐,悉听她便。 李辩之至此仍旧不可思议地盯着张潮看:“二老爷……这……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不应该啊……” “唉,我本是想就此杀了越风……谁料到半路遇见林阡……”张潮蜷缩在侧,杨鞍哼了一声:“你总算是承认了!众位,张潮他作恶多端,早就该千刀万剐!” 胜南即刻拉了杨鞍一把:“鞍哥,我想再关上张潮几天,金人们还在山上,张潮可以用一用。” “对……先留活口,看看能不能钓金人。”柳五津一边死死地拦住吟儿一边说。 金陵明显地看出胜南和五津在维护着张潮,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可怜的吟儿,还不知道这一切是个局,差点坏了大事。 “不好了!张潮跑了!” 外面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大清早,天空像被重新洗刷过了一遍,视觉范围中的风景被倾覆的雷声包围,雷鸣之下,苍梧山上的风被电撕裂,深入山下海底的爆炸之音震得人心中一阵恐惧,震得晨如傍晚。 首领们又聚于厅堂之中,发现那白路姑娘正在低声啜泣着。 雨水在房顶上飘。 “白路姑娘,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我去问张潮,究竟有没有参与伤害我爹,他……他就打晕了我……逃跑了……” “他应该没有跑多远!咱们追!”司马黛蓝大声道。 立刻,沈庄、张府、慕容山庄、红袄寨、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帮以及沈家寨的领袖和手下们都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只不过,金陵、厉风行、白路、沈延佯装追至门口,笑着看那司马黛蓝一马当先带众位首领冲出老远找人,他们几个却都折返回来,哈哈大笑着重回座位去了。 云烟亦拉住义愤填膺一定要帮白路复仇的凤箫吟,呵呵地笑着:“行啦行啦,吟儿,你怎么这么笨呢……” 吟儿一震,傻傻地看着那几位洋洋得意的模样,不解地停下身来。 胜南和柳五津两个更加厉害,居然一步都没有动。 胜南笑道:“柳大哥,你我二人是当世英雄。” 柳五津也嘿嘿地笑:“我昨天就说厅里少了什么人似的,哼,少的不止咱们短刀谷的未来,也还有一个淮南小秦淮的未来呢。” 吟儿不理解地摸摸后脑勺,忽然身后有异声,有人从侧门进了大厅,吟儿这才豁然开朗,李君前!她从昨夜开始,就没有见过李君前啊! 一切,都只是李君前的一个圈套! 第208章 真相,在真相之外2 第208章 真相,在真相之外2 不错啊,白门四绝艺,鞭如潮,脚如铁,拳如电,易容如一。这第四个,几乎要令得吟儿忽略,想当初在泉州见到的,还只是叶文暄手里的皮毛之术,就足可以以假乱真骗了金士缘的眼,更何况是白翼最厉害的弟子李君前!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二大爷,你……在骗大家?你假扮张潮,所以,昨天夜里承认一切罪行的那个,是你……” 越风恰巧此刻闯进屋来:“张潮逃跑了?这是真是假?” “不,他没有逃跑。”吟儿轻声否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越风看他们喜的喜,忧的忧,纳闷地问。 白路解释道:“越少侠,张潮没有诈死,昨夜的那个‘张潮’,是君前哥他假扮的,白门四绝艺中的易容术,君前哥骗了你们大家的眼,也制造出了张潮诈死的假象,然后今天一早我借故去看他,趁机放他出来……” 越风转过头去看李君前:“为什么这么做?” 李君前微微一笑:“我们都相信你啊越风,可是要让苍梧山的人都相信,就只有这一个方法。他们待会儿要回来,一定是一无所获的,事情其实就这样解决了。” “可是,你们太过于相信我……”越风强调着李君前此举的后患,可是李君前绝不后悔:“所以,你更应当努力,不要辜负咱们的信任和希望,以后的江湖,需要你的帮忙。”君前知道,他表情虽冷漠,也是内热的一个人,对于江湖,一旦融进去,应该也会奋不顾身。放下心来对吟儿笑:“你啊……办事太冲动,我昨天差点就因为你丧生苍梧山了,还有,你踹的那一脚,我真是终生难忘……” 吟儿缓过神来,笑容满面:“可是那样演才逼真啊,早知道是演戏,我就再多踢几脚了……” 越风没有再说什么,这是第一次,被所有人都信任的经历,且这群人竟然为了信任他,冒险赌博了一次。 在外搜查的众位首领们:慕容荆棘和司马黛蓝相互较劲,追凶追得最投入,沈依然暂时也还没有累的迹象,杨鞍为报妹妹的仇,自然也拼尽了全力在海岸边封锁,一时间海岸上尤其热闹。 然则也有不少领袖们觉得那徒劳或者没有必要,搜了不久便打道回府的,比如欣喜若狂越风脱罪的越野,还有年老不能太过操劳的沈清。 大厅里人不多,沈清偶尔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小儿子,也不知该如何去打那第一声招呼,这一生,毕竟是自己对不起他。 柳五津明白沈清为何要叹气为何要难受却一言不发或者是欲言又止,轻轻拍拍他的肩,忽然咦了一声跟他闲聊:“沈老大,你这衣服满别致的嘛,怎么有这么个大墨点!啧啧,不错,很好看。” 沈延骤然转过脸来,冷冷地看了沈清的衣服一眼,如果没有记错,这件衣,是自己的母亲一针一线帮他缝制的…… 沈清敷衍地一笑:“这衣服原先没有这墨点,是被泼上去的,老夫素有洁癖,原本是想将衣服扔了,可是亲手缝制这件衣服的二夫人,说等墨迹干了,其实看不出是后来泼上去的,倒也别致……于是这么多年,都一直穿着……” 沈延装作没有在听,其实哪一字不在心头。这么多年,或许他对母亲真的没有忘情,可惜,他弥补不了他对自己的伤害和对母亲犯过的过错! 金陵无意中听得这一句几乎一震,回过头来问凤箫吟:“你亲眼看见张潮中银针的吗?” 吟儿被她凌厉的眼神一吓,颤抖着点头:“是……是啊……” “你好好地回忆,你第一次真的看见银针的时候,是在张潮中毒前,还是中毒后?就像这衣服上的墨点,它可以是布料上原本就有的,也可以是后来才添上去的,别人在侧看着,哪里知道一个最准确的时间?张潮的银针,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的?” 吟儿努力地回忆着:“我……我的确是看见,越风挥鞭的时候,他中毒啊……” “是中毒呢,还是只是倒下去?”金陵问。 吟儿蹙眉:“是……倒下去……倒下去不就是中毒吗……哦对了,是啊,那个时候我没有敢上前看他,因为怕他诈死,等李辩之来了……是他拔出张潮胸口银针的……” “所以你们先入为主,以为银针是他的死因。”金陵冷笑,“凤姐姐,你这回真做了张潮的帮凶了!” “啊?”吟儿一愣。 “你是说,咱们猜得不错,演的也不错,张潮是真的诈死?”胜南站起身来询问,“吟儿,你确定你是在李辩之之后才看见那银针的?” 越风也一震:“这么一来,其实张潮是在我挥鞭的时候闭气诈死,封住了一些要害的穴道,等到那李辩之来的时候,把银针插在他已经戒备好的某处要害……” 胜南蹙眉:“这样说来金人的傀儡其实由始至终都是张潮一个人,他们‘杀死’张潮去掩护的另外一个内鬼,其实还是张潮!——在上次绝顶会面的时候,他们看出张潮已经被怀疑,所以命他在吟儿面前诈死,然后置身事外,那么,他其实是要趁大家都在为他的死糊涂迷乱的时候,伺机害我们……” 吟儿大惊:“他没死?那他在哪里?!” 此言一毕,整个屋子被雷声一震。 紧接着啊一声惨叫。 越风一惊站起:“阑珊!” 第209章 雷电祭 第209章 雷电祭 逐月山庄的海岸上,海啸不停,雷炸在海中央,往滩上蔓延崩裂。 张潮!阑珊! 张潮果然没有死!而且还劫持了阑珊! 吟儿气喘吁吁地奔过去,孟流年站得最近,急道:“师父,不要杀她!回头是岸!” “她杀了我儿子,我凭什么不杀她!” 叶继威闻讯赶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二老爷!不要杀她!阑珊是无辜的!” “叶继威!你叶家欠我张家的债还少吗!你欠我的,你女儿欠我儿子的!我要一并拿回来!”张潮怒吼着往岸边退,情绪已然失控,阑珊处境尤其危险。 众人不解叶继威到底欠张潮什么,是以无法插嘴,叶继威急得泪流满面:“张潮!你……不要杀她,求求你,不要杀她啊……” 张潮的眼睛即刻移向越风,越风低声喝:“放开她!” 张潮以锏抵阑珊喉:“越风!你们真是厉害,猜出我没有死,还想出这样的计谋揭穿我……可是,你会失去你心爱的女人,哈哈哈哈……” 越风那样的性子,却也掩饰不住气愤,怒道:“你放了她!她和整件事情都没有关系!” 张潮拖着阑珊上了岸边小船,即刻将她敲晕船中。霎时阑珊倒在船上,谁都可以看见她满额的鲜血,张潮立刻驾船驶远,叶继威发疯似的冲进水中,但迅即被雨浪逼回。 雨骤即倾盆,不容喘息,沙滩上只要是身负武功的人,见此情景都按捺不住气愤,争先恐后地也要驾船过去,人人得而诛之的头衔,终于换给了张潮。 风不平浪也不静。 海面像被风揉皱了,涟漪也变得狰狞。 众人再度见到那只小船的时候,同时也看见一座山岛的入口处,张潮凶恶的模样和他手上饱受摧残的阑珊。 “阑珊!”叶继威没有等船停稳,首先上岸。 “爹!别过来!危险……”阑珊哭出声来,“沉夕哥……沉夕哥……” “越风,哈哈哈哈,怎么样,担心吗?害怕吗?她的命就像蚂蚁一样,我只要轻轻一捏,你的阑珊就没有了……你得到了苍梧山又如何?还不是失去了你命中最重要的人,哈哈哈哈!”张潮放肆地大声呼吼着,叶继威拼了命要冲上去救女儿,又怕女儿真被张潮立刻杀害,老泪纵横:“求求你啊二老爷,饶了阑珊,不要伤害阑珊……” 越风知道张潮最介意他的存在,语气有些妥协:“张潮,你放了阑珊,我什么都答应你……” “是吗?!”张潮冷冷地笑完,再发狂地笑,早歪曲了笑的定义,“什么都答应我?那你给我跪下来!” 风忽然在这一刻狂吼,吹停了雨,狂风肆虐声里,饱含着所有人难以抑制的愤怒。 “张潮!你!”吟儿气愤地要骂他,胜南赶紧扯她衣袖,示意她不能插嘴。 张潮冷笑一声:“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吗!?” 越风脸色惨白,谁都知道越风有骄傲,他的自尊怎么可以再被这么一个龌龊小人侮辱,绝对不可以! 阑珊泣道:“不……不要……沉夕哥……” 越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带着一抹决绝的冷笑,给张潮跪下。 张潮狂笑不止:“越风!你当年来到苍梧山,就没有尊重过我这个二老爷,张海他偏偏看得起你,什么事情都倚重你,反而把我和梦愚当外人看,只想着把掌门的位置给你!现在呢?又怎么样!他死了,你却要给我下跪!你是抗金领袖越雄刀的儿子啊,竟然要给我下跪!哈哈哈哈!” 越风轻声地命令他:“你放了她!” 张潮冷笑一声,迅速地转身就挟持阑珊往山中走,越风站起身来,没有回过头来看任何人,却同最接近他的越野低语了一句:“哥……你把我从家谱上删出去吧!我不配做爹的儿子!”随即越风毫不犹豫,追了过去。 越野听得越风刚才这一句,是继叶继威、越风之后首个提刀冲上前去的,沈絮如当时就劝住了他:“大哥,欲山莫进,谨防有诈!”越野苦笑着竖起拇指大声说:“絮如,我为风儿骄傲,他永远是我的好弟弟!”转过头去,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吟儿眼前一片模糊,她很喜欢这样的被冷落,因为值得,如果没有林阡,她真的一定会答应越风选择越风,因为喜欢他的淡然,敬佩他的傲骨,崇拜他方才的那一跪! 胜南轻声道:“雨很大,你在船上等我们回来。”吟儿流着泪点点头。 胜南转过身去,对整件事一直保持清醒:“张潮这么快露出真面目,挟持阑珊到这里来,无疑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因此此山之中定然设伏,安全起见,我们大部分还是留在此处如何?” 吟儿在他背后,轻声道:“你要小心,像东方雨那样的人,一掌就可以山崩地裂的……” “像东方雨那样的人,一掌就可以山崩地裂的……”吟儿的话音刚落,胜南心念一动,压低了声音对柳五津:“柳大哥,能不能答应我把张潮尽早拦下?尽量离金人的埋伏地远一些……” 柳五津略微感应出些什么,点点头:“那好,咱们兵分两路,我带着穿山甲沈延,你和君前一起。” 天空呈紫红色,且忽明忽暗。 沈延、胜南、五津、君前分别带人也顺路追赶而去。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还没有缓过神来多久,忽然一阵巨响,船体猛地侧翻,雷穿海,电刺天,啸浪掀起几丈之高,天也终于全然酱紫色! 那强烈的力道大有樯倾楫摧之势,一些小船已经顷刻被雷电震散!豪雨横冲直撞,阻碍着他们睁开眼睛。 可是这个时候谁还有心去管自己如何在海啸中得以自保,他们人人都被豪雨后的那一幕情景吓呆了——好好的一座山,怎么忽然之间坍塌了!——这是山崩地裂么,还来不及眨眼,山碎了,风也停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什么颜色都消失了,只有闪电,只有死寂,光线,疏落到他们觉得自己的存在都好虚无! 这时候人类显得是多么的渺小甚至多余,船舰旗帜都是雷电蹂躏的玩物,造物主好像是要用这次的山崩做一次大祭! 吟儿几乎哭出声来:“不……不要……不要这样……”怎么可以,夺走他们的命……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是老天策划已久的阴谋吗…… 第二百一十章 以战止战 第二百一十章 以战止战 拼命挑开滚滚而下纷至沓来的断崖落石,埋伏山间的金兵们,许久才险得一寸立锥之地,横尸到处,血流无数。 然则这块空地成为最后一块安全的孤岛,也不可能不作最后一片危险的绝地! 四周危如累卵的沉淀积石,无一不在觊觎着最低洼的这里,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雷电将金兵所在的凹处包围,山坡在紧张地震动哆嗦,他们能站的地方,于是被接二连三的落石侵袭,越缩越小;泥泞由上扑下,也令人怖惧地越流越黑。 似乎,山崩还要再来一次毁灭性的攻击。 此情此景,是非要移动眼前这么多巨石不可的,可是万一触碰到什么引发了再一次的山崩,他们就尽数要埋葬此地! 余震还在,瞬间谁都不敢再轻言搬开哪一块落石,天气恶劣,不时有和雨混合的泥土飞溅而下,带着死亡的威胁坠落在他们足下,再被陆地的燥热烤干,形势紧急,迫在眉睫。 在山外痛哭的吟儿,万万料不到这场山崩最多的牺牲者是震中的金人吧! 金军数位将领纵然身负绝艺,也束手无策:“怎么会突然山崩?”“方才前面有两个人在山头和东方大人比武,东方大人一怒之下,会不会用了太大的力气?”“对啊,恰巧天气糟糕得很,所以……山崩地裂?!” 后方观战的轩辕九烨显然不在这猜测的行列之内,却也不禁有些惊愕:林阡,你果然敢这么做,要论毒辣,你真的比你弟弟要厉害得多!在我们伏击之前,先杀伏兵…… 转过头去回看了东方雨一眼,他似乎有些理屈,一直没有反驳谁,轩辕九烨冷冷道:“他和李君前一起逼你出手?” “他们出手很紧,我……”东方雨无法否认这次荒诞的折戟。其实,古往今来,胜者为寇,并非难见,“我会向主公请罪,当下之计,自是从这里出去。” 轩辕九烨看他惭愧,一笑而过:“人都说你金南第二有勇无谋,原来还果真如此。不过也不需要自责,以他的能力,找到你的埋伏之地,诱你中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跟他,不是一个层次。” “你说的那个他,是林阡?”东方雨忍住气问。 “早在他弟弟化名林峋在金国潜伏的时候,我就留意过他……”轩辕九烨颇带遗憾。 “原来,天骄大人曾经和他有往来?”东方雨豁然明白,为什么轩辕九烨对林阡的能力可以那样全面的了解和掌握。 “当年,如果我能把他诱到我们的阵营里来,会少很多事端,我最初的打算,是培养他入阵和冯虚刀饮恨刀对敌,谁料到,现在他自己到成了饮恨刀……淮南一役,他还只是从旁协助,可是这一回,他却已经是抗金联盟的领袖……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轩辕九烨轻声道,“他和他弟弟,注定是我最棘手的敌人……” 天从来都是被狼烟战火熏黑的,要止战,非靠战不可。人都是各为其主,生命便是这般残忍,世界因此颠覆…… 胜南在山顶,冷冷看着一众金兵的生死挣扎,凝重的空气里,传递出他们的血伤与死亡,他,却必须见死不救、苦苦相逼,他协同激发的山崩,以之可怕的力量拽住了敌军的腿脚,吟儿的那句关心的提醒,恰巧提示了胜南这样的杀敌之策,要保住抗金联盟,就必须先将伏兵铲除,最好的方法,自然而然是山崩地裂,天灾人祸! 东方雨有勇无谋,易被激怒,加之设伏之前没有考虑到天气状况和张潮的能耐,使得抗金联盟完全可以及时地把张潮拦截于半路,使得胜南君前足够时间先于张潮闯入金人的埋伏圈诱这东方雨一战,轩辕九烨再怎样阴险狡诈,也控制不了这一战如此急速的发展! 止战之末,胜南似乎有些懂了,有些方面,他的确已经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握着饮恨刀的自己,尤其欣赏残酷,尤其崇拜杀戮,尤其不悔战意,不管用何种方式,不管敌人是谁,不管谁错谁对……可是这些,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顾虑。不容多想,救局要紧,胜南当即撇开脚下金人回身追赶君前。 也是面临山崩的抗金联盟,由于远离震中,遭受的损失明显比金人要少很多,然而,纵使将张潮截停至此,此地依旧不可久留! 群雄意想不到这张潮到此关头仍旧软硬不吃,僵持了许久,对阑珊的营救仍然毫无进展。 “张潮,你放开叶姑娘!山崩很危险,我们应该一起合作退出去!再不走就晚了!”柳五津镇定自若。 张潮哼了一声:“为什么我要听你们的话?哈哈,你怕是不知道,东方雨就在这座山上,部署好了要围歼你们!现在你们被困此地,东方雨即刻就到!” 阑珊泪流满面,泣道:“对不起沉夕哥……是我……害了你们……” 刚刚赶至的胜南看众人惶恐,厉声道:“张潮,你好好往你们设伏的地方看看,那里的山路已经封死了!金兵们死死伤伤谁还有余力来围歼我们?他们不困死其中已是大幸!” 张潮脸色大变:“你……你胡说……”君前冷笑:“这次的山崩,本就是为这帮金人们准备的……” 众人尽皆转忧为喜,越风冷静地继续与张潮交涉:“张潮,放了阑珊,前仇我们一概不算!” 张潮带着凄凉的音调仰天长叹:“前仇!?我既完成不了计划,也不可能要你们假惺惺的什么包容什么宽大处分,无非是一死罢了,有什么好怕!叶继威,你叶家的帐我忍了十多年,总要在临死前结算,你女儿这般的如花似玉,陪我一起下葬我死而无憾!”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张潮即刻狠狠地以臂扼住叶阑珊的喉,阑珊拼死挣扎却无济于事,面呈青紫似要窒息,事态竟然会反而更加严重,群雄虽然都身负武功却不知从何救起! 叶继威双腿一软,瘫倒地上:“二老爷,求求你……看在阑珊是清儿的女儿……” “你还提她作甚!你和她背叛我私奔出苍梧山,还好意思在她死了以后带着女儿回来!紧接着你处心积虑要你女儿靠近梦愚,最后还杀了他!你们叶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她越像清儿,我就越要杀了她!” 看着张潮愈发愤怒的表情,群雄也略微明白了叶家到底欠了张家什么帐,难怪每次张潮看阑珊的眼神和表情都那么复杂,难怪最先劫持要擒来陪葬的也是她! 却不知对于张潮来说,对酷似那清儿的阑珊是爱多还是恨多! 叶继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更令张潮动杀机,惊得不敢再讲一句,控制不住紧张不停地抹眼泪。 张潮凶恶地痛下杀手,泪水却夺眶而下,一边兴奋地哭,一边勒紧了阑珊脖子、靠近阑珊的发,断续着说:“你真美……你的脖子,终于要断在我的手上……” 阑珊不知是否因为痛楚,面颊上全是泪花,却拼命地把要说的话说出来:“沉夕哥……要对吟儿姐姐好知不知道……” 胜南一震,越风一怔。 张潮显然已经在下最后的力,不必再犹豫,这力道再下去几分,阑珊就先去了黄泉等他张潮,作为她母亲对他的回报。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他要用她垫底,用她填他的墓穴,他死也不会松开勒死她的手臂! 群雄剑拔弩张,却投鼠忌器,难道说,就眼睁睁地看着阑珊死却无能为力吗! “张潮……你冷静些……冷静些……”饶是柳五津遇过不计其数的险情,也有些咋舌,不知怎么来缓过这情势。 第二百一十一章 饮恨刀,抚今鞭,脚如铁 第二百一十一章 饮恨刀,抚今鞭,脚如铁 张潮迫切要阑珊陪葬,目的太明确,意图只一个,若贸贸然营救,只可能加速他的下手!那就要和他比一比,究竟是他失去力气快,还是扼死阑珊快……只可惜,无论明枪暗箭,都极难和一个人的决心比速度。 那么,只能换一个角度想对策了,如果,可以动摇他的决心,或者,转移他的意图呢? 可是,怎么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胜南思虑着,也便在这一瞬间,胜南在越风的身后,看见越风略显紧张的侧脸……数日以前,也是这苍梧的某一处绝顶,和身旁这个男人比武,当时自己急中生智利用刀屑作暗器反败为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耳边再度响起厉风行的声音:“不管他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他是你的敌人!”而这一刻,为了营救无辜,为了驱除奸恶,越风和自己站到了同一个阵线,而他林阡,完全可以铤而走险,利用抚今鞭和饮恨刀的“相克”去转移凶徒的视线继而化解僵局! 再没有多余的时间了!胜南右手若有若无地拍了拍君前的肩,左手抽刀而出,霎时走上前一步,长刀迅猛地挥向张潮。张潮脸色一变,果如众人先前顾忌,后退一步继续勒紧了阑珊,从阑珊的表情上看,她和死亡更接近了一步! 众人谁也不解胜南为何这般沉不住气,蓦然越风转过身来抽鞭从中断开饮恨刀攻势,厉声喝问:“林阡,你要逼死阑珊吗!” 再一度的亦敌亦友,抚今鞭和饮恨刀阵前交锋,大出众人意料!越风鞭尖依旧没有饶人,两招之内饮恨刀便即磨损,这一次,磨损的铁屑仍旧可以一用啊…… 越风骤然发现了胜南沉着的笑容,看清了他的企图——原来这一次他们不是分庭抗礼,而是犄角之势!原来他们表面是战,实际用意正是转移张潮意图、放松他的警戒,同时还利用抚今鞭削饮恨刀以制造出无穷刀屑来保证这场营救! 一为猛虎,鞭追万径风;一为奔鲸,刀拔满地山。在这番强烈的对抗气势下,其实酝酿着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首度合作!随着刀鞭相磨愈擦愈猛,战况愈发激烈、聚集在刀鞭之间的力量也越来越汹涌,可是力量倾注去了千万铁屑之中的事实谁都没有看见! 唯有君前一人,还在思索着胜南方才的那一拍,他明白,胜南是交托他一个任务…… 张潮见林阡越风为了阑珊的安危相争,知他二人相斗,必然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微微放下了适才的全然戒备,似乎也想看林越二人谁死谁伤以求得一个痛快,却不知道他只要稍稍走神,就正中了胜南下怀! 那一刹那,张潮身体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从臂上开始恣意地蔓延,便即手臂似乎僵硬腐烂,没有力气再动弹,不,不可能,他方才没有看见有任何暗器袭来,可是,为什么手臂上像被开了无数个洞,扎得手骨肢节都那么痛楚……那其实,是数以万计如尘埃般微小的饮恨刀刀纹,却皆由猛虎奔鲸创造平推,岂可能不胜! 君前觉察出张潮面色的细微变化,心中暗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胜南和越风的比试其实是为了杀张潮?可是,他们俩明明在交锋啊,怎么会反而成了合作? 容不得半刻犹豫,张潮手臂突地被一直在挣扎的阑珊挣脱,众人惊呼声中,张潮抬脚直踢阑珊后心,君前飞身而上,脚如铁直接迎上张潮心口,顺势将阑珊拦在了自己身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令得周围群雄还未缓过神来,张潮已被李君前一脚踢出了老远,横撞在乱石边上,没有喘息多久,即刻吐血身亡! 越风收回抚今鞭,对胜南轻轻一笑:“想不到,你会把之前一战的经验,用到这里来。” 胜南也回报笑容:“其实,我是看准了你对叶姑娘的关心,若你是无情无义之人,方才怎可能用那么大的力道来削我刀锋?” 越风若有所思,转过身来查看阑珊伤势:“你还好吗阑珊?”阑珊额头上的血已然凝固,只是脖子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勒痕:“没什么,沉夕哥。” “这是怎么回事啊……”“对啊……”“难道是天在帮咱们,让张潮的手忽然抽筋?”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柳五津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哈哈笑:“对啊,天在帮咱们,恶有恶报!”却忽然低声叹气:“天在帮咱们,所以才让咱们接二连三地觅得奇才啊!”回想适才饮恨刀、抚今鞭和脚如铁,也不知叹气更为哪个。 阑珊脱险,再见到老迈的父亲,忍不住哭泣:“爹……爹……” 叶继威轻轻拍着女儿的背:“阑珊,看到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过脸来,望着张潮尸体,叶继威百感交集,情难自禁:张潮啊张潮,其实我回来,是因为清儿还惦念着苍梧山的风景和故事啊……你永远不会明白,苍梧山之外的地方再美再奇,也始终不及这里亲近,我叶继威回来,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想让阑珊,平平淡淡地过此一生…… 正午的阳光撒在废墟之中。 越野面带微笑地拍拍越风的肩:“风儿,你记着,哥哥没有权力篡改家谱。” 越风得除奸贼,亦走出了那沮丧,或许,之后的未来会比想象中辽阔得多。想到这里,释怀地也一笑,抚今鞭在腰间轻轻地动,苍梧山的傲骨清风,希望你带走我的过去,我不想再做一个失败的我。 雨越来越小,世界愈发地亮,胜南抬起头来看天,逐渐了解,一个人的黑暗蛰伏其实是为了迎接光明积累经验,黑暗岁月里的一切摸索和忍耐,都是在积淀实力,唯有实力,才能与机遇最猛烈地相撞,使人成就辉煌的时候不会彷徨。 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习惯白昼。 第212章 最终话 第212章 最终话 雨过天晴,霁后虹留。 登上逐月山庄陆岛的众位,大概都是很欣喜的。除了凤箫吟眼睛红肿着。 金陵迎上前去:“没什么人少掉啊……你怎么哭成这番模样?” “她一时间糊涂了,忘记我这个采掘一流的师兄在。”沈延笑着说,饶是他技术高超,也要在那山崩绝境里奋战了许久。 “那时候山上石头怎么没滚下去把你砸到?”吟儿一边流泪一边还找打地问。 金陵忽然红着脸,小声跟她嘀咕了一句,还笑了笑:“你知我知哦……”吟儿充满好奇和喜悦的点点头:“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小声地和金陵讲这秘密:“认我做干娘哦好不好……” 云烟这时候才看见沈延的手指,啊了一声:“沈大哥,你的手?”众人齐将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是磨破了的,沈延哦了一声:“没什么……很正常……”胜南笑着搭在他肩膀上:“大功臣啊,要封赏!”沈清看他二人谈笑,想问候一句,但却噎了下去。 却在此时,李辩之从那独木桥上急匆匆地跑过来:“越风!就算二老爷真的是歹人杀了师父,你也别想做掌门人!” 越风哼了一声:“我还不屑于。” 李辩之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流年面前,一脸媚态:“孟师妹,现在,你是苍梧山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你来做掌门如何?” 却听得流年冷道:“我也不屑于!”她一脸嘲讽:“你们这一群无耻之徒,真就是垃圾!” 李辩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你说什么?!”逐月山庄顿时脸面无存。 流年哼了一声:“张潮的针是谁插上去的?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不需要人帮助么?我们在找张潮的时候,明明是封锁了所有的船只,怎么还会有一只船自由地给张潮安排好了,李辩之,你是想他引着众位首领去死啊!” “你有什么证据!”李辩之的脸开始扭曲。 凤箫吟冷笑起来:“张潮诈死,就是想让你先诬陷越风,然后挑起大家在逐月山庄怀疑恐慌,紧接着金人趁乱暗杀我们,到那时我们迷迷糊糊全在这里送命,张潮去金国享受荣华富贵,你就安安稳稳做你的掌门!谁料到咱们先虚晃了一招,歪打正着撞破了你们的伎俩,你们就重新定了所有的计划……你一直都在给张潮通风报信,告诉他山庄里的变故,你显然是张潮的帮凶!你虽然罪行恶不过张潮,却比张潮要阴险狡诈十倍!” 李辩之心虚地大笑:“盟主,时过境迁,空口无凭!既然孟师妹不愿做掌门,那对不起了,外人是没有资格来评定掌门的!” 孟流年睥睨着他:“那你好好保住你的位置吧!” 叶继威看越风和阑珊站在一起,真是男才女貌,风波过去,他不由得放下心来,笑着问:“沉夕,咱们离开苍梧山。你娶了阑珊,怎样?” 李辩之一惊:“不行!” 叶继威啐了一口:“我们阑珊,只嫁逐月山庄以外的人,只嫁英雄好汉!” 李辩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不知情的人羡慕地看着阑珊和越风,知情的几乎全部看向凤箫吟,吟儿有些不知所措,非常无助。 阑珊小声说:“爹……这事……怕是不成……” “为什么?”叶继威一脸惊疑。 越风看向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好令他心疼。越风轻声回应叶继威:“因为我爱着的人,不是阑珊。” 叶继威顺着他眼光看过去,和吟儿目光相撞了! 吟儿一怔,看见这个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告诉了她越风的过去。 紧接着“啪”的一声,吟儿没有躲,也来不及去躲,叶继威一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 这一掌没有谁预料得到,凝重的空气中,流动着的是肃杀。风若停了,声音还会有么?风若停了,山还在。可是吟能离开风,山却需要风…… 凤箫吟的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 阑珊把叶继威拼命往后拉:“爹!爹!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叶继威大吼:“你这个女人,你给我滚远一些!沉夕和阑珊十几年感情,你凭什么破坏!” 众人惊愕地看见盟主被打,却怎么插手这情事的繁杂?!登时个个僵立原处,去留两尴尬。 便即这一瞬,胜南蓦地攥紧了饮恨刀! 如果当时有人注意看胜南的脸,会轻而易举地发现他面容里高于平常数十倍的杀气!一贯沉稳的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理性,他心里,竟然冲动愤怒到要想立刻杀死叶继威,以报吟儿这一掌之仇!——叶继威的做法未免太荒诞!吟儿来苍梧山来解救了他叶继威的生活,可是叶继威居然恩将仇报如此对待吟儿!他竟敢这般当众羞辱吟儿! 他竟敢羞辱吟儿!胜南独独沉浸在极度气愤的情绪里,身体火热,思绪之中尽皆战意,眼里也不知不觉透出一种可怕的念头! 而越风,却取而代之,一把把吟儿的手紧紧夺住:“叶叔叔,她没有破坏,阑珊是我的妹妹,而吟儿才是我越风这辈子最爱的人!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他的抚今鞭对准了叶继威:“我郑重地告诉叶叔叔你,无论是谁欺负她,我都不会顾念任何情谊!包括你在内!” 吟儿痛苦地站在他身旁,被他庇护和兄长似的照顾,眼泪仍旧不争气地流下,这一刻,她再也不是盟主……可是,尽管越风的手牢牢地握着她,她却感受不到温暖,只有钻心的痛楚…… 越风冷冷地继续与叶继威对峙,十多年来,叶继威从未见过越风如此在意的表情,一时间惊呆原地。 吟儿闭上眼,小声抽噎:“不,不要……”越风放低了金鞭,替她把泪水拭干,突地俯下身来托起她腮就强吻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越风居然敢这般肆无忌惮,说吻就吻,吟儿惊慌失措,没有躲开掴掌之后的这次激吻,双重的惊恐和侮辱下,她奋力地只想把越风推开,越风却不放开他紧紧擒住凤箫吟的手,向着群雄示威似的笑,也带着鄙夷的口气:“我不管你们中间哪一个曾经伤害过她,从现在起你不再拥有她!不管你们当中到底哪一个是她的未婚丈夫,从现在这一刻起,吟儿属于我越风!” 这样的情景原本可以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可是被愤怒激发的胜南,竟然会在越风话音未落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厉声喝斥了一句:“越风你凭什么!” 第213章 海雾里,她凄凉的眼泪 第213章 海雾里,她凄凉的眼泪 众人皆以为方才越风人前的表现异乎寻常,孰料下一刻连胜南的举动都会如此匪夷所思,一时间都瞠目结舌—— 厉风行几乎被胜南此举吓懵:“这……这不就是承认了胜南是吟儿的那个未婚丈夫吗……他……怎么回事啊?” “胜……胜南……你……你要做什么?”云烟料不到胜南会如此不分场合,更没准备好如何圆场,可是胜南的表情,不像是骗人,有极度的危险感…… 君前惊恐地截住胜南:“胜南……你胡闹什么?你又不是那个男人,你回答他干什么?” 只有沈延明白,这也许,就是一种本能吧…… 吟儿吃惊且惶恐地看着这个紧张却诡异的场面,脸上写满了担忧,而越风面色铁青,死死盯着胜南双眸,神情亦由冷漠转为凶狠:“林阡!原来你就是她未婚丈夫!那你为何畏畏缩缩,不承认她,还害她次次伤心难过!?” 胜南怒极:“什么未婚丈夫!谁说我是她未婚丈夫!?” 他显然没有保持清醒,他很可能刚刚都没有听清楚越风讲什么,只是生气越风强吻吟儿?金陵猜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越风方才的那两句话,明显是引蛇出洞之计!谁答应了谁就是做贼心虚!可是陵儿虽然聪明,却也不如沈延了解得透彻,此时此刻也旁观得有些疑惑:不对啊,吟儿说过,她怕再见不到她的未婚丈夫,就会对胜南移情别恋,那么胜南显然不是那个男人啊……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那好!我便教训教训你这无耻懦弱之徒!”越风一鞭直出,中途没有丝毫阻障,顺风猛袭胜南,君前风行急忙避闪,胜南拔刀相向,极速抗衡,刀意正浓越拼越怒:“越风你未免太过分!你们逐月山庄,凭何接二连三地伤害欺负她?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还有她的名誉!?” 敌意如此凶猛,岂可能骤然罢休!看他二人再度交恶,抗金联盟不知多少高手在侧,然而又有何人胆敢插手削铁如泥与气吞万里之争锋? 潜伏在胜南和越风血液里的战火,迅速蔓延无法遏制,谁都知道,此刻世间最凶险的地方,就是抚今鞭和饮恨刀夹击压缩出的空间!战势瞬息万变,不知他们到底谁可以制得了谁! 不是切磋武艺,也不是一决胜败,他们只是为了心里的某一个念头,想要逼迫对方承认错误,而自己却不肯低头让步!忽然听得一声惊呼,众人清晰地看见,胜南衣袖已被削断一截,不知手臂有否受伤,而那越风刹那间指缝里泄漏出的尽是血迹! 不敢再看下去,再看下去饮恨刀会作废,抚今鞭会肢解! 若是有胜南在侧,他也许就可以想出一个消弭此战的方法吧,可惜,他却是今天这场战争的主角。君前遗憾地看着他挑中的副帮主,为什么竟非要和江湖的领袖亦敌亦友呢?自己空负白门四绝艺,也无法制止此战…… 战势越缠越紧,那一刻,刀与鞭,好似全在毁灭边缘,凤箫吟看他二人均已受伤,急忙提剑而上,冒险从中阻断鞭尖与刀气,纵然速度奇快,剑法灵幻,吟儿依旧被强力所斥后退数步,玉剑显然也遭磨损,众人惊见吟儿提剑续而又上,一剑当中再劈,终于逼得胜南越风的武器偏离原先的唯一方向,不禁佩服她勇气胆识,同时君前风行眼疾手快,飞身而上,各自拦截当中一人。胜南越风被迫分入它战,却仍旧不依不饶,时时刻刻要冲破君前风行的劝阻,君前尚有鞭如潮可与胜南势均力敌,而风行手中无器,在越风的鞭下岂不是献给他削的?! 这一战,本就是吟儿挑起,她必须负责它的了结,所以必须抓住根源和关键!这个时候容不得犹豫和难过,她一定要拦住越风的攻势:“越风,你误会了,林阡不是我的未婚丈夫!”这一句违心之语出口,她也不知日后自己该怎么去和胜南解释…… 越风脸色一变,冷静地转身看她:“他不是?你何必这样维护他?” “他出手,只因为他想要顾及我的面子……越风,你真的误解了……”吟儿狠心地继续说下去,说假话的时候,根本无暇脸红。 “他……果真不是?”越风见她一脸真挚,骤然不像适才那般理直气壮,略微压低了声音。 吟儿摇摇头,转过脸去看气愤不减的胜南:“胜南,越风不是欺负我,他只是想要帮我……” “帮她?帮她就可以随便地抱她亲她?你当她是小孩子?”胜南收回饮恨刀,怒气才开始消散,“越风,我并不是阻碍你和她一起,可是你要做什么事情必须考虑周全!你在抗金联盟面前,就必须对盟主有最基本的尊敬!而不是欺负!” 越风冷冷道:“既然抗金联盟在这里,那我带她走便是。”说罢拉住凤箫吟的手,背向抗金联盟说走就走。吟儿只想逃避抗金联盟的目光,于是面带尴尬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 胜南见吟儿跟着越风离开,蹙眉不解,呆立原地,云烟微笑着拉他衣袖:“好啦,吟儿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你也不必当她是小孩子啊……” “越风千不该万不该不尊重她,可是你也不应该去充她那个未婚丈夫啊……”柳五津拍了拍胜南的肩,“你今天怎么如此失常?跟着越风一起胡来?” “我只是,觉得有些别扭,我今天是有些莫名其妙了……”胜南自我检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根刺。 阑珊怅惘地看着越风离去,柔声劝叶继威:“爹,你和娘当年也是这样离开的啊,为什么不成全他们呢?”继威闭上眼,两行热泪流下来:“阑珊,爹要你幸福……” 等岸上的人都离开了,沈延单独一人留在冷风里,胜南的话还回荡在耳畔:不准欺负吟儿?可是,胜南如果知道,他是世上最欺负吟儿的那一个,他会不会很悔恨呢……奇怪,吟儿怎么会和林阡有婚约?沈延被自己的想法一震,对啊,从前自己从来没有再往下深想一层,可是和林阡有婚约的女子,除了蓝玉泽,唯独一个林念昔,难道说,小师妹是……林念昔? 沈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即刻又觉得不对:按理说,吟儿年纪与她相仿,武功也不弱,所以连从前是林阡的秦川宇也怀疑过她的身份,可是,小师妹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个据说相貌奇异、生性暴戾的女魔头啊……林念昔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傻的一个小丫头呢…… 天空像被铺展开的卷轴,任由黑夜弄墨。 云微拥船侧,风浅眠山间。 淡蓝色的海雾里,她的眼泪出卖了她的忧郁。 她极力地要掩饰委屈,只有沉默着蜷缩在船头,越风怜惜地看着,却小心翼翼,不敢触痛。 一整个夜晚,安静地与世隔绝。时光,是不是可以在寂静里令人很快就遗忘? 她无意中去触摸她脸颊,泄露了她的在意,越风俯下身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想,就不会再疼……” 吟儿刻意地要封闭自己的心,轻声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身上这么多孔望山的宝贝,当然要回去一件一件地还……”越风低声回答,想必他早就有了这个答案。 吟儿微微一笑:“你终于叫它孔望山了。” 她的笑容,为何要如此的压抑……失去了从前的灿烂,他也终于将她看清楚,她不是凤箫吟,她只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平凡少女,在人前要拼命掩饰难受却堆砌笑容的辛苦的骗子。 “吟儿,答应我,不要压抑,我真的不希望你哭。”他努力地给予她安慰,“不要管别人,也不必理会婚约,不需要问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会在你身边,好好地照顾着你。” 安稳的海浪平静地潜向百千里之外,她真的可以吗…… 再次浮现叶继威打她那一巴掌的情景,那一掌,把她和越风的故事还有阑珊和越风的故事彻底地联系在了一起,那是越风的现在和过去,可是越风的明天,应该有一个喜欢平淡的女子来填补,吟儿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梦中有别人,而她也只是越风的一个梦,她其实应该狠下心来,给这个故事画上句号。 船靠岸,吟儿从假睡中起身,看了一眼刚刚睡着的越风,衔叶而歌,贝壳娃娃,还有过去的十几年青梅竹马,都属于他和阑珊,而吟儿自己,完全可以没有存在过,她这么多日子,都其实应该在孔望山偷盗文物,在寻找她的理想,所以根本无法进入他越风的生命。 没有预兆地,留给越风她的逃跑。 可是为什么,泪水那么凄凉,前面的路,比过去还黑暗…… “越风,你不会明白,我要的不是照顾,所以我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婚约的实现,期待别人的肯定,我长大了,要对感情的事情负责,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对我的爱,所以还是不要接受的好。其实一点都不错,我的未婚丈夫,就是今天和你决斗的那一个……” 第214章 秘密成把柄,杀手变帮手 第214章 秘密成把柄,杀手变帮手 漫步在孔望山冷冷清清的山道上,随着脚步迁移,感觉山色也正在自我修改,由浅蓝变青黛局部还浅黄,云太秀丽,无法成海,只有汇聚成溪…… 轩辕九烨捕捉到壮丽日落某一瞬的残缺,面带满足地转过身来,忽然,看见不远处也在这惨烈夕阳笼罩之下的一个少女,她听到他脚步稍带吃惊地转过脸来,颊上明显还带着泪水。 轩辕九烨在看见她身形的伊始,就觉得曾经在何处见过她,等发现她转过头来的刹那,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脱口而出的,其实不是“凤箫吟”这个名字,而是,另外一个…… 凤箫吟刚一看见他,还来不及擦她眼泪,忽然收起忧郁露出凶狠:“鬼兮兮!居然山崩你都没有死成!” 轩辕九烨惊愕地看她抽剑而出,微蹙眉,鬼兮兮?莫不是在叫他? 自从上次山崩之后,损失惨重的东方雨便携带残部来到这孔望山休整,轩辕九烨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形单影只的凤箫吟,此刻在心里盘算了许久,还没有想好到底是杀了她好还是留活口好,谁料到这位盟主好似和他有深仇大恨,一见是他,当即动武,倒是大出轩辕九烨意料。 轩辕九烨冷冷地看着她,右手上无声无息多出一把剑,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竟然在孤身一个的时候遇见他,所以,注定命丧孔望山…… 他手上不知不觉多出一把剑,而凤箫吟哪里可能只注意着他手里的剑…… 剑的主人,明显比剑还要可怕。他本身就是一把不知浸泡过多少种致命剧毒的邪恶之剑,夹带着威慑整片武林的巨大威胁…… 轩辕九烨,将是他们抗金联盟最持久也最难以摆脱的敌人。三足鼎立、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这一切,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被轩辕九烨杠上,直到,尽数灭亡的一刻…… 他,是金国年轻杀手里的一条毒蛇! 在这条毒蛇采取动作之前,就必须缜密地去推理他的动作,即使到最后会发现自己永远推理不出来! 然而吟儿初生牛犊不怕虎,提剑当即复仇! 复仇!阴险狡诈的轩辕九烨,对付他的时候吟儿怎么说也要全心全力! 轩辕九烨的剑法是黑色,简洁流利,到他袖边唯留一道墨色旋风。可是吟儿的剑法是红色,变幻灵异,在她剑后可透半缕绛色残光。 自从云雾山比武之后,吟儿一路北上,也遭遇过一些挑战的高手,水准参差不齐,也不乏后起之秀,但没有一个能像独孤清绝的残情剑那般,虽然残缺凄切,却总叫人感叹和心惊,但纵是独孤清绝,据说也和这金国天骄交手之后右手受伤,且不说那次究竟谁胜谁败,只要想到独孤一贯保护的右手都能鲜血淋漓,就明白轩辕九烨的剑法如何名副其实! 吟儿在最初的十招内战焰凶猛气势深足,一剑比一剑更令自己满意,仿佛自己从前都没有发掘过这样厉害的招式,可是在每一剑问世之后,才发现自己连续的攻击已经接二连三被对手包抄围困!轩辕九烨的剑法,真正是流畅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好似可以从更广袤的空间里,去容纳吟儿的玉剑! 然则吟儿杀机越来越明显,非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次次急攻继续出剑要伤他,长此以往,终将有一剑轩辕九烨会觉得棘手。她才不会屈服,她是宋国的盟主。 轩辕九烨从一而终脸上一个表情,夹带着淡淡的惜才之意:“剑法练到如此灵巧迅捷,也实在是独树一帜!不过盟主,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废话,你显然见过我!”吟儿大怒,剑法更加离散,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已身死剑网幻境,“是你害得我在建康入狱,是你害得川宇对抗金死心!” 轩辕九烨从她剑中突破,不令她有可趁之机:“我不是在说建康的事情,我只是觉得,盟主今天不像平常的你,平常的你没有这么多的杀气,你的剑法,我以前也见过!” 凤箫吟一怔,几乎走神,玉剑忽然一震,原是轩辕九烨趁机挟力袭击,吟儿急忙举剑护住要害,她差点忘了,轩辕九烨在战局里只有一个意念就是杀人,所以他对她说话都是为了杀她!好毒辣的轩辕九烨,他要的才不是她的答案,而是要她走神之后将她杀死! 好恐怖的敌人,他的剑绝杀,他的内力雄厚,他的气魄凶狠,他的轻功诡谲,他的语言,他的眼神,他的笑,都全部是蛊毒! 吟儿调匀内息,极力抵挡,所幸轩辕九烨的内力还不至于像东方雨那般令人呼吸困难,可是吟儿知道,时间一久,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此时能夺他性命的,只有一种剑局—— 蓦地,凤箫吟一剑极速穿过阻障,紧贴着对手剑身直磨而去,轩辕九烨只觉那剑风方向有些诡异,不及多想,运力一推,凤箫吟玉剑即刻被他击飞! 其实,那一剑哪里是被他击飞的,是吟儿自己抛出手去的啊,也就是这一瞬,对手手里的剑被反冲还没有调整好位置和力度,凤箫吟一脚向他心口踢去,他会本能地后退,但他万万也想不到,那被击飞的玉剑,是算好了时间和方向重新落下来的,他根本来不及明白,玉剑会借自重杀了他! 一切本应都按着吟儿预先设想的剑局来,孰料这轩辕九烨非但没有往后退,反而像预见一般,左手急扣住凤箫吟那一脚:“怎么,以为自己是脚如铁?” 凤箫吟一条腿凌于半空被他牢牢擒拿在手心里,亲眼看见自己玉剑砸落在他身后只差一步,大惊失色,重心不稳却苦于不能够在一个金人面前摔成四脚朝天,怒道:“你放开我!”虽然她厉声喝斥,却也明白,落在轩辕九烨的手里,已经是一只脚踩在了鬼门关,他要在孔望山杀了自己,自己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等荒郊野外…… 越想下去,吟儿呼吸越慌张,不知不觉已然满面冷汗,在轩辕九烨手上,她命比纸薄,她哪里还有闲暇担心自己站不站得稳,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只要用力一剑,孔望山上,就会遍地是她凤箫吟的鲜血,抗金联盟得胜离开了苍梧山,却没有谁了解他们的盟主在决战之后死在敌人剑下,而且,可能隔了几百年才会有人在山坳里发现这堆白骨……吟儿不知第几次被死神召唤了,这一次神志太清楚,所以前所未有的恐惧,一颗心像是在胸腔里上下来回地旋转…… 轩辕九烨冷笑着,却突然放开她的脚:“很厉害的点苍剑法。” 吟儿后退一步,本来还准备大口喘息一次庆幸自己逃生,忽然面色全改:“你……你……你说什么!” “对付难以取胜的敌人,点苍剑法里有一个剑局,自己骗对手把剑抛上去,同时把对手踢进剑落的正下方,这样的剑局,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精准的方向和时间感觉,当然,还要靠运气。”轩辕九烨拔出落地的玉剑,阴毒地笑着,“惜音剑,真是一把好剑。可是,饮恨刀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吟儿当即脸色苍白:“你……你……你怎么会……” 轩辕九烨一笑:“当年,沈阅就是这样被你杀死的,虽然他当时是先和独孤清绝比试过,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你以为这个剑局我没有见识过?你要明白,你杀人的时候,有眼睛在看着你……” 他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寒意,吟儿不得不听,却有一种被鬼附身的感觉,下一句,才真正令她战栗。 轩辕九烨把惜音剑扔回给她:“林念昔,你掩饰得真的很不错,谣言实在是把你描绘得有些丑化……一只眼睛,相貌丑恶,哈哈哈哈……” 世间第一个发现自己身份的人,竟然会是最毒辣的敌人。吟儿在那一刻,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说出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出去……”吟儿听他说放心的时候,真的就放下心来了,可是,他竟然不冷不热地说:他一定会说出去!他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他说自己要说出去,那吟儿这个秘密再也难保—— 如果告诉世人凤箫吟就是林念昔,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掀起怎样的波澜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胜南会怎么想,苍梧山昨日的那场对抗,又会怎么变化…… 说出去?不错,只有死人,才不会把秘密说出去……凤箫吟的眼中,杀气重现。 轩辕九烨似乎是转身要走,惜音剑里蓦地闪出一道极速的血光拦腰斩去! 那血色的光线正自铺展过去,突然从光之末尾横生一粒玄色碎石,反向更猛烈地打向凤箫吟,速度太快,吟儿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手,就先行摔倒在地,不知是哪个穴道被封,周身僵硬无力动弹! 轩辕九烨俯下身来看她:“林念昔,我这一次全然给你一个教训,暗箭伤我,你还没有资格。” “轩辕九烨……你……你好阴险……”吟儿试图爬起来,却真的没有资格。他刚刚的转身,明明就是在引她出手啊…… 战毕,一阵冷风拂过,天色已经逐渐全暗。入夜了。 “我放了你,你把火擦起来。”僵持许久,轩辕九烨忽然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堂堂一个金国天骄,竟然不会生火?! 吟儿终于明白,任何人,都是有缺点的。 “好啊,我帮你生火,可是你要答应我,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否则,你这个也算一个把柄,我让别人以后专门在夜里你来不及生火的时候挑战你……”吟儿握着火折子,要挟他。 “你就不怕我直接杀了你吗?”轩辕九烨不可能有空和她周旋。 “你要真的想杀我,你方才有两次机会,根本不必要留情,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留我的命,但既然你留了,就一定有你的原因。”吟儿冷冷地说。 “你好歹是有点聪明。我答应你不说出去便是。其实,你是林念昔,也并非见不得人,为何不肯说出去?” 吟儿一愕:“你要是说出去,我林念昔的面子往哪里搁去?难道你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一世英名,却也其实这般无可奈何,败给她蓝玉泽……我和她同在大理多年,一直没有任何交集,可是,她却不要徐辕,偏来惹林阡……” 轩辕九烨看她把火擦亮,歹毒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她:林念昔,你千不该万不该告诉我,你爱他林阡。林陌曾经是你的男人,林阡将来也有可能是,所以我要先谢谢你,也许你可以帮助我,分裂林阡林陌……从前那些人那些事,无论如何也难以分裂他们两兄弟,可如今,有你一个,足矣…… 吟儿哪里知道轩辕九烨心中所想,只是一心一意地回忆和难受,蓝玉泽,你为何不要徐辕,偏来惹我的男人…… 夜半。 轩辕九烨和凤箫吟两人一前一后下得山来,列队金兵凡有认得凤箫吟的,皆是又奇又惊,东方雨也难掩惊诧,举着火把走上前来轻声问轩辕九烨:“天骄大人,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轩辕九烨没有答话,转过身去看凤箫吟:“你从这条路离开去出海口,也许清晨还赶得及和林阡会面。” 吟儿略带傲慢地扫视了金兵一眼,立刻就走。 “追!”东方雨哪里可能放过她,立即发号施令要将她拿下,轩辕九烨却先他一步:“不必了!” “为什么,天骄!你可知道她是宋国的盟主?抓了她可以威胁抗金联盟!?你竟然还放她生路?!”东方雨一脸震惊。 轩辕九烨冷笑:“你错了,她,只不过是我下一粒棋子而已。下完棋,你觉得她还有活路?” “棋子?她会有什么价值?”东方雨一怔。 “如若林阡和林陌都是情痴,你说她有什么价值?”轩辕九烨笑着反问,“东方大人是过来人,应该比我还要清楚。林陌一向深邃,很难和谁起大的冲突,可是,如果林阡再一次抢了他的东西,一切就大不一样……” 东方雨一愕:“你想利用情事来分裂他们?可是林阡……据我所知,林阡是和大理第一美女的蓝玉泽,还有另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啊……天骄大人总说我有勇无谋,却不了解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轩辕九烨脸色阴沉,什么话都没有说:想不到,一度霸气十足的林念昔,面对着林阡被人抢走,竟然会一筹莫展。不过,我不会任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一切阻碍你和林阡相爱的绊脚石,我都会帮你一并铲除,直到有一天,你真正地夹在林阡林陌中间为止…… 第215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1 第215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1 云雾将苍梧山隔得越来越远,没有峥嵘,没有嶙峋,只有一种消沉。胜南站立船头,不由得要感慨:抗金联盟里,今后再也没有苍梧山了……却幸而,没有连越风一并葬送——虽然前日胜南与越风交恶人前,但君前邀越风入小秦淮的计划,必然不会因此就解体,也希望留在苍梧山的君前能够如愿以偿说服越风…… 原本是被云烟拖出来欣赏一次海上日出的,忽然天空里掠过一片朝云,迷幻了胜南的眼,他一愣,这天中之云,像极了玉泽的美,形态、色泽和感觉,都毫无斧凿之迹地精致,偶然看见,永远记得,可是,他不希望她如流云般成为过客,只幻化成他命中某一块美丽却虚幻的记忆,一闪而过,昙花一现……玉泽现在,其实应该就在海州啊……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见到玉泽,心情蓦然大好,一年多的牵挂,他真的不希望事情再添变数,他要和玉泽重逢续爱,要试着给玉泽扫清楚她的不安,要挽救现今的误会和疏离…… 日出时候,温度还微冷,海风残酷地卷浪送行,浪却缠mian缱绻。 同样也在甲板上的吟儿,偶尔会往孔望山的方向看,可是又能看见什么。爱,从来是万恶之源。她,没有别的路走,只能逃跑,能跑多远就多远,能逃多久便多久,根本无暇去考虑这样的做法会带来怎样的不妥,因为,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掩饰得天衣无缝…… 伤心、痛楚、担忧、惧怕,折磨得凤箫吟哪里还像平时那般无忧无虑…… 故事岂止这些——甲板上,没有谁注意到她沈依然脸上阴沉的得意和深藏的忐忑,往事历历在目—— “你跟你那贱货娘亲越长越像了!”“你娘欠我的,我要你三倍四倍地还给我!” 就是那一夜,“父亲”沈望的真正面目凸显出来,沈依然的一生,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鲜活。只是一个夏天,从小女孩变成历经风尘的女人,那一夜,刚刚清楚自己原是母亲出轨所生的沈依然,同时被自己崇拜的父亲强暴…… 从沈望开始,沈家寨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禁不住她的诱引进入过她的身体,十六岁,她不甘心地向她喝醉酒越轨的父亲报仇,她要好好地作贱自己,放纵自己,侮辱自己,不接受父亲的忏悔和歉意,因为那根本不会补偿。甚至,在这年夏天将尽的时候,决定了一件她不后悔的事情。 沈依然闭上眼睛:为什么要那么着急杀了沈默? 不是父女情深,而是因为,凭沈默的本领,根本就没有能力让黔州沈家寨鼎鼎大名的沈望寨主身首异处。 一抹冷笑,现在沈默死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叶阑珊真的很幸福,她的父亲,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 不像沈望,竟然在喝醉的时候,把自己的初ye夺去,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该死。 他们谁都不明白,从前的那个沈依然没有长大,而是死了…… 弃舟从陆,众帮派再度各奔东西,胜南、杨鞍一同回海州红袄寨的据点之中,一路也与暂留淮北的厉风行夫妇作伴同行。妙真得以离开苍梧山,多日以来康复得也比较快,使得胜南杨鞍等人奔波之余不免十分欣慰。 一进那据点的客栈门口,钱爽这大老粗就直朝着杨妙真扑了过来:“妙真!你可回来了!爽叔叔特地让人去山东带回一大批特产来给你先吃一吃,嘿嘿,把你几个月饿到的补回来!”钱爽直将好吃的能玩的往妙真手里塞怀里送,而把杨鞍胜南厉风行等人晾在一边置之不理。 杨鞍看妙真高高兴兴地往楼上去,也满面笑容地跟着她后面保护:“老爽,是最上等的厢房吧?” “是,显然是!”钱爽欣慰地目送杨氏兄妹上楼,转过身来叹气:“妙真能救出来就是最好的事,唉,这么小的孩子,却这么多的磨难……” 这时,钱爽才回过头来问胜南:“这几位都是生面孔啊……” 胜南这才一一地将厉风行、金陵和凤箫吟介绍了,厉风行夫妇均是非常正常地与钱爽客套寒暄了几句,唯独吟儿一反常态,没有说话就低着头也跟着小二往楼上去。 “咦?那个小姑娘,是心情不好吗?”钱爽不由得一阵疑惑。 “我去看看她。”金陵轻声对丈夫说,随即便跟了上去。 “对了爽哥,宋贤和玉泽来了海州没有?”胜南紧张地问钱爽,云烟在旁也满心期待地看着钱爽的小眼睛,希望他不要让胜南失望。 “就知道你放不下这件事!”钱爽笑道,“宋贤早些日子把蓝姑娘送到海州然后就被寨主召回去了,胜南,他让我告诉你,他和蓝姑娘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一切都是旁人的误解。让你听说了流言千万要懂蓝姑娘相信她,现下蓝姑娘应该还和她的妹妹、父亲在一块,咱们也探听到那个地址,几个月一直没变,应该不会错。” “胜南,明天就把玉泽带回来吧。”云烟笑着说。胜南早已控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幸福和甜蜜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立刻把玉泽带回自己身边,钱爽不解且无奈地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啊,为了爱好像可以把什么都忘了……” 厉风行笑着拍胜南的肩:“胜南,明天一早就把她从她父亲手里抢过来,我相信你的实力!” 第215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2 第215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2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虚阁上,倚阑望,还是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玉泽理琴对屏,拨弦微吟,那才貌,惹得竹风过而又返,惊得天光触而又散。 落梅仿雪飘,多情空流转。 她一夜惆怅,竟好似有了心灵感应他会来找寻她,于是几乎未眠,静候着残月变惨白,心却静无波澜。 这个不平凡的雨天清晨,他终于不负大理之约来见她,为承诺而补偿和挽回的他,终究已是去年人…… 侵占了她多少夜梦境 陷害过她多少次怅望 逼迫着她多少回愁思 却依稀是  去年人 泪湿了鲛绡,她孤独地收琴下阁楼,轻轻对妹妹摇头,闭门谢客:“你和爹爹都要拦着他,你们告诉他,我不愿见他。” “为什么?姐姐?!”玉泓吃惊的表情,令玉泽预见了胜南的疑乱迷惘和不解。 玉泽狠心地不回答,掩门倚壁独自流泪,她心很乱,她太不安,她给不了答案:胜南,原谅我,人言可畏,我竟然没有心力与你一起面对……闭上眼,想起胜南失望离去的模样或背影,都心如刀割,足可窒息,他若失望,她便绝望。 可是,他们终究是无法再回大理旧地重游去了。 死寂中,她却听见那阵再熟悉不过的脚步。 是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的温度,没有错,一年多以前,地窖里,也是一样的,敲开自己心扉的那个人…… 她这才想起,在他面前,谁的阻拦都没有用都可以轻易粉碎,单凭她薄弱的意志,怎可能阻碍得了胜南的执着? 那一刹那,几欲与他重新见面继而远走高飞,从此浪迹天涯,相伴江湖,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然而没有开始的力量——这些梦,却被现实阻滞…… 玉泽忍着眼泪,轻声命令:“不要进来!” 换作旁人在屋里,已经不顾一切闯进深闺之中的胜南定然会得寸进尺,毫不迟疑地就把门推开,可是,那一侧,终究是自己这辈子都最在乎最介意的女子,玉泽,和其他所有女人都不一样,他不能伤害她,不能遗忘她,甚至不能对她有任何的冒犯!那是他林阡生来至此都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的女神,任谁都不能侵犯亵du的女神,却终究也是柔弱到极点的靶子——所有嫉妒讽刺和谣言对准的靶子……因此她对他,竟然也要防备…… “玉泽。”胜南听从地即刻止住脚步,却必须卸下她的防备,“这么多天,我们早就应该见面,为什么现在却不能见?!” “我们……能不能各自给彼此一些时间,我想好好地考虑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我真的没有先前那样的勇气了,胜南,我们能不能先冷淡一段时间,我想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不想看见你,受你的影响……”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门外的胜南始料未及,面色一变,早在先前蓝至梁拦着他进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话从玉泽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是晴天霹雳是什么!她终于被流言击退了!心中顿生一种空洞和落寞,他一个人的执着根本换不到什么幸福,因为另一个人竟然会犹豫! 冷淡一段时间?那等于是把他们的爱推向绝路! 胜南当即否决,斩钉截铁,第一次对玉泽这样的语气:“不!我不会给你时间考虑!” 玉泽在门后,似乎被他惊住,再没有发话。 胜南厉声道:“就是因为时间太久距离太远,才会让我们思念之余竟然怀疑这份情,玉泽,我不会允许时间和距离继续动摇我们的爱,也不能再让别人误解、否定、不看好、嘲笑,你知不知道!你不和我见面,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事情想得通?!” 没有晨曦,只有弹跳在窗棂的雨珠,不敢打扰所以特别微弱,却击出胜南玉泽对决时候的安谧。 太长的沉默之后,玉泽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胜南和玉泽,在人前,都从来没有流露出过今天这般的情绪…… 玉泽的窗未掩实,终于被雨打开,他轻轻走到窗边,忧伤地看着门后她的侧影,她比以前更瘦,但还是喜欢穿白色,像梦境般虚幻缥缈美丽到极度,令世间一切都失色都惭愧,所以世间一切都残酷地要逼她流泪。 可是,流言再多再厉害,也只会增添他对她的心疼,他不得不收回方才僵硬的口气,怜惜道:“玉泽,你还好吗?” 这一问,竟给了玉泽站起身的气力。其实,他完完全全可以动摇她,他太坚定,而她却太摇晃。他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这样缺乏安全感,他发誓他不让。 面对面,她却克制不住静静地流泪,相顾仍无言,她的容貌没有改变一丝一毫,她的神情却比以前憔悴。 那惊世骇俗的容颜啊,谁在刻画的同时还暗暗地赋之以哀伤?如果撤去这哀伤,也就撤去了胜南的断肠…… 胜南不想再为分离而烦忧,一时动情,隔着窗,却把她拥入怀中。 远处似乎有笙歌起,穿过尘埃,越过九霄,剪过流水,掠过峰棱,瞬间,他几乎忘记饮恨刀的存在,战念也开始模糊,只想一直抱着她,直到世界遭遇末日为止…… 玉泽眉间写着太多的担忧:“胜南……我真的……很不安……” 胜南紧紧地抱住她,狠狠地告诉她:“蓝玉泽,我林胜南,喜欢的事情崇拜的事情就是和你一同把路走下去,就算把鞋踏破了脚磨穿了,也要牢牢地把你攥在手心里,不准你有片刻的犹豫,不容许你放手,因为这份感情太确定,别人中伤的事情,都不可以影响它,我知道,你还是你,没有变……” 玉泽情绪的低落终于有了改善,因为他的坚定她终于绽现出微笑,微笑中却还带着泪:“胜南,谢谢你相信,谢谢你懂……可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出在我心里……你相信我,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可是没有用,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 胜南微微一愣。 玉泽离开他温热的怀里,屋外风雨渐大,她知道他会觉得很冷很冷:“容我好好想一想胜南……中秋以前,我一定会给你答复,原谅我胜南,在不确定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玉泽满面的泪水,她已经开始不确定这份爱情,她的不安会渐渐地把她吞噬,他猜错了她的意,他慢慢地已经走不进她的心,所说的所做的都是徒劳,她怕了,他就是败了! 霎时,玉泽和胜南都清楚地明白,爱情,虽然没有斩立决,也已经被悬吊着等待审判,要绞缢几个月,直到爱沦为旧爱,情终于解体! 被处以绞刑的他的爱情,他永远不了解,也永远不相信,为何他的爱,独独选择了这样一条痛苦的死亡之路。怪只怪,今生约得太早,履行又太晚!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色迅速移动着,微露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然后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可是谁都看得出,这场朝雨,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原谅我胜南,在不确定的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他最不能听见她这样说,如果她一辈子都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真的就因为流言妥协……其实,情已经有了断的预兆,甚至,她这句话已经意味着断?! 带不走她,别离了她,他策马纵横疾驰于海州这个陌生的城市,沿途阻碍又相伴的除了海风,就只有他腰间邪恶的饮恨刀。在饮恨刀的角度,爱就是罪过,若爱有罪,绞缢以戮! 想不到,会有那么多恶意的中伤,卑鄙地先去攻击他的最爱…… 有些事情,是不是他林阡一辈子都学不会……他真的很想哭,很想笑,很想对着大海狂啸,很想从马上直接跳下去,不,摔下去,他真想……把时间拨乱…… 可是,这些,都好空虚,即使办到了都只是自欺欺人,爱还是烟消云散,誓言还是石沉大海! 忽然,饮恨刀像在召唤着他。召唤他作甚?在这一望无垠的海之畔,在这广袤壮阔的雨幕中,在这磅礴傲骨的清风里,饮恨刀召唤他去砍空气、断海浪、掀风沙! 是,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和饮恨刀一起,向这个世界宣战! 所有想绝了我性命却一直畏首畏尾没有胆量的,你们都一起放马过来! 饮恨刀中最可怕的战念,忽然主宰了胜南的心! 第215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3 第215章 若爱有罪,绞缢以戮3 炉香缭绕,烛影轻摇,夕残照。 胜南清晨便策马出行去接玉泽回他身边,然而经历了一日之久,到月上柳梢仍旧没有踪影…… 没有听见他和饮恨刀舞风乱浪时的狂啸,没有看到他因获悉情变而异常凶狠的神色和面容,没有预感他会孤单一个在苍梧的海滩和世界毫无理由地宣战!整整一个落大雨的白昼,谁都以为留住胜南的是缠mian,谁都不知道他却被委婉驱逐! 也便是这天的夜晚,吟儿和云烟共眠一室,许是因为疲累,吟儿早早就入了梦乡,一觉舒醒的时候,感觉得到云烟还心神不宁地在身边翻来覆去。吟儿惺松着问她:“云烟姐姐怎么还不睡呢?胜南和蓝姑娘现在还应该在一块吧,不会出什么岔子……” 云烟转过脸来看吟儿,鬓发经她一夜的折腾早已经乱了,容颜却依旧美丽高贵又独特:“万一他们在外面游玩忘了回家,也没有找到旅店,淋了雨怎么办呢……” 吟儿顿时觉得云烟好杞人忧天,敷衍了几句就继续睡自己的觉,却猛然一惊,再也无法安眠:为什么……云烟姐姐什么事都为胜南着想,无微不至……可是,云烟姐姐担心失眠的时候,我却还在睡觉…… 这样的对比好荒唐,在惭愧的心情里,吟儿哪里还可能睡得好。 各怀心事,又其实,心事都关于他。 这一夜怎么这么难以度过!正自苦恼的吟儿,忽然感觉身边一空,一阵风轻拂,门开合,传来微微响动。 云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是等胜南回来吗? 如果说玉泽是胜南的追求,那么云烟姐姐是胜南的岸是吗? 那我是什么……其实我没有资格要什么…… 听雨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石道上飞絮一地,末春时节,万千景象已经开始凋谢,纵然如此,残败的群英尚在争妍。 吟儿开窗,注视着细雨之中云烟清晰的背影。视线中五颜六色的繁花再动人,又怎比得过云烟亮眼出色。其实吟儿也了解,世间最懂胜南的,只有云烟一个…… 一瞬间吟儿从她那里学会了祝福,学会了要成熟。 没有停的征兆,这场雨不加喘息,越下越大。 中午时候,花间才传马蹄声。 胜南出乎意料地带回了一身的湿漉,隐隐还夹带某种不堪,背对风雨他尚未解意地在马上饮酒,却没有喝醉。 “发生了什么事胜南?玉泽……呢?”云烟从他的表情里,猜测出感情的不测。 “蓝姑娘怎么了?她不愿意来吗?奇怪!有什么难为情的?”风行不解地问,金陵即刻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 胜南冰冷地笑:“原来我和玉泽,是一片树叶的正反面,拥有相同的纹路和刻痕,却终于要在永远见不到面的两端……” “你们,没有见到面吗?”云烟轻声问,不,不会,如果只是错过,胜南岂可能这般反常的表现。 “是啊,见到面的时候,这树叶是不是就已经撕裂……”胜南的笑容和他的话,告诉了所有人感情的裂痕。 “我们的情,就如同被悬缢,不上不下,不死不生……”他失神地阐述昨天的事情,周围一片死寂。 云烟看出胜南一夜都未醒未睡,轻声道:“胜南,你先去换件衣,先吃些东西再说……好不好?” 一直在角落里不语的吟儿,也因为胜南的忧伤而难受,却忽地想起什么来也要尽绵薄之力:“好啊,我也帮忙做些好菜给你们吃。” “她不安,她在动摇,她要我给她时间,中秋再答复我……如果中秋前出了什么差错,叫我怎么去原谅自己……”胜南把玉泽的拒绝告诉关心他们的人们,却越说越觉得心里像少了些什么,空了一大块……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想念她,除了江湖,几乎把整个心都给了她,却没有想到,赢得这样一个答案,一夜情变……灵魂还在,却不知道重心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无味都空虚都寂寞…… 钱爽有点愠怒:“这是什么话……她说得不清不楚,她到底要不要和你一起!?” 云烟轻声安慰:“玉泽姑娘是因为在乎这段感情,才这么讲啊,如果她对胜南不在乎,她完全可以装作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她完全可以不负责任地和他在一块……可是玉泽姑娘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将来会后悔,所以才和胜南要了冷淡的时间考虑清楚,做一个成熟理智的决定,做一个一生不渝的决定。” 金陵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她知道,有一句话日后自己一定要对胜南讲,那便是:珍惜眼前人…… 胜南不愿在人前显得懦弱,极力地做其他事情来掩饰自己的感情,脸色却苍白如纸,云烟担心地柔声道:“其实,离中秋只有几个月啊,胜南,不会多久……” 胜南想回报平常的笑,脸色却在那一刹那更加惨白,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他那么痛苦的神色过,自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一直那么爽朗,就算也经历了变故打击,也有过低落伤心,也曾受伤忧郁,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像流干了血的脸色! 他难忍痛楚地,想站起身来,却忽然身影一沉,倒在地上,他陡然间倒下,就像上一次看见苍梧山忽然山崩地裂一样,众人岂止是始料不及,一个个都手足无措! 幸好胜南的神智还清醒,在不省人事前他最后说了一句:“菜里有毒……” 云烟彻底懵了,胜南第一次说倒下就倒下……他怎么可以倒下去,他是江湖的顶梁柱,也是她的主心骨啊…… 吟儿刹那间也几乎失去知觉,她曾经想,不管自己在外面遭遇了多少的不公平,承受过多大的打击和伤痛,等回到他身边,一感受他的温暖就绝对会忘记,哪怕只是看见他的脸就行,就一定会有力量!——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也有让人感到不安全的时候! 来不及去喊大夫,性命攸关,钱爽即刻动用自己医术先掐他人中,总算令得他有了一丝醒转,钱爽在众人关切的眼光里即刻去搭他脉,而杨鞍转过脸来,严肃地问:“他吃了哪些菜?” 云烟小声道:“我看他胃口不好,就每样都夹了一些给他……” 厉风行脸色一沉:“要把所有的厨子都叫出来好好地问一问!谁敢下毒!” 金陵拔下簪子去每样菜里试,轻声否决:“天哥,有些蹊跷……没有毒……” 钱爽忽然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他快不行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啊……怎么办……他会不会死!?” 云烟听得这么严重的话知是不假,霎时泪水夺眶:“不,不会的……”连一贯温和的她,都几乎失控要哭,吟儿震惊在侧,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杨鞍像想起什么,忽然脸色有些缓和,回头来看桌上的菜,抬起那盘山珍:“这蘑菇……是谁做的?” 吟儿的脸刷一下变色,泪水终于簌簌地掉下来:“是我……做的……我……没有下毒……没有下毒!” 杨鞍出乎意料地笑着:“盟主放心,不是中毒,他休息几天就会好……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毛病啊,不碍事……” “什么病?!”吟儿和云烟都来不及拭泪,惊恐地齐声问杨鞍。 杨鞍一笑,低声说:“以后不要做有蘑菇的菜就是,他只要一沾到蘑菇,肯定会像中毒一样,病得很吓人,这怪病以前发作的时候,大伙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次宋贤和我就差点就把他给活埋了……” 钱爽哦了一声:“是啊,以前我在益都的时候,也听寨主说过胜南有怪病,原来是这样哦,哈哈哈哈,真有趣……” 金陵叹了口气:“其实哪里是因为这个怪病呢,是心病啊……” 云烟展眉之后,听得这句,也轻轻一叹。 是啊,从前对一切谨小慎微的胜南,居然没有发现云烟给他夹的菜是什么! 如果方才菜中真的有毒,害死了胜南,那么表面看来云烟和吟儿是凶手,又其实,玉泽才是真正的凶手啊…… 第216章 海州城,故事未完 第216章 海州城,故事未完 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 胜南中毒昏迷的那天傍晚,吟儿在心里不停地反复问自己。 负罪,已经不是对一个人负罪——在雪地里不由分说地打瀚抒,在监狱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川宇——一定要到伤害了之后才发现做得不对,那么把越风独自一人留在孔望山的行为,其实也是错的吗…… 云烟推开房门,看见吟儿坐在窗子“里面”看书,只要轻轻一歪,她就一定会从两层楼上摔下去。 云烟有些惊讶地走过来:“吟儿,你千万别掉下去啊……” 可是走近些,才看见吟儿暗自垂泪的模样,云烟一惊,轻声相询:“怎么了?” 吟儿呜呜地哭:“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呢……连下厨给胜南做菜,都害得胜南中毒……我最拿手的菜,却要让他中毒……” 云烟微微一愕,笑道:“胜南已经没事情啦,错不在你啊。” 吟儿轻声说:“可是,苍梧山的事情,错在谁呢?”云烟一愣,没有回答,原先胜南是想和她一起早些给吟儿安慰的,谁料到偏偏世事无常,他自己也遭遇情变…… 吟儿失神地往窗外看,远方苍梧,一片烟霭,云烟忽然惊异地发现,吟儿的书卷上赫然有元稹传三个字,却不知是何人作。 一阵冷风吹进屋子,翻着这本书崭新的页脚,骤然云烟好像又看见那一片片发黄的叶子,在苍梧山的风中飞卷盘旋,再落入如血的残阳中,只留下孤独的一本唐传奇,一页莺莺传,瞬间开始剥落的字迹掩埋住了所有的记忆…… 三月末,海州阴雨不绝的夜晚,东方府。 “义父,柳峻最近与金北第四的楚风流不和。据说楚风流杀了柳峻的女儿,这件事情主公已经插手,可能金南和金北两个党派的合作,会宣告中止。”义女轻轻地献上一杯茶来,告诉他他不在的日子里,金国发生的事情。 东方雨收起对敌时候的残忍,微笑着聆听着这个消息:“中止合作也罢。我也不希望我做事情的时候,轩辕九烨在一旁冷眼看着。” “义父的事情办得如何?那帮宋匪尽数死在了苍梧山吗?” 东方雨脸色微变,摇了摇头:“原本是部署好伏击的,可是……突然间山崩,牺牲了不少人。” “义父,为什么我们要一次次地计划杀他们呢?”义女天真烂漫的侧脸,她虽然也武功高强,却终究涉世不深。 “哈哈,如果我们不一次次计划杀他们,你愿意他们一次次计划杀我们吗?”东方雨笑着回答,却忽然叹息,“只可惜,主动去杀他们,却会被他们后发制人啊……”拍拍她的头,“时候不早了,蜮儿你先去睡,我去看看文修。” 他东方雨的儿子,年前突然带着信物出现在海州,几乎被人当作宋国派遣的奸细杀了,幸而有东方雨的亲信眼尖,发现了东方文修的身世,而且不久之后,秦向朝来了一封书信……东方雨那一刻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秦向朝多年前在建康看见文修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我,找到他雇他为佣人。文修没有在乱世中遗失,还真多亏了秦向朝的保护和支持。”东方雨宛若老年初得子般的兴奋,当即赏了那救下儿子性命的亲信。 在燥热的风中走着,东方雨也不由得感慨万千,想不到,他决绝的妻子,竟然会在和他分道扬镳的同时,隐瞒住有了身孕的事实。 只是,这么多日的相处,文修不停不断地钻研武学,对什么珍宝赏赐、美女佳人、琴筝歌舞置之不理不屑一顾,闲暇时候捧着一只破旧香囊发呆,东方雨虽然不问,也略微明白了一些,不知是该喜还是堪忧。 “爹,你来了!”文修停下舞剑,欣喜地迎上来。 文修力大无穷,所以,绝对不会辜负他背后这把射月弓——那群宋人的阵营,极度需要这把射月弓,他不可以放过文修,不可以再让他对宋人有牵挂!坐在桌侧,东方雨于是轻声说了一句:“我派人去建康找你母亲,可是,她不愿意来金国……” 文修一愣,颇有些失望:“是吗……” 东方雨再无谋也明白,文修对一切都不了解,很容易背叛宋国的阵营啊…… “对了,前些日子给你的几个侍女呢?怎么不在一边伺候?你虽然要练功,可是生活起居还是要她们照料的,知道吗?” 文修有些尴尬:“这些,我都应付得来……” “什么应付得来?你要记得,你是我东方雨的儿子!这里是海州,不是建康城!” 文修一惊,看出父亲是真的生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你在建康府有一个喜欢的人,我的眼线把所有事情都查实清楚了,你要记得你的身份,她是什么人,只不过建康一个小吏的女儿,配得上你吗!”东方雨有些怒其不争。 “爹……她是我在建康最爱的女子……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她!”文修大急,努力地想反驳父亲,何以贺思远竟又成了父亲口中一个小吏的女儿…… 东方雨一拍手掌,身后出现了十多位俏丽的女子,个个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可是面对他们,文修脸色惨白,低头不语。 “你抬起头来!你今夜就要在这十几位美人中间挑选一个做你的妻子!”东方雨厉声说,“我就不信你忘不了那个姓贺的小丫头!” “不……爹……不可以……”文修颤抖着说。 一炷香尽,他始终不敢抬头看面前任何一个美人。 便一直耷拉着脑袋盯着桌子,却忽然间一幅画映入眼帘,是东方雨推过来的。文修起初也不想看,可是只一眼就被那如花笑靥吸引得如痴如醉,着魔般越看越想去抚mo…… “她叫蜮儿。”东方雨轻声说,“你要她吗?” “我……我要她,可是也要思远……” 只是这一句话,不知思远听到了会多么心伤…… 东方雨皱起眉头,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讲出这样一句窝囊的话,真是没有骨气! 可是世间有多少人其实都是这样,有了奋斗的初衷,却在奋斗的过程里,逐渐地偏离,直到把初衷慢慢忘了的! “她叫蜮儿。这幅画先留在你这里,我要告诉你的是,蜮儿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毒术很高超,也许唐门的传人都不及她……” 她叫蜮儿? 玉儿? 这两个字,使得屋顶上原本只是碰巧路过,好奇窥听金人父子对话的那个宋国第一高手驻足,蹙眉,惊诧! 玉儿,不错,花容月貌,毒术高超,那不就是玉儿吗!玉儿,你终于出现在江湖之上!可是,玉儿怎么会到了金人的门下…… 第217章 天下第一,江山 第217章 天下第一,江山 “独孤清绝打败了易迈山?难怪这几个月没有踪影,原是去了白帝城找易迈山挑战啊……”“真的这么厉害?竟连易迈山也打败了?”“不知他会否像肖逝那样呢?得了一个武功的第一,却销声匿迹又不抗金!” 北固山的脚下,依然是人来人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也就一定会有“论江湖”。 “对了,你们大家可知道金南第二的东方雨,他最近府上不知怎地遭了贼,少了许多墨宝……”“知道!却不知是谁去盗画了!难道说又是江西八怪?” 左右两桌议论的事情不一样,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两件事情其实就正好撞在了独孤一个人的身上……他们要是跳出他们存在的人群暧昧和谐交流交流,或许还有新的结论。 独孤仍然是惯有的装束,洒脱飘逸,豪妙也冷峻——既然两件事情都和自己有关,那不如边喝酒边继续听他们怎么讲。 “听说易迈山很欣赏独孤清绝,幸好易迈山把平生绝学都传授给了他,不然易迈山的武功还真会失传……易迈山近日死在了白帝城啊……” 独孤眉头一皱:有这回事? “谁害死了易盟主?”众人义愤填膺追问事情始末。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易迈山的结发妻子冷冰冰!她和黄鹤去本来也许还打不过易迈山,可能是围攻暗算的!真是卑鄙!”“事情属实?”“一定不假!我近日刚刚从白帝城回来……围攻的人应该不少!”“这么说来白帝城里金国奸细只怕真是不少,易盟主这一死,从前的前五十名就宣告正式灭亡了,那么今年的新排名和抗金联盟会否也跟着一蹶不振?”“难说啊!新排名也动荡了这么久,搞不好都不敢去白帝城了!” 独孤不屑于这般的侮辱,却攥紧了拳:易老前辈,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耳一动,即刻抬头,桌的对面果然多出了一个人,独孤微惊:“爷爷?” 独孤残不怒而威:“怎么回来了?白帝城下一步,你不应该去天山挑战肖逝吗?” 独孤清绝低下头去不语。 独孤残疑道:“易迈山说了什么?” 独孤清绝叹了口气:“他说,他当年和肖逝决斗,只半招就输了,那半招收回,天山上积雪崩飞,冰碎川裂……” “所以你惧怕了?”独孤残冷笑。 独孤清绝摇头:“不是惧怕,是震撼。天山,我是一定会去的,但如果现在就去,我会贸然丧命。” 独孤残哼了一声:“我看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小丫头,如果你回阳心法练到第十成,你对自己会没有信心?东方雨家的画失窃,一定是你盗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的就是那个小丫头!” 清绝一愣,眉间充斥着对过去的种种不舍:“其实……不止玉儿的缘故,爷爷和肖逝没有比试过吗……” 独孤残顿时一震:“是啊……爷爷,只出了一招,那一招,差点废了爷爷几十年的内力,那时候,肖逝真的才有你这么大的年纪,他……他真的是个天才……” 独孤清绝点点头:“那依爷爷看,我该如何是好,我不想去姑苏,不想跟那帮人牵扯他们所谓的抗金……”无论是谁,看见淮南争霸那么多乱事,都会动摇…… 独孤残拍拍他的肩:“清绝,你要相信自己,你也是个天才,你比爷爷只差一成功力,如今还有易迈山的绝学在你身上。所以你留在京口,咱们再准备几年,你绝对会成为肖逝心头的震撼!”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独孤清绝低声吟,轻抚着天下第一江山的石碑,舒卷江山图画,再度感受到京口特有的王者气概。 “王者?肖逝是不是王者?”独孤清绝摇摇头,“不,他没有王者的魄力,他不具豪气。” “那么,你有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独孤一颤,这个问题,恰恰问到了自己心坎里。 独孤的声音,没有被奔腾的江浪掩盖:“我想我会有。”转过脸来,问话的是一位容光焕发的老人:“凭这种傲气,你完全可以替代肖逝成为宋国这一代的第一,天骄和林阡,至多与你齐名……可是,成为第一又如何,肖逝并不快乐啊……” 独孤一怔。 老人叹了口气:“这宋国的第一,得来也只是虚名,肖逝当年为了武学造诣抛弃妻子,毁家远走,他这样登峰造极的武功,却挽救不了家破人亡的悲剧,肖逝一生,是一个大悲剧,后人们都不了解他荣耀的背后是阴暗和孤独……” 独孤心一软,眼前又浮现起初离家乡的情景…… 老人转过头来似乎很了解他的想法:“独孤清绝,你其实也已经开始了和肖逝一样的悲剧啊……” 独孤一愣:“我不懂你的话。” 老人一笑:“你不告而别,害苦了玉儿,她得了一场大病,从此恨透了你……” “玉儿她……十年了……”独孤其实早该猜到这一切,却狠心不去为之烦忧,“不,我怎么可能做肖逝第二,我要做就做独孤清绝第一!我不可能走肖逝的老路,绝对不可能!” 老人冷冷地回应他的坚决:“其实独孤残是错误的,天下第一又有何用?江山才最为重要!” 独孤清绝一惊,目光随即转向“天下第一江山”六个大字,历史沧桑随刻深烙在独孤心头。 好奇怪,从来没有人这样断此六字!可是,眼前这老人却断得如此自然又如此震慑他! 独孤瞬间明白了老人的初衷:“你是劝我不要再追赶天下第一?你劝我放手?” 老人怜惜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难以说服你,独孤,难道说你的一生,只追逐这一个目标?”独孤蹙眉:“我用我一生去追求这个目标,难道也有错?”老人一愣,微笑:“你为了这个目标,放弃了很多更有价值的人和事情啊。‘天下第一’和‘江山’,在如今是两个背道而驰的理想……” 独孤轻声回应:“我不会转弯,不可能放弃。” 老人叹了口气:“这么说,我劝你放弃,反而增进了你的信心?!” 独孤冷笑,十年,他的追逐,他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忽然间独孤想起了什么,觉得老人的出现好不对劲,很久才转头冒出一句令他自己都毛骨悚然的话:“你是谁?” 第218章 建康,赏心亭,俱往矣 第218章 建康,赏心亭,俱往矣 四月转瞬而至。 建康赏心亭,秦川宇站在城楼上,听着如古筝之音的江水,心潮难免会有起伏。 也许,他会找得到新的方向?在各路金人纷纷败退离开之后,所有累积的伤害,他都必须忘记,对于他来说,忘记,游刃有余…… 崇力奔过来:“少爷,思远小姐回来啦!”思远随即现身:“我来吊古了!”秦川宇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背下去。看来你虽然涉猎广博,仍有漏网之鱼。” “不知堂兄所说,是哪位词人所作?” “辛稼轩,他在建康做过通判,曾经在赏心亭上留词。”川宇叹了口气,“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 思远一愣,低下头来:“是啊,是闲愁……” “怎么回来了?找到了阿财没有?”川宇发现了她的低落。 “找到了又怎样?”思远尚不知阿财那一句蜕变的话,却仿佛预知了将来的一切,“他的父亲叫东方雨,是金南第二,他现今要留在金国,我不可能嫁给一个背叛自己国家的人。” 川宇一怔:“他果真会变吗……” 面对环境变换的几种人,有胜南那样坚定如一,始终高贵的,有越风那样随环境改善逐渐合群,却根本不会去在乎所谓高贵或者贫贱的,也有像阿财一样来不及适应改善从贫贱到更贫贱的,川宇自己,其实不想和胜南属于同一种人。 思远收起方才的担忧和愁绪,嫣然一笑:“好了不去管阿财了,对了,不仅我回了建康,好像她也回来了。” “她,哪个她?”川宇一愣,思远也愣住了:“你记不得她了?” 川宇黯然:“我当我从来没见过她。狭路相逢,不是游戏,却是儿戏。”思远摇摇头:“那么,就成陌路人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和她成陌路人…… “她如果没有把我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那不要也罢……”川宇冷冷地将这段情否决。 思远叹了口气:“我明白,其实崇力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离开的日子里,建康发生了太多太多谁也不愿意看见的事情。虽然他们没有一个可以改变得了你,可是,终究是利用了她。堂兄,你从前一直不来赏心亭玩,就是想和最心爱的人在这里表露心迹啊……可惜,事与愿违……是吗?” 川宇的表情没有改变。事与愿违?曾经多少次发生在他林陌的身上,“爹的任期快满了,我可能会离开建康,也许以后会和他一样……” 思远痛苦地注视着他,攥紧了拳:“那群可恨的金人,是他们,拆散了你和盟主……” 不,不是他们拆散的,林阡,是你拆散的,金人的计划,没有害到你和我,却害了我林陌最初的爱情…… 从此,也许真的不必再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林阡喜欢漂泊,凤箫吟心里想要的也不会是安定,而川宇,又怎么可以,为了追究命案苦苦地纠缠,死的是弟弟,杀人的,却是那个不知要和他有几世纠葛的一母同胞…… 那还不如就继续退让吧,继续事与愿违生活下去,一切惩罚,就由他一个人先扛着,这么做,才不会阻碍这一整个江湖…… 林阡,我为的不是你,只为了我深爱多年的这个江湖,我不希望它乱。我为的也不会是她,她只是一个在我生命中,遇错的女人…… 那不幸的灾祸,在他们十八岁的这一年,初次侵入他们的生活,却仅仅正面交锋了两次,只两次。川宇不想往日后想,假如再有一次交锋,事情会怎样的恶化…… 春尽,叶陨,故事想要在他最绚烂的年纪对他终结。 俱往矣 那日,阡陌之伤的伏笔 我埋伏在哥哥的后面 用林陌的灵魂占用了林阡的身份 从握起饮恨刀第一刻就犯了错 从此,在江湖沉浮 不得不为了武林放弃自己的喜好 焚琴 但却在那时,明白自己被推向领袖的位置 在金国的黑暗岁月里,支撑自己的信念 是对江湖的热爱 是谁在操纵? 忽然有人告诉我,真正的林阡,得了饮恨刀 于是由他,夺走原来属于他的一切 瞬间,一无所有的人是谁 阡陌之伤的诅咒,究竟因何起,因何醒,又因何不了结…… 不曾想,任谁都没有做好准备的初次相逢 就注定了第二次没有疑问的交锋 争斗 冥冥之中被天安排在了那片木芙蓉花地 刀之争,令我看清楚了他的坚定,他不明白,坚定就是一种挑衅 他从来没有跟着我,却走了和我一样的路 也同时,向我的未来进攻 想漠然以对,所以学会了游戏人生 走马以观烟花争艳,隔开曾经专属的世界 兄弟俩于是在忏悔中误解疏远 可是我真的,只有退却 当我重新抚琴作词曲 当我复游建康半山居 当乌衣巷口经过我的脚步 当赏心亭上我去吊古 陪伴我的就只有闲愁 从此,又回到本该属于林陌的世界 应该没有抱怨,应该快乐 官运亨通,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宋朝官员 继续秉承词人的本性 也继续游戏这场欢乐与苦难交织颠倒的宿命 愿你们的漂流,和我的归隐 换得江湖之几世安宁…… 是谁,用贫穷战乱、灯红酒绿同时掩盖和迷醉了金陵的王气? 又是谁,阴谋篡夺从前的江湖和人世,不远千里? 该是谁,曾经盛极,却要黯然作别离? 看吴钩,书生笑弃万户侯,无人会此登临意,皆因世事俱往矣。 第219章 建康,漂泊处,伤城 第219章 建康,漂泊处,伤城 烟,披着黑色的外衣,胡乱地飞散进每一寸空气里,回首往事,回忆却像被火吞噬。 吟儿被浓烟呛得直咳嗽,云烟跑到院中来,以为胜南又在心浮气躁,急忙劝阻:“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要烧纸……” 胜南淡淡一笑,轻声告诉她现今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一件噩耗:“易迈山盟主的死讯不假,我们正在悼念他……” 云烟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沈延在旁一直看着胜南和吟儿放肆地糟蹋空气,摇了摇头:“最爱的人会亲手杀死你,吟儿,你的江湖论又说准了。易盟主死在他最爱的女人,冷冰冰手上……” “那是个充满禽兽的江湖,没有人,只有兽!”吟儿狠狠地说,云烟“扑哧”一声笑起来。 “拜托,不要把咱们一网打尽好不好?”沈延笑道。 却说李君前一踏进冲渑酒馆的大门,屋外尽是酒香,屋内却是静然,后院里竟像是起火一样,不由得惶恐地几欲唤人来救,等发现了事情真相才知一场虚惊——四位纵火之人还在继续接受烟熏的考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君前只觉一颗心大起大落,却哑然失笑:“我道怎地这冲渑酒馆没有顾客后院还起火,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吟儿、胜南等人一见是他,都从方才略微低落的心情里走出来,吟儿轻声相问:“二大爷,小秦淮最近有何动向?” “可能会有几个首领要去白帝城……暂定在今年七月的这次联盟聚会,因为是祭拜易盟主,云雾山排名的前五十,都算是易盟主的门生,理应每个人也都要去。我们要慰藉易盟主在天之灵,告诉他新排名绝对不会散,抗金联盟不会惧怕那帮金人,金人们胆敢在白帝城里肆虐,我们不可能就畏畏缩缩连我们的地盘都不敢去!盟主,你是新盟主,又是咱们小秦淮的挂名香主,是非去不可的……”吟儿红着脸,小声嘟囔:“什么叫挂名香主……” 君前叹了口气,继续说:“自从有了金人,立刻就有反金的帮会,金人于是反反金,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应该反反反金!” 云烟摸摸后脑勺,笑道:“虽然费解,倒也贴切……” 胜南微笑着用手中树枝去挑纸:“金人们就像这些火苗,窜得越高,越接近熄灭……我们没有他们想象中弱,是以先不可以被烧完。”吟儿叹息:“不要太乐观,一阵风吹过来,火熄灭了,没烧完的纸也上了天……”沈延一怔:“小师妹,你不是已经想通了吗,怎么还尽泼冷水?” 君前带着命令的口吻:“盟主,我们就应该坚持着不被吹散,你还需要磨练,江湖上不能有一个软弱的新盟主,你要成熟了,才不是挂名的!” 吟儿尴尬地一笑:“好了,我现在也只不过是被私事纠缠住了,会好的。我对抗金还是会有希望的。” “私事?关于越风?” 沈延云烟和胜南皆是一怔,想不到李君前如此直接撕破凤箫吟的伤口。 吟儿脸色苍白,一阵风冷冷吹过,头发遮住了她痛苦的表情。 君前拍拍她的肩:“你先行一步,先去白帝城……再过几天,小秦淮就会多一个香主,新香主叫越风……” 吟儿如遭五雷轰顶:“你……你说什么?!” 忽然之间,晚春降临,下一个季节从树梢间冒出来,悄然掩盖住上一季。 和风吹送,初夏夜飘落的花香味沁人心脾。 云烟挑了些水果来后院,沈、林、凤三人正在院子里赏着上弦月。 云烟微笑坐在吟儿身旁:“吟儿,过几天再走吧,初十是我的生日。”吟儿诡秘一笑:“好哇,云大小姐要过生日,苦的是我们穷老百姓,既要掏钱摆宴,又要下厨侍奉您!” 云烟红着脸笑:“不会不会……我亲自下厨好吧?” “哈哈,别再把右眼给烧伤。”胜南爽朗地笑,似乎看不见情变对他的伤害。 云烟佯装生气用果子砸他:“吟儿,怎么说?” 吟儿低头拒绝:“估计我会在两日之内走掉,离初十是早了些。” 看云烟失望,沈延提议道:“要不,我们四个一起走?”云烟兴奋地看胜南,胜南却摇摇头:“我还有事情未完。越风我是一定要见的。” “可是,吟儿一个人……”云烟欲言又止。 “难得你们两个一见投缘,不如你们结伴先行?一个有勇,一个有胆,两个人可以凑出些谋来……”沈延半开玩笑。 “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我们也随后一些追上去……没有太大的风险。”胜南倒是同意这个方案,“只不过……云烟的宴席被冲走了……” 云烟一笑:“反正又不是什么隆重的生日,保护吟儿的性命要紧。” 吟儿一愣:“奇怪……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你保护了?” “蝎你怕么?蛇你怕么?听说你都很怕的……”云烟笑问。吟儿正色道:“这倒也是……” “就这么决定了,我和沈延晚些日子也去,你们有事就留下记号……” 宴席散去之后,已是夜深人静。心事重重,只能寄托于闲游…… 沈延一步步走在胜南的身后:“本来是答应她庆祝生日的,可是她担心小师妹的安全,知道咱们不可能一起走了就放弃掉她的宴席…… 她真是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好女孩。” “不过吟儿的确是需要保护,她几乎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就要受伤,受的伤又几乎全是本可避免的,而我们保护她实在不方便。”胜南一边往前继续散步,一边说。 沈延没有顺着他的话讲吟儿,一切都站在云烟的角度看:“胜南,你到现在,还是把蓝玉泽放在第一位么?” 胜南脸色一变,没有回答,可是也没有回避,而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沈延,等候他把话说完全。 沈延也停下身,轻声道:“云烟真的很执着……她无怨无悔陪你一起等到中秋,我也心甘情愿陪她陪你一起等。我希望你对她要公平,无论你和蓝玉泽将要发展成怎样,你最好不要忘记身边她的存在!” 胜南点点头:“沈大哥,我知道多情苦,我不否认我还爱着玉泽,但云烟我这辈子说什么也不会辜负……” “可是……会再出现一个女子吗?”沈延苦涩地笑,“胜南,毕竟你还有林念昔,甚至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做你林阡的女人……” 胜南一愕,沈延小声说着,止不住忧伤:“胜南,你要好好想一想,对不起这三个字你以后会为谁而说,对谁说,对多少人说,说多少次。” 夜深人静,不知名的虫叫声在花间此起彼伏。月上笼了一层迷雾。 胜南心中莫名空虚,此时此刻,他的亲生母亲、弟弟,和他在同一块土地上,在同一座城市里,享受着同一片风景,然而潮打空城,击回的也只是寂寞——不久之后,他将要离开,也许,和川宇真的永远也不会再见面,最可惜,他和自己的母亲,竟然只有一面之缘…… 而他一直深爱的那个人呢?也许真是因为她的动摇,使得他在变故之后仿佛脱胎换骨,也开始怀疑他们的情还有没有走下去的必要,有没有恢复旧日美丽的可能……感情不像酒历久弥新,亦不如茶越品越香,感情会腐朽,会凋零,会幻化成一场空,却又会死而复生,柳暗花明—— 沈延的话清楚地表明了他对云烟的担忧,其实,在离开那梦幻的苍梧山海时候,金陵就和他低估了一句“珍惜眼前人”,那一刻金陵针对的,不就是云烟? 那只过去已经给玉泽戴过的玉戒,现如今正沉默地在胜南的指尖吸收着他的温度,并对着月光散发出诱人的光泽。然而将来,其实会辗转不止一个人的手?而最终又会属于谁? 陆怡和他觅得这玉戒的那一天,大理的某一个角落,一个陌生老头的话,一段也许存在的传说和缘分,故事的人物又都去了哪儿……难道说,会和江山刀剑缘也联系,所以,刻着的是“林”? 公平?其实感情不会公平。 可是对任何一个爱人,都必须尽自己最大的责任,都必须毫无保留地爱…… “胜南,玩物丧志啊……”久违而熟悉的声音。 “叔叔……”胜南惊讶地发现,那是世叔张睿,十多年来,母亲和自己,都是寄居于此人篱下,胜南与胡水灵最初都是得他资助救济才得以勉强生活,可是他的到来,预示着有的事情不可能再拖下去,“叔叔是从泰安来?” 张睿一身夜行衣:“你和你爹一模一样,总是要陷入情爱的纠纷不可自拔,你不去报仇了吗?你出来一年多了,身份变了,于是就不想报仇了?!” 胜南握紧了饮恨刀:“我答应过娘的事情,不可能食言,仇,是一定要报的。” 第220章 东家种树,江南西路 第220章 东家种树,江南西路 渡津迷雾,平挹江水,野旷天低,雪中穿沙。 站在船头被风景吸引的凤箫吟和云烟二人,舍不得离开长江片刻。吟儿一个多月来得云烟悉心照料,臂伤大好,无论陆路水路都未涉过一次险境,吟儿不由得心底感激:“云姐姐,你的生日我一定要补偿,若不是我……”云烟只一笑:“算啦!我从小到大也不知过了多少次的生日,上次只是找个借口希望你留下别一个人走路,结果你坚持要走,于是我就跟过来了。生日宴席只是个幌子,不打紧。”吟儿不禁一愣:这样一个体贴的女子,我若是个男子,也早爱上了啊,难怪小师兄和他都会觉得她重要…… 云烟不知吟儿此刻的自卑感,满足地望向远处山川相缪的壮美图卷,水气氤氲,山岚磅礴,峰峦横生,叠嶂如聚,怪石嶙峋,江色接天,万里无垠之茫然,只觉心下豁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吟儿又惊又喜:“这里正是黄州赤壁吗?” 云烟笑着回应:“是啊,原来有豪放气概的不止东坡一人,看到江山的壮观,谁都会这般的感慨。只不过,好词句被东坡造就,后人有谁能超越?可惜也可惜在,此赤壁非彼赤壁……” 吟儿一愣:“想必东坡不可能犯上地理的错误,他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才时常想当然地故意犯错,移花接木而已……云烟姐姐其实无需过于深究,无论是三国时期的赤壁,抑或是东坡笔下的赤壁,都属于我们宋人,此赤壁彼赤壁又有何彼此之分?” 云烟惊异地点头,她看得出,吟儿虽然平日里嘻哈惯了,对抗金却十分的严肃,某些方面堪比胜南。 吟儿续道:“有许多宋人,并没有直接受到战争的苦,可是他们拿起武器来抗金,为的就是捍卫这美丽的河山……” 云烟略带敬意:“吟儿时刻都在想着抗金。” 吟儿微微笑:“其实我喜欢抗金,是因为我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我爱这个国家,为了所有宋人而激动,所以情不自禁要成为之中的一个……现在两浙两淮局势已定,荆湖南北有飞虎军和几大家族,成都和利州有短刀谷,福建路有南方义士团,广南有天骄,夔州路有沈家寨,抗金一点都不妄想!” 云烟掐指算:“似乎,还少了京南西路和江南两路?呵呵,江西八怪算是江南西路的义军吗?” 吟儿一笑:“江南西路有‘一剑封天下’的宋家堡,这一家个个剑法精湛,是剑法中的唐门啊,而且江西还有抗金的词人辛稼轩……”她说着说着,忽然一惊:“云烟姐姐,咱们前些日子停留在江州数日,师兄和胜南理应追了上来,为何还是没有音讯?” “对啊,他们为何这么慢?想来不见胜南已经一个月了,祭祀易盟主的武林大会虽然说定在七月,他也不该那么慢啊……他不会还没有启程吧……”云烟揣测。 吟儿忐忑:没有启程,其实是等着所有人都走光了,他独独一个从淮南直接去江西? 蓦地心下咯噔一声:糟了! 五月多,江西信州、上饶带湖、铅山瓢泉、鹅湖……这里无疑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路线——飞流万壑,千岩竞秀;抑或是烟水蒙蒙,小桥偃月;大背景是重重山峦,绵延不断。这已不是纯粹的山水境,这一切都与两个字有密切的关联——隐居! 云烟策马急行,兴奋不已,絮叨着:“真的要去见辛稼轩了吗?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词人啊!” 吟儿脸色少见的阴沉,只淡淡嗯了一声。 穿越了一大片静谧的竹林,终于看见富有灵气的源泉。 曲水流觞已成旧景,宴会似乎方毕,唯留一堆墨笔,尽是诗稿词文。吟儿拾起词来,看了几篇,叹了口气:“文人们也在抗金啊……”云烟微笑:“只是这些人的水平大抵不是很高,抒发不出那种气势,那种‘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的气势。” “可是,稼轩不及东坡超然。” 云烟一愣:“那是因为时代的不同啊,我读过辛稼轩老人家的文论,大抵都字字铿锵,句句有力,东坡有名士风流,稼轩却是英雄悲壮。可惜,英雄似乎总是遭遇不公平,政见不可以被采用……” 吟儿失神,喃喃自语:“会不会也就像东坡一样,不合时宜?锋芒太露?所以只适合后人观,不适合当朝看?” “好一句‘只适合后人观,不适合当朝看’!”有人从竹林间大步径行而来,吟儿不禁握紧了玉剑:“你是谁?”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那人在水边俯下身子,灌了一壶水:“两位姑娘也饮一饮瓢泉的水么?不同的人品尝会有不同的感受。” 云烟答应道:“好啊,我倒真要尝一尝,吟儿你也尝吗?” 吟儿略带疑虑地看了这个人一眼:“阁下究竟是哪一位?很眼熟……”此人五十多岁年纪,虽头发花白,但虎背熊腰,精神壮健,这凛凛之躯,该是英雄相貌,似乎,他来自江湖。 那人一眼看见吟儿的佩剑:“姑娘似乎是习武之人?怎么也会到文人聚集之处来?” 吟儿疑道:“你是文人?” 那人饮了泉要离开,云烟赶紧追问:“这位大叔,请问辛稼轩在何处呢?这里实在是太大了,一时找不到……” 那人脸色微变:“你们找他?找他做什么?”吟儿淡然:“崇拜他,想来会一会他。” 那人有些冷淡地说:“就算见了他又如何?学他赋词?学他为官?学他步步错位么……” 看他一步步远走,吟儿忽然觉得他和世界很格格不入,他虽然没有独孤的孤傲,越风的孤僻,川宇的孤独,却凌于三人之上,短短几句话就透出了对人世的感伤,或者说叫苍凉,那种苍凉,其实叶文暄也引述过的“误入尘网中,一去数十年”,厉风行曾经感叹过的“在这个世上,你若懂得一个道理,别人却都不懂,那你反倒成了一个不懂道理的人了……” 一瞬间,她突然懂了这个背影属于谁,不知怎地眼睛有些湿润:“辛前辈!” 称他为前辈,而不是词人!纵然他在词作上的造诣当世首屈一指,吟儿还是觉得,他本该辗转江湖,成为南宋武林如今的前辈!却偏偏,败给了形势…… 如果他是他们的前车之鉴,他们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倾覆…… 而且,这一回,也许是林阡将来要领导抗金必须突破的最艰险的一关。 他真的会来找辛弃疾复仇吗…… 辛弃疾听得吟儿的叫唤,却没有停下脚步。 茂林修竹,在轻风中摇曳,中空而外直。 阳光从竹间穿透,献给人间洒亮。而竹尖上轻吐出晶莹剔透的露珠,开始湿润整个人间。绿色欲滴。 古琴声。 凤云二人跟进那宏丽的建筑群中,循着这琴声来到里堂。居室里空无一人,悠扬的琴声在空中不时回荡。 吟儿叹气,对着琴声最清晰的那一处:“其曲越高,其和越寡……” 那人回应:“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吟儿小声道:“在下江西三清山凤箫吟。” “原来是纪景兄的徒儿。”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云烟喜道:“果然是辛前辈啊!在下姓云名烟,特来拜谒前辈!” “曲音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似乎两位是有要事在身?” 云烟一怔,凤箫吟点头道:“的确如此……有人想要来刺杀辛前辈!” 云烟大惊:“什么……吟儿?!” 辛弃疾处之泰然:“我早料到了这么一天……” 吟儿一怔:“不管泰安义军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我都会尽责保护好辛前辈!我估计好了日子,那人最近几日就会到这里!” 辛弃疾继续抚琴,琴声略微滑向哀婉:“多谢姑娘的好意,我只是不想死在私仇上……”他一曲终毕,掀帘而出,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坚决。 第221章 天悉此战,预见未来 第221章 天悉此战,预见未来 夜深沉,已是第三个夜晚。 辛弃疾在屋内,照常日一样挥笔于案前,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这一次已经事先预知的暗杀,他远不如守在屋外望月的凤箫吟紧张。辛夫人范氏有些担心,坐在辛弃疾身边亲自磨墨,手略颤抖,辛弃疾发现了她的异常,伸出左手去握住她的手,平抚她心中的涟漪。云烟站在她身旁,听着窗外伴随着树竹起伏的风声,仍旧疑惑着,吟儿没有告诉她将来行刺的人是谁,可是范围好小,小得令她心焦…… 吟儿有些困倦,闭目聆听风声,偶尔风撞击一下她的玉剑,玉剑再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手,忽然间她心就一颤。 他来了,他真的割舍不了吗? 虽然夜太黑,又离光线遥远,她和那个来刺杀辛弃疾的人很难看清楚彼此的容貌,可是她感觉得到,那是她曾经认定的男人:胜南啊胜南,为何你什么都可以放下,就这一点你不能释怀,为何连你都会走错路呢…… 辛弃疾蹙眉,轻声说:“来了……”云烟还不及回神,就听到不远处刀剑撞击之响,不聒噪,却震得人心不安。 来人本想直入屋内,却未料到凤箫吟会从半路杀出,屋内众人抬眼看时,两个黑衣人已经一同陷入黑暗的夜色之中杀得难解难分,唯有两把兵器的色彩,能够鲜明地和夜区分开来,在屋子里就可以看见,一为玉质,一为雨色。 没有灯火的渲染,战局中的他们两个逆光,也许胜负全赖听觉感觉! 二十招,稳重和灵巧交错复离散,坚定与变幻抵触又融合,剧猛同迅捷纠缠再解脱。 辛弃疾停下赋词的最后一字,笔尖却狠狠地摁在那一划上,云烟无意中瞥了一眼,那一划比其余所有的字都要浓上数倍,几乎可以将纸戳破。 不必要近距离去观战,辛弃疾已然了解,庭中二人,皆非等闲之辈! 二十招,凤箫吟默记着招数,忽然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不是自己许久不动武的原因了,怎么会感到玉剑难以应敌,招式渐渐生疏?或者说,是因为自己还没有什么进步,来人却终于已经不是点苍山上与自己切磋的胜南了?磅礴气势再不是他表面的一道幌子,刀气的震慑之后是实在凶狠的力道,一刀叠着一刀的迅猛攻击,让自己领教到了这一时期,遇战便可入境的饮恨刀!对付她的时候,短刀都可以不派上用场防御,因为进攻的权力正被他操控! 对手刀随心动,玉剑无路可逃。心悸之余,吟儿不可能说败走就败走,他既然发挥自己气势激的优势,吟儿亦不甘示弱,巧妙地由上而下如灵蛇般一剑多式窜向对手,直到把一切能克制他的尽数搬上了用场,对手才果真遭遇些许阻滞,吟儿不加喘息,续出险招,既若离,又若即,像出招,似撤回,停留于半空中徘徊进退,奇幻莫名,对手先是略微停顿,似有些熟稔这剑术的特色,却不犹豫,一刀斩向玉剑,出刀一刹,吟儿以为得手,于是突然提速欲晃过他长刀直攻其要害,对手虽然中计,撤刀也快,拦在吟儿强攻之前转攻为守,牢牢地将玉剑挡在要害之外!——他根本就不害怕中计入险境,因为就算涉险他也可以安稳地走出来,所以吟儿再快再奇特,他也不容自己有片刻停歇,没有改变要来刺杀辛弃疾的决心!趁着吟儿惊呆之余,长刀再度发起攻击,一刀宛若排山倒海,大气磅礴到吟儿几乎手忙脚乱! 昏暗的院中,刀剑相抵制造出了无限的目眩。 辛弃疾情不自禁站到窗口来体味着这一战,忽然眼前晃过两个熟悉的影子——是啊,当年的楚江和蓝儿不也一样地比试过吗…… 便这样回味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若那来者得胜,定然胜在气势!” 云烟一愣:“不会吧……吟儿是云雾山排名的第一……” 辛弃疾先是一愕,微微一笑:“她是第一,却不会是永久的第一。” 范氏低下头来:“难道说那刺客拥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处心积虑要来杀你吗?” 云烟声音开始颤抖:“武功比吟儿要高……难道说……是胜南……可是……他怎么可能对辛前辈有杀机呢?” 交手百余招,吟儿的灵动剑法和一剑十式虽然勉强维持着平局,毕竟暴露了她的身份,吟儿知道,这一战自己其实已经输了,因为自己首先发挥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领,真正到黔驴技穷,而他,此刻刀法游刃有余! 可是,对手真的是胜南吗?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人的武功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进展?吟儿一边进剑一边感慨,如果这一生不做一次他饮恨刀的敌人真乃憾事,此情此景才叫人惬意!吟儿也是遇强则强的典型,不可能轻易退缩,此刻斗志之火已然越烧越旺! 光线忽明忽灭,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她看见了对手鲜明的轮廓,真的和胜南有七八分相似,而对手,不可能没有看见她的脸…… 光落后,敌人的刀法突然不再激越,又一刀砍来,悲凉的气概,是越家金刀刀法里的杰作,那一刀如月沉落骤降,风格大变,吟儿大惊之下,伸出左手一掌击向他右胸,敌人后退一步,再上前一刀,也仍旧不是他自己的刀法,而是来自于独孤清绝的“残情弄玉”,吟儿清楚,对方在刻意掩饰他的身份,也意味着对方已经发现了她是凤箫吟、认识她凤箫吟,是以想隐瞒他的身份和来历……对手是胜南的事实,已经越来越清晰…… 吟儿不由得冷笑:“怎么,不敢用你自家的武功吗?!” 敌人轻声道:“原来真的是你……” 吟儿听见胜南熟悉的声音,心刹时凉了半截:“你居然真来杀他……” 胜南再无需忌讳什么,回归到先前的刀法上去,吟儿不假思索,挟带内力一剑应敌:既然肯定了他是胜南,一时无法从刀法上克制他,那就只可以利用他内力的硬伤了! 吟儿信心十足地企图以内力服之,却未想到,胜南没有半步退缩! 胜南的饮恨刀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内力反而向自己压迫过来,吟儿耳边重新回响起那夜越野责备的话来,不禁心念一动:难道说,胜南的内力已经不差?难道说,那天应敌东方雨的时候,胜南完全可以不用受内伤?! 多可笑,胜南之所以不告诉吟儿自己可以驾驭饮恨刀内力的事实,是为了不让她为绝顶那一战自责,可是万万想不到数月之后的首次交锋,过去的善意隐瞒却成为今夜吟儿彻底战败的首要原因——不知己知彼,岂可能百战百胜!吟儿这一次,终究是自寻死路、必败无疑。 双方刀剑滞留于空中,吟儿和胜南,皆被刀剑之中的巨力,吸得无法离开!交睫间吟儿似乎又看见了令她窒息的那一幕——难道是她的前世,尘封了无数年月,沉沦在无数轮回中的命运?而这次对决回报胜南的,还是那震撼视觉和心魂的幻影,仿佛仍旧是玉,是剑,是泪水……一时间,像想起了什么,但一瞬又遗忘…… 饮恨刀,是谁也征服不了的顽固魔邪! 饮恨刀可怕地要把玉剑击溃,容不得胜南和吟儿诧异惊呆,饮恨刀的战意扩充侵略向每一道空气,玉剑的阻碍没有任何作用,只有也被一起吞噬…… 一记闷雷轰然作响,紧接着一道闪电直贯入人间。云烟恐惧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天空和人世,略微感到一丝不安,天像被撕裂成两块,吟儿和胜南都顽强地站在雷电之中不肯退让,暴风雨迅速掩盖整个世界,却涌积在刀剑之侧破灭,吟儿色厉内荏,她知道这样的感觉很不祥,将来的饮恨刀,真的会这样,为了战念走火入魔,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吗…… 电闪雷鸣作惩罚,刺眼的光亮侵袭在不顾一切拼死对峙的两人脸上,云烟骤然看清楚了敌人的模样,失声惊叫:“胜南!” 第222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1 第222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1 直到风雨雷电全然倾颓的时候,这场争锋才宣告结束。 “凤箫吟。”胜南站在夏季落絮之中,他没有料到会在江西遇见她,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要和她成敌人。 吟儿冷冷地面对他:“我就知道你会来……” 胜南看向庭中唯一的一处灯火,恰好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正是云烟。 胜南转过头来看吟儿,坚定不移:“我必须来!” “为了什么?为了父仇?”吟儿厉声笑问。 胜南叹了口气:“凤箫吟,你不要拦我,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笑话!你也没有!”吟儿淡淡地说,都恨对方不明是非。 门被风吹动,一开一合着诱惑着复仇者的心,胜南有些激动,飞快地想冲过凤箫吟的阻碍,但吟儿一眼看穿,手出玉剑即刻拦在他胸前,胜南不甘失败再出长刀直砍玉剑,硬生生地从玉剑刃上直擦过去,云烟惊呼一声,吟儿大怒一剑直刺他要害,但胜南复仇心切,短刀突出,将剑截住,长刀从上而下直断剑身,那一刀迅猛地砍上来玉剑虽通体光滑也不堪挤压,有些变形,凤箫吟被双刀夹身,无法动弹,气愤不已:“林胜南,你究竟分不分敌我?!” 胜南像发狂一般一改往日温和:“凤箫吟,不是我要和你打,是你自找的!”吟儿气得眼泪直落:“你……你……你说什么……这……这真的是你吗!”云烟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和平常不一样,无暇思考,上前来劝阻:“胜南,不要这样,不要杀她!”胜南的双刀,此时就架在吟儿剑上,三把利刃都紧贴着吟儿,轻轻一动,刀气就可能伤及吟儿。 吟儿用眼神直接与他对峙:“他哪里是林胜南?他不配这个姓!他为了私仇来杀抗金英雄!他跟金国奸细有什么区别!早知道这样,当初在云雾山,你就应该被他们用刀剑剁成肉酱,你有双刀有什么用,你没有资格领导江湖,你先前做的一切都被你这个举动糟蹋掉了!” “你住口!”胜南厉声喝断她,“我不会忘记爹的嘱托,可是杀辛弃疾是我娘毕生夙愿!我要报仇!” “报仇!?你父亲是哪一个?你为什么不去金国开封找柳峻复仇?!” “因为……” “因为你知道现在的你没有必胜的把握,你报不了那个仇,所以你就来报这个父仇!你为了一己之私,竟不顾别人,不顾一整个江湖,你真不愧是张安国的儿子!” “张安国”三个字很响,直传入屋内辛弃疾的耳中,辛弃疾闭上眼睛:“太迟了……” “一己之私?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他辛弃疾的私宅!他辛弃疾知道家国破碎,何以只懂得求田问舍!” 胜南的话字字句句震动人心,吟儿控制不住武器,玉剑脱手摔落,却顾不得去拾:“这是私宅没有错,可是你看见有多少人为了抗金字这里聚会议事?对于你来说,这里是他辛弃疾的私宅,对于那些人来讲,这里何尝不是一个驿所、一个据点?照你那么想,难道短刀谷里那么多的私宅,全是因为一己之私,难道积聚了钱财,就一定要立刻毁家纾难,不能求田问舍?!你以为他想官罢赋闲?你以为他自己要耗费年华虚度光阴?!” “他不想也不可能!这些宋朝的官员,从韩侂胄起,哪一个不喜欢兴建别墅,他辛弃疾为什么在铅山大兴土木,个中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凤箫吟,你永远也不会懂,很多事情都有不为人知的内幕,正如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一定遮掩了一大部分!你让他等着,我会再来!”胜南转头看了云烟一眼,“你好好照顾吟儿,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云烟一脸惊愕:“胜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有这许多的偏见?你……” 吟儿冷冷笑:“一个人被灌输了十几年偏激的思想,不偏信一辞越想越多才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你娘的计划得逞!辛弃疾不可能被你杀掉!辛前辈,你应该写一首词好好地骂一骂这个思想低下的人!” 胜南没有回应,转身离开,骤入林深处。 辛弃疾掌灯从内而出,吟儿俯下身去拾剑,辛弃疾看向黑暗淹没的那个少年,他的背影,勾起了他许多心绪:“他……他是张安国的儿子?” 吟儿叹了口气:“也是林楚江的……” 辛弃疾的面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诧异——张安国,林楚江?那是他辛弃疾命中两个走了截然相反道路的人啊…… 云烟蹙眉,她不了解,胜南的童年,其实就间接地毁灭在辛弃疾的手里。 吟儿和辛弃疾一直在议论着什么,云烟听不懂,也听不下去,便开了门出去走走,提灯穿过竹林,来到溪水旁边,看着夜晚水间自己的影子,想陶醉一阵子,却立刻往四处张看,想搜索到胜南的身影。 “胆子很大。”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声音。 她一笑,转过头去:“夜里行走,原来这般过瘾。” 胜南嗯了一声:“真巧。”在溪旁坐下饮酒,他一身酒气,看得出既忧伤又矛盾。 云烟小声问:“为什么要杀辛前辈?他是主战派的词人,以前也是个抗金领袖,大家都崇拜他。” “我不属于大家,我不崇拜他。” 云烟轻声道:“你看不惯他?你觉得他和韩丞相一样,喜欢贪污受贿?其实,也许就像吟儿讲的那样,他求田问舍,只是为了退隐,不愿意和朝廷同流合污,所以他来到这里,而且这里的确便利了文人武士们的交通和沟通啊……胜南你久居金国,可能不知道辛前辈赴宋后的一些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有御戎抱负,有雄心壮志,也想要一展宏图,可是却遭到排挤,而且,他富有,是因为他生财有道,为人豪迈,他曾因为他的儿子心存贪念而写词骂过儿子,所以,你不能有‘贪污’那样的偏见……” “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不是偏见……他和我之间,是江湖仇事。” “你的身世其实很复杂是吗?你在饮恨刀之前,曾经是奸细后人,你有两个父亲?这是为什么?”云烟试探着问。 “其实小时候我并没有父亲。”胜南苦笑,“出生后不久,亲生母亲被金人围攻丢失了我,养母捡到了我,江湖中人尽皆以为我死了,紧接着我和林阡这个身份彻底再没有联系……我的出生似乎就是要替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报仇,我要为我的养父张安国报仇……” 云烟第一次听见他的身世,她觉得好匪夷所思,他背负着,真就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使命…… “可是他虽然有养父的名义,却早就死了……你和他之间没有感情啊……掐指算算也知道,他在你出生之前十几年就死了……”云烟虽然对江湖事不熟悉,但也略知道那件曾经轰动朝野的辛弃疾擒贼事件,张安国被斩杀十几年后,才轮到胜南的出生。 “你不该为了张安国,杀辛前辈……” “我不是为了张安国,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娘,杀辛弃疾是她这么多年唯一的一个心愿!这十几年来在泰安,是她和我相依为命,是她过着和我一样生不如死的生活,是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可是她宁愿自己受伤、遭人白眼、被人ling辱,都要保证我能够不挨饿受冻地活下去……她受的折磨,是任谁也无法想象得到的!云烟,我爱她,我发誓要替她完成她的复仇,她此生唯一一个信念——复仇!” “辛弃疾杀张安国是一个除奸细的大好事啊,你娘不仅不该恨辛弃疾,恰恰应该恨张安国,是他见利忘义,出卖兄弟!” “云烟,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发生了一件,那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多事之秋。当中牵涉的内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我娘不会那么不明是非……” 胜南说到动情处,眉宇间的忧郁悲伤浓得化不开,他过去黑暗的十几年,也许真的是生不如死,支撑他们母子活着的唯独这一个信念而已,胡水灵对胜南倾注的不仅有一腔希望,怕还有患难中的真情,毕竟胜南是她一手拉扯长大,从一身是病的婴儿开始,到他可以走路,到他真正的懂事和她一起承载耻辱和仇恨,到他第一次握刀,到他长大成人之后逐渐保护好她……是那样的与苦难仇恨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的亲情,令得胜南这样坚定抗金的人,也走上一条岔路…… 云烟目送胜南走远,尔后静静地看着水面发呆,身后响起的是吟儿的声音:“云烟姐姐,你终于明白了吗?他的思想里面,不是纯粹的抗金……” 云烟叹息道:“也许胜南的仇恨真的很难消除,他毕竟感受了他的母亲十几年,也许所有的不平等,他们都归咎于辛弃疾……” 吟儿冷笑:“胡水灵真的很会颠倒黑白,把她的苦难,全部推给辛弃疾一个人,还把胜南拉下了水……胜南自己也许不会去追究:十八年前他的丢失,会不会就是某些人处心积虑……” 云烟一愣:“怎么可能?你是说……胡水灵是故意地捡到了胜南,故意地掉包,制造假象?” 吟儿点点头:“其实哪里没有这样的可能?胡水灵恨辛弃疾没错,未必就不怨林楚江,用辛弃疾最好战友的儿子来杀辛弃疾,这对胡水灵是一件多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亏得胜南对她感激不尽,什么都肯为她做,却不知道他和他弟弟的人生都被胡水灵害了!” 云烟失神地盯着她:“可是,我不明白……胡水灵……她其实是个女中豪杰啊,是她指点了胜南为人处世,是她告诉了胜南闯荡江湖的原则……‘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 吟儿一震:“云烟姐姐难道觉得,胡水灵会对她的复仇工具全心全意吗?胜南若不杀辛弃疾,她的真面目就会露出来,搞不好逼迫不成恼羞成怒对胜南赶尽杀绝甚至斩草除根……” 云烟啊了一声毛骨悚然:“会吗?” “会不会,咱们拭目以待。”吟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十分的自信。她的江湖经验告诉她,如果胜南不杀辛弃疾,胡水灵很可能会翻脸无情。 “可是,会不会真的像胜南说的那样,事情是有内幕的?”云烟轻声疑问。 第222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2 第222章 偏见可驳,仇恨有根2 天已大亮。 范氏来看辛弃疾,他正在写词,精神很好,不见疲惫之态。范氏是将门后代,生得华贵中藏有英气,只是对于这次非同寻常的复仇,她不免有些担心丈夫的生命安全,却不能皆显于脸上,此刻看他仍专心创作,过来读了两句,笑笑说:“两个女娃娃睡得正香呢。那位小盟主说,她已经请了附近的宋家堡几位剑客来助她迎敌,可是,只怕没有几个的武功拦得住刺客……” 辛弃疾叹了口气:“那个刺客,他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从巅峰掉落深渊,谁让他的身世那么复杂……”揉皱了纸,往桌下一扔,眉间尽是愁绪。 范氏正欲安慰,忽然眼前一黑,只觉疾风掠过,她和辛弃疾被一道黑影分隔在两侧,辛弃疾背对着这个黑衣人,没有必要回头转身,也知造访者独他林阡一人。 范氏急忙推窗往外看,宋家堡派来保护的几大高手,全然受伤退却,根本没有谁能从刺客手里救辛弃疾的命! 长刀已然架在辛弃疾的颈后,胜南带着得胜的惬意冷笑。范氏惊呼:“少侠!不要!” 辛弃疾再次揉皱自己的词,无视胜南的威胁,小声说:“我知道你会来。”胜南哼了一声:“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 辛弃疾叹了口气:“三十多年了,我以为这个要来杀我的人不是姓张就是姓胡,哪里料得到……你竟然姓林……” “少拿我的身世作文章!我敬重我娘,和她的感情早已胜过亲生母子,杀你是她毕生夙愿,我不会对她食言!”只要再深一层,辛弃疾即刻就会毙命刀下,在年轻气盛、刀法卓绝的胜南面前,辛弃疾不可能以武功取胜,只淡淡地笑了笑:“你叫林阡,又叫胜南,你娘究竟是让你抗金,还是反宋?” 胜南一怔,随即答道:“我在金国生活十余年,一直在抗金义军之中。怎么?你又要标榜你是个抗金的人物,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血气上涌,长刀已往辛弃疾脖上抹去,忽地窗外飞入一只石子,猛烈地撞向饮恨刀,同时响起凤箫吟的声音:“你身上难道只有仇恨就没有责任了么?!”她一脸倦容,却遮挡不住愤怒:“你和他之间只是私仇!不错,是他毁了你的童年,可你本不必做张安国的儿子,是你的亲娘和养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可你并不悲惨,你现在已经恢复了你林阡的身份!” “我恢复身份就更不该忘记娘的恩情!” “报恩何以要用鲜血去报?!” 看着林凤二人又要兵刃相接,云烟难过不已:“胜南,我明白,你为的是你母亲,可是,你母亲和他的仇恨也只是私仇……当年他必须杀张安国,如果张安国没有叛变,也许义军已经胜利,抗金也就不会这么艰难……”辛弃疾眼睛有些湿润,胜南哼了一声:“私仇?!那我就请问你,张安国出卖了义军,张家其他人有什么错,他们一个个手无寸铁,为什么你带领的那些爱国义士们一个不留?!” 吟儿大惊,转头去看辛弃疾,辛弃疾转过身来,叹息道:“那件事,的确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云烟也是震惊不已:“这就是你说的……内情吗?” 胜南冷道:“和张安国有近亲关系的人,六十多口全被灭口,只剩下我娘一个。这种做法,和金兵有什么不同?你这抗金英雄,你拿命来!” 他再次提刀,凤箫吟未加思索,举剑急挡:“胜南你别冲动,这事情也许还有别情,也许他有苦衷,也许还有其他的内情你不清楚!” “是么?苦衷!我给你时间来编一个苦衷,洗耳恭听!” 辛弃疾声音有些沙哑:“那件事,的确是我们做错了,我已经严惩了那个手下……” “好一个那个手下!真会推却责任!你这样做是借刀杀人,你纵容手下血洗张家,你才是主使!”胜南气势咄咄逼人,可是理直气壮的他,在辛弃疾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偏激的孩子。 辛弃疾摇了摇头:“胜南,你不懂当年发生的事情。有的事情一时间解决得简单,留下的却是苦果……就像有些仇恨,报复之后非但难以平心,反而埋下更多仇恨!” 胜南的手在颤抖,辛弃疾轻声道:“我何尝不想和你母亲化解仇恨,为那件事情负责……其实,任何一段仇恨,耿耿于怀的不只有恨的人,也有被恨的人……” 胜南的眼神,完完全全透现出关于他的矛盾。他却不可能说收手就收手,他冷冷地盯着与他对立的一切,每一个敌人都不放过:“我时时刻刻会再来,你们最好多做些准备,多派些人手!” “究竟当年那个血洗张家的人是谁?”胜南离开不久,吟儿站在辛弃疾的案前询问。 辛弃疾摇了摇头:“胜南说得对,是我的过错,一心去擒贼……” 范氏蹙眉:“可是……满门抄斩的事情在宋国也经常发生,张家对胜南没有太多的支持可言,我不懂为什么他的仇恨会如此深……” 吟儿有些悲伤:“还不是因为泰安那边的人蔑视他们母子俩,人情冷暖,是自古就有的……” 辛弃疾叹了口气:“我们得知血洗张家的事,都觉得愧疚万分,我没有约束好手下,任由他去错生了事端,可是他也是一时气愤才去闹事的……他清醒了之后很后悔,自毁了武功淡出江湖,十几年前便已经去世了……” “当年的泰安义军,如今……”吟儿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下来。辛弃疾望着窗外无垠的秀丽夏川,一阵孤独袭上心头:“陈磐、石坚、耿京战死沙场,楚江和迈山都离我而去,鹤去鹭飞也分道扬镳……抗金曾经的义军,都已经难以回头……”吟儿眼眶霎时变红:“辛前辈,现在的抗金情绪其实更加激昂,我们不会输!我们这一辈,会给抗金事业争得一席之地!” 辛弃疾苦笑,没有给以回应。 云烟小声道:“辛前辈,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的,究竟有哪些事情……” 屋檐上迅速飞落下几只鸽子,它们盘旋着飞向林深处,辛弃疾抬起头来望着远方不可触摸的天空,蔚蓝色诉说着过去的罪恶与罪过,落英飞絮点缀在空气中,一同与思绪飞向那个烽火硝烟的年代…… 第223章 梦回连营,魂断泰安 第223章 梦回连营,魂断泰安 “很多事情,美梦成真以后都会化为幻影,从虚无开始,到虚无结束……无论你是平凡,还是不甘平凡……”辛弃疾的第一句,全然不见平日里的豪迈气概,用欲说还休的精力,去回忆爱上层楼的经历,其实是把自己的记忆陷入绝境。所有不该想的,和不愿想的…… “我自幼便在金国,得祖父抚养长大,虽然年幼时候经常生病,却无法遏制地热爱舞刀弄枪,向往驰骋沙场。我记得我的老师曾经问过一句话,读书是为了什么,别人都说,为了做官,为了取得功名,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做大官,甚至为了做隐士,我却回答说要用词写尽天下的贼,用剑杀尽天下的贼,他们都以为、我的话太荒唐,却不知道,我注定了要走这样的一条路…… “祖父病故开封府后,于是由我来承继了四风闸家业,本也无拘无束,结识些江湖朋友,就在那一年,金国的反金气焰特别旺盛,许多民众试图反抗,也有许多被镇压下去。我和楚江也是在那时不打不相识。 “那一天,我回到庄中,便得知一帮金兵押送犯人在闸中投宿,那群犯人都是农民,因为征粮琐事被擒,县官亲自陪着一名金国将军来到四风闸吃喝,在酒宴上,他们戏谑侍女,蔑视宋人,实在令人难以袖手旁观,可是为了救那些农民,我一忍再忍,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飞刀插进宴席里来,金兵大乱,大呼小叫着要捉刺客,而那把飞刀留了字帕,上面写着:辛家小狗助贼,当心颈上脑袋。” 吟儿和云烟听到这里,均面露微笑,都猜出这留下飞刀误会辛弃疾的人究竟是谁,行事感觉,有其父必有其子。 “对……那个留字的侠客就是楚江了……只是他那时候年小,不甚懂事才误解,后几天我终于和金兵撕破了脸,并计救了那几个农民,楚江因为我救回了他的四位兄长,对我很是感谢,并邀我一同举义,那段时间我被楚江的抗金意志激发,面对金兵烧杀抢掠越来越义愤填膺,不久以后我组织了一群人马,在家乡起义,随后便携家带仆一同去了泰安,投靠当年最大的义军…… “因为有楚江和他的几位兄长引荐,耿京元帅欣然地接纳了我,那时候义军的二交椅李铁枪,四哥贾瑞,排行第三的,正是张安国……我在义军之中成为掌书记,很快,义军在元帅带领之下开始逐步扩张,也越来越强盛,金国看似已经四面楚歌…… “若是说抗金没有希望,没有人会相信,山西山东,河南河北,不知多少义军,规模遍布全金朝,均是金廷心腹大患,单是我军之中,便到处藏龙卧虎,不乏文武双全之才,楚江、迈山、鹤去、鹭飞、陈磐、石坚……只等待刀剑出鞘日,马踏匈奴时,收复失地,一统九州……”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辛弃疾没有再说下去,对苍穹,他悲沉地思考回忆,痛苦又愤懑。 山色渐移,云自依。 才三十多年,也是同样的快到秋天。没有用过多的词语堆砌的战时江湖,却令聆听的她们主动地融入那个故事并向往,仿佛吟儿和云烟就是当年的玉紫烟、冷冰冰,崇拜着那些冲锋杀敌的快意,那些剑履山河的气概,那些戎马倥偬的荣耀…… “可惜,世上有多少事情,能够坚持着永远辉煌……” 从梦回到魂断,只一瞬…… “金兵暗地里对我们招安分化,可是我们都没有过于重视,加上有很多可喜之事接二连三,义军的防备比较松弛。我和贾瑞二人率部来到宋国与朝廷联络,只待一回泰安便全力准备起义,可是回去的半途就听说了义军的倾覆……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帅竟被那张安国暗杀……如果没有张安国的叛变,当年,若是我们抓紧了战机,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也许,你们这一辈也不用承担我们失败的事业……” 烈焰狼烟,昙花一现,沧海桑田,事过境迁,故国沦陷,耻尤未雪。 吟儿刹时间很遗憾,她终究晚生了三十年,带着她狂傲自负的心去追逐时间,却从一而终地被大势抛弃,陪同她的,还有更多人。又其实,如果参与那时候同心协力的动乱,下场其实也很简单? 一腔热血,一片赤诚,一生心力,不过换回一抔黄土,一把锈剑,一壶闲茶?!可怜白发生…… 却仍然希望,他们这一辈,雕弓莫挂壁,刀剑勿生苔。 胜南在梁上听着,心里的情绪久未平息,他有一种想征战的冲动,他想起了现在的泰安义军……他何尝不知,吟儿刻意让他听,但他听到的却不是一个战火硝烟的时代,而是一个铁血柔情的年月,然而他那个养父,摧毁了柔情,燃灭了铁血,使得这么多有志之士失路,退隐,叛离,早逝……可是,他眼前又浮现出他母亲哭泣的脸庞,她脸上那道鲜明的伤疤,还有他从小到大的训条:“胜南,辛弃疾杀了娘亲家里上上下下六十多口人,你要杀了他!”他自己的童年已无所谓,关键是他母亲的青春和晚年啊……他看清了张安国,却一时间看不透辛弃疾…… 第224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1 第224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1 这一天,来到铅山的游客众多,纷纷饮这天下闻名的瓢泉,同时又吟诗作赋,对瓢泉景色赞不绝口。 吟儿、云烟坐在远处看着人群中最有气质的那个男子,此时此刻,他也许和江湖再也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是他又和江湖上一个最重要的人扯上了关系,而且不是其它,偏偏是最要命的恩仇! 吟儿觉得,辛弃疾年轻时候最多的应该还是独孤的影子,放浪狂漠。而文暄的际遇,才是他抗金生涯至今最多的映射…… 这时有个客人嚷起来:“稼轩前辈,敢问泉声为何如此喧响?难以动中取静啊?”云烟笑了笑:“蝉噪林逾静。”吟儿接了一句:“心远地自偏。” 辛弃疾往两人这边悠然笑着,充满赞许。 突然胜南出现在她身边:“养精蓄锐了么?今天我可能要杀他……” 吟儿收敛了笑容:“好大的口气,在我眼皮底下,你休想动他一根寒毛!林阡,你真是浅薄,说人家不明是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胜南哼了一声:“还很自私,是么?” 云烟被他吓怕了:“胜……胜南……” 吟儿一掌击向树干,大怒:“云烟姐姐,我们两个肯定要死一个,不管谁死,你都厚葬了吧!” 云烟了解事态严重,没有她火气大,却也掷下重话:“林阡,如果你是这样一种人,我真庆幸提早看清你!” 胜南一路穿出那树林,轻吐出一口气来:“老天……我究竟应不应该?”握紧了双刀,却又开始松开。也许,那本就是一段错了的也完全不相干的恨,也许那又是个永生铭记的怨,他看着瓢泉里自己的倒影,其实一样是喧闹其外寂静其中的灵魂,他的任务,十多年了,是私仇吗?对,他只是为了张家,为了胡水灵,那么,母亲和道义……他叹了口气,放弃?这条路,一旦选择就难以回头…… 傍晚,辛弃疾坐在瓢泉之侧,听完云烟的叙述,饮了一口:“其实,他并不想杀我,他只是被另一个人操控着,上次他要杀我,轻而易举,可是他一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下不了手,你们都误解了他……” “可是……他拼命要……”吟儿气极。 辛弃疾笑道:“那是他脾气倔,男子汉不走回头路,他在来的路上其实就迟疑,来杀我的第一天精力旺盛,再而衰,三而竭,他已经色厉内荏了……” “真的么?”云烟笑起来。吟儿却一脸不信。 辛弃疾小声道:“凤箫吟,你不可以一直消极,你看云烟,她在笑,你却哭丧着你的表情,这样怎么可以去领导江湖,领导抗金联盟?” “江湖?抗金联盟?将来还不是要靠他?!他本应该带着饮恨刀直接去短刀谷,可是,他却绕道到这里来……”吟儿很难受,苍梧山事件对于抗金联盟来说,是一个教训,易迈山的死,更对他们敲响了警钟…… 不容走神,一阵疾风掠过,凤箫吟抽剑直上,既快又准,再次拦下刺客的长刀。又一战,并不突然,可是云烟心惊胆跳,不知是担心吟儿还是牵挂胜南。 即便被玉剑纠缠,长刀还是飞快地挣脱回去,吟儿连忙追上去急攻,毫不留情,胜南被笼罩于剑光中央,却泰然自若,反手立刻来砍吟儿。刀剑相抵,光似碎,气如雪崩沙中,杀机四伏,战意澎湃。瓢泉在战局外凶险地急流,胜南的刀风更猛急,轻而易举地将泉声吞并覆盖,吟儿的每一剑都妄想要扼其咽喉,却太难制其于死地。 僵持在所难免,吟儿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可以再败! 辛弃疾痛心地看着刀剑数度往来,饮恨刀和当年在楚江手里一样,气势挟风裹云不假,可是饮恨刀的主人,仍执意要来杀他…… 偶尔捕捉到胜南和吟儿的一招半式,太快,太遥远,也逼人地刺痛…… 时光倒流三十年,或许他辛弃疾的很多词都只有上半阙。只有理想,只有轻狂,只有激昂,是希望,而不是时不我予、大材小用后的沧桑…… 天空忽地一声闷雷,电光掠过,寒意蚀人,电光火石间,刀剑不知何故陡然全被这场突袭雷电震落在地,饮恨刀脱手,胜南再难假于物也!凤箫吟突见得胜契机,顺势一掌拍来,胜南当机立断,一指绕过去,胜南的弱点在内力,吟儿的劣势却是点穴!吟儿万料不到自己的缺漏先被胜南利用钻了空子,无暇设防,立刻被点。胜南虽受内伤,终有余力杀人,辛弃疾就在他眼前隔不过几步路,甚至不到一刀的距离! 按说吟儿内力高强冲破穴道本非难事,紧要关头却屡试不成动弹不得。知道自己也没有力量保住辛弃疾,吟儿霎时又害怕又生气,几乎要哭出声来:“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要记得,你要记得……” 用了心,其实就可以听得出来,吟儿不准他杀辛弃疾,并不只因为辛弃疾是抗金领袖,为的还是胜南,为的全是他…… 云烟近乎窒息地看着这一瞬胜败的轮转,她其实,并不希望胜南嬴,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胜南选择犯错,她会陪着他一起吗?此时此刻,报仇的诺言即将要兑现,胜南却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变。他在想什么?云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可能揣测出他在想什么……也许,他的心在那一刻比谁都乱。 “胜南,听我一句,你们其实都一样……”吟儿的泪水不止,“你们都要站在抗金的最前面……” 胜南哼了一声:“可是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抗金吗?小的时候,是为了天下一切的无辜人,包括我的母亲和我自己,我习武学艺,遭人欺辱,我忍辱负重,背负罪责,都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后来,我为了一个字抗金,那就是‘国’,不管我是胡水灵的儿子还是玉紫烟的儿子,不管我是张安国的后人还是林楚江的后人,我都首先是一个宋人,我为我自己的国家战斗,我看不惯金人,却看不起朝廷,更看不顺朝廷里这些只爱论功逐名的所谓官员们!”辛弃疾听得这一句,不由得脸色一变。 凤箫吟怒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抗金?!我是为了一个字,我为了‘人’才抗金!我那么多好朋友都坚定不移着,我们百姓的水深火热在激励着我,还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他希望这样的坚定永远传递开去,流传下去,所以我才坚定了要抗金!可是我好失望,宋国人他们自己喜欢自相残杀,连景岳杀练邀艳,黄鹤去杀易迈山,那个曾经希望我坚定的人,他要来杀辛弃疾!” 辛弃疾转过身去看着泉中投映着的云,小声说:“胜南,说起抗金的动机,每个人都不一样。那个时候,大家也议论过,楚江自小就在武学世家里,他说他本是为了不让林家玷污,所以他要赶超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后来,他把抗金当成了一种责任,为了那个责任,他义不容辞,他不能再为了儿女私情而耽搁,他要做一个驰骋沙场马革裹尸的人……而耿京元帅,他原先只是一个农民,他因为亲人惨死而揭竿,他为了私仇,但是后来他把私仇融入了大家的仇恨里,义军里不止他一个人家破人亡,他要驱赶金人,所以他抗金;我,我是看不惯金人的恶行,更忍受不了做亡国奴的屈辱,所以我要杀尽金贼,我要抗金,可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只走一条路啊……张安国,他是一个动摇不定的人,他只想升官发财过他安逸的日子,他因为这个理想而抗金,结果他必然会去降金,胜南,所以说你养父的叛变,是一种必然。兵荒马乱的年代,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不就是这四个字?‘人各有志’……我们在为我们的屈辱战斗,可是别人却不一样……但是胜南,听了你的见解,我很欣慰,终于有人会顺着我的路走下去,他如今有我已经丧失的年轻壮健,他即将替代我驰骋沙场,他要领导江湖,那他就应该分清事情的轻重,认清自己的地位……” 被使命牵绊住人生的胜南,被理想苦苦折磨的胜南,被仇恨引上岔路的胜南,如果说“不服输”遭遇了“不得已”,他应该如何去考虑他的未来?云烟痛苦地看向胜南,期待他对他们答复。 吟儿泪眼模糊地也盯着他,似乎,他的双眼刚好和她接触。无论那眼神是有意投来还是无心一瞥,抑或只是看过云烟之后剩下来给她留的一小部分,都足以使吟儿满足。其实,他的那一眼,晃过的是一丝不舍和犹疑,不舍也许是对她,犹疑一定是对辛弃疾。 他的抗金路,吟儿希望自己能陪他从头走到最后,所以,绝对不许他先走失…… 晚风试图卷起胜南黑色的披风,天光,在他的身后有节奏地陨落下去。 与此同时,胜南的脸上荡漾出笑意,纵然是进退两难的时候,他仍旧豁达地付之一笑,实在像极了战场上的林楚江。 胜南带着审视的眼光看辛弃疾,唇边的笑越来越清晰,这样的笑,谁也没有意识到会发生,竟然,淡漠至此,仿佛他不是来复仇的,而是来征服他们的……刹那间他的敌人们都被这笑容的漩涡俘获,距离很近,林中太静,除了木芙蓉香,还可以闻见熟悉的战火气息。 可是这个笑容没有停留太久,胜南俊朗的容貌里再度透现出的没有淡化的仇恨,他像是在冷酷地宣判:“今天不是我饶了你,而是你触动了我。可是,我不能保证下一次,因为我会有新的理由,因为我可能会忽略自己的定位,希望你清楚。” 饮恨刀不后悔地撤回去,胜南没有回头看辛弃疾一眼。 那是他林阡多年来遇见的敌人里最棘手的一个。 即使在他生命最危险的时候,他都没有片刻的惊慌,甚至连一瞬也没有,所以,胜南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也杀不了他。 不是因为他是弱者,而是因为他的镇定,同化了胜南自己,辛弃疾和胡水灵所述的不一样,他身上竟和胜南有惊人的一致。 他早就预见到胜南杀不了他,也杀不得他,不见什么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没有用拐弯抹角的语气,却彻底地表明,他早将胜南看穿。 其实真的都一样,不愿那残山剩水、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第224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2 第224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暧昧2 胜南坐在屋顶上,看着满天星斗,偶尔眼光会撞击到脚下的万家灯火。在风中,世界正一起飘摇,他的身世,一并浮沉着,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他知道左右着他的,一个是他自己的过去,一个是抗金的历史;一个出现在他出生后的世界,一个毁灭在他出生前的人间;一个是他的母亲毕生夙愿,一个却是他父亲传递甚至他自己主动要挑的担子。取与舍,只在一念之间,没有人和他有走下去的默契,因为他要杀的人恰恰是一个最忠实的战友,他自己要使“舟中”变成“敌国”! 云烟悄然坐在他身边,没有说什么,只递给他一张纸看。 胜南一愣,看那字体苍劲,显是辛弃疾之作,然则词未作完,已被词人推翻。胜南不愿再看这一纸的壮志未酬,把纸搁在身旁,并未细读:“他这些年来,鲜有出词令我欣赏。” “他是一个军人,可是天给他大才,却令他小用:一个英雄,本该征战疆场,却投闲置散,只间或担任些无关紧要的空职,怎可能不写得如此凄凉。”云烟轻轻地站起身,一步一步离开屋顶,却走得很不稳,摸索了好久才慢慢学会走下去:“胜南,近来朝廷想重新用辛弃疾,可是他数次以词回绝,其实是不愿和那些主和派同流合污,他会是朝中最坚定抗金的一个,你非但不能杀他,更该敬他爱他……” 胜南目送她离开,眼光缓缓移向方才自己忽略的那首词,盯着它半晌之后,才拾起它重新去感悟,三十年过去了,尽管辛弃疾平生塞北江南,却始终未殁泰安义军最原始最根深蒂固的气概,只一首并未完善的回绝之作,竟字里行间也透出家国之思,他,真的和韩侂胄那一类不一样。 娘,你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和亡国小孩的眼泪,孰轻孰重? 续为往事烦哀?携刀拒虏于外? 这夜的这个时刻,凤箫吟正独自一人在庭中擦拭玉剑,同时等候云烟劝降回来。心不在焉,一边擦拭一边还东张西望,所以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的时候竟吓了一跳。 没有预兆,这声音竟来自于辛弃疾:“你师父,在大理过得还好么?” “我……我师父?”凤箫吟支支吾吾,面带惊恐——难道说轩辕九烨不守信用,已经把她秘密透漏了出去?! “你不必再掩饰了。”辛弃疾洞悉一切地笑着,在她身旁坐下,“饮恨刀和惜音剑的交锋,我见过太多次,怎么也不会遗忘。你二人,就和当年楚江云蓝一副模样……” “果然逃不开您的眼,可是,希望您不要告诉林阡,因为,他还不知道……” 辛弃疾一怔,笑着轻轻点头。 “师父过得很不好,这么多年我们偏居点苍山一隅,虽然也间或抗金,终究离江湖太远,师父的性格,也愈发地孤僻,林楚江前辈的死,虽然师父从未流露出什么,可是我也看得出,她刻意地欺瞒自己这件噩耗,她到现在还没有肯相信……”吟儿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你师父,其实是外冷内热,坚强地面对,却不让别人看见她脆弱。想来,不见她已有二十余年了……”辛弃疾理解地回忆感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想问辛前辈你,这个孤傲清冷的女子,会是我师父吗?”吟儿在悲伤中还不忘这么问了一句。 辛弃疾一愕,随即浅笑:“那是寄志词,并非特指。” 吟儿一笑:“是吗?”她不信,当年的云蓝,没有给辛弃疾留下这么一个深刻的印象。 “义军的首领大多是至情至性之人,蓝儿的出现,的确打破了泰安义军当年沉闷的格局。”辛弃疾没有回避吟儿的问,“她真的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有美貌智慧,有绝世武功,任何事情都还有自己的想法见解,就因为她和世间其她女子不一样,她初至泰安,就令所有的女子黯然失色。要说灯火阑珊处写的是她,其实又何尝不可呢,蓝儿那样清冷的性格,真才是世间要寻千百度的……” 吟儿很明白地笑:“大家都在抗金,只是各自有不同的方法,师父虽然抛弃了林前辈,可她其实还是在大理从事抗金。” “不,蓝儿没有抛弃楚江,只不过,他们对于某些事的见解,不一样罢了……” 吟儿一愣,辛弃疾续道:“却是冷冰冰,真正地抛弃了易迈山,竟然还狠心将他杀了……吟儿,你要把这些金人和叛国贼驱除,就要答应我,日后全心全力地支持林阡!” “辛前辈?”吟儿震惊,“他一直想要杀你,你为何会觉得他可以领导江湖驱除金人?”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就是武林需要的那一个,虽然只见过他几次,就是觉得他很不一般,也许,他真的善于征服。像他那样的人,就算会落难,都不可能众叛亲离,而且对立的那一面,很可能会接二连三地向他投诚。有他在,抗金联盟并非没有希望。”辛弃疾微笑着回答,“我猜你一定会答应,一直拥护他。” 吟儿喜滋滋地笑,只记得使劲地点头。 “可是,你不能像你师父那样,为了什么原因就离开他,你将来,要一直陪他征战沙场。” 吟儿坚定也兴奋地点头:“是!辛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陪他,一直到我们俩都死了为止!” 辛弃疾本来已经准备好赞她了,听得这样一句执着的信仰,愕然将竖起的大拇指放了下去,许久,才爽朗地大笑起来:“你和你师父,还真的不一样……” 瓢泉的次日,天明水净,是晴朗的好日子,游者甚多,辛弃疾已与众文人一并赋词去,吟儿和云烟便不去打扰,留在附近的竹林里远远相护,竹中透出的水珠剔透难削,真乃世间绝作,造物者之大赐也,眼前绿得静谧而又生动,色泽被泼洒得均匀,耳边的人声泉声,果真衬得竹林愈静。 却在此时,人声大杂,凤云二人齐齐转身看去,远处一片喧哗骚动,人群犹如军队溃败,走走散散,凤箫吟见此情景,心中顿生一种绝望:“他又要杀辛弃疾吗?他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我们已经劝了他这么多次……” 云烟疑惑着摇头:“不是啊……怎么会有两个黑衣人?” 吟儿心念一动,觉得有些复杂。 第225章 弓刀事业,诗酒功名 第225章 弓刀事业,诗酒功名 辛弃疾安之若素,面不改色地站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后,另一个黑衣人长剑在手无疑就是刺客。可是,拦在辛弃疾身前相护的人,手中握着的不是饮恨刀是什么?! 吟儿愣在原处,云烟也懵懂地滞立原地,胜南,竟然出乎意料地,换了他的立场? 可是,这出乎意料,其实也是水到渠成的,吟儿大悲大喜,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辛弃疾的见解,果然一点都没有错!胜南,会在这次动摇之后,彻底地坚定! “胜南,你让开!”刺客严厉地发话,语气里饱含愤怒。 胜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却预示着刺客终将铩羽而归。 刺客哼了一声:“我早知你犹豫不决,来的路上就徘徊不前,一拖再拖!凭你武功,取他性命是探囊取物般简单,你究竟要犹豫什么!” 胜南轻声回答:“我没有犹豫,我的确是为了仇恨才来到这里。” “好啊,现在为什么你用刀指着你的世叔,挡在你仇人面前!?你忘记了你母亲在泰安受的苦吗!” “娘会理解,当年血洗张府的人早已入土。而且,辛弃疾,他是抗金的灵魂人物,我不能杀他!” “好一个抗金,我早知你会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们这些养育你的人!你长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人都是这样,通达之后六亲不认!”张睿的声音激动且刺耳,他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胜南脸色苍白,他实在没有办法对张睿这句话回击:“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要担负两种相悖的责任!可是叔叔,我更希望我承担的是抗金!” “你可以抗金!你先替你娘复仇!” “难道仇恨只能用报复来收场?难道仇恨不可以化解!” 这一句,使得吟儿和云烟突然明白,她们这些日子以来对胜南的劝阻,都是多余的,其实胜南自己也纠结过不止一次,她们,却都还不理解他,误解他…… “化解?当然可以!从今以后,你去做你林家的继承人,做你武林的领袖,张家也不指望能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张睿大怒,情知胜南坚决,撤剑扭头就走。 众人僵立原处,这样的一幕对决,当然是自私的人嬴。 吟儿茫然地站在原处看他侧脸,突然间心里一阵害怕……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辛弃疾亦愕然,不解为何张睿会如此对待胜南,连一点妥协都不给,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胜南如果选择不杀辛弃疾,和张家的关系,会没有转圜地恶化…… 云烟释然,走上前去,对胜南微笑着安慰:“胜南,我明白,我相信,胡女侠最终也会理解,也会体谅,不会像你这位世叔这般不可理喻的……” 胜南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来,不迟疑地面对着他的仇人,不见笑容,更不见憎恨。而辛弃疾和他再度对视,竟不知自己该从何种角度看他。他和楚江太像,又不同,也许他比他父亲复杂…… 将那张被云烟吟儿用作劝降的赋词递还,胜南先对辛弃疾说:“只希望你日后赋词,少抒发些个人悲观。就算世道无常、时不我待,我也希望诗酒功名里,不改弓刀事业,词间不灭刀剑之意象!” 辛弃疾接过词来,笑问:“问胜南你一句,何为功名?你这一生,可会求功名?”其实,也许他早就猜到了阡之答案。 “功名之小,名利权势,荣华富贵;功名之大,恢复失地,一统河山。我与饮恨刀,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功从少年立,名向身后抛!” “好!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辛弃疾听得这句,笑容满面,随刻提起泉旁一坛酒来豪饮!得以重新与主战的领袖慨然论功名,他三十多年的壮志未酬,他三十多年与失路英雄们的同病相怜,他三十多年的个人得失,尽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壮年时候的豪情万丈!一刹那,好似回去了从前那个“红颊青眼,目光有棱”的无畏英雄,年轻壮健,骁勇善战,当兵十万,洗尽胡沙!壮志不酬,剑锋不藏! 范氏有些失措,想及辛弃疾仍在大病戒酒之中,要劝停,却已然不及,也毫无可能。一干文人在侧,得见辛弃疾病中尚有如此豪迈气概,不禁个个都被这气度感染,瞬间似乎也都想习武从戎,把和平抛弃,去以战换统一! 胜南随即接过辛弃疾手中紧扣的酒坛,一饮而尽。今后,至少有三十年,他的饮恨刀,都不改那唯一一个方向,西北,长安! 次日,林、云、凤三人离开瓢泉,尚沉浸在昨日功名之谈的激越气氛里,心情难以平复。吟儿安排了人手在辛弃疾身边保护,想来刺客不是胜南,宋家堡的高手们显然足够应付之能耐。 正一路西行,忽听得有人从后疾呼胜南姓名,三人停马回头,惊愕地发现竟是辛夫人范氏,范氏策马追及,原来只为了给胜南带来一首词作:“这是幼安昨夜赋词,还只是初填,可是,他希望你第一个看这首词,他希望你的了解,很多年了,他一直还梦见江湖。可是,他却不能不服老,他近来一直病得不轻……” 胜南打开那词作来,那是他欣赏的稼轩词,字里行间都透现出气势,一种沸腾凌于悲壮的气势,一种豪放多于沉郁的气势! 鹧鸪天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録2,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胜南读懂辛弃疾最后一句的无奈,渐渐地有些了解,下半阙的愁滋味,其实真的改不得,除非,他们能够实现北定中原…… “好!烦辛夫人回复辛前辈一句,我答应他,我会坚定立场。有生之年,希望辛前辈‘要将万字平戎策,替得江山暂定书!’” 范氏慈祥地点头:“胜南,你是个好孩子,幼安他会明白,他的平戎策,不会输给那些主和派,他虽然年岁大了,却还是时时刻刻等着战争的到来!” 吟儿看范氏含泪地叙说,显然是激动释怀所致,轻声问:“其实,收复失地,不是辛前辈一个人的梦,也是辛夫人的理想,是不是?” 范氏略带惊疑地回过头来:“不错,国家兴亡,从来就不只是男人的责任……” 是啊,国家未统已有七十年,到这一代,该再来一段试手补天裂的过程! 那一天的傍晚,策马在胜南云烟后面很远才离开瓢泉的吟儿,只为了在胜南身后好好地看一看他,好好地谢谢他放弃仇恨—— 胜南,谢谢你,离开了这条岔路,也让我看见了未来的方向…… 第226章 羡逍遥,难消纷扰,此夜最长忆 第226章 羡逍遥,难消纷扰,此夜最长忆 溯江而上,逐渐能够感受出江源的脉搏与心跳。长江的中游,能够明显地体会出地势渐升,两岸青山横亘蜿蜒,遥观江水,气势恢宏,仿佛是从天际翻覆而来。 吴越站在船头,却只觉得心情堵塞又沉重,不住的猿声勾起了他的愁绪。上一次游历长江,身边还有石磊相依,而如今,景依旧,人已去……永远,不过就是两个人可以承担的时间,承担不了,所以有关永远的承诺就只能是承诺。为什么,难道一定要这样,一直到死去,都只能离别后怀念爱,都只能遗憾着过下半生…… 他闭上眼睛,六月的微风吹得他好冷。 “大个子!”比较熟悉的声音。吴越转过身,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发话者偏瘦,是他在北固山曾有一面之缘的沈延,而另一位身着黑衣,神色要较为凝重一些,也许,是小辈中最具有领导力的人物了——李君前。 吴越先是一怔,随即小声道:“船头太惹眼,我们找个方便地方说话。”这次白帝城的聚会,虽说是只限云雾山前五十名和抗金联盟的几位首领参加,但显然会有金人不请自来,离白帝城越近,群雄越明白,周围其实已经遍布眼线。他们每一个,都是金人暗算的目标,因而不得不加倍谨慎。 待一进船舱之中,吴越立即询问君前:“李帮主,不知这次保证首领安全的兵力由哪个门派派遣?” “大部分是短刀谷在川地的兵士,都是林楚江前辈和路政前辈的旧部。” 吴越一听是林路二人旧部,喜出望外:“当真?” “是啊,林路二位的旧部兵士一向训练有素,足可放心,定然会保证云雾山前五十名的安全。” 吴越叹了口气:“唉,想必李帮主也知道前五十名近一年来的动荡,五十个人,到现今只剩下一半,虽说前十名没有动摇,可是形势不容乐观,这帮金人在暗处分裂,真是我们心腹大患……” “吴兄不必叹息,我们抗金联盟,并没有因为他们分裂就处于劣势。”君前微笑着坐下身来分析形势:“在泉州,他们分化了连景岳,却使得南方义士团出现并壮大;在江淮,虽然风波迭起,可是小秦淮依旧大局已定;在苍梧,他们竹篮打水,只得到一个没有实用的李辩之,我们却发现了越风。从这些方面看,他们的分裂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尽管沈默和江晗的叛变的确使得联盟损失惨重,即便如此,我们双方仍算是平手。” 吴越的怀疑因为君前的这一番论势而变成期待:“你说得对,就算云雾山排名只剩下前面的二十几个,只要盟主还在,就不能抱消极的态度!” “盟主……”君前却忽然蹙眉,没有说话:可是盟主自己,却曾经抱过消极的态度…… “吴少侠来的途中可有见过我小师妹?”沈延急切地问,一路过来,他逢人就想要寻找答案,问吟儿,也是在问云烟的下落…… “怎么,盟主她没有来吗?”吴越一愕,显是觉得有些蹊跷。 君前摇摇头:“记号到了黄州赤壁,就没有了影子,林阡更是在江州就失了踪,他们真不懂事。祭拜的时候快要到了,若他二人再不现身,就太说不过去……” 吴越惊诧不已:“什么?连胜南也没有到?” 巫峡。 世界在黑暗里变得简单。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渔舟唱晚、无月之夜。 坐在船头看浪的吟儿,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不知道船是更喜欢浪呢还是更喜欢岸……人呢,是喜欢漂泊不定却充满快感,还是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 胜南知道,在江湖漂泊久了的人,都会和吟儿一样的想法,憧憬安稳的生活,于是笑着揣测她:“原来你的本性里,有隐居的向往?”吟儿惊诧地回头看他,不知他是怎么看穿了自己:“其实,我真的不想领导江湖。我很喜欢抗金,也有抗金的希望,可是,也许不配做领袖,我很有压力……” 胜南了解她的消极源自于不自信,压低声音告诉她:“你不必担心,这一次,会使你盟主的威信上升好几个层次。” “上升几个层次?只是去祭祀易盟主,怎么可能会树立威信?我不被金人暗杀就谢天谢地了……”吟儿叹息。 “如果,不单单是祭祀呢?” 吟儿一惊:“什么?” “抗金联盟要祭祀易盟主,金人的确如你所想,会按他们以往的计划来破坏我们,可是,我们还是那个只会为他们的暗杀提心吊胆的抗金联盟么?我们被他们破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应该有了一套反过去破坏他们的计划。” “你是说,反守为攻?” 胜南点点头,微笑解释:“祭祀易盟主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可以用作我们诱引金人的鱼饵,接下来能控制白帝城形势的人,可以不是金人,而是我们……” 吟儿恍然:“你想的,是比我要远一些……”从前,他们都是金人的鱼,而胜南,却已经反过来看。是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是谁的鱼…… 这时云烟来到船头也坐下胜南身边,这丫头竟大胆地脱了鞋直接就把脚伸进江水里去试探水流,胜南大惊赶紧拉她出水:“拜托了云大小姐,你千万不要着凉生病!”云烟笑道:“单是在江上泛舟,那水陆有何分别?自是要伸进水里感受好啦。”吟儿转过脸来看她:“那你有什么感受?”“感受啊,感受捉着我的脚的是一只手,很冰冷,紧紧地缠着我不让我逃掉,忽然间,又感到一种温暖,我就麻木了,但是在最后的一刹那,冰冷的感觉又重新袭来,我想去留住温暖,却被冰冷穿透……” 胜南愕然:“……你……你在说什么?”吟儿笑道:“恭喜你,练成了回阳心法!” 胜南随即会心微笑,吟儿一旦恢复了正常,和云烟一左一右在自己身边陪伴,总是会帮自己甩开许多烦恼和忧郁。 有时候想想,如果这样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又未尝不可……胜南想着想着,不免有些走神,收敛了笑,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这两个正在谈笑的女孩。如果可以在每一个幽静的夜晚,都能抛开世间一切的纷扰,与自己想要陪伴的人在江上行舟畅谈,是多么舒心,多么惬意,多么温馨,就像现在,有体贴的云烟和可爱的吟儿相伴行路,自己每一天都充实都开怀,仿佛现在这种心境,就已经够了,就已经可以构成他的生活,他曾经想追寻的生活……周围,再不是从小目睹的那个世界,而是,干干净净,也安安静静。 这样简单清幽的时光,真不愿意去破坏它…… 不,不对啊,他的血液里,天生地就流动着一种使命感,他不但喜欢岸,更喜欢浪…… 也罢,在与金人一决胜负的时候,隐居就只能成为一种向往,他曾在辛弃疾面前暗自立誓——双刀所向唯西北!所以任何阻碍抗金联盟的力量,他都必须粉碎!今夜过去,他就要帮着吟儿,领导抗金联盟,一边祭祀,一边复仇…… 第227章 仲夏夜,旧知新交,齐集荒原上 第227章 仲夏夜,旧知新交,齐集荒原上 告别了怪石突兀、横柯上蔽、绝巘松柏,江水又西,径广溪峡,离白帝城仅有数里,岸边有绚烂的夏花,江中是素雅的山影,白帝城在雾中若影闪烁,生命像在转弯。 船只渐渐增多,吟儿在渡口看见君前留下的记号,谨慎地往四周看,也许越风是对的,陌生人,没有谁可以透露出真诚。 吟儿、胜南和云烟三人被记号带得越来越偏僻,树木杂生,道路崎岖,乱草横道,偶尔还会被枯藤绊倒,不知又转了多少弯,失去了讯号,突然从荆棘丛后伸出一只手来,将凤箫吟拖了进去,林、云二人紧随而去,穿过这片不起眼的丛林,眼前一片豁然。君前站在吟儿身前,严厉地说道:“凤箫吟,这是怎么回事?你提前走了半个月!” 吟儿无法解释自己的迟到,胜南轻声道:“君前,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去杀辛弃疾,她是为了拦我……” “你开什么玩笑,你还想杀辛弃疾?”君前愕然。 “他没有杀辛前辈,他放弃了私仇。”吟儿小声说。 君前转忧为喜:“胜南,你做得很对,凤箫吟,你也要记着,公私分明。关于越风……我让他留在了淮南……”吟儿一怔,点头道:“谢谢你……” 君前转身便走:“这里是短刀谷的一个秘密据点,在白帝城外,首领们和武林前五十名的都在这里。”“为何不在白帝城中?”“你来的前几日,淮南十五大帮有人行事不慎,被金人盯上,死了一批人,大家迫不得已。” 吟儿停下脚步:“又是金国奸细?” 君前点点头:“所以祭祀易盟主我们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以免被金人发现暗杀。”吟儿一愣,这样一来,抗金联盟又在被迫躲躲藏藏?那么,胜南的‘反守为攻’又该如何实现呢?转头看胜南,他并没有像自己一样的失落,似乎是胸有成竹。吟儿想,一切都会变好的吧,毕竟没有一件事情,在刚开始的时候就一帆风顺的,大家都还在,所以不必要太担忧…… “盟主,这是易大哥的骨灰……”一个老者走过来,那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路政,也是这一回短刀谷将兵之首领,“易大哥一生矢志抗金,却未战死沙场,他生前最爱长江,大家唯有完成他的心愿,将他的骨灰撒在长江之中……”吟儿接过骨灰,忆及曾经有短暂接触的易迈山,隐隐有些感伤,却强制着自己切勿动情。这个时候,她不可以把自己想逃避的心理在人前显露!于是环视着四周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大声问:“云雾山新的武林排名都到齐了么?!” “齐了!”声音洪亮,却显不及云雾山。 “那些金国奸细妄想摧毁我们,可是他们不知道,只要我们不自动投降,抗金联盟永远不会消亡!这一次祭拜易盟主,只希望大家记得,就算他们一直潜伏在我们四周,就算他们威胁到我们的性命,都不可以放弃,不可以动摇,这一年来云雾山排名和抗金联盟所受的苦难,将来我们要一并向金人讨回来!” 人群里,立即走出一个已经许久不在江湖露面的少年,凤箫吟见到他不由得一愣:“文暄师兄?” 云烟一震,低下头走到胜南身后。叶文暄轻声道:“盟主,我很惭愧,这么多日来,许多事情都解不开头绪……我不应该……” 金陵亦上前来:“凤姐姐,放心好了,武林前五十名虽然支离破碎,前十名却都一个也没有动摇,除了独孤之外,大伙儿都已经来了。还有小秦淮、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帮这么多首领在,我们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散!” 胜南听完金陵的话,不由得喜出望外,在人群里搜寻那两个他最期盼的影子,再次见到宋贤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是云雾山后一年的夏天,多少次都和他擦肩而过,待一重见,虽然离得很远,却立即有一种家的温馨感在心中迅速蔓延,吴越站在宋贤身旁,也微笑地向他点点头。会面很仓促,众人往据点深处走去,吟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七上八下:奇怪啊,那个人呢,为什么会没有出现…… 离开所有人的时候,云烟独自一个站在墙角处,看着瑟瑟荻花发呆。 便即这个时刻,叶文暄悄然走到她身后。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彼此。 叶文暄的话音里,明显是极度的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还和林阡在一起?”云烟坚决地回答:“没有什么不可以,我爱他,当然要和他在一起!” 文暄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你逃婚……却遇见了他?丞相和大哥找了你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你竟然会和林阡在一起?” 云烟闭上眼,泣道:“就在黄天荡,他突然闯进了我的世界……” 叶文暄一怔:“那么,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云烟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请你当谈靖郡主已经死了……我叫云烟……” 庭院中,如盖树荫之下,泰安三兄弟仍旧如昨般,有默契地站着。 “胜南,蓝家作为大理新起的势力,也被天骄所请,可能要加入抗金联盟。想必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就在白帝城里,玉泽……应该也在……”宋贤说不下去,他不敢深入地询问,蓝林情变的来龙去脉,所以,只是简单地把玉泽行踪相告。 胜南也是最近才知道,短刀谷想在大理安插新据点,可是究竟谁家还待观察,没有成定论;纵使玉泽在白帝城,不到中秋也不可能情愿与他见面。其实自己一路西行,心里想的念的最多的,还是这同为一人所困的兄弟,此时听他声音颤抖,心里莫名一阵难过,不想去回应玉泽的任何事情:“宋贤,一年没见,你瘦了很多……” 宋贤低下头:“胜南……为什么你要和她断?莫非你是轻信了谣言?” 胜南摇摇头:“不……是玉泽自己不安,她怕我不相信她,她不愿意和我见面,想和我冷淡一段时间自己去想事情……中秋再答复我……中秋……虽然最初知道的时候,我情绪也很不稳,可是,时间一点点地近了,我的感觉却变得有些平淡……” 宋贤的面容里少了阳光感觉,平添出一种自责和悲伤,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自己在之中起了怎样消极的作用:“胜南,那么你信吗?你信那些流言吗?那些流言,只是胡乱地编造我和她……” 胜南微微一笑,认真地告诉他:“宋贤,你说我是信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呢,还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宋贤听到这样的答复,泪已盈眶:“胜南……我……我……很开心,很感动……” 吴越看气氛温和,笑着打岔:“又来了,宋贤你总是这么煽情……”宋贤破涕为笑:“新屿你每次都煞风景啊,我第一讨厌金人,第二就讨厌你!”斗嘴玩笑的情景,还和泰安时候一模一样,仿佛后面一切的变故都没有过,胜南拍打着他的头,笑着说:“今天咱们三兄弟重逢,要好好地叙旧一番,要不,去长江里游一游泳,然后去喝酒?” “好!现在就去!”宋贤很慷慨地随口就答应,走了几步路突然想起了什么,挠挠后脑勺,“可是,我不会游水啊……” 吴越胜南见到他可爱的模样,均大笑不已,吴越将他二人的手都握住,满足地说:“很好,咱们三兄弟共同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 他们三兄弟共同的愿望,少不了之中的任何一个,从现在起,终于要一起闯荡江湖,一起把握天下…… 群雄于大堂之中休憩,和吟儿靠得最近的是厉风行夫妇,闲聊之中才发现他夫妇俩脸色都不是很好,应是长途奔波所致,尤其是金陵,面色发青,一脸病容,整个人愈发瘦削,吟儿小声问她身体,金陵闭口不语,风行轻声叹:“都怪我粗心,她怀了孩子,我还带她四处奔波……孩子丢了……” 吟儿叹了口气:“算了,你们还年轻……”金陵微笑地点点头:“你放心,凤姐姐,这些小事影响不到我们俩。”吟儿会意一笑,余光刚好撞到角落里一直在喝闷酒的那个人。他偶尔会往人多的这里看,可是好像不是在看她…… 金陵续道:“这一次咱们来祭祀易盟主,白帝城的金人眼线很多,目前仍旧在暗处分裂,所以我们一定要保全联盟,小心为上。” 吟儿点点头:“其实,也可以不必我们躲藏啊,胜南是有计划可以把那些金人的眼线一个个揪出来消灭的。不过我有些担心,金国第一会不会被我这个宋国第一打败……” 她说得本就很轻声很不确定,恰在这时洪瀚抒冷笑一声,那声音一传来,吟儿的心即刻冻结:“你笑什么?金国的第七,有没有死在宋国第七的手里?!” 洪瀚抒哼了一声:“你不要再用抗金来找借口,你为抗金做了什么事?你早就成了西夏人和金人的笑柄——空设的盟主!口口声声说要抗金,实际上还不是为私事纠缠!” “你说什么!”吟儿忘记了呼吸,脸色气得惨白。 “我真是奇怪,哪个罪犯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堂堂一个抗金盟主放弃身份和联盟对立,最后挨了人家一巴掌还死死纠缠……”他听得应该是讹传,所以说得有些无凭无据,凤箫吟心魔被触,克制不住冲动,随手拎起茶壶便向他浇去…… 洪瀚抒也不躲闪,茶水泼了他一身,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对人生的憎恶,他恶狠狠地瞪了凤箫吟一眼,嘲讽地微笑起来。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1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1 众人不能插手,见此情景也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识趣地低下头去,有些干脆窃窃私语起来,静寂一片的野间森林,闻不到云雾山上的雾气山气,吟儿轻轻坐下,狠心不去看瀚抒,她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对,这是川地,这是长江边上,这是这一辈抗金的开始! 就在喁喁私语之时,厅中走进一个俊秀少年,他脸上尽是严峻和冰冷,眼中也充斥着失望与悲伤,浑身装束像是个流浪的人,不错,他是一个四处漂泊的人,因为他不甘心,他告别了幽凌山庄,告别了自小长大的地方,他身上,同样沉重的担子。 议论顿时换了个矛头,而且已是众宾哗然。 声音越来越聒噪,吟儿听到那更刺痛人心的话语袭向这个陌生少年,但他一直没有停止脚步——“那不是黄鹤去的儿子么?”“他来干什么!蔑视我们么?!”“杀人凶手的儿子,怎么可以到我们这里来!” 莫非停下脚步,双眼即刻找到交点:“盟主,现在我是淮南十五大帮中的香主,我当然有资格到这里来。”吟儿正欲意许,却听宋恒不屑道:“难怪这几天,事情全出在淮南十五大帮!”司马黛蓝冷冷回应:“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莫少侠既是在抗金,就不要计较他身世!” 吟儿赞许地点点头,宋恒依旧守着他的老旧观念:“那怎么说?老子降了金,儿子有什么动机去抗金?!”司马黛蓝一笑:“难道宋堡主没有听说过金国最近连环三城大案么?现今莫少侠可是金人悬赏捉拿银子最多的钦犯。宋堡主一口一个抗金,你杀得了几个金人?!”宋恒一愣,刹时语塞,莫非坐在吟儿身边,从背上取下包袱来,吟儿屏住呼吸,看见包袱掀开,之中藏着的是一只盒子,形状大小,与盛装易迈山骨灰的那一只近乎一样……吟儿心里咯噔一声,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又是泰安义军? 莫非低下头去,证实了吟儿心里的不祥感:“黄鹤去杀了我师父白鹭飞,还想将他悬尸示众,是我去盗了尸……”他攥紧拳,表情里尽皆愤怒:“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他究竟还要杀多少人!”胜南恰好与吴越、宋贤进得门来,听得白鹭飞的噩耗,止不住震惊:“莫非你说什么?黄鹤去?他杀了白前辈?!” 莫非站起身来:“盟主,师父他老人家也希望今生葬在长江,他和易盟主一同……也许是天意吧,师父会很欣慰……不过想要提醒盟主你一句,在白帝城里盟主你要格外小心,金人最大的目标还是你……” 宋恒见他话毕要走,哼了一声站起:“那么莫少侠抗金有什么动机?为了替你师父报仇?所以去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莫非再也忍受不住,转过脸去怒吼:“别再将我和黄鹤去扯上任何关系!这么多日子,我走南闯北,经过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宋人的时候,迎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在别的民族面前能够骄傲地抬起头,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国奴!” 他说得义正词严,一时将众人全震慑住,饶是宋恒也咋舌原地,无话可说。 莫非转过身去径自往门外走,吴越见他意欲离去,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莫非停下身来,适才的激愤还没有退去,此刻略带疑惑地盯着吴越,吴越紧攥着他的手:“我真是惭愧,为了我的理想,我选择将我的身世隐瞒,我的朋友们也一直帮我保密,可是,何必呢……莫非,你不认他那个父亲,那你认我这个哥哥吗!?” 莫非手一颤,略微忆起了什么,吴越从身上摸出那块玉来,莫非眼圈骤然有些红:“我终于有了一个亲人……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 除了少数几个首领之外,众人的反应比对莫非还要激烈:“怎么?连红袄寨的吴当家也是……”“吴少侠也是黄鹤去的儿子?” 吴越自己大声地把身世宣布于众,似乎为莫非的抗金找到了更充足的理由。吟儿略带感激地看向吴越,他和莫非的长相并不是很相似,吴越身高八尺有余,而莫非个头并不出众,可是他们却很配做兄弟,他们的理念,是那么出奇地一致!凤箫吟心下激动,她真希望黄鹤去在这里看着,看的时候,最好懂得惭愧…… 吴越紧紧地握住这个他生命中血脉相连的人的手,这是他的弟弟,他今后永不会失去他…… 凤箫吟环视四周,骄傲地笑了笑:“谁说我们抗金势力弱,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每一个都可以率领一支军队!”“盟主说得对!”众人皆赞而露会心笑容,吟儿续道:“古训上有‘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易盟主也希望我们能成燎原之势,我们抗金联盟,绝对不会因为任何挫折而退后!” “说得容易,做起来会轻松吗?!”在掌声里,难免会听见反对的声音,宋恒即刻习惯性打击她:“你把挫折想得太简单。凤箫吟,无可否认,你有一定的领导能力,有才干,有武功,可是你做出了什么大事?你有没有战胜过黄鹤去?那你凭什么做盟主!才短短一年,五十名只剩下一半!白帝城,抗金应该重新开始,既然你不能大刀阔斧,那还不如退位让贤!” 吟儿怒道:“那你认为谁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我告诉你宋恒,现在金宋没有交战,谁也不知道哪个人最能征善战,现如今我是抗金联盟里的第一,我绝对不会让出盟主之位!” 胜南按住她的肩去平她怒气,也从心里支持她此番拒绝:“宋恒,去年南方义士团如果没有盟主帮忙,可能会被扼杀于萌芽,后来小秦淮一蹶不振,也是盟主出力调和,上几个月在苍梧山上,是她断明是非,使得真相大白!短短一年,三大地域,还不算大刀阔斧,那么,再没有人会达到你那个标准了!”说的同时,胜南即刻当众提刀割破手掌:“支持盟主的,除了我还有谁?!” 厉风行夫妇立即站起,参与这歃血为盟:“南方义士团,全力支持盟主!” 君前随即上前:“小秦淮也一样!” 司马黛蓝从心底里为吟儿高兴:“淮南十五大帮支持盟主!一致抗金!” 除了这三大帮主之外,云雾山排名也纷纷响应:“一致抗金!支持盟主!” 吟儿眼睛骤然有些湿润:“好,为前辈报仇雪恨,为自己洗刷国耻!” 宋恒虽说向来不看好凤箫吟为盟主,但也被这气氛感染,带着淡淡的笑意点头,轻声说:“好,宋家堡也一样……” 长江水,从狭长的古渠中奔流而东,瞬间已百转千回,山的那一头传来巴东特有的《竹枝》民歌,山的这一侧是偏静幽远的抗金血史——林楚江、易迈山、白鹭飞、纪景、陆凭、沈望、白翼、慕容兼……虽然,曾经的这些名字,已经伴随着刀光剑影而流逝,可是,在被淡忘的同时,正在被新的人物新的信念继承,这万里奔腾不息的江浪,千万年来不仅气势不减,而且余音不绝! 自古,多少事物都和这震撼心魂的江水势一样,发展到越狭窄越阻碍的地方,反而越加湍急! 洪瀚抒坐在一旁喝闷酒,他心绪杂乱,少顷,他转过身,同他们背离而去,没有人发现,他手上紧紧握着的一块鹤玉…… 黄鹤去,如果你是奔错了方向的长江水,我该如何做你的后浪……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2 第228章 长江水,万里腾浪,余音何难绝2 六月即尽,清晨微明。 瞿塘峡,荒僻的野郊,金人不会猜到,前五十名要改变计划、在鬼节前半个月就拜祭易迈山,这么做,原是为了不受任何金人的干涉。 众人肃穆地站在山头上,凤箫吟、莫非各自洒下易迈山和白鹭飞的骨灰,那些骨灰落散江中,即刻顺势漂流而去…… 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吟儿深呼吸了一口:新生的力量,如果不强大,就必须凝聚…… 可是,只是仅仅一次祭祀,抗金联盟会重新凝聚吗?吟儿颤抖着,她知道,现在的抗金联盟远远不如云雾山上那么团结,因为这一年以来所有的死伤,因为前辈们全部离开他们终于首当其冲却至今还没有任何功绩,因为他们甚至在怀疑自己这个新盟主的能力…… 胜南觉察到她的紧张,却没有正面安慰她,转过头去先问厉风行、金陵与李君前:“不知你们在祭祀之后有何打算?” “这次祭祀还算安全,前后只有淮南十五大帮两个据点暴露,有近百死伤,所以,我们想,众帮派可以分批离开,尽量避免更多的伤亡。”金陵回答,厉风行和司马黛蓝似乎也尽皆此意,李君前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满足这样的想法。 “众位祭祀完了立刻就走?既然来了,是不是不该只证明我们的胆量,更该证明我们的实力?”胜南终于提起了他反守为攻的计划,势要将众帮派留下!吟儿脸色一变,微微点点头。 “你是说,我们留下来?继续对敌?”君前面露喜色,这个想法,其实很贴近自己的战意。 风行疑道:“可是,他们均在暗处,我们却明确……我们如何与他们对敌?” “那就强行逼迫他们由暗转明,一旦转明,他们人数不会比我们多。只要我们计划的好,把金人一个一个地揪出来,沉不住气的敌人们,会把他们整个白帝城的据点暴露!”胜南转过身去,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难道众位不想把金人驱逐出白帝城吗!?” 最后一晚留在荒原,下定决心,整装待发。 君前站在险壑上感受江水的雄浑,他觉得,山险,程度上源于水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淮南,觉得山和水是相互倚靠而生存,在三峡,却觉得山和水是相互对立而生存。” 巨浪翻腾,如倾盆暴雨,云气在江上蔓延翻滚,令人觉得满目怆然。 胜南抱刀而立,站在他身后:“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下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君前会意欣然:“在昏暗中,我觉得人生如芥。”胜南微笑:“大家心里都一样沉郁。自古战地,盟主殒身于此,也总比埋没金国荒草间好得多,据说盟主生前最热爱的就是长江,也希望骨灰能洒在长江之中,谁料到,他真的就亡于江畔,真是个英雄悲剧……” “不是盟主,是前盟主。”君前严肃地纠正他的话。胜南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们都应该围绕着她。你懂吗?淮南的山太依赖水所以温和,三峡的山因为受磨练而险峻,现在我们必须险峻。” 胜南点点头:“其实,她很有责任感,甚至不顾自己,宋恒让她退位让贤,她不肯退,其实她很想退,可又怕武林动荡。她一个小丫头,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实在太辛苦……” 君前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影子蹲踞在山崖上,比君前胜南还要靠近江面,他低头沉思着什么,天很黑,看不见。 君前警觉道:“是谁……” 没有一丝动静。 胜南已猜出了是谁——自己人会理睬,金人会逃窜——只有他一个人一声不响:“瀚抒,是你么?” “不要叫我瀚抒,我不叫洪瀚抒!我不姓洪,也不叫瀚抒!” 胜南一愣,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君前劝道:“洪山主,身世转变了又如何?你当年称雄一方,并非靠你的身世!” “我真想跳进长江里洗清我身上的罪,总比现在一件一件事情扑面而来让我赎罪好得多!我究竟欠了他们什么!”冷冷的语气。 胜南记得这一天的吟儿脸色苍白,还记得他们立志抗金的时候,这个人却没有歃血为盟:“你和吟儿……” “不用说了,我气她何必把男人接二连三地耍!拐着弯子说抗金,这种人虚伪!” 胜南莫名气愤:“她哪里虚伪!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 君前按住胜南脾气:“洪山主,我也见到前天的情景,总之你是误会了,盟主对越风,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更没有耍你耍川宇,你听的一定是讹传……人最好不要偏信一词。” 瀚抒哼了一声:“不用提她,鬼才会信她,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胜南冷冷道:“你最好想清楚,千万别跳下去!” 君前一边嗔道:“你说什么啊……”一边拖着他离去。 瀚抒气得直接把酒坛子摔到江中去,江水瞬息将酒冲得很远。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洪瀚抒望着酒坛子:“我应该跳下去么?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洪瀚抒,你知道,死去比活着需要胆量,活着比死去需要勇气……” 回想起已然模糊的小时候,他练武摔倒在地的时候,父亲递来的宽厚手掌,那个笑容满面,亲切温和,叱咤风云的红衣男子,他的父亲,洪兴…… 可是记忆却要把它所定义的内容和画面强行地塞入他的脑海——一心要追究断絮剑的黄鹤去,万料不到他跟踪莫非的同时,有个人会为了黄天荡一战想要复仇,却在他和冷冰冰、轩辕九烨的只字片语里,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来历……江令宅那一夜,自己其实已经向这世界宣告,洪瀚抒,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为了红尘他抛弃功名,却注定要在建康遭遇所有真相…… 洪瀚抒,你不能忍受你的父亲从英雄变成一个奸佞,可是……你要靠的是你自己……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命运在循环犯错,你不要主动地为每一个错承担罪责,也不要一错再错!” 洪瀚抒将头埋进臂弯,他知道周围没有人,甚至天地之间,也仅仅有他…… 多年以前,当黄鹤去在泰山顶上和吴臻欣赏明烛天南时,当他在天山脚下和吴珍仰望苍山负雪时,当他在长江江畔和凌幽呼吸野浪江风时,当他在祁连山外和李素云沉浸漫山奇花时,他也许不会想到,他的四个儿子,将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清晨,在荒原的某一个角落起早切磋棋艺的吴越莫非,显然是和瀚抒截然不同的心境,兄弟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棋盘,盘中早已布满了黑白子。 吴越露出笑容,但又缓缓收敛:“你很厉害。” 莫非满头大汗:“哥就别挖苦我了,你跟一个初学者下棋,犯得着要这么狠……” “初学者?没有一个初学者,可以一次次地识穿我的局再诱引我进去啊!”吴越再下了一子,微笑着看他正自思考的弟弟:“宋贤和胜南两个人在这方面都是半调子,这么多年我在泰安已经高处不胜寒了,你真是个天才。” 莫非乐滋滋地笑着:“其实这棋盘真像最近的白帝城,黑白子都要设局,相互威胁不停地争夺地盘……” 吴越又下了一子,占地多少一目了然:“是啊,一次战争的结果,就是看谁的局最大,谁最后赢得多。只是,那其中,该有多少转折和契机,敌人想不到的也许就一个棋子,他再怎样微不足道,都足以决定胜负。” 莫非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颗子,喃喃自语:“一个敌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关键棋子……” 吴越站起身来:“我们第一步,就是要设局,把金人诱出来,金人会接下去继续设局,引我们也进去。咱们每一步走的好坏,都直接影响到形势的发展……今天就下到这里,咱们收拾好了棋盘,就去城里,和黄鹤去下棋……”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1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1 鼠狼 殊途同归,一齐来到白帝城,每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金人们已经窝藏在夔州的每一个角落里,现今之事就是一个一个地揪出他们来,毕竟他们势单力孤! 凤箫吟和李君前两人去探望淮南十五大帮受害的据点,先后两个都是遭屠戮后而焚毁,司马黛蓝正站在倒塌的屋椽前,指挥着手下们重建,李君前暗自有些欣慰,虽然司马黛蓝和慕容荆棘一样多刺傲慢,但终究都是抗金领袖,分得清敌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司马黛蓝从来都支持凤箫吟做盟主—— 这一点李君前不是没有觉得蹊跷过,从上次司马黛蓝向小秦淮宣战遭遇凤箫吟开始,她就一直对凤箫吟服服帖帖,要知道,莽撞的她,对马平川、慕容荆棘和自己都曾经同等不屑、出言不逊……此时她刚好转过脸来看见凤箫吟和李君前,没有迟疑片刻,便微笑着走上前来:“盟主,李帮主。”吟儿点点头:“司马帮主要吸取教训,从今以后凡事秘密进行,陌生人要多加盘问调查。” 君前看见司马黛蓝异于往日的一脸亲切随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她对凤箫吟的尊重,仅仅因为凤箫吟是云雾山第一?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不成立…… 忽地,废墟瓦砾之中传来一个幼童的哭声,三人偱声望去,那是个五六岁大的小男童,他一边痛苦地哭泣,一边恐惧地四处张望,君前怜悯心起,走过去立即抱起他:“小兄弟,怎么了?你爹娘在哪里?” 那男童发抖着,只是哭,吟儿拍拍他的背想安慰,男童却抽泣得更加厉害,司马黛蓝叹了口气:“一定是这个分堂里的小孩子,父母都被金人暗杀了……” 吟儿听得这一句,更增怒火:“金人大肆作乱,受苦的都是这些小孩子们,他们无辜成为孤儿!”男童泣道:“我要娘……我要娘……” 君前有些触动,替他擦拭他的脸:“和江南好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心未,唐心未……我,我要我娘,叔叔,姐姐,我要娘……” 君前哪里还管人家再度把他给叫老,微笑着将他一把抱起来:“好,心未,叔叔带你去找娘……” 心未没有拒绝,任他抱着。 小秦淮的据点是一家武馆,绕馆而内不知拐了多少弯才进了里屋,胜南云烟在桌旁静候了多时,看君前手中抱着一个男童,胜南一愣:“这是谁家的孩子?” 君前摇摇头:“不知道,他是在废墟里存生的……” 云烟见这心未生得可爱,白白净净,忍不住要去爱抚,男孩一惊,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了一刻,转头泣道:“我娘呢?我娘呢?” 胜南有点伤怀,许多记忆杂糅在一起:“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唐心未。”吟儿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这群金人!” 君前叹了口气:“现今是我们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走的一步:金人到底有多少,分别属于哪个派别……” 吟儿迟疑了一刻:“是啊,还不知这一回代替捞月教和含沙派的,会是哪一个组织……” 胜南见她眉间尽皆焦虑,轻轻一笑:“好了,不必多虑了,吟儿,我们明天出去游览白帝城如何?” 吟儿一愣:“出去游玩?” 奇怪啊,这么多敌人在,胜南还有心情出去游玩? 日落之后,凤箫吟来到巷口,悄悄摸出金陵藏匿好的纸条,飞快地看完捏碎,陵儿所写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招摇过市。 “怎么样?各大门派都已经安妥了吗?”她喜欢黑夜里胜南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的感觉,因为只有在光线特别弱的地方,他才不会觉察到自己因为他而细微变化的表情,而最近,自己的表情变化的确越来越明显了…… “是啊,别人的记号都是说已经安妥不会暴露了,可是陵儿却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招摇过市……”吟儿轻声说,“她想的,倒是和你一样。”她初听胜南要与她游览白帝城的瞬间,除了诧异之外的确更有些受宠若惊,后来才明白,那其实是胜南的初步计划而已。 “我们抗金联盟,要有人敢暴露,才能把金人钓出来。出去招摇过市的这个人身份越厉害,奸细越沉不住气。用你来冒险,是显然会有金人上钩的。” 吟儿奇问:“那我一个人冒险就够了啊,何必你也和我一起?” 胜南苦笑着:“你凡事不小心,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换作旁人说这样的实话,吟儿一定会觉得无地自容,可是说话的人是胜南,就是和旁人的感觉不一样,贴心又温暖,出于直觉,吟儿觉得,现在胜南看自己的眼神,和建康的那段日子不是很一样了,总是变得很温柔,很疼惜,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如果,在孔望山发现她身份的人,是胜南,那该多好……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2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2 又一回吟儿单独一人和胜南同行,就是在白帝城的这次招摇过市,胜南大概不会知道,招摇过市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高于一切的意义,可是,又何必让他知道,吟儿微微一笑,只想告诉胜南,既然答应他要做好盟主,不管在旁人眼里是不是挂名的,都绝对不会再让他操心。 周围气氛很热闹,因为鬼节将至,这一路上行人特别多,摊位上的货物大多都与神鬼相关。除却这些,白帝城仍是个尤其令人向往的地方,刘备托孤、杜甫流离、刘禹锡牵谪均在这里,屈原、昭君、孔明的祠堂更是远远就可以闻见气息——盛衰,皆由古人留在同一座城池内,有帝称于此,有帝亡于斯。历史又是公平的,给每一座城市,都安排了它固定的忧伤。 溯江而行,来到一处正是依山临江而建的白帝庙。吟儿和胜南两人皆被蜀之历史吸引,半步也不愿离开。胜南再往西望,短刀谷不远了,那是他的梦想,一步之遥了……而他的另一个梦,回忆起来,既感慨,又有些欣慰,夹杂着些许平淡:中秋总算快到了,还有一个月,时间过得真快…… 天空,高远而浩荡,偶尔飞过一两只大雁,在哀鸣着什么。 宋恒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后:“盟主!雅兴好高啊。游山玩水起来了……”凤箫吟蹙眉,想他也许是在集市上正好看见她和胜南表面上的闲游,是以一路跟踪了过来,“江湖上对白帝城聚会议论纷纷,他们都在猜测谁会赢在最后,他们都说,我们押错了筹码。” 凤箫吟冷冷一笑:“筹码不是你们押得起的,我押上我的这条命,自认为已经对得起江湖!” 宋恒一愣:“押上你的命?那么你还有兴致游山玩水?现在这个时候,你就应该……” 他的应该还没有说完,只觉背后骤风突起,那力道猛烈到还未及身便震慑五脏的地步,眼前全黑猝然要倒,就在危难关头,宋恒被人往边上一推,几乎没有站稳…… 对宋恒而言突如其来的暗箭,使得他玉龙剑差一点僵在手上,可是这暗箭,却正是胜南吟儿此次出游白帝城的目的! 千钧一发,吟儿出于本能地,随即将宋恒往背离飓风的方向推,可是,那一刻她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救得了宋恒,暴露在风向正前方的,是她自己…… 周围空气直接往四处逃散而去,只有中间一道极速射向吟儿要害,快得令视线难以追及,猛得令谁都无法靠近,亮得令白昼忽然暗淡!像在梦境一般,白茫茫的一片,银色的利刃不知是从何处射来,风后退,时间也后退了…… 性命攸关,吟儿立即提起惜音剑,对,她答应了胜南,既然要做好盟主,就绝对不会再让他担心的,就算有宋恒的意外在,她都不能再依赖胜南救她,而是应该自救! 谁都看见,吟儿出剑又快又奇,轻而易举就将那暗箭击毁在地,可是正待察看这暗箭的一刹,才发现危险并未全然过去! 此箭已毕,强光未消,原来在暗箭的后面,还藏匿着另外一箭仍然直对吟儿,比先前更强更厉!敌人真是比自己棋高一着,吟儿想要举剑,为时已晚,可是有胜南在,事情就不会悲哀地结束,一直在身边相护的他,似早已洞悉了敌人的念头,饮恨刀即刻出鞘,狠狠地替自己拦截住了第二箭! 不知是那神芒太猛还是胜南力道太大,吟儿不自觉地就后退一步,尽管转危为安,仍然难免目眩。 “你没事吧吟儿?”他确定情况已定,舒缓了脸色关切地轻问吟儿。 “没事……我下次会更小心……” 胜南因为吟儿这样谦逊的语气愕然,继而笑着赞她:“你方才用剑自救的时候,速度很快啊。” 吟儿也放松了心情,露出微笑:“那是显然,我是剑圣。” 换作从前,为了剑圣这个位置,宋恒会和吟儿争论不休到面红耳赤,可是现在,宋恒彻底目瞪口呆——何以方才林阡和凤箫吟的刀剑一后一先,接替得如此天衣无缝,又稍纵即逝!玉龙剑,终于又输了一次…… 凤箫吟拾起地上的暗箭:“还好这次冒险没有白费,我们一直在等它……” 箭上原本插着一张纸,吟儿还未看完,就大怒要撕,胜南急忙制止,吟儿气道:“他们凭什么说这种大话?!七月十九,抗金联盟绝迹夔州!” 胜南仔细观这利箭片刻,压低了声音:“这一回在白帝城潜伏的果然不止黄鹤去,金北第三也来了……” “这兵器?属于谁?”吟儿疑道。 “金北第三的解涛,他的这支暗器,叫做冰山神芒。”胜南解释。 “狂诗剑解涛?那个长相比女人还柔美的金北第三?”吟儿问。 胜南点点头:“就是他了,解涛,终于是第一个没有沉住气的奸细。” 宋恒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原来你们是来引奸细的?” 吟儿嗯了一声,立刻转身旋走。 白帝庙的上空,瞬息被乌云笼罩。 江边的一家小竹寨,那个红衣男人并不知道凤箫吟涉险,他心里什么事情都在矛盾,他坐着,一直不停地灌酒,他对面那个人忧虑地盯着他看,那人是短刀谷的路政。 微风轻拂,路政小声道:“洪山主,你喝得太多了。”洪瀚抒没有醉意:“路前辈怎么滴酒不沾?” 路政低下头来:“有个故人也劝我不要再喝酒,从前我也很爱喝……” “故人?一个女人?”洪瀚抒继续倒酒。 “是。”路政料到他会猜出。 瀚抒想起了玉莲,她也曾经不准她喝酒,可是最后她骗了自己。 “女人是不是骗了你?是不是伤害了你?” 路政一愣:“你是说盟主骗你伤害你?!” 瀚抒一怔:“我才不是说她……可是,所有女人都会骗人!” 路政黯然:“不是……她虽然骗我,却没有伤害过我……” “你怎么知道?”瀚抒略带讽刺。 天空一片阴霾,路政哑着嗓子:“她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瀚抒见他伤悲,小声说:“节哀吧,她应该去世不少年了……” 路政忍住泪水:“洪山主,何必以酒来折磨自己?醉看人生不是个好方法,众人皆醉吾独醒,你应该做一个醒者。” 瀚抒哼了一声:“我不是屈原,我希望众人皆醒吾独醉。” 路政一时怔住,瀚抒模糊地往远处看,苦涩地笑起来:“她死的那一年,我才学会喝酒……” 白帝城内。 夕阳西下,君前和胜南在屋顶上欣赏错落有致的房屋轩楼,君前笑着接过胜南手上的冰山神芒:“谢谢你和盟主铤而走险,他们不止暴露了身份,还暴露了行动日期啊……” 胜南一笑:“解涛上钩就行。” 君前点点头:“你放心,每个地方都可能有奸细,可是每个地方都有会捉出奸细的人。对了,听吟儿说,解涛双箭齐发,幸好有你帮她。” “既然利用她,就得保护好她。”胜南认真地说,“今天也见识到吟儿的剑法了,第一箭正对着她来得很急,若是正对着我,恐怕也来不及拦。” 君前一笑:“你可不能忘,吟儿若不是那么毛躁,本就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不然怎么胜任盟主?”胜南亦恢复了笑容:“是啊,不仅是高手,还是剑圣……” 君前随便问了一句:“对了,解涛今天是出现在哪里?” “白帝庙的江边。”胜南答道,“想来一番招摇过市之后,金人的确会选择在偏僻处下手。” “白帝庙?真巧啊,今天我也游玩了那里。”君前道。 “你也出去游玩了?”胜南蹙眉,“有谁一起吗?” “还有云烟姑娘和心未,我是护他们安全的。今天很热闹,心未和云烟正好一直想出门去玩。” 实在是出乎胜南的意料,胜南不免叹息:“来到这里这么多日子,还没有陪她一起过……” 君前一笑,拍拍他的肩:“你要保护盟主,腾不出空来,云烟姑娘善解人意,她会明白……胜南,真是羡慕你啊,有个这么好的红颜知己,一直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 胜南明白君前话里的意思,红颜知己并不是不多,只是能陪在身边的,真的太少了。 世事真难料,两年以前孑然一身的自己,想不到会在大理的地窖遇见改变自己际遇的女子,也想不到会在黄天荡的黑夜里,邂逅她,这个女孩,自己不用和她多说一句,她就能了解自己的心意,她就宁愿把她自己忽略了,离他最近、却不束缚他生活……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3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3 犬兽 点点星火,在黑暗中不断地闪烁。 黄鹤去的声音在杜甫西阁前的风中,尤其显得低沉:“冰冰,还记得这里吗?当年师父还带我们来过这里瞻仰旧迹啊……可是,访旧半为鬼……” 冷冰冰撩了一把火,立刻添树枝:“当然记得,现下兄弟姐妹五个,全分道扬镳,该死的也都死了……” 黄鹤去叹了口气:“迈山死了,你不后悔?”冷冰冰冷笑:“我苦苦哀求,你不照样把鹭飞杀了!?”黄鹤去有些生气:“你别忘了,现在你已经另为人妇,何必还固执地念着旧爱,简直和紫烟一模一样!”冷冰冰语塞,气愤地转过脸去不愿理睬。 僵持片刻,黄鹤去还是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若松话里的意思,就是希望迈山和鹭飞一个不留,这样的话,和你有关的男人才只剩若松一个……天教你是易迈山的女人,又是他贺若松的女人。” 黄鹤去话中的人物,正是冷冰冰降金之后改嫁的男人贺若松,之所以黄鹤去要顺着他的意思,是因为他是金南的第一。冷冰冰早该了解,加入了金南的阵营,就终将杀死自己身为宋国盟主的男人。 她却不肯妥协,依旧阴沉着脸:“就算他杀了鹭飞和迈山,也不能抹煞我的过去,爱过的,终究是爱过……” 黄鹤去续道:“这次金南金北闹翻,主公只把白帝城的权力放给了我们金南前十,势力比以往减半,现在抗金联盟又云集此地,李君前厉风行司马黛蓝一个比一个嚣张,林阡凤箫吟来者不善,事情还是很棘手……” “而且,柳峻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楚风流在斗,抽不出身来,所以来白帝城率领捞月教的这个,是他的孙子柳断云。”冷冰冰不无担心地说。 鹤去一愣:“柳断云……这个人,要多加小心。” 莫非几日来迷上了围棋,即使吴越不在,也要一人废寝忘食地钻研,黑棋白棋四处角逐攻城略地,沉浸其中不亦乐乎,闲暇时候忆起吴越的话来:“敌人想不到的也许就一个棋子,他再怎样微不足道,都足以决定胜负。”莫非托着下巴,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混杂眼光,“我能不能,做这样的一颗棋子,让哥来下?” 想到这里,全身火热,有些棋子,一旦入局,便扭转胜负。 “少侠长得好是俊朗不凡!”一个算命先生走到莫非身边,莫非看了他一眼,没多注意,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先生,掏了钱准备打发他走。 那人一把推开他拒绝他:“看少侠的眉宇气度,这一生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莫非睥睨了一眼:“发财有可能,大财就不求了。”那人又道:“少侠的儿子可以官拜大将军!”莫非冷笑:“我儿子已经是大将军了,你算错了吧?”那人甚是诧异,看了莫非良久,哑然失笑:“其实,少侠的父亲才是大将军啊……”莫非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对不起,在下没有父亲!”那人面带尴尬,许久,还是从怀中摸出一副卷轴来:“少侠可曾见过这么一个女子?” 莫非瞥了一眼,不由得怔在座位上——画上美人明眸浅笑,眼神含情,体态婀娜,长发及地,无比华贵,既神秘又迷人,成熟得动人心魄,不是云烟又是何人?莫非一愣:“她……她是谁?!”那人追问:“她在哪里?”莫非小声道:“我不知道。”那人哼了一声:“少侠,你若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你躲避灾难的方法,今年你的家乡将会遭遇特大灾难!” 莫非嗤之以鼻:“我不信这些,你走吧!” 那人收起画卷,冷冷离开。莫非无暇管他,回过头来继续盯着棋盘看。 在秘密据点里,消息无论真假,总会不胫而走,透风的墙没有筛选的能力—— “听说淮南十五大帮的莫非和金人还有勾结!”“他不是干了连环三案,是金国悬赏最多的钦犯吗?”“被金国的名捕门抓了这么久还没有抓到,难道没有蹊跷,老兄你动动脑子也猜得出来!”“那这么说,金国有人正在操控着他!” 谣言的主角莫非,在内室一边下棋一边等待事态发展。 “那司马黛蓝还为何留他?”“谁知道啊,司马黛蓝一直都替他护短!莫不是看上了他!哈哈!”“金国那个人会是谁……”“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吧……” 有个戴斗篷的少年呷了口酒: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莫非怎么可能是奸细?这帮宋人,真会自我分裂……想着想着,不觉嘴角一丝轻蔑的冷笑:自我分裂的国家,怎么可能胜出…… 柳断云,十七岁的他,代替柳峻领导捞月教来到宋人的中央,挑拨离间,暗杀分裂已有半月之久,积累了不少成功捣毁帮派据点的经验,此时,正出神地听着,分析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然而,黄鹤去和冷冰冰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初出道的柳断云,会不会低估这群同样年轻的宋人,会不会不懂这些宋人的狡猾,他的敌人莫非,其实是在故意地引他去低估…… 忽然内室门开,言论霎时止歇,莫非携带棋盘,黑着脸穿过人群,什么也没有辩解。 柳断云在人群深处抬头,看见莫非健康帅气的面容,忽然有些同情他:听爷爷提起过,他是黄大人的儿子,他们容不下他的…… 次日,古城飘雨。 在棋盘边孤单下棋的莫非,能够清楚地听见四面八方的闲言碎语,表情再度伪装成忍无可忍,天衣无缝。 “莫少侠……” 莫非抬起头来,立刻撞击到对面少年的眼,那眼神稚气未全消,莫非预感到了什么,小声问:“阁下是?” “在下是和莫少侠不同分堂的堂主,在下叫宋修霖,在下听得,实在是有些困惑……” 莫非气愤道:“他们要说便说!我没有降金!是他们胡乱猜测!” “其实,在下早就慕少侠之名,我不信少侠会背信弃义暗投金人……” 莫非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可惜啊,现在你们之中有几个人会不怀疑我?” 宋修霖一笑:“莫少侠,身正不怕影子斜啊,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相信你的。” 莫非听他咬“他们”两字时的别扭,心中狠狠地说:不要怪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的是金人特有的骄傲,哼,‘他们会相信我’,你不属于他们,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患难中的朋友,就是我要引出的敌人…… 化名的柳断云大概不曾想到,他说第一句话起,就已经被莫非当作了诱饵吧…… 黄鹤去望着滔滔江水,神色凝重:“冰冰,你去白帝城,把断云换回来。”冷冰冰一怔:“你怕他做不了事?” “不是做不了事……他端了淮南十五大帮那么多据点,目标很大,他一骄傲,会暴露身份……” “可是,你得罪得起柳峻?”冷冰冰的疑问,其实问出了黄鹤去的恐惧。 正说着,手下带来一个人,那人看见黄鹤去,立刻呈上一封信:“这是柳大哥让我送来的。” 鹤去拆开信来读,脸色微变,冷冰冰接过去看,一目十行:“他要从莫非下手,把小秦淮和短刀谷也一并拔出来。”冷冰冰蹙眉:“莫非还有利用价值吗?他们对莫非并不完全信任……” “不然,莫非身边有吴越。”鹤去摇摇头,“断云还是有些判断能力,知道莫非和吴越的身世有多么值得利用。那就先暂且容他这么做吧……” 冷冰冰冷笑:“你自己的儿子,随便你怎么去用,反正宁输一子,不输先机。” 鹤去不理会这一句的暗讽,转身对那信使说:“通知柳大哥,加大力度,警惕吴越,尽量拉拢莫非。”那信使点头便去。 黄鹤去叹了口气,继续看那江水,大敌当前,他实在不愿意再去管柳峻的威胁。可笑的是,他的儿子们,全都属于敌人……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四处起渔樵。”胜南和吴越站在制高点,俯瞰脚下风云变幻,战争的悲壮和人生的多舛,均缩于杜诗一句。 吴越等待莫非走到两人身后,轻声问:“为什么要陷自己于进退两难之境?”“哥,这是一场暗战,不会野哭千家,不会夷歌四处,但是会流血,会三峡星河影动摇……那个隐藏在淮南十五大帮的奸细,他要彻底端掉我们帮里在白帝城的据点,当然要找一个从敌人阵营里被敌人赶出来的人……那样做,他就可以顺藤摸瓜……” 吴越摇头:“莫非,你不懂,你不适合这样做,这样做太危险!”莫非往水中投石,笑着答他:“哥,也许我不了解自己,可是我很清楚别人。宋修霖此人,既单纯又高傲,在我见过的奸细之中,只属三流……” “不行,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吴越不肯令莫非如此涉险。 胜南忽然忆起杨鞍对莫非眼神术的欣赏:“其实,这么做未尝不可。他们顺藤摸瓜,也方便了我们按图索骥。”吴越疑惑地回过头来看他,只听胜南续道:“敌人的棋进了我们的领地,我们在封杀之前,要充分利用他们的这颗棋。新屿,从前我们在泰安,也参加过这样的暗战,新屿你从旁掩护他,足以令那金人上钩……” 吴越有些回心转意,转过头来看见莫非点头微笑的表情,叹了口气:“好,莫非,你放心,哥会帮助你。”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4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4 胜南和宋贤约在杜甫西阁故迹的附近见面,并没有想过会歪打正着金人的据点。宋贤照常点了几碟小菜,边等候胜南的到来边不时地偷口酒喝一喝。如果,可以把现在当成过去的话…… 自打前年饮恨刀丢失离开泰安之后,兄弟三个都没有好好地在一起聊天谈心过,原先来到夔州想三兄弟好好聚一聚面,可惜最近吴越要去帮莫非掩护仍旧无暇分身,令人不由得有些失望。好在没有吴越在场,宋贤和胜南也许可以谈更深一层的话题,他们,本来就应该单独会一会面了…… 老远就看见胜南的身影渐近,酒寨外人再多,他的轮廓还是可以和别人鲜明地区分开来。 “嗯,好香的酒,还有泰安的味道!”胜南笑着坐在他身边,被那酒香诱引,立刻要喝。宋贤微笑看他:“鼻子真灵啊,这是爽哥最近回去在地窖里发现的,他说咱们几个都是酗酒狂徒,每个都必须分一些。这样算来,咱们仨从小到大欠爽哥的酒债已经做牛做马都还不起了……” “这么好喝的酒,就算又欠爽哥一屁股债都值得!”胜南开心地边尝酒边夹菜,宋贤看出他很饿,也知近来为了引蛇出洞胜南时刻谨慎戒备都没有如此松懈过,于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把菜都留给他:“又吃这么急了,看来胡阿姨不在,你还是这般肆无忌惮,吃得这么豪放!”胜南脸色忽然一变,停杯投箸,宋贤疑道:“怎么了?” 胜南把瓢泉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宋贤有些诧异:“张睿叔叔是这么说的?!可是,胡阿姨,她应该会理解吧……” 胜南苦笑着:“杀辛弃疾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我知道,我最后还是会辜负她的希望……还是对不起她……” 宋贤明白,虽然有些事情已经定论,可是谁错谁对往往不能用一句话说得清楚。于是静默了片刻,必须要提起另一个对胜南也至关重要的女人:“胜南,不要等到中秋之后了,就在白帝城劝服玉泽吧,你从前做什么事都从一而终做得很好,却为何和她要如此曲折……” 胜南一饮而尽,在宋贤面前,永远掩饰不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一个赢不了的女人?再疯癫再狂野,再坚决再强势,都会败给这个女人,有些情绪有些话,就只留给她一个人,甚至想把这个世界都交给她,可是她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接受,你做再多都是徒劳……” 宋贤理解,宋贤怎么可能不理解,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玉泽遇见最温柔的胜南和最痴心的宋贤…… 宋贤却骤然低下声来:“那么胜南,你身边的那个名叫云烟的女子,是不是比玉泽要温柔,是不是比玉泽要善解人意?玉泽和你失散一年多,你身边不可能没有第二个女人出现,这个云烟,一直在纠缠你、阻碍着你和玉泽重逢是不是?” 胜南摇头:“宋贤,你要相信,云烟从来就没有干涉过我的生活。她和玉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也根本没有一个比较的标准。”“说的也是。云烟姑娘既然可以进入你的心,那就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坏。可是,你和玉泽就这样继续冷淡下去吗?两个人之间聚少离多,本就是一个危险的情景,更何况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中伤,玉泽心又脆弱,再不见面,真的叫人难以放心……” “我不会见她。她说中秋,那就是中秋,早一日都不行。”胜南坚定地回应,“你其实应该很清楚玉泽的个性,她虽然脆弱,有些事情一旦设定了期限还是会拿定主意。”他拍拍宋贤的肩:“我知道,你担心是因为你对这件事情有愧疚觉得该负责任,可是,你明明就没有做错,你明明是被连累了,你是为了我才会一路拼死保护玉泽,遇见了无数的危险,还要被那帮人硬是拖进谣言的圈子。要说抱歉的要觉得负责任的人是我,是我让她怀疑,是我让你焦虑……” 宋贤叹了口气,他真想告诉胜南,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光为了胜南,他也不是被那帮人硬拖进谣言的,他是心甘情愿,是他自己让自己在焦虑,是他和胜南一起令玉泽怀疑,可是胜南啊胜南,你终于没有完全了解这场情事—— 你的兄弟确实在爱着你的女人,只不过,你在她的心里永远是第一位,我只适合做你的兄弟,而不配做你的情敌…… 酒寨之末,站着的一男一女正是黄鹤去和冷冰冰。 黄鹤去哼了一声:“林阡和杨宋贤,这两条鱼还真大……”冷冰冰问:“抓吗?” 鹤去摇摇头:“以防有诈,上次解涛沉不住气,发了两枚冰山神芒,反而暴露了他自己。” 冷冰冰点头:“那是他自找的,解涛只是武功高强而已,论综合实力,主公第一,若松第二,你第三。” 黄鹤去一怔,悲从中来,哭笑不得,洪瀚抒的那句话重新袭上心头:“你怎么什么都是第三!” 他叹了口气,可笑,却也的确如此啊,随即转头往回去,“传令下去,不准攻击!” 胜南宋贤二人叙罢从那酒寨出来,原先压抑的心情经过倾吐终于转好,一并来到草堂之中瞻仰旧迹,正自欣赏着,忽然就感应到一阵杀气,饮恨刀和潺丝剑不约而同地提起来,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一同遇险对敌了,早已是不必再用眼神交流的默契。胜南一笑:“无边落木萧萧下!”一刀横指右面,既快又准,一刀将那奸细挑出来,那人衣带尽数被砍成一段一段,第二刀过去,那人已被长刀驯服跪倒在地,宋贤赞道:“不尽长江滚滚来!”一剑直向左边,一道闪光,锋芒毕露,第二剑一下,另一杀手也已笼罩剑光之内无法脱身。 胜南瞥见拐角处一飘而过的一道薄影,心念一动,低声道:“宋贤,先把这两个奸细带回去,我先在这草堂附近看一看。” “金人又来这一套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宋贤一笑,将那两个奸细缚紧。 一路跟踪那熟悉的薄影来到草堂不远的一座木屋之外,胜南屏气凝神躲在暗处窥探当中动静,同时不慌不乱作下记号。 透过门扉的空隙,可以清楚地发现木屋中间的那老者,是久违的敌人黄鹤去,此时此刻他正侧身对着自己,言语之中尽是气愤:“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下过命令不准去攻击林阡和杨宋贤!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胜南一路跟踪的那一个转过身来,包括黄鹤去,人人都不免要为之惊艳,继而心事飘摇:“你下令能下得到我头上来?”金北第三的解涛,言语时的阴柔,长相中的妖冶,笑容里的甜美,着装后的俊秀,如果初次见到,都会误以为这是金国一个绝顶的美女,事实上,在大金这许多年,这雌雄不辨的男人的追求者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贵族公子,男人女人都不计其数。 胜南见解涛在此,并不吃惊,惊讶的却是黄鹤去和解涛说话时候的互不相让,心念一动:难道这一次金南金北没有合作?否则两个第三怎么会如此交恶? 黄鹤去冷道:“我当然管不了你金北的势力,可是你也不要插手坏我的大事,你比我先认识林阡和杨宋贤,也知道他们的本事,干得不好就适得其反,别再像前几日那般鲁莽!” 解涛轻轻撩发,紫红色袖后,露出和玉镯搭档完美的雪白肌肤,他好像是在生气,嘴角微微上扬着,说不尽的诱惑,古诗里才应该有的妖童媛女,却拥有安静恬美、清新自然的表情,血气方刚的男人们,此刻视线都无处可逃,黄鹤去发现了身边介秋风神魂颠倒如同梦呓的模样,怒其不争地立即对他的头就拍了一下,硬是将他拍醒了。 解涛脸色微红,轻声否定:“解子若可以对天发誓,上次那冰山神芒非我所发。” “金北有云,男子相貌当如是,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可惜得很,妖冶妩媚的男人会跟男人跑了,还会把男人的本色一并抛弃,做错了什么都矢口否认!”东方雨冷嘲着,也闯进了胜南的视线,胜南在心里默记着敌人的人数,也觉察出金南金北两党正在分化。 众金人听得这一句,知东方雨讽刺解涛断袖,一时个个面色凝重,担心东方雨触怒解涛。 解涛却美丽地笑着,听他说完,悠悠回应:“男人的本色?什么是男人的本色?东方大人是指自己杀了自己的人马、替敌人承担罪名么?” 东方雨料不到侮辱不成反被嘲笑,怒不可遏:“上次在苍梧山被林阡设计,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天骄大人也没有全然尽力!” “怎么?金南金北的前四名,要一个跟一个对上号吗?!”轩辕九烨的声音不重不轻,却令胜南的心不免一震,如果说别的敌人并不甚棘手,这个人却不得不令他对大势的评估再次改变,“打了胜仗,就分赃不匀,想方设法把别人排挤出去,打了败仗,就推卸责任,大敌当前还要内讧,我请各位记得了,现在是金宋两个国家,不是三国,何必将我们也当作敌人!” “那就请问天骄大人,是谁在将谁当作敌人,我下令不准出击,是谁不顾命令一定要出手,结果还是被林阡和杨宋贤打败擒获!”黄鹤去冷道。 轩辕九烨一笑:“解涛这样做何尝不可,反正他派遣的那两个杀手,被带到凤箫吟面前也还是咬舌自尽,既打击了他们那位盟主,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黄鹤去一愣,知他此番又是攻心:“真看不出来,你这是让他们哀莫大于心死啊……只不过,这一回主公是把事情全权交给了我们金南,天骄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两个组织,毕竟会犯群龙无首的错。不属于天骄大人的事情,何必越俎代庖?” 轩辕九烨冷笑:“那好啊,金北前十这一回,就等着看你们失败……” 连续两个雨天过去,仍然没有放晴,凤箫吟坐在桌旁,回想最近被擒的奸细接二连三地自尽于前,忍着情绪不发火,攥紧了拳头:“跟我斗!我们就看谁能够撑到最后!” 金陵笑着安慰:“最近捉到的都是死士,凤姐姐不必挂心。”吟儿叹了口气:“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成为死士呢?” 君前忽然疑道:“这两日都没有见到胜南啊,他去了哪里?” 吴越不时往屋外看:“他和宋贤正在调查黄鹤去的据点数量和分布。就在前两天,他们跟踪到了黄鹤去运筹帷幄的重地,现在,咱们有两条路线可以按图索骥。” 吟儿眼睛一亮:“有多少人掩护?他们会有危险吗?”吴越一笑:“盟主不必担心,宋贤和胜南当年在红袄寨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奸细,他们搭档着,曾经搅和得金国组织在泰安鸡犬不宁。” 君前放心地点点头:“现今,敌人也正在想方设法查清楚我们所有的据点,怕是万万没有想到,咱们有两个大奸细在回敬他们……” 金陵沉思片刻:“若胜南和宋贤可以占先机,咱们倒是可以立刻就出手,速战速决。” 吴越点头:“众位放心,最迟今晚,他们可以摸清楚黄鹤去的大部分部署。咱们晚上再聚面商议这次如何速战。” 吟儿想不到这场暗战来得如此之快,笑着点点头:“让解涛和他的七月十九见鬼去吧!” 吴越推门出去,看见云烟和心未正在砌砖搭屋子,玩得不亦乐乎,不免有些喜欢她童心未泯的性子,想胜南在泰安受罪那么多年,又和蓝玉泽次次分分合合,现在有云烟这样的女子相伴江湖,真是幸福,却忽然想起石磊,不知不觉有些伤感,放慢了脚步。蓦地脚下像绊到了什么,吴越停下脚步,把那石块扔掉,心未急忙跑来:“新屿哥哥,不要踩着我的字!” “咦,这是夔州的‘夔’字啊,心未原来会写这么难写的字了!”吴越笑着摸摸他的头,赞道。 “是云姐姐教我写的!”云烟听见了吴越的赞扬,喜滋滋地笑。 君前、金陵和吟儿一并走到这“屋子”旁边看心未写的字,吟儿蹙眉:“可是,这‘夔’字是这么写的吗?不是这么写的吧。云姐姐还是教错了啊,误人子弟啊!” 云烟很认真地察看了一下这个夔字,果然写得不对劲,擦擦汗手把手地教他:“心未,你还是少写了一横……” 吟儿送吴越等人离开,独自一个人经过云烟和心未再回屋,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个夔字,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牵制着自己的心。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5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5 心腹患 长夜漫漫,云烟无法安睡,起身看窗外,灯火寂然。忐忑着喝了一口水,听着远处敲更的声音,她猜测,帮助吟儿统领抗金联盟的他,此刻应该正在快而简洁地攻击金人吧。那些同样也身经百战的敌人们,恐怕没有意识到,在白帝城他们只要有一个人疏忽,就会葬送他们的所有。 “云烟姑娘。”她不敢走太远,只限定自己在廊上来回地等待,转过头去,看见唤她的人是留守此地的前辈路政。她和路政并不熟悉,却也清楚,路政所率领的短刀谷,将是胜南最后的归宿。 “云姑娘没有武功,可不是一件好事啊……”路政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没有继续说什么。 云烟一笑:“路前辈不必担心,其实,越没有武功的人,越懂得怎么保护自己。我不会令胜南分心。”路政一愣,微微点头:“云姑娘是为了什么,老夫心里很清楚。可是,为何要找饮恨刀林阡呢……” 云烟不解他最后一句的意思,正待相询,却听屋外通传暗号的声音,紧接着胜南吟儿等人破门而入,云烟早把刚才的疑问略去,上前去迎这风尘仆仆的两位:“怎样?” “还好。”胜南面带笑容,“缴获了一些俘虏,只不过,没有全胜。” 云烟哦了一声:“那便好,不必太心急。” 晨星已亮,然而拉上帘去,光线骤减,黑夜其实没有全然过去—— “介秋风和东方雨的据点都被我们扫荡了一遍,黄鹤去那据点明明也是真的,可是他闪得太快了,来不及去消灭。”“他们像是在我们去之前得知了我们的计划一般……”“唉,竟然会对黄鹤去扑空。”屋子里的每个少年,提起这场暗战唯一的缺憾,都觉得失望又疑惑。 可是,由胜南宋贤联手调查出的据点,又是众首领行动之前才聚集合议的一场速战,黄鹤去再怎样神通广大,都不可能闪得如此巧妙又干净! “我们身边,还有内鬼。”胜南压低了声音,虽是初秋,众人还是觉得衾寒。 君前叹了口气:“内鬼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身边。大家要好好地想一想,昨天咱们合议攻击的时候,有哪些外人在。现在敌人的内线在我们身边,据点是不安全的,所以一定要加紧防备。” “原来,奸细不止一个啊……”吟儿心里模模糊糊起了一个念头:昨天合议攻击的时候,其实是有外人在的……云烟姐姐,云烟姐姐就在屋外等着胜南,如果说,云烟姐姐是奸细,不,不要是她…… “现在,剿除黄鹤去的这根线还是断了,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好在还有另外一根线。”胜南等众人安静离开,微笑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吟儿,“盟主,在想什么,在难受敌人没有全军覆没?” 吟儿嗯了一声:“是啊,原本是希望今天就庆祝胜利给金人一个下马威的,知道黄鹤去逃走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唉,解涛上钩之后就没有动静了,黄鹤去又这么阴险狡猾……” “不要多想,如果一次战争这么快就结束,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这一次对黄鹤去扑空,就当是积累经验。”胜南笑道。 吟儿摇头:“我才不喜欢一直把仗拖着打,最好敌人是一次性地解决完了,多痛快!” “如果你的敌人们也想一次性地解决你,这场仗就绝对会拖着打。黄鹤去比东方雨之类的敌人要沉稳,不好对付。不过也不用着急,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我们才二十,有的是时间跟他耗。”胜南这般劝慰,吟儿想不露出笑容都不可能。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那个探听我们行动的内鬼自己现身了……” 吟儿试探性地问他:“胜南,如果,我是说如果,自己的爱人其实是敌人,那应该怎么做呢?是杀了她,还是留着她利用,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她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要看那个爱人有没有对不起自己,如何对不起自己了吧。”胜南不知她怀疑的是云烟,摇头苦笑,“你的脑袋里这种问题还真多。” 那个时候,胜南和吟儿都还不了解,其实有一种爱人,是会让自己心甘情愿和全世界为敌的。 君前从自己屋中出来,举头看蓝天,叹了口气陷入沉思:师父,在夔州,每根筋都要绷得紧,原来抗金要这么累…… 耳边是朴素的三峡民歌,他低下头,看见阶下心未正在打弹弓,他有些开心,大步过去看心未:“心未,快乐吗?”“快乐!”心未微笑着,边擦汗边继续打。 君前想起刘阿斗,不懂亡国悲剧的国君不会有烦恼,不懂家族耻辱的公子不会有仇恨,心未不是胜南,也不是君前,没有他们的耻辱和负担,所以,也乐不思蜀。 君前往前走了几步,有些不放心心未,又往回看了一眼,他正往上空瞄准,表情很专注,君前一愣,他一直也是活在勾心斗角中的人,他知道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他心一颤:师父,托您显灵了。 晚饭时候,胜南、吟儿、云烟和吴越一起进食,心未窜上跳下,很热闹,吟儿看君前来到:“二大爷,找到我小师兄没有?奇怪啊,他跑到哪里去了?”君前一把夺过她的筷子,在饭菜里翻了一翻,小声道:“别吃了,里面有慢性毒药。” 吟儿一怔:“你说什么?大……大家都吃了……” 君前小声道:“我有些怀疑厨子,你们小心些。”他转身就走,甚至不去注意唐心未。他边走边说:“现在你们还没有什么大碍,若再多吃十几天,就会和前总舵主一样了。盟主,以后你找个可靠的人再下厨。” 吟儿有些无措:“这么说,真的处处是敌了?”君前在井水里洗了洗手:“怕什么,不用怕!” 云烟看心未要哭,抱住他:“心未,别哭了。”君前一笑:“云姑娘和心未很合得来啊!”云烟嫣然一笑:“我要是有心未这样的乖孩子就好了。” 吟儿一笑:“哦,原来云姐姐已经想要一个孩子了啊!”云烟面上一红。胜南笑着看心未:“要是生个孩子像心未这般听云烟的话也就够了。” 吴越看他几人说笑,点点头:“大家就应该如此,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君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由自主地想起白翼,十多年前他教君前、白路打弹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路儿总是嘲笑君前表情丑陋,笑他紧眯着眼睛,龇牙咧嘴的模样,白翼微笑着说:“路儿,你打弹弓的时候也这么丑呢,小孩子打弹弓的时候,表情都很凶残。” 眼前再一晃而过的是唐心未的影子,他打弹弓的时候,表情是一种“专注”,表示什么,表示出的是一种几十年的熟练。熟练,这种表情,不会由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无意间就流露出来,技术再娴熟,孩子们的脸上也只有稚气和傲慢,没有成熟与饱满,所以,那样的表情,不会是心未这样性格的孩子能拥有! 君前心道:他的胃口好大,准备把吟儿、胜南、吴越和我一起杀了…… 敲门声,君前警惕地握鞭转身:“谁!” 门上敲了三次,轻重不一,是小秦淮的暗号。 一个黑影窜上来:“君前哥!”原是大桥。 君前一骨碌从床上起身:“什么事?那边出事了?” 大桥坐下:“路儿让我通知你,贺敢可能要乱,我怕她抵抗不住,君前哥,你能不能看着办,回建康去控制着形势?” 君前摇头:“你让她别紧张,贺敢羽翼未丰,不敢乱来,何况小秦淮主力全在建康牵制着他。” 大桥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小秦淮越来越离不开君前哥了……” 君前一怔,轻声道:“你回去让路儿多调些人马给越风,贺敢离他最近……”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6 第229章 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6 巫峡,栈道上挑石工很多,踏歌而行。 洪瀚抒呆滞地看着听着,唯一明白的是,他已经远离了白帝城。 船速即使放慢了也还是很快,但后面那条船明显追了上来。 叶文暄不由分说地跳上船来:“洪瀚抒!你干什么!” 洪瀚抒一笑,继续喝自己的酒:“萧何追韩信吗?” 文暄怒道:“洪瀚抒,大家都在出生入死,你在干什么?” 瀚抒苦笑:“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是无所谓吗?我是一个不会被记住的人,说难听点,多余的人!” 文暄气得几乎想夺他的酒壶扔掉:“我厌恨你这样的人生态度!” 瀚抒冷笑:“你厌恨去,与我无关!” 饶是文暄那样的性子,也生气到了极点:“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以后的抗金联盟里,再也没有你!”他回去自己的船,立即西上。 瀚抒觉得自己的船摇晃得厉害,立刻就跳上另一只大船,躲到了船舱里去,最近特别喜欢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那里能最清楚地听见自己呼吸,眼前穿梭着各种画面——祁连山、黄天荡,萧玉莲、黄鹤去……祁连山上她骗他,黄天荡里他伤他,他们,一个是自己最爱,一个是自己至亲,最亲最爱,所以也最伤最害。伤害到什么程度?伤害到他已经不屑凤箫吟,也不去管宇文白,偶尔想到凤箫吟气得惨白的脸和宇文白急得大汗淋漓四处寻他的模样,他长吁一口气来,他不可能为这些说抱歉。 头上面的人声很嘈杂,瀚抒本不愿去干涉,但话越来越多,全钻进了船舱里,特别是当“黄鹤去”这三个字也入了耳之后,他一惊,抬起头来。 “黄鹤去贡献了好几个儿子抗金啊!”“真可笑啊,父亲要和儿子打。”“不过,天骄大人说过,黄鹤去是金南的人才,不容小觑啊,咱们公子真不该得罪他……”“你说那冰山神芒真是咱们公子发的吗?” 原来是金人,洪瀚抒知道,自己是误上贼船了。这条路自古以来都一样,你不走左边,只有右边给你走。 “那帮宋人和黄鹤去在夔州城争夺地盘,咱家公子就坐收渔翁之利,真是不错的计划。可惜咱家公子竟然暴露了,咱们现在再来作用已经不大……”“怕什么,人多就行……” 洪瀚抒一惊。最近他一直没有管形势发展,现在才发现,原来叶文暄说的不错,他们所有人都在出生入死,那他呢,云雾山的第七名,天让他在金人的船下听到这样的消息,当一路敌人分裂成了两路,如果他还是当年领导祁连山政变的那个洪瀚抒,那他该怎么做? 真的要去敌对自己的父亲是吗? 他真的很想问莫非和吴越这句话,他们为什么可以不顾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跟着宋修霖有结果吗?”吴越走到莫非的身边。 “跟踪到了那个和他接头的人,捞月教的势力应该就在我圈定的范围里。”莫非胸有成竹,“他不叫宋修霖,他叫柳断云,是金南第四柳峻的孙子。” “很好。”吴越浅笑,“幸好我和盟主没有多次提起跟踪柳断云的计划,否则恐怕连这根线也要断。”莫非听出音来:“怎么?盟主身边有奸细?哦,难怪上次的行动会失误……” 吴越点点头:“不过,我猜胜南已经心里有数。这个奸细,比柳断云藏得还深……” 莫非四顾片刻,看见柳断云进屋,连连招手:“修霖,大快人心啊,前天厉少侠在城郊抓住了一帮金人!” “是吗?”柳断云走过来,轻声问着,没有丝毫的不安情绪。 “可惜啊,大部分是死士。不知为何,这帮金人尤其难捉,暴露出来的一批根本影响不了另一批……” 柳断云瞬间露出一丝阴冷的笑:那是当然。 莫非捕捉到这一丝冷笑,自己仍旧是刚才的表情:“对了,跟你介绍一下,我哥哥,吴越!” “久仰久仰,红袄寨的吴当家啊,从前就听说过!”柳断云和他的实际年龄并不相符,初看的确像一个患难时候的至交,但相处越多,暴露得也就越多。 吴越没有忘记测试他:“你和莫非先聊,对了莫非,今晚老地方见。” “七月初七了。去年这个时候,还在泉州过节庆。”吟儿下棋遇到瓶颈的时候,就抬头看天回忆,一个地方,一种气氛。 莫非从后院进门来:“在下棋呢?” 在场围看的是胜南、君前,下棋的是吴越、吟儿。吴越一边执子一边问:“来啦?”莫非一笑:“对,来了……” 吟儿没有转头,感觉到墙角处的不匀呼吸,吴越被吟儿一步步逼退,这一局竟似要输。胜南在一旁佩服地看着吟儿:“吟儿你真是高人,新屿的围棋在泰安是高处不胜寒的……” “真的吗?”吟儿很开心,也自满。 “那当然……”宋贤顿了顿,转折说,“是自封的……” 众人大笑,吴越很生气:“反正比你们两个强得多。” 看吴越苦思冥想的模样,莫非忍不住,过来指着一个地方,那棋一下,竟乱了整个布局,吟儿脸色一变,大势已去,惊诧地起身来:“莫元帅,虽然你这个行为非君子,可是,我输得心服口服……”莫非顽皮一笑,吴越叹气:“徒弟超过了师父……” 宋贤喜道:“老天爷在提示我们,咱们下的这盘棋里多出了一颗棋,他会反败为胜。” 胜南亦舒缓了心情:“刚才我赌咒,新屿代表我们宋人,吟儿代表金人,结果她输了!”吟儿大怒:“凭何我代表金人!?”说罢要揍他。 看着他们嬉笑,柳断云冷冷笑:我才是那颗棋…… 过一刻,君前端着还在烧火的锅出来:“川菜啊!非常辣!”吟儿立刻停止打闹去吃,眼泪马上就呛落下来,还倔强地说:“哪里辣了,一点都不辣。”门外的呼吸声已然消失,胜南叹了口气:“他是个金人么?”莫非点点头:“金南第四的孙子。” 吟儿悟道:“柳峻的孙子?他派的家人真多,我去年,差一点就死在柳峻和他媳妇手里,幸好被印章救了……”莫非没有注意她因为提起洪瀚抒脸上的窘色:“柳峻一直都肆无忌惮得很,不过他的孙子经验并不是很足,太过骄纵了……” 吟儿夹起一只辣椒来:“那咱们何时行动?” 莫非道:“他好大喜功,定然在短时间内就会回去找人联络,我看时机已经够成熟了。” 胜南嗯了一声:“行动不能再慢,毕竟奸细不止柳断云一个,我们解决了捞月教,要逼着黄鹤去重新出现,顺带着对付这个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 君前抬起头来:“你一定也发现了这个奸细是不是?”胜南叹了口气:“希望我没有猜错,可是,他不像是个孩子……而且,也不忍心告诉云烟,她很喜欢心未……” 吟儿手中碗筷即刻停顿:“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怀疑心未?!” “是,不管你信不信,奸细就是他……”君前说。 “我……我不明白……”吟儿蹙眉,她没有想过怀疑心未,就算逼迫自己去怀疑云烟都没有怀疑过心未,“他只是个小孩子啊……” “有些方面,他表现得很沉稳,不是小孩子会有的,他比柳断云善于伪装,上次也是他通知了黄鹤去撤离……”君前叹。 “你还记得在白帝庙的那次暗杀吗?其实那一天我就怀疑,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不是解涛而是唐心未,是他央求着君前你带他也去那里玩,暗中监视我和吟儿的一举一动,我们的‘招摇过市’,其实从提出来的第一刻,就吸引了一个金人注意。”胜南拍拍她的肩,“上次咱们行动失败之后,我带着心未也间或玩过几个据点,如果明天我们剿除了捞月教,黄鹤去一定会沉不住气和唐心未里应外合端这几个据点……” “所以,明天我带司马黛蓝和君前、吴越一起去袭击捞月教,胜南你和文暄师兄还有陵儿天哥留在城内候敌?” 胜南点点头:“明天你们最好是和短刀谷一并行动,他们等着剿灭捞月教不止一天了……城中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宋贤。咱们的主要对手,是金南前十,我猜测,唐心未可能就是金南前十里退隐了近二十年的第七名魏南窗。” “那么他真的太危险了……一个伪装成孩子的武林高手……”吟儿直冒冷汗,“胜南你一定要保护好云烟姐姐啊……” 胜南点点头:“不过,上了钩的解涛,他到白帝城来,不会只是为了看戏,咱们攻金南人的时候,也得防备着金北人。” 不过,就算金南金北一起来,他和饮恨刀都不会觉得棘手,相反,他到很期待敌人们一个比一个强大,吟儿引出的解涛和唐心未、莫非利用的柳断云,还有自己和宋贤知悉的金南其余势力,这些或明或暗藏匿在白帝城四面八方的犬兽们,它们大概都很怕火吧…… 第230章 秋之初,血洗惯敌,迷途应可归1 第230章 秋之初,血洗惯敌,迷途应可归1 七月初八。 清晨,阴沉的天之外,雾正在渐渐转小,然而路人倘若无意,仍会误把山作江看。林中穿过的一道微风,刚刚和柳断云擦肩,不消半刻就被莫非带走。 不必再在他面前伪装成他的鱼饵,莫非露出了真面目,一路奔驰直追逐至野郊,距离越来越近。有些事,柳断云再怎样仔细,都会忽略。 雾的尽头,是为了和下属会面而信心十足的柳断云,背后若有若无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他的心也开始僵硬,他惊慌失措地往后一看,这一看,差点摔下马来! 究竟有多少人马在追赶他?! 一旦紧张,便手足无措地乱跑,没有看见手下在预定的地点等候他,四面八方尽是乱马奔腾的巨大声响,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漫天遍地的淡雾从自己肩侧飞逝而过,它们不再虚幻,它们前所未有的冰寒,尖锐地插进自己的心…… 不错,追他的人越来越多,李君前、凤箫吟、吴越、司马黛蓝、萧骏驰、路政,他们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初涉江湖的他如同一只受伤的野鹿,狂奔天涯无目的地逃跑,不能自控地想要归巢,却猛然想到,他不能连累整个据点也被宋人发现,然而直到风渐渐变强,雾即刻消散,他发现他站的地方,已经离自己人的休憩处不远! 东城的野郊,杜甫预见了这一场野哭,这一次暗战。这里是金人的中心,然而是宋人的国土,理应由宋人的马蹄踏平! “柳断云!你杀了我们淮南十五大帮那么多兄弟,你死期到了!”司马黛蓝厉声喝斥,一剑直刺而去,柳断云跨下战马早已受惊,红光来袭,那战马惊嘶一声,发疯地将柳断云甩落在地,柳断云拼命地要逃开那锐利剑锋,不得已在地上不停翻滚,司马黛蓝毫不留情,他躲到哪里,剑已滑向哪里,碎石沙砾将柳断云臂上背上划出道道血痕,可是不容喘息,他可以感受到脑后血光的温度热量,那要吸噬他全部血液的血剑! “小少爷!”“柳大哥!”他听得那救命的声音,知道捞月教的末日来得太快,忍不住泪已先下,声嘶力竭地喊:“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柳峻的部下闻声前来救援他们的首领,纵然个个都骁勇善战、百里挑一,又怎犯得了这人生地疏、敌众我寡、猝不及防的错! 柳断云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衣衫和乱发,惊恐地爬起身来,遍地狂风起,迷雾已遁去。那是他的祖父曾经辉煌的部下吗,那是柳峻精心挑选的捞月教精锐吗,他站不稳,他亲眼看见混乱中那些人与马齐齐羁绊或摔落的景象,一次不知多少个,一个军队就在瞬间、轰然坍塌,把应战演绎成了沦陷!后面一见情势不对慌乱要逃,又如何逃得掉,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帮、小秦淮三大势力,早已埋伏在侧,只待一举将他们歼灭! 原来这里被连夜部署好了,到处都是深坑壕沟和暗绳,争先恐后要来营救的精锐们,于是得到了如斯下场,全部栽进宋人的陷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柳断云落入了莫非的圈套! 他哆嗦着,不敢再看,所有的景象,都在遮蔽自己的眼球,黄尘冲,流云屯,飞镝炫,弓弦断,枭骑死,尖石秃…… 紧凑如雨的箭矢,硬将日出的时间改变;狂风和落木拥挤在半空盘旋在道上,存心将此战拖延! 地暗天黑,柳断云看不见自己的人马,他只知道有些生命有些声音正在激荡的进攻中死去,在壮烈的后退里毁灭! 阴湿未干的泥地似乎就是在等待着鲜血融汇进去一起蒸发,不知是谁手中握着的兵器一直在寻找着脆弱的躯体去冲突,厮杀的叫喊逐渐被两种声音取代,一种是求饶,一种叫哀嚎! 柳断云无助地望着眼前不停转换的血腥和杀戮,这一场激战,是宋人留在白帝城的目的所致,不可避免,捞月教一直是他们的眼中钉,所以,他们杀得这般疯狂!绝望地想站起来,却毫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站稳,不知是什么将自己挑倒在地,立刻就被地上的鲜血沾了一脸,他转过头来,看见他的棋子莫非:“是你发现了我……可是,你怎么会……”莫非冷冷地告诉他:“善于观察别人眼神的人,善于伪装自己的眼神。你只注意我的身份我的言语,却从来没有注意过我的眼,何以推测得了我的心……” 柳断云哽咽着冷笑:“你要杀便杀吧!” 日已破天,捞月教全军覆没,这场屠戮的胜利大快人心。一干人等聚在凤箫吟身边,先沉默了一刻,忽然齐声道:“联盟万岁!”手下们人心大振,响亮的声音穿贯云霄。 吟儿拭去脸上的血痕:“大家辛苦了,以后会有更艰险的战斗!” 此时此刻,黄鹤去正于西阁附近察看,陡然听到这一声“联盟万岁”,着实有些吃惊,冷冰冰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出事了!柳断云把捞月教的据点暴露给了短刀谷!” 黄鹤去拍案而起:“你不要告诉我,东城那一支全军覆没?!”冷冰冰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短刀谷这么多年,一直想铲除捞月教,今天终于得逞了……” 黄鹤去走出先前他运筹帷幄的木屋,往江畔走。几天前驻扎于此的军队,早已撤离而去,周围一片冷清,心下难免凄凉,想不到重回西阁察看,竟又得到东城覆没的噩耗…… 黄鹤去一拳捶在墙上:“柳断云!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也赎不了罪!这一支是你爷爷最精锐的一支!少了它,捞月教名存实亡!” 冷冰冰背过身去望着城东的方向:“宋人们出的那一支,也是最精锐的一支啊……” 黄鹤去清楚她意指什么:“你是想趁他们白帝城内部空虚,按照南窗透露的据点和他里应外合?” 冷冰冰点点头:“南窗在他们之中潜伏了那么久,原本就是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带着我们打进去,他们占了我们的地盘,我们总要回击!” 黄鹤去沉思片刻,忽然摇了摇头,冷冰冰疑道:“为何不去将他们剿灭!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替东方雨和柳峻雪耻!” “现在对方势力强大而我弱小,要先谋取生存。不能只想着反击,你要明白,他们留在城里的势力,此时一定士气正盛,我们为了扭转败局草率出击,不如自补。” 冷冰冰一怔:“你的顾虑未免太多了,他们人有我们多吗?何以谓之强大!” 黄鹤去一笑:“战场如棋局,不是看谁人多,而是看谁气多啊……” “那么,就不出击?”冷冰冰知他自有计划,点头信服地问。 “你和君隐、猛烈、陈铸四路先候命,后几日再去试探虚实,我静观其变,再定策略。” 黄鹤去看冷冰冰离开,忽然觉得有些刺痛,柳峻这一路,他知道十有八九会败给宋人,这个时候,柳峻本就不该为了私仇和楚风流交恶。攥紧了拳:“你们以为你们已经赢了?”他冷冷一笑:“物过盛而当杀。”背对苍莽面临江水,他脚下的水流,跳动着异样的节奏,不合规律。 稍作休憩,群雄于城东停留了一段时间,李君前和路政正处置着此战的后事,司马黛蓝看见凤箫吟一个人入神想事情,疑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朝廷当我们在干什么……是江湖仇杀,还是帮派争斗……” 黛蓝一愣,拍拍她的肩,也不知从何处说起这个答案。吟儿想的角度,和旁人重视的都不一样。 吟儿忽然微笑着舒展了眉头:“好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短刀谷要留下占领这个据点,捞月教,终于在柳断云手上断送。却不知胜南那边,黄鹤去好不好对付……” 天总算收回了阴霾,秋高气爽,山明水净。众人得胜归来,心情自是比来时大好,吴越与莫非二人断后同行,一路无阻,忽然前面的队伍开始越行越慢,最终停止,教莫非吴越二人不由得心起不祥之感。莫非皱眉:“难道出现了什么状况?”吴越等了许久,前方还是不明情况,近处军士早已驻足纷纷私语起来,吴越有些不放心:“你先稳住这里,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在东郊多耽搁片刻,形势恐怕都会生变,心念一动,即刻催马上前。 吴越也许不知道,所有人,所有事,都一起埋伏在生命的前方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只有一个,但不是每一个都和另外一个人也亲近……他眼前是一片尘土飞扬的景象,他身边是神色凝重的李君前和凤箫吟,他还没有缓过神来,脚下一块石碑已然崩裂,炸碎在他脚边,闻出石头中特有的泥土气味,隐隐的,还是一种吴越觉察不出的血浓于水。 也许这只是一场两个人的比试,可是正邪双方难以取决,能让凤箫吟止步的显然是他洪瀚抒,而令吴越和李君前震撼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石磐。他的武功未必不及洪瀚抒,甚至可以力压文暄直逼风行,或许他的内力远在吟儿之上,他拥有天山一川碎石大如斗的气势,他的剑法精炼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他二人越战越烈,观战之众大有天旋地转之感,草木皆靡,风云忽起,凤箫吟略带忧郁地盯着洪瀚抒,他的火从钩比从前更燥更凌乱,而在石磐手中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天山剑法,真正不为名利却嫉恶如仇! 吴越有些激动,注视着哥哥,想问他分手之后石磊的一切事情,但他立即就冷静下来,这是在沙场上啊,可是,这怎么会是沙场? “你们干什么?一个是第七名,一个是第十一名,为何要交锋?!”李君前有些愠怒。 吴越见两人不听所言,依旧在对招,即刻借剑而上,砍向钩剑之间,他武功比起二人来略有不及,但终于可以缓得一缓,吴越转头向石磐大喊:“哥你疯了吗?他是洪瀚抒!” 瀚抒听吴越叫他哥哥,先是一怔随即收回火从钩,石磐放下天山剑,冷冷道:“洪瀚抒?他配这个名字吗!” 洪瀚抒冷冷一笑,眼神不经意中晃过了凤箫吟:“很多人都认为,我不配这个名字。” 吟儿一怔,故作镇静:“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不配了?” 石磐哼了一声:“抗金英雄的后代,祁连山的山主,你不抗金、动摇不定、数典忘祖就算,可是你做了什么事?!你不是宋人,难道你是金人?!” 洪瀚抒冷笑,不屑:“我是西夏人!我出生那一年,爹已经是一个山主,我不曾见过他抗金,现在我的父亲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一个,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干系!” 君前听了都有些气恼,石磐更是脸色很不好看,要不是吴越拦着他早就一剑砍了过去。等他终于倔强着讲完了,石磐转过脸来对着凤箫吟:“盟主,我希望你不要再偏袒他!这个人早就不和我们一起了,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在给白帝城的金人们留标记!他已经背叛了抗金联盟!” 一句话,如一记闷雷,重重击在凤箫吟心口。 第230章 秋之初,血洗惯敌,迷途应可归2 第230章 秋之初,血洗惯敌,迷途应可归2 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洪瀚抒身上。 成为了众矢之的的他,没有一丝惊慌失措。 然而正是他的冷静激怒了凤箫吟,她猛地抽剑而出直指洪瀚抒,身后兵马亦立即齐齐围上,横刀竖矛裹了个严严实实。 洪瀚抒冷笑一声:“有这么一个盟主在,能成什么大事?别人都是三人成虎,你却只听一面之词!” 凤箫吟抑制住激动:“一面之词?!那么为什么叶文暄追你一直追到巫峡你头也不回!” 瀚抒指向石磐:“那你凭什么信他?!因为他是吴越的哥哥,还是,他是黄鹤去的儿子?”他话音的颤抖,没有人听见,因为他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的出路,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也是这个人的儿子了…… 然而石磐气得脸色铁青,一剑直扔洪瀚抒,他这一剑又狠又急,蓦地斜路里又插入另一只武器来,冰山神芒!混乱中谁也不知这神芒从何处而来何时出现,只知剑朝瀚抒的同时,神芒径直窜向凤箫吟! 霸道的洪瀚抒根本不给吟儿自救的机会,他犟着脾气就是要救吟儿,剑来了也不闪,他真是个疯子!吟儿不及出剑已被他推dao,和他一并摔在地上,那冰山神芒不如上次猛急,显然不是要命,而是警告! 变故太过突然,众人知还有金人在此不远,不免都有些吃惊。 吟儿惊魂未定,回头去看洪瀚抒,他右手托着左臂站起身来:“你小心些!不要在内讧的时候被外人干掉,那样会被人耻笑!” 吟儿不解地看着洪瀚抒:“我不懂,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吴越看洪瀚抒袖管中不时有血渗出,大惊失色:“你的手?!”他上前来要察看瀚抒剑伤,洪瀚抒蓦地缩回手去,像发狂一般:“你让开!”猛然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凤箫吟,吟儿从未见过他如此愠怒的眼神,心下怖惧,只是站着伸手去牵他手臂。洪瀚抒反手将她一推,冷笑:“你别碰我!抗金有什么了不起!辛辛苦苦帮着你们对抗金人,就只得到一个奸细的骂名!抗金?我洪瀚抒不稀罕!” 吟儿看他臂伤严重,急道:“洪瀚抒,你要不要处理一下……” “不需要!”他任凭自己的血不停地冲破伤口,轻慢的眼神正在努力地刺伤吟儿:“这样就算端了他们的据点?你们未免太天真了!他们死了一批,还会冒出一批!你以为解涛刚刚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是给他后备的队伍留记号,很不幸,我已经把那指示毁了,可是偏偏有人认为我在做标记!” 石磐一愣,半信半疑。李君前听出了他的意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去而复返:“原来你终于知道情势比你想象得要紧张……” 洪瀚抒却转身去牵马:“解涛的后备军队最近几日会在瞿塘峡潜伏,他们,人很多……” 吟儿上前拦住他:“洪瀚抒,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洪瀚抒狠狠地说:“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好好地率领这支幼稚军队吧……”他尖利的眼神告诉吟儿,他早已经不是云雾山的那个洪瀚抒了…… 她松开拉住缰绳的手:“洪瀚抒,你要走便走,不过你要记得,抗金联盟永远等着你回来。咱们腹背受敌,所以一个人也不能少。” 李君前淡然看着洪瀚抒渐行越远,不禁对吟儿有些赞许,他知道,吟儿今天表现得很坚强,最后一句真是盟主应该讲的话,洪瀚抒,其实一直站在他们这一边啊…… 白帝城的街头小巷,高墙深院,处处人声,却掩不住杀气。 “解涛的七月十九还真是没有夸口。”叶文暄看罢地图,“胜南你说得对,金北前十果然不能忽略。” “解涛潜伏在瞿塘峡作什么?他若是想增援,直接到白帝城中来不就行了?”金陵疑道。 “金南金北前十不和,所以解涛的人马不是给黄鹤去增援的,解涛养兵于瞿塘峡,是希望我们打败金南前十,在我们走后,由他们悄悄潜伏进白帝城占领所有的地盘,不费一兵一卒就渔翁得利……谁料到,解涛却是最早暴露的一个,他发冰山神芒的那一刻,就注定做不了渔翁了。”胜南说。 “金南金北前十不和?这件事可以肯定吗?”金陵一怔。 胜南点点头:“起初我也不是很确定,可是联系近来发生的这一切,就可以明白为什么解涛在上钩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了,因为他们金北前十在金南前十面前名不正言不顺。” 吟儿哦了一声:“他们内讧,真是一件好事……” “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内讧,却终究属于薛无情一个主公,他们的最终敌人都是我们。而我们必须把这一支队伍,扼杀在刚来的时候,才能保证夔州的彻底安全。”胜南说。 “可是,据说他们人很多……”吴越转达着洪瀚抒的话。 “他们走定了。”宋贤说毕,和胜南相视而笑。 吴越哦了一声,笑着猜中了林杨二人的意思:“你们俩坏主意又上来了。” “既然解涛暴露之后做不了渔翁了,他们就完全背离了初衷。如果金南失败,他们非但不会渔翁得利,反而要捡烂摊子继续和我们对战,如果金南胜了,他们会不知道多么尴尬。连目的都没有清楚的军队,扼杀很容易。”胜南笑,宋贤点头接着他的话:“对付这样犹豫着的敌人,只要惊扰惊扰就行。我在心里盘算好了,第一天夜里给他们点鞭炮庆祝,第二天去闹鬼,第三天去敲锣打鼓,保管解美人的部下们不知所措。” 吟儿知宋贤带了点说笑的成分,却也知解涛远不如黄鹤去棘手:“这么说,咱们主要要攻击的,还是黄鹤去。这个人太沉得住气,竟然在捞月教全军覆没的时候还不动声色,要换作别人,怎么可能还按兵不动……” 金陵点点头:“今天我们设伏等他,他没有丝毫动静,要是我们每个敌人都像他这么沉稳,白帝城就很难破……” “既然黄鹤去最强,那咱们就先削弱他身边的势力,把他留在最后攻击。”吴越提议,“断了他所有的气,把他变成死棋。” “不知他身边的势力具体是金南的哪些人物?”吟儿问。 胜南轻声道:“第五完颜猛烈,第七魏南窗,第八陈铸,第九完颜君隐,第十二冷冰冰。这几日黄鹤去按兵不动,只为避着我们士气最盛。只要黄鹤去没有发现唐心未已经暴露,还相信他透露出去的据点,近期就不可能不派手下人来攻击。” “他们来了,我们还是照旧设伏吗?”金陵询问。 胜南摇摇头:“不必设伏。黄鹤去为人谨慎,即使出兵袭击这些据点,怕也多半出于试探,我们设伏不会有大收获。与其设伏,到不如任他们袭击成功,等他们得胜返回去的时候,我们便可以跟踪到他们大队人马的所在,他们由暗转明之后,我们再慢慢拆除也不迟。这次把鱼饵放出去,不急着收竿回来。” 吟儿一笑,她明白,这一次他们占尽了先机抢了金人的地盘,金人就要被他们牵着走。自去年至今,曾经猖獗作恶的捞月教,还有包括向一、石暗沙、连倾伦在内的金南高手,都已经接二连三成了他们的手下败将,抑或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而且,还将一并在三峡继续倾覆,而这群选择迎战的少年们,一定会在这个夏天这座城市,拾回属于他们的荣耀…… 第231章 白帝城,敌众我猛,杀机何其盛1 第231章 白帝城,敌众我猛,杀机何其盛1 捞月教覆灭两日之内,黄鹤去果然如众所愿,开始调兵遣将。 黄鹤去当然没有料到,和唐心未里应外合地对据点攻陷,从头到尾都在抗金联盟的掌握之中和监视之下。等他们攻击了这些据点凯旋而回,自己藏匿的地点也就同时由暗转明,被抗金联盟重新找出来。这一切,都归功于唐心未一个人—— 唐心未,早已不是奸细,而是将计就计的主角。一个奸细如果暴露了身份,会成为他的敌人杀敌最方便的工具。 然而,就算敌人每一个都由暗转明了,战事也绝对没有想象中简单。 胜南宋贤、文暄吟儿、莫非吴越、君前风行等人在跟踪之后,分别在地图上圈下敌人的占地,才明白,事与愿违—— “这一回金人很狡猾,他们的五路紧密地堆积在白帝城腹部,互成犄角,即使他们全部暴露给我们也不用担心什么,因为太严密,我们根本攻不进去。”胜南一见那地图上金人如何分布、怎样支援,就明白他这次还是低估了黄鹤去。 “也就是说,黄鹤去的这五部势力配合高妙,我们无论明战暗战都不占优势。敌人比我们想象得要集中。”金陵沉思。 “他们的窝还真不少!”厉风行愠怒着。 “咱们的那些鱼饵,难道白白放给他黄鹤去了……”吴越蹙眉。 “金南前十不是并不可怕吗,东方雨败了,石暗沙死了,他们一个是第二,一个是第六……难道说,后面的几位比前面要强?”吟儿问。 “金南前十后面的这几位,虽然武功不像前四名那么可怕,也低不到哪里去,而且一个个都是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人才,他们如此集聚黄鹤去身边,咱们要再想把他们拆除,恐怕要费不少气力。”路政听她这么说,摇头否定,“大家千万不要以为他们作战的本领跟武功的排名一样。事实上,金南真正会作战的,正是后面这几个,因为他们之中有很多本身就是统领军队的元帅将军,所以从前才不甚在宋国露面。” “路老前辈知道得应该很多吧,能告诉我们一些他们的本事吗?”吟儿轻声问。 “金南第五,完颜猛烈,据说是金国大内的高手,我只是听闻,没有见识过,他刀法迅猛,而且,身负移形换影的绝艺。据说也是金国皇宫的首席刀客。”路政说。 君前和胜南皆一怔,是啊,就是潇湘口中说的那个好不容易有一次惊讶表情的“阿烈”啊,就是秦日丰无缘无故因之而死的那个“阿烈”吧…… “金南第七,魏南窗,他已经退隐了二十年,在退隐之前,是金国上下闻名的‘万变神偷’,闯入皇宫内院毫不费力,还曾经在薛无情的眼皮底下偷了他的官印。成名之后每年必干一起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后来却退隐了……如果他就是唐心未,那么他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他现在潜伏在我们中间,算最危险。” “金南第八,陈铸,这个人是金国剑圣完颜永琏破例收的外姓弟子。剑术高强,最必须让你们知道的是,他曾经率兵围困过我和楚江。” 众人均轻声惊叹。路政点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也就在前年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寒泽叶带兵前来救援,我、楚江还有几位将军,恐怕都会沦为阶下囚。这陈铸出战根本无需军师,他自己就足智多谋得很,最近几年他们金人都送他外号‘诡绝’,和那‘毒蛇’轩辕九烨不相上下。” “金南第九完颜君隐,这个人的官职最大,是完颜永琏的三子,人称‘剑痴’。” “原来是个小王爷啊。”厉风行哦了一声,开始心不在焉,“又跟那完颜永琏有关系。” “这个小王爷是完颜永琏最得意的儿子,近年来一直在新组建的一支花帽军中征战,功绩显赫。”路政知他在轻视完颜君隐,立即提醒他,“他在王府能独当一面,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将来,一定是完颜永琏最佳的继承人。” “还有金南第十二的冷冰冰,这女子我也曾见过,那时候是易盟主的妻子,可是野心很大,降金改嫁之后变得异常冷漠毒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现在正在代替石暗沙成为含沙派的首领。”路政看他们所有人面色凝重,停顿了片刻,“你们清楚了吗?这五个黄鹤去的部下,论实力,比东方雨强,和柳峻不相上下。他们还互成犄角,攻击一方,另一方就会营救。这场暗战,你们的把握有多少?”一阵沉默。 路政叹了口气:“现如今魏南窗在我们身边潜伏,黄鹤去时刻清楚我们的所在,如果突破不得,我们只有先暂时加紧防备,为这场暗战另寻策略……” “也并非破不得。最好的布局,其实也是最后的布局,他们这一次想再换据点,实在不容易,那还不如转为明战。”胜南忽然说,“犄角之势,也唇亡齿寒。这其中只要有一路开始令黄鹤去难以控制,那整个局势就都由不得他了。” “犄角之势,如何才唇亡齿寒?路老前辈说,一旦我们攻击一方,另一方就会营救……”吟儿一愣。 “如果有一方弱到了一定的极限,他的犄角之势再强,恐怕光靠事后营救根本没有用……”胜南说。 “问题的关键是,哪一方会如你所说,‘弱到了一定的极限’、‘令黄鹤去难以控制’,足以被我们突破?”金陵会意。 “冷冰冰,‘现在正在’代替石暗沙成为含沙派的首领。”胜南轻声解释自己的话,敌人的任何细节,都有值得去推敲的破绽。 “冷冰冰?她是这几个之中最毒辣的一个,她怎么可能有你说得那么弱?”吟儿明白他意指什么,反驳道。 “逼她示弱!”他转头来看她,短促却有力地说。 第231章 白帝城,敌众我猛,杀机何其盛2 第231章 白帝城,敌众我猛,杀机何其盛2 七月流火,骗自己夏天还没有全然过去,然则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秋风乍起,一地凋零。 已然将整个棋盘都部署完善,黄鹤去仍旧面色凝重,冷静地思考着该如何进一步地对抗金联盟反击。 最近几日,南窗透露的据点都的确是抗金联盟占领,尽管战利品并不丰富,但终究令他们失去了不少地盘。他们应该不会猜到自己为何兵从天降,此刻恐怕心乱如麻。现在再四处寻找内鬼,也是为时已晚…… 黄鹤去拈起手中黑棋,想在最后做一个了断,毕竟,南窗所在的地方,就是林阡凤箫吟等首领的聚集地,擒贼先擒王,不必迟疑,乘胜追击,和南窗里应外合,给这场战役留下最漂亮的结局。 想下,却又无法落子,落子无悔。 棋盘里有处始料未及的漏洞——南窗透露的所有据点,几路人马是同时得令同时出击的,然则令谁都诧异非常的是,昨日完颜猛烈、完颜君隐和陈铸等人都凯旋而归的时候,竟传来冷冰冰惨败未捷的消息……在占据一切优势的情况下,冷冰冰居然还惨败而返,最大的可能,就是冷冰冰太弱,领兵的本领还不如宋人一个据点的小头目。既然她实力不够,很可能在惨败之后已经被宋人追踪到了藏身所在,她一个人暴露,岂不就意味着他们都不再安全……此番交战,一招错,满盘输…… 现在,也许已经不再是敌明我暗了,冷冰冰还被敌人视作了最明显的破绽,有一路这么令他担忧,那他该如何保证他夺了对方地盘之后他的地盘不会丧失…… 他紧攥着棋子满是汗水的手,终于被身后一个人拦下。那人移开他的手臂,同时坐在他身边,只观了一眼棋局,便直接将一粒黑棋从棋盘里挑走,动作神速:“黄大人不觉得这粒棋很危险吗?” 诡绝陈铸,现年二十五岁,他无论是身形外貌或气质上讲,都是一个天生的将军。黄鹤去叹了口气,陈铸足智多谋他在金南不是没有听闻过,但见识了之后才知道这个人最应该用“多谋快断”来形容,他想到什么立刻就做,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动作迅猛到可怕。可怕到,黄鹤去想立刻就把棋盘收起来—— 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陈铸飞快地把所有棋都从棋盘抖落回去,然后把棋盘从桌上抽走,整个过程不过眨两眼:“黄大人,咱们一边午餐一边探究这次的对战。时间很紧急我必须立刻和你商议。” 黄鹤去微微点点头,吩咐手下:“上些饭菜来给陈将军。”转过头来看陈铸,他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杆笔和一张白纸,边蘸墨边画着什么,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太快,所以谁都跟不上这节奏—— “陈将军有特别要求的菜否?” “素。”他头也不抬地继续画。手下体会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是素菜…… 手下愕然,正色续问:“那么陈将军需要荤菜否?” “否。”他有意无意地又只说了一个字,备战的时候,惜字如金。 鹤去也不由得哑然失笑,手下也愣在原处,不知何去何从,鹤去笑着挥手让他下去了,转头看陈铸,他在不到两句对白的时间里,把一张草图画完递给他:“冷冰冰是我们这次的漏洞,宋人们察觉之后是必定要犯的,现在我们只知道林阡等寥寥几个首领的所在,但他们离冷冰冰确实够近,可能已经计划从这两条路来袭击冷冰冰。”陈铸笔杆在手,飞快地滑过这张草图。 黄鹤去叹了口气:“原来你也觉得冰冰这边太弱?” “不管怎么说,她在突击敌人的时候还会输得那么惨,不能不说她很差劲。”陈铸开始吃饭菜,“这个时候,你没有太多精力再找据点更换,那就该费力气调整她周围的布局,小王爷离她最近,可以帮她防备。” 这棋局里,只要有一路棋不活就要浪费很多棋子去连接,黄鹤去叹了口气:“可是,如果让小王爷费兵马去协助冰冰,小王爷会很累……” 陈铸一愣:“黄大人的意思是……” “不错。表面上看,林阡很大的可能会舍强攻弱,趁机从冰冰这里直接突破。可是,怕就怕林阡看中的其实是离冰冰最近的小王爷啊……”黄鹤去站起身来,“若林阡想的不是舍强攻弱,而是避实攻虚,咱们过度地调整布局,却反而会帮他削弱小王爷。” 陈铸一惊,只表现在表情里,并没有放慢吃饭的速度。是啊,要说突破点,不止极弱的冷冰冰,还有被削弱的小王爷…… “现在,我必须尽早地了解林阡的计划,不能有片刻耽误。可是最近宋人们四处在查奸细,南窗不便探听,所以,只能由陈将军出马,帮我把林阡心里的计划揪出来……” 陈铸吃完饭菜,会了黄鹤去的意:“黄大人请放心,尽管先援冷冰冰。林阡的想法,晚上我就能告诉黄大人。” 陈铸走后,桌上留下一空碗,一空碟,一空杯。 黄鹤去微微一笑,他虽然做事极端得快,却令鹤去放心踏实。这样的敌手,难怪楚江和路政都会被围困,这么快,谁会来得及猜得到他的心思…… 转身回来,下定决心请小王爷先调遣部分人马协助冷冰冰,却仍旧有些烦忧:难道问题真的出在冰冰的身上吗?其实,冰冰从小到大,都曾经一样令我放心踏实啊,难道说,真的还没有足够能力领导新近易主的含沙派吗?冰冰啊冰冰,可知我这一局的布局堪称完美,容不得你如此出乎意料的不完美…… 屋外有雨,黄鹤去眼光扫尽窗外的秋意,敌与我,可能都微微清楚了些,暗战正在转作明战……可惜,小王爷和冷冰冰这对犄角之势,已经开始化作了唇亡齿寒…… 第231章 白帝城,敌众我猛,杀机何其盛3 第231章 白帝城,敌众我猛,杀机何其盛3 夜晚散步,黄鹤去眼前浮现着的,仍旧是冷冰冰惭愧却不服输的面容。 “对不起鹤去,可是我真的尽了力。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去袭击的那据点,首领那么高强,临危不乱……”她道歉的话语反复在心中回荡。她虽然是个女子,可是鹤去与她一同长大,清楚她其实是泰安义军当年最有心机手段的人,本事不会输给须眉。这次,却那么尴尬地失败了,在其余人马轻易得胜之后……也许只是一次凑巧的失误,可是这样对她和新近易主的含沙派来讲,就是难以弥补的缺漏。 被冠以“极弱”罪名的含沙派,黄鹤去不得不被迫削弱其他的势力在事前就填补它,若是事后再营救,哪里还来得及…… 蓦然墙头生风,黄鹤去极速闪过,看一道黑影落足于右前方,他一直就在等这个人:“陈将军总算来了。”他的到来,或多或少验证了黄鹤去心里的揣测。 “我在小王爷的据点发现了不少可疑人物。”陈铸和他并排齐走,肚子明显胖了一圈,“今天一个下午,都在那帮人当中吃饭……饱得很……他们都是抗金联盟中的,带着点南方口音应该大部分来自南方义士团……”他一边使劲地揉一边继续说:“冷冰冰那里一切如常,小王爷那边敌人却多出了不少……被黄大人料中了……”他说完这句,已经超出黄鹤去老远,那脚速,黄鹤去必须用轻功才能追及。 黄鹤去没有加快步伐,确信陈铸会走回来:“陈将军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林阡真的打着对付冰冰的幌子,想暗地里对付小王爷……” 陈铸发觉自己走太快,回身重新和他并排走:“林阡最信任的就是厉风行夫妇,依赖的正是他们实力最强、动作最小心,哼,可惜在我眼皮底下,南方义士团再怎么谨慎都没有用。林阡怕是想不到,他的人马这么早就暴露了他的想法。他想要避实攻虚,咱们就严阵以待,让他也尝一尝失败的滋味。” “可是我有另一种想法,他们的行动,会是佯动吗?”黄鹤去轻声问,“会不会是故意迷惑我们?其实既不是针对冰冰,也不是针对小王爷……” “黄大人多虑了,你不要太高估他们的能耐。他们是真是假,一目了然。你我都知道,避实攻虚从小王爷下手是林阡最快的手段,不可能大费周折来碰我和猛烈这两个硬钉子。”陈铸再一次来回,看黄鹤去仍旧锁眉,疑道:“黄大人还有什么顾虑吗?” “林阡并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他一定会留着后路,所以很可能还有下一步的计划,你和猛烈万不可掉以轻心。”黄鹤去低声道。“可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主要兵力都押在冷冰冰和小王爷身上,哪有多少力量来对付我和猛烈?黄大人要相信我和猛烈,我们的人马皆是近年来四处征战的精锐,现在所有的副将统领都集聚在我们身边,接到我们的命令就可以立即指挥他们的麾下。就算抗金联盟一起上,我们的人也未必输。黄大人不必为我们担心,厉风行等人动手的时候,我们会从旁协助黄大人,一举击垮抗金联盟!” “好,有陈将军此言,我就放心了。”黄鹤去一笑。 对话中途陈铸来回数次,黄鹤去看着都替他累,可是没有办法,他实在跟不上陈铸。 陈铸蓦地窜了老远,这一回黄鹤去终于愕然,陈铸飞到道旁树旁不知做了个什么标记,黄鹤去叹他身手矫捷,不禁要问:“陈将军在给谁留记号?” “没有留记号。”陈铸笑着把手上的东西托起来给他看,“这片叶子很不错。我看着鲜活,就先摘下来看看。” 黄鹤去额上流下一丝冷汗,最怕诡绝心血来潮。王爷身边的大红人,他的这个诡绝称号,恐怕不止形容他对敌时候的诡计多端,还有他做人的诡异作风吧…… 那些宋国的小子,原来是想放着冰冰这个破绽先不动,直接从小王爷乘虚而入,只不过,他们遭遇了多谋快断的诡绝,注定要全盘受挫…… 接连过去了两个雨天,白帝城的表面一片宁静。 这个季节一直凄凉,然而再难躲一场动荡。 这两日,的确屯集于完颜君隐之侧伺机行动的南方义士团,蠢蠢欲动不止一次,然而却首鼠两端,没有敢发起大规模的出击。 黄鹤去心知肚明,敌人没有准备完善,不敢仓促出战,厉风行身边有一个名叫金陵的智囊,才没有轻易地堕入他黄鹤去等待的陷阱。黄鹤去不禁叹惋南方义士团的严谨,若不是有诡绝的利眼,恐怕连黄鹤去也难以发现他们的潜伏。 每一战,都不能轻言敌人的能力和自己有绝对的悬殊。无论金宋,都人才济济,敌人不敢轻举妄动,我其实也一样,这便是敌众我猛、我邪敌恶。 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接下来,就看谁是道,谁是魔了。 黄鹤去扣紧手中茶碗,就势一捏:林阡,你来不及想你的后路了,还是想想怎么向厉风行交代吧…… 第232章 心事幽,难觉难解,与谁共剪烛 第232章 心事幽,难觉难解,与谁共剪烛 “为何我这一局竟然输了?”这天下着小雨的傍晚,心血来潮向吟儿挑战棋艺的胜南,坐下之后没有多久就输给了她一盘。 吟儿笑着赢他:“你真就不是下棋的料啊,你看看,你注意了左路,却没有攻击我的右路,下棋的时候,怎么可以不注意连通……”胜南虚心接受着她教诲,连连点头。 “对了胜南,虽然天哥是想立刻就收拾那个小王爷,可是陵儿坚持着要等,我不明白,为何陵儿要再等?你当初的计划,不就是全力打击其中一个、继而削弱最靠近她的一个吗?咱们替冷冰冰制造了一出失败的惨剧彻底架空了她,为了她黄鹤去的确也削弱了小王爷,计划由始至终没有失误。万事俱备,何以我们不立刻出击抢了小王爷的地盘?要知道,时间一长,天哥和陵儿反而容易被黄鹤去发现,反而容易失败……” “若出击太仓促,风行和陵儿的下场,更是必败无疑。”胜南轻声道,“宁可他们被发现被严阵以待,都不可以让他们草草出击一战就败。这两种输法,你知道哪一种更折损人心。” 吟儿一怔:“出击仓促?你是说,陵儿和天哥还没有准备充足?” 胜南点头:“仍需完善。不过,如你所言,备战的时间不可过长,我给了陵儿最后两日的期限。” “陵儿没有把握,一定是觉察出了对手的强悍……被削弱之后还这么厉害,小王爷比我们想象中要高强。”吟儿沉思着,几乎忘记下棋。 “可以这么理解,我低估了他。”胜南看她停下不下,赶紧握着她的手替她随便下了一处:“下在这里,下在这里,对,就是这里。” “去!有你这么不守规则的?!”吟儿发现他作弊,怒着自己下了一处,不免有些撼动,“那个小王爷……真的有这么厉害?”厉风行金陵率领的南方义士团,是抗金联盟此番在夔州最精锐队伍。自去年成立于泉州之后,间或也与金人数番明争暗战,这一年来常胜不败,是江湖上最突出的新兴势力。这样一支队伍,都对付不了被削弱之后的完颜君隐? 吟儿看胜南点头,显然有些失望:“那么,我们第一步架空冷冰冰,相当于只是把天哥和陵儿的把握从三成提到了四成,并不能完成这第二步击败小王爷。也就是说——咱们做了这么多事,竹篮打水一场空……” 胜南一笑,继续落子:“你局限在冷冰冰和小王爷这里看计划,当然觉得会落空。可是,冷冰冰和小王爷只占计划的一部分啊,加上另外一部分,局势就全然变了。你忘了咱们的敌人还有陈铸和完颜猛烈?” 吟儿一愣,揣测着:“我原先以为,你会把他二人放在下一步去对付,原来你想让他们在这一步也一起出局……” 胜南笑道:“是啊,就像你适才也告诉我的,下棋的时候,不能光注意左边,要连着右边一起下。当完颜猛烈和陈铸同时出局,小王爷的所有盟友一起沦陷的时候,陵儿的把握又何止现今四成之多?” “可是,咱们怎么让陈铸和完颜猛烈‘同时出局’?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人马了,你能和谁借兵力?”吟儿蹙眉。 胜南笑:“放心好了,实在没有棋的时候,下棋的、观棋的,都可以进去搅局。你就等着这一步小王爷败走吧。” 吟儿知他早已有了破敌之策,微微点头,看回棋盘,一怔:“你又输了一局!天啊,怎么一个下棋这么烂的人,却会用棋来说教……” 胜南窘迫且生气地站起来:“不行,刚才为了跟你解释,那一棋我下错了位置……” “不行不行,你不能这么小人,棋下了就是下了,走错路了怎么可以再回来!” 吟儿大急,赶忙站起来和他争夺那颗棋,动作幅度过大蓦地就将桌上蜡烛撞翻了,乐极生悲,吟儿本能地用袖去扇,飞快地将那落在桌角的烛火扇除,总算没有引起火灾,一瞬间屋子骤暗,虽然伸手还能看见五指,但对面的胜南却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吟儿心生怖惧,一边摸火折子一边去试探那根倒下的蜡烛,却忽然停滞,好热啊,这是个什么东西……烫得无法形容啊……这个温度,其实自己也接触过的,黄天荡的那一晚,蓝玉泽不在场,云烟姐姐也还没有出现,我就依靠在这样的热度旁边……胜南的手吧,这只手,明明原本只属于我一个人,却从来不给我握……吟儿使劲地揉捏着他的这只手,好像是右手,眼泪汪汪地不想松开…… “吟儿是你的手吗?”他靠得很近,也许发现自己在侵犯他了吧,吟儿想让这个时刻再停一会儿,其实,今天可以借机告诉他的,可以鼓足勇气告诉他的…… “吟儿你松开,这是我的手……”他一边把手缩回去,一边也摸出火折子来点,“奇怪啊,你的手跟个鬼似的,还没到冬天就这么凉,刚刚吓死我了……” 他把蜡烛点好了放正,吟儿知道,憋足了气还是没有表白的后果,是满面通红,很应景地是,蜡烛明显地比之前要暗,看东西特别模糊,胜南估计是看不清自己了,太好了…… “去,找剪子,我要来修理一下烛芯……”胜南带着轻责的语气,吟儿领命去找,正在松一口气,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诗来,这句蹦出来的诗使得她的脸更加火辣——“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窗外风雨不停断,吟儿真的太想越过现在的这层关系了,不想只做他身边一个伙伴了,现在她和他名正言顺的关系,还是云雾山上加上洪瀚抒一起的结义兄弟……心里百转千回,回身悄悄看胜南的背影,他此刻在想什么呢,他有没有觉得我是在故意地握他的手呢……她看着他侧脸,他好像在偷笑着什么啊,难道说,他发现了吗? 正巧这时候他转过身来略带狐疑地瞄了她一眼,她大惊,急忙转过身去找剪子。 胜南等她找剪子的过程里,如释重负地回味着战势,心里的想法一环套着一环—— 下棋的时候,最必须擅长的是审时度势。 可是,形势,又是由敌我双方多少巧合堆砌起来的。 几路棋子一起下。 不只是让冷冰冰和小王爷“唇亡齿寒”,而是让黄鹤去的每一路、“唇亡齿落”! 回想着地图上陈铸和完颜猛烈靠得极近的据点,胜南不自觉地就露出了一丝笑容,要以最少的兵力同时击败他们两人,并非没有办法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看着自己。胜南心起寒意,今天怎么回事,一直觉得身边的事情很鬼魅,吟儿的手那么冷,不会是因为不自信吧…… 回头看了一眼吟儿,她恰好转过头去,找个剪子还手忙脚乱,胜南笑着摇摇头,看火下已经嫌长的烛芯,忽然脑子里闯进了一句词来,“剰喜燃犀处,剪烛看吴钩”。对啊,这一次把他们赶出白帝城,将来要把他们赶出开封府…… 第233章 破竹势,腹背双雕,唇亡齿亦落1 第233章 破竹势,腹背双雕,唇亡齿亦落1 “现如今,吴当家和二大爷准备攻击冷冰冰,天哥陵儿等着对付那小王爷,宋贤宋恒去瞿塘峡骚扰解涛,黛蓝和文暄师兄留守。”吟儿看胜南重新的安排,知道他一定另有打算,看他表情,就觉得事情一定有很好的转机,“那我们做什么呢?坐着等结果?” “我们?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去和这条街的这个老板把店铺买下来。”胜南在桌上轻轻写了那些字的形状,吟儿一愣:“我们换据点?为什么我们要换据点?” “不是换据点。”胜南笑着说,“就你我、云烟、心未,再带些可以装点门面的人,就够了。” “这是一家什么店铺?为什么要买这家店铺?”吟儿奇问。 胜南骤然压低声音:“因为,这家店铺可以切断完颜猛烈和陈铸的连通。我们把唐心未带在身边,也算切断他和他们进一步的连通。” “什么店铺有这么大的作用?”吟儿愣在原地。胜南拉着她往外去:“现在,咱们就跟那老板说价去,两日之内,再从那店铺撤走……” 吟儿听得这“两日之内”,也略微有些清楚,他,没有借用多余的兵力,却确实是在为他的人马解决后顾之忧啊…… 七月十四的清早,陈铸被一阵鞭炮声吵醒,询问手下,原是据点的对面新开了一家店铺。新开了一家店?不对啊,这样的紧要关头,莫不是有宋人潜伏进去了…… 陈铸蹙眉,立即从床上跳起,出门跃下栏杆飞速降至对面屋顶,正待勘查,蓦地一惊,屋檐下,正有一个黑衣男人恰好抬起头来看他!那不就是饮恨刀林阡! 陈铸心一凉,他怎么敢大张旗鼓地住到了自己据点的对面,还胆敢放鞭炮庆祝生怕自己察觉不到! 陈铸冷冷地做出一个僵硬笑容回报他,他正在微笑着看自己,仿佛一直在等自己的光临。陈铸一分神,险被屋瓦所绊,心念一动,立即选择脚下厚瓦作武器,飞速地以剑挑之直袭对面檐下胜南,胜南眼疾手快,双刀齐出,力道之大,绝风之啸! 陈铸与他远距交战第一回合,便只见那坚瓦一去、粉身碎骨,刹那半空尽皆残石裂土,纷纷扬扬,满目苍凉,竟全是这坚瓦的遗骸。陈铸暗自心惊,却不容缓,石雨中再度出招,剑鞘横穿甩去,直击双刀当中空隙,胜南极速转攻为守,那剑鞘来势汹汹,虽言为鞘,却有金石之效,胜南拦挡之际,也已感应出对手武艺的凶狠,这一鞘的威势,足以超越剑的锋利!胜南将剑鞘截停还不及击落,又听得剑鞘之后猛急异声,知还有暗器在后,可是和上次解涛双箭先后顺序不一样,陈铸的下一道暗器后发而先至,趁着双刀与剑鞘齐停,那黄绿色暗器带着出人意料的速度准直地插空进剑鞘、锐利地突破完剑鞘带着余力冲击过了双刀的防线! 那一刻,已经截获剑鞘的双刀来不及再发力,显然已被冲破,林阡要是躲闪,那他饮恨刀就输了一次,陈铸也就立了一次下马威,若是他逞能不躲闪,他只有被这暗器杀死!陈铸冷笑,期待着敌人选择任何一种结局,可是,眼前的情景完全不对劲——不对,被冲破防守的林阡,为什么会把短刀对着他自己的胸口,难道他输了就要自杀!陈铸大惊失色,亲眼看着胜南忽然一刀和暗器一起插向他自己的胸口,不及相拦,然则直到最后,一身虚汗的陈铸,才发现自己的揣测完全错误,胜南那一刀,的确是插向和暗器一样的方向,但是,是为了插暗器! 这追风之速,这追风的念头! 陈铸收回笑容,略带惊愕地打量着自己的敌人,他真的太有胆量,陈铸不禁汗颜:“这是我发暗器的一种方式,名叫‘破竹’。后面的暗器,穿过前一种暗器的中间,你截停前一种暗器的同时,后一种暗器会破竹而入,穿过你的防范……” 胜南将那黄绿色暗器从短刀上取下,那么大的风力,原来只是一片普通的树叶而已:“这是我接暗器的一种方式,这么巧也叫‘破竹’。暗器敢穿过我的武器到我的面前,我的武器救不了我,就只有先杀了它!” 陈铸一愣:“不过你的‘破竹’好险。迟片刻都会来不及,歪半寸就是自尽……” 胜南一笑:“你的‘破竹’再高妙,树叶还是树叶。” 胜南轻轻将那树叶揉捏在手心,适才临危,实在是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实在没有想过,陈铸的脑子会转这么快,这“破竹”,显是他刚刚才想到的必杀技。胜南初次与久仰的诡绝交战,明白面对诡绝的时候,应该保持面对毒蛇一样的心态。 陈铸脸色一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胜南一笑,表情令陈铸捉摸不透,阳光柔和地洒在胜南身上,领袖的气质隔空压迫着陈铸:“我最近几日一直在这里散步,总是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所以我推测这里可能会有你们潜伏。碰巧我女人喜欢这家店的味道,我就把这家店买了下来送给她,没想到陈将军竟然真会出现此处。陈将军这么紧张,莫不是恰巧驻扎在在下的隔壁?在下改天必将拜访!” 陈铸冷笑着挑明:“你少狡辩,这种伎俩我在金国见得多了。你是因为我行踪暴露了故意住过来的吧?怎么,不想暗战了,所以要和我明战?” “不错啊,我住过来,就是因为这家店兼具天时地利人和,完颜猛烈是邻居,陈将军你住对面。”胜南笑着说。 陈铸冷道:“你胆子真不小,敢住到我们中间来,真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我来不是为了腹背受敌,我来,是和你们寻求合作的。”胜南又做出他俘获一切的笑。 陈铸看着他的笑,心莫名其妙地一颤,他出道之后这么多年,经历过大小战役无数,从来没见过这般的敌人:“寻求合作?谁会跟你合作?!” 胜南收敛了笑容:“你们不肯和我合作,那就只有被我强行合作!” 换陈铸长笑:“黄大人料到你会来对付我们,却没有料到你胆子这么大,单枪匹马地跑来!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当心些,我和猛烈所有的副将统帅都在这里,而且一声令下,不知多少人马会从你脚底下冒出来!” “解决了你们这些元帅,他们冒出来也是给我饮恨刀砍。”胜南回应,“陈将军,在下来白帝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赶走这些不属于白帝城的人,能杀便杀,能吓就吓,能骗也可以骗。” “光说有什么用,林阡,你最近几天还是不要喝水得好,当心这几口井里被我下毒。”陈铸阴笑,话刚刚说完,人已在路的另一端。 第233章 破竹势,腹背双雕,唇亡齿亦落2 第233章 破竹势,腹背双雕,唇亡齿亦落2 夜半,不知敲了几更,完颜猛烈某位副将谨慎小心地起身解决三急问题,一边解决一边紧张地左顾右看,隔壁这个时候,不会派人过来暗杀吧,许是入秋的缘故,冷得直打哆嗦。全副武装满心戒备之际,忽然听得隔墙传来对话声: “据说陈铸要在咱们井水里下毒,威胁林少侠撤离……” “怕什么,咱们这么守着,能出什么事?” “那帮金人如果实在敢这么做,就太卑鄙了……” “兄弟你看着,我们这里有一个人喝水闹肚子了,我就立刻以牙还牙,去完颜猛烈和陈铸的井水里也下毒!” “哎哟,别说我还真有点腹痛……” “兄弟,你怎么了?怎么了?好啊,这是金人们逼的,怨不得我!” 该副将听得越来越紧张,窒息在茅厕不敢出来,不久之后果然月照两道黑影,晃过了守卫齐至自己院中井旁,蹑手蹑脚不知做了什么,窝藏在茅厕间的该副将心下悚然:幸好我今天起夜,否则岂不要被你们下毒害死…… 整整一日,完颜猛烈与陈铸部下之众未敢喝水吃饭。 在白帝城要存活下来,如果首领没有下达命令,谁也不敢偏离据点半步。更何况多事之秋,还有个大威胁大张旗鼓地驻扎在隔壁,出亦难,不出亦难…… 然则问题悬了一日之久没有得到完满地解决,众金将终于个个苦不堪言,继而怨声迭起。 完颜猛烈清楚了事情的根因,终于再忍耐不住,最直接的处理方法是躬行此事,于是饿着肚子亲自到井水旁察看了,调查了,也尝试了,那井水干净清冽味道还很甜,根本就不像被谁下过毒,连泻药都没下!完颜猛烈火冒三丈,又是生气又是哭笑不得,没想过自我批评一下,直接拿着那起夜的部下数落了一番,骂他散布谣言,责他愚昧无知,静下心来,想不明白这样的诡计宋人怎么想得到…… 陈铸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啪一声就把手上的空碗反扣在桌面上,骂了一句金文宋文的结合体,怒气冲冲地坐下身来—— “林阡,你最近几天还是不要喝水得好,当心这几口井里被我下毒。”他对林阡的最后一句恐吓,只不过是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威胁,挽回他诡绝出马一贯的面子。他的威胁,只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只不过是冲口而出的一个念头。 兵不厌诈。可是这样的计谋,他想得出来,却不屑于真的就用,事实上他得知林阡竟然会用的时候,暗自在心里还鄙视睥睨了一番。 结果,他错了,他的敌人听到了这样的计谋,也同样不屑于直接就用,却把计策增加了只一点点,虚晃一招,蒙骗了他们两个,戏耍得他们一整天都人心惶惶。 林阡,原来你不仅胆子大,还喜欢现学现卖……陈铸洞悉地笑,可惜啊,你再也没有机会从我这里学到什么了,既然你只敢骗人,不敢害人,证明你身边真的没有什么势力,那就不要怪我,你昨天住过来,今夜就会被我们夹击! “你分析得很不错,林阡落魄到靠戏耍我们自保,说明他身边的确什么兵力都没有。咱们不能再被他牵制,今夜就一起出力把他消灭!”完颜猛烈点头,“陈将军,想不到您是林楚江父子的克星啊……” “咱们俩要是为了只一个人而乱了阵脚,那就真是太对不起黄大人的期望了。”陈铸一笑,“不过,我倒是不想就这么以多敌少,林阡要留着活口,将来,我要好好地讨教他的饮恨刀……” 完颜猛烈一怔:“饮恨刀?去年在建康保护公主的时候,倒也是见识过他的刀法。那次觉得他武功高强,今次觉得他阴谋诡计也多得很……” 陈铸蹙眉:“上次南窗说,宋人敢留在白帝城反击,是他全力怂恿的,也是他一手策划的,若是他到了我这年纪我这官职,用兵的水准怕也不在话下,若是可以劝降他,到可以和他做朋友,现在想想,他真像年轻时候的那个我啊……” 完颜猛烈看出他一脸的憧憬向往,越说越快,越讲越投入,赶紧扯他衣袖:“陈将军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陈铸收回方才的失态,恢复了一贯的表情站起身:“抗金联盟,必亡无疑!备战!” 此夜夜深。陈铸完颜猛烈互通暗号之后,一正一侧,全力以赴。只等着看林阡和他手下装点门面的众伙计措手不及,弃甲曳兵而逃。 完颜猛烈站在据点楼阁的栏杆旁,看陈铸的兵马停于路中一直僵持未有出手,惟恐迟则有变,忙不迭地给领兵陈铸使眼色,催促他速战速决。 陈铸蹊跷地看着自己的先行队伍停留于林阡门前:“打不开门?怎么会打不开门?!你们连城门都可以打破……” 心念一动,大声喝道:“林阡,你乖乖地出来!何必像缩头乌龟一样,要战便战,要降便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屋内,没有丝毫动静。路旁,车马尽数绕道。 陈铸冷冷一笑:“强攻!”完颜猛烈听他施令,微微点头,手往身后一挥,弓箭手齐齐上前,对准了隔壁深院,只等他们一逃离,立刻发射。 迫在眉睫,林阡仍旧缩头乌龟。 轰然巨响,正门被陈铸兵士齐心协力撞开。 弓弦拉满,完颜猛烈手下正自全神贯注瞄准后院。 雷輥电霍,所有部将凝聚制战点亟待指挥人马使林阡腹背受敌。 所有人都被之后的邪恶情景震惊了。 也许别人都瞠目结舌。陈铸只知道自己耳中只剩下自己的一句话:“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当心些,我和猛烈所有的副将都在这里,而且一声令下,不知多少人马会从你脚底下冒出来!” 所以结果,林阡就利用这句话里的“脚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这一溜走还不打紧,关键是在他临走前,把门窗都故意地紧闩了,这紧闩还不打紧,因为他打了地道,导致他的屋子在陈铸攻击之前就已经摇摇欲坠,陈铸最后这一撞,这座屋子只有倒塌的宿命,这一倒塌也还不打紧,可是面前的屋子,和完颜猛烈所站的位置和部将们认定的制战点很紧密地连在一起…… 陡然之间,陈铸的先头部队和完颜猛烈的督战统帅,随着屋子被摧枯拉朽也一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断壁残垣,和一片废墟里偶尔伸出来的或白色或红色或土色的手脚……还有身边绕道而行的车马带走的惊慌失措:“不好啦,有屋子塌了……” 有屋子塌了……白帝城里只塌了这一处,可是这一塌却将局势全然改变……陈铸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这意味着,他从黄鹤去的助手沦为了痛脚,在黄鹤去可能最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帮助林阡对付了完颜猛烈!埋王之策,屡试不爽,害东方雨自杀,害陈铸猛烈自相残杀! 可是这样的错误,东方雨犯得起,他诡绝犯不起,却居然、明知林阡曾借了东方雨的刀杀了东方雨的人,还把自己的矛借给他攻完颜猛烈的盾! 一刹那,手足冰冷…… 原来,不是唇亡齿寒,而是唇亡齿落。以破竹之势,一箭破敌阵,腹背作双雕—— 没有易帜那么明显的标志 没有硝烟也没有城池 只有地盘和士气的丧失 还有人心的萎靡 只得到林阡曾经征服一切的笑容和一句对金人的咒语: “你们不肯和我合作,那就只有被我强行合作!” 陈铸恢复意识之前,可以清晰地在脑海中一直回味着林阡的这句话。他,竟然在一天的时间内,真的被林阡强行合作了,也怪自己“多谋快断”,输得跟做梦一样…… 成败得失,对他诡绝来说向来微不足道,却不知怎地,有些意犹未尽,又同时哭笑不得。这敌人,将来在战场上见面的时候,他要定了,“林阡,不是没有猜中你,却真的没有猜透你,竟然,比我还快,还耍我……故意地住过来,故意地把我们所有人吸引到你的身边,故意地让我们把所有将帅统领集中在一起,故意地活埋在一块……” 这么大的据点,这么多的人马,这么强的势力,却造就了这么乱的局面…… 第233章 破竹势,腹背双雕,唇亡齿亦落3 第233章 破竹势,腹背双雕,唇亡齿亦落3 七月十五,金南第九完颜君隐出厉风行不意,严阵以待,反守为攻,令南方义士团备感棘手,久攻不破反呈败迹。闻完颜君隐与厉风行阵前交锋并以剑伤之,林阡临时变策先令吴越君前急速强攻冷冰冰以牵制完颜君隐。冷冰冰失人心而示弱,黄鹤去当即遣诡绝先行解冷冰冰之围,晚矣,惊闻诡绝竟活埋完颜猛烈过半副将统帅,麾下兵马皆处营救之中,局面一时难控。黄鹤去获悉此变,知五路必失其三,迫不得已,终将前计全盘推翻。 但说南方义士团虽主将战败,气势未减,军心不乱,原是由金陵指挥续战。完颜君隐久战难胜,得悉另三路均失,宋军后援已至。为保全势力,完颜君隐当机立断,放弃僵持,与黄鹤去同撤夔州,另寻策略,两路人马混迹于民众之中,井然有序地撤离而去。首战毕,宋有折损,金南或败或离,实胜负相衡。 胜南和吟儿站在江畔目送金人完好无缺的两路相继离开,不禁有些感慨,那小王爷不愧是正规军队的统帅,撤离时吟儿远远旁观,便见出他大将风范、王者魄力,饶是吟儿武功高强,也不敢贸然过去接近他军队,完颜君隐能在周围盟友尽数覆没的情况下毫无损伤保持冷静地撤出白帝城,领兵之才显然不在话下。别说此时此刻抗金联盟要在白帝城忙于收拾局面,就算敢在官军眼皮底下掀起一场乱战,输的也未必是这位小王爷! 吟儿叹了口气:“原先我们都以为,让陈铸和完颜猛烈一起出局,会增加陵儿和天哥击败小王爷的把握,我们就可以四路全胜,谁料到事与愿违……计划折衷在两日之内原本无缺,却据说陵儿和天哥在潜伏的第一天就已经暴露给了诡绝……” 胜南点点头:“咱们先前说的必胜,本就建立在风行和陵儿没有暴露的假设上,适才我得悉战事,才知道敌人比想象的要厉害,他们早就发现了风行和陵儿,当时就将计就计。不过他们的必胜,却是建立在魏南窗没有暴露的假设上……我们和敌人之所以平局,是因为计划都没有天衣无缝。” “幸好你刚才强令天哥收战,若天哥不服气继续与小王爷打下去,怕现在已经被他俘虏了。”吟儿一笑,“我记得你适才指挥交战的时候,对陵儿很柔和地说‘尽力为之’,却对吴当家和二大爷很凶狠地说了一句‘务必胜之’。两种态度截然相反。” “若不下狠命令极速强攻下冷冰冰,小王爷和黄鹤去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不敢恋战连夜离开白帝城?”胜南笑着说,今夜金南人撤离夔州的所有原因—— 冷冰冰,不幸被强迫示弱;陈铸,不幸被强迫合作。 黄鹤去明白,几路皆待控的结局是几路皆难守,所以不战而撤;小王爷深知,几路皆需救的后果是几路皆易失,因此未援而退。 魏南窗,糊里糊涂将自己人卖了;完颜猛烈,莫名其妙被自己人败了…… 除了陈铸过早发现南方义士团之外,一切,一直和胜南设想的基本一致。 “小王爷真的很强。”吟儿转身离开,不免为风行陵儿担忧,“天哥一向打遍东南无敌手,而南方义士团,自成立以来从来都是胜者。胜南,今日这战败,会不会对他们在泉州造成不好的影响?” 胜南与她寸步不离:“怎么会?最强的军队,不是常胜不败,而是对成败得失轻拿轻放。大家都明白,劣势下也击不垮,那才是真无敌。他们有了小王爷这个难缠的经历,反倒是一次历练,日后才更加成熟。” “说的也是,陵儿说,今夜南方义士团前所未有的团结。” “经此一役,南方义士团的实力已经无异于官军了。风行也会察觉到自己轻敌的弱点,更利于他将来坐断东南。”胜南笑着说,“你应该有盟主的信心了吧,金人们都走了,而且你的抗金联盟已经开始趋于稳定,风行和陵儿的南方义士团足以放心,而这一次新屿和君前的顺利合作,更是替红袄寨和小秦淮解除了几年来的积怨。” 吟儿一怔:“难怪他二人会合作,你的考虑真是长远……” 吟儿上了马车,忧愁还在眉间停留:“可是,事情还没有完不是吗?黄鹤去和小王爷虽然没有救另外几路直接走了,却保全了他们最强的势力。黄鹤去和小王爷是得胜离开的,应该会很快杀个回马枪……” “吟儿。保留下来的是谁都可以,可是就是不能是黄鹤去和小王爷。”胜南的话意味深长。 吟儿一愣,胜南笑着坐在她身边:“你和我先去城门口把陈铸也送出来。黄鹤去就不必我们管了,自有人收拾他。” 留下来的是谁都可以,却不可以是黄鹤去和小王爷……这也许,就是黄鹤去离开白帝城之后的遭遇了吧…… 当一局棋下完的时候是平局,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棋盘放大,继续往外下。 吟儿看窗外风景急驰而过稍纵即逝,唯一不变的是身边胜南的存在,她不知怎地,心里很安妥。 如果冷冰冰知道,她的惨败其实是胜南故意放水给其余金人却全力打击她,如果魏南窗知道,他从出现的一刻就已经在引起胜南的怀疑,如果陈铸和完颜猛烈知道,胜南住到他们中间伊始就下定了一个人败两路的决心,如果黄鹤去和小王爷知道,他们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如果有这么多如果,胜南还是会审时度势制造出别的计划吧……吟儿微微叹了口气,面上一红,拥护他,崇拜他,喜欢他,没有什么不可,只要他在,金人的噩梦就永远不可能终结,他们胆敢潜伏进白帝城摧毁抗金联盟的据点,胆敢暗杀易盟主大肆作乱,胆敢破坏抗金联盟的地盘,就应该会料到他们的报应。 第234章 同根生,同仇敌忾,同月枕愁眠 第234章 同根生,同仇敌忾,同月枕愁眠 “黄大人的人马,竟然可以毫无损伤地出得城门。” 撤离之夜,黄鹤去与小王爷沿江而行没有多久,兵马即被一群拦路者阻滞。发话的黑色长袍,伫立路中央,应是人群之主,身后人马虽说数目还不到十人,却早已是陈力就列、剑拔弩张的姿态。他这句话、这个阵势,表明他早就在等黄鹤去的到来。 这男人二十多岁年纪,样貌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面。英俊魁梧,且成熟老练,应是抗金联盟的一位领袖。 黄鹤去知道他属于敌人:“你回去告诉林阡,我虽然输了三路,可是,他要好好负责厉风行的损失了。” 那男子环视四周,也冷冷地笑:“原来你不是溃逃出城的。”他的冷笑,和黄鹤去自己的冷笑幅度一致。 月随即将亮泽铺在江面上,鬼节的圆月,不知为何竟蒙上了一层阴寒,令人心伤。江面上狂风不停地卷集,天气并不是很好。忽然天地外若有若无传来一阵箫声,不仔细听听不见。 “我不仅不是溃逃出城,而且还是得胜才出城。”黄鹤去暗自揣测着他到底是谁。 “哥,林阡给我们的命令:非溃逃者,击至溃逃!” “好,石磐得令!”眼前的魁梧男人严肃地盯着鹤去,适才传令的人跃至石磐身边,却不是莫非是谁! 黄鹤去陡然听见石磐两字,看见莫非的面孔,再联系起刚才他的一声“哥”,这才明白一切的荒诞,好一个林阡,竟然替他父子之间安排了这样的相遇!石磐,现如今,据说也是天山派的继任掌门了,那么他带领的这几个,岂不是来自于高昌天山的绝顶高手?! 黄鹤去不知该喜该恨,一刀瞬即出鞘,莫非手中的断絮剑仍是凌幽手里的那一只,该刺的也还是同一个人:“奸贼,你跑不掉!” 鹤去麻木地笑:“奸贼?”他见了他的父亲,竟然称呼为奸贼…… 莫非克制不住仇恨和冲动:“我说过、谁是我父亲谁就得死在我的手上!” 就是这个父亲,害了母亲的一生,在瓜洲渡差点杀死自己,还残忍地杀害恩师白鹭飞……就算自己骨子里流了一半他的血,也有另一半是恨他耻他的血!长江下游的父子之战,终究要到上游来再演一遍! 莫非杀机太重,仇恨早将他断絮剑覆盖,异常激锐,却失去运用眼神术的淡定。 不知有谁可以看见,黄鹤去眼中有了一丝犹豫,或者说惆怅——他该怎样去应战?!尽管对方曾经是自己想利用的棋子,真正面对的时候,毕竟要留情,就算不是父子情,也总要有过去情爱记忆的牵连,何况,顾忌还不止莫非一个…… 勉强接下数剑,绝漠刀一点都不凶狠。落败,直接呈现在比武过程的每一时每一式。好多场战争,毁便毁在情之一字! 疲累,吃力,却终究省悟,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是在往林阡的圈套里钻,莫非如此恨他,也便是说,凌幽恨他,这早已有了裂缝无法维系的骨肉情,他再在乎也没有用,他越看重,伤越重! 也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莫非决杀一剑飞速袭来的同时,黄鹤去袖中蓦然梅花锥离手而去,在执刀之手的伪装下,梅花锥极速穿行半空直击莫非,莫非始料不及,即刻掣剑躲闪,瞬即正面石磐一剑紧上,接下黄鹤去这一刀,斜路里与此同时飞出一根金针,与梅花锥猛撞齐落,原来是吴越到了。 吴越抽出佩剑与石磐双剑合璧,有些紧张地回看适才有些擦伤的莫非:“你可有事?” 莫非按住肩头低声道:“哥哥们也看见了,跟他没有什么情义好讲,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还是会下杀手……” 石磐略带失望地盯着黄鹤去,第一次迎接他的目光,黄鹤去的心不由得软化。 身边的人大约都已经很清楚黄鹤去和眼前三敌的关系,多少都有猜忌与顾虑,黄鹤去在一阵尴尬中,察觉出小王爷眼神里的异样,随即狠心冷冷地回应:“谁规定了儿子能杀父亲父亲却不能杀儿子!你不仁我也不义!就算是父子,也是敌我!” “可是,正义一定战胜邪恶!”石磐听他如此绝情,唯一的一点希望都已然丧失,断然不可能再与他有情。 鹤去被他三人围在中央,虽在夜晚,光线却明亮得令他刺痛:“你走这条路一定正义,别人走的路就是邪恶?!”鹤去轻轻笑,眼前三个儿子都有名有姓,有武功有实力,他作为父亲,却忽然有欣慰自豪的温暖。 “哥哥们不必与他再废话!杀了他!”莫非仇恨最深即刻挑起战事,吴越想到石磊,一阵心酸,也提起武器刺上,石磐最后出剑,却威胁不小。 许是凑巧,江面上传来的那箫声开始变了风格,原先的悠扬和微弱,在一刀战三剑的开端逐步高昂激越,箫声还在远处,曲调却融入战局,仿佛是参战的第四个武器。箫声入耳的时候,已经扰得黄鹤去烦躁。 介秋风策马至小王爷身旁:“小王爷,需要增援黄大人么?” 小王爷冷观战局:“不必,以黄鹤去的武功,二十招之内拿不下他们,便是没有尽力。” 介秋风听出小王爷语中存在的疑惑,转头看阵前黄鹤去及其三子交锋,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觉得,黄大人是困兽之斗…… 天山剑深厚雄浑,石磐早已出神入化,想必日后定会将此派武功发扬光大,断絮剑激越狠准,但莫非现如今还不够成熟,只懂发泄不懂积淀,而吴越,他暗器第一,剑术稍逊,但在三人之中作战经验最足,也最像黄鹤去自己……其实黄鹤去也明白,若是没有任何顾虑,二十招之内破局而出摆脱三个儿子的纠缠真的像小王爷所说,绰绰有余。绝漠刀、梅花锥再加上吸新大法,足可先杀一子,带军安全撤离,可是,能杀哪一个…… 黄鹤去心魔当真被人狠狠揪住,连个策略,都下得如此优柔! 突地背后一寒,和吴越对招太久,竟忘记了背后的石磐! 黄鹤去始料不及,被他天山剑一剑刺中后背,当即血流如注,也恰好是第二十招,箫声在最尖锐的刹那间,声音全然消弭,黄鹤去和绝漠,真如这一曲般,被期待得胜,却曲终人败! 那一剑刺得太深,饶是黄鹤去都根本再无法直立,近处金人尽皆大惊失色,那小王爷冷冷一笑,极速从战马上跃下,一剑挑开僵立原地的莫非,轻而易举地攻入这三子之围将重伤倒地的黄鹤去救出,莫非吴越二人齐齐来挡,却只见他二人剑剑相撞,小王爷早便救人离去! 那是黄鹤去重返宋国第一次受伤,也是这么多年来首度狼狈倒在阵前。这一切,竟然是拜三个儿子所赐,几近昏迷的黄鹤去依赖小王爷所救,却真的不再无敌——说什么“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这世上,倒是有儿子可以忍心杀父亲,父亲却杀不了儿子的…… 昏死之前,又听得吴越这样的一句话,才明白对手的用意:“非溃逃者,击至溃逃!你们的主将命不久矣,还是准备好带着他尸体仓惶回去吧!” 军心有乱,那小王爷却不慌不忙,往后下令:“黄大人受伤,还有我完颜君隐在,大家不必焦躁,也不要中了宋人的计,继续撤退,勿再管敌!” 小王爷转过头来,面朝吴越莫非石磐三人:“我知道林阡在想什么,利用你们打伤鹤去,勾起他心魔让他惨败阵前,扰我军心,使不熟悉形势的人误解我们的出城不是得胜而是溃逃,可惜得很,你们打伤黄鹤去一个又有什么用,他军心再乱,我金将仍比你大宋强!” 石磐面色一变,吴越沉着应对:“等候与小王爷再战!” 不多时,箫声回归平和,几乎再没有起伏。 “小王爷真的一眼洞悉了我们联手的本意……”石磐擦干了剑上属于父亲的鲜血,不知黄鹤去的伤口,何时才能缝合…… “可惜得很,他出了这个圈套,却入了另外一个圈套。”莫非摇头笑。 吴越蹙眉:“为什么你最后漏了破绽被小王爷破了我们三人围攻将黄鹤去救走?为什么还阻止我去拦他?” 莫非往回路走:“林阡对我吩咐的时候哥哥正和李帮主攻战冷冰冰所以不知道,林阡是让我故意在小王爷面前表现出破绽。” 吴越石磐皆一愣,石磐领悟道:“林阡的这一计,太绝了……” 吴越眉头紧锁:“你是说,离间小王爷和黄鹤去?” 莫非点点头:“黄鹤去被我们二十招内打败,可是我们却被他小王爷一招破解,小王爷其实本来就怀疑黄鹤去的忠心程度,现在他心里,怕是认定了黄鹤去不仅没有尽全力、手下留情了,还要怀疑怀疑这个人的可信度。一个是地地道道的金国小王爷,一个是降金的宋人,最适合离间……” 吴越边走边将剑回鞘,理解道:“兵力上,让陈铸和完颜猛烈以矛攻盾,现在权力上,却让黄鹤去和小王爷以矛攻盾。” “是啊,林阡最想达到的效果,是既让黄鹤去的平局变成惨败,也分化这两个主将。”莫非转头向吴越说,看见石磐微笑点头,可是吴越却未展眉,莫非纳闷地问:“哥怎么一直愁眉不展?” 吴越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胜南越来越大手笔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莫非一愣:“并没有什么啊,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没怎么变啊。把每个敌人的死穴都抓牢了应用,不是一件好事吗?” “虽是好事,却觉得有点不习惯。”吴越露出微笑,“只是不习惯而已。” 一路颠簸,直向城门口接最后一位敌人陈铸出城。 马车中的吟儿,一直在猜测胜南的用意,灵光一闪,想起了路政的解说,哦了一声回过头来看胜南:“我明白啦!胜南你是安排了莫非几兄弟去收拾黄鹤去对不对?” 胜南看她一语即中,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路老前辈那天和我们介绍这几个金将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完颜君隐‘官职最大’,可是,他却是‘黄鹤去的一个手下’。”吟儿在他面前,终于自信地把想法说出来:“这么矛盾的一个关系,最值得离间。” 胜南笑着点点头:“盟主很厉害,一语中的。” “那真的多亏了莫非、石磐和吴当家啊,特别是吴当家,要兼顾两战……”吟儿掐指算,“这次最要归功的就是他们兄弟,还有陵儿天哥,还有二大爷,还有……”她说了一路,俨然是盟主的口气,开始论功行赏了。 “对了,还有短刀谷!他们的后援来得真叫及时啊,正巧他们后援来了,加速了小王爷的撤离!”吟儿兴奋地说。 “哪里有什么后援啊,短刀谷后援路上遇到了阻滞,没有来得及时。” “咦?那我们的后援是谁?” “今天是鬼节,有群要维护民众秩序的官军,看见有人扰民,还有人破坏房屋,他们当然要来察看究竟。我们的后援,就是一群到处巡逻的官军啊……”胜南告诉她,“侵略别人领地的金人们,他们四周围都是敌人。他们就像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不仅不同颜色的棋子是敌人,连棋盘都不安妥不值得信任。” “又用棋来说教了,好奇怪啊,其实你不仅棋艺烂,棋品也臭,总喜欢耍赖!”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耍赖过?”胜南气道。 “还否认!要趁我不注意握着我的手替我胡乱下个地方,幸好我反应快!” 胜南笑道:“你跟我下棋,就得遵从我的规则。我已经想好了,假如下次我的棋再被你围攻,我就拿只笔,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的棋色染黑。哈哈,这样一来,整块棋盘你输得一干二净!” “你……你!不同你说了!”吟儿无话可说,气得不理他,继续看窗外,是啊,其实现在,自己已经输给他了啊……可是,输给他,却能赢全局。 吟儿转过头去再看他,心情很复杂,她知道,她是盟主,他却是掌握棋局关键的人,就怕哪一天敌人用这个矛盾的关系来离间她和胜南,那真是闹笑话了,要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他凌驾盟主之上的呀…… 吟儿邪恶心又起,趁马车里光线不是特别足,悄悄地去探他的手,去握这只手,这只攥着她的手帮她下棋乱局的手,这只把敌人所有棋子都夺来的手,这只该死的那么暖和那么安全的手…… 胜南被她一触碰立即跳起:“蛇!”反手即刻来捏她偷袭的手骨,吟儿惊叫一声手已被他擒住,又羞又怕惊疑不定,一时编造不出任何谎话,马车一颠簸,两人差点撞在一块。 “你……你……你……”胜南把她放了按在座位上,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也在口吃。 “我……我……我……想找东西的,只是碰到了你的手,是你的手吧?”吟儿装傻。 “又是你的手?还是那么冷!”胜南哦了一声,“我以为是蛇,凉丝丝,还滑腻腻……”他突然止住,没再说下去。 吟儿满面通红,虽然他没有正面说什么,可是她感觉得出,他和她刚才的一切都很不对劲,很尴尬。心跳得很快,脸早就烧着了。 胜南几乎要拍自己一巴掌:我到底怎么了,那么语无伦次的,不分场合的话,怎么可以对吟儿说……话说回来,她的手还是那么冷,看来自信心还是得加强……打定主意,让她也进入棋局战胜一次。 第235章 谁人料,无心一剑,身世落敌手 第235章 谁人料,无心一剑,身世落敌手 第一次交战的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鬼节,从丰都到奉节的这条路线,车马喧。恰巧在此时,迎来了一个高峰。 拥挤在城门的什么人都有,最晚撤离的陈铸,人马正好可以乔装混入,躲避抗金联盟的眼线。 人群中,陈铸再怎样冷静,却也无法掩饰一众部下的狼狈慌张。 忽然,齐驱的一辆马车掀开窗帘,黑夜里,那马车主人绽放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陈将军,你要是想打个地道走呢,我可以叫我小师兄送你一程……” “你是宋国的盟主凤箫吟?”陈铸停坐在马上,他听说过这个年轻可爱的小丫头。 “不错。想同我协商投降吗?可是,我现在只想着送你出城啊。等你这两路也出城去之后,你们就算真的完败了。”吟儿的口舌,向来比任何人都不留情面。 陈铸冷笑:“我出了城,显然有本事再进来!” “你们还是尽你们的全力好好地收拾残局吧,不属于你们的地方,最好是少侵略得好,这次只给你们一个教训,下次再犯,就不要怪我更不客气!”吟儿怒道。 “你知道我想用什么方法再进来白帝城吗?”陈铸看她孤身一人,立刻心生一计,“用你这盟主来做人质,你觉得好不好?” 吟儿身旁忽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好是好,可是你确定你可以抓得到宋国传说中的剑圣吗?” 吟儿噗嗤一笑,陈铸脸色一变:“我好大的面子,可以劳烦盟主和林阡你一起送我。哼,林阡,你真以为有你在侧,我就一定抓不住她?” “我不插手你也抓不到,不信你就试试看!”胜南心里盘算过,以吟儿的灵巧剑法来对付诡绝陈铸,应当是势均力敌的,看这丫头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心想正好帮她积淀信心,实在不行的时候再伺机救援。 “林阡你不要后悔,我抓到了她之后,你肯定救不回她!”陈铸一剑出鞘,寒光动人心魄。 “大言不惭!”吟儿的自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上升了好几个层次,当即就从马车跃下。 陈铸凌空一剑,人与剑一同飞掠过战马。 堵塞在城门口的人群,一见两方阵势,以为一场比武就要开始,也不知是否生死决战,即刻来了兴致,能凑上的尽数凑上。 吟儿要和诡绝比武,如果胜南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可是,又怎么可能不支持她出战。 此刻隔着窗,旁观吟儿和陈铸一出手就异常激烈的单打独斗,左边是一剑十式的剑圣,右边是多谋快断的诡绝,他们在不消半刻的时间内,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又出现在对立面,左右乱换,唯独不变的,是剑网与剑网的复杂交织,和精彩纷呈的、应接不暇的、扑朔迷离的剑招剑术,围观人群有武林之外的看不明白,觉得表面晕眩就估计战势很紧张,为了热闹还有人不断地惊呼或拊掌。 胜南不禁有些蹊跷,这陈铸的剑法倒是和吟儿有不少相通之处,灵幻、缥缈、多变、险急,若是说吟儿“一剑十式”,那么这陈铸是——“不知其招”—— 他比吟儿出剑还要随意,每一剑都穿贯了古今各门各派不知多少家的招式,教人摸不清路数,捉摸不透他的看家本事,这“不知其招”,杂乱无章偏偏又理所当然,各家精妙均囊括交杂在他行云流水的攻击和防守里,融汇贯通。而他的对手吟儿,在点苍山上还跟胜南讨论过,剑法的一个境界,正是“不论招式,拈来便用”!也便是说,陈铸和吟儿的剑法之旨,从根本谈来是一样的! 难怪他们苦苦纠缠将近百招,却像同门之间切磋一样,在外行人看来,还有点像串谋好的一场剑术表演! 陈铸早就发现对手和自己在剑术上的追求一致,丝毫不拘泥于现成框架,信手拈来,妙手偶得,端的是防守到滴水不漏,攻击也势如破竹。心头掠过的是棋逢对手的喜悦,这百招过去,双方互有赢面,功效还不如旁人两招。吟儿越打也越是惊奇,若他不是敌人,到可以和他探究探究剑法如何去登峰造极啊…… 人群略有移动和飘散,事实的残酷终究要压进陈铸的心里——不错,这不是在擂台上决胜负,他来宋国不是来寻觅知音的,他要在林阡的面前,把宋国的盟主夺过来做人质! 胜利的契机又在哪里?陈铸打定主意,一边交手,一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眼前这个剑术高明的小丫头,若是直接败她到有些困难,不过,天不帮我,还有地帮我…… 眼睛一亮,陈铸蓦地在上身留了一处空隙,吟儿抓紧时机,右手一剑迎上去,同时跃上几步,眼看就要得手击败敌人,忽然间,吟儿左脚踩中了一个不明物体,那好像是一颗石子?不管是什么障碍物,也不管它体积多大形状怎样,吟儿的脚一踩上去,立刻失去平衡,脚一崴几乎要摔,那一瞬她才明白中了对手的奸计,抬起头来眼前就是一道逼人的白光…… 胜南大惊,看陈铸一剑已经刺向吟儿胸口,短刀立刻挥出手去,飞掷向陈铸这一剑的方向,硬是将他拦在半途,同时吟儿已经回过神来,惜音剑极速上提,以一个说不清由几家剑法拼凑而成的招式反击成功,陈铸后退一步,奋力抵挡住这一剑,双剑齐停于两人中间,陈铸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神色…… 胜南出了马车,即刻飞身至吟儿身前相护,吟儿方才虽然猝不及防地踩到碎石,幸而没有受伤也没有被陈铸挟持,他看吟儿无事,转过身来面向陈铸:“陈将军,你见识到了盟主的剑法,还觉得自己能挟持她吗?” 陈铸掩饰着心里的所有念头,他紧张的心跳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林阡,你说过你不会插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胜南拾起地上的短刀:“驷马难追的,是君子和君子之间的协定,和诡绝若是也做驷马难追的协定,那就不是君子了,是傻子。”吟儿站到他身边听他自圆其说,心里却越来越喜欢他。 陈铸哼了一声,看城门拥挤的人群已经尽数消散离去,重新跃上战马,向后作揖:“盟主,林阡,后会有期!” 陈铸策马而去,率领兵马撤离夔州,一路向外头也不回,满心怖惧,不敢回头—— 适才那位宋国盟主的最后自救一剑,是王爷传我剑法时候特地交代的,这剑法,世上只有两个人会用到,一个是他,一个是柳月前辈,所以王爷说过,叫我在人前不能用这套剑法…… 可是,那宋国盟主,为何会那么纯熟地把剑法从一而终地发挥出来,像从出生就知道这一招?这一招,明明是王爷和柳月前辈定情之招…… 如果说,她是王爷辛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啊,可是,她却竟然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陈铸被这个事实震惊,以至于手足冰冷,直冒冷汗:这如果是事实,岂不是要害得王爷进退两难,岂不是要连累王爷这一生的名誉…… 环顾四周,没有一个放心交谈的人…… 到达白帝城郊外的野岭,真正尝到了本应属于对手的落荒而逃,金南前十,并不期望在这里团聚。 重伤之下无法站立却幸而神志恢复清醒的黄鹤去,此刻看陈铸颓丧且失神地走上江岸,叹了口气。要说失败,也不能全怪诡绝一个。他好歹还保留了兵马,不像冷冰冰等人,只逃回了主帅和若干副将。 完颜猛烈蓬头垢面地站在一旁,他比冷冰冰好不到哪里去,死伤尽数发生在副将统帅身上。 陈铸没有发话,还在思考着凤箫吟身世其他的可能性。 背后传来轩辕九烨的声音:“林阡来到白帝城本来就不怀好意,他故意诱你们,想刻意地端掉你们在白帝城的据点,你们不在自己的国家,又不肯跟自己人合作,那就应该忍着不正面攻击,潜伏暗杀是唯一的路……你们偏偏不信邪,一定要和他们硬碰硬,结果才被他们简简单单一举击败!我只奉劝你们一句:会忍的,才是在暗处保留到最后的,这里,不是战场,靠的不是刀枪,而是脑袋和心态。我言尽于此,你们金南前十,最好好自为之……” 所有人僵立原处,黄鹤去伤口隐隐作痛,小王爷没有到场,不禁令自己心焦,而莫非和石磐的对话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非溃逃者,击至溃逃!”现如今,这句话也许没有应验,却恐怕要让小王爷和自己之间横生嫌隙,安营扎寨之后,他一直就没有与自己多讲一句话。 “不知何故,还是有点担心南窗的处境……”完颜猛烈叹道,“他一个人,孤掌难鸣……” 黄鹤去回过神来:“秋风,冰冰,你二人再回一次城里,看看南窗那边的动静如何……他现在很危险,你们教他先按兵不动,慢慢打算……”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1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1 临近清晨,一场急雨刷尽了昨夜最初的交锋,胜南带着毫发不损的吟儿兴高采烈地回到大家身边,刚一进屋,就发现一个老小子笑容满面地过来迎接:“来来来!凤箫吟!我要褒奖褒奖你!把金人们赶走,功劳不小!是个称职的盟主!”吟儿一笑:“无良马贼!有这么对盟主讲话的吗!” 胜南心情骤然大好,上前问道:“柳大哥怎么也来了夔州?” 柳五津笑着同他二人进屋:“为了联系一个和胜南你至关重要的据点啊……”吟儿一怔:“什么据点?” 胜南却比谁都清楚:“柳大哥原来见过了玉泽的父亲?他可同意了这个计划,做我们抗金联盟在大理的据点?”柳五津看他神色凝重,知他紧张蓝玉泽,笑着放松他心情,拍拍他肩膀:“我与他基本已经谈妥了,不过,你的岳父大人倒是很担心你们俩的终身大事啊,希望你近日里就和玉泽一起去拜见他。过期不候,哈哈。” 胜南蹙眉:“待我把魏南窗这一路也赶出白帝城,我会去拜访他。” 柳五津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叹了口气:“怎么了?闹矛盾?女人嘛,就是要在吵架的时候多让让……呃……”也实在劝服不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根本也招架不了女人。 “我明白,一旦过了中秋,她就再没有借口。”胜南转过头来看金陵,“昨夜对付小王爷的主力,辛苦你们二位了。风行的伤势还好么?” 金陵微笑而点头:“还好,据说我们之所以不敌那小王爷,是因为金国那诡绝早就发现了我们。想来真是后怕,若是胜南你不去搅局,恐怕我们会栽在黄鹤去的陷阱里。” “其实他们赢不了,从你们大家决定留在白帝城的那天起,他们就一直在为他们的据点担心,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被抗金联盟主动反击过,他们内心很虚,胜再多次都会离开。胜南,抗金联盟能留下来,这一点我要谢谢你。”柳五津诚恳地说。 吟儿在心里说,她也要谢谢胜南,如果不是胜南,她也不会重拾做盟主的信心:“现在是时候打击魏南窗了,黄鹤去兵败之后,不可能想不到利用这颗棋……” “为何你们要把对战形容成对弈?一般说来,对弈的结果,敌人会有棋剩在棋盘里。可是你们的目标,却是把敌人赶得一个不剩……”柳五津饶有兴趣地问。 “这样的对弈,就是要让对手的占地有同于无。他们剩在棋盘里,却发挥不了棋的作用,也等于是被我们赶尽杀绝。”胜南答道,“我们之所以把魏南窗留在最后,就是趁着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把他和他的队伍一次性解决。” 吟儿微笑着点点头:“魏南窗的末日也到了……现在,咱们就可以彻底切断他和外面的联系……” 雨仍急,天微白色,正在逐渐变亮。 云烟坐在床头,有些冷,正待添衣,忽见心未一个人撑了伞往外跑,云烟觉得有些奇怪:心未起这么早是要去哪里……不假思索,立刻也撑了伞出去跟着他,追了好久也没有赶上他的脚步,反而距离越来越远。 这条路俨然像没有尽头,雨幕下是深浅不一的泥泞道路。云烟看不见心未的影踪,心下焦急,大声喊道:“心未!心未!”冷不防头顶斜上方一阵冷风急扫而过,被风裹挟的那一道强雨狠狠打在云烟侧脸,云烟伞被吹翻,还未转身,一锤直面而下,眼睛来不及眨,斜路里几乎同时插入一锥来,立刻救了云烟性命,云烟震惊地站在原地,救命恩人转过脸来:“云烟,你先走!”云烟一怔:“沈大哥……” 锤的主人落在沈延对面,是在建康就切磋过的介秋风:“原来又是你穿山甲沈延,你也来了白帝城!” “来白帝城的,你没看见的,多得不计其数,个个都想赶走你们,为易盟主复仇!”沈延冷笑。 “可惜啊,你今天还走得掉吗!”沈延身后忽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她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云烟还来不及走多远,已经被她拦截又押了回来!冷冰冰阴笑着,云烟的脖子就在她剑锋之下,只要稍一逆转,云烟就会命丧白帝城。 沈延看她被劫持,心神大乱,刚刚和介秋风交手两招,分寸已失:“冷冰冰你不要乱来!” “不想这林阡的女人丧命,你就放下你的武器乖乖地投降!”冷冰冰笑着发出警告,这一句,换作平时会刺痛他沈延的心,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服从…… “沈大哥,不要听她!”云烟出奇地冷静。也许,是因为她在胜南身边习惯了,所以沾染了他的处事作风吗……沈延却狠不下心,沈延不能牺牲她,沈延只有慢慢地后退,后退到墙角,思索着如果自己是胜南,该怎么救云烟…… 冷冰冰看他还不停手,怒气冲冲地真就想动手杀云烟,动作里杀气已然很明显,云烟脖子上隐隐作痛。 “你不放下武器,就不要怪我!”冷冰冰大怒,举剑就要抹。 云烟冷笑:“冷冰冰,该放下武器的是你!否则休要怪我!” 沈延岂止吃惊,她疯了吗,敢这么说话,激冷冰冰杀她?!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白昼,冷冰冰目光一寒,面色已变,说杀就杀,毫不留情,却在发招的一刹那,听得手中挟持的云烟厉声道:“江中子!出刀!” 半空中果真遵令抛出一把钢刀,迅疾地震飞了冷冰冰的兵器,而冷冰冰倒退一步,面带惊惧地盯着突如其来的这个人,这刀客半百年纪,高大威猛,眼神里,还有一种力压群雄的气焰——江中子?!她从前还在宋国闯荡江湖的时候,对这个人仅仅限于仰慕远远见过,时过多年他容貌有变气质却不减当年:“阁下,莫不是江湖上人称‘冷血寒刀’的刀王江中子?!” 云烟退后一步,镇静地在他身后:“杀了她,她是个降金的叛徒!” 江中子二话不说,一刀横去,忠实的程度,不仅沈延要吃惊,连冷冰冰身陷战局都忍不住面带疑虑:“堂堂一代刀王,竟然会被她当作仆人?!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江中子冷冷以对,未作答一句,不由得更增添了冷冰冰的震惊:想不到林阡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来头同样不小…… 云烟见冷冰冰连续几招过去已然明显地负隅顽抗,而介秋风也早已越打越吃力陷入了沈延的苦苦纠缠,放下心来,一转头,忽然看见心未正在另一个街道的路口面朝她站着,孤零零淋着秋雨着实可怜,云烟心疼地赶紧过去察看,唐心未的脸上,漾着一种满足而享受的婴儿般的笑,他双手还反别在身后,眸子一闪一闪,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心未,这么危险,你竟然还到处乱跑……”云烟气喘吁吁地上前去要照料他,却没有想到,唐心未的双手里,正攥着要杀死她的武器……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2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2 没有丝毫的预料,云烟刚至他面前站定,心未蓦然眼神突变,目光凶恶,双手齐出,力道凌厉,从他手里窜出的一条灵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向云烟的脖子! 云烟做梦也料不到唐心未会是金南赫赫有名的第七魏南窗,又怎么可能猜到他的杀机!就算此刻她不慌不乱,也没有武功防备!那一瞬,云烟还没有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个强大的力道往后急拖,那灵蛇毫不懈怠,她一路后退,灵蛇和它的主人一路猛穿而来,一直和她的脖子只差毫厘! 极速退过一整条街道,已经踏足在末尾一座高桥之上,坡度太大再退太过吃力,那强拖着云烟的力道终于停滞,换成一只手臂飞速地围在她脖子上,像劫持一般的姿势,却是为了救她,灵蛇狠狠咬了那手臂一口,云烟被他牢牢揽在怀里,其实,也知道这只手属于谁,不及再想半刻,身后他的另一只手操控着饮恨刀直袭灵蛇之身,保护了她、砍伤了灵蛇,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敌人。可是,敌人却是…… 五尺不到的身材,一个小孩子,唐心未? 云烟一时还没有清楚事态,看胜南右臂上已经一片红肿,有些担心,泪已盈眶:“胜南,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金南第七的魏南窗,只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安排在我们中间的奸细,云烟,我们怕你伤心,一直没有告诉你,原先是想瞒着你解决他,可是,差一点……反而害了你……”胜南胸口一阵麻痹,知道那灵蛇有毒,“你先替我把伤口绑起来,扎得越紧越好……绑着这里……”云烟立即照做,看他伤口发黑,顿时止不住忧心,江中子和沈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适才他们都有敌人纠缠,怕也不知道自己竟会被一个唐心未小孩子威胁了性命逃到这里来!自己不敢走开片刻,万一胜南毒发……可是留在这里,又会有什么作用…… 就在她最焦心的时候,胜南忽然握牢了她的手:“你一步也不要走。”白帝城今天太危险,可能到处都藏着会要了云烟性命的敌人,这时候,他不能和她分开片刻!云烟收起紧张的心情,立刻听从地点头,就在这里,等候他将敌人解决…… 魏南窗冷冷笑着,一步步上前:“瞒着她解决我?你好大的口气!你怎么会知道我是魏南窗?!” 胜南一笑:“奸细我也做过,该说什么话露什么眼神我一清二楚,你装得再多再谨慎,也藏不住你最原始的身份!” 魏南窗脸色骤变:“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所有人都在以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陈铸和猛烈不敌林阡这个错,却万万没有料到,战事从他魏南窗这里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胜南笑着单手提刀:“不仅是你,你剩在白帝城的所有势力,我都要夺过来占为己用!” 魏南窗大惊失色:“你……你说什么?!” “你留在白帝城的所有势力都是我们抗金联盟今天的俘虏,利用他们,足够吓得解涛自行撤离瞿塘峡,不必再大费周章!” 魏南窗知他所言非虚,冷道:“只怕你林阡来不及享受胜利了,你扎得再紧,毒素也不会停止蔓延,这蛇毒无药可救,你内力再高强,也坚持不了一炷香!抗金联盟,就等着给你林阡收尸吧!” 胜南感觉到云烟身体一颤,转头一笑:“云烟,你要不要点一炷香试试看,看看香灭的时候我有没有死?” 看着他的笑,云烟很想告诉他,自己很放心,真的很放心,可是那一瞬,终于因为害怕而噙满泪水,她知道他的内力是硬伤,她也知道他在救她的一刻已经洞悉了那灵蛇的厉害,否则他不可能牺牲自己先来救她,她知道事情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松,他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毒发身亡……多想告诉胜南一句,他再怎样设法令她放心,她也放心不下…… 胜南强忍着痛楚劝慰她,却骗不了自己——毒性其实从受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控制,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蛇毒足以致命,的确无药可救,他知道,这一劫逃不掉,只怕凶多吉少…… 难道说,他和玉泽就真的这样无缘吗,每一次,就快到达的时候,又有这样那样的阻碍,她要不就绕道而行,要不就干脆逃避,要不就狠狠错过,而中秋总算快到了,他却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活不到中秋…… 心隐隐作痛,可是玉泽,就算要付出再也见不到你的代价,此刻的我也丝毫不后悔……为了云烟,为了让她能够平安地活着,为了她能够不被卷入这个血腥的江湖…… 她的笑,和你的泪一样,都是足以取我性命的毒药,有些承诺,可以不说出来…… 一片静谧,殒落的预兆和先奏。漫天飞舞着这个季节该有的点缀,每一片落叶和秋雨一起失去方向,桥的侧畔,只存在死亡和生存两种概念。 魏南窗在等什么?等着看见我死了,然后再杀手无寸铁的云烟是吗? 胜南才不容许魏南窗嚣张,要死也得先击毙了他! 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饮恨刀,双眼凌厉地看向他必须杀死的魏南窗:“魏南窗,就当我输了你这一炷香!你接招吧!” 说罢,一刀迅出,不由分说结束了所有的僵持,桥下浊浪滚滚而来,湍急汹涌,配足了这一刀的气魄!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3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3 亲眼看见濒临死亡的饮恨刀回光返照,江水和饮恨刀,一起澎湃着灌进魏南窗的心里! 仿佛半空所有的飘叶和落雨都在等着这一刀,等着被这一刀斩碎刺断。那气势,已经磅礴到了残忍,把原先的辉煌景象硬生生地篡改成了另一种极端! 胜南置身饮恨刀的炽热攻陷下,破釜沉舟的信念早已将身中剧毒的事实压垮,被碎叶包围的魏南窗,灵蛇根本无从袭击,一脸紧张的他,此刻能做的事情,只剩下防备……灵蛇的速度依然很快,可是是在慌张地逃窜…… 几十次来回,换不了一刻松懈。离一炷香还有多久?云烟纠结着,心乱如麻。 她不应该担心的,胜南的意思她明白,他只需要她做一件事,那就是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看着他杀敌,看着他每一刀顽强的信念,看着他怎样保护好他的女人…… 可是陡然间,胜南脸色一变,他显然再也隐忍不了。毒素,终于突破他的信念侵略到他的刀法中来,他再也无法和饮恨刀合二为一了,他的刀法开始凌乱,这些,也几乎同时突变在魏南窗的表情里! 胜南呼吸困难,周身如火灼般热,心里的感觉,堵塞而拥挤,苦涩又疼痛,就像去年在黄天荡遭遇黄鹤去一模一样,是走火入魔吗……这一回,死亡已经在自己血液里潜伏,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爆发之后就是毁灭…… 蓦地手背一阵剧痛,惩罚来得真快,那条灵蛇复仇性地再度咬了他一口,魏南窗的脸上,是一种清清楚楚的笑意,他认定了胜南这回必死无疑,灵蛇每咬一次,下一次咬就更轻易,直到这个顽固的敌人战死为止! 胜南后退一步,却并没有放弃饮恨刀,虚弱着笑言了一句:“一炷香再加一炷香,那就是两炷香……” 魏南窗一愕,这敌人真是视死如归,临死前还不忘玩笑?! 胜南却在开完这个玩笑之后沉默着没有即刻出刀,而是闭上眼去,回忆去年黄天荡的秋风与江涛…… 穿越过时空的阻隔,隐约又听见了瀚抒那段悠扬的箫声。这箫声真如仙乐,每一回在伤重要死的情况下听见,都像立刻就找到了治愈的良药一样…… 再度提刀,猝然往前急砍,魏南窗想要摧毁他?这世上,怕是没有人可以摧毁他!魏南窗被这一刀惊得几乎手忙脚乱,咬紧牙关赶紧相抗,心里只剩下独独一种情绪:没想到这林阡这么难缠,怎么死也死不了! 此时此刻,灵蛇的节奏正被林阡的顽强进攻擅自改变着,又一次不听魏南窗的使唤,魏南窗一次次被他逼迫到山穷水尽,却不得不顿生另一种疑虑——为什么他的精神越来越强盛,仿佛他根本没有受过伤?一炷香,说过去其实已经过去了…… “唐心未!不,魏南窗!你投降吧,我们抗金联盟已经大获全胜了,你的一众人马尽数落网,你来不及回去指挥了!投降吧!”熟悉的声音,来自于吟儿,她带来的消息真不错,胜南的心有些妥贴,他们应该已经全都得胜了,正在满城地寻找他和云烟,吟儿能找到这里,说明一定有人离这里不远了……云烟,终于可以安全地回去……胜南放下心来,可是也就在这瞬间,感到心脏的附近,好像有一种不溶于血液的暗流,带着棱角,锋利地割过每一寸血管……一蹙眉,忽落颓势。 魏南窗瞥见凤箫吟威风凛凛地站在桥头,居然还撑着伞目空一切地报战绩,狂笑不止:“小丫头,你们抗金联盟大获全胜又怎样!你们的首领,怕是没有办法活着看见了!” 吟儿一怔:“你说什么?!” 云烟急道:“吟儿你快来帮他!胜南他中了剧毒!” 吟儿大惊失色,右手急忙抽剑上前要助他,魏南窗冷笑:“她来得了吗!” 吟儿刚刚跨出一步就摔倒在地,爬起身来的刹那,发现自己的面前尽数是见所未见的毒虫异兽!适才它们其实一直潜伏在桥头,只要有谁妄图登上这座桥插入这战局,这群虫兽立刻出击将其围攻出局! 吟儿微呼一声跃开好远,纵目一览,这群不容忽视的敌人们早已将桥头封锁!兽群因为她的到来而顿生挑衅之念,表情变得异常恐怖狰狞,吟儿不寒而栗,根本没有把握能突破过去…… 没有时间了,吟儿觉察出胜南已然体力耗竭,怕他支撑不住,不假思索立即要从虫兽的上方越过去,不知是自己跳得不够高还是虫兽太好战,连续几次都未有成功,蓦然发现自己脚上还缠了一条细蛇,不管它有没有咬中自己,吟儿都吓得脸色惨白,急忙以剑挑开再退后几步,竟然手足无措:“魏南窗,你不要把我逼急了,你敢杀他,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你所有的毒物!”吟儿一剑急指,以此威胁魏南窗。 魏南窗冷笑一声:“随你的便!” 吟儿惧虫兽,根本不敢就那么做,魏南窗没有妥协,吟儿就只能硬闯,胜南料到吟儿下一个方法是硬着头皮冲进来,也明白她一定会被蛇兽之阵拦在桥外,侧眼能看见兽群愈发凶猛:吟儿根本抵挡不了,她根本救不了云烟,还和云烟一样令自己担心……胜南知她也同样有性命之忧,想开口命令她赶紧离去勿再纠缠,然而毒血像钳住了自己的声音,眼睛也越来越沉重,视线开始偏离,世界整体地落在右边…… 腰间有什么东西一松,那是什么……玉泽的玉戒……魏南窗是神偷,他在交战的过程中,会习惯性地偷盗对手的东西……胜南的信念,再次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玉泽的玉戒,现在正被魏南窗窃走,怎么可以被他窃走……他未免太放肆!要杀云烟,要害吟儿,最后还要无端地牵连到玉泽! 胜南心生一种异样的癫狂,这癫狂,来源于最初的那次相约,来源于心底最根源的那种保护的yu望,敌人敢侵犯他心里最圣洁的领域,只可能激出他最强烈的冲动!胜南存心要把敌人一起撕裂,就算眼睛看不见,那一刀还是可以直接追过去,他的手会记住敌人的方向!这一瞬,灵魂和刀交错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力气如爆裂冲破了魏南窗能承受的极限! 魏南窗始料不及,被这一刀的力道震飞开去,直将桥栏撞翻江中,魏南窗口吐鲜血倒在桥面,玉戒早就脱手直往江水中掉,云烟大惊,看那玉戒要落坠桥下,不顾一切就伸手去救,丝毫不在意魏南窗离她有多近!总算魏南窗一时没有调匀气息,连暗算她的力气都没有……吟儿一颗心大起大落,看云烟探身出桥握紧了那只差一点就被江水卷走的玉戒,欣喜地回过头来想看已然击败对手的胜南,却只看见他倒在了桥的这一端!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他倒下说明了什么…… 落木萧萧,魏南窗满足地看着已死的敌人,有些解脱地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死,这一战不会在他得胜的瞬间就仓促地结束,可是如果再打下去,我又怎么可能活着离开白帝城…… 云烟噙泪冲上前去,抱紧胜南要扶他站起来,用尽了一切方法直到她也精疲力竭,他一直没有声音…… 吟儿僵立桥外,万念俱灰:他死了,他死了……而吟儿越不去这个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饮恨刀再也没有声息,他最后一刀用力太猛,所以右臂伤口迸裂,紫黑色的血没有凝滞、沿着饮恨刀在往下流,他的热度应该正在一点点地消散……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他,包括,她是他的未婚妻子这件很重要的事…… 整个世界,陨落成了主宰,雨猝不及防打在自己的眼睛里,落叶也零零碎碎,祭奠着自己最爱的可是还没有表白的男人,吟儿流着泪,突然很想扔开伞,放弃抵抗…… 云烟抑制住泪水,在胜南身边安静陪着他,一边把玉戒举起一边轻声告诉他:“胜南……你看看,这玉戒没有丢,你睁开眼看一看,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中秋了,玉泽就在白帝城里,你要活着,你们还要重逢……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4 第23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4 魏南窗喘息许久猛然间一跃而起,杀机并没有终结,上前几步目标定准了云烟:“先杀了你,再杀了那个小丫头!” 那灵蛇带着得胜的疯狂迫不及待地飞来,魏南窗的眼里聚积着不属于他外貌的杀气和歹毒,林阡死了,他要杀云烟简直易如反掌! 紧攥在魏南窗手中的灵蛇,在空中直挺挺掠过一道凌厉直线,急穿风雨,只为追魂夺命! 然而在他手与武器的正下方,猝不及防添出一道伤口——正是在进攻的同时,灵蛇突然从头部开始碎裂,这碎裂迅猛地传递完它整个身体,紧接着就是魏南窗的手指、手腕、手臂!快得连碎的声音都有所重叠…… 也是直线,后发制人。 直线的两侧,任何事物都被分割成两半,包括空气,包括灵蛇,当然也包括魏南窗的手!魏南窗在剧烈的疼痛里松开已被切成两截的灵蛇,开裂的手腕血流如注。 摧毁他攻势的那条直线来自于一刀。 刀锋并不尖锐,却,一刀,两断。 魏南窗沦陷在这场失败里,颤抖着步步后退,手筋已伤,况且,伤口还发黑…… 他以为已死的敌人林阡,伤势严重要倚靠着云烟才能站稳,可是确确实实站了起来没有死,魏南窗的怀疑和惊惧不可收拾,不可能,这灵蛇是他以千百种剧毒之物供养起来的,林阡明明已经死了…… 饮恨刀上,属于林阡的血还沿着刀面不停地流落下来,所以整个刀面上一片黑色,林阡的脸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可是,笑容是死人绝对不会有的。魏南窗呆滞而畏惧地盯着他看,他真的还在呼吸,他得胜了所以在有意识地笑,他不仅没有死,还神志清醒! 吟儿惊疑地也注视着他和他的饮恨刀,开始懂了,原因出在他方才震伤魏南窗的那一刀上,那一刀力气太大战意太足,所以饮恨刀上的内力会源源不绝地挤压进他的血液,替他把毒素逼出了伤口,此刻,毒素还正在沿着刀面不断地流!吟儿初步地猜测着,惊愕的同时,心里充溢着喜悦。 魏南窗怎么可能如吟儿这般清楚饮恨刀,在恐慌和重伤的侵蚀下,魏南窗忙不迭地想找机会逃生,突然重心不稳,往后一仰,在他适才撞翻的桥栏处失足,落坠桥下瞬间就被江水冲走,云烟心一抽搐,只觉手上一松,胜南像疯了一般蓦地要从这一端的桥栏跨过去跳下江! 他想要跳下去继续把魏南窗捞上来再打?! “胜南!胜南!不要追了,他已经受了重伤活不了多久!”云烟大惊,即刻将他从杀戮的边缘挽回来。现在以他的体力,根本也无法追逐江流继续杀敌。 胜南陡然省悟,不知适才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个要跳江继续追敌的念头,那骤生的杀机,竟然高过了自己的理智…… 胜南略带感动地回过头来看云烟,左手接过她递来的玉戒:“为什么要不顾性命去接这只玉戒?你可知道你接这玉戒可能会送了自己性命?” “这么重要的玉戒,怎么可以丢失,当初和你结识在黄天荡,你为了这玉戒连自己的命都不顾,那我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也要替你保护好它……”云烟轻声道。 胜南一笑,右手从地上拾起一样头饰:“傻丫头,那这么重要的玉钗,你却怎么舍得丢了?” 云烟看见被自己私藏的那玉钗,知道心事泄漏,红着脸把玉钗抢夺回来,面容是说不尽的娇羞。 吟儿忽然发现,原来云烟姐姐也会脸红的,那么云烟姐姐会不会和我一样,有的时候,会假装不小心碰一碰他的手,有的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多看看他,有的时候,心里也会为了他很乱很乱,浮想联翩…… 吟儿站在虫兽之外,心里有种微小的嫉妒,这嫉妒一定比感动要多,因为她真的很希望,此刻站在胜南身边的女子是自己……这样的时刻,为什么胜南和云烟姐姐在笑,我却想要哭…… 云烟脸上火辣辣地烫,转头看见吟儿,嫣然一笑:“不要恶心人啊,吟儿还在旁边看着呢……” 胜南转过脸来,看见桥外被阻隔的吟儿,她一脸紧张,不敢走近,显是因为桥外虫兽之阵还在威胁,心念一动,即刻一刀铲向灵蛇,那灵蛇之尸被饮恨刀准确无误地挑落虫兽阵中,刚一落坠,虫兽阵势立马大乱。 吟儿一愣,看之前还愈战愈猛的毒物们溃不成军,疑道:“这是怎么回事?一条蛇的尸体,就可以把这阵法解除?”说的同时即刻上前去看云烟帮他处理伤口。 “这灵蛇是它们的王,它都死了,它们不散才怪。”胜南笑着说。 吟儿哦了一声:“要是魏南窗丢了你的尸体给我们抗金联盟,我们估计也一样,树倒猢狲散了。”胜南哈哈大笑:“猢狲,盟主怎么可以把抗金联盟形容作猢狲?就算我死了,还有盟主撑着啊。” “你的伤势还严重么?你怎么会复活了?”云烟听他说笑,看他伤口虽然还泛黑,流出来的血却已是红色,略带好奇地问。 “我没有死得了,适才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可是还是没有死成。好像有很多东西在拉扯着,还有很多气在身体里面到处乱窜,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好像只想着杀敌,杀敌,杀敌……”胜南回忆着,也颇为不解。 “这便是巅峰左边的饮恨刀,正在一步步地变强。”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云烟欣喜道:“江中子,你终于来了!胜南,吟儿,江中子是我家的仆人。”吟儿和胜南皆蹙眉,江中子,这个名字有些熟稔,好似听前辈们偶尔提起过,印象却不深,如果身负绝艺,那退隐该不少年了…… 江中子立刻见礼请罪:“主人,那冷冰冰和介秋风都已被生擒。江中子来迟,主人恕罪。” “江中子,你好像很清楚饮恨刀的事情?能否说来听听?”云烟饶有兴趣地问。 江中子不敢保留:“属下曾经和林楚江切磋过几个日夜,那时候的楚江也一样在巅峰之左,据他而言,饮恨刀里驻有自古及今无数高手的内力,若是刀谱练到了一定的火候,可以在对战的同时借来使用,一开始可能只会借到一点点,随着刀法变强,会借很多。最后会一边交战一边就提升自己的内力,完完全全地操控这双刀。” 吟儿喜道:“这么说,胜南终于可以操控饮恨刀,填补他内力的不足了……”喃喃道:“原来我刚刚的猜测,竟是对的,他在苍梧山上,其实可以不用受内伤的,不用的……”一时不知该喜该悲,都是为了她,却都是怪她…… “不过,林少侠不能太过度地和刀合二为一,那样的话,有百害而无一利。”江中子低声道,“你的父亲是操控过饮恨刀,可是到最后,还不是被饮恨刀操控住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多说,而是略带吃惊地看着云烟帮胜南包扎好伤口,恍惚地问:“主人,这……这……” 云烟看他一脸惊异的表情,微笑着问:“江中子看我包扎的水准有没有进步?” “主人竟然能这么轻易地包扎好伤口……”江中子叹息。 “对了,胜南你怎么会出现地那么及时?”云烟扶胜南走下桥来,边走边问。 “原先我留守在据点里一直等吟儿的捷报,但是无意中看见了沈延的暗号,我推测一定是你误撞了魏南窗的阴谋,知道的时候太慌乱,救你的时候又太心急,不小心就被咬了一口。想来也奇怪,怎么一路都没有见到沈延……” “正是那位沈少侠擒住了介秋风,不过他没有停留片刻就走了。”江中子答道。 吟儿一愣:“小师兄怎么每回都出现一下又走啊?不留一会儿……” 云烟微微叹息:“若不是沈大哥,只恐我命已失。”今生欠了他的债,总是没有办法还,还要越欠越多…… 回到据点之中,胜南虽然精神尚佳,却因为流血过多而脸色苍白,金陵与风行夫妇齐齐迎上:“出了什么事胜南?怎么你离开得那么仓促?” “魏南窗和冷冰冰介秋风会面的时候被云烟撞见,幸好有沈延和这位江中子前辈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胜南说。云烟点点头:“江中子是我家的仆人。” 金陵察言观色,关切地问:“胜南你受了伤?伤势严重么?”胜南摇摇头:“差一点被一条蛇咬死,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大碍。” 陵儿接过他手臂来看:“这条蛇,从前是我母亲家族里的武器……”胜南一愣:“难怪这灵蛇毒性剧猛,原来竟出自于胡家。可是,胡家的灵蛇,怎么会到了魏南窗的手上?”吟儿猜测:“魏南窗是‘万变神偷’,也许是偷了胡家的毒物占为己有也说不定啊!”金陵点点头,这猜测并非不成立。 风行一直在留意江中子:“江前辈是不是三十年前的那位,人称‘冷血寒刀’的刀王?”江中子点点头:“那些其实都只是往事了,在下很久以前便已经退隐江湖……”胜南吟儿皆惊,想不到这江中子竟然会是一代刀王,吟儿蹙眉,她不可能不对云烟的身份起疑,而身边的胜南,显然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明白云烟身世显赫——京口的富家女,爱上江湖领袖,吟儿明白,别人也许很难维持这样的悬殊,但发生在胜南这里,胜南应该可以处理好吧…… 敲门声。金陵小声道:“是谁?”“是我,文暄。” 江中子一愣,云烟急忙和他使了个眼色。 文暄推开门进来,看见江中子,愣了愣,敬道:“江前辈!”江中子一笑:“叶二少爷,许久不见了。” 胜南坐下喝了口茶:“两位原是相识?” 云烟瞪了一眼文暄,文暄想起她的嘱托,立刻掩饰:“在京口的时候,和江中子前辈见过几次面,江前辈怎么会也来了夔州?”江中子小声答:“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我家小姐的安全。” 吟儿狐疑地看着文暄和江中子两人对话,直觉,他们在隐藏着某一种关系。 周围忽然变得好冷清,云烟再也止不住难受,俯在桌旁痛哭起来,胜南拍拍她的肩,云烟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胜南?心未不是一个小孩子吗?他不是一个小孩子吗?” 吟儿转头望向窗外,云烟姐姐,这江湖,不是你认为纯真就纯真的,多少人心里都有秘密,不管是因为爱你,还是为了害你。云烟姐姐,难道你对胜南,就真的没有任何秘密吗? 云烟拭了泪,猛然间,她想起了那个瞬间,唐心未脸上婴儿般无邪的表情,也许,这无邪的恶毒,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文暄心里不知怎地有些担心云烟:江中子出现了,说明哥哥没有放弃靖儿,还想要娶她……唉,人真是奇怪,生活在一个圈子里的人,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跳到另一个圈子里去,仍然千丝万缕…… 第237章 首战毕,折戟真相,出局七步失 第237章 首战毕,折戟真相,出局七步失 三峡最绝,当属白帝城西这名叫滟滪的孤石。“滟滪堆”,是瞿塘峡第一道险关奇隘,由古到今,不知于此发生过多少船毁人亡的悲剧惨景。试想那几百米宽的江水,被两岸峭壁约束得不到百米,急流冲向夔门,再冲向横卧于江心的滟滪堆,船只过此,若不小心,岂可能不被撞得粉身碎骨。 狂澜腾空,滟滪回澜,江怒之时,总教人叹为观止,即使是武功绝顶,也只能讲遵守二字。今日水势尤其险急,流水似箭,滟滪堆露出水面仅如龟鳖大小,为消灾避祸,不可能有船夫冒险行船。于是整个世界,独存巨浪与暗礁,加上天阴雨湿,像在为鬼节延续气氛,又似乎在刻意地哀悼昨夜金人的战败。 黄鹤去经过半夜休憩,总算可以起身行走,此刻他与陈铸二人站在江畔,等候最前方那个发花鬓白的老者转身。 那老者向滔滔江水深深鞠了一躬,带着遗憾离开滟滪堆波翻浪腾的情景。 “贺若大人是在祭江?”陈铸疑问道。 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微笑着摇摇头:“不,我是来祭拜我的情敌。” 陈铸一愣,黄鹤去恍然大悟,贺若松适才是在对因他而死的白鹭飞与易迈山鞠躬,他几人虽然根本没有交情,却终于都是冷冰冰的男人。 “鹤去无能,让冰冰落在了林阡的手上。”昨夜只是让她去与魏南窗联络战事,孰料又将她推入战局。 “她会回来。”贺若松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背伤,“你的儿子们,都成了他们的棋子。” 鹤去沉默着,没有说话。 贺若松忽然色厉:“鹤去,我真想撕开你的伤口!” 黄鹤去低下头来服从他严厉的训斥。 “南窗最初就被他知悉身份,你黄鹤去却从始至终不知道,接下来你一连输了林阡七步!” 黄鹤去知贺若松这几日不在当地,却在初来乍到的时候把形势剖析完全,倒吸一口凉气:“还请贺若大人指教。” “他第一步,就是把冰冰架空,拆了她的威信和领导力;他故意让别人胜得很轻松,冰冰却惨败,就是强迫着所有人包括冰冰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弱,若是平常的弱法,鹤去你大可以在他们攻击冰冰的时候派小王爷营救,用不着去补她,可是‘极弱’之名一出,你就不得不削弱小王爷先照看她。” “其实,黄大人是看出来了,所以没有过多地调整布局……”陈铸轻声说,黄鹤去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 “第二步,他用抗金联盟最强的厉风行金陵二人暗战小王爷。他却也知道小王爷实力高强,所以要替厉风行和金陵扫清后顾之忧,可是他却没有多余兵力可用,因而第三步,他就带着南窗一起住到陈铸猛烈中间……其实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害猛烈,却不能连着陈铸一起害。可是,屋子塌了,猛烈被活埋,而且是陈铸所埋,军心就势必瘫痪,所以两路一起失败!” 陈铸回想自己昨夜的大失误,心有余悸。为什么自己这多谋快断,遇到林阡,竟然失控…… “第四步,获悉小王爷击败厉风行之后,立即强攻冰冰,顺带着把陈铸猛烈的消息传递到你们两路,让你在第一时间知道你输了三路的事实,思考收战。第五步,利用所谓后援骗你们非撤退白帝城不可,还用你的几个儿子离间你与小王爷。第六步,趁着你们都走了,把南窗一个人闷死在白帝城内部,让他的占地孤掌难鸣、白白流失!” “何谓‘所谓’后援?”陈铸一怔。 “抗金联盟,根本没有任何后援,鹤去,小王爷昨夜顾忌的后援,是一队巡逻的官军。这详情,今日一早便在白帝城的抗金联盟传开。” 黄鹤去攥紧拳,叹了口气。 “第七步,趁着你和小王爷有嫌隙,派人在白帝城外对你们赶尽杀绝。”贺若松冷道,“细作告诉我,短刀谷的真正后援,将要在最近几日,对你们进行一次最后袭击,把这次潜伏进白帝城的所有人杀死在瞿塘峡,一个不留。趁着你们战败,趁着你们这两个主将分化!” 陈铸听罢这七步,点点头:“这布局,就像烈酒一般,越往后去,后劲越足……” “陈铸,你是王爷身边的人,最好要帮鹤去取得小王爷的信任。金南前十,本是该誓死效忠王爷的,怎么可以让小王爷觉得他不够忠诚?!”贺若松向陈铸说罢,转头向黄鹤去,“这一次你犯了小王爷的忌,可能对你将来的发展有阻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黄鹤去点点头,他也闻知小王爷素来如此,一旦存疑,终身不用,小王爷,是王府里几乎公认的继承人啊,从前,黄鹤去只是担心被柳峻赶上,现如今,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既然短刀谷要在近日出战杀我们,那贺若大人,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去商量应战事宜?”陈铸急问。 贺若松摇头:“不必了,我可以担保你们能安全离开这里。不会败给短刀谷。” 陈铸面色一变:“贺若大人已然退敌?” 贺若松表情依旧严肃:“林阡可以离间我们,我们当然也可以离间他们。” “离间……”陈铸沉思,“不知是林阡太强还是凤箫吟太精明,他二人好像已经达成了一致,由林阡来指挥战局,凤箫吟到不像是主帅……” “他们年轻人,当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可是,短刀谷里面就不一样了。”贺若松目光如炬,“他们这些少年人费尽心力想进去的地方,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那个地方,多年来一直在勾心斗角,到今年,事情已经不可收拾,都不需我们离间,他们自己就一路内斗。” 陈铸喜道:“原来如此,短刀谷在内斗。”黄鹤去放下心来:“我们总算可以放心出去……” 同是七月十六的早晨,战事终于告一段落,最危急的时段不过一夜,得胜的抗金联盟,感觉却犹如一个世纪漫长。大伙儿都难掩喜悦,皆形于色,唯独云烟吟儿等人还为胜南的伤势担忧。由于金陵说胜南的毒可能还并未全解,大家都还有些担心,软硬兼施逼他去休憩。厉风行同样是因为剑伤在身被妻子强令躺下,哪里可能睡得着,趁她离开的一阵子,立即出门来透气,刚好看见胜南从另一个方向静静行来,二人一照面,相视而笑。 “那帮女人,只会乱担心。特别是陵儿,总要管得很严。”风行无奈苦笑。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想去江边看一看,这样的天气,江水必定很壮观。”胜南提议。 “好啊!”风行面露喜色,与他一并悄然出去,没有惊扰任何一人。到长江之侧,风行只觉心旷气爽,精神大好,一路都呼吸着新鲜空气好不愉快放松,胜南似乎没有那么轻松,一路遇到船家住户便要问上几句话,要不关于地形要不便是船运,走访了半个上午之久,教风行好生纳闷。 风行也只能猜到胜南还在紧张金人,叹了口气:“胜南,要说凡事考虑周全,这整个抗金联盟,或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只有陵儿一个可以赶得上……” 胜南一愣,风行感慨万千:“今生能娶陵儿为妻,我真的很知足,若非有她相助,我厉风行只是空有一身武艺,哪里能让南方义士团极速发展?虽说从前我都觉得女子应不如男,昨夜一战,却真的改观,陵儿长大了,我也离不开她……” 胜南笑道:“是啊,可是你厉风行离不开金陵,金陵也离不开厉风行啊。南方义士团的领袖,终究是你,她只能做军师,不可做主帅。” “为什么?”厉风行一怔。 “陵儿有一个缺点,就是容易心软。”胜南一针见血,“你还记得在泉州的时候,连景岳他们威胁金士缘前辈的事情么?那时候陵儿就经常关心则乱,她太重情,心肠太软,怎可能做主帅?” 厉风行笑:“这样一来,我夫妻二人倒是互补了。” 胜南正色说:“风行,日后一定切记,若是你觉得陵儿的决策过柔,要审时度势,该否决的时候不必遵循。” 风行点点头:“好,胜南,你放心。” 第238章 礁石藏,暗流汹涌,处处潜巨浪1 第238章 礁石藏,暗流汹涌,处处潜巨浪1 距离很近,时间凑巧,胜南与风行二人此刻的交谈,可以被不远处祭祀情敌的贺若松从头到尾听见。 贺若松、陈铸、黄鹤去三人远远就看见胜南、风行往这边走,早已停止了刚才的商议,屏气凝息直到他二人走过去。黄鹤去看着他二人背影,心下疑惑:“他们怎么也会到这里来?” “无非是金北的解涛在这里。在林阡心里,战争只怕永远不会结束。”陈铸道。 贺若松没有表情地望着厉风行与胜南离去:“这敌人真是善于识局,鹤去,他的破绽又在哪里?” 黄鹤去一愣:“从前,他的破绽很多,抗金联盟未必承认他,九分天下个个心高气傲不会服他,可是,现在只怕不好说了……他刚刚说的每一句话,厉风行都在点头。九分天下,怕也正在接受他……” “天骄大人,你认为呢?”贺若松转身突然朝着一个方向。 陈铸、黄鹤去同惊,果真轩辕九烨从岩后出现,面带着一种洞悉的笑,这笑容很阴深,只体现在眼角。 也是这笑容,告诉贺若松,他轩辕九烨太了解那个叫林阡的敌人:“他林阡不知道,有些人在被征服的同时,也有些人在背叛……” 轩辕九烨真有做鬼的潜质,哪里要密谋,哪里就有他的耳朵,黄鹤去顿生寒意。 走上前来,轩辕九烨低声相告:“在你们那里,林阡赢了,可是在我这里,林阡要好好输一场。” “据说你在施行一个分裂林阡林陌的计划。只不过,林陌远在建康,如何来伤林阡?”贺若松疑道。 “他还有一个伤口,就是他的女人。我有一种预感,有些事情快发生了。”轩辕九烨笑,“蓝玉泽,真是个让人不忍心伤害的女人。可惜,谁让她惹了徐辕不够,又去惹林阡呢……” 日光终将最后一滴雨蒸干晒化。 午后,天终于不再阴霾,短暂放晴。阳光强烈到眼睛睁不开,尽管如此,风仍然不甘示弱地激锐。 这天气真是不可捉摸,就像短刀谷一样。柳五津叹息。花费了半日时间安顿好了短刀谷后援,柳五津心力交瘁,宁愿去看看那群初涉江湖的小子们,此时踏入胜南的居所,看到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舒心: 那小子真有雅兴,此刻正躺在椅上晒太阳睡他的午觉。 柳五津面带笑容步步走过去,不知是因为自己老了呢,还是厌倦了短刀谷相互排斥的生活,倒宁可在这几年重新到处地游历江湖,和这群年轻小子们多打打招呼,见见面。看见胜南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了上午的不愉快。 五津关心他伤势,要去握他手替他把脉,胜南蓦地弹跳起来急扣他手腕。柳五津没有被他这一扣吓住,并未松手,继续按紧了他脉搏:“动作这么敏捷,看来是好了!” “我适才不小心睡着了,以为金人又来犯……”胜南松开手。 “睡着了?这么累?莫不是真的毒还未全解?”柳五津一愣,禁不住担心。 “柳大哥不必担忧,我中的毒已经差不多解了。只是今天在江岸上走访了一个上午,所以才有点累。我在想,如果我是金南人,我显然还有后招。”胜南思虑着,“黄鹤去虽然和小王爷被离间,可是他们在最初设局的同时,一定是想好了如何去救局的,他们很值得我们留心……” “你小子怎么心里全是战事啊!”五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们的确会不甘心还想要再进来,可是容不得他们了。我们抗金联盟会加紧时间填补从前在白帝城的不足,不会容他们再进来分裂。而且,我们短刀谷的援军已经跟踪到金南他们目前调整的地点,准备最近再败他们一次。他们心里会清楚,日后再回来占领地盘,只怕占地也如你所说,‘有同于无’了。”柳五津坐在他位置上晒太阳,“我知你最担心七月十九瞿塘峡的那一位,可是自从金南彻底战败之后,解涛已经有不战而退的迹象。接下来的事情,短刀谷已经有大将接手了,所以你就不必多虑啦。” “也许我真的是多虑了吧,适才和风行走访江边的时候,觉得有好几种不同的脚步在跟着我们。有男有女。”胜南蹙眉。 “多休息休息!”柳五津拍拍他肩膀,“你的脉象还有些异常,不过总算不是外面传言的病危……” “外界传我病危?”胜南一怔,用不着吧,还不到半日时间不出面,诅咒就开始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种说法,更多的是在传你死而复活……我听的云里雾里,更有甚者,说你已经不是人了,是神界的,所以怎么死也死不掉!”柳五津哈哈笑着告诉他。胜南笑:“好不容易胜了金人一次,我怎么舍得死。不过当时真的很危险,连我自己都觉得必死无疑……” 柳五津叹了口气:“若我未与楚江共事那么多年,估计也会和别人一样,觉得你起死回生是奇迹。饮恨刀的心法,真的太奇特……” “爹也有过一样的际遇是不是?可是为何有的时候爹却没有办法用饮恨刀来驱毒?”胜南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柳大哥曾经也告诉我,我爹娶我娘,是因为他中了毒难以解除,还有,去年,爹也是因为中毒身死……”胜南说着说着,神情黯然。 柳五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要把饮恨刀当成万能的解药啊,不错,它可以借内力给你用,它可以帮你驱毒,可是这一切必须到一种巧合,如果你想完全地操控它,必须到达某一种最佳的状态。如果状态低迷,根本就不会操控得了饮恨刀。” “状态低迷……”胜南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对了,柳大哥,短刀谷是不是调遣出了问题?” 柳五津面色一变:“何出此言?” “昨夜后援迟迟不至,今天又花了柳大哥半日的时间调整,难道不是因为短刀谷的后援调遣出错?”胜南察言观色,柳五津微笑拍拍他肩膀掩饰,心下有些惊诧:“没有啊,和鸣涧一直没什么隔阂。” “海、风鸣涧?”胜南蹙眉。 柳五津忽然有些担心:希望胜南分析的是错的,大敌当前,你们千万不要让同辈们看笑话…… 第238章 礁石藏,暗流汹涌,处处潜巨浪2 第238章 礁石藏,暗流汹涌,处处潜巨浪2 傍晚时分,吟儿忽然看见宋家堡众人收拾行装似乎很快要走的样子,急忙四处寻找堡主宋恒,果真在马厩里找到他,他心事重重地抚mo着自己白马,间或拍拍它,似乎很不开心。 “宋堡主你真的要走?”吟儿一愣,“可是,你未免走太快了呀,才把金人赶走,你连个封赏都没得就回江西去?也太不居功了吧,不像你宋堡主一贯的作风。” “只是不想见一两个人而已。”宋恒继续看马,“正好有人我不想见罢了……” “谁啊……”吟儿思索良久,也不明白。 “我不想看见林阡和蓝玉泽甜蜜蜜的样子,看了会伤心。”宋恒狠狠地说。 “啊?”吟儿一怔,感觉这消息突如其来。 宋恒说:“柳五津告诉我,他和蓝至梁商量好了,不让蓝玉泽和林阡继续耗着了,明天就趁他们不知道给他们安排一个见面的惊喜。这一切也真要感谢蓝玉泽的好妹妹穿针引线啊,还有那杨宋贤和云烟,我真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要我是他们,才不会那么热衷安排蓝玉泽林阡见面!总之这一次啊,我是走定了!” 吟儿听宋恒说罢,终于猜出这一次要为胜南玉泽牵线搭桥的不少,前前后后涉及了短刀谷、红袄寨、大理蓝家好些人,甚至,可能还有人对云烟姐姐旁敲侧击过,以云烟姐姐个性,是显然会帮忙的,若是自己,才不会点头答应。 “哦,那你走吧。他们甜甜蜜蜜,你看了也伤心,还不如走呢。”吟儿冷冷地说,这是短刀谷对胜南的封赏,吟儿知道,一个蓝玉泽,比天下都够了。 “啊,盟主你竟然不拦我!”宋恒愠怒着站起身来,“我还指望盟主你能说些好听的话把我留下来,看来,你们视线都被林阡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到我!” 吟儿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可是……可是,我该怎么个说法?你不是走定了吗!” “我想走啊,可是,可是又希望看见玉泽得到幸福……”宋恒脸红。 吟儿哦了一声,原来宋恒嘴上硬,心里还是软哦。以前都觉得宋恒不讨人喜欢的,现在接触到了,又觉得他心肠很好。 宋恒叹了口气:“玉泽毕竟是我和天骄曾经都深爱的女子。她能和林阡重逢,我心里也想看见她的笑容。” 吟儿边听边走神:如果我和蓝玉泽、云烟姐姐公然地争抢胜南,那徐辕、宋恒还有杨宋贤必定是蓝玉泽后盾,小师兄为了云烟姐姐一定会不认我这个小师妹,我……我竟然一个后援也没有啊!真丢人…… 吟儿专拣好听的话说,终于以三寸不烂之舌将宋恒留在了夔州城,回头往司马黛蓝的据点走:唉,明日胜南与蓝玉泽见面,那么自己要不要留?没有理由不出席啊,自己毕竟是盟主…… 吟儿走到司马黛蓝房前,没有叩门就直接进屋,恰巧林思雪正与司马黛蓝坐在桌侧谈心,吟儿忽然气势汹汹破门而入,思雪黛蓝都本能抽剑而出,都是一剑锁喉,等发现是她已然收剑不及,幸而吟儿身手矫捷,重心一低从双剑之隙取得生机。 思雪赶紧将门关严,司马黛蓝苦笑摇头坐下:“每次都这样,进门又不敲门,还以为这里是点苍山?” 吟儿失神地坐在她床沿,丝毫不在为刚才剑斗心悸,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怎么了师父?”思雪知道她是故意来找她二人,不到关键时候,她才不会舍弃了林阡来找她们。 “心情很差,师父真是矛盾得很啊,又不甘寂寞,又缩头乌龟。既想告诉他我是他妻子,又怕告诉他之后美梦破灭。”吟儿很郁闷地躺在床上,“我没有后盾了,没有了……我不能自己告诉他,可是他也该知道了吧……” 司马黛蓝听着听着,蹙眉依旧苦笑,思雪越听越糊涂:“师父在讲什么呀?林阡对师父当真没有任何感情吗?” 吟儿想起马车里的那尴尬一幕,也不知该怎么去揣测:“不知道,我去握他的手,他总嫌我冷,有时候我说些痴话,他总听不懂……” 思雪哦了一声:“师父,我突然想到一个好方法,不需要师父自己告诉他,但是他能够知道师父你的心意!” 吟儿和黛蓝都惊喜道:“什么好方法?!” 思雪得意地说:“我去夔州城里,把师父的画像贴在城里的每个角落,在下面署名林念昔!这提议好吧!” 这提议一出,吟儿立刻要倒,黛蓝想吐血。 “好,好……”黛蓝一边吐血一边鼓掌。 “其实还有一个提议呢……”思雪笑着说。 “你不要再说了……”吟儿哭。 忽听一阵叩门声,三人登时警觉,思雪上前去看,一见屋外灯火照在这戴斗笠的风尘仆仆的黑衣女人身上,便兴冲冲地扑到她怀里:“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啊,师祖竟也来了!” 黛蓝急忙起身迎客,吟儿不敢撒野,立即下床找凳子给她坐,云蓝一进屋,目光就一直锁在她身上。 “师祖怎么也在这里?”黛蓝边斟茶,边示意吟儿重新找张凳子,“师祖坐这张吧,思雪那张有点脏。” 不管之前是谁坐过,云蓝总习惯地擦了擦凳:“我在为蓝家的事情做准备,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正在安排明日林阡和蓝玉泽见面。” 黛蓝一愣,洞察到吟儿不安的原因:“师祖,我只是不解,一个武功并不算很厉害的蓝家,为什么柳峻和天骄都要拉拢他们呢?连短刀谷和师祖都要拉拢,都要顺着他们的意思,反而把师父的感情事丢在一边了……” 云蓝看了一眼吟儿,吟儿低下头去,脸上的确不悦,云蓝叹了口气:“蓝家再重要不过。柳峻曾经一心想要拉拢蓝家降金,因为那样可以更便捷地掌握天骄的一切。可惜天不遂人愿,蓝至梁一直左右不定,偏巧蓝玉泽又移情别恋。所以前年冬天,柳峻几乎放弃了蓝家。说来也真是奇怪,当时谁也没有预料到胜南竟会也是江湖的领袖,柳峻放弃的计划显然要重新展开。”云蓝拍拍吟儿走神的脑袋,继续讲:“一旦金人和蓝家打通了关系,胜南的处境就会相当危险。身为蓝家的女婿,胜南和蓝家的人不可能没有交集,所以,只要蓝玉泽在身边,就意味着金人在,不管她有心无意,她都构成威胁——武林领袖的枕边人,毕竟分量不轻,他越爱她,他就越危险。” 吟儿听得心寒:“如果说,蓝至梁已经暗投了金人呢?我们的拉拢会不会没有作用?” 云蓝笑:“不会的,先前蓝至梁动摇不定,是因为两边都给过他好处,他选择中立,不会得罪任何一方,可惜前年在蓝玉泽变心之后,曾经想沾亲带故拉拢他的柳峻突然间不再笑脸待他,撤去了以往的支持害得蓝至梁只能在大理之外的地方寻求发展,直到云雾山大会之后又重新去拉拢他,蓝至梁不是傻子,尝到个中的人情冷暖,而我们的拉拢,却一直没有停断。蓝至梁其实在那时候,跟柳峻的关系就已经有些疏远……” 吟儿一愣:“疏远了?我们怎么看不出来?” 云蓝道:“当时我把蓝家的人赶去柳峻家里,就是想等着看蓝至梁把她们带出柳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黛蓝恍然:“原来如此……现今抗金联盟让蓝至梁来接替陆凭主管短刀谷大理的据点,也算不错的厚礼。天骄真是大度,为了自己的情敌,花了好久与蓝家一直在周旋……” 思雪替吟儿问出那问题:“那么,蓝玉泽和林阡真会如师祖所言在一起吗?江湖上,没有多少人看好他们……” 云蓝一笑:“显然是会在一起的,分久必合。念昔,师父知道你在难过什么,可是,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就算师父,也不能帮你。” 吟儿很不高兴,心想:原来连师父也是这么想的,胜南和玉泽一起去短刀谷,嗯,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终会成眷属的吧,那么胜南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他冲锋陷阵回家了,会有云姐姐照顾他起居,会有蓝姑娘舒缓他心情,真幸福…… 云蓝起身要走,三女齐齐相送,想她应该还有事在身,不会久留,吟儿也不相劝,倒是思雪对师祖依赖,看她要走,眼眶都红了,云蓝慈祥地笑着帮她拭泪,转过头来忽然严肃地看向吟儿:“对了,你要小心些金国的诡绝和完颜小王爷,他们的剑法很诡异,不要轻易和他们交手,知道吗?” 吟儿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忘记自己其实已经和诡绝交过手。 看云蓝来去匆匆,思雪有些失落:“师祖那个时候,其实是很赞赏蓝玉泽变心爱上林胜南吧?这样的话,蓝家对天骄的这个威胁就消除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师父你胡诌的谎话竟是事实,林胜南就是林阡……蓝玉泽真是利眼,看上的都是领袖……” 黛蓝回看吟儿受挫的模样,笑道:“咦?这样就死心丧气了?咱们叱咤风云的林念昔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到了林阡面前就转性了呢?” “我真的……不配林阡吗?”吟儿喃喃问,“为什么师父说不强求呢……” 思雪思考了半日,点点头:“其实吧,英雄身边的女人有两种,要么很弱,要么很强。师父还真不够格……” “荒谬,我剑法不强!?思雪你陪我练剑!我要传新剑法给你!”吟儿怒道。 “不是说剑法,是说性格问题。其实蓝玉泽和云烟的性格,都比师父你强。”思雪很认真地剖析,“所以会引起林阡的注意和尊敬,可是师父,你却吊儿郎当,一点也不吸引他……师父同时性格又不弱,弱就应该整天撒娇哭哭啼啼的,师父你要是变弱了会很假很虚伪。” “说得对。”黛蓝完全赞同,“你现在,要往蓝玉泽和云烟发展,才能让林阡不觉得你是妹妹……” 吟儿悠悠地说:“唔,说得好……嗯,师父要变强!!!” 第239章 解心结,为爱和解,此情可重燃 第239章 解心结,为爱和解,此情可重燃 日暮,山远,江不静。 景不成景,调亦不成调。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最近几日一直在吹箫的人,还是瀚抒。胜南其实很熟悉这箫声,也很赞赏瀚抒吹箫的本事,即使他在很近的地方,也会把箫声吹得很远,让爱听的人越来越喜欢听,却又会在同时扰得不爱听的越听越烦心。可是,这位云雾山的结义兄弟,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归抗金联盟,正在步步疏离,只会在每天夜里或清晨,间或吹箫诉他心中的苦。情这一字,将洪山主的一生彻底覆盖。 又其实,哪里没有覆盖他林阡? 这箫声,比云烟所吹更断胜南肠,此时思及旧爱,无所适从,他在白帝城的街巷中没有目的地散步,一旦脱离了争战,他就很寂寞,夏天的风吹在身上,竟也一阵寒意。 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还是有人在跟踪他……真的很熟悉,这脚步声。 胜南冷笑,是他熟人的,无论敌人还是战友,都太多太多了,这一位,又是一个女子。 一转身,一道白影忽然消失在街角,胜南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停于适才白影消失的地方,白影早便去无踪。难道是她吗?她逃跑的起点,却是他追逐的终点?但若是她,怎么又如此躲躲藏藏,不肯出来相见,他和她,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相见,应该不是她吧…… 胜南苦笑,应该不是她,玉泽啊玉泽,你究竟是美玉,还是坚冰…… 江水声,撼狭谷。 此时此刻,蓝玉泽站在峰与天关接的夔门欣赏江天,却让自己掌控局势的男人在婉约的箫声里空守孤寂。 离自己十七岁的生日还有一个月,他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她。 “想不到,你竟然在跟踪胜南……” 命运真的很奇怪,给她蓝玉泽安排了另一个人守护,这一守护,就是将近一年。直到她看见胜南的时候,也总不知不觉会忆起这个人的影子。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为什么跟踪胜南?你想见他了,是不是?那就光明正大地见他呀,为什么要跟踪他,为什么他发现之后你又躲起来?”宋贤不解的语气里尽皆关心。 “谢谢你刚才没有暴露我。”玉泽掩饰不住又激动又害怕的心情,想起刚才差点被胜南追及,既快乐,又矛盾着伤感。 “玉泽,我越来越不懂,你想他了是不是?那刚才就该站在那里等他!”宋贤气恼着,“我真不该帮你闪!” 玉泽摇头:“我想他又怎样,那八月十五的期限,是我定的。我却自己违背,岂不可笑……” “傻子!你们两个都是傻瓜!”宋贤怒,他二人就为了这个八月十五,明明都想见到,谁都没有先低头承认思念,“胜南不见你,是在乎你的感受,是尊敬你的决定,所以没有敢打破这期限,那玉泽你又在乎什么?!你才不会是为了什么可不可笑,你大理第一美女的蓝玉泽,几时在意过这些低俗的问题!” 玉泽微笑:“是啊,其实我在乎的,哪里是这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玉泽黯然神伤,显然是有心事。 “在海州,你和胜南约定期限迟缓感情,说什么你害怕流言不敢继续,我也不信!”宋贤问,“你把原因彻头彻尾告诉我,我看一看能不能帮你。” 玉泽走了几步,突然轻声反问他:“宋贤,有没有觉得,胜南有些变了?” 宋贤一愣:“他变了?他哪里变了?” 玉泽眼神中尽是不舍:“我最近几日远远观望他,只觉得,林阡非胜南,胜南非林阡。他变了,以前有些话有些事他不会做,有些心情他也不会表现得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感觉真的不一样。” 宋贤自然没有发现她话里任何一个改变之处:“他没有变啊……就算他地位变了身份变了,其实他本质还没有改变,他从前是韬光养晦,现在终于可以领导江湖,虽然气势上的确和从前大不一样,可是这不妨碍他一如既往地爱你。”宋贤听胜南说过玉泽的性格,说她多愁善感,总是要把一个问题想深了想远了,其实是真的,宋贤心里想,玉泽真是喜欢自扰,胜南哪里变了,只是在成长罢了,再说玉泽当年只见过胜南五天,不可能对他有方方面面的了解,没有全然看透他而已。 玉泽噙泪摇摇头,那使得胜南离开从前的原因她也清晰,是胜南身边的女人,是她令胜南渐渐地打开了心扉,和从前自闭的胜南不一样了:“自己的男人性格改变了,却不是因为自己改变的。宋贤,我真的,有些难受……” 宋贤愕然,玉泽的这句话暴露了她的脆弱,宋贤想不到,在海州玉泽拒绝胜南的理由,其实再简单不过,是出于女人的嫉妒,或者说,第一美女竟然也会有自卑?! 玉泽苦笑着继续说下去:“总败给自己,总觉得自己是不够好的,配不上胜南的,胜南身边的女人,那么优秀,那么体贴又温柔,用不着他担忧,从一而终地爱他陪着他,可是我却处理不好……因为一点流言就动摇。我也许,真的玷污了情爱,我从小到大就不懂,到现在也依旧不明白,怎么才能做好领袖身边的女人……” 宋贤皱眉,酝酿着安慰她的话,却连一句也说不出口,玉泽的语气里最多的是害怕,宋贤清楚她幼年时候算命先生的断言,说她不会投入任何一段深爱,也清楚当时玉泽对胜南移情别恋,正是因为胜南给了玉泽一份远离风口浪尖的安全感,可是现在,一切又开始起变化,可纵然如此,玉泽都不应该产生自卑啊…… 玉泽轻声哽咽:“胜南来海州的前几天,我根本就睡不着,我什么事情都想不通,好不容易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有个白衣人一直在指责我,指责我什么都没有做,却牢牢占据着别人的感情,惹了徐辕一个还不够,还要再亏欠别人,可是林阡身边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从来都只给林阡带来快乐,不像我,只给他牵挂只给他担心……” 玉泽其实是这样的女子,宁愿一个人背两个人的罪,也不把自己的心事说与谁…… 一向乐天的宋贤,每次触碰玉泽的忧愁,都不得不连声叹气:“可是,这句话要让胜南说又不一样了吧,别的女子给胜南带来快乐就够了,你蓝玉泽就要占据着他牵挂又怎样,就算胜南一直担心你可是他担心得心甘情愿又怎样!既然你二人都不是因为流言,那就好办多了!你可知道,胜南今天早晨差点就死了,可是因为你的玉戒,他才复活……” 玉泽一惊,声音都有颤抖:“他差点就死了!?” 宋贤将事情粗略地叙述了一遍:“你看看你,说不想再让他牵挂的,却定了一个八月十五的期限,不是更让他牵挂你吗?他要真的死在中秋之前,看你如何后悔!” 玉泽没有笑,喃喃自语道:“那玉戒,真的还属于我么?” “它当然属于你。就算你们俩的感情现在还不稳定还不牢靠,也许还达不到生死不渝的境地,可是这玉戒却专属于你和胜南,任谁都不可能填补。到今天为止,在胜南心里没有谁会及得上你蓝玉泽的高度!” 宋贤看玉泽展眉,知道她因为云烟而产生的自卑感正在减轻,暗自高兴,轻声继续劝慰:“玉泽,答应我,将来和胜南一起去短刀谷,一起生活。我会在红袄寨等你们经常回来,我杨宋贤是林胜南生生世世的兄弟,你蓝玉泽便是我生生世世需尊敬的二嫂。把所有烦心的事情都忘了,玉泽,过去的其实早就过去了,我们都该放下了……” 玉泽的不安渐渐散去,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宋贤,谢谢你。也许是吧,那场噩梦虽伤人,也只是我日有所思、庸人自扰罢了,而从前的流言蜚语,想想也不算什么,应该和胜南一起去面对才是,不会的,不懂的,我可以向那云烟姑娘学……不然,可能真的会后悔遗憾一辈子……” “这才对!”宋贤喜道,“想通就好,你和胜南浪费了半年的时间!真教旁人看了都心急!” 宋贤把她劝回了头,顿觉心里爽朗了不少,回看夜幕降临,江边野间倒是出现了不少闪烁飞舞的萤火虫,夏秋之际,这些生灵给久遭阴霾的江畔带来了不少生机。 “真美啊玉泽,我来捉几只给你看一看如何?省得你既害怕黑暗,又怕光亮。黑夜里,最好看的风景。”宋贤笑着,童心未泯地开始捉萤火虫,他笑得真的很开心,他终于摒除了他们三个人没有挑明的尴尬和暧昧。 对啊,玉泽,你生生世世是林阡的女人,不该再让他担忧了,还是趁早打破自己下的期限吧…… 玉泽微笑着走上前几步,胜南有宋贤这样的兄弟,应该也是不枉此生了吧。 天竟让我蓝玉泽遇见这许多的大好男儿,个个都重情重义,有时竟教我难分伯仲……遇见胜南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想不到之后还会邂逅宋贤这般痴情的剑侠,依旧令自己觉得三生有幸,玉泽真的感谢上苍,玉泽也真的很知足…… 玉泽抬头看夜晚古夔州美丽的天,不禁感慨万千,不觉泪已盈眶:为何在黑夜里天要送我一束光芒,告诉我应该热爱光明,再将它掐灭,然后奉献出满天的萤火虫…… 这感慨,源自于内心的感动和感伤,宋贤爱错了她,宋贤太无私,她却只能对他铁心肠。可是,萤火虫终究不是黑暗世界的终结者,承诺要带她走出这片黑暗的,还是胜南啊,一想起胜南,心里就更加坚定,前所未有的坚定—— 胜南,即使光明曾经被掐灭,纵然黑夜里萤火虫再美,我仍然还在期待,期待爱再燃烧一遍…… 第240章 最有幸,莫过此生,左右尽知己1 第240章 最有幸,莫过此生,左右尽知己1 “胜南在哪里,我想见他,告诉他一件喜事。”宋贤兴冲冲地闯进内院,看胜南屋子里似乎灯火已灭,而云烟刚从他屋内出来,估计他已经睡下,不禁索然:“他睡了吗?真不巧啊……” 云烟一愣:“没有,他适才有了点事,随柳大侠一并出去了,应该会很快回来。” 宋贤摸摸后脑勺:“总之还是不巧……”忽然闻见屋子里有熟悉的烟火气,奇道:“他刚才……又在烧纸?” 云烟微笑,点点头:“他其实,从三月末就每天都烧纸,一直都烧。他很不开心……不过不用担心啦,也许从明天起,他就不必再难受了。” 宋贤一怔:“莫不是……云烟姑娘已经知道了玉泽的事?” 云烟笑道:“我们明日要布置的宴席,说好了是庆功宴的,到那时,胜南会见到他想见的人。” 宋贤当即咋舌:“想不到……云烟姑娘不仅知道,还在其中帮了忙?”云烟嫣然一笑:“我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如果胜南不愿去,把他骗过去,其实还没有开始做。杨少侠不也一样么?我猜测,杨少侠所说的这件喜事,应该和蓝姑娘那边有莫大的关联吧?若是放心,可以告诉我由我来转告他……” “不必了不必了,不说也无所谓了……”宋贤喜道,“现下我懂啦,他二人其实真的一点阻碍也没有……云烟姑娘我真是!感谢得没有话讲了!”宋贤克制不了激动兴奋的心情,说着就上前来跟云烟连连握手,冲动的个性到和吟儿有点相仿,丝毫不避男女之嫌。 乘兴而来,高兴离开,宋贤的喜怒均因胜南玉泽,从来不掩藏。 云烟叹息着,站在夜晚风中独等胜南,真的很想忽略身后江中子的存在。 “郡主,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江中子提醒她。 云烟抬头惆怅地看天:“是啊,还有一个月……” “郡主,属下却无法放心郡主。”江中子低声说。 云烟的视线从天空移开:“可是江中子,我很开心。”回身看他仍旧愁眉不展,笑着说:“江中子你回避吧,胜南就快回来了。” 也不知是否恋人之间惯有的心有灵犀,江中子真的很蹊跷,没有任何武功天赋的谈靖郡主,会比内力深厚的他更能听出林阡的回归。 就像他初至之时,看见云烟片刻间替林阡把伤口包扎完善一样。也许,人只会对自己在乎的事在乎的人才会不顾一切,才会学会奉献,至少以他对谈靖郡主的了解。此时回避到墙角,听云烟和林阡交谈,她说每一句,自己这老奴都要感触且感激地点头。 谈靖郡主,也许真的是长大了,可是竟然,爱上江湖草莽,而非贵族王孙,要知道,她从小生长帝王之家,从来都将江湖草莽当收为己用的奴才啊…… “我才不愿去参加什么庆功宴。事实上这场战事没有全然胜利,海和风鸣涧竟然意见不合,白白把金南前十放走了,金北的解涛还有残留,没有撤完。”胜南非常生气,“他们只会想着庆功,从来没有想过过失。真奇怪,一个是天骄发掘的人才,一个是我爹钟爱的徒弟,他二人竟然也会有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 连江中子也能听出胜南真的火气很大,这是对抗金联盟一次至关重要的奠基之战,却如此荒唐地给了金人一线生机,事情要出在别人身上倒还可以解释,差错却偏偏要在短刀谷! 可是,江中子最担忧的不是短刀谷,而是胜南,而是饮恨刀,忘了告诉郡主,饮恨刀中的战念,有的时候,会将他的主人吞没,就如同过去的林楚江,不知林阡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他在学习操控饮恨刀的每一时每一刻,饮恨刀都在试图操控他呢? 但却也在这一刻,江中子终于明白郡主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跟从他。如今的赵家,就算帝王,身上也绝对没有吸引谈靖郡主的地方。 “真的不去?”听见郡主略带笑意地问他。 “真的不去。”他执拗着。 “你若是不去,那我就没有身份去了,可是,我来到白帝城来,都已经饿了这么多天了。” 江中子暗笑,郡主语气不重,却以柔克刚。这一招也真是有效,果真林阡有些心软:“饿了许多天?” “是啊。去吧去吧,我想去好好地开一开胃口。”云烟狡黠地笑。 这么多日子,她说的话哪一句没有奏效过,胜南因为有她在身边,心里的愤怒难免要往后挪一个位置,被快乐取代上来。这快乐,本就很简单:“那好,我便带你这馋鬼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云烟奇问。 “明天早上,帮我准备车马……”胜南才说一句,云烟就连连点头。 “跟我一起,游玩白帝城。”胜南笑着说完他的恳求,云烟微惊,许久才答话:“游玩白帝城?” 胜南点头:“据说你特别向往丰都那地方,我们去丰都怎样?” “丰都?不好,若是赶不回来怎么办?”云烟摇头否决。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席,迟到会儿没什么,你要先履行对我的承诺,我再履行你的。” 云烟一笑挽他手臂:“不必准备车马啦,我最近身体不是很好,过阵子再出远门好不?你若真要陪我,明天咱们就在这附近的街道逛一逛,再带着吟儿一起吧,吟儿的鞋好像破了,近几日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嗯……好……那你欠我一个丰都。”胜南孩子气地笑。至少这个表情,现如今他只给她一个人。 “好,欠你一个丰都。”云烟笑。 万籁俱寂。 江中子忽然想起临行前最后一次看到叶文暻的情景,从来没有向任何事情低过头的叶文暻,却真挚地对他连连嘱托寻找郡主这件事,还失神说了这样一句:“我叶文暻不在乎什么成就,只希望能得到驯服谈靖郡主这份殊荣。”江中子分辨得出,周旋官场多年的叶文暻,很多年都没有讲过如斯真心话。 说到底,当江中子知道叶文暻的对手是林阡时,已经明白叶文暻输了。 其实,云烟应该清楚,游玩白帝城不是条件,而是补偿,补偿她在自己身边这么多日子,补偿给她她从来没有说过的可是想要的东西,补偿给她他真的很想给她的一切一切。也许正是因为昨日魏南窗的威胁,让自己明白云烟之于他林阡的生活有多么重要,经历了生死关头再回味,倒是宁可消弭了战事,和她在熙攘的街头不停地徘徊游荡,有时候失神地盯着她微笑的侧脸看,更多时候就因为失神了任她被各大店铺狠宰,反正也是他林阡花银子买下来。 仿佛一瞬间,他们已经在古夔州定居了五十年、六十年,一抬头,发现彼此好早以前就白发苍苍。想摸一摸云烟的白发调侃:“想不到你三千丈的银丝,依旧如此垂顺色纯,白雪之中竟无一点墨迹。”然后云烟一定会笑着说:“为老不尊啊,这么大年纪还讲恶心人的话。吟儿看见了又要笑了。”咦,那个时候,身边的吟儿又会在哪里呢。 一转身,看吟儿气焰嚣张地和那店铺主人讨价还价,从来不给自己耳根清净,不禁摇头苦笑,云烟走到自己身边来:“算了算了,这是吟儿要买的鞋,就任她砍价去吧。” 胜南点点头,林云二人等候了良久,吟儿终于穿着她战利品回来,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胜南仔细打量,发现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适才都没怎么注意:“吟儿你怎么了?昨夜没有睡好吗?眼睛很肿。” “是啊,这丫头出门的时候我就问过她,她说她昨天一宿都没睡好,有人一直在吹箫。”云烟笑着说。 胜南一愣:“吹箫?”莫不又是瀚抒? “是啊,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半夜起来吹箫,声音还那么响,吵得我睡不着,一开始还成调呢,后来就……简直是不堪入耳!”吟儿气愤地说。 胜南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你知道吹箫的是谁?”吟儿问,“我要杀了他,害得我做了无数个自杀的噩梦!” 胜南一笑:“我又不是全知全能,我哪里知道。” “那你哦什么?”吟儿一愣。 “我只是有些感慨……你说我们组织一个抗金联盟和金人明争暗战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将来真的和金人开战我们的民众可以过上好日子我们才收拾旧山河,可是……现在我的女人却饿着肚子,我的盟主却睡不好。到了冬天,大家还是缺钱花,买不起被子盖,没有衣服穿只能去找丐帮……”胜南带着笑意说,云烟知他在调侃自己昨夜肚子饿了的理由,面上一红,吟儿听他叫自己“我的盟主”,心里小鹿乱撞,面红耳赤。 转弯入巷,吟儿一摸自己脸颊滚烫,赶紧放慢了脚步又落后在他二人后面,忽然听得转角一阵细碎脚步跟踪而近,心念一动,立即拔剑而出,认定了那是金人奸细的吟儿一剑迅猛,毫不留情。 第240章 最有幸,莫过此生,左右尽知己2 第240章 最有幸,莫过此生,左右尽知己2 吟儿彻底败给自己的冒失,没有想过这一出剑会差一点毁了胜南命中最重要的人,幸而她惜音剑出得再快,都仍旧被由后追及的饮恨刀猝然断开,吟儿不得不放弃攻击,再一抬头,看见对面那位如从诗画里走出的仙子,只哦了一声,还傻愣愣地把惜音剑举着指着她——被从林阡生命中悄然隐去的蓝玉泽,猝不及防的重逢,柔弱绝美的外表中,还是有一种不与世争、却撼世俗的璀璨光彩。几乎被杀,她神情里当然会有惊疑,却自然而然地、在看见饮恨刀的刹那换作微笑,平静、解脱的微笑。 吟儿知道自己不配有敌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惜音剑提着,就是不肯放下来,手酸了也不放,即使被饮恨刀一直往下压,惜音剑还想往上反抗。 胜南没有注意到吟儿尚未撤剑,视线一直停留在玉泽的身上,将近半年为她伤心欲绝,再度重逢,太仓促突然,尽管还倔强着不肯把感情写在脸上,却在心底喜欲狂。 吟儿近距离看她容貌,心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林思雪的倒霉提议:师父,把你的画像贴在夔州城的每个角落,下面署名林念昔,保管林阡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贴一万张林念昔的画像,都还是通缉犯罢了!世间却有这样一个女子,没有人敢去描绘,却令林阡痛苦又甘之如饴地说“偶然相遇,终生难忘”,也让她林念昔次次见到之后,敌意滋长之时心服口服,若自己是林阡之外的男子,宁可毕生守护,为她孤独百年! 这般绝世好容貌,如斯无双巧搭配。只不知如蓝玉泽清雅的白色,世上可有宣纸可裁出再渲染?也许那美丽又惆怅,该用笔蘸清水再轻轻晕开纸上?抑或不必求画坛相助,而需寻找一块未染纤尘之璞玉,让当世最精绝的工匠费尽心力去模仿?怕只怕雕琢太多反到破坏了意境无法相像…… 玉泽真就是林阡梦境中的女神。吟儿想着想着,也便清醒了,痴痴地放开剑来,蓦地一个激灵,乖乖退到一边去——最担心的事情,其实该是云烟姐姐和蓝玉泽的交锋啊。要论美貌气质,她二人该是平分秋色,难分高下。吟儿的小脑袋突然又开始胡思乱想:一王岂容二后…… 一王岂容二后,吟儿略带担心地回忆,苍梧山上,胜南曾经对她说过,云烟和玉泽,都是对他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如果她们都同意,他一起娶了。但真要面对的时候,云烟姐姐和蓝玉泽都心性不低,怎可能向对方低头服输! 云烟和玉泽,便在此时不可避免地初次见面。虽有吟儿当中阻碍延误了她们的目光交汇,玉泽与云烟,分别在胜南的面前身后,没有讲一句话,没有露任何表情,却清清楚楚对方是谁。毕竟都是他的女人。 吟儿的担忧却杞人忧天,这一照面,云烟和玉泽只是简简单单地点点头,反倒是吟儿一个人触目惊心罢了,回看胜南,他在看见玉泽之后,一直表情僵化,全然不顾周围的一切,只有握着饮恨刀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想把饮恨刀收回鞘中,可是玉泽在对面,饮恨刀就是没有对准方向……他在紧张,他有太多话想对她讲…… 蓝玉泽的目光,终于在片刻之间回来,不再管云烟与吟儿,牢牢被他一个吸引,情不自禁继续微笑,笑中点点泪光,一动情,险险将泪落下。 云烟太清楚胜南此刻强烈的喜悦和狂乱,即刻来拉着刚刚撤剑的吟儿往后走,轻声说:“吟儿,刚刚还有一双鞋我看了也很好,过来,陪我再去看看……” “我……我……”吟儿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可是她要是再在那里挡半刻,场面还得再僵持。 吟儿走了好远,猛然清醒,真可笑,明明应该是她圆场强拉着云烟走呢,现在到成了云烟拉她:“云烟姐姐……怎么……为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问云烟,云烟明白她问什么:“要是多站在那里片刻,怕胜南察觉到我们在场,要为难尴尬了。” “可是,凭什么是我们撤?她才是不速之客……”吟儿说的时候,没有底气。 云烟正色,低声问吟儿:“吟儿,觉得这半年来胜南开心吗?” 吟儿一愣,回忆道:“除了那次刺杀辛弃疾不遂外,他好像一直都很开心,比如说这次在夔州杀敌人,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很投入,真的很开心呀……” 云烟一笑:“你确定?他是真的开心吗?” 吟儿面色一变,没有说话。 云烟叹了口气:“其实,胜南是一个伪装很厉害的人,他比谁都不善于流露真性情,他曾经一定有过自我封闭,从来不露出自己心里阴暗的一面,他这半年来一点点都不开心,从海州回来之后,每天必定要烧纸。他总借口说是祭奠易盟主,总是给自己找借口,唉,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自己,他真的,很想念很想念玉泽,不是一般的想念,我看着他的时候,就暗暗下定决心,我不能帮他把玉泽的心找回来,就不给他添麻烦,不给他为难,要给他幸福,要给他心安。”云烟的脚步,逐渐放慢。 吟儿噙泪听着,云烟姐姐,其实,我也想给他幸福呢,可是我该怎么像你那样照顾他呢,我就顶着一个他未婚妻子的名号,却好像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从来不懂我说的,我好像也渐渐的、渐渐的越来越赶不上他了…… 云烟微笑看她:“不过吟儿,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窍门,他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可以一眼就看出来。” “什么窍门?”吟儿即刻查探。 “他真正开心的时候,耳朵会不由自主地动,跟你们武林高手动耳朵的方法不一样。具体是怎么动,我也形容不出来,可是,真的很可爱……”云烟掩口笑。 吟儿不解:“动耳朵?” “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做,是在海州即将见到玉泽姑娘那一天,他问钱掌柜玉泽的住处在哪里,钱掌柜告诉了他,他很开心,耳朵就一直在动,要知道,他在苍梧山上一次也没有过,后来我就开始留心,他平日里,的确不怎么有这个小细节。” “哦……所以胜南后来一直没有动过耳朵……”吟儿有些难受,想不到自己和云烟姐姐陪伴胜南那么多日子,还不如千里之外的玉泽吸引他。 “不是,他动过一次耳朵。”云烟笑着摇头,“就是来三峡的路上,有一天在船头我们三个人聊天谈心……” “哪一次?怎么不记得了?”吟儿一怔。 “就是我把脚伸进江水里去,你说我练回阳心法的那一次啊,那一次,胜南笑得很开心,我想,他可能是很向往在江上泛舟的生活呢,他以前就说过,想做一个渔夫……” 吟儿一笑,要是他林阡真做渔夫了,我才不要他了呢…… 偏要叫蓝玉泽选择的话,蓝玉泽到宁可胜南不是林阡,而还是两年前的冬天,蓝府地窖里那个一无所有的黑衣小子,当她姐妹和他三人一起迷失在地窖深处的黑暗中时,她同时迷失在他的声音和他的世界里。 恍惚间,从前竟如海市蜃楼。 几个月不见面,才明白什么叫做既熟悉又陌生。 这半年来,一旦有闲暇,他都在构思着跟她见面的时候说什么,怎么做。没有办法,世间千万人,总要有一个逼得自己机关算尽还走投无路,要小心翼翼,要咬文嚼字,要步步为营,就怕她凄然落泪,就怕她受伤误解,就怕她痛苦惆怅,所以宁可自己夜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告诉自己千次万次,若她理解错了,就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吧,只有那样,她才能开心,她开心,那自己就强行改变这个世界又何妨。 想先握住她的手,替她戴上那暌违主人多年的玉戒,想抱一抱她,告诉她这么多日子,真的很想念很想念她,怕她尴尬,怕她没有想通,所以不敢见她,怕见她就是伤她,想吻她前额,用对云烟的语气来同她讲,这气息,还是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可是,不对劲,很不对劲,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明明不是难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相思久了,换作一声“最近还好吗”,不,不应该这么问候,他和她之间、竟然从寒暄起始…… 胜南恼恨这样的自己,最近还好吗,最近还好吗,他从来没有这么准备过,待看见玉泽第一眼,却冲口而出这样的一句,到她面前,就成了一个傻小子,木讷,口齿不清,含糊,又迟钝,明明有更贴切的关心可以给她,却…… 却惹她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她情绪开始失控,她的泪水终于决堤,难道又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胜南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她一边哽咽,一边使劲地狠狠地点头,她拼命抬头想掩盖这泪水,为什么一看见他就哭,为什么一听到他问候自己就哭…… 她真想告诉他,她一直很好,除了,除了一件事,就是担心他过得不好,她真不应该,让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次次地受伤…… “玉泽,为什么要在白帝城行走,还一个人,可知道这里不安全……” “我知道这里不安全,所以很怕你不安全。我想见到你,真的想见你,想对你说,我想你了,不想再到中秋了,我后悔了,我做错了,可是又怕你不想见我,就只能跟着你……”玉泽不再隐瞒,哪里可见平日里的坚强,坚冰一遇烈火,这一生竟化作无数眼泪,这语气除了对他,玉泽还可能对谁透露,胜南纵使再顽固倔强,再善于掩饰,也忍耐不住欣喜之情:“想通了,玉泽你真的想通了,我怎么会不想见你,我时时刻刻都想把时间改快一些,快些到中秋,亲口对你说生辰快乐!” 胜南欣喜的表情,让玉泽明白,这半年来,自己一直在逃避幸福,其实她离胜南再远,胜南都会停下来,转过身来等她,两年的时空距离,足可一笔勾销,玉泽想他更快乐,微笑着说:“不必再等了胜南,不该是你说,应该是我对你说:生辰快乐。” 她低声说着,离他更近了一步。 胜南不由得又惊又喜。 七月十七,到真是他林胜南的生辰,是胡水灵捡到他的那天初定的生辰,也是在见到川宇和玉紫烟之前胜南暂定的生辰,这日子,没有几个人知道,并不值得庆贺,是胜南走南闯北经常忽略的日子——在遇见玉泽之前,七月十七,只提醒了胜南一件事,他是个人,他拥有自己的生日,可以在摸爬滚打的岁月里,利用这一天好好地和少有的几个兄弟喝酒畅叙一番,然后有一年是一年地过下去了此一生,有了玉泽之后,就不一样,又多了一个人记得自己的生日,又多了一个人牵挂自己的安危,自己不再是世间多余的人,而是该寻找更好的明天给她分享。 胜南微微一笑,这古夔州现今所有的战友们,都知道林阡的生辰是九月初六,又有几个人能在七月十七祝他生日快乐!乍一得到这样的一句,来自于玉泽,压抑多日的空虚寂寞、遗憾失望全然消失,立即握住玉泽的手:“走,胜南带你去一个地方。” 七月十七,不叫林阡,回到叫胜南的时候,所有的信仰先退避三舍。要带玉泽去一个地方,去看辽阔,去请天地山川为证,这年少轻狂时刻骨铭心的初恋情怀,又重新回来了!日后,每一天都要爱着她陪着她顺着她,每一天都要像今天这般,牵着她的手不放开! 第240章 最有幸,莫过此生,左右尽知己3 第240章 最有幸,莫过此生,左右尽知己3 江上船无路,水祸因石孽。 “原来胜南你说的看辽阔,便是看这滟滪堆恶骇天下的风景。”玉泽微微笑,挽紧了他臂弯,心里很踏实,“其实来到白帝城这么多日子,滟滪堆玉泽没有少来,玉泽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来看滟滪堆的风景。” “玉泽也喜欢滟滪堆就好。这江水再顽劣,也会被收服在滟滪堆,玉泽,便在这里,我可以结束漂泊,同时拥有磅礴。”胜南感慨着,情势再险急,有玉泽作伴,此心也安。 玉泽点点头同样欣赏这山川的雄奇险峻:“黄湍争道,在一番击石凿山之后,留一幅煎粥之景,遗一段摧岸之听,存一章叛逆之说,要论三峡首绝,莫过于此。” 胜南为她这番话稍稍一愣,微笑着攥紧了她继续沿岸走:“玉泽,若非在蓝家的大厅里见你写的那四幅诗词,恐怕我也不会料到,你其实是心比男儿的女子,与你的容貌,毫不贴切。却偏偏就是这与众不同,吸引得我如痴如狂。” 玉泽眼圈一红:“玉泽今生,其实也不羡他们说的超尘脱俗,只求能如云蓝柳月那般,找到能托付万世性命的男人,玉泽永远都记得,危险来时,满厅刀剑,是你最先,接下来在地窖的五日,到也希望永远找不到路出不去。” 有时候想一想,其实玉泽和自己是同命人,都是饮恨刀世界之外的人,若是没有饮恨刀的使命,也许如今自己和玉泽早已在俗世中奔波了数年,平凡却幸福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抑或徘徊在天地间尘嚣外,做一对神仙眷侣,吟诗赋词,弹琴奏曲,日夜缭绕周围的,只是深山之中的云雾气,又抑或,还是隐居在奉节,心情悲郁无从宣泄的时候,便与她一并来赏滟滪堆石摧波浪的叛逆景象,日月昏暗,唯独心下将恢弘全揽。可是耽搁了这么久的爱人,他面对她的时候,除了想道一声对不起之外,并不想就此放开他要做的大事。对饮恨刀,早就已是既恨又爱。 “玉泽,我对这滟滪堆,却是又爱又恨。”胜南叹了口气。 “怎么?”玉泽微微一愕,从回忆中回神。 “它的汹涌和叛逆虽令我们激赏,却真的害过多少无辜民众丧命其中。一切事物好像都皆有两面,既值得欣赏,又卷来灾难。”胜南叹了口气,玉泽也许猜不出自己说的是饮恨刀。 “是啊,既值得欣赏,又卷来灾难……就像这容貌,也是一样。”玉泽黯然低头。 胜南一愣,忽然停止了前行面对她站在江天背景下,此情此景,迟到了两年:“玉泽,我明白,你是‘心存大志,为貌所阻’。” 玉泽被他看穿,面色微变,续听他怜惜说道:“可是玉泽,你要相信,你的理想,早便已是我的理想。”说的同时,他将玉戒轻轻戴在她手上,玉泽悦然点头,平静呼吸,凝眸以视,微笑相报,现在起,每时每刻,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好,今日便请这浩瀚天地为我林胜南与蓝玉泽作证,我二人生生世世相濡相守,南北西东,再不分离,此情若渝,滟滪石毁!”许诺之时,江水气势赫赫,直冲胜南玉泽脚下,滟滪堆兀立中流,时隐时现,这般恐怖景观,总叫人望而生畏,江山险,云水恶,历天下,唯有玉泽敢陪胜南欣赏。 玉泽知道,这秋季将来之时,江水明明该干涸,此时却一反常态有盛夏洪水爆发时的激荡,到真像是在等候他二人立誓一般,数年的心愿终于得偿,玉泽与胜南静静相望,视线里尽皆理解与向往,他二人,本就不只是情投意合,还志同道合,玉泽眉间忧愁一扫而空,化作一如既往的坚定与坚强:“玉泽愿在林阡左右,同进退,共此生。” 有了玉泽,他的幸福才真正充满,他的生活才全然补足,她都已经点头了,这故事还会有什么残缺?她真是上天赐给自己最幸运的礼物,胜南开心地笑起来,他今夜回去就可以将他身上烧来泄愤的书策全扔了。得到她,也并没有抛弃全世界,她不再退缩,不再犹疑,他就再没有后顾之忧。蓝玉泽,不仅依旧是他林胜南的女人,也从头便是他林阡的女人! 第241章 事难料,重逢毁情,一句隔天涯 第241章 事难料,重逢毁情,一句隔天涯 真的很想给玉泽幸福,所以,七月十七这一天,能延长就无限期地去延长,明天能不来就不来,把全部的计划都销毁,让所有的敌人都见鬼。 胜南却也抱怨,和玉泽在一起的时间无论多长,总感觉太短暂。每次要松开手的时候,都想立刻牵回来,每次走到转弯的地方要换方向,都舍不得去浪费时间,若不是担心玉泽走累了,胜南倒也真想废寝忘食一次。有玉泽在侧,胜南无论是面对没有人的江河湖海也好,还是置身白帝城大街小巷的热闹之内,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却也傻傻的笑。 玉泽倒也有相同的感觉,突然间,日上三竿,再一瞬,就日薄西山,交睫间,日星隐曜,看来明天不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再不见昨天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好风景,玉泽看天要下雨,轻声提议:“胜南,咱们还是回去吧,夔州城里似乎还有一场盛宴,在等我们去。” 胜南服从地点头要离开这荒僻的野郊,看情景恰好,意境也足,忽然挽住玉泽的手,问了一句他在两年前的冬天早该问出的话:“玉泽,你是更喜欢夕阳西下的景色,还是更喜欢夜幕降临之后的景色?我倒是猜不透,还是该问问你。” 玉泽还沉溺在重逢的喜悦之中,忘记了对心爱的人也应该有防备,微微一笑:“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奇怪的问题?这问题,宋贤仿佛也曾问起过。” 胜南的心,猛然间一缩,听错了么,这问题,宋贤仿佛也曾问起过。胜南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表情没有改变,却努力着,继续沉默。 他对自己说,誓言不轻易更改,那些充斥两淮的蜚短流长,只不过是对玉泽和自己感情的考验罢了,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知道道听途说信不得,所以对玉泽宋贤的每一句流言,他都从心底排斥,不论是洪瀚抒也好,慕容荆棘也罢。玉泽才是受害者,玉泽因此内疚不安,这一切错误,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与别人无关,都只是受了分离的苦。 可是,突然听见玉泽这么说,胜南在心冷如铁的同时,心乱如麻。 脑海中杂乱无章,全都有关宋贤,全都关于他: “胜南新屿,咱们约定好了,咱们长大了之后,就问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个问题怎么样,你们笑什么,不要小瞧这问题,寓意大着呢。只能对自己最重要的一个人问啊,只问她一个人!” 这样重要的一个问题,宋贤在自己之前就已经问过了玉泽,难道玉泽对他说来,已经有玉泽对我这般的重要? 宋贤也曾这样问起过。 难道是我想错了,其实宋贤根本不是局外人……这样的一个念头,莽撞地冲进胜南的心间,危险的回忆,一幕又一幕—— “这位蓝姑娘究竟存不存在啊?被你描绘得跟仙女似的,又美丽大方,又勇敢过人,她对你是不是真情啊?她和你有没有发展下去?”江洋道上,宋贤托腮听他第一次描述玉泽的时候,面色里的憧憬羡慕,有什么错。 他二人在点苍山下匆匆一遇,交集也只是自己,没有任何不对。 宋贤帮自己在开封找到柳府找回玉泽,不仅没有错,还值得他千万次感谢,一生来感激。 宋贤和玉泽错去了平江,又辗转至临安,那时谣言已然四起,若要责备,也怪胜南分身无力,也怪玉泽为不拖累他强行隐瞒事实。依然是宋贤,保得玉泽毫发无损…… 也是宋贤,把玉泽送回了海州城,也是宋贤,在白帝城见到他之后立刻就劝他把玉泽劝回头,也还是宋贤,得到了自己的道歉和感谢之后,黯然神伤地低下头去,没有多说一句。 “胜南,那么你信吗?你信那些流言吗?那些流言,只是胡乱地编造我和她……” “宋贤,你说我是信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呢,还是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是,要换作今天,再说一次,胜南也还是这样说,这样说是发自真心,是宋贤在,才使得玉泽和自己能重逢…… 却真不知世间情是何物,竟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还是无法走出这条死路,竟教一句话就害得自己恍恍惚惚思绪全乱,竟教自己刹那间感觉和玉泽的距离好遥远—— 没有地方错,宋贤……宋贤指不定是糊涂了,突发奇想才这么问,宋贤从前在泰安,是事业为重的和尚,宋贤在此之前,没有沦陷给任何一个女人,宋贤……可是,胜南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在遇见玉泽之前,你也没有过…… 胜南心里的每一道防线都被击垮,所有的记忆都零零碎碎,这个对自己说来最信任最值得交的兄弟,竟是真的在爱他的女人? 是,真的爱她。 在夔州他们三兄弟见面时,胜南说信他,他听到“出生入死的兄弟”之后,泪便盈眶:“胜南……我……我……很开心,很感动……” 和玉泽多相像,在海州,胜南说信她,她听到“这份感情太确定”的时候,她也曾笑中带泪:“胜南,谢谢你相信,谢谢你懂……可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出在我心里……你相信我,我很高兴,也很感激,可是没有用,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 很开心,很感动;很高兴,很感激。多么类似的话,他们说的时候,神情里的犹豫和开心都一致,好讽刺。 又究竟是谁,令玉泽自己都不能相信她自己! 又究竟是谁,令宋贤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是胜南呢,还是玉泽? 她到底爱谁? 胜南蓦然已惘然。 玉泽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不该说的话,所有不该承认的错,她都说了都犯了,还没有发现胜南失常的她,惊喜地发现阴霾的天气里,夔州的郊外还是有一两只萤火虫在草木丛中剩余,笑着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擒,那萤火虫似乎被她吸引,轻而易举,立即被囚禁在她手心:“好美的萤火虫。胜南,黑夜里最好看的风景。” “黑夜里,最好看的风景。”是真的吗?这里到底是泰安,还是夔州?我面前的人,她为什么拥有和宋贤一样的话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中,胜南不知是累了,还是醉了。 这场梦,到真像是捉弄。 玉泽你知道吗,一旦开始握紧萤火虫,便终将失去光明…… 第242章 铭心痛,天意已变,横刀却失爱1 第242章 铭心痛,天意已变,横刀却失爱1 夜无月,幸而有灯火,依旧可以将白帝城染亮。 得知林阡与玉泽二人巧遇夔州,群雄只道是缘分使然、天作之合,也不必再费力为他二人见面制造机会,夜晚到来之际,这场庆功宴到真成了纯粹的庆功。抗金联盟帮派齐聚,人物云集,这情景,真叫四美具,二难并。 吟儿随意扫视一眼,前辈英雄,后起之秀,不计其数:左起是洞庭沈庄、高昌天山、淮南小秦淮、南方义士团、山东红袄寨,右数浙西司马黛蓝、临安叶文暄、江西宋恒、川蜀风鸣涧海,座上主宾分别是短刀谷柳五津路政与蓝至梁,显然,除了庆功之外,短刀谷的意思很明确:要请蓝至梁正式加入抗金联盟。 吟儿靠近司马黛蓝坐下,心想我这盟主都只能屈居台下,倒是给足了你蓝至梁面子,却猛一回头,发现宋恒身边悄然坐着的,竟是久不露面的天骄徐辕!他置身于他一手挖掘的新排名之中做一个旁观之客,行踪根本没有大肆张扬应该只有寥寥几人事先知道。这才真正是给足了蓝至梁面子! 场面热闹非凡,饶是如此,喜好聒噪的吟儿,还是觉得空了点什么。不错,胜南和玉泽还没有回来,自己不知怎地,心里有不安的情绪在。 “师父,你不是说不来了么?”林思雪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耳畔,吟儿心一颤,确定没有被别人听见,回头给了她一眼,意思是让她切勿暴露了自己,林思雪吐吐舌头,司马黛蓝轻声说:“刀子嘴豆腐心,还是来了。”吟儿装模作样地笑:“那又怎样,今天反正是蓝至梁加入抗金联盟,又不是他林阡和蓝玉泽洞房花烛,有什么不好来的。”环顾了四周,徐辕、宋恒、杨宋贤果然都在,多日神出鬼没的小师兄沈延,此刻也坐在对面沈千寻的身旁交谈着什么,吟儿感觉情敌势力迅速膨胀威胁,回头看林思雪司马黛蓝目光炽热,心里温暖:“还是自家姐妹好,为了帮我助威,不辞辛苦地也过来支持我……”黛蓝微微一愕,林思雪忽然欢喜至极,连连扯吟儿衣袖:“看看看,美女出来了……真是不虚此行呢,我今天晚上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真正的美女究竟应该多美……” 吟儿的脸立即由晴转阴,林思雪仍旧迷迷糊糊,盯着蓝至梁身旁有倾城之色的蓝玉泓看,司马黛蓝一笑:“放心好了,我来这里,才不像思雪这么肤浅。”转口又一说,“听说慕容山庄要派代表来夔州,不知是否杨叶呢……” 吟儿当即心凉了半截,连连骂她二人逆徒。再悄悄看了云烟姐姐一眼,云烟姐姐还是那样的高贵典雅之感,人群中她一笑嫣然,虽不是今夜主角,却哪一点输给了宴席上另一个夺目美人蓝玉泓?看云烟姐姐举手投足全是贵族人家该有的气质,吟儿忽然就得出两个字来形容:征服。果不其然,和胜南一样,不用只字片语,就足以征服。 也难怪,自己和小师兄一样,在江西八怪里面小偷小摸惯了,连爱一个人都爱得偷偷摸摸。胜南和云烟,真才是任何小偷都逃不脱的捕快。 “咦,林阡哥哥来了!”柳闻因的声音,原是柳五津假公济私,把女儿特地带了过来见她的徐辕哥哥。这时小丫头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胜南与玉泽齐临宴席。 众人循声去看,果真不假,林阡玉泽二人首度携手,比起从前江湖公认的天骄美人,毫不逊色地般配。不知吸引人的是玉泽相貌,还是胜南气质,自闻因话音刚落,他二人便成群雄瞩目。各种各样的心理驱使,使得林蓝再如何沉默,也无法躲闪成为焦点。吟儿想,自己的心理肯定是一种嫉妒心,好像有把刀插在心口,非常不舒服,其实,该凌驾江湖之上的男女,多年前就已经定下,是林阡和林念昔,吟儿便这么嫉妒地看着,司马黛蓝有些担忧地牵了牵她衣袖,轻声说:“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不,不走,师父要变强,师父要学会忍。”她固执地摇头。 有人一边看,一边也不敢看,如宋恒。有人期待看,看的时候又平添一丝空虚惆怅,如宋贤。有人笑着看,又带泪看,如云烟。还有人担忧地看,心里惦记别人,如沈延。有人付之真心的笑和盼,祝福着看,如玉泓。有人看看热闹,窃窃私语,又有人假意笑,冷冷看,却也有人真的就没有抬头看,不看的缘由有很多,徐辕知道,该不看的时候,还是不必看了。 却发现,玉泽像秋天里和煦的风,而,胜南,像秋天里冷寂的浪。云烟心念一动,怎地那玉泽姑娘在微笑,胜南却没有?云烟静静远观,略带担心地看他。那属于胜南的忧伤,除了云烟,其实吟儿也可以看见。奇怪啊,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明明拥有了一切好的,还是有一种忧伤…… “姐姐姐夫!”玉泓像只飞鸟,不顾她爹爹在旁立刻就迎面扑来,“姐姐姐夫不如把婚事办了吧!爹爹正好在这里,为你二人主婚!”玉泽一笑:“你这孩子,今日是抗金联盟庆功的日子,怎可以喧宾夺主?”“蓝姑娘已经喧宾夺主啦!”莫非笑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送来,玉泽稍稍一愕,胜南见柳五津在蓝至梁身旁,知大事为重,不便上前拜访,僵硬一笑:“待今日宴毕,自会与蓝大侠商议。” 蓝至梁不像上次那般凶恶,点头却开玩笑,话题也不离宝贝女儿:“柳大侠,怎么听他叫声岳父竟然那么困难?”柳五津哈哈大笑:“蓝大侠命已经不错啦,老夫盼死了别人叫自己岳父,还得再等上十年!” 红袄寨的兄弟们看见胜南要和玉泽离开,自是不会允许,听蓝至梁与柳五津也玩笑调侃了,吴越兴奋地上前来连连拍胜南的肩:“来来来,带着弟妹坐在咱们这边,咱们多聊片刻。唉,再过不久,咱们红袄寨就少了个人才给短刀谷了!”兄弟们一并起哄:“对……坐着不准走!”“对啊……留下来!” 不错,接下来是宋贤的声音,明明以前最喜欢听的就是宋贤的声音,为什么,今夜听到心就一紧……“大伙儿上前来敬胜南,敬嫂子!”敬嫂子?胜南失神,把一道犀利的目光给了他,想提醒他,自己看穿了他心思,自己已经不信任他。却在侧目刹那,一道飓风掠过,胜南手一空,玉泽已不在身边。 和玉泽玉泓姐妹分开两侧,中间这位不速之客,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一身灰色拦阻他们当中,面上的表情,竟是凄绝。 宋贤一愣,这个人化成灰他也认得!云梦泽!他虽是蓝至梁引以为傲的徒弟,却那般欺骗玉泽,想趁别人不知道占她便宜,不是卑鄙小人是什么!他现在这样落魄的眼神表情和衣着,还有他适才猝然驾临逼退玉泽,明摆着是来挑衅的!也真不知胜南怎么会让他得逞了!宋贤气得咬牙切齿,云梦泽,你要敢做对不起玉泽的事情,我会让你死得难看!宋贤恼火地想着,走到胜南的身后,轻声说:“胜南,不要放过他!他曾经欺负过玉泽……” 胜南面色凶狠地看着云梦泽,不自觉地立刻想握饮恨刀——这个人欺负过玉泽……可是他欺负了自己的女人,自己还曾不知情地与他见面行礼,真荒谬,真好笑…… “你这逆徒!”蓝至梁笑容猛然消退,拍案而起,“师父叫你面壁思过一年,你还敢出来惹事!” 云梦泽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玉泽,许久不见了啊!” 玉泽面色惨白:“你这骗子,你来做什么!” “骗子!蓝玉泽?谁是骗子?你欺骗人家这么多日子,让多少人想为你至死不渝,怎么,还想继续骗下去?”云梦泽哈哈大笑,语气毒辣,却听得出来,他一改形象邋遢示人,真正是为情所困。 “云梦泽!你含血喷人!”玉泓出于对姐姐的保护,大怒责他。 云梦泽笑道:“林阡,你怕是不知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蓝家上上下下,为了武功,不择手段!” 面对惊愕至极的天下群雄,云梦泽继续语出惊人:“蓝家在大理算什么,武功低微没有势力,哪里比得上我大理云家一丝一毫!”大理云家四字入耳,黛蓝思雪面面相觑显是不知。“他收我为徒,是因为我身上有一本点苍剑法,就为了这剑法,他讨好我奉承我,忘了他自己的儿子,还亲口许诺,把玉泽许配给我!”蓝至梁气得手足颤抖,这些坐在一旁的柳五津都感觉得到。柳五津蹙眉思虑,也不知谁真谁假。 席上众人,皆因此语而惊,难道这蓝至梁也是道貌岸然之鼠辈!?徐辕思及自己在蓝府中度过的短暂数月,也不免有些惊愕,难以推敲个中复杂。宋恒哼了一声,显是不屑,他想法向来简单,心里当然觉得是云梦泽求爱不成胡乱编造,一心一意阻碍胜南玉泽罢了。 宋贤攥紧拳头上前要揍云梦泽,拳头却被他身前胜南一把夺住,胜南面无表情,第一次回应云梦泽,语气罕有的冰冷:“是又如何?他许诺给你是他的事,违背了也是他的事,玉泽今时今日,已经是我林阡的女人!” 云梦泽顿时哑口无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惊诧之后,云梦泽仰天长笑,笑如哭:“林阡,你真是可悲,你可知这女人比她父亲还要卑鄙百倍!” 胜南面色一变,玉泽幽怨地站在云梦泽身后,没有为她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泪水,却比任何时候都哀愁。 “蓝至梁愚钝,参不透点苍剑法个中精要,既然练不好剑法,干脆就纵容他儿子去偷双刀,你真以为当年他蓝至梁不在蓝府,你真以为凭蓝玉涵一个人的本事可以把双刀一路从川蜀运到大理去!?双刀到手了,可是却被你搅了局,蓝至梁当然不甘心,他就通过他儿子,唆使他女儿勾引你们!不巧得很,林阡,你这位抗金首领就这样被钓上了!他后来得知你是真的林阡,就想通过玉泽得到更大的,进入抗金联盟,主宰大理的江湖势力!有你林阡做垫脚石,天骄都可以不要,还需要我云梦泽做什么!!哈哈哈哈……” 胜南周身冰冷,那年冬天,蓝家的事情历历在目,每每想起,总觉漏洞百出,苦苦的守候,难道只是一场圈套…… 宋贤带着颤抖的声音:“胜南……你不要信他……他花言巧语多得很,他最擅长骗人……” 胜南忽然也开始笑,无论云梦泽是揭露丑事也好,还是花言巧语也罢,他都很想笑出来,这种强烈的悲哀,他也不该继续掩埋,他的笑,随即将云梦泽的笑声覆盖。笑出来之后,也真是痛快。 云梦泽略带期待地看着他:“林阡,难道你不相信吗?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利用你!” 胜南笑着说:“云梦泽,你该醒醒了!” 云梦泽眼神突暗,声嘶力竭:“林阡,我看是你该醒醒了!” “云师兄,这里根本没有人要相信你,你还是回去面壁思过吧!”蓝玉泓长吁一口气来,一贯伶牙俐齿,立即帮姐姐解气。 猛然间,像得到了某种提示,云梦泽抽剑转身,凶神恶煞失去理智,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好!我先杀了你这祸水!” 突如其来,人人始料未及,蓝玉泓阻拦无用,被他狠狠推在一边,那凌厉的一剑,目标只是他深爱多年的玉泽一个! 所有刀剑,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历经百劫的天骄徐辕,见此变故,失去了以往冷静,即刻起身要将冯虚刀拔出去扔,仍旧晚了一步,危难关头,幸而一道白影闪过,飞快地扑向玉泽,那白影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玉泽,那影子,为什么偏偏是白影…… 徐辕缓过神来,看见白影即将中剑的同时,又一道黑影冲上前去,没有用任何武器,黑影是徒手把剑捏弯了方向,黑影的主人疯了一样,狠绝地将那把剑捏弯——从来没有见过胜南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不应属于胜南! 仅仅一瞬间,他右刀出手,也仅仅一瞬,他帮玉泽和宋贤解决了凶徒。饮恨刀穿透云梦泽身体的刹那,胜南冷笑着,语气凶狠:“谁再造谣生事,谁和他一样的下场!”云梦泽哼都没有再哼一声,鲜血四处喷溅。 再也没有流言蜚语了,没有了…… 胜南继续笑,他双手都是鲜血,他分不清哪只手的血属于自己,哪只手的血属于云梦泽,他只知道,自己就像当年的宋恒一样,明明是自己救了玉泽一命,却终究是迟了一步。迟了! 宋贤又惊又疑,猛然明白了什么,松开自己方才舍命相救的玉泽,才知道,最不该出现在这场盛宴上的,不是云梦泽,而是自己;胜南最在乎的,不是骗局,而是现实……却不知怎么向胜南解释,他刚才,只是关心则乱…… 都以为一劫已过的武林人士们,并没有注意杨、林之间还有战争。只不过,战争的最开端,胜南就已经很疲惫。 “胜南……胜南……”宋贤略带恐慌地唤他,胜南却真的,突然好像不认得宋贤了:“你等一等……我想一想……”胜南宛若中邪般,回头迷惘地看了玉泽一眼,他的这句“你等一等,我想一想”,把临近的众位都吓懵了。 吴越赶紧上前来:“怎么?出了什么事?”宋贤没有应声,慌乱地听着胜南含糊不清的回答:“我该先去睡一觉……再醒过来……” “什么?!”吴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厉风行金陵夫妇惊诧起身,略微有些明白了事态,比刚才还要严重…… “你喜欢黑夜是不是,只有那里,萤火虫最好看……”陡然听见胜南的这一句,玉泽后知后觉,方一理解,已然不及,胜南精神失常,说走就走。宴席才静又乱:“怎么回事?”“怎地林阡走了?”“咦?怎么吴当家也走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蓝府事件是真?” “从来只是横刀夺爱,怎地却成了横刀失爱……”金陵猜出这事情来龙去脉,设身处地,竟当场为胜南落泪。 “若没有重逢,若没有重逢……”玉泽站立不稳,愁上心头,泪流满面。 第242章 铭心痛,天意已变,横刀却失爱2 第242章 铭心痛,天意已变,横刀却失爱2 背叛的感觉,左半边脸是僵硬的 最信任的兄弟和最深爱的女人 纵然他们都没有承认 他得知真相的时候、不知是该笑着洒脱地离开 还是哭着跪下来求他们分开 不知是该立刻拔刀自刎 还是把他们一并杀害 为什么,要用女人来拆除十九年的兄弟情 为什么,兄弟情可以那么轻易地占领爱情 如果他和宋贤还是兄弟,那么玉泽是属于谁 如果他和玉泽还是爱情,那么宋贤是谁的友情 如果宋贤和玉泽才是天造地设,那么他只是他的兄弟和她的旧爱? 最后,终于看仔细。 最露骨的爱,换回最刺骨的痛。 坐在风口,身边是黑色的江水想吞噬天空,整个人间都被迫消失。 没有必要去追究云梦泽说的一切,他所有要寻找的藉口都已经被浇灭。 原来,不是只有生老病死才会让爱负重…… 便即此时,吴越痛心地走到他身后,抛弃宴席一路跟随至此,近乎是不由自主。 吴越俯下身去,按住胜南的肩:“告诉我,究竟是因为骗局?还是因为宋贤?”作为他们的大哥,他不希望得到后一个答案,可是吴越明白,不管怎样,玉泽和胜南的爱情已经变质。 胜南失神盯着乌云密布、落木盘旋的江面,魂魄无主:“现今的我站在她身边,竟然不能够第一个保护她……” 果真是因为宋贤……吴越倒吸一口凉气:“胜南,可是,方才也许只是凑巧……只是一场误会……” 胜南不言不语,直接把火折擦亮,又开始点火烧纸。他本应丢弃的书策,终究还是要扔进越烧越旺的火堆里去。 吴越呆呆地看着他熟练连贯的玩火动作,什么劝诫的话也说不出口。眼前的烟越来越浓,就好似某一种弥留,火光折射之下,胜南的影像越来越模糊。 渐渐地,吴越再也看不清他表情。 胜南从前就是这样,无论多痛苦多艰难,总不希望别人知道,总是拒绝别人好意的安慰或关心,宁愿在玩火之后和灰烬打交道。这难闻的浓烟气味,消失在吴越生命里这么多天又出现,吴越既厌恨又心酸,想告诉他玩火是会**的,不要再沉溺了,那些排山倒海的压力,你的兄弟愿意听你倾诉,就如你曾也微笑着劝慰你兄弟一样,可是胜南却闭上眼,呼吸着他认为最新鲜的空气,该发泄出来的,还是压抑着不说…… 吴越被半空中的黑烟呛得胸口剧痛仍不愿离去,等他纸已烧尽,匆忙上前想趁早将火扑灭,冷不防就有一小撮火苗将死之际重新舔来直朝他手腕,胜南一惊回神,猛地将他推开才不至于害他灼伤,吴越来不及心悸,以兄长的口吻命令:“你这怪癖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也看见了,玩火有多危险!” “新屿,让我自生自灭。”胜南平静地说,面容里,有吴越熟悉多年的固执。 “自生自灭?笑话,自结拜兄弟的那天开始,我从来就没打算让我们之中任何一个自生自灭!”吴越愤怒。 “结拜兄弟的那一天,我们可曾想过今天会发生的这一切……新屿,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来得太快,快得谁都来不及防备,也来不及辨识……”胜南的语气里尽皆伤感。吴越被他说得动容:“你等着,我把宋贤找过来,我让他当面和你解释!”转身离开,吴越当下运起轻功,不错,现在他该做的,是劝宋贤和胜南和解,不管这是误会,还是现实…… 吴越一边往回拼命地走,一边攥紧了拳,老天爷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对不起我吴越一人就足够了,还要这般害我兄弟!想起平日里无忧无虑的宋贤,吴越心头已经一阵痛,再想起胜南,吴越更是难受——天,今天怎么这么巧、是七月十七啊…… 宴席早已不了了之。 胜南一走,便将吴越带离了宴席。踌躇了片刻,宋贤立即也追寻而去,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是眨眼功夫,蓝玉泽姐妹和云烟业已消失人前,熟悉的身影接二连三地离开,使得吟儿在备感凄凉的同时心生不祥之感:这多事之秋…… 果不其然,红袄寨群龙无首,南方义士团不欢而散,近处还有一家,竟然一触即发,教人理不清脉络——宋恒和海。 吟儿远远看着人高马大的海,这位久仰大名的一方海盗,从前离间石暗沙和向一的大功臣,讽刺的是,初次见到他,竟是在他和风鸣涧被敌人离间之后。却不知他和宋恒何以会起干戈,连天骄也没有拉住,真正到引人注目的时候,宋恒和海已经在用兵刃说话。 “住手!宋恒!!”柳五津喝令,语气严厉却无效。 宋恒海仍不相让,事态紧急,两方刀剑越斗越紧,群雄看他二人势均力敌,都不知帮其中哪个,周围人群四下逃散,宋恒手持玉龙,嘲讽地笑:“海,你这见风使舵之徒,天骄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竟然忘恩负义,做我们的叛徒!” “天骄一手栽培,我自然不会忘恩,宋堡主你未免小瞧我海!” 原来宋恒是帮天骄在出气?吟儿听着听着不禁一愣,天骄挖掘了海,可是海却背叛了天骄?怎么会?海怎么可能背叛联盟?他要是背叛联盟,他当年就不可能帮助联盟分裂金人去啊……吟儿看宋恒面色愤怒,知他所言非虚,知道这次海风鸣涧的争权夺利一定有隐情在,却一定是短刀谷的内事,心念一动:对,短刀谷有事……宋恒昨日说的“不想见一两个人”,其实指的是海! 宋恒海二人口口声声为了天骄,丝毫没有放松过争锋,刀锋剑刃步步转移,竟就在天骄眼前演开了,虽然天骄周围人物已经四下逃离,唯独天骄安之若素,泰然观战,宋海二人刀光剑影,在众人惊呼声中即将凌驾天骄头上,只见天骄猛然出刀,却没有对准宋恒海任何一个—— 瞬即,天骄座侧石桌仅剩基石,桌面被整齐削起,斜推入宋海二人当中。被这巨石猝然斜挡,掩月刀与玉龙剑根本来不及思索片刻,齐齐被强行改变方向,贴着桌面横擦而过,力道全然被石桌卸尽哪里还可能与对方再斗,众人齐声慨叹,却见宋恒海均徒手退后数步,更惊诧,他二人武器竟皆被天骄留在了石桌之中! 那桌面停于宋海二人之间巍然矗立,令得群雄一饱眼福:一左一右,一正一反,掩月刀玉龙剑镶嵌石中恰到好处,便犹如天作的化石,由于插入之时力道太大,此刻两件兵器无法脱落,被牢牢捆缚于石之表层!于是局势再怎样紧张,群雄都不忘拊掌喝采,南宋武林这么多年的天骄,仍旧是他徐辕无疑!便如他二人刀剑一样,这宋恒与海,怕是一个也逃不开天骄的手掌心! “不必再争辩什么宋恒。”徐辕轻声说,先行替海将掩月刀取下,“,你明珠暗投,教我徐辕情何以堪?” 海颤抖着接过徐辕送来的掩月刀,神情黯淡:“天骄,并未见风使舵……” “回头是岸吧海!”宋恒冷冷地自己把玉龙剑拔出来。 徐辕在海低头的刹那压低了声音:“不错现在短刀谷的形势一边倒,可是,能扭转形势的还在谷外,短刀谷的未来是他们……” 吟儿在近处蹙眉旁观,不禁心里有数——是啊,从去年秋天开始,柳五津就一直说谷里有事,谷里有事,这事情,怕不止“陈羽丰失踪,寒泽叶病危”那么简单…… 第242章 铭心痛,天意已变,横刀却失爱3 第242章 铭心痛,天意已变,横刀却失爱3 视线的正前方,胜南一个人站在已经熄灭的火边上。跟以前一样,他还是用烧纸来泄愤……宋贤没有说话,一步一步悄然地走上去,地势渐升,走得太吃力,一边走就一边想回去。 背后有脚步声,要换作从前,宋贤这样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一定是想趁着胜南不注意,故意地逗一逗他,或者吓他一跳,胜南每一回就算听见了,也装作不知道,让这小子得逞。 无数次这样打闹着长大,欢笑着度过短暂的年少,宋贤是胜南在苦难童年里最开心的寄托,而胜南虽是二哥,却从来都是三兄弟当中宋贤最离不开的靠山。说感情之深,深到形影不离,深到真正和彼此没有任何秘密隐私可言,深到对方的优势弱点了如指掌,对方的至理名言倒背如流,对方的喜怒哀乐皆同身受…… 同生共死,雪中送炭,两肋插刀。 难道要滑稽地演变成你死我活?杨宋贤要给他林胜南的生活雪上加霜?他林胜南要为了爱情亲手插兄弟两刀? 胜南不想要尴尬继续存在,听他脚步迟缓不前,狠下心来,没有转身,却先开口厉声喝止:“你站住。” 宋贤听话地停住脚步,屏气凝息。 “你老实地告诉我,你究竟有多爱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把她当成我的女人、还是你自己的女人?”胜南万万想不到,会有一天问宋贤这种问题。 “没有这么严重……胜南……你想太多了……”宋贤用妥协的语气。 “也许是,是我想太多。”胜南转过身来俯视他,“你先上来。” 他伸出手递给宋贤,宋贤没有犹豫,被他一把拉了上去。 并肩站在制高点,宋贤心里不知怎地,顿生忐忑。 “你把饮恨刀拔出来。”胜南忽然指着腰间饮恨刀,轻声说。他说得云淡风轻,宋贤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胜南……” “这饮恨刀是神器是灵物你不会不知道。若你对我没有任何一点威胁还是我林胜南的兄弟,这饮恨刀会听你的话被你轻而易举地拔出去。”他微笑,可是这样的笑容宋贤从没有见过,太陌生,仿佛这是他当了林阡之后,才慢慢学会的,领袖该有的笑。 宋贤七上八下,听他说下去:“可是,如果你不是了,如果你对我有欺骗,有隐瞒,甚至背叛我,是我的敌人的话……饮恨刀你夺不走……”宋贤竟然不敢再听,不,这不是胜南,这语气,怎么会让自己害怕? 宋贤迎来他审视的目光,这目光不可驳回,他必须听从地去拔刀,来证明,玉泽还是林阡的女人……然而,自己明明伸手去拔刀,却颤抖着,渐渐地,这种颤抖越来越明显,控制不了……是,就算玉泽对胜南不二,可是自己的确对胜南隐瞒了自己对玉泽的爱,要说没有隐瞒,是假的,但那决计不是背叛啊,胜南真的误解了,胜南应该相信吧……饮恨刀……饮恨刀会相信吗?物真通人心吗? 宋贤踌躇着,许久,指尖还没有触碰到饮恨刀,他的在意,暴露了他的心,他一咬牙,刚要去下力气,却悔恨莫及。 胜南冷冷地把他的手从刀鞘上扔开,痛心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狠狠敲打着宋贤,痛彻他二人心扉:“饮恨刀,真的有这么灵吗?杨宋贤啊杨宋贤,最灵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犹豫,出卖了你!” 宋贤才知道,自己被胜南骗了,宋贤急切地辩解:“不,胜南,你听我解释,不是这么回事!事情不是这样的……” 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慕容荆棘和洪瀚抒都说准了,那些本就不是流言,而是一个他们三人都努力逃避的现实,胜南和宋贤,只有一个人对,一个人错,所以,玉泽根本找不到平衡点…… 胜南也终于明白,流言的确击败也伤害了玉泽,可是最动摇她的只有一个事实,她心里有一个角落早已经属于宋贤,这个角落,从前完全由胜南来侵占,却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宋贤重叠,也许,到她后知后觉的那一天,宋贤的印迹会比胜南清晰。 玉泽用言语开始了胜南的猜测,而宋贤的踌躇,证实了这事情的全部。胜南该找个机会,好好地解决这件事了。 “你就当我想太多。你可以走了……”一瞬,胜南竟不知用什么表情再面对着他,甚至,不想再看见他。 “胜南你真的有所误会,不错我是爱玉泽,可是玉泽与我,只是兄妹情谊……”宋贤情急之下,不惜以退为进,退了一步,却承认他爱玉泽。 兄弟情,比什么都容易横在爱情中央,特别是他和宋贤这样同患难共长大,把对方看得至关重要的兄弟…… 他总算承认了…… 胜南心如死灰,迷惘地往江面看:“从小到大,我们多少爱好都一样,料不到,连女人也要一样……”强忍心伤不看他,胜南捕捉到江面上的一叶扁舟,冷淡地说:“你给我时间静一静,我会给我们三个找到一条出路……” 宋贤气道:“林胜南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她真的只爱你一个!” 胜南不想再听他解释,一怒之下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宋贤气愤当头,料不到他突然跳江,啊了一声急往下望,原来是江上正好有一艘船只经过,可吓坏了宋贤,以为他敢在这样一个风浪天跳江。 那船只主人应该是个渔夫,冒死航船于附近连夜维持生计,冷不防有人从天而降,估计也吓了他一跳。 果不其然,片刻就听那渔夫闹腾开了:“哎呀年轻人啊你怎么能跳崖自尽呢,这么壮实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啊!” 宋贤听了好笑,想到胜南窘迫的模样,忍俊不禁,却听得下面一阵寂静之后渔夫又大声道:“去滟滪堆?!年轻人你有什么想不开啊……不行,还是把你送到安全境地去吧……你家在何处,我要和你爹娘好好劝说……” 宋贤努力地听见胜南压得很低的声音:“那大叔你不必管在下,离开此地,越远越好。”渔夫看他安静坐在船尾,笑着说道:“嗯!好!不轻生就好!” 胜南要离开此处,越远越好?!宋贤不知跟谁借来的胆子,想也没想也直接从崖上跳了下去。 再一个天外来客撞在自己船上,一个大浪扑来,小船负荷不了差点侧翻,那可怜又倒霉的渔夫揉揉眼睛又看见一个大好青年轻生跳江,几乎忘了自己到此航船的目的,忙不迭地过来看望:“哎呀,又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你们年轻人怎地这样,怎么就看不开呢……” 宋贤看了船尾刚刚转过头来的胜南一眼,他一定要向胜南解释清楚,既是为了玉泽的幸福,也是为了十多年的兄弟情! 宋贤绕过那渔夫飞快走向胜南,胜南大怒起身:“下船去,不然我把你推下去!” “你推啊,试一试看!有本事你就该跟我抢女人,管我们是不是兄弟!”宋贤一冲动,怎么说就怎么错,胜南止不住愤怒一把将他捉起来:“没有良心!我不要再看见你!”说的同时,胜南火冒三丈,一下子就把宋贤推下船按进江里去! 连续几日都湍急汹涌的长江水,到此时此刻没有减弱分毫,宋贤方一落水还能挣扎片刻,几个大浪连续打来,宋贤即刻被江水淹没!尚有神智的宋贤,万万料不到胜南会真的把他推下激流,变故突袭,宋贤真是又惊又怒,却哪里来得及再想其他!宋贤本能地拼命地寻找求生之机,但置身汪洋,周围皆是洪荒,连救命稻草也不可能有,自小不擅游水的宋贤,呛了几口水后神智开始模糊,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掌控,只能微弱地呼救…… 徒劳,胜南没有来救自己,从小到大一旦有危险的时候,哪次他们三兄弟没有互相呼应互相支撑信任过,再艰难的也熬过来挺过去了,独独这一关闯不过去……死,其实很轻易,假如那个自己最依赖的靠山,自己制造了一场山崩…… 江浪没过了自己的头顶,宋贤渐渐地体力不支,再也撑不住,放弃了生还的希望。一点点地往下沉,偶尔还有黑暗的浪潮在嘲笑着推动着自己,空虚的十九年一晃而过,什么也没有留下——都是假的,什么兄弟什么义气,都是虚伪都是狗屁,他误会自己却不听解释,说翻脸就翻脸不留余地;他推了自己一把,不是失手而是故意,他明明知道自己致命弱点在这里;他讽刺地说自己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结果为了女人他开始对付自己。早知如此,自己何必真心好意,帮他寻找保护玉泽,为他们两个担忧牵挂这许多日子! 带着愤怒憎恨和绝望,宋贤唯能赴死…… 猝然,周围压力一空,像被谁推着托了上去,一离开江水,感觉一阵透心的凉。微微醒转,发现已然脱离了险境。雷霆绽放在瞿塘半空,美不胜收,宋贤被刺眼的光亮一惊,猛然间一跃而起,仿佛过去了好久,自己没有溺死,此刻正浑身湿漉地靠在船壁,神智恢复的同时他正欲向身旁这位救命恩人答谢见礼,却忽地发现,面前此人就是刚才那位渔夫,只是这渔夫身上分毫未湿,显然就不是那个自己在昏迷时在后面推着的人啊,不用想,救命恩人其实还是胜南……宋贤知道,自己的命,生也由他,死也随他…… “年轻人你醒了?呛了不少水吧?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你就救不活了,想想真是及时啊……” 宋贤不免为适才的自己感到尴尬,他真不该猜忌胜南,胜南才不会置他于死地……宋贤眼中噙泪:“疯子林胜南,我哪里会和你抢!你自己死脑筋,你自己笨而已!” 却没有得到胜南回音,那渔夫发窘地笑笑,拍了拍宋贤肩:“你说的是那小子吧?他已经不在船上了。” 宋贤一愕,往渔夫的身后看,船尾空空如也,的确没有胜南存在,宋贤心头一阵失落:“发生了什么事?刚刚……他将我推入了江里去……他救了我是不是?他又去哪里了?” 渔夫苦笑:“说来那小子也真奇怪得紧,要杀你的是他,要救你的也是他。他逼迫着我走了好远,先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好像就准备这么一走了之了,我劝了他半天他都好像个木头人似的,突然就像睡醒了,说什么你不会游水会死,他反应迟钝也就算了,这么大的浪,他说掉头就掉头,说跳就跳。我就担心,会不会救不成你,反赔了他一命,料不到那小子水性还不错……” “是,我就知道,还是他救的……”宋贤泪已盈眶。 “可是,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又跳下去了……我喊着喊着,这地方跳不得,这里水深,你到个浅处再跳不迟,他早就随浪冲走了……正好你醒了,接下来,你也知道了……” “林胜南,你就是宁可被淹死了,也不肯见我听我解释……”宋贤眼泪夺眶而出,“你总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比玉泽早了十几个年头……” 渔夫好心地上前来劝他:“不要难受啦,难受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年轻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宋贤叹息着摇头:“您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不就是你要把女人协商着让给他么?”渔夫笑着,仿佛很理解的样子。 “什么?”宋贤犹遭晴天霹雳,“你怎么是这么理解的?!” 渔夫一怔,摸摸后脑勺:“难道不是吗?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就该跟我抢女人,管我们是不是兄弟!’,不就是要把自己女人让给他吗?” 宋贤的脸色变得惨白,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刚才,你是怎么劝说他的?” 渔夫哦了一声:“刚才时间紧迫,我只劝了他一点点,还没完全劝完,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天啊……你劝了他什么?!” “哦,不多,我就说,那个是你兄弟的女人呀,你再怎么说也不能占为己有啊,是不?”渔夫回忆道,“怎么?难道我说错话了?” 宋贤实在是哭笑不得,就因为这个既通情达理又搞不清状况的渔夫插手,使得他和玉泽的关系越描越黑,气得差点瘫倒在船上:“岂止是错了,是反了!” “反了?”渔夫纳闷道,“什么反了?” 宋贤在船头直跺脚:“我怎么就……解释不清呢!” 第243章 徒生问,林阡何罪,玉泽又何错 第243章 徒生问,林阡何罪,玉泽又何错(《》) 也许是前世的纠缠没有了结 所以选今生的起点作轮回的终点 结束,在开始的一瞬间 可知我曾经的梦想是做英雄执手一生的红颜 可知我没有预料到那年冬天我们的遇见 可知幽暗昏惑的五个昼夜,我为何心甘情愿颠覆我的从前 黑暗里,错误的交汇点 那个双刀精绝却无奈失路的少年 那个英勇无畏在我面前却紧张脸红不知所云的少年 那个每言每语每个眼神都让我深信不疑都值得我托付性命的少年 那个可以流露出深刻和忧郁气质,却也常常在不经意间作出不同种笑容的少年…… 决心下定,不做武林公认多年的天骄的女人 通晓诗书、慧眼识才的第一美女,将要为了追求真爱而移情别恋 许是天觉得我不配你怜 硬生生的失散,让同命的你我一个成为空中玉轮,一个成为水中月 缥缈,虚无,空寄思,独存念 两年,有太多人闯入我们中间 覆雨翻云的,碌碌无为的,阴险狡诈的,光明磊落的 有小人,有君子,有草莽,有政客,趁我们渐行渐远 想强行zhan有我,想巧妙取代你 我开始恢复清高而冷漠,伤害又拒绝 不予理会追逐我或逼迫我的那些 后知后觉 明白对另一个人有亏欠 同时,身边逐渐有流言 同时,幼年的谶语在作祟 同时,开始记不起你容颜 海州城风雨逆袭 迟到的见面 欣喜若狂的你得到的,却是一声抱歉 你热情成灰,你茫然若失,你注视我的眼 你猜不透,为何连我也会改变 我是你从林胜南变成林阡的过程里从来没有动摇过的爱恋 当天下人都信关于我的传说,你都不予理会一律否决 我应该感动我们穿越了一年的时空…… 为何我停止了继续却以中秋拖延? 那简单的原因来自于一场梦魇 夜半惊醒之后我泪湿枕沿 胜南,虽然我与她没有见面 却深知我真的羡慕她在你身边 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在意和妒忌 也曾存疑,一旦握紧萤火虫,终将失去光明 缘起,因风生;缘灭,因风尽—— 才发现,一直阻碍我们的,不是宋贤,也不是云烟 而是重重误会,句句谎言: “我当然逼不了他,对他当然是以计取之,咱们蓝家,不乏的是美人计。” “这问题,宋贤仿佛也曾问起过。”…… 你曾说誓言不轻易更变,只两年沧海桑田 你走得坚决,我装作毫不留恋…… 庆元四年七月十七 也许历史上这一天真的不值一提 我蓝玉泽,却彻底地失去 我命中最重要的记忆 梦破 只能说,爱真的很脆弱 不想做你的伤口 却没有留你的理由 叹你我,空许诺 徒生问,阡何罪,玉泽何错 情,为何物? 曾激你疯狂,也惹我伤感 却生于黑暗,死于迷乱 与秋同葬,惟遗落、一场劫难 憾,憾,憾…… 第244章 临江行,夔门借舟,旱八阵晒敌1 第244章 临江行,夔门借舟,旱八阵晒敌1 这一夜,不知有谁也未成眠? 吟儿踩着新落的树叶,走在遇见蓝玉泽的巷口,回味她最初的美和她最后的泪。不错,她是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可是,差一点,她就能带给胜南足够一世的幸福。 一阵箫声鬼祟地飘进自己的右耳,于是钻进脑袋里去迟迟不从左耳出来,很烦心。吟儿大怒着停在墙外,冲着隔墙吹箫之人大吼了一句:“别吹了,好难听!”这句莫名其妙的恶评,打击得吹箫者蓦然自尊受损即刻停止,世界恢复平静,这才是三更半夜应有的气氛。 默数时间,应该已是七月十八。吟儿想起解涛狂语“七月十九抗金联盟绝迹夔州”,想嘲讽着笑笑,却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转弯回家,又看见云烟姐姐熟悉的身影,曾经,云烟和自己认为的江湖格格不入,可是,现如今连吟儿都有这种感觉——仿佛云烟姐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不知从何时起,吟儿竟开始对云烟有依恋。也是,是云烟姐姐教会自己,爱一个人,就不该推翻他的从前,而是该捍卫。 近看云烟姐姐此刻砌砖堆石的模样,倒也十分调皮可爱,吟儿颇为惊奇地上前欣赏她作品,她堆的房子虽不伦不类,但看见的人只怕都会开心地笑。吟儿也看得出,云烟费尽心力去搏的,只是胜南在疲惫时候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而已。 看着想着,吟儿不禁有些难受:“胜南看来是真的受了伤。和他认识那么久,从没见过他那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走就走,把大家都抛在了脑后,真的是第一次。” “今天的事,是胜南自己误会了,其实我从玉泽姑娘的表情里看得出来,她心里爱着的还是胜南,只是对宋贤负疚。”云烟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回过头来对吟儿微笑,“不过你放心,玉泽姑娘的事情是可以挽回的,不要太担忧。” “若是杨宋贤也没有解释得清楚,事情就很难挽回了。”吟儿的悲观情绪,说来便来。 “吟儿你真糊涂,胜南虽然固执,可是有几回真的一意孤行过?你不记得他去刺杀辛稼轩的事情了?他今天可能听不进杨少侠的解释,不过过这么几日,还是会兼听则明的,你不要忘了,辛稼轩是他的仇人,可是杨少侠是他的兄弟。” 吟儿的焦躁猛然间祛除:“说得对啊,时间可以解决一切矛盾……” 云烟点点头,从旁观看了自己杰作片刻,不大满意:“吟儿你不要光看着我啊,也来打打下手吧,想当初,那唐心未虽是来害我们的,却每次都帮我挖坑递砖头呢。”吟儿一笑,捋起衣袖:“可不是,那时候咱们哪里想得到他是金南第七,云烟姐姐时刻念叨着,要生一个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哪里有多聪明伶俐,教了他半天还写错字,也不知是真不会写还是故意的……”云烟笑着否认。 吟儿眼前一黑,写错字,夔州的夔。 差点没有站稳,使劲地往地上看,又哪里能看得见那一天唐心未写出来的错别字“夔”? 可是,片刻间脑子里穿插进另一个夔州的夔,也是少写了一横,这个“夔”,只有自己一个人看清楚了,胜南要看的时候,纸条几乎被自己撕毁——胜南和她招摇过市的那一次,得到的首个战果,正是冰山神芒带来的纸条,纸条的意义,就是说金北的解涛,口出狂言会在七月十九将抗金联盟解决。 解涛徒有美貌而心机不重、不擅作战,他因为胜南和吟儿招摇过市而按捺不住,并不牵强。牵强的是,解涛和唐心未一样,会把“夔”字写得同样别扭?不,没有这样凑巧。 吟儿忽然懂了,这冰山神芒,根本就不是解涛的,那天在白帝庙发出冰山神芒并暴露日期的人,不是解涛,而是唐心未,纸条上宣战的字迹,根本属于唐心未。 解涛再怎样轻狂,也不会忘记,他来白帝城,是为了看戏,是为了做渔翁,他出面口出狂言,对他自己来讲,没有半点好处。 而恰恰是金南人,发现了金北人的本心,冒充解涛故意地将他暴露,让抗金联盟注意到了解涛,让抗金联盟在对付金南人的同时把金北人计算在内地解决——不知到底是谁中了谁的计,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和谁合作,金北人从抗金联盟来的第一天,就没有逃过抗金联盟的打击,最后,被迫溃退,难做渔翁。 七月十九,绝迹夔州……原来是唐心未写的,唐心未写的…… “吟儿,你在想什么?吟儿!”蓦然发现吟儿眼神凌厉,云烟叫唤了几声她都没有回神。 吟儿噙泪,没有说话,恰在此时,宋贤从二人身旁经过,一身湿漉,吟儿一把拉住宋贤的衣袖:“你回来了,胜南呢?他在哪里?”并不关心他有没有和胜南和解,而是,想告诉胜南,战事恐怕有变…… “他?他负气流浪去了!”宋贤懊恼地说,云烟察觉出杨林之间误会未解,刚目送他离开,胜南后脚也进了来,杨林两人就此错过,没有发现对方存在,却真的,存在在同一个画面过。 也许真该是兄弟共享的,落江之后,湿漉和肮脏的程度都一模一样,狼狈的悲伤。 “胜南……”吟儿几乎是与云烟齐声叫他,声音略带颤抖。 “他们在哪里?”胜南神色凝重。 “他们?”云烟不解。 “云烟你先去休息,吟儿你跟我来。” 云烟一愣:“出了什么事?” 吟儿走到他身旁,止不住内心的害怕:“胜南,战事有变……” “是,战事有变。”胜南轻声说,“不过你们都不必紧张,金人不在暗处,他们就在滟滪堆屯兵。” “七月十九,抗金联盟,绝迹夔州,其实是唐心未冒充了解涛?”连夜商议战事,闻说了这样的变故,众帮派首领皆有吃惊,虽然私底下还在关心胜南玉泽的结果,却不得不将私事延后。 “是,我可以肯定最初的冰山神芒不是解涛所发。”吟儿点头解释,“招摇过市的那一天,双箭齐发就是冲着我来的,过了几天,我在城东又遇见了一次冰山神芒,当时是洪瀚抒救了我,在场的很多人都目睹了解涛的出没。偏巧这两次,力道方向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该有。第一次明显更凌厉些,手段更为毒辣。” “就是因为魏南窗的暗器功夫一度高出了解涛,所以才令我一看见那神芒,就立刻怀疑解涛。”胜南点点头,他适才一路上也听吟儿讲述了夔之一字,“也就难怪后来解涛一直坚持说自己没有在白帝庙暗杀了,的确是魏南窗陷害的。” “金南陷害金北先行暴露……”厉风行点点头,“这两方敌人分裂,到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忙。” “解涛的暴露,在最初是金南人害的,可是在最后,可能会变成金南人救局的关键。”胜南说,“金南前十必定还有势力,这方势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却潜藏在解涛的身后用解涛做挡箭牌,因为所谓七月十九,根本就是金南人的作战期限,那一天,趁着我们和解涛交战之时,这最后一方势力可以出其不意地动手,反败为胜。” “难怪你说,他们设局的同时,想好了救局,若黄鹤去战胜了,他们不必出面,可是一旦黄鹤去战败,接手的就是他们…趁着我们大家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柳五津点点头。 李君前幡然省悟:“当日我听说解涛口出狂言,也觉他暴露日期是轻狂所致,现今这一回想,这成果的确来得太快太丰盛了些……原来如此……”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纵然那一日刺杀盟主的是唐心未,何以见得七月十九真就是作战期限?这一方势力真的存在?又有谁来领导,潜伏于何处?”叶文暄忽然开口。金陵点点头也问胜南:“唐心未冒充解涛,的确是金南金北不和所致,他又凭何一定要写上作战期限?直接发神芒嫁祸,也同样可以陷害,会不会七月十九只是虚招,作战日期另当别论?” “就算七月十九从前不是金人的作战日期,现在也一定是了。”胜南回答道,“唐心未写上这七月十九,不管是因他金南人自负,抑或只是他唐心未随手一写,又或许真的为了保护另一个真正的日期,现在这些可能性都不再重要。谁教唐心未刻意地去嫁祸解涛?被解涛这么一闹,金北金南这么一斗,七月十九的消息早已经在敌我双方传播开来,已经是个闻者色变的日子,这一天,谁都躲不掉了……” 陵儿领悟:“这样说也对,害人终害己,解涛不肯承认日期是自己暴露的,越闹越大,反到让唐心未这个七月十九深入人心。要知道,我们抗金联盟若是明知七月十九这个期限还打败仗,恐怕将是一辈子的耻辱,反过来看,金人放了水还打胜仗,却是赚回去不少面子。” “无论如何,七月十九,咱们都要做好随时随地应战的准备。”厉风行接过陵儿的话,“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解涛。” “不是‘可能不是’,是真的有一方势力在解涛身后。”胜南说,“我这几日在江岸边走访,问过不少人,滟滪堆近来江水最不太平,当地船运基本停滞,没有几个渔夫胆敢出船,我当时便怀疑,这一方势力要躲得巧妙,应该躲的地方,正是滟滪堆附近。” 吴越略带担忧地一直在看着他,从头到尾没有发一句言,宋贤没有到场,想必情事还没有好的解答。 “滟滪堆?”柳五津一愣。 “我前几日还只是猜测,所以总是去滟滪堆赏景,今天夜里倒是游江看见了一个好地形,偏偏在那里,发现了金人的踪迹……” 吟儿听他说在滟滪堆附近游江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大的风浪他去游水再一身湿漉地回来,敢情他真是疯了…… “他们屯兵于滟滪堆……”“原来是真的。”“差一点就要在打解涛的时候被暗算了……”“却不知我们接下来的敌人有多强……”众首领商议着。 柳五津转头看向胜南:“胜南,风鸣涧与海达成一致,这一次你要用谁,皆听调遣。把金人留下,把棋局扫清。” “柳大哥请放心,不需要用太多兵力,咱们的人马绰绰有余,倒是有一样东西不够,需要去借。”胜南一笑。 第244章 临江行,夔门借舟,旱八阵晒敌2 第244章 临江行,夔门借舟,旱八阵晒敌2 借船之行,刻不容缓。熟悉地形的胜南和身为盟主的吟儿同路向东,要赶在今日之内,与夔门当地的船王借得足够备战的船只。 江水湍急,声彻耳畔,冷不防鼻尖一冷,秋雨突至,吟儿抬头看天忽变,不免有些惊恐,常人眼中的连绵细雨,却总逼得吟儿必须撑伞而行。吟儿漂泊江湖,渐渐也习惯了身边带伞的日子,却因为一时仓促,竟忘记携带。吟儿心下怖惧,她真不应该这么马虎,尤其是在大事面前,尤其是胜南刚刚发生事情的时候…… 恰巧经过一家供路人吃饭喝茶的竹寨,沿途搭建很是简陋,却也可以避雨,胜南停止前行,立刻下马,转身进去,吟儿不禁一愣,随即跟着:“怎么不赶路了?不是要抓紧时间吗?” “和你一起走路的习惯,只要下雨就得停止赶路。”胜南面色平和地说,“正巧是午饭时间,先填饱了肚子再去吧。” 原来他在随着自己的习惯,他应该谁的习惯都平等看待吧……吟儿噙泪看他若无其事地听小二报菜名,却没有胆子问候他。 “有没有觉得,我们身边那两个人有问题?”过了片刻,胜南忽然压低声音说,吟儿瞄了一眼:“你若不说,到看不出什么问题,没带刀剑。不过,有匕首和银两放在一起。”胜南一笑:“行迹可疑,跟着我们很久了。应该认识我们,想看我们的破绽。”吟儿摇头苦笑:“又是金人奸细?” “吟儿可知他们的破绽在哪里?” 吟儿再瞄了一眼他俩:“不知道,要打了才知道。” “左边做事太慢,右边那位心太急,这样搭档,很不顺利。”胜南等着店家上菜。 吟儿点点头:“遇见我们他们能顺利么?想找我们的破绽,怕是要无功而返了。”一边骄傲地夹菜,一边惊愕地发现,胜南点的那几样菜里,全都是菇类,胜南下筷子的同时,也发现了。吟儿愤怒着起身来抓住那小二:“怎么回事?怎么全都是蘑菇!明明刚才点的菜不是蘑菇!你上错了吧!” 随着吟儿这一声怒喝,四周呼吸声即刻变重,显然金人奸细不止邻桌两个,胜南明白,这帮奸细原只是为了跟踪他二人的,却冥冥中阻碍着他们借船与金人开战,现在还歪打正着即将收获自己的破绽,若不解决,后患无穷。 小二牵强附会地把那菜名跟吟儿解释了,总算明白了,这家饭店里面的每一道菜都是用蘑菇做的,只是老板别出心裁,把每一道菜都冠以不同类型的名称而已,之所以名字不一样,完全是因为盛菜的盘子形状不一样,商家的把戏,自古就有。 吟儿却骤然明白这件事情的凑巧,蘑菇,可是胜南最大的弱点。吟儿行走江湖久了,知道所有的蛇都已经被自己刚刚的话引出洞来,人数还无从估计,能够察觉到的呼吸声就已经不下百人,不错,这白帝城里混入的金人们,真正兵将并没有多少,偏偏是奸细流氓人浮于事,如若吟儿此刻贸然宣战,怕要连累这附近的无辜民众,但若任由他们跟着,不仅突围与否难以判断,更可能祸害夔门船王,继而借船之行功亏一篑。 “什么时候动手?”吟儿看胜南沉着不乱,是以坐下先行掩饰,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不将他破绽暴露分毫。想不到,竟然是自己在保护胜南,吟儿危难关头,依旧忍不住胡思乱想:保护胜南,别的女人哪里做得到…… 吟儿当即不动声色地把菜全都往她饭里倒,胜南看着她伪装出的狼吞虎咽的模样,微笑:“留点给我啊,难道你让我吃白饭?”吟儿一把将他饭碗也抢了:“饭也没得给你吃!”装腔作势倒也聪明。 胜南笑着续与她对戏:“算了算了看你饿了就让着你,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一个时辰……” 吟儿会意,他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才把这帮人解决,瞥了瞥身边,竹寨里明显又多了一些人物,他们看清楚对手是林凤二人,虽人多势众却心存顾忌,身处被动。 吟儿骄傲地饕餮食物,猛然间,状况突发—— 吃太快,忽然就噎着了,吟儿瞪大了眼睛盯着胜南,完了完了,连第一碗都还没吃完……胜南在她对面也盯着她看,不解她何故越吃越慢竟然还停下,周围奸细全部屏气凝息,以为他二人发现跟踪即将发难,瞬间气氛紧张诡异。被竹寨内所有人用好奇惊恐诧异呆滞的目光聚集着,自己就仿佛是个异类一样,吟儿大怒,一边忙于消化,一边用筷子狠狠地拌饭:“好吃,真好吃……最喜欢用菜拌饭了,有什么菜就拌什么……”说着说着把多余的菜往饭里倒,再继续搅拌一气,即刻她碗里饭菜惨不忍睹,吟儿脸上满是杀气:“不管你是什么菜,你来一个,我拌一个!”胜南这才察觉她是吃不下去了,她这么一恐吓,倒是有几个胆小的敌人悄悄地往屋外跑,胜南笑着看吟儿,她做事情向来都是剑走偏锋,可爱霸道好像不属于江湖,可是她好像是个天生的盟主,无论她做事怎么奇特,总是胜利的归属,而且,一瞬间发现她好像长大了,眉间尽显的杀气,告诉胜南吟儿的自信心已经回来。 夔州之役,不仅是抗金联盟奠基之战,帮盟主找回信心更是一个重要的任务。现如今,战胜的曙光即将出现,盟主的恢复更令胜南增添了不少把握,吟儿就像是一个、有关于胜利的预言。 胜南目光移向寨外,已然雨过天晴:“吟儿,考你一个问题。天放晴了,你准备去屋子外面晒太阳,可是门口却有一张凳子拦路,你该怎么办?” 吟儿继续刚才的凶狠:“要晒太阳,当然先把绊脚石除掉,我肯定是将那凳子拆了散架!” 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胜南一笑:“狠了一点啊,可以不拆凳子的,要晒太阳,当然是把凳子端起来,带到屋外坐着晒啊。” 吟儿一怔,也笑自己想问题总不拐弯,胜南起身来:“走吧,端着我们的凳子们去晒太阳。” 坚持不懈、牢牢腻在林凤二人左右长达一个时辰之久的奸细们,人数渐有增减,最终趋于平衡,吟儿心里算计着他们的武功高低,知道要突围很简单,就怕这些奸细跟丢了人在附近胡乱地掀起事端,吟儿边策马边伸手探剑,最干净利落的,就是动手把他们消灭。 “不必动武。”胜南以刀轻碰她剑,低声阻拦,“快到目的地了,给主人留点清静。” “不杀他们?”吟儿一愣。 “据说这位船王,不喜好杀戮。”胜南轻声说。 “笑话,我杀戮,也是为了他将来安全。” 胜南摇头:“用不着咱们杀戮,有人会帮我们保证他将来安全。” “有人会帮我们?谁?”吟儿左顾右看。 胜南笑着指着他们适才经过的地方:“古人会帮我们,这古人来头不小啊,诸葛孔明的岳父。” 吟儿一愣,回看来路,隐约有旧时战场演兵设阵的影子,箕张翼舒,鹅形鹤势,聚石分布,宛然尚存,哦了一声:“你说的,可是孔明先生名满天下的八阵图?” “孔明的‘水八阵’在城西,今天水势很大咱们该无缘看见,城东这个,是‘旱八阵’,别看它没有水八阵那样有名,比起水八阵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胜南下马去捡道旁麻石留作纪念,“当年东吴大将陆逊火烧蜀军连营七百里,刘备落荒而逃,陆逊穷追不舍,差点就将刘备俘虏,正是那八阵图,陷得陆逊杀不出阵来,陆逊的待遇,跟着我们的那帮敌人该享一享了。” “你是说,他们陷入了‘旱八阵’里?”吟儿一惊,不错,适才在路上胜南带着她东绕西藏,还走了个回头路,现在一想,胜南是把他们引进了旱八阵,然后又带着自己绕开了走的。据悉八阵图威力了得,闯入门里,便即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入得死门必死无疑,进得生门九死一生,虽无一兵一卒,可比十万精兵。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八阵图有否失效?”吟儿有些担忧。 “即使不会像从前那样天昏地暗,也会累得他们迷失其中,他们找不着方向,纵然能出来,还哪有闲情逸致去搜查我们的踪影?只怕都要失魂落魄,无功而返了。”胜南上了马,笑着掂掂手里的麻石,“咱们的凳子们,将要在其中晒了太阳再晒月亮。” 吟儿叹了口气:“孔明先生若是知道了‘死诸葛困死活奸细’,不知是哭着呢还是笑着。” “不是孔明先生的,是他岳父的。”胜南笑,“若有一天,定要学会这八阵图的阵法。” 走着走着,不觉目的地已经到了。“船王便居于这附近之处么?”吟儿看这边风景甚好,能一睹江流纵横天地间,应该是胜南喜欢的景象,偏偏自己,却每次都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脚。 “是这附近,咱们借得了足够的船只,东面会见金南人,西面接洽金北人。”胜南的语气里,吟儿可以清楚地听见必胜决心。 第244章 临江行,夔门借舟,旱八阵晒敌3 第244章 临江行,夔门借舟,旱八阵晒敌3 空气中有悠扬的琴音,没有悲亢激昂的节奏,也不是小桥流水的情调,甚至听不出一丝情感。是空鸣,其中似有期待,似有绝望,也有一种担心。 看到路人指引的船王住址时,正好有个瘦骨嶙峋的小子推开栅栏要出来,看他身后背着的药材,吟儿推测他是个小大夫。怪哉,难道是船王生了病?吟儿上前去问,近看才发现那小家伙原来是个女孩,赶紧把称谓换成“姑娘”,吟儿打量着她容貌还好,却骨瘦如柴像没有吃饱饭的孩子,心下奇怪:“请问这是船王家吗?船王可在家?” “您二位来找我师兄?请进请进。师兄在弹琴,你们稍稍等片刻。”她笑着,很纯真的表情,和柳闻因的年龄相仿,却没有闻因生得俊俏,却因为她的瘦弱,惹得吟儿怜惜。 “船王的师妹,竟然是个大夫?”吟儿心里纳闷,其实也没什么说不通的,他们的师父精通各种行业罢了。 “兰山,你先招待客人,待我将这一首曲子弹毕。”在内弹琴的船王忽传一句,实为对盟主的大不敬也。这船王个性也真别扭,隔着帘幕看他容貌不清不楚,他很忙,说完这一句,立刻继续抚琴。 可是吟儿却没有爆发脾气,听得这句以后,蓦地神情黯然,胜南不禁也一怔,“兰山”,怎地这么巧,是大夫,都叫阑珊吗?胜南只是根据这样的一个表情,就猜得出吟儿是在刻意地忘记越风,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胜南回头去问这丫头:“姑娘是叫兰山?” 丫头略带疑惑地看他:“是,在下名叫贺兰山。” 胜南和她一照面,也觉有些熟稔,贺兰山的惊愕更甚:“您不就是昨夜那位,在滟滪堆救我性命的大哥?”吟儿一惊抬头,胜南微微一笑:“是与姑娘的缘分。” “怎么?昨夜你与这贺姑娘见过?”吟儿奇道。贺兰山点头:“昨日我去滟滪堆出诊,救了人性命反被那恶人扔下了江水,幸好有这位大哥路过相救,否则,我哪有性命在……” 吟儿点点头:“难怪胜南你说滟滪堆有金人的踪迹,原来是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这位姑娘,到真是咱们这一战的引路人。”胜南不禁感叹这人世之小。 却听那帘后抚琴的船王问:“我从来便想,江湖与侠客互不相容,侠义心肠,怎会在尔虞我诈的江湖上存活许久?还望林兄为在下解答。” 胜南吟儿皆一愕,想对面此人神机妙算,估计已知他二人来到的身份甚至原因,吟儿有些紧张,胜南当即回答:“行走江湖,对付不同的人自然是用不同的心肠。船王不在江湖,所看那江湖上的尔虞我诈其实只是片面景象。” “那么林女侠,江湖是什么?”船王猝然提问,竟称呼自己是林女侠?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差点被这句问跳起来,强装冷静漠然作答:“船王,我不姓林。” “江湖是什么?”船王再问,语气并不友善,吟儿心想,我不可能拿我那四句论江湖答你吧,心念一动,不能再耽误时间,“江湖是以暴制暴的地方,跟蛮不讲理的人,就只能讲蛮理,跟横行霸道的人,就只能蛮横着干!”吟儿继续说,“船王想必知道我们来借船的原因?就像这次,不属于夔州的人和东西,都必须撵出去!” 船王忽然继续抚琴不理会她:“民众安居乐业,和平维生不好么?你们以暴制暴,觉得自己初衷对吗?你们好战,却真正破坏了和平……” 吟儿一愣,船王这一论,当真给他们的这一战以至于将来的金宋之战,定下了恶劣的评论,好战者,何来的侠义心? 胜南笑而否决:“和平?什么叫和平?和平是和睦而平等。我们和睦么?边关上仍然骚动,盗寇成灾,百姓水深火热走投无路,金国组织更是肆无忌惮任意妄为,甚至此次有兵将潜入夔州破坏联盟,船王可以知道他们居心何在!我们平等么?现在朝廷和金廷的关系,是侄儿和叔伯的关系。和平,若再不真正实现,所谓安居乐业,怕要变成安逸存活,乐不思蜀了。” “说的,也是有一番道理。”那船王停止抚琴,“林少侠和家师描述的一模一样,是坚决的主战派。” “不知尊师是?”胜南疑道。 “家师说了,若你在七月十九,真让金人绝迹夔州,他自会与你相见。”那船王收拾着琴,从帘后出来,也只是三十多岁,年轻有为,自是值得他高傲高傲,这模样,到像极了一年前的宋恒,遇见独孤清绝之前的宋恒。吟儿想,以后我到这里来抢你的生意,看你还骄傲。 胜南却听出弦外之意:“船王是要馈船与我抗金联盟?” “就算家师不吩咐,就算兰山没有被你搭救性命,我也要馈船。”船王一笑而过,“你二人说的有道理,不属于夔州的,自然要撵出去。否则,不是真正的和平。” 贺兰山面露喜色:“师兄方才,原是故意为难?” 船王轻声道:“不过,家师有个条件,如若开战,需让兰山去打头阵。” 吟儿一头雾水:“为什么?” 船王看向贺兰山:“兰山,你同他二人一并去参战,师兄在这里等候你的好消息,有多少船去,至少有一半的船要回来。” 吟儿继续摸后脑勺,暗暗想:这藏在背后的船王师父,又该是一个诸葛亮,神机妙算到这种地步,能算出自己姓氏真是不赖。这贺兰山的头阵,估计也内藏玄机。吟儿突然问船王:“敢问船王,这一战我们的胜利的把握有多大?天机可否泄露?” 船王面色凝重地转过头来,却摇摇头:“只送二位一句,此战多有变局,处处小心为上。” 胜南听他此语不像有假,轻轻点头接受这句忠告,不错,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无论谁也算不出来。 山岳潜形。 有些地方,生来就逃不了战。 临阵布局,即将与胜南吟儿一同接洽金南敌人的,是风行夫妇、李君前、叶文暄、海。头阵的确留给了贺兰山,以偿船王借船之恩。 “毋庸置疑,敌人是金南前十,除却第四第十未至,第六石暗沙已死,第七魏南窗重伤外,理应都会参战。陵儿你于后方督战,风行对付东方雨,君前应敌完颜猛烈,诡绝便交给文暄,海将军指挥战事,想必海将军最擅长这种类型的交战。” 海收敛不住传说中他的无限豪爽:“林兄弟放心,岂有海盗怕江浪的道理!” 吟儿不理解,像海这样一个表面看来大大咧咧的粗人,怎么会被宋恒说成叛徒,他身上到底出了怎样的事情,他如果没有错,岂不是说天骄错了,宋恒错了? “我负责处理黄鹤去,吟儿你该和小王爷比一比剑了,他是金国著名的‘剑痴’。”胜南的命令一下,吟儿早便将云蓝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打完了陈铸,再去斗小王爷,胜南没有想过,这样会把吟儿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金陵看吟儿连连点头的模样忍不住半开玩笑:“胜南你真是偏心,把金南第九给宋国第一打,却把金南第二的东方雨强塞给我天哥。” 吟儿一愣,隐隐嗅出金陵的故意,再看胜南,他也笑了:“排名不分先后。”随后正色说:“不过,大家都要小心,他们的武功都不容小觑,切不可掉以轻心,东方雨一掌就可以山崩地裂大家都见识过,完颜猛烈移形换影的技巧独步天下,诡绝在作战的时候可以花样百出,小王爷剑法更是炉火纯青直逼盟主。” 金陵暗笑,胜南还是在捧吟儿,可是他做得也不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避免轻敌,唯独吟儿却需要夸奖需要捧,最怕的,便是吟儿灰心丧气,金陵走到吟儿身边握起她手:“凤姐姐,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输什么也不输面子。这一战,你一定要树好你的威风,要记住了,盟主在,抗金联盟亦在,盟主不倒,抗金联盟不倒。军心凝不凝聚,首先就看你坚不坚定。” 胜南点点头:“不错,吟儿,金人可能会着重地对付你,想擒贼先擒王,逼迫你先投降,不管开场敌人是谁,你都要记得四个字,死不认输。” “好!”吟儿坚定点头,“死不要脸,死不认输!” 众人都脸色一变,怎么又多了“死不要脸”在里面啦。偏偏还说得这么坚定这么顺。 “可是胜南,金南前十,还有一个强敌你没有说。十个去了四个是六个。”陵儿心思毕竟细腻,吟儿一怔,掐指一算的确还有一个胜南没有说。 “是,金南第一,贺若松,也只有他,能在黄鹤去之外屯兵,不受黄鹤去控制。”胜南轻声说。 “贺若松,我是再熟悉不过了。”风行一笑,“我们掌法界的老祖宗,他的绝活名叫‘寒浸掌’,寒意、内力和掌法融为一体,今时今日,无人可破,因为这三者不仅相辅相成,就算拆开来比武,贺若松都当仁不让是当世绝顶。” “原来是这样,压轴的永远是最强的。”吟儿自感叹。 “哦,那玩意很邪门,听说大多高手敌得了他内力和掌法,却破解不了他寒意!”海回忆道,“传言着了他的道,身体就会瞬间结冰,从兵器传递到全身。被贺若松这么一冰封,除非你内力比他高强得多,否则根本无力突破甚至无法动弹。” “是真是假?瞬间结冰?”吟儿一怔。 “可能与他所练内功心法有关,我记得薛无情就可以用内力聚出真火来,若非亲眼所见,也以为无稽之谈。”胜南一笑,“见识的人多了,奇人早该不足为奇了。” “这倒也是,我当年去流求岛上搜刮财宝,认识一个帮主,他一旦要练内力就集合帮众去跳海,结果还挺奏效。”海好像开始打诳语了。胜南微微一怔,吟儿已经对此产生了兴趣:“真有这么怪异的人?”“是啊!”海拥有了短刀谷之外的第一个听众,显得非常兴奋,“就是这帮主,缠着我要送刀给我,硬要留我做他女婿。看,这口掩月刀,就是他强行送我的。” 胜南也不知是该信还是该不信,也到后来才知道,这是海吹嘘自己的必吹语句,旁人都吹嘘自己本领,唯独海爱吹嘘自己受女子欢迎。 言归正传,金陵略带担忧地看向胜南:“那么,贺若松一定是找你作战。他对你有仇恨,因为是你下令将冷冰冰强行扣住了,他会刻意地来对付你。” 看胜南神色严肃地点头,海哦了一声:“这么说来,是林兄弟来应战贺若松了?唉,怪只怪天骄有事在身,否则,到可以帮忙应战。” “不必请天骄相助,短刀谷事情太多,大理的据点也还没有安妥。”提及大理,胜南不可能想不到玉泽。 “我还是一句老话,珍惜眼前人。”看他掩饰神伤,陵儿一笑劝慰,“世上好女子太多,比如云烟姑娘,还有别人,都一样地对你好。” 吟儿低下头去,陵儿的每个字都在暗示,她都听得懂。一样地对胜南好,可是胜南却不能知道,不是她不想胜南知道,而是她不知道胜南知道以后她该如何是好。 胜南对情事却显然不及战事用心:“这些还是容战后再说。对了,陵儿能帮我找些盐来么?” “盐?”陵儿一愕。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1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1 滟滪堆可堪承受战乱? 岸的坚韧,推翻水的汹涌。石的狡黠,嘲弄浪不转弯。现如今,整个金南,只剩几人没有失败过?自己的失败,只能成就敌人的辉煌。 黄鹤去凝望不远江面,金南的最后一方势力,是贺若松最先储备于此的,明天,将要由贺若松率领金南前十的全部,给抗金联盟致命一击。 回想前几日魏南窗逃回之后,受伤昏迷,军内医治无效,众金将只得求助当地大夫的诊治,所有医师,都说魏南窗身中剧毒——中他自己灵蛇的剧毒,贺若松获悉了他伤势,阴着脸不说话,输送了内力给他抵着,一转身就将诊治的大夫抛下江水尽数灭口。黄鹤去不喜好他的暴戾,却因负罪无权发话。 此刻,唯能寄希望于出其不意,挽回局面,和小王爷和解,也让金北前十看清楚金南实力。 恰在此时,一叶扁舟在江上随浪起伏。 黄鹤去为人谨慎,腾空而去,瞬间已至那小船之上,带着严厉的口气质问:“什么人?!到此作甚!”不管那人是冒失是故意,他看见了自己的军队,就只能先行擒拿。 那小女孩吓得脸色大变:“我……我……只是过路……” 鹤去不作思索,立即擒拿,也并未要那女孩性命,谁料这一掌急速,却没有成效,那小女孩先是一怔,立即就以一个粗糙的招式回击了过来,奇也奇在,她出手动作粗制滥造,宛然是个江湖门外客。 但就是这样一个动作,个中玄机竟高出了自己的这精致一掌,她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用的那个叫做“武功”,却用她若有意若无意的一掌,驳回了黄鹤去凌厉的攻势! 黄鹤去顿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厉声喝:“你!你是谁!” 那女孩吓得大喊:“师父!师父救我!”鹤去冷道:“没有骨气!凡事得靠自己!”那女孩被他面目一吓,紧张地不知所措,继而在鹤去面前放声大哭,鹤去一把制住她:“你师父是谁!他叫什么名字!?”完颜猛烈将船移近:“出了什么事?这种天气也有人敢过路?” 便即此时,山崖上忽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块块巨石瞬间袭落,完颜猛烈受够了那日屋椽倒塌之苦,一见石落,骇然回头,鹤去一边稳住麾下兵士,一边传令:“猛烈,通知贺若大人,备战!”闻讯而至的陈铸接替完颜猛烈迅速指挥备战,端的是将帅风度,可是,鹤去的心却无法安稳——眼前,一只规模不小的船队正由东驶近,明明江水湍急,自然不可能是当地民众,等看清了来人面貌,证实了战事即发,鹤去的心情猛然一坠。 晚风吹送,先发制人的,竟然又是敌人。 迎面最醒目的一只小舟上,有他们不能忽略的强敌,林阡,凤箫吟。 之后,对手还有李君前、厉风行等人,是啊,抗金联盟其余的力量,自然正在着手对付金北的解涛…… 凤箫吟提剑而起:“黄鹤去!放了无辜!我和你决斗!” 黄鹤去嘴角一丝冷笑:“你怕是没有见过我真功夫!” 凤箫吟哼了一声:“你见过我真功夫了么!” 黄鹤去先一怔,即刻笑着对手上这打头阵的小姑娘说:“你到该跟这个盟主学着点,有些傲气!”说罢便将贺兰山扔了回去,胜南伸手将她截住,同时吟儿已单身出船,等候他绝漠刀带船赴战。开场霸气,吟儿分毫不输。刀剑交锋,只是片刻之间。 君前回想起吟儿在淮南水战败给叶文昭的情景,有些担忧:“她不谙水战。”胜南点点头:“盟主之威不可失,我们见机行事。”贺兰山拭干眼泪:“师父骗我,他还说好玩的。”胜南微笑拍她肩:“兰山,你做得很好。”立即差人将贺兰山带到安全地带去,低头看脚下冲击着船侧狠绝的江浪,抗金联盟虽然占得先机,却首先要面对江流的驱逐,但此番交战,逆流的,未必就只有抗金联盟,只要身处在滟滪堆,任何位置都是风浪的敌人,不管是岸是人。 天气越恶劣,天时地利的影响就越小。敌我双方,都或多或少带着对环境的畏惧,驾船开始往敌人的方向驶近,没有谁躲得了。 天色一点点地变暗,风浪不带任何感情穿梭于战局,黄鹤去与凤箫吟交战阵前不过片刻,已有一船分崩离析不知属谁,待到同舟交戈以后,形势更险更难控,看他二人时而跃起腾空,时而纵身落降,根本难测谁优谁劣。许是剑蛮横,许是刀凶狠,众人最担心的,竟是他二人脚下这脆弱舟楫,如何忍受得了内忧外患,避免樯倾楫摧的下场! 刀剑击,内力抵,湿了千帆,翻了万浪,在水间来回起伏的,还有微弱零碎的夕阳。百招方过,随之发现,黄凤二人交战过快,竟害得船与浪悉数旋转,全然失向。波澜传递到胜南眼下,这情势,怎一个阔字了得,偏偏发生在狭长的古渠,便只得叠成数层,反复推进,声势浩荡,难猜,究竟是旋风在玩舟,还是“旋舟”在弄浪…… 灵幻,本可以牵引磅礴。吟儿的一剑十式,早就挑战得起黄鹤去绝漠之宽!胜南注视着漩涡中面不改色的吟儿,之所以首战交托给她,是信赖她,也是在扶植她,剑法不容忽视的吟儿,唯一要进步的地方就是对战时候的认真细致,此刻她早将浪潮置之度外,显然她为的,已经是整个江湖!胜南不禁微笑,吟儿从来不会辜负他希望,她不愧是他的盟主。 黄鹤去虽然带伤在身,毕竟阅历较深,两百招之后,吟儿依旧无法突破,叶文暄看吟儿剑法,依稀是金陵比武招亲时她打败自己的剑局,稍有变化略见迷离,眼看着吟儿剑局即将成功,还是被黄鹤去抢先一步,想不到适才竟没有发现,黄鹤去也在布置刀局,文暄微惊,要说布局之周密,吟儿终究输了一筹。此刻绝漠刀一刀致命,吟儿在众人惊呼声里无暇躲闪,但背对着众人的她劣势下临危不乱,猛然奇速回击,一剑突出重围,以其灵巧特色迅速维持平局,动作之快稍纵即逝,众人叹息之余不免有憾,君前不禁赞道:“自救之快,怕是谁也及不上凤箫吟!”胜南点头:“三清山剑法不依章法,超于世外。高妙之处,该就是动时慢,成效大,后发而先至。”叶文暄一愣:三清山何时出过这等一流好剑法?改天倒要好好请教小师妹…… 饶是作为对手的黄鹤去,为适才吟儿自救的一剑也不免喝了声好:“设局好,救局也快!” 吟儿一笑,语带盛气:“留到你输了之后再赞我!”众人之心为之一振,这句盛气凌人,饶是远一些的敌人陈铸,听见了都微微皱眉,再看看他身后观局的小王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脾气和小王爷一模一样! 已然维持了两百招以上的平局,吟儿剑法面对黄鹤去毫不逊色,愈加亮眼,胜南知道,时间越战越长,却对抗金联盟越来越有利…… 暮色消,初月白,箫声荡。两军对峙,箭在弦上。 生死全赖一舟上,胜负却引两存亡。 陡然间,无论敌我,皆能明显看出变局—— 吟儿的剑法,蓦地一蹶不振,一落千丈,一败涂地……也才第三个一百招起始,吟儿却忽然吃力到手忙脚乱,是光线突暗,是耐力不足,还是狂妄的报应?吟儿极力地招架,负隅顽抗,呼吸仓促,面容却浮躁。 “此战多有变局,处处小心为上。”船王的话回荡胜南耳畔,主将争锋,明明瞬间之前还是平手,千算万虑,终有一失。 穿过各种猜测和担心,还可以听见,江面上有一首轻微的曲子。 箫声,胜南对敌时如仙乐可救局的箫声,每次都会令胜南舒心,现如今又一次迂回在江面,无视形势的僵持。 正是这箫声,到了吟儿的耳里,却起了全然相反的作用,令她揪心…… 唯有胜南一个,知道箫的主人姓洪名瀚抒,吟儿并不知道,但是吟儿不喜欢,经常在夜里因之噩梦,也不只一次向胜南抱怨过,说这箫声太诡异,害得她梦里无数次自杀…… 更何况,瀚抒这次吹出的音乐,曲调太明显,一听就是《凤求凰》,吟儿怎可能不纠结…… 洪瀚抒不该在这当儿吹曲子,而且吹和越风有关的曲子! 然而他又哪里知道自己傍晚的思念会令吟儿分心? 冥冥中相爱,冥冥中相克。 天一步步变黑,由火把燃亮江面,箫声不断地重复出现,吟儿的剑法,随着心的脆弱而防不胜防,灵幻与缥缈刻画得太勉强,渐渐消弭风浪间。对手忽弱,黄鹤去岂能不看个清清楚楚,手起刀发,趁她招式虚空,一刀奋力疾斩,吟儿一剑险急挡落,无力持平唯能退而守之,巧妙换手迎战,带剑边撤边防,黄鹤去刀占上风,趁势直追,力道剧增,毫不留情,吟儿迫在眉睫,绝处求生,连连后退,极力自救,却也看出,吟儿尚存潜力被箫声消耗殆尽,此时她仅差数步便至船末,一不留神便即落江。 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现今吟儿心魔被触,短处接二连三地暴露,长处也显然在被迫演化向短处!那握剑的感觉无处寻起,刚克服障碍伸手可触,却一碰就破飞速离散——快有何优?竟每招每式露出纰漏遭逢打压;幻有何用?徒迷失了自己的眼,被敌人当笑柄,箫声攻心,金刀逼身,身心俱疲…… 当越风的往事被勾起,吟儿就再不是盟主,只是在苍梧山上,作为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被当众掴掌羞辱的、并应有此报的坏女人而已…… 实力悬殊,吟儿的一手好剑等同于累赘,整个战场,生辉的是刀,不再有剑。 吟儿,在难测的箫声里,失败。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2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2 强光灼眼,锐势压心,惜音剑再怎样轮廓鲜明,都已然被巨力冲垮,剑法所有的精髓,皆被绝漠刀没收。 “灵”反作“钝”,“幻”沦为“乏”。 吟儿满头冷汗,身体却大汗淋漓,既冷又热。是,影响自己的是箫声,而击溃自己的却是头顶这锋刃,这一生,曾以灵幻缭乱过多少敌人的眼,这一瞬,自己竟也会眼花。 作茧自缚。长处短处,一无是处。 忽然,想起自己心底憧憬的隐居生活,不想做盟主,想离开江湖——敌人太多了,无论如何也杀不尽,一个比一个强悍,当他们铺天盖地的攻势终于被艰难地扑灭,他们又一轮的攻击却接踵而至,还告诉自己方才他们只是牛刀小试,旧的没有去,新的还要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威猛,所以,自己被压迫得很紧张,煎熬得太沮丧——为什么要领导这抗金联盟去明知不可为为之?因为女流之辈的缘故,还常常要被指手画脚不信不服,自己明明想退,想投降……如果,可以在这里,向黄鹤去认输……保存好性命,然后隐姓埋名,叛离江湖…… 吟儿想笑,临危就乱,居然因为不想去死而产生这种可耻的念头,吟儿当然退不得,退后是抗金联盟尚未稳妥的基业,她要真是苟且偷生出卖了自己的联盟,她不但不配叫林念昔,还玷污了凤箫吟这名字! 狠下心来,决定不后退,为之留下。 命可散,军心不可散。 扣紧了手中惜音剑,没有特色,失去声势,只是救命一剑,迎来的一定是鲜血淋漓,甚至自己,会成为刀下亡魂,便那样残酷,也是堂堂一个盟主在交战时不幸战死,而不是投降惨败,不要如洪瀚抒说的那样——“空设的盟主”“西夏人和金人的笑柄”,别的人,有多少个别人,在等着看徒有虚名的宋国盟主投降,在等着看年轻的抗金联盟不堪一击! 要和胜南一样,不认输,不承认失败! 对,胜南要我记住的,死不要脸,死不认输…… 满足,荣耀终于找到归属——刀光笼罩自己的同时,再也没有觉得自己不是盟主。她凤箫吟是盟主,是新成立的抗金联盟第一位盟主,要和胜南一起,赢这场奠基之战! 也便是这一刻,同样没有一个旁观者敢再质疑她。 首当其冲,宁死不退,非能者,岂可居其位! 却当然不可能牺牲他的盟主,不远的将来,胜南要带着吟儿一起,为抗金联盟拓荒! 饮恨刀不由分说,强行插入战局。 当黄鹤去一刀狠绝地穿过凤箫吟的阻隔,当吟儿一直没有后退也根本没有倒下,当所有人窒息当场无力动弹。吟儿的左肩,和绝漠刀相擦,忘记去度量那一刀的力量,只看见另一刀的份量。衣早已破损,血开始渗透,有什么好担忧,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从小到大;有什么好惧怕,死之一字离自己太远,不用移动一步也特别安全,因为有他在自己身前保护。但这一刻保护和以往不再一样,此刻我们,都是战士。吟儿忍不住,身在锋刃不远,面上露出微笑。也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见,他在救她的那一刻说给她的话:“不必去听,不要去想。” 是,不去听,不去想,越风在很远的地方,胜南却在自己能触摸的位置。 战乱,战乱的时候,天空忽明忽暗,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和胜南一起并肩作战。 近处兵卒,在吟儿剑败胜南入局的最初,不再安静,进入交锋。须臾,武器中挥霍出的尽是焦躁狂乱,若独独挑出一幅单打独斗也许同样激烈,却无法传递到整个战场。双方的一众主将未正式宣战,临阵士兵便犹如水面漂浮的浮萍,穿插入对面同样面积的水草,才开始纠结缠绕,一时根本难见进退散聚。只知江水在沸腾,火把愈灿烂,战线还在轻微地拉长,规模却没有蔓延多么广泛,宋军适才易帅之举,更使得这作战契机扑朔迷离,不知凤箫吟之败究竟有利有弊。 黄鹤去咬紧牙关,时隔一年重逢饮恨刀,果真对手武功是一日千里,刀意激越磅礴不改,招式脱离先前匮乏亏空,更可怕的,是自己不知他的内力长进了多少,来不及窥探,甚至没有方法去找他弱点,毕竟今时今日,他再不是那个在黄天荡孤军奋战的小子,反而自己,被他逼到孤掌难鸣,黄鹤去只能猖狂地笑:“怎么,盟主败了,只得找援手么?” 宣扬凤箫吟的失败,只是为了鼓舞麾下作战的士气,也是为了讽刺饮恨刀从旁插手,恢复正常呼吸的吟儿正试图脱离那箫声的困扰,倚剑站在原处驳斥他:“败了?我没有认输没有倒下,算什么失败?” 完颜猛烈暗笑一句狡辩,却料不到也不相信,宋军之中立即有人相应:“盟主在,联盟亦在,盟主不倒,联盟不倒!”陈铸听出敌军士气不减反涨,却不得不清楚——战场上,自欺欺人也是一种手段,偏偏多少兵将,都宁可被蒙骗! 那来自于抗金联盟的团结一致总算回报给了吟儿最贴心的补偿,吟儿忽然觉得,这一望无际的火焰,造就出了永昼之夜…… 黄鹤去吃力地抵抗饮恨刀的步步紧逼,是,对手在复仇,复黄天荡暗杀之仇,不,对手的刀意比复仇还要广,也对,他林阡哪里会只屑于复仇,他的思维怎么可能只停留在淮南一个小小的黄天荡!饮恨刀里呈现出的,是无垠疆场,是无际天幕,是无边海啸,在无法览尽的广袤之中,绝漠刀像一颗尘埃剧烈地飞旋,似乎是在燃烧,却即将坠毁……黄鹤去突然想承认,这样的磅礴,太恐怖,因为这磅礴带来的浩荡感觉,近乎有些“空荡”,仿佛,被饮恨刀吞没的不只绝漠刀和黄鹤去,林阡自己也几乎已经看不见踪影,金宋双方的兵将们,更离这刀战太远、太久,刀的年代,像沿袭自上古……黄鹤去的眼和心,在饮恨刀的宇宙里,越陷越深…… 在小王爷身边督战,陈铸不禁生疑:“曾听黄大人说过,林阡内力有缺,为何观时却不见?”小王爷哼了一声:“哪里有缺?林阡内力,明明就是一等一的高手。”贺若松微微蹙眉,只怕小王爷对黄鹤去更加不信,贺若松叹了口气:鹤去啊鹤去,如何能翻身,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黄鹤去自然没有转机。 被饮恨刀彻底驯服,黄鹤去狠狠摔开好远,支撑着占据船头,背上旧伤和胸口新伤齐齐作痛,黄鹤去一时难以掩饰败局,站立不稳,再度倒下,想以手支持身体的虚弱重新起身,手却不堪重荷不听使唤,血不停地从胸口迸裂,林阡和凤箫吟站在船的另一侧,刀剑已收,凤箫吟的脸上,还明显带着恻隐。 黄鹤去冷笑着注视他二人:“既然盟主坚称自己未败,为何林阡你要易帅?莫不是觉得她是女流之辈,无法统领这联盟?也是,她败了,你胜了,倒是可以说明一切。” 吟儿明显知道他不是打击就是挑拨离间,虽不难受,但也难堪,却察觉到身前胜南的魄力,他转过身去,对着慢热的战局大声粉碎黄鹤去的企图:“咱们抗金联盟的盟主,是女子,却不让须眉,那我们这些须眉,是否该更加无畏!” 一句话,一道命令,一种力量,比任何刀剑都强。 战事,是从某一个无法明确的时刻形势突变的,也就是弹指之间,江水像被扯裂的幕布,船是横行其上冰冷却锐利的武器;争斗,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停下就能停下,但可以有人给之以导向! 吟儿了解,有时候,一转身,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会变,可以谈笑风生的战友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瞬息就换了一张脸,一个表情,一份信念。她激动地看着这一切—— 上一刻,她一个人,在捍卫他们所有人,这一刻,他们所有人,同样在为她,厮杀。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寻遍哪里,多少个世纪,都没有另一群可以来替代啊…… 与此同时,小王爷压低了声音发泄愤怒:“黄鹤去生有反骨,偏偏要顺着抗金联盟的意,摔倒在船上!” 陈铸一怔,对,抗金联盟说什么“盟主不倒、联盟不倒”,现如今黄鹤去这一倒,却让金人顺着意思挽不回局面了,黄鹤去伤势果真有这样严重吗,他会不会真如小王爷想的那样,并不完全忠诚,他会不会是故意倒在船上,去成就宋军士气的…… 贺若松冷冷咀嚼着小王爷的话,锐利的眼立刻擒住了黄鹤去对面的林阡与凤箫吟:此盟注定二主…… 带兵最多的黄鹤去,比谁都深知自己这一倒的恶劣,嘶哑着声音作最后的凝聚军心:“七月十九,抗金联盟,绝迹夔州!” “绝迹夔州!”“杀!” 四面围来的金兵金将,试图堵住八方涌出的宋人宋船。 混战中,迷失了狭谷的宽窄,忘却了浪花的高低。 生逢乱世,谁人能不污浊一次。 东方雨、陈铸、完颜猛烈果不其然,同时出战,迎去的,就该是我们抗金联盟同样武功卓绝不容小觑的人才——厉风行、叶文暄、李君前了。 今生首度看到如此壮烈的火攻箭淹的场面,吟儿也知道,自己将要这么陪着胜南,看足足一生,可能更凶险,更残酷,也更骄傲,更辉煌。 胜南在保持高度警惕的同时,感觉得到吟儿的呼吸,也不知怎地,有一点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不去想战斗之外任何一件事,只有此时此地,没有伤感,没有伤害。 沉溺在这熟悉的烟火气息里,是,我林阡此生最爱最享受的,便是硝烟便是战场,终于都来了…… 好高,因能“悟”远;穷兵,故可“读”武……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3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3 被决战之声恐吓,江浪极力地维持喧嚣也无济于事,终于不再恶骇天下,沦为人类的配角。 战路,从来由征人开凿,江上也好,半空也罢,甚至是嶙峋的山石、夹岸的峭壁,战路上的每一砖,皆由兵刃所堆砌,由硝火所熏染,由江浪所侵袭,由死生来翻新。 征途,有水与火相陪,有爱与恨相伴,有胜与负相缠,世代相传,早便无憾。 浪滔天,曾是梨花的白,沿战场上经过一行行一列列一排排,染上红与黑的色彩,逃离这千百年来战争青睐的山脉,带着苦难将永不回来。 密集的箭矢粘着炽烈的火,分不清敌我,本没有对错。 不见曦月,怕接下来的几日里,眼里脑里消不去这场面。 山河满风烟,此风烟,决非这壮美山河该有的风烟。 蓦然如见风烟居所题:风烟净,风烟境。忽而漆黑忽而通明的江面,那六个字飘摇不定。 这风烟之境,不见黄沙漫漫,但听涛声滚滚,鼓角声悲壮,星河影动摇。兵刃相向,结果只能是血肉横飞、尸骨遍野。也许杀到终结的那一刻,萧萧风中,不见猎猎旌旗,只剩下最后一只孤舟,载着烧焦的不知哪一方的军士,船头撞向滟滪堆,船尾还燃着熊熊烈火。 天空的另一角,却凸显一块青色,好像是夔门遮挡的某个小镇,那小镇拥有一条石板路,路的颜色,又或许,是在山头上可以看见的,白帝城管辖的某一个村落,袅袅盘绕半空的,炊烟的颜色…… 胜南的心,蓦然被这强烈的反差一抓——风烟净、风烟境。 却容不得半刻的失神,有一个敌人仍旧在虎视眈眈。终于轮到那敌人上场,真如吟儿说的那样,压轴的,永远最强。 三个弹指,那敌人在被箭淹没被火主宰的天空里飞身掠过三十个刹那,矫捷连贯地徒手接下岂止三百支箭! 一夫当空,万箭莫开。无法去计较这敌人鬓角的花白程度,他好似处在巅峰时刻太久太稳,每一支染火之箭一旦遇之,全然被他阻截,他仿佛是金军的保护罩,双手出招的效果立竿见影,抗金联盟所有的箭矢都作废——都被他一个人劫获,被他紧紧控制牢牢左右,可叹火还在箭上舔舐,却对金军没有任何威胁!下一刻,这敌人当然就是反手将这几百支箭发回来,在宋将还没有缓过神来更没有任何对策的时候,用宋人的箭回击宋人自己! “少瞧不起人!”吟儿大怒着拔剑要冲上前去制止他,胜南立即先她一步踩上另一只船,离开她的那一刻,胜南压低了声音:“他交给我,你注意着小王爷!” 吟儿即刻止步,眼前这年事已高的老者,竟要胜南亲自去迎战?难道,他就是贺若松?!吟儿的视线追随着胜南的背影,手微微颤抖:武功这样高强,理应就是贺若松,却不知胜南如何能立足不败…… 回头看了一眼血流如注的黄鹤去,这位强敌,曾害得胜南失踪江湖,却不也成了胜南手下败将,吟儿一笑,此刻这敌人杀不杀都一样了,有些人失去权势,就什么都不是。却在面向黄鹤去的同时,吟儿感应到对面同样在打量着这艘船的一道目光,蓦然抬头,那目光的主人正巧从黄鹤去的身上移开视线,换作看她,一个照面,怎地竟熟悉?金军里那个剑术高强、领兵高妙的小王爷完颜君隐,面容里除却一种修养多年的王家气势外,多出来的是少年人独有的盛气。吟儿一看见这个小王爷,就立即心生狂妄,别以为你能有这气势,我就不能有! 吟儿与小王爷远距离先以眼神交火,正与叶文暄激烈争斗的陈铸感觉得到,陈铸心里更加忐忑:怎么办,怎么办,若小王爷杀了她,或是她杀了小王爷,我都无法向王爷交待啊……猝不及防,差点被叶文暄一剑刺破衣衫,陈铸哪里可能像从前那般冷静——既要保小王爷毫发不损,又要护凤箫吟万无一失,陈铸才是这一战最辛苦的人…… 万般凶险,胜南驶近贺若松的中途,贺若松猛然反手一转,身边千百箭悉数发散,低空扫射向近距离列阵周密的宋军之中,只要贺若松一得逞,先头进攻的这一众船只,显然要被无数火箭摧残冲散,纵使不会船毁人亡,也必然是溃不成军的先兆! 千百箭封锁江面,胜南来不及寻找最佳攻战之地,不假思索即刻飞身而上,携刀直入箭林火海,刀方动,战意已足。当他饮恨刀与贺若松带来的这场浩劫猛然相撞,就说不清谁是谁的灾难。 也许,饮恨刀和每一箭都招呼过,又也许,饮恨刀与每一箭都擦身而过,结果都是一样,每一箭都脱离了原先轨迹,极少数打入了战局却失去了速度,多数胡乱地撞向江上无人存在的方位,在昙花一现之后,熄灭,只在沿岸壁上书刻了些燃烧的炭迹,或是在江面遗留了折断的肢体…… 却不可以怠慢丝毫,胜南还未落在安全地带,就已经遭遇了横空出击的贺若松,他是在胜南应战万箭的同时出手的,意图很明显,是趁胜南未及落下先行偷袭,原本这场交战就不分什么前辈后辈,只要能极速取胜,他贺若松在所不惜。吟儿看出贺若松的不择手段,微微一怔:贺若松,和冷冰冰倒是天生一对,都手段歹毒,一心求胜…… 来不及担心胜南,吟儿忽然全身一凉,刚缓过神来,原是一阵大浪扑在自己身上,衣衫骤然更湿,吟儿大惊失色,适才交战还只是微湿,这一回却宛若在水里浸泡过了一样……而这阵浪,是那个对手以剑引发的,那个对手——小王爷,他就利用她走神的时间,突地从他坐的位置起身出剑,竟然先对她挑衅!吟儿大怒,提剑横指:“完颜……阿切!完颜君隐!”不知是气到了还是冻到了,说完这名字,吟儿身体都在打颤,还不适时地来了个喷嚏,完颜君隐轻功了得直逼风行,几步路也是踩水而来,踏足吟儿船上,完颜君隐神色冷峻:“盟主,听说你是宋国的剑圣,小王倒是想讨教讨教!” “我是剑……阿切……圣!不仅是宋国的剑圣,而且是天下的剑圣!”吟儿说的时候,那个喷嚏来的更不适时,饶是处于战局之中的完颜君隐,都忍不住露出笑来,就这笑容,吟儿忽然觉得有点惘然,这位金国小王爷二十多岁,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长相到很清秀,若没有征战没有江湖,他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吧…… 完颜君隐的冷峻也因为那一笑而消除,但他来的目的不可能消除:“等我金国征服了天下,也许会考虑封你做‘天下剑圣’!”亮出剑来:“请!”到不失风度。 吟儿冷笑,也不饶人:“等我宋国征服了天下,只恐你这小王爷英年早逝已然在天上!看剑!” 小王爷微微一愣,专心迎战,再不说话。 远处,吃力地瞥见这一战开始的陈铸心力交瘁——应该不过一百招,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的剑招多么类似,小王爷也许还会发现,专属于他亲生妹妹的那一招…… 因为那一招是由很多知名剑法拼凑出来的动作,别人可能看不出,但交战的对手可以清晰地发现,那一招在视觉里停留出来的效应,是用金文写出的一个名字——暮烟……王爷和柳月前辈的女儿,完颜暮烟,虽然此刻,陈铸不知她到底有多少的可能性是凤箫吟! 此刻的陈铸,要忙于应付叶文暄,又要担心将发生的一切,所有的器官都像绷紧僵硬,滞留在一处地疼痛,如刀绞。 值得金人心如刀绞的其实不止这一幕。 后方督战的金陵,一目了然——出战五将,胜南和吟儿虽然胜负未卜,但另外三个均大占上风——不知为何,陈铸心神不定,连连失误,文暄从来镇静,胜局已定;风行的对手东方雨、君前的敌人完颜猛烈,全然不在状态,武功大打折扣,远远不如精神最佳的君前与风行,其实想想也知道原因,东方雨最佳状态落在了苍梧山,却以一场山崩杀了多少金人,完颜猛烈的最好感觉丢在了白帝城,在备战杀敌的时刻伴随着房屋倒塌也轰然西去了,东方雨现今是不敢太投入,而完颜猛烈,却是无力投入啊! 金陵认真地看向方才被贺若松偷袭而滞留半空的胜南,此刻他与贺若松飞山走石已经很久,在追逐或飞窜的过程里,胜南和贺若松一直没有离开过原先的高度,根本没有闲暇落在船上,甚至大部分时间身体都是倾斜悬空的,陵儿明白他二人实质上并未拆过几招几式,心中暗想:贺若松的掌法虽然厉害,但胜南在泉州时也经天哥指点过,短暂交手不会落败;内力上,胜南应该可以借饮恨刀不输;寒气上,就看胜南如何利用环境了…… 这一战,金人里绝对会赢的将领,一个都没有! 他们所得意的看家本领,对手本不可能破解,世上却有东西生来就可以破解。金陵的视线移向胜南方才站立的船上,只要胜南能回到那条船上去,那条载着盐的船,如果胜南的想法没有错,如果寒浸掌可以这样破…… 天穹之色,正一寸寸剥落。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4 第245章 滟滪堆,石险火凶,骇浪与天浮4 星斗偏,月渐斜。 箫声从一而终是《凤求凰》,这个夜晚,原来最适合站在山头,俯瞰灯火,听箫与涛。但到了战场,箫声便无孔可入无缝可插——磅礴与壮观,不受外界任何干扰,本就由心而生,箫声再美再静,也阻碍不了战意激越,就有如饮恨刀如今所有的进与防,云气嘘青壁,江声走白沙,从一而终是恢弘。 寒浸掌从来不会漫不经心,正因它癫狂,唤醒了饮恨刀的倔强,然而,纵使对饮恨刀充满希望,陵儿也不得不说,每招每式,饮恨刀的尽头,都有寒浸掌在等着。 无懈可击的寒浸掌,宛若布置精美的迷宫,也许胜南今时今日只能在最外层闯荡,饶是如此,像饮恨刀这般坚韧,能一次次一层层突破寒浸掌的敌人,贺若松一生中寥寥无几。 “对付像贺若松这样不能找到弱点的敌人,就只能在他发挥优势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让他发挥不出来。” 陵儿回味着胜南的话,此刻他与贺若松的战场已然下移至江面,自己方才只是转头关心其他战局,再一回头,刀掌之战已从之前半空消失,幸而这阵地无需多言是全局核心,阵地漂移之处,便是双方人船纷纷避让喧哗混乱之处,想失也失不掉。看胜南与贺若松二人停滞于不远礁石之上,陵儿知交锋难避,虽也牵挂丈夫和其余战友,却片刻都不能移开视线,叹只叹:眼不随刀去,便无处可去! 风有啸有停,潮有涨有落,石有隐有现;力有增无减,刀有起无伏,招有去无回。 和每个强敌见面,饮恨刀都只给敌人一个感觉——坚决。 就像此刻,他一次次以刀威胁贺若松之掌,一次次挫败却不迂回,一次次继续进攻刀法层出不穷,贺若松必须承认,后浪在推前浪,这魄力,明明就是驱赶的姿态,他真的在推前浪,就算他倏忽之间无法完成,但做后浪浪尖他当仁不让。他驾驭的饮恨刀和他一样的脾性,越战越勇,越挫越凶!但怕只怕,饮恨刀挑开贺若松精湛招式锐利掌风再伴随他林阡一同闯入自己内力防线时,他们将全然陷入一场极寒之中!贺若松冷笑着等候他中计深陷,多少高手都一样,以为可以迎接阳光的洗礼,却殊不知暴雪就伴着阳光一起洗。 遗憾的是,胜南似乎没有贺若松想的那么强,居然会有一刀失误,根本没有来得及突破贺若松内力封锁攻入下一道防线,而是被他这一掌击退好远,双刀均已脱手坠入礁侧小舟之中!胜南自己,则被打落在离船不远的礁上,显是被寒浸掌伤得不轻。水面微微一升,礁石骤然掩藏,胜南在低处站起,远观如伫立茫茫江中,浪脚还在上抬,众人谁也不知他伤势如何,担心之余,不免喟叹贺若松的强悍,独独金陵一人知道,胜南那一败,算计得恰到好处—— 阵地,终于将要转入船中…… 当饮恨刀坠落船上,贺若松能最先想到的,正是在胜南入舟取刀的时候飞身而去,由后追袭! 却见胜南立即侧身翻入舟中,与此同时,贺若松速如猛鹰攫食,一掌怒下,硕果唾手可得。 可惜,对手不是食物,而恰恰也是猛鹰的时候,硕果当然要被对手眼疾手快占为己有——贺若松一掌下去,迎的不是对手没有准备好的身体,而是以逸待劳的饮恨刀! 贺若松心弦一紧,饮恨刀顺着适才被败的那一招重新切入,干净利落,贺若松蓄势而发,报给林阡足够他享用的阴寒,那一瞬,胜南全身即刻僵冷连血脉都似乎也被冻结,的确眼见为实此寒非虚,但令贺若松大惊失色的是,胜南此刻不仅表情如常,身上刀上更无结冰痕迹!无暇疑虑,贺若松只道是心法失误,续而发力,却攻而不克!一而再,再而三,怎么回事?为何对手没有阴寒而成冰?!贺若松慌而不乱,重新接下胜南发刀,却没有占上风的本事! 胜南此刻虽然极力掩饰,体内却真正冰伤不轻,费尽气力继续打他,心下却不得不服敌人名不虚传! 寒浸掌果真不虚妄,其寒其僵,怕已浸透到了骨子里去…… 贺若松眼光犀利,蓦然瞥见胜南袖下正自滴落的雪水,岂非冰之融化所致?微微一愕,余光扫及,这只小舟所盛,白花花一片尽数是盐,想及适才胜南是翻入舟中侧滚了一转,所以身上才染了盐,贺若松恍然大悟他是以盐融冰:“原来……你早料到要与我交战,所以先前就准备好了如何破解……” 胜南一笑回应:“有备无患。”说罢长刀往船面一铲再一扬,便即有风过往,盐花即刻纷纷扬扬打向贺若松,贺若松置身盐沙之内,赶紧出掌猛击,饮恨刀占尽此舟中的“天时”与“盐厚”,随意挑起一堆,足够使得逆风的贺若松吃苦,金陵舒了一口气,正待看他二人继续交战,突地听见战局中一声厉喝:“住手!” 陵儿心一紧,却再一松—— 喊“住手”的主,原来是凤箫吟啊…… 方才无暇去注意她,想不到这丫头如此威风—— 一脚踩着黄鹤去不说,一剑还贴着完颜君隐咽喉。 这丫头从来行事厉害,金陵心想,配极了胜南。此刻,她正一字一字,凌厉非常:“再不住手,就杀了你们小王爷!” 鼓角将停,争战欲销。 去问其他兵将,才知凤箫吟迅速得胜的原因——死也想不到会是黄鹤去帮忙——当凤箫吟和小王爷越战越急不可开交时,身处同舟的黄鹤去忽然起身偷袭,忙于自救的吟儿急中生智,借着自己身形从他绝漠刀下一缩而过溜开了,她躲得太快绝漠刀来不及收,顺势正好打压住了小王爷的宝剑,这么好的机会吟儿怎么可能放得过,短短一招就将这内讧二人速速拿下! 陵儿听得哑然失笑,说这情景出现给自己、叶文昭、华叔三个半调子倒也罢了,偏巧出现在三个一流高手身上,未免也太玄乎了…… 却不管如何,小王爷都落入了凤箫吟之手! 停战。 不再追究任何别人的胜败,金南前十的他们,最要负责的是小王爷的安危。 是,我们都是一群生死可抛的草莽,小王爷不一样,他是金枝玉叶、王孙贵族,硬要闯江湖,就乱了所谓的江湖。 吟儿自信地向不远处也已休战的胜南一笑,金将果然有妥协的倾向。 小王爷冷冷地,最后给了黄鹤去一眼,这下子,黄鹤去的“生有反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不能杀小王爷!”陈铸掷地有声,不像恳求,倒象命令。 胜南先行来到吟儿身边,笑着低声赞:“干得好盟主。”转身朝着陈铸:“陈将军,一炷香为限,你们早下决定,若投降,便遣一人来此船,立和约带走小王爷,若不降,小王爷立即血洒当场!”是时小王爷一动企图逃逸,胜南饮恨刀也便随即抵他后心,吟儿冷冷地恐吓他:“小王爷,你最好规矩些,你逃不掉,还是等他们救你或是葬你吧!” “谁都不准投降!他们会出尔反尔!”小王爷发号施令,也是临危不惧。 陈铸忆起那夜城门口胜南为救吟儿毁约,点点头:“林阡,几日之前,你便在我面前出言反悔过,还狡辩说与我诡绝为约不算数,我该如何信你!?” 胜南知陈铸一定是将要来解救小王爷之人,心中有数:“先前单打独斗,岂可与作战和约相提并论?现如今的和约关系到两军存亡,不可能仅凭口头之言,这船上备好了笔墨纸砚,诡绝可以亲自来写。” 对面不再有言,显然信服了他。小王爷狠狠地笑:“你倒是预见了你一定会胜。” 胜南笑着看向小王爷:“你最好记住了你眼前这位盟主——她站在哪边,哪边就是胜利的归属。她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还鲜有败绩!” 小王爷略带惊疑地看了凤箫吟一眼,的确,她武功与自己相当,却在几十招内就受到了胜利的青睐,仿佛有天助,再想起宋国这人才济济的江湖这小丫头也能做到盟主,不正是林阡所言的“鲜有败绩”! 小王爷回过神来,看陈铸似乎想要移舟驶近,气愤地立刻制止:“陈铸!你太没有骨气!给我回去!你若是敢投降,不仅薛无情饶不了你,我也不会饶了你!” “可是……可是……”陈铸郁闷地停下船来,他何尝想要投降!转身看贺若松,他用眼神紧紧地钉着自己,意思是,你必须把小王爷完好无缺地带回来,左右两边都不是人,陈铸着实想不出招来,“贺若大人……这……” 贺若松与小王爷都是说一不二,苦死了中间的陈铸,贺若松总算发话,才解救了窘在原处的他:“林阡,凤箫吟,一炷香时间太少,可否放宽至一盏茶?” 吟儿冷道:“一盏茶?我有闲情跟你烧香,没有心情和你喝茶!” 贺若松面色一凛,视线移向胜南,战局僵持,到此时,抗金联盟已然完全占据主动,胜南斩钉截铁,和吟儿立场一致:“决不让步!” 决不让步!陈铸的心陡然一沉,一炷香,这几个左右战局的都一样坚决,偏偏站在不同的位置带着不同的意思,还不如直接把自己五马分尸了…… 第246章 历战劫,风约云留,星火终燎原1 第246章 历战劫,风约云留,星火终燎原1 当然只能留给金人一炷香。 战场上,没有到最后一刻,没有人可以说自己稳赢,况且,船王的那句叮咛反复耳边——此战多有变局——前来交涉的,又恰巧是以多谋快断著称的诡绝陈铸,胜南岂可能不保持警惕。从陈铸踏上此船,到他离开的每刻每分,都必须恪守一个原则,以不变应万变…… 陈铸不得已,被金兵金将的所有意愿推了过来;小王爷心不甘情不愿,然则他完颜君隐必须认清一个事实,他除了是陈铸顶头上司之外,还是凤箫吟林阡手里的人质…… 几乎是在胜南的监督和胁迫下,陈铸老实地坐在舟中开始书写和约,与其说和约,不如说就是降书。陈铸明白,有头有脸的小王爷绝对不允许他们如此挫败颓丧,然而观此船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一片,全都是期待的目光,是啊,历战出生入死,可是真正经历过,又有几人真愿一直战下去? 陈铸叹息,金南前十的威名,竟然要折损于瞿塘之约,这约定,是当着双方无数兵将落定的,如林阡所言关系着千万人的存亡,一旦落定,举手无悔,纵是他诡绝诡计多端,也不能拿金军多年的荣耀信用开玩笑,此战一休,他们只能遵循这约定所言。陈铸边书写边找破绽,可是这和约,显是经过严密斟酌过的,不容他反悔任何一处,陈铸想笑,赢过宋国边关官军无数,阴沟里翻船到这里面对着非正规军丧权辱国来了,左右不是人不说,将来还是金南当中的害群之马,千古罪人…… “今日我与陈铸将军在此立约,金宋双方将士为证,金南前十所带兵力,即日起尽数撤离白帝城,永不至宋肆意作乱,抗金联盟与你金南井水不犯河水,若非金宋正式开战,绝不再见!” 没有谁拥有违抗半句的可能,众人静静等着林阡严厉地说完,宋军的欢呼已迫不及待,他们赢了,把金南前十赶出了他们的地盘!陈铸救得被凤箫吟放开的小王爷,不敢去看他已经铁青的脸,陈铸清楚,小王爷怪责的不是他,小王爷是在自责,一向对自己要求苛刻的小王爷,在王爷的几个儿子之中最优秀,可是由于排行非长,需要的是功绩,而非败局!陈铸的耿耿忠心,驱使他转身之前再一次记下了对面的一切,舟中此刻只剩下他们四人,除了陈铸和小王爷,就只有林阡与凤箫吟。确切地说,如果自己和小王爷离开此船之后这艘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罪责轻轻一掩就无从考证,再说,凤箫吟林阡一死,宋人哪里还有心情再追究责任,以陈铸的口才和本领,三言两语就可以推卸一切,轻而易举就足够销毁罪证…… 陈铸在转身的刹那突生歹念,不错,金军会遵守约定即日起撤离白帝城,而宋军,将要在险胜的同时,亲眼目睹他们两位领袖遭遇飞来横祸,那样一来,这一战的胜利一点意义也没有!想的同时,陈铸袖中立刻掉落出杀人的工具,一只装满烈性zha药却小巧玲珑的竹筒,他可以听见这竹筒落到了适才签定和约的方位就再也没有声响。下一刻,陈铸只要把小王爷带到自己船上去,再借麾下的一根沾火之箭,在谁都来不及思考的时间内,让林阡与凤箫吟葬身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 陈铸重回己船的片刻,却忽然有些踟蹰,如果,凤箫吟是王爷的女儿……狠下心来,为了小王爷日后着想,牺牲她并无所谓,王爷还不知道这件事,并不会悲恸,陈铸可以一直隐瞒这件事,况且,她还不一定是…… 想不到,连他诡绝也会犹豫…… 犹豫的同时,一时忘记自己保护小王爷的职责,更想不到,在决心下定以袖拨去致命一箭的同时,身边的小王爷,像被一种强力吸了回去! 箭插入的方向计算精密准确无误,然则陈铸却真正犯了刻舟求剑的错,那火yao根本就不在原处无影无踪!陈铸瞠目结舌,来不及弥补,来不及惊呼,若只是计划落空他可以巧妙地搪塞,说自己只是不小心碰了手下的弓弩,不留神射了出去,并没有危及谁的性命。然而他带着这样侥幸的念头回看过去,林阡的右手上托着的不是火yao又是什么!而他的左手,用饮恨刀挑住了小王爷的衣牢牢带了回去,小王爷仰跌舟中还未及站起,凤箫吟一剑已然横指,前后不到一盏茶,小王爷再一次为凤箫吟所擒,可惜小王爷双足刚刚抵达陈铸来船,就再度被擒,林阡速度之快,凤箫吟配合之巧,彻底将陈铸的计谋暴露人前。 “陈将军,差一点,林阡与盟主就要被你这火yao炸得粉身碎骨了。”胜南轻声说,鸦雀无声的战场,谁都听得清清楚楚。 变故突袭,众人得知了这变故之后的真相,有怒有喜,有急有忧,临近宋军纷纷谴责,气氛忽而又僵。 “林阡你不要乱来!”陈铸颤抖着,适才自己的动作明明细微得很,还是没有逃得过他的眼睛,最不凑巧的是,自己竟然因为担心凤箫吟忘记保护小王爷,害得小王爷再度被敌人擒获,如果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犹豫,一定会护好失而复得的小王爷,不会令他得而复失,他一定会让小王爷在自己的前面回船…… “林阡,即便陈铸适才有害你之心,但这承诺不会更改,我金军会不负今日瞿塘之约,迅速撤离,正式开战之前,永不再犯。”贺若松远远传话而至。但此时此刻再提及和约,氛围显然不对。 小王爷背上一阵隐隐的疼:好强的力道…… 吟儿冷笑着往贺若松的方向回应:“你金将如此手段卑鄙,教我如何敢再信一次!”吟儿一言既出,宋军之中大有义愤填膺者呼应,金人临此变故,已然理亏,陈铸看小王爷移动困难,大惊失色,令他更惊更恐的是,林阡将适才他所保留的和约,当着陈铸的面,撕毁。 陈铸惊讶地望向林阡,听他每字每句,震得陈铸走投无路:“我抗金联盟,不拒他人投降,但最恨他人降而又叛,降我者可为我所用,叛我者百次不用!” 吟儿一笑点头:“诡绝将军,投降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你投降之后又叛变!” 和约一毁,士气正旺的宋军个个锐不可挡,战事第二度一触即发,背水一战金军显然大落下风,虽有贺若松指挥临阵,也终究看出大势所趋,陈铸心里早就千疮百孔,想不到,每一次战事,都是从自己这里被敌人突破,他陈铸出战多年虽也败过,却从来没有连败两次啊…… 蓦然,陈铸发现凤箫吟与林阡的中间,那一支被陈铸拨入的染火之箭,陈铸适才以为它失利而没有再去管它,却在陡然间,发现这支箭上的火焰并没有立即就熄灭——它横躺在舟中,艰难地在暗处孳生蔓延,等煎熬过金宋双方的僵持期,它便顺着船的边沿继续安静地往周围扩散,逃过了所有人的眼,不,其实坐倒在舟中的小王爷是看见的,难怪他没有说一句话,原来是等着火势突然变大、林阡凤箫吟措手不及罢了!吟儿猝然有觉,眼睛里,炙热通红的尽是火光火色,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是金人意料之外的收获,小船不堪此热,火势肆无忌惮地延伸开来,吟儿和身前的胜南,顷刻间宛若置身鸿沟两端,此舟难逃裂作两截之命,那道由烈火造成的裂缝,在视线中越来越明显。 陈铸一见变局突至,赶紧利用机会召集近处自己的船只,他调兵遣将向来神速,趁着宋军未能应变之时,属于金人的船只即刻围绕了一周,封锁了这条浴火小舟,将临近少数宋军打散斥退,陈铸抓紧机会反击:“凤箫吟,林阡,你们好好看看,这四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马,我们不会让你们的部下攻进来!”他说的的确不错,虽然是同时发现火情,在场众将,没有一个人用兵速度赶得上他诡绝! “放回小王爷!否则由不得你们作主,你们非得要留在这船上、直到船毁!到那时,我们会冒死救得小王爷,你们怕要九死一生了!”陈铸听不见彼船动静,继续恐吓。 “不放!我但看这船何时会毁!”吟儿怒极。 陈铸冷笑:“我也等着看两位如何狼狈地逃开!” 只耽误了片刻功夫,火势早将小船包围,忽高忽低的火焰,忽轻忽重的烟气,忽摇忽停的小舟,都替陈铸等人挽回了一线生机,对,只要利用围困主帅的战法,情势足可逆转!“擒贼先擒王,他林阡能用,我陈铸也能用!”陈铸透过浓烟去看小王爷:小王爷,只要暂且牺牲片刻,陈铸定会将你救回去,毫发不损!忽地侧面人声大震,原是叶文暄领船试图突破他们的封锁闯进来营救,陈铸志在必得,一剑迎上续与其敌,贺若松、完颜猛烈、东方雨岂可能还坐视不管,战火重燃,厉风行、李君前、海齐齐陷入战局,眼见着之前未果的激战骤然重现,胜负谁家又成变数,金陵暗暗吃惊,隐隐担忧——这场火,竟然将得来不易的胜利烧毁…… 不,没有烧毁,胜南此刻跃至吟儿身边,她在这一连串的事故里,比他想象得还要镇定,寸步不离剑下的人质,胜南不自觉地微微笑,轻声问她:“吟儿,敢不敢赌上一把?”吟儿知道时间已经不多,憋住被浓烟呛得不行的咳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她心里早就有个念头,胜南会把她安全地带走,且不会输。 小王爷,自看见胜南手中扣牢的那只竹筒起,表情就变得异常苦涩,他猜得到,对手到底想要赌什么。 对手和陈铸想的事件一样,着落点却不一样——陈铸赌的是船毁,林阡赌的是人亡。 小王爷暗叫不好,陈铸啊陈铸,他们忽视了你拨来的箭,你却忘记了你留下的火yao……现在,火yao终于要起作用…… 第246章 历战劫,风约云留,星火终燎原2 第246章 历战劫,风约云留,星火终燎原2 “陈将军,你果真敢牺牲小王爷吗?” 这句话,当真问进了陈铸的心坎里,这个声音,也是陈铸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这个人,可以改变战势的轨迹,一次又一次。 就在陈铸与叶文暄双剑争锋最初,忽然听得胜南的这句质疑加恐吓,陈铸不由得连退数步,放弃与叶文暄剑斗,眼光重新往浴火的小船移去。 那艘船上除了装着两军交战最重要的领袖之外,还装着火,一船火。 烧焦的气味时不时随风袭来,无论谁闻见,都心急如焚。 却不再是陈铸威胁林阡。 高高低低的火焰后面,虚虚实实的影像。火光遮蔽不住林阡手里的火yao,陈铸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他万万没有想到,胜利的契机和失败的引线都是自己一个人种下! 炙热的火烘烤着近处的所有兵将,从每个角度看,火yao看似都即将点燃! 此时此刻,叶文暄领兵虽还未攻入陈铸麾下的包围,但金兵的环绕却因火yao威胁而自行解体,都怕林阡手里的火yao到最后不是扔给小王爷反倒是扔到了他们中间去。 陈铸清楚这火yao的威力,只要留在船中,肯定是粉身碎骨的命。陈铸拼命掩饰自己的关心,他明白,现在战局的关键只有一个——气势!他当然不可以输给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少年人:“林阡,你胆子再大,敢把自己陷入绝境?我诡绝陈铸,一点也不信!” “陈将军见过在下的‘破竹’,该明白林阡一向如此,我信绝处逢生!”胜南笑对陈铸,既然吟儿都同意和他一起赌,他就什么都不怕,信绝处逢生,“不过,陈将军,绝处逢生之说,现今只有我和盟主能信,你们想信也信不了了!” 陈铸气得直接想笑:“林阡,你想干什么!和约你也撕了,难道是想让我们一个个自刎于你面前么!” 胜南洞悉他已让步:“自刎便不必了,我抗金联盟也知你大部分兵士不熟悉事态,并不都想侵略别人的地盘,我们会留你们活口,送你们撤离白帝城,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必须尽数弃械投降,兵器沉江!我抗金联盟保证,你金南兵将,毫发不伤!” “兵器沉江?”陈铸沉下脸,“不可能!”陈铸转过身去看贺若松,他亦僵硬着表情,微微地摇了摇头。 陈铸努力地与他二人继续交涉,火势早已不容控制,可能瞬间就会烧到林阡手上! “你在讲笑话!”小王爷被凤箫吟死死压在船上动弹不得心力交瘁,却断续着说,“你们休想!我大金国的人马,从来就不可能这般就弃械投降!我完颜君隐的麾下,尤其不能!” “任何事情都得有个开头,你大金国以后弃械投降的经历还多着呢!”吟儿要看住小王爷,其实着实不容易,他总是想方设法要逃脱。吟儿只得蛮横着干,狠狠压制着他,直到他精疲力竭无力吭声为止。 “林阡……你就真的不怕死?”陈铸眼神开始无力。 “我还就真的没有怕过,因为就算死,也可以起死回生。”胜南巧对灾祸,利用了抗金联盟里关于他死而复生的谣传,势要安定军心。 得他此言,最近的叶文暄率兵士气大涨,文暄素来临事有静气,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领兵攻入,救援只在片刻间,李君前回到自己船上,立刻转身指挥小秦淮一干人等:“众人听令!此船若毁,金兵一个不留!” “好!”“此船若毁,金兵一个不留!” “好啊……”陈铸眼中含泪,“众将士听令,此船若毁,我们杀尽了这群草莽,祭祀为国捐躯的小王爷!” 这气势,明明就是硬碰硬!胜南与陈铸都想赌,赌这一局,对方有哪怕一个人服帖! 海遥望火船之上沉稳不乱的胜南,他只身犯险,却临危救局,真是当今短刀谷所需人才,天骄的话果然不错,能救短刀谷局面的人真的还在谷外!海猛然间激动地举刀疾呼:“林兄弟,此战胜后,我海便等着迎你去短刀谷!我还有把宝刀,等着送给你!” 胜南遥相呼应:“好!定去短刀谷观海将军藏刀!” 时间,逐渐越剩越少。 胜南的铤而走险,当真没有任何报偿吗? 金陵屏气凝息地站在已退至后方的风行身后,想要找到更妙更绝的办法,可是脑海里一片混乱,全是她和厉风行成婚那日泉州上空绚烂的烟火,也是这个季节,也是一样的颜色,也是有风行的身影、吟儿和胜南的陪伴。然而这个夏天,两个最好的朋友却在烟火的包围下,接受着生死的考验,自己,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丧命……不,凤姐姐,我原本是希望你和我一样幸福……陵儿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想喊,想叫,想哭出声,纵使上一次失去孩子,陵儿都没有过这样的痛苦难受,可是陵儿早就不再是一年前的陵儿,陵儿是南方义士团的首领,就必须克制住自己的焦急,失去主张的陵儿,略带慌张地站在厉风行背后,一边压低声音问一边眼泪决堤:“天哥,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他们……” 厉风行面色一凛,即刻挡在陵儿身前,不让任何一个敌人发现她的异常,他终于懂为什么胜南要把陵儿安排在后方督战,陵儿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胜南看得果真不错,在陵儿关心则乱的情况下,风行就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就必须兑现自己和胜南承诺的话,风行等陵儿啜泣声逐渐小了下去,转过身来轻声说:“陵儿,天塌下来,大家一起顶。”挡在她身前,既然她心软不敢看,那他便帮她看帮她承受。 没有一个人想放弃他们的主帅,可是,当船已烧得不成船形,不知林阡几人到底是站在水里还是站在火里的时候,四周只剩下双方寥寥几艘伺机救援又不敢太靠近的船只,不知是否因为战局的一波三折,竟全然没有发现何时已经风停浪消,一圈灰烬沿着涟漪微漾而发散开来,水、火与木的三方争斗,终于以火完胜、水弃权、木苟延残喘而告终。 陈铸的心,就随着林阡手里的火yao一抖,而一颤。陈铸的身体,再随着火船一摇,而一晃。 时间不等人,陈铸忽然嗅到风中的一丝火yao味,是心理作用吗?右手去握没温度的左手,狠心不下,也在此时,发现林阡似乎故意地开始把火yao往火上靠,这个对手年轻气盛,根本就不要命……陈铸灰心失望的同时,眼光锁定了林阡身边的凤箫吟,这看似娇小的女子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竟然也敢陪着林阡一起玩火送命? 陈铸孤注一掷,去捅她这个漏洞:“林阡,你不怕死,的确有目共睹,可是你竟然没有征得盟主的同意就害她和你一起涉险,未免也太残忍了!你敢牺牲自己,陈铸敬佩,但你还搭上盟主一条性命,陈铸着实惋惜!盟主,可怜你此生命运,竟是做林阡的陪葬!” 胜南心头一紧,时间紧迫来不及去坚定吟儿,出于本能地即刻把吟儿的手一握,吟儿受宠若惊,生死攸关心间全是收获他这一握的喜悦,吟儿猜不出胜南握她手的真正原因,只一味地享受这荣耀,嗯,热乎乎的胜南的手,真想大声告诉陈铸说一句:陈铸你的威逼,哪里比得过林阡对我的色诱…… 话到嘴边,吟儿突然回归现实,呵呵一笑,笑自己如果在金宋双方的战事里表白感情,也真该是旷世奇闻了。 所有人,听见吟儿忽然呵呵地傻笑,都摸不着头脑她到底在想什么。 吟儿将牵就牵,狠狠地去霸占胜南的手,笑着对陈铸说:“我凤箫吟此生能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只有可羡,有何可怜?!”说完这句,其实也和表白没什么两样,吟儿还是笑着捏着胜南的手,那手比火还热,吟儿早就清楚,这盘棋,该是他帮着她下的,她才不怕,她要为了他,变强! 她转头想看胜南的表情,可是看不见他正面,她不能动,右手还得攥剑指着小王爷,他其实也不能移半尺,他们三个的性命都扣在他左手上,但他空着的右手,是主动地一把攥住她的左手的,吟儿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对了,对得以至于越笑越合不拢嘴,反正他们估计也看不清楚,听见她笑又何妨。 突然间,吟儿停止了笑,看见了——胜南的耳朵在动,真的在动……原来这一刻,他是真的开心……吟儿怔了怔,缓过神来,还是选择恪尽职守去看牢小王爷,延续他的开心。 陈铸不明白这小船里还有一个男人色诱一个女人,凤箫吟的这句话,表示抗金联盟今时今日已经是牢不可破!陈铸的信念被吟儿这句狠话摧毁,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凤箫吟,你真的不怕被火烧死?!” “怕什么!陈将军没有听说过吗?能浴火重生的是凤凰!你还是少费点口舌吧,你们的小王爷不是铁打的,他快不行了!”吟儿的口才,压根儿不输陈铸。 想不到自己的劝降会给凤箫吟完成这么厉害的一次鼓舞,陈铸掩饰不住自己的绝望,觉得自己的脸半边阴半边阳,凭什么,凭什么决策要给自己来下,小王爷,你哪怕能坐起来一下,来证明你还撑得住,来证明你也不怕死…… 陈铸握剑的手终于软化,要不然,就暂且输这一次吧,林阡敢拿他自己做赌注,可是陈铸押不起小王爷啊…… 想着想着,陈铸的剑慢慢地开始往下滑。 贺若松站起身来,想要喝斥陈铸的妥协,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叙述半句,蓦然背后军中人声大噪,这一回头,发现滟滪堆的西方火光冲天,显而易见金北失败所致,可怕的是,这失败明明在距离较远的西面,却给自己的兵将心理造成致命一击!贺若松没有控制得住后方兵将,他们不知是被何挑起瞬间大乱!人声鼎沸,全都是失败以后溃不成军的表现! “金北误我!”贺若松长叹着,纵使他用兵高明,也没有料到在小王爷命悬一线的同时,自己的麾下竟先行自乱。 缓得一缓,陈铸已然被这又一起变故所撼,加快了放剑的速度,先行弃械沉江:“放了小王爷……我答应你便是!” 第246章 历战劫,风约云留,星火终燎原3 第246章 历战劫,风约云留,星火终燎原3 “弃械沉江!弃械沉江!” 宋军高呼声中,满峡谷的金兵金将,皆在陈铸之后先先后后弃械沉江,过程虽久,失败却传递在一瞬间。 双方士气,一高一低,此情此景,已是无需再战。 “忠心反骨,都害了小王爷。”陈铸等小王爷与林阡凤箫吟各回各船,明白小王爷的失败是黄鹤去和他陈铸共同达成的。忠心的,反骨的,都害了小王爷。金南前十单独对付抗金联盟的计划,怕无力回天了…… 厉风行从陵儿前面移开:“陵儿你看,我们赢了,胜南和凤箫吟也回来了。” 陵儿不再被他遮挡视线,看吟儿和胜南果真安全回来,舒了一口气,正想要移开一步,忽然胸口一闷,竟又作呕,风行察言观色,再不像上次苍梧山那样马虎,脸色一变,惊喜地问她:“怎么?莫不是又有了?” 陵儿看他问的大声,不由得面上通红,没有答他,厉风行急切追问:“是真的?!” 陵儿不及点头,吟儿已经跳过来扶住了陵儿,笑着吵闹:“天哥你好大的本事,这么快就又有了一个啊!陵儿,这一回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给我生个大胖儿子知道吗!” “真好。”风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就觉得,这一战很有纪念意义。我得替我儿子起个好名字。” “那叫什么好?”吟儿一愣,“难道叫‘滟滪”?” 众将哈哈大笑起来,风行红着脸思考了半日,问妻子:“厉三峡、厉夔州、厉瞿塘,哪个好些?”陵儿笑得娇俏:“不如叫厉战。这一战,他可也是从头到尾都经历了。”娇妻一言,直接把风行所有的提议都推翻,胜南看着看着,不免为他二人感到开心:“好,他也是这奠基之战的功臣。” 处置战事的任务交给了海与叶文暄,君前笑着走上前来,不必再像适才那样紧张揪心:“盟主这一次的表现真令我刮目相看。特别是那句,浴火重生的都是凤凰。偏巧你是姓凤。” “哪里是什么凤凰啊,我可是被那小王爷浇成了落汤鸡。”吟儿发现了,越有成就的人反而就越谦虚。这不,竟然会自嘲了。 “落汤鸡也没什么啊,我不也成了盐水鹅吗?”胜南笑着看她,抖抖袖上还有盐粘着、水贴着,不正是盐水鹅? 吟儿笑着,还是想要问他,问他为什么要握住她的手色诱她:“对了,刚才你为什么……揪住我手不放?” 风行与金陵略带惊奇地看向他二人,相当期待有意外的收获。 胜南哦了一声,真是只呆鹅,回忆半天才回忆起来:“原先准备实在不行就带你一起跳下去,潜水游走的。刚才真的很紧张……” 吟儿一愣:“敢情你方才那么无畏都是装出来的?” “自然是装出来的,我不把命当命,可是要把你的命当命啊,更何况,还有多少人会担心我们的安危?”胜南笑道。 吟儿知道,其实胜南是怕死的,为了那个还在等他们凯旋回家的云烟姐姐,也是为了这个很需要他留下的抗金联盟和将来的短刀谷,同样,也是为了她,他要把她的命当命。吟儿一笑,经此一役,她什么都已经满足。 夜已深,战也静,据说金北的解涛已经仓惶北逃,而金南前十尽数失败而撤,另有黄鹤去、介秋风、冷冰冰三者被俘虏,可谓败得是体无完肤,吟儿记得她对抗金联盟的承诺,“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从今夜开始,抗金联盟再不是被迫被打压的那一方,星火终成燎原之势。 从七月十九开始,白帝城不再有不该存在的人,金人绝迹夔州,由抗金联盟一主沉浮。胜南蓦然忆起一首闻名天下的《水调歌头》,是多年以前南宋一次抗金战役胜利之后词人张孝祥所作——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肥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此番战胜,再忆全词,回味无穷。 那张孝祥与辛弃疾一样,也是南宋著名的主战词人。历史有惊人的凑巧,他恰巧也姓张,字安国,此“张安国”,却非彼“张安国”…… 天亮之后,只有君前、胜南和吟儿三个还留在滟滪堆,依稀记得,当初在淮南,也是他们三个特别喜欢在江边,观景,再“论史”,常常有的可能就是君前和吟儿为了各自的家乡而争吵,然后胜南做个中间人调解。有些地方和时光,其实真的一去就不再返。比如云雾山的瀚抒,比如泉州的风行和陵儿,比如建康的川宇,比如苍梧的越风……每一处,也都留着当年的胜南,可是每一处,胜南都没有留下。 望着江面笼罩的薄雾,昨夜的毁船已经全然葬身江中,所有尸体也已经被清空,血水早便随浪消融,金南金北和抗金联盟,不知有多少个征人战士跟着时间一起湮灭,他们可能是平凡的武夫,想做侠客,或是想做将领,当然也想成为王侯,却终于,同时失去姓名和性命。 还是一片寂静,吟儿知道君前和胜南在悼念着什么,如果可以,拥有光荣的都是伟大的英雄。 忽然一个大浪扑岸,吟儿下意识地闪躲,欣喜地发现水竟将一条大鱼冲上了岸没有带回去,这突如其来的好东西刚好帮吟儿缓和了气氛,吟儿何等的速度,不等那大块鱼有翻身的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好,有鱼了,带回去做菜!” 君前岂止目瞪口呆:“这么巧也让你碰上,这鱼个头真不小。”吟儿得意地笑:“咱们抗金联盟三喜临门啊。我发现最近我在走运,老天一直在跟我配合。” “就像昨日你和小王爷剑斗那么快就取胜一样,后来陈铸犹豫不决要不要妥协的时候,刚好贺若松的船队不攻自乱,加速了他们的失败。”君前点点头,“你真的在走运。” “我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不攻自乱,这不纯粹是金北的失败引起的,完全是有人在贺若松的军中故意挑起的。”胜南叹息,“吟儿,记得那箫声吗?那个人,是瀚抒啊……他得悉了战事,便潜入了金人的船队,伺机生乱……” 吟儿一愣:“是他……其实,瀚抒他也参加了这次奠基之战?” 胜南点点头:“前些日子我见过他。” “你也想劝他回来?”吟儿有些紧张,“那么他呢?他答应回来了?” “他手臂伤得很严重,他说话语气很冲,说很多年前他为了救萧玉莲也是伤在这里,很多年后,为了救你……他说一个错误犯两次很愚蠢。” “你呢?你又说了什么?” “我说,这根本不是错。我总是觉得瀚抒对你有误会。”胜南关切地说。 “如果我是你,我就说,你应该去犯第三次,何必畏畏缩缩!”吟儿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胜南和君前均一怔,同时笑起来。 笑完了,君前用手去触摸江水,手心像被刺穿的感觉,君前却不得不提起吟儿的另一个曾经:“前不久贺敢叛乱,越风很利落地解决了他。” 吟儿面色一变,僵立原处,胜南微微扯了扯君前衣袖,示意他不要触及吟儿心魔,吟儿在瀚抒的故事里好歹还zhan有了一丝优势,可是在越风那里,吟儿只会有负罪感,吟儿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第三者。 君前看出吟儿神色有异,强笑:“咱们三个,都是感情上的失败者。” 胜南叹息:“真想将这失败改作失误……” 吟儿悠悠地说:“不是失败,是败类,我是感情上的败类。” 君前苦笑:“有情比无情煎熬,我看你们前十名都很年轻,怎么也逃不开,只有第二名可以冷下心肠,只是,独孤现在身在何方?”一望无垠的江面,白茫茫交替着灰蒙蒙。君前轻声道:“希望这长江水能够流到他身边,唤他出道,抗金同样需要他,就像吟儿你说给瀚抒听的,我们抗金联盟,一个都不能少。” 就在此时,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盟主,李帮主!” 原来是宋恒,他叫了吟儿和君前,独独没有叫胜南,只简单地对着他嗯了一声。 “宋堡主,竟然承认了我是盟主?”吟儿一愣,虽然之前有过叙话,但宋恒对她的盟主位置向来虎视眈眈,居然也会对她服帖? 宋恒难为情地笑笑:“我原本不信你一个女流之辈可以领导的……” 吟儿一笑:“我终于明白了武则天的难处。”几人均会意而笑,从此冰释前嫌。 宋恒笑道:“咱们不如回城中去?这次金南金北一起被挖走,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该回去了。”胜南也同意,他们战了一夜,云烟在城中怕是也担心了一夜。也该回去,回去真正地处理宋贤和玉泽的事了…… 刚转过身来,吟儿的眼却被一袭红色灼伤,那人是新排名的一份子,却偏偏要和谁都逆着来:“凤箫吟!你过来!” 胜南想要阻拦,瀚抒已经扔来一句:“你最好不要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如果你想听到我怎么羞辱她,你就躲着尽管听!” 胜南怒道:“你还胡闹得不够么!”李君前控鞭旁观着事态,周围这几个都是火性,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原本胜南到是沉稳不乱的典型,偏偏遇到吟儿的事情就总是不能自控。 瀚抒才不理会胜南的话,走过来指着不远,要来拖吟儿的手:“过来!马也已经给你备好了!” 吟儿不及答话,宋恒已然拔出他的玉龙剑来:“洪瀚抒!你对武功比你高强的人是这态度吗!” 瀚抒火从钩在手,目空一切:“是又怎样!凤箫吟,你不敢来么!” 吟儿被激得把鱼扔给胜南,直接朝瀚抒指的马冲过去一跃而上:“鱼带回去,我来煮它!” 洪瀚抒一把将她扯下马来:“去!你不是这匹马,用那一匹!” 李君前听得这一连串的奇怪对话,哭笑不得,心里早有预感,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了,可有些战争,还欲罢不能…… 第247章 多情人,作无情人,新人成旧人 第247章 多情人,作无情人,新人成旧人 他骑马,她尾随。 这个动作,本是专属宇文白,但是瀚抒决意了断的,却是这一次延续了上次错误的感情。 他灌了一口酒,随即扔掉壶,轻蔑地说:“看见了么?我的东西,通常没用完就会丢掉。”吟儿坐在马上,有些担心,却仍然嘴硬:“如果有东西没用完就会被丢掉,那我不会让它成为我的东西!”瀚抒冷笑:“是吗,那么那个越风,你凤箫吟会爱一生一世吗?” “这和那有什么好联系,越风他又不是东西!”吟儿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在骂越风,赶紧住口。 洪瀚抒冷笑着,看着心已经很虚的吟儿,继续嘲讽:“那男人身世比我好是吧?越野的亲弟弟,抚今鞭的主人,据说他还在淮南平定了一起内乱,真是了不起!据说,你在苍梧山对他一见钟情又苦苦追求……你从前对我的拒绝都是谎言,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丈夫,耍了我之后再耍秦川宇,你真无耻!想对谁都藕断丝连?没那么容易!” “洪瀚抒!什么叫无耻?我从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何谓藕断丝连?!”吟儿脸色苍白。 “哼,像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我瞧不起!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会觉得丢人!越风真是幸运,认清了你的真面目给了你一巴掌。人家才看不上你这货色,你真可怜……” 吟儿听他越骂越离谱,特别到最后,竟歪曲成越风打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还能说什么?叶继威的那一巴掌,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不是耻辱,却是一辈子的伤楚…… 瀚抒一句话才说一半,吟儿再也承受不住,不由分说抽马一鞭策马而奔,丢下他独自在冷风中自说自话。 话未完,情已逝。 洪瀚抒表情忽然凝滞,在马上孤独四望,彷徨着不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将要讲什么,她竟然就这么抛下他走了…… 一动心,伤口又迸裂开来,忍痛咬紧牙关,但汗水立刻顺颊而下,眼前一黑,坠下马来。 躺在地上,对血无动于衷,文白不在,他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只呆呆地面向蓝天里飞扬的云。他忘不了啊,祁连山里玉莲曾天真烂漫的笑容,那是多美的画面映衬天空,他以为在云雾山寻回了一切,可寻回的,只有躯壳而已,这个女人,她完完全全辜负了他的心了…… 闭上眼,风从脸上疾驰而过。 仿佛到这个世上来,吟儿和瀚抒就注定做冤家——杀人的成了痴心人的仇人,再神话般地变作暧昧的情人,然后真相大白再度反目,吟儿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和他扯上了关系,想不到就这样越缠越紧,一边气愤地策马狂奔,吟儿的眼泪就往下豪放地飙,先是伤心难受,等回到据点附近,却不由得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不和他好好地解释清楚,胜南已经看出来,瀚抒对自己有误会,全怪自己太性急,哪里有人在对话中途突然就逃跑的…… 吟儿安顿好了马,却不想进屋去接受大家庆贺联盟胜利的祝福,虽然已经听到了他们有些人熟悉的声音,吟儿还是下意识地往隔壁看——那箫是瀚抒吹的,偏偏自己还隔墙打击了一句“别吹了好难听”,早知道是他,吟儿死也不会这么说…… 吟儿于是靠着拐弯墙角坐着,默默地掉眼泪,想要躲起来避世哪怕片刻。恨自己和瀚抒一样,面前总要装得很无情无义,嘴要有多贱就多贱。 却没有办法避世,落泪感慨的同时,吟儿听得见来来去去朋友们的交谈,嘈杂于耳多是欢声笑语,吟儿濒死的心因为他们在而顷刻间复活,抹抹眼正要出来,听得一个浑厚的男声,那人的声音不甚熟悉,却足显内功:“终于可以吹吹风,透透气了……” “鸣涧,你对他总算牵制得不错,上次和他的分歧,好在没有影响抗金联盟。” 吟儿不是存心要偷听,这一句的主人是路政,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吟儿清楚不过——路政说,风鸣涧上次和海的分歧,始于风鸣涧要“牵制”海。 吟儿心念一动,路政到底凭什么要牵制海?风鸣涧又为什么这么虚脱地说“终于可以吹吹风,透透气”?明显,谁都没有背叛短刀谷……难道在短刀谷里分了好些个派别?所以也有派系之争? 吟儿知他二人在门口停留似是等人,不便出面,续而再听,那风鸣涧又道:“我明白,路前辈和柳大哥的想法未必不对,在现在这生死关头,只能依靠谷外的力量扳回一局。不过也可惜,还是未能死死地留住林阡。” 吟儿一听入了神,就猜到他们会提到胜南,那就一定是派系之争了——胜南是谷外力量的中心,路政、柳五津、天骄、风鸣涧这一派显然会来拉拢他,以对付另外一派。 “是啊,原先倒是想用蓝家绑死胜南,再用胜南绑死蓝家……”路政叹息,“天骄周旋了一日,还是没有办法,蓝至梁问心有愧,不愿加入联盟。不管怎样,蓝家总是不对,这件事情一出,蓝家和联盟最后的一条线也断了,他们在大理的势力也就白费。” “是,现如今联盟不仅没有留牢林阡,在大理的势力也更是空缺,不知该找哪个更合适。”风鸣涧忧道。 却传来柳五津的声音:“鸣涧,其实,到不一定要用什么东西才能留住胜南,我了解胜南的为人,只要他选定了立场,就一定会留下来。一切都会过去的,鸣涧,短刀谷是谁的天下还不一定。” “希望如柳大哥所言……” 等他三人从门口走了,吟儿长叹一口气来,隐隐觉得有些失落。将来胜南要加入的短刀谷,竟然和自己梦想中相去甚远。梦,真的一碰就破。 “真心实意地对待别人不好吗,为何这些长大了经历过的人们,反而要将江湖四分五裂?”吟儿喃喃自语,幸好现今在身边的朋友们,彼此只有和衷共济的心,还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和派系之争。 可是,世事难料,当初在漓江边和瀚抒初次见面,瀚抒哪里会料到自己这新人会这么快又变成旧人?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自己所不齿所厌憎的那种人呢。如胜南说的那样,尔虞我诈是江湖片面的景象,可是胜南不也承认了,自己见识到的江湖,也其实还不够全面? 吟儿在心里说,未来的短刀谷里,希望能少些勾心斗角,多些齐心协力,就像现在白帝城的我们、云雾山的新排名、初涉江湖的抗金联盟,虽然很多人的性格还需要磨合,虽然好多人还没有相互了解只是匆匆合作,虽然还有彼此看不惯的或有隔阂的,却令我喜欢,令我热爱,令我信仰,这就是我梦幻的江湖,我的江湖,也是我们的江湖……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1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1 吟儿一旦想到她梦幻的江湖,都会投入得忘记一切,所以经常会做出一些令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就像现在这样,在门口踱来踱去却不进屋,谁看见都觉得咄咄怪事。 沈延刚好经过要进去,奈何吟儿在门口挡道,沈延向左吟儿就向左,沈延向前吟儿就停在门口不动,到不像故意拦他,吟儿此刻恐怕还没有发现他这个小师兄呢。 沈延不由得苦笑着拍她脑袋:“吟儿!怎么在门口晃来晃去不进去?你要踩点也不该在这里啊,这是你们据点啊!” “小师兄!”吟儿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发现沈延光临,喜上眉梢,一下子更生机勃勃了。 “不要蹦跳!衣服都被你扯坏了!”沈延佯怒,每次见到吟儿,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发生。沈延笑着与她一并入了院子,看小师妹趁着与人打招呼的间隙还偷偷地东张西望,面露诧异:“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在踩点啊!” “哪里在踩点,我只是在找胜南而已,奇怪,他不是早就回来了吗?小师兄可见到了他?他该是和二大爷一起回来的。”吟儿不见胜南踪影,失望尽显在脸上。 “哦,他回来之后,便和大个子吴越一起去寻杨宋贤了,只怕还没有寻回。”沈延说。 “出了什么事?杨宋贤去了哪里?”吟儿一怔,觉得事情不对,“不对啊,胜南不是安排红袄寨去和金北的老对手们作战吗?杨宋贤理应从头到尾都和吴越在一起啊,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想想也知道啊,杨宋贤是赌气避而不见呗……”沈延继续拍她脑袋。 “杨宋贤不肯见胜南?”吟儿颇带失望,“我适才道听途说,蓝家昨天也离开了白帝城,不知是真是假。” 沈延微微点头:“是真的,所以胜南回来的时候,连云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杨宋贤和蓝玉泽,一个藏着,一个走了。” 吟儿扼腕:“怎么可以这样?!今天是解释的最合适时间……” 沈延忽然停住脚步,短叹道:“吟儿,解释的最合适时间不是今天,是昨天。” “昨天?可是,昨天我们要备战啊……” “就在昨天下午,蓝玉泽回来过。” 吟儿一惊驻足,就在他们备战的同时,胜南的爱情曾回来过。 沈延续道:“你们不在,所以是云烟见了她,我刚好路过,听到了一些。”吟儿也知道,其实沈延的路过,不是刚好:“她回来过?她来找胜南解释?” “我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蓝玉泽心性高,断然不可能追着胜南要跟他解释啊……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为她自己辩解的话,只是托云烟好好照顾胜南而已。我真是觉得,这女子年纪虽小,心性却不低,纵是胜南和云烟,也要让上三分。” 吟儿想起思雪所说的极弱极强论,笑:“心性高多不好,如果换成我,就一定追着胜南跟他解释。不过若换成云烟姐姐,才不会和胜南有什么误会矛盾。” 沈延一笑,这丫头的心事,其实特别好猜,她的一句话里,自然而然地就把她和蓝玉泽、云烟同等排列成胜南的女人了。 吟儿忽然重重叹了口气:“杨宋贤和蓝玉泽,为何都等不了这独独一天?胜南本来已经可能已经回心转意了,会不会又心灰意冷?”吟儿很明白,历经了昨夜一战,胜南显然已不像前日那样只会发脾气一意孤行,胜南留了命回来,留了心来听,可是,却偏偏迟了这么一天。不知道清晨胜南回来的时候,知悉玉泽宋贤这样的消息,当时是怎样的失望和寂寞。 “不,不会心灰意冷,我见他还没有下马就又马不停蹄去寻杨宋贤,就知道他没有心灰意冷。”沈延轻声道,“如果胜南有两颗心,是宁愿一颗交给蓝玉泽,一颗交给杨宋贤的。藏得越深,却保留地越完整。是吧小师妹?” 吟儿喜悦地连连点头:“小师兄说话越来越有水准了。不说胜南的事情了,小师兄最近的生活似乎也有了些变化,前日宴席上,我见小师兄与沈庄的三少爷坐在一处交谈,似乎感情很融洽……小师兄是不是已经和沈清前辈冰释前嫌了?” 沈延面带着平和且略见成熟的笑,和几个月前见到相比,明显有些成长:“其实来白帝城的路上,我回去过岳阳。多日不见,爹明显比以前憔悴得多,也苍老得多了,后来三哥私下见我,求我回去认爹。沈庄近来不如以往风光,爹苦心经营的名誉地位就因为我和二哥的事情一扫而空,大哥与人因小事争斗受了伤卧床不起,三哥自认经商可以帮助爹,武功上却帮不了他……这段时间小师兄和你们常常不在一起,也是因为有家了,有牵绊了……” 吟儿噙泪听着:“小师兄……原来真的已经认祖归宗?” 沈延笑着点头:“惩罚已经够了,爹老了,哥哥病了,这个破落的家,需要我去照顾……吟儿,我渐渐也明白,宽容比仇恨有价值,可能有些东西该我享受的我没有享受到,可是有些责任我该去担负就要去担负。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可我希望我对世界公平。” 吟儿被他感动:“说得好,这认祖归宗认得也好,小师兄是我的榜样,小师兄从来就是这样,不与人同享富贵,却和人共度患难。沈庄在你们父子几人齐心协力下,一定会蒸蒸日上。” 沈延哈哈大笑:“给小师兄拍马屁?还不如实际点,给小师兄做最喜欢吃的菜。” “哦,鸡屁股……” “不是,是鸡头!说了多少遍啦!”沈延大怒,“从来都记不住,你从来都不尊敬小师兄!话说回来,你凤箫吟只有几样菜拿手的,一是蘑菇,二是烧鸡,三是煮面条……四……四都没有。” “有,有,我还会煮鱼!”吟儿忽然想起自己从江里蹦出来的那条鱼,“小师兄,你等着吧!今天晚上就把那条鱼做出来!” “真的?一言为定哦!小师兄回去就替你拉一帮人来尝试你厨艺!”沈延笑道。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2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2 午后仍不见胜南吴越归来,吟儿一个人蹲在盛鱼的水盆边发呆:小师兄分析得很对,胜南如果有两颗心,一定会完整地送给杨宋贤蓝玉泽一人一个。论手足之情杨宋贤远胜川宇,论情爱之深蓝玉泽完胜自己,不过吟儿不在乎,吟儿比蓝玉泽有天大的优势,可以保护胜南! 吟儿笑了笑,不再去纠缠那些扰人的事了,有些地位,早该懂得放弃。 饥渴地盯着那大块鱼足足有半个下午,吟儿很想了解它的味道,遐想,这鱼纯生长江,定然很鲜美吧…… 小丫头脸上满足且迫不及待的表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云烟笑着走到她身边不戳穿她。看得出,吟儿嘴馋之余,多半也想炫一炫厨艺。 说到做饭煮菜,吟儿虽然难登大雅之堂,总是要比一窍不通的云烟厉害些,云烟不无羡慕地请求说:“吟儿不如教我做菜吧?我很想学。不想再做菜把右眼炸了。” “唔,我来教你,一步一步来,做菜嘛,要从煮饭学起……”吟儿好容易有一次机会可以任教,当然是咬定了云烟这个学生,说做便做拉着她去煮饭,奈何云烟心灵手却不巧,孺子不可教,浪费了无数粮食与柴火之后烧出了几锅各种类型各种味道各种生硬程度的米饭来,使得知情厨师对云烟与吟儿两个连连白眼鄙视,幸而厉风行夫妇在此路过救了场,原来陵儿肚子饿了,想悄悄到厨房里找些东西吃,恰好遇见了云烟的废弃产品,陵儿二话不说立刻帮她俩解决了大半,可吓坏了风行,一个劲地使眼色给吟儿:这究竟能不能吃啊?吟儿笑:“我记得从前的陵儿挑食得很,难道是战儿喜欢吃?” 陵儿也笑:“前一个孩子特别辛苦,总是害得我要吐,这一个应该很听话,从来不闹,却总是害得我饿,吃多少都饿。” “没关系,金厉两家家产无限,陵儿坐吃也不会山空。”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转头一看,说话的果然是胜南,他与吴越一同到此,都是一脸疲累,想必动机和陵儿一样,是来填肚子来了。云烟走到胜南身边还没有询问,胜南已然会意,默默摇摇头。 “杨少侠还在夔州吗,还是已经离开了夔州境内?”风行问。 吴越强笑:“宋贤暂时应该只是避而不见,还不会离开夔州,因为寨主还没有开口,宋贤也不能自作主张就回去。” 胜南冷冷说:“避而不见也罢,他不想见我,我也不强求。” 陵儿关切询问:“我听说,蓝家昨天却是真的离开了夔州,蓝姑娘莫不是也走了?” 胜南继续淡漠地讲:“她要走我也绑不住她。” 吴越知他负气,叹道:“真可惜,也只是蹉跎了一天……” “是啊,若不是战事紧急,也不会耽误这一天。”陵儿帮忙推卸责任。 “要是再来一遍,我也还是这么做。他从来都跟我不一样,他宁愿把感情放在第一位,我却不一样,既然话不投机,还不如避而不见。”胜南语气依旧冰冷,明显还是在讲气话。 “嗯……话不投机半句多……”吟儿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来,感觉自己就像是朝堂上专门阿谀奉承的臣子,只懂顺应。 却只有云烟能救胜南。 从来忠言都逆耳,可是云烟的话总是说到胜南的心坎里去:“胜南,如果失去了之后有失落的感觉,那就证明你珍惜过。所以,还是要回来吧,不要再僵持不下。要知道,如宋贤那般的手足情,如玉泽那般的刻骨铭心,都很难得,失去了,该尽快要回来,其实,胜南你可以要回来……” 云烟说得动情,在场几个一直顺着胜南说话的人们,都又动容又敬佩。 字句令胜南眼眶也湿,显然应了云烟的话,他也真的想要回来,他本来想在今日要回来,如果昨天不存在,昨天也就要得回来。胜南很久没有流露过自己的真实感情,却在战后,欲掩不能藏。 胜南转身看吴越,低声对他讲:“新屿,若是宋贤愿见你,你告诉他,那天如果他拔不出饮恨刀来,我也根本不会怪他。” 吴越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却点头理解,拍了拍胜南肩膀,承诺说:“你放心,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胜南面带微笑看着云烟,得此爱侣,夫复何求,千言万语,早就心有灵犀。 “胜南可是答应了我,不再冷战,一定会去找追回玉泽?”云烟问他,眼中尽皆期盼。 胜南一笑:“自是会去把玉泽要回来,问清楚。就算宋贤真是我对手,也该血战一场,不应如此冷战。如果不是,那就为我前日的行为向他请罪。” “那咱们择日动身南下?”吟儿问,“白帝城的事情正好也结束了。一起去大理找寻蓝姑娘?” “吟儿倒是更应该去一去大理了。”胜南点点头,吟儿一惊,心一紧:“为什么我更该去大理?” “抗金联盟在大理的势力未定,盟主一定要借着夔州之役建立的威望选定大理的据点啊。而且吟儿你老家就是江洋道,不要回去看一看吗?” 吟儿一笑:“好,便陪着你一并去大理要回蓝姑娘,顺便扶植大理的新势力。” 吟儿第一次把自己的人生蓝图规划得这样充实,有胜南支持,自己这盟主的位置一两年内不会丢。胜南也许不知道,正是这夔州之役所谓的奠基之战,使得自己后来常常对自己说,今生,她林念昔,只可以做林阡一个人的手下,无论兵将。 “这里怎么穷得揭不开锅了?好吃的都不见了。”吴越看众人高兴,想偷吃些食物,却愁眉苦脸一无所获。 陵儿窘迫地站在风行身后,风行坏笑却不说话。 “吴当家很饿?这样好了!盟主提早给你煮鱼吃,能那么巧撞到江里的鱼,真是三生有幸。”吟儿灿烂地笑,准备献宝。 “吟儿刚才蹲在水盆边半个下午,一直摩拳擦掌要煮它呢,一定很好吃。” 听云烟这么说,众人都可以联想吟儿一个人守着一条鱼的模样,还蹲了半个下午一直盯着鱼想吃吃不了,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笑又可敬,都纷纷笑起来。 胜南想,吟儿真像个孩子。 也就是这孩子,是他林阡的福将。 也就是这孩子,从她十六岁那一年担负起一个支离破碎的旧联盟,十七岁那一年奉命于危难几乎是白手起家一个新联盟。 也就是这孩子,在奔出去看鱼之后突然大叫一声,胜南才从感慨里走出来,几人一并去看吟儿和她即将烧的鱼,不由得被那画面逗得捧腹,吟儿看守了半个下午的鱼,就在她离开的时间里被偷腥,那可怜的大块鱼显然和敌人们搏斗了很久,依旧难逃被分食的下场,现在剩下的鱼头还在一只小花猫的嘴里叼着,那小猫不知自己抢了抗金联盟盟主的食物,看见她叫,警惕地盯了她很久,蓦然喵呜了一声,把鱼头给掉了下来,看吟儿要上前一步,那小猫飞速地将鱼头一衔,逃之夭夭,其余群猫,冒死将能吃的吃完…… 刚好沈延带着沈庄的一票人过来给吟儿捧场,一进门见到如斯情景,沈延设身处地为小师妹着想了一番,笑道:“小师妹,捉哪一只伏罪?师兄帮你!” 吟儿欲哭无泪,也不知捉哪只猫以儆效尤。 风行笑得前俯后仰:“虎落夔州被猫欺。”陵儿亦接茬:“我倒是忆起了吟儿在泉州失落的那只蜘蛛了。呵呵……” 胜南感怀地笑:“这孩子。” 吴越在他身边,听得他叹这么一句,微微一怔:“这孩子?怎么胜南你将盟主叫做‘这孩子’?大不敬哟。” “是,是大不敬。”胜南惭愧地笑,“适才是心里开心,一时失言。盟主莫见怪,属下这就给您钓鱼去。” “去!少跟我这样礼貌,虚伪得很。”吟儿笑着打他。 云烟笑着在侧看胜南与吟儿,有些事情,心思缜密如陵儿看得清,善解人意如云烟自然也不知不觉中明白,就譬如,吟儿喜欢陪伴胜南左右,吟儿虽是盟主却服从胜南,吟儿也能给胜南带来别样的开心,也譬如,胜南做任何事都会注意吟儿的安全、吟儿的立场、吟儿的心情,还有很多“譬如”,可以追溯回远方的苍梧,又也许,可以追溯回一年前,两年前……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柳五津总是喜欢往这群年轻人之中钻。厉风行金陵让道给他看,再经胜南一解释,柳五津想不笑都难。 “柳大侠到此有什么事情吗?”吟儿用盟主的口吻和态度问,之所以语气生疏,也是因为上午他和路政风鸣涧一些属于“大人们”的对话,吟儿在这种问题上从来不会内敛,有什么就说什么。 柳五津愣在原地,哈哈笑着:“这称谓,从你凤箫吟口里说出来真怪别扭的。你应该叫我‘无良马贼’啊。呃,我来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代短刀谷谢谢各位,胜南,这一战完胜,你二人真叫赴汤蹈火。要不是你发现了陈铸扔火yao,恐怕你们俩难逃此劫……” “那是因为我听了船王的话,他说,此战多有变局,处处小心为上。陈铸的动作向来比常人要快,不得不防。”胜南说,“这一战最该要谢的,却是船王和他的师父。” “对啊,船王的师父不是说过,如果你让金南前十绝迹夔州,他就会见你吗?”吟儿问,“差点把这事情给忘了,兰山姑娘一早是带了船独自回去,我们抗金联盟还没有去答谢!我竟然……宁愿看了半个下午的鱼……把正事给忘了……”说着说着,吟儿满头虚汗。 “是啊,事情太多,一时竟然忘记了答谢船王。”胜南面色有变,“他的话里,明显是叫我们今天再去一次。” “现在已近申时,到夔门会不会太晚?”云烟看天色向晚,似要有雨下,不免有些担忧。 “只怕这船王的师父,今日之后,不会再等。”吟儿蹙眉。 “怠慢谁都不能怠慢了恩人。不如这样,我与吟儿这便去答谢。”胜南和吟儿真是行动派,云烟替吟儿备好了雨伞,知他们行走江湖惯了,也不分什么昼夜,不可能劝阻他们,却在临走前悄悄对吟儿说:“要是能在那里留宿就不要急着赶回来吧,你们都有好几日没有睡好,莫要淋湿了。” 吟儿一笑:“只怕没有云烟姐姐在,胜南睡不好觉啊。” 云烟被她逗笑,轻轻凑在她耳旁:“不开玩笑了,你们俩要彼此照应,可知道?” 沈延听得这一句,觉察出云烟话中带话,不禁惊讶,难道吟儿喜欢胜南的事实,云烟心里已经清楚?沈延略带惊慌地看两骑绝尘而去,发现了厉风行和金陵夫妇脸上默契的微笑,沈延一时草木皆兵觉得周围的人都已经看穿,突然心里产生一种疑问—— 洞察力那么强的胜南,究竟是因为什么,以至于今时今日还没有知道吟儿的心事?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3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3 傍晚,终于赶至夔门。 这一次,栅栏旁不再有贺兰山,那恩人应该算到了林凤二人的到来,故而两人所行之处,畅通无阻。 一路过去尽是农家景观,有茂盛之地,有稀零之景,有乱石横列之象,有整洁明朗之色,由夏入秋的过渡美丽于田间展现,淋漓尽致。 想继续再走,走到墙角,却是死路。 不及转身寻路,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便是我的一生啊……” 胜南和吟儿一同回头,看到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这些风景,竟会是这个人的一生吗。一转身,无限风光皆成为感慨。那老人站在阡陌交汇的那一点,鹤发童颜。林凤二人见了他皆是一惊,不知他年龄究竟多大,如果他也抗金,那他显然是第一代,父辈的父辈了…… “从来少年竞相逐,一为求敌,二为寻爱;自古英雄皆有憾,一为无敌,二为失爱。”那老人没有再行一步,“到了人生的末尾,竟想回头再走一遍。” “前辈,想来前辈就是船王的师父,我们抗金联盟的恩人了。在下林阡,与盟主来谢前辈忠告。”胜南恭敬见礼,吟儿还在回味他话中的荒凉,一时没有回神。 老人点头,有些无奈:“谈不上什么恩人啊。我帮着宋人打宋人,何尝不是一种罪过?金南的排名里,倒有好些是从前的宋人……” “这自残之举,古往今来,乱世常见,盛世亦存。前辈不必过分自责。”胜南轻声道。吟儿点头:“黄鹤去和冷冰冰,一个是易盟主的兄弟,一个是易盟主的妻子,却害得易盟主身死夔州,这等无耻宋人,必然要杀了来祭易盟主在天之灵!” 老人自她提及黄鹤去冷冰冰,面色便即转为黯淡:“盟主,老夫可否求您一件事?” 吟儿一愣:“前辈请说……” “冷冰冰和黄鹤去,可否让老夫来看管约束,暂时不要处死?” 吟儿怔在原地,不理解,因而说不出话来。 胜南倒是隐隐猜出一些来:“前辈原来可曾是泰安人?敢情前辈就是……黄鹤去与冷冰冰的师父?” 老人苦涩一笑:“林少侠料想得不错,就是在泰安,我收了五个徒儿,带他们游览胜地,习文习武……想不到,距今已经几十年了……” “黄鹤去与冷冰冰的师父?”吟儿蹙眉,“所以,也便是易盟主的师父,白鹭飞前辈的师父?”吟儿被他这个身份吓住了,他的五个徒儿,想当年都是泰安义军中鼎鼎大名的将帅之才,玉紫烟更是胜南的生母。 “是啊,那五个孩子都是孤儿,都是由我来授艺,抚养长大的,练武的奇才……”老人回忆着,那些往事尘封了太久,老人也阻止不了这五个徒儿纷纷陷入苦恋和孽缘。 “黄鹤去和白鹭飞的名字原来是那么得来。”吟儿一笑,“难怪觉得那么巧合了,原来是同一个人所取。” “现在,老夫却是习惯用地名来给徒儿们起名了。”老人轻咳了一声,胜南忆起贺兰山与黄鹤去的对战,终于明白贺兰山为何能在黄鹤去面前不败,贺兰山的“掌法”,显然是老人用来克制黄鹤去的。知徒莫若师,果如吟儿说的那样,师父在传授武艺的同时,会保留对付徒弟的招式。 “地名来命名?那船王叫什么?”吟儿和胜南随那老人来到屋中坐下,吟儿对留不留冷冰冰不置可否,却对船王的名字饶有兴致。 “他叫玉门关。”老人笑而回答。 吟儿微微一愕,那个看来一脸严肃、好像和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船王,怎么也不会和“玉门关”扯上联系啊…… 胜南来不及阻拦,吟儿又问那老人家不着边际的话:“那、前辈如果收我为徒,会叫我什么?” “若是老夫有幸收盟主为徒,那定是以‘江洋道’为盟主命名了。盟主故乡便在点苍山下,性子也很像江洋大盗啊。” 吟儿一怔,老人幽默感很强,根本没有掩藏,和吟儿竟一见如故,吟儿笑着:“那么,如果前辈收林阡为徒呢?会用什么地名来叫他?” 老人再一笑,几乎没有考虑片刻:“狼居胥。” 胜南也是一愕,吟儿笑道:“他还是叫林阡比较好听,不要叫狼居胥了。呵呵。” “算起来,前辈还是在下的师祖。”胜南一直没有吟儿那般放肆,原来还顾忌到了玉紫烟。 “你和你母亲,还是没有相认……”老人不住点头,“其实,早在他们加入义军之前,我便发现了他几人志向不一样。徒弟们要走上岔路,做师父的却没有办法,人各有志,天底下没有哪个老师能强迫自己学生做不愿意做的事。”老人说着说着,不由得老泪纵横。 “若他几人现今都在短刀谷或红袄寨,抗金就不像现在这般举步维艰。”胜南叹息,黄鹤去的绝漠刀,冷冰冰的梅花锥,易迈山的惊世剑法,白鹭飞的大雪弓刀,在壮年时显然都数一数二,“不知前辈要留下冷冰冰黄鹤去又是为了什么?” “你们放心,老夫只是想劝说他们,回归宋国,勿再背叛。老夫知道,这二人当属战犯俘虏,本也不想开口令二位为难。毕竟师徒一场,不想见他二人越陷越深。”老人最后的嘱托,言辞恳切。 夜深风急,空气湿冷。 匆匆往回路走,月从天中央消失,似乎是半个时辰以内的事。 天色很差劲,幸而吟儿带了伞,没有重蹈上次覆辙,吟儿想在将来的每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都做胜南路上的伙伴。 “胜南,放不放黄鹤去和冷冰冰?”雨刚刚开始的时候,吟儿就已经敏感地撑伞。 “我想了想,还是去和柳大哥路前辈转述一下老人家的话。” “要放生吗?”吟儿一怔,“为了还这位前辈的恩情?” “如果真如老人说的那样,可以对他二人劝降,也不失为对易盟主白前辈最好的交代,毕竟,易盟主和白前辈最希望的,是将过往的恩怨化解,一致对外。他们走上了歧路,却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胜南轻声说,“一场师徒,老人一定不想继续悔恨。如若他二人坚决不肯回头,再杀也不迟。” “我懂,其实我都懂。”吟儿咬牙,“你说的,我抗金联盟,不拒他人投降,降我者,可为我所用。虽然他们十恶不赦,毕竟都是人才,杀了他们,死去的也活不来,不如将功补过,给他们一次机会。” 胜南微笑:“是。吟儿。” 吟儿叹气:“小师兄说过,宽容比仇恨有价值。也许,我抗金联盟该学会这些。” “说得对。”胜南笑着说,“咱们找个地方先吃顿饭?我快饿慌了。” 吟儿一愣,是啊,被公事私事耽搁,胜南快要有一日没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吟儿笑笑,江湖上好像还真没有几个不喜欢吃饭的侠客啊。 “可是,我身上只带了些干粮。”吟儿边策马边摸出些干粮,往四处望了望,“这里,好像靠着旱八阵吧?没有住家啊。” “就先将就着吃吧。我好像真的是饿了。”胜南笑着接过干粮,囫囵地吃起来,饿狼扑食状。吟儿放慢了行路的速度,惊讶地看他,要是旁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他这样大口大口吃食物的样子很平常,或者,很没有教养,或者,很穷困潦倒,可是,这就是从前的胜南,最真实最原始的胜南,也是吟儿没有见过的胜南…… 眷恋林阡十多年,寻找林阡千百遍,她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他却在茫茫人海里被淹没,曾经那样平凡,那样不值一提,却终于有一天,他为了那些梦想和追求闯入了自己的眼线,他慢慢地让自己开始习惯身边有他、每一天睁开眼都看见他、陪伴他变成依赖他、而后梦里有他,他悄悄地淡化了自己对两个林阡的平等信念,令自己读懂玉紫烟的过失、觉悟林楚江的亏欠、了解川宇为何无奈却退让,他渐渐地剥夺了自己生命中值得纪念的每分每刻,因为每个笑容她都宁愿先给他看,不知不觉中他帮她修改了武林的局势,终于实现了云雾山最初的梦想,所有少年,并肩站在了古疆场傲看风烟。 吟儿一时失神,百感交集——可是,可能很多人都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吧…… 从痛心遗憾里缓过神,继续感触地看着他侧脸:其实,胜南平凡的样子,又未尝不好呢……这样的胜南,吃饭的动作蛮可爱,还蛮好看,蛮有我的风格…… “吟儿,有没有觉得雨太大了些?”恰巧这时候他转过脸来,可是他迎接的,却是自己很复杂很怜惜的眼神! 吟儿慌了神,差点把伞给掉下去,但愿他没有看见,但愿他没有发现…… 胜南眼疾手快一把将伞稳住,笑说:“真是配合,刚说雨大。”他微笑的轮廓,吟儿舍不得错过。 抬眼看,雨果真愈发猛烈,超乎常人能承受的极限,吟儿带伞出来,也真是明智之举。可是,吟儿构想着能否把伞撑到胜南的头顶上,先恨自己手太短,又恨伞不够大不能照顾两匹马的宽度。尝试了数次之后,吟儿和胜南都失败地笑起来。 “要不吟儿坐到我身后?正好可以共一把伞。”胜南立刻提议。 吟儿刷一下脸红。 破天荒,得到这样的机会。 可是真的,梦寐以求。 吟儿于是虚伪着爽快地说:“好啊,有盟主罩着你,你真是三生有幸。” “好,有盟主罩着我,不安心也得安心。”他说笑,正因为他不避嫌、没觉得尴尬,吟儿明白,他对自己真不是爱的感觉——胜南那样的人,不会刻意去伤害去欺骗别人的情感,哪怕丝毫。 然而,吟儿确实也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点做得不够,或是做过了头。可能,他一直把她当成开心果,幼稚可笑的小孩子,喜欢她,却不见得就爱她?又或许,是他那战友情结逾越了一切? 深更半夜,偏僻山野,整条路上,一直只有他和她两个行人。 在他身后,为他撑伞,吟儿最初的忐忑逐步收敛,演变成故作镇定。 却不敢看伞外暴雨咆哮不止的景象,只好缩在伞下。吟儿的心,也被锁在这里。如果说,云烟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的话,那么胜南在哪里,吟儿的世界就在哪里。作战也好,漂泊也好,吃饭也好,睡觉也好。 吟儿被这想法一激,很想直接把伞丢开、洒脱地牢牢地抱住他,可是吟儿想得出却做不到,紧张激动地突然很想哭,握伞的手在颤抖:凤箫吟啊凤箫吟,你千万不要犯错,不要把持不住…… 抱住他,可能会得到一切,也有可能,再就没有梦想。 有一种距离,吟儿不敢逾越。 纵然吟儿能够再往前稍稍倾一些,轻轻靠一点,偷偷近一寸,又怎么可以像想象中那样抱紧他?虽然有抱他的理由和藉口,吟儿却终于得不到他。 抱不住他,抱不了他,吟儿却不像以前那样动辄心理不平衡了,吟儿喜欢上了这距离,喜欢这样安静地珍惜和陶醉,喜欢近距离相思。 闻得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很轻很淡的烟火气味,吟儿一嗅,就明白那和战争彻底相关。 一时竟有些沉溺这气味,虽然战争理应带来凶险之感,但吟儿,还是觉得温暖也安全。 伞外即便有九州动乱、沧海横流,也传递不进伞内这小小世界,因为回忆和现实都太充实,什么都挤不进去。 “吟儿,瀚抒对你,有没有太过分?”他忽然开口,制止了沉默。 “还好,他说话一向那样,早就习惯了,我们俩凑在一起,一直都像小孩吵架……”她不无怨气。 “吟儿,希望你们和好,云雾山上结拜兄妹,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继续误会……”胜南叹,“其实,换个位置想一想,新屿又何尝不想我与宋贤和解……” “喔,所以你决定和杨宋贤和解,再去大理找蓝玉泽……” “用不着去大理找她。”胜南摇头,“用不着去大理了,其实一早我就拜托了抗金联盟在夔州周边的据点,请他们帮忙,一见到她,就拦下她。玉泽其实是走不了的,该绑住的时候就要绑住她。” 吟儿一愣,却听他感叹:“可是,我若是要回了玉泽又怎样,还是伤害了宋贤一次……吟儿,你知道吗?他说了真心话,他爱玉泽,他和我一样,把玉泽当成自己的追求……为什么,越亲近的人,说话做事就越肆无忌惮,却越容易伤害彼此,就算学再多的为人处世也没有用,还是会错,会遗憾……找不到方法……根本没有办法……” 吟儿明白,胜南的心里话,宁可对糊涂人讲,不会暴露给任何一个别人,吟儿,就是胜南心里那个最糊涂的人。胜南所以愿意对她吐露心事。 吟儿心里想,虽然我不能像云烟那样名正言顺地照顾你,像玉泽那样一辈子都刻骨铭心,但至少可以在你的身边一起避雨看你吃饭给你撑伞,还可以听你讲心事,真好,我没有遗憾。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4 第248章 爱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4 吟儿说自己没有遗憾言之过早。 终于从旱八阵的威胁旁走出来,雨继续变大,真恨自己不能预知天气,也恨船王的师父明知天气不留他二人。 暴雨不下则已,一下倾盆。说伞能遮雨,还不如说雨是伞的天敌。 又经过那家遭遇金人奸细的竹寨,因为深更半夜、天气恶劣的缘故,店家早已打烊回家,桌椅尚在,却没有食物的诱人香气,也不见小二的盛情招待了。 胜南看吟儿不住地打寒颤,关切地问:“再坚持一段路?再行一段便有住家了。” 吟儿鬼使神差,暂时还不想让任何外人打扰他俩,因此当机立断:“不要了,还是先躲进去避一避吧,我快不行了……而且,这么晚了,找住家会打扰人家休息……” 用脆弱的眼神去对战胜南,吟儿知道这句话和这个眼神绝对奏效,胜南果然很照顾自己,吟儿尚在沾沾自喜,没有料到自己将会因为自作聪明而付出很大很惨痛的代价…… 竹寨之外,风雨大作,情景慑人。 吟儿于是就坐在竹寨里,看胜南神速地找炉生火,他要想添柴,桌椅英勇就义。 吟儿笑着说:“可怜的店家,只不过是专卖蘑菇而已,就要被你林阡这样报复。” 胜南笑:“没有办法,我先留些银两在这里,作为补偿。还笑什么笑,若不是你怕雨水,我才不会找这里落脚。” 他像小师兄一样,总因为自己而佯怒,却看得出是伪装,他其实很喜欢自己胡闹吧。吟儿歪着头想。 “吟儿,你靠着火一些,嫌冷吗?”他看她歪着头,以为她无精打采。 “你衣衫湿吗?要不要脱?”这句话,吟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说完了吟儿就觉得非常欠揍,第一,这句话有哪个女人会这么直接地问男人,第二,这和胜南的关心风马牛不相及,第三,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本身就对胜南图谋不轨。 可是客观地讲,这句话问得很合适,他衣衫真的很湿,该是撑伞之前淋雨所致。吟儿说:“会着凉吧?要不,我先睡下,你再脱衣。”吟儿心里一直在呸自己,天啊,这句话说出口,更生歧义…… 胜南瞠目结舌了好半天,大笑着看吟儿:“没什么好担心,哪有那么容易就着凉?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就坐在旁边守着你。天亮了雨小了就回去。”胜南起身,端了张椅子来坐在吟儿对面,忍不住还是要笑:“吟儿,你说话怎么还是有歧义,外人听起来,以为你存心占我便宜,这孩子……” 吟儿松了口气,不再辩驳,再说下去,自己的心事就完全剖白了。 胜南看她乖乖地倚着椅背睡熟,估计她是轻微着凉,加上昨夜之战押了性命上去,吟儿不疲累才怪。 胜南不知怎地,心里有些悲伤。他真不应该,害她一起冒险。 回过神来,看吟儿睡著之后仍然不停地动脚踢腿,胜南摇头苦笑,这孩子,睡觉竟然这么不老实。不免担心炉子倒下来烧着她,又怕吟儿不留神把脚翘到火堆里烧,替她调整了无数次炉火的位置,刚刚坐下,又觉得火堆离吟儿远了些,吟儿微微皱眉,好像是觉得有点冷,胜南赶紧再起身,再给她微调,正好看她脸被火映照得通红一片,觉得可爱,胜南不经意看见了,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来,再想起她刚刚的话,忍俊不禁。 可是,脑海中莫名其妙突然穿插进新屿的那句话:“这孩子?怎么胜南你将盟主叫做‘这孩子’?大不敬哟。”新屿问的时候,语气里夹带着的最多是惊诧,他显然不明白自己和吟儿的关系。两年来一同闯荡江湖,自己对待吟儿的心肠,越来越年轻许久都不设防,就像对一个孩子一样,从来没有负担,而且,时时精彩,刻刻紧张,却特别幸运。 心念一动,总将吟儿当孩子,但吟儿怎么会是一个孩子?算起来,吟儿已经有十七岁,吟儿不是个孩子啊。 胜南叹了口气,再透过火光,看睡得香甜的吟儿。可是,她怎么不是个孩子?做事情总要让人放心不下,当然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是被他们所有人逼迫、做到盟主位置的孩子而已。死亡擦肩可以面不改色,生活上却真的非常糟糕…… 胜南担忧地看着她,此时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入睡,可很多事情她终究要去面对啊,却不知川宇心里可还有她,却不知越风心里可还想她,却不知瀚抒心里可还怨她…… 如果,川宇、越风、瀚抒要对决,吟儿到底该如何是好?又有谁会时时刻刻为她辩护和庇佑? 就在此刻,又听得遥远之处传来的断续箫音,瀚抒现在,不知道又在夔州的哪个角落了。胜南不免忧虑,吟儿在瀚抒的箫声里,绝对不会睡好觉,怕待会儿又会做恶梦了。 视线有些模糊,胜南扶着桌椅坐下,忽然竟感到有困倦来袭,胜南想,大概自己也累了,不如先睡会儿吧,胜南左手握紧了饮恨刀,决定先闭目养神一会儿,若有敌侵立刻醒来。 胜南想不到,今夜高估了自己,竟然在做完这个决定之后立刻就阖眼睡着了,睡熟程度雷打不动…… 不久之后,在这箫声的强烈冲击之下,吟儿头疼欲裂,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来,发现胜南见缝插针就睡,吟儿笑着走到他面前:“还说要守着我,关键的时候,还不是我来守着你?” 奸笑着,摩拳擦掌,太好了,林阡半梦半醒之间,将要落在她凤箫吟的手上了。 吟儿环视四周,僵在原地,可是,能干什么呢?她要对他做什么呢? 对,刚才自己睡下之前,胜南叫她“小孩子”…… 吟儿辩论说:“胜南,虽然我不在乎,可还是要说,我不是小孩,我其实,和蓝玉泽、云烟姐姐一样,都是你林阡的女人。你说我小孩,我不服!” 蓦地,胜南陡然跳起来一把将她抱住,厉声喝道:“你服不服?!” 吟儿大惊失色,才表白一句,他就醒了?!吟儿真想找个地道钻进去,要是脸皮厚点就好了……怎么可以在这里表白呢,还说自己是他的女人…… 可是,胜南抱住自己又是为什么? 吟儿颤抖着,猜测着也等候了片刻,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吟儿悄悄挪动,突然发现胜南的全部力气都以她凤箫吟为支点,她一移动他就失去平衡,显然,他尚在睡觉…… 那么,他是从哪一句开始听见自己的?而且,与他在梦中对话的人,在他梦中是吟儿自己吗? 吟儿轻声试探了一句:“我不服!不服又怎样!” “你敢不服!”胜南雷霆大怒,猛地把她推dao在地,推dao了他自己的支点,胜南当然无依无靠一并摔下,吟儿起身刚起一半,胜南已经向前便倒,直接把她压在他身下,胜南这行为,就像被鬼附身一样,吟儿后脑勺重重地跟竹寨地面一撞,差点失忆。 吟儿还没有回过神来,胜南就已经给了她右肩一拳,力量真大,他揍了自己一拳一拳再一拳……吟儿痛苦地,要把他推开,却无济于事。胜南啊胜南,你到底恨谁啊…… “你干什么,胜南,你醒一醒!压死我了!好重!好重!”好不容易他不揍自己了,吟儿却发现他死死把自己抱住,不松开。 他梦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要打那个人,显然那不是蓝玉泽,不是云烟啊,可是,胜南除此之外还会抱谁? 吟儿浑身酸痛,知道自己在劫难逃,都是自己造孽,今夜半条命会废在他手上了……饶是如此,吟儿还在猜,胜南到底梦见谁了? “你不是小孩子?那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什么水!”胜南几乎贴着她的脸吼,震耳欲聋。 啊?怕水?他梦见的真的是我……吟儿瞬间脸红:“原来,你说的是我啊,不是蓝玉泽……” “玉泽……为什么,玉泽会夹在我们两个的中间!”他冷笑着,语气里全是悲凉。 吟儿骤然没有听懂,玉泽的确夹在了她和他中间,可是,这句话应该是自己对胜南讲啊,他梦中人,是谁?是谁?吟儿来不及想,灾祸还在后面,睡得迷糊的胜南,突然间开始梦游,把吟儿一把拉起来,他竟然没有醒,他竟然再一次把吟儿抱住,说:“我今天一定要治好你怕水的病!一定要教会你跳下水!你不跳?你敢不跳,要跳一起跳!” 吟儿听罢,手足开始打颤,舌头开始打结,他抱住自己,说跳就跳,吟儿忙不迭地哭喊:“胜南!这里,不是水啊,不是水!是地!是地!” 无论怎样苦苦哀嚎,吟儿都逃不过他折腾,被他拖着腾空跃起再直接朝地面上撞击,胜南当然没有事了,是吟儿给他当肉垫啊…… 吟儿第一跳就被他撞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不头昏眼花了,他又拉着自己站起来,要第二跳,吟儿想逃,想挣扎,他牢牢抓住她,把她拉在他怀里,就是不许她走…… “林阡……林阡,你是疯子吗……”吟儿感觉到他身上滚烫,估计他是发烧所致,眼泪夺眶而出,“我错了,我错了……” 不知折磨了她多久,他终于大汗淋漓,平静睡在了地上,片刻就无声无息。 吟儿浑身是伤,泪流满面:“林阡,我恨死你了,你对不起我……” 吟儿万万料不到,干chai烈火,孤男寡女,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局…… 天亮了,雨小了。 吟儿蜷缩在一隅,那个可怕的林阡终于睁开眼站起身,看上去面色大好,精神抖擞了,可是,他竟然把他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 他好像有些蹊跷他为什么会睡在地上,但自看见她之后,他立刻面带抱歉,走上前来看她:“吟儿,想不到我一阖眼就睡着了,幸好,没有敌人来,也没出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吟儿大怒,你当然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啦,你折腾得我一夜没睡好,你还保护我,你害死我还差不多! 吟儿却敢怒不敢言,怕他还在梦里,见到自己再和自己“跳水”,吟儿站起身来,还眼冒金星。 “怎么了?吟儿?你怎么脸上有伤?!难道我睡着的时候有敌人来?”胜南大惊失色。 “没有敌人来,你夜里发烧,我正好起来看你,你睡得迷糊,还梦游,所以打伤了我……”吟儿真觉得自己冤枉,边说边呜呜地哭。 “什么?是我打的?!”胜南的诧异和不解全然写在脸上,“我……我为什么打你?” “没什么,你是发烧烧迷糊了。”吟儿委屈地说发泄就发泄,“害得我,成了你梦中人的替罪羔羊,被你毒打,还被你残害……” 当看见了吟儿的泪水,胜南岂会不信她的话。 胜南的情绪早已完全被震惊和自责支配,走到她身前,却不能够安慰,只能够道歉:“对不起,吟儿,早知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还无端连累了你,我当时就不该喘息片刻。吟儿,如果做什么能让你解气,我什么都可以补偿。” 吟儿抬起头看他,见他说得认真,好像也是一种承诺,突然破涕为笑:“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想知道你做梦梦见了谁……和你像有深仇大恨一样,你一直在打他……” “我做梦,梦见了谁……”胜南痛苦地回忆着,“我好像,是梦见了宋贤,他跟我一言不合争吵起来,难道然后动手了?我竟然是一直打他是吗?我一直在揍他?” 吟儿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宋贤! 吟儿这才明白,有关跳水,有关玉泽,都是胜南和宋贤之间的事情,吟儿这次是被胜南和宋贤一同害死的。真倒霉。 “我除了打你,可说了什么话?还做了什么事?”胜南面色忧郁地问。吟儿怎么可能告诉他他抱着自己半个晚上都在不停地跳,不停地撞地?吟儿只得诹了个谎说:“你说要教我跳水,所以,就拼命地把我往水里推,所以,我就被你按着往地上撞,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吟儿没有想过,这个谎话会令胜南更加神伤地说:“原来我在梦里,都不忘推他一把……” 吟儿一愣,胜南以为,在梦里他和宋贤一直在血战,最后,胜南还把宋贤推下了水,企图害死他…… 吟儿多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跳水的时候,他把她藏在怀里,紧紧的。其实这就是他对待宋贤的方式。 他对他兄弟,原来是这样的,可是,宋贤对他,也应该差不多啊…… 吟儿红着眼,却不能告诉他,他曾经那样牢牢地把自己揽在他怀里……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1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1 负疚的胜南和负伤的吟儿一路沉默。 胜南不无气恼地想,昨天夜里就真不应该阖眼,若没有睡著,什么事也不会出,不会伤害吟儿,也不会在梦里还要残杀宋贤。 吟儿却如释重负,昨夜的真相,能掩盖多久就掩盖多久。 眼前的一切,皆在天空的掌握之中,偶尔几只野雁掠过,只在地上投下虚渺的影子。 据点门外还是昨天送别时候一样的人:沈延、云烟、风行、陵儿和吴越,仿佛吟儿和胜南不曾离开过,可是怎么可能,离开了一天,吟儿的心境却彻底变了,不敢再和胜南单独行路了,路上的胜南,简直就是妖邪。 经过简单的休憩重回院子里,太阳顶在头上晒得正旺,吟儿笑着看天:“这样多好,不下雨,一直出太阳。” 风行却面带忧虑地递给胜南一张纸:“这是某人,今天早晨送到夔州城门口的一张战书。” 胜南接过纸来看,吟儿顺带着也看了:“陈铸?他还死皮赖脸不走?” “金人和我们的约定是金南士兵再不回来肆意作乱。可是,陈铸这回可能是想约胜南单枪匹马地对决。”金陵轻声解释。 “他和胜南单枪匹马地对决?他还嫌输得不够?”吟儿笑道。 金陵摇头:“在决战败给胜南之后,陈铸显然会制造出新的诡计。虽然他纸上写得好,什么单独赴会,有事商议。我和天哥都觉得,胜南你还是三思得好,这一定是个圈套。”“不错,若是贺若松也在,你一个人会很危险,又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带着盐……”风行道。 “要不这样,我们随着胜南一并去?”沈延说。 “那样到显得我们没有胆量,万一陈铸根本没有玩花样。”吴越否决。 “那就当我们没看到这张战书,不去了拉倒。”吟儿上前来,又要撕。 胜南却将战书握紧,笑着说:“为什么不去?我们担心他们耍花招,他们还觉得我们危险呢。吟儿,你忘了在陈铸的心里,我也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人啊。” “都怪我上次比剑失误,害得你在他面前出尔反尔,他对你的印象一定很差。”吟儿低下头,有些沮丧。 风行一笑:“不给敌人差印象,难道要去取悦他?” 吟儿舒缓了脸色,轻声道:“天哥说的也是不错。” “既然我在诡绝面前很阴险,他面对我的时候,当然要避忌三分。谁害谁还不一定。我倒要看看,陈铸这一次又玩什么把戏。”胜南笑着说,“如果我们的见面很顺利,还可以增进相互之间的了解。” “胜南,你真要单独赴会?”云烟轻声问。 “不是单独赴会,有它陪我同去。”胜南笑着指着饮恨刀。 “可是……”吟儿仍旧担忧,云烟赶紧扯她衣袖阻止她说不吉利的话:“胜南,对陈铸不要太狠。” 吟儿把担心制止,她对胜南,应该像云烟对胜南一样信任才是,陈铸虽是诡绝,胜南可是饮恨刀林阡啊…… “那我们先部署好了如何接应,他约你在江上见面,我们要在不打扰你二人会面的基础上做好防范准备。”陵儿点点头。 “未时,瞿塘。”吟儿明白,陈铸选择在他战败的地方和胜南对决,很可能是想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 “对了,中午趁众帮派还留在夔州,吟儿你帮小师兄和吴越做一个见证。”沈延突然看向吟儿,吟儿一怔:“什么见证?” 吴越叹了口气:“沈家的大少爷,就是因为和我一个部下因事口角,发生争斗受了伤,最近还卧床不起,这件事,当属抗金联盟近期一场纠纷。” “这一次奠基之战,大家都出生入死,怎么还可以再念私人纠纷。抗金联盟刚刚稳定,作为最大的两个阵营,沈庄与红袄寨势必要在盟主见证下、勾销前仇。”沈延轻声却严肃地说。 吴越如释重负:“我红袄寨自去年以来,接连得罪短刀谷、小秦淮、沈庄三大帮派,幸好小秦淮有君前,沈庄有沈延……” “将来短刀谷还有胜南。”吟儿笑着说,“抗金联盟还有我这个好盟主。” 众人皆相视而笑,若这天下所有的地盘都归知己深交分割,不失为一件幸事乐事。 然而,这天下还有地盘在敌人的手里。 有些敌人,论武功、才学、相貌、性格,未必有哪一点会输给朋友。甚至,还有敌人会令自己畏惧、敬服、怜惜、喜欢。 若叫吟儿选择,要喜欢,自己最喜欢的敌人就是小王爷,虽然很晚才得以同他交手,可是吟儿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非俗流,不一般;要怜惜,就怜惜那个明明很有才干却常常被胜南强制打压的陈铸,他不知其招的剑法,令吟儿大叹奇才;要敬服,最值得敬服的敌人是黄鹤去,在身处被三子围攻重伤后的劣势下,还能将吟儿剑法层层打压,险急之际不忘凝聚军心;再论畏惧,那个最后出手、行事狠辣的贺若松,武功高深莫测的程度怎不叫吟儿畏惧!若胜南没有准备,显然此战难捷! 而且,除却金南,还有金北。金北前十,吟儿只熟悉解涛和轩辕九烨,前者有点草包,后者,却让吟儿自己觉得自己是草包—— 吟儿很不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的人,他与你根本没有见过多少面,却好像特别了解你的隐私。交谈,是为了杀你;求你,也是求你去死。 他附在自己的小辫子上,怎么也甩不掉。每次他出现的时候,吟儿都觉阴风阵阵,好像地狱都被他提上了人间。 吟儿不知怎地会想起轩辕九烨,他一定也来了夔州吧,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越没有动静,越令吟儿蹊跷。 未时快到了,胜南应该已经和陈铸在瞿塘会面。吟儿对胜南有信心,毒蛇可以威胁他,诡绝却不一定。 推开窗,阳光可以直射进来,四周很安静,心也放松而舒适,只剩下一个愿望:希望胜南安全归来。 忽然再听到一段熟悉的音律,那乐曲低沉而不失悦耳,令吟儿情不自禁,推门而出,步步追探。 寻箫入深林。 依然失误,当天再不下雨的时候,忘记树还会。 满林积雨,散落到处,所幸滴滴沾衣不湿。 这箫声,一改前几日的嘈杂刺耳,换成一种吸引,却不知是吟儿心境变了,还是瀚抒心境变了。 音乐的境界,本该由吹奏的和聆听的一起到达,如果心不能相通,吟儿和瀚抒,只会在误解中越行越远。吟儿真想把过去放下,心想,等到了路的末尾、他的身边,哪怕只是轻轻地点点头,释怀地笑一下,或者客套地称赞一句:“你吹箫,很好听。”一切可能就会峰回路转,顺利平稳地过渡发展下去。她、他还有胜南,仍然是云雾山上的结拜兄妹…… 愈构想下去,心情愈爽朗。吟儿保持微笑一路走过去,想再过半刻就会看到红色的身影、宽容的结局。 却如梦一场,当看到箫的主人衣衫之色是微白,她的震惊,猝不及防。 她才知道,自己不祥的预感没有错—— 阳光柔和,那白衣男人独自一个临江吹箫,静默,沉溺,也享受,手指修长,面容安谧。 这样的相貌,也本应属于风流,却为何,沾染了无数的毒性和血腥,成为锋利? 正是这个白衣男人,虽然他没有转身没有抬头,可是吟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拔腿就跑。 他睁开眼,或闭上眼,透现出来的都是无比的毒性。在他的生命里,应该不会有人。鬼的眼睛里只有鬼。 这位年轻的敌国天骄,生活不可能多么单调,他时刻关注着他要害的物,尝试用最简单的方法,让那物崩溃,以此为业的他,只有在害人的时候才专心致志。所谓家庭,可能只是个假象。 谁都可以这样推测:轩辕九烨的妻子,有太多太多的情敌,情敌就是他要杀死的所有人,确切地说,是最终要入阵与轩辕九烨抗衡的一切势力。又或许,轩辕九烨的妻子不会有那么重的分量。 吟儿看见他,比看见谁都恐慌:“鬼……轩辕……怎么会是你?” 轩辕九烨收起手里的乐器或者武器,吟儿悄悄地再往后退了一步。 “林女侠,让你久等了,来夔州这么多天,其实早该见一见你。” “你小声点,不要直呼我林女侠。”她就知道,把柄,从来都让敌人心心念念。奇怪啊,胜南不是说,吹箫的人是瀚抒吗?怎么会是轩辕九烨?还故意以箫引她出来与他会面?! 他往瞿塘的方向看,简简单单地说:“他们不都在那边么?” 吟儿的心咯噔一声:“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冒充瀚抒吹箫?!” “你错了,我没有冒充他。”眼前的轩辕九烨,棱角分明,面容清晰,气质里却凝结着天下无敌的邪毒,柔和地、吐露出所有秘密的真相,“我只是在每一次洪瀚抒吹箫的时候,跟着他与他相和罢了。” 吟儿大惊失色,眼中已经满是泪花,难怪,除了在战场上的那曲《凤求凰》之外,每次听瀚抒吹箫,都总觉得诡异,令自己感觉刺耳不成调!原来瀚抒没有错,而是有人、在自己的耳畔作了手脚! “我向黔贵的魔门讨教来的一种魔音,只吹给心思脆弱的人听。只要不设防,便会产生幻觉。眼里心里会出现一些平日最害怕最回避或最在乎的事。我找你来,就是为了看一看、我现今的魔音效果如何。” 吟儿一惊而醒,难怪轩辕九烨要告诉她魔音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拿她做训练魔音的试验品!所以,这些天来,轩辕九烨的魔音,便宛若针尖般,细小地隐藏在瀚抒的乐声中,直对着吟儿的耳朵!? 吟儿抽搐着,这么多个夜晚,自己睡不好觉,根源便在轩辕九烨这魔音上?他用这细微却有针对性的诡异音乐,害自己天天夜夜做自杀的噩梦,因为她凤箫吟最在乎的是自己性命! 不禁毛骨悚然,既然瀚抒是她的邻居,那每天夜晚,轩辕九烨在哪里?!在自己的头顶上、床底下,还是脑海中、心头、骨缝间、甚至、附着在自己身体里?!吟儿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却掩饰着冷笑:“可惜得很,你还是失败了,我什么心魔都没有,还坐稳了盟主的位置!” “你真的没有心魔么?你和林阡之间的障碍真不少。”他柔声说,内涵却万般恶。 “是啊,如果我有心魔你都无法让我产生幻觉,只能证明一点,你的魔音没有学成。其实想一想,你从前吹笛子,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吟儿冷笑着,轩辕九烨一定要拆她脸面,她也不会客气。 “若是魔音没有学成,我如何能帮你搬走蓝玉泽这个大障碍?” 吟儿一怔,听出音来:“你说什么?你……你……你吹箫,给蓝玉泽听过?!” “孔望山一别,我一直在帮你处决蓝玉泽。我给她吹箫听,让她心绪紊乱,彻夜难安,最后是不是很奏效?蓝玉泽莫名其妙地把林阡拒之门外,动摇不定,不知你是否记得。” 心像腐朽一般,吟儿千不该万不该,和一个鬼打交道! “所以,你让蓝玉泽梦见不好的,让她害怕和胜南一起面对,让她误会云烟,让她对杨宋贤惭愧?!”吟儿边猜测下去,边落泪,那个是胜南的从前,也是胜南会一生追求的女子啊!吟儿一路在胜南身边,看见他思念她、爱恋她、为她神伤、为她失控。吟儿也决定了,以后会如云烟一样,捍卫胜南的从前,玉泽和胜南多年坎坷,她看得也心酸,也难受,也叹这段情太苦太累,对玉泽,也从最初的排斥和不理解慢慢成为怜悯和痛心,憎恨命运为什么要对蓝林二人这么不公平。但是,轩辕九烨的这句话五雷轰顶,可恨的那个不是命运,却是轩辕九烨,而背后主使、是她凤箫吟!因为她在轩辕九烨面前表现过对蓝玉泽的不满,轩辕九烨自作主张来处决玉泽!吟儿全身僵冷,两腿发软,气得骂不出声:“轩辕九烨……你!你凭什么……你教我该如何面对蓝玉泽,你教我该如何对得起胜南和云烟姐姐!?”失控的吟儿开始哽咽。 “云烟又该怎么处理?”他好像很享受她气愤的样子,顺势抓住了她的话,“把云烟处决,你和林阡之间便再无阻碍。” 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心很乱!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轩辕九烨继续不温不火地旁敲侧击:“对了,林阡最近可有过情绪失常,做过什么梦,有没有关于你过?” 吟儿瞪大了眼睛,昨夜的荒唐历历在目,轩辕九烨,难道从头到尾都了如指掌?吟儿连连寒颤,却不得不强制自己冷笑面对:“不需要关于我!他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你不必打他身边女人的主意!我的男人决计不会是林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撮合我和他,但请你明白,很多事情强求不来!他和我心里都各有所爱!”吟儿抬起头来用力地鄙视他:“让你失望了天骄大人,你不必再在暗处想方设法!你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你不如现在便杀了我一了百了,反正我在孔望山就应该完蛋!” “我既然告诉了你,便不怕你不与我合作。”轩辕九烨仍然心平气和,“林念昔,我对你足够坦白。我一定会找各种各样的办法,把你们之间的绊脚石搬开,多一个,我便搬一个。” “你会吗?”吟儿聪明地笑,“你显然是因为对付不了更多的绊脚石了,才会来寻求和我合伙!天骄大人!” 轩辕九烨忽然色变,脸色难看地令吟儿害怕。吟儿这时才看出来,他这次很不高兴,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或者说即使笑了也到了一种没觉得他在笑的地步。一定是因为南北前十的一起失利,一定是。 只不过,轩辕九烨和胜南的这一战,还是轩辕九烨胜了,蓝玉泽至今和胜南都没有和好,事情里还牵连出一个云梦泽一个杨宋贤,轩辕九烨自己可能都没有料到,蓝林情变,还影响得短刀谷某一派势力人心惶惶。 轩辕九烨这敌人和别人不一样,他的攻心之术,可能会比南北前十发动的战争来得省事,且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不合作也罢,轩辕九烨在转身同时,不忘云淡风轻地说了这样一句:“相比林陌,你还是和林阡比较配。” 吟儿被晾在原处,等他走出了几步,忍不住气恼:“什么?!” 轩辕九烨转过脸来,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因为,你个子太矮,林陌要蹲下来才能看见你的脸。”他非常认真地说,他不可能是开玩笑,听来却比什么都侮辱…… 吟儿如同被浇灌了一盆冷水,冻到哆嗦,却狠狠地说:“你滚!你最好不要对林阡太龌龊,否则你会吃大亏!” “你不要忘了,我比林阡要狠,他会骗人,我会害人。所以他也不会是我对手,他也逃不了。我劝你还是好好地考虑忘了林陌,和我合作。我会时刻在你和林阡身边,看着你们。” 他说完便消失,鬼兮兮的感觉却留驻吟儿心头,许久不散。吟儿感觉犹如他的猎物,被剥光了一切外衣,赤裸裸地等待他来凌迟。 此番对话,又完全由轩辕九烨占得上风,柔声制毒,毁人不倦,他的意思很明确,他插手定了胜南的生活,玩弄定了吟儿的情感。 吟儿僵立原处,他们到底哪里惹着了轩辕九烨……已经害了蓝玉泽一次,她真的很害怕轩辕九烨再来害云烟啊,轩辕九烨,早知如此,我才不会苟活在世上……轩辕九烨,你要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吟儿万万没有想到,她和轩辕九烨对话的所有内容,都被尾随她而至的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江中子又哪里料得出,眼前这个常常为谈靖郡主带来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她竟然是这样一个具有双重身份、伪装彻底、居心叵测、甚至可能威胁郡主性命的恶毒女人! 江中子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云烟先前吩咐自己的话,现在回想多么的讽刺!——“江中子,吟儿下午要好好睡一觉,你守在屋外保护好她。” 可是,这个和敌人有密谋有交易的盟主,有什么资格让郡主为她担忧! 江中子冷冷地看了凤箫吟一眼:不,她不是凤箫吟。一切要威胁郡主的人,我江中子都要替郡主提防,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将她处决!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2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2 未时,瞿塘。胜南陈铸准时会面。 自见到陈铸的那一刹那,胜南脸上就不自觉地多出一种笑来,像是某种特定的反射。有那么一些表情,会为特定的人而留。 胜南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诡绝面前装得很“诡绝”,就像面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语言声调一样。对卑微的人要尽量地放低自己,在厉害的对手面前却要打肿脸充胖子,必然地,胜南从看见陈铸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挖出自己身上更多的阴险面。 对陈铸战意十足并非没有原因——仿佛是饮恨刀提醒他的,延续自上一代的恩怨——陈铸,曾经困过林楚江一次。饮恨刀,多年后随下一个主人再一次出现陈铸眼前,首先要告诉陈铸的便是:饮恨刀,无论在哪一代的手上,都不会因为上一次失误就怕谁,反而会把战念世代延续下去,永不熄灭。 于是,由胜南胜过了陈铸。陈铸也许并不清楚他输在哪里,最引以为傲的诡绝称号,其实就是陈铸的累赘:在林楚江面前的陈铸,是战场上出类拔萃的新人,多谋快断出乎了林楚江的意料,故而使得林楚江被困;而在胜南面前的陈铸,是金南人人敬畏的诡绝,正因为他久负盛名,才叫胜南时刻提防不会遭殃,白帝城破竹如是,滟滪堆火yao亦如是。 此刻,陈铸单身一人坐在舟中,邀胜南离开竹筏上他的船。一目了然,舟上备的是些美酒与佳肴,胜南不禁心觉怪异——他若是要宴请自己,大可在午时请啊,何必到未时还在这样的地点?若是有意下毒加害,未免做得明显失败。 这回没有猜准陈铸的心思,看他眼光不离自己身上,胜南镇定不乱,保持表情在他对面坐下。待到发现自己面前并无碗筷,心底更加纳闷。这陈铸,好会故弄玄虚。 “见笑了,我一日十餐。”风浪不大,船也轻轻摇,陈铸悠然用餐,把会面的紧张一概消除。方才,胜南要是把半丝疑虑表现在脸上,怕就被陈铸发现而暗笑胆小。 有种敌人,会在细节上压迫你。 胜南知这陈铸用兵速快,吃饭消化估计也神速,不一日十餐恐怕真满足不了他肚腹,不禁一笑而过:“陈将军真是奇人,却不知陈将军为何要选在用餐时会见在下?” “其实,我是刻意地选在见你的时候用餐。”陈铸带着点自我调侃的笑,“想让你知道,我为何连输你两次。我陈铸这一生,最怕的两件事,一是饿肚子,二是令我家王爷失望。却全让你碰上了。” “陈将军真是煞费苦心,用餐既可解释一切,又可缓解气氛,一举两得。”胜南笑而了解,是啊,鬼节那天,他利用陈铸之兵克完颜猛烈之将,发生在陈铸一日都没有吃饭的情况下,而前日决战,陈铸之败显然源于对小王爷的担忧。 陈铸在胜南说话的过程里,已经饕餮了不少,那速度,纵使是胜南,也不由得甘拜下风。 传言,陈铸无论说话做事都比常人要快三倍以上,尤其他的流利金文,一旦说起来滔滔不绝,便如啄木鸟般喋喋不休,可是到头来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在他军中,不具备一双好耳朵,便休想做他陈铸的麾下。幸好陈铸戎马半生,面对的多数是他的异族,说话用不着母语而是用野蛮。 “可知道吗?前天我真的很担心。不仅仅是担心小王爷,也担心盟主和你……唉,我实在不能伤害王爷。”陈铸真的很想找人分担凤箫吟的身世疑虑,但现在,还不行,他对林阡,并没有足够的信任。而对抗金联盟的其他人,实在更不熟悉。于是话说了一半,又埋头继续苦干。 胜南便看着满桌的食物被陈铸一扫而空,直汗颜。胜南想,他之所以名叫诡绝,太多情况下到不能称做阴险狡诈,而更应该称之为匪夷所思、随心所欲才对。明白陈铸说的一定是真心话,他对他的王爷,实在是忠心耿耿。可是,陈铸约胜南到此,意图不会这么简单。 “陈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南不愿拐弯抹角,“不知陈将军信中所说,有事商议,所谓何事?” “我约你来,除了有事要商议之外,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下作战的经验。”陈铸答非所问,“林阡,你好像特别喜欢利用环境杀人,也很擅长借敌人的策略杀敌人的搭档。唉,我们南北前十,却竟然明知巧合还是次次栽进你的陷阱……” “陈将军应当很清楚,战争的性质抽丝剥茧,每一场归根究底都一样。”胜南笑着摇头,“那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很在意,有人却忽略。” 陈铸苍白地回应:“是啊,却忽略……” 胜南忽觉眼前光影一掠,微微蹙眉,幸好饮恨刀并未随之而惊——陈铸刚才,只是吃完了之后习惯性地擦了擦脸。可是他这习惯,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哪里有人擦脸跟出兵器似的?饶是胜南,都不免虚惊。 “知道我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吗,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亲当年是为何被困的?”陈铸忽然问。 胜南一怔,显然,这就是陈铸要同他陈述的一切。 “无非是你陈铸以多胜少,用近万的兵力来围剿我父亲百千人。”胜南说,但胜南在红袄寨中多年,知道原因很可能不止这一个。 “你的父亲,当年和你一样,也喜欢利用环境杀人,他真是个值得敬畏的将军,既可运筹帷幄,又可决胜千里。”陈铸看他神伤,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你们这群草莽,没有一个如我们南北前十这样的体系,没有一个核心,没有一个主宰一切的关键人物。” 船继续轻摇,有一个微小的感觉叫动荡,它直传入胜南的心头:“陈将军想说什么?” “当一个武林很多人都可以一言九鼎,可是它的国家它的朝廷,软弱无力,这武林,只可能一盘散沙,所有人的志向,会因为没有那个核心而崩溃,从而走向灭亡,灭亡之前,是群雄割据,战国景象。”陈铸说的句句属实,分析得头头是道,“若是你们的江湖没有与政治相关,到算幸运,可惜了短刀谷,却要从属于你南宋懦弱的朝廷。短刀谷里,除了令我们深感压力的草莽势力外,还有的,只是那些水平一般的驻扎官兵。当今短刀谷,实在是龙蛇混杂。” 胜南点头:“但若不归属朝廷,短刀谷只能介于乱党义军之间,我们成立义军,本便是为了民生。归属朝廷是早晚之事。” “可是朝廷却要在维持民生的时候,随时压制着你们,不是吗?”陈铸笑道,“官兵本事虽弱,终究比义军位高,关键时候,你们必须听从他们的指挥调遣,他们却随时随地准备牺牲你们。你父亲,当年的失败,一部分也是这个原因啊……” 胜南心头一颤,这人生很现实,梦寐以求的短刀谷,和自己游历江湖所经历的都不同。胜南没有说话,船仍旧在缓慢地摇晃。 “你的父亲和路政,差一点便会被苏降雪牺牲在我陈铸手中。苏降雪为了自保,没有愿意出兵救他,还比我预想得更早撤离。最后路政没有办法,只得去找寒泽叶的救兵,可是,寒泽叶因为养病足不出户,之前并没有作过一次战。苏降雪的残忍,反到纵容出了一个九分天下。”陈铸讽刺地笑,“你可能不熟知苏降雪,那是一个被朝廷安插在短刀谷的大将,从前作战也很骁勇,偏偏到了短刀谷去,便野心勃勃想自己作王。若是一个人有了野心,会让他身边的多少人有野心?况且短刀谷里本来就有多少个武学世家多少人自成一党…… “苏降雪手段越来越狠,野心也越来越明显。草莽势力当然不甘心,短刀谷的天下,岂能容他一人覆雨翻云?为了铲除他,他们不止一次暴露过他的行踪给我们捞月教含沙派,却不知是不是苏降雪命好,每一次都能轻松地逃脱。” 胜南心再度一紧,他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状况,纵是自己钦佩的英雄们,为了铲除异己,也曾不择手段若此。 “你的父亲,也许是迫不得已,也许是早有此意,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纠集他的势力。比如柳五津和路政这些人,也比如说,你们南宋当年赫赫有名的‘九分天下’,风光是风光,不就是为了向苏降雪摆出个威胁? “天助他苏降雪,九分天下刚刚出现一个月,穆子滕便随着越野被苏降雪收服过去,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之中,在短刀谷里有党派势力的人只有陈羽丰和寒泽叶,两人因为穆子滕叛变而举棋不定,都想看看对方是如何表态。你弟弟若过早出面,不但帮不了你父亲,更会害他自己初涉江湖便惨败而退。你父亲没有办法,在穆子滕叛变之后立刻便让他去了我们大金,失踪为虚,审时度势为实。这也是我陈铸后来才想明白的。” 胜南心中有痛,做父亲的,不管儿子有多大,总是喜欢把儿子藏在自己的羽翼下,自私地永远保护。以胜南对川宇的了解,若当年川宇入谷,未必过早,或许还有另外的转机和发展,可是父亲当年,不愿川宇冒那么多风险……父亲后来后悔过么?如果让川宇冒了风险,或许父亲便不会为了保护另一个儿子死在沙场之外…… “你父亲,在内忧外患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徐辕,只要徐辕还坚定,百里笙、宋恒这些人一定不会叛变。徐辕为什么要筹备云雾山比武?难道只是为了反驳什么‘宋国无才’的断言?难道只是为了排名来造新联盟?”陈铸冷笑,“与其说徐辕的比武是为了选拔更多人才,还不如说徐辕是为了拉拢九分天下和其余的新旧势力。你可知道,当时新排名里有多少个名次是内定的?为的还是九分天下!为的是让厉风行、叶文暄、洪瀚抒、杨宋贤这些人把自己的威信或势力诚心送来!即便这样,在比武之前,陈羽丰和寒泽叶还是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不去,明言不会参加。你可以想象,连九分天下里支持你父亲的人都还不足五个,当时的情势是如何危急……在最重要的关头,还失去了红袄寨的支持,饮恨刀又莫名其妙地丢了……” 胜南仿佛身临其境,手心满是冷汗,一切是从穆子滕开始恶化的——难怪柳五津在苍梧山的时候宁愿与短刀谷之外的李君前、凤箫吟等人议事,也极少与越野穆子滕交谈,只是因为,在柳五津的心里,穆子滕已然不是自己可以亲近的人,试想,越野与穆子滕早年便于北方自力更生,定然对短刀谷没有太多的依恋可言,被收服在所难免,何况苏降雪那一方,显然有越野想要的条件。 于是,越风那场风波,成了柳五津等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若越风真是奸细,柳五津早苏降雪一步扣留了他,大可给越野一个人情,保住越风性命,同时要挟越野。所以,在沈絮如的身边,牢牢地安插了一个身份是张海旧交的江龙,成日逼着越野要他“大义灭亲”,为越野和穆子滕的回头是岸铺垫。柳五津在那一刻,还在继续林楚江未完成的事业,而胜南,一切都为了和现实相悖的真理…… 胜南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当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的场面出现之前,柳五津恐怕也踌躇过到底是为了林楚江好,还是重头与胜南合作?如果让越风含冤,绝对可以挽救过去,而且在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冤死他比澄清他容易…… 可是,事实证明,柳五津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事情的关键,于是落到了陈羽丰和寒泽叶两家身上。只要他两人有一个不再隔岸观火,另一个一定选相同立场。你可知,你父亲用了怎样的手段么?”陈铸低沉的声音,让胜南蓦然感到厌恶,他听了这么多故事,却没有认为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父亲虽然也拉拢势力,毕竟是为了与苏降雪抗衡,父亲仍然是自己崇敬的大英雄,永远是!胜南一动不动,面色阴沉,低声地,却不容反驳地说:“陈将军,请不要随便诋毁我的父亲。” 陈铸脸色微变,摇头叹息:“你父亲,终于决定,让你姐姐和陈羽丰成亲,和陈家势力合二为一,寒泽叶本来便是墙头草,看陈羽丰愿意表态,轻而易举就靠了回去。可怜了你姐姐,自己的婚姻成为了你父亲手里的工具,当然不会服气,一气之下一走了之至今没有音讯,实在是你父亲没有想过的事,在你父亲死后,短刀谷的内斗愈演愈烈,苏降雪越来越春风得意。你父亲,纵使曾经用了手段,仍旧没有斗得过苏降雪,或者说,天命。” 显然已经被陈铸激怒的胜南站起身来,语带不悦:“陈将军,你说得再多,也只是猜测。如果这便是你找林阡来商议的事。恕林阡不愿商议!” 船陡然一摇,从舟底传来的这一声微响,再难逃过胜南的耳朵。不错,从胜南踏足这条船开始,总察觉到动荡摇晃之感!无风无浪,动静怎会如此之大? 胜南突然明白,陈铸这一回其实还是想暗害自己!只不过,陈铸是想在诋毁完林楚江之后,趁着胜南失落失望,出其不意玩出这次的把戏——很明显,他安排了手下在船底,一旦得到了他的暗号,那手下会启动机关令船下沉,届时胜南会在没有防备的同时立即落水!虽然陈铸并未想夺他性命,却仍想夺回一次稳赢! 难怪陈铸说什么“你好像很喜欢利用环境杀人”“你父亲当年也喜欢用环境杀人”,陈铸这一回定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给自己一个教训。未时瞿塘、美酒佳肴、交流经验、有事商议,通通都是幌子,整个环节里最重要的东西,是这条属于陈铸的小船和胜南来时自备的竹筏! 胜南暗自分析着,船下有人的迹象亦越来越明显。陈铸真是辛苦了,制造出这样的会面,既不会太伤他诡绝威信,也拆足了胜南面子。 那么,所谓暗号,岂不是指一旦陈铸离开这将沉之舟跳到竹筏之上再驶走,他的手下便会立即在水底启动机关!? 胜南冷笑,诡绝不愧是诡绝,可是,陈铸和他的手下怕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乘竹筏先行驶走的人到底会是谁! 猛然饮恨刀出手,掀翻陈铸方才故弄玄虚的餐桌,他倒要看看,从杯盘狼藉中走出来的陈铸,如何追得上他林阡的速度! 在自己碗筷作为敌人武器扑面而来的刹那,陈铸的脸色变作了灰白,还没有来得及拔剑去追,右脚便即一空,落坠之前,对方已乘竹筏于中流相看。 随着那机关的启动,不断有江水直涌上来,陈铸大惊失色,慌忙调整自己站的位置和姿势。然而,水火无情得很…… 幸好,那机关设置得有些不灵便,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功效,陈铸还能够找到立足点自保,满头冷汗却窃喜的陈铸,遥看胜南已然离开了一段距离,连连捶胸顿足。再度功败垂成,再度沦陷林阡的“巧合”,饶是陈铸也大叹:害人之心不可有,尤其是对一个强劲对手。一不留神,依旧被他破局,害人反成被害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胜南冷笑着离开,“下次希望陈将军布置环境的同时把一些故弄玄虚的地方去掉,因为,过犹不及。” 陈铸方要作答,猛地失去平衡往下一栽,原来,自己的手下没有发现事态有变,却察觉船还未彻底沉江,那个恪尽职守的部下于是坚持不懈,续而再启动了一次,终于,机关不灵便也得灵便了…… 带着巨大的声响,小舟当中而裂,一分为二…… 已然离开的胜南,尚在和陈铸对话当中,怎料得对手会突然落水,见他慌乱,哭笑不得,也不愿再幸灾乐祸地旁观,于是将竹筏重新移近,一把抓住水间狼狈的陈铸放到自己竹筏上来,同时对水下喝令:“住手!你主子快没命了!” 这情景真讽刺得要死,陈铸恨不得自己马上溺毙,水中央片刻冒出一只脑袋来,眨巴着眼睛往竹筏上看,一见筏上的落汤鸡不是林阡反是陈铸,那脑袋本能反应就是再钻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浮上来冒泡。 陈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胜南转头来看他:“陈将军,在下的水性,可能比陈将军要好。真不值得陈将军冒险。” 陈铸红着脸无言以对,胜南续道:“还有,陈将军说的那一番话,我林阡只会信前一半,关于手段之说,我不会相信,一是因为我崇仰我父亲,二是因为,我见过陈羽丰对我姐姐的爱,既然我姐姐那么幸福,我的父亲便不会有什么手段可言。” 陈铸长叹一口气来,没有说话的权利。他忘记了,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膜拜,会热爱到怎样的程度。林楚江在林阡的心里,也许半点尘埃也沾不得。 “另外,请陈将军把视线放到短刀谷以外的地方:南方义士团已然成熟,淮南三大帮派日益壮大,沈家重拾名誉,夔州缺漏已补,红袄寨重回联盟。各方都有了稳定的新旧势力,哪里还惧怕你们这群暗处金人!你们还想再生多少事作多少乱,我抗金联盟奉陪到底!”胜南的脸色,明显有转厉的趋势。 陈铸一颤,对啊,抗金联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早已不是战国景象。陈铸方才所说有关宋国武林的险急情势,已经终止在两年以前了……是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缘故?他和他身边的人,每到一处,每安一处…… “陈将军最好记住,林阡在一年之内,必定让抗金联盟彻底地牢不可破!”他厉声说着,陈铸近距离承受着,顾不上衣多么潮湿、发多么凌乱。 一丝冷汗划破陈铸后背,酷寒。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3 第249章 毒蛇险,诡绝难测,人间往事多3 清晨,无垠江面漂流着几叶扁舟。 人生如草,世界如画,画中雾下,草浮水上。 “抗金联盟,牢不可破。”轩辕九烨沉吟着这一句,陈铸在他身边,不免又忆起林阡说这句话时候的意气风发。 山头上,除毒蛇与诡绝之外,还有狂诗剑解涛,此刻美人正安静地垂眸沉思,睫毛被安排得尤其浓密而精致。毒蛇和诡绝却没有陷入这妖童的致命诱惑,而是选择了伫立高处,目送敌人一个个或一群群地离开。 毕竟,夔州只是个飘零地,谁都有自己特定的归宿。可是,当信念凝聚,天涯若比邻。 正是林阡最后的这句话,使得南北前十非常相信,抗金联盟已然异军突起——不到一年,焕然一新,再一年,怕要翻天覆地。 “失败了。”解涛微微抬头,眼神还有些迷蒙。 “真想替林阡谢谢你金北解涛,误我金南士气。”陈铸冷冷说。 “若非你金南存心暴露我,我又岂会拖累你?”解涛没有推脱责任,却语带讽刺。 不合作的两路远不如一路,走了当初捞月教和含沙派的老路。 “算了,若不是南北前十中止合作,战事才不会一边倒。”陈铸叹气,“论罪责,归根究底在柳峻身上,不熟悉事态,胡乱挑衅,激怒风流。”提起楚风流,陈铸眼里情感复杂,稍纵即逝。 轩辕九烨低声道:“你放心,主公不会让柳峻和风流继续斗下去,一定会让他过来,趁早替捞月教雪耻。” 陈铸一怔,略带狐疑地问:“当真?风流已经答应会放过柳峻?” “当然没有。难道你不认识风流么?她说过不会放的人,什么时候有放过?”轩辕九烨当即否定陈铸这天真想法。 “我早便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控制得了她。她不放柳峻,那柳峻如何来得了这里,又如何雪耻?”陈铸不解地问。解涛业已抬头,似乎也很关心。 “唯有一个方法:让风流明白,林阡比柳峻更适合做她的敌人。”轩辕九烨轻声道,“柳峻和风流,可以一起过来。” 陈铸一愣,略带期待地说:“是啊,有她在,未必克不住林阡。” “不,我反对她来。”解涛忽然发话,难得的坚决,“不错,她曾经是山东一带盗寇的克星,红袄寨的那几个会特别顾忌,可是她要真的到这里来,会心甘情愿听从谁的指挥?我们南北前十,要不就是她认的叔叔伯伯,要不就是她的手下败将,要不就是爱慕过她的……”轩辕九烨与陈铸齐齐色变,解涛才没有说下去。 沉默片刻,陈铸苦笑:“难道,子若也曾动过凡心?” 解涛带憾:“是她让我知道,世间女子,原来那般难求。我纠缠得太紧,反而惹她厌恶……” “原来连子若也一样。”陈铸如释重负地笑,一忆起她来,又滔滔不绝,“也是她,让我陈铸遭遇了命中第一劫,让我替她生火,却在柴里预先置了难以察觉的火油。那火油,应该算比较烈性的zha药了,幸而我点火点得快,闪得也快。唉,想来都后怕,后来我都不敢吃荤,怕见油……” 解涛忆及此事,却不及陈铸洒脱,面色冰冷如玉:“我的手,却曾因那zha药而受伤。差一点,不能再握剑,后来,我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以剑狂诗。所以,才落得要被薛焕保护……” 陈铸面带窘色地听,原来解涛的断袖之癖是被逼无奈,有苦难言。“子若显然没有放得开。”陈铸猜。 “你二人真胆大妄为,连准王妃都敢去接近,得到如斯下场已属侥幸。”轩辕九烨一如既往的表情,却在解涛说话的过程中,情不自禁触碰到腕上那道不起眼的伤疤。其实他比陈铸解涛还惨,多年后的今天,仍然不敢生火。 毒蛇却是毒蛇,可以听别人隐私,却不令自己隐私被察觉。 “准王妃又怎样?当一个男人无法与他的女人旗鼓相当,他便没有任何威胁。”陈铸冷笑,“若说风流是为了二公子而拒绝我,我陈铸首先不相信。风流是王爷的义女不错,但若论近水楼台,二公子远不如从前的大公子,也还不如现今的三公子。”完颜永琏共四位公子,完颜君隐正是排行第三。 “总而言之,她要是来了,我没脸见她。”解涛转头看轩辕九烨,带恳求的语气,“九烨,不要让她来。她真的不喜欢看见我。而且……最好是由我们来胜过林阡,我不希望我们的失败由她楚风流来弥补。” 轩辕九烨领悟出解涛话里的那一点点自尊和高傲,叹了口气:“那便只剩下一个方法。”转头看向陈铸,“和我一起去向主公请罪,然后南北前十重新联合。” 陈铸默然,点头应允。因为轩辕九烨的存在,使得林阡不可能无双。 “夔州已由风鸣涧接手,咱们即便联合了再回去,恐怕也难有立足之地……”解涛轻声说,“九烨,陈将军,这次听我一句,目标不必过大,盯紧林阡一个就够。” “正合我意。”轩辕九烨点点头,“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在战争之前,就应该先将他了结。” 他会让这江湖趁早失去林阡的,或许,还会连带着更多人,包括林陌在内。抗金联盟,不会得意太久。而楚风流,也最好能不被卷入下场风波。 出于本能,他想到楚风流的时候心会有感觉,但他一直告诫自己,那不是爱情。 楚风流,那是金国武林最具传奇色彩的女子。难以想象,除了她,谁还可以那么轻易地把女子的柔情和男子的魄力融合在一人身上。她的故事里,有本不属于女子的一切荒唐——幼年起她开始参与对宋国细作的发现和围剿,十八岁便成为山东河北义军头疼畏惧的战地女神,曾经是宋国组织海上升明月公认的最危险目标,到上京以后她壮大了金北最大杀手组织“绝杀”。 人都说,金北前四个个尤物,却一个难求。说得不假,薛焕解涛断袖,轩辕九烨无情,而楚风流,是太高。 却没有清高到不近人情,私下的楚风流,是个很有修养且惹人喜爱的女孩儿,因此王爷喜欢,便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相看,又甚至,王爷心里面,她便是他失踪的女儿暮烟,虽然年纪并不一样。 这样一个女孩,让路人走的时候回头看看她,让敌人走的时候也回头看看她。又让情人舍不得她,痴人忘不掉她,醒者恨不了她,狂者猜不透她。解涛说得不错,没有谁可以控制她楚风流,不是她蛮不讲理,而是没有谁想去拆她的面子,从前是不舍得、不忍心,后来,是不配。 而,楚风流有处伤痕碰不得,谁碰谁便会遭殃。那便是她的下巴,她最在乎的地方。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奇怪,对这个部位尤其敏感,轩辕九烨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太晚,他伸去用以侵犯她的手,当天夜里便注定会被火yao炸伤。也是今天才知道,陈铸解涛都遭遇过同样的危险,也只叹他们南北前十虽然身份有异,骨子里却有对女性的同样不尊重,忘记了“亵玩”要付出代价。解涛直到现在还不能释怀,以为楚风流是单纯地讨厌他,不愿看见他,其实大错特错。 而这一次,柳峻的倒霉源自于柳眉被杀,在不明事态的情况下,柳峻莫名其妙对楚风流挑衅,捞月教和“绝杀”的新仇旧账堆积如山,终于在年初楚风流忍无可忍,宣布不会放过柳峻。她的“绝杀”,本身便是上京最强的杀手组织,论武功实力,不会低于以调查情报见长的捞月教!当轩辕九烨方从苍梧山销战回国,南北两党中止合作的事实已经不可更改,再一细问,才知当初柳峻的女儿并非楚风流所杀,而是有人冒名嫁祸罢了。岂料到柳峻会不分青红皂白,信了蓝玉泽杨宋贤片面之词! 一触即发,楚风流又岂容一粒柳峻在眼里,说不放过,便不放过,不伤他性命,却牢牢将他绊住。可以想象,好不容易登上教主宝座的柳峻,是如何苦不堪言,后悔不迭!论统治帮会,纵使他是柳峻,也奈何不了楚风流,谁教她在这方面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天赋!而自楚风流牵绊柳峻开始,南北前十的“同行相轻”,借机而生,一发不可收…… 夜,吹箫来引旁人心魔,还不如抚笛以销自己魂魄。 心难平,在想自己已经认识楚风流多少年。 往事伤逝。 十年前,第一次得见王爷,有幸得到构阵的任务,尚没有来得及离开王府,便被王爷留住。那一天是惊蛰,也刚好是她十二岁的生辰,宴席上,他看见王爷收养的她姐妹三人,一眼便清楚哪一个是王爷最喜欢的楚风流,她一身戎装,在开场歌舞撤去的刹那佩剑出场,片刻全场惊艳,或是为她舞,或是为她武,轩辕九烨难以否认自己有惊诧: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剑圣剑王剑神剑绝?可是那少女的剑法脱俗,毫无半丝班门弄斧!在那一刻,轩辕九烨已经确定,她楚风流,便是他阵中第一人! 九年前,八年前,七年前,王爷府中寻常见,他曾沦陷她眉眼,她也流连他身边,已不算青梅竹马,因为在一起也是合作杀人,他以此为业,她因此报恩,谈笑风生间,敌匪闻风丧胆,于是毫无危险,走过重复单调的无数日夜,仍没有爱情,却拥有回忆。杀手生涯原是梦,直到旧景变成黑白再难去拼凑,每当想起,都觉得那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六年前的寒冬腊月,他发现每次策马去王府,她都是他心头唯一一簇温暖的火焰。也是六年前的除夕之夜,他首度远征路途遥远,临出发前他只想看见她一个人,他以为她会像别人一样,纵使不说平常人的语言,按她性子也该鼓励一句“天骄本应杀人无数,匪类不绝,不可归来”,可是,她足够冷静地为他擦拭佩剑,出人意料地叹言:“若能驰骋沙场,一生一遍都无妨。”也是这句话,让当年的他心念一动,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好让他何时何地都无后顾之忧。然而,这样的女人,不会没有第二个枭雄想她。 五年前,纵是王爷也不可能再留她,要为她觅婿,完颜家的两位公子,却都蠢蠢欲动,轩辕九烨对此没有半刻纠结:若真有缘无份,他也不会为了她与谁作对,她也不会稀罕他这样做。她被册封为完颜君附的王妃,等完颜君附剿匪凯旋立刻成婚,谁料,一向表现平庸的完颜君附,在连打了几个糊涂仗之后,被越野山寨击溃,散兵游勇到了河北,再遭河北义军打压流落山东音讯全无。楚风流独身一人远赴战地,在沂蒙、泰山诸多山寨势力间周旋长达半年,终于将他救回。自楚风流至山东之后,完颜君附作战水准一日千里,连战连捷步步高升,昔日盗寇云集的整个山东,无数匪徒接受招安或自行解散。而这些,都仅限于传言,那时的轩辕九烨,生活重心全在构阵和了解对方的阵营,与楚风流的人生不再相关,不属于自己的领域,又何必去管。 四年前,构阵基本完全,独缺一刀,东方雨众门客神乎其神,指引九烨立即去山东泰安,寻得最后一刀。也是抵达之后,轩辕九烨才发现,完颜君附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战绩平平的大公子了,而是处于事业鼎盛、军心臣服的王爷,携手红颜,立马山东第一峰。他大军到处,草莽流寇溃不成军。也是这完颜君附,第一个唤楚风流作“战地女神”,当年的大王爷和楚风流,天造地设,羡煞旁人地登对,她看他位高权重,他视她女中豪杰,轩辕九烨想,所谓爱情,不正是这样,对方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战地女神”的称号随即在战场传开,完颜君附亦名声大震,当年的他,不过二十岁,而楚风流,年方十八。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只要再过两三年,完颜君附一定会成为朝廷器重的大将,前程似锦,无限荣光。 可是,命运会转折。 连轩辕九烨也想不到,后三年,事情会变得怎样纷繁而复杂。 也许,地位一下子升到不能再升,就意味着立刻的一落千丈,当完颜君附享受辉煌的同时,不察下坡的路已经为他铺好。便在他常胜不败的泰山脚下,谁也没有料想到有一家山寨会迅速壮大,一枝独秀——那家山寨,人才济济,强将云集,像是一夜之间平添出来的,却来势汹汹,不可抵挡——红袄寨! 叹江湖新旧交替太急太快。当时红袄寨里最突出的两个人物,骁勇善战的吴越不过十七岁,而以潺丝剑独步山东的杨宋贤刚足十五,自古英雄出少年。 又或许,当年他俩虽锐不可挡,终究是初涉江湖,只要用一些阴谋阳谋,足够轻易去除,扼杀于最初。可是,往巅峰进发的完颜君附不能容忍自己有丝毫的瑕疵,每一次可能很小的挫败,都会令他神伤数日,轩辕九烨旁观者清,知道完颜君附的辉煌,可能一去不再。对红袄寨的最后一次围剿,完颜君附近乎倾尽所有,包括当时在山东作战的所有麾下,也包括一直与红袄寨暗斗的薛焕解涛与柳峻。当楚风流领军困住杨宋贤的一刻,所有人都以为战事完整落幕,偏偏在重要关头,吴越围魏救赵,成功地以少胜多堵死了完颜君附的出口,迫使楚风流撤回,纵容了红袄寨一线生机…… 细细算起,其实那一战金国大捷——红袄寨损兵折将部分解散,谈孟亭差点被柳峻暗杀,吴越与其余人马一度失去联络,杨宋贤也遭遇首场败战…… 可是,完颜君附不能面对这个铁的事实,围魏救赵的策略里,他完颜君附可以做齐,可以屈尊做赵,却怎么可以做魏……更伤人的是,吴越在险急之际挑他完颜君附做楚风流的弱点,那计策,传言还是一个小头目提出来的!连一个小头目都可以瞧不起自己、打败自己,完颜君附的打击可想而知。从此以后,彻底挫败,一蹶不振…… 回到从前安逸的府邸,完颜君附没有立刻完成和楚风流迟到的婚礼,而是痛彻人心地宣布,与王妃婚事作废。完颜永琏为了补偿楚风流,安排她去金北的上京统领帮会,无论离开前后,楚风流都没有让王爷失望,没有为此流露过片刻伤心失落的神色,反而令人尊敬地专心发展她的帮会。她的威望,从那时起越来越高,在金北的武坛,她众望所归,也毫无悬疑地摘走了第四这个荣耀。 两年前,当她拥有了一切不该有的,她也许也得到了些许安慰,上京的风景不比燕京逊色,她的“绝杀”里,还有一个能让她楚风流顾盼的副帮主郑拓风,气度不凡,谈吐超俗,最重要的,可能是对楚风流有最真实的尊敬。当南北前十追求楚风流的人马纷纷受挫,唯有此人衣衫,能在楚风流阁中常见。捞月教却没有饶恕他郑拓风,将他是宋国细作的消息毫不耽误地传入了楚风流的耳朵,当时的教主向一,讽刺她楚风流只不过是郑拓风作乱金北的棋子……当发觉郑拓风果真有夺去她势力的歹心之时,楚风流不动声色,欲擒故纵,终于后发制人销毁了他纠集的十几路势力,而郑拓风,临死前却口口声声说自己真的爱过。 从那以后,九烨不曾再去上京看过她,而是潜入南宋分裂林阡林陌,只要能分裂他兄弟二人,便可以弥补自己阵中缺刀的遗憾。却在年初,闻知风流南下,与捞月教交恶,也许,是为了柳眉之死,又也许,还是郑拓风的旧事。他与她在燕京的料峭寒风中相见,那声“楚帮主”开口,换得伊人一句“天骄大人”,物是人非,他与她身后,都是由他们操纵生杀大权的忠心部下。她还是从前一样的笑,她也说,这际遇,已分不清真假,完颜君附身边已经换了好几个王妃,郑拓风的坟头草也历经枯荣,天骄有了个备受冷落的妻子,而她楚风流,依然孑然一身。 回忆起她的这番感慨,忽然想到宋国武林同属神话的林念昔,不禁想笑,同楚风流比起来,她的阅历真的太少太少。想起楚风流的时候,心会疼,可是岔到林念昔那边去,却不得不感叹她的幸运,像她这样一个还在做梦的小丫头,怎有幸能得到抗金联盟从上到下的服从! 轩辕九烨笑叹,数月不见,听说王爷的二公子也在打楚风流的主意,但楚风流,恐怕不屑做他的王妃,便如她不愿做陈铸的将军夫人,或解涛的公子夫人一样。 她心里,牢牢占据过一些曾经。 轩辕九烨却有预感,楚风流这回早晚会来,因为,她和林阡有事情要解决—— 要是完颜君附当年知道,向吴越献计围困他的人不是个小头目,而是未来的饮恨刀林阡,他也许,不会那么屈辱地离开他的事业和爱妻,自甘堕落,反而会遇强则强,奋发拼搏吧……完颜君附的悲剧,不是天妒所致,而是因为、太自我看重,现在的他要重赴沙场,哪里还拾得回巅峰期的一丝丝感觉?他当年力压的红袄寨诸将,现如今都已是抗金联盟不可或缺的领袖。 往事忆尽,斗转星移。 十年,恍若十个世纪般漫长,每每说起,又觉白驹过隙。 自己的十年已经过去,敌人比自己年轻—— 阵中缺刀,在山东泰安果然找到,可是东方雨的门客们为何没有告诉他轩辕九烨:这个姓林名胜南的奸细后人,非但不会填补此憾,反而宁可去夺对方阵中最坚固的一刀!? 第250章 似飘蓬,遭一切风,叹人生如梦 第250章 似飘蓬,遭一切风,叹人生如梦 别离夔州,择水路而西,方向选黔贵,胜南携云烟与吟儿、江中子、路政及柳五津父女同行,已经是抗金联盟的第三拨人马。 自七月十九撵走南北前十,夔州缺漏俨然弥补。抗金联盟尚未喘息片刻,便闻知黔贵有魔门肆虐作乱,不仅如此,沈依然领导下的黔西沈家寨,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汹涌,自觉吃力的沈依然,早先也已派人前来夔州求援。盟友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当即司马黛蓝便义不容辞,遣部下莫非前往相助,初至夔州的慕容荆棘错过了一场好战,不甘示弱,也马不停蹄地向黔西伸出援手。于是,宋恒、海、吴越等诸位首领到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二拨势力,众人闲暇时论起这两位淮南女帮主时,多觉她俩虽一个傲慢一个狠毒,却一样可笑。 离去这夜,仍然在无垠江湖间漂泊,风高而月黑,这光景,这气象,和初来三峡那天一模一样,吟儿看着忆着——一样的天阴无月,一样的渔歌四起,一样的清幽简单,真想将江中子、路政、柳五津和柳闻因一并从船上删除,只剩她、云烟和胜南三个人留存,如此才值得珍藏。因为,其余的都代表了纷扰,胜南和云烟才是她全部。 吟儿悄悄看了独自站立船尾的胜南一眼,这个时候,他心里恐怕还是在担心宋贤吧,虽然胜南已经是去黔西的很晚一拨,宋贤却自始至终不肯出面相见,玉泽的事情,显然成为这次在三峡作战唯一的一份遗憾…… 视线离开胜南,吟儿不由自主地去揣度柳五津和路政的心理,他们时不时地也向胜南看,显然是有事想与他商量,却无从开口,也无法启齿,胜南是他们的希望,但他们会让胜南万劫不复。 这里,也应该只有闻因一个能没有心事了。因为,当胜南要为别人担心的时候,云烟的心要为胜南担心。而江中子,也时时刻刻都绷紧了神经,生怕他的主人有丝毫的闪失。 现在,这不苟言笑的江中子正正襟危坐在桌旁休憩,举止神态都不减当年刀王气概,吟儿笑着,告诉他:“刀王其实不必再这样日夜保护着云烟姐姐,她的身边有林阡,怎样都是安全的,因为林阡会用命守护她。” 吟儿说的是真话,否则,胜南怎样都不会遭遇灵蛇一劫。却恰巧引了江中子的猜疑,江中子冷冷一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什么万一都可能有,不得不提防。”当时,吟儿并没有觉察出“暗箭”指的是她,还翘起拇指赞:“刀王真是忠心耿耿。” 闻因也坐到桌边上插话:“对了,听说刀王您最先到夔州来寻云姐姐时,乔装成算命先生找上了莫非哥哥,说他如果不将云姐姐行踪相告,他的家乡便会遭受大劫难?”江中子一愣,摇头:“那只是威胁他,令他不得不说而已,不过这莫少侠真是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半句话。”吟儿托腮想,这莫非,也真具备细作的潜质。 “可是,前日莫如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夔州,说莫非哥哥的家乡真的遭遇了天灾,活下来的只有不到十人,莫如姑娘一下子便失去了双亲……”闻因瞪大了眼睛,“刀王随口之说,竟然会应验?!” “有这等事?”江中子一惊。云烟蹙眉:“那莫如姑娘岂不是会孤苦无依?”那个一直胆怯懦弱不敢行走江湖的莫如,莫非把她送回故乡以为就不会再连累她,谁料她会再也没有故乡…… “想不到,莫如的身世也如此曲折。”胜南转过身来轻叹,认识的女子,多是命运多舛,红颜薄命。 胜南心情沉郁,不自禁地伸手往桌上烛火里游走:“我本以为人生不会那么苦闷,现在想来,我认得的人们,却一个比一个要凄凉。原以为新屿和石磊会白头偕老,谁知他二人竟是兄妹,原以为陆怡和云江能忘记从前,谁料到江晗那恶贼要屠杀怡儿全家,也原以为莫非了结了仇怨能回去找莫如开始他们的生活,现在想来,这一切都那么难以抵达。想一想,人便像飘蓬一般,要遭受世间一切风的左右,不能落,便只有身不由己地继续游荡……” “还在想蓝姑娘的事情么?”柳五津不解地问,“不是已经决定让各方势力协助拦她了么?或许,咱们一到黔西,便发现了蓝姑娘的踪影也说不定。” 胜南一言不发,吟儿清楚,当胜南像个文豪一样迸出很多听不懂的话的时候,便是吟儿不能插嘴的时候。 云烟替胜南轻轻移走蜡烛,不让他玩火:“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胜南没有立刻走出那情感,续道:“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有一句词,每回看到都触目惊心,‘莫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这一句,总是能说到我心底最深处去。” 吟儿还是忍不住要反驳他:“为什么要觉得人生是梦呢?我最喜欢的话,‘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其实万事万物都很实在,一瞬间未来便成了历史,人生不是梦,是历史,只不过新旧代谢太快而已,恍惚如梦罢了。” 胜南叹息:“在我心里,人生却不仅仅是梦,而且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梦,看清楚人生如梦的人没有办法走出去,看不清的人,便永远消失在梦境里。” 吟儿打了个寒颤,笑:“强词夺理,只要与你意见相悖,你就诅咒?” 闻因也呵呵笑起来:“有时候看林阡哥哥,也真像是迁客骚人呢。” 云烟为他那句而伤魂,忽道:“我从前倒是也想过这人生,心想,会不会我们活在的这个世界真便是一个梦境?我们死了,其实是被梦外面的人唤醒了,去了外面的一个梦,继续做下去,一直往外做,去到无限……” 江中子直为他几个的想法吃惊或汗颜,柳五津摇头苦笑:“我在像你们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到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我也不想人生到底是不是个梦境,何必想呢,就算是梦,也有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在梦里,此生无憾啊。” 路政点点头:“我最感触的一句话是、‘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无论是梦是现实,但求定位正确,切莫年少轻狂。”路政说的时候,语气里有悔恨,胜南听得出。不知怎地,他觉得路政身上有很多事。 睡去又醒来,重忆昨夜云烟的如梦论,饶是胜南都不禁后怕,心想会不会一觉醒来已经在外一层的梦里?那外一层的梦境范围更大更广,他该如何找得到他的爱人和战友们?可是,当看见云烟早已起身、也在船头悠然看日出时,胜南的心便回来了现实,对啊,这场梦,幸好有她陪他。 一时停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在她身后,微笑地看她背影。 决定不去扰她,眼前唯美画面,本该默默欣赏,悠悠回味。 便这么入神看着,忽然心生一种念头——身边日出与足下河川,其实都是他家的平常景观,肩侧千帆和背后狭谷,也皆由他屋前小院所覆。要是大江滞流,泥沙聚沉,船变化石,牢牢与岸相嵌,他也愿意被迫停下来,停在这有云烟存在的荒原,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像构筑抗金联盟的世界那样,营造远离南宋的、专属于他和她的王朝。 却怎生还有缺憾?胜南抬头看天,又看见天空最远处的那一抹淡色。也早知道,真实与假想不相容,玉泽和云烟不一样,云烟愿常留,玉泽却易失。此事古难全。 悲欢离合总平常,却恨自家陷中央。 失神时,忽听云烟惊呼一声,胜南在听见的一刹那冲上前去,本能地护她于身后,速如离弦。偱声望去,对面一只行船舱顶已被巨力冲破,两个飞出的武人正于船中拼杀,一时不见两人相貌,却从那激烈的交手里,看清楚他俩实力相当,互不相让。 吟儿等人均闻声而至,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给多少人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又徒增了烦忧! 但当那船越靠越近、连对方招式兵器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时,五津、路政尤其诧异——除了各自宝剑之外,他二人对战时竟还以铁胆相敌!胜南亦越看越熟悉,低声告诉吟儿,语气里少有的愤怒:“江晗!” 冤家路窄。 吟儿一惊,冲动着立刻要上前去,五津赶忙一把拉住她。吟儿回过头来:“江晗那个禽兽,杀了陆凭前辈,灭了陆家满门然后躲起来!这样没人性的人,看见了便不能留!胜南,你替不替陆怡姑娘报仇!?” “他毁了怡儿一生,我怎可能不杀他!”早便对江晗弑师行径深恶痛绝,再加陆怡旧事,胜南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们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你只知江晗灭了陆家一门,那你知他目的何在?同谋是谁?他要陆怡,为何还要给陆家灭门?”五津立刻阻他。 吟儿不解气:“可是他曾经那样玷污陆怡姑娘的名声,还千方百计要害胜南名誉,从云雾山上起就不知好歹,一直要和胜南作对!” 胜南蹙眉,痛心地看着不远处的争斗,那是同门师兄弟的争斗——江晗和铁云江,虽然他们对付对方的时候招式有异,但方法力道却近乎一致,难道这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仇视?不对,陆怡呢?江晗与铁云江为何都来了这里?陆怡又身在何处? 却见江铁二人连拆百招以上未见胜负,没有人说话,只有剑器相击、铁胆碰撞和水中波浪一上一下一起一落的声响。 五津轻声道:“你们可以插手,但绝对要留活口。事情的内幕,可能会很多。” 吟儿依旧气愤:“为什么要保他?因为他是抗金英雄的后代?可是英雄照样可以生狗熊。” 船头众位都为这话笑起来,胜南点头,正色说:“柳大哥的话有道理,而且,路南铁家的势力,正好是大理蓝家的候选。吟儿,抗金联盟在大理的据点,已经送上门来给盟主鉴定筛选了。”吟儿一怔,是啊,铁云江到来,说明了大理的势力已不请自来。吟儿凝神再看,情势却略有变化。 江晗全然不顾周围紧张的风声。 他要将他的剑直接送到对手的破绽中去。 这一剑过去了,他江晗稳操胜券,铁云江命受威胁! 然而这一剑终究没有成功。 无法得偿所愿,杀人的yu望被一瞬间袭来的强力制止,无论杀意多么激烈。江晗连退数步,才看清楚强力所属,同时铁云江略带感激,告诉他江晗又出现了一个他不愿看见的人:“林少侠!” 江晗用比对铁云江还深的敌意看向胜南,眉宇间全然好斗:“林胜南!巧得很!” “林少侠,你来得巧!杀了这个武林败类!”铁云江大快。 江晗哼了一声:“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忆及江晗所作所为,胜南也想替陆怡先略施惩戒。却看江晗闭上双目,冷笑中饱藏决绝:“铁云江,老天爷真是瞎了眼,让你这武林败类光明正大地活着!” 五津听出事变,故作平静:“承信,为何还要狡辩?枉陆凭疼爱你一场,最后反被你杀害……” 江晗冷道:“死无对证,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了,柳五津,念在你是师父故友,暂且告诉你一句,多多防备铁云江这个小人,不要哪一天也被他杀人嫁祸!” “说得比唱的好听,谁会信你江晗,你自己便是小人!”吟儿无法释怀云雾山上的一切,若不是他江晗,自己无法淋雨的弱点也不可能越传越广。 杀人嫁祸!这四字蓦然击中胜南心头。 江晗的这一句,骤然令胜南察觉:陆怡之事,别有内情。他知道,抗金联盟很可能遭遇了与南北前十同样的局面,如果不以大局为重,像柳峻与楚风流那般争斗,会纵容一处矛盾的无限蔓延。不由得心念一动:“怡儿呢?她怎么不与你们一起?!” 铁云江神色一变:“就在一个月前,她被人掳走,现在还没有找回,我在大理遍寻不着,却遇见了江晗,这小人,骗我说会有怡儿的消息,要带我一并来找她,谁知却找机会要杀我灭口!” “是谁要灭谁的口,铁云江你心里清楚!”江晗怒道。 看他二人互咬不休,胜南着实为陆怡担忧:“事情过去了已接近一年,谁是谁非都难以考究,你二人应该先行找到陆怡,再回路南取证,岂能宁愿争斗而置她不顾?” “取证?去何处取证?”江晗眼中燃起的希望在瞬间消亡,“我误杀了三师弟,也接受了应得的处置,谁料到会有人把我从监狱里放出去,然后灭陆家的门来诬陷我!?害得我江晗这一年生不如死,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里敢随意露面!我难道不想取证么?孤掌难鸣我何处取证?时隔了一年再回头去看,我江晗的确嫌疑最大,谁能说得清楚?!难道你林胜南神通广大,可以去一年前的大理找到那个把我放出监狱的歹徒!?”这江晗直言直语,难与人容,到今时今日,仍然对胜南以与从前无异的语气。 为何江晗在越狱之后还要灭陆家满门,当时的结论便是江晗因系狱被打击,恼羞成怒无法无天,才犯下这滔天大罪。这样的结论,倒是和江晗给人的印象八九不离十,一点也不过分。 而现如今,换一个解释,换一种想法,也未尝不可,铁家正是在陆家倾覆之后才逐渐取而代之的,凭借着陆怡身上留存的家族名声,铁家在大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帮派,而铁家所赖武学,却依旧是陆家铁胆与内力心法。陆家不再,对铁家无害,反而有利。 说“损人”,嫌疑以江晗重,论“利己”,非铁云江莫属。 但是,眼前这最疼爱陆怡的大师兄铁云江,他对怡儿曾那样照顾,千依百顺,怎忍心伤害的了她?还记得,当陆怡怀有江晗骨肉、自觉无脸见人时,是铁云江毅然向她求亲,答应帮她抚养,承诺照顾她生生世世,当时所有人都欣慰,都说陆怡总算找到了幸福,都说铁云江是条汉子,大度,又对陆怡好。 怎么可以怀疑他?如果再选一次,吟儿也还是选江晗,他是凶手,毫无争议的凶手! 吟儿不如胜南沉稳,听江晗对胜南语气恶劣,大怒:“你还是这副拽样子,看谁还会信你帮你!你最好收敛些,当下你二人最好是不要相残的好,我抗金联盟答应你,会帮你找寻陆怡姑娘,总之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江晗冷笑着,矛头对准了吟儿:“你可知她是被谁掳走的?掳走她的不正是你的男人?!” 她的男人? 千帆过尽。 转眼又一山。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1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1 荒谬么?当江晗说出一句“掳走她的不就是你的男人”时,吟儿想回应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的是哪一个”? 可怜的吟儿当即黯然失魂,愣生生收回方才的怒火,颤声问:“你说的……是谁?”论谁,都不可能无端去掳陆怡啊。 江晗一怔,嘲讽的语气:“这么快就忘记了那个家伙?他在云雾山的时候多体贴你?” “他为何要掳走陆怡姑娘?”吟儿半信半疑。 “因为怡儿曾经偷过他洪瀚抒的马,祁连山山主的座骑,是祁连山仅次于印章最珍贵的宝物。祁连九客硬要将偷马的账算在怡儿头上,林胜南,这匹马,好像还是你和她一并偷的?”江晗带醋意,酸溜溜地说。 胜南乍一听闻此事,亦难掩惊诧,再一回想,并没有不成立的可能。政变,总是要拖着冗长的尾巴,在爽快的战争之后,用宁误杀不漏杀的手法,去牵连出越来越多的余党,直到时间已经不允许为止。 “可是,祁连九客这一回并不在一起,而且,瀚抒也许久不与我们联系。”胜南蹙眉,“不过你们放心,怡儿若真在他的手上,总算可以能安全回来。” “有林少侠这句话,铁某便放心得多。”铁云江面色谦恭。 武斗暂时告一段落,柳五津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又踱到了船头。江水是浅绿色微微泛白,过不了多久,便可弃舟从陆、直奔黔西了,却依旧,难解心愁。 “柳大哥有心事郁积?”胜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给自己的感觉已经与林楚江当年相若,听到的时候,还能想起两年前楚江轻唤自己“五津”,也想不到,追踪饮恨刀一行,竟成与楚江的永诀。 “胜南,如果说,铁云江对大局很有作用,而他却真的犯了滔天大错,你会用他吗?” 胜南当即摇头,果断选择不用。 “为何不用?铁云江可能会安定大理如今的局面,抗金联盟和他合作,只会互利双赢。以他铁家来取代陆家,可能再好不过。”柳五津细数铁家优势,正色续问。 “参天树,若根是腐朽,又岂会支撑太久,万一铁家不正,不成据点,反作祸害,抗金联盟不会彻底地牢不可破。” “那么,由谁来取代陆家做新据点?蓝家那边已经不行,铁家是最好的选择……” “我记得,大理边境上有一个短刀谷的首领名叫傅云邱,柳大哥可有印象?” 柳五津忆起池乔木叛变、柳闻因遇险之事,心有余悸:“云邱?也算是闻因的救命恩人了,不过,他一直是管辖石城郡十多路人马,不曾占据过大理一整个地域。” “但我见他领军非凡,年纪轻轻大有将帅之风,若是铁家真罪恶滔天,可澄清江晗,将铁云江处决,由傅云邱来接替;若仍是江晗所为,也可杀江晗、扶植铁云江。”胜南轻声说。 五津微微一愕:“想不到你心里,已经有如此周全的方法……唉,要换作凤箫吟,恐怕是立刻杀承信、立云江的,胜南,你与承信之间的旧帐,凤箫吟那里还留着啊。” “是啊,吟儿可能不一定记得自己的账,偏把别人的仇敌记得牢靠。”胜南笑道。 “其实,对承信的仇,谁不记得牢靠?”五津面色难得的气愤,有了阅历的人,临事不会暴露分毫,事后却能恩怨明了,“他在云雾山上对怡儿,还有对你的所作所为,短刀谷都记得牢靠。他的话只能折半去听,凶手八成以上还是他。” “可是,当初在苍梧,越风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歹徒。”胜南的话不无说服力,“我记得那时候,他是凶手的可能性还不止八成。但差一点,小秦淮便少了一位副帮主。” 柳五津一怔,默然点头。 “若不幸被江晗言中,果真是铁云江杀了陆凭前辈,我宁可大理先动荡,也不愿用铁家。虽然说大局为重,但不能以小人撑大局,而弃无辜于不顾。” 五津为此而撼,苦笑道:“你说得不错,不能以小人撑大局。”欲言又止,却仍旧启齿:“胜南,可想知道、鸣涧与在夔州为何争斗?” “当时,我以为只是意见分歧,抑或争权夺利,可是后来听说了一些传闻,短刀谷、果真是在内斗?现如今在短刀谷只手遮天的人,正是如张潮那般的小人?”胜南问。 五津一笑,续而默认。 “我想知道,内斗已经持续了多少年?”胜南轻声问。 “自我入谷那一日,便甘心在你爹左右,只因我年少便崇仰你爹,但求能与他生死与共。”柳五津转头看他,“胜南,不管过去将来,我都会一直辅助你林家……”他没有从正面回应,但陈铸之说,十有八九都可靠,这便是真实,虽然与真理只一字之差。 便即此刻,江晗铁云江等人已然出了舱,向船头这边行来,五津胜南自要转移话题,然而胜南却因内斗属实而面带忧郁沉默不语,五津理解他心情,转头看岸,却一惊扯住他衣袖:“天啊,胜南,你看那匹马!跑起来比闪电还快!厉害厉害!”五津遇马,恨不得立即从船上一下子蹦到岸上去,嗜马狂魔柳五津,他经过的地方,万径马踪灭。胜南往岸边望去,苍穹下,那座骑纯红毛色直逼入眼,甚是鲜明,但一眨眼,已不在江畔,果真风驰电掣。 江晗铁云江似是也在同时看见了,齐声道:“是怡儿的那匹!”同时出口,又互瞪一眼,泾渭分明。 柳暗花明也扑朔迷离。 水穷之处云起,大理旧事新提。 沿途追踪了不少日子,祁连山人的影踪一概未现,那匹马想必也越离越远,七月悄失、八月驰过,黔州境内的树林里,树枝随风摇曳着,一波又一波袭来,热浪已经成了冷风,却一样地压抑心潮。树林间舞动着光圈,光圈后又隐藏着一个一个呼之欲出的阴谋与真相,树林的中间有一条古道直贯而去,满眼充斥着晴翠的凋零。 又是一日傍晚至,暮色渐生炊烟起。 下马休息,江晗铁云江都是满脸的失落和不甘心,柳五津叹了口气,说:“跟我那阵子追双刀一模一样,没有目标,碰运气。” 无音讯的又岂止陆怡、祁连九客?柳五津趁着远离众人的时候,独自一个问胜南,到底有没有对宋贤和玉泽怨过,胜南回答说,事情还没有结束,爱也好,怨也罢,今年的中秋,不会与他无关。 便是这句“今年中秋不会与我无关”,五津明白,胜南之后的功绩再多再辉煌,也实难将旧情忘却。可叹宋贤、玉泽对胜南都太重要,而在玉泽心里,胜南、宋贤只怕都很痴心,却在宋贤命中,胜南、玉泽都值得深爱。便这样的一种交织,这三人的感情,才介于难左难右的不稳定边缘。胜南说,关键只看玉泽心里的天平,若玉泽爱的是胜南,那胜南坚决不会放,若是宋贤,那胜南坚决不会留。 这般与胜南长谈过了,五津心里着实有些踏实,也与他陈述了一些短刀谷的内事,但说得总是不多也不深入,不愿他过早涉入,因为,自己人的斗争,往往比与敌人的战斗更残酷。 “祁连九客!?”恰在这时,忽听身后不远处江晗激动的叫喊。 踏破铁鞋,总算能得些回报,方才正在休憩的所有人,这时全都敏感地循声站起。 并没有九客全至,由远及近的只有橙黄两种颜色。 比江晗、铁云江更快,吟儿当即携剑纵身跃到道上,阻断成菊与黄蜻蜓的马队,江晗、铁云江随后而至,挨次寻找陆怡。 那成菊一见阻拦者是凤箫吟,非但没有半刻停马的意思,还想催马继续往前行路,黄蜻蜓敌意更甚,猛地抽剑而出,迅速袭她,吟儿处变不惊,一挥而中,反守为攻是区区三两招内的事。盟主剑术灵幻,早已算是武林中人的常识,哪一天她凤箫吟慢下来、变弱了,才会值得吃惊。便见那黄蜻蜓速速溃退,躲闪不及,被她逼得从马上落坠,师妹失利,成菊立即补救,直朝吟儿扔出一大包毒粉,那一阵红雾见风就扩,气能窒息,临近的等闲之辈,纷纷退让生怕中毒,好个吟儿,在毒粉初袭片刻已然设防,当即反身跨上黄蜻蜓的座骑,急速闪让过浓烈毒雾,猝然跃至成菊身旁,策马与之对剑,盟主之威,在这短暂过程里以最连贯的身手和最绝妙的招式凸显。成菊不料她会突破如此迅速还陡然出现眼前,手忙脚乱,早呈败相。 胜南看吟儿将成菊亦击败坠马,早在自己意料之中,却仍想不到吟儿能胜得如此轻松,感觉方才剑斗根本不在同等档次,可是,祁连九客明明都在新排名内、武功全非常人可敌啊……终于明白,剑圣的位置,若独孤再不来,吟儿就抢定了。 胜南不像江晗铁云江那般把焦急放在脸上,却也一目了然:对方的马队里只是各自的平常部下,根本没有陆怡的存在。现如今,只有先扣留人质、再等候与洪瀚抒交涉才是上策,原本也想过与瀚抒平和解决这起事端,但祁连山的态度却提醒了胜南,他们硬要视吟儿为敌,一见便起干戈,显然不肯承认吟儿是盟主,也甚至、不愿承认祁连山属于抗金联盟,而宁可作乱江湖! 洪瀚抒,他最近太多独自活动,说不准会否想要分裂……如果瀚抒真想要离开联盟而公然向吟儿挑衅,就不能怪胜南选择继续站在吟儿的立场上对抗他、而颠覆云雾山的那场结拜—— 铁定的原则:无论是谁,若敢想分裂联盟,胜南必将与他为敌! 成黄二人狼狈起身,逃得生机仍不改敌意。只听成菊若有意若无意地对黄蜻蜓说:“大哥说她剑术厉害,让我们随身带着毒粉,哪知道还是低估了她……”声音刻意不低,显然是想让面前的盟主听到。黄蜻蜓亦令人厌恶地嚼舌头:“大哥哪次没有低估过她,只怕除了剑法,还有其他啊……” 胜南忽然听出端倪,瀚抒与吟儿之间的误会,原因可能很简单,三人成虎,因为成菊与黄蜻蜓的谗言误导,害得吟儿成为瀚抒最痛心的那种感情骗子,而成黄二人恨凤箫吟,许是因为萧玉莲之事,或许,是出于单纯的嫉妒……不禁有些气愤,吟儿只是貌似萧玉莲而已,为何要承受这许多的嫉恨与不公,越风之事已经将她伤得不轻,想不到还要继续被人如此谣传,岂不等同于伤口撒盐?!攥紧了饮恨刀,独独为了吟儿。 吟儿眼光突然从别处回来,置若罔闻,冷笑道:“洪瀚抒对手下是越来越没有管教了,祁连山的女英雄们,本该是不让须眉,怎么堕落成了长舌妇人?” 成黄二人脸色皆一变,被她欲抑先扬,脸上难掩窘色。 江晗气愤地冲上前来:“怡儿呢?你们把她藏在了哪里?!” 五津立刻将他怒火制止:“两位女侠,你们……” “不敢当,短刀谷要与祁连山生仇?”成菊不客气地说。 “只希望两位能如实述说,你们祁连山掳走陆怡,到底居心何在?”路政问。 “我们抓的人可多了,凡是盗过马的,必定都和政变之人有联系,我们自然要捉回去,一个一个审问治罪,恰巧最近才管到她而已。凤箫吟,你可是偷了印章的人,更要治罪!”黄蜻蜓的话,证实了这场政变之后的无聊剿杀。 “治罪?”吟儿骄傲地笑,“你家霸王洪瀚抒,人前都要尊称我一声盟主,凭你二人,怕是没有那个资格来治我罪!”对祁连山那一方势力,吟儿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根本不屑与成菊、黄蜻蜓像与其他对手那般交火,反到袭上一丝凌人的冷傲,旁人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她林念昔在祁连山的政变事件里,少说也是举足轻重的地位。更何况,身后有胜南在。一心想要为他变强,虽然在他面前还是会被他一眼看穿缺点一筐。但临阵对敌,吟儿已经学会如何作主帅,如何当仁不让。 于是傲气地笑,也略带杀气地看,却总是遭到心胸狭窄的成黄两个女人忌恨。 “你当你是谁!?”成菊大怒。 “她是谁?不就是那个在苍梧山上、挨了别人一巴掌还纠缠不休的那一个么!”黄蜻蜓敢提越风旧事,显然自食其果,来不及后悔,话音未落,声已嘶哑。 成菊蓦然一震,只见胜南一刀已经架在了黄蜻蜓的脖颈上,那黄蜻蜓浑身战栗,动弹不得,不知是穴道被封,还是真被吓哑,舌头哪里还敢再嚼,胜南面色愤怒也凶狠,在苍梧曾经有过,声音再低,也字字慑人:“若瀚抒和吟儿真是被你二人口舌所误,信不信,这饮恨刀会更深一寸?!” 更深一寸?黄蜻蜓不敢想,饮恨刀如果更深一寸,那多行的一寸里,还剩不剩自己的脖颈……忙不迭地害怕点头说“信,信,信”,竟然忘记求饶。 胜南收刀一放,黄蜻蜓几乎瘫倒。江晗立即上前一步,将其捆缚。 “抗金联盟看来当真要插手祁连山内事了?”成菊看黄蜻蜓被擒,语气已然有些收敛,“可是林阡,大哥与你,总算是有些情谊。” “正是因为有情谊留存,才不忍见他越陷越深。何况他抓住的陆怡姑娘,也是在下故友,这件事我与盟主都非管不可!你去转告洪瀚抒,黄蜻蜓定要被迫留下,祁连山必须带人来换!”胜南厉声说,不容辩驳。 成菊唯唯喏喏,不敢不点头,一众手下看两位首领一惊一怕、一败一留,全然胆战心惊,单看对方二人短短几个回合便足以拿下平日趾高气昂无法无天的黄蜻蜓,岂敢不随成菊一并惶恐撤离?!那浩浩荡荡的马队,瞬间如遭生死劫,一干人等,片刻溃退,散去无踪。 江晗长吁一口气来:“我们终于有人质,可以与祁连山换人。”众人亦面露喜色,唯有吟儿面色凄然。 “吟儿,勿让别人口舌,断了你二人情意。差一点我们都被小人蒙蔽。”胜南见她神伤,知她其实最想瀚抒归来,“当初结义时你我应该已经了解,如他洪瀚抒那样的男人是如何的堂堂正正,岂会如小人捏造得那般不堪。” 她停坐马上,眼圈骤红:“我明白是明白,却又有什么用,他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却同时是暴君是昏君。” 暴君昏君?不,吟儿还是不够了解瀚抒。他其实,是他们之中看事情最深刻最清醒最透彻的人啊。只不过,他历经的背叛太多,多到令他不得不以同样的套路来定义吟儿罢了。胜南一笑:“吟儿你错了,他不是暴君昏君,他只是你要挽留在抗金联盟的一方势力,是你的麾下。” 吟儿心情好歹是有些逆转:“是啊,至高无上的是我,不是他。”胜南一怔,知道只要一捧吟儿,她必定会顺着刚才的话狂下去。可是,盟主不狂谁来狂,胜南笑,他不希望看见一个自卑低头忧郁难过的凤箫吟,而是现在这样、敢和全天下的少年英雄争夺最高荣耀的她。 恰在此时,又一支马队从远处急奔而至,这马队与先前不同,马上群人都是威风凛凛,不一会已将众人包围其中。为首一个以枪直对吟儿:“你们这帮人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一个个地报上来!” 众人不解这支马队来历,都觉吃惊。方要扣留敌人,便又有一派势力恐怕要来留自己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需一个个地报给你听,我们的答案都一样。怕说给你听,你会不信。”吟儿说。 “什么话,我到要看看我信不信。”那男子不敌不友的语气。 “从家里来,来扫天下。”吟儿一笑而过,语气中,纯粹是属于盟主的张扬。她说的,本来便不错。 那男子一惊变色,随即看向她身边不远的胜南、五津等人,最终目光停在胜南身上,寻找到这个并未言语一句的少年,直觉,他便是发话少女张扬的根因和后盾。 那男子轻声问他:“莫不是饮恨刀林阡?” 胜南微微点头,男子带震惊回看吟儿:“难怪语出惊人,原来是盟主驾到了,失敬失敬!在下是沈家寨的副帮主卢潇,帮主便在不远之处,候众位已经多时!” 众人心头皆喜,想不到这么快已见沈家寨。 卢潇当即收枪,给众位让道并引路。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2 第251章 水穷处,云起时2 “路伯伯、柳叔叔、林大哥、盟主……”沈依然一边见礼,卢潇的部下们在一边直诧异,想不到如雷贯耳的这几人一个跟一个和想象中不一样:柳五津原来是这般年轻,林阡比他们年纪还小,而盟主——打死了他们也不信,夔州之役那威风凛凛的联盟盟主,怎么会是眼前这娇小可爱的小姑娘?窃窃私语,吟儿见怪不怪。 “先前联盟来黔西的首领们都已经在附近停留驻扎,我怕有歹人混进来,因此请了各大势力都帮助着防备,适才若有不敬,还望各位见谅,实在是情势堪忧。”沈依然语气客套,跟去年在云雾山比,成熟是成熟了不少,可是却真的感觉太疏远,众人皆以为是丧父所致,她一个人统领帮会,不像白路那样有个李君前照顾大局,也不如慕容荆棘有心机手段,实在是太辛苦。 “依然,到底黔西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最近有魔门肆虐?”五津直问。 沈依然面色凝重地点头:“魔门虽一直与正道为敌,但和这附近民众还算相安无事。但最近不知何故,魔王竟心起兽性,开始强掳各方少女,尔后弃尸荒野,那些少女失踪许久才被发现尸体,个个衣衫不整,惨不忍睹,官府也没有什么头绪线索,魔王住处虽不隐秘,却障碍重重、危险重重,魔王手下的‘魔门六枭’,一个比一个要难以对付,而且他们的地盘对于平常人讲太凶险,恐怕都是难以度过的劫难。如果我们再不管,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制止了……” “有这等事?!那淫魔未免太没有人性!”吟儿又惊又怒。 “这种事情,二师弟又不是没有做过,不过做得留了点情便是了。”铁云江冷讽。江晗,也是因此毁了怡儿的一生。 沈依然一震,触及江晗,亦大怒:“江晗,你这卑鄙小人,竟然还活在世上!来啊,将他拖下去,立刻斩首示众!” “慢着。”胜南立即制止,“依然,先留他性命,不必过急,他走不掉。” 沈依然冷道:“林大哥难道不记得他在云雾山上所作所为?像他这般的人,杀了师父灭了师门,看见了便不能姑息!” “帮主说的不错,他的为人大家在云雾山上有目共睹!他和杀害老帮主的沈默一样十恶不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能饶!大家说,他该杀不该杀!”立刻有沈望的旧部下在人群中义愤填膺,显然这一句出口,更加切中要害,沈家寨中大有对沈望忠心耿耿的兄弟,听得江晗罪恶若此,纵使不熟悉事态也纷纷谴责,只强烈要求一个字:杀! 群情激愤,似是想要用江晗的血来补沈默的罪,只有沈依然一个人,知道自己之所以恨江晗,是因为恨同样禽兽行径的沈望罢了! 沈依然满足地冷笑,纵容手下们将江晗拖走,他们权当为沈望报仇,自己便当作是在凌迟沈望,反正结果都一样。 胜南察觉出这局面失控沈依然却不阻拦,混乱中依稀仿佛看见了陆怡的泪眼,对,为了陆怡能幸福,此时此刻,江晗与铁云江一个都不能死!在帮众们一概上前讨伐之际,立即有人已与江晗械斗,但短短数招,单打独斗已然变成围攻,胜南大步上前双刀入局,替他迫退众人包围,胜南不必说住手,众人已知江晗杀不得。 便即此时已有人以手扣住江晗脉门,被胜南轻轻从江晗袖上移开,那人杀气腾腾,却在发现敌手是胜南之后面带吃惊而踟蹰。 “严师兄,你先退下。”沈依然忽然开口,她知胜南留江晗性命一定事出有因,正蹙眉权衡,却岂料江晗不识好歹,还敢对胜南冷笑:“林胜南,到这关头,你何必还做什么好人!我江晗不需你帮,你也帮不了!” “大家可都听见了他说什么!”沈依然原先因胜南帮他还有些犹豫,这下子看他对胜南这种态度,不免大怒,“林大哥,他这种人,不值得!”纵使不算其他账,沈依然也还记得,是江晗带人去侮辱胜南,是江晗害得胜南病危、宋贤吴越也陪同患难,同样是江晗,连累胜南一场牢狱之灾。 “大家可都听见了他说什么?他在这种关头都还是这样的口气,只能说明他猖狂,他记仇,他量器太小,他喜怒皆形于色,便是这样一个人,他阴险过,卑鄙过,值得厌恶的事他全干过,可是像杀师灭门那般丧尽天良的恶行他就真干得出?各位也都清楚,这种人、连简单的审时度势见风使舵都不懂,岂会凭他一人之力灭一整个师门?怕是有天大的动机,也没有那个本事!” 众人听罢,亦觉未必没有道理。所谓小人,其实也有好几种,真正把恶毒表现在脸上的小人,反而不可怕。 “他也可以是受了金人笼络,和他们里应外合。”卢潇身后有人这般猜测。 “若是受了金人笼络,以他江晗个性,怕也已经和金人不和,早便被戕杀,比沈默死得还早。”胜南说话也没有留任何情面。现在无论说什么用什么语气,都是为了事情的真相,也是为了陆怡的人生。 “若是林少侠没有看清楚他呢?他现在再蠢再幼稚,未必不是他装出来的,他躲起来这一年半载,或许正是为了逃避被戕杀。”还是同一人在反驳胜南,因为他能够抓住胜南话里的破绽再追加疑问,吟儿不禁多注意了一番,有人告诉她,那人是卢潇的谋士,名叫肖泉,倒还真是以口舌出名的,人送外号毒舌,舌头利害得很,是卢潇的得力助手。 胜南点头:“正因如此,事情的可能性还有待考证,现今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陆怡姑娘还在祁连九客的手上,我们大可先找到陆怡姑娘,问清楚她可能知道的一切,再杀人定罪不迟。” 那肖泉终于若有所思,没有再提出什么,沈依然与卢潇交流一眼,点点头:“那便如林大哥所说,咱们先看管好他江晗,这几日留心洪山主的动向。” 江晗冷笑:“其实你不必费心力,怡儿不会站在我这边。我最大的心愿,只是为了能救她回来,但她一回来,显然还是会指证我。她都已经和铁云江那小人生活了一年……”“这种含冤莫白心如死灰的感觉,这种铁证如山、横竖都是一死的感觉,这种没有一个人相信也没有任何人会支持、一切别人都和自己敌对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胜南在他耳畔低声说,“但那时我却相信,再怎样困难,都要等到明天,今天所有的不幸,都已经死在明天以前。”这一句,只说给江晗一个人听。 江晗继续冷笑,态度却不像方才那般悲凉:“你当年,虽然运气有些背,到真是命硬。” 胜南一笑:“我当年,也是出于对天骄的信任,还有、清者自清。” 路政远处赞赏地看胜南:“真是很像楚江啊。”五津苦笑:“也是没有记过旧账。” 云烟一笑,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他:“他上次连从小到大耿耿于怀的大仇都可以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吟儿却叹息,也许真的很荒谬,断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由胜南来保江晗,而为了江晗,胜南还不得不去扣留瀚抒。云雾山上的人事还历历在目,天意真弄人。 或许,大家身份阅历都变了吧。 可是,唯独一点不会变,胜南为的一直是抗金联盟,而他追求的真理,正是吟儿心里梦幻的江湖。 随着抗金联盟来到黔西的人马逐步增多变强,魔门势力显然有所察觉,连日来收敛了不少,魔王更是销声匿迹多时,只容些虾兵蟹将作乱生事,纵是如此,抗金联盟仍然不会放过他们。谁都清楚,魔门不定,黔西不安。 吟儿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往道上看,希望瀚抒出现,又害怕与他面对面,八月已近中旬,祁连九客仍然未有踪迹,但只要出现,恐怕也会引起一番乱事,吟儿最害怕的却不是瀚抒,而是轩辕九烨,直觉,魔门最近的所作所为和轩辕九烨有关,他的魔箫,不正是和魔门所学?他与她的话语里,隐约透露出了他们想与魔门合作的事实,他告诉她并无所谓。 直到另一件大事传到耳畔,才让吟儿更心底雪亮,魔门在黔西肆虐,恰巧构成了金人对抗金联盟的牵绊,这段时间,金人在黔西以东要做另一件事,趁着抗金联盟忙于与魔门作对,金人可以没有任何阻碍。而这件事,传来时倒有些突如其来,无人设防——与“江山刀剑缘”有关。 那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吴越、胜南、吟儿、云烟站在高地上,享受着秋天的风与月。 吴越来见胜南,正是为了与他提起:“黔州这一次会有很大的风波,‘海上升明月’密报,说金国南北前十全部出动,重新合作,他们要抢轮回剑。” “轮回剑?”云烟好奇地问,“轮回剑?难道像饮恨刀一样,可以安定武林、甚至治国安邦?”她闯荡江湖一年多,是以对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也略有所知。 “轮回剑在江山刀剑缘的所有兵器里最特别,因为它不像其他兵器一样有唯一的主人,天下高手必须同时间用它。”吟儿解释给她听,“作为阵中一件大家共有的兵器,轮回剑其实比什么都重要,它让大家放下私怨,一致对外。” “哦,所以金人难免想要破坏我们的对阵,夺走我们的武器。从心理上就给我们重重一击。”云烟理解道,“江山刀剑缘,原来做敌人做战友,都是缘分……” 胜南忽然摇头:“其实,对阵是否灵验还是未知,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不愿意相信江山刀剑缘的存在……” 吟儿一愣,轻声道:“其实,我到很希望江山刀剑缘存在呢……”却在说漏嘴的刹那,立刻掩饰,“可是,轮回剑怎么会出来了?还让金人得知了它的行踪?” 吴越摇摇头:“原本轮回剑是藏匿好的,谁都不能碰,直到最近,黔西一个神秘人找出了那个守剑世家,硬生生地把轮回剑给抢了出来,还大张旗鼓地通过京口的叶文暻往黔州运送。事情可能是有内情的,这神秘人胆子很大,敢把天下英雄都引过来,在轮回剑的态度上,天下英雄只有两种位置,要不是夺,要不是守。这也好,正好考验考验我们这一代,能不能守住属于我们的东西!” 云烟小声问:“那么叶文暻岂不是很危险?” 吟儿扑哧一笑:“那到未必,他身边鹰乱飞,猪乱飞,鸡乱飞多得很。” “那个神秘人敢选叶文暻运送这么长的路径,不就是看中了他的能耐?剑在他的手里,一路上不可能出什么差错,轮回剑是一定会运送到黔州来的。纵使那帮金人想趁我们无暇插手的时候在黔州以东拦获它,恐怕也过不了叶文暻那一关。”吴越说,“毕竟叶文暻是天下第一镖。” “我们不会不插手,轮回剑我们要和叶文暻一并守着,等击退了金人,轮回剑还要物归原主。”胜南轻声说。 他说的时候,声音里暗藏着另外的一种情感,谁都听得见,却谁都不能说破。 因为那天月圆,谁都知道是中秋。 中秋,胜南心里想念最多的,当然还是玉泽和宋贤。蓝杨二人,无论做错做对或什么都没有做,都不会与他无关。 中秋,云烟躲避不了江中子的一句质疑:“当初在海州第一次找到郡主,郡主说过,待到中秋,便与属下一同回临安,属下一直信服,也一直不敢叨扰,可万万没有想过,中秋已至,郡主却食言。”云烟眉间多出一丝伤愁:“江中子,我也没有想过,待到中秋,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得那般美满……”江中子略带平和地笑:“我也逼迫不了郡主,郡主说什么,那我就做什么。不过,文暻少爷早便料到了郡主会食言,所以一定会来追寻,想必郡主也有听闻,他没有半刻犹豫,接了黔西这趟镖,天下第一镖运送天下第一剑,沿途恐怕有不少危险。他对郡主,实在是真心实意。”云烟轻叹:“可惜他,毕竟不是我的崇拜。” 中秋,吟儿实在不清楚,一切事件一切人,会怎样撞在黔西一起爆发再平息。 中秋,胜南虽然想念,却难以料到玉泽和宋贤到底身在何方,可也和自己一样,正在看夜空高悬的月。 第252章 琴弦断,天作合 第252章 琴弦断,天作合 临近的诸多零落小镇,这些日子成了胜南、云烟、吟儿闲来必将光顾的地方,一来胜南每到一处都习惯去熟悉周边环境地形,二来两个丫头耐不住对新鲜地方的好奇。一听说可以随胜南四处走走,云烟自是欣然愿往,这也正满足了胜南心愿,胜南不无欣慰,她欠他的丰都,终于要在黔西还他。又其实,是他欠她的。 有云烟在身边陪伴,情绪再怎样受挫也不可能低落,而吟儿,虽说不是每次都与他二人一起,但只要有机会一同出游,都会给他们带来别样的快乐,不过,云烟对吟儿好像要比对胜南还亲,一路上两个丫头知识互补、谈笑风生,胜南在旁边只有被冷落的命,想吃吟儿的醋,却又吃不得,有时候也惘然,为什么会觉得,生活里有她二人便够了?可能是因为这么多日子闯荡江湖历经风雨,最贴心的都是她们,在身边的也都是她们吧。他们三个,到哪里也像分不开了…… 突然间,心里有个不想回应的念头,过这么几年,吟儿终会嫁人,也许是瀚抒,也许是越风,甚至是川宇,那时候,云烟和自己恐怕都会不习惯吧。想不到,自己会自私地不想她离开。可是,也快了,也许不到一年……胜南庸人自扰,突然就有些不悦。胜南却不知道,其实云烟和吟儿都早已选择陪在他身边不离开了,无论是霸王还是政客,怎么软硬兼施都拉不走。 便即此时,突然迎面一匹罕有的纯红色骏马与胜南擦肩而过,云烟吟儿一惊皆转头去看,那骏马东撞西窜毫不受控,显然是受惊癫狂,在无数东倒西歪杂乱摊铺的大背景下,已经看不清马上是否有人,集市上平静片刻被打破,一干民众,在灰尘中央收拾凌乱残局,怨声载道。 “真是扫兴!”吟儿看见路人像落荒而逃一样,对那肇事之马平添了愤怒。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集市沦落成了废墟,那红马,到真有点洪山主的风格,胜南心里有数:座骑出现,瀚抒必定已现黔州。 “大家看一看啊,有没有少什么啊。”“会不会是魔王啊,他会不会趁乱又掳人?!”群众们七嘴八舌,谈魔色变,却什么事情都要往魔王身上联想。 “那会不会是你们要找寻的马?”云烟轻声问他俩,“是那位洪山主的座骑么?” 吟儿一愣,摸摸后脑勺:“是吗?到真有些类似。” “跟死它。”胜南一笑,掉转马头。 “好大的难度啊,平日里已是风驰电掣的西夏名驹,一癫狂起来,如何跟死?”吟儿一怔。 “按‘乱’索骥。”胜南笑着说,吟儿不知怎地,在他面前,所有的聪明和口才都跑到云外去了,全问傻问题,只懂点头笑,脸红耳朵热。 又听抚琴声。 等走近了琴声所属的那座石屋,发现红马正悠闲地在屋旁倘佯,像是被琴声驯服,乖乖地摒弃了半刻之前的浮躁癫狂。 空气里还传来一阵苦味,浓重得刺鼻,显然是有药在熬。 胜南听得出,这不是瀚抒的琴声,执拗的瀚抒,暴躁的瀚抒,心事太多的瀚抒,弹不出如此心境。难道是猜错了?但眼前此马独一无二,必定是洪瀚抒那一匹。 马经行的地方,却有一堵已然倒塌的墙,对应去看,马身之上,倒是有些新伤。正巧有个小姑娘从断壁残垣后面出来,与众人照了个面,才不得不令胜南吟儿汗颜世界之小。 难怪琴音里有些许清高淡泊之气,原来抚琴者正是船王玉门关,而那小姑娘,贺兰山,怎么会这么巧,也从夔州来了黔州?胜南备感蹊跷,这个时候,老人应该把他们留在身边,协同看管黄鹤去、冷冰冰啊。 “盟主姐姐,林大哥。怎会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们?” 琴声还在继续中,吟儿与胜南也不便去打扰玉门关,任他弹下去。 “兰山姑娘怎会也在此处?”吟儿奇问。 “正好是跟着师兄一起,来黔州会故友。他的同窗好友,现如今正好在黔州为官。”贺兰山神色里略带遗憾,显然,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这匹马从何而来?”吟儿指向洪瀚抒座骑,难道说洪瀚抒也在此地?但按理说,他和船王的脾气,足够从八月水火不容到九月的。 “这匹马,说来话长了。我与师兄刚来黔州的那一日,住的是一间草房,可是立刻被这匹马撞了,那肇事的姑娘赔礼了道歉了,师兄也没有再多理会,便带我到这边来,住了这间石屋,哪知道还是又犯上了那姑娘,她用同一匹马又对着咱们屋子撞了一次……”贺兰山说来,不知用笑好,还是用愁好。 “哦?世上有这等巧事?”吟儿饶有兴致。 “不过她没有上次那么走运了,上次撞的是草,这次撞的是砖,她伤得不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咱们师兄妹原本便没带多少银两,也不好去和谁求,只得先照顾好她,对症下药……”贺兰山苦笑。 “哪个姑娘?难道是宇文姑娘?”能代洪瀚抒管马的姑娘,毕竟也只有宇文白一个,想到多日不曾见她,吟儿立刻冲进屋去,看见玉门关一边抚琴一边在等药,睡在床上的女子她也认得,却是孟流年!吟儿摸摸后脑勺,相交满天下,想不到天下都来黔西相交了。 云烟亦又惊又奇:“那不是流年姑娘么?她怎么?” 胜南点头:“不错,她嫉恶如仇,惩治魔王少不了她,而且她本就是黔西孟家的大小姐,出现此地并不稀奇。不过,她为何要盗祁连山的马?她不知道凶险么?” 吟儿冷笑:“祁连山也真是笑人,跟偷马有关系的人擒了不少一个不漏,谁料到马还四处流落,偷马的越来越多。” 胜南拍拍她肩膀笑说:“这样一来,瀚抒的踪迹更难求了。对了兰山,这姑娘的病情严重么?有没有大碍?” “应该不会太碍事吧,我贺兰山毕竟也悬壶济世不少年了。” 船王一曲已毕,走到众人身边来,他的到来,令吟儿胜南都收起方才语气,肃然以对,准备接受他要求或问话。 他一脸严肃,捧着药碗说:“呃,你们来了,便多坐会儿。”招待完他们,把药碗给了贺兰山,说罢,又出去抚琴。这样的人,让人一眼敬惮之。他可能不讨厌你,甚至可能还喜欢你,却在每个言语每个表情里,与你保持距离。 吟儿和胜南都怕他,感觉他像是严厉兄长,不与他们深交,但其实也一直沿路护航。 可是兰山忽然呵呵地跟他们笑:“师兄不敢多看这姑娘哦,看见她他便脸红。” 吟儿胜南都一愕,面面相觑,船王、也会脸红? 不过,以清高处事,捎带嫉恶如仇的流年,来搭配谨慎接物,略懂国仇家恨的船王,倒算登对。胜南一笑,看船王在外面还一本正经地抚琴,他之所以不与他们深交,毕竟很多情况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真的吗兰山?呵呵,乱点鸳鸯谱哦!”吟儿饶有兴致,不过无巧不成书嘛,他千里迢迢来黔州,她还两次撞他墙,不是有缘是什么,吟儿想,胜南当年也万里迢迢去大理呢,她第一次看见他,便落到了他设的陷阱里冻了一夜看他睡觉,也很有缘啊…… 当江湖忙乱到天昏地暗,黔西的小城镇里,倒是可以生出一段天作之合的好事来,吟儿比兰山还要期待孟流年醒来。 眼花了吗?胜南忽然看见,兰山的手腕处向上好像有一片很重的血瘀,好像是很多道、非常明显的鞭伤。是谁在虐待她?可是这个小丫头,私底下并不在意这些伤痕,从来没有流露过丝毫,胜南本以为,她只是个蛮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罢了。事情,却好像没这么简单——船王要来会故友,何必把贺兰山带在身边? 武林风平浪静了不少日子,云烟、吟儿的生活却翻天覆地,频繁地去帮贺兰山照看流年,胜南去得不多,十几天来周围城镇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却与谁都相安无事,最厌的,也正是这乱事之前的平静。 这一天的傍晚,策马归来时又远远被船王琴声吸引,不得不选择那条偏僻路径,走到乡间小路上去,牵着马儿随音律而踱步。 那悠扬的琴声,如战国的硝烟,弥漫笼罩,挥之不去。船王也许也已察觉,黔州有乱。 他家阶前,只有萧瑟秋风和隐约虫鸣,曲调间,万籁之音此起彼伏。 古琴音,婉转悠扬,帘中人重弹另一曲,悠然与大自然协调,那琴声描绘出的景色里,有胜南无法遇见的平湖秋月,有胜南很想目睹的绿杨烟外,也有玉泽一个人经行的姑苏寒山,还有,苍梧海风的意境,她和他都体会过那傲骨,却是在不同时、不同处……惟一一次同时同地,在滟滪堆,有同样的视野,却在那日此时,仍然牵丢了她的手…… 不对劲,这首曲子里开始有杂音充斥,没有多久,已经开始烦乱,像千军万马一并厮杀而来,一转眼又恢复到萧然,但一瞬后,又如漫天落叶,纷落。 瀑布从山间一泻千里,边飘荡边交叠,时而却停滞不前,翻转不下。 往前走下去,万丈悬崖,风雨横洒。 峰回路转,却有更深的低谷在等待。 叶崩碎而盘旋,以急陨来哀悼人间。 一切来不及遐想,音乐却骤然停止。 听得见,一根弦断了。 船王带着些许沉闷回头,恰好看见阶前听音的胜南。胜南微笑问他:“船王的心里,似乎有不少矛盾和郁积。” 船王也笑起来:“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别人有什么心思,都会被你一眼看穿。” 胜南轻声道:“只是从你曲中听得出,你曲中有踟蹰不前,其实也很犹豫。弹断弦,是郁积无处可发。”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想不到你倒是也听得出个中心情。”船王叹息,“我和你,却终究是不同人。你赞成作战,我期待和平。虽然你的一些见解,我听了未必不信。” 胜南点头:“所以朝中才分主战主和两大派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不能强求。” “可是我的师父,却总是喜欢强求。”船王带着恨意,说出这么一句。 “兰山姑娘身上的伤,是不是和尊师有关?”胜南揣度,船王和他的师父,恐怕已在夔州反目。特别是这句之后,胜南听出了一些意思。 “我的师父想必你也见过了,只是那一天我已经带着兰山离他而去。”船王冷冷道,“他做得太过分,我不得不带师妹走。” “老人家难道是……虐打了兰山?”胜南猜测着,却不敢相信,慈眉善目的老人,凭何要去打毫无过错的贺兰山?! “他有个永远都改不掉的嗜好,虐徒。高兴的时候喜欢鞭打徒弟,不高兴的时候也要打,要做他的徒弟,实在是太辛苦,每一个徒弟,他恐怕都没有放过……”船王神色黯然,“无法体会,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嗜好,我们越痛苦,他越开心,越兴奋,却打得越重……” “可是,若只是单纯的虐打,船王不会把兰山带出来离开他。因为毕竟已经习惯了他十多年二十多年,不会因为虐打便与老人反目。”胜南一边说,船王一边点头:“是啊,当我得知你们抗金联盟战胜之后,便知道兰山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师父要让冷冰冰痛苦,想当着她的面,虐打兰山,甚至,可能会危及兰山性命……” 胜南一惊:“兰山其实不是姓贺,而是姓贺若,是冷冰冰与贺若松的亲生女儿是么?我听说,冷冰冰与贺若松除了一个女儿被人强行抢走,再无子嗣,难道那个女儿便是兰山?” “不错,兰山正是冷冰冰的女儿。”船王一笑。 “可是,老人与我协商要俘虏时,只说要劝黄鹤去和冷冰冰回头,怎么会……要让冷冰冰痛苦?这究竟是为什么……”胜南略带不解。 “因为师父痴恋她,当年收养她便痴恋她,传她武艺也痴恋她,等她长大了更是痴恋她,可是冷冰冰恨师父的纠缠,宁愿先嫁给易迈山断了他念头,后来宁愿离开宋国去了敌国。他仍然痴恋她,用金宋关系阻碍她,他越阻碍,她越要嫁给贺若松,师父不死心,抢走了兰山,抚养她长大,你可知师父对兰山,从头到尾便没有什么怜爱,什么都没有给她过,和她传述的江湖都太简单太随便,让她学的武功招式,只是师父闲暇时候想起的对抗黄鹤去的招式……”船王冷冷道,“我真的不能再容忍师父这等作为,他虽是一代宗师,有些方面,却太令人难以承受……” “然而兰山却从不流露出这些来,还是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爱哭爱笑。唉,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胜南叹息着,难怪初次见到兰山,便觉她骨瘦如柴,比她实际年纪要小。 “我真的,背叛了师父,可是,我不得不背叛……”船王低声说,“我只想用出走来告诉他,有些事情,他真的错了,而且错了一生。” 两个都比较清高都喜欢严肃的人凑在一起会发生什么?贺兰山这个小八卦跟在师兄身边,总是给他和流年制造许多独处的机会,却看他每次都板着脸去探望她病情,再以同样表情出来,可是,脸上明明有红晕。 想起师兄邂逅她的那一次,那女子一身黑衣策马驰骋而来,赶超英雄也不失秀丽端庄,更巧合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气质,师兄身上明明也有。好像是、对有些世事都很倦怠。只是三言两语,偏在举止神态里,流露出一种冷淡,让船王的清高棋逢对手。 只不过,当时船王和贺兰山都不清楚,孟流年的义正行廉和嫉恶如仇虽然不假,却因为自小缺乏江湖经验而对是非的认识有欠缺,所以,她醒来的时候,注定了与船王想象中完全完全相反…… 便是这日午后他来看她伤势的时候,她终于翻了个身转过脸来,眼睛微微作动,似乎是将要睁开,船王如释重负,边贴近她瞧她边唤兰山来看,孰料刹那间孟姑娘睁开双眼看见他面孔贴近自己面孔,下一个刹那,她一脚便踹了过来,船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硬是被那一脚给踹了开去,还没抬起头来,一把锏应声而落,丢在船王身边。如此狼狈,船王一生至此才遇第一次。 “你还是自我解决了好。”孟流年冷冷说着。 贺兰山闻声而来扶起师兄,转头怒视孟流年:“你这女子,岂能如此恩将仇报?!” “不用再假惺惺,你们定然是淫魔手下。说!蓄谋已久要强掳我么?” “淫魔?你撞了我家房子,还想诬蔑我们是那十恶不赦的魔王?”贺兰山一怔。 “为何我别人不撞,独独撞你家?那当然是你们的阴谋,说,你们是受哪一枭的指使?!”孟流年冷笑起身,刚一下地便一阵眩晕,船王赶紧伸手去扶:“姑娘切莫误会,在下算得出,在下与姑娘实是有缘人。这两次巧合,正是催促在下与姑娘相见缘生。”越解释越黑,流年当即挣脱开他手臂:“谁会跟你这淫魔有缘?!”以另一锏代步方行数步,支撑不住再次摔倒,刚好面前的船王正在俯身帮她拾刚刚的那一把,没有来得及避让,孟流年整个人便倒在船王身上,当下贺兰山眼前一幕,孟玉二人各握一锏倒在地上,相互叠加没有站得起,其情其境,贺兰山瞠目结舌。 孟流年装作很冷漠来掩饰尴尬,船王则一改平日严肃刺人,也满脸通红:“姑娘还是先躺着吧……姑娘的伤还未好,还须养病数日……” 流年头痛欲裂不能移步,终被船王和兰山扶了回去,然则武器紧握手里不肯松开,仍然横眉冷对:“你们最好记得了,但凡奸险之徒,都是我孟流年的敌人,你们作恶多端,必将……被我……铲除……”说完,已无力气。 船王面色依旧:“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这样下去会永远颠倒善恶。” 流年心念一动,苍梧的旧事席卷而来,还没有想通,又沉沉睡去。 贺兰山在旁看着,不禁一笑,师兄原来早就算出了他的缘分,难怪看见她的时候会脸红,但恐怕这流年姑娘,对善恶认知有缺,要想和师兄相互理解,怕还需假以时日吧。兰山叹息着,退出帘外。 半夜醒来,流年擦去额头冷汗,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琴声。 忽然真的清醒了,对,这样熟悉的感觉,像极了苍梧,血色的夕阳,傲骨的清风。 可是,除了朦胧的雾气和阑珊的灯火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了,有的只是虚伪的人性,她却被蒙蔽在虚伪以外,张潮的阴险狡诈,李辨之的恶毒无赖,张梦愚的作威作福,时隔半年再想起,都觉自己诬陷越风的情景太荒谬,根本是那群人的帮凶。 还有张潮的一句话:“年儿,什么人也不要轻易去相信。”对,亲兄弟之间尚可欺骗,如果没有离开家出去求学,根本学不到所谓江湖凶险。差一点,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流年落下泪来,她不知这音乐从何而来,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凄婉到断肠碎心。 从此,怎可能不与师门断交。那混浊的海雾里,幸运地还走出了一丝清风。 那琴音,越来越跌宕,萦绕心间,触痛己心。 “可是,姑娘有些黑白不分,这样下去会永远颠倒善恶。” 是,自己只知一味地想要扬善除恶,心潮总是太澎湃,为了认定的理,她不顾一切,以为自己代表了公正或公平,却不知道什么是公平。 音乐,仍旧不停不断地回响,她坐起身来,窗口有帘,听风而移,隐约可以看见抚琴人,原来是他。 快乐,痛苦,却都被他弹奏得好犹豫。 指缝里又留恋了多少岁月?光阴中又擦肩了几多路人? 流年倚在床头,突然很想问他,他的故事。 琴声止歇,她看他从门前经过,隔帘她轻声说:“对不起,误会了阁下是邪道。” “不碍。”他听见,掀帘以入,“姑娘白天并没有清醒。” “不,我并不是因为受伤才不清醒,而是从来便不清醒。这人世间有许多事情,若不远避,终将令自己深陷,无法自拔……”流年黯然,也许自己的惩恶扬善的大理想,终究不会实现。 “是啊,世间事,越往内看,越看不清楚,越靠近,越会迷路。”船王一笑,“不如从外面看。” “阁下适才一曲不同凡响,是否因为断了一根弦?”流年若有所悟。 船王一惊:“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有些曲调,不愿出现乐中,不愿出现乐中,还是不要出现得好,那样反到更好听。”流年微笑。 “姑娘有这样的体会,并不令我惊讶。”船王一笑,果然他没有认错人,略通天机的他,觉察到姻缘来时,第一刻曾经猝不及防。现在,却不后悔。前日被林阡听到弦断,却由流年听出弦断,一为“听到”,被人发现心事,一为“听出”,被人察觉心弦,毕竟不一样,也许,正因为林阡与他不同道,而孟流年和他是同一类人。都已倦怠一切是非,无论是因为看清或是看不清,他和她,都属于江湖,却都在最边缘。 “以前我住在海外一段时间,岛上的风很傲骨,吹起来像在吟唱,光线从海风里透过来,那种感觉和曲调一起印刻在心里,总是很深刻,岛里面的人喜欢衔叶而歌,所以,也不得不熟悉音律。”流年回忆起苍梧山点点滴滴,本以为那里是最好的隐居之处。 “难怪姑娘身上有超然之气。”船王也没有想到,会在第一天夜里就可以如此长谈,到此时此刻,白天那误会,早已烟消云散,天命真是很奇妙,若非琴弦断,岂有天作合。 与师父学艺那许多年,知在沙场上,神机妙算也是制胜要诀之一。算局之人,总将自己忽略,万万没有想到,此番在算计大局的空隙里,会突然算知自己有一场姻缘造访。可是在姻缘上,越先知道的人反而越遭殃,神机妙算的船王最先察觉这苦处。也不能与她多陈述,只能顺其自然。 而如今在黔州的大局势,船王洞悉以后却不想告诉林阡,怕他知道了傲慢轻敌——因为、形势太有利。四年九月,必定是抗金联盟又一个最好的时候。天下势,一局定。 过去的这一整个八月都风平浪静,抗金联盟是该再一次厉兵秣马,拭刃备战,厚积薄发了!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1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1 墟上生烟,一望无际的还有斜日寒林与淡紫暮山。 九月的秋日,什么事情都要勇敢地去面对。吟儿收起忐忑,把视线里的一红一白当作秋景消受。 远处风起沙扬,那两种颜色在古道上由点逐渐拉长——洪瀚抒和宇文白没有带部下。 纵使没有任何人跟随,要想让他洪瀚抒因为寡不敌众而惨败一次,绝对比登天还难。洪山主魄力从来如此。谁都知道,单是靠强势和野蛮,一万个人也对付不了他一个洪瀚抒! 铁云江与江晗二人,却是在沈家寨帮众踌躇之际,不知死活地几乎同时向洪瀚抒发出铁胆,硬是想将他逼下马来,双剑齐上,总算是同仇敌忾了一次,宇文白迅速止行,并不插手,平静旁观,眼光丝毫不离瀚抒片刻,但面容里没有一丝担忧。 洪瀚抒依然策马不败,嘴角边全是轻蔑的笑意,文白的确用不着担忧,眼前二人,分明不是他对手,与这二人交手,简直是浪费他火从钩。 许久不见,他钩法更加精湛,钩钩不落空,虽未用全力,却打得江铁二人身上剧痛难耐,而江晗铁云江剑光莫及,无法笼罩他洪瀚抒身上。江晗又急又怒:“洪瀚抒,速速放了怡儿!”瀚抒一愣:“什么怡儿?”江晗冷道:“怎么?抢走了人,还不肯承认!”“笑话!我洪瀚抒光明磊落,什么时候有过做了却不承认?”瀚抒神色愤怒,显是被激。闻讯而来的抗金联盟诸位首领有沈依然、莫非、慕容荆棘等人,各自带人将他几人围在中间,胜南情知洪瀚抒可能未遇成菊,心念一动,传令下去:“将那黄衣客押过来!”卢潇得令,即刻去押解。 洪瀚抒蓦地看见胜南身旁观战许久却一直没有发话的吟儿,收回火从钩来:“你们不配和我打,你!过来!”语气像极了云雾山上的江晗。 吟儿傲然:“你最好记得位次尊卑,我是第一,你是第七。你能对我呼来喝去?!”胜南立即制止他二人相敌:“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到这般水火不容?静下心来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谁和他自己人!”洪凤二人异口同声。 胜南微惊:“咱们三人在云雾山结义,你们难道都忘了?”瀚抒哼了一声:“对不住,我忘了。”吟儿冷道:“我压根儿就没记得住!” 看他二人还想争吵下去,胜南着实忧心:“何必要针锋相对?洪瀚抒,只要你祁连山放了陆怡,不再作乱江湖,我们也不可能与你为敌。” “连你也……”洪瀚抒惊愕地看着他,气愤不已,“你们随意诬陷好了,你们大可把罪名加过来,我洪瀚抒打生下来以后,什么罪名没背过!” 吟儿怔在原地,心里没有一点点感觉,他们好似行同陌路。 江晗大声道:“洪瀚抒你还不承认,你的手下都说是你主使,你还抵赖什么!” 洪瀚抒一愣,转头看了黄蜻蜓一眼,黄蜻蜓面带窘色低下头去:“那陆姑娘,也参与了盗马……”洪瀚抒冷冷道:“原来这次还真不是冤枉我,真难得。” 吟儿心已冷:“只问你一句,你放是不放?” 宇文白看他俩互相伤害,心中难过,小声道:“大哥……”洪瀚抒打断她:“不可能!祁连山的手下抓了人,就不可能没有抓人的理由!而且抓了人,岂能说放就放?你太高估自己了!” 沈依然愠道:“洪山主,这里好象不是祁连山!” 洪瀚抒双钩直指吟儿,风劲声厉:“你们还是一个一个地上,从盟主开始,我一个一个杀!” 吟儿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 洪瀚抒笑道:“为情所困的人,武功只会一落千丈,凤箫吟,你那位能让你爱一辈子的男人呢?他怎么还缩在壳里不出来!” 吟儿抽出玉剑:“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外人听起来,会误会你也为情所困的!” 剑拔弩张,莫非突然噗嗤笑出声来,虽然洪凤二人言辞激烈却幼稚,可围观者里,怕只有莫非一个敢笑出来,惹得洪瀚抒愤恨地看了他一眼,直至把莫非看傻。好奇怪,洪瀚抒为什么对自己有敌意?莫非回忆了那一眼恶毒,只觉有些熟悉,再去寻稍纵即逝,自是没有察觉,他也是自己哥哥。 洪瀚抒钩一动,吟儿一剑旋绕而刺,胜南站得最近,知道她这一次毫不留情,本还很担心洪瀚抒,但右侧风更急,洪瀚抒也是一点情也没有留! 他双钩齐上,将剑尖牢牢钩住,吟儿立即轻转剑身,将剑从钩间直推过去,洪瀚抒横钩一挡,再次阻拦了玉剑进程,冷不防吟儿一掌狠狠往他右肩打来,瀚抒立刻躲闪,重心下移,一脚扫向吟儿,同时双钩从地上划过,顿时地面与钩之间火星四射,直接对准了吟儿,吟儿轻轻一跃,一剑直刺瀚抒胸口。胜南的心随之一紧,瀚抒一钩护己一钩直往吟儿脸上打,短短一刻,洪凤二人互攻互守已几十招,胜南心弦时而绷紧时而松弛好生担心。 两人越打越紧,看得人眼花缭乱,招式也奇多,高手间的比试往往精彩纷呈,高潮迭起,然而洪凤二人虽然武艺精湛,却总给人越缠越没有悬念的想法,预感到这是又一场不会出现结果的比斗。 但是顷刻间他二人换的招式更多更杂糅,多为武林各家剑法,钩法,取其精华,饶是些武林前辈看了也赞不绝口。 恰在此时瀚抒一钩腾蛇乘雾,气势凶猛,吟儿无意间手一横,剑在瀚抒钩旁滑过,狠狠一撞,但两人均是一脸惊疑,齐往后退了一步。宇文白看出刚刚吟儿那一剑是由她自创瀚抒命名的“凤箫声动”,心中凄苦:为什么两个曾经爱过的人要用两个人一起开创的剑法来制对方于死地呢? 洪瀚抒和吟儿却不觉得他们曾经爱过。 瀚抒不屑道:“人不会放,我们祁连山说到做到。这次剿除政变余党属于祁连山内事,希望你们不要干涉!” 吟儿眉头一横:“事情不解决你也休想离开!” 瀚抒哼了一声:“事情当然没有解决!政变最有嫌疑的人还没有抓住!凤箫吟,你偷的可是第一宝!” 吟儿早就摸出了印章,往地上一掷:“你这臭东西,谁稀罕!” 胜南皱起眉,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云烟小声道:“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躲越风,原来有这个人的原因。” 瀚抒听到这一句,先是一愣,隐隐觉得不对,但拾起印章,变了脸色:“凤箫吟,这印章,怎会磨损到如此程度!” 吟儿一惊,想到泉州被刺那一晚,她没办法隐瞒:“有人刺杀我,它替我挡了一剑。” 没有人不吃惊,印章磨损的程度,证明了行刺之人下手毒辣!沈依然义愤填膺:“盟主,是谁敢刺杀你!” 瀚抒握住印章,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被方才疑虑一冲击,火气被阻断,反而更甚。 便即此时,铁云江出剑再度指向瀚抒:“洪山主,放了我妻子!” 瀚抒瞥了他一眼:“就凭你、也有资格命令我?” 沈依然见他态度如此骄狂,厉声道:“那对不住了洪山主,你不留不行了!” 瀚抒一语尽皆霸气:“我到要看看,你们凭什么留我!” 众人见他眼神里充满杀气和战意,皆是心中一凛,甚至连吟儿也开不了口,只能与他对视僵持。想再以盟主之威与他再对战一回合,可是再一回合,胜负只怕更加难料。若他火从钩达到癫狂,惜音剑也终将不是对手。他的火从钩与旁人兵器不一样,越暴躁反而越凶猛…… 吟儿越看他眼睛,心越畏惧,惜音剑越颤抖;他越看她,却越明白她心虚,火从钩亦越想席卷而去,狂胜不止,击溃黔西,片甲不留! “我凭它来留你。”蓦然一句,直将洪瀚抒王气压迫降服,吟儿和瀚抒均是意料之外,偱声而去,胜南淡然说毕,饮恨刀已然掷入洪凤身侧坚石之中,霎时尘随风扬,洪瀚抒欲辩难言,眼随刀去,竟然骄狂全无,立刻沉默,没有任何动作。 饮恨刀出,风云变色,胜南的眼神,何时起竟有如此决绝夺魄?!不用武力,远胜千万兵将!强势如此,瀚抒非留不可。 瀚抒语气再激锐,终被他最后一句颠覆。 饮恨刀,结束火从钩的霸王气。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2 第253章 霸王气,见刀收2 宇文白绕过树林,径自来到城中,蓝衣男子于城门处静候多时,正是蓝扬:“小师妹,大哥呢?” “大哥没办法与六哥会合了,他在城外被扣留。” “扣留?谁敢扣留大哥?”蓝扬惊愕。 “林阡,还有凤箫吟……”文白叹了口气,“情人变成仇人,这怎么可以……对了六哥,大理那边盗马的囚犯呢?他们可都还在?” “显然都在,在咱们手里,谁可能逃得掉?”蓝扬笑。文白轻轻点头,心中有了打算。 文白悄悄下马,夤夜时分,万籁俱寂。 “大哥,文白这半天去了哪儿?”黄蜻蜓小声在洪瀚抒耳边嘀咕。 “我回来了大哥。”文白微笑着走过来。 “你去了哪里?”瀚抒没有抬头。 文白小声说:“去和六哥联络,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黄蜻蜓奸笑道:“还去放了一个人是吧?!我猜那陆怡应该会被你放了……” 文白一惊。 瀚抒淡淡的口气令人恐惧:“是么文白?” 文白有些惧怕,跪倒在他身前:“大哥,文白任由大哥处置!” 黄蜻蜓笑道:“文白,这又何苦?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跟大哥对着干?这回二师姐可帮不了你!” 瀚抒抬起头来,看着文白真挚的眼:“为什么要私自去放人?” 文白泣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与凤姐姐结仇,你们两个,本是缘定三生的人啊……” 瀚抒长叹一口气来:“缘定三生?可是却毁在今生……” 黄蜻蜓冷嘲:“算了大哥,那种女人何必还要?大哥不至于会那么糊涂!” “可是我真的太糊涂。”洪瀚抒眼神犀利直刺黄蜻蜓,“是谁毁了我和她的感情?是她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 黄蜻蜓一怔,有些心虚:“大哥……” 瀚抒狂怒:“你把你听说的苍梧山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再讲一遍!” 黄蜻蜓大惊:“大哥,你莫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瀚抒冷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为什么我左耳听到的和右耳听的不一样?你敢不敢发毒誓,你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丝捏造隐瞒!?” 黄蜻蜓的声音骤然减了下去:“其实……大哥……其实……” “说下去!”瀚抒恶狠狠地说。 一阵寂然。 “凤箫吟存心去勾引越风?!” 没有回答,她不敢回答。 “她被越风打了一掌还纠缠不清!?” 黄蜻蜓蓦然泪被震落,她从未见过瀚抒如此生气。 “你们敢骗我!?”他一声大吼,周围瞬即亮了不少灯火。武林人迅速包围过来。 沈依然关切询问:“洪山主,发生了什么事?” 瀚抒回过头来,看见吟儿和胜南略见疑虑的神色,想起长江边君前和胜南对他述说的一切,一时间又悔又恨,真相就在耳畔不停提及,偏偏自己要坚信谗言! 吟儿疑惑不已,上前一步:“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争执什么?” 黄蜻蜓仍旧嘴硬:“大哥,你何必对这女人念念不忘?就算那一巴掌不是越风亲手所打,也是由于越风而起,而且,就算她没有勾引越风,毕竟和他在一起过,还袒护过他!” “你给我闭嘴!”瀚抒狂吼,像发疯般猛然间打了她一掌,直打得黄蜻蜓嘴角血直流。文白赶紧拉住他:“大哥!大哥!”瀚抒怒不可遏:“你这烂舌妇人,回祁连山以后,看我如何收拾你!” 吟儿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站稳,却努力调匀气息,轻声平复他心情:“算了洪山主。那些谣言,我并没有当回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掉转头来看她,战栗着竟说不出一句话,他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她?还是没有那些资格、应该立刻自刎,或是拔出她剑来朝自己身上刺无数个窟窿? 只恨这气氛,早不是云雾山上那般简单,他不是她情人,也不是她兄长。唯一的关系:她是抗金联盟的盟主,他却是一方叛军的总首领。吟儿说话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又远离了自己一些,往胜南的身边靠……瀚抒的心,在这一刻碎裂—— 他洪瀚抒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在乎的女人对自己害怕,对自己畏惧,对自己疏远……是从哪一刻开始变的?是从哪一刻起,他洪瀚抒一见到凤箫吟,就只会针锋相对,就只会口是心非,就只会激怒她伤害她也同时来烦扰自己…… 胜南叹了口气,从吟儿柔和的神态里他看得出来,吟儿心里早就已经宽恕了瀚抒。白天她与瀚抒在人前互不相让,实在是因为抗金联盟在祁连山事件上必须做出“不让步”的明确表态,她必须维持专属于盟主的足够高傲,可是,事实上吟儿的心里,绝对是想要瀚抒彻底地留下来。如今误会澄清,瀚抒的心里恐怕会百转千回,胜南只希望,他还是过去的那个洪瀚抒…… 忙乱之中,柳五津策马而来,打破了这场尴尬:“胜南,吟儿,陆怡已经找到了!” 陆怡衣着单薄,头发蓬松着,显是吃了不少苦头,铁云江给她添了衣裳,江晗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胜南那一刻,真的很想把那凶手除之而后快,陆怡哪里还是自己在百里林初遇时那个活泼胆大、敢爱敢恨的陆怡啊,才过了两年而已,却失去了年轻和活力,面容里有的只是操劳悲伤过度的痕迹,甚至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都没有从前那般明亮。胜南一时间像失去了什么,多少人多少事,一旦别离,即成永诀。如果陆怡适才没有经过一番整理,胜南当面看,可能未必会反应出她是陆大小姐,与他一路欢言畅语前往大理的那个陆大小姐,与他一并游历路南石林赠他冰凝刀的陆大小姐,在他初涉江湖的时时刻刻给他信任鼓励的陆大小姐……何时变得这样苍老而憔悴? 记得她曾经跟自己抱怨过,厌烦她的父亲总是逼迫她女扮男装,胜南当时还说,如果你离开了你的父亲,怕是要永远怀念这种束缚了……世道无常,竟一语成谶…… 陆怡的目光,却最终停落到江晗的身上,无神地问他,语气已经听不出来悲喜:“你怎么也在这里?原来你还活在这世上?” 江晗不敢看她:“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 铁云江哼了一声:“谁会信你!怡儿,你能平安回来再好不过,我们明天一早便启程回大理去。” 陆怡提剑走上前去,冷笑着看江晗,那一刻,谁都知道她要为陆凭复仇,胜南闭上眼,叹了口气,江晗还是没有等到明天,陆怡,曾是唯一可以推翻原判或延迟结论的关键人物,现在她却迫不及待要杀他。胜南明白,江晗的命,怕是要丧于黔西,即使胜南以后还会追查到底。 陆怡走到江晗身边,忽然开口:“我信他……” 这一句,猛然峰回路转,翻天覆地。众人都未曾想过,陆怡会陡然说出这样一句,江晗一惊抬头,铁云江大惊失色:“怡儿……你说什么?!” 陆怡转过身来,离开铁云江已经有很远距离:“承信,和我一起杀了他,为我路南陆家报仇雪恨!” 一语出,四方惊。众人留江晗性命,实在是看在胜南的面子和理由上,哪里料到陆怡会站在江晗那端指证铁云江!吟儿惊愕地看着,胜南蹙眉问:“怡儿,你知道谁是真凶?” “真凶、便是他铁云江!”怡儿泪流满面,提剑直指铁云江,“我陆怡真是瞎了眼睛,跟着他足足一年,以为他是对自己多么好的一个男人,却万万没有料到,他是个处心积虑、卑鄙无耻的小人!” 铁云江骤然面带惊疑:“怡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难道是……祁连山有什么妖术害了你?” “跟着你,我当然可以发现你的一举一动。”陆怡冷笑,“铁云江,信不信?我早在几个月前便发现了你真正面目和目的,可是我要等啊,那时候不能说,你铁家势力那么大,遍布了大理,你只手遮天,一呼百诺,我若是说了,没有谁会站在我这一边……算来我还真要谢谢祁连九客,若不是他们,我根本出不了大理,也无法将你带出大理来、当着所有武林同道的面,揭穿你的真正面目!” “怡儿你在说什么?!”铁云江大急。 “怡儿,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云江?你有没有弄错?”柳五津急问。 “那时候我也不信啊,深爱自己的男人,竟是那般卑鄙无耻,不择手段……”陆怡哽咽,“便在几个月前,他和一个帮众彻夜交谈,我便觉得那帮众身形眼熟,不知哪里见过,而且声音也似乎听过。于是我便跟了上去,在隔墙偷听,那帮众叫铁云江是‘远儿’,铁云江居然称他是爹。胜南,他们便是我们看见的、那对与蓝玉涵交手失利的父子俩,是他们,一直觊觎我路南铁胆!” 胜南忆起当年为了饮恨刀追踪蓝府十绝而在客栈后院出现的那对诡异父子,点点头,当时他也有过疑虑,不知那黑衣的年轻人到底是陆凭的哪一个徒弟。 “从前我怀疑过那父子俩到底是谁,可是没有任何结论,因为承信和铁云江的父亲都已去世,可是,那日他们的交谈却彻底戳穿了他身份。”怡儿咬牙,“铁云江,所有罪行,都是你和你那以死来掩饰罪行的爹在言谈时流露出来的,你利用承信不得人心,公然嫁祸于他,你爹在偷阅我铁胆秘笈的时候杀了我爹,还一不做二不休,那一夜屠尽了我陆家门人,这笔巨债,铁云江你要好好地向我陆家还!天下英雄在此,我陆怡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铁云江冷笑:“怡儿,我不明白为何你要与江晗串谋一并害我,只可惜我看错了你,我对你那样贴心关怀,你竟然反咬一口!”“铁云江,怡儿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人,她怎么可能不查明真相信口开河?!”江晗大怒。 “或者是你给她下了什么迷药,种过什么蛊毒,这些事情你江晗又不是不会干!” 又是各咬一词,莫非站在道旁,睥睨着江铁二人对峙,冷道:“单看眼神,这两个,一个都不是好人。” 铁云江转头再看陆怡,语气中尽是悔恨:“怡儿,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竟然捏造这些诬陷我,枉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要背叛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宇文白听得这话,突然望向若有所失的瀚抒,她记得,他最近一直在说同样的话。 “那好,既然你们三个都如此推卸,我们只能将此事押后,在真相水落石出以前,我希望你们哪一个都不要搞出什么小动作来,江湖伎俩我见得多了,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做。”吟儿冷冷地瞪了铁云江江晗一人一眼,莫非的话说得不错,江铁两个,一个都不是好人。 “多谢盟主和武林同道相助,爹爹的仇,我会教他血债血偿!”陆怡的泪已夺眶。 胜南轻轻按住她肩头,无论怎样,他都会帮她:“现今身在黔西,希望各位合作,我抗金联盟要留谁,谁便必须留下,不管你是从西夏来,还是从大理来,也不管你势力多大,牵连多广。谁作乱江湖,谁分裂联盟,谁便按罪当诛,势力必要拆除!” 铁云江刚要张口以大理势力来唬人,听得这一句,慌乱地把话缩了回去,想不到他作为大理如今最大的帮派,竟要被林阡扣留异乡还不能摆出昔日的一丝威风!他铁云江,只有一条路走——跟着洪瀚抒,一起收敛,纵使大理比西夏要近,他却毕竟没有洪瀚抒的魄力,需知此时此刻,便是霸气如洪瀚抒,也没有能力反驳林阡半句!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1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1 故事当年已蒙尘。 由胜南陪同一起在林中缓步散心,陆怡偶尔会伤悲地抬头看看随风而去的落叶景,有段记忆,会在不经意间又悄然袭来。 忆,不如不忆。不忆,却岂能不忆。 那是在何地?依稀也是大理与宋的边境,被石暗沙和向一合力阻击,是身边这个男人,带自己跃上他的战马,只轻声问了一句“可坐稳了”,这一句他说得再怎样不经心,都让自己深信,只要还留在他身后,就没有任何事情是办不到的…… 那是在何时?两年前的秋,该是他第一次经行短刀谷的时候,当漫天落叶在他背后纷纷扬扬沉坠,怡儿其实很想很想告诉他,那是自己看过的,秋季最惊撼人心的景象,不知是因为那落叶太潇洒,还是因为落叶背景映衬的黑衣少年、眉间有令她折服的死生气概。 那又是何人?那不是残花败柳的铁夫人,也不是现如今主宰江湖的林阡。虽然,她陆大小姐从来不会因为出身而定位谁,但今时今日,即使他放慢了脚步等自己,她也实知她落了好远的距离。 她现在,能在意的,关心的,只有她破碎的家庭,还有那个令她爱恨交织而非魂牵梦萦的江晗。 “为何胜南你会站在承信那边,为了他还不惜去得罪洪山主?”陆怡轻问他,“你对承信,什么时候有了那样的信任?” “因为涉世久了,知道一些事情可能另有玄机,仔细推敲了后面的文章一定更大。怡儿,江晗拒不认罪,起初我也只是觉得蹊跷,可是,后来逐渐却对他为人有了改观。”胜南轻声说。 “改观?”怡儿一愣,大惑不解。 “他在大理躲了将近一年,这一年内销声匿迹,躲过了所有江湖人士的眼线,真的很不容易,可是为了你的安危,他还是选择出来,四处调查你的下落,甚至还在铁云江之前找出了祁连九客。仔细琢磨,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爱。” “因为爱?”怡儿噙泪,“却是自私的爱,幼稚的爱。” “也许是吧,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爱的方式,所以,有人宁愿为爱伤天害理。”胜南和她走到偏僻无人的林深处,忽然微笑着看她,“怡儿,想不想看看是谁在这里等你?” 谁在这里等你?怡儿一惊,顺着胜南的目光看去,那林深处笑盈盈的两个少女,一是粉紫衣衫,一是雪色身影,却是紫衫仪静有容光,雪影灵动兼英气,那般动静相宜,给这萧瑟秋林添了好些生气,怡儿自是认得那位娇小灵气的联盟盟主,也听说过这云烟姑娘的秀外慧中,却来不及和她们寒暄一句,蓦然间看到云烟臂弯中的那个婴儿,不是自己的骨肉是谁?!陆怡如触疾电,战栗着冲上前去抱住它,眼中满是泪水。云烟和吟儿皆微笑看她母子团圆,胜南站在她三人身边,神色里有欣慰,却也有感触。 “原先想过,只要胜南你在,定能在铁云江用孩子威胁我之前将它平安地带回来。却也想不到你动作那么快。”怡儿将心情平复,拭干泪水,言语中尽皆感激。 “这一个月虽然风平浪静,但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胜南说,“无论是江晗还是铁云江,为了能让你指证对方,都有可能以孩子做要挟,若然他们得逞,便连怡儿你的话也不可能是真相,我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可是,云江若是发难又该如何是好?他虽然性格内敛,但势力却太强太大。整个大理,他有十几路人马,遍布全国。”怡儿不无担忧。 “势力越大,其实越容易暴露他罪行。”胜南一笑,“他要是没有势力,还可能一直死不承认,死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但他如今有了势力,造反的野心也会轻易生出,一旦他造反,正证明了他心虚、是凶手,到那时他便是众矢之的,他大理的人马得知了他的真实面目,未必不会向我们投诚。怡儿,到那时,怕也要用你陆家从前在路南的威信了。” 怡儿一怔,点点头,吟儿狠狠说:“也是他多行不义自找的,联盟不会轻饶他,他侵占了我抗金联盟的据点,必定要为之付出代价!” “最近形势复杂,孩子暂先不要露面,以免被歹人利用。我今天带它出来只是要告诉你一切平安,待会儿还要送它去安全之地。”难怪他和自己散心却走到偏僻,原来是有这番考虑,怡儿点点头,也不希望孩子陷入险境:“都听你的。” 看云烟吟儿一直在逗那婴儿玩乐,胜南也按捺不住,上前去玩弄它,它好像很享受他常握兵器的手的温度,他刚一摸上去,它便好像特别好奇地伸出嫩嫩的手臂来捧抱他大手,吟儿真羡慕那婴孩,可以那么公然地抢夺去胜南的手。 云烟惊喜不已:“咦,它笑了,它在笑!好可爱!” 吟儿学船王的口吻:“这么小便喜好刀剑气,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 怡儿笑叹:“到希望它能不走它父辈的老路,踏踏实实为人,像胜南哪怕一分便好。” 便冲她这一叹,吟儿听得出她其实和自己一样的心境,都宁可暗恋胜南,而胜南偏偏那么不精明,敌我事都能洞察,却总忽略少女心。 云烟爱抚地去摸那孩子,越看越惜,恨不得马上生出一个来,吟儿笑着打趣:“云烟姐姐的母性被激发啦,看她那爱不释手的模样……” 怡儿温婉一笑:“看得出胜南和云姑娘都喜欢小孩啊,赶紧结亲了生一个来,立了业也好有个继承。” 云烟面上一红,胜南却没有否认,笑着说:“倒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怕生了太多云烟难带。”他说这么直接,云烟反到更抬不起头来,脸颊更红,反增娇艳。 吟儿笑道:“不怕不怕,生得太多了我帮云烟姐姐带!” “别,千万别!”胜南赶紧大呼小叫。看吟儿佯怒追打胜南,怡儿和云烟皆笑。 “不知不觉,你已经打开了心扉。”回去的路上,怡儿轻声对他讲,“我看见你身边的姑娘美丽娴静,也为你欣慰。” 他叹息,是啊,自己已经打开了心扉,不再是那个刻意封闭自己的胜南了,怡儿,终究是最了解当初自己的那一个。却好像,太遥远,那时身边还没有云烟这知己,也还没有吟儿这亲人,甚至,还没有玉泽这牵挂,那时,胜南每年只有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现在,却日日夜夜都开心快活,竟然开始、贪恋这一场人生。 第二天的清晨,身边已经换了一个人。 与云烟默契地走过渐渐熟悉的黔西森林,初生阳光和他的视线都特别眷恋她柔和的笑靥。 两年,多少路人成身边人,多少身边人成路人。这条路,总是有太多变数。 习惯走路时候与她十指紧扣,习惯小别时候吻吻她额头,习惯风起时候替她理理头发,习惯大事小事都与她眼神交流,太习惯,所以什么都不分场合,在她面前,他可以是混世魔王,也可以是幼稚小孩,离经叛道也好,愚昧无知也罢,他什么都可以是,但独独不可以是不疼爱她的男人。 “胜南,还在为陆姑娘的事情烦心么?”云烟毕竟是云烟,自己已经刻意不去想,已经刻意把不悦隐藏在内心最深处,可是云烟,好像已经住到了他内心最深处。 胜南点头:“是啊,我刚刚来到江湖上时,什么身份也没有,陆姑娘是我难得的知己朋友,我真不愿看见她这般不幸。却真是世道无常,把一个无忧无虑的陆大小姐,折腾得有如现今这副模样……” “不用太难过,只要胜南你帮她报了仇雪了恨,我想她的人生也一定会拨云见日。”云烟笑着说,“世上那许多的好男儿,陆姑娘总会碰到。何况,陆姑娘未来还有孩子做希望。” 云烟,谢谢你在我身边。他在心里这么说,他打开了心扉,很大的原因是有了她。他不自觉地去揽她腰靠紧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笑着轻问:“那咱们,什么时候也把未来的希望确定好?” 云烟微笑:“等你帮吟儿坐稳了盟主位,赐个名字给我们的希望,若是好听我便给你生,若是不好听,我便不生。” “哪有你这样的,让我‘赐’个名字,还要诸多挑剔。”胜南笑,“待名字确定好了,怕你又要挑日子了。” 云烟呵呵笑:“这当然也是要挑的,如果不是黄道吉日,死也不把那孩子生出来。” 胜南面如土色:“天啊,想不到你如此……如此不可思议……可是那样岂不是很危险?听说当年我母亲生我兄弟两人时,差点送了自己性命,好不容易生出了我,她竟然有不生弟弟一死了之的念头……唉,可见你们女子还是很辛苦,坚强伟大,未必不如男子。” “当真有这样辛苦?”云烟眼圈一红,“说得我,倒是有些想念我娘。” “等联盟安定,定然去京口见一见岳父岳母,商议你的终生大事。”胜南笑着说。 “对了,说到生日,今天正是九月初六,是胜南你的生日吧?真好,可以在你身边陪你过生日。”云烟忽然很开心地遐想,“我今天要亲自下厨,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云烟做菜?这个……怕要比吟儿带孩子更吓人。 胜南一愣,这么快,已经又是九月初六?去年这个秋天,秦府张灯结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转眼竟有了一个年头。 是啊,九月初六,是他林阡的生日,却也同时是另一个人的生日,他忘不掉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忧郁,和那个人的深邃,十九年前,是他林阡从母亲身体里争先来到这世界,也是他林阡,从此牢牢占据了这一切,失去的,全给了林陌,得来的,又全是从林陌那里抢来的。 在心中默默念着:“川宇,祝我们共同的生日,生日快乐……” 芳菲歇,故园目断,伤心切。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2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2 午时,太阳直射得人心虚。 这一天又有不少江湖人士来黔西,不知是为魔王,为陆家命案,为轮回剑,还是为了抗金联盟的未来。 淮南十五大帮一直是由莫非出面解决大小事宜,避免了司马黛蓝与慕容荆棘的相互较劲;南方义士团虽有势力也在,但风行陵儿出面渐渐减少,显是为了金厉家珍贵的长孙着想;身边其余的尽是些陌生首领,吟儿不禁有些失望,陵儿有身孕可以体谅,可是思雪、黛蓝不知去了哪里,一个月杳无音信;沈延、宋恒、海几个熟知的倒是出现过两三次,但也被胜南安排去了别处,吟儿哪猜得到胜南在干什么,把些熟人都赶走了,吟儿想找人说话解闷都难,与瀚抒见了面没有几次,都是面带窘色互不相认,尴尬夹着尾巴擦肩而过。将近十天来,其实吟儿也心慌过:为何战斗要开始,大家都不见了? 吟儿一直盼望着小秦淮能将李君前再度纵容过来,可是却得到这样的消息: “你知道小秦淮那个最新的香主吗?” “越风嘛!我听说过。那少年真是厉害得紧,一个晚上解决了贺敢的叛乱,那时候李帮主身在夔州,越风完全没有让他担心啊!小秦淮有了他真是如虎添翼!” “据说已经做到李君前的副帮主了,小秦淮短短一年,形势大变啊!” “因为平乱有功,所以李君前让他来黔州帮着盟主对抗魔王!” 吟儿心里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假如,洪瀚抒和越风……天啊…… “吟儿,过来看看,谁来了?!”胜南笑着拉着吟儿往临时搭建的营帐中钻,吟儿心一颤,怎么样也不肯移动脚步。 她怕洪瀚抒,更畏惧越风,因为前者好歹已经有了了断,后者,却是个怎么也打不开的心结。 营帐里伸出一颗头来:“小师妹,你干嘛不进来?不欢迎我?” 吟儿乐死,一下子抱住他伸出来的头:“小师兄!你消失了又一个月!” 沈延佯装生气:“不要扭,哎呀,头歪啦!” 吟儿笑着松开他,和胜南一并入了营帐,呵,聚集的人真多,吟儿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这么多天来消失的熟人们,倒有不少在这里,倒像是胜南刻意雪藏的。 “这一整个八月辛苦众位了,不知大理动荡如何?”胜南站在吟儿身后问道,吟儿醍醐灌顶,原来熟人们大多都去了大理,或查探,或威胁铁云江的势力,早在陆怡出现之前的那段时间里,胜南已经着手对铁家的审视和牵制。 “有个叫王牧之的帮众,是铁云江的得力干将,这个月来一直是他在打点铁家在大理的一切。”沈延道,“几日之前,开始有了异动。所以我觉得铁家帮快坐不住了。胜南,铁家帮生异心,证实了铁云江的嫌疑。” “现在,这王牧之,大概要叫铁牧之了。”吟儿一笑,“铁家帮大王来了黔西,小王失踪大理,当然由老王主持大局。” 沈延一愣:“怎么?莫不是陆怡姑娘已然找到?也指证是铁云江杀人?” 胜南点头:“铁牧之想要狗急跳墙,派出兵力来黔西救铁云江,陆怡的这件事,便是他造反的契机,造反一旦成功,从此大理那边势力,再与抗金联盟无关。” “想学张潮那般脱离抗金联盟?他可能不知道,逐月山庄脱离是联盟不想要他们,而不是张潮起兵了造反了!”吟儿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铁家不会得逞,只会不攻自破!” 吴越一直在胜南身旁,神色平和地听,诸将之中,却是他最能够专心致志地接纳旁人的所有意见,与吴越深交的大抵都知道,吴越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很少会有自己的意见而发,纵是发表意见也一定是在最完善最成熟的时候,且中规中矩从不出格。然而吴越的弱点恰巧也在这里,当重要的人对战事意见有重大分歧时,有时会拿捏不准立场,身为红袄寨主帅,对战强攻是吴越最专长,当机立断却是吴越之缺乏。 “铁牧之已经走到了哪里?可到了黔州境内?”胜南问向沈延。沈延点头:“先行的已经过了边境,不出三天,应该便会发难。” “这么快……”沈依然倒吸一口冷气。 “依然,一旦铁牧之的人马来救铁云江走,你知道该如何备战?”胜南转过头来看她,她强制着心惧,点点头。 “依然,盟主和洪山主,会留在这里帮你对付铁家的先行队伍。我会和其他人马在外围剿灭他们接应的兵力。”胜南续问海,“至于铁家的后续势力,海将军想必已经劝说了傅云邱应战?” 海一笑:“傅云邱得知自己可以参战,虽然惊讶,倒是喜出望外,他说铁家的其余兵力不会通过他管辖的石城郡。所以林兄弟务必放心。” “哦,那傅云邱,便是胜南你前几日与我提及的联盟在大理可以领导的将帅之才?”吟儿轻轻点头领悟,“这一次吴当家终于可以喘息几下,不必同时兼顾好几战啦。” 胜南一愣,面露笑容:“怕是从前与新屿合作多了,也习惯了有战事便累他先出马。” 吴越亦与他对视一笑:“谁让我一向都最相信你的出谋划策?怕以后要一直被你累着了。” 沈依然远观他几人悠然,不免慑服,也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她沈家寨的势力,安不安定,同样也在此一举,胜南的话回荡耳边,“依然,你知道该如何备战?”胜南已经与她交待过备战事宜,她只要顺着做就行。 “小师兄,我就说陆怡姑娘的孩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救出来。原来是因为你去了大理。”吟儿笑着对沈延说,事情已经愈发的明朗。 “是啊,我采掘功夫那么厉害,不活用岂不是对不起师父?”沈延一笑。 “唉,还是免不了鸡鸣狗盗。抗金联盟里,倒是有好几个势力的首脑是盗贼出身。”吟儿笑。 沈延也笑道:“鸡鸣狗盗,也要看为谁,小师兄身份变了,现如今只会为一个人鸡鸣狗盗。” “为了我?”吟儿感动的眼泪汪汪。 “不是,是为了胜南。”沈延认真地说。 吟儿一愣再一笑,就算是为了她,也就是为了胜南嘛。 “知道吗吟儿?上个月大理已经被他激得很不平静了,铁云江的十几路人马,已经有七八个将要被留在大理当地平息内忧外患,两三个将要在石城郡遭遇傅云邱牵绊,另几个等候我们抗金联盟在黔西解决。”沈延叹,“都是上个月内的事情啊,你们可能还以为真的风平浪静呢,可是他不动声色,把后顾之忧都变成了黔西的后盾。” 吟儿点点头,难怪自己的熟人们都不见了,因为她凤箫吟的熟人,十有八九都在大理有威信有势力,林思雪、司马黛蓝哪个不是点苍赫赫有名的高徒?便即是重心远在江西的宋恒堡主,在大理也是有十多个据点分舵的,吟儿一笑:“早知道这样,到可以去江洋道把我那帮手下们也叫出来帮忙。” 沈延哈哈笑:“使不得,绝对使不得,那时候抗金联盟要群魔乱舞了,你开门揖盗,联盟会不攻自破。” 并非所有的凶手,都要口头承认自己的罪行。 揭穿他,和处决他,可以同时发生。 吟儿明白,做贼心虚的铁牧之,虽然并未察觉点苍、宋恒等势力就在他身边不远,也并未得知傅云邱已在石城郡设伏,但终于会从帮派近来的纷乱里嗅出一丝不安,为了安定军心,必定要利用他铁家的人多势众、越过边境来到黔西,向抗金联盟宣战。 铁家肆无忌惮,也并非没有原因,抗金联盟虽然强将云集,终究麾下人数不多,而黔西当地的沈家寨,不和传闻早便甚嚣尘上,都传说,沈依然的帮主位置根本就坐不稳,身后有单行、严峰、卢潇、石青几个师兄的虎视眈眈,每个师兄,能力才干都不下于她,拥趸也比她多得多。 沈依然站在冷冽的秋风中,等候战乱的开始,今夜一战,她要同时平定黔西和大理两起叛乱,不得不心焦,她沈依然,之前能够坐稳黔西,完全是因为、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好几个师兄,是因为都zhan有过她的身体,才没有作乱啊…… 沈依然泪已盈眶,沈依然早就已经死了,其实也不求别的,只求能够保证沈家寨不要在她手里易主……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3 第254章 战一地,定双城3 月胧明,沈依然和凤箫吟一南一北相对走来,离铁云江江晗所在已经不远,吟儿脸上挂着平静自若的微笑,依然却忽然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还是云雾山叱咤风云的盟主,而自己,那时候还总是纠缠着宋贤不放,做一个爹爹身边爱撒娇爱使坏的小丫头…… 蓦然风紧,沈依然被迫惊醒,盟主手中剑已出鞘,追随那突至的一道寒光而去,硬是将初来的黑衣人止于江铁二人之外,叛军已至,周围火把瞬间点燃,可是又一阵强风袭来,沈依然不及避闪,脖子已被钳住。 原来是调虎离山,把盟主引开,真正要来相救的却是这道强风! 吟儿与率先而至的黑衣人交手不到三招已将其擒拿,铁家不少刺客继而从天而降,那挟持了沈依然的黑衣人显然当属最强,指令众刺客救得铁云江,沈家寨众将想不到他如此强悍、竟先以沈依然做人质,皆是大出意料,少顷,才克服惊乱、跟着盟主一同迎战。 铁云江脱离束缚,猛然提剑,立刻刺向陆怡,江晗飞速拦下,夫妻情谊,在这一剑之内,一笔勾销。 篝火烧得太旺,只听得柴枝在火中断裂之音,于兵刃相击声穿插不停。 形势难测,虽然敌人是背水一战,毕竟看清楚了事态,擒住沈依然,既是为了全身而退、造反成功,也可能会逼得沈家寨内乱爆发。沈依然被他越掐越紧,无法喘息:方才,真的太不应该失神,不应该不防备,只因为自己失误,被他们抢占上风…… “不想这寨主送命,就放我们走!”想不到铁牧之动作如此之快,计算也如此厉害,吟儿看沈依然面色有异,着实有些担忧,局面僵持不下。 “放开她!”吟儿提剑跃至铁牧之身前,厉声喝斥。胜南在临走前吩咐过她,要保护好沈依然,也要领导好黔西这一众势力和抗金联盟留驻众将,吟儿当然要全权负责形势的走向。胜南做惯了她的支持和动力,也该由她为他做一次坚实的后盾! 铁牧之冷笑:“盟主,我想这寨主在黔西好歹有些声望,杀了她是你我都不愿看见的事!” “放了依然!咱们什么要求都答应!”师兄严峰即刻上前来。沈依然冷冷看着他,难说他严峰没有做铁家在黔西的内应,铁牧之真不简单,既审时度势,也里应外合,严峰,正是她沈依然求助抗金联盟的最大原因,因为师兄之中,严峰最有反骨! 铁牧之与严峰的交流中显然有一定的交易默契:“爽快!要求当然就是让我和云江安安全全地离开这里,回到大理!” 吟儿冷静旁观,铁牧之虽通谋略,却有不如胜南的地方,他知彼却不知己,算计好了沈家寨的破绽,却忽略他大理的漏缺。纵然他和铁云江能安全离开这里,他们的接应兵力,也已然在林外被胜南分而歼之!此刻,吟儿好似已经看见了外围叛军的溃不成军和胜南的势如破竹,同作战,竟有些心有灵犀。 那严峰正要答应,沈依然突然厉声开口:“不准答应!”语气里掩藏了所有紧张,镇定自若,“单行师兄,你率领寨中兄弟,在这树林周围严加防范,不管发生何事,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单行应声,立即率队而去。严峰一怔,正要发话,沈依然面色平和,语调平缓:“严师兄!你也跟着单师兄一起,从旁协助他!立刻跟上去!” 严峰面色一变,大敌当前,却岂能不从,赶紧率兵也离去,一众麾下,因为沈依然的临危不乱,凝聚力骤然空前。吟儿想,也许这一次事变,正可以帮沈依然征服人心。所谓征服,一靠情义,二靠武力魄力,三靠手段,吟儿很明白。 铁牧之大怒:“你找死!”对沈依然掐得更紧,吟儿上前一步怒喝:“铁牧之,你好大的胆子!” 铁牧之手一松,似是有些惊疑她语气,忽然一笑:“盟主,你来做主,足以救得她!” 沈依然断续说:“卢潇师兄,我若不在,便由你做沈家寨寨主,大家可服他?!” “服!” 吟儿听这异口同声,与小秦淮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声道:“铁牧之,听见了没有?沈寨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毫不担心自己的帮会会乱,可是我听说你铁家的势力却不同了。” 铁牧之一愣:“你说什么?” 吟儿冷笑:“你可能不知道,林外你七路接应势力,因为群龙无首早已不攻自乱,或许此刻已经另立了新主。” 铁牧之皱起眉头,似是也察觉到氛围的不对,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七路?” 吟儿一笑:“自是因为你的七路,早先我便着手分化,迄今已有三路向我投诚。” “盟主,你真会胡乱编造!”铁牧之大惊失色,却冷笑掩饰。 “胡乱编造?你大理这般大动干戈,我联盟岂可能不察觉不利用?!你自以为神速,未免太小看我们!”吟儿厉声说,言语中尽皆盟主之威。 便即诧异之时,铁牧之只觉右腹剧痛,原是卢潇部下以暗器射中了他,铁牧之听说过这卢潇年纪轻轻却网罗了黔西各地的奇人异将,大叹失策,被暗箭所伤的同时,沈依然伺机脱离挟持,铁牧之大惊,一掌击去却扑空,同时卢潇上前一步将沈依然挡在身后,一枪行来,铁牧之随即退让一步,形势骤然逆转。 擒贼先擒王、斩蛇先斩喉的举动,终究会冒太多风险。因为有些帮派势力,王与喉,可能不止一个。 铁云江大惊,立刻来扶稳铁牧之,铁牧之拔出暗器来狠狠一掷,四面楚歌,只得苦战以求一线生机。却殊不知那暗器沾毒,方一站起,忽觉头昏脑胀,随便匆忙地向四面击掌,倒是掌力非凡、内力深厚,所及之处,杀气超群,众人纷纷闪让,混乱中石飞沙扬,铁云江瞄准机会要逃走,江晗站得最近,铁胆出手而发,云江哼了一声,飞身避过,转身带着父亲要逃,忽然手上一阵疼痛,竟是陆怡一剑划伤,云江大怒,不念旧情一掌袭她,江晗眼疾手快,将陆怡往身边一拉,铁云江被陆怡这一牵制,脑后生风已被凤箫吟追及,铁牧之昏沉中听得这剑风猛烈,很是耳熟,刚一回头,云江已然倒在地上。铁牧之这一惊更甚,拔出剑来:“你是谁?”这种一剑毙命的招式力道,铁牧之的见闻所限,只在点苍剑法里有! 这句“你是谁”,令得一旁最近的洪瀚抒忽然一惊,为什么眼前老者明知凤箫吟是盟主,还要问她“你是谁”,其实,瀚抒也想问她,你是谁,你已经确定不是萧玉莲,那你的身份是什么,在江西三清山学艺只有两年,那你人生的前十五年,在何方?你是谁?难道是玉莲的同胞妹妹?只是错落在了天涯? 吟儿提剑,没有回答,视线移到剑身上,铁云江的血已将惜音剑染透。 铁牧之低头去看云江,他双目圆睁,还不知他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忍再看儿子的尸首,铁牧之哀啸一声,愤怒所驱,双臂激舞,掀起林间再度风起土崩,碎石落叶齐齐飞卷,力道疯狂要定她凤箫吟偿命,吟儿以剑轻挑,面色如常,根本没有被他内力威胁。 铁牧之眼中布满了血丝,仇恨地瞪着她:“你杀了他!你要拿命来偿!”从前刻意隐瞒身份,只为出入陆家即使暴露也不会连累云江被陆凭疑心,父子俩一并攻陷陆家得胜之后,不知如何意气风发,可现今被这少女的一剑追杀,十多年的努力都前功尽弃! 他铁牧之千里迢迢来救子,造反不成,反丧子于此!捏紧拳头,用尽毕生力气击向凤箫吟,存心制她于死地,吟儿却后发而先至,玉剑极速刺入他前胸,铁牧之一拳挥至半空,身已中剑,却未立即就死,中剑刹那,猛然一脚踢向吟儿心口,这一次的回光返照比他先前一拳更猛,谁能料到他临死还有这样快的身手拖着吟儿陪葬!?危难时刻,站得最近的瀚抒犹豫了半刻竟然没有出手相救,眼睁睁地看着吟儿被铁牧之踢中受伤倒退,那铁牧之冷笑,指了指衣衫:“我早就准备了护心软甲,陆凭当年也是这样死在了我手上。盟主,这一脚滋味好受吗?” 吟儿蹙眉而强行站稳,心口剧痛,这一脚,好像真的不轻…… 闻知此语,围观众人尽皆变色,无暇再辨,只看见铁牧之手上瞬即又多出一把锋利匕首,直刺向凤箫吟小腹,吟儿再度临危,却没有力气再提剑,那匕首刺向的地方,好像从前藏了祁连山山主印章、救过她,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那印章,那情谊,吟儿都已经还给了瀚抒! 吟儿眼神忽厉,猛地一手断下匕首路径,扣住他手腕勉强将他斥退半步:“铁牧之,我的剑怎么样?可也有滋味?” 铁牧之一惊,本能地寻找自己哪里受了伤,可是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哪里中了剑?大叹不好,便是这慌神的电光火石间,才见识到盟主剑有多快,才体会到盟主说这句话是为了转移他注意,才来不及后悔,被这一剑从头顶插入,直贯头颅从脑后穿出,纵使有护心软甲,也不可能再保住性命! 肮脏的血汩汩流下,覆盖在铁云江的血迹里,复活了那片干红、一并在吟儿剑上化开,猩红色变淡却刺鼻。铁牧之轰然倒下,必死无疑。 众人敬畏而立,终为盟主魄力而动容,别说他铁家父子,这里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吟儿收剑而回,一瞬扭转胜负,沈依然卢潇等人一起过来看,适才的几轮生死轮换,教他们心弦紧扣哪敢怠慢,想不到吟儿剑法如此凶急,也多亏了她临危不乱,竟这般反败为胜! 宇文白却一脸担忧,上前来颤抖着要扶稳吟儿。吟儿从她眼神里,看出自己面色有多么苍白,也看出自己伤势真的很重,可是吟儿却微微笑,轻声扯谎:“不用照看我,他能穿软甲,我就不能穿么?” 强忍剧痛骗了各位,吟儿喉头一甜,几乎就要掩饰不住,吟儿却不能让任何人担忧。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一局她和胜南能一起完胜,只为了以后胜南远征之时不用担心她——第一次独立作战就受伤吐血,下一次胜南还怎么放心得下! 心却在抽搐,痛楚占据了所有思绪,血像在不停地倒流,可是当看见了宇文白收起担忧、沈依然卢潇面露喜色,吟儿知道可以继续骗下去,此时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林念昔,你绝对绝对不能倒下! 吟儿咬紧牙关,以剑强撑,任冷汗流干,却头晕目眩,眼前忽明忽暗。强撑逐步演化成死撑,吟儿再累却都甘之如饴,等痛苦稍稍缓了些,吟儿下定决心,转头第一个命令他洪瀚抒:“洪山主,去将那边那几个刚刚逃走的党羽拿下!” 洪瀚抒面色一僵,他知道,他刚刚不救她的错误,本应得到她一句怒骂:“为什么你不救我?”可是吟儿却没有这么说,吟儿给他传递的、是属于抗金联盟的任务,是他在夔州应尽却没有尽的责任!吟儿的这一句,足够他洪瀚抒死心塌地地留在联盟,可是洪瀚抒如何对得起联盟,他洪瀚抒无颜留在联盟…… 越来越纠结,洪瀚抒却终于敌不过她的命令,即刻转身,跃马而上,追逐而去。 她看他背影坚决,知道她这次征服他,是因为情义,他洪瀚抒,要还想像从前那样凛凛威风,就不能再这般恹恹欲睡。 于是留在人群中央,继续发号施令处理余孽足足有半个时辰,终于处理了铁家的后事。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她凤箫吟那一夜受了很重的内伤,只看见她用一个人的力量,指点了黔西郊外的一场生死战。 那一夜,是吟儿毕生难忘的一夜,那一夜,心甘情愿被伤势煎熬。因为她要保证胜南不知道,他要在外围作战,敌人会更多更强大,他会比她更辛苦,遇到的战事更重要,他理应不为她担心。 从风口浪尖退下,吟儿一个人安静地倒在帐中昏昏睡去,却睡得很满足,很踏实,很欣慰。 若是说夔州之役属于奠基之战,那黔州平乱便是拓荒之战,战一地,定双城,大理西夏,一并拿下。 第255章 刹那觉,生死盟 第255章 刹那觉,生死盟 却其实,拓荒之战的第一场,战一地,定了三城。 将军金甲夜不脱。 清晨,沈依然率众在道上等候凯旋而还的胜南、吴越、沈延、莫非、海、柳五津诸将,那外围一战,据说也凶险非常,铁云江接应的大半势力,却终究被抗金联盟击溃而败退仓惶。 而可能不会有太多人了解——沈家寨其实也发生了一起兵变。 昨夜沈依然派出去的单行和严峰二人,都是胜南在备战之前交待好的:单行和严峰一起出发,但回来的只允许有单行一个,便在出发后不久,单行立刻在路上出其不意将严峰处决,罪名是内奸。沈依然在被铁牧之挟持的同时说出来的三句话,都是胜南设定好的关于卢潇、单行、严峰三人的结局啊…… 此刻沈依然看见战马上单行对她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得知严峰已灭,不禁如释重负。黔西沈家寨,其实也是在昨夜平定了内乱,终究有了安妥的趋势。 沈依然感激且幸福地看向众位英雄,他们抑或正值壮年,抑或年轻有为,抑或高大魁梧,抑或虎背熊腰,抑或英俊倜傥,纵使个个都是气宇轩昂,终究却能一眼看出谁王谁将,那景象真正是众星拱月,都拥护在同一个人的四周。若不是那个人八月便开始运筹,联盟岂可能如此完胜! 那一刹那,其实沈依然也想立刻上前去,告诉胜南:“从今往后,我沈家寨惟林大哥马首是瞻!”却又忽然想改口:“从今往后,我沈家寨惟林大哥与盟主马首是瞻!”大家身份都变了,依然对吟儿早已不像云雾山上那样看轻,女子本就可以做盟主。 然而,沈依然说不说都一样,谁心里都是这样想。远观胜南神色,已与当年不同,沈依然感慨万千,却不知宋贤此刻身在何方,可有了什么变化。事过境迁,自己的初恋男人,听说近来他的感情也遭搁浅,偏巧他的情敌正是胜南。 “怎样?敌人都已经败退了?”云烟迎上去,等候胜南下马。 “人数虽然悬殊,不过最后还是他们投降。”胜南笑道,“昨夜这里的战事可好?瀚抒和吟儿怎样歼灭了铁云江?” 云烟微微变色:“不是,我听他人讲,昨夜一战很艰巨,吟儿是一个人杀了铁云江和铁牧之。” 胜南不禁脸色一变,看人群中独独少了吟儿,惊道:“吟儿莫不是受了伤?出了事?” 云烟笑着挽住他手臂:“没有,没有,不用这么担心,吟儿昨天很威风,大家都在传说她的剑法,铁家父子都敌不过她。吟儿没有受伤,一直发号施令到深夜,听起来特别有你的感觉。” 胜南一怔,面色才有些缓和:“那她……现在在何方?” “在睡着吧,昨天处理到半夜,吟儿是有点累。”云烟轻声说,“要不等她醒了之后,再去看看她,褒扬褒扬她?” 胜南摇头:“我不知昨夜之事,若真是吟儿一人所为,她便已经不需要任何褒扬,她已经是联盟的盟主。”转头向沈依然:“依然,能和我讲一讲昨夜的所有战事么?” “昨夜很惊险,若不是盟主穿了护心甲,后果不堪设想……”依然心有余悸。 掀开帘去,看吟儿还在熟睡,时不时她会蹙眉再哼一下,胜南心疼地笑笑,放了瓶药在她床头,吟儿却很不适时地翻了个身把他手压在身子底下,枕着他臂睡觉,胜南还是心疼,怕她枕着不舒服,于是单膝跪下她床边,轻轻要把手臂缩回来,可是这一动,害得吟儿突然间醒了。 她忽然惊醒,脸色有些苍白,看见胜南手里握着的药,她一愣:“怎么带药来?” “我还不了解你么?你那么英雄无畏,哪里会穿什么护心甲?”胜南一笑,“这是内伤,必定不轻,这是陆怡说的内服的药,应该不错。” 吟儿一愕,瞒过了所有人的眼,装得那么辛苦,终究还是没能骗得了自己最想骗的人,吟儿既失望又开心,窘迫地也乖乖地笑了笑,特别难得的神态,还是那么可爱。 “吟儿,被铁牧之那一脚踢中,是不是感觉五脏六腑都不是自己的了?是不是特别支撑不住?”胜南看她脸色很差,除了心疼,竟是一丝悔恨,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她托付给瀚抒,昨夜一战,洪山主竟毫无建树,整个大局,竟教吟儿一个人扛了下来! 胜南的策略里,没有让吟儿一个人扛下这一切,早知如此,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不会把洪瀚抒留在吟儿身边,可是,瀚抒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什么时候竟弃吟儿生死于不顾? “如果这么点小伤都支撑不住倒下去,那也未免太逊了。”吟儿强笑。 “瀚抒站得最近?他为何不救你?”胜南发觉,自己这一句对瀚抒已然有彻骨的厌憎。 “他那时,也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吟儿一愣,随即微笑说,那一刻,想对胜南讲,不要怪瀚抒,我是你的女人,自是可以替你扛下并不重的负担。 “可是,你累不累?在那种情况下,还要撑着不倒下,还要嘴硬说没受伤,还要考虑让所有人都立功。”胜南叹息,“我听人讲,你还命令瀚抒去追余党,都说洪山主一世骄狂,竟被盟主一声令下,毫不犹豫。我却知吟儿你是为了给他一次补偿的机会,让他第一个出马,让他回归联盟,让他戴罪立功。” 吟儿笑:“其实,这一切都是向你学来的。当然要考虑到让所有人都立功,否则他们觉得自己不重要,怎么可能坚定地留下?别人到也罢,可是瀚抒毕竟是威慑西夏。” “向我学来?”胜南一怔,吟儿点头:“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向胜南你学来的,我可以不学为人处世,但定要学会当仁不让。学不会你运筹帷幄,那便学你决胜千里。” 胜南微笑,从前他最担心的就是她,现在,却最安心最放心她,吟儿的这一句,突然让他想起从前那个在山东河北声名赫赫的楚风流,楚风流十八岁便称战地女神,吟儿她今年才十七岁,已然大有赶超之风。 也便是那一刹那,胜南明白,吟儿是自己最坚实的同盟,她在动摇了无数次之后,也已经不再动摇,这是生死盟约,由他与她同立同签。 南北西东,穿越遍了南宋的江湖与疆场,戎马生涯已在不知不觉中一起开始,他和吟儿,是亲人,也是战友。 “原来在吟儿的心里我是张良?说到张良,到和我以前在新屿手下的职位一样,我一开始就是新屿的军师。”胜南一笑。 “不,我的心里,你不是军师。”吟儿笑着说。 “那是?” “我要扫天下,你自是我家中的扫帚。”吟儿不慌不忙地打击。 “什么?竟将我当作扫帚?!”胜南大怒。 吟儿笑:“是又如何,天下是灰尘,你这军师做扫帚,那场面,最是磅礴。嗯,我便是帝王了,哈哈。” “磅礴是磅礴,可是这比喻,也太奇怪了些……那岂不是说你是簸箕?既然军师是帝王的扫帚,那帝王自是军师的簸箕啊。”胜南反讽。 “倒是发现,你和我学会了口才。”吟儿呵呵笑道。 他们的联盟,根本不用歃血,这一切,只因了解彼此太多太深,胜南却从来没有想过,能不能让他和吟儿既是战友、是亲人,也同时是爱人?胜南心头现在最想问的,却是,吟儿,现在西夏和江南,你更喜欢哪个地方?现在的瀚抒,已不是当年的洪山主,而如今的越副帮主,又岂是过去那个越风…… 可是真的怕吟儿忧郁,因此想问也不多问。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1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1 西夏江南,更爱哪般? 那青海长云,那江绿如蓝,都不是吟儿的渴盼。 胜南是飘蓬,吟儿也便是草芥,这一生,他羡云游,她就爱慕漂泊。 也正从黔西之役开始,胜南和吟儿死生同盟,西部边荒,再无劲敌。纵是那黔西魔门,闻知抗金联盟,亦要避忌三分,不敢再肆意妄为,魔门六枭处境岌岌可危,大势所趋皆为抗金联盟功业让路。柳五津路政等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川地民间流传,不知临安赵家,只知川蜀吴家,恐怕再等三四年,短刀谷亦连川蜀吴家也不知,只知联盟义军了。 吟儿倔强着不肯把伤势透露给任何一个军医所知,只会听胜南的劝诫,由云烟或柳闻因几个比较亲近的陪同,一起去找贺兰山对症下药,胜南之所以建议吟儿这么做,也是看准了吟儿那丫头治伤是假,八卦是真,只要一与贺兰山见面,第一句话一定是船王流年进展如何云云,兰山在这方面跟吟儿是标准的臭味相投,一起揣度船王心理、流年思绪,端的把云烟、闻因听得是面面相觑。有时候连柳五津都说,吟儿和闻因的年岁应该换一换,闻因十七岁,吟儿九岁,胜南先点头,后摇头,说闻因虽然修养不错,终究阅历不多,不及吟儿有盟主之威。吟儿笑:“到真希望我九岁,那样一来,再过十年,我青春犹在。唉,却真是可惜得很,到时候我们都老了,天下是闻因一个的了。”闻因听到这里,倒是满足地笑笑,也说,对啊,等我长大的时候,你们都老了。 连日来胜南吟儿对抗魔门六枭的散兵游勇,几乎每次都率众凯旋,也就是在下旬某一天的归路上,一切开始有了小变化,那日吟儿照常谈笑、妙语连珠,胜南依旧聆听、心悦诚服,竟不知怎地,就在她突然回眸看他的一瞬间,胜南心间即刻闪过一丝感觉—— 这种感觉像是很久以前便埋藏的,猝然又翻新出尘,不再封印。仅仅一瞬,这感觉差点就再次流失,胜南却强制着把它留了下来。觉察的同时,心却一颤,他清清楚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奇怪,为什么会对吟儿也有这种感觉?明明她只是自己的亲人、战友,明明她还有越风、瀚抒追求。 认识两年了,吟儿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只会胡闹生事的小丫头了,好像长大了,容貌有些许修缮了,心意可以与他相通了,十七岁了。就是在他身边,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历经百劫之后,不知不觉长大的。造化真是奇妙,血雨腥风中以投机取巧来逢凶化吉的小丫头,经历了泉州起、淮南乱、淮北裂、夔州补之后,渐渐地长成了一个盟主,一个没有任何人敢反对的盟主…… 胜南一边策马,一边对自己说,林阡啊林阡,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吟儿只是你的盟主,是你要关心却不能zhan有的那一个,她将来要去西夏或者江南,你都不能阻拦…… 可是,控制不住继续想的念头:这难道是爱么?是自己正在给云烟也曾想给玉泽的爱么? “胜南,你在想什么?喂!胜南!”吟儿没有料到,胜南有一天会和她彼此彼此,纳闷地唤他,他猛然醒来,缓缓地说:“我好像觉得,吟儿你长高了些。” “真的长高了?”吟儿喜道。 “嗯,个头好像比以前要高了很多,要不下马来量量看。”说做就做,把她带下马来,站在路边验身高,“看看,你以前只及我这里,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胜南第一次的“这里”指的是胸口心上,第二次的“这里”只上移了一点点,吟儿的脑袋勉强可以磕到他下巴,吟儿骤然有些失落:“原来才到这里啊……” 胜南笑:“看这样的趋势,还会再长的。不过这样不错啊,我可不想仰视你。” 在胜南吟儿身边经行的卢潇单行等人,看见两个主帅这般可爱,都不禁面露笑容。 胜南想,现在还是不去打扰吟儿的生活好,虽然瀚抒最近一直在刻意逃避联盟,但是越风终究离黔西不远了,想起越风,忽然就想起在苍梧山与他的兵刃相接,难道说,当时自己和越风交手,是因为自己喜欢吟儿?胜南蹙眉,暗暗说,不会吧…… 离船王居处不远,忽听琴声悠扬,与船王平时心境无异,看出吟儿又有向往,胜南苦笑摇头:“要不我随你去拜访一下?卢副帮主,就请你先带寨众回去安顿。”卢潇点头,与单行一同领军而行,吟儿看他俩并驾齐驱,轻松一笑:“这卢潇与单行,到可以做依然姑娘的左右手,有他二人之一,依然姑娘便足以‘垂拱而治’。”胜南点头:“幸好这二人未生嫌隙,否则形势也难设想。”吟儿一笑:“他二人能有什么嫌隙?都不争权,也不夺利,而且也都没有野心。” 暮风不止。 船王的琴声一直悠扬,却随着林凤二人越行越近,突生异变。 陡然间高亢激昂,节奏中央,怎么会听出杀气澎湃?! “兰山可在?”吟儿下马,走在前面忙不迭地要叩门,胜南听出险急、骤然将她往后一拽,隔着门的一道掌风,准确无误地袭至吟儿适才站立的地方,吟儿惊疑未定,依靠在胜南身前,听得见他心跳,也听得见自己心跳! 屋内传来兰山的惊叫,这等掌力,让吟儿和胜南再度领略到人力所为的土崩瓦解。刹那间门扉已被冲开,沙走石飞,门内人不知屋外景象。 屋内,饶是流年身负绝艺、船王淡泊武学,也被那人向外一掌撼动,船王琴声消停,流年收锏而回,方才与流年比武之人拾得生机,提刀退下。 门口建筑,粉身碎骨。 发掌人收回他凌厉的这一掌,流年认得他,海州城赫赫有名的东方雨东方大人。屋子里除了东方雨之外,剩下的流年猜得出,是金南前十剩下的人才,他们七人适才是想在船王屋中借宿一宿,谁料到为首的那个,一见到贺兰山便生杀机,强说他们属于抗金联盟,要将他三人一网打尽,流年虽知他们在金南个个名列前茅,却不得不负隅顽抗,适才她出锏、船王抚琴,琴锏合作,倒是胜过了金南前十中的两个,适才退下的,正是第十名。 金南前十当然认得贺兰山,在滟滪堆的那一战,是这个小丫头打了头阵,惊扰了黄鹤去,这小丫头,不仅完颜猛烈、陈铸印象深刻,连贺若松也觉得眼熟,他明明记得,他请过这丫头去医治魏南窗,还立刻将她扔下了江水企图杀了她,谁料到她竟然没有死成,还也在黔州巧逢,既然上次没有杀得成她,那这一次,贺若松说什么也要杀她!贺若松却没有想过,眼前这黑黑瘦瘦的小丫头,是自己和冷冰冰的亲生女儿啊,父女相见,总是遭天暗算,只可起杀机,不会生亲情。 石屋里的苦战刚刚开始不久,东方雨当然不会容任何一个外人进来,一掌发出,追魂夺命。 一阵静寂,贺若松给了东方雨一眼赞赏,转头对流年劝降:“姑娘,想同他们一样么?” 流年瞪大了眼:“你们未免太心狠手辣,若只是平常过路人,你们也不饶么!” 贺若松笑:“姑娘不想同他们一样,就立刻投降,不必再反抗。” 只听得一个声音响在屋中:“流年姑娘,难道你不想同我们一样,坐在这里居高临下么?” 屋中人大惊,齐齐循声望去,吟儿坐在横梁上:“对不住啊,没有死成。” 贺若松一愣,原来不是过路人,而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啊,贺若松暗运内力:“你怎知我们在此?” 吟儿笑起来:“这屋子里这么多人,臭味加在一起也不够熏。” 流年船王被她诙谐所动,忍不住一笑。 陈铸有些担心,上前一步:“凤箫吟,林阡去了哪里,他敢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林阡,诡绝问你敢不敢?”吟儿笑问。 “虽然敢,却不愿。”众人循声而看,胜南便坐在吟儿对面,默契十足。 东方雨正要出掌,贺若松将他拦下,东方雨忍不住心急:“咱们先杀哪一个?!” 贺若松气已运足,伸手指向吟儿。 林、凤二人本都以为他是在施令,万万料不到的是,他已经在杀凤箫吟,这个人的武功强至如此,吟儿猜也猜不出!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容不得喘一口气,她呼吸开始艰难,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直袭全身……蓦地想起了苍梧山,她在苍梧山上也感受过这种窒息,像肢解一般难受和血腥,那痛苦尖锐地插进她的心脉,和她的经脉缠绕在一起……她连手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反击。贺若松一收掌,再一放手,他再一掌,分明是要吟儿的命,顿时整座屋开始动摇,流年等人听见横木中裂缝之声,知这横梁快要塌落,他们担心吟儿安危,而此时此刻,吟儿虽然依旧不慌不乱地调用内力迎战,但内伤一牵,功力显然大不如前,何况眼前这个敌人明显要比她厉害得多,换作别人,第一掌定然丧命! 东方雨那一掌,会土崩瓦解,而贺若松这一掌,怕要撼天动地! 电光火石之间,胜南察觉异样,即刻飞身去吟儿身边,饮恨刀出鞘反击贺若松的同时,胜南不假思索抱住吟儿把她挡在贺若松这一掌之外,贺若松内力亦硬生生被断在饮恨刀战意之侧,那一瞬,横梁已经崩裂,吟儿被他紧拥入怀,安稳地落在地上,被他胸膛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敌人的方向。她果然个头长高了,因为一抬头,发现他笑容换了一种内涵。也便是巅峰期的饮恨刀,一刀便足以操控战念,内力十足。金南前十,战场上是他手下败将,武功上也本就无可畏惧! 陈铸远看吟儿无事,心像落了块大石头,暗自吁出一口长气。 “总算等来了你们。”胜南冷冷说。 “敬之,你不是很想会一会他吗?他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比试的饮恨刀林阡。”贺若松转头向第十名完颜敬之,他是前十中唯一一个从未与胜南吟儿交过战的敌人,但吟儿看他兵器是刀,知道他实在摩拳擦掌了很久。可是,他刚刚,好像连流年也没有比试得过,根本不配向胜南挑战。 吟儿冷冷一瞥:“完颜敬之,他才第十,配来比试林阡?”完颜敬之一怔而大怒,他脸上坑坑洼洼原就有被砍伤过的痕迹,这一怒,更增恐怖。 胜南原先并不像吟儿这般轻狂,只是,这金南前十之中,他最想要的敌人不是完颜敬之:“我也不求他作敌人,只要柳峻一个项上人头!”要为父报仇,这个念头,已经郁积了两年,在夔州剿灭了捞月教精锐,可是没有得见柳峻伏罪,胜南于是一直在等,等这一次的复仇! 柳峻大怒,直谏贺若松:“大哥,他日林阡羽翼丰满,只怕后患无穷!大哥不必留情,我们七个,一起将他击败,把饮恨刀夺下!” 贺若松皱起眉头,陈铸一愣,轩辕九烨虽然也说“对付林阡一个就够”,却没有说要一起合力在武功上以多敌少啊,这么做,未免过于放低金南前十的身份了,贺若松当然不会同意。陈铸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使得林阡败死此地,我陈铸会保护好凤箫吟的性命,以偿王爷知遇之恩! “柳峻,不敢单打独斗么?不是我吓唬你,你柳峻今时今日,刀法未必赶得上你这师侄了。”吟儿冷笑,当然要激将,把柳峻激得立刻与胜南单打独斗,让胜南为林楚江报仇雪恨! “我赶不上他?”柳峻亦冷笑,“你未免过于轻狂!” “金南第三黄鹤去,也是他手下败将,被他俘获,你只不过是第四而已。我这句话哪里轻狂?” 小王爷怒道:“休提黄鹤去那叛将!柳峻,你击败了林阡,你便是金南第三!黄鹤去的一切,由你来占!” 贺若松蹙眉:“敬之你退下,柳峻,你去杀了他!” 吟儿察觉出金南势力的不安稳,趁众人皆被胜南柳峻吸引,满足地后退一步,往窗外放了一枚信弹,那信弹还是当初从苍梧山带出来的,但不远处的抗金联盟,应当有人认得。 柳峻,他杀了林楚江,那么胜南,便生生世世都要追杀他!胜南的仇人,也毫无疑问必定是吟儿的仇人!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2 第256章 饮恨刀,富春秋2 双刀与双刀的交锋,杀戮和复仇的开始。 一相逢,战意凶。柳峻一如既往为抢夺,眼神中流露的尽是对饮恨刀的贪婪欲念,而胜南、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四刀齐聚之际,光芒绚烂耀眼、触目惊心。他二人师承同门,招式力度近乎一致,柳峻虽长一辈,气势上却和胜南平分秋色,可是,有一点吟儿不得不留心——柳峻所赖武功心法,专为对付饮恨刀,因而金南前十里最威胁胜南的人,反倒正是这第四柳峻! 试想柳林二人皆是双刀嫡传,一个觊觎了饮恨刀一生,一个势要坚守一世,战之末尾,必定死伤难逃。一旁,还有贺若松东方雨虎视耽耽,他们的武功,即使吟儿伤势恢复,也未必能持平百招。纵然如此,吟儿仍然微笑待敌,她很相信,情势再凶急,也未必不有利,她和胜南的征途上,虎口脱险的经历已经不少了,性命之忧再来一次,那就再逢凶化吉一次! 却不知为何,柳峻的刀法,给人以一种自弃感觉,充满了颓废与介怀,似乎是度过了饮恨刀的颠峰逐步下滑带来的缺陷,而在他的孤单与绝望衬托下,胜南尚在颠峰左侧的刀法磅礴大气中掺杂着一丝迷惘。众人在一旁观战,都心生凄凉。也许,双刀本身,就是一段伤心的历程,初时的豪气冲天渐渐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盲目和忘我。 两百招过,柳峻忽占上风,胜南蓦然陷入困境,难以制胜。果不其然,柳峻半生所学,仍旧专克饮恨刀! 吟儿调匀内息,深知胜南刀走弯路,心陷误区,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遇到天生克饮恨刀的敌人,惜音剑可以帮饮恨刀免入曲径! 完颜敬之在一旁观战,俨然没从气愤中走出来;陈铸看凤箫吟不动声色,想放水给她,于是先发制人,横剑来袭,谁料那流年会抽锏而出,帮吟儿与他对决;缓得一缓,吟儿也已冲入了柳峻和胜南战局之内。 便即此时,柳峻见胜南身右露出破绽,伺机一刀闪过,吟儿一剑补上,即刻将对手逼了回去,胜南心中本如死灰,跟着柳峻的刀意一步步走向荒凉极端,此刻却平添了一丝温暖,回归本心,一刀笔直挥向柳峻喉间,柳峻短刀搁在他长刀上,长刀携风而来,完颜猛烈见他们以二敌一,立即提刀而上,两刀同时袭向胜南,吟儿正欲相救,猛烈忽然间手一抖,直逼吟儿,胜南长刀刀锋一转,顿时成了吟儿对柳峻、他对猛烈的局面,胜南一刀“时有落花至”,刀如潮水落,吟儿一剑“远随流水香”,剑若散花流,刀剑并驱,柳峻猛烈难以配合,生硬地接下这一式,胜南再一刀“潮平两岸阔”,吟儿恰恰是“风正一帆悬”,刀刀动魄,剑剑惊心,因为刀剑中那一瞬爆发出的汹涌,像互相融合的水火,同时发,同时至,整个过程完美无缺!刀之稳,最衬剑之灵,剑之幻,最托刀之实! 贺若松隔岸观火,心道:林阡在南宋难道仅仅排第六?还是这一年多来他刀法大进,或是在云雾山上他有所保留?微移视线,林阡身边是那排名第一的凤箫吟,小小年纪剑法竟是那般名副其实、不容小觑。贺若松却看出变局,冷冷一笑:好一个凌厉剑法的盟主,却不知能与林阡并肩作战多久…… 原来吟儿精力已经剩下不多,对敌时间一长,伤口竟又隐隐作疼,久久僵持,吟儿再也帮不上忙,反倒不适合再留片刻,被贺若松看出了破绽—— 终于帮着饮恨刀回归战念,惜音剑却渐渐显得力不从心。四人之战,胜负难测,便在那短短的一炷香内,局势逆转多达十遍! 柳峻听吟儿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察觉她伤重欲下毒手,算计好了时机,趁她旧伤复发疼痛难忍一脚就往她身上踢,胜南正欲去救,猛烈一刀砍上断下他的去路,刀光剑影掺杂,胜南思绪忽然紊乱,一瞬间,有泰安的黑色童年、有苍梧的血色晚景、有夔州的无色烟火,忽然心中又莫名的痛,那一直苦苦纠缠他的幻影浮现脑海,整个世界像是陌生的一切,好似重新经历了一段又一段,一次又一次,一生又一生,反反复复,断断续续,拼拼凑凑……太惊魂!那块玉,那泪水,那剑,那女子的面容,为何那样像吟儿! 柳峻那一脚,直朝着吟儿的方向,吟儿是谁,吟儿是那个、适才还和自己在路边验身高的人啊,适才,适才是在何处?不是在黔西,明明有另外一个适才在脑海留存,好像装束和佩饰与现在都不一样,好像是前生,也好像是来世,轮回不停,却是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影,一样的微笑。这样一个可爱的吟儿,傲慢的吟儿,他也爱着的吟儿,胜南不容许任何伤血去袭击她! 快得来不及眨眼,胜南大吼一声,也不管那完颜猛烈,长刀挥向柳峻后背,柳峻听见飓风,闪身一让,完颜猛烈刀已触及胜南身体,胜南短刀更猛,与猛烈身体一撞,几乎将这彪形大汉震飞出去。柳峻惊惧地看着他的灼热眼神:“师,师兄……”对,这就是三十年前的林楚江啊…… 兰山不顾危险,上前扶住吟儿:“盟主姐姐你有事么?” 吟儿见她闯入战局,厉声道:“你退下,这里危险!” 柳峻有些莫名的害怕,他知道,完颜家族刀法中无可撼动其地位的完颜猛烈,是第一次败得如此彻底。自己躲闪及时,不然已经粉身碎骨,心念一动:不,什么时候,竟轮到我来惧怕林阡?! 胜南双刀力量大增,气势更猛,吟儿蓦地想起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胜南的刀早已穿透了她的心,震撼了她整个人:林前辈,辛前辈,胜南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形势剧变,贺若松也不明白林胜南为何会转败为胜,事实胜于雄辩,他是亲眼看着完颜猛烈败北,柳峻虽然不败,也已然被震慑,他自己,不也被震惊了?! 贺若松厉声喝:“大家一起上,把他们全都拿下!死活都要!”众人皆大惊,吟儿将兰山拦在身后,胜南双刀骤聚,挡在吟儿前面,只要他林阡还在,就不容许吟儿再受半点伤! 完颜敬之忽然脸色苍白:“大哥,外面来了好多人……” 流年一惊,和陈铸停止了比试,往窗外一看,又惊又喜:“是越风!是越风!” 越风? 吟儿一震,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个人,早已经从自己记忆里刻意除去了啊! 贺若松神色凝重:“撤!” 柳峻侧身回看胜南一眼,攥紧拳头,大叹失误,低估谁就一定会败给谁,难道,他柳峻这一生就再也得不到饮恨刀么?林楚江父子之于饮恨刀,竟然都有着连他柳峻都比不上的执着,因为太坚持也太顽固,这林阡与林楚江当年一样,年纪轻轻已然与刀中战意合二为一! 陈铸却虽败犹喜,看着吟儿脱险,差点把微笑表现到脸上来,忽然发现这表情不对,赶紧改变,幸而动作奇快,无人察觉。 那金南前十不愧是燕京精英,在贺若松发令之后,七人随即无影无踪。 胜南收刀而回,深知柳峻刀法虽然不及黄鹤去,却总能把饮恨刀引向弯路,因而这一次重逢,仍然难以复仇。饶是如此,胜南却不后悔,不遗憾,也不去纠结悲观。手上这对双刀,不远的将来必然会取得柳峻性命!因为、饮恨刀,富春秋! 可隐隐约约,却最被那对战中途的幻象所惊,为什么,怎么会,何以感觉吟儿似曾相识…… 却来不及再说,率众相援的那一位,要带吟儿去江南。 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着装。 此时此刻,他已经融入江湖中来,他的心不再受伤害,他和胜南一样,洗尽了屈辱,把握对了人生。 越风,在人群之中总令人觉得仙风道骨,所以走到哪里,还是一如当年,鹤立鸡群。和当年不一样的是,再也不是亦正亦邪,虽然好像还不是特别通世情,但看见吟儿的一刹那,眼中可以有男人特有的温柔。 流年走上前:“越风,怎么你恰好会来?” 越风轻声答:“刚刚这里有人放了信号。” 吟儿百感交集,那信号,她不能承认是她所发,苍梧的信弹,引来了苍梧的故人。 胜南明白吟儿的尴尬,轻声道:“不错,是我所放。越大哥终于也来了黔西,这里,独独少小秦淮一家了。” “林大侠有所不知,副帮主还没来得及下马就立刻过来解围啦。”越风身后有小秦淮部下忙不迭地解释说。 抚今鞭与饮恨刀再次相见,似乎都想到了上一回的相互对抗,现如今哪里还可能再有不和,越风胜南二人对面相视,皆是释然而笑。 这条路,很愉快。 战不尽,情不灭。 越风却注定要从胜南身边抢夺走吟儿,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拾起吟儿适才脱手的剑,递还给她,所有的动作神态,还是从前的怜惜与爱。 吟儿蓦然伤悲,眼中噙泪:“对不起,越风,那天,在孔望山,我不是存心,并非存心要走。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我没有办法放弃……我真的有个未婚丈夫……” “吟儿,从来没有怪过你,知道你有你的一段过去,但如果未来还没有来,就让我先保护你的现在。”越风的话,令胜南动容,就冲越风这一句,都值得他在吟儿的心里比瀚抒重。 越风凝神看吟儿扫天下过程里的新伤旧伤,叹:“可是林阡,虽然你不是那个无耻男人,也不该这样虐待吟儿。” “不,这不是虐待,是历练。”吟儿恢复坚强,告诉他越风,“越风,可还记得我在苍梧山上与你说过的话?在这江湖上,我相信总有个位置会为我留着,可是光相信没有用,还要付出代价。” “你付出的代价,在我眼里看来,却是无尽的苦累。”越风轻声说,完全不顾旁人,“我只恨自己,可以剿除叛乱令得旁人畏惧,为何因为上次分别却畏惧与你再遇,要是早些见你,或许可以让你赢得更加轻松,得到的比付出的多。” 胜南明白他说的一切,是啊,若是越风早些来黔西,上次那一战,胜南也不会把吟儿托付给瀚抒。却在那一刻,胜南发现了吟儿眼里有害怕,胜南刹那间也明白这害怕的原因,自己也有点惊讶:越风和瀚抒,怎么能够撞在一起?若是洪越二人因情事成仇,后果难以设想,且不说吟儿多么难堪,抗金联盟里搞不好会有一场动乱。 魔门六枭,终究地盘较为分散,将越风瀚抒刻意分开,说难却一点也不难。 胜南心里当即下了决定,于公于私,越风和洪瀚抒,在吟儿身边只能留一个! 第257章 居阡侧,淡陌颜 第257章 居阡侧,淡陌颜 越风到来的那一日,抗金联盟如虎添翼。 诸将皆知,论武功实力,越风抚今鞭足以与胜南饮恨刀匹敌,加之先前听闻他战胜贺敢轻而易举,都久仰大名。却叹他好似不近人情,为人处世可以兼具两个极端,每每远观,总羡慕那些能与他相交相识的人,能够有机会得以与他交流畅谈。人都赞他一马当先,一鞭四风,骁勇善战,锋芒毕露,颇有父兄当年风范。然则越风虽已入江湖,却一时不可能为了谁就完全改变,还不善于与他人打成一片,只以实干服人,从不言语征服,也不随意与人往来,只在乎着手的事,只介意值得在意的人。 正因如此,胜南先前便说过:小秦淮正副帮主,得以各居其位,气性互补,双鞭齐占潮与风。 整个九月,原先便连战连捷,越风才至一两日,就有如贺若松之于金南前十,压轴出场,气势凌人,战绩惊人,威风慑人。饶是向来不过问江湖的云烟,难得一次与胜南轻松会面,都笑着恭喜他再添一员猛将。胜南不无欣慰地点头:“论作战实力,当以新屿第一,论冲锋之首,却非越风莫属。” “别人都赞你抗金联盟人才济济,红袄寨小秦淮尤甚,红袄寨有你弟兄三个,小秦淮也有正副帮主和盟主三个。”云烟回过头去看胜南,显然她在提及弟兄三个的时候,胜南面色有变:“兄弟三个,曾想一同把握天下,当年时不我予,他二人却不离不弃,现如今,我与他却不能相见,因为我的一时失误,竟教他宁可远避。其实我也知道,最伤害志向的,永远都是感情。” “也许找到玉泽之后,他便不会再刻意躲避,宋贤为人一向率真坦荡,不会那么封闭。”云烟笑慰。 “你上次告诉我,我们作战那日,玉泽曾经回来过,我便明白,她心里太伤太乱太踌躇。从前什么事都依她顺她,这次必定要给她些强制。她不能再把感情事当伤来受,无论是我是宋贤,都决计会好好对她。” “是啊,玉泽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开。”云烟轻叹,“但总觉得,她和宋贤都避而不见,做法实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见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来与你解释。她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意料之外。” “云烟,会有那么一天,大家都会想通。”他淡然一笑。 这条路真短暂,这么快已经把云烟送回了住处,想把她带回头重新再走一次、延长一段独处的时候,可惜时间却不允许,待把她送回安全之地,他便又要整装出发。 她没有留他,微笑着低下额来等他吻她,好像已经成了个小习惯,等习惯完成了,然后她再整整他衣襟,轻声赶人:“去吧。” 他却从他的时间里硬生生地抽出了一点来,留在他和她的新家里又转了转。来了快两个月了,她布置的家,他还没有好好地专心地看过。她看他不走反留,知道他眷恋这屋子的气息,满足地笑笑,忽然发现他停在她床头,找到了什么东西并惊讶地转过身来,她才想起,那东西是针线,自己缝补了一半没有放好…… 他带着疑惑又欣喜的语气:“咦,怎么?你这丫头,原来最近在学针线?” “是啊,最近无事,都在和陆怡姑娘学习家务。好像已经有了很长足的进步。”云烟笑着,自信满满。 “嗯,很长足。”胜南微笑看着手里补了一半的自己的衣衫,“当初在夔州的时候,陵儿说你煮出来的饭是稻谷餐,到黔州来之后,我尝到的却已经是平常的夹生饭,现在又过一个月了,想来更必须刮目相看。” “你这是拐着弯子打击我。”云烟笑,“不过我才不会被你打击。等你战胜回来了,我证明实力给你看。” “要不先证明给吟儿看?明天是吟儿的生辰,你到可以下厨给她这个名厨瞧瞧。” “明天是吟儿生辰?”云烟一怔,胜南点头。 “为何连自己生辰也不记得,却记得吟儿生辰?”云烟狡黠地笑。 他一笑,难道自己对吟儿的小小感觉,云烟也察觉?他轻轻笑:“吟儿是盟主,当然要放在心上。” “哦,是这样的啊。”云烟笑着点头,“那你明天可要早些回来,魔门事再凶险,也得带些木芙蓉回来,给吟儿做礼物。” “好,临走前给我尝试一口你做的食物?我已经闻到了香味,不要藏着了。”胜南被她推了出去,还想做最后一个要求。 “天啊,你前世是狗吗?”云烟惊疑地笑,果然私藏了不少食物在,“可是是中午做的,已经不热了……” “吃吃看。”他尝试了一口,瞪大了眼睛叫嚷,“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 “什么假的?”云烟一怔。 “这明明就是贵阳菜系的风味。是你在外面买的吧?老实交待!”胜南笑着威逼。 “真的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好吃吧?” “我才不信是你做的。”胜南一边狡辩,一边无耻地吃。 “你再不走,就没有时间了!”云烟看他留下来饕餮,嗔道。 “没关系,大不了就用我一流轻功飞回去,时间绰绰有余。”胜南笑说。 云烟被他逗笑,看他囫囵吃了不少,明摆着是在捧她的场,吃得那么开心,走的时候还顺手牵羊牵走了一块饼,他笑说,要用它当护心镜,保管刀枪不入,得胜了便将它吃了,他珍惜的模样,叫云烟看见了心尤其暖和。 “江中子,你看见了么?现今是胜南最好的时候,吟儿也在成长,你最好不要将道听途说,随意说与谁听。”云烟转过身,忽然换了种语气,命令江中子,“我不会信,旁人也不可能信。你若是在外造谣,我不会轻饶你。” “可是……”江中子一愣,只后悔,自己因为惟恐郡主担忧而把凤箫吟之事说得简单了,郡主总觉得自己是道听途说。 云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用主人的口吻:“是我认得吟儿多,还是你认得吟儿多?” 然而,江中子真想告诉郡主,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自以为认识了一个人方方面面,可是不及了解她单独的一面。 却在这么多日子里,看见郡主对那凤箫吟推心置腹,无所不谈,江中子的紧张,一日胜过一日。碍于郡主的命令,不能张扬给任何一个别人,江中子唯有在这凶险的江湖上,与郡主寸步不离。直至今日,郡主还认为是自己误解,还是对凤箫吟挖心掏肺,为了她,跑了好几座城镇替她挑礼物,还要替她下厨做菜,这些事情可以发生在郡主身上,江中子当然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是林阡有魔力,还是凤箫吟心机重,竟让曾经在皇宫里最顽劣最难驯服的谈靖郡主,自愿学习这些本不属于她的一切事物…… 当林阡不在、而又有凤箫吟在郡主身边的时候,江中子会尤其小心,刀在手上,随时准备向凤箫吟反击,只要郡主少了一根头发,经受了半丝惊吓,江中子便会履行对自己的誓言,杀了凤箫吟! “吟儿,看来好多人今天都回不来。这里只剩些不大认识的人,来不来都无所谓。”云烟微笑着端些自己做的好菜,让吟儿尝试,怕她想念为了她而奔波在外的胜南、越风等人而感到冷清,因此把柳闻因、贺兰山都请了过来活跃气氛。 吟儿笑着说:“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他们都存心照顾我,才特意让我落得这一日清闲,心意到了就行了。既决定要戎马倥偬,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吟儿,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云烟微笑着凝视她,“这些正经的话,你以前很少说。” “云烟姐姐也变得不一样啦,这些菜,真不像是初学者做的,竟教我这名厨自惭形秽。”吟儿笑着说,她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才变得不一样了。 改变,都是因为,居阡之侧。要随着阡的变化,一并改变。 “吟儿,对了,要送你一个礼物。”云烟神秘地将那礼物呈现出来,吟儿面带欣喜地站起身:“这戒指?云烟姐姐怎么会知道?” “我们上次去临近镇里游玩,我见你盯着这东西很久,爱不释手却没有足够银子买,想想你那么心爱,正好当作礼物送你的好。” “云烟姐姐原来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记得。”吟儿感动地接过来戴,“可是要云烟姐姐破费了,这戒指很贵。我虽然喜欢,戴了却不实际。” “虽然你是‘盟主’,可毕竟也是个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当然要占为己有了,心里想着它,明明可以zhan有却又不争取,不是很可惜吗?”云烟笑着劝她,话音里却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知吟儿听不听得懂。 夜深人散时候,大家还是没有回来,吟儿一个人在林中行走,没什么好畏惧,没什么好担忧,就当作,是在视察沈家寨的军情。 最近一直在遍寻战斗,与叛军,与魔门,也与金人,三方强敌齐集,在自己十七岁的秋。却想不到,一年前已然一盘散沙令自己死心失望的抗金联盟,会让自己一天都不想离开,离开一日,真觉如隔三秋。 走的是一条南北路,到岔路的时候,看见一条东西连贯的小道,没有南北路宽阔,只比南北路荒凉。 阡是路,陌也是路。选择了阡,吟儿注定要淡忘陌。 一年前的今天,同时收到他兄弟二人送来的木芙蓉,当时心里小鹿乱撞,不知是爱谁比较好,也模糊,也动摇,可是到了一年后,虽然阡陌都不在身旁,吟儿却有些淡忘了陌的颜容,只愿与阡同行。 我的未婚丈夫,是林阡,不再有陌的影子,陌只是个从前。 恰是在坚定北行的路上,她看见对面有个少女等她,一切都那么洁白无瑕,那少女身上搭配随意却异常清秀的装束,那少女背上精致小巧却可以杀人无数的琵琶,那少女身后日行千里万里挑一的骏马。她,宇文白,是这一次、代替洪瀚抒来贺凤箫吟的人。 每年吟儿生日的时候,瀚抒好像都没有过问,却又要用别样的方式出现。上一次,是一纸残旧的《凤箫吟》,而这一次,竟是要宇文白独自远行来见她。 “凤姐姐,分别已有半月了。生辰快乐。”文白还是那样卑微地为别人而活,所以看上去还是幽怨而孱弱。 “你们的战事可算顺利?你们要对战的那一块,魔门势力还不算很集中,洪山主不会是责怨我,让他去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吧?”吟儿笑着问。 “为何要叫得这么生疏?洪山主?洪瀚抒?”宇文白叹着,牵马与她同向北去。 “是他叫你来的?他想和我说什么么?”吟儿早已释怀,“文白,不管世事怎样,我早已原谅。我过了十七岁,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虽然从前也难受过,为什么瀚抒连我的生辰也不来看看我,现在也并不介意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空间,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事。” “他连你的生辰也不来看看你。”宇文白霎时已然噙泪,“可知他为何不来看看你么?” “为什么?”吟儿一愣。 “因为今天,不仅仅是凤姐姐你的生辰,而且是玉莲姐的死祭。在认识凤姐姐之前,每年的今天大哥都会悲痛欲绝,认识了凤姐姐之后,就不一样,大哥开始矛盾自己是重找幸福还是继续悲伤……”文白的泪,止不住地落下。 “原来是这样……”吟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云雾山上自己把生日告诉洪瀚抒的时候他轻声说“这日子好熟”,她也终于明白去年的九月,他托人送来贺寿的一句词,如果“鱼龙潜跃水成文”还是对萧玉莲,那么每年凤箫吟的生日,都其实是对萧玉莲死祭的反复提醒!她和萧玉莲,上一世到底有怎样的怨仇,只可以一死一生,害得洪山主这前半生蹉跎…… “文白,萧玉莲的事,可以结束了吗?”吟儿转过脸来,轻声问她,“答应我好吗?让瀚抒的生命里,添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三月初三,好吗?” “我知道,凤姐姐这一生,不会留在大哥的身边,只求凤姐姐能快乐,大哥能解脱。” 吟儿目送文白的背影远离,文白那么美丽又那么善良,只要她能插手,一切会好的,吟儿噙泪微笑,再见,瀚抒,越风,川宇,虽然我曾经,伤过瀚抒越风,虽然我曾经,爱过候过也恨过川宇,可是日后的每一天、将来的每一辈子,都要爱上阡、陪伴阡、守候阡…… 第258章 慑群魔,静余乱 第258章 慑群魔,静余乱 魔门六枭,四男二女。 枭之首,是魔门有“邪后”之称的林美材,相传这邪后是魔王最依赖干将,举手投足极具英武伟岸之质,虽是女子相貌,却有男人爱好。邪后武功高强,曾经放出话来,抗金联盟想要对付她的人,首先必须“刀不下林阡,剑不下盟主”。也正是这句,暗暗在向联盟挑衅,不挑选别人,一出言,直上最巅峰。魔王昏庸好色,因而事实上,邪后才是魔门势力最核心最关键。邪后的看家本领有落川刀和“靥销魂”,后者有传是专属黔西魔门的魔音之一,通过音律以控制人心,邪后已经练习到了最极致,在对战之时,可以轻而易举控制对手心绪,甚至制造幻境幻影。吟儿清楚地明白,轩辕九烨所学箫音,其实只是魔门皮毛。 枭之二,复姓诸葛,取名其谁,侏儒,年四十,其貌不扬,却充分证明了人不可貌相,不仅精通各种奇异阵法、上天遁地无所不能,还以一阵嵌套一阵,构建了一座完全由他赋予生杀的魔村,那魔村之内,到处是寒潭火窟、毒气沼泽,一旦入境,便被他魔门操纵,直至脑被侵蚀,再难恢复。便是这魔村,保证了魔王掳掠少女随意糟蹋、为所欲为,丝毫不被外界侵扰。 枭之三,姓何名慧如,人如其名,只是个聪颖漂亮的小姑娘,之所以成为一枭,是因为黔西的所有毒兽毒虫都天生臣服于她,魔门称她毒兽之王,统治黔西魔门管辖下的五毒教。 另外三枭,合称慕氏三凶,是由三个没有魂没有血性的鬼魅兄弟组成,慕大专食人肉,慕二光吸人血,饶是如此,已经丧尽天良,结果那慕三打从娘胎出来注定要比哥哥们更变本加厉,十五岁之后,每天必要雕琢一个人。何谓雕琢?便是一剑一剑、一刀一刀去刺破割破选定之人,慢慢地修理加工,直到慕三觉得对方已经被雕刻到完美无瑕为止,对方身上到处都会留下细微的伤口,不伤要害,却会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受尽折磨痛苦死去。因为最残忍,最冷血,还领导魔门旗下的神墓派,这慕氏三兄弟,也被合称为“墓室三凶”,一开始,还只是在魔门之中作恶多端,却因为金南金北的诱惑或疏导,渐渐地外出作乱,引得黔西民间最近恐慌。 “深入魔门以安黔西”,从前对沈家寨而言还只是个较远些的设想,如今却随着六枭部下们的清理殆尽而迅速可见胜之曙光。而、要将这六枭地盘扫清,自是要分而歼之、各个击破。 四年九月之末,联盟由吴越、越风等人协助胜南吟儿开始对战林美材与墓室三凶,沈庄与沈家寨牵制监控诸葛其谁与魔王,而那五毒教何慧如,因为威胁较小,由略通毒术的司马黛蓝慕容荆棘竞争应对、胜南兼顾,仅二十日,六枭势力已经明显得越来越集中,其实是因为越来越小,越来越恐惧。 对战初期,间或可以见到南北前十各有几位在魔门势力周边出没,令得抗金联盟愈发清楚,先前设想果真不假——魔门这一次肆虐作乱,果真是有金人撑腰,但金人,却一直没能够有份参与,只能在一旁助威观战,据悉是那邪后林美材曾经放话魔门:“愿与金人合作,不予金人兵力。”显然,邪后不想做金人傀儡,而想自己的权势能完全独立于金宋之外。金人们、只得眼睁睁看着魔门六枭惨败在抗金联盟的征途上。 四年十月,抗金联盟伏魔之役,势不可挡所向披靡,魔门或投诚或解体,已成定局,惟余邪后、诸葛其谁麾下势力较强,一直与联盟互有胜负,且不知何故,入秋过后,此二枭本人从未正式于阵前露面,行踪成谜,若要彻底征服,怕还要费些年月。 胜南离开战场闲暇,偶尔会去向船王求些破阵经验,船王知他是为了下一步清理魔村、攻陷魔王作备,饶是船王不喜好杀戮,大势所趋也愿授些建议,指点迷津。待胜南回去,船王或有意或无意地叹息,流年记得最牢的,便是船王说,有关大理“妙算孔明”东方琴的预言。“那时东方琴夜观星象,总不知为何林阡出道,星象不变,还预言他会对某一人取而代之,后来有人猜测,那是指西南天骄,又有人断定,那是指淮南林陌。其实,我倒是有设想,他本不是星,而是天啊。” 孟流年微微一愕:“能令得众人归心、群魔慑服,想必是因为他行事周全,善于识局。” “天下必定如此,成王败寇,也喜新厌旧。”船王一笑,不置可否,“现如今,怕是没有几个能记得天骄和林陌。” 四年十一月中,联盟与魔门决战难逃,箭在弦上。 月明夜,难得一次诸将齐聚,沈依然却因身体不适而中途离席,竟教胜南吟儿同时发现了沈家寨的一个隐藏危机。便即沈依然离开不久,师兄石青也带复杂神色借口走开,卢潇、单行皆有不快,席上未有交谈,皆露厌恶之色。 便那些发生在一刹那的小细节,没有逃得过胜南吟儿的眼,吟儿当时虽然坐在越风的身边,却第一时间往胜南的方向看,他心有灵犀与她对视,忽然对她平和一笑,那一笑,劝说了吟儿没有立刻追赶而去。胜南永远是吴越的主见,是越风的人脉,也是吟儿的定心丸。 卢潇和单行顿生的嫌隙,使得胜南与吟儿皆暗暗心惊,曾经还想过,他二人既无野心,又无仇怨,只会成为沈依然的左右手,然则这一次左右手的不协调,林凤二人看出根因全在沈依然的感情生活。 人群之外,石青的表情里,此起彼伏着希望、惊讶、疑惑和欢喜:“依然,孩子……是我的?”“自然是石师兄的。”沈依然强颜笑,孩子已经有三个多月,正巧是拓荒之战的备战前夕,她已经不记得,那段时间与谁媾和。也许,是严峰,是单行,也许,真就是石青。对她最有威胁的三个人,都是她曾作贱自己的动机和压力,现如今,骗石青,也是因为要骗他彻底地留、并且服从她。 冷风中,沈依然的背影,那样瘦小而无助,使得伫立远处的吟儿和胜南两个,一时没有忍心去打扰她。直到石青走后许久,两人才齐齐上前去。 “这石青,也是严峰一样有异心的人?”冷不防背后响起胜南的声音,依然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肩也一缩,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依然,为何要这么傻?为了留下势力,竟然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赌上?”吟儿不解地问,语带怜惜。 “我没有办法,我感觉得到,石师兄会成为严师兄第二,他会在近期纠结势力发动叛乱。林大哥,盟主,依然真的不想沈家基业,被这些师兄篡夺……”依然哽咽着说,“你们要在前方伏魔,我一定要照看好沈家寨,否则,魔门灭了,沈家寨也毁了。” 胜南低声问,语气里却有种令沈依然害怕的威严:“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何不说实话?难道是怕连累他?” 依然一怔,面色惨白,支支吾吾。 “是谁?”吟儿轻声问,沈依然颤抖着,她何尝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胜南和吟儿,当年却并没有想到沈依然不说是因为不知,以为她是羞赧所致,刻意隐藏,胜南叹息:“依然,你不必牺牲自己幸福去拉拢石青,我们会替你提防好他,石青想造反,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你们不要去对抗魔门么?” “伏魔门、平余乱,两者本就是并重,否则黔西不会真正安定。”胜南轻声说,“你放心,我和吟儿会帮你,将魔门和乱军一并解决。只不过,最终沈家寨的安定,必须靠你沈依然处理妥当,你不能随意牺牲自己,而是该巩固势力,知人善用,我见那单行卢潇有嫌隙,知道是为你一人,他二人或许就是你最好的助手,抑或会为了你而反目,从今往后,要注意他二人如何分工合作,如何各居其职。” “林大哥,其实,单行和卢潇,就像你和宋贤那样。”沈依然抬起头来看他,“你与宋贤,也是这般,最好的兄弟,却多出了一个女人夹在中间。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家的想法,只知道我们女子,并不是存心想要霸占着两份爱,两个人爱同一个,的确很累很纠结,可是一个人要爱两个,更乱更难受,不想伤害谁,却于理难容……” 这便是来自玉泽的踌躇和矛盾吗?虽然是从另一个女子口中说出的属于她的心境,胜南听在心里,总是觉得隐隐忧伤:“依然,现如今,卢潇与单行,孰轻孰重,你必须权衡。否则,伤害的不仅仅是你们三人,还有孩子,还有沈家寨的基业。答应我,立刻把事情告诉孩子的父亲,不要再把自己当赌注。” 依然噙泪点头:“林大哥,论轻重,自是卢潇师兄最能辅佐,因为,单行师兄也有异心,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他是严峰、石青之后第三个叛乱的势力。” “单行?上一次剿除严峰是靠他,这一次剿除石青你也要交给他。”胜南面色平和,“他战胜之后,你立刻当众在寨中提拔他,称他是剿除叛军的最大功臣。” 依然一愕,胜南轻声道:“对于有些叛将,用战事平息他,不如用和平去表彰他。他越想乱,你就越封他做平乱英雄,先发制人。” “对啊依然,这样一来,单行不也一起拿下了么?”吟儿会意,低声劝服。 “你越来越像林伯伯了,将来川蜀有你,我黔西不会不安。”沈依然轻轻叹。 十日之内,剿石青势、留单行忠。 伏魔的大趋势下,又平一乱,无痕无迹。 当夜,海面带喜色地当众赠刀给胜南,众人尽皆觉得奇怪,海来到黔西许久,明明可以在九月初六给胜南贺寿,那样送刀更不会惹人猜疑注意,比今天有理由得多,柳五津拍着海肩,笑说:送刀作甚?胜南身上用不着太多兵器,有饮恨刀可配。海大大咧咧,忙说不碍事不碍事,宝刀配的是英雄,知道他可能用不着,但就是想送给他,从前不送,是因为想等他安定联盟,现在联盟已定,拣日不如撞日。 也便是这赠刀一举,在旁人眼里看来,也许是海又回头是岸的表现,背地里可能也会说他心机厉害,见风使舵,胜南虽与认识时间短,却与他人见解不同,说那海生性豪爽,不会刻意去讨好逢迎,也可能不懂人事繁杂,因此先前大家说他背叛天骄,很可能是误会一场,“海当年只是海盗一个,初入短刀谷去,可能会不知道哪些人能接近,哪些人不能接近,和苏降雪靠得近了些,也是他自己没有想到的吧。”胜南说的时候,语气中是有一丝遗憾在,吟儿和云烟一左一右地听,他说,“只是没有想过,原来,和衷共济只是在尔虞我诈的缝隙里少有的现象。” “是啊,无论是在哪里,只要有人,就一定会为了自己而斗,这一生,如果能得一个同盟,从生至死,便是幸福。”吟儿叹。 “会有啊,咱们三个,到哪里都是同盟,是不是?”云烟嫣然一笑,胜南和吟儿,好像都有些悲观了。 冬季天凉,胜南看云烟穿得少了,把身上外衣除去,披盖着她,明明就是体贴,偏偏要说:“哎呀,穿得有些多,云烟先帮忙穿一下。”云烟一愕,吟儿已经扑哧笑出来:“好啊,竟敢拿云烟姐姐做衣柜。” 星光怡人,美丽宁静,温馨也晴朗,那缀在夜幕上的所有繁星,都争先恐后地在闪烁在耀眼,这既是乱世,也是盛世。 因为心乱,因为向战,看夜空的时候,好像都少了从前的心平气和,胜南的从前,是可以待在院子里,悠闲地看着星空,想象自己的未来的,可是,步入了江湖,一步一步在上坡的路上,胜南觉得,自己的心却在坠落深渊,好像被侵蚀地更想要投奔战场了。赢得了恢弘,却失去了自由,然则,毕竟现在的自己,才最对得起饮恨刀的使命,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游历江湖的少年了,而是战士,是将军,是联盟最需要的人。胜南一笑,守护住云烟,拥护好吟儿,也便最对得起自己的从前,对得起自己的怀念。 “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云烟悠悠说,其实,在阡的身侧,她又何尝还记得别人,文暻啊文暻,希望你平安来再平安去。我喜欢的男人,在临安之外,所以,就必须摒弃从前的一切繁华,做离他最近的人。 吟儿微笑看天幕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星星,很小,但是最闪亮,虽然不是离月最近,可是,只要换个角度看,可以最近:“是啊,胜南,云烟姐姐,要记得啊,我们三个,永远同盟,到哪里都同盟。” 似乎在天空一角,偶然划过一束流星,吟儿说完上一句,突然有些哽咽,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伤怀,那束流星是陌,吟儿会永远感激他的退让,将来,吟儿还要与阡一起,等候陌的原谅。 第259章 恶人有,恶人磨 第259章 恶人有,恶人磨 林外飞沙走石,风景如塞北。 悬空的黑灰色漩涡由枯叶盘旋形成,光线射到这里立刻作废,偶尔一群生灵出没于明暗交接之处,还没有看清楚,视觉接触到的仍是适才荒芜。 无垠天地间,到处是云翳,是落木,是尘沙,彻彻底底的阴暗幽深,除此之外,唯有一座不起眼的逆旅,坐落在光线难以涉及的灰色地带。这家旅馆,难道是沙漠中绿洲所在?错,陈铸此刻坐在酒坛正对面,一滴酒也不敢沾—— 魔村险地,每一片叶,每一滴泉,每一道风,每一袖云,都足以致命。 陈铸紧张地瞄了一眼一旁的解涛,美人还是那么阴柔地听着他对面一枭述说的一切,偶尔会回看陈铸一眼,仿佛在嘲笑他的胆怯。他陈铸怎么能丢了金南前十的脸,立即收起忐忑,假装无所谓,伸长脖子去眺望屋外散步林间的轩辕九烨。他们三人,是这次南北前十与魔门合作的先驱,今天,正是要与魔门六枭做一次正式会晤,商议如何改变现今黔西大局,打断林阡的势如破竹,给他一次失败的经历。 轩辕九烨,竟然好像特别喜欢这里的景物,因而会时不时去拾捡地上不同颜色的叶子,面色平静也温和,可是,世上最表里不一的人,一定是他轩辕九烨。陈铸想,有些蹊跷,何以上天要把这么好的容貌分配给这么一条毒蛇?让他在杀人的同时,使得被杀的那一个,叹他天骄一剑、冠绝古今,叹他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却也同时会叹他,错生成这样英俊魁梧,也剑眉星目。此刻,轩辕颀长的身材后面,是一道淡淡的却令人怖惧的影子。陈铸眯起眼睛看,他又在伸出手指来刻画黔西这一片苍莽森林的轮廓,乖乖,好修长好漂亮的手指,也就是这个人的手指,在拨弄着太多人的人生。陈铸的脑海里不禁只剩下两句话,一个,是林阡的“抗金联盟,牢不可破”,一个,是轩辕的“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在战争之前,先将林阡解决”。轩辕的意思太明确,即使放弃其余一切,也要把林阡一个逼上绝路,换句话说,除去林阡一个,就足够。 黔西魔门,接连三个月都令人失望得很,自战事爆发以后,六枭节节败退,地盘锐减,败局已定。金人尤其不解:为何那邪后和诸葛其谁,节骨眼上还同时闭关去修炼,另外四枭,虽然平时为非作歹惯了,失去了他二人领导,又岂可能是抗金联盟诸将对手?简直就是羊入虎口,白送林阡凤箫吟牛刀小试。 陈铸叹息,看得出来,凤箫吟在林阡身边缔造她功业的时候,脸上的笑属于一种自然真切的享受,可是,也未免太荒诞,陈铸实在猜不透天意:我大金国的公主,怎么竟会先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魔门六枭一个比一个不守时,明明约定在林美材出关的这一天午时相聚,然则准时被慕大慕二领进魔村的轩辕、解涛、陈铸三英,在等候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眼前不变还是这两枭。 陈铸简直可以把慕大的话倒背如流,他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一直在说同一件事:“我慕大这几个月,被盟王纠缠太紧,我的势力,原来这么大,现在只剩这么大了!”每一回,他都要从包袱里摸出一块馒头来,给他们比划他原先的势力像这馒头一样大,然后啃上一大口,说明一下现在他势力的情况,这番举动,摆明让陈铸看了很受伤,一个时辰了,陈铸觉得自己快成饿殍了,却哪里敢吃魔门的东西…… 慕大显然是吃惯了人肉,吃起馒头来都会自动产生出嚼人肉的声响。陈铸看见他,就会联想到神兽猰貐。人面牛身、兽性食人的慕大,搞不好就是猰貐变的,陈铸径直走神,浮想联翩:可惜得很,慕大浪费了这么慑人的外形,三言两语,就暴露出他的卑下浅陋。 慕大身边还有一头庞然大物,其形其貌十有八九真就是貔貅。陈铸略有耳闻,墓室三凶各有一头作风酷似自己的宠物,乃行凶必备,黔西一带,恶名昭著——慕大有食肉貔貅,慕二有吸血蝙蝠,慕三有闪电貂,作恶时如影随形,主仆一同完成对猎物的分享。今日一见,发现慕大果真对其貔貅爱护有加,同桌同榻,虽有人兽之别,却如兄弟情深;貔貅对慕大也尤其依赖,极端护主。 慕二一直话少,不是因为慕二内向,慕大青面獠牙更像兽,慕二却好歹是人模人样,他虽然也遭遇了抗金联盟的打击,却远不像慕大这般窝囊、缩在麾下的后面只图自保,慕二毕竟还身先士卒和抗金联盟正面冲突过数十次,但结果,是慕二得到了鼻青脸肿的代价,说话已经有些吃力。 “老二可怜啊,前几天,先是被吴越逼上绝境走投无路,还在绝路上被越风打得满地找牙,不过,我特别不解,盟王为什么光击溃你却不擒你走呢?不公平!”慕大大叹不公平。 慕二话少,却比他哥哥深沉,一出口,便终结了他哥哥的所有废话:“希望今日之后,邪后能与你南北前十合作,把盟王击垮,我慕二,坚决赞成合作。” “是是是,盟王不走,我慕大天天夜夜睡不好觉,吃不了肉。”慕大连连点头。 “盟王是什么??”没有认真听讲的陈铸,想插入话题也无从问起,所以弱弱地问了句。奇怪,宋国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词语? “盟王,盟王林阡啊,难道陈将军不认得?”慕大奇问,陈铸又惊愕又冷汗,盟王?林阡?这哪跟哪的称谓啊。陈铸苦笑摇头,其实,陈铸心里对林阡已经有了一个特别精准的定位,那个少年,不需要任何外号,单凭“饮恨刀”三字或他的名字,便远胜一切威慑。 “你与林阡阵前可交过手?”解涛追问。 “我要是和他交过手了,我还能在这里么?我的十大猛将,已经被他和盟主掳得差不多了,至今一个个音讯全无。”慕大眼泪直流,“自从他出现的那天起,我吃人肉的机会就越来越少,现如今,度日如年……唉……”一边啃馒头,一边不停地以勺喝汤,陈铸则愤怒地看着上汤来的小二,回过头来,看那碗已见底,空空如也,陈铸不禁一怔,勺子呢? 勺子呢?慕大也发现勺子不见了,遍寻不着,让那小二重新上汤来,这回陈铸是发现了,他的血盆大口,在不知不觉中把勺子一并吞下去了……陈铸直冷汗,世间竟然还有个慕大,吃饭能让他陈铸汗颜的。山外果然有山。 “看来,不联手对付他是不行了。”解涛悠悠叹,迎轩辕从屋外回来。 “只希望你黔西魔门,个个都有你慕二这般聪明。”轩辕九烨冷道,“邪后不准我大金干预,分明是自掘坟墓之举。” 慕三便在此时,御风而来,飘然若仙。若是说慕大属兽,慕二属人,慕三便是属妖无疑,拥有着直逼解涛的绝世容颜,妖艳尤甚,还要比解涛多出三分的放荡淫逸,一双美目,存心勾人心魂,可是三个金人都清楚,慕三要是盯着你看,那一定是要选你雕琢,这半人半妖的枭,一来便一言不发,盯着轩辕、陈铸好半天,然后呆呆痴痴地绕过解涛的发轻轻地往下抚梳,解涛当时,便毛骨悚然。 慕三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振奋,蓦然对着解涛轻唤了一声“娘”,这一声,把在场众位都惊了一跳,他在讲什么!解涛大怒,面红耳赤,奇耻大辱!慕三不像有意取笑,一边玩弄着解涛的青丝紧贴着他坐下,一边再欣赏另两个陌生人,打量陈铸只一刹那,眼神就抛弃了他、而牢牢贴中了轩辕九烨,朱唇轻启,难道是要叫他“爹”?不是,他只是轻轻舔了舔唇,好像,是要吃轩辕…… 陈铸那一刻,觉得自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天啊,慕三,想要雕琢天骄吗?!他敢雕琢轩辕九烨?! 轩辕九烨仍旧是惯有的表情,邪毒的笑,慕三,俨然是个没有大脑没有思考没有血肉的妖,轩辕九烨冷冷地回应了他一瞥,透露给慕三一线杀机,本已经把邪恶射进了慕三的眼,却赢得慕三一个漂亮的回眸,竟然还有些挑逗。饶是轩辕,都不免一怔而蹙眉。 慕三的体贴妖娆,直扰得解涛心焦,解涛恼羞成怒,飞速站起,慕三像犯了错的孩子,赶紧随之也站立,痴痴地扯着他衣袖,无辜地用水汪汪的眼睛对付他,解涛登时心软,怎一个小鸟依人的慕三,竟然把解涛的男人气概一点点地激发了出来…… 陡然间,远处狂沙飞扬,直灌入近处森林,同时无数墨点,于半空中越移越近、越来越鲜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从最远变成咫尺间,一交睫,满目尽异类!数不清的蛇虫鼠蚁飞禽走兽满覆陆空,五花八门眼花缭乱奇幻罕见。蛮荒一带,自古难以解释,何以南北迷,因谁春秋失?!色调古旧如有千年的魔村,骤然已醒,直把人类的喧嚣颠覆,此时此刻漫天卷地竟尽是蟾蜍、蜘蛛、壁虎、蜈蚣、蚯蚓、蚰蜒、蜂、蚁……单是蛇蝎之类,已足以将眼前填补,其品种之繁,范围之广,叹为观止。无疑,所迎皆是何慧如。 那不足十岁的五毒教教主,降临之时没有刻意地高调,然则排场大得难以自控,正是因为位高,何慧如过早早熟,貌如空谷幽兰,却不给予世人欣赏她的颦笑。 得见四枭,慕大粗劣浅薄,慕二最通世情,慕三风情万种,何慧如、却幽冷孤僻。 “慧如,可累了你……”慕大感慨万千地问,“据说那司马黛蓝和慕容荆棘,一直以败你为荣,两相争斗,唉,可惜了慧如你的五毒教,竟成了她二人竞争的牺牲品。” “慧如不愿我五毒教被他们夷平,已经在考虑接受盟王的劝降。”何慧如说话特别慢,且断断续续。 陈铸先是一愣,即刻相劝:“既然你这四枭皆成败势,那邪后恐怕也不得不答应我们的合作计划了,再这么下去,黔西魔门迟早会被抗金联盟吞并。何教主,据说邪后最喜欢听你建议,我金人与你魔门联合之事,势必要让何教主多费些口舌,只要与我合作,必定不必投降,不知教主意下如何?”陈铸真挚地看着何慧如,直觉她是这里四枭中最正常的,谁料到,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个样…… 慧如被他盯着好久,发现他一直在用期待的眼光看自己,慢慢地回过头来:“陈将军是在说话么?能说慢些么?” 陈铸一怔,发现这小姑娘做什么都慢条斯理,跟自己的习性完全相反,那自己方才一连串的劝话都被人当成啄木鸟啄树了……陈铸尽可能地、开始放慢自己的语速:“何教主最近一直在遭遇败仗,可曾想过与我金人合作?劝服邪后,把一部分兵力交由我们处置,我们是林阡的老对手,完全可以为你们打头阵……” “嗯,你们打头阵,我们做你们的后盾。”何慧如领悟着,轻轻点头,很聪颖。 陈铸欣喜点头:“是,是,你就这样劝服邪后,如何?” “若是可以合作,几位大人请放心,我魔门,一定会断了你们的后……顾之忧。”何慧如说到“后”之时的突然停顿,令得三英面色一变,她魔门,会“断了你们的后”?待她幽幽地把“顾之忧”说上来,三英才缓过神,她这断句,也断得忒不是时候了…… “黔西不该由那沈家寨纵横驰骋,他们自称是正道武林,想要侵占你们地盘直说罢了,何必要打着民众旗号!虚伪得要命!”陈铸冷笑。 “嗯!”何慧如点头,“精……辟。” 又一次断句的不及时,陈铸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好。从头到尾,三英都苦不堪言,墓室三凶与何慧如,要不已经激怒了轩辕,要不已经亵du了解涛,甚至陈铸,都被若有意若无意地被侮辱过了,这会晤,好惨烈…… 恶人自有恶人磨,小人自有小人收。一点都不错。 待到邪后来时,没有慕三到后气氛的烘托,也没有何慧如来时环境的渲染,可是在场众枭,无论妖兽雌雄,全部噤若寒蝉。 与传说中无异,林美材,之所以不愿做金人的傀儡,是因为她的确操控着魔门全局,不可能放权给任何一个别人,更别说任何一个外人。 传说中,邪后虽是平常女子相貌,却无半点女子习性,且性向诡异。 传说中,邪后有太多的男人嗜好,嗜美女,嗜酗酒,嗜杀戮。 传说中,邪后白天对男人大开杀戒,夜里对女人打情骂俏。 传说中,邪后一把落川刀,手起刀落,万人身首异处。 如果传说都属实,邪后真真正正是魔门六枭的总首领,征服了她,才可以征服黔西魔门。 她,林美材,此刻降临,竟真有君临天下的气度,男人衣衫,男人靴,男人气概,男人风范,第一刻,陈铸脑中闪过一个词,叫做“男才女貌”,虽然那个词本不该形容一个人,但陈铸却觉得再贴切不过,男才、女貌。要知道,如三英结识多年的楚风流,虽然也有男人魄力,终究存些女子柔情,因而是南北前十多数魂牵梦萦的女人,可是这林美材从头到脚好像没有一丝温柔气,单纯是枭雄,不属女人范畴。 她来的第一个瞬间,四枭齐齐住嘴,不再七嘴八舌。 她来的第二瞬间,冷峻也威严地把紧贴着解涛的慕三从解涛身旁移开,不管慕三的眼神多么我见犹怜。 再紧接着,林美材将慕二拉起身,坐到他哥哥的右侧,续,把何慧如抱起,也替她换个位置排列。整个过程中央,四枭有如雕塑,被她随意堆砌搬运,大气不敢出一声。 “对不住三位,出关时遇到了阻滞,门没有打得开。”她转过头来对三英说,竟然、还是男人的声音!三英皆被这理由怔住,不知该由何人答她。 “恭贺邪后出关,不知邪后练成了怎样的绝顶神功?”陈铸脑子最快,是以先以礼相待。 “我闭关不是修炼。我是为了冬眠。”林美材笑,“每年冬日,我都会闭关冬眠,不问世事,今年实在是因为战事紧张,才缩短了眠期。” 她说得淡然,三英已经暗暗在竖拇指,果然是邪后,当真有魄力,嘴不大,语气到不小。林阡凤箫吟已将战事提到她眉梢,金宋双方可谓都焦头烂额,她竟然还有闲情去冬眠。 “邪后果真与众不同。那也罢,等诸葛先生也来了,我们立刻开始商谈合作事宜。邪后识时务者,应该明白不合作的害处。我们南北前十,不是光到这里来呐喊助威的。”陈铸说。 “不必等诸葛来了,他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来不了了。我们开始商谈便是。”林美材轻描淡写地说,直入话题,“不是我不与你们合作,是因为我魔门未必比不过抗金联盟,据说他林阡现如今正处巅峰,沙场无敌连战连捷,可惜、那是个没有我林美材的战场。” 三英皆是一怔,林美材冷道:“战场上,向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他意想不到的敌人。” 陈铸微微笑:“这句话也是陈某要对邪后讲的,抗金联盟的两位盟主,想必你都听说过,刀剑无敌得很,他二人身旁诸将,有覆骨金针吴越、抚今鞭越风、掩月刀海、断絮剑莫非、穿山甲沈延,作战状态如何,你大可问一问你的部下,现如今,前十名还没有齐聚黔西,已经害得你魔门动乱,若是像在夔州那样、云雾山排名的精锐们也一并参战了,你魔门在黔西哪里还可能有立锥之地?!” “我出马了之后,他们便算不了什么。几位不妨拭目以待。”她笑对他们,淡褐色眸子里,尽皆枭雄欲念。说她白天喜欢对男人大开杀戒,哪里过分?那一刻,大家都觉得,她本该是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说她夜里喜欢对女人打情骂俏,怕也八九不离十了,解涛不知不觉忆起薛焕,他的专制,他的粗暴,他的zhan有欲,在林美材的举手投足间或多或少都有流露,想到薛焕,想到自己受迫要做他宠爱,解涛的心里又哪里好受,是以对林美材的印象,佩服里带着点敬而远之。 那日,回去的路上,解涛边走边冷道:“这黔西魔门,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言语之中,尽皆愤憎。 陈铸越回想越想笑,这是哪门子的会晤啊,身陷魔门,才明白自己果真不是魔门中人,那几枭,一个比一个离谱。 轩辕九烨冷冷沉思:魔门六枭,真正能制止你林阡的,怕也只有不到三个的希望…… 第260章 战无敌,情披靡 第260章 战无敌,情披靡 腊月,又一个喧闹平凡的夜,吟儿独自站在胜南的帐外林间,远观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甘愿做他麾下听他调遣的每一个人,伸手便可触及那忙碌那辉煌那火热,背后特别寂寥特别安静也特别冷清。 不想走出去给任何人发现,吟儿一时心血来潮,才刻意躲藏在这盛世之外、偷偷尝试失去江湖的滋味,还真不大好受,吟儿脑袋里不禁又乱想:抗金联盟,如果没有她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不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吧?吟儿一笑,不会这么惨,总要有那么一些人,专门臣服于她。没她就不行的,一定大有人在。 已经有好久没见到胜南,说是要一起对付墓室三凶的,可是那三个兄台本领太差,逃窜到最后,又散落到黔西各处,害得追捕慕大的吟儿、与征伐慕二的胜南又有了数日的分隔。也许实际上离得一点都不远,可是吟儿不想再忍受这天各一方。 纵然现在还只是战友,即使胜南并不像自己想他一样想她,吟儿只是想单独见一见他,汇报一下战况,告诉他,这么多日子来,自己和他安排的海合作很顺利,作战也势如破竹……构思了一半,吟儿偷笑自己动机不纯,公事为虚,假公济私为实。 一个时辰里,分别有沈依然、柳五津、单行、卢潇等人因事来见,期间,还有吴越再一次擒得了慕二押解回营,不消片刻,胜南再一次将慕二放了回去,这一幕,几个月来发生过无数次。慕大等人总是蹊跷为何抗金联盟怎么都不擒住慕二,只有知情人清楚——慕二,实际是被擒了无数次,又被放了无数次。吟儿蹙眉揣测,胜南这么做,显然是有他的道理。 夜逐渐变静,最后出得胜南营帐的两个,依稀是五毒教何慧如的左右使者。他二人来此,显是应邀前来谈判的,但谈判双方明显从关系上讲就不对等,二位使者离去的那一刻,脸上分明都充斥着敬畏,甚至说、是张惶。把放肆嚣张改成乖巧服帖,根本不像魔人应有的作为。 仔细想来,魔人敬畏胜南,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交战数月,抗金联盟里声名远播的将领前后已不下十位,人数越多,就越藏不住他林阡的威慑。如果没有阡,吟儿怕也不敢狂妄地说,我抗金联盟随便哪一个麾下,都可令魔人闻风丧胆。可是有了阡,吟儿的理想就不远。 终于彻底确定——她找到他了,胜南就是林阡,就是她林念昔寻找了多年的丈夫。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再没有人事来打扰胜南休息的时候,吟儿决心做扰他的最后一个。刚一移步,却发现他正巧出了帐,没有和周围任何人交谈,只独自走到偏僻无人处,对着天空沉默发呆,他在思念谁吧,玉泽,宋贤,云烟姐姐,川宇,玉紫烟,甚至胡水灵?阡命中重要的人太多太多了,吟儿一时猜不透他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仅一眼,他的孤寂就是最尖锐的武器,刺得她一阵心疼怜惜,逼得她立刻从树后蹦出,毫不犹豫地跳到他身边去。陪他一起,发呆就发呆,吟儿一站到他身边位置,就忍不住开心,自然而然地微笑起来。 他转过脸,见她到来,眉宇间的惆怅和孤单,蓦地一扫而空,不能自控地也流露出开心的笑:“你终于来了,刚刚还在想,你的神威是不是已经吓怕了慕大。” “八九不离十。现在已经确定了慕大最后的藏身之处,准备明天发起攻击,所以,今天来请示盟王,有没有特别要关照的话。”吟儿笑问。胜南先是有些意外,也到并没有排斥这称谓,笑着回应她:“你要尽量小心,抓不住敌人无所谓,生疏的地方切勿乱进,以防横生枝节。”胜南边说,吟儿边记牢,“除此之外,便没有特别要关照的,只等着明日你把慕大擒下,越风把慕三擒下。” “慕大慕三善于逃跑躲闪,所以比较难擒,可是我不解,你捉了慕二有千次了吧,为何次次都要放他?”吟儿奇问。 胜南笑着解释:“魔门六枭,其实分两个极端,一种适合武力征服,镇压之后可能就会永远销声匿迹,像何慧如、慕大这般,原本就不想交战、不愿卷入是非的,魔门中大有人在,轻而易举就会投降,甚至永远不敢再犯。可是另一种,会永不屈膝,越压越乱,永远不会服硬。” 吟儿会意,与他一并回他营帐:“这慕二,就是这种无论如何都不会屈服的人?” “是,身能擒得,心却难擒。”胜南轻声道,“先前我并不知情,却发现慕二是那样的牛脾气,不仅不降服,还要在被擒之后,通过各种方式鼓动他的部下们更肆意地作乱。也正是这样一个死不认输的敌人,让我明白,其实,镇压和杀戮都不算最根本的征服……” “死不认输,到也是我们的作风。”吟儿笑着说。 是啊,我们的作风。胜南欣赏着她笑靥,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竟不想再论什么战事什么魔门,突然只想问她,你真的还在想你的未婚丈夫么?真的非他不嫁么?舌头打结的同时,胜南脸上仍旧是镇定自若的表情,一如既往、掩饰得相当完美。 “嗯,我倒是没怎么和慕二慕三交战过,只知道慕大猥琐得很,一看见我们去围剿他,便疯了一般地逃,还不如他手下们镇定。”吟儿说。 胜南点点头:“这三兄弟,慕大有悍兽之凶之蠢,慕二有孟获之倔之蛮,慕三有妖精之骚之娇。所以要用不同的方法,慕大要用武力镇压,慕二要用手段征服,慕三却是要往死里杀。” 吟儿笑道:“这慕三之骚之娇,也不知是谁总结出来的?果真是那样么?” “若是假的,也就不可能遣越风去剿除他。”胜南笑着说着,摊开地图来给她看,“墓室三凶命不久矣,何慧如也已经更倾向于接受劝降,林美材和诸葛其谁就放在他们后面,到那时,就要换第四种、第五种方式去对付了……” 吟儿也清楚,神墓派、五毒教大多尚未开化,或野蛮或单纯,却是最后的林美材、诸葛其谁那边,不缺风雅隐逸之士,要全部归降,短期内有些棘手。 “对了,何慧如的左右护法,为何从你帐中出去之后那般张皇失措?”吟儿忽然问道。 胜南无辜地笑:“我也不知道,他们进来之后,从一而终同一个表情,唯一的动作就是点头,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林阡面相凶恶到让你们害怕?他们闪烁其词,三缄其口,最后竟说,是我饮恨刀在,害得他们不敢抬头看。” 吟儿一愣:“畏惧你饮恨刀?” “是,与五毒教交手过两三个人,饮恨刀出过几次,却不知怎地,会令他们害怕。”胜南轻声道,“也许,是因为对付何慧如的五毒时须全神贯注,我可能太投入,气势恐怖了些。” 吟儿微笑着看他脸庞:“他们也太胆小了吧,你这模样,哪里算得上恐怖?我也见过你杀敌时的气势,虽然很投入,也不至于那般畏惧啊。” “幸好何慧如不是慕二,被我一吓,反到更愿意投降。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是变成了嗜血狂魔,我林阡和魔门六枭还有什么区别……”胜南叹息。 吟儿看胜南失神自语,没有深入地听他话里情感,本来也就听不太懂,吟儿于是把视线聚集到胜南握着地图的手上,她今天到这里来,目的很简单也很邪恶,还是想握一握胜南的温度,然后明天用这只手去挥剑去交战。 吟儿于是故伎重施,趁他失神,飞快地探手过去摸他,告诫自己,机会难得,只碰轻轻一下就立刻缩回来,绝对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关键是,也就在那一刹那,胜南的左手陡然间局部有冻僵的感觉,骤即周围气氛一冷,开始有作痒的迹象,渐渐地,有种诡异的危险,越靠越近,袭到心上。胜南一怔,一时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环境胁迫,明明没有听见敌人偷袭的声音,也不可能有任何敌人敢来偷袭……胜南不动声色,吟儿就在自己身后,如果有暗杀,要最先保护好她……想着想着,手也就往吟儿的方向微微靠近…… 林凤二人谁都没有来得及设防,突然同时发出一声惊叫——许是气候太干燥,许是速度太快,许是衣太粗糙?就在互相碰触的那一瞬,双手之间陡然生出一丝伴着噼啪响声的诡异闪光,那火花,电得胜南猛然回头,电得吟儿奸计败露! 胜南蓦然间发现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暗杀,而是吟儿在故意搞鬼!这孩子,现在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她脸上不是惊愕,而是窘迫!胜南片刻间,可以清楚地发现吟儿脸上的红晕,不停地上移下移,上移下移,可是胜南自己,好像脸上也这儿热一下,那儿热一下……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必定把慕大拿下。嗯,就这样。刚刚看见,你手上很脏。”三十六计,走为上。吟儿鞋底抹油。最后一句谎话,根本就没有说服力,胜南明白得很她在说谎,他早就该了解——凤箫吟、是个大骗子。 胜南停留原地、矗立不动:吟儿摸他的手,如果是一种故意,那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夔州下围棋,她在黑暗里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第二次是送敌出城,她却是借口找东西,这一次,光线太充足,没有东西好找,她的狡辩,根本不成立。胜南错愕地举起自己干净的左手——发生这一幕,只有两种可能,一,吟儿有“摸手癖”,等同于海的“赠刀癖”,二,吟儿就是……依赖他林阡…… 回忆起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吟儿依赖他,就正如他也依赖吟儿一样。吟儿几乎可以出现在他闯荡江湖的每一页上,每一天都是一个纪念日,每一战都是一块里程碑,每一处都是一座难忘之城。在大理初次邂逅,如今环游了南宋,又已经离大理不远,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自己有幸从来都有吟儿陪着…… 吟儿心里,却一直痴痴地记挂着她的未婚丈夫,所以,在云雾山断了洪瀚抒的念头,在建康想爱川宇也没有全心爱,在苍梧自始至终没有接受过越风……是哪个男人,他竟然有那么好的福气,可以霸占吟儿的心却从不给予,身在福中不知福…… 胜南强制自己不要再妄自揣测,改一日,应先问一问沈延等人,吟儿的未婚丈夫究竟是谁。有哪个人,可以配得上他们大家都喜欢的吟儿。 胜南和吟儿,却始终想不到,庆元四年的最后一月,他们的爱已经开始,却居然可笑地在原地打转。战场无敌,情却可惜。 忽然一阵冷风袭过,才发现早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无论是战友,还是敌人,都早就不在身边。胜南顿时有些不习惯,不习惯这种安宁,这种冷寂。 不知怎地,竟觉得空虚寂寞,仿佛少了些什么。他林阡,喜欢白昼。 一瞬间,又想起何慧如的左右使者看着自己的神色,胜南蹙眉,究竟是怎么回事,何以他们要如此畏惧,难道真是我饮恨刀太决绝? 胜南迷惘地提起饮恨刀来,它,近两年,也一直在自己身旁,不断不停地闯荡。为了它,情淡,也因为它,得到了一些,同时失去了另一些…… 那一刻,不知道是自己在看刀,还是刀在看自己,仿佛,有一部分魂魄,还留在刀里,没有出得来…… 第261章 试锋刃,气纵横 第261章 试锋刃,气纵横 冬风恶,生机薄。 慕大万万没有料到,距六枭合议不过五日,林美材还没有付诸任何措施对付悍敌,自己便又被对方盟主于魔村不远给逮个正着,因为再没有“十大猛将”可护、又不忍牺牲自己貔貅,慕大只有疯狂逃窜,直到陷入绝境无路可去。慕大没有胆自杀,转过身,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满面——确切知道自己旗下散兵肯定会被眼前盟主风卷残云般吞并,慕大最关心的不是这些属下该如何处置,而是,自己和貔貅会得到如何下场…… 困兽一头。吟儿在心里暗暗鄙视慕大,从他牺牲他第一个手下来保全他自己的那一天起,吟儿便清楚了他是怎样的为人处世,加上三月来自己不停地围剿、慕大不断地逃跑,吟儿对之早有了最根本认识——此枭可以在敌军压境时忙不迭地弃军而逃,有一次还光着脚连续翻了两座山,有这脚力逃跑,却没有魄力应战,吟儿想笑,三个月功夫,自己倒是集齐了他“十大猛将”,经过连日来谋士说客的循循善诱,有开化者已然投诚,慕大之军,乌合之众,在吟儿征途上根本不堪一击。 慕大不停地移来移去、寻找逃跑方法,慕大身后的散兵们,于是跟着主子也不断地走来走去,其情其境煞是可笑,可惜,吟儿的盟军,早已将这寂静山林,封堵成了绝魔之路。 “怎么,你还有地方逃么?”吟儿看见他面色里的绝望凄凉,不给予任何怜悯。 慕大本就神色慌张,听得这句,一个踉跄,便即跪下吟儿身前:“慕大愿降。”主仆一致,凌乱屈膝,吟儿一瞬间,竟有回归江洋道之感,冷冷一笑:“慕大,欺软怕硬倒是你的强项。” “慕大……愿意克制食人之欲……不再……为非作歹……”慕大哭唱,“只盼盟主能留得慕大一命……” “卑躬屈膝者,我也不屑杀。你的性命,由黔西官民说了算。带下去!”此枭终是魔门最差,躲闪数月,总算落网,吟儿不免欣慰。 正看那慕大束手就擒,忽而联盟一骑疾至,语带喘息:“盟主,慕二有援军来救……” “那吸血鬼,真是厚脸皮。”吟儿嘲讽着慕二,并严阵以待。吟儿身侧大多是短刀谷红袄寨小秦淮精锐拼接,帮会之中的三足鼎立,论调遣远胜沈家寨,无须多加命令,三军已然做好应敌准备。短刀谷、红袄寨、小秦淮,在她的联盟里并不是三个位置疏远的帮会,而是胜南和她都能具备威信、统一领导的同盟! 慕大听得慕二有援军至,蓦然有了骨气,忙不迭地挣扎立起,端的是力大无比。骤然间看见慕大睚眦尽裂的恐怖模样,看守兵卒虽不慌乱,却束手无措,眼睁睁看着绳索松裂、下一刻必断无疑,同时慕二援军已由远及近马蹄声激,慕大散兵纷纷异动,企图随着慕大一起逃窜。然则慕大好不容易才运力把绳索冲断,还来不及择路跑开,忽然脑后便是一道掌风直袭,慕大下意识侧身一让,却被那巨影遮挡了所有视线,慌忙抬眼望,只能看到那人下巴胡渣,正巧扫到自己眼睛,同时,手腕一凉,已被对方扣上镣铐。 赳赳威风、猛若豹螭。此次黔西之拓,也着实把海的名号在魔门中打响。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慕大拖到吟儿身旁,海是短刀谷最先令吟儿取信的将军,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胜南的评价:“生性豪爽,不刻意逢迎”。吟儿宁可不信世间其他人的看法,坚决先提携他。果真,数日来长期与他合作作战,这巨人将军令自己见识到了他鏖战的本领,临阵魄力,果然不同凡响。 也看得出,海对自己,有着刀王对云烟一样的神情,尤其是作战之时,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考虑在最主,这样的拥戴,吟儿清楚,是因为胜南在拥护。联盟如今的一切关系,没有任何不安妥存在。盟王盟主之称,吟儿很喜欢。 慕大的狼狈、直衬出海的勇武,那镣铐太坚硬,慕大试图咬开却徒劳,吟儿轻赞:“海将军好身手。”海笑:“谁让他不老实,本不准备拿出来铐他,这镣铐的钥匙,我还丢在了短刀谷里。” “放开我大哥!”慕二率众已达阵前。从人数来讲,慕二可以说自己是来袭击联盟,但从实力看来,慕二只能说,他是来骚扰联盟。慕二偏偏不甘心:在合议过后,他魔门应当否极泰来,不该再受抗金联盟牵绊! 海带着嘲讽的笑,立即把慕大放开,但这一放开,却迫得慕大重重摔倒在地上,恰好又跪在吟儿的脚下。 “大哥!速速站起!”慕二看慕大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站起等于没有站起,心当即坠入低谷,“大哥,若大哥还是专食人肉的魔枭慕大,本应立刻将你身边这女人撕成千份万份、当场吞下,而非跪地求饶!大哥,先吞了她,再杀得这一众敌人,我兄弟联手,为邪后效忠!” 慕大的眼刷一下扫向吟儿,专食人肉的魔枭慕大,是应该将眼前少女肢解了啮噬,可是,瞪着她盯着她的同时,慕大却得不到任何快感——从前那些被自己吞下的,会在临死前回报给慕大无尽的怖惧悲哀,而眼前少女,没有附加任何表情,只回报给慕大一个简单的疑问,慕大你敢么? “慕大你敢么?”凤箫吟悠然问,不像是临危,倒像在胁迫。慕大方被激起的兽性,被她一句话压了回去,慕大在阵前,别无选择地对慕二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见过盟主的剑法,他生吞不了她。 吟儿冷笑:“吸血鬼,你要不要去大理打听打听?我凤箫吟管辖了点苍山江洋道多少年,与妖兽打过多少交道?哪里会怕谁将自己吞了将自己吃了?” “凤箫吟你少猖狂,总有一天,我慕二吸定了你的血!”慕二恶狠狠地说出这一句,话音刚落已策马携大刀出阵。 海看他凶神恶煞,明白他现今是满腹的仇恨,首次作战,慕二就遭遇大败,一日之内,先由胜南吴越击溃,再于末路遭逢越风,带出去应战的千百人,回到穴中仅剩八九个,显是奇耻大辱,据说后来屡次卧薪尝胆过,可是每次都逃不过胜南的五指山,慕二不渴盼大胜一场才怪。此刻,慕二面对着初次交战的凤箫吟,不知如何的战意十足!无论是他自己装备、胯下战马,抑或是身后部署,皆看得出颇有些雪耻复仇、不胜不返之感。海深知,这一战,恐怕对方存心要制盟主于死地。 “看见你恶心的模样,我倒是真想喷鼻血。”吟儿轻松笑笑,已跃上战马,她凤箫吟走天下,靠的一直都是自己这一张嘴。 海看吟儿如此迎战,倒是消除了不少担忧,总记得胜南对他海说过,盟主处事离奇,终究能克敌制胜,胜南在交待他作战事宜时,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他,“无论何时何地敌人是谁,只要盟主出阵迎战,你海呐喊助威便可,她只要听见,就一定不败。”海原先半信半疑,后来才发现,胜南没有骗他,凤箫吟最喜欢的,就是联盟的团结,就是联盟的鼓励。海叹,像吟儿这般为众而战,虽然苦累,又多么开心快活,何尝不可呢。海毫不犹豫,目送她出战,即刻引领麾下,为盟主助威。 双骑相错,一触即发。火气尤盛的慕二,用尽力气、不顾一切地挥舞大刀,却只换得吟儿巧力相迎,轻拨千钧。由第一招起始,谁胜谁负已见端倪。慕二神情凝重,愈发有如浴血奋战,吟儿则面色如常,招招式式仿佛摹画行书。局势急往一边斜,慕二狂放大刀,在盟主灵幻剑下、终究显得粗重又笨拙。海观得兴起,不禁替吟儿兴奋,大声笑道:“山野莽夫,岂可与盟主匹敌?!” 慕二攻势逐渐被对手奇速击垮,来不及设想补救的后招,对手已然发起攻击,转而打压。初次交手,慕二意想不到她剑法如此灵巧,极速、狠准、同时妙幻,因而不敢怠慢,惟有全力以赴、对海不予反驳。 慕二自知山野莽夫,根本不解武学博大精深,只懂*,而眼前对手行剑高强、无懈可击,所有招式,毫无中断、难有拖沓,前延后续、天然衔连,真不知是谁家妙手偶得之。战局早已由她轻易掌控,刀剑相争二十余招,慕二鲜有突破,几乎刀刀被克,战况如何,一目了然。 海默数招式,看吟儿一剑挑开慕二大刀直取慕二胸前,那慕二继续不敌这一痛击,慌忙借力提刀,却难以回防要害。那一瞬,许是激动,许是兴奋,海捏紧了自己手腕,赞叹已冲口而出:好,最后一剑! 赞叹从口出,眼却猝不及防!陡然之间,寒光急掠,铁制刀后,横生玄色!海暗叫不好,那慕二提刀横挡是假,从他袖间,出乎意料地忽然窜出一头黑色蝙蝠,直扑上玉剑剑尖,顺着惜音剑直朝吟儿握剑的手去,众将皆惊,慕二此举清清楚楚,吸血不能成功,他也不会放对手生路,黑蝙蝠的袭击,同样是为了咬断对手筋脉,让对手血流不止、死生边缘!那黑蝙蝠身形极小因而躲在了慕二袖间,但其自身之剧毒、吸血之凶猛,岂容小觑! 传言非虚——魔门之中,最凶残者,未必武功高强,但想要在魔门中覆雨翻云,并无须武功傍身,仅需所赖毒物。墓室三凶的貔貅兽、黑蝙蝠、闪电貂,便皆是最难提防的绝顶高手! 吟儿情知这黑蝙蝠凶毒,嗜血较慕二更甚,是以一旦入目,未加思索,全神贯注以应劲敌,众人得见那战局之内,二人双马一兽,争战不休,却实在是叹惋那玉剑抢眼,凌厉惊人,雷乱风飞,星流彗扫,危速凌空,所向披靡,久之,竟不觉黑蝙蝠为慕二之物,而是盟主所携! 海一时意乱,竟设身处地当了一回那黑蝙蝠,目不转睛顺着那蝙蝠飞舞的轨迹自我代入,海不由得晕头转向,只叹那蝙蝠太可怜——初时无处可袭,最终无路可退,周遭惟余一剑,时时刻刻威胁! 剑横徂,意无敌。 小试锋刃,大气纵横。 海缓过神来,不禁一震而醒,盟主的剑法,实是以灵幻来补偿了所有磅礴,数月来随着凤箫吟不停驰骋征伐,教人不得不信服徐辕和林阡的眼光,海不知不觉已然折服,暗自念叨:这小丫头,不得了啊,这么年轻娇小,却、一剑引得万人呼! 一剑万人呼!那一剑太幻,幻得蝙蝠深陷迷网难以脱身、竟失去方向停滞于刀剑之间,幻得那慕二空前刀意覆水难收、与剑骤然磕碰别无它法,幻得万钧刀力猛然碎在剑上、活活地将慕二自己的宠兽夹死当中! 刀剑松,当场死去的黑蝙蝠,可以听得直直落坠叶下之声,片刻尸体已被续落枯叶裹挟,毛色之中略见血迹。慕二被剑风反推得大刀脱手,不一刻已然坠马,方要起身,已败于盟主剑下。身后魔门诸将,皆是面呈惊惶,料不到慕二换了对手、依旧不能取胜。 “慕二,还不投降!”海大步带镣铐上前来囚他,慕二怒目圆睁,拒不屈服,海本想以对付慕大方式来对付他,却看慕二面色始终不改,站立岿然不动,兄弟二人,性格如此相反,海始料不及。 “不肯投降?!”海大怒,要强行将他压倒在地,慕二站直冷笑,不妥协不屈服:“我慕二,平生只跪一人,只为一人效忠。那便是邪后殿下!今日败在你手上,终究不会心服口服!” 吟儿一怔,立即忆起胜南的嘱咐,轻声询问:“你的意思,莫不是‘忠臣不忠二人’?” “正是!”慕二横眉冷对。 “可惜得很,邪不胜正,不如弃暗投明。”吟儿惜才,知慕二更值得征服。 “邪不胜正?不如说是弱肉强食!”慕二冷笑,“你抗金联盟要抢我神墓派地盘,凭何要那般无耻、打着正道旗号?” 吟儿一笑:“说的不错,自古以来武林之内,都是强者自封正道,那又如何?是你魔门无耻在先,我抗金联盟是先得了人心,才有力也有理来抢你地盘!两军交战,从来都该谴责双方,强者弱者,皆应负责!” 慕二面色一凛,虽然再不说话,却仍未屈服。 “先押下去再说。”海看慕二死不降服,稍带惊异,只得先强行将他拿下。 那慕二援军,自慕二被擒,军心异动,在联盟虎视之下,不消半刻,已蹈慕大覆辙,全军溃败,尽作俘虏。 收战之余,海监督俘虏、亲力亲为,时而还喃喃自语,吟儿见到,有些诧异,立即近前去听,不禁笑起来,这巨人将军擒得俘虏之后,一直在侧清点俘虏数量、掂量缴获兵刃,这到也便罢了,偏偏那氛围那手法,吟儿一看就觉得还是个海盗头头在瓜分财宝,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倒是刻意隐藏也藏不掉。 海察觉到她笑意,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明白,忙哈哈笑说:“习惯,习惯。盟主不知道啊,要是风鸣涧那家伙在这里,肯定要总结一下作战经验,再和他副将辛苦劳累地归纳胜败原因,然后深入分析、举一反三,最后挑选几个拿出来给后人做战例的,哈哈。” 吟儿一怔,没有笑,她知道,海和风鸣涧在夔州的一路不和,归根究底是处事方式相异,并非海背叛天骄、亲近苏降雪。却也无奈,海如此爽快脾性,居然与短刀谷多数英雄格格不入。 那是当然,世道太复杂,简单注定被排斥在外。 第262章 得此盟,垂拱治 第262章 得此盟,垂拱治 有如噩梦一场,慕大慕二,在同一天同一个时辰遭逢末路,兄弟俩先后束手就擒,实在是给那六枭与金人的合作计划重重一撼。 慕二不得不惊诧,何以自己的计划,碰上敌人的计划,每次都会被对方套牢后缚死,结果完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感觉如落入了一个难解的局,抗金联盟,像是他魔门落坠的无底洞,越陷越深的同时,敌人的底就越来越摸不清…… 吟儿策马凯旋,心里不知怎地就忆起胜南在夔州和她讲的一句话,他说,要和他下棋,就得遵守他的规则。现如今,无论是魔门还是金南,都可以被他弄于股掌之间。而她,满足的同时,也和他一样在等待,等待联盟有更多的敌人,等待理想有更好的实现。 海殿后而行,确保没有一个俘虏逃得了。当看见了那慕大唯唯诺诺、慕二却不服不认,海于是贴紧了被缚被铐的慕二前行,后来便索性下了马,与他肩并肩地走路,确保他发动不了叛变、规规矩矩地跟着盟主。偶尔慕二想要使眼色耍手段,都被海在第一时间中断终止,动作眼疾手快,作风也雷厉风行,慕二的手下们得不到慕二的发号施令,显然是有胆子乱也乱不了,而慕大的那一群散兵,根本就连犯乱的胆子都没有。 常胜不败……吟儿长舒了一口气,擒得了慕大慕二,自己的第一场独立之战便算是大获全胜……想的同时,不免有些松懈,同时,恰好看见越风所率兵马正从路经村落的一条古径上疾行而来,无疑也是得偿所愿已经把慕三拿下了。今天,不仅仅是慕大慕二的末日,有杯羹不会不分给慕三一份,他三兄弟,本该有难同当,一起沦丧。 吟儿微笑止行,上前去迎越风,怎就见他英气勃发的脸上忽然又换成一种怜惜?也不知是为什么,吟儿并不是很习惯这种怜惜,而更喜欢像胜南那样,见到自己的时候,可以带着些许玩笑的口吻地唤她“盟主”,越风却从来没有称过她盟主,策马上前来,只是带着犹疑的神色注视着她因作战而凌乱的发,再带着些担忧的语气问:“吟儿,莫不是又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了?”涉及这个话题,旁观的海每次都只能窘迫地笑笑,关于吟儿能否出征这一问,他也清楚,林阡和越风一向抵触。 众所周知吟儿是孤儿,越风来黔西的第一天,便与众人宣称要把吟儿当妹妹照看、并要在她寻到她未婚丈夫之前保护好她。数月来,众将的确看见了吟儿把越风当成了亲兄长,从来不会逆他的意思,不可能流露出对瀚抒的那些任性和小脾气,越风举手投足倒也的确止于爱抚那一步、比在苍梧山稍有收敛克制,只是表现得还不如吟儿鲜明罢了。像这种时候,海便可以清晰地看见,越风的眼神里,稍纵即逝一丝不舍,夹杂些隐忍和哀愁。 不爱的,总比爱的要更善于残忍,爱的人,又一心想要装得和对方一样洒脱。爱至深,又绝口不提,海暗自叹息,越风真是辛苦。吟儿没有正面回答越风,探头去看他身后风情万种的美貌俘虏,那俘虏虽然被囚,却毫不见沮丧神色,眼如秋水,面若桃花,一抬头就眉目传情,搔首弄姿,才不管吟儿是男是女、是敌是友,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立刻开始勾魂,交替着释放出一切淫逸与放荡,属妖的美艳撩人,飞速地被他大肆铺张…… 吟儿带着点好奇喃喃自语:“哦,‘之骚之娇’,应该便是他了……” 越风一怔,其他听见的人都笑起来,边笑边问:“是谁替慕三这样定义了?到挺贴切合适。” 吟儿疑道:“不是黔西一贯的传说么?哦……原来是胜南自己定义的……”吟儿不禁露出一丝笑来,“就说嘛,那么难听的词,怎么会是黔西民众们缔造的,原来是胜南自创啊……” 一愣,摸摸后脑勺:“林兄弟说的话?哈哈,还以为是盟主你自创的。” 吟儿听得这句,蓦然脸上掠过一抹红,是啊,她在胜南身边这么久,应该也会对胜南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吧……这样的词语,到真是吟儿的风格,而非胜南的。 “咱们不必再在这里逗留片刻了,还是一并回去把俘虏们交给他来处置。”越风轻声提醒,吟儿才回过神来,海也心情悠哉,转身继续看守几大俘虏,并准备指引麾下继续前行。 却没有料得到,也不会来得及——陡然之间,征尘突暗,忽已暝,静也失,动乱生,天地人世如颠倒! 风沙骤起,万马齐喑,气浪恣汹涌。天昏地暗,霜降尘扬,道转路移,草飞石缺。 乾坤间再无着眼之处,充斥其中尽是黑云黄雾,叠嶂如山,既迷眼,更窒息! 只道是误入迷途——忽然抵达的暴风圈,猝不及防选择偷袭,联盟三军首当其冲。瞬即,漫天卷地尽皆风霜沙砾,从各个角度朝着各种方向发起攻势,奔腾冲击、可抵利器,无人可知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无人可道从何处来去何处去。白昼蓦然沦为黄昏暗夜,不见适才归途,只有一条死路。 入迷宫,同时遭逢鬼门关。饶是身经百战的短刀谷、小秦淮、红袄寨诸位兵将,在刀剑戈戟同陈阵前的同时,也不免暗自心惊! 未设何阵?人人心头都只是这一个疑问,为何这暴风骤雨来得这般迅猛突然,事先没有一丝预兆?!却无暇思虑,那些平铺横行在半空中的锐利风沙,纵使如蝉翼般薄,也会像磐石般坚! 未设何阵?伸手不见五指的诡谲战场上,还来不及去探查军心可乱,便听见黑暗的末梢传来敌人的讥笑,那笑声,来自于吸血鬼慕二,在空气的尽头,他只剩一道很淡的影子:“早听说盟主是所有敌人的克星,只要盟主站在哪边,胜利一定归属于哪里,也听说过越风与抚今鞭皆是世间命最硬,见人克人,见物克物,岂料到你二人相遇,竟会将对方克死,齐齐陷入我墓室三凶之‘风沙隘’!” 众人心头皆是一震:风沙隘?!于黔西交战已有数月,没有谁曾经听说过什么“风沙隘”…… 唯一的可能,这“风沙隘”是墓室三凶深藏的看家本事。吟儿仔细回想:从前擒拿墓室三凶,是“分而歼之、各个击破”的策略,从来没有一并俘获过,所以大家也就不会有缘得见“风沙隘”,可是,谁也预见不了,一旦他兄弟三个被一起俘获,便会合力运用这“风沙隘”脱险逃生,甚至反败为胜…… 人算不如天算——多擒了一个敌人,反而将胜局改写! 吟儿一边挥剑斩尘,一边开始懂了——这风沙,一定是墓室三凶合力念咒造成的,也真是坏在吟儿和越风凑巧在半途相遇,如果吟儿和越风各自擒得俘虏回营,三凶合力念咒这情景,根本不可能得以在行军中途实现。想到这里,吟儿不由得暗叹,难道真是相克…… 风沙隘中,形势凶急,尘沙不断,穿行不息。却教吟儿欣慰的是,麾下军心非但不乱,还愈发凝聚,早便在霜风中杀出条条晴明之径,把这险隘的浑浊层层冲洗刷净。少顷,那飞沙走石、鼓声大噪的幻境略有减缓,换作先前见到的古旧村庄、曲径通幽。黔西边荒的这片风景,本该是从水墨中走出的世界,虽萧条,也安谧,却不知何故,要被魔门的暴戾搅和,沦为淤泥。联盟的以暴制暴,虽然将这团泥淖净化了不少,但似乎还是有些顽固的还想粘滞在画上、不肯脱落,便如这墓室三凶的风沙隘,许久,迟迟不愿撤退。 混乱中,又有数道强风齐齐打来,力道皆劲猛,令吟儿一时难辨轻重缓急。眼见她又成众矢之的无法脱身,越风即刻飞身上前,一鞭疾去,金光掠处,云销雾弭,吟儿适才无法兼顾的几个方向,没有一处不被斥退。其实又岂止那单独几个方向?吟儿身边数丈,一时已再无任何风沙敢侵犯! 鞭剑相克?越风站在吟儿的右边,忽然按住她握着剑的手,一点点地往下轻压,他似乎也被方才慕二相克之说撼动,低声说,不带什么责怨,到有些自豪和贴心安慰:“吟儿,的的确确是我的克星。”吟儿不禁一愣,笑道:“忘恩负义,何时克过你?” 克过他吧……苍梧的孔望与花果,回忆臻美也清新。越风明白,自己逾越不了这一步,然而尽管身处凶险战场,还是想对吟儿说心里话,其实不想做兄妹,不想又妥协又虚伪,现如今的他,就算成就再多功绩再高,也依旧觉得他还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宁教世人同时追杀他征讨他,只要其中有吟儿一个就够。是啊吟儿,虽然因为你我有了更好的明天,可也许你就真的一直克着我了…… 可是,苍梧的故事早已经结束,现如今吟儿要征讨的,是黔西魔门,吟儿不了解越风的哀愁,此时正投入地对慕二激将:“吸血鬼,人都说你是死不屈膝的牛脾气,林阡称你有孟获之倔之蛮,今日一见,不过如此,顽固愚忠,又厚颜无耻!” 慕二依旧冷笑:“随便你们怎么形容,我慕二绝不认输!绝不投降!”众部下齐声高呼,士气鼓舞,军心如铁,不辱其主。强制镇压,果然无效,拿下慕二半个时辰,一直没有驯服得了他。即使被擒,还说作乱就作乱,不留余地。吟儿面色一凛,已觉棘手:难怪胜南要屡擒屡放,果然就没有任何软硬方法…… 越风听得这“绝不认输”出口,立刻挥鞭,积风寒骨:“不认输,也不是你能不认就不认的!” 吟儿要驯服谁,他越风自然要逼迫谁屈服,就算那是天皇老子,就算比登天还难!他越风从来没有败给谁过,就算是林阡的饮恨刀在对面,他也从来退让半刻! 乍见金鞭破云翳,交睫已攒万径风! 鞭舒啸,风卷云,神威有千重。 便由这第一鞭的激越激励,联盟兵将无不骁勇奋战、愈加争先恐后,驱云逐雾,齐心共济,游刃有余。 吟儿的惜音剑,却一直被越风轻轻压制在他抚今鞭下,吟儿没有像适才那样“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无须多虑,联盟是必胜无疑…… 也许,是因为麾下们太勇猛太强悍?她不动弹,也坐享其成…… 眼前霜雾早已破损,墓室三凶试图补救竟束手无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风沙隘越卷积越无力。当是时,慕二的脸上明显划过一丝无奈,谁教他慕二竟出现在联盟最辉煌的时代,出现在这一时代的敌人,都毫无争议地要被联盟击垮击败…… 此刻,割着自己面庞的还是冷风,虽然凛冽如刀,却是制胜之要,吟儿不禁慨叹:哪里是沈依然得单行卢潇而垂拱治啊,明明是我凤箫吟,得联盟诸将而垂拱治…… 尘沙岂敢惹正道,纷纷遁散惧扶摇。 肆虐风沙,熄灭只在瞬间。 动乱骤然已止歇,墓室三凶所有俘虏,没有一个能够趁乱跑掉。这风沙隘,只能说是凯旋路上再小不过的插曲,都不能称得上是变故。 吟儿看大局已定,略带疑虑地看向越风,轻声问:“为何适才要阻止我握剑宣战?难道是被他相克之言吓怕了,你挥鞭我就不能握剑?”于情于理,吟儿尚不明白,适才越风为何要压制着自己,尽管自己不出手也足够得胜,也不该阻止她动武……唯一的可能,就是越风信了这相克之说。 越风一愣,轻声道:“当然不是,只是不想看见你握锋刃杀敌人的样子。”一时动情,才不管情境如何,想说就说:“有我越风的地方,就尽量避免你握锋刃。在我心里,你是吟儿,不是盟主。”他固执地说她是吟儿,所以他历经的战场,永远都是苍梧。 吟儿心一凉,却不忍心辩驳他,其实想对他讲,越风你认识的那个凤箫吟,只是因为对联盟失望而暂时逃避江湖的凤箫吟,不是真正的她,那些忧郁和感伤,从来不属于她…… 海看紧了墓室三凶,不敢再像适才那般有任何的懈怠,绷紧了神经,万一再发生个什么风沙隘,他海担待不起,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吩咐下去:“谁有迷幻药,先弄点上来把他们三个迷晕!” 吟儿和越风均愕然,吟儿笑道:“不需要这样啊海将军,他再想捣乱,顶多耽搁我们回去的时间,自取其辱的也是他们罢了。吸血鬼,你说是吗?” 慕二哼了一声,将头一偏仍不言语,适才一战,联盟实力一目了然。 海却矫枉过正,有些紧张:“盟主,适才我是有些懈怠了,才没有注意他三人有交流,还念咒造出这风沙隘。” 吟儿一怔,也看出他的确有些自责紧张,一笑而慰:“我到宁愿相信,不是海将军失职,而是我与越副帮主相克。” 海点点头,狠狠地盯准了墓室三凶:“放心盟主,我定会看好他几个,不容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半件!” 魔门臣服之际,慕二却看准了海的过分紧张,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海万万料不到,前半刻他的懈怠给了慕二可趁之机,后半刻,慕二竟然能够利用他的紧张——恰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慕二忽然身影一侧,虽然双手被缚,但他慕二仍有余力将身旁亲兵撞出老远,那亲兵先是始料不及,忽然像明白了什么,爬起身来立即往林的那一端逃逸。这变故,明明是对联盟的藐视,不知慕二又要通过这逃兵搞出什么名堂。 海大怒,伸手扣紧了慕二的后心就将他重重摔在地上,不由分说,提起掩月刀来,立刻跃马而上,追逐那并未逃远的亲兵,以防万一。 停坐马上,吟儿疑惑地望着海剿敌背影,不祥之感袭上心头:慕二在大势已去之际,为何宁愿牺牲自己、将一个亲兵撞走?难道这个亲兵真有如此重要,可以扭转胜负? 黔西野间萧条的森林,瞬即蒙上一层肃杀。 第263章 鞭舒啸,风卷云 第263章 鞭舒啸,风卷云 吟儿注视着海逐敌的背影远去,耳畔忽然闪过胜南嘱咐的一句话—— “你要尽量小心,抓不住敌人无所谓,生疏的地方切勿乱进,以防横生枝节。除此之外,便没有特别要关照的。” 胜南关照过的,她曾特别记牢的话。尽量小心,切勿乱进。只是简单的八个字,却是对付并不强悍的敌人最要记住的,当敌人无可畏惧的时候,要最意识到敌人拥有的天时地利。 那么,海现在的追逐,其实是被无关紧要的诱饵请进了瓮…… 吟儿一惊,来不及阻拦,却见海蓦然消失在视线之中,盛气凌人地上前、势如破竹地消失! 沼泽,拖曳着一条性命吞噬之时,不会在意那是个英雄还是个小人,也才不管那人多威猛或多弱小,逢人就吃,何况是黔西魔村的沼泽地!刹那,可以清楚地听见海诧异且掩饰不住恐惧的惊叫,只有他一个人最清楚,他已经陷落的战马和腿脚到底遭遇了什么,从他稍显痛苦的面色中,隐约可以觉察他已经受了伤。 紧随海的十几位兵士,见此变故,刚欲救援,忽然也齐齐遭遇一致状况,魔村周边的沼泽荒地,蓦然有如沉睡中惊醒,不必开启,已然开始像扩散般伸展,危险远远超过了风沙隘,吟儿与越风处变不惊、安排其余诸将退后并重返主道之上。便即此时,慕大似是也得到了慕二命令一般,见机而逃,疯也似地一声咆哮直朝着沼泽里正自下陷的海飞撞了过去,似是要冲击他,似是要吃了他,海掩月刀已然难以提起,此情此景,再不救援,海必死无疑!危急之际,吟儿不假思索,一剑极速投掷而去,又急又准,几乎穿透慕大肩胛将他钉落地上,慕大当场晕厥,血流如河。 众将来不及喘息,却见玉剑刚刚凌空袭去克敌制胜,谁料半空忽然横出一白色巨物,蓦地从另一个方向反袭吟儿!那庞然大物从俘虏群中突袭而来,饶是越风和吟儿都没有任何防备,吟儿更是被那巨兽径直从马上扑倒,摔出好远,吟儿坠地之后,不禁大惊失色,剑已离手,不能攻守,四围皆是沼泽,更难以躲让。 吟儿不及再想,眼前大物,与慕大身形相仿,没有慕大之蠢,只有一种透骨的凶悍,从它的眼睛和血盆大口里凸显出来,这会飞能撞的白熊,拥有龙头、马身、麟脚,拥有因为护主而表现出的无上凶恶,那只有一种可能,是貔貅,是属于魔枭慕大的貔貅…… 好一个慕二!吟儿有如身处孤岛、四周皆是洪荒,不由得暗叫不好:慕大突然上前去杀海,明显是慕二故意怂恿的,明显是引人杀慕大,再引貔貅为主报仇! 继海之后,盟主也遭生死劫,然则,联盟有谁敢动?谁动,谁便必陷沼泽! 没有谁可能理喻得了凶徒,更何况吟儿身边那个是兽!那貔貅,突眼中有犀利的敌意,獠牙上是尖锐的杀气。众人齐声惊呼之际,貔貅已然咬上了吟儿的腰…… 貔貅那样紧附着吟儿,叫谁也没有把握援救,若以箭矢或暗器攻袭,会不会有貔貅不死、反害盟主的万一?即使能控箭准确无误地射中貔貅,会不会更激得它在临死之际怒杀盟主!? 远距相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保证吟儿安妥,要想对武器操纵自如、并在瞬间对貔貅进行连续攻击确保其猝死无疑,便非得近距插手不可! 鞭在手,长莫及,只差毫厘,却够不着,无法替吟儿杀死貔貅,越风显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吟儿涉险却无动于衷,立即决心上前去,却好像是天意为之,他刚移开不到半步,已是足够小心翼翼,竟仍是脚底一滑,看出那也是一片沼泽,饶是越风身手矫捷,也差点没有逃得开失足深陷。看主将被困,盟军即刻遣出大胆者也想上前搭救,可是,慕二脸上的冷笑表情,告诉抗金联盟,若没有破阵之术,单靠胆大或侥幸,能破阵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吟儿明白得很,慕二深知他自己逃不掉,便一定要拖着联盟的后腿,能挽回一点威信都在所不惜,这沼泽,是慕二借了诸葛魔村一用,效果立竿见影,如果联盟一定要上前来救下海和她凤箫吟,结果,很可能是接二连三地沦陷此地,全军覆没于沼泽荒! 当然不可能那么傻,吟儿在那一刻,冒死发号施令:“重新退后!不准来救!” 重新退后,不准来救?越风猛然间有些感触,这一个,真是他一度忧郁彷徨的吟儿吗…… “退后。”越风镇定地点头,趁着大军没有深陷,应该先稳住主道上的所有兵将不乱,再想方设法来挽救这横生的枝节。 一众麾下,全然屏气凝息,退后之后不再动弹,等候下一道命令。 越风冷静地看向吟儿,她已经在很努力地不做过多的动弹,很努力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怕和伤楚,可是越风又怎舍得她在危难关头?她身边的貔貅,尽管还没有下杀手,可是时时刻刻都会立刻咬下去,深一寸吟儿便伤得不轻…… 这貔貅,不仅威胁吟儿性命,还强行牵制着她行动,使得她一时半刻,也根本无法用她轻功飞出险关。 其实还有方法——吟儿出不来,那他便过去。然而,吟儿的身边,也许还有落足之地,但更有可能,到处都是沼泽…… 每条路都那样艰难,可是,如果飞身跃到吟儿身边能立刻解救她性命,纵使那周围全是沼泽又何妨?想的同时,越风已有此意…… “越风,若你孤注一掷也没有救下我,反而连你都陷落沼泽,那这群俘虏和这支队伍,该由谁领回去。”吟儿忽然正色说,“这沼泽很蹊跷,是迷阵,不能有丝毫大意!” 越风注视着她的神色,蓦地一怔,这神色,为何像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人,林阡。 这一战,虽然林阡没有在场,阡的威力,却可以时时刻刻呈现在吟儿的脸上,已经不止这一个瞬间了,仔细回想,其实渗透在每个瞬间,每个细节里…… 越风点头答应她,答应这个有着林阡神色的吟儿:林阡啊林阡,你联盟屡战屡捷,为何总害得我吟儿多灾多难…… “你过不去,她也不可能出得来!”慕二讥讽的口吻,“要不要试一试?看看是盟主命大还是貔貅命大?” 越风握鞭的手越攥越紧,要保证貔貅必死,吟儿无伤,越风心里不是没有担心惧怕,当初,在开拓淮南的战场上,他何时有过这样的牵挂…… 慕二冷笑:“怎么样越副帮主,现今的你,还能有你打败我时候的威风留存么?!也罢,你要是肯跪下来乞求我这个败军之将,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她,不让她来陪葬。”慕二果然不是可以理喻的敌人,屡擒得屡施恩,却从来都被他以怨报德。 “你闭嘴!你既已自知是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资格言语!”吟儿自是不会允许再有谁来伤害越风尊严,此时见慕二效仿张潮,不由得大怒,才不管貔貅对自己命有什么威胁,使劲地对越风摇头示意——是,她凤箫吟是曾经赞叹过越风那一跪,可是,吟儿这一生,不希望越风为自己屈膝一次!就当是她欠他的情。 越风尽量地克制着对吟儿的怜爱,回应给慕二的是无穷的冷淡:“慕二,难道不知我越风向来为刀俎,久不为鱼肉?!” 慕二面色一僵,滞立原处:“越副帮主,那也就只能克死这位盟主、眼睁睁看着她被貔貅生吞活剥了!” 越风冷淡相看,暗暗思忖:有什么兵器可为**纵自如,既长,也锋利?手上的抚今鞭,缺的只是长度,而又有什么兵器,可以弥补抚今的短缺,又不失抚今的锋利?视线当中,这样的兵器,并不是没有…… 众人再次疾呼,骤然间貔貅挑中了吟儿脖颈,已然再度发起攻势,吟儿继续闪身一让,貔貅一斜,獠牙已贴上吟儿后颈,当此时,吟儿前有泥潭,后有貔貅,前后夹击,大难临头。死里求生,吟儿闭上眼睛,牵动内力来杀,只等着貔貅咬下的那一刹那,拼死震裂它。 “便叫你看看,我越风和她凤箫吟如何不相克,反相助。”越风冷冷说,话音刚落,却见他抚今鞭一鞭笔直削去,却没有对准慕二,也没有指向貔貅,而是朝着慕大倒下的方向——慕二惊得合不拢嘴,便看着抚今鞭鞭身瞬即缠绕住还插在慕大肩上的惜音剑,来不及眨眼,鞭之巨力已将剑拔出无误,刹时,惜音剑已被越风牢牢控制于鞭身之中,未停留片刻便换了方向,鞭剑相绕,瞬即增了长度,直袭貔貅,方向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抚今之激、惜音之利,只需两三次来回急锯,就足以伤得那貔貅体无完肤,怎可能不当场败死! 那距离,不知越风是怎样一眼量了出来,在旁人眼里,也许慕大和凤箫吟与他越风靠得差不多远,可是,越风鞭长莫及只半点就可以触及凤箫吟,却正好能够到慕大肩上直立的惜音剑,也真是吟儿命不该绝,这半点的距离,都已经替她赢得了生机! 慕二惊见越风以鞭系剑强杀貔貅,深知阴谋又错,不禁又是惊愕又是挫败,愕然站立,别无他法。 不仅吟儿毫发不损,那海虽然一直被沼泽往下拖曳,却也沉着不乱,渐渐有停稳趋势,海为安军心,竟然还言笑道:“个子太高,已经踩到了底。” 吟儿亦一笑,骄傲地看向慕二:“对不起吸血鬼,我凤箫吟你是杀不掉了。差点赔了自己哥哥性命,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么?!”慕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牺牲慕大来引貔貅,在他看来也是过分,只是,情势所逼、非用不可。 纵然吟儿脱险,却仍旧在泥潭包围下没有立刻出来,越风有些担忧,隔着重重险障,轻声问她:“你可有事?” “没什么,只是一时半会无法从这里直接飞回你那边,也许歇会儿恢复了便好。”吟儿微笑,刚刚对付貔貅,实在是牵动了不少内力,才有幸保全了性命。 吟儿不禁又回想适才抚今鞭瞬间连换数向、运力控剑毙敌的情景,那整个过程的连贯智勇、鞭剑相缠之后的急准稳衡,令吟儿心不禁为之激荡:“抚今鞭,果然见人克人,见物克物,见阵克阵。” “说过要保护好你,不可能睁眼任你涉险。”越风长舒一口气来,也生硬一笑,“没有闪失就好。” 小秦淮诸位皆是一愣,不苟言笑的越副帮主,竟然也会笑?虽然,笑得有点不大自然。 “慕二,你还有什么招?不如在林阡来之前先耍出来再给我凤箫吟再试试?!”吟儿冷冷问慕二。 慕二一震,他脸上明显的神色变化,吟儿看得懂。胜南的威慑,果然和别人的都不大一样。因为别人会让慕二惨败却不服,他却让慕二痛败还反思。 可能是因为作战作风很相像?慕二的死不认输,胜南有过,所以胜南更容易击溃他心里的重重防线,直达最里面? 吟儿却终究没有全然脱险,正努力调匀气息,准备恢复体力运轻功飞出去,忽然脚上一阵剧痛,这一下,是更不可能轻松地飞跃回去了……吟儿不动声色,明白这里又来了一个敌人…… 如果有一日在黔西遇见分门别类的奇毒异兽,那一定是因为遇见了一个人——何慧如。联盟谁都知道,何慧如降临之前,会有极大的排场,最初光临的几大毒物,最出名的当属“五毒障”,五毒,传说中是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吟儿的脚上,就是刚刚那一瞬被何慧如的蜈蚣光顾。 运气真不错,六枭得遇其五,经历了墓室三凶的“风沙隘”,误入了诸葛其谁的“沼泽荒”,还没有走出这迷阵,就明白,何慧如的“五毒障”不远了,只要风一起,什么样的飞禽走兽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胜南曾经告诉过她一句话,“遇见何慧如,等于遇见黔滇所有奇毒异兽。” “何教主,何以还不起风?”吟儿听出何慧如已至,不怕死地笑问。之所以不怕死,也是因为自己知道她的答案——何慧如来了却不露面不出马,也是因为她五毒教畏惧的人也到了。 他来了。 吟儿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不安全。 当越风在自己的右面,林阡在自己的左边。 第264章 黔天堑,蜀咽喉 第264章 黔天堑,蜀咽喉 旧战已罢,换新人登场。 双方突至的援军,几乎同时从各自正后方攻入战局,瞬即将适才僵局中的兵将取代覆盖。 魔门先驱,是群体毒兽,由气势来交代立场,来源于黔滇异族的各个角落; 联盟之首,是无数金针,用实力来说明态度,出自于山东泰安的一位高手! 那数不尽的各类毒物算得了什么?在他吴越摧枯拉朽的覆骨金针下,全然停滞当场,有如凝固冻僵,来不及再进攻,或死或伤。覆骨金针,名不虚传,老练洒落,形如桥梁,卧波而长,不云即龙,刹时宛若飓风,铺天盖地,此起彼伏,哪一针不是迅雷之势、摇曳之态! 千山失色万水暗,浮光一痕如展翼。后续人群再难吸引视线,仅余一道金色流光倾泻而出,源头被吴将军笼罩在手心里。 吟儿站在原地无力动弹,微笑自若静看风云—— 片刻,敌军已是兵慌、马乱、锋镝缺、倚仗死,便见吴越到来不久,已急速逼得何慧如五毒障局部败亡。五毒教后续兵马,虽说之中不乏能人异士,却因吴越先发制人而撼,未敢有大作为。难怪胜南从来喜欢任用他吴越,无论他还是他旗下人马,都当之无愧是红袄寨首屈一指! 这交战,实力太悬殊,一方常胜不败,一方还处是否投降的考虑当中。如此一役,不闻鼓声震天,不容骁骑十万,不见尸骨堆叠,不觉遮日蔽月,却任谁都明白,即使对方拥有骁骑十万,能击鼓动天,仍逃不了一场日月无光之战,仍只得到战死败北的下场! 当联盟开始压倒性地胜利,慕二却没有任何张惶。最后一个赌注,仍然是沼泽荒。那中央,凤箫吟和海仍旧不能动弹,海较凤箫吟尤险,刚赢得半刻喘息、又有陷落趋势,慕二嘴角一丝冥顽的笑:抗金联盟,你们怕是不会清楚,这沼泽荒,只要待得太久,就会异变,生出幻象,他二人,怕是要在你们察觉之前,被幻境折磨致死了…… 沼泽荒与五毒障的重重阵法,一旦静动相加,威力非比寻常,慕二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在迷阵中央一久,吟儿非但恢复不了体力,不知怎地还越站越腿软,方一抬头已然眼花,竟是前所未有的虚脱困倦,头重脚轻。忽然间,只见沼泽地被一片苍郁披覆,换成一条坦途,路的末尾就是越风所在,他正在和魔人交手,却没有移动一步,是在给自己一个指引,等自己安全地跃到他身边去……只要通过这条坦途,就不需耗费体力、直接从阵中穿出去……吟儿方要移步,蓦然一惊,不,这一定是假象!这迷阵之中,怎么可能出现坦途!告诉自己“这是假象”的同时,脑中却有些浑噩,竟有另一个声音充斥心间:“这不是假象,机不可失,快快出去……” 忽真忽幻,吟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早已失去了判断能力,意识到的同时,又开始往迷糊状态去,有一种力量,牢牢控制着自己心智,拉扯着自己精神,醒不过来,所以思绪越来越沉重,连心口都被压得麻痹…… 一颤抖,好像有什么正在舔舐自己的手背,风一吹火辣辣地凉,一回神,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一火窟,已白热到极致,脚下早就被烧成一片通红干裂,再不走,显然是葬身火海的命。吟儿故作镇定、闭上眼睛再睁开,上下左右都是血光激晃、东南西北全然火星乱溅…… 明明有些火星已经从背上穿射过来又直贯胸前而出,可是全身只有一丝灼热,没有半点受伤,吟儿不禁茫然,一时有些恍惚:到底是真是假……为何火可以穿透我而不伤我,到底我是幻象,还是火是幻象…… 吟儿在犹疑的同时,彻底思维混乱,不能自控地开始走动,却在刹那,听到似是九霄云外的一个声音—— “吟儿,先站着,不要动。”就像是充斥着厚重烟雾的黄昏,忽然有一盏灯冲散了云翳,那不是越风担忧怜爱的表情,那是吟儿宁可置身幻境也要听见的声音…… 话音未落,那一骑已独自攻破沼泽荒。 慕二收敛了笑容,面色灰白。 他还是来了,虽然只携带了长刀,便已如入无阵之境…… 什么五毒障,什么沼泽荒,根本就像是由那人所设一样,根本没有丝毫迷幻可言,破阵方法,片刻已暴露在他行马路线之下。 魔门精心构造的静动双阵,骤即已是残缺不堪,破绽百出,任凭他由北破阵,刀之所向,无人拦挡,即刻,海已被他提上战马,端的是力道无穷,气魄无双。奇也奇在,他经行的路线,原先不是没有敌人挡道,却在他经行的同时,所有敌人都自动自觉地退避闪让! 是啊,要拦他右手救人,就必须接他左手的刀,可是,凭谁敢接那一刀?! 只得眼睁睁看他强行从沼泽中夺回海性命,一众魔人,竟好像是同一个念头:怎能挡盟王的路…… 一晃眼,这一骑又再度入局破阵,所救自然是凤箫吟。慕二却有些不解,何以他林阡能懂破阵之术,哪有人武功高强能征善战,同时又什么都精通的?慕二迷惑着,自是没有看见,船王玉门关在林阡身后对战局的一番指教。世上本没有全知全能,只需知人善用,人之才尽皆我之才。覆骨金针是吴越的,惜音剑是吟儿的,但吴越和吟儿,已经归顺了胜南快二十年。也就如抚今鞭、掩月刀、九分天下或云雾山排名,虽然没有明言,却无不以他为核心,也就如墓室三凶、五毒教,纵然此刻顽固不化,终有一天,敌人要变手下! 到此时,林凤二人眼里心里,除了彼此,其余人哪里还容得下。 怎料想,难忘之处是战场。 胜南冷静勒马,船王告诉他的话果然不假,吟儿并不比海易救——海身陷沼泽,但周围足够走马行人,而吟儿虽然没有失足,她的四周,能落足之处已经很小,吟儿自己都未必站得了,若是救下她,势必要在救下她的那一刻一起沦陷。如果可以,倒是能像貔貅那样,依附在吟儿的身上…… 胜南蹙眉,这念头真龌龊……我到底在想什么鬼计…… 骤然,却看见吟儿脸上私藏的痛楚之色,知道这丫头一定又是哪里受了伤却不讲,难怪她连越风站的那一块都飞不过去,还狡辩是没有恢复体力,明明是受了伤,明明差点被幻境害死……胜南不禁大怒,这种关头,他还何必管冒犯不冒犯暧昧不暧昧,不假思索立即弃马,加速破阵离她已经越来越近,一有近路立刻先抄,拦路之物,孤木必斫,荆棘必斩,巨石必挑,为了她,可以把一切障碍夷为平地,一切死路拓为通途!待到离吟儿只有几步之遥,救她的办法可能有很多,最快的只有一个,胜南立即厉声道:“吟儿,把位置让给我!” 吟儿本是正色接受他发号施令的,他每说一个字,她还是像以往那样,集中精力逐字记牢,可是,他说完,吟儿又念了一遍:没明白……什么叫把位置让给他?把位置让给他,那她站哪里?不给她位置站啊?她好歹是盟主啊…… 吟儿根本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也来不及明白,却看他势不可挡,嗖一下从他站的位置消失,猝然往自己横冲直撞过来…… 史上最强的一个力量,不由分说向自己身上疾扑过来,吟儿大惊失色,本能地后退一步,可是他哪里容她后退失足,半步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猛地伸手一揽将她裹挟在他怀里,吟儿才知道,把位置让给他,是让她离开地面到他怀里去,难怪要说得那么隐讳,一瞬间,吟儿的脸开始燃烧,原来是这样啊,两个人站一个人的位置……真想谢谢诸葛其谁和何慧如…… 下一刻,无须多加考虑,便闭着眼睛,被他束缚在怀里,再睁开眼,危险就一定过去了……吟儿在他面前,掩藏不住被蜈蚣咬伤的实情,不知怎地,并未觉得有平常毒药那般难受,却是全身酥软无力,一旦松弛,立刻失去力气,不知那何慧如到底给蜈蚣喂了什么毒…… 恰在此刻,不知何处凑巧射来一支流矢,力道方向吟儿听得出,直冲着她后心,也先冲着胜南右臂,他是发现了她全身无力,所以腾出手来紧紧抱着她吧?吟儿知道,这时候她没有力气提得上来,所以,和他胸膛越贴越紧,是因为他越揽越紧的缘故,吟儿接下来连听觉都丧失,只听见他强烈的心跳声,不禁也笑着叹气,为自己,也为这支流矢——这支流矢真可怜,冲着饮恨刀自找死路…… 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可以独自拥有我未婚丈夫的一瞬,竟然可以在他温热的怀里,听得到他熟悉的呼吸,他是因为我惜音剑,在挥舞饮恨刀…… 可是,吟儿没有看见胜南的表情,许久没有与他沟通过他的表情,也没有发现他的气势变了,磅礴不减,锐气有增,霸气亦具,王气逼人,然则,战局内外皆被慑服的同时,没有人深入地去发觉,他的刀比以往好像少了些什么…… 胜南,每次在操控饮恨刀之后回忆当时的自己,竟是空白一片,印象越来越浅,以至于,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么,一味地要捍卫,要保护,要征服,要讨伐,要战斗,当真的已经心无杂念! 因此,庆元四年七月以后,阡的征途上,再没有可以势均力敌的敌人。来袭者,必败。 当魔门里在三个月前就已经传说盟主的绝妙剑法,当魔门说“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当魔门称海有赳赳威风、司马慕容不让须眉,魔门已经先行替联盟给他林阡封王,魔门不是浮夸也不屑于浮夸,魔门比抗金联盟更清楚,无论是出谋划策也好,作战挥刀也罢,他林阡都当之无愧是联盟的天堑,全军的咽喉!将来,黔西谁敢乱,全蜀皆折服! 其实,慕二早该料到,只要此人降临,自己的一切筹码都算不上筹码。此刻便见他带着盟主策马出阵,所行之处魔人盟军左右列队,不似交战反倒像在演练,一时连慕二也迷惘,到底是谁给谁设了迷阵?为何连他也觉得,林阡与凤箫吟,不似脱险归来,而是亲临阅兵…… “何教主,不见已有两日。”胜南抱着吟儿下马,除了他之外,别人都以为那是个自然而然可以忽略的动作。 沙场暗处,尚比吟儿还要娇小的空谷幽兰何慧如,依旧不带颦笑,却看得出面色苍白:“盟王脚下是沼泽,身旁有毒障,却这般来去自如,慧如佩服。”吟儿只一眼,就看出她脸上也有对阡的敬畏,阡刚刚挥刀的过程,吟儿在他怀里没有看见,饶是如此,吟儿也可以从他的怀抱里觉察出他气势有多凶猛,难怪做他的敌人都要害怕,幸好吟儿不是他的敌人。 “上次与你五毒教明言,会限三日时间给你们考虑,何教主今日这般举措,可知有失妥当?”阡就在吟儿身后,对何慧如这样讲,何慧如看着阡的表情,已经逐步软化,像一个小女孩在面对自己严父一样,看她温驯的模样,吟儿就知道,何慧如经此一役,投降已成定局,于是轻声帮他劝降:“降者不杀!我抗金联盟可以保证,不会干预五毒教内事,只望魔门恢复以往宁静,不祸害别家安稳、不牵绊联盟利益、不擅与金人合作!”当众劝降,因为开化的显然听得懂,未开化的,又显然跟着开化的。 不消片刻,不止五毒教大半军心动摇,便连墓室三凶的一众麾下,也全慑于盟王之威、动于盟主之言,慕二看大势已去,怒斥向不言不语的何慧如:“慧如!若是认了输,你一世都抬不了头!” “何教主,五毒教是你说了算,何去何从,早该自己掂量,不必管他人说法。”吟儿说,“与弱者平辈,不如对强者认输!” 胜南微微笑,没有越俎代庖插一句话。此刻,谁都看见盟主正在恩威兼施收服魔门,只有胜南一个知道,她到此时还是全身无力,靠着他才能勉强站稳,胜南要是不清楚这一点也就不会抱着她下马。也就是在她缔造她功业的同时,胜南在她的身后站着,没有做多余的一个动作,一直给她依靠着,做一次她的靠山。就当,是他和她的小秘密,维护她凤箫吟最在乎的面子,由始至终…… “慧如,你当真要背叛邪后?!”慕二大惊失色,却已经被海吴越合力制止,不能动弹。 何慧如黯然垂眸,低声回答:“慧如害怕邪后……可是,更怕盟王。” 慕二面色先阴后晴再转阴:“想不到只是一双饮恨刀,就会令你何慧如先行叛变!看不出,你表面清冷孤高,骨子里也是懦弱胆怯!” 慕二没有说完,声音已越来越小,胜南听得这句,暗暗叹了口气:“他们都以为何慧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她是个一出生便被自己的不一般祸害的孤僻女孩……”吟儿点点头,也神色黯然:“听说她一出生便带着制服毒兽的能力,可是,谁喜欢到哪里都被一群毒兽逢迎呢?”胜南一笑:“其实,吟儿你当初也一定不喜欢在江洋道被人那般逢迎。却没有办法,最腻烦的东西,也许是别人命中追求的事情。” 交谈之中,已尽皆默契,仿佛回到了江洋道上初遇的时候,当年为了玉泽而拼死去点苍,又哪里料到会爱上这个花了好久才爱上并且其实爱得很深的吟儿……回忆起来,胜南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吟儿了,不记得了,她早已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一回神,发现所有人都还在为了战事忙碌,只有盟主盟王两个悠闲交谈好没有责任心。胜南暗笑,正欲将吟儿扶上她战马,却忽然见到越风带着关心神色上前来看吟儿,胜南一怔,那一刻,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离开吟儿身旁。 “谢谢你救吟儿。”忽然传来越风一句话,胜南没有接受,没觉得越风应该谢谢他,救吟儿,是自己分内之事,吟儿不是他越风一个人的,吟儿也是自己的。 越风看见吟儿毫发无损、唯有衣衫被貔貅咬碎不少,立刻脱了披风给吟儿披上。吟儿已经变了,越风他看出,吟儿不是被逼着做盟主的,吟儿喜欢盟主的位置,既然盟主要扫天下,所以越风当着联盟的面、对吟儿说:“愿助你,扫天下。” 但越风说的时候,明显也是看着盟主身后的胜南所说,越风虽然情绪不外露,但就这一句,证明抚今鞭的确服从饮恨刀。 功业,向来由阡来拓宽,众将一并拔高。 已经是不必多言的事实,只是,真的根本就少不了吟儿在身旁。 第265章 愿助君,扫天下 第265章 愿助君,扫天下 “愿助你,扫天下。” 收战之际,越风对吟儿和林阡说的六个字,不过半日就得以在抗金联盟迅速流传。 柳五津路政等人很清楚,越风的服从,始于苍梧,当吟儿站在越风立场上的同时,是胜南在吟儿立场上起了作用,吟儿保护了越风,胜南却保护了吟儿,越风知恩也感恩,不可能不对吟儿和胜南同时忠心耿耿。柳五津闲暇时候也叹过,越野若是能像他弟弟这样,早年也就不会投奔苏降雪一党,算来也是胜南与越风的缘分。 想到越野背叛,越风却留下,路政不无感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五津却苦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弱交强攻,战局已经豁然开朗,魔门六枭只剩两个。”路政笑,“盟主口中的扫天下,是扫定了。” 柳五津平和地笑着,与路政一并在郊外散步,一时感慨万千:“是啊,还记得初至夔州之时,胜南与我私下交涉,说会让短刀谷插手剿灭捞月教,但其余的战事全交给他们年轻人做、短刀谷只能从旁协助,那时候我还不放心,现如今却叹他的远见,若不是夔州一役,抗金联盟怎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得到磨练变得成熟?夔州那一战,害得金人兵力不敢深入黔西,所以才为我们如今的屡战屡捷奠定了基础啊……” “抗金联盟现今已经有两路成熟的作战人马,一为各大帮派,一为云雾山排名。夔州和黔西两战,就好比是老天赐给我们这群支持林家的人的,苏降雪看来要小心了。”路政一笑而叹,“楚江总算可以瞑目,他的后人,可以及得上他,甚至超越他……” “而且,他比楚江省心的是,红袄寨对他也没有异议,想当年,短刀谷和红袄寨就是少这么一条连线,现在却好,杨宋贤和吴越,还有那杨鞍刘二祖,都是他拜把子的弟兄……”柳五津点头,“际遇真是弄人。当年红袄寨与短刀谷互相看轻越演越烈,谁料到红袄寨里却出了短刀谷的领袖。当年因为这矛盾,云雾山上短刀谷有意思想迫害胜南,可是现如今,却还必须由胜南向红袄寨交好。” 路政一愣,云雾山之事历历在目:是啊,短刀谷当年一念之差,差点铸成大错,自食其果。世事皆如此,以为是微不足道的,有时能扭转乾坤。解决帮派之争,其实轻而易举。 大寒将至,天气极冷,战地气候尤其恶劣,抬头见空中墨云,便可预知有雪要下。 这一刻,胜南却不想再去管帐外景象。有个孩子,还在等着他照顾。 早便通传出去,半个时辰之内,若没有他林阡命令,不准任何兵将侵扰。 命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条铁定原则:当吟儿威风作战却挂彩回来,他林阡必须维护好她威风、并把她挂彩瞒住所有人,所以,替她治伤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给任何麾下知晓。想来这条原则也真奇怪,胜南摇头苦笑:对啊,一切都是因为凤女侠要面子。 适才真是虚惊一场——吟儿强撑着策马归营正要下马的时候,已是虚脱无力到极致,差点当众瘫倒在地,若不是胜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再悄悄把她挟在他怀里借口议事极速带入营帐,吟儿的面子,怕早丢尽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吟儿被他塞进棉被里,神志清醒地听见他轻声调侃,唉,就知道瞒不了他。正轻叹,忽然鞋开始松动,然后,袜子也被他强行褪去了,因为凝血与袜的粘连,而难免觉得疼痛,可是吟儿强忍着,依旧什么都不说。 “幸好何慧如没有敢给蜈蚣喂剧毒,这次她参战,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胜南一边帮她上药一边说,“不过也不是一般的软骨散啊,这解药黔滇唯有一瓶,适才磨了何慧如一路才要到。你这次,恐怕得五天不能动武了,我会尽量安排海接替。” “不用了,他也受了伤,就五天而已,我可以应付。”吟儿忙说。 “你要是不服从命令,这五天,你与你麾下就直接休整。”胜南冷硬地讲,吟儿当即怔住,没有说话。 “怎么?答应么?”他带着半命令半胁迫的语气,她只能乖乖就范。 “你这霸王。”吟儿佯怒,“若不是我全身无力,才不会被你削权。五日之后你等着,我凤箫吟有仇必报。” “随时等你。”胜南放心一笑。 替吟儿上完了解药,胜南的思绪却停留在手里她冻得通红的脚上。想不到,吟儿的脚只有这么点大,一把就可以握在手心里,小巧玲珑好可爱,偏偏还和她手一样冰凉,令胜南捉住的同时不舍得放下。忽然发现,吟儿的伤口不远,已经生了个冻疮,胜南一时失神,不禁咦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吟儿原先不痛,被他这么一按,猛然微呼一声:“你干什么?” “是不是差点弄伤你?真对不住啊,上药技术很差……刚刚说到哪里了?哦,五天不能动武啊……”胜南扯谎的口才本就远远不如吟儿,吟儿一愣,关于“五天不能动武”,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么快他就忘了?也是啊,胜南脑子里要装那么多事情,记性也就不会特别好……吟儿想着想着,有点心疼。 胜南看吟儿虽无力动弹,幸好神志清醒,不免有些慰藉,思及适才失态,胜南不免自责:林阡啊林阡,你怎么了,怎么竟想到趁人之危…… 吟儿休息了片刻,已经能勉强坐起身来,胜南看她面色大好,欣慰而笑:“这一战你真是辛苦,像慕二这种敌人,一眨眼一张口都会反叛,都会继续找你拼杀,不可理喻,无法归附,这次他是你抓住的,你看着办如何处置,他若还是不屈服继续造乱,你也便权衡要不要放了他。总而言之,屡擒屡放这谋略,已经差不多要到收成效的时候了,慕二的脸皮,该有一个极限。” “那慕二岂止是孟获,明明是刑天!”吟儿想到他死不屈服死不悔改的样子,知道这样的敌人最讨厌。 “他不是刑天,因为他是人,不是神。他通世情,所以其实是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胜南摇头。 “他也可以动之以情?”吟儿疑惑不解。 “慕二在战场上说出的话,已经足够暴露出他为什么死不屈服。”胜南微笑,“原因很简单,他要对邪后林美材效忠,在他心里,我们比不上林美材慑服他。所以,如果不是林美材的缘故,他很可能已经投降。” 吟儿一愣,胜南继续说:“在战场上,敌人倚仗谁,我们就要去吃谁。作战靠手下的,就收服他们手下,作战靠主子的,当然要先去慑服他们主子。” 吟儿嗯了一声:“所以,邪后那一块,可以提前一扫了。” “要想慑服一个帮会,有时候只需要慑服这个帮会最服从的人。”胜南笑,“而且都不一定要林美材心服口服,只需要击溃她灭了她威风,足以令魔门四分五裂。” “可是,邪后好像闭关修炼了半个冬天。”吟儿面露难色,“如何能找出她来?” “谁相信她还沉得住气不出来?她再不出来,威力就没有了。”胜南轻声道,“她不会容许第二个何慧如说:我害怕邪后,但更怕盟王……”“是啊,照这样看来,慕二这些顽固派,也苟延残喘不会残存多久了。”吟儿领悟着点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够伸展四肢,不想再逗留在他营帐片刻以防自己犯错,于是借着公事谈毕而准备离开:“对了,我好像已经可以走动了,是时候走了,莫要叫别人以为什么战事这么紧张、需要商议这么久。” “这么快就走?”胜南一愣,他才不想跟她一直探讨慕二的事情,刚刚只是一个掩饰心虚的权宜之计而已。 他在留她?吟儿一愣,察觉出这气氛非同寻常,心里七上八下,想打破这忽然的沉默,于是开口问:“胜南……”想问他,抱住自己的时候,除了战友之外,到底有没有感觉?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会有点感觉…… 恰好他也唤了她一声“吟儿”,他只是想问她,吟儿,如果可以,能不能把你的未婚丈夫放下?难道说你命中经过这么多英雄枭雄,竟没有一个足以比得上他? 听见对方发问,都一时怔住,吟儿死要面子,于是继续胡诹,开玩笑说:“唉,被你削权,解甲归田。”到挺押韵。 胜南真正是活受罪,口才又没有吟儿那么好,什么事都要跟“五天不能动武”联系:“你五天不能动武啊,要记得,从现在这一刻起算,到五天以后。” “明白,那我现在就去休养生息……”吟儿笑着走出营帐,却大煞风景地跑来一个小秦淮的手下中止了胜南送她:“盟主,越副帮主吩咐在下,邀您前去议事。” 吟儿一怔,胜南先问:“什么事?” “回林大侠,是关于小秦淮的一些调整。越副帮主需亲自与盟主商量。” “好,先去给我备马。”吟儿说,手下已经先去牵马。 胜南蹙眉,失神自语:“你们小秦淮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些……”吟儿影远,百感交集。 夜半,胜南与越风为战会晤。 当吟儿只身犯险的时候,越风是那个能杀貔貅解她性命之忧的人,而胜南,却能把她毫发不损地带出那片沼泽。当年的越风,放心、感激和欣慰的同时,并未想过,这正是他爱情无果的根源。 商议完了后续的作战计划,越风忽然得到胜南的一句疑问:“越兄是不是在人前说过一句,类似于吟儿不是盟主的话?”越风一愣,回忆道:“确有其事。”当时,他对吟儿讲,有他越风在的地方,会尽量避免她握锋刃。“你是吟儿,不是盟主。” 胜南点点头,轻声道:“希望越兄今后在人前不要这样讲,于私,她的确是吟儿,于公,她真正是盟主。在人前,要尽量地给她最高无上的地位,就如越兄最后说的那一句一样。” “我明白。”越风叹了口气,“她是盟主。所以我更加觉得,当世英雄虽然不少,却没几个配得上吟儿,我越风并不狂妄,但论是谁与我抢吟儿,我都不会服。” 胜南镇定一笑,情场上,他的敌人也着实不少啊…… 待到越风走后,胜南冒着风雪在战地不远散步。 雪纷飞的夜,越来越觉得这里最像的,不是黔西,而是塞北。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未吟,却叹,雪摧黔西作东门,战迫贵阳成阴山。 第266章 冰雪天,风沙地1 第266章 冰雪天,风沙地1 一觉醒来,昨日数战皆已不剩什么印象,吟儿正习惯性地要去握惜音剑准备新战,忽然探剑之手便止于中途—— 既然某人一定要削她的权迫她不动武,那她当然不能逆着他。吟儿轻轻一笑,每天清晨,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必定都是阡,谁都无可取代。偏偏他出现之后,战事就排山倒海压回了记忆…… 一个可能一生都征战不停的男人,吟儿追随他的心,从来没有后悔过。 添衣起身之后,吟儿倚帘独立,续赏联盟辉煌。 一夜酷寒,未促成半寸冰冻,只缘雪在马蹄下。 荒村雪犹香。 便即这时,海刚好率众经过盟主的营帐,忽然一瞥,惊见盟主一身白衣、立于道旁雪痕中央,一瞬竟教海很怀疑这里是不是战场。 触目惊心…… 这样的景象,应该出现在盛世的早秋,当浩大的军队随着帝王出巡威武归来,宫城内外到处是夹道欢呼的百姓,而她,可能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冰雪可爱,纯洁乖巧,抱着她怀里仅余的些许木芙蓉,站在道旁,静静地、也遥远地旁观着所有的武力和霸业,无邪眼眸里透露出的,该是敬畏,而不应是向往。只擦身路过一次,从此再无交集…… 海重重地嗅了口花香,对,是花的香,就算只是出现在农家、在深闺、在山野,只要不与风沙为伴便好,可是,人世间几多无奈几多叹惋几多可惜,花,偏要开在疆场,她当然不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要是那样,怎可能会与她的联盟有缘相逢? 到也是场场轮回事,教多少人明明天南地北、偏偏成为生死之交。 昨天被她几乎是舍命相救的那一剑还历历在目,海一拍脑袋,立刻从马上跃下,抽出一把新刀来,拖着锃亮的一道刀光往盟主的方向大步流星去,看海老大心血来潮又带着把新刀走了,麾下们尽皆带着冷汗相视苦笑:又要送刀了…… 却说吟儿当众被他赠刀,果真是猝不及防,看他行些不知风俗何处的大礼、同时双手捧刀奉上她正前方,势不可挡的模样哪有一点像“赠”刀,吟儿一时也不知他意欲何为,正自疑惑,他已经抬起头来,真挚地迫她收下这份厚礼:“属下昨日疏忽,连累联盟被困中途,也连累了盟主受惊,希望盟主能够谅解宽恕,属下会以戴罪之身,继续跟随盟主征伐!” 哦,原来只是求谅解……吟儿微笑,她本来也就没有怪怨他。吟儿当着大军的面,正色回答:“好,我答应你便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是,盟主。请盟主收下属下的刀!”他高兴地连连点头。 吟儿正欲伸手去接,他忽地把刀又移了回去,义正词严地说:“不对啊……属下还没有说完。” 吟儿愕然,一众麾下,屏住笑意,盟主啊盟主,你是没有见识过海老大赠刀本事哦。 “赠刀给盟主,是因为盟主是属下救命的恩人,此为一。”他满脸感激,吟儿淡然一笑:“只是剑比平常人快一点。” “其二,是因为属下真正对盟主心服口服。”海终于改变了姿势,好好地展示起这把宝刀:“属下赠刀,一向看人而赠,依情谊而定,刀有区分,平日赠刀,是给友人,给部下,甚至兴起了给路人。有多少感情,赠多好的刀,可是从前没有一次,赠过谁这双‘王者之刀’!” 王者之刀?吟儿怎么忽然想笑?也赶紧克制了笑意,真奇怪,这明明只是一把刀:“何以是‘这双’王者之刀?” 海一愣,哦了一声:“另外一把,就是上回送与林兄弟的。”吟儿一怔,续听他说:“这一双刀,是多年前在海上搜刮来的,一直都没有遇到足送之人。属下没有想到,竟然能在短刀谷外一次见到这双刀的两个主人!你与林兄弟,都是德才兼备的领袖,都是令属下觉得安心的人,想我抗金联盟,东南帮派早已不归自纳,你二人刚至西部这几月,已然威慑黔滇西夏,不送你们,更待何人?!” 想不到,这海赠刀也有条件规则,倒是个另类的英雄谱,吟儿面带微笑,虽然不能动武,总不至于连刀都握不动,立即将刀接来佩戴,这一刻,竟可以有与阡一样的尊荣,其实,如果用命能换得居阡之侧,可以与阡平起平坐,她很开心用命能换到。 “想来真不错,金人们经过上次夔州一战,有兵力也不敢再往黔西踏一步了,听说有抗金联盟在的地方,金南金北的麾下都不敢贸然作动,现如今,他们只得生硬地控制着魔门,结果到现在还没有插得了手。”海如释重负,“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吧。我总是在想,会不会我们越强,敌人就越卑鄙……” 吟儿一笑:“敌人越卑鄙,那我们可以越强啊。”有种信仰,它已经从阡传递给了吟儿,所有脆弱,早酿成了坚强。 蓦然之间,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安宁,那叫声惨烈刺耳,如利刃直破心头,饶是海等人,都纷纷转头,循声而望,不远处,骤即混乱连营,惨叫声止歇少顷,已围堵了一大群联盟兵将,刹那有营帐撕裂声,有刀剑割撞声,有惊马鸣风声,但掺杂更多的,却是一种惊吓恐慌过度的女子哀鸣,任再多人围堵,都恐怕遮掩不住! 这声音,何以如此耳熟?吟儿的心,片刻也似被刃撕开了一道划痕——分辨清楚了:那声音、来自于她的徒弟、司马黛蓝!黛蓝,此时此刻,你应该是在帮我、看守慕二和慕三啊…… 吟儿心下震惊,几乎立刻移步而去,恰巧对面狂奔来一个气喘吁吁神色慌张的少女,同样失去了往日平静,证实了吟儿的不祥预感——林思雪!她们师徒三人,哪里会料到这次相逢,竟会颠覆如以往那样的谈笑风生、而却将可能会面对……生离死别?! 思雪脸色惨白,满面泪痕,一见吟儿如遇救星,忙不迭地上前拉扯她衣袖,拼命喊,嗓却嘶哑:“快……快……去救师姐!” 吟儿急忙扶稳她,厉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只是来看师姐……师姐……我……招惹了慕三……”她断断续续,一时也说不清楚到底事出何因,可是吟儿听罢,面色一凛——招惹了慕三,招惹了慕三……所以,黛蓝没有看守好他,反做了他的人质,还可能、已经被慕三雕琢……吟儿紧紧攥住思雪的手,那一刻,不知是思雪在战栗,还是自己觉得酷寒…… 待人群让道,吟儿、思雪与海等人终于能见到慕三和他手里已停止哀叫多时的人质,思雪却哭喊一声登时瘫倒在地——那哪里是平日里傲气冲天的司马帮主,那已经是个浑身上下到处伤痕的血人!慕三手上的锋刃,已经削够了她肌肤,还正在往下不停地漏着血迹。慕三紧紧把黛蓝搂抱在怀里,半俯身,目不转睛盯着黛蓝欣赏,面带美绝的微笑。 “司马帮主!你还好吗?!”海被如斯景象震撼,忙不迭地先去查探司马黛蓝生死,却没有回音,黛蓝双目紧闭,早是面无血色。 吟儿的心被揪紧般地痛苦。慕三正沉溺在他的世界里,正在寻找下一处可以雕琢的地方,吟儿却不能直接杀他,杀了他,那七七四十九日之坎谁人能解?!吟儿凌厉地看向慕二,无论如何,他一定又是始作俑者! 吟儿冷冷下令:“放了她!” “放了她?那我兄弟俩如何能从这里逃生回去?”慕二冷笑否决。逃路的战马与装备,已然备足。 “你到现在还没有死心么!你再逃,还会被再擒回来!这种事情,你不嫌累,我都觉得羞耻!” 慕二不予理会,不可能放弃这绝佳的机会:“盟主一念之差,也许司马帮主就会玉殒当场!”他也俯下身来,抚mo司马黛蓝脸颊,黛蓝略有苏醒,早已无力说话,慕二手扼她咽喉,随时准备吸血:“既然吸不了盟主的血,从她下手也无妨!” “师姐!”思雪泣道,“你要吸血,我林思雪多得是,你吸我的好了!”说罢就要上前去救,却被吟儿一把拉回头,吟儿恨事发太凑巧,自己偏偏不能提剑挥刀,但纵然周围皆是武功高手、即使自己惜音剑在手,尚不得以理服之,以武胜之,才明白,越风昨天看到她深陷沼泽荒时多么无奈又煎熬!吟儿看见黛蓝的手已经逐渐开始下垂,深知慕二说一不二晚半刻黛蓝立即命丧黄泉,惟恐黛蓝遭遇不测,吟儿一时竟然没有比思雪更好的办法:“先放了她!你恨的,不过是我凤箫吟而已,她是无辜受害。若我和她相换,你意下如何?” 众人皆惊,慕二大笑:“谁不知你凤箫吟剑术无双,我把司马帮主放了,立刻被盟主杀了,未免也太愚笨!” “你若不信,可以先反缚我双手,或强封我穴道!这司马黛蓝本身便已是半死不活,况且,你慕二也明白的很,她和我凤箫吟,哪一个会令你突出重围更轻易?!” 海听她这话不假,看慕二神色有变,察觉形势不利,急忙吩咐麾下:“快去请林阡或越风前来!”海牢牢扣住掩月刀:如果盟主真要去换下那将死的司马黛蓝,我便只能争取在换的那一瞬间负责救下司马黛蓝,而盟主,她的武功慕二根本不可能及得上……打定主意,却同样不知吟儿其实负伤在身。 相换刹那,只见掩月刀气势如虹长驱直入,飞速把一身是血的黛蓝夺下,慕三肩头被刀锋斫伤,却好似没有痛感,疑惑地往他自己身上摸了摸尝了尝,还是那般恬静安逸的笑,还带着些许新鲜感,海大骂一声“有病!”,转过身,却未听到玉剑有弑敌之音,只见盟主当真被慕二劫持! 谁能料想,吟儿会是真的不顾一切去救司马黛蓝。谁能清楚,吟儿此刻的确是自身都难保?吟儿苦笑,罢了罢了,也真就是爱徒心切,生死关头,这次面子丢尽也罢…… 此时此刻,敌我双方却都心存顾忌,慕二慕三忌吟儿武功,并不敢妄加暗算,联盟忌吟儿被擒,一时亦不敢贸然援救! “林思雪!照看好你师姐!我要看到她活着!”吟儿知道,若是短时间内胜南越风没有一个来得及赶来,慕二在挟持她的情况下,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逃生,她是冲动战胜了理智,所以又一次把自己陷入到虎穴深潭去了,但是,不这么做,黛蓝会丧命,她怎舍得黛蓝丧命…… 被慕二强行绑缚在他马上,吟儿全身都被绳索紧勒,脖子上被慕二慕三同时贴上了两把利刃。然而,正是因为敌人紧张,她便知道敌人惧怕她顾忌她。 慕二在跨上战马的同时,带着阴笑贴着她耳朵讲:“多谢盟主合作。”吟儿一愣,一时没有想明白,难道说,她与黛蓝的相换,是慕二其实最大的目标……不,之后一定还有更大的目标啊…… 是啊,刚才她只记得她要救人,却忽略了她是联盟的盟主……吟儿可以预见抗金联盟失去盟主会是如何的重创,可是来不及后悔,便只能补救—— 胜南说过,最强的军队,不是常胜不败,而是在劣势下也击不垮。吟儿当然不容许盟军有沮丧的表情,劣势下,吟儿可以丢面子,但绝不容许她联盟丢:“今日一去,我在魔村、等候与众位重逢!” 海会意,即刻上前一步,看盟主被慕二劫持掳走的同时,胜南和越风还是没有来得及赶至,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力挽回,焦急地眼眶都有些湿润:“我等必定追随盟主,即日起提前攻克魔村!” 愿随盟主克魔村!离去之时,满耳充斥此声。慕二,虽然此刻有盟主作威胁,为什么、竟不安,竟感觉是把自己陷入了一条注定失败的捷径…… 第266章 冰雪天,风沙地2 第266章 冰雪天,风沙地2 雪复扰山国,如碎玉微琼,书空千尺,但多而不寒,落地即融。 天中纷扬规模,难于地面重现,一来贵阳罕冰雪,二是盟军惯风沙。 然而,当司马帮主命悬一线,当盟主被掳生死未卜,雪下得再内敛,于群雄心头,都只觉残酷猖獗。 莫非步步走向不远处正观雪等候他的林阡。军情忽变,莫非第一个能想到的人就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危难之际,林阡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也竟会是自己。被他特地请来此处,莫非当然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自幽凌山庄与白帝城之后,莫非就一直在等候他与自己第三次合作。 “司马帮主的伤势可有稳定?”他转身相询。 “还没有醒,形势不容乐观。”莫非答。 “请莫非你前来,首个原因,就是让你和萧骏驰协助代管你淮南十五大帮,稳住如今事态。” “我明白,林兄就是不吩咐,我也会代管,帮里虽然有乱,还不至于不稳,短期内形势不会有多严重。只是司马帮主形势堪忧,还不知能否熬过七七四十九日,况且,盟主她……”莫非还没有说完,蓦地发现胜南脸色有变,莫非看得出,那是一种担忧和在乎,只是,却被多数的淡定自若冲淡。莫非明白,现如今,谁都最担心被慕二慕三掳走的凤箫吟,万一那二人雕琢她吸她血,盟主再武功高强,也寡不敌众。 “莫非,能在今日之内,替我将短刀谷的奸细找出来么?”胜南带着些许恳求的口气,不错,原本这是个命令,但要在今日之内,让莫非去一个陌生的帮会找奸细,实在是一份苦差事。 “短刀谷也有奸细?” “不错。我适才问过林思雪,她师姐为何失手被慕三拿下,林思雪说,当时她师姐有其他事情要做,是她在看守慕三,一不留神,也不知怎地,慕三就挣脱了镣铐,慕二也是在此时脱离了绳缚。林思雪直到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前竟然是没有知觉,恰好此时司马黛蓝回营,已经来不及再抓他们,措手不及才被慕三所伤……显然,慕二慕三能逃跑,不仅她师姐妹俩失误,必定还有外援,替他们引开了司马黛蓝、迷晕了林思雪、打昏了其余侍卫,甚至给他们备好了逃跑的战马装备。” “有外援?怎么会跟短刀谷有关系?”莫非一愣。 “慕二慕三是被短刀谷的镣铐套牢的,没有专属的钥匙、仅凭一般的刀剑,根本不可能解开断开,我去看过他二人脱逃的营帐,没有镣铐被砍断的痕迹,镣铐是被钥匙解开,而这些钥匙,只有那些能经常接触到首领的人,才能够轻易偷到轻易送回,盟军戒备森严,外贼的可能远低于内贼。更何况,慕二慕三走时的武器装备,全都是来自于联盟,准备得尤其妥当。” 莫非哦了一声,点点头:“这样想来,几位将军身边到真是有奸细潜伏。” “不错,柳五津、路政、海几位将军还有他们的副将周围,一定存在着某些可疑之人,希望莫非你能帮我尽快找出他们来。” “放心林兄,说好今日之内,那便是今日之内。”莫非领命。 “只要找出了他们对他们逼供,相信救盟主又多了一成把握。”胜南说罢,莫非觉察他其实已然携策在胸,笑着问:“其实林兄已经有把握救下盟主?” “慕三慕二虽然逃了,慕大还在我的手上,而且他们逃跑不会影响何慧如的投降。有何慧如在、再得到莫非你抓到的内奸,慕二慕三心里想什么,显然可以了如指掌。”胜南笑。 敌有间来窥我,我必先知之,夔州之役,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黔西之战,却要威逼利诱,反为我用。莫非显然很清楚他心里所想,心情骤然缓和:“那就好!我立刻去找人。”说罢便走,临走前若有意若无意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每次出差错的都是短刀谷啊……” 怎么每次都是短刀谷出差错?胜南心一颤,难道苏降雪为了扼杀新势力,不惜也与魔门合作?可是,身处yu望的疆场,谁还分得清哪个是敌人,哪个是朋友…… 一失神,横打在脸上的,不知是冰雪,还是风沙。 追逐无果归来,溅飞遍地水印,惊散漫天雪迹。神骏于胜南身前骤然止步,那骁勇善战的越副帮主,从吟儿被掳的那刻起,已经强攻魔村不下百遍,却因阵法太多太强,而屡闯不破。到此刻,已是傍晚时分。 “已经快一天了,吟儿她……叫我难以放心得下……”他压低了声音,对胜南讲,听得出心焦。 “越风,不必再去闯魔村,吟儿不会出事。我可以以性命担保。”胜南轻声道,“他的目的,是想用吟儿与慕大相换,并引我入局陷害,不会伤及吟儿性命。” “他们的目的,是引你去救吟儿,再伺机害你?”越风一愣。 “查问了何慧如和一些与事件相关的可疑人物,该怎么做我已经知道。现今只是在等着慕二主动走下一步,一旦他确定了这个意图,事情就不再僵持不下。” “以吟儿作饵对付你,他们胃口实在是不小得很……”越风点头领会,“对我们而言,慕大本就无关痛痒,带过去交换也无妨。可是,慕二这般处心积虑,岂不是对你相当不利?” “区区一个神墓派,能奈我何?”胜南故作轻松,注意越风的焦急已然消减了不少,可是吟儿啊吟儿,我的焦急,为何却不减丝毫…… 这一次,神墓派一定是要与诸葛其谁合作着布阵待我,时间拖得越久,设的阵就越容易杀我,时间拖得越久,吟儿你就更难以确定生死…… 黔西之战,联盟首次陷入被动。纵然胜南掌握着敌人接下来的所有举动,却失去了吟儿的一举一动。 吟儿,他五天不能动武的吟儿,现如今正一个人身陷魔村,且不谈那里是怎样不见天日的魔窟,一想到吟儿身边一妖一怪都歹毒凶猛,他的心,便其实比谁都痛,却要表现得没有任何变化,照常指挥若定,依旧着手对魔村攻陷、对林美材设防,却传令下去,不准对神墓派有任何骚扰,谁都不准肆意动弹,包括越风在内。 待到深夜回营,四境无人之时,胜南便再也止不住郁积了一天的所有担心、思念、煎熬和压力,恼恨地提起手中饮恨刀,却情难自禁地厌恶它,蓦地捉起长刀就狠狠地朝外砸,砸了长刀还不泄愤,短刀也想一起扔。听见饮恨刀重重摔落的声音,的确解了气,可是短暂的寂静过后,却更增气恼,心愈难平。 忽然有人轻声入帐,俯下身来,悄然在门口将饮恨刀拾起,粉色裙裾映入胜南眼帘,骤然令他一惊:云烟?她怎么来了?从贵阳城内到魔门地盘,就算不会一波三折,也处处不乏危险潜藏。 她醉眼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是饮恨刀能重被胜南接纳的最好保障:“怎么了?这么大的脾气,连刀都不要了?”其实,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不一定要征服多少狂风巨浪,而恰恰是和她一起的细水流长。寻常人家的生活,他林阡曾经想也不敢想,却能遇见,竟能珍藏。营帐里灯火幽暗,像他和她的爱情一般,平淡,却不缺残,没有丝毫遗憾。 胜南的怒气却仍旧没有止歇,勉强才肯把饮恨刀收回:“只是气恼她凤箫吟,为何那般冲动,只为换回一个司马黛蓝,把自己陷于生死险境!慕二拿司马黛蓝做人质却要害她性命之忧,明显是故意引吟儿去换!吟儿这个傻子竟然就真的去换!” “敌人是抓住了吟儿的弱点啊……吟儿为了大局,常常不惜牺牲自己……”云烟轻声叹道。 “以联盟现在的实力,哪里还需要她牺牲自己……”胜南忧从中来,依然在心里责怨吟儿,转过头来,怒气略减,“对了,你怎么来了?一路上可好?” 云烟摇摇头,轻声说着:“我听说了吟儿的事情,便央求着江中子带我前来,因此一路没有什么障碍……唉,吟儿不在你身边,你应该会觉得冷清。你又担心她,又思念她,很容易会想不开,若是又玩火自虐……我真是,很担心……” “我现在,真想放火烧山,把他们全都逼出来!要是敢伤吟儿分毫,他们神墓派全都要陪葬,个个碎尸万段!”胜南越说越凶残,眉紧锁,刹那诸多暴戾之气,越填越多,越演越烈。 云烟听罢看罢,早将他的反常了然,没有像以往那样微笑相劝,只是轻轻地举箫来吹唱。 不在廿四桥,又听玉人箫。 其实也是个静如沉璧,幻似流影的仙子,却常常脉脉温情、款款深情地陪伴他。教他如何不被她逼迫着、把焦躁忧虑一扫而光…… 驱逐尽了适才如中邪般对饮恨刀的排斥和嫌弃,世间果然只有她能治愈他,看她依旧在投入地吹奏,他早已对这段音乐又习惯又喜欢。 “唉,真好听,若是心情不好了可以听见云大小姐吹箫,倒是宁可天天锁着眉等你来抚平它。”他尽量地缓和过来,微微笑。 “不,不要。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云烟认真地说。 胜南一怔,笑着自我检讨:“那也不必啦,我再也不这样就是。唉,只希望如我所想,能把吟儿安安全全地救回来……” “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等你把吟儿救回来,我还要向她讨教些厨艺呢。最近几天我想陪着你,等吟儿救回来我再回去。”云烟凝视他仍有战意的双眸,“可是,胜南,要救回吟儿,也要答应我一句话。” “什么?”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儿。”云烟真挚地说。 只是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令胜南感怀——就算世上由始至终只有他和她两人,他林阡,也不枉来人世走一趟。 连续几日,战场上都少了吟儿的笑,生命里也缺了吟儿的扰。 第二天悄然过去,慕二仍旧未与联盟有半点联系。 却在第三天傍晚,神墓派终于送来一只泛着血腥之气的木盒,刚一打开,但凡胆小的,都大惊失色,齐齐后退,胆大的,都矗立原地,瞠目结舌,越风一见那盒中之物,又怒又伤、提鞭径自要抽来使——那木盒之中,竟是一只断足,血还新鲜,色彩明亮地直冲众人的眼睛! 难道说,竟是盟主的?盟主她,难道已经遭遇不测?不对啊,盟主,向来都是吉人天相……海暗暗祈祷。 胜南看那断足的确小巧,像极了十六七岁小姑娘的脚,那正是魔王奸暧昧和谐淫少女的手段之一,魔王杀人虐尸的罪行,早就罄竹难书,现如今,手段已被慕二慕三继承。因为诸葛魔村的庇护,就狐假虎威如此,未免也太小人猖狂! “二当家说了,这次送盟主的断脚来,下次送她断手,一点一点地送来。”那来使神色扭曲地讲,“你们杀了我也没用,还有别人送。早晚把盟主送完整!” “你!你!呸!你还盟主命来!你怎么能杀我们盟主?!”海大怒把他压倒在地拳打脚踢。 “这只脚,根本不是盟主的。”胜南立即上前把海挪开,“盟主的肤色哪有这般黑?况且,盟主的脚上还有冻疮,这只脚上却没有。” 众人皆一怔,一时也来不及探究胜南什么时候见过了吟儿的脚,纷纷面色平缓,长舒了一口气来。越风却有些狐疑地,看了胜南一眼,蹙眉,又重新舒展,却又再蹙眉。 那来使面色一变,显然是被胜南说中。 “说!你骗我们作甚!”海大怒。 “我……我只是……奉命……” “你回去转告慕二,不要再玩花样,我林阡答应他,这一次他要做什么,我奉陪便是,他要讲任何条件,都直接与我来讲,不必拐弯抹角!若已经有了盟主在手上还不知足,继续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羞辱联盟,莫怪我林阡心狠手辣,不随他讲任何条件!” “是……是……”那来使不敢逗留片刻,立刻转身要溜。 “站住!” 来使赶紧止步,回过身来,略带惊诧,却不敢正视胜南。 “去报了立刻回来!记住,不准换别人来!我还是要看见你这张脸!!”胜南怒火不减,续作无理要求,却是无上威慑。 “记住了,记住了……”那来使灰溜溜地跑,谁却都明白,僵局化解,已成定局。 “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会限定你单枪匹马去救盟主。”海说,“事情总算有了进展。可是,林兄弟虽然是刀法卓绝,若是独自犯险,不得不说是一着险棋啊……” 越风轻声道:“如果可以改变,我真想代替你,去救吟儿。”吟儿总是众矢之的,而越风,却不是敌人最大的眼中钉。每次思量,每次心折。 “盟主的脚上还有冻疮,这只脚上却没有。”为什么,这句话这样刺耳?越风心里总是有个念头,林阡和吟儿,他们俩有情愫,而且早有情愫。又为什么,在苍梧山,吟儿要否认,要那样坚定地否认,还为什么,林阡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过,也否决,彻头彻尾地否决?天真会考验我越风——若是谁与我抢吟儿,我都不会服。我当然不会服,可是,若这个谁,真的是林阡……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1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1 魔村印象,该是魑魅魍魉孤魂野鬼支配、毒沼瘴气寒潭火窟主宰,千村万落皆荒芜,无寻常百姓,惟凶毒禽兽。 百转九折,却赢得色光声影交融。被紧勒在马上的吟儿,双目被眼前田园风光冲击,以至于无暇再为自身担心为联盟烦忧——世上所有极端的好风景,皆因抵触而成——魔,竟住仙境。无论是绿参天的修竹,咽细泉的清渠,或是淡冶如笑的山、苍翠欲滴的林,还有一段段古人留的斜石径、一行行旧时有的薄云雾…… 诸葛其谁太善于伪装,在表层迷惑世人以塞北的景象,却把世外桃源深藏。 晨钟响,源自远山之末。 道路忽被魔人封。 神墓派坚守余党,效忠信念固若金汤,一见领袖凯旋归来,齐齐欢呼迎上,那样的热烈和死心塌地,让吟儿彻底地明白,什么叫做孤军作战寡不敌众。一瞬,吟儿的骄傲被击垮。应对一个有如胜南般坚定的敌人,她凤箫吟没有足够把握取胜。也是在来路上,她想明白了那句“多谢盟主合作”的真正涵义——司马黛蓝只是个诱饵,慕二想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凤箫吟。她的上当受骗,根本就在他算计之中,且还用了一式欲擒故纵。 “昨日交战,你为了区区一个海都可以牺牲自己性命去救。所以那司马黛蓝,我慕二不得不赌一次。结果你凤箫吟有够冲动,为了手下,又一次不顾身份。”慕二冷笑,当着一众魔人的面羞辱她:“盟主虽然剑术高强,有时却未免过于愚蠢!” 吟儿虽然已是他的阶下囚,仍旧不减盟主之威,立刻微笑劝降:“若是你对我联盟归降、成为我凤箫吟的手下,我也可以为了你不顾身份、牺牲自己性命!” 慕二料不到羞辱不成反被她劝降,神色大变:“盟主,你可别忘了,现如今你在我们手上,生与死是我们说了算!” “你说了算?你说得起么!”吟儿色厉内荏:幸好自己死要面子没有公开自己不能动武的事实,否则此时,狠毒如慕二,早可为所欲为,把自己虐死都不一定,还何必顾忌她……在自己弱小的时刻,当然要利用自己曾经的强悍。吟儿转过头来,恰好迎接来慕三一道迷恋的目光,吟儿继续色厉,冲着他怒斥:“妖蛾子你看什么看?!” 群魔皆震惊,妖蛾子?慕三当场怔住,许久才哼了哼,一直咀嚼着这三个字,没敢再看她。这个太独特的绰号,谁敢当着慕三的面这么叫…… “盟主好凶暴……”“是啊,据说剑法独步天下……”“她若是不说话,还真看不出来……”“恃才傲物,穷兵黩武,唉……”“抓住她,真是除了一大祸害啊!”“带回去,立刻审她判罪!”可以听得群魔窃窃私语、纷纷给她定义。 魔人家,桃源村。 慕二慕三被群魔簇拥而去的所谓魔窟,外观上看是一排排僻静的农家小舍,确是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赏心悦目。可是来不及欣赏好景象,此刻的吟儿,只有腿脚能松动,双手仍被镣铐反缚,由曾经的手下败将们一并看押、步履蹒跚地往不归路去…… 忆及昨日自己生擒墓室三凶的点点滴滴,角色互换来得如此之快,吟儿当然始料不及,惊撼之余不免也心中无底。下一刻,等到了慕二的屋舍,他会如何对待自己?他会不会发现她其实根本无力动武?他会因此而对自己下杀手吗?种种猜测,费尽思量……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吟儿边路过这魔门中的桃花源,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胜南。对不起胜南,我要不听你的话了,五天不能动武,不如直接杀了我……暗自运力企图将这镣铐冲断,可是,不知是何慧如的软骨散太强效,还是慕二慕三适才绑缚得太紧,下定了决心,却力不从心,吟儿血难循环,气力亏损,根本无法冲断那镣铐……想尽了办法逃生无果,最终才回忆起来:对啊,这是短刀谷的手铐啊,海说过,短刀谷的手铐坚硬无比,除了钥匙之外,内力外力都难以解开,所以,她方才的一切努力,只是在白费心力…… 吟儿差点就把逃生的念头放弃,任魔人押解着她往唯一的方向去,但当魔人集聚之地俨然出现眼前的同时,吟儿陡然心生一种排斥:要知道,这魔窟一旦进去,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出得来!逃跑,她必须逃跑,死也不能就这么妥协……来魔村的第一刻,她要用她的逃跑,驳斥魔人们的所谓审判,给魔门一个下马威! 吟儿屏息凝神,目光微移,瞥见慕二家的深院,四面皆是高墙难以逾越,院中仅有一道紧锁偏门,与墙的高度相若。 如果、可以出其不意、从这偏门的栏杆里钻出去…… 计上心头,立即行动,吟儿趁慕二慕三在人群之首正专心往那魔窟走,心想你魔门不会料到,我凤箫吟和慕二一个德行,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立刻反叛、永不屈服,身能擒得,心却难擒! 魔人虾兵蟹将,有谁能看守得住这位盟主!?猝不及防,群魔眼前只剩一道白影余痕,她一改之前蹒跚虚弱,电光火石间从人群中脱逃,虽然双手被缚,不依不饶,直冲着偏门的方向……刹那慕二转过脸来,一丝惊诧划过面容,盟主是要从偏门溜出去?可是那扇铁门紧锁、如何能令她逃得出去?她武功再高强,也奈何不了慕二家的这道屏障!“盟主休想要逃!这扇铁门是我神墓派最坚最强,你再大的力气,怕也弯不了它!” 慕二不愧是神墓派的头领,突逢变故,他是第一个紧追而上的,出手如疾电,直朝吟儿后心,也是在即将抓到她的时候他才明白,盟主不是想溜出去,也根本不想把铁门扳弯,而只是想……钻出去……“钻”出铁门的栏,对于他们魔人来说的确不简单,可是对盟主这样的小女孩而言,却是再容易不过! “好一个狡黠的盟主!”慕二大叹,却容不得她就此逃掉,一掌直上她肩胛,吟儿闪身一让,并不是钻出去的最佳角度,慕二再发一掌,势要将她留下,“休放她逃走!她还要为我神墓派两大灵兽的死负全责,大家拦住她,要以血还血!要为我神墓派雪耻!” “不放她!”“拦住她!”群魔齐齐迎上,杀气骤然被抬高到极致,吟儿面色一凛,此时处境已与适才不同,再不逃生恐怕会立刻丧命!吟儿暗叫不好,慕二那一掌袭来的同时,根本无力反抗的她,刚刚选定的最宽出路已经被斜路里杀出的魔人们封死,吟儿现在面对的一道缝隙,比身体窄得多,钻出去基本无望,难道真是天在绝她…… 灵光一现——手铐,短刀谷的手铐,如果你足够坚硬,是不是可以帮我把这神墓派最坚最强的铁栏撞宽,哪怕丝毫…… “短刀谷……这次全拜托你们啦……你们的手铐,一定要比神墓派更坚实啊……”吟儿默默念,闭上眼睛以手上镣铐去撞铁栏,原本是死里求生,万料不到这束缚住她的手铐是救她的最铁武器,千钧一发之际竟真将那铁栏撞宽了些许,吟儿避开慕二续发那一掌,身体一缩巧从那栏杆中钻了过去,仅仅一瞬,便从慕二的围攻里脱险而出,魔人大多彪形大汉,哪里能顺着她的路钻出来,吟儿虽然仍在魔人视线,处境与方才已是天壤之别,趁神墓派一时尚未追出,吟儿立刻把身后吼啸声抛弃,择路而逃,不管能否从这魔村出去,避得了一时是一时! “怎么办?她跑了!”“还没有来得及审她!”魔人大扰。慕二手下慌不迭地准备为铁门开锁,但动作再快也迟了一步,盟主早已无踪。 慕二身边亲信,特地俯身去察看铁栏撞痕,拊掌叹:“盟主的内力真是厉害啊!竟将我神墓派最坚之铁捏弯!”“是啊是啊,还带着手铐,真不简单!”魔人们啧啧称赞,万料不到他们的坚铁,是吟儿用短刀谷也同样最坚的手铐磕弯的吧。 吟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脚力,一鼓作气跑了好久好远,直到月将日换,遇人即闪,逢魔就躲,尚不知自己有否出了神墓派的地盘,绷紧了神经不能有丝毫懈怠,风声鹤唳,这里一切都是自己的敌人,看到自己就会即刻把自己杀害肢解……疲累到极点,只能蜷缩在最荒芜最不会被人察觉的阴暗角落,带着忐忑,再困都必须保持半睡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沉睡里醒来,被阳光亮伤了眼睛的片刻,她忽然像失忆般绝望,这世界,她再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音讯,眼前的一切,落寞、且虚幻到无法承受……不,不对,还有惜音剑在,还有海送的“王者之刀”…… 他们呢,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因为我在慕二的手上,胜南会答应慕二一切无理的条件是吗?我该怎么告诉胜南,我已经很安全,不必他担心,不必他向敌人屈服?他怎么能屈服,尽管这战场上多少暗箭明枪都从来都只对准他,他却一直没有对任何一个敌人低头过…… “胜南,你若是能感应,我已经很安全……”喃喃自语、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的吟儿,站起身来决定继续择路,却陡然脚底一滑,一夜的紧张,输给了骤然的疏忽,吟儿失去平衡,也没有手能够撑得住,说摔就摔,直栽进那深渊里去…… 也就在联盟失去她的第二天,吟儿遭遇了人生中最诡异的惊恐事—— 饥寒交迫的她,其实很想吃些东西,也很想找个柔软的地方靠一靠暖一暖,可为什么,当看见了一个深渊里到处是某一种食物的时候,她这种yu望,竟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恐惧——那食物,是跟吟儿的记忆牢牢相关的食物,蘑菇,胜南的死穴,她曾经最拿手可是将永远避忌的好菜…… 在饥肠辘辘时得见食物,若换成以往的吟儿,恐怕会毫不掩饰、不管能不能品尝就狼吞虎咽地吃,可是,当跌进这深坑的刹那,她清楚地知道,她一定会被这一坑的食物吃了…… 这道深渊,原先一定是囤积蘑菇用的,也许是因为菇类太丰富,竟把这里当作了它们的天下,肆意生长,把一切可能的障碍销毁,包括人,包括兽,包括土壤植物,包括风雷水火……所以当吟儿这样的不速之客坠入,遇到的下场只能是一个,就是被身体下面的菇群托住,由身体四周的那些菇类以不为人知的方式瓜分,当血肉被耗尽,剩余的白骨,就永沉食物之内,掩埋人世之外……吟儿心一寒,跌进这里,还不能挣扎,一挣扎,就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后悔吧,早知如此,就不应该逃离慕二的魔窟……吟儿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原始的气息,只知道这片无人荒野,主宰一切操纵生杀的是万千生灵,它们一直在觊觎着从天而降的一切,一旦得到,不是合作瓜分,就一定是哄抢一空,让临门贵客不留痕迹,吞噬的过程里,它们要吮吸干净每一滴血,嚼碎每一根血管,毒烂每一只脏腑…… 吟儿忽然开始哽咽,想续命,不知如何续起,不敢挣扎,却出于本能地想逃,胜南,你在哪里,若是此刻,你在这里,就好了…… 越痛苦,越挣扎,越挣不脱,越痛苦。 失血晕厥的同时,其实能够感受得到身下菇群的涌动。我凤箫吟纵横一世,最后,竟被一群食物吃了……吟儿哭出声来,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是害怕,是后悔,还是觉得羞耻……这种慢性的、恶性的,也太过惊恐的死亡,吟儿何曾设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朦胧中,忽然又觉得有影子在眼前晃动,拼命地睁开,却似看见了慕二的嘴脸,看见慕二的嘴角都是鲜红的血迹。是啊,魔村终究是魔村,拥有再仙幻的景,却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之城…… 不,怎么会有慕二存在?我此刻,本应置身于深渊……难道说,我并没有被那群蘑菇吃了,而是被救了上来? 凤箫吟一个激灵,整个人一窜而起,把正站在她床沿的慕二及其亲信都着实吓了一跳。 吟儿一改昏睡时的口干舌燥,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不禁一愣,察看到慕二眼角诡秘的笑意,再发现他手下魔怪端着的一只木碗,吟儿大惊失色:“慕二!你给我喝了什么!你竟敢如此对我!趁我不觉,给我喝人血?!” “我没有给你喝过任何你不该喝的。这只碗虽出自魔门,却只盛了清水。”慕二冷冷道,“我见过不要命的,却没见过如盟主那般不要命的,不吃敬酒,跑去绝路送死,若非我有属下恰巧路过那里,盟主此刻哪有命在。” 吟儿一怔,那属下解释道:“是啊,大家救了好久,才将盟主的命从潭中夺回来,适才盟主一直叫渴,所以二当家才吩咐属下,找了好远才找见这些水,要知道,我们魔门中人,从不喝这样的清水。” 吟儿当时就已经被慕二及其麾下又羞辱了一次,且这一次无力辩驳。神墓派这次,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恩情还不小得很,不仅救下了自己性命,还不嫌路远地、帮自己找了能喝的水,吟儿刹那间,竟无言以对。 慕二拔下自己一根胡须给那麾下,低声道:“这是你应得的。” “多谢!多谢二当家!”那麾下如遇大赦,笑逐颜开。 吟儿直愣愣地盯着这主仆二人怪异对白,总是不明白这魔门中所有的规矩和交道。 慕二转过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盟主不必了解,也不必探究,别人的生活方式,你探究不了,更改变不了。我们其实都是为了生存,无论是吸血也好,食肉也罢,雕琢也好,他们需要我的胡须来治病,我也需要吸血来维持性命,我们魔人若是喝清水,效果很可能和你们喝毒水一样。我们魔人眼里的血,就如你们眼里的花一样好看。” 原来,慕二也是软硬兼施的型。吟儿苦笑:胜南对他屡擒屡放,他非但不感恩,反到从胜南那里现学现卖,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来对我们抗金联盟感化…… 吟儿冷笑:“所以,你就可以剥夺别人看花的权力,来服侍你饮血是吗?”慕二一愣,吟儿继续维持冷傲:“慕二,有时候我真在想,会不会林阡对你施恩,其实是对你的纵容。他次次放你,你非但学不会感激,却学会反击!” “是又如何?”慕二承认,“林阡施恩于我,我很明白,他不仅是希望我感激,也更希望我的威信在我神墓派降低。我这一次有幸请盟主到神墓派来做客,是希望盟主能从常胜不败的巅峰下来,看一看我们这些人的生活,体验我们被人俘虏被人打败的耻辱。至于适才救盟主的性命,盟主可以认为我是在向林阡所学、故意施恩,慕二只想问盟主,盟主真的想破坏魔村的秩序吗?真的不曾为你抗金联盟的征伐后悔过动摇过吗?” 吟儿面色冰冷,慕二真的很通世情,他的劝降,同样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魔村的田园风光骤入吟儿脑中,一时竟教吟儿真觉得他们不该征伐。吟儿的脸上,却骤然袭上一丝坚决:“不,我没有后悔过!魔村不平,黔西不安,川蜀周边如何能稳?”后盾,是胜南最近对她论过的形势,虽然她听的时候并不是很理解——“将来一旦北伐,西线以川蜀作先锋,若黔州后方生乱,至于北伐则有大不利,故而必先安之定之,否则后患无穷。”胜南的话语重上心头,竟让危难时候的吟儿平添了三分信念,慕二的劝降再有理,都可以忽略不计。 慕二却并未被她言语击败,轻声继续相劝:“盟主真是顽固,可是慕二真不明白,盟主自己不也是江洋道上的妖魔首领?为何你要离开那里,还去领导抗金联盟抗金?” “江洋道上的那些败类,只会使民间苦不堪言,又何曾真正闯入民间,害得民不聊生?”吟儿厉声道,“若他们有你们这样的劣行,我凤箫吟头一个教他们万劫不复!若直接犯下魔王那样的滔天大罪,我江洋道就全听候林阡发落,必要时可以一个不留!” “我只是想不明白,盟王林阡,他究竟有怎样的能耐,竟教你们如此拥护。”慕二微怒,“他会弄权谋,不算是好人,城府极深,手段凶悍。唉,他根本不了解,权谋之术,知而不用,才是上策。” “狡辩!知而不用,知有何用?”吟儿冷笑,“以为自己深藏不露就是高手的,殊不知有一天真的露出来也不过如此,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昙花一现,何必还自欺欺人?!慕二你自认为你的能耐,高得过他么!” 慕二被吟儿说得怔住,许久才僵硬一笑,说出一句:“我原先想,林阡有伤人脑筋的脑筋,想不到,盟主你、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我二人,还有折人性命的性命。”吟儿大占上风,轻笑面对。既然她命不该绝,这性命,是该留着继续夺人性命了。 已经决心不轻易逃跑,既然她命中注定要做慕二的阶下囚,还不如就顺着天意,留在慕二的身边,帮着胜南对他劝降,这次角色的互换,慕二是希冀她对魔村更深入地了解、而感化她放弃清扫魔村,可是吟儿,完全可以也加深他们对联盟的了解,以及敬畏。这一次征服,不再以盟主的身份,而是,以囚犯的实力。 吟儿骄傲一笑,不在阡身边,亦居阡之侧。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2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2 村中方三日,所有魔人,感受竟是空前绝后地统一——“度日如年”——盟主在身边,时时刻刻不敢懈怠,天天夜夜只觉威胁。 谁也没想到,盟主非但没有被感化驯服,反而令慕二家从上到下觉得棘手,怕她逃脱,惧她发怒,她就宛如被慕二带进魔村的一只危险动物,甚至连领袖慕二,都因为顾忌她的一手好剑术,不敢对她有诸多接触,接触她一定自讨苦吃;又害怕她伶俐口舌,不能上前去惹她,惹她就是自我羞辱。 危险动物这个形容,吟儿当仁不让。连胜南都说过,有她在身边,就会有无穷无尽“危险感”,现在想来,到真贴切,吟儿微笑着把盟主威风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再掩饰两日,就可以恢复气力和武功,用不着暴力伪装了。 “虽然她是由林阡一手扶植起来的,却出乎我意料,根本不是林阡的傀儡。”依稀可以听见慕二对他的忠心手下如是说。第一天吟儿是九死一生的囚犯,第二天吟儿却已经肆无忌惮。这也正是慕二前两日与联盟没有联络的最根本原因…… 却也只有一个人能够不惧盟主之威对囚禁吟儿的屋子进行侵略。 步入危险地盘,那人可以携带天真无邪的笑容,与蹑手蹑脚的动作,还有猜不透的胆量和心态——慕三,他几乎每个时辰都会来一次、独倚门扉、托腮观她,那目光一改从前的挑逗和轻薄,演化成憧憬向往,吟儿认得这个神态,这神态,明明就是想吃鱼的猫的神态,在夔州偷吃自己鱼的那群猫,吟儿一旦想起立刻火冒三丈,想也不想立刻要这妖蛾子滚蛋,慕三先几次的确是乖乖地带着令人怜惜的模样低头安静走开,却在几次之后,任吟儿怎样咆哮都死赖着不走,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可是那又大又黑水汪汪的眼睛真是他和人世勾搭的最好媒介,才不管吟儿如何霸气王道,他眨够了眼睛,诉说完了他想传递给她的,也不管她是不是懂了,蓦然就从门外轻步侵入,吟儿当即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妖蛾子!要命的你就不要过来!” 他一边置若罔闻往吟儿的方向前进,一边伸手去探他背后,凝脂般的肌肤,将要触碰的兵器,是刀剑?是利锥?是毒针?他一定是想雕琢她了,用他对黛蓝的手段,把吟儿也成为他雕刻的杰作,先前他隔窗看她,只是为了挑中从哪里下手,现在定完了计划,终于亟待实施了……吟儿倒吸一口凉气,拼命地瞪他无济于事。邪恶如轩辕九烨都无法动摇的慕三,她凤箫吟如何能制服得了?又一劫临身,吟儿恼羞成怒,抬起脚来使劲踢过去,慕三果然止步于她身前,但武器也已经举在了他双手之中,那武器,却不是锋刃——吟儿不禁一愣,怎么会是一面铜镜?! 慕三为何要以这面铜镜照着她?吟儿一头雾水,那一瞬看见铜镜里有个美貌少女对自己怒目而视,吟儿确认那个肯定不是自己,于是继续适才的脾气对着那铜镜中少女大骂:“看什么看!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妖怪!?” 铜镜里,晴天霹雳没有任何其他的影像,只有那个少女,也以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语气,和没有半字疏漏的话语,同时地对自己完成了人身攻击! 吟儿犹如当头一棒,当即全身僵硬,这少女,五官越看越熟悉,真就是自己无疑,可是,她什么时候发型变成了铜镜里的鬼样子……她明明,没有过这样的打扮啊…… 混沌中听得慕三的轻声细语:“姐姐,喜欢这发髻么?这是慕三所梳。” 第一次听见慕三说人话,吟儿当即咋舌:“这……这?这是你什么时候梳的!?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前日她跌入蘑菇坑之后昏迷,他趁她熟睡于是帮她挽髻?吟儿越想越觉得愤怒。 “姐姐,如果好看,我继续帮姐姐梳。”他不由分说,立刻坐到吟儿床沿,吟儿大怒:“滚一边去,我先前的头发,你给我还来!” 慕三难得的开口说话,硬是被吟儿活生生地禁止,慕三眼圈骤然变红,委屈地开始抹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教吟儿一时觉得自己太残忍,可是这慕三实在太风骚,吟儿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解除防备。 吟儿却不由自主地把头凑到慕三的铜镜上去看,是啊,铜镜上也就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出现了她的面容来,是她的貌没错,可不知怎地,也许是许久没照过镜子了,也许是战场上拼杀久了,再看的时候,竟不习惯。吟儿近乎呆滞地看着镜中人,想惊叹,却惟恐他人说自己自恋,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绀绾双蟠鬂?这样梳妆,真把她从前一贯的盟主形象打破了,真不适合她性格。 “安逸的生活,我下辈子再享用吧。”吟儿悠悠叹,她却更喜欢在战争过后,带着一头乱发去找胜南邀功。 “为何漂亮的脸蛋,总喜欢握锋刃沾血腥,林阡越风与你,都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像杀戮者的歹徒。”慕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二人身边,看吟儿正在对镜自照,叹气说,吟儿赶紧从自我欣赏中走出来,恢复冷漠看向他:“你又来做什么?” “慕二思虑了一日,还是想壮壮胆子,卸下盟主身上的兵器。”慕二冷冷一笑,将慕三送出门去,周围骤然围了一群魔人,来等待慕二替盟主卸兵器。 吟儿心下大惊,须知这两天她在魔人之中拥有强大震慑,很大原因是因为她身上有惜音剑等兵器护体,魔人不敢碰,一来怕兵器有蹊跷,二来怕夺器不成反将她激怒,如果卸下她兵器,魔人对她的敬畏势必要减弱一分——敌人进了一寸,就等于自己缩了一尺! 当然不能退一步,吟儿强忍心惧,微笑周旋:“那你该思量好了,先夺刀还是先夺剑?” 慕二下定了决心,却也是必须走出这一步来消除属下们恐惧,无暇犹豫,立即正色回答:“不问刀剑,能夺则夺!” 他偏不信,对付一个双手不能动弹的凤箫吟,能难到哪里去!是以一旦答罢,伸手便向她腰间急发,吟儿即刻闪让,不予妥协,应敌之际,时急侧,时飞窜,时走壁,不令慕二有可趁之机,旁观这一攻一躲,群魔皆是鸦雀无声,能让道则让道,屏气凝神看那盟主如何被缚还能护身。 慕二深知,若卸不了兵器,盟主威风更甚,故而出手越来越狠辣,攻击越发越连续,足见决策坚定,久之,竟真能追逐到吟儿的身影,众魔围观而呼,慕二的影子,已经几乎将盟主全身罩及,下一刻,便是夺器无疑! 吟儿那一刻几近喘息,感觉得到身后巨影的胁迫,也明白反败为胜的可能微小,慕二的手已经探及惜音剑的剑柄,吟儿无路可逃,长剑已被慕二抽了出去,那玉质剑身蓦然映入群魔眼帘,随着赞叹声同时发出的,是群魔对慕二报以的热烈掌声。慕二意气风发地把惜音剑拔出剑鞘,还没有完全得胜,就已经把目光聚在了吟儿另一把刀上。吟儿抓住了对手这样的缺漏,冷冷一笑:慕二,你要怪,也便怪你自己得陇望蜀,还没有把惜音剑全然卸下,就又想去卸刀…… 慕二思虑夺刀的瞬间,猛地吟儿身形一动,一改先前她躲他,她竟然朝着他横冲过来,慕二被那强大的力道一撞击,一时没有握得稳剑柄,缓得一缓,被他拔出的部分剑身,已经随着吟儿的进攻而直接迎上,狠狠斜擦着慕二的手过去,削得慕二的手当即血流如注! 吟儿灵巧地一转身,惜音剑已对准了剑鞘重新回去。“贪得无厌,一不留神就会两者皆失,怪不了谁!”吟儿笑道,“吸血鬼,难道你还想再重头比过?!不怕手脚都被我削断?” 当着手下的面反胜为败,慕二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来给自己看伤的部属,咬牙切齿道:“手脚都被你削断?盟主,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你的联盟看见了你手脚齐断的模样,会如何的奇耻大辱。” 吟儿一怔:“我手脚齐断?你且试试看!” 慕二感觉到她话里的嘲讽,大怒之下又欲与她交手,被左右手下齐齐劝住,立即有人在慕二身边耳语献策,才令慕二收回暴怒,少顷,群魔七手八脚抬来一个半死不活的普通少女,掀开她身上染血的被褥,吟儿惊恐地看见,这无辜少女,左腿还完美无缺,右腿之下,却只见血污一片,那女孩的断脚,正深浸在血沫之中,这惨烈的情景,于征人来讲,实在寻常不过,可是,为何却要发生在无辜身上…… “盟主,是你说的,强者弱者,皆该负责。她断了脚,不仅怪我凶残,也怪她太弱,而且,盟主也脱不了干系!”他冷血地看着她,一次说尽了她能说的话。预感,她抗金联盟和这神墓派,一时难以由谁说服得了谁。看魔人将那断脚置入函中,吟儿立刻明白他们要做什么,飞身冲上去制止,却被那小魔一把推开,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差一点,就把自己虚弱暴露,吟儿勉强站立,为今之计,能自保时便自保。只是,由此一直忘不了那面如金纸的少女,最后的一眼凄厉。 却在此时,慕二略带惊疑地看了一眼差点跌倒的凤箫吟,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骗不了他们!去也是白去!”吟儿噙泪。 “是么?我倒要听一听,林阡对盟主你被我魔门杀死分尸有怎样的感觉。”说的时候,慕二面部肌肉已扭曲。 良久,那去使一直不归,吟儿担心之余,侧眼睥睨慕二,时间拖得越久,对双方其实越折腾,但愿慕二没有发现她刚才差点摔倒…… 事与愿违,慕二却偏巧还在思虑适才吟儿与他手下小魔争执、差点被推dao的细节:为何她凤箫吟可以轻易被我手下推dao?难道说,她方才与我的比试只是伪装?她其实武功已失?思绪回到那日凤箫吟被困沼泽群中不能动弹的情景,慕二忽然有些明白,盟主十有八九是伪装,只有刚才被推dao的片刻,没有设防,才被我一个平常的手下轻易推开…… 他慕二,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戏弄还击败?慕二面色忽然大变,既然如此,何必还顾忌她,趁着她不能动武,不如一下子就杀了她,杀了她,立刻可以积淀自己的威风,为适才一战雪耻!慕二一声厉喝,陡然拔出自身大刀,直往吟儿挥去,那一刻,他才不怕盟主实力爆发冲破镣铐,他也不怕盟主恼羞成怒突然发功,盟主根本就没有那些能力!他高估了她! 恰恰是刀光袭身的刹那,吟儿知道自己的伪装被他识破,根本不及闪让,却是那一刻,余光得见慕二的使者张惶回来,仓促带来的只是林阡的回话,但也正是阡的话语来的及时,骤即制止了慕二杀吟儿:“二当家,林阡说那断脚定然不是盟主的,还警告您不要再玩花样,林阡答应你,你要讲任何条件,都直接与他去讲,不必拐弯抹角……若二当家有了盟主在手上还不知足,继续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羞辱联盟,就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条件!二当家,我怕他心狠手辣起来,什么事都做得起来啊……”不要怪他林阡心狠手辣,不讲任何条件。这一句说得如此狠绝,实在是把魔人对吟儿的忌惮全然转嫁到了他林阡的身上,慕二心一凛,不错,杀了凤箫吟,只是逞了一时之快,而他的最强敌人,却是远在魔村之外的林阡。 杀凤箫吟,不如杀林阡。 “那咱们的计划,就照旧进行。”慕二收回大刀,“他林阡,必须带着大当家深入魔村来换盟主,不准进任何人马,不准带一个随行,我慕二只迎不送,他若不答应,盟主性命则忧,没有其余可谈。还有,你转告林阡,我慕二的心地,不比他林阡善良,更何况,盟主还在我的手上。” “让他单枪匹马深入魔村?!你这条件,未免太无理!”吟儿怒道。 “我真想看见抗金联盟两难,是立刻重新选盟主,把你彻底抛弃在这里,还是真的就答应了我这个条件,让林阡赴死?要知道,魔村里有太多迷阵在等着他,我的神墓派,也通通在设阵待他,他,一进来就出不去了。” “我告诉你,你只会看到一个情景,就是盟主被救走,林阡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吟儿笑,“设阵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会将我安安全全地从这里带出去!”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慕二冷道,凤箫吟,真是我最好的筹码,为了你,抗金联盟真的可以什么条件都答应,也许,会因为充分的信任而支持林阡救你,可是,他们谁也想不到,你将会带给林阡最大的危险和灾难……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3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3 再有几步路的距离,便可从人间直接逾越去地狱。阴云笼罩的魔村村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由阳光割裂的分界线。 概念里,魔村本就该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容不下半缕光明,忍不得丝毫善良,只不停地容纳被人世摒弃或遗忘的一切;视线中,魔村给他们展现的一隅的确如此,阴暗、潮湿,路窄、天低,因为太黑也太重,竟教人觉得连时间到这里都会僵滞。 内奸的交待、船王的教诲,连日来胜南早已了然于胸、铭记于心,对于迎敌破阵十拿九稳,但也深知,再如何知己知彼,亦总有临阵变故,非得以不变应万变不可,说没有凶险根本不可能。只是,自吟儿被掳那一刻起,他要把她带回来继续盟主之位的决心就已经根深蒂固。 临入魔村,随行盟军均需止步。神墓派一干手下已在村口等候良久。 谁都明白,慕大在胜南的手上,确保了胜南能顺利与慕二会晤。试想进入魔村之后要找慕二所在,定然会经过百转九折,但因为慕大必须回归神墓派,慕二派遣的手下在引路时按理不会生出多少枝节,且谅他们慑于盟王之威也不敢恣意妄为。 可是,胜南顺利地进去了,能见到吟儿么?能救下她么?能回来么?之后的事情,盟军谁都无法控制…… 信任他,和担心他并不矛盾。 海说,这是一着险棋,说的不错,不止神墓派处心积虑,魔村毕竟还是那诸葛其谁地盘,胜南与吟儿能否安全出来,着实难测。纵使胜南有大半的把握可以神速来去,可是联盟走这步棋,真的是经过了太多的思忖和考虑,联盟输不起盟主,更失不起林阡。 最不情愿走这一步的,当属短刀谷林家军无疑,柳五津明白胜南和吟儿的交情,因而从来不曾相劝,却是路政较为担忧,曾屡次提及诸葛其谁这个威胁:“诚然神墓派设阵简单可破,可是那诸葛其谁也在魔村,你与盟主二人如何能对付得了许多阵法?你这样单枪匹马去,实在是冒险之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胜南回应他,“路前辈,顾虑是顾虑,决策是决策。越强的敌人在前面,就越不能因顾虑而退,而应将他计算在内地制服,路前辈,其实,敌人是越多越好。”路政当时就一愣,这句话着实耳熟,“敌人越多越好,我正愁没有。”多年以前,也是同样一双刀的主人,在战斗的巅峰,竟觉得战场很无聊,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带动他精神起伏的敌人,林楚江,常常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一些路政并不敢做的决策,路政曾误会他是一意孤行,却发现饮恨刀林楚江的一意孤行,对敌几乎没有失败过,唯一一次被困,还是因为苏降雪出卖。 “而且,诸葛其谁还未必会参战。”思绪回来,饮恨刀现今的主人,一样有不同于常人的远见卓识,令路政不得不恍惚,他是林楚江,还是林阡。于是来不及忧,路政喜问:“何以见得?” “诸葛其谁不甚好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之前沈庄牵制诸葛其谁的经验。何慧如也曾说过,诸葛其谁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参不参战犹未可知。只要我记住去路,带着吟儿原路折回,与他诸葛迷阵井水不犯河水,在魔村的时间越短,惊动诸葛其谁的可能就越小。” 路政仍有疑虑:“可是,战势如此紧迫,他怎可能不改变本性,把你放在首位对付?” “所以他参战的可能对半,但无论诸葛参战与否,都只是挑战,不是威胁。”胜南说,“路前辈,我会尽量把危险降到最低,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人为。” 此刻,路政就看着胜南带慕大策马渐渐走入那与世隔绝的黑暗,回忆着胜南几日来对他的种种说服,眉间多有宽心,柳五津轻叹了一口气,策马上前拍拍路政的肩,笑问:“相信么?楚江的人生,又一次开始了……”路政一笑:“相信,身份上讲,他最不该去,可是武功和威慑,又非他不行。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他为。” 除了短刀谷两位将军,盟军之中最担心胜南安危的却是沈延,当小师妹身处险境需要林阡豁出性命去救,而深爱的女人却在战地其实很需要林阡凯旋而回……那一刻,且不论吟儿和云烟哪个比较重,沈延发自内心地对胜南说:“一定要回来。如果真像路前辈说得那么凶险,我宁可吟儿不回来。” 越风亦神色凝重,在沈延身边不远,对即将入魔村的胜南低声说:“万事小心,不必顾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联盟不能没有你。”言下之意,其实与沈延一样。 胜南微笑:“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我与吟儿迷路其中。若我们一天两天没有消息,越风,沈延,请确信我们没有出事,你们计划照旧,打击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对诸葛其谁能交则交,等我与吟儿回来。” 沈延越风皆是一怔,胜南的笑容里,有一种不可辩驳的力量,他让他们确信,那他们便只能确信。 吴越与胜南目光相接,轻轻点头:“你放心去救。我从来不觉得,什么能妨碍你林胜南。”对视而笑,弟兄默契。 “切不可逞一时之强、切不可肆意后退回头、切不可走错一步。” 胜南清楚玉门关为何在传授破阵经验之后,只粗略地讲了三句话,有很多迷阵,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默念之时,也逢桃花源。与吟儿一样,心未设防—— 剥开了层层假象的魔村,浓黑色的云翳,竟是先幻化成了淡黄色的烟霭,再洗脱作微白色的水雾…… 交睫间,硝烟散作迷濛景。 枯叶、绝路、风沙,经无数蜿蜒,换小桥、流水、人家。 恶劣气象,被偷天换日,成旖ni风光。 胜南终究是胜南,心骤即恢复平静。与吟儿不一样,他不仅要被景震撼,更要把路牢记。 俗世尽,石是把路对折的镜。 仙幻生,雾是将树半蒙的尘。 神墓派严阵以待,虽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却个个表情僵硬,眼神呆滞,屏气凝息。 当突出两骑同时进入视线,神墓派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欢迎他们的当家慕大回来。而慕大,纵然此刻能活动自如,又岂敢妄自动弹?没有绳缚,没有镣铐,林阡就是绳缚,林阡就是镣铐。他还没有开口说放人,慕大就仍然是他的俘虏,轻举妄动,不会有好下场。 真可笑,老家就在眼前,麾下谁都不缺,敌人只有两个,一个还是人质……可是,林阡,真正是慕大手脚发软不敢逃跑的原因。 “这么深的虎穴,你也敢来,不怕你非但救不了盟主,还把自己深陷于此么!”慕二从人群深处走出,他挟持的白影胜南再熟悉不过,是魔门的筹码、慕二的条件、联盟的必需……也简简单单,是胜南的吟儿。 胜南冷冷回应:“这么大的赌,你也敢设,不怕我饮恨刀将你神墓派老家都荡平么?”语方出,威胁全至,群魔尽皆变色。 慕二面色一凛,是,他希冀以凤箫吟为诱饵杀林阡,但也不得不担心,这样一来,会不会反而更便利了林阡扫魔村?! 林阡进来,就出不去了。他曾得意洋洋地这么想,可是,万一林阡不出去却在这里以一人之力夷平魔村……慕二带着些许惊愕,竟然无言以对,一干魔人,直愣愣地盯着胜南,是啊,主动权还是在胜南的手上,尽管战场已经转移入魔村,魔人还是怕他,人质何时相换,只等他一句话。吟儿满怀信心地在慕二身边等着,并微笑。 这笑容太清晰,吟儿是唯一一个在战场上可以时时刻刻保持微笑的人,吟儿脸上的笑别人伪装不出来。 视线集中在这个微笑上,胜南却不得不带着点纳闷——这个……真的是吟儿么?胜南忍不住蹊跷,盯了她足足半晌,盟主之威,何时换成了静女其姝?比魔门给他的感觉还突兀,这发髻一挽,到真从个小孩变成了个美人,可是、胜南看着不习惯、不能自控地盯着她就笑起来,只是他这该死的笑容,害得群魔束手无策,差点阵脚大乱:明明知道林阡这笑容褪去,风沙就会被掀起,但他的笑会在哪一刻消失?真正难揣测…… 慕二知道不能再拖,林阡再强大,也总该失败一次。其实,他已经步入了自己所设的陷阱,只要稍有疏忽,就一定会触及机关,等着他的,是地下满布的锋刃和zha药……连日来,慕二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构阵,却也常常来此监督试验,效果如何,可想而知,就算是林阡,也不过血肉之躯而已,顷刻亡死,华佗再世也无医。慕二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而且,即使你运气好碰不到陷阱,我慕二还有另外的杀手锏…… “换不换?”慕二一边开口,一边已经准备将凤箫吟交出手。双方领袖,仅几步之隔。 胜南没有转头,只轻轻给了慕大一瞥,慕大犹豫地转过身,踟蹰着挪下马,后背满是冷汗,战战兢兢、半步半步地往对面挪,待一与凤箫吟擦身而过,慕大终于觉得危机已过,蓦地一窜而起,一溜烟逃到慕二身后,慕二险恶,竟在慕大逃跑之际,趁吟儿武功全失而又出手来抓她回去,骤然一掌已直朝吟儿脑后袭来! 与此同时,神墓派的人多势众终于发挥优势。数十件兵器陡然出击、毫无疑问直冲胜南阻止他救吟儿,攻击迅猛,合作巧妙,自是策划精密,训练有素,蓄谋已久,神墓派等候他林阡的,不止地下陷阱,还有接二连三的车轮阵!然而,群魔兵刃从各个方向齐齐迎上阻击的结果,却是在交错的刀光剑影各色真气之内,发现敌人方才只用了一刀迎接、且只是虚晃了一刀便再无所踪!这第一轮的挑战,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就结束,刹那以群魔自相残杀一场空而告终!林阡一闪而破阵,避退之速,足以拨动光电,而惊见林阡已携刀而出,慕二发出的那一掌还没有来得及碰到凤箫吟! 策马只一步,长刀在左手防御,右手放低去做吟儿的保障,胜南逼近慕二掌风,竟单凭臂力就将其斥退,重心一低立刻将吟儿拽上马来,同时第二轮所有兵器已然全袭至饮恨刀侧,胜南一面不改安置吟儿,一面不变控力杀敌,刀行之处,犹能见刀气浩荡刀意激昂,不管这马上少年面容如何平静、出刀可否轻松、运力怎样随意,瞬即,战局之内惟余他的刀完好无缺,群魔锋镝皆被削断。想不到,趁人之危而袭击,却反被他后发先至,眨眼功夫,所有靠近他的兵器都身首异处。 他的刀,仿佛并不需要时间,即使是在最后一刻才提在手里,最后一刻,就已经换成了敌人还能攻击他的最后一刻。 胜南满足于饮恨刀,当如饮恨刀满足于他,两者达成一致战意,无论进攻防御、用几成力,都从来无惧,每一刀都是绝杀! 吟儿贴着他靠着他,视线已被饮恨刀带偏离,就随着刀的轨迹,穿越到最远,倾斜至最弯,冲击向最高。慕二构造了数日的所谓阵法不过如此,胜南一边降敌,一边就可以策马择路毫不影响,而神墓派的车轮阵,恐怕还得扩展十倍才能拦住胜南。吟儿亦满足一笑,慕二,你想杀他,未免太小看他,到今时今日,有什么能给他林阡拦路?! 吟儿无意间回头,却忽地发现慕二面上一丝诡异的冷笑。 冷笑,这冷笑,太熟悉,仿佛刚才在何处见过……对,适才慕二说“换不换”的同时,把她推到阵前,就好像带着这样的笑容…… 吟儿心中徒生一个不安的念头,难道说,慕二还有另外的计划…… “设阵待他能有何用?林阡只会将我安安全全地从这里带出去!”“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慕二的话重袭心头——慕二之所以要留她来等他,其实是用她来杀他,她,有可能身上被暗藏了什么,只要被胜南救下,她就可以帮慕二完成杀胜南的计划?! 所以,慕二刚刚的那一掌,只不过是与欲擒故纵相反,表面看来要抓她要杀她,实际上,是引胜南不假思索就救她?! 所以,吟儿现在倚着胜南的背,却会在下一刻,成为慕二杀胜南的工具?! 所以,吟儿越想越觉得正确,慕二这一次如此自信能将胜南打败,是因为他手上有个绝佳的筹码,可是,自己身上,真的被暗藏了什么吗,可是,魔人何曾有人触碰过她,敢给她藏什么…… 灵光一现,竟第一个在脑海中出现了慕三的影子,吟儿心念一动,群魔之中,只有慕三曾经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接触过她,还给她挽髻……慕三为何要无缘无故给她挽髻?怕只怕,有什么毒药,正藏在自己的发髻里! 不,害联盟失去盟主,我就已经错了一次,怎么可以再害联盟失去胜南!吟儿的身体,艰难地与胜南的后背疏离,那一瞬,没有任何理由,几乎是毅然决然地就用尽力气,跃下马去! 胜南携带吟儿,一骑突出重围,本来是轻而易举,顷刻已驰出好远不知败了多少路人马,哪里料得到吟儿竟在此刻忽然跳马下去!待一觉察,胜南立即掉转马头,左刀换在右手,袭尽迎上所有,左手狠狠一捞,把吟儿一下子揪回头,又按在自己身后,只是这一去又一回,不知又害了多少魔人遭殃,刀经过的阵地,皆是残戟缺剑断刀折枪,饮恨刀看似未卷风,魔人披靡成风。 惊撼不已,想这车轮阵还来不及交替填补,被他一刀过去把已上场的和未上场的同时击溃不留余地,群魔早就是溃不成军,幸好有慕三的灵兽闪电貂可以灵活穿梭其间,才补了车轮阵空缺,争取时间令魔人有喘息之机。 魔人震慑的同时,胜南却忽然觉察出自己的不对劲,不,也许不是自己不对劲,是饮恨刀不对劲……何以觉得,长刀极难控制,来回气力均太过分?他的本心,并没有想用这么大的气力,这么深的战意,他和魔门,虽然势不两立,也不至于不共戴天…… 在出刀的过程里,有一瞬的时间竟留给了困惑。巅峰的代价,是他脑海中不可阻拦地出现了从前那个奇怪的念头,大理、客栈后他对战蓝玉涵,点苍、山脚下他受托蓝玉泓,两广、沙石间他受教林楚江……那一整条艰难曲折的路上,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那个由饮恨刀带来的奇怪念头——正是饮恨刀战意太激锐,又常常献愁供恨,害得他总是觉得与刀难融合,待到云雾山泉州之后,那些矛盾已经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偶尔出现,也只是提醒他一些似前世似今生的情景,并不鲜明,却在今时今日的战地,又一次带给他清晰的现实抵触,且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以往是因为没有融合,饮恨刀不肯相信他,所以才会觉得操控吃力,才会觉得抵触,这一次,他和饮恨刀,却不知为何,走火入魔般地越融越不可分,反而令他觉得更吃力! 待到他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心绪和力道,所以,用的力气高出了敌人能够抵挡的一切,他站的地方,已经离敌人的头顶太高太远,这个时候,才发现饮恨刀创造出的一切奇迹,都不是自己原先希冀…… 稍一失神,吟儿竟又不合作,再一次要离他而去,刹那群魔杀机大涨,层层刀剑相继迎上,吟儿跃下马的同时,闪电貂亦袭上饮恨刀刀锋,险不单行,胜南先迎车轮阵,后阻闪电貂时,竟力道太猛,饮恨刀差点脱手而去!危急之际,状况不断,胜南无暇追寻个中原因,既然发现了饮恨刀异常,当然不可能继续任凭它走火入魔带自己越拼越不要命,重重威胁皆已临身,胜南右手一探,蓦地将腰间那所谓王者之刀拔出往身右相抗,同时强行把吟儿拉回头、制止在身前压在身下,左手猛地在她腰间一抽,正是她身上的另一只宝刀。双刀在手,纵使不是饮恨刀又有何妨?齐袭而去,气势果然与适才有所不同,刀中不再有令人敬畏的暴戾和盛焰,寥廓无垠、磅礴无限的气概里,魔人只看见了不变的一种语言:候汝等效忠! 好熟悉的刀法,这好像是……从前的饮恨刀吧……可是,胜南为何不要他的饮恨刀了?难道他真的因为我而中了慕二下的毒所以神志不清了?吟儿泪眼朦胧,误以为是自己害了胜南,不停地试图逃跑,她明白,她身处的刀林剑雨里,胜南是她唯一可以的倚仗。可是,她不要看见她的男人,为了她而有性命之忧…… 然则,胜南压制着她所有的倔强,双刀过处,魔人有如静止,失败是他给他们的赏赐,而胜南最在意的,是他费尽力气揪回来的她,他屡次犯险她还是想下马,教他如何不动怒:“乱动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不要回家?!” “你要不要回家?”家里,有她的联盟,还有她永远不会动摇的两个同盟,胜南和云烟。还记得,云烟姐姐和她闲聊时说,爱情,本就是一场飞蛾扑火,火对飞蛾,从来都是吸引,可以令飞蛾毫不犹豫,奋不顾身…… 所以,云烟姐姐情愿一生都不安全,也要做他的女人……所以,胜南宁可自己涉险,也要保证云烟姐姐的安全…… 吟儿早就明白,其实,火和飞蛾,也许是互相吸引着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头,已是矛盾之极,痛苦纠结,无济于事:如果我是火,我该不该去接近飞蛾?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4 第267章 魔人家,桃源村4 胜负已出,众魔人弃甲曳兵,神墓派一败涂地,车轮阵偃旗息鼓。胜南压制住吟儿加速策马离去,仍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车轮阵止歇、群魔退散,其实正意味着陷阱与迷阵更加交叠密集,当敌人从看见转为看不见,胜南明白,凶险还远远没有结束,慕二精心策划的圈套,一定会一劫毫不间断地承接上一劫。 魔人叫嚣声尚在身后不远,这范围,应当还属慕二地盘,如果内奸们透露得不错,慕二布置的迷阵大部分还能覆盖此处。胜南专心破阵、全力防备,专心、且全力,是因为来路和去路不一样,现在,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个人…… 然而,吟儿却好像不想拖累他,到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愿意合作,总是想要挣脱,他没有别的办法,战斗无休止,有些话,还来不及去跟她好好地讲,就只有紧紧揽着她,才能拦着她…… 吟儿心头,却当真是百转千回,纵然适才置身兵刃漩涡,吟儿都没有停止想过,如果她是火,该不该去靠近飞蛾。魔人奈何不了他林阡,所以,天就安排她来杀他。吟儿心头一阵凄苦:胜南,我怎舍得去靠近你…… 有史以来第一次想要背叛胜南。她不得不背叛他,他将她紧紧抱着拼命地护,就等同于抱住毒药在拼命地嗅,即使他现在正一心一意要带自己探路出去,她都不管不顾地要调匀气息随时准备挣脱。耗尽气力,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他!而且,要越远越好! 若然飞蛾愿扑火,火也可以选择自己熄灭……吟儿拼尽了力气,却根本没有结果,他仿佛生了铁臂,吟儿就是用身体去撞,也撞不出这个牢笼。吟儿苦苦地和他对抗,知道再拖下去发髻里的剧毒一定会起作用,吟儿声音已经很微弱,却不得不说:“胜南,离我远些……我身上有毒……” “不错,她身上有毒。林阡,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和她这么近这么久,怕是已经中毒不浅了!”她发髻当然有毒,若是没有,慕二此刻也不敢带着已经溃败的大军前来继续拦堵他林阡,却见林阡经过反复车轮战后,根本不见疲累神色,也并无丝毫中毒迹象,慕二心下惊疑,不禁一怔。 “慕二,饶你一次,下不为例。”林阡微笑回头说了这样一句,不是强敌对弱者的怜悯,却更多像主上对麾下的略施惩戒。 被这句打得措手不及,慕二瞠目结舌,眼睁睁看他带着盟主轻松离去,只差几步就要顺利走出这片迷阵区域……难道说神墓派真的困不住他?!难道设阵还是不够威胁他性命?慕二此刻再难亡羊补牢,只得抓紧时机,做最后的放手一搏,一掷闪电貂!唯有这只灵兽,于迷阵中可轻盈来去,灵快如电,且跟随慕三雕琢多年,同样是嗜血如命,剧毒之物。然而,慕二已经不指望它能咬伤盟主或林阡,只希望它在追上林阡之后,能把林阡路线带偏,只要将他引入陷阱,只要能败他一次,就算是同归于尽,单为林阡,慕二在所不惜! 阵地里,光阴被湮灭,乾坤皆冻结。 闪电貂,和胜南的刀锋正在周旋,他的招式很熟悉,吟儿听得见,却已经数不清,趁着胜南的怀抱有了些许松弛,她知道,她可以走了,是,是到她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纵身一跃,即使下面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没什么好后悔。 “胜南,重立盟主,为我报仇。”她知道,如果胜南离开,她没有别的下场,只会在她失去武功的第四日,被丧尽天良的魔人杀死分尸。可是却在说完那一句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想不到,她和胜南的再见,竟是永诀,如果不是她死,就是她害死他。可是胜南,真的想为你、变强一次,保护好你…… 铁了心要牺牲自己来保全他,却没有走出几步,发现自己面对着的一众魔人都神色大变,吟儿一怔,还没有缓过神来,脚底就是一阵松动,猛然一股巨力从地底破土涌出,吟儿大惊,一道急光随之划破视线,却是从下钻出的一段利刃,确定了这利刃是倾斜上行直朝自己的同时,吟儿根本想不到它会倾斜而出,收脚之际,利刃已达胸前,吟儿下意识地后退,但一退,背后机关也动,同样的一剑,平地而起直戳她后心,临危之际,忽然后背一阵冰寒,冰寒却厚重——那把刀紧紧贴在自己背上,却是毫无疑问地把吟儿身后的所有威胁都阻截,吟儿轻轻转身,看见骤出的利剑被那一刀斩停继而受迫往反向插回去,吟儿的心,也在那一刻受迫。 不管何时何地都能把她和危险一分为二的男人,她可以为他倾尽性命,却不能把命托付给他。 “吟儿,宁可相信慕二也不信我么?”对付吟儿这样又冲动又不可理喻的敌人,说什么“把手给我”,说什么“速速上来”,都不会有效果,软硬不吃,却易动情,胜南再理解不过,笑着去攻击她弱点,果然看见吟儿脸上有迟疑。 是更信她自己的危险感,还是更信他的安全感?吟儿的视死如归,在他面前就必须换成贪生怕死。 废墟中央,他从她变化的神情里觉察出她的动摇和妥协,机不可失,即刻把她从陷阱之间带上马来,这一次,他相信吟儿不再叛逃。 辛苦布置的陷阱与迷阵,被林阡随意的扫荡搅得凌乱不堪;投入的太多心血和努力,顷刻白费,教神墓派如何不惧怕,如何不叫苦不迭?林阡和凤箫吟,实在都太善于破坏,威风归去,只留下一个连日来鸡飞狗跳、现如今人仰马翻的神墓派…… 慕三睫毛上满是泪水,心疼地抱起迷阵里奄奄一息的闪电貂,对着它洁白貂毛不停抚梳,偶尔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对慕二的怨。 慕二犹疑地看向林凤二人身影变淡变远,忍不住怒气,也在试图猜测林阡破阵原因:“他能如此顺利来回,一定是因为我们这里出了内奸,把陷阱布局透露了出去!” “未必没有其他原因啊。”“是啊是啊,我一直在想,为何连毒兽之王何教主都降他,今日一见,总算领略到了……”麾下连连窃窃私语,竟在第一时刻把慕二的正确猜测推翻,不知何时起,墓室三凶的威信,其实已空中解体。 “不仅何教主会降他,邪后未必不会怕他。大家有没有觉得,盟王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啊?”这一句一出,群魔立即鸦雀无声,面上迅疾呈畏惧之色,那发话小魔没有发现慕二脸上的阴沉,还想继续说下去,蓦地被慕二一掌击去,躲闪不及,颊上瞬即一道掌印,慕二怒不可遏,恐吓的同时双目射出狠毒的胁迫:“若再敢妖言惑众,杀无赦!”那小魔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点头,赶紧退下不敢再言一句,魔人一个个亦由畏惧改成惊讶——事实上,那小魔说得没有错啊,谁都觉得,林阡的确像极了一个人…… 慕二强制他们住口,却真的因为心虚。如果,自己所有的麾下都觉得林阡像那个人,那神墓派,就真的完了……慕二绝望地闭上眼,他早就知道,像林阡这样的敌人,留不得。 “诸葛其谁,若你也看见他,我就不信,你还能那么畏畏缩缩,找理由继续推辞……”慕二自言自语,却已经是最后的希冀,“他来了,你就隐居不得。” “我只是很困惑,你们原来设阵了啊?看不出来设阵了啊……”慕大这时才从麾下之中蓬头垢面地走出来。状况之外的老大,恍惚惺忪到连慕二也哭笑不得,慕二刚刚回过神来,看见那个傻子一边说“看不出来设阵了啊”一边自己往陷阱上试着踩,慕二大惊,阻拦不及,亲眼看着慕大一脚过去—— 迷阵之效立竿见影,地下刀剑雨后春笋,一时无法探究慕大究竟有没有出事,一干麾下,还没有从车轮阵疲累里走出来,就被陷阱里的连环爆炸震撼围困。硝烟弥漫的战场,空前绝后的磅礴景观,居然出现在敌人顺利脱险之后…… 归路上,林凤二人历经的,却是一片安宁。 几线天光,怜爱地待在睡石上,舍不得将这层淡得不能再淡的雾冲乱,不打扰,所以任雾继续轻轻地掩万象。 最危险时,莫过于适才十几把兵刃袭上拦堵,长刀几近脱手的情景,若是没有海的王者之刀在,后果不堪设想,饶是胜南,想起都不禁后怕,当时身体的每个部位,其实都已经暴露在了魔人的锋刃之下。饮恨刀忽然不听话,吟儿也忽然不合作,胜南回忆起来,就觉得那是标准的众叛亲离。 “不入虎穴,焉得盟主。”他轻轻一笑,不用再想了,现在,饮恨刀还乖乖地在刀鞘里歇着,吟儿也安静地在身前坐着,没有说话,应该是还紧张,胜南笑着去放松她心境,“你适才真是太自作主张,你怎就知道慕二说下毒就一定下了毒?他也许是虚虚实实,骗你留下不随我一起呢?” “不,慕二玩不了虚虚实实,能玩得起虚虚实实的就你一个。”吟儿微笑,转过脸来看他,“他心里想什么,我可以猜得出,你心里想什么,却总是猜不透。” 胜南一怔,吟儿续问:“只是有些不解,为何你会轻而易举地破阵?慕二布置这迷阵,花了几日几夜,不少人力。” “慕二能从联盟里脱逃,是因为短刀谷那边出了奸细,所以反间之策,值得一用。”他回答说,“我原本想,那些出卖你的内奸们,既然参与出卖你,也就有可能会参与设阵对付我,结果不出所料,慕二果然需要他们去构阵。既然知道了大概的阵法,联盟里那许多的能人异士,要针对性地破阵当然轻而易举,不过就苦了我的记性而已。” 吟儿一笑,叹道:“原来如此,可是,我身处魔门之中都不知道他们如何设阵,而你们身处魔门之外,却把阵法事先便破解……”有些懊恼,她着实没用,尽会添麻烦。 胜南看出她沮丧,当即否决:“你在魔门要和他们的领袖斗智斗勇啊,才令我们有机会利用他们手下并破阵。”言下之意,还是吟儿的功劳比较大。吟儿扑哧一笑,心情骤然恢复。胜南却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通过那些奸细,也知道少许你在魔门内部的事情,可是知道得模糊,就更担心。你表现得太弱,他们会欺负你,要是表现得太凶,他们会恼羞成怒杀了你。你处事方法又不能按常理推测,我们不能确定你的一举一动。不过这次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出。” 吟儿脸色一变,眼眶已湿润:“因为更想杀你,魔人才没有杀我……”她真的不敢问,她害怕她问完这一句就真的实现,可是她不能骗自己说发髻里的剧毒不存在,转过头来,噙泪看他脸色:“胜南,你真的……没有感觉哪里有不舒服吗?没有很难受吗?” 胜南笑问:“你是说你身上的‘断魂香’?你不用担心,来魔村之前,我就已经服了解药。” “断魂香?”吟儿一愣,半信半疑,他怎么知道这剧毒的名字? “上次与何慧如要软骨散解药时,她便无意间提过神墓派的至宝断魂香,毒性剧烈,一嗅即亡,回天乏术,却能轻易匿藏传送,杀人致命,悄无声息,这么贵重的宝物,我便不信慕二对付我的时候用不到,所以事先已经服了解药。其实我看到慕大一经过你的身边立刻加快逃跑,就明白他已经觉察到你身上有毒,证明我事先预料不错。可是有毒又怎样,我来就是为了救你走,毒性再猛,我也还是要救。” 他说得自然也坚决,吟儿听着却脸红,沉思说:“原来,断魂香这样的剧毒,也有可以压制的解药……” “当然有压制它的解药。要是没有,吟儿你就是第一个‘一嗅即亡’人,给你下毒的慕二慕三就是第二第三个,魔门还没有等我来,就已经死光了。”胜南笑着说,吟儿亦被逗笑。“只不过这解药也有它一定的期限,只能防御,不可根除,所以还得将你速速带出去,先找何慧如,她说过,对于断魂香,没有根除的药物,但有根除的方法,只是繁琐一些罢了。”胜南续道。 “那适才为何你不告诉我你已经服了解药?害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地跳马,还一直很担心你……”吟儿的脸绯红,赶紧把头偏回来。 “我若是说我服了解药,慕二就有可能会倾尽所有把我们困在这里,一旦解药过了期,我们就有可能一起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慕二只会以为你的毒药对我无效,就会畏惧我不敢追来,孰安孰危你也明白。为了现在这一刻的安静,当时危险一些并无妨。” 为了现在这一刻的安静,当时危险一些并无妨?吟儿趁他看不见,咧着嘴偷笑。真安静,两个人的地方。 策马不知又经过多少岔道,该走哪条路尽是胜南选择,吟儿不需要提建议,安稳坐着便可以。 来回经过桃源村的风景几次,就觉得这次心境特别相契,慕二那群魔人,跟胜南根本不能比拟。吟儿赏着念着,忽然有些恍惚,若是可以,这地方,倒是能做险恶江湖的避风港呢。 轻轻转头,这才发现胜南选路的法则,他不知何时已经把饮恨刀连刀带鞘提了上来,一边策马一边在看刀鞘,吟儿先觉得蹊跷,后来才发现长刀的刀鞘上有轻微的划痕,凑过去看,才明白这小子的记性果真有限得很,对慕二的阵法记得滚瓜烂熟,可是魔村的百转千回他是用刀划在长刀刀鞘上记录的。把路刻在了刀鞘上作弊,也难怪他选路那么快那么准,一路畅通无阻,神速利索,原来如此。 只是,视线再一偏移,吟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微呼,他手腕上好像有血迹……不禁一惊,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受伤流血了,何况是在对付等闲之辈的时候?究竟适才他是怎么受了伤? 他听见她的惊诧,似乎也明白她想说什么,轻声与她解释:“这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饮恨刀忽然不听我的话,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若不是海那王者之刀在,我真的就出事了,幸好我急中生智换了刀,才只受了点皮外伤。” “为何饮恨刀会出现……那样诡异的情况?”吟儿一愣,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一个人若是背到了胜南这种地步,还能狂胜而归真不容易。 “回想起来,有一天晚上,我将饮恨刀狠狠摔了一次。也许就因为摔了它一次,导致它与我有些抵触。”胜南揣测说。吟儿被这奇怪的揣测说得一愣一愣,非常不理解:“可是……这刀也太小心眼了吧,就是摔了它一次,它就不听话?牵强。”吟儿转而笑他,“不过也怪你不对啊,没事凭何摔自己兵器?” “没事?你被慕二掳走生死未卜那叫没事?!”胜南探路分心,一时失语,待到觉察时,发现这句其实不该讲,却也覆水难收,他这样一说,把联盟最近对她的关心,或者他对她的担忧全都泄漏给了她,教这个没良心的吟儿,听着听着眼圈一红:“其实……其实你不必那么……那么在意……”她哽咽,“我救不出去,你可以重新立盟主,不必管我生死……” “不,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他否决,“你要记着,要好好活着不能出差错,若是你凤箫吟死了,你的亲人会痛苦,仇人会痛快。” “可若是你林阡出了事,不仅亲人会痛苦,仇人也会惋惜。”吟儿说得,却也是凄绝。 这孩子,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觉悟?胜南收起严厉,亲切一笑:“怎么可能出事?我这几个月总是在叹息,握了饮恨刀许久,都没遇见过一个像样的敌人,真乃憾事,要真是有比较适合的敌人,到真宁愿凶险多些。” 吟儿呵呵笑:“果真是那样么?” 胜南表情不变,顷刻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语:“一说到凶险,凶险就又来了。” 只是,这凶险不知要披着几层伪装的皮来?吟儿笑笑,披着几层伪装的皮都无关紧要,她和胜南,要一层层地把敌人的弱点剥开掀掉…… 第268章 姻缘谶,乱我心 第268章 姻缘谶,乱我心 天突暗,将近午时,玄色笼魔门。 密云轻疏日光,浓林悄淡路影。新的凶险,正藏匿在胜南与吟儿身边不远。 对于林凤两个魔村的陌生客来讲,这个一直在暗处跟踪且跟踪得几乎不露痕迹的魔人,显然是他二人安静世界里的不速之客。自此人的脚步被胜南察觉至今,才不到半炷香,然则雾色变深,光线愈暗,路况渐差,证明此人威胁实在不小。也许,最凶险的不是此人本身,而是他带来的环境异变,足够令胜南和吟儿永远走不出这迷阵。 只不过,从那魔人的脚步里,胜南可以清楚听出他的摇摆不定,虽然那魔人很可能操纵着生杀大权,却一直当断不断踌躇不前,使得胜南可以即刻选定第一个突破点:若这魔人只设了迷阵却不跟过来,就是铁定的万般凶险,但他既然犹犹豫豫地跟着来了,事情就好办得多。有时候,破阵难,破设阵人简单。胜南打定主意,要以最好的状态,直破设阵人!虽冒风险,自己当然稳操胜券,原先唯一的担忧,也只是吟儿的安全。 好一个吟儿,在他告诉她凶险来袭的同时,竟然没有半丝的慌张和忧虑,到教他林阡感慨,也许磨难真的可以锻炼出一个人的勇气和魄力,不知怎地,他看见她回应的微笑,便知自己无论提出什么她都会没有异议、跟着自己一起。 “凶险既然来了,我们不妨让他出来,和他会一会?”他低声问她,危难之际,理当相互信任,共同进退。 那一刻,吟儿轻轻点头:“倒要看看这新来的凶险,长得何等模样。” 不必用言语邀请,也无需以武功胁迫,林凤二人只要将行路之速放慢,相信这跟在后面的魔人看得懂,也明白他根本逃不掉、再也藏不了、只能够乖乖现形、自然而然地满足胜南心中所想。 映入林凤眼帘的,却是一簇惊心白。到真没有见过世间有哪个老人家,眉毛和胡须可以如眼前魔人一般长,个子却是矮了些,牵驴经过,只比毛驴高出少许,还未必骑得上去。仙翁面目,侏儒身,更衬得胡须拉长,眉毛垂弯,白发覆满。 “竟是个老神仙?”吟儿不禁一愣,微声言语。 魔人,侏儒,毛驴……胜南心里却骤然有了谱,这凶险,来得真不小,路政最担心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尽管胜南已经尽量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仍然引得他这么快就出现并阻拦——诸葛其谁。刚刚四十出头的他,竟貌似百岁老人,年龄当真不可凭面目判断。 看见胜南与吟儿停下等候,诸葛与他的毛驴遂止行,人和驴的眼睛里都凸显出一种叫做惊奇的感情,毛驴可能是真的惊诧好奇,诸葛却显然是伪装无疑。胜南不动声色,且看他如何掩饰。 单是看诸葛把世外桃源伪装成人间炼狱,就不得不赞叹他的表面功夫,也不知何时才能接触到最真实最不设防的他,但不管有多少困难周折,胜南都很想试一试。他不瞒吟儿,在五毒教归降、神墓派臣服之后,他并不排斥如诸葛其谁这等新敌的到来,相反,他入魔门,到更想继续把联盟的路拓宽,把这深藏村中的诸葛其谁引出来揪出来。 不料,诸葛其谁在将吟儿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忽然面露嫌恶之色,转头看胜南,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同时也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烈性剧毒,你也敢碰!”中年人,老年模样,小孩脾气。 胜南面色一变,不错,吟儿身上浓郁的断魂香,很可能正是把诸葛其谁引来的元凶。井水先犯河水,难怪诸葛要跟上来。 “神仙,没觉得我身上的剧毒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么?”吟儿受不了他用嫌恶的眼神看自己,仿佛自己是个不用说话就招人讨厌的人,于是也用半冷不冷的语气。 “哼,断魂香跟你比起来,哪里算得上烈性剧毒?”神仙带着更加愤憎的语气说,吟儿不觉一愣。 胜南看得出,他怨气不像有假,有些蹊跷,为何他一看见吟儿就骂吟儿是烈性剧毒?却在蹊跷的同时,不由分说地替吟儿增多了戒备:“阁下此话怎讲?” “蛇蝎心,寡妇命,跟她接触过的男人,无一例外全为她耽误,这么大的祸水,还不是烈性剧毒?” 蛇蝎心,寡妇命?吟儿大怒,胜南也觉得太过分,这诸葛其谁为何出口如此恶毒?究竟是真话还是有假?胜南冷对:“谁曾为她耽误过?阁下出言中伤也要有个限度。” 谁曾为她耽误过?一瞬,吟儿却面如土色,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诸葛其谁这句话不错呢,瀚抒和川宇,好像真就被她耽误了…… 诸葛其谁却把眼光蓦地移向胜南:“你多大了?” 胜南当然要帮吟儿转移话题,没有隐瞒的必要:“即将年满二十。” 诸葛显是有些诧异,摇头续骂:“真是缺德,大的小的,都不放过。” 吟儿和胜南都听得一头雾水,诸葛其谁的眼光自此就停留在胜南的脸上不住来回:“真是缺德,上至王妃公主,下也是将军美人,你一个都不肯放过,每个都要掠夺来占为己有,近至亲者妻,远至仇者妾……” 吟儿陡然明白老头子在说什么,明白之前,就感受得到胜南的呼吸有些异常,特别是说到某三个字的时候,胜南的苦痛,胜南的心伤,她可以立刻体会出来——亲者妻……那说的,再明显不过,难道是意指蓝玉泽吗?虽然这几个月来,胜南很少提玉泽,甚至在人前从来不提,但是正如沈延所说,藏得越深,保护地越完整,那份就快无能为力的感情,重新袭来之时,玉泽已经被冠上“亲者妻”的称号,而他林阡,却要担负一个“掠夺者”的罪名。 “倒是跟船王的师父有的一拼。”吟儿愤恨地说,“神乎其神。”听之不信,不听又要倒霉。她本来不信世上有神,却忽然很清楚,眼前这个老神仙,估计是测姻缘的高人,他或许是有备而来,或许凭真才实学瞬即就测出来的。她若信她是祸水命,那他理应是掠夺者无疑,想为他辩解,却也无力。 胜南虽心伤,却未神伤,微笑看诸葛:“在下的姻缘,仿佛不需要阁下操心。” “怎不叫**心?这整个江湖,将要不停地乱而又静,静而又乱,天下势力,会因她而割据,再因你而统一,却要又因她再割据,因你再统一……”关于割据和统一,诸葛其谁反复说了不下四次,吟儿被他说得尤其烦躁不安,大怒:“不必再说了,你操心就可以,不必告诉我们!” 猝不及防,吟儿话音未落,陡然雾气一抖,诸葛其谁与他的毛驴如离弦般消失!那速度惊心动魄,只在无尽的云雾里拖出了一道空荡的轨迹,惟留给胜南和吟儿追逐的余地。 吟儿的心即刻一颤,本能地想要去留住诸葛其谁,依旧慢了一步,任凭他消失在漫天的褐色中央,他离去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好像他的出现只是为了打击胜南和吟儿的心情,在打击完之后,他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审他利用他,他就飞一般地溜走了!吟儿心乱而冲动,自是想立刻改换方向追上去,谁料到胜南却不改方向,一抖缰绳,继续往他认定的路走,吟儿一愣,回头往诸葛的方向看,有些不解:“为何不去追他抓住他?他应该是这一块迷阵的关键……” “不必管他,他要是想来,自会第二次来。我便不信他等不到我们不回来。”胜南轻声说,心里很明白,刚才诸葛走得仓促,见面尚未结束,双方还没有正式交锋,诸葛其谁显然还会自动自觉地再露第二面。 “可是,雾气又变重了,不跟着他,我们会迷路吧……”吟儿的语气颤抖,听得出她的心已经为诸葛而乱。 “不要太在意他的话吟儿,他适才的一切都是故意做出来装出来的。”胜南低声解释,“我们千万不能跟着他,一旦跟着他走,就会被他控制,事态就由不得我们了。” 诸葛其谁,真是个棘手的敌人,本想引他出来平定他,谁料话未说完他突然撤离,证明他诸葛其谁和别的敌人不一样,至少不会让胜南一直都遂心如愿,适才所有的举动,诸葛其谁一直都是在和自己抢先机、争主动权啊—— 一场暗斗,谁跟谁走,当然得讲究。不跟着他走、引他回来重新跟着自己,是胜南继续尝试去领着事态发展,他倒要看看,他林阡与诸葛其谁,到底哪个更强势。 “更何况,他去的方向一看就是死路。他之所以突然溜走,就是趁我们快要迷失方向了、利用我们心里脆弱,引我们不假思索就去死路,他就可以伺机杀了我们。”胜南轻声告诉吟儿。所幸在这个时候,吟儿是铁定跟着他走的。 “死路?为何你这般肯定他去的方向是死路?”吟儿不解,“从哪里能看得出来?” “怪只怪他的毛驴出卖了他。”胜南轻声道,“他是掩饰得天衣无缝没错,但他的毛驴压根儿就没想去那个方向,是被他强拉着过去的,想必那条路就不是什么好路……想来那头驴的脾气真倔,其实心里很想回家,眼睛都往家的方向望……” 吟儿最后才听出一语双关,他在暗讽她是那头想回家的驴?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开玩笑,吟儿也不得不从打击里回过神来,唉,胜南真是行事周全啊,当她正在慢慢学习如何观察敌人一举一动的时候,他把敌人的驴都算计进来了。 “胜南,我觉得,这个白胡子老头不寻常,他一定是一个很大的角色。”吟儿说。他一怔,都忘了告诉她这个白胡子老头就是诸葛其谁了:“怎么?盟主有何高见?” “师父与我说过,若是在深山老林里遇见一个白胡子老头,那这个老头,八成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身负绝顶武功。”吟儿又在开始她的江湖言论了,胜南一边笑,一边洗耳恭听。纪景和吟儿,真是天生一对的师徒俩。不过这条定律倒是歪打正着猜准了诸葛其谁。 “是啊,这老头,就是魔门六枭之一的诸葛其谁,魔村的布局人、统治者。”胜南轻声说,“侏儒,与诸葛其谁形貌特征吻合,而且,他被我发现的时候,我们遇见的迷阵正好是诸葛八阵,应该是临时所布,跟我们在夔门那边看见的旱八阵类似,以石代兵布局。”种种迹象,吟儿也明白,到此时此刻,也不会有几个人胆敢闯入胜南的征途了,诸葛其谁,并不难猜。 “跟八阵图真有缘,上次用它去困奸细,这次却要被魔人困。”吟儿笑着说。 “你怎么这么轻松?就不担心我闯不出去?”胜南一愣,她比他还要有信心的样子。 “上次在夔门听你说,你一定要学会破旱八阵,说的时候自信满满,我便知你后来一定下了番苦功。何况这次遇见的并不是古人旱八阵,而是今人临时派上用场的仿八阵,威力必定不如古人。”吟儿悠然自得,“且看没有船王在场,你林阡如何闯出关。” 吟儿事不关己的样子,也真的挺讨厌,胜南佯怒:“不要光夸不学,看着你师父我如何破阵,一点一点地记下来。将来没我在场,自己也要会破。” “是,师父。”吟儿笑道。 经行之处,乱石当道,光线昏暗。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中军阵,奇正相生,变化不测。 所谓八阵,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以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辅以奇门遁甲之法,得阴阳变幻之能。天地山川尽收阵中,鸟兽花卉全纳局内,当真是草木皆兵! 劲敌诸葛其谁,精通奇门遁甲,善假自然之力,故而可以永远将自己处在高屋建瓴的方位—— 迷雾轻时,可见垒石为障,隅落钩连,曲折相对,明分八卦,暗合九宫,布局巧妙,宛然一座石雕迷宫。丘阜沟堑纵横,自行断连通闭,胜南吟儿过境之时,其间还并无魔人军队潜伏,显然诸葛其谁不辱其祖,八八六十四个门户,三百六十五样变法,运用得出神入化,八阵散而成八,复而为一,虽无兵卒,石可困千万兵将!无可否认,他诸葛其谁的石八阵,既是迷宫,更是死胡同、鬼门关! 云翳又聚,却是连迷宫都看不见,路不复路,景不复景,方向难辨,吉凶难测。八门影像,若隐若现,瞬即林凤周围,只剩下八阵威胁—— 天阵左倾,地阵右斜,天旋地陷,主侧相合; 风阵附天,云阵接地,风起云涌,意状相接; 龙飞后冲,虎列前冲,龙腾虎跃,动变相叠; 鸟临霄汉,蛇蟠首尾,鸟击蛇围,纵横相契。 伸手不见五指,能感应到的,却好像是万千尘沙之中的无数敌军,时而盘曲,时而整齐,疾行如风,徐行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忽冲击直下,忽四面围攻。 “我们在旱八阵晒敌的报应。”听到吟儿笑着说。 胜南一瞬却说,“生平不亲眼见此阵,枉平生。” 八阵千变万化,唯独破阵方法不变—— 此八阵,当以从正东生门杀入,往西南休门透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 魔村之内,最大的难题,只是方向难辨迷雾难冲而已。可惜诸葛其谁,永远不知道他林阡与饮恨刀最强的信念是不服输,最大的特点是气势热、心冷。现在,吟儿也是。 “其实,破今人八阵,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方法,便是从生门杀入,休门透出,然后再从开门杀入。只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罢了,就像诸葛其谁这一家的八阵,该学会的就是定下心来破,找准方向不回头,但也不能过慢,过慢则变。”胜南轻声指教吟儿,料不到这个临时收下的徒弟就是忘不了她以前的师父,竟然在这时候还向胜南提起纪景的话:“说到奇门遁甲,师父倒是给我说过九个字,只要遇到奇门遁甲,一直念那九个字,就可以逢凶化吉,无所不避,也是屡试不爽的。那九个字……好像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吟儿于是一直碎碎念这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胜南顿时哭笑不得,说起来这个破阵方法,也是宁可信其有的,也罢也罢,随她去吧。倒是有她在身边胡闹,可以时时刻刻轻松愉悦的…… 魔村之外,林阡离去已半日,盟军一切皆如常。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我与吟儿迷路其中。若我们一天两天没有消息,越风,沈延,请确信我们没有出事,你们计划照旧,打击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对诸葛其谁能交则交,等我与吟儿回来。” 半日过去,一切如常的最强原因,应该还是这一句,“确信”二字,竟让凡事好多虑的沈延、构思喜完善的路政等人坚信了那句“事在人为”。 越风先后经过吟儿和胜南的空营帐,回想着,一年前的此时,在孔望山赏景失神差点坠崖的那个吟儿,偷了许多文物偏偏喜欢跟着他一路下山的那个吟儿,被他误伤血流如注却不依不饶一定要站在他这边的那个吟儿,可能真的是一个过路人。 胜南的营帐,却未必真是空的,说它空了,只是因为少了杀气,沈延若有若无地经过时,总是能看见魂牵梦绕的那身影。从前沈延最喜欢看见的是小师妹的笑,后来换成了她云烟的笑,偏巧这两个女孩的笑,该是由同一个人才能带来的。沈延有时候也蹊跷,初至黔西之时,偶尔见过几次胜南、云烟、吟儿三个人谈笑风生的情景,觉得那不仅不抵触,还羡煞旁人地协调,令沈延不胜慰藉,林云凤三人在一起的画面深深扎在脑海里,以至于当营帐里只剩云烟一个,沈延都不想再留再看着。 日已西行,闻知林阡盟主尚未得归,船王踱至门外,贺兰山与流年齐齐相随。船王首度开口,竟说:“情势已定,从昨天至今,一直都是凶兆。” “凶兆?都是凶兆?”流年一惊,从昨天开始他得到的都是凶兆,为何不阻止林阡赴魔村? “神墓派拦不了他,凶兆,应该是指诸葛其谁出现了。”船王说,“一旦诸葛其谁出现,只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林阡。会给他无穷无尽的挑战和危险,这一点,其实林阡先前也清楚,但是,林阡上次来与我交谈之时,眉间眼里,尽是杀气战意,想必诸葛其谁的出现令他非常满足。” “等等,诸葛其谁为什么会去惹林阡?不是说他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吗?”流年不解。 “流年姐姐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种人?他明明讨厌一件事,很想躲,很想逃避,又忍不住要去追寻的?”贺兰山笑着问。 船王一笑:“兰山说的,也是不错,家师曾与这诸葛其谁有过接触,也说此人古怪,明明是侏儒,偏偏喜欢到哪里都牵着他的驴,每天要花三次试着骑上去,讨厌吃的东西、闻的味道、听的曲子,一旦吃到了闻到了听到了,又要不住地去跟着去重复。” 流年笑道:“原来如此,可是,这样一来,真的会给林阡带来很多劫数吧?”不禁蹙眉:“凶兆……恐怕就是指诸葛其谁将用尽方法困住林阡和盟主……以他们的装备和体力,会不会坚持不到诸葛其谁妥协?” “是啊,诸葛其谁有些阵法,会在时间空间上都不停地轮变,而且他不仅阵法无穷,麾下据说还有一群怎么也杀不完的军队。”贺兰山亦愁眉不展。 船王摇摇头:“说凶兆,也不全然。” “何解?”流年一怔。 “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再凶的兆头,却未必不会被林阡和盟主的凶克制住。”船王轻声说,“林阡有饮恨刀在手,诸葛其谁武功上就占劣势,他阵法虽然无穷无尽,短期内恐怕也不会尽数完善地施展出来,而他的布阵精要,林阡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着手了解了。四个月前,林阡初来黔西,就常常来这里向我询问诸葛其谁,可见那时候,他就已经把诸葛其谁列为最棘手敌人了。” “难怪他隔三差五地来……我还觉得奇怪,为何他要纵容盟主到这里来,与兰山这丫头胡诌你我的事……”流年面上一红,船王一怔而笑,笑罢,正色而叹:“将帅之才,理应上知天文,中察人事,下识地理,四海之内,视如室家。他之前身份阅历,注定他对一些事情难以立即精通,但所幸武功兵法,触类旁通,如今他虽贵为联盟之王,可以调兵遣将人尽其才,但自己岂能不懂阵法经略,不解天地阴阳?一盟之主,凡事虽无须亲力亲为,但也该知一个子丑寅卯。” “在我所见,已然如此了。”流年叹道,贺兰山点头:“是啊,正是因为林大哥很强,会让那一向胆小怕事的诸葛其谁一下子有了斗志,一定会从一而终地跟他斗下去。说起来,诸葛其谁和林大哥斗,倒是前者更令我担忧。” “正因如此,林阡临去魔门,我告诉了他三句必须记住的话,切不可逞一时之强,切不可妄自回头,切不可错走一步,不仅仅是破阵精要,也是给他的忠告。我要他林阡时刻记住,他林阡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挑起衅端的。他逞一时之强、走错了一步、妄自回头,都很可能掀起不必要的战乱和杀戮,我本身,很不希望我的指教,帮助他杀戮……” 流年兰山皆一愣,想不到,船王最担心处,竟在林阡过强而杀戮…… 第269章 既来之,则安之 第269章 既来之,则安之 天复明,微光入深林。 最初见是:凄凉雾间山中草,惨淡天侧村外钟,萧瑟风边路口桥。 除却逍遥景,独是彼此见彼此。 “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破阵过程里,反复胜南心头的也有这句话。不是迷信,吟儿就是福将。原先处处都像是凶门,可是有吟儿在身边,仿佛何处都是吉,气氛很轻松,所以生、休、开三门即定即准,出入无险,石阵之威亦渐弱渐消渐散无。 一劫已过,石八阵成手下败将。所谓威胁,分崩离析。 回看垒石数行,只不过是普通路边石而已。谁能料想,身居其中,竟被困天地风云,受迫龙虎鸟蛇?!难怪桓温要叹息武侯八阵“文武皆莫能识之”,诸葛后人一个临时布阵,都教这个常常自诩剑圣的吟儿叹息,若真绕不出这片迷宫,剑圣也要去见鬼。 却连半刻胜利都还不及享受,诸葛其谁的厚礼就已经在后面列队等候—— 先一刻:风景是水。崖上瀑布,壑里溪潭,所有水流,或飘荡或飞溅,川行不息,之中携寒毒。 水阵虽凶毒,“虚”是最硬伤。 即使是同别人一起,胜南也当然要对潭瀑设防,更何况是这个一贯忌雨的吟儿?她一看见水势湍急,就不可能还像平时那般大大咧咧置自身于不顾,因而过水关时,比胜南还要屏气凝息,一声不吭。当即,胜南抱守元神,携刀以实攻虚,水阵顷刻止于二人周密防备之外,妄想侵入半刻。水来刀淹。 但轻易过境,却不容喘息。 后一刻:风景如火。深山群英,幽谷万芳,一切火色,或凋零或招展,焰舞不灭,其间潜火窟。 火阵花间藏,不可迷表象。 初至之际,纵使胜南心全然戒备,却都未料想:花中央有火,借花色杀人。 觉察之时,战马几乎被灼伤。一瞬火坑有如被踩翻,直咬马蹄不松口,胜南强行勒马而退,烈焰蹿上数丈,其境壮阔,骤即如喷。忽而冲天火势因风转向,囤积成球直淹过路客,势必要将林凤连人带马吞噬,见那火球翻覆而来力道非常,速度奇快忽暗忽亮,闪得吟儿身上忽而灰暗忽而通红,晃得左右摇摆根本分不清来路,热得远近空气皆干裂膨胀! 吟儿身左气势却更热,一道盘旋白光贯穿整个视线,看那火球被一刀横切,迅即难聚。扩散火光,随之漫布阵中央,当即眼中惟余一片红色充斥爆裂。不容喘息,散火又各自聚拢,重新换作千万缕,或有阵型,赫然陈列,倏忽,已续起攻势,如龙如蛇,多方围困,险象环生。却看饮恨刀刀起,无论火龙火蛇,皆混杂于刀锋之下一并割裂同等待遇,初听拒敌时饮恨刀之声,轻而激,微而切,细而准,悄而狠,宛若将敌人咽喉一系,这一系却难以听见,只因周围被饮恨刀掏尽的空气,传递出无限风声雨声雷声,将饮恨刀本身的声音彻底淹没!因为饮恨刀集聚的力量太多太强悍,即刻那磅礴的火焰,也寡不敌众!吟儿听得色变,那淡定的一刀,竟引来无穷的气势和战意么?! 在这样的男人身旁,过水阵时,他有土的承载受纳,过火阵时,他又有水的凝聚稳当! 待到火攻被他逼退,只敢选天空作敌人而不敢选他林阡,火阵倾颓已成定局。 “饮恨刀与你,当真已经融为一体了,没有‘长刀握不住、短刀抽不出’的迹象了吧?”吟儿赞叹说、关切问。 胜南点头:“只盼着能快速走出魔村,你身上断魂香不能耽误。”隔着吟儿,拍了拍爱驹脑袋:“辛苦了,有没有受伤?”那马儿颇具灵性,回头看了看,眼睛里示意出来的,全都是乖巧驯服。看得出,它应该是受了点伤,幸而适才勒马及时,它自身动作也敏捷。 “嗯,这匹马真辛苦,要负我们两个人。”吟儿感动地看着它,也来轻抚它脑袋,转头问他,“与你并行天下好久,似乎这一匹陪你的时间最久了。”这匹马其实很有纪念意义,得到它的那一夜,吟儿一个人处理了铁云江父子,而胜南在外围成功地歼灭了铁家顽固余党,并将这匹顽劣的叛将战马俘获了回来,之后几月,一直以它征战。 “陪我时间最久的,注定凶险也历经得最多。”胜南叹,吟儿听得也失神,忽然四目相对,竟都忘记把目光收回去,许久,吟儿才缓缓转过头来。 适才的四目相对,好像很偶然,又其实很自然,以至于她都来不及脸红,不必去掩饰什么。 策良驹,携盟主,穿水瀑,越火窟,复用香三炷,依次解决金土木。金阵虽刚烈,以精能攻坚,饮恨刀如火,直烧;土阵虽厚重,以专可胜散,饮恨刀如木,直钻;木阵虽屈伸,以刚即克柔,饮恨刀如金,直锯! 五行阵破,村落面貌,依稀可见。 魔村之中千门百户,面面相向,背背相承,实在是重重小阵之外又一大阵。夹道密林逐渐换成农田,却因日暮时分,不再有人走动耕种。吟儿最不敢看的却也是农田深处,那里一定什么奇怪诡谲的现象都有,比如上次那几乎将自己哄抢一空的蘑菇坑,也比如神墓派围困自己时借来用的沼泽荒,而且天色将晚,飞禽走兽蛇虫鼠蚁显然也充斥其间防不胜防。 穿行过一座座小山村,风景渐渐又荒芜,开始有寒潭吸热,远距即可被冻伤,绕行则见毒烟蒸腾,瘴气散雾。日光消隐,天呈紫色,林又变密,荆棘丛生,烟霭却由黄褐色转黑。 村落毕,人烟尽。 “又从江南到了塞北。”吟儿轻声道。 “是啊,离出口也不远了。诸葛其谁再不来,我就不等他了。”胜南笑着说。 “他送了我们不少礼物,好像金木水火土他都用过,不知接下来他还有什么礼要送。”吟儿沉思,忽然展露微笑,“不过也不必揣测啦,既来之,则安之吧。”有胜南,当然随遇而安。 “哦?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啊。”胜南略带惊奇,“不过,此安之,非‘安定’之‘安之’,而是‘安抚’之‘安之’。” 胜南笑着,把吟儿的名言偷来了:“不管他还要送什么来,来一个,咱们办一个。” 就在一瞬间,两人面前风变得强烈,尽管都已经准备好逆风。 再崔嵬的建筑,不过是空洞的构架,在已经嘶哑干咳的风啸声中,胜南下意识地更贴紧了吟儿。 泥沙骤然飞涌进吟儿的眼,马蹄后杂声四起,劲草于烈风间披靡裂响荡彻心肺,一群秃鹰,难以预料地出现在八卦五行的后续,开始对胜南和吟儿、穷追不舍! 极速离去,往胜南认定的魔村村口,找到出路,就一定能摆脱苦苦纠缠死死相逼的凶鹰之搏……谁能料想,接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幕,会使得吟儿惊呼一声、同时胜南心也一颤—— 归路断!? 悬崖,他们眼前的,竟是悬崖!是无法用尺寸量准的浩瀚天空和崚嶒上突然缺了一页的山路!古径早已跌入无底裂谷——这条路,显然不是归路! 再难说,是从何时起,从何地竟然迷了路!走错了方向?回不去?进了诸葛其谁布景里的另一个画面、自此与人间又隔绝?! 天彻底地变暗,秃鹰们太饥饿,它们在半空的紧凑扑腾,凸显出它们的饥饿贪婪穷凶极恶,而脚下裂谷,是栖鹄悲鸣、虎啸龙吟、熊咆猿啼、鹧鸪唤愁、杜鹃啼血…… 一劫跟着一劫,所谓战场,只*的地方,敌人会同走马灯一样地轮换,好吧,就等着它们一起上吧。 吟儿自负着,等候胜南一刀出手不留余痕,刀锋与吟儿擦身错过的同时,且看他如何力挫风云,却轻挑她心弦……那群秃鹰可能想不到,它们正扑腾在白热发红的空气上方!想要侵蚀饮恨刀的性命,就只会被饮恨刀的战火融化…… 空气里回舞着苦涩的粉尘和腥膻的污血。鹰的死伤,唤醒了山涧里云雾的挣扎。就像是被胜南刀锋激发了一切斗志,本已归岫的晚云,从此刻开始被纠集,不管拼凑得多乱,也以翱翔搏击之势,由各个方向席卷而来,不论强弱同时往饮恨刀上冲。 黑色云雾的笼罩,让吟儿重新看见了大漠的荒绝景象。每一道无规则的黑,都是盛极的妖魔气,带着不为人知的阴笑,企图击毁那被它们窜上窜下包围吞杀的刀法,只是,它们在饮恨刀周围不停地围绕,就好像是在衬托它。看得久了,就分不清楚到底是它们在缠饮恨刀,还是饮恨刀在缠着它们,黑云雾,先如柱,后如针,先如墙,后如纸,先如铁,后如绣,先如阴笑,后如悲哭! “闭上眼睛!” 正是在那一刻,吟儿听见胜南对她说要闭上眼,当浓雾自行散尽,刚刚有月光要投射进来的时候,胜南忽然低声在她耳畔说,要她闭上眼! 岂能不闭?吟儿闭上眼的一瞬,天空骤然亮起,划破视野的光线比日光还强,衬得整片天空湛蓝,那般明净如洗,不像夜晚该有的光! 当第一缕强光透入浓雾中央,胜南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诸葛其谁的伎俩,就是在他林阡刚刚攻克黑云雾之后,送他刺目光,让他战胜黑暗迎接光明的同时,双目被光线刺伤! 雾之重、光之险,实在叫人进退两难,胜南不假思索,即刻以刀强逆云雾去路,那纷纷遁逃的黑云雾,没有办法拒绝饮恨刀的扣留,被狠狠揪回头遮挡强光。胜南嘴角一丝得胜的笑:想害我进退两难?你诸葛其谁的矛,却注定要接二连三成为我林阡的盾! 黑暗里她觉察出他的笑意,还有他耳朵又在动:这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越凶险,他越开心。只半日,就度过了吟儿命中前十七年都没有度过的劫,在敌人的棋盘上,石是敌,路是敌,乾坤是敌,风云是敌,金、木、水、火、土,毒、兽、气、光、雾……可是,很荣幸,她陪他度过了命中一场又一场的劫难和开心。 “可以睁开眼睛了?”她预感他已经把强光掩蔽,小心问他。 还是很开心,虽然迷路,虽然他在答应她可以睁开眼的时候,竟带着抱歉的语气对她说:“吟儿,我们迷了路。” 从悬崖退下,吟儿也清楚地看见,塞北的尽头,不是他们进入魔村的那个村口,不是出路,而是、胜南和慕二交涉、救回吟儿的地方,虽然那地方现在一片狼藉,可是中午的打斗痕迹犹在,胜南和吟儿都记得清清楚楚。——也便是说,最后,胜南和吟儿,又绕回了原地,没有走出魔门! 行军最忌鬼打墙。 吟儿却同他微笑着讲:“既迷路,且迷路。” 也许,迷路上的风景,真的最好看。 迷花倚石。 远处传来魔村的钟响,一两声,三四声,也许,又是诸葛其谁的路数吧——敌人又添了一员猛将——钟声。 竟教钟声来杀人。 声至悸。 用不着胜南提醒,吟儿立刻加紧戒备,耳朵不听。 夜深,她陪他一起、重新穿越过刚才的旧阵法,重新破阵,这一次,吟儿不再无事可做,吟儿要替他、捧着火照明。 又一圈的徒劳无功,胜南却也是前所未有地妥贴,只因为,吟儿还在身边,云烟也在等着自己回到她身边。 却究竟是哪一点犯了错?当自己每一步路,好像都没有走错,却走不出这迷宫,找不到出口…… “胜南,能不能先歇一会儿?”吟儿问他,“走了这么多重复类似的路,倒是有点困倦了。”他应允,与她在一个村落里找了间屋舍停下。她的确显得很疲惫,手脚都冰凉,一旦睡下,即刻就入了梦乡。可是,又怎么可能不困倦?在魔村那么多日子,她好不容易回到她唯一全心相信的人身边,终于可以让绷紧的精神彻底地放松片刻了…… 既来之,则安之。 好,就把“安定”留给吟儿,“安抚”,就交给胜南。 他要随遇而安,才能令她随遇而安。 他平静地凝视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她,他闻得到,吟儿身上的断魂香愈发地浓郁了,浓郁的却不止断魂香,还有她固有的木芙蓉香,那是他习惯了很久的香气,可是,除此之外,为什么还有第三种味道…… 胜南蹙眉,感应到些许不适,其实他很想问她,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竟接触到了他的致命弱点——蘑菇?若真那样,她还真是烈性剧毒不错…… 这一次魔门之行,挑战真是时刻不绝。胜南自若一笑:身上竟然沾满了蘑菇味的吟儿,真是他此行最大的挑战,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吟儿这几天在魔门到底有哪些经历,但是,真的不虚此行……一瞬,胜南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兴奋和战意:这战场,不知多少人处心积虑想要打败他,却倒要看看,该是谁、能败他林阡哪怕一次! 第270章 浴血战,诸葛军1 第270章 浴血战,诸葛军1 万籁俱寂。 小屋之内,吟儿安然入睡,胜南淡然观刀,两人世界,无限安宁。 分析迷路原因,却百思不得其解:每一步,都经过了最缜密的推断、最果断的抉择,按理说,没有错。但偏巧这“按理说”,被现实彻底推翻。犯错却找不出错之根本,实在是人世间最糟糕事。 这个临时选定给吟儿休憩的小村落,与清晨初入魔门看见的那些村庄风格迥异,太安静,安静地不像有人居住。死一般的沉闷,不仅不闻人声,连动物也罕见。可是不容松懈,也许一转头一低身,就会看见诸葛其谁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吓人。 这里,其实也是迷宫的一隅啊……胜南起身,欣赏着这一整片暗夜的荒凉。 那诸葛其谁,情知阵法一时无法拦下他,所以用一招鬼打墙来迷惑他。让他林阡克服险隘之后畅通无阻,却又害他畅通无阻地绕圈打转,若是换了别人,可能真的会一颗心反复地大起大落,七上八下,最后不是走累死的,就是心累死的。在这样的迷宫,走投无路当然是死,畅通无阻一样是死。胜南暗叹,纵使是他,每一次返回原地,都怀疑再走一圈的必要,而且,再走一圈不是说说而已,接二连三的变幻迷阵,每次重新去走都没有固定的破阵模式,一不留神,可能就会永埋阵中。 战意却在危机四伏的同时开始燃烧,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观刀时候有那种拼杀的激烈欲求了。他也一时难分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担忧多还是兴奋多——黔西的战场,终于有人能困他一次,却不知、能否败他? 求败的渴望,多半是从求胜的信念中衍生滋长。 经过了漫长一夜,窗外的黑,已缓缓褪色。 心念一动,骤然握紧饮恨刀。 终于听见了声音,兵马的声音。 他林阡的敌人,从来就不可能只是那些单调的阵法,诸葛其谁的杀手锏,除了阵法,必然还有与阵法完美统一的军队人马! 依稀在耳,船王的回答:“诸葛其谁有一群杀不尽的大军,越杀越强,越杀越多。”沈延的经验:“魔村难攻,只能牵制,诸葛其谁不惹则已,一惹翻天覆地。”何慧如的说法:“盟王若想彻底收服诸葛,不妨先与他会面。诸葛其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对付敌人所用的所有阵法还有他的军队。” 杀不尽的大军?胜南攥紧饮恨刀,这挑战,来得好。 一片嘈杂,吟儿显然已醒,起身走到胜南身旁。她明白,他们在魔村里走哪条路、做什么,很可能一切都在诸葛其谁的掌握里,但诸葛其谁,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会来一招“既迷路且迷路”、还在半路就挑了间屋子安稳地休息吧。诸葛捉摸不透他们了,所以才不再躲藏,主动出击了。 “是因为你昨晚停下来休憩的建议,引得这帮等不及的魔人自动自觉出现了。”胜南轻声赞她。又看见胜南的微笑,吟儿一愕而心安,玩笑说:“原来像我这样的懒人,才是急性子最大的克星啊。” 无暇再笑谈,二人世界顷刻消散。 金鼓声铿锵,马蹄声疯狂,千营一呼,雷震山川,列阵冲锋,正面挑战。刹那,可以从声音里听出诸葛的这支军队历经过多少惨酷战事,而他们,竟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有进无退的决绝,百千人,来对付胜南和吟儿两个人! 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来势汹汹。算不出包围着的魔军到底有多少,因为这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在吟儿的眼睛里已经膨胀到不可以用“人群”来形容,攒动在眼前的每一个身躯,越拥挤越显得微小,可是,却个个凶残! 虎视眈眈。他们是这里的主宰,就当然忍不了胜南的存在。 与世隔绝的异度空间,携死亡威胁浩荡杀来的大军,将要前仆后继、反复不停地对胜南和吟儿身处的屋舍进行打击甚至践踏,先打败他,再逐渐地、杀死他和她…… 最近处的所有敌人,眼里皆透出邪毒的杀气,面孔里写满了憎恶和排斥,全副武装,蓄势待发。瞬即,吟儿的心里再没有其他的字眼可以形容这里,独剩一字——战!战马飞驰,战风咆哮,战之天阴霾,战之地震颤,战之沙乱舞,战之景倾斜。想我南宋迄今还不逾百年的风烟,竟无论在什么时间,任何地点,都从来都逃不开烽火和刀剑! “杀了他们,不留活口。”空荡的林间,蓦然传来诸葛其谁的命令,轻淡,却威严,太奏效,原先还在调兵遣将、陈力就列的大军,一瞬间如同苏醒,四面八方,同时蜂拥而上,着手摧毁。 冲杀声交迭渐近,饮恨刀拒敌,绝不怠慢。 诸葛魔军,比墓室三凶那一群不知凶险了多少档次!激而不乱的一切人马,几乎来源于各个方向,却每个方向的兵马都整齐划一,都只冲击向胜南和吟儿! 前后皆封,出口已死,胜南当机立断,揽住吟儿跃马而上,挥刀杀开一条生路! 离危难越近,越看清危难的实质,八门金锁阵的脉络,这回已经牢牢嵌入了大军行动之内。不再是石八阵,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精锐,背后主使仍是那诸葛其谁,他的布置,使得金锁阵环环相扣,密无缝隙。 “八门金锁阵,比石八阵要多了军队的阻拦和打击。兵马冲入阵中,并不只是与一人一将交手,而是和阵中每个人同时交戈!”冲陷入阵,胜南才知船王所述不假! 这凶险非常的八门八阵,以前为后、以后为前、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入局刹那,天骤降,地骤抬,风骤裹,云骤卷,几近将二人压迫在内,这能量实实在在,战马上吟儿感觉得出,就好比,东南西北各有一道强大而均衡的力量,在同时对自己反方向挤压,与车裂之效恰恰相反! 创造出这等压迫能量的所有大军,此时亦全是胜南饮恨刀的敌人。 双刀,战场上一如既往,没有速度和力量可以与之抗衡,只能被他用最快的速反守为攻,最强的力击溃铩羽。 挑衅他饮恨刀的武器们,最终一定会去投奔失败,接二连三地黯淡。 但如果,敌人的调遣,比黯淡要快……吟儿心一紧。看得出,这一战的性质与上次慕二的车轮阵不一样,胜南明显不可能轻松,甚至,有些吃力。要知道,他要应对的,不是魔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连续打击,而是,此阵之中,所有人同时的压迫和交锋! 偏偏在软骨散还有效的最后一天,她竟然还和先前一样虚弱没有半丝恢复的迹象,只能在他身前,没有力气,一动不动…… 沉默在最安全的地方,体验他所历经的最凶险。 又也许,魔门选择挑衅,是他们的错误?厮杀、咆哮的魔人们,前进后退有条不紊,攻击防御井然有序,可是,只为了对付他一个人,只为了他一个…… 这不正是长了他的威风? 这个在战场上无论遇险还是得胜可能都不会随意流露任何感情的男人,运筹或杀敌,布阵或破局,治军或制敌,所有能力,的确都值得诸葛其谁用百千人,甚至千万人来围攻。 抓不住他,甚至伤不了他,战局里,光芒到处倾泻的是饮恨刀,气势时刻铺张的是饮恨刀,威力从来无穷的还是饮恨刀! 魔军阵法,渐渐不再固若金汤,一有破绽,即刻被他发现擒牢,还没有来得及补救,局势已经被他掌控,东南部兵马首先露出破绽,饮恨刀一刀疾斩,那带头黑衣魔将,即刻身首异处,东南一阵顷刻溃散,饮恨刀再攻正西,八门八阵由此错乱,阵型不保也! 诸葛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无力抵挡,只能撤逃,天微微泛白,依稀才过了半个时辰,马蹄过处,累累尸体。 他竟然,可以一下子杀得了这许多人……吟儿略带吃惊,饮恨刀的厉害,已经超出了她对胜南的估计。 胜南,却显然力气耗散不少,纵使一贯英勇善战,也不是三头六臂,同时应战那么多兵将,到此时已然精疲力竭。吟儿不敢动弹,以自己的身体,去撑着他,战场上,他是她的倚仗,那战争之后,她也应该守护他。 他一直不说话,应该是太累。她暗自想,诸葛其谁应该会妥协了吧。 妥协了? 当然不可能。 诸葛大军虽然失败撤离,却成功地消磨尽了胜南的体力,所以,没有给胜南半丝喘息的机会。百千人撤离,换千万人侵略! 陡然,比适才还多了十倍的人马,大军压境!以众待寡不可怕,可怕的是,以逸待劳,以劲待疲! 吟儿岂止心一颤,喉头都一紧,诸葛其谁的大军,真的有如传说中一样,杀不尽么?! “比刚才……还要多。”她轻声试探他,真的担心他的体力,不知还剩多少…… “一个敌人代表一个破绽。敌人越多,破绽越好找。”胜南冷静地宽慰她。握刀的手,却一阵隐隐的疼。适才争斗太紧迫,旧伤裂,新伤添。新伤覆旧伤,意味着好不容易能够操纵的长短刀,又面临着握不牢的风险,他也实在不明白,为何总是在关键的时刻,饮恨刀又有不听话的倾向…… 现在,却真的只有一个愿望,吟儿不要再叛逃了,千万不能再离开……有太多沉重的担子,要他林阡去肩负,可是肩负的同时,甘之如饴,抗金是第一位,所以,他的命也是第一重。但在那个建立不久还很年轻的抗金联盟里,吟儿是他早已认定最可靠的盟主,若是失了她,联盟也许不会死,但会重创。而除却这些,还有自私的感情——若是失了她,他一个人出去,那他,可能连人生都失去意义…… “吟儿,他们交给我。我等着你完全恢复。”他低声说,却用这句话,迫使吟儿不叛逃,也不随意动武。对,她要恢复,要完全恢复,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忍住,免得功亏一篑!只有完全恢复了体力和战力,她才能不做胜南的累赘而做他的同盟! “明白。”她理解地说,说话的过程里,千万人的侵袭已经铺天盖地。 也许是心理因素?为何会觉得这一次的诸葛军更加骁勇,比适才武艺精湛得多?适才一举击败的刀剑,现今要耗三倍四倍的力与时间…… 诸葛军统一玄色,铁衣铁骑铁器,满阵黑潮汹涌。理应疲惫的胜南,一投入战事,却挥刀能斩浪。 碾平了那层叠黑潮水,饮恨刀气势滚烫地、好像要将它煮来兑酒。凡是被饮恨刀烘烤熏染过的敌人们,吟儿可以一眼辨出他们与别人的不一样,他们僵硬的神色,就像是饮恨刀给的封印。 然而,已将近一个时辰,刀锋上,游走过不知多少悍敌,或死或伤,却前仆后继,没有使阵法露出丝毫破绽…… 猝然,吟儿左侧冒出一道黑影,速如幽灵,防不胜防,胜南对敌中途,不假思索,即刻换向来救,却在同时,看清楚了这魔人的身形长相,不禁引得胜南一怔——这黑魔,不就是适才百千人围攻时被他找到破绽击败杀死的东南面群魔之首么?他是将这黑魔杀死之后才带吟儿冲破八阵的,错不了,因为这个黑魔身首异处了,方才他才会把百千人斥退! 为何……这个人没有死?还全身没有血迹地出现在吟儿身旁偷袭她?胜南带着些许怀疑和震惊,刀路不改直冲那人脖颈,横切而去毫不留情,谁料缓得一缓,背后就是一道强风扑来,直攻要害同样是凶狠毒辣,胜南毫不犹豫提短刀防御,虽然仓促,但在平时显然护身游刃有余,却没有料到,短刀根本不听使唤,像发疯般依旧顺着原先的轨迹冲杀,而把它的主人、林阡、置于生死险境而不顾! 一切都来不及,当他的长刀正保护吟儿,当他的短刀在继续杀敌,他背后那一刀,猖狂地对着他就砍了下去…… 血满魔人刀。 那一刀吟儿感应得到,却没有想到为什么……为什么?胜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会出卖他,为什么在魔人村、饮恨刀要次次与他强烈抵触…… 强忍剧痛,继续迎敌。浴血之时,战意更绝。诸葛其谁一夜的布局,只是他林阡一瞬的际遇! 诸葛也许不知道,对于他林阡来讲,杀戮是伤血最好的麻痹,越痛楚,他就越投入作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内心深处,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不是林阡,他是饮恨刀,这些血伤,挫不了他,因为他本身就是刀,拥有刀的内容和魂魄…… 心热气躁,满头冷汗,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回过神来,适才对战,竟有一段时间他的记忆是空白,他好像,真的在刀里,所以,除了记得他一直在杀敌在平乱之外,他对自己有没有负伤根本没有印象! 后知后觉,肩背腿脚,早已是无处不伤。血如泉涌,先前竟然中邪般没有一点感觉!没有想法,且挫且战,越战越激,仿佛是不死之身,却在回神的刹那,才察觉自己已经到处是伤,不知中了围攻敌人多少刀枪! 刺刀上,才写着他林阡的宿命。 蓦然后心又中一剑。阡气势凌厉地侧目一看,直把那剑的主人骇得不敢续刺、人剑相离。可是,只要这剑再刺稍许,恐怕林阡心脉都会被震伤。 激战到此,已无所谓胜败,因为谁胜谁败,根本没有衡量的标准,诸葛大军再次凌乱,而战局之内的林阡,已负重伤,满身是血! 他的血液,真的也会像他的刀这般沸腾么! 魔军的攻击已经开始减弱,为什么他却愈战愈勇不能停歇?! 浴血奋战的他,就像是一团不灭的火,簇拥着饮恨刀,烧向四面八方…… 吟儿在凶险与伤血的最附近,想插手助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强忍心疼,努力恢复:好像,四肢是有些反应了,感觉越来越好了,力气越来越可以控制了……胜南,要坚持,我们都要坚持……你要坚持你的不败,我要坚持我的不动…… 第270章 浴血战,诸葛军2 第270章 浴血战,诸葛军2 哪管敌人有千万?阡以他满身的伤、双刀的血,给吟儿见识到诸葛军如何从风林火山变成凌乱不堪! 敌人整齐划一,换一种说法,其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而以少胜多的关键,就是诱出千万人中哪怕一个人一瞬的破绽,千里之堤,一定毁于蚁穴! 千军万马,只有千疮百孔的下场。诸葛军,骤遁逃。 吟儿控制不住自己紧张的呼吸,忧伤地回看阡已经没有血色的脸。那个,是她最心疼的面孔,清俊,又惨白。气度引她痴醉、刀意激她崇拜的这个男人,就算没有什么好相貌,也足够她死心塌地地跟随,而却偏偏,又有惹她怜惜的面容,还有微笑,还有捧她做盟主时候,带着点虚伪,又带着点温柔的每言每语,一举一动…… 吟儿原本以为,诸葛军的退散,可以帮胜南取得些许喘息的机会,却没有料到,在转过头去凝视他的一瞬,发现他却没有答应诸葛军就任他们这么退散! 因双刀不听使唤而直接导致身负重伤的胜南,他在适才的浴血战里,已经逐步成功地把双刀重新控制在手上,渐渐又与刀融为一体了,反常的是,融为一体之后,他越打越兴奋…… 他不想结束此战!?想到这里,吟儿忽然毛骨悚然——所以,现在的胜南,根本不是在防御,不是在临阵对敌,而是,在找敌人打,找敌人斗,找敌人杀!?他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的反常?!换作平时倒也罢了,为何在他可能自身都难保的时候,还要策马携刀,趁胜追击!? “胜南,停下!”来不及制止他,吟儿第一次亲眼看见,有关于饮恨刀的妖邪,对,原来饮恨刀的妖邪之说,不是传说!当胜南,变成了林阡,饮恨刀里的战念,锁也锁不住!是胜南精绝无双的刀法,帮饮恨刀完成了它想要的杀戮,但它却不管胜南本心在想什么,继续挖掘胜南的战力! “醒醒,胜南,不要再杀了!”她努力地去拽他衣袖制止他的杀戮,他猛然惊醒,一勒战马,长刀,却不受控制、不改战意地甩了出去,直扫败军! 乍现此景,林凤皆是大出意料,即刻急追而去,却只见长刀落坠魔军深处、与此同时,续听诸葛其谁发号施令:“把饮恨刀夺过来!”溃散魔军,一瞬再度合聚,顷刻将饮恨刀围得水泄不通,势要将刀带回去献给诸葛其谁! 拥挤魔军,骤即将阡与饮恨刀内外隔绝。 “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阡冷笑着,携带着尚在燃烧的斗志,势如破竹般冲破魔军自以为坚实的包围,转瞬策马入局,当是时,由斜路里杀出一干顽将,提刀挈枪来拦阻他,趁阡单刀御敌、无暇顾刀之际,竟真有个不怕死的魔人试图来拾饮恨刀,电光火石,吟儿一脚过去直把那魔人踹飞,惜音剑横于阵前,虽未恢复体力,语气不改威胁:“谁人敢夺饮恨刀,我这把剑、一起等在这里!” 斥退群魔包围、胜南突然又发现人群最前面,仍是那个身着黑袍、表情木然的魔将,那黑魔,身上完好无缺,没有一点伤口,可是,记忆里,胜南已经杀了他两次,每次都是亲眼看他身首异处的……何以却杀不死? 杀不尽的大军,杀不尽的大军……难道竟是指,杀不死吗?每次他林阡杀一个,又复活一个,所以如船王说的那样,越杀越多,越杀越强? 胜南的体力,却已经濒临枯竭之境。祸,从来不单行,伤势在恶化,饮恨刀也难驯服,他的吟儿身上有剧毒,他的敌人从百上千到万地增加,还令他难以解释地死而复生……可是,忧患、恶劣之境,不正是饮恨刀战力的发源地? “林阡,何必负隅顽抗?你败定了!我诸葛其谁的兵马,永远都杀不完。” 诸葛军,就在胜南与饮恨刀最抵触的时候,再度来袭,阻断了胜南和吟儿的征途,这第三次杀来的敌人,竟比前两次更多、阵式更完善,教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胜南一眼看出,上万大军,是古阵之中的数阵阵型,队伍密集、难以分割,自然又免不了一场苦战。可是,已经体力透支的他,还能再突破更高一层的障碍吗…… 这场浩劫,清清楚楚地告诉力气刚刚开始复原的吟儿,死亡,第一次和胜南这么接近。跟胜南接近,也就离自己不远。 可是乐观地想,上万人要将他们无情吞噬,这上万人,也应该是他二人生死与共的见证啊。吟儿微微笑,提起惜音剑,顽皮地对着地上的饮恨刀点了一下:“这一剑,是揍你的,谁教你这么不听话!” 这般的视死如归,也童心未泯得紧,让不想言笑的胜南,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吟儿啊吟儿,你总是能在我最危难的时候,逗得我忘记场合。就这样当着穷凶极恶的魔人们你以剑揍刀,可知我的一颗心悬而又落?胜南觉得痛快,第一次不加掩饰地,在阵前愉快大笑。 怎就有这般豪情干云、惊心动魄的笑声?新至的一群大军,面面相觑,不敢贸然作动。而却有千余悍敌,仿佛并未耳闻目睹,依旧剑拔弩张。 “胜南……”装成什么都不怕的吟儿,觉察到这一次可能凶多吉少,有一句话再不讲,可能就会带进下辈子……想着想着,不禁开始悲恸,她恨她从前总是冲动,所以被慕二抓进来,更恨他把她看得太重,为了她竟然铤而走险,才会遭遇这场劫难,一时百感交集,忽略了身边敌人的存在,想在兵荒马乱里,做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白,那句话,就是,胜南,我是念昔,我是你林阡的女人,林念昔…… 泪水,在沉默中,僵持:“胜南,我是……你女人……” 战事绷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欠揍的是,她讲“你女人”太慢太拖沓,他以为没有话了,就没有再听,正好趁魔人犹豫,他陡然下马将饮恨刀带了回来再瞬即跃上,就是这一刹那的离开又回来,吟儿的表白,已经从开始到结束。 “你们尽管上,你们怕杀不完,我怕你们不够杀!”他厉声喝,全然不像重伤之人,可是他衣衫上深浅不一的血迹,就是魔人看了,也心惊胆颤。 吟儿窘迫地红着脸,她怎么就老挑错表白的场合?可是,如果天安排他刚刚没有听到她的话,那那一句,是不是就注定不是遗言? 他看来,真的是没有听见。吟儿苦笑,他为了带回他那把不听话的长刀,一定没有来得及听她说话,本来嘛,男人家就应该战事第一,何况,是她的男人。那好,就先不讲吧,要是现在再讲,岂不是要分了他的心? “胜南,如果实在抵触,不如用‘王者之刀’。”她低声提醒他,海的王者之刀,同样可以一用。 胜南笑而摇头,轻声道:“不必了。饮恨刀能跟我开的玩笑,想必也已经开完了。和这东西越相克,我就越想要驾驭它。” 吟儿一怔,又是不服输的脾气惹的祸。 战不休。 和他一起的战场,怎一个险字了得。 一战比一战艰难,这一回,他要在与那千军万马作战的同时,和他的兵器先作战! 如果没有目睹,吟儿也不信,饮恨刀在杀气不足之时,会令胜南无力控制,就像短刀的不听使唤一样,而杀气一旦过了极限,也过犹不及,会令胜南同样无法操纵,就如长刀的脱手而去……胜南,想必早就发现了,所以,这几个月在魔门的交战,他一定是想极力地克制住战意不要走火入魔的,所以,才会失神地说:“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是变成了嗜血狂魔,我林阡和魔门六枭还有什么区别……”谁说他在黔西已经没有敌人,他是他自己最大的敌人啊…… 此时此刻的饮恨刀,却真的收敛了任性、正一步一步地被胜南驯服。 他林阡不想要别的,只追求恰到好处的饮恨刀! 恰到好处的饮恨刀,多一点则排斥,少一点则抵触,强一寸而暴戾,弱一寸而悲怆,快一刻便疯狂,慢一刻便迷惘。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状态!胜南明白,这是他得到刀谱之后,第一次实现他追寻太久的完美,虽然,竟出现在他本应最虚弱的时候,他的心,却空前坚定,燃烧的不仅仅是战念,还有脾气,意志,甚至,他的血,他的命!这条命,本就是用来征服的,早就不躲什么了,要来就来吧,越打击,越残酷,他就越强,在最强的时候受死亡威胁,就当成涅槃好了! 诸葛军,就像是一张原先平铺的墨色纸张,被这道清澈雨光不停地冲打、洗刷、闪耀、撕扯,到最后,不仅墨色脱落,连纸张都揉皱。这就是阡的固执,阡的骄傲,诸葛已经许久没有下令,诸葛还有后招吗?诸葛其谁,他倾尽了所有,只能算他倒霉! 奄奄一息的阡,他身上,有种惊人的爆发力,也许,正是因为那个不堪回首的童年,竟使得他在灾难越多的时候,越打不倒击不垮! 次次激战,次次积攒,从来一笑,直面伤血。 吟儿心痛地支持他,她知道他快支撑不住,他本应炽热的怀抱,这一刻,竟越来越冷……只是,此刻的他,依旧弃身锋刃端,一边以刀写他的传奇,一边徘徊于生死线两边…… 诸葛其谁与林阡的交战,已经滑向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到底,会是谁先给谁致命一击…… 渐渐的,吟儿的身体有恢复的迹象,慢慢地不再酥软——对啊,胜南说过的,盟主在哪边,胜利就一定属于哪一边的……胜南一个人打太累,可是我可以帮他,打下去…… “诸葛其谁,你死期到了!”吟儿冷笑,一旦恢复,立即提起惜音剑也来拒敌。当即胜南长刀在左,得她惜音剑相助在右,灵幻缀磅礴,刀剑荡群魔。光影铺展之际,饮恨刀宛如平地游龙,衔山吞江。抖擞天威,纵扫千古,横覆八荒。从前,在泰安,他的右臂一直是宋贤,如今,却换成了盟主。胜南安心一笑,盟主回来了,意味着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战事稍一缓和,胜南却骤然发现,诸葛军阵千万人里,有许多人马都在脑海中存过印象,都是适才已经被自己砍翻的搠倒的,搦战至此,几个时辰过去,好多人的脸孔,都与先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一个两个可能还可以解释,但怎么会……所有人,身首异处之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现沙场,继续冲锋陷阵?! 他不信,世间真的会有兵马,杀不死、死又生的! 心念一动,有一个大胆的揣测袭上心头——如果,与自己对战的千万战将,一部分的确是真刀实枪,却有更多其实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军队,而是幻境、是假象、是虚人…… 第271章 真军师,假兵将 第271章 真军师,假兵将 这样的猜测,却未必不可能。 如果利用一群神出鬼没的幻军来做阵型的构架,既增表面气势,又添内在压力,说不出是怎样的一举两得。而当林凤二人被幻象纠缠迷惑之际,又会有另一支明刀实枪的真军队,不停地迂回包抄来攻击林凤于不备,宛若激流、穿插流窜构架之内,由侧面背面不断攻袭,并自成阵法……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一大半身首异处的兵卒将帅会死而复生,又为什么胜南也确确实实被刀枪所伤。因为,诸葛其谁明明就是虚实结合来用!魔门幻影之术,不止有“靥销魂”的林美材精通,诸葛其谁,显然也擅长。 妙就妙在,诸葛其谁把幻影与真军结合,每次虚实,都是同时侵略,前后左右,一起对命造成威胁,胜南每次都必须果断做出取舍,而临危之境,不可能每次都完全不误,受伤流血,再所难免。 诸葛其谁这番诈耍,几乎天衣无缝,可是胜南作战良久,渐渐却当局者清。将正前方幻境威胁剔除,真正会伤及性命的阵法,其实排列在自己的侧面与后方…… “好奇怪……明明已经死了……”听见吟儿低声嘟囔,想必所见与自己一样。 “看见那些死而复生的,不必上心,当他们是假的。”胜南嘱咐吟儿如何面对这般诡异的状况,吟儿虽不知内情,却奉若准则。乱我心者,绝不跟随。 眼前,诸葛数万兵马,一直是横向铺展,阵如雁翼,防御多于进攻,可是,背后人数稀少,却时而钩行、时而锥行,进攻力强! 哪里有数百人负责进攻、千万人却只敢防御的?! 胜南冷静分析,勒马转向,一生至此最冒险的一个举动:掉转马头,不去进攻正面以千万人构架形成的雁行阵,而选择了背后数百人包抄迂回、左右两翼的战斗队形。没有别的原因,他有十足把握——正面兵马虽比侧后方多,却不是杀不死、而是虚幻境! 林阡忽然掉转马头的这一举动,是他破此虚实双阵的开端,原先在他侧面偷袭他的一众魔人,待遇与适才还差不多,但在他背后伤他的那些,一旦沦为正面的敌人,死伤便比先前不知惨重多少倍! 精准无敌的饮恨刀,明明没有离开过林阡的手,却由刀光作武器,光破昼空,犹同箭镞,出于最强之弩,力可穿心透骨! 锋利的可以不是武器本身,而在于武器里蕴藏的、和武器外紧附的。 诸葛军阵,苟延残喘,不停地企图改变,却对付不了饮恨刀的连续绝杀。 从大军阵法慌张的改换里,明显可以体会诸葛其谁这位军师的心情变化,他,不知何时起,已然招穷式尽。 凝滞的空气中,隐隐传递出诸葛其谁的一丝不安。 陡然间,局势令胜南和吟儿惊喜地往更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去,甚至刀与剑都不必太费力合作,周边魔军,忽然自乱阵脚—— 气势骇人的诸葛大军,蓦然竟分成两势,相互对立,自相残杀!当此时,真军队已被击溃成散兵游勇,而背后的假兵将,他们的嫌隙刚刚有了苗头,争斗就已经躲不过,一旦升温,一发而不可收,分裂出的左右两路,矛盾激化、拼死交锋,以人斗人,以马撞马,以刀割刀,以枪断枪,以箭射箭,以阵灭阵,瞬间双方已死死伤伤! 充斥胜南和吟儿身侧的景象,凄清黯然,风悲日曛。左面是尸堆如山,右边是血流成河,一地的宝刀折,满阵却仍然残存顽固的兵刃交。胜南看得清清楚楚,这情势,证明了诸葛军真的是幻象——只有幻象,才会如此磅礴却虚空! 吟儿疑道:“怎么?诸葛其谁的调遣出问题了?” 胜南点头:“他所设阵法,出现的兵马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大,所以就会渐渐的控制不住,就像、我适才对饮恨刀一样……” 原来,诸葛与胜南,都遭遇了一样的状况,过激则乱?所以诸葛也一样,作茧自缚了? 吟儿不解:“可是……他……为何连他的麾下都控制不住?他的麾下是人啊,和你这饮恨刀的臭脾气不一样啊……” 胜南一笑,声音却不低:“如果我告诉你,他的麾下,大部分是鬼,不是人呢?” 诸葛军,大部分是鬼?!吟儿想不到,居然连胜南这样的人,也会说阴森森的话,不禁全身一震,惊悚地也怀疑地重复:“鬼?” 正自相残杀的诸葛大军,配合着胜南的话猛然消失,荡然无存,吟儿揉搓着眼睛,证实了这一切不是做梦之后,吓了一大跳:“鬼!” 胜南笑看仅余的数十残兵纷纷散开,目光迎向他们的主人诸葛其谁:“真军师,假兵将。” 同样也是心力耗竭的诸葛其谁,面对着得胜的胜南与吟儿,牵驴径自走来,端的是临危不乱,更像是个隐逸的世外高人,足不出户便可洞悉天下的他,把天下势当棋局,自然不会害怕强势。 然而,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小子,闯入了他的棋局,竟然能与他下成平手,实在是他意料之外。 “何以林将军可以看出,他们是幻象?适才见你勒马转向,似乎有十足把握。”诸葛其谁的这个称呼,应该是胜南将来的称谓吧,吟儿心里不停回味,林少侠,真的成为林将军啦。眼前这个诸葛其谁,不知有没有还穿戴着伪装。 “其实,前辈的阵法变化,已经暴露出了他们是幻象:第一次来围攻我时,你用的是八门金锁阵,最主要的阵法,是进攻一流的锥形阵,而第二次来围攻我,用的是方阵和圆阵,现如今却用数阵与雁行阵。进攻力量非但不因人数增加而增加,反倒更趋于防御。不就证明了增加的人数是虚?”胜南轻声解释,诸葛面露惊疑:“却真是我设阵之外的破绽啊……” 诸葛上前来,看他一身血伤,叹道:“可惜,就算是林将军你,一开始在幻境之中,也没有能保全自己。所以,你对付邪后的时候,要小心了,她的幻术,是魔门最强,她的落川刀,很可能也不比你差。” 吟儿一愣,气氛真和谐,胜南和诸葛,竟好像化敌为友了一般:诸葛其谁正在告诉胜南要提防林美材啊,岂不是预示着她和胜南可以走出去?事已至此,想必诸葛其谁也已经没有再多的办法了,连硬伤都已经暴露,化敌为友对他来讲是唯一的一条路。 诸葛其谁望着胜南手里的饮恨刀:“林将军适才饮恨刀脱手,我也看得清楚,林将军是不是经常与饮恨刀产生排斥,而且不止一次两次?” 胜南一怔:“前辈以为,这饮恨刀与我相斥,是出自何因?” “过近则斥啊,可能饮恨刀与你事先并不相融,是一步一步慢慢熟悉彼此的,到了一定的地步,理当有一个磨合的阶段。”诸葛其谁神色黯然,“万事万物皆如此,或不及,或过度,结果都是失败,适才对战,你我二人,便都在被自己的心魔纠缠啊……” “心魔?难道幻境里前辈你的麾下忽然自相残杀,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么?”吟儿回过神来,有些不解。 “幻境?不,不是幻境……十多年前,他们是我诸葛其谁的左膀右臂,就像你们见到的一样,作战骁勇,气势难当……谁料到,这两支旗鼓相当的精锐,会在那一年,因为很小的摩擦就对立……还没有来得及调控,两路人马,就已经兵戎相见,那一战整整历经了五天五夜,折损了我诸葛其谁无数人马。从此以后,我诸葛其谁的麾下,便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和吟风弄月之士,屏障我的,就是这些我用幻术创造出的假兵将,唉,虽然是假的,他们的身形相貌,却一个不差,越久,越忘不掉。这么多年了,他们协同作战的场景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磨灭不了,可是他们两败俱伤的结局,却几乎扎根在我心里,每每思及,辗转难眠……”诸葛其谁语带悲伤,十几年却一直不忘,耿耿于怀。 这一刻,诸葛其谁,再不是叙述姻缘谶时的脾性幼稚,也不是周转各类阵法时的作风紧凑,更不是操控真假军队时的攻势毒辣。只是一个还没有从已经十年的打击里走出来的老人。谁也说不清,左右手的忽然冲突,到底是谁赐给的。 “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往事……”胜南暗自叹息,“前辈在之后的几年里,成功地用幻军迷人心智,创造出这样虚实相生的阵法,幻境做正兵,真军队做奇兵,把人数不足的空缺掩饰得如此完美,还令这支其实只有百余人的军队,变作外界传言之中魔门中最强最慑人的一支军队。永远都杀不尽。越杀越多,越杀越强……”诸葛其谁的伪装,未免太厉害。 诸葛其谁苦笑着,忽然问他:“若是你最倚仗的几路兵马,发生了如此激烈的冲突,你会怎么做?” “揪出当中激锐两路,销一路,收一路,另外几路,自然而静。”胜南不假思索。 “想两路一起收的我,根本就没有转圜余地。”诸葛其谁点点头,“那两路人马,对我诸葛其谁而言,一样重要,无法取舍,无从取舍……” 胜南一怔,是啊,说得轻巧,真到那时候,销哪一路来以儆效尤,可能真的太难抉择…… 吟儿看他二人投机,知生死战已成过去,却不知能否趁机实施劝降,不禁有感而发:“传闻魔门中有一部分,是避世的高人,不失风雅,文人墨客,从前一直不相信,这次来到魔村,却觉真的可惜,那魔门六枭里,神墓派是因为多数没有开化,行为习惯与我们常人不一样;五毒教专攻毒术,有他们自己的供奉信仰;诸葛前辈这里,也真的与世无争,隔绝一切……”可是,战争从来没有对错。吟儿这一次,虽然有恻隐,却不可能动摇,“只可惜,你魔门是真的出了害群之马,才使得太多的无辜之众,被硬生生拖累。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你们魔王的罪过。从前相安无事不好么,却一定要变成淫魔。他和他党羽、一而再再而三地祸害民间,才激得正道江湖义愤填膺,赢回抗金联盟这场打击,现在魔门败落,是他自食其果。” 诸葛其谁叹息:“那小子,根本就是败絮其中,没有一点他父亲魔神殿下的样子……只可惜,我魔门六枭,都曾在魔神殿下面前立过重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障好魔王的性命,即使被他拖累,也绝对不能后悔。” “明知是错,是罪大恶极,也必须对淫魔保障?这魔神的威慑,未免太厉害了些……”吟儿一怔,“那他现如今在哪里?” “魔神殿下,已仙去了七年,却是我魔门六枭宁可持久战也不愿直接交出魔王的原因。”诸葛其谁语带敬畏地回忆他。 “原来,最凝聚军心的,竟是个已经故去七年的人。”吟儿怆然,“为了魔神,你魔门六枭纵使是死,也不肯归降。我还以为,只是因为邪后林美材厉害……” “是啊,也是因为继位的魔王太不成器,七年来魔门无一不在怀念魔神殿下从前的统治。”诸葛其谁苦笑,“幸而我邪后林美材,因为自幼跟随魔神殿下,耳濡目染还存些魔神殿下的感觉,可惜却可惜在,终究是女子,不是魔王,而是邪后。” “这样说来,诸葛前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那淫魔直接交出来给我们处置了?”吟儿嗅出局势的僵持,冷冷问。 诸葛其谁点头:“今日交锋,我可以答应放你二人出魔村,但决计不会出卖魔王。至于将来是否与你抗金联盟改善关系,也需要时间考虑。” 胜南一笑,早已洞察:“如果前辈不肯交出淫魔是因为曾经向魔神立誓,那么,前辈不肯立即与联盟改善现状,想必就是另一方的原因了吧?” 诸葛其谁神色一变。胜南轻声道:“交战四月之久,魔门其实遭到左右夹击,不仅正道江湖与你为敌,金人也在想方设法操纵。一明一暗,处境两难,林阡明白,也希望前辈你三思而后行,一失足,便一定绝路。你不交出淫魔,林阡自会把淫魔找出来、但未必伤害你,但你若是擅自与金人合作,我林阡必定会连着魔村一起剿除!” 吟儿当即接茬,才不给诸葛其谁犹豫的时间:“如今五毒教已然归顺,墓室三凶形同虚设,诸葛前辈怎样抉择,就是黔西局势恢复的关键。你一点头,战事可以加速了结,那群金人,也会从头到尾都插不了手空手而归。希望诸葛前辈也记住我凤箫吟今天的话,我抗金联盟不是你们的敌人,而那群一直想操控你魔门兵力的金人们,更不可能是你们的友人。魔门必须恢复原状,金人也该卷铺盖回家!” 诸葛其谁因阡吟语气同样坚决而一怔:“现今江湖大势,联盟如日中天,而‘魔人无可用之将,金人无深入之兵’,这样的棋局,教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出自两个少年人之手。今日一见,才明白你这一对男女的厉害。短短四个月,你们让我看见了一场颠覆,民间见而生畏的黔西魔门,是第一次变成一盘散沙。” 是啊,此刻金人无兵、魔人无将,全因夔州他深谋远虑,黔西他攻无不克。两次征战,却不止是他一个人做领袖,还有她,凡事事在他为,凡话话在她说,慕二不是说了吗,林阡有伤人脑筋的脑筋,她凤箫吟是断人口舌的口舌,合起来,便是折人性命的性命。 “那好,我便答应林将军与盟主,不会与金人合作,不会刻意与抗金联盟争斗。若林将军再入魔村,我诸葛其谁,不会再添新阵法阻拦。”诸葛其谁说,“但林将军必须向我保证,你对我魔门无辜、能放一条生路。” “该放生的,自然放生。”胜南微微一笑,如是说。 第272章 登高处,少一人1 第272章 登高处,少一人1 得诸葛其谁指路,迷宫之中,自然通行无阻。 归途上,胜南也渐渐意识到,为何他明明把来路作弊记在了刀鞘上、竟还会选错路径并遭遇鬼打墙。原因太简单,是他在刀鞘上记录的迷宫图太粗糙,有几条路画得太复杂,竟将出路的印迹覆盖,若不仔细看,真的不会发现是因此才出错。 未曾想过,诸葛其谁的迷宫,竟会令作弊的他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些迷宫,可能连地图本身都是迷途。 所幸已然转危为安。 把魔村的记忆淡化,前些日子的战况又重现,胜南忽然想起,这心力交瘁的五天,原是给吟儿休憩用的,本想让她利用这五天好好地养伤,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幸好,神墓派没有伤害她……心疼之余,胜南欣慰地笑,慕二这次的阴谋,收获一定不少,可惜他达到的效果,还是和他希冀相反——魔村没有威胁得了联盟,相反的,吟儿的威信却深入魔心。 吟儿,好像真的是盟主了。他在心里赞叹说。 一年以前,在去淮南的路上,和她一同寄宿于山林的某一夜,忽然听见熟睡的她在梦里面笑,依稀听见她开心地说:“我是盟主。” “我是盟主。”也许,只是一句再平凡不过的梦呓,但却也许,是她想实现的理想…… 从那天开始,他的大理想之内,就包含了一个小理想:就是实现她的理想,不能看她灰心失意地害怕江湖,而是扶她做名正言顺的盟主。这个小理想,带着点小温馨,小幸福,甚至,是小幼稚,小糊涂,可是,用不着清醒了,经此一役,愈加确定,他喜欢吟儿,以至于不想和她分开半刻…… “咦,这条路,好似不是回联盟的路?”吟儿看风景陌生,有些诧异。 “你回联盟去,岂不是要用断魂香害死你的盟军?他们可没有服下什么压制的解药。”胜南笑着说,“先去何慧如那里,帮着你解毒。” “这么说,还是见不着他们了……离开这几日,真的很想念……”吟儿黯然说,半刻都不愿意等。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胜南苦笑摇头:“就猜到你会这样,有个人也和你一模一样,一直念叨着要早些见到你……所以我就将那个人事先安排在何慧如身边等我们回来了。” “谁?”吟儿一愣。 胜南笑,压低了声音:“别告诉别人啊,我动用了私权……” 吟儿不解:“动用了私权?”胜南笑而不语,却已经能看见盟军事先接应的少数人马,和之后五毒教的一干人等,何慧如与她左右护法一个不差,人群里,显然还有个影子是他期待。 他的期待,也是吟儿的期待。当即吟儿的视线里,别人都变黯淡,只剩下何慧如身边的一道浅紫色身影,那身影,是吟儿和胜南家的方向,有了她,吟儿和胜南才不是流浪。 想不到,还能活着看见云烟姐姐。吟儿骤然泪水盈眶,泣不成声。 “怎么了吟儿?怎么哭了?”云烟微笑着上前来先扶她下马,再回头看胜南,微微蹙眉,就算他衣衫已换,但也发现他比从前得胜回来要疲惫,便明白他这次一定是受了伤。于是一边照看吟儿一边对他讲:“这两天联盟一直很顺利,没有出什么大差错,你放心。” 胜南点头,现在的联盟,正处鼎盛时期,本就不可能会出什么大差错。 “云烟姐姐,那司马帮主,伤势有没有缓和?”吟儿迫不及待地问,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昨天已经醒转了过来,而且,慕容山庄的军师杨叶,这几天来一直在照顾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云烟说。 “杨叶?”吟儿一愣,司马黛蓝一直在追求的这个男人,传闻中他好像就快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了,别的女人——慕容荆棘的亲妹妹,慕容茯苓。 “嗯,据说,那天司马帮主之所以失职,也是因为离开了片刻去与见杨叶,谁料到刚从杨叶那边回来,就被墓室三凶暗算了。”云烟轻声道。 “男人,男人,一切都是为了男人……”吟儿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责黛蓝,云烟一怔,这句话不应该是男人说红颜祸水时候的口吻吗? “吟儿总算救回来了,可真了却了一桩心事。”云烟心情舒缓。 “其实,我是被他揪回来的,不是救回来的。”吟儿一笑。想到自己不停跳马再被不停揪回去的场景,吟儿忽然觉得那场面实在有点滑稽。 “哦?发生了什么事?我到想听听。”云烟立刻来了兴致,等着吟儿把她与胜南的经历叙述给自己听。 不能再耽误时间,云凤二人叙说之际,胜南立刻看向何慧如:“何教主,盟主身上的毒,需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解?” 何慧如走到吟儿身边看她,久之,轻声道:“中毒……很厉害。” 正自畅谈中的云烟和吟儿,当时脸色都吓成惨白。 “到了一个怎样厉害的程度?”胜南面不改色。 “中毒已经数日,毒素还只控制在发丝之中,不得不说盟主很厉害。”何慧如一脸敬重,众人被这句话摧残得大悲大喜。吟儿一颗心也大起大落:何慧如啊何慧如,说话太慢,会害死人的! 胜南却自始至终一样的口吻和语气:“既然毒素尚未散开,解毒应该较为容易?” “容易……”何慧如说着,还没来得及让吟儿喘息,何慧如继续说,“把头发全都剃了,最快,也最彻底……” 吟儿欲哭无泪……不会吧,刚从魔村脱险,就要削发为尼?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云烟急问。 “有,但是比剃发要慢,不够直接,也未必能根除……”何慧如轻声说,“而且,若是要用别的方法除毒,盟主必须很擅长……” “很擅长什么?”吟儿急问。 “盟主必须很能吃……” 吟儿连连点头,吃,吃能拦倒我凤箫吟?!不对吧,何慧如,也许话还没说完…… 吃一堑长一智,发现何慧如果然还有后话:“苦……” 连贯起来的意思,是“盟主必须很能吃苦”?!吟儿不禁一怔。 胜南领悟道:“就是先前你与我讲过的断魂香的解法,把染毒部位浸入九九八十一种毒药解药里,一个一个地去洗。”何慧如轻轻点头,胜南转头问吟儿:“可是,这八十一种毒不光是药,还有很多是剧毒兽物,接触到的时候,可能会有无法预料的危险……” “是啊,有些剧毒之物,真的会很折磨人的心志,盟主也敢接触?若是万一再中它毒……”何慧如补充问。 “何教主,未免太小瞧我凤箫吟,大风大浪都经过去了,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害怕不成?”吟儿笑,无法预料的危险算什么,胜南在魔村为了救她那样豁出了性命,她总不能回报给胜南她的死,或者她的削发吧?抗金联盟的盟主,怎么能顺着慕二下毒的意愿把头发全削去。 何慧如点点头:“这八十一种解药,慧如的五毒教有四十余种,也应该还能同别处周旋来数十种,墓室三凶的手里,也有七八种,对于盟王来讲,从他们手上赢得这些,不是难事。” 胜南点头:“你缺少任何一种,与我讲来就是。墓室三凶那边,该会乖乖送来。” 何慧如轻声允诺:“盟王插手,就再好不过,盟主身上的毒,解开应该用不了一日。” “吟儿,你先随何教主一并去准备。解药的事情不必顾虑。”他目送吟儿与何慧如等人离开,转过头来,当人群散开,这里,也便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 “不必再担心吟儿,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得了她。”胜南笑着抹去她眉间愁绪,“怎么了?先前没有见过你有过这般的惆怅。” 果真,她眉间仍然有哀愁不褪,揉去之后,又重新蹙紧,胜南一愣:“怎么?看来我也要学箫才好,不然云大小姐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便只能这般袖手,一筹莫展了。” “用不着学箫那么复杂。只要你安安全全便好。”云烟轻轻一笑,“吟儿当然不会有人伤害得了,因为有你在。可是你呢?你可好?这脸色,着实不是很好看……”她带着怜惜的语气,轻声说着,伸手来抚他脸庞,他将她手轻握,微笑说:“只是有点疲倦,但这一战,算是狂胜而归。从未想过,会与饮恨刀那样融合……” “适才,我闻见了吟儿身上,有那味道……”云烟柔声问,他一愣,是啊,吟儿身上的蘑菇味这么浓,难怪云烟要一直担心。 “要是味道再浓些,我就必死无疑。”胜南忆起那味道,就憎恶,“不过总算只是气味,而不是食物。你看我现在,不是精力充沛得很吗?” “就知道你体力旺盛,所以吟儿才是被你揪回来的。”她笑着说,舒展了眉,“说来区区一个断魂香,魔门就有八十一种毒药应对,可见魔门珍藏的毒药实在是不少。五毒教尤其丰富,不辱其名。” “可是,这八十一种毒药,却都是同一种性质,都是寒性剧毒。”胜南叹,“何慧如当时与我说起,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么多寒性毒药,一定是金人那帮人追求的目标,他们早就看中了魔门的兵力,也早就想占据五毒教的这些剧毒,以备制毒之用。” “所以,你第一个收服的,就是五毒教。而且,用的是最铁的手段。”云烟点头意会。 “不错,五毒教归顺于谁,决定了战事往谁那一方倾斜,要知道,魔门六枭虽同气连枝,但论关联最大,永远是拥有最多奇珍异兽的五毒教。清扫魔村,我必须第一个有何慧如点头。”胜南轻声道,现如今联盟最顽固的敌人,独剩下邪后林美材一人,还有诸葛其谁掩蔽魔王的一座死村罢了。 事实上在魔村的这一日,他可以感应出金人新一步的计划,事已至此,金人若再不采用强硬的手段,就不可能再有转机。他们唯一能够利用的,只是那据说一人刀落万人身死的邪后林美材,只因这女子对之前的魔神有过分效忠,不可能接受联盟要剿灭魔王这个现实,所以联盟最难征服。联盟最难征服,金人就最可以持续地对之施加压力。 胜南看着林中最蓊郁的一个方向,心暗想:“轩辕九烨,却不知这位邪后,肯不肯答应把魔门兵力交给你用?” 残阳如血。 有幸欣赏到轩辕九烨凭栏画夕,那近乎安逸的环境里,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到,但心跳声,只属于陈铸,没有轩辕九烨。 他的心不跳,所以,一定正僵持在某一点,构筑着一整套杀人方案。陈铸了解,轩辕九烨出道至今,没有一次构思杀人比这一次来得长久,难得有个敌人,会令他不停地设定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 他似乎,刻意地在避林阡锋芒?又或者,是真的有顾忌,所以不敢碰林阡?陈铸不禁叹了口气,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辩驳不了林阡已轻而易举征服黔西这个现实,征服黔西,同时压制金南金北。 “怎么,陈将军为何要叹气?”轩辕九烨的念头,因这一声轻叹而打断。 “只是觉得挫败,答应我们要与我们合作的,已经接二连三被林阡收服了过去,没有答应的,也都臣服于他,剩下的那个林美材,至今仍旧模棱两可。唉,明明魔门与我们都是抗金联盟的敌人,同仇敌忾的时候,难免会有相同的利益和追逐,沟通合作,在所难免。却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林美材还是不肯与我们合作,不肯把兵力移哪怕一部分给我们……”陈铸越说越觉得费解。 轩辕九烨冷色听罢,低声道:“看紧她,她和别的敌人不一样。” 陈铸点点头:“只是,觉得我们在气势上与抗金联盟比,便已经输了,他们太强,我们现在,想用手段都已经来不及。” 轩辕九烨冷笑:“是啊,陈将军见过邪后,陈将军觉得,林美材那样的女人,会对比她强的低头么?”陈铸一愣,轩辕九烨续道:“林阡如今正处巅峰期,屡战屡捷的状态一时没有谁会克得住,所以我们可能的盟友,才会被他接二连三地收服过去变成他手下,不过,一个人如果太强,有些时候未必是件好事。身为邪后的林美材,名为邪后,实际上她才是魔门这一代的君王,不可能甘居任何人之下。越强的,越会令她警惕和戒备,林阡越厉害,越会令她视为敌人。他二人斗争没有转圜,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原来九烨你不动声色,是坐山观虎斗。若两败俱伤,我们再试着去把那些还不一定稳定的魔门兵力夺回来。可是……若不是两败俱伤呢?若是林阡将那林美材打败,我们岂不是要空手而回?”陈铸不解。 “若林阡打败了林美材,林美材要不要满心不甘向这个打败她的人复仇?可是在伤痕累累、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根本报不了仇,她最弱的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抗拒我们帮她?所以,林阡打败林美材,才是我最想看见的,那样一来,我们名正言顺地,用她魔门的兵力。” “也对,到那时候,只要手脚快些,赶在抗金联盟先前接手魔门,林美材就可以沦为咱们的傀儡。”陈铸略带敬佩地理解,“等接手魔门,再与林阡好好战一场。” “想与他好好战一场?可是陈将军,可能要令你失望了,我说过,与抗金联盟的战争里,我不能再纵容他的存在,他能扭转胜负,战争之前,必须将他处决。说到做到。” “真的要在战争前,就将他处决?”陈铸却不想,陈铸还没有好好地跟这小子较量过。 “我要在他最辉煌的时候,送给他一个无论如何都料不到的礼物。”轩辕九烨笑着,续看天际暗黑之色,“林阡,等你登上巅峰,我会亲自把你从巅峰拽下来。” 陈铸忽然觉得寒心,轩辕九烨,向来说到做到。 破晓之际,远方天空,渐渐由暗变亮。 季节,不知何时起已悄然演变,摒弃了冬山昏霾,由春山明净取代。 万籁争鸣,群山深处有人家。 何慧如为吟儿解毒的木屋,依石傍溪而建,那溪色清翠,水位尤浅,只及当中石高一半,那情景正是:一溪水没一半石,一半石滤一溪水。深入去体会,觉美不胜收。 纵目远观,另还有林木吞风,湍瀑喷玉,无论从何种角度去寻觅,都觉其中潜景匿象,却可惜,面对这样清逸的境,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只为了牢牢掌控每个细节,而不是为了享受。 “吟儿的毒,想不到半日就全解了。她本是迫不及待就想赶回去的,谁料到解开之后见缝插针就睡着了。”云烟从溪桥的那一头笑吟吟地走来,他一时怔住看她,仿佛这样的静谧风景,实在是为了她才安排的,他站在这里,一直是为了等她过桥来:“就让她好好休整,你我二人,趁此机会游览游览这里,顺便偷些建筑的意念回去。” “就不管联盟了?”云烟笑着问。 他笑而揽她:“正等着他们带捷报来迎我们回去。” “咦,那不是何教主么?劳累了许久,她竟没有去歇一歇。”正一并漫步林间,云烟忽然驻足。 他也早就发现何慧如的存在,点点头:“咱们不去扰她,她的视线里,应该不会有我二人。”云烟一愣,顺着他告诉她的方向,看见一只乖巧可爱的白兔,此刻正伏在何慧如站立之处的正对面,安安静静地与之相视。 “哦,难怪何教主的表情里,都是向往。”云烟笑着点头。那表情,才充分暴露出何慧如还是个充满童心童趣的小孩,如果抛去五毒教教主的位置,单说她长相,到挺像这只小兔般,清纯而非幽冷。 无非,她是想抱起这只兔子,与它逗乐嬉戏?胜南心念一动,只怕,连这点小恩赐,上天都不肯给何慧如。 猝然,那白兔战栗悚然,毛发直竖,神情绷紧,它看着何慧如的眼神里,完完全全是一种恐惧,一种对圣灵的惧怖,超越了临敌时的敌意。它显然已经清楚她是谁,对她根本不可能再表示出友好和喜欢,而是,距离……正因这份距离,它不敢进,不敢退,谁都可以感应出,何慧如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毒蛇猛兽,她无心路过,并未刻意召唤,可是却引来她无数臣子。 这群已经逐步靠近的毒蛇猛兽,本心只是想接近何慧如,但对于这只白兔而言,却是死的威胁,此情此景,它还如何再接受何慧如的靠近? 何慧如精美的面容骤然犹如花之枯萎,虽然从始至终的冷淡,却可以捉摸得到那一瞬的黯然。 胜南携云烟一起进入毒兽包围之内,亲自抱起那只差点魂飞魄散的白兔,交予云烟。那白兔钻入云烟怀中,经她照顾许久才找回魂魄,恢复安然。何慧如回过神来,略带羡慕地看着云烟怀中服帖的白兔,不舍、不甘,却无可奈何。 “何教主,过来看看它?”他微笑着对她说。 她克制不住心里的喜欢,差点移步,却在最后一刻摇了摇头,眼里明明有什么在闪。 “它胆子很大,连我也不怕。”胜南笑从云烟怀中接过那只小兔,何慧如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那兔子不禁不惧怕,还任凭他抚mo。云烟在旁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摸的力气,好像大了点…… “你也来试试抱抱它,看它听不听你的话?”胜南俯下身来,其实,自从他入局之后,毒兽们也不可能还敢接近,何慧如不必有任何顾忌。 何慧如噙泪摇头,总是畏惧会给那白兔带来灾难。 “嗯……那便摸一摸它?” 云烟笑,胜南和何慧如,此刻就像父女俩。她看他亲自握着慧如小手来摸那兔子,注意看慧如的脸色,终究渐渐松弛。 他松开她手,亲切地笑着将兔子逐步转交到她手里:“看看,这兔子多听你的话?” 她好奇地抚mo着她一生到此从没有触碰过只远远观赏过的这种动物,生怕一碰就破地抱着它护着它,不说话,可是抬头看胜南的时候,明显地浮现出一丝满足又幸福的笑来,只是一丝笑,靥却如花。 胜南心却一凛,这可怜的孩子…… 睡醒起身的吟儿,远远看着胜南、云烟与何慧如三人这一幕情景,也明白何慧如和自己一样,是死心塌地归顺联盟了。 这气氛,为什么会这样和谐?正感慨万千的吟儿忽然一怔,想起了诸葛其谁的姻缘谶:“真是缺德,大的小的,都不放过。”吟儿脸色苍白,不会吧,小的,难道是指何慧如?脑袋里登时一片紊乱。吟儿碎碎念:“林阡啊林阡,用得着这么缺德?何教主才八岁啊……” 风起,凛冽。 除夕之夕。 当今年的最后一片落叶袭过黔西野郊古旧的路标。 何慧如的眼前脚下,蓦然出现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她可以用她的出现,剪除何慧如眼里其他的风景。她从前,从来只是对男人大开杀戒,从来都宠着慧如。但自从慧如归顺林阡,她与慧如见面,都不得不在暗处,敌我两个立场。 “你是六枭之中,第一个背叛王的,我想知道为什么。”她冷冷说,却先替她把一切别的可能否定,“不要说你怕林阡,不要说抗金联盟太强,那些只会是墓室三凶的托词,不应该是你的。” “没有别的原因。邪后殿下可知道,林阡他,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力……” “狡辩!”林美材不怒而威,打断她的话,“无法抗拒的威力,不属于魔门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他真的有,就是先前魔神殿下的,他身上全都有,他像极了魔神殿下,像极了他……”何慧如又惊又急,即刻回答。林美材惊愕地看向她,何慧如心情有所平复,轻声道:“魔神殿下仙逝的那一年,慧如才一岁,并不知道他确切的长相,可是,自从见到林阡的第一眼起,就觉得林阡和长辈们描述的魔神殿下,一模一样,他就是慧如心里的魔神殿下……” “放肆!不准你这般侮辱魔神殿下!”林美材大怒,“区区一个林阡,怎可能与魔神殿下相提并论!” “没有,慧如没有放低魔神殿下。五毒教没有人说他不像魔神殿下,甚至墓室三凶降他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觉得魔神回来了。”何慧如拼死否决林美材,“邪后殿下闭关冬眠可以毫不知情,可是慧如清清楚楚,还有诸葛其谁,一向得过且过的他都会被挑起斗志,难道邪后殿下不觉得蹊跷么?能令诸葛都点头让步的人,世间不会有几个……” 林美材冷冷看着她,心中思量:仁心未必慑魔,但此人一旦能在魔人心中地位如魔神,就一定慑魔无数,真是棘手,当这个人,比墓室三凶坚定,比诸葛其谁强势,再加上魔神之威,若我与他争斗不过,魔门岂不是输定了…… “邪后殿下,不如暂且收手,不要与他争锋了……他与盟主已经答应,会放过无辜……”慧如乞求。 “我才不会投降,他们承诺会放了无辜,可他们却明言会要王的性命!”林美材摔开她衣袖,“有我林美材一天,黔西魔门都不允许败!” 骤然近处忽生异动,林美材何慧如齐齐循声看去,只见一匹高头骏马,从晚林之中缓缓行过,马上一男一女,距离不远,清晰可见,都袭白衣,约莫二十岁年纪,那少年玉面薄唇,俊秀儒雅,说不出的飘逸潇洒,那少女亦清雅美绝,此刻正依偎那少年怀中,静静微笑,少年面色之中,也尽皆爱恋珍惜。一目了然,这一对璧人,太登对,骗不了别人他们的情侣关系。 也正是这白袍少年佩戴着的宝剑,令林美材心一紧:“正是这个人,最近攻入魔村,差点直接把王抓走。” 何慧如一怔:“原来已经有人差点直接把王抓走了?只可惜,这个人着实有些眼生,应该不是抗金联盟里比较有名的将领,或者就是他故意躲藏起来,不与他们一起。” 林美材叹道:“林阡麾下,果然人才济济。” 第272章 登高处,少一人2 第272章 登高处,少一人2 夜晚,抗金联盟终于争取得片刻清闲,在边荒之地堆砌出篝火。 庆元四年,除夕。逢佳节,兼为盟王盟主接风洗尘,当然热闹空前。失踪于生死线,暂现于山水间。 越风透过人群看见吟儿熟悉的笑脸。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 这里所有人,不管是越风认识的或者不熟悉的,对吟儿来讲都没有区别,都是可以交心可以舍命保护的,越风也永远不能理解,为何吟儿不像他一样,把人分为两类:可信的和不可信的? 就仿佛两个世界。喜欢吟儿的他,不太习惯吟儿身处的这个江湖。淮南的战场,乍看之下是为他这位骁勇的越副帮主而设,但抛开战事,那诸多纷杂的江湖人事,与越风的性格根本是格格不入,越风有时候甚至觉得很累,不适合,但曾经想,为了吟儿,不妨尝试着去融合,去改变,去投入…… 不禁苦笑,却又为何,在最喧嚣的每个夜晚,明明身边有太多可以专属于他的热闹,他却依旧仿佛隔得最遥远? “越副帮主,听说你是除夕所生,岂不是说刚好是今天的寿星?来来来,敬寿星一杯酒啊,越副帮主又长了一岁啊……”海给他斟酒,和吟儿一样,到哪里都习惯了把气氛抬高,不像越风自己,似乎有些沉闷。 “是,过了今夜,二十有二。”他被动地回答,没有放多余的情感。 “唔,一个个的,年纪都不大,却都这么能征善战……”海忏悔的语气,“唉,怨只怨自己不好啊,年轻的时候虚度了不少光阴,就知道到处作恶……” “哦?难不成海将军便是那个也曾在泉州周边出现过的‘绝世悍盗’?我小时候听说过你的名声,久仰久仰!”别离了许久的厉风行一直在后方战地,难得携妻露面一次。 陵儿正坐在吟儿身旁,有孕已有七个多月,此刻的她被丈夫照料地妥妥贴贴,脸上亦充溢着将为人母的幸福喜悦,谁都明白,这个姓厉名战的孩子,对于已是几代单传的厉风行来讲是如何重要,何况陵儿上回还刚刚失去一个,这次怎么说都要好好地吸取教训。 海一怔,谦虚和骄傲在他这里没有界限:“你也听说过我绝世悍盗的名头?哈哈,那个都是过去的事情啦,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对了,那厉少侠也应该听说过泉州四侠被我一起放倒的传奇吧?算起来,我出现在厉少侠学武的关键时刻,该不会对厉少侠的一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原来还可以说这样的大话去引导别人?众将士受教匪浅。 风行陵儿对视一笑:“严格说来,陵儿倒真的是因为海将军,自创了她平生第一套毒术。” “哦?我就说,肯定会对谁的人生起到关键作用。”海正自沾沾自喜,陵儿笑着接茬打击他:“是啊,我是实在听不惯那绝世悍盗的恶行了,那年才矢志要学精了毒术,将来好好地毒他一番的。唉,却料不到过了五年,物是人非,曾经的悍盗,如今的将军。” 吟儿笑道:“物是人非的事情可不多着吗?从前既刁又馋的金大小姐,几个月不见便是贤妻良母了,半年才见一两次面。” “盟主这句话,听来似乎有责怪之意?你可要记得了,别看咱们这些人不在前线,可都是你屡战屡捷的强大后盾。” “是是是,这边的战事当然不需要你们操劳,现今你只要负责把我战儿顺利生出来就好了,还有三个月吧,我这当干娘的都等不及了。”吟儿满怀期待。 却在这时,云烟凑过头来就是一句:“我也想做这孩子干娘。” 听到的都是一愣,陵儿最精明,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帮胜南表露心迹?陵儿带着一丝洞悉的笑看云烟身旁的胜南,胜南却不动声色,他明明懂云烟的用意,却不把这层纸捅破,显然是想看吟儿的反应如何再做打算。陵儿暗笑:看来有些事情,在不见的几个月里有很大的进展了。 只听吟儿这傻丫头嘟囔:“那样不大好吧,岂不是说战儿要有两三个干爹干娘?一个就够了……” “是啊,一个干爹就够了。”陵儿笑着启发吟儿。 还没有足够时间令吟儿回神,就听得另一个女子插话说:“云烟姑娘这么喜欢小孩子?若是不弃,也可以做我孩子的干娘。”众人循声看去,原来发话的是沈依然,她正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微笑走近,和几个月前的荒凉凄清相比,早是判若两人,想必,这陌生男人就是她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了,她终于不必再逃避现实,胜南多打量了这男人几眼,面貌普通,却也高大壮健,粗略看来,也应该是个好归宿,希望能带给依然幸福。 他发现胜南在打量,似乎有些紧张,但并未失态:“盟王,在下李郴,是依然的丈夫,从前是单行将军的麾下。”但显然有些拘谨,足见没有见过太大世面。 沈依然微笑着消除他紧张:“还是第一次将我和郴哥的事公布于众。” 胜南点点头,轻声道:“好好照看依然。” 李郴续憨笑,这样老实巴交的一个汉子,应该不会太影响沈依然的事业。 “林大哥。”沈依然走到胜南身前,带着万千感激之意,“依然要尤其谢谢林大哥,是林大哥收服魔门,才保得我沈家寨许多年的基业。” 胜南摇头:“要谢也要谢这一整个抗金联盟啊,这些日子的战争,不是当中哪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的。” 沈依然一笑认错:“是,依然谨记。” “对了,说到收服魔门,听说林兄弟你对战诸葛其谁的时候遭遇了危机重重,还遇到诡异状况一直在他的迷宫里打转?”这种不分场合想到就直接问的问题,只有海才问得出来。 “是啊,原先我是把路刻在刀鞘上记录的,可想不到记错了。” “啊?连林兄弟也会犯这么浅显的错?”海奇道,胜南被他说的脸忽然一红,吟儿一直盯着胜南看,就捕捉到他脸红的样子,一瞬间,很可爱。 她看着林阡的时候,眼神里无论是爱戴也好,敬佩也罢,甚至是怜惜,都不变的执着,教这个一直在注意着她的越风,心里越来越冷。也许他心里的揣测准确无误,他的阻碍,真的是林阡…… “海,说起来容易,你若也在当场,一定也会绕不出去。”吟儿立刻攻击海。 “迷宫啊?我不知走过多少次了!我告诉你们一个诀窍啊,有些迷宫,你一进去,就一直贴着左边走,搞不好就能走出去……”海继续吹。 众人皆笑起来,不过还真指不定有这样的迷宫呢。 正谈笑,莫非风尘仆仆地押来一大群俘虏:“盟主,这些便是当日害你的那群短刀谷奸细,一共十八个,一个不差在这里。” “盟主饶命……”“小的只是受人指使,一时糊涂。”不等吟儿起身,他们已经七嘴八舌。 吟儿冷冷看着那群俘虏:“你们最好是祈祷司马帮主性命无事,否则当心小命。”吟儿转过头来看胜南,胜南点点头:“先押去柳五津那边,由他审问,按短刀谷军法处置。辛苦你了莫非。” 莫非笑道:“不辛苦。对了,来的时候还遇见一个红袄寨的香主,他说自己姓钱名爽,和林兄是拜把子的兄弟,可有此人?” “哦?他现在在哪里?”胜南吴越皆大喜,云烟吟儿、风行陵儿也都与这掌柜钱爽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在海州就是由他接待的,同相处了不少日子,鼻子小眼小嘴巴也小,因为人长得实在是太有特色了,想忘记都难。想不到他也来了黔西,不知来此何意。 待莫非去请那钱爽来此,沈延脸色微变:“这钱爽,便是吴当家那位蓄意伤人的手下?” 见吴越点头,吟儿一愣:“是与沈家大少爷争斗把沈少爷打得卧床不起的那个手下?竟会是钱掌柜?!”人不可貌相,吟儿死活想不到钱爽有那么大力气能打伤沈宣如。 沈延面色并不好看:“在夔州我已说过不再追究,但实在是想知道,为何钱爽一定要与我大哥争斗还害得我大哥重伤。” 吴越叹了口气:“其实,大概的原因,我也知道一些,是为了胜南和宋贤啊。”“为了胜南和宋贤?”沈延一怔。 “沈庄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言闲语,那段时间,一直在谣传宋贤和玉泽姑娘,诋毁宋贤他们的名声,爽哥和沈少爷,就这么不凑巧在海州撞上了,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彻底触怒了爽哥,二话不说揪起沈少爷便打了起来……这件事总而言之也是动手的爽哥不对,事后我也将他革了职。”吴越叹息,“现如今,爽哥在红袄寨里并没有一个实的职位,也算是给沈少爷的交待。所以,希望沈延你谅解。” “原来是这样……”沈延蹙眉领会,吟儿轻声叹服:“这爽哥,真的很够朋友啊,小师兄啊,不如不要去追究了……” “沈延,事情因我而起,不要归咎于他人。”胜南的话,令沈延不得不从地点点头,沈延早便不会追究,只是觉得,蓝玉泽,终究是他林阡一生难以过去的一个坎。 钱爽随莫非步步上前,再目送莫非离开,并不知众人方才一直在谈论的是他,笑眯眯地指着莫非的背影问胜南:“他就是鞍哥常说的那个擅长眼神术的莫非了?” “不错。”胜南点点头,“爽哥何以看出来?” “听说过,夔州和黔州,他抓了不少奸细,一抓一个准。唉,胜南啊,你一向是这样知人善用,鞍哥夸他眼神术厉害,你就让他离间反间。”钱爽发自真心地叹。 “爽哥勿再赞誉,爽哥为了我和宋贤,竟不惜以地位相换。”胜南感慨。 “说的是哪门子话,为了你们几个,你爽哥什么错皆不怕去犯,什么职也不怕去革!”钱爽笑,众人也皆为他的爽快感染。 钱爽坐到吴越胜南中间:“我来这里,也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我帮你去夔州劝劝宋贤,他不想见你,不想见新屿,总是避不了我啊,好歹从小到大喝了我那么多坛子酒呐!你们少年人之间解决不了的事情,有的时候啊,还非得靠我们这些老将出马不可。” “爽哥若是帮忙,自是再好不过。”这件事郁积心头已有四个月之久,胜南一直领导抗金联盟在黔西征战,宋贤却一直滞留夔州。 钱爽看出他忧郁,一边笑叹一边拍他的肩背:“说实在的,以前在红袄寨的时候,寨主就常常说,你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地位。现如今你什么都有了,爽哥可不想看到你缺了他在身边,你们三兄弟,本应该是到哪里都一起的。偏偏一个比一个脾气倔,这件事早晚要解决,我可不想听到他杨宋贤一个人独在异乡为异客,遥知兄弟登高处的感觉……” 吴越胜南皆苦笑,吴越点点头,轻声道:“是该好好地坐下来长谈了,如果连爽哥也劝不了他,我就只好把寨主搬出来压他杨宋贤。”吴越微笑看着胜南,感慨说:“我曾经也误会,以为胜南你有了地位就变了,做事情不一样,越来越大手笔了,后来却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局势,当然得用大手笔。”胜南一怔,吴越笑着继续讲:“所以无论先前也好,之后也罢,相信宋贤和我一样,永远在你身边。”胜南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是啊,提起宋贤,已经很多天没见胜南笑过。 当是时,无论谁的目光都聚集在胜南吴越钱爽身上,忽略了一隅的慕容荆棘转过身去,与她的手下耳语了数句,那手下不知说了些什么,慕容荆棘的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啊,姑爷也真是的,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四处乱走……”吟儿心念一动,除夕之夜,难道杨叶还呆在司马黛蓝身边照顾?可教他快要成亲的妻子慕容茯苓如何不误会?希望不要闹出太大的风波…… 这宴席中间的小小插曲,也并没有太过打扰众位的兴致,趁着正好在场,钱爽向沈延好好地解释了一番海州的斗殴,好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均已核实,终使得沈庄与红袄寨的不和彻底落幕。宴席一散,钱爽便释怀离开,即刻往夔州出发。 聚会不长,联盟众将,也再度各奔东西。 与钱爽一别,胜南吴越同路而归。 那温度很旧,那感觉也很熟悉。一年又一年,总是会有不同的际遇新的邂逅,却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会从旧时光一直保留到现在。 吟儿与云烟皆去为厉风行夫妇送行,看来要有很长时间才回得来。所以,更教他觉得,仿佛又回去了几年前,当时的胜南。 好像、找回了当年的一点记忆,当年的自己,兄弟是生活的重心,义气是感情的主宰,关于爱关于伴侣,只有两个词语属于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微笑着回味这一切:“其实,好像是真的有些变了。”他以前理想的生活,似乎早就达到了,止于三峡之前,拥有吟儿云烟的平淡年华,或者,更早,定格在大理邂逅玉泽的刹那时间。 太多当年假想的经历,却都已经成为过去…… 他无法解释的饮恨刀…… “那就让他变吧。”吴越笑着说,“有些事情,本来并不需要永远。只要理想不变,只要你的本心没有变。” 理想?当然不会被打扰。 “短刀谷,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梦。不会变。”他语气坚定。 “林少侠,吴当家。”有人在路口等他们。 “叶兄?”那不是叶文暄又是哪一位? 不是偶遇,这次的盛宴,他们都发现暌违数月的叶文暄也参加,却没有和过多人交流,夔州之役之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去向,当前十名的别人虽然都不在前线却在后方,他无影无踪,但显然不是像瀚抒那样逃避。 “两位真的很想加入短刀谷么?”叶文暄的确有话要讲,“可是真的想劝两位,如果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憎恶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就还是不要加入短刀谷去了……” “这几个月来,叶兄一定是被短刀谷之中的人在苦苦纠缠?”胜南知道,八九不离十,苏降雪看中的不是叶文暄武林第五的武功,而是他的家世、在朝廷里的地位。 叶文暄点头:“苏降雪和曹玄,这两个人已经彻底把短刀谷搅乱。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抗金,还不如停留在短刀谷的外面……” “我明白,不必管谷内风波,只在意盛世江湖。”阡笑答。 “有林少侠这句,就知道我坚持留在抗金联盟没有错。”叶文暄担忧的表情已不复存在,“今生,我叶文暄断不会加入那短刀谷义军。” 这句话,却刚好砸在胜南吴越的心头:究竟是为什么,叶文暄宁可效忠抗金联盟,却不愿意进入短刀谷——他们曾经的梦想? “苏降雪,提起这个名字,柳五津路政这些前辈可能要睡不着做噩梦啊。”次日清晨,海酒醒了,还没有来得及出门,便被胜南拦在了营帐里。 “这个人手段很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什么都牺牲得了,比如林楚江前辈,也差点被他陷害了,偏偏这个人命还很大,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点小病都没害过,唉,有他在,恐怕没几个人会在短刀谷里有好日子过。”海叹道。 “我不要听到别人口中的苏降雪,我想听你海自己的见解。”胜南坐在他身旁,听得出这样的苏降雪,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苏降雪。 “唔……”海一愣,“我眼中的苏降雪啊?其实,苏降雪到没令我做过噩梦。”他笑着说,“要说起来,表面上讲,苏降雪还是个很不错的头领,至少比别人要平易近人。那个时候我刚刚进短刀谷,哪里知道苏降雪是大忌啊,林兄弟你也知道的,我从前海盗一个,平日里打打杀杀要有不和肯定也是为了财宝分赃不匀了,遇到一个赏识你的对你好的,你怎么也不可能避着他嘛,他三天两头请我去他那里吃饭,他有个女儿,还总对我示好……” 胜南轻咳一声,海叹道:“不过林兄弟你也知道,交情归交情,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我身上这把‘姻缘刀’,比送给你的‘王者之刀’还要诸多挑剔,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中了美人计成了他那边女婿……唉,只是短刀谷里面人不理解,成天说我背叛,我根本就没有……若是知道他苏降雪是天骄的死敌,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常常去他那里……” “这样说来,如若不是派系之分,苏降雪,其实算是个比较和蔼可亲的首领?” “表面看来,是和蔼可亲,几位首领之中,属他最平和,手下们也很忠心耿耿。”海说,“只不过,他要下起狠手来,也不是一般的水准。” “哦?” 海点头:“就好比林兄弟你这样,平日里也懂得和大伙儿谈笑风生,可是一到战场上,你便是对敌人毫不留情的盟王。” 胜南一愣,微笑起来:“我明白了,原来,苏降雪是个如我这般的人?” “不,他比林兄弟你要不择手段。他暗地里搞出来的事情,卑鄙龌龊。” “暗地里的事?可是你海先入为主,道听途说?”胜南问。 海冷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又怎可能随随便便诬陷一个人?若非他苏降雪明一套暗一套,我海也不会被短刀谷里的那帮人孤立,若不是碰到林兄弟和盟主这样的明主,我可能早已经被两个阵营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有些事情,我并不是没有看清,只是懒得说出来而已,差一点,我就对不起天骄的一番栽培,被那苏降雪活埋,死得不明不白了。” 胜南听罢点头:“这么说来,这次与魔门勾结,他是最有可能的主谋。” “哼,他休想!害得我短刀谷还不够,还要害我联盟。”海攥紧拳,“好在盟主无碍,林兄弟一入魔村,便吓得墓室三凶那老大当天晚上就率众来降,第二天慕二慕三的手下已经亏损了一大半人马,想不到第三天诸葛其谁也归顺了,说来还多亏了他苏降雪。” 胜南笑着,忽听帐外麾下来报,说越风已于阵前将慕三一举击溃,现正带着俘虏往胜南这边来,出得营帐,恰好吟儿也闻讯赶至,威风凛凛。阔别五日,重见盟主之威,胜南不禁欣然一笑:“这么快,又和慕三他见面了。” “慕三落网,司马帮主就有救了。”吟儿微笑说,他喜欢吟儿在战场上自信开心的笑容。 “越副帮主,接下来的慕二,你就高抬贵手、让给我海打吧!”海忙不迭地讲,无耻地提出把慕二让给他。 “怎么能让给你打?自是谁遇到他谁捉他。”吴越领军上前,制止这种无理要求。 “吴当家说得对,若是可以,真想今天顺带着把慕二也一并擒拿,也足以省去不少精力。”越风认真地说,听得出,还是为了吟儿,为她那句短短的“扫天下”。 “而且,要让也不能让给海将军,您已经叱咤风云四个月了,不如给叶某一个建功的机会?”叶文暄不知何时已走到众人身边,微笑说。 这里的每一兵每一将,都支配着战事。 两淮俊杰,蜀中勇士,齐鲁奇英,吴楚名才。双目去览,眼睛竟一时难以全容下。 这场面,太辉煌。 胜南心内,原先尽皆褒奖满意,却蓦然有些惆怅。 这不是阡一个人的胜仗,而是一切人的盛事,可是,宋贤,似乎,还少了你一起,少了你一个人…… 第273章 林美材,邪后威 第273章 林美材,邪后威 彻底醒来的时候,司马黛蓝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个曾经魂牵梦绕的影子。 身体冰寒,四肢无力,呼吸困难,胸口沉闷。她依稀记得,她半梦半醒的日子里,他半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体贴照料、无微不至,几天之内,担忧焦虑的情绪害得他也随着她变消瘦,可是,她永远不会忘,被劫持之前她听见他说的那句无可奈何的话:“司马帮主,娶到茯苓,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这么多年我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与她有好的将来……”他说,慕容茯苓,是他杨叶从小到大的理想。 被慕三毒害,她应该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可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 那不如就好好地给他和慕容茯苓成全吧,他们才是恩爱的鸳鸯,她只是描述她人生的画面上、那只不幸迷途的天鹅。 她的痛苦,他的煎熬。 “黛蓝你总算醒了……”杨叶向来英俊的脸此刻憔悴万分,他显然有好几天没有合过眼,“正巧药也刚刚煎好……”他竟为她,端茶递水? 黛蓝噙泪摇头:“我不喝。” 杨叶不忍看见她忧伤的脸,却不得不将那药碗递到她面前:“对不起黛蓝,不要为了我,作贱自己……” 黛蓝哽咽:“我千不该万不该喝你的药,千不该万不该遇见你……” 杨叶惘然,这么巧…… 也是一年前的秋天,他千不该万不该经过慕容荆棘种植冰美人的花地,拯救了染毒的她,照看她许久却害她染上对他的情毒。 “为什么……为什么天要害我不幸福……她慕容茯苓一出生就有父母疼有姐姐爱,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可是,连你都是她的……你从你六岁的时候就属于她……”司马黛蓝不停地干咳,“是不是我不该来到这世上,出生之后,就被父母抛弃,拜了师学了艺做了不可一世的帮主,以为老天开始回报我,可是我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他却说他从小就属于另一个女人了……”泪止不住地流,遍体鳞伤的她,从前的骄傲一扫而光,他止不住要去替她擦拭眼泪,但刚一移动,黛蓝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杨叶手足冰凉,慌忙上前运功给她,黛蓝反手将他的手一甩,情景酷似弥留:“我……我死之后,你就把我随便找个荒……荒郊野地埋掉吧……像我这种没有人疼没有人管的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只配死在荒郊野外……”杨叶一时忘情,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不,不是,你怎么会多余?这世上多少人都喜欢你疼惜你,都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黛蓝冷笑着,她竟然可以被杨叶紧紧抱着,她从来就没有奢求过这样……这是假的,这一定是梦是幻觉……身体渐渐不再冰冷,心却凄寒,她艰难地抬头去看杨叶,这是他没错,可是他不了解她的心,她也猜不透他的心。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死在他臂弯里,如果可以,现在就死了也好啊…… 可是猝然,她从幻境里清醒,一把将杨叶用力推开,继而无力地倚在床边;杨叶慌忙失神站起,一阵迷惘,他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要抱住她,他不知道刚才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她忽然从他尊敬多于喜欢的司马帮主,变成了一个久经苦难折磨的女子,她的伤痕已经如剑一般在他身上划了一道裂口……原来,谁都有太柔弱,需要依靠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抱住她?刚才,他就是那样没有理由地、迫不及待要去抱住她、抱紧她,不松开,就算现在清醒了,还是想要抱着她,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和愿望…… 黛蓝小声地拼命地喊:“你,你快滚!你给我滚!” 再也忍不住,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杨叶冲上前去扶稳摇摇欲坠的她,她泪流满面:“你快走吧,我明白的,我不要你为难,不要……” 杨叶握起她的手,只见掌上一道血痕,这么多日过去才见发黑迹象,他不管是什么毒,即刻不假思索,帮她吸毒。 黛蓝大急:“你,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杨叶不理会她,继续拯救她的命不顾自己的死活。刷的一声一道血光,立刻落在杨叶脖子上:“你要命你就给我滚!你只需要替我报仇就行了,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很难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但是你要好好地活,你好好地……”她一时动情,说着说着就痛哭不已。 杨叶怒气攻心,却也是真情流露:“司马黛蓝,真以为我舍弃得了你么?这几天来,令我念念不忘的是你,令我提心吊胆的是你,令我把任何人任何事都置之度外的也是你,对你的感情,我可以骗你骗茯苓,可是早就骗不了我自己,骗不了天地,司马黛蓝,我杨叶对天发誓,如果你可以活下来,我杨叶娶定了你,绝不食言!” 黛蓝泣不成声:“若是……若是活不下来呢……” “活不下来?那好,要死一起死!”他情不自禁,势要与她同生共死。 话未毕,天外一声闷雷,砸中他和她都已经濒临破碎的心。 黛蓝被吓得不敢再流泪、更没有反抗,任他替自己把毒素一口一口地吸出来…… “要死……一起死?”她忽然精神恍惚地看着他,根本无法肯定她可以收获她的爱情。 瞬息帘已被雨打开来,纷纷落落地袭进毫无防备的营帐里,交睫间地面湿了,帘外,此刻天色是一片纯黑。 是夜最黑暗的时候,好像有一波又一波的黑暗在填补…… 不,不对,帘不是被风雨敲打开来的,帘是被人为卷起的,此刻营帐外伫立不久的妙龄女子,是那个最不该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的人,慕容茯苓,她从姑苏千里迢迢赶至这里,起初连姐姐也没有通知,只为了给她未婚丈夫一个惊喜,但就是这除夕之夜,寻遍了前线没有半点他的影子,从别人的只字片语里她猜出事情和司马黛蓝有关,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的未婚丈夫会在新年伊始送给她这样的惊喜! 她没有耐性多听一句,也没有力气再逗留半刻,狠狠地卷起帘来再迅即扔了下去:“姓杨的,你跟她好好过吧!”说罢火气冲冲,摔帘而去。 “茯苓……”杨叶来不及解释,也根本不知如何解释,怀中黛蓝亦体力不支,晕厥过去。他叹了口气,照看黛蓝安然睡下,坐在她床沿为她守护,在心里连连念着:“茯苓……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她……” 情难解。 几日来,司马黛蓝与慕容茯苓的夺夫之事在联盟中虽不至于沸沸扬扬,却也成了好事者闲暇时候的谈资,涉及淮南两大帮派,教吟儿不得不关心,原本不想拿这种私事来烦扰胜南,但思前想后,也不知如何权衡此事轻重。 “想不到,刚刚解决了沈庄和红袄寨的矛盾,那边的不和又浮出了水面。”她怒其不争的口气,“一年到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管他们闹来闹去啊……” “是啊,盟主日理万机。”胜南笑着,一大早她便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司马帮主和杨叶的事?”吟儿问,“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前两天刚要和慕容家谈婚论嫁,一眨眼就又和司马帮主对天发誓去了,真是薄情。” 胜南一怔:难怪吟儿如此生气,她的未婚丈夫,恐怕就是那样一个薄情之人,伤透了吟儿的心……那么一来,吟儿显然会主观地站在慕容茯苓的那一边,憎恶司马黛蓝和杨叶吧。 “不过他选择司马帮主是他眼光好。”吟儿忽然态度转变,偏偏好像很支持司马黛蓝,“也多亏了他帮司马帮主吸出了剧毒,慕三说,那七七四十九日之坎,因为杨叶这举动而解除。” “这么简单就解除?会不会有什么潜在的危险?”胜南一愣,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乌鸦嘴,新年头上不要讲这么不吉利的话。”她一笑,忽然皱起眉:“好重的杀气。八只脚!”一个转身跃起,把帘一掀,果不其然有八只脚一并过来了。 胜南苦笑,这四个,都好像特别想要接下来这一战,这对付慕二的一战,算是为盟主报那劫持之仇,谁都想领军去战,其中以海最为激烈。 海紧张地把三个对手拦在自己身后,剿除慕二的愿望异常强烈:“林兄弟,这慕二奸险到让人讨厌,我不出马教训他不舒服。” 吴越、单行和莫非被他有意识地堵在他虎背熊腰后面,面面相觑,都没猜出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烈的欲求。 “好奇怪啊海将军,你为何一定要与那慕二过不去?该不会是一直与他对战成了习惯?”莫非奇道。 “我不管啊,说什么我都要定了这次和慕二的一战,你们谁都别与我抢。”他好像恨不得把慕二一把抱住私藏起来的模样。对于海来讲,这燃烧的斗志是他最好的作战状态。 胜南一笑:“好啊,那便随他。” 海欣喜离开,即刻备战去了,教吴越等人很摸不着头脑。“从前他虽然也很积极,但总觉得今天有点过了头。”吴越纳闷不已,“原来他这么想给盟主报仇?” 吟儿笑道:“他就像被一股巨力吸到战场上似的。” 胜南一笑,没有说话,是啊,那天清晨他提起苏降雪时,明显看到海脸上猝然浮现出的战意,从前出战都不曾有过的表情,还有那句充满斗志的话:“他休想!害得我短刀谷还不够,还要害我联盟。”那一刻海攥紧的拳,告诉胜南他的战力在那瞬间已然翻倍。那股巨力,确切说来,并非对慕二的仇、对苏降雪的憎、对黔贵恶势力的恨,而是,对联盟的爱。 捍卫的念头,比过去的征伐之念要炽热。 率军突围,无力回天。 负隅顽抗的慕二,本以为可以投机取巧、抄一条小路逃生,万料不到海粗中有细,早将他这唯一一条生路计算在内,此时,正横刀在前,纯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似乎意料之内、恭候多时,慕二再度遭遇大势已去,却不知有否从前的好运,能够被擒之后再被释放? 怕是不可能了,谁教他敢碰盟主,甚至敢去威胁林阡?他犯了众怒,抗金联盟,这回断定不会轻饶他…… “大伙一起上,为盟主和司马帮主报仇,抓住这个吸血鬼!” 慕二心为之一颤,海率众压境,锐不可挡,而己方兵力损失惨重,为今之计,当然是尽快突围、调整实力,重新对阵。却好像,没有那个机会了,海,感觉比数日前还要威武勇猛…… 海一声令下,擂鼓声震,将士兵卒们全部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冲出来,战线即刻往一方倾斜,一瞬间慕军虽未有溃不成军之势,也个个面上晃过惶恐,是以先退后两步迟疑片刻才上前迎战顽抗。 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领众厮杀,刹那间千万军马有如泥淖般搅在一处,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战况愈发激烈,反而双耳失聪听不见声音,魔门大纛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掩月刀已然出手,突地光线一暗,一阵旋风由远及近,持续不到片刻,紧缠密绕的战局忽然松懈,那大纛被那旋风卷得更远。 停刀怔住,己方兵将阵脚大乱,停的停,疑的疑,伤的伤,惊的惊,心头一震,那旋风之中的不速之客依稀是踢踩过万千将士头顶飞至,如此之快如此之轻如此之猛如此之烈,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再回首,霹雳惊风雷霆震,江流转天漩浪消,轻易了断战势落在海、慕二中间,控楚河扰汉界的,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黑衣女子,只是她一出现,满阵须眉尽低头! 慕二顿时转忧为喜,亲自下马来迎,不敢怠慢,知援兵突至,胜券或难稳操,只得缓得一缓,摸清这女子究竟何方神圣! 却见这女子一跃上马,绕过慕二直策向海,气魄不凡来势汹汹,海这才看见她袖中匿藏的刀器,上有血迹尚未干绝,难怪方才有人受刃伤,自己竟然无从察觉,又惊又叹,却听女子道:“你们先退下,援军正从正东面赶来相协。” 慕二一面撤军一面道:“邪后殿下,多亏了你及时救援,这海凶悍非常,千万要当心!” “吸血鬼,你未必逃得了多远!”海冷冷扔了这一句,就听到不远处马蹄声疾,突地心念一动:“邪后?你就是邪后林美材?你想唬谁?!” 林美材付之一笑,说不清是否属于风流倜傥的范畴,她分明是平常女子的衣冠装束,相貌上也无特别之处,但无论是风度、神情、举止和动作,甚至笑容里透露出的气质,全都不是女人应该会有的! 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听说林美材手上的落川刀一人刀落,万人身首异处,敢同我验证吗?!” “你刚刚,也见到了!”只一句,又是阴寒,又是凌厉,万人之上的傲气霸气尽皆展露,竟被震慑,但他宁愿信直觉,直觉告诉他,林美材起码是个三十多岁的粗犷女人,而不是眼前这样,纤腰不盈一握:“口气到很大。比试比试就看出来了!” 林美材轻蔑一笑:“与我交手,必须刀不让林阡,剑不输盟主,你行吗!?” “你狂得很!”海顿被激怒,策马奔去一刀直送,林美材纹丝不动,侧身相让,双马擦身,分毫未损,海掩月刀明明触及她身,迅即落空,诧异之下不肯罢休出其不意揪其马尾,林美材战马受惊,狂嘶着驰出好远,众人纷纷闪躲,林美材却处变不惊,手扣缰绳,任战马如何发癫,坐得稳稳当当:“你到很会耍手段!”回手飞刀去斩海,海听得那风声紧缩,压低了重心避让开去,还未定神突地脑上又生风,赶紧再重新低身,他反应灵敏,知一刀刚过一刀又起,刀锋一逆,对准了刚刚避过的这一刀,将刀震开好远,黑影一浮眼睛一糊,却看林美材驰马而过海底捞月,飞刀又回她手中。 海见她手中彻头彻尾便只有这一把飞刀,刚刚为何竟有两三把飞刀的错觉?难道说她速度如此之快,一边发刀一边驰马去对面再发回来,而后再回原处?如若如此,那也真是神出鬼没了!一定是有另外的原因,莫非此刀是回旋之刀,发出去会立刻回头…… 想起刚刚差点丧命,心有余悸,冷汗剧下:轮盘可能回旋,刀又该如何回旋?正自失神,面前亮晃晃地摇曳着什么,鼻梁一湿,这才亡羊补牢,林美材出人意料地先来袭击他!海屏息凝神,接她攻势,他自认掩月刀也是出了名的简洁利索,没有一招半式多余,可以守得滴水不漏,事实上他在初时的确是挡住了她一切进势,风旋气摇,他突然明白,林美材是借力控刀,所以刀才回转,那么这林美材本应该是沈默那般的庸碌之辈,力大无穷,没有其他优势,只会令刀回旋而已,玩不出其他花样…… 可是就在他缜密推理的同时,却忘了算计这样一位令他次次低估的女子,不,刀容—— 她刀法最大的特点,非奇,非力大,非巧! 而是,激亢、急促! 海根本听不见她呼吸的声音,但她的落川刀,在一炷香之后,在她好像并未换气的过程里,越打下去,节奏越紧密,气氛越炽烈,海紧相随,好比比一口气敲几百通鼓般根本无暇换息,哪里来得及考虑他掩月刀的魄力,心力衰竭肌肉抽搐越想停战越觉得林美材湍急如瀑布,落川刀岂可以行云流水比拟,简直湮灭光阴消沉百代,滚滚长江虽说永恒东逝也是时缓时急有所休止,烈日骄阳即使万年不落纵还日出日落有时阴雨,狂风冰雹有时尽,山峦湖海亦能断,谁料一睹落川刀,连绵不断无处绝,真不愧落川,把江河从天翻倒倾泻,换得一落千丈的落差,一日千里的快意,一望无垠的广袤,停不下来,李凭箜篌骗弱蛟,无端锦瑟瞒轻弦,蛟不咽气弦不断,刀不罢休手不回,在这种激越滚烫的气焰下面,任何章法、节奏都是垃圾,只有放浪纵情才是上策,海难以抵抗,他久经江湖,虽不及冯虚饮恨出类拔萃,也是数一数二的名刀名将,然而此时却再难坚持,气渐短,招渐长,刀一沉,胸口随即一麻——这一掌气势太猛,几乎要将他打坠下马,冷不防腰间什么一松,好像有什么重要事物离身而去了…… 缓过神来,大惊失色,那不正是自己的姻缘刀?!此时此刻,却哪里还有机会再从林美材手里夺回来!? 听到副将紧张的问候声和对方不住呐喊助威,知形势时不我予,镇定往后挥手:“全军听令,后撤!”若无其事拭去嘴角血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老爷爷们的教训,还是要得的!” 林美材收刀而回,笑着说:“我说过,刀不下林阡,剑不输盟主!” 第274章 王与主,同征伐1 第274章 王与主,同征伐1 落川刀,邪后。 林美材满足地擦拭完兵刃,多少年来,不管对手攻击多么华丽,防御多么密集,都逃不掉失败的宿命,只要她一出现,就必定能呼风唤雨,翻天覆地。 高高在上,独揽大权,并非不胜寒,但嫌寒意少。 此刻她与魔王平起平坐,王的脸上尽是收敛恭维的笑,气势上尤以邪后为龙,魔王为凤。 “抗金联盟很重视这场战事,几天来吴越莫非单行海是轮番迎战,可惜,他们来一个,就败一个,看那林阡如何奈何得了邪后殿下!”慕二敬畏地仰视她,现在她捏在手里把玩着的,正是海的姻缘刀、和莫非的断絮剑。 如果单行有那个被她夺兵器的资格,如果吴越操纵的并非覆骨金针,那也许四战结束,邪后身边就有四样敌军主帅的贴身兵器。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们对王的惊吓困扰,我要叫他们十倍还回来。”林美材淡淡地说。她的责任,自是要把魔王的性命保护好。 “下一战,邪后殿下是不是就是去找林阡了?直接赢了他,情势就会立刻利于我们。”慕二轻声试探。 “为何我要去找林阡?应该林阡来找我吧?”她冷冷说,慕二不禁一怔。 “邪后殿下说的是,适才是慕二失言了……”慕二赶紧连声回答,冷汗直冒,“幸好有邪后殿下在,才结束了抗金联盟这么多天的连胜。” “抗金联盟连胜?哼,怕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林美材冷笑着,枭雄气一展无遗。 明明已是黄昏,海眼前,却仍然是冷色调占据。依稀是、寒光堆叠。 眼前断断续续掠过的是那把落川刀,奇、回、急,根本无法喘息,眼球、手脚、神经、心脉,于是随着那逼人的刀光不断、不休、不停、不歇。脑海里,所以全都是林美材的影子…… 然而海百思不解:究竟如何,才破得了林美材?这女魔头,挥刀斩敌的过程里,好像都用不着呼吸…… 吟儿担忧地在远处看着海背影,也明白这个时候劝说什么都是徒劳:“真可惜,原先以为,海的状态到了,没想到半路邪后给杀了出来,她出现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邪后接手了四战,四战全是她赢回去了,也算是给我们提了醒,屡战屡胜固然好,但不能越来越浮躁。”胜南在她身后,轻声说,“不过不必担心海,他应该没什么挫败感,此刻估计是在思考如何去破解落川刀。” “明白,海这样的人,自己就能调整自己的状态,的确用不着我担心。”吟儿点头,承认自己多虑。 “林美材有个在魔门之中流传的嗜好,好像也已经证实了:她只要打败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就会把对方兵器夺过去,但不是每个人的兵器她都要的,被她夺兵器的人,武功上必须要达到她欣赏的水准。”胜南说着,吟儿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剑:“她真厉害,能打败吴当家,又夺去断絮剑,还有对于海来说,那么重要又关键的姻缘刀……”话说莫非遗失了断絮剑,只是焦急悔恨,而海丢了姻缘刀,却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抓狂……姻缘刀一天不回,海天天抓狂…… 胜南发现她握紧剑的小细节,低声问:“怎么?吟儿莫不是被激起了斗志,想要看看自己的武器和她落川刀哪个强?” “逃不过你的眼。”吟儿微微笑,“你一向是这么……知人善用……” 这句话怎么这样耳熟?胜南忆起除夕当晚钱爽当着众人面这么赞过,可是,为什么从钱爽口中出来那么真诚,吟儿这丫头却引用地如此虚伪呢…… 胜南苦笑:“为了上阵,竟然这般恭维我?”吟儿忙说:“我知道林美材很危险,不同于其余几枭,但既然大家都失败了,不如由我去试试看,要知道,我已经休整了快十天,再不跟高手真正意义上地比剑,剑法会退步。” “却怕万一低估了她。”他蹙眉,“你还记得诸葛其谁的话吗,他说过,林美材的落川刀不比我差,而且还有魔音幻影做看家本领。这个敌人,可能是我们在黔西征战以来最强的一个对手。几天之前,我也想过,我用一两日尽数收服魔门六枭,会不会引得她沉不住气立刻现身直接找我,顺便一起被我击败,所以我便有意无意去魔村附近,等候她宣战。可是她却比我想得要冷静,非但没有直接来找我,还把我撇下、绕过去对付、莫非、新屿、单行,连破四军她风光无限,这气势,这魄力,都无愧于她邪后这个称呼。” “好一个邪后,咱们给她设的战局她不入,原来是为了跟我们比气势比魄力?可是她再怎么逞能都早就输了啊,她是邪后不错,你我二人,可是盟王和盟主。一个王一个主,早把她这个邪后压下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吟儿却有点脸红,第一次,把他和她并列地在他面前讲出来。 胜南听罢,不禁一笑,正因为吟儿在,他知道,抗金联盟的气势绝对不会输给林美材。 她看他笑了,于是以不烂之舌继续游说:“所以,跟邪后决战沙场的时候,盟主应当与盟王同进退,是不是?” 他忽然一愣,同进退?真熟悉的一句话。一阵冷风突然袭过,他记得,这三个字,曾经是一句誓言。 她看他面色一僵,笑着说:“就当你答应了啊,我先和林美材,好好地比斗一次。” “玉泽愿在林阡左右,同进退,共此生。”那天日还未落的时候,江风抚过的,是玉泽微笑的脸庞。那诺言,却是太残忍的欺骗,刚许下,就落空。 是凑巧吧,吟儿也要与自己共进退。他强笑:“那好吧,仔细想来,落川刀那种急快的刀法,也许还真必须由你一剑十式来攻克。” 吟儿喜上眉梢:“好,一剑十式,回去勤练。”她立刻要走,胜南一把挽住她手臂,命令的语气,但其实是温柔的感情:“这次和奠基之战不一样,这次允许败退,要时时刻刻记得,身后还有我们。”的确和奠基之战不一样,拓荒之战,先前从来没有一次劣势,林美材,只不过是他们完胜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征战的这一天,心急着盼也不会来早,心慌着躲也不会推迟,该解决的当然要解决。 两军对峙,首度有旗鼓相当之感。满阵兵马,蔓延之广,蜿蜒之长,看似已达极限,却依旧不停增广加长。 不觉战场拥挤,却察苍穹空旷。 趁此日天最晴朗,杀气蒸腾也无妨。 刺眼的光线从落川刀的刀面上折返给联盟,同时抵达阵前的还有林美材骄雄的气度。 魔门,总算也出了一个令联盟敬畏的对手。深不可测的林美材,究竟能否凭她一个人的本事,继续逆转大势? 吟儿自信地欣赏着对手变强,然而无法辩驳的悬殊,即使输了四场,联盟仍然有太多名将,足够她林美材挑战。 天本无风,兵马生风,摇撼林木。 助战声空前热烈,经久不绝。 吟儿一骑驰离胜南身边,进入林美材的视野。就像胜南提醒的那样,联盟诸将,会比在滟滪堆时离她更近,声更喧,气更足。 林美材镇定的神色中,忽然掠过一丝诧异,凤箫吟,显然不是她等候的那一个。 “盟主还是请回,我不忍心伤你。”林美材冷若冰霜的脸变得尤其温和。似乎,她眼中也没有敌我之分,而是、男女之分,所以,对吟儿才显得格外亲切。 “白天对男人大开杀戒,晚上对女人打情骂俏”,这样性格怪异、性向诡异的敌人,竟与传闻无异,用何慧如的话去形容邪后:“她恨不得杀尽天下一切男人,霸占天下一切女人。” 胜南冷冷一笑:林美材,真不该小看了吟儿。 果然吟儿才不吃这一套:“不是夸口了‘刀不下林阡,剑不下盟主’么?既然相遇,何不证实?” “深知盟主剑法卓绝,但今日见到盟主,却有怜香惜玉的念头,不舍得。”林美材微笑说,数尽吟儿此生,先前怕也只有冷逸仙敢带这种语气在人前调戏她。 吟儿冷笑:“这么说,打赢了打输了你都要哭了?”即刻抽出惜音剑,厉声宣战。 话音未落,林美材陡然出刀,吟儿赶紧提剑拦挡,谁料她初露一手,瞬即收回,同时另一只手却轻轻从吟儿面上拂了过去。 众将侧面看到这瞬间一幕,皆大惊,吟儿闪避不及,脸色苍白,幸好林美材下手不狠,只是轻触,吟儿半边脸却已发麻。 “肤色白皙,足以做我宠爱。”林美材继续微笑,吟儿一愣,敢情她刚刚还是在调戏自己?! 恼羞成怒,吟儿绝对不允许自己丢这么大的面子,战场上,她的面子,就是联盟的面子。不等林美材笑容退散,吟儿迅速回敬,积淀了几日的精力尽数化作临敌的速度与力道,那一剑迅猛地穿越过林美材第一道防线,但寒光一现落川刀已于中路将惜音剑截获。似乎第一招交手,胜负已然分晓,却不容观者喘息,惜音剑出其不意在被截止的同时绕道,仅在落川刀刀面上留下一道虚痕,剑身却对准了林美材腰间轻轻一点,若是再添些力气,林美材显然难逃剑气伤及,吟儿这手下留情,该是回报林美材适才不杀的恩。气势和魄力,已然赢了回来。 吟儿礼尚往来,笑道:“楚腰纤细,亦可做我侍妾。”一旁聆听的尽皆愕然,盟主当真是口齿伶俐,把邪后的称号从林美材身上抽离,她也不过是个身材颀长、腰尤纤细的年轻女子罢了。 一招毕,知己知彼,凤箫吟与林美材,均知对方不得怠慢丝毫。 正午时分,落川刀与惜音剑,刀剑启战端。 第274章 王与主,同征伐2 第274章 王与主,同征伐2 忽略了战场的千军万马,仿佛又回到当初挥霍刀光剑影的年华,足可淡去那兴盛的千营一呼,深入这凶险的千钧一发。 旧时战地的风景都还历历在目,昏天暗地、荒原烽火,疾风狂沙、乱石衰草……一切却如昨,亦如空。 吟儿明白,与林美材的刀剑之战一结束,就会立刻重演这熟悉的一幕幕。沙场的景象,最震撼人心的,永远是血肉之躯不辨死生的格斗。 但更觉得这场在两军交战之前的刀剑争锋,本身也是享受,是历练,是过程,如果可以,吟儿想暂先将它定义成、简简单单一次交手。 棋逢对手。几近分裂的黔西魔门,悍将是不出则已,一出惊人,林美材,单凭落川刀,足可补天裂! 名不虚传,落川刀攻势如万丈悬瀑,动时汹涌,静时厚重,却从一而终毫无阻塞、不肯断绝,确如海、莫非等人所见所言,仿佛交战之时不必呼吸换气,一直主动出击、只进不退,直到对手再也跟不上她、气喘吁吁失败为止。若单是依靠速度,根本不能制止这样的湍急,所以一剑十式的功效,几乎在十式以内就失去意义! 林美材急促的每一次攻击,都好像替代了她的呼吸,因此她不可能累,不可能迟疑,节省得的所有时间连贯起来,足够找出吟儿的不足来破;反观吟儿,总要因此在每一个来回都落后于林美材半瞬,再以惜音剑之灵幻掩饰缺憾,忽缺忽补,演绎得再缥缈都终将跟不上对面这位高手——落川所出,前后密统,左右强粘,上下紧链,最关乎整体势,无所谓每一招。 胜南于近处观战,刀剑之争三十个来回,很明显是邪后更胜一筹。只不过,才三十个来回,从吟儿的神色里看,现在明显没有到吟儿的极限。 来势汹汹的落川刀,下手狠辣、咄咄逼人,欺压得吟儿毫无转机,骤即就身处劣势。吟儿既落下风,还突如其来一场雪上加霜——紧要关头,竟连她战马也出现异常,一失蹄,差点把她摔下马背。情形不妙,众将皆有色变,越风正欲上前去救,被胜南由后止住。 幸好是虚惊一场,视线里,吟儿已重新将战马控制好,接稳了适才林美材那一刀,胜南轻声制止越风:“该败退时,吟儿自会败退。”他很清楚,这是开始,不是结束。 越风却由衷地担心:“她会败退么?她哪一次出战退到别人后面过?” 胜南微微一笑:“也许,吟儿现在,已经有了退的念头,且是以退为进。”越风不禁一怔:“怎么?” 经历了适才意想不到的坠马危机,重新与林美材对战十余剑,吟儿刚刚找到些许感觉,又因为气力不济再度渐落颓势。 冷光急旋,眼前似乎并没有这个黑衣女枭雄,惟余一道令吟儿心寒的巨型漩涡,激速流转着企图将她连人带剑地吞并。难抵抗,惜音剑真的有一种迫切离去的趋势…… 养精蓄锐多日,吟儿有很多精力聚集着还没有施展,怎么可能不到四十招就失败,连武器都要先沦陷? 邪后林美材,武功上真的高出了她这么多?一旦她落了下风,好像就没有转圜余地,一败再败,任凭有再多的力气和信念都无法逆转,只有恶化,越来越差…… 出道以来,吟儿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这样的敌人,只要剑一不顺手,就越打越不顺手,她记得她凤箫吟在从前对敌的时候,是向来厚积薄发的,不论过程多艰难,总会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反击,所以反败为胜太正常、战局向来都一波三折。但对手换成林美材,仿佛形势只能单调地往一个方向走、距离只会越拉越大! 可是,如果林美材真的那么武功高强,为何适才自己与她礼尚往来的第一剑,她明明有防备也没有接得下、还差点因之而受伤? 这胜负,再诡异,也要有原因…… 心念一动,其实,自己并没有一直处于劣势啊,有两个瞬间,她曾经有过与林美材抗衡的实力—— 第一个瞬间,是刚刚交手的前几招,她的一剑十式,曾令落川刀被压制;第二个瞬间,出现在马失前蹄她与林美材战事中断又重新开始,当时,她重心一低,林美材不得不换向变力,那短短的一个中断,吟儿才找回了一点平手感觉,然而再对战几招,时间一长,胜利又再度滑向林美材…… 那便是说,起先自己的一剑十式,是可以抵抗林美材甚至胜过她的,但是还来不及胜过她,便输给了她那惊人的耐力。换句话讲,林美材的耐力惊人,但却未必有高强的应变力…… 所以,对于她凤箫吟而言,最好的迎敌方法,就是把时间永远控制在她凤箫吟失势、林美材得利之前的那一段——五招到十招之内! 好啊,既然林美材的优点是激亢急促不停歇,那吟儿就硬是逆着她来,逼着战局忽断忽续,断断续续!每次在林美材抵达最好状态的时候,立刻把她从那最好的状态里拉出来! 铤而走险,吟儿抓紧时机,即刻从马上跃下,轻步飞遥。要想操控战势,当然要赌一赌,林美材的轻功可否比得上她!那林美材果真趁胜追击,索性亦弃了马飞身而来,继续与吟儿刀剑相缠。 抛弃了战马,转移了时空,吟儿可以更好地发挥她无上的轻功。这战术,正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想不到,吟儿的胆子也不小。胜南赞许地看,林美材的速度,意料之中没有吟儿一流,若是计算上耐力和速度的双重比较,吟儿与林美材,该是平分秋色。 “刀法不断绝的林美材,缺点就是在她断绝之时。”胜南低声向身旁海解释,“所以吟儿的战术,是败了就跑,胜就继续打,把她的一剑十式发挥到恰到好处。”说的过程里,果然看见吟儿对战中途灵巧地运用她轻功转移阵地。 越风省悟:“马失前蹄的意外,反而提醒了吟儿:比试突然中断,可以阻止林美材达到最好的状态。所以,吟儿可以用速度去对付林美材耐力。”叶文暄浅笑:“这样取巧的战术,小师妹在云雾山的时候,倒是经常用。” “怕只怕,支撑不到多久,盟主还是会败。”海忧心忡忡,“盟主利用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耍得了她。这个邪后,根本不是常人。她迟早会清楚盟主这个战术,甚至她会觉得:即便是这样,盟主也胜不过她。” 越风点头:“吟儿要不停地用轻功转移,再不停地应对林美材的纠缠,虽然表面上看可以维持平手,长此以往对吟儿其实更加不利。” 胜南低声道:“如盟主这般聪颖,定能找到机会全身而退。” 越风一怔,似乎众将全都相信胜南的话而不再忧心,可是,越风却不理解为何他要这样狠心对吟儿。无论谁,接手这一战都会凶多吉少,他却偏偏交托给吟儿?! 如果吟儿愿意听自己的话,自己就会把吟儿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最好永远和争斗和杀戮无缘,为何林阡却要这样,吟儿只听他的话,他却害吟儿次次处在风口浪尖…… 与林美材的刀剑之战,虽然取巧,却的确太消耗体力,全力以赴的吟儿,久而久之也精力殆尽。且不论她一个当局者,旁观兵将之中,不堪此疲者也大有人在,这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可恨的是,林美材神情不改,没有一丝疲倦之色。 真是邪后,连她的内息都如此阴邪,难以窥测。若是这么打下去,车轮战都灭不了她,甚至,车轮战反而更利于她……海的眼,一直没有离开过林美材。 他们其实都已经了解,吟儿能坚持这么久,已算是林美材比较棘手的敌人,谁都认定,吟儿这一战,没有太多赢面可言。 这个陌生的劲敌,究竟何时才会表现出倦容? 胜南心底,与他们担心的却都不一样:林美材,果真是高手,真正的高手,让人明知她缺点在哪里,却仍旧无法战胜她…… 不过很不凑巧,他林阡也是一样。 吟儿感觉全身都是林美材的落川浇灌的水花,不过多时,淋漓的汗水被冷空气冻结,那苦寒的滋味,真的不大好受。 吟儿的优势,早已被“时间”这个强敌拆封,战局,在日照完全倾斜之际,彻底遭到林美材支配,魔军大盛。 “这次和奠基之战不一样,这次允许败退,要时时刻刻记得,身后还有我们。” 她本不必不认输,林美材,的确比她强。吟儿心头,钦佩早已胜过敌意,输得心服口服,现今日已西行,她已经有全身而退的理由,而且,突如其来的一个变故,令她也不得不退了。 “林美材,天色已晚,敢不敢略做休憩、挑灯夜战?!”吟儿精疲力竭的同时,果真可以找到好借口。 林美材看天色果真不早,冷笑收刀,可以度量,对方这位盟主剑法轻功双绝,却依旧与她差了一截,不足为惧:“盟主敢打,我便敢战,不过提醒盟主,晚上天凉,回去加件衣服再来。”吟儿脸上骤然一红。 双方主将,便在日夜交替之际,暂且休战,林美材一旦回军,魔门气势大增,邪后果真众望所归。 盟军这边,皆回应盟主以理解支持,虽然战败,却不失望。盟主,毕竟是第一个能与邪后争斗几个时辰之人,盟主佩剑,仍在手上,夜里,还有机会再与林美材一较高下,了断恩怨。胜负谁家,尚有变数。 海等人领军上前,迎接盟主归来。吟儿却满脸绯红,面带奸笑,只是有个动作十分奇怪,为何吟儿要有意无意去捂着心口?莫不是征战太累?胜南一怔,策马上前,正待慰问,却听到越风紧张的问候声:“吟儿,是不是受了伤?”胜南心头,同时微颤。 越风看她笑而不语,以为她是故意掩饰,更增担忧:“吟儿不必隐瞒,若受了伤便告诉我,夜里那一战,由我来打。” 吟儿赶紧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没有受伤,只不过……”她狡黠地对胜南一笑:“我要回营一趟,找衣服来加……” 众将皆是一头雾水,林美材最后一句让她添衣服的话,难道这么重要? 她捂着心口的动作,教胜南看了,也不大明白:“不必回去,这边便有……” 她急忙说:“那么,给我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守着我……” 群雄皆是一怔,还是搞不清这小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我里面不知有几层衣衫……被她刀气……好像是震破了……”她面上一红,很小声也很含糊地说,确保只有寥寥几人听懂了。 海大怒:林美材,真是色魔,怎么刀气还拿来震破人衣衫! 胜南面露微笑,幸好吟儿吸取了上次对战铁牧之的教训,加强了防备措施,才只是震破衣衫没有伤及要害,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目送吟儿远去的身影,越风心里,却依旧忐忑。当这里听见的人,都为吟儿那句话送了一口气的时候,唯独越风没有,他认真地听她讲完,他知道,这只是吟儿那么多次征战里难得的侥幸而已。这样一个战场与江湖交融的天下,有太多太多高强到闻所未闻的武功,无论做多少防备,很可能都没有用…… 挑灯夜战?他不忍心再看…… 林阡啊林阡,当初在苍梧,你也是这般狠心,纵容吟儿一个人在我的身边,可知我若真是穷凶极恶,吟儿性命早已不保,你真狠得下心,如果我是你林阡,在那多事之秋,我不会任凭吟儿在苍梧山那样的陌生之地流离…… 他悄然从阵前退下,两军火把均已经点燃,在等待盟主作战吧?可是,他真的并不希望吟儿是盟主…… “越副帮主为何要离开?”他没有离开太远,便已经被叶文暄追及,文暄其实早就看在眼里。 越风叹息:“我只是,不希望吟儿受伤,不希望……” “莫不是越副帮主觉得盟主该待字闺中、足不出户?抗金联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林阡比越副帮主了解盟主,盟主不是那种只会在英雄背后默默支持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也可能会是女豪杰,毕竟不是盟主所希冀。”叶文暄微笑着解释。 越风点头:“我明白,林阡的狠心是为了成就她,可是,我越风只想给她保护。让她远离凶险,远离这些不属于她的一切。” 叶文暄一愣,也许是这样,各自有各自给吟儿的定位吧。 “不过,林阡为了成就盟主,前前后后做了不少,宁可得罪他人,说他狠心,我并不赞成。”叶文暄轻声道,越风回过神来:“宁可得罪他人?” “黔西战局,有哪些人参加,哪些帮派待命,相信越副帮主也清楚,我云雾山前十名,独孤清绝与联盟追求有异,宋恒要在大理稳定局面,金陵和厉风行是私人原因而暂时身退,杨宋贤在夔州耽搁,而为什么、那洪瀚抒却销声匿迹?” 越风心念一动,叶文暄续道:“在越副帮主到黔西之前,据说很多战事林阡都交托给了洪山主,可是越副帮主一来,他竟将洪山主安排去了别处。他那么做,我可以确切地说,真正是为了盟主。以洪山主性格,若与越副帮主见面,恐怕联盟会闹得天翻地覆,林阡为了盟主声誉,不惜将他得罪。这样的做法,没有公平可言,与林阡从前作风相去甚远,他从前那样行事周全,这次却胆敢冒着有后患的风险……一切都是为了盟主,为了她一路顺利……” 越风蹙眉:“叶兄口中的后患,是意指洪山主对联盟不忠?” 叶文暄轻声道:“不是对联盟不忠,而是对林阡的敌意。” “一切,都是为了盟主……”越风忧伤地回味这一句。 战火烧到炽热,红色之外,已燃出异变的光彩。 夜的黑衬出火的白。 “你们盟主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林美材在阵前,期待的口吻。 “我们盟主那么忙,让你等是给你面子。要是你等不及,可以先与我海一战!”海敌意旺盛。 “你?你腰间的刀还在我的手上,难道还想再失去手里的不成?”林美材骄傲地问。 海气不打一处来:“林美材!你好意思再提刀!我海刀多得是,你凭何一定要强抢我定情的刀!那姻缘刀,是我海将来要给我女人定情用的!你怎么能夺过去私占!” 林美材冷笑道:“偏要私占,那又如何?那么好的刀,送给你海的女人,岂不可惜!” “林美材,你这不男不女,怎能诋毁我海的女人!” 吟儿经过麾下一众兵将,听得前面海与林美材争执,不禁摇头,一笑而过,胜南已在军马之中,等候她多时:“怎样?挑灯夜战,可有胜的把握?” 吟儿微笑摇头:“真是半路杀出的高手,本想终结她的辉煌期,谁料到将我的辉煌期搭上去了,真不明白为何她落川刀那么激动,激动得我马儿都发癫不听话。”笑罢,忽然正色对胜南评价说:“林美材的刀法,当居你与天骄之右,南宋第三。耐力惊人,实力雄厚。” 胜南看她面色凝重,知她说得不假,自诩为剑圣的吟儿,鲜有如此心服口服的神色,林美材,明显当之无愧、是女子之中的第一人。 可惜,这不是云雾山的单打独斗。她战胜了吟儿也罢,即便今夜她率领的魔军一鼓作气,也无法击败吟儿身后、他已经足够信任的抗金联盟。 挑灯夜战,似乎并未历经太久,仿佛决出了胜负,又像没有打完便被中断…… 云绕天穹起,光循霜雾传,云,是黑云阴霾,光,是火光炽热。 恍惚间,适才助战呐喊的画面已被扭曲撕裂,魔军凶残,我军亦彪悍,候久了这一场悲壮淋漓,慷慨沫风雨,骁勇赴矢石。 战马奔腾着,征途褪色着,是,熟悉了,习惯了,所以就旧了,也正是在黔西之郊野,过了江湖的青涩年岁,刚刚闯入戎马生涯,毫不陌生地,双手沾满了杀戮的血与邪恶,身上背负着的再不只有担子,不只有仇恨,而且有一种感觉叫罪孽。 磅礴吧,喧嚣吧,一往无前吧,早已察觉,真实与理想永远有偏折,都曾想过以战止战,未料到却以战养战! 又有谁人敢断言,一战从始至终,谁是始作俑者,谁又是真正无辜…… 第275章 斟沧海,宴星辰 第275章 斟沧海,宴星辰 五年一月,弥漫风间的,往往是沙砾飞扬;滑落刀面的,常常是血水消融。 沙纷纷,血亦纷纷。 战不休。林美材之落川刀,无意间已创立了一件江湖中人奢求不来的功业:从海莫非伊始,到吴越凤箫吟为止,有器便夺,无则留威,攻无不克,所向披靡。战胜了盟主,便宣告了云雾山一脉注定倾覆;连败了海莫非单行等人,更是各大义军帮派的奇耻大辱。 林美材,却显然无心于此,她的出关,也许只是履行对魔神那句保护魔王的誓言,也许是为了稳住这个实则由她统治的魔门,究竟是哪一点,都已不再重要,因为在几日之后的这一次对战,她的敌人,是林阡。 吟儿的确承认林美材刀法高强到难以凭常理推敲,但纵然如此,评价都有所保留——固然这邪后刀法卓绝,恐怕都由不得她不排第三。 “上次证实了剑不下盟主,今日终于可以验证,如何刀不下林阡。”邪后显然深知,与阡此战,一旦输赢定,无数人事皆落定,“可惜前夜与盟主的挑灯夜战,尚未尽兴盟主便言败。”她语气里没有特意的褒贬,而是骄傲中夹带了一种遗憾,的确,如她这样的高手,切磋时最期待战局的持平。 却总有小人要煽风点火:“你联盟盟主剑法三流,岂是我邪后殿下对手!” 距离不远,谁都听得见,出自魔军深处,藏头露尾,海一听便如被针一扎:“嗯?是哪个不要脸的只会放暗箭!有本事和你爷爷我单枪匹马杀一场?!” 吟儿则付之一笑,暗箭明枪,早已都不管,只等着胜南替她报仇就是。 越风在她身右,看见这微笑,又是那林阡固有的表情,吟儿就像耳濡目染一样,竟然会克制,会忍让……林阡一切都为了盟主,而吟儿,不也一切为了他吗……越风无奈叹了口气:越风啊越风,你曾经明言,绝对不会把吟儿让给谁,却究竟是为何,近来放弃的念头这样重…… 林阡在战局之内,给了海一个抑制的眼神,转过头去微笑说:“邪后是谷中盛风,盟主是山间劲松,实力本无悬殊,胜与负又岂是一战可定夺?” 邪后亦给了身后麾下一个凌厉的回眸,终使得魔军恢复安静:“不必管他们那些废话,你我今日,只需决出、谁是刀坛之王!” 刀坛之王?!众人心头皆是一凛,在这个已经由天骄徐辕主宰多年的战场,第一次有人宣战时让人不觉得那是大话。但,众人心头的一凛,不只是对宣战的林美材……这至高无上的地位,竟然不知不觉由徐辕在向林阡转移?宁可坐断西南的徐辕,当然从锋利的程度看就不及战遍南宋的阡啊…… 话音毕,不是上次邪后与盟主互赠的见面礼,而是霸气王气的抵触冲击,落川与饮恨的一个错身而过,激亢与磅礴相互浸没,寒光与雨色对流渗透,两刀交汇之际,明明没有铺张的光与声造势,却不知为何,群雄皆察气势宏阔,难以掩藏,不错,他二人之气,如今都处于盛极! 吟儿心里暗念:林美材,希望你是魔门垂死挣扎时的回光返照。能与巅峰期的阡一决胜负,强也要强到会立刻衰落! 此战局,瞬即由落川刀控宙,饮恨刀制宇,围观之众,数招内已身临其境,即便袖手旁观,也大有俯仰宇宙,颠覆时空之感。时间?邪后的刀里,何时有时间的定义,时间只会帮她累垮她的敌人。空间?阡的眼里,也不曾有空间的限制,空间只会被他扩大用以湮灭他想湮灭的一切! 那辉煌的落川,得天独厚拥有一种令任何江河湖海都望尘莫及的落差,高屋建瓴势,飞流直下速,荡气回肠威,喷壑崩玉力,具备了所有令人咋舌的优点特色,高强若此,又岂可能不将从前魔门输的尽数赢回去!便如瀑布“一条界破青山色”一样,林美材的出现,何尝不是一刀破了联盟万色!吟儿慨叹也折服,黔西落川,刀坛一绝也…… 苍茫无际,眼中像只有落川刀一种武器,那么,饮恨刀呢,又在寒光的哪里可循迹? 吟儿心念一动,正待回神去探求,忽听得叶文暄低声在她耳边比拟战局:“水随天去,水天一色!” 吟儿一惊,太贴切,落川刀攻势夺人眼球不假,可惜它无法涉及的空间,已经全都被饮恨刀填补,饮恨刀,真正是一刀所如,意凌万顷,落川刀再怎样急速,都逃不了被捆绑被拘束。是啊,水天一色,落川与饮恨同样的色彩,却无法辩驳她是水势,他是天势! 说不出是喜是惊还是犹疑——为何单独看过去,落川刀溅溢翻涌那样激烈,而与饮恨刀一拼接,却不过是用两三滴水去蘸天的感觉!? 联盟诸位高手,此时早已看出胜之端倪,皆面露喜色,也不过,四五十刀而已…… 久之,饮恨刀的技高一筹,渐渐更加清晰,他拔地千万里的气势,依稀是被诸葛其谁的奇正军队矫正回来的,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巅峰期,什么才是恰到好处毫无瑕疵! 战势惊变,从冷寂之至到忽然白热——谁也无法解密,何以此刻刀中竟蕴火海,轻而易举就将寒绝的落川覆灭,也将观者的眼与心一起引燃! 此热此势,非饮恨刀不可缔造,非王者不得占据,非林阡不能控,非此生不该见证! 他却一如既往地冷静,冷静地告诉她林美材,落川刀再如何来势汹汹,也要止步于饮恨刀前,她以气不休骇人听闻,但她的气势,纵使不绝,却要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不如无!他其实,从交锋的第一刻,就没有管她耐力,没有管她速度,而是用他最强硬的力气将她扼杀罢了!何必管她缺点?他只要控制好手中饮恨刀,她的优点就不可能有用武之地! 群魔惊悚伫立,难道林阡真的是一场不败的神话,否则为何连邪后都会有气息不济的时候?!邪后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神色,如果斗胆可以形容,邪后极力掩饰的,是一种慌乱,措手不及的慌乱……她显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败,更来不及应变! 当攻势如风遭气吞万里 当飞湍瀑流遇海纳百川 激亢攻击坍塌,被压缩进饮恨刀的经历 急促防御销毁,被浇铸入饮恨刀的征途 饮恨刀,实在是见证了太多他敌人的来去与沉浮。 太多他的敌人,只得到战败的下场,顽抗再久,仍旧不堪一击! 共不过六十余招,落川刀攻势成烬。 “少年时便想见识真正的饮恨刀,今日有幸,百闻不如一见。”叶文暄如是说。其余诸将,没有话讲,想必评判跟他一样。 此生,恐怕谁都不会遗忘这战场。阡的刀里,描叙的战场—— 以一驭万,万收于一,太磅礴,所以落川刀只能被硬生生挤进角落! 那无边无际的述说,包括火的沸腾,和天的寥廓。 攻击成泡影,防守皆落空。这一战,该是邪后今生不小的一次挫折体验,在遇到阡之前,她连真正能平手的好像都没有几个,此生遇到的第一个,怎就是铁了心要收她麾下杀她魔王夺她地位的人! 她依旧是冷峻的面容,带着新生的敬畏之意,却没有后退,留在战局里继续反抗,似乎,还有后招…… 吟儿时刻记得诸葛其谁的话,落川刀,很可能不比阡差,而且,还有“魔音幻影做保障”…… 战局之外,看不清林美材的脸,也听不到阡能听见的音,但林美材的后招,显然有效,苟延残喘了再十招,她并未臣服于阡! 吟儿一颗心忽然为阡高悬,她本不担心他的刀,却担心他的心。 数月来通过投诚魔军,也不难知道邪后掌控的“靥销魂”究竟是怎样的魔音,顾名思义,靥销魂,便是邪后与敌人交手无法取胜的时候,在他面前故意制造出他最忌面容,最惧景象,猝不及防,猝然销魂,从而帮邪后她反败为胜! 其实,阡和吟儿都早就见识过魔音,且不止一次,分别来自轩辕九烨的箫和诸葛其谁的阵。 轩辕九烨,潜伏进蓝玉泽心间的一次笙箫律,就害得她与胜南情被绞缢;匿藏在吟儿脑海里的数夜魔音,便折腾得吟儿夜夜难眠,心魔尽露。冲这两个事实,吟儿都无法否认,魔音,实在是攻心的最佳武器,偏偏夔门那一夜胜南真的就抱着她不停地往地上撞那么失常,说明胜南的心不像他表面那样坚固,有极脆弱的地方! 而诸葛其谁,他的幻军,何尝不是以假乱真到胜南在满身血伤后才意识到那是假的! 更何况邪后的靥销魂,比他们俩都强! 施展魔音,轩辕九烨靠箫,诸葛其谁靠阵,邪后靠的,只不过是对战时候手一抬、嘴一动罢了,偏偏会比轩辕九烨和诸葛其谁的幻影还要真实且意念集中、有针对性……吟儿忽然神色黯然,都差点忘记,胜南为了救她,身上还有伤在…… 到现在都一直保持狂胜状态的他,千万不要太在意那些往事……吟儿祈祷着,希望却渺茫——其实胜南最在意的人是谁,邪后就算再怎样闭塞,金人都会通过各种渠道传递给她,有轩辕九烨参与,邪后一定对白帝城旧事了如指掌。 “邪后如何能描摹出一个人的相貌或一件事的场景?即便她没有见过那些人,没有体验过那些事?” “通过音律,诱引那个人心中自我反复。也就是说,那幻境,并非呈现给所有人看的,只有当局者一人沉溺于此,无法自拔……”早就料到会遇到魔音,许久以前联盟便征询过很多人。得到的答案,总结来便是这一句。 面对无法避免的靥销魂,胜南应该怎样设防? 歹毒的邪后,歹毒的金人,他们明着胜不过他,就用情事来害他……试图把他从战的巅峰,拖到情的低谷…… 靥销魂,会不会用它诡谲的音律,把胜南,一步步地诱回白帝城的七月十七夜?那一夜天阴无月,没有欢笑,只有泪水,没有幸福,只有忧伤,没有痛快,只有悲怆,只有他的血染透了他的饮恨刀,还有玉泽的追悔莫及,和宋贤的百口莫辩…… 群雄尽皆明白,这场由靥销魂带来的心灵浩劫,胜南是躲不过了。夔州事,原来并没有了却…… 当阡身处幻景之际,用眼去看,用心去听,都分不清那是过去真正发生过的,还是凭空捏造出的,为何时而清晰,时而却模糊,忽然拉近,忽然又推远。 若是发生过,何以遥远到天涯海角,与自己的生命毫不融合?若没有发生过,难道宋贤和玉泽,只是我林阡命中的传说…… 都是他林阡最难忘的人,却联系到他林阡最想忘的事。 那与他仿佛长久不能彼此释怀的兄弟,那与他好像永远只能互相怀念的恋人,他们突然出现的那一瞬,骤即将林美材与落川刀掩蔽,取而代之成为饮恨刀刀锋所指。一起出现在饮恨刀下的兄弟和恋人,画面真实到不可思议,以至于阡明知是假,那一刻都忽然迷惘:宋贤玉泽?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宋贤和玉泽,竟然就出现在他饮恨刀的对面?可是饮恨刀经过哪里,都一定会给那里带来毁灭!他想剿除的,明明是林美材,却为何,黔西的场景蓦然变作了夔州?他要杀的人,为什么变成了宋贤和玉泽? 周围一切,似乎都已经消散不见,独独留下一个该抉择的,就是,要不要,杀了他们! 眼看着阡越来越热的气势蓦然僵硬,群雄自嗟叹,旧情太伤感,连阡这般气势磅礴决策果断,都会有黯然神伤踌躇不决。只一瞬的犹豫,都纵容了林美材的生机。 谁也不知道,阡看见的,到底是宋贤和玉泽的什么情景,他的心魔,却被靥销魂硬生生挖掘,太简单,那个情景就是—— 七月十七的夜晚,血溅饮恨刀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把刀对准了宋贤,云梦泽之后,他的又一场杀戮,对方是夺他女人的仇人,饮恨刀的任务,是杀了他,然后惩戒玉泽,他们要为他们的背叛和欺骗,付出代价!他们应有此报! 太真实,真实得阡不得不再回到七月十七那一夜,再去抉择一次…… 再抉择一次?可是再抉择多少次还是一样,那不是仇人,而是他深爱的人,他应该立刻转身就走,不能留在那里半刻,留半刻都会失去理智,悔恨终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群抛弃、自己单独去面对去承受! 放弃杀戮?转身离去?却正中林美材的企图!陡然之间,林美材目露凶光,一刀顺势而上,直取饮恨刀虚处! 靥销魂,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然而,落川刀得手之前,林美材却发现林阡嘴角流露出的无奈的浅笑,这笑容,不合情理…… 同时,落川刀几乎被他饮恨刀击飞! 落川刀,刀意断,刀声破,刀光碎!饮恨刀中裹挟着的巨大威力,顷刻间有如爆裂迎面直扑避闪不及,与他林阡气势一起爆裂的,还有她林美材握刀的手,陡然间她根本不清楚她的右手究竟会不会永生伤残!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太过随意的一个反击,力量都凶猛到前所未见?!打败了她之后,他的气势都并没有倾泻完全,还有太多她林美材来不及承受的、被强行传到了落川刀上,此刻,有种即将爆发的强力,正汹涌地在落川刀里继续积聚。漩涡暗涌,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刻、再度炸裂!林美材颤抖着,几乎不敢再握落川刀…… 才明白,她不该贸然闯入这片领地的,他为情所困固然不错,可是她却不了解,他同时为战而生! 即使适才他身处情伤幻境,他的心还是有个位置留给了战念,留给了黔西的战场,他的幻境里,饮恨刀不止对着宋贤,还有另一层景象留给了林美材!当宋贤身后的林美材忽然冲上来的时候,宋贤幻影突暗,林美材攻势忽亮,他的刀和心都没有迟疑,蓦然归战,直接迎上!他从幻影里,抽身得太快…… 当靥销魂也失去效力,她满臂都是鲜血淋漓,她显然费解,靥销魂输在哪里…… 林美材却真是魔门不二的邪后,输得这样惨烈,仍旧令人折服地想方设法与阡周旋,可惜,她应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现在该考虑的是,她该不该退让…… 吟儿攥紧惜音剑,暗自思考为何阡会免疫于幻境。她记得,出道至今,阡常常与她提起,饮恨刀总要给他带来幻境,所以她才称他妖邪……难道是因为“饮恨刀中自有幻境”这个说法,帮他习惯了一心多用,不管身处何境心念何人,战事,都不会忘记片刻?! 此刻看他刀中不改的恢宏景象下,有斟沧海之豪迈、宴星辰之浩瀚,胜局已定,吟儿兴之所至,不禁一笑:“妖邪。” “盟主也称林兄他是妖邪么?”莫非笑着,忽然轻叹,“可是,时至今日,林兄他眼神里,极少妖邪气,竟好像,和饮恨刀达成了某种一致……” “那是自然。”吟儿喜滋滋地说,比夸赞她自己还要开心。 “白氏长庆集,最高的境界,并非恢弘与激越,而是将手中兵器之意境运用自如,入则掘之优势,出则择之精华,现今林兄他可入饮恨刀修得内力,可出饮恨刀避其魔邪,显然,饮恨刀已有任其驱遣之风也。” 吟儿想不到莫非能说出这么多精辟的话而瞠目结舌,一瞬有如被何慧如附身,说了一半忘了另一半:“精……辟!”莫非一怔而笑,再转头去看,曾不可一世的邪后,已然被阡击落马下。 好一把旷世落川刀,竟也身被疮痍,死不瞑目! 第276章 何妨上,命之巅 第276章 何妨上,命之巅 残碎的落川刀,虚空的靥销魂。 来自饮恨刀的最后一击,就像是一场惊魂的噩梦,摧杀了魔门的背水一战,拆毁了邪后的孤注一掷。 未料想,当她势如破竹的作战状态已达到堪称恐怖,竟依旧挡不住对手又一次完成他的征服。 那一刻,邪后方体验到从前一切手下败将的心境,第一次尝到捡回一条性命的滋味。当失去了右手气力再也握不动落川刀,才绝望地知晓、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记得她的麾下是如何硬着头皮迎上抗金联盟的攻击的,也不记得她是由谁拼死保护救上了战马离开了战场,又或者,抗金联盟没有大规模地攻击,魔门已经自行溃散当场投降…… 心,像被什么一剥,是真的吗?由她统治的黔西魔门已经完了?只剩下寥寥无几誓死效忠她的,其余的,都已经把性命交托给了敌人? 是啊,没有多少人会坚定地留下,只有太多人会决绝地离开。落难时候,不管你曾经是如何众望所归,都只能冷笑接受众叛亲离。 同气连枝的魔门六枭,现在还坚持不降林阡的,除了身为统治者的她,就只剩下同样奄奄一息的慕二一个。慕大和慕三,想必正一个乐不思蜀,一个魂不附体吧;诸葛其谁那老头子,应该依然选择置身事外,乐得清闲;慧如呢?莫不是在她认定的魔神殿下面前,继续为他折服继续五体投地? 魔神殿下……不错,与林阡饮恨刀一战,才知道慧如所说并非没有道理,离开了魔神殿下已经七年,七年来,没有谁一刀可将我林美材击落马下。他,像极了魔神殿下。可是,美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魔神殿下。我不能让你辛苦统一的魔门,就这样被人无形吞并,他像你,毕竟不是你…… 强撑着起身,却好似已经油尽灯枯:林阡!有些仇怨,只能孳生,不可勾销!你应该料到,我林美材,不可能向你投降!只要留着这条性命,就必定牢记这一刀之恨,随时随地找机会向你复仇! 好笑的是,当留在身边的麾下减少,敌人却在增多。敌人,金南陈铸,金北天骄。他们和她一样清楚,这次惨败,魔门已经一蹶不振、名存实亡。 “邪后的靥销魂,为何竟没有派上用场?我明明透露过他的弱点,攻心之术,不可能失误……”轩辕九烨的诧异不似有假,不错,他是希望林美材败退,却没有想到林美材会败到如此田地,他一心要接手的魔门,并不像现在这样实力薄弱! “对战时,总觉眼前人一心多用,杀戮欲念从不忽略,年纪虽轻,却命格无双。”林美材轻声断言,“攻心之术对付不了他,轩辕大人恐怕失策了。” 轩辕九烨蹙眉:“他命格无双,就更该除之而后快。邪后若早先便与我大金合作,也许就不会被他那一刀羞辱。” “听说你大金在夔州一役伤亡惨重,被迫立约不能带兵再潜入半步,结果你金人有将无兵,也都是此人所赐,试问你大金有如何能耐,将他铲除、而不是继续被他羞辱?”邪后冷冷问。 陈铸与慕二在一旁呆若木鸡,感觉他二人反倒像是在互相羞辱。 “存亡关头,邪后何必还要固执?我只给邪后你三天时间考虑,邪后心中清楚,我们是你复仇最快也是最后的机会。”轩辕一如既往,早已抓准了她心里对林阡的复仇欲念,一言不合,转身便走。 “不必考虑。”她却没有犹豫,冷冷说,“还需要考虑么?如今不同意你们的话,根本没有扭转胜负的机会。” 轩辕的嘴角滑过一丝冷笑:邪后,她果真是被林阡那一刀震住了。 “不过你们要记得,我只把我的兵力借给你们,记住,是借。”身负重伤不假,林美材却没有半点脆弱,轩辕稍稍一怔,转过头来,冷笑已然消失,林美材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讲:“我黔西魔门,是沾满了毒药的美味,林阡不能碰,你们也不能。”言下之意,借了兵力,要原封不动还给她。 “我大金与你魔门,本来便无瓜葛,唯一的共同点,只是与那抗金联盟有仇罢了。”轩辕九烨正色说。 “有些事情,无须明言,你我心照不宣。”林美材冷笑,“不过,你所求,恐怕不能随你所愿。魔门,非魔人不能一统。”邪后,其实早就看清了他们的企图,因此在让步之后,仍然坚守原则,坚持要令她魔门独立。 “邪后魄力,果然非常人可比。”离开之后,陈铸惊愕地听见轩辕夸赞她。 “可惜了她没有像样的麾下,也可惜她的对手是抗金联盟。”轩辕九烨叹息,悠悠回味,“魔门,非魔人不能一统。是啊,即便击败了林阡,我们也未必能控制得了魔门。” “可是,适才所见的魔门景象,跟我们预期的不一样,林阡那一刀,竟能令林美材说出那样沮丧的话,还害得魔门士气不振,人心萎靡,与期望中相去甚远了……”陈铸叹息,“我们接手的,成了个烂摊子……” “所以,就更不能让他活得长久,这样的敌人,不尽早处置,后患无穷。”轩辕轻声道。 “天骄大人已有策略要先杀他一个人吗?”陈铸心寒地问,这种撇去战局先去对付一个人的方法,若不是此人太顽固,轩辕九烨坚决不可能采取,“可是,怎么杀他?他的饮恨刀,现今是最好的状态……” “等风流也来黔西与我们会合,你就自然明白。”轩辕九烨一笑,“这么多人合作,还怕除不去他?” “风流?!”陈铸整个人一颤,“她真的来了?!不是说她和柳峻只来一个吗?” “主公的确是想先把她留在大金,可是风流她怎么可能答应?吴越是她在山东剿匪时候最常见的故人啊,何况这次吸引她的还有另一个人。”轩辕九烨冷冷说,楚风流,是该会一会这个间接拆散她与完颜君附的人了。这个人,从前太渺小,锥处囊中,游走于江湖之外,徘徊于敌我之间,几年过去,轩辕九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疏远离去,一步一步成为敌军阵营的不可或缺和中流砥柱…… 轩辕九烨,原本并不想信命。可是,事实告诉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敌人的阵营,两年前冷冷清清,竟忽然崛起,人才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两年,反观自己的阵营,两年前就独缺的那把刀,至今还是个无法填补的遗憾。还会有刀可以代替林阡的饮恨刀吗,会有吗?早知他不归属于我,当年在泰安,我就不该心存爱才之意留着他性命…… 现在,一边悔恨,一边必须承认,这位最强敌人的时代已经来临—— 那属于抗金联盟的盛世江湖,在南宋之外,已有大理傅云邱、西夏洪瀚抒、高昌石磐、山东谈孟亭支撑,而在他林阡游遍天下之际,已凭情义服厉风行沈依然越风沈延,恩威收百里笙华一方慕容司马,形势所向,人心自然所向。 轩辕九烨,第一次没有胜算。 又岂止轩辕九烨一人明白这个形势。只不过,当轩辕为此而忧心,有人却为此而舒心而已。 “黔西魔门是一定不会屈服了。唉,胜南不该对林美材太狠,现如今,林美材几乎是被他驱赶着去与金人结盟。”这一晚的同一时间,柳五津与路政两人在林中散步,原本是笑着浅谈形势的,柳五津忽有此叹。 “是啊,我也与胜南提起过,在战场上,本不该对一个顽固敌人太绝。不过胜南也自有考虑,他说林美材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联盟投降,他将她锐气狠狠挫了一次,就会令魔门自我解体,军心涣散,即使与金人结盟也不足为惧。胜南还说,只要近期联盟不发生重大变故,黔西魔门必然平定,长期内不会再作乱。”路政说。 “我也明白,金人魔门,都不足为惧,黔西平定是指日可待。我只是担心胜南一人而已。”柳五津冷色驻足,“虽然我一生最爱饮恨刀的巅峰,可是我担心胜南会遭到和楚江一样的宿命。饮恨刀的战念,会不会控制住胜南的心绪?他对林美材那么狠,会不会是走火入魔所致?” 路政一笑:“是你多虑啦,胜南说得有根有据,事后也根本没有后悔,应该不是走火入魔。你我原本担心他不知道饮恨刀这兵器的不祥,但你可知道,其实胜南早就了解了他手中兵器不是善物?” 柳五津一愣:“他早就知道了?” “是啊,他早就发现饮恨刀与他是相互操纵的,他第一次证实,是在夔州重创魏南窗那一次,据说那夜他把魏南窗打下了桥去,不顾自己受伤差点直接跳下去继续杀敌,那个时候,他就觉察出些不对劲了。”路政说,“到黔西来之后这么多月,他其实一直在与他的饮恨刀里的杀戮念头对抗啊,咱们外人都不知道……” “这小子,宁可向你说心里话,也不跟我这个老友讲?害我还一直糊里糊涂地担心!”柳五津怒道。 路政笑着摇头:“不是胜南主动对我讲起的,也不过是闲暇时候听那云烟姑娘和盟主说过,联系在了一起罢了。” “闲暇时候……”柳五津苦笑,“想不到苏降雪竟帮着你我二人,争取到越来越多的‘闲暇时候’……” “也不知短刀谷现在是怎样的局势,寒泽叶他一个人,可真教人担心……”路政随即黯然。 “有天骄威慑,百里笙牵制,暂时不会有大变动。”柳五津看着不远处抗金联盟群雄凯旋后欢聚的热闹场景,“我们总有一天,会将这里的一切整体搬到短刀谷去。”与那些正自谈笑嬉戏的年轻人只是几步之遥,柳五津和路政二人在林间旁观,既是感慨,又是欣慰——岌岌可危的短刀谷,总算还有希望。 隔着几层树的他们,都太年轻,若把战念抛去,几乎就没有什么负担可言,气氛也因为他们而一直轻松且活跃。 热闹之所以不断绝,大部分还归功于中间有个名叫海的豪放派男人,然而曾几何时,这男人几乎被谷内的勾心斗角逼得走投无路。 “咱们,的确是该好好地审视他海了。”路政叹息。“是啊,幸好如海这般的豪爽,不会太在意他自身的浮沉,只求活得潇洒痛快罢了。”柳五津一笑。 不过,海活得潇洒吗?不潇洒!痛快吗?不痛快! 魔门大败之后,真就有敌军投降的同时把莫非的断絮剑双手奉还了,开心得莫非喜形于色,高兴得海以为姻缘刀也快完璧归赵了,可是等了一天之久,海还是没有等回他的姻缘刀!不仅如此,还得来这样一个噩耗:“回禀海将军,邪后她十分重视您的那把宝刀,几乎贴身收藏,我们……无法得手……救不回头……” 欲哭无泪……林美材你为何要独独对我姻缘刀这般重视…… 姻缘刀事关姻缘,对海打击不小,这不,道听途说了诸葛其谁测姻缘准确无误,反正想想他也已经归降了,海就忙不迭地前去魔村拉他出来,软硬兼施要他给自己测姻缘,于是众位年轻人中央,突兀地冒出一个白发三千丈,一干人等,原本与老头子并无共同语言,一听说他有这个特长,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听他瞎讲,倒是衬得场面更加嘈杂。 “孽障!”柳五津与路政正在一旁微笑看着,哪料到诸葛其谁突然对着海劈头骂了一句,直把众位骂傻了……“怎么?我的姻缘?不会那么惨吧?”海大惊失色。 “真是孽障!姻缘被人硬生生拉过去也就算了,偏巧那个女人强行霸占了你的心,却对你没有一点意!孽障!孽障!”他怒其不争地骂,海面如土色:“我,我,我这么倒霉?姻缘刀要被人强行夺走,连姻缘也要被人强行霸占?” 海顷刻间垂头丧气,他才问罢,人群中便响起个小女孩的声音:“诸葛前辈能算到我师兄和流年姐姐何时成亲么?”原来是贺兰山那个小八卦所问,黔西之乱想必快要平定,否则船王与流年二人也不会出现此地。 作为同行的船王与诸葛其谁对视一眼,诸葛带着和蔼的笑容,轻声回答:“这姻缘,不需老夫计算,你师兄自己,便能掌握。” “流年姐姐大喜啊!”贺兰山猜了出来,开心地笑。“兰山实在是爱管闲事。”流年笑着说,“怎么不问一问自己的姻缘?” 诸葛其谁与船王皆有色变,却不曾被任何人察觉。船王轻咳一声,诸葛其谁叹了口气:“小姑娘将来,会与三位英雄人物有姻缘上的纠葛……无奈……那三人,不知谁才是姑娘归宿……” 柳五津老远听到贺兰山的姻缘这么强,飞一般地跑出去冲到自己女儿后面,忙不迭地撺掇她:“快,快,问问老神仙你和天骄……”柳闻因脸上少有的绯红色:“不必问啦,不必问天骄。”“咦,闻因什么时候竟害羞起来了?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徐辕哥哥何时娶你去云雾山么?”柳五津笑着问。柳闻因却正色说:“不必问啦,说了不必问了。”竟然反常的冷静,叫柳五津真是摸不着头脑。 “奇怪了,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少了个人呢?”柳五津环顾四周,是啊,有个人最应该和海左右呼应,不离不弃地一起出现在热闹场景里了,“凤箫吟呢,跑哪里去了?”闻因回过神来:“哦,云姐姐要回贵阳城里去了,林阡哥哥和盟主一起送她。”父女俩对话完,先一阵沉默,忽然异口同声地叹:“真好啊,真羡慕啊……” 柳五津哈哈笑,唠叨说:“羡慕别人?那刚才还制止爹帮你问姻缘。” “用不着爹你操心,反正……姻缘的事情,强求不来。”闻因罕见的露出文静一面,似乎是有心事。 有些人,爱得痛苦也甜。 有些人,爱得简单却随意。 还有些人,爱得痛快又激烈。 如玉泽,如云烟,如吟儿,真的全都是他林阡要用命去护的女子。 虽然,和玉泽有太多无法诠释的忧伤过往,虽然,和云烟有太多难以承诺的未来方向,虽然,和吟儿有太多无望计算的糊涂账。 林美材当然不会知道,他在最后一刀流露出的浅笑意义,那是事过境迁之后想通的意义,玉泽和宋贤,再也不是心魔,只不过是一个,即将要打开的心结而已。 “你竟然在靥销魂的邪术下,都没有介怀宋贤的背叛……”战胜回来,吴越既喜悦又不解地问他。 “新屿,没有谁背叛谁,只有谁不理解谁。”其实,不是宋贤玉泽背叛他,只是因为,他不理解他们俩。 几个月过去,与白帝城心境早已不一样。当战念不再走火入魔,当情爱也不再纷纷扰扰,庆元五年的一月,真是他林阡生命里最好的时光。 “云烟姐姐真的要回贵阳城里去吗?真是不大情愿,我要吃不下饭了。”吟儿叹气,她也不想和云烟作别,不过想想,战事就快结束了,这次也只是小别罢了。 “我也不想放行啊,你云烟姐姐晒的被子都跟别人晒的不一样,就是特别好睡。”胜南笑着说。 云烟听了止不住地笑:“我真想赖着不走,伺候盟主就餐,盟王就寝呢。” “那么,云烟姐姐可以不走吗?”吟儿问胜南。 “还是回去吧,她本就不该来。”胜南微笑回答。 “我留在这里,胜南也不安心,还是回去的好。”云烟点头,“你们两个,要当心啊,越到最后,越要注意自身安全。” “等等。”胜南忽然把她拉住,轻轻拨开她头发,他真是眼尖:“怎么有根白发啊?才十八九岁,就生白发了?” 吟儿噗嗤一笑:“不察红颜已白鬓。” “不要拔了它,等胜南也生了第一根白发,就是标准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云烟的笑容里,有种吟儿至今还奢求不来的幸福。 吟儿忽然一怔而失神:到也真的想,让胜南看见我长白头发。 临别散心,正依依不舍,忽然迎面马蹄声疾,在沈家寨森严守卫之内,只可能出现自己人,但为防万一,胜南吟儿还是不改临敌警戒。 “林少侠,盟主,好消息啊!”数骑于胜南吟儿身旁止步,显然远远就认出了路旁的他俩。 “几位是?”吟儿一怔,好消息? “盟主,在下是大理铁胆陆家的旧部,现今在石城郡驻守。几个月前,咱们也在黔西停留过。”为首那个笑容满面,的确有些熟稔,“前几日我们石城郡拦截到了林少侠所托的蓝家老小,他们虽然一直躲避,但终于被咱们说服了,蓝家小姐已经到了贵阳城郊安全之地,等候与林少侠一见!” 三人皆是一惊,云烟轻声在胜南耳边笑着说:“看来,我有借口再留了。” 吟儿噙泪听着这样的喜讯,阡终于如日中天了,他,本就应该得到世间一切最好的,最光荣的,和最精彩的。 蓝玉泽云烟姐姐还有她林念昔都最爱的英雄、她们本都应无怨无悔跟随一世的男人、林阡,何妨直上命之巅。 第277章 旧渊源,楚风流 第277章 旧渊源,楚风流 贵阳城内外,俱是不眠夜。 当轩辕九烨成功接手魔门兵力,南北前十终于首度集聚黔西,诸位高手之中,有些是早已潜伏于此的,有些却是快马加鞭赶至的,人数并不完全,金南缺少黄鹤去与魏南窗,金北却有楚风流尚未露面。 柳峻将对面金北一览,敌意不浅:“楚风流呢?怎么还不来?是不是不敢来?还是不适应这里环境生了病?或者,是害怕你们金北前十后面几个跟她争第四?” 金北前十,一时没有谁可以为楚风流找到迟到或缺席的理由,轩辕九烨冷冷看着火,没有说话。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猜了,免得猜得那么多还错。”解涛讽刺的口吻。 “各位,这次齐集黔西,是为了与那帮宋人势力抗衡。”陈铸赶紧圆场。 “说来真是天意,上一次初至黔西,差一点我们就可以把林阡击败,谁料到越风竟出现。”东方雨扼腕,最为上次对战之事耿耿于怀。 “想来也真是奇妙,其实那一战开始的时候,我与柳峻前辈还是大占上风的,却在那凤箫吟性命危殆之际,饮恨刀忽然发威,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完颜猛烈尤为不解。 他不说便罢,一说倒也真令人蹊跷,轩辕冷冷一笑,这又有什么好蹊跷,凤箫吟手上的是惜音剑,饮恨刀当然与她同命,这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相,他却不能说出来,蹙紧了眉,脑海里又浮现出凤箫吟在孔望山上那张可恶的要挟他的脸。“好啊,我帮你生火,可是你要答应我,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否则,你这个也算一个把柄,我让别人以后专门在夜里你来不及生火的时候挑战你……”唉,还真得抽一个空闲,克服心魔去试着生火…… 轩辕九烨想着想着,面色才逐步有些缓和,陈铸在一旁察言观色,心道:轩辕心里一定又在想杀人毒计了,轩辕九烨,真是百年一遇的毒蛇!陈铸哪里知道,轩辕九烨此刻看着火是在走神吧…… “各位原来都已经到了。”是期待的话,却不是期待的人。 众人一同循声看去,说话的是楚风流的侍婢,传递的的确是楚风流的意思:“帮主她今天初至黔西,有事务在身,因此不能来与各位会面,还请各位见谅。” 金南金北,一干人等,尽皆谅解的和颜悦色,除了柳峻一人阴沉着表情:“初至黔西,能有何要紧事务?” “贱婢不知,不过帮主吩咐了贱婢,给早先就在黔西的各位将军大人带了不少家乡菜来,虽是远道,但因是快马加鞭气候适宜,还是尤其新鲜的。” 家乡菜?陈铸等人,顿时眼睛一亮,是啊,远离家乡真的太久了…… 轩辕九烨看着会面之处所有人的表情变化:风流,隔了这么久,你还是会抓人心思,到真教这位柳大人孤立无援,还下不了台。 本来对什么都没有一丝情感的轩辕,因为楚风流在接近,而无法抗拒一个念头:风流,若你不是王爷的义女,而是王爷的亲生女儿暮烟,早就可能已经嫁与我轩辕九烨,而不会被那几个没有用的小王爷糟蹋…… 夜,轩辕九烨辗转难眠,凭栏对月,笛落箫起,难退惆怅。天色太亮,所以繁星皆黯淡,偶然月上还掠片奇云,不知其色,似火非火。 已经作古多年的旧情,也在今夜此时,忽然重新降临身旁,这熟悉的感觉,无需分辨——就是她,楚风流。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每一笛,都是因她才吹,可是他也永远不承认,他其实是深深爱过她,甚至,爱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她的未婚丈夫二王爷身旁,可是那个没有用的二王爷,不能给她保护反而要她来保护,为了二王爷安全,她常常是一身戎服、全副武装,然而深夜时分,褪去玄衣玄甲,也不过是红衫红袖,柔韧却坚强。他敬她,他怜她,他想救她,她却也许,无需他的敬,他的怜,和他的救。 成功的女人,总是有绝代的风华,他忽然想起一个事实——将军谱上,她向来都比她的男人高一个档次。 于是,只有放弃保护她的念头,随着这箫声,继续沉溺下去,忘记现实,独忆当年。 熟悉的曲调,早已吸引无意经过的她悄然驻足。六年前的征战前夜,他也是在笛落后吹箫,她一边聆听,一边冷静为他擦拭佩剑,依稀还叹了句“若能驰骋沙场,一生一遍都无妨”。才六年,倒像已经逝去了六世光阴,物换星移,旧事难循。 “真巧,上次我二人一起看月,也是你在吹这一曲。隔了六七年,天骄大人的箫声还是这般悦耳动听。”一曲毕,她先说。 “楚帮主记错了,那一天是除夕,天色黯淡,无星无月。”他怅然,轻声纠正她。 “是吗?”她惘然,低声回应他,“也许,是我记错了……” 他黯然,只怪今天景象与当日不同,今夜月圆,才令她产生错觉吧…… 她默然,不是记错了,而是有些事情,真的太模糊,就算那是年少时候最珍惜的情感,六七年,真是个不短的时间。轩辕,自你出征之后,不是没有念过你,却无奈,情经不起等待,月亏望君颜,月盈忘君颜…… 他本不想转身来看她,怕看见她就会意乱情迷,可是不由自主还是要转过头来,再看一看、这么多年来早已刻骨铭心的绝世颜容,凝视着眼前他金南金北所有人的战地女神,不经意间,轩辕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据说这次二王爷也来了黔西,适才你不出席,是为了在他身边保护是吗?却被柳峻那小人抓住把柄。” “我不是为了保护王爷,我不出席,是免得柳峻大动干戈,吃亏的也还是他,不合算,我也不会觉得新鲜。我的把柄不少,他爱抓就抓。”风流语气并没有狂傲,却体会得出她根本不可侵犯。 “那,你的手下都说你来了黔西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半日?” “我当时来到黔西野郊,听说离抗金联盟驻地不远,就马不停蹄地就往那边去了,只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个,可以让大家都这么心心念念的后辈小子。”她笑着说,“只可惜那边守卫森严,没有得见,不过,若非为了回来见你们一面,我到不介意冒一冒险。” 轩辕一怔:“他正是几年前,我去泰安找的,阵中最后的一把刀。我一直不信东方雨门下无稽之谈,可是当年,也是那些人算出,我们金南金北从上到下,都是同一个克星。” “饮恨刀林阡……”她轻声回忆,“本是个不该出现的人……” 一阵冷风绕过庭前,天已变,月华敛,晴空突暗,没有从前她喜欢看的落花飘坠,而带来现实的降雪旋沉。当年是她自己说,要驰骋沙场,却不知驰骋了这几年,有没有后悔。他转头来看她,却忽然发现她候雪的手上有瘀血,一看便知受伤还不久。 “怎么?最近遇到了什么高手?”他看着她的伤,抑制不了关心。 “天骄大人可知我楚风流已经多少年没有受过伤?”风流嫣然一笑。 “的确不像争斗所伤,那是?” 风流轻叹:“风月那丫头太倔强,不听我的安排,还离家出走,去找她的时候,她拒捕,出手还真不轻。” “风月?”轩辕九烨把事情整体联系在一起,醍醐灌顶:“原来,杀柳峻女儿的那一个,是她。” “瞒不了天骄大人,我这个妹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么张扬骄傲,这次终于闯出大祸……柳峻最初来金北挑衅的时候,我只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跟他斗,不是很难。”她低声说,作为姐姐,没有后路。 “等她懂事些,会明白风流你的苦心。”他叹息,又回到了过去的称呼,索性问她真心话:“风流,这些年来纵横金南金北,表面风光,内心可是真的满足?” “谈不上满足与否,只是,既然路过沙场,不如就顺道驰骋一遍,尝试看看,究竟是不是强者为王,到底谁是天命所归。”她讲完,他心一颤。 他们原先就是身不由己,每一处,都是先有敌人,后才有他们,敌人的家,唯独毁灭之后才是他们的家。 天明之际,再无暇交谈,情不可能复燃,现在唯一的交集,只有林阡。 也恰恰在别离时,察觉到周围有喧哗,静谧被遏制,远近皆大噪。 南北前十还没有一人有出兵计划,这忽然传来的异动,显然不是兵马整装待发,轩辕转头看楚风流,她镇定携剑,毫不迟疑:“王爷有事。”“我与你同去。” “护驾!”“有刺客!”“保护王爷!” 此起彼伏充斥于耳的,是二王爷贴身的亲兵侍卫慌张急切的呼喊。有其主必有其仆,不攻即破,阵脚自乱。 二王爷完颜君随,本就不应该到南宋来凑这趟热闹,且不说他的本事比不上当年叱咤山东的完颜君附和如今金南第九的完颜君隐,就算比得上,也不该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时刻自不量力来送死。 当金南金北几乎没有一家的士兵还敢深入,他完颜君随,逆着大势,几乎把部下全都带了过来,其勇其胆,值得表彰,陈铸都曾笑着说,二王爷不来白不来,正好我们缺人手。 然而,轩辕九烨一路经过二王爷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的手下兵将,眉头已经越蹙越紧:真希望这群没用的废物,不要拖累我们才好。 说他们是废物,一点也不假,忙活了半个晚上,所谓的刺客不过就一个,却出动了前前后后不知几百多人,唯恐天下不乱。 “什么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行刺王爷!”完颜君随的随从厉声喝问,而完颜君随坐在一旁,颤抖着,惊魂未定。楚风流随即上前去:“出了什么事?” “风流,风流,你可来了……”完颜君随形容憔悴,如惊弓之鸟,“他口口声声说,他是什么寨的,要为他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什么父债子偿,兄债弟偿……没听明白……” “越野山寨?”楚风流一怔,轻声问。 “是,是,越野山寨!越野山寨!”完颜君随连连点头。 “真是坚持不懈,从那边追到了这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楚风流冷冷道。 “怎么?”完颜君随一怔。 “王爷不知,这一路上王妃帮王爷拦截了不少乱党,越野山寨那帮乱贼,消息灵通得紧,一直跟着咱们,原先还以为他们已经消灭殆尽了,料不到还有。”随从回答。 “越野山寨?是什么寨?为何要我偿命?” “王爷不知,这越野山寨是大王爷如今要清剿的匪类,在我大金西部,作乱已经多年,近来大王爷前去坐镇指挥,才稍微有些安稳。” 轩辕九烨蹙眉听罢,太讽刺,这随从,竟一直在说:“王爷不知”?王爷不知?!虽然语气多带恭敬,但这恭敬,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这个身份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有穷兵黩武的父亲、扬名立万的兄弟,他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尊敬的地方……这样一个天真无知、涉世尚浅甚至于愚昧闭塞的王爷,哪里配得上他的风流! “哦……原来如此……那么,风流……”完颜君随领悟着点头,正待与楚风流说些什么,楚风流蓦地将剑传递到他的手上:“这次的乱党已经危及了王爷的性命,所以,应该由王爷亲手处置!” 完颜君随先是脸色一变,接过了楚风流的佩剑握牢,淡淡笑了笑:“风流说得不错,危我命者,一概不留!”骤即眼神转狠,神情亦说变就变。旁观的轩辕九烨,不禁也微微一惊,目光里流露出赞许之意,那完颜君随毕竟也由王爷亲手调教,剑术威猛,一旦认真,杀气尽露,竟丝毫不输其兄其弟,一剑凶狠,刺客瞬即毙命。手段之辣,毫不逊色轩辕九烨。风流此举,既助完颜君随造势,又替金南树军威,今夜的行刺,非但不是飞来横祸,反倒是可趁之机。 刺客之乱,从开始到止歇,闻讯而来的陈铸也全都看在眼里,虽是一件小事,却令陈铸彻底明白,当年的大王爷,为何只因为一个女人,就可以忽然变强,由颠沛流离,到常胜将军。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个女人不一般,她是战地女神。 “楚帮主,为何要答应嫁给二王爷来辅助他?不错,二王爷愚钝但不糊涂,可是,毕竟论资质论才华论武功,都及不上如今我们的小王爷。”私下里,陈铸当然不明白楚风流为何要选择这条艰难的路,当他们都认定小王爷是王府接班的不二人选,她却一心去辅佐二王爷。她追随这完颜君随,当然不可能是出于爱情。 楚风流微笑说:“小王爷的确是剑术超群战功显赫,可是诡绝将军可知道,小王爷最爱的其实是和平?他之所以在边关屡建战功,是为了收服天下后天下太平?” 陈铸一愣:“这样做不是很好吗?这正证明了小王爷是仁君啊。” “可是,只怕小王爷日后接触金宋间战事多了,会渐渐的对宋国的国情有所体验,发觉他从前的认识太片面。他以前一直觉得宋军是匪类,才一心想要剿灭他们,然而,到了宋人的地盘,他自己也便成了匪类,他信念一旦不坚定,还可能会连他二哥都不如。诡绝将军,这是我听王爷自己亲口说起的。”风流说,“小王爷,将会是王爷几个儿子之中,第一个怀疑战争离开战场的。年纪越大,他就越不坚定。” 陈铸蹙眉:“只怕王爷是多虑了。小王爷那般王者风范,怎么可能第一个离开战场?王爷一定是多虑了……” “知子莫若父、没有什么不会变。对小王爷的未来,风流也不敢断言。”楚风流轻声道。 陈铸嘟囔着:“怎么可能?若离开战场,小王爷还能做什么去?他是剑痴,此生都当与剑为伴……” 楚风流笑而不语,已然走远。 他呆呆伫立原处看她背影,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太好了风流,原本不奢求你与我讲这么多话,看来已经不讨厌我……” 对于诡绝来讲,能与她楚风流谈上话还说这么久,就算立场不同都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便如对于毒蛇而言,能跟楚风流一并谈天赏月,那半夜的时间,纵使蹉跎又未尝不可。 离开楚风流和二王爷,轩辕九烨带着释怀的情感一路疾行,铲除劲敌,刻不容缓。 “天骄大人总算来了。天骄大人可知昨夜天象异常?”东方雨与柳峻早已在等他。 “天象异常?”轩辕九烨一愣。 “昨夜有段时间,月上笼了一层火,之后不久,便下了场短雪。”东方雨轻声道。 “是啊,昨夜是有下过雪。”轩辕九烨忆起昨夜风花雪月,却是恋情深埋的见证,“那情景,有种特别的惨烈,惨烈却奇美。” “美?如斯惨烈,怎会又奇美?怕普天之下,只有天骄大人一个说那惨景是美景了。”柳峻笑言。 轩辕九烨一笑,他记得楚风流并没有赞美那景象,但是无意间描述了一句“火烧中天,月失碧落”,突然一怔:“火烧中天?月失碧落?” “这八个字,还真是贴切。”东方雨笑而点头,“对于我们来说,这天象,再吉不过。” 轩辕九烨一愣:“火烧中天……是不是敌人那里,将要出现重大事故?” 柳峻冷笑:“你上次说只对付林阡一个之后,我就已经开始着手,哼,我的侄女们,可能已经在起作用了……” 第278章 天之咒,情之劫 第278章 天之咒,情之劫 月凌中天,万象祥和,江湖盛世,人间太平。 “黔西之乱,终将了结。”“抗金联盟,局势一统。”船王与诸葛其谁二人在夜半之时不约而同离开人群到空旷之处观天,对于天下大势,自然所见略同。 “抗金联盟,的确无须我们担心了。”船王轻声道,“不过,有个私人的问题,晚辈还是想请教诸葛前辈。” “哦?什么私人问题?”诸葛其谁侧过头来,却也猜出一二。 “是我小师妹贺兰山的命途,晚辈尤其不解,她一生命运,究竟何去何从……” “其实你早已算出,只是不愿相信。” “兰山生性乐观善良,可是,只因为她父母为人歹毒又命硬,所以,把她的寿命折损到……过不了十六岁……”船王轻叹,语气之中尽皆怆然,“也就是说,她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前一半,还是在逆境挫折中度过,教我怎么能够接受……” “命薄福浅,是天注定,你只需教会她行善积德,不要继续折寿便是。”诸葛其谁一笑。 “师父知她命短,是以传她医术,悬壶济世。” “那便是了,若非如此,她也许都活不到现在。”诸葛其谁轻声道,“关于生死,早该看破,有些人的命虽然短,可是丰富又精彩;有些人的命长,却单调乏味,生不如死。我见这姓贺的小姑娘特别爱笑,也喜欢往热闹里凑,根本不像是个从逆境挫折中度过前半生的孩子啊,小小年纪,医术也是一绝,可见她的后半生,一定如我所言,丰富精彩。” “天命,真的不能逆转吗?”船王依旧神伤,抬起头来,无意中看见一片强烈的火红掠过天月,心一凛,几乎同时,诸葛其谁亦咦了一声:“何以月色凶?” 何以月色凶?船王心中,亦被震慑:“难道黔西局势,又有变数?!” “是啊,出现了个不该出现的劫难。”诸葛其谁摇摇头,叹惋,“火烧中天月,怕是冲着联盟的主帅去了。” “冲着联盟的主帅去了……”船王面带惊诧,低声回味。 夜半三更,月色消隐,霜雪忽降。 柳五津出得帐外,看见凤箫吟、云烟、江中子等人不依不饶还在雪下滞留,不禁蹊跷,走近了才发现,不止他们几个,周围还零散分布了好些热心将士,所有人都在东张西望,依稀在找寻着什么,凤箫吟尤其愁眉苦脸,很明显,失主是她,而从她慌乱程度看,失物至关重要。 “那戒指很重要,这么大,是云烟姐姐在我生辰那天送给我的……”吟儿焦急地比划着,忏悔地连连跺脚,“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五津不由得一愣:就为了一枚戒指?不过也是啊,她是盟主,也毕竟是个小姑娘。不过我家闻因志向更大,从来只玩真刀实枪,不玩小姑娘的东西,看来将来成就可以超过她! 习惯拿女儿跟别人比了,从前老是怂恿她去和蓝玉泽抢徐辕,突然竟迸出一个想让她跟凤箫吟抢地位的念头……柳五津正沉浸于此,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会儿人家这么着急,柳五津你在动什么脑筋啊……惭愧不已,赶紧上前来,参与其中帮她寻觅。 “吟儿,不必太着急。不行的话,我就再买一个更好的回来给吟儿你。”云烟看找到的希望渺茫,只得柔声劝慰。吟儿止不住自责:“那戒指,是云烟姐姐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都不好好珍惜,连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里不见的,都不知道……” “那就吃一堑长一智吧,下次就知道珍惜重视啦。”云烟微笑道。 “盟主,会不会是这一只啊?”好熟悉的声音!柳五津撇过头去,惊诧地发现发话的是闻因!太讽刺了!刚以为她不玩女儿家的东西,就见她把一只玉戒从她大拇指上往下褪,奇怪啊,她什么时候起戴这枚戒指的?我怎么不知道?谁送戒指给她?!柳五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海,刷一下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海刚好与他四目相对,大惊失色:“不是我啊!我虽然喜欢女孩子们,可是,从来不送人戒指啊柳大叔!” “不是啦,不是海将军给我的,这戒指,是我与兰山昨天结拜姐妹,兰山送我的,我戴了嫌大,所以就先套在大拇指上,等以后长大了些,就转移到比较合适的位置。”柳闻因轻声说着,同时把戒指呈给吟儿和云烟看,“兰山说这戒指是她无意间得来的,是盟主丢失的那一只吗?” “不巧了,不是啊……”吟儿接过来,大小是差不多,但色泽不一样,正自否决,忽然觉得,这戒指手感很熟,不经意间旋转了半周,蓦地看见那戒指上有个亲切的“林”字,吟儿一惊,怎么是这只?! 是啊,这只戒指,自己曾经试着戴过一次啊,就是这枚刻着“林”字的玉戒,在建康城她从胜南手里抢来把玩过的,分毫不错,她很肯定这玉戒的主人是谁——闻因手上的玉戒,并不是云烟送给吟儿的,而是胜南和玉泽的定情信物! 可是,连这么重要的事物,胜南都会无端端地丢失遗弃?!不可能啊…… “闻因,这玉戒,兰山姑娘有没有跟你说她是从何处得来?!”吟儿忽然厉声问。 “没有啊,只是因为玩得很好要结拜姐妹了,兰山就跟我互相赠送了礼物,这只戒指,她说她戴过许久了……她没有其他的贵重物,就暂先以这无意得来的戒指交换……”闻因说了来龙去脉,“怎么了盟主?这戒指?” “这就奇怪了,天下间不会有第三个这样的戒指,兰山姑娘是从哪里得来的?”吟儿纳闷不已,“这戒指,是胜南和蓝姑娘的定情信物啊。” 众人皆是吃惊不已,蓝林二人的信物,怎么会跑去了贺兰山的手里? “原来是林阡哥哥的,难怪上面刻着‘林’了……”闻因哦了一声,喃喃自语。 “也便只能等胜南回来之后,问他和玉泽了。”云烟接过吟儿手里的玉戒,“是啊,就是这一只,胜南可以用命去护着的,怎么会被他遗落呢?” “正巧,林兄弟和蓝姑娘回来啦!”海指着疾行而来的一骑大声说。远远看去,马上确实是一男一女,众人皆翘首以待,但等他二人渐行渐近,不免令人又蹊跷又诧异——马上少年是胜南不错,但他带来的清丽少女,并不是蓝玉泽,而是蓝家二小姐——蓝玉泓! 吟儿的心顿生不祥之感,怎么会有这么多阴差阳错!?原来傅云邱麾下所说来贵阳城郊与胜南会面的蓝家小姐,是蓝玉泓而非蓝玉泽?那么蓝玉泽呢?她为什么又没有来?今夜这一切,都发生得好不对劲!她骤然觉得很巧合,似天意。 云烟迷惑地远远凝视胜南,没有像从前一样走上前去。事情太反常:很明显,胜南面容里夹带着的不是失望,不是迷惘,也不是他们这般愕然,而是一种、要深入去觉察才觉察到的、无法解脱的痛苦……没有人比她云烟更了解,她深爱的男人,其实长久以来一直都摆脱不了忧郁情绪的纠缠。 “各位没有一个看见过我姐姐吗?不可能啊……”蓝玉泓下得马来,她的眉眼和她的话,真正证实了吟儿和云烟心头的不祥,“姐夫,玉泓真的没有骗你,那天蓝家是离开了白帝城不假,可是不包括姐姐,姐姐说她要留下,她要留着等姐夫回来,她说好要跟你解释的,是真的,她没有离开,她还留在白帝城的……怎么会,不见了……”蓝玉泓悲极而泣,泪流满面,情绪失控,语无伦次。而这样的事实,于众人心头,全都是重重一击! 她在说什么?玉泽根本没有不告而别?!这样说来,他们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想错了! 那个在七月十八不声不响狠心离开白帝城的蓝玉泽,其实根本没有离开,她等着和胜南冰释前嫌的,她是等着的……可是,滟滪堆一战结束之后,没有一个人见过她,胜南也没有等到她的解释,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日子以来竟然音讯全无?当时的白帝城,战事正历经最高潮,说安全根本就不安全! 云烟蓦然一震,是啊,那天下午蓝玉泽与她在夔州的私下会面,说的所有话,前前后后也的确没有流露过半寸要走的意思,她虽然心性高,可是没有说过要退缩!相反,她的意思,的的确确是要留下! “胜南,那么,这东西,是你的,还是蓝姑娘的?”所有人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同时,柳五津赶紧地夺来这玉戒询问胜南。 胜南如遭电击,猛然惊醒,冷静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物,面色如常,心却战栗:“这戒指,是从哪里得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玉戒,当然不是他自己的,玉戒的主人,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她蓝玉泽一个人!就算,刚刚定情之后不久她就被云蓝强行带走,就算,之后的一年多都无缘得见天各一方,就算,玉戒曾陪胜南出生入死辗转反复历经磨难,却半刻都没有第二个主人,命中注定是她的,今生今世就是应该由她独占的! 所以,没有想过给第二个女子戴上,不假思索在玉戒落水的时候也跟着一起跳下,为了它妥贴他可以强制着自己求生的意念连死都不怕……终于,一切归于平静,在滟滪堆的山水境,七月十七的日落前,惊喜地看见玉戒重新回到了主人手上……玉泽,戴上它,就是一生的承诺,玉泽,你要相信,你的理想,早便已是我的理想,是啊,没有记错,怎么可能记错,那天是他亲自帮她戴上的,他替她戴上的时候,她用不着说一句话,展眉微笑就是他最好的生日礼物,他也以为他们从此可以一直幸福,他也以为她不会再有感伤……可是自从那夜诀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玉戒和它唯一的主人,她们一起,没有征兆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快,快去把兰山找来……”柳五津一边对闻因说,一边却侧过头去,不忍心看胜南:我就知道,楚江的宿命,还会再重复一次,当年是云蓝,现今是蓝玉泽,当年云蓝虽然失踪,但后来她去了天山众所周知,而蓝玉泽没有武功傍身,几个月又没有音讯,想必是凶多吉少…… 吟儿怔怔地站在云烟身后,心被震惊,情不受控——这一次的打击,不会比前两次的小。为了玉泽的改变,他可以彻夜饮酒,可以不醒不睡,可以丧失谨慎把他自身性命置之度外,为了玉泽的欺骗,他一样魂魄无主,一样自残自虐,一样把所有人都抛在脑后,而现在,玉泽是人间蒸发!是生死未卜!甚至有一种极大的可能——在庆元四年的七月,蓝玉泽就已经……殒命白帝城…… 云烟紧张地守着他,怕他站不稳,可是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不正常。他到现在为止还在盯着玉戒入神,在思虑?在回忆?在努力地抑制?他那么深爱玉泽,可是他不能流露,因为他是抗金联盟的领袖。他怎可能不心乱如麻,他却不能表现出他的心乱如麻,所以,连真性情都要拼命地匿藏……云烟的心,一阵抽痛,他太冷静,可是这样的死寂更加令她害怕,他不说话,他强制着他的悲伤不爆发,如果不爆发,就永远都好不了,永远都这样痛楚悲怆……愁入眉梢,云烟劝不了他,只能一言不发。 如果说他在夔州的那一战让金人一败涂地,赢得了这一整个抗金联盟的辉煌和荣耀,却要以他挚爱的女人性命为代价…… 如果说他在黔西征伐的将近五月从来不败,魔军溃不成军闻风而逃、黔西根本成为了他林阡的天下,而玉泽却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丧生了也将近五月…… 如果说他拥有了一切最好的时光,可以满足于饮恨刀同他的相互融合恰到好处、满足于所有敌人甘拜下风见而生畏、满足于征服的一切麾下都心悦诚服可以在战时同舟共济战后谈笑风生、满足于他身边有云烟做红颜知己、有吟儿能生死与共,而玉泽,却在这场美梦最开始的时候,已经遭遇了不测,不可能看见他实现他的梦想…… 那么,夔州的奠基之战,黔西的拓荒之役,还有什么值得他骄傲的意义…… 是啊,他林阡战遍天下所向披靡,可是却连一个柔弱善良无依无靠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曾经幻想过的最好的明天,却没有来得及给这个最想分享的人看到…… 就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是天的诅咒,不带恻隐。天想彻底抹去他和玉泽的记忆…… 是谁说过,杀戮无数,终将有报? 又为什么,所有他该得的报应,都报给了他的女人…… 为了他梦想的命之巅,越来越高,走到陡峭,然而不料遭遇情之劫,一旦失足,粉身碎骨—— 贺兰山拾到这枚玉戒,是在七月十九的午后、她带回夔门的一只已破损不堪的小船上,船上有战争残留的一切痕迹,火攻、水淹、箭没,打斗、冲杀、撞击,都再平常不过……但与其他小船不一样的是,船上有一枚虽然沾着血污、但是以手轻拂就可以抹干净的玉戒,那光泽不夺目,却骇俗,贺兰山见到第一眼,就爱不释手。兰山本非贪财之人,只是长这么大没有见过如此珍稀饰物,也只是归咎于女孩儿天性才据为己有,直到在黔西之后与闻因年岁相仿兴趣相投,闻因提议结义金兰,所以兰山才赠出了这份礼物。 滟滪堆,船。 难道说,他们与金人作战的时候,玉泽也在其中吗,就被金人囚禁在某一艘小舟上,也许能够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包括他,可是却没有能力发出一声呼救,她只能艰难地看着她深爱的男人掌控着局势的发展直到他确定得胜,而她,渐渐眼前却一片模糊,直至黑暗…… 金人们有她在手上,又怎么可能不将她带出来要挟他?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玉泽已经…… 他不是在胡思乱想,这一切,是最有可能的现实……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和考验,他早已习惯了生与死从容不迫,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承受! 如果当时他在玉泽身旁,他一定可以帮她挡住这场劫难,一定可以的。却为什么,发生的时候还是无法见面,玉泽,当时的你,是怎样孤立无援,而我,那时的我,却因为误解正在刻意忘记你、刻意避免提起你、甚至刻意尝试去恨你?! “你喜欢黑夜是不是,只有那里,萤火虫最好看……”他留给玉泽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一生最决绝的一句话给最爱的人生命最后的时刻。可不可以,再从头…… 滟滪堆。她当时也在滟滪堆……他如果真的够爱她多过战场,他就应该知道她在滟滪堆—— “原来胜南你说的看辽阔,便是看这滟滪堆恶骇天下的风景。其实来到白帝城这么多日子,滟滪堆玉泽没有少来,玉泽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来看滟滪堆的风景。”她说的时候,她挽紧了他的臂,想必那时候,她为他悬着的心才真的踏实。 滟滪堆,玉泽没有少来,她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去滟滪堆,七月十八,当她下定决心回去找他、他却带着所有人一并赴瞿塘备战而没有等她,误会还没有消除,她怎么可能心情不低落……为什么,金人偏要把兵力屯集于滟滪堆,为什么,七月十八金宋双方却要在那里开战……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起来,他的玉泽最有可能也去滟滪堆! “是啊,玉泽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开。但总觉得,她和宋贤都避而不见,做法实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见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来与你解释。她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意料之外。”在黔西郊外散心的时候,云烟其实也不止一次地提起,玉泽的一走了之,是“意料之外”。 是因为全心投入到了又一场战事,才忽略了云烟一次又一次的质疑和提醒,一直蒙蔽于真相之外…… “姐姐在海州那时,常常看着天,说姐夫便像是天上的月,而她却是水中的月。一个是高不可攀,一个也遥不可及。天上月和水中月,以人间凡尘为界,虽然一直坚定、相对不移,可是终究两隔,终究两隔……”玉泓轻声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隔离了他的抗金联盟,小声地告诉他,一切都只关于玉泽。 “玉泽,我不是天上月,你也不是水中月。”他紧扣住他们的信物,撕心裂肺却不能表露,“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 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他痛不欲生,忽然反复这一句话。 那些痛苦的回忆骤然沉淀——都是他平时忽略的细节,却包含了太多玉泽有可能的行踪,但这些都根本没有意义,都只是刻舟求剑罢了!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联盟诸将没有一个不曾关心过,他们虽然不同的劝慰方式,却有一个相同的请求:不要在黔西胡乱猜测了,事情也许有其他的可能,你应该回白帝城回滟滪堆去看一看,也许还有别的线索。 回去?若抛下联盟独自回去,他未免太自私,但留在黔西不回去,他更愧对自己的心,这样的两难,他从不曾历经……若他是胜南,也许根本无须抉择,谁教他是胜南的同时,又是林阡…… “听着,胜南,要相信我们,没有你在,会把联盟守得很好,现在的一切,本来就已经很安妥。”新屿说。 “林兄弟,当时咱们敢容你一人独闯魔村,你就该敢容我们守着联盟!”海拍胸脯保证,“若联盟出半点乱子,我海的人头就归你了!” “是啊,盟主在,抗金联盟亦在,盟主不倒,抗金联盟不倒。”吟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清澈。 甚至便如厉风行与金陵夫妇也远程赶来,不辞劳苦,厉风行轻声道:“大家会一起,守住这得来不易的成绩。” “胜南,你快去快回便是,联盟绝对万无一失。”陵儿也点头,泪中却含笑,“蓝姑娘一定吉人天相。也许你去,还可以找到……” 大家几乎是求着他离开,虽然,如柳五津路政,如沈延,如越风等人,并不可能支持,却没有说一句反对。 吟儿却眼睁睁看他强撑着留下,他表现得再平常,再坚强,再冷血,再无动于衷,甚至说再虚伪,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疼。她也真的很疼,她知道他放不下联盟刚刚安妥的基业,他却真的更放不下玉泽的生死存亡,他是情痴,对玉泽他真的就是情痴!然而疼到肝胆崩裂,疼到心肠碎断,疼到魂魄支离,他还要忍耐什么,他想发泄就发泄啊,他想承认就承认吧,甚至,他当众哭出来也无所谓…… 夕阳西下,野间并没有萤火虫飞舞,有的只是新生草中的血腥气。 吟儿和云烟小心翼翼地随阡在林间没有目的地走,一直以来,他们三个人同行的路,都充斥着幸福快乐,但也许,以后都不再有了。这条路,终于到了尽头。吟儿越走下去,越走不下去,不仅是脚步,连心都吃力。 渐渐的,就只有云烟还跟着阡,陪着他沉默背对夕阳。一步一步,不说话,不打扰,只走路。 “你们走得好快啊!等等我啊!”吟儿一抬头,刚刚振作精神,就发现已经落后了很多。 等等我?你们好快啊……是宋贤吗?是他……恍惚中胜南蓦然止步,仿佛又回到了云雾山,又回到了泰安,是宋贤、正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逐他和新屿……后知后觉,依稀还是旧昨,路的彼端,是他闯荡江湖之前在泰安活下去的一个支撑……不,好像不是,那身影,仿佛是吟儿的……不是宋贤的…… 绝望的同时,忽然被背后伤口牵制,伤楚汹涌袭来,来不及克制和掩饰,身心交瘁,只能强倚着树、艰难地倒下。连倒下都那么痛苦吗,不是,他倒下之后,好像只是想把痛苦转移给他依靠的树吧,他真傻,他哪里转移得了,他又想站起来,可是怎么会有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吟儿被这一连串的举动惊慑,站立远处不忍靠近——胜南面色惨白地靠树终于勉强站直,侧面看真的太吓人,身后披风也已掉落在地,本来他就是无心披上的…… 尽管云烟就在他身边,却并没有去扶,任他站起之后又再次倒下,没有劝一句话,只是拾起地上他的披风,怜惜地在旁注视着他。 诸葛军那把偷袭的利刃,就好像还插在背后,一直往前狠狠地捅,钻心,继而贯穿,还在用力向下,压榨干净他的体力。那利刃上,涂了致命的毒药,他的宋贤,他的玉泽…… 胜南咬紧牙关,但力气无法恢复,双腿一软,刚刚站立又重新瘫倒,站起来又怎样,玉泽,还是丢了…… 就让这失去玉泽的苦痛,继续再吸噬他身上剩余的血液,直到他全身僵硬,五脏六腑全部衰竭,如果这样,可以换玉泽回来…… 他想不通,想不通天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们冰释的机会,每次他期待重逢,都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刻得到最难预料的恶果…… 他忽然开始冷笑,笑天之咒,竟然这样又一次这么龌龊地找玉泽下手……他的冷笑,越来越疯癫,越来越不正常,他骤然神色凶狠,又下意识地去攥紧饮恨刀,杀气澎湃,眼神暴戾,全都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此时此刻的阡,就是他越过巅峰之后最危险的状态。界限太清楚,从胜南到林阡,只是一个神色的突变,旁人不解,云烟又岂可能不懂。 早已料到他会走火入魔,他若是立刻攥紧饮恨刀,不知又要去哪里寻找战争制造杀戮去,云烟不顾危险赶紧冲上前来,用她的双手,紧紧挽住他已经聚力提刀的左臂,温和地说:“要不,就听大伙儿的劝,回滟滪堆去看一看吧,也许还有别的可能。”说的同时,她紧张地试图着将长刀和胜南的左手分离。这妖邪之物,在这种时刻,她要尽量地避免他少碰触。 胜南忽然停止冷笑,转过脸来,出神地盯着她,握刀的手并没有移开,凭云烟的力气根本不可能移得开。一瞬,他麻木得不知道要回应她什么话,他找不到自己的感情放在了哪里,脑海中,竟又是一片空白。他中邪一般看着云烟,虽然这一刻袭上心头的酷寒里,终于平添了一丝温暖来自云烟,可是他觉察到,她的手如果再不放开,就会随着他的手一起冷下去,被他连累失去温度…… 阡冰到彻骨的左手,云烟牢牢握着不放下,因为一旦放下,他就可能被杀机和战念主宰。她相信自己的制止是对的,所以坚持着握紧他不松开,就算此刻这左手已经聚集了他平生气力! 许久,这个面无表情的阡,才总算流露出一丝深藏的哀伤。适才的疯狂完全作废,只有这丝哀伤是真的。见他眼神中的暴戾气总算不那么重,云烟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柔声说:“宋贤他也很想知道玉泽姑娘的状况,是不是?回滟滪堆去,找宋贤……” 她提到宋贤,才真正把他的死穴抓牢,他绷紧的手臂忽然软化,骤生的杀戮欲念逐渐开始消散——不错,宋贤,之所以一错再错,不就是因为逃避现实,不就是以为时间能帮我们解决一切,可是没有,时间没有帮我们把过去的误会淡化,却把我们都深爱的人带走了……屈从现实,不再冷笑,放下了所有防备,胜南放弃苦撑倒在地上,泪水已经隐忍多年:“宋贤……宋贤,当时我若是信宋贤,玉泽就不会白白冤死……为什么……我就是不肯相信玉泽……” 吟儿悄悄走近,不解他情绪为何反复无常,但看他终于不再死撑,吟儿揪紧的心才不那么疼,一不留神,泪水也夺眶而出,比胜南流得还多:云烟姐姐,幸好有你在,否则,他不知又要死撑到何年何月……吟儿于是便光顾着哭,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也幸好有云烟在,胜南这般无助又悲恸的时候,幸好云烟姐姐还可以安静地守护在他身边。 一阵冷雨扫过,吟儿顾不上自己,感激地看着眼前一幕:云烟姐姐正站在胜南的身旁,给他把披风披好,可怜的胜南,悲恸后悔自责伤悲的同时他全身都在颤抖,可是他永远不会孤独,因为有云烟姐姐照顾他陪他,看他颤抖,云烟姐姐忽然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他,一直抱着他,不让他觉得冷。这简单的动作,吟儿一生都不会忘得了。胜南只有在云烟姐姐的面前,才会鲜有地表现得像一个孩子,胜南,唯有此刻,才会难以掩饰地抽泣痛哭吧…… 吟儿不如云烟那样可以了解透彻胜南的内心,可是她也明白,这一劫,是对巅峰期的胜南一次巨大的打击,在最辉煌的时候受挫,她坚信,阡不会服输,会涅槃重生,会重振辉煌。天的咒怨打不败他,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当夜,胜南终于决定暂回白帝城几日,既为了玉泽,也为了宋贤。事关重大,没有太过声张,离开之前,胜南向吴越、越风、厉风行等人交待了坚守事宜,也嘱咐要密切关注金南金北与魔门动向,今时今日,他最担忧的,的确不是联盟,没有他在,别说坚守,击垮魔门也不在话下。 “但这次玉泽的事情,不排除是轩辕九烨搞的鬼,目的只在把我调开,所以,联盟坚守为主,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他低声嘱咐吟儿,明显在打击之后并没有失去一贯冷静,已经为他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吟儿连连点头,强笑着以从前的语气:“明白,战场上,盟王没必要担心我们。” “当然不担心战场上的你们。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讲。”胜南转头对云烟,轻声说,“要照顾好自己,还有,生活上,要好好关照吟儿。” 吟儿一愕,云烟点头:“放心,会照顾好她,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盟主毫发不损。” 目送胜南一骑绝尘去,吟儿忽然又憋不住那该死的眼泪,可是,这一回是感动,不是悲伤,胜南,如果玉泽不能带给你幸福,云烟姐姐就可以给你幸福,如果她一个人不够弥补失去玉泽的苦,还有我,一样可以给你……你离开的日子里,我们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林阡在,黔西一样由我们抗金联盟主沉浮! 云烟亦噙泪,胜南,这就是你的家和天下,你不在的时候,吟儿帮你照看天下,我来帮你照看家…… 第279章 上碧落,下黄泉1 第279章 上碧落,下黄泉1 最难忘,瞿塘滟滪天,江潮怯断英雄誓,秋夕羞映美人颜,此生再难见。 故地重游,意返旧年,不得不悔少年气,不能不忆红颜泪。孰能料,双刀所向唯功业,奠基却是至爱血?!黄泉水印碧落月,不是她命薄,只怪他情浅! 若第一眼,她未引他遥望,他依旧心灰意懒淡江湖; 若初邂逅,他未惊她回眸,她依旧清高冷漠轻天下。 那倾城色,低落时有一抹不安于黑暗的哀愁,如果当年他并没有发现; 那英雄气,沉着中带一丝不容于世俗的忧伤,如果当年她并不曾察觉。 假如没有饮恨刀,没有江湖险,没有他要担起的他的使命,没有人世间各种不同势力的恩怨纷扰利益追逐。 抑或者,根本就没有遇见,她还是武林天骄的未婚妻子,他只是泰安山寨间流窜匪徒,不可能遇见,遇见了也不会幸福…… 从回忆抽身已是午夜,在滟滪堆约见钱爽,也并不需要会面留守夔州的风鸣涧。 阔别了几个月的白帝城,此刻陌生得南北已失、乾坤如错。的确,风烟俱净,难怪从战地来的他不认得。 一路长途跋涉,几乎没有充足的休憩停歇,第一次在战时离战,为爱退却阵前,可惜,想弥补已经太晚。命运难道是想告诉他,他林阡可以支配江湖、却根本不配拥有情爱?特别是,玉泽的爱…… 却为什么,要等到一个人彻底离开之后,才会特别记牢她的一颦一笑,那些曾经绝美如今却残忍的画面,发生时再短暂再模糊,回忆却只会越反复越清楚,不由分说地、紧扣住每一次思绪、深刻入每一个念头…… 悄然归来,滟滪堆岸冷风凛冽,诀别才一百多天,秋与春,换两季。 时间若倒退,背后的脚步声,不是钱爽和他手下的,而是属于七月十七夜的宋贤,他是不是该转身笑对宋贤说,“我相信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不应该用怀疑的口气问“你如果还是我兄弟”?虽然,笑着和好很违心,就算违心,也应该那么说…… 率性而为,只会彼此伤害。到如今,欲挽回,情已破残。胜南疲惫转身,准备询问钱爽关于宋贤的行踪。其实,也同样是在那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宋贤。 “胜南你竟然真的来了?我还正准备送他们去黔西找你……”钱爽面色也不好看,甚至比远道而来的他还要憔悴。他身后的几个手下,胜南都曾有过见面,然而钱爽意指的“他们”,显然不是他手下们,而是之中站着的,三四个本地村民,看上去并没有多壮实,于众武将之中很是鲜明。除了他们,不速之客还有宋贤在夔州时的副将杨玉凤,她满面忧容,似是哭过不久。 胜南蹙眉,不明白钱爽为何要带他们来:“他们?他们知道宋贤的下落?” 钱爽低下头去,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是啊,可是,胜南……我们……都想错了……宋贤他……” 胜南全身一颤,几乎将钱爽一把提起来:“宋贤他怎么了?!你说清楚宋贤他怎么了?!”杨玉凤见此情景,再掩饰不住,蓦地哭出声来。胜南本来就不坚固的防线,因为钱爽和杨玉凤的异常举动,猛然间崩塌! 钱爽的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我……我也不相信啊!我还指望着,看着你们三个一起打天下啊……可是,宋贤他就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他……他已经死啦……死了几个月了,墓上都生草了……” 钱爽哭到眼鼻子都通红一片,胜南一边谨慎地听,一边僵硬地把钱爽放下来—— 死了?原来,他来夔州,不是为了看玉泽有没有生还的机会的,而是来撞又一个噩耗来自宋贤?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不堪的世界……玉泽的劫难,突如其来、晴天霹雳,已经令他受够了与至爱死别的最悲怆,然而宋贤的死讯来袭,他先前竟依然没有分毫的心理准备!听到的同时,仍旧是措手不及、当头一棒!再一个他生命里最关键最爱护最思念也最愧疚的人,为何,要再一次令他遭到情之重创! 悲恨驱使,他怎么也不可能接受这个事实,面色冷峻地几乎是审问的语气:“爽哥,你如何会相信这些人的说法?他杨宋贤是九分天下!他从他十五岁起就是剑坛数一数二的奇才!试问……谁能杀了他?!” “他们……他们知道经过……他们说了你就知道了……”钱爽抹泪后,又噙泪,“有高手带人围攻……他敌不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胜南强制自己不去看那些村民,压低声音继续问钱爽。 “七月十八,或者七月十九,应该是,差不多就是深夜这个时间……” 心一抽,又是七月十九!玉泽遇害,宋贤罹难,都发生在奠基之战的过程之间?! 却伴随着金人绝迹夔州,他们也消失于江湖?!胜南忽然懂了,宋贤和玉泽的死,只怕是有关联…… 胜南眼神骤然凌厉,悲已积聚成怒:“是金人?” 钱爽悲切点头:“原本我也不相信,都说那夜你们与金人作战,宋贤是要负责和金北解涛开战的,怎么也不可能单枪匹马遇到金人啊……追问玉凤才知道,宋贤那天下午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了,玉凤怕你怨他擅离职守,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而且他走之前,玉凤问他去哪里,他也没说,只嘱咐玉凤,他真想对不起你一次、不回来见你了……我们,才一直以为……他意气用事躲了起来……可是,追究起来才知道,我们全都误解了他,他想归想,可是不是那么做的……” “他不是越想越气恼索性离战走的,他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才走的,是不是这样?”胜南的目光骤然移到玉凤脸上。 “胜南哥,你猜得出宋贤哥想到的是谁是吗?想到蓝姑娘可能就在战地不远,他说走就走,根本没考虑会不会有危险,想到了都没有犹豫过……他从来就这么心急,连战事都不管了……”杨玉凤啜泣,“是这几个村民看见的,傍晚的时候他们回村子里去,蓝姑娘已经在村子附近被一群金兵擒住了,金兵们个个都凶神恶煞,对蓝姑娘那样的女子都舍得下狠手,所以村民们才都没敢过去救,眼睁睁看着蓝姑娘被他们毒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宋贤哥找去了……他本是救得蓝姑娘、击退了金兵们的,可是,还来不及带她走,就又出现了十多个高手,围攻他……最后还杀了他……” 毒打玉泽,杀害宋贤?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在烧……原来不止玉泽,宋贤也一样是活活冤死的!他终于尝到这种害别人冤死的滋味了,一害还是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攥紧了拳,他趁着自己意识尚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握饮恨刀。脑海中唯独剩下这句情景,毒打玉泽?杀害宋贤?究竟是谁,那样暴戾凶残…… “能杀宋贤的人,天下间没有几个,就算围攻,也不会有几个能害到他性命……”胜南冷冷地,却想要推翻这既定事实,“当时的南北前十,来到夔州的都在与我们交战或是被新屿和玉凤你牵制,没有来夔州的,行踪全都在海上升明月掌控之中,还有哪一家的兵力,能够用来对付宋贤?!” “胜南,有一个人,海上升明月没有来得及发现他的行踪有变……”钱爽痛苦地拍他肩膀,“金南前十之中有个人,一直都是挂名存在在夔州,他从来没有露过面,所有人都以为,他一直被困在金国脱不开身。” 胜南一震,同时想起这位金南第四:“柳峻?” 钱爽点头:“柳峻和楚风流闹了几个月的争斗,其实在那时已经被薛无情悄悄摆平了,薛无情真的老谋深算,原本是内部分裂,他却将乱就乱,表面上楚风流和柳峻还在金国斗,私底下他稳住了楚风流,把柳峻暗中送了过来。七月十八那天,柳峻应该刚刚到白帝城不久,当时他捞月教已经不剩多少人马,没有资格再正面与你交锋。所以明着不行,他就暗着来。他卑鄙无耻到、竟去找玉泽姑娘下手……” 胜南镇静地听着,其实,深入去想,柳峻用这样的招式,事先是一定与轩辕九烨等人商议过的——换句话说,扣下玉泽作人质,很可能是南北前十作战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如果那晚他们顺利带走玉泽,直接带她去滟滪堆战地,很可能会在开战之初就要挟胜南来乱他的心…… 难怪船王说,胜负变数太多——一次战争的胜败,的确是由无数个巧合堆砌起来的,可是,纵使是他林阡,也都没有算到,金人们还有一个最阴毒的计划,就是派柳峻去害玉泽…… 钱爽叹道:“可是柳峻也没有想到,宋贤会去找玉泽姑娘。那些打伤玉泽姑娘的金兵,一个个哪里会是宋贤的对手,几乎就任凭宋贤把她带走了,柳峻当然不肯放过玉泽姑娘,所以被迫露面出手拦下了宋贤,村民们听见宋贤骂他‘连侄女都出卖’,我就推测出是柳峻……唉,只可惜宋贤和他苦战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救得了玉泽……” 计外有计,战外有战,可是,算外有算。金南诸将万事俱备却没有料到胜南会先发制人,正如柳峻派人擒拿玉泽却没有想到宋贤会突然出现一样!宋贤的出现,贻误了柳峻带走玉泽的最佳时机,当宋贤与柳峻苦战了好几个时辰之后,不远处,由胜南掌握先机的奠基之战,金人早就大势已去…… “胜南,个中详情,他们都知道,由他们说,最清楚不过。”钱爽叹了口气,胜南倔强的脸色告诉他,虽然胜南相信了柳峻存在属实,但胜南依旧不信宋贤死讯是真。 “不必了,我不要听他们说。”胜南固执地说,“他的墓在哪里?墓已经生草了?谁给他建的墓?谁这么武断定他杨宋贤的生死!”他冷笑:“他在泰安,死过那么多回,我们之中,哪个人不是死过很多回,现在不都是活生生的?!” “胜南哥……”杨玉凤凄然上前,“宋贤哥这次,是真的不在了,他们都从头到尾看见的,描述出来的一点都不错……” “带我去他的墓。”胜南看向那群村民,却冷冷说。一众村民,听他语气坚决,不得不从,齐齐带路。 这里的环境,胜南再熟悉不过,在滟滪堆备战之前,他不止一次到这里来察看环境,也是这附近不远,和玉泽同观辽阔,却还是这附近,和宋贤为情反目。 那墓穴临江,只是块普通碑石,虽然与周边环境相较已算高大,却清寒到无文无字,于荒僻之处,根本看不出这是他杨宋贤的归属。 “我找他的时候,还路过好几次呢,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听到钱爽这么说,玉凤不禁掩面。 “他没有在里面,那是咱们给那剑侠立的空坟。他的尸首,被那帮金兵抬到江边去扔掉的,那天浪还不小,估计已经葬身鱼腹了……”“我们只听懂了他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所以,也就没有写上去……”“真是可敬啊,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撑好几个时辰……”没有人能怪他们,他们只不过是几个没有武功并不健壮的村民,幸好他们当时都选择了躲藏,否则可能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钱爽有些担忧地看着胜南的脸色,直觉,他从得知消息之后,就一直排斥。钱爽当然能理解,宋贤,是胜南此生最不愿失去哪怕一次的人,钱爽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结拜兄弟,看着他们一起离开山东闯荡江湖去……那种感情,生死不弃,以至于钱爽不肯相信他们会为了什么女人就闹翻,更不愿听到他们互相逃避不见面,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他们两个人在同一个画面同时出现,现在只剩胜南一个人,钱爽见了心都酸。 胜南轻抚在那墓碑之上,却感受不出一点点它与杨宋贤的关系,宋贤,可知道,我到夔州来,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杨宋贤?他应该为了上一次的一推之仇向我报复,无论要我的命多少次都悉听尊便,他应该为了玉泽的死不肯原谅我,真的与我反目成仇,他甚至真的可以就躲起来五个月不见我,他真的可以对不起我,不要这样,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离我而去…… 这墓碑,真不结实,风稍大些,估计都支撑不住,阡不用力气,就可以把墓碑拔出来,想的同时,他已经这么做了,他无所谓这么做,他不自禁就要这么做…… “胜南,你做什么!你……”钱爽眼睁睁看着他把墓碑徒手拽出来,既惊讶胜南这个举动,更惊疑他的轻松,虽然,胜南看上去都没有知觉,毁坏得却好像非常容易,可是,这墓碑修得坚牢,不可能想拽就拽…… 猛然间,胜南才发觉,这墓碑很重,单手不用力根本是提不起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惊醒时,墓碑已被自己带离悬空,却忽然变得很沉,很沉,越来越沉…… “胜南!放下去!”钱爽大惊,胜南非但不放,反而就势要将这墓碑扔下江去:“人都不在这里,要什么空坟墓,他若还活着,岂不是会被咒死……” 钱爽一把夺起这墓碑另一端往下拽,刹那已经慌了神:“玉凤,快拉住他啊……”玉凤匆忙上前来拉住他手臂:“胜南哥……让宋贤哥安息吧!他若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胜南与钱爽死死抱住墓碑僵持不下,直到双方四手都磨得粗糙出血,谁都不可能放,许久之后,胜南忽地气力一松,呆滞地盯着钱爽被那墓碑一起被反冲在地上,喃喃自语:“你们为什么,都认定他死了……” 钱爽骇然起身,不解地盯着胜南,胜南手上已经被磨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教钱爽的心不安至极,忍不住狠下心来:“胜南,晚接受不如早接受!这是事实,没有别的可能了,没有了!宋贤被柳峻的双刀杀害,是村民们亲眼目睹的,柳峻是确定他死了之后才命令金兵们扔了他,也根本错不了。玉泽姑娘在宋贤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宋贤一死,玉泽姑娘更不可能活得下来,事实摆在眼前,没有物证,也有人证,不信也得信!不要因为自己没有亲身历经就不相信别人说的,你也清楚,一旦在江湖上行走,你的命也就时时刻刻系在别人刀剑上!” 没有物证?物证也有啊,是玉泽的玉戒,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交集,竟又一场鲜血淋漓…… “是双刀杀了他们,可是不是柳峻的,是我的……”胜南望着这个滟滪堆附近陌生安静的小村落,听不见那夜此时这里发生的一切,徒留下一群外人的眼见为实,和迟到了五个月才见到的一座空坟,记忆真的已经支离破碎无从拼凑,“是我杀了他们!这些,本应该是我的报应……我自以为自己能实现理想达到巅峰,却连兄弟和女人也要被我所累所害,甚至连他们遭遇凶险也救不了更不知道!我曾以为我是他二人的坚固堡垒,却未料到我是拦在他们中间最顽固的障碍……” “胜南……”钱爽老泪纵横:“谁也不想的,谁都不知道,不是障碍,不是……” “如果可以倒回去重来,我宁愿这里埋着的是我……只要他们都平安无事,宁可天让我林阡死于非命!” 钱爽被胜南说得字字震心,慌忙摇头:“胜南,不要这么说,抗金联盟,最不能缺的就是你,你若是不珍惜性命,可教他们怎么继续下去?当初在泰安,大家都是一样的理想,现如今宋贤不在了,弟兄们就要一起完成他未完成的。我们要为宋贤,杀了那帮金人,报仇雪恨!” 胜南捏碎了拳,手上已经满是鲜血:“我不会饶了他们,绝对不会!”纵使此刻还清醒,却克制不住心绪去握饮恨刀,一旦触碰,战意一发而不可收:“柳峻,柳峻,我翻转了天下,也要掀出你来,千刀万剐!” 饮恨刀携杀气出鞘,瞬间眼前如地动天摇,挥刀之际,阡却忽然有所觉:夔州已经是一个安宁地,这里没有他的敌人,不需要他的杀戮…… 那一刀,今夜只能砍乱江面景象,刀势逐流而去,竟激得江山狂乱,岂止那一干村民,连钱爽玉凤都暗自心惊,如果说脚下不稳是错觉,何以看到这适才还平静的江水激越翻滚如雨幕壮阔?声洪如钟,势猛如雷,速迅如风,江水试图越俎代庖,把风雷钟的涵义都一起抢来?!然而此刻这段由江水承受的祸乱,是本该由柳峻去享的,阡这一刀,会给他好好留着!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胜南只在夔州多留了一个昼夜,整理宋贤在夔州留下的、遗物。 涉足旧迹,不忍回首—— 为什么,与我林阡关系越亲近的人,会越是首当其冲被我连累,从前,是父亲和川宇,现在,是宋贤和玉泽…… 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即使玉泽注定要被金人阴谋带去战场逃不开这场由我带给她的劫难,也该让我有一个面对的机会,要抉择,要承认错,要担当骂名,七月十八那一战,本该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却为何,要再多搭上宋贤一条性命,还让我许久以后,才知道真相,浑噩过了这半年时间…… 失去悲喜,知觉全无,就当自己是行尸走肉,没有心肺,没有思维,在回忆和现实里随意游走,若是玉泽想惩罚,就玉泽来隐现,如果宋贤要纠缠,那就宋贤来明灭,渐渐的,好像宋贤和玉泽都成了同一个人……有些感情,没有缝隙,狭隘得只能容两个人,第三个人,存在是累赘,却又为何,我们三个人,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心忽然一紧而僵持——不!不对,钱爽和玉凤在骗我,是我杀了他们!七月十七夜,明明是我用饮恨刀,杀了宋贤,杀了玉泽!他瞬间被林美材的幻境误导,一旦失足,步步沦陷……突然,把云梦泽的死转接给了宋贤,仿佛死在饮恨刀下的,是宋贤,是他亲手断送了宋贤的性命……钱爽在骗他,他才是杀人凶手!精神已经彻底错乱和萎靡,他的心,在那一刻停止跳。 梦魇伤情,清醒的时候,满头是冷汗,好一个林美材,她那出神入化的幻术,竟在十多天后,还残留在胜南的念头之中。靥销魂的真实,已经彻底地搅乱了胜南对七月十七的记忆,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阡整个人,自此陷入无休止的现实打击和梦境摧残。 总以为把宋贤和玉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就可以完整地保护,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就上了锁,从来不给别人知道,自己也从来不去打扰,渐渐地,记忆变陈旧,陈旧到那心锁上徒留多年的铁锈,连自己都无法再打开它。那些被他遗忘的曾经,随着宋贤和玉泽的死去,再也无药可救。 临行前的夜,胜南忽然很想彻头彻尾地听村民们把那晚所见再讲一遍。为了宋贤和玉泽,他有责任知道他们生命最后的时刻,到底遇到了怎样的情况,或者,有哪些没有得偿的心愿,其实,那些很可能只跟他紧紧相连。 他们告诉他,那天的傍晚,玉泽被金兵们擒住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反抗,她很冷静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动声色随着他们去见柳峻,却忽然发生了冲突:有一个金兵,财迷心窍盯上了她手上的玉戒,掠夺惯了他当然以为这犯人会乖乖任他抢劫!一直出于习惯懂得自保的玉泽,竟然一反常态,即刻从那金兵手中抢夺回来,不肯把玉戒给他,这一挣扎,一反抗,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以玉泽那样聪颖,不可能不明白。柳峻显然没有吩咐过玉泽是他的亲侄女,金兵们当然不会对她有所顾忌,就算她美若天仙,他们也绝不容许她那般的不服帖……村民们都叹惋:“他们太凶残了,一大群男人啊,面对着那么美貌的姑娘,竟然也下得了狠手,打得满地是血,那姑娘,到死都没肯把东西让给他们……”“那姑娘真傻,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个身外之物断送了自己性命啊……” 他们告诉他,宋贤出现的时候,玉泽还是有救的,如果那时候他可以带她走出这个困境,就好了。当宋贤抱起已经满身是伤的玉泽准备离开,柳峻的突至却不允许他这么做。苦战的中途,他们隐约听见柳峻嘲讽:“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玉面小白龙,竟为了你想要的女人,不惜背离战场,真是玷污了九分天下这个名号!”可是,宋贤战到最终,不过留了一句遗言:“不,她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说的时候,已经神志模糊,气息奄奄。 他二人,才到他们人生最好的年纪,性命就戛然而止,都是为了他林阡,他们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他。宋贤一直深爱着玉泽却从来没有抢走她的念头,玉泽虽然歉疚可是多少个日夜都只盼望与他林阡重见,他们一样深爱他,所以都至死不渝。那玉戒,对于玉泽来讲,根本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倾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他们易碎的爱情;玉泽真的是宋贤想要的女人,否则他不会为了她连战地都不顾,说走就走,他杨宋贤,从前在九分天下之中是最出名的不近女色,可是,他为何临死都要说,玉泽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是为了他林阡啊……都是为了他啊…… 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二人至死不渝。我只是一个掠夺者,zhan有了别人的情感,却从不曾真正保护,我是那样逃避现实,竟不肯听一句解释,我为什么要那样倔强,非但没有给你们带来幸福,反害得你们走上绝路,如果那夜,我可以转过身来,坚定地对玉泽你说,我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以穿越过两年的界限,没有一点改变,如果那夜,我可以听宋贤你哪怕半句解释……我明明知道,你跟我一样,都喜欢把真话留在最后才讲,我为什么,就等不到最后…… 最后,生死殊途…… 杀戮无数,命格无双,所以,在战场内叱咤风云,战场侧却痛失情爱。事过境迁,才知夔州之役是他林阡一生到此赢得最彻底的一战,却同时,也是输得最完全的一战…… 听完所有村民的叙述,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也快到他安静离开的时候了。 “胜南哥,你怪他么?不听命令,私自背离战场?”玉凤面带愁苦,虽然,她知道这个问题现在不该问,却仍旧怕宋贤的一生会留下任何污点。 “不,宋贤没有背离战场,他用他的潺丝剑,为他的兄弟,斩断了奠基之战横生的枝节,宋贤与大家一样,都是夔州之役的功臣。”胜南强笑回应,“天下间,没有谁可以代替他成为玉面小白龙,他是真正的九分天下。” 玉凤点头,总算有些心情平复:“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不值得。”胜南收敛了笑,“他的兄弟,却不值得他豁出性命,他的兄弟,也不配他到死都那样对待。” “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钱爽按住他的肩轻拍,动情地说,“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胜南,这是宋贤自己选的,他一定不后悔为了你……” 胜南背对着他,泪已盈眶:“宋贤,我偏偏却负了他……” “兄弟之间,何来尽是负疚和亏欠?你们两个,最多的回忆,不该是开心、痛快吗?十几年来,你们一起的经历那么多,难道都比不过一件痛心事来得深刻?” “爽哥,你说得对,想起宋贤的时候,不该只记得那些伤心事,而是那些……最痛快的事……”在最悲怆的时候说最痛快,阡备受煎熬,其实根本就说不下去:“想起宋贤的时候,应该笑着想,应该想我们那么多年,再怎么艰难都笑着闯过去了,再怎么苦也笑着熬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和新屿,都在黔西等他去,独缺他一个人……” 回忆越充实,现实越沉重。 “假如让我选择,宁愿不要这功名,只求回到你们这么大的时候。” ——那武功盖世的易迈山盟主,在遥远的点苍山下,曾经带着一种真挚的渴望看着他们三兄弟,只是,当时他眼神里流露出的迫切与感伤,他们都了解不了也体会不到,现在的胜南,才终于明白,这种痛。 他总算懂了,却已经晚了。 第279章 上碧落,下黄泉2 第279章 上碧落,下黄泉2 花落去,燕归来,无可奈何的命,似曾相识的景。 有些事,如果错就回不了头,连补救的可能都没有,有些情,一旦放就收不了手,连挽回的机会也难求。 决战那天,他的爱情曾经回来过,却因战事紧迫,注定被他忽视和遗落;是因为生来至此逃不开的战事,宋贤才得以与他相遇相知,且生死与共刎颈之交十多个年头,也是因为逃不开战事,宋贤才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自此生死殊途阴阳两隔,徒留下他永生的遗憾和愧疚;可恨还是因为战事,他在白帝城逗留不了多久,就必须匆匆离去奔赴黔州…… “饮恨刀的宿命,是为战而生。”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一直提醒他,所以,一生注定颠沛流离,走到哪里,都要把战带过去,不管是以战止战,还是以战养战。 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回去,回哪里去?黔西,那边荒之地,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是回去?苍茫万里天地,独剩他一人一骑,他瞬间像失去了所有过往,任战马载他狂奔向战场。仿佛,他的归宿,只有战场,唯有在战场,才能够原谅自己、遗忘自己、放逐自己、实现自己……终于,和轩辕九烨一样,敌人在哪里,他就必须跟去哪里了…… 错不了——他的饮恨刀,和柳峻之间有无数笔旧债新账!他林阡,还要带着抗金联盟继续征服黔西魔门,再紧接着完成宋贤没有完成的梦想! 可是,宋贤……他该怎样与新屿诉说,他们的兄弟,再也来不了了? 疾行经过联盟驻地,阔别数日,联盟果然令他放心地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一路归来秩序井然。阡抵达时已是深夜,驻地安宁如常,阡的心,因为这样的安宁而稍稍缓和。战地气氛,一重逢就能立即融合,只因这里是他的天下,他的家。 阡不愿打扰任何别人,径自走向新屿的营帐,这么多年来他早了解,新屿很少在这个时间前睡下。 却正巧看见玉泓神色慌张地从另个方向赶来经过,似是看见了他又转变方向,面上带着焦急、关切、怀疑、犹豫好多种感情。她是太想知道玉泽的真正境况吗?阡黯然,难以启齿,他该怎样告诉她,噩耗是真的,你姐姐,真的已经离我而去…… “姐夫。”玉泓暗垂珠露,似心情繁复。 阡低声说:“玉泓,你姐姐她……已经……” 玉泓蓦地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滑落脸庞,身体也在抽搐:“姐……姐夫!不用说了,不用说……”她反应却异常,哀伤的成分远不如惧怕:“姐夫啊,你若是,能早一天回来多好……” 阡一惊:“怎么?这里出了事?”又出了事?如果再出事,岂不是太荒谬!可是,联盟明明是离开前的状况无疑,他沿途还征询了一些兵将,都说联盟近来与魔门数战,虽魔门已有金人接手,但吴越、越风等人坐镇,一直保持百战不殆! 他颤抖着望着玉泓本来要去的方向,那方向,是出事的地方吗?可是,那明明是他林阡从前发号施令所在……他心一凛,步步移近,每一步却是那样艰难,几乎每一步,他脑海中都闪过无数种可能再全部推翻……离营帐不远,已感应出帐内有无穷杀气,兵刃交接之声一直不断绝,声声震耳欲聋,招招追魂夺命。他分辨得清清楚楚——这不是比武,而是血拼! 越走越迫近这样的杀气,他意想不到归来之夜,会有人在他的帐内肆无忌惮地争斗!无暇去揣测,他一刀挑开帘帐,映入眼帘的一幕,在第一刻他根本无法相信也无从领悟——敌意澎湃的这场交锋,主角竟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江中子和越风?! 江中子手里的刀,在那瞬间已经被越风横鞭断为两截!越风脸上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好斗,而江中子,纵使是刀王,又何曾在众人面前动过武! 更令阡诧异的是,江中子这一刀原先的方向,并非越风,而是直朝越风身后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凤箫吟!那风力厚重强劲,听得出江中子带了怎样的仇恨,江中子面色恐怖,杀气沸腾,疯狂得似是要直取吟儿的性命!而这营帐之内联盟诸将,吴越、海、莫非、沈延、叶文暄一个不漏,可是,却漏了一个阡最想看见的人!阡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爱人…… 饮恨刀骤即握不稳,手与心,都隐隐作痛——云烟呢?云烟为什么不在?!他移动不了丝毫,被冻结在原处,他不知该问哪一个,他拼命告诫自己不会的,他刚失去宋贤和玉泽,命运就这样残忍,不容喘息又夺走云烟?!不,她不会不在的,就算全天下选择将他遗弃,她都是最后陪着他的那一个…… 帐中所有人,近乎呆滞地纷纷把目光集中到阡的身上,却没有一个敢上前跟他解释,为何江中子要杀凤箫吟…… 吟儿没有出剑,也没有躲江中子,是任凭他这一刀斩来的,如果不是越风拼尽全力要保护她,她早已经命丧刀下,只是这一刻,吟儿一改平日里的活泼开朗,泪水流满面。 越风不言语,伸手把吟儿强拉到自己身后,神情冷漠地环顾四周,做定了吟儿的堡垒,谁要伤她他都绝不准许! 江中子侧过头来看见阡,第一个打破静寂,断刀仍不依不饶指着越风和吟儿:“林阡,杀了这个女人!是她,是她一直处心积虑要害我家主人!” 震惊之下,阡难以置信地看向越风身后低头战栗不辩解的吟儿。吟儿?害云烟?处心积虑? “江中子,你口口声声说吟儿害她,你有什么真凭实据?”越风紧护住吟儿,质问江中子。 “发生了什么事?云烟呢?去了哪里?”阡不管越风和江中子的对峙,冰冷且严厉的语气,他不想追究责任,他只想关心这一件事,就是云烟的下落和可能的处境! 蓦地一片死寂,联盟诸将,无声无息。 “你让这个女人告诉你!她是如何将我主人送给了魔门?!”江中子尖锐的口气,刺目的眼神,全都针对吟儿一个! “不……我……我没有……”暌违多日,第一次听到吟儿的声音,竟然这样痛彻心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昨夜我要送玉泓姑娘回贵阳城去,云烟姐姐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谁知道路上会有那么多魔人忽然出现……我给云烟姐姐和玉泓姑娘先后夺了两匹马,我留在那里解决了那些魔人的,我以为她们都已经安全了……可是回来之后,才发现只有玉泓姑娘回来了,云烟姐姐,一直没有回来……她,被魔人掳走了……” 被魔门掳走?他最害怕,正是她被魔门掳走啊……阡的心,像被撕裂之后强行被置入千万根针,反复不停地扎着已经血流不止的伤口,刺完之后一起拔出来,抽出来之后再掰开继续钻透—— 现今的魔门,比先前掳走吟儿的时候不知危险多少倍!黔西的这帮顽固凶徒,早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抓到了他林阡的女人,他们会如何发癫?!慕二身边,有多少妖魔鬼怪会怎样欺凌她?林美材对他的恨,会不会转移到云烟的身上报复?还有那淫荡无耻、手段凶残的魔王…… 他脑海中,忽然映现出玉泽临死被毒打到奄奄一息的场景,陡然间已经彻底麻木,如果,云烟也遭到一样的劫难……魔门,显然比金人更恨他林阡啊,魔军不会比金兵手下留情! 就算、金人是故技重施要用云烟来要挟他所以暂且不杀她,可是,以她那样孱弱体质,怎么可能熬得了多久…… 阡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害怕,他也会害怕吗?那他的饮恨刀,横行敌境何以一往无前仿佛没有顾忌……他为什么,要替他身边的人招来那么多杀身之祸!他明明知道,玩火会注定焚到无辜的人啊…… 生活上,要好好关照吟儿。离开时,她微笑点头,令他安心地走。现在,吟儿真的如她保证的一样,毫发不损,可是,她明明还答应过他,“要照顾好自己”的……阡心如刀绞,一直瞪着吟儿,吟儿,你向来只带给我好消息不是吗…… 吟儿泪眼朦胧地迎接胜南这个眼神,刹那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恐惧感。阡失去别人,是悲恸欲绝,是痛不欲生,是撕心裂肺,可是失去云烟姐姐,就等于连他自己也会跟着丧失——云烟姐姐如果还在,胜南的心就算濒死,还有复活的可能,可是现在,他的心,不仅死了,还腐烂定了!是悲是喜,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江中子咄咄逼人,却紧咬着吟儿不放:“有谁会知道你在回来的路上会做如何手脚?表面上让玉泓姑娘替你作证你救了她,暗地里你却在回来的路上害了她把她送给了魔门!” “没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我为何要害云烟姐姐?”吟儿终于懂得争辩,“江中子前辈,为何要诬陷我处心积虑?”越风亦冷道:“江中子,吟儿只是没有保护好云姑娘,她有什么动机,会故意去害云姑娘?” 联盟诸将,本来并不能有立场。若是支持吟儿,岂不是犯了袒护盟主之嫌,若是支持江中子的一面之词,未免也都觉得他的怀疑太牵强。此刻能做主的阡已经归来,海也顾不上避嫌,跟着越风说下去:“是啊,大家都有目共睹,云姑娘和盟主相处地很好,一直都是互相照顾,怎么会是盟主害云姑娘啊?”终于有人开口,众将总算能够各抒己见不再沉默,但沈延,却始终没有发话,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怀疑,江中子的判断,也许是正确的:吟儿和云烟处得再好,都终究是情敌,而且,说吟儿没有心机,那是骗人的…… 江中子冷笑着:“相处地很好?没有动机?她怎么会没有动机害人?我家主人的位置,不是她心心念念要的吗?只要是林阡的女人,不都是她成功路上的障碍?她居心叵测了这么多天,我日防夜防还是百密一疏,我也想不到这小丫头这么心狠手辣!想逼走我家主人,竟用魔门来借刀杀人!现在总算如她所愿了,林阡身边,独独剩下她一个女人!” 此语一出,一干人等,尽数是惊栗当场,震慑回味——林阡的女人?知情如沈延,早就猜出江中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不知情如海,此刻却杵在原处:盟主?盟主她原来也喜欢林兄弟? 情事难解,这下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此时此刻,盟主和盟王两个,一个是面色煞白,一个却铁青着脸。 吟儿被江中子这般戳穿心事,根本事先没有料到,时机也完全不对,这种情况下,承认了就是承认她出卖云烟,不承认她还是逃不开猜忌,吟儿的眼泪簌簌流下,越风认真地看着她再看向阡,阡根本没有任何表态,漠然到他与他们好像素不相识。越风从他的神情里就可以断定,林阡他根本不配被吟儿追随和热爱!越风真想代替他把吟儿揽在怀里,免得她被众人孤立的时候,阡却不闻不问! “江中子,你是个武林前辈,就为了你自圆其说,不惜伤害别人的名节么?!你可知道,吟儿心里面,早就有人是值得她一直等,一直爱,找了许久的今生今世嫁定了的人?!”越风说的同时,已经牢牢地握住吟儿的手,被那句话打击,吟儿早已是手足冰凉。 江中子冷笑不止:“那个人,不正是林阡么?!越副帮主,你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你们隐瞒了她多少过去!” 吟儿的未婚丈夫,就是林阡啊,沈延心里暗暗念着,不错,江中子恐怕早就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真相,已经离沈延的猜测不远了,如果吟儿真的是林念昔,那么,她隐瞒着身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方便搬清她路上的障碍,好顺顺利利地做林阡唯一的女人啊……沈延刹那间,竟然不愿相信小师妹,而宁愿相信江中子的话。不错,小师妹在建康的时候,提起蓝玉泽就酸楚,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接受蓝玉泽的存在,说她处心积虑要害云烟,又有什么牵强? 吟儿战栗着,她的过去,她不能说的所有秘密,难道会被这个人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江中子理直气壮地逼近,眼中依旧杀气毕露:“你心虚了么?当初是谁与金人私下会面密谋要害他林阡的女人帮你搬去你路上所有的绊脚石?当初是谁与金人合作,说要处决蓝玉泽,再处决我家主人?你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和他们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轩辕九烨一直暗地里帮着你撮合你和林阡?” 众人皆听得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吟儿她,竟然和轩辕九烨密谋?眼前这盟主,不是一直都真心待他们吗,难道一个人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吗,难道这盟主,表里不一到这个地步,她要的根本不是盟主之位,而是要做林阡身边独一无二的女人?! 人群中已经有谁已经豁然大悟?原来盟主竟是这般的机关算尽…… 人群中却还有谁依旧不愿信服?其实盟主不是这般的阴险狡诈…… 吟儿闭上眼,她听着听着,忽然也已经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人,轩辕九烨,你真应该在孔望山就杀了我,反正我这条命,早晚都是你害死的,害得越迟,对我伤害越大,现在云烟姐姐失踪,未必不与我有关……我已经是满身的罪孽…… 一石激千浪,如今这场针锋相对,一方已然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教群雄也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位盟主,她究竟是云雾山上那个天真活泼技压群雄的盟主呢,还是后来已经渐渐蜕变,现在甚至已经跟金人密谋交易、这一次次劫难的幕后主使? “难道你们今时今日,都没有发觉她心里是多么恶毒!多么卑鄙无耻!她一切单纯,一切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吗?!”江中子带着得胜的笑惬意地反问,越风心疼地看着吟儿,她理亏地已经不再说什么,只是眼泪不能自控,可是,林阡,你为什么不说话,就让吟儿对你的爱,不由分说地作为她是凶手的铁证吗? 沈延厌憎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吟儿噙满泪水的眼:真是装出来的吗,小师妹,这样清澈的眼泪,竟然是假的?你可知你陷入魔门之后,云烟担心了多少个昼夜,她为了你,不顾危险到了战地来没有半句怨言,她坚持要等你安全归来,你却竟然……谋害她?!沈延攥紧了拳,那一刻,他已经全然相信了江中子的话,他深爱的女人,真的是被凤箫吟推给了魔门,这个借刀杀人的小师妹,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师妹了…… 吟儿感觉得到这道更愤怒的目光来自于谁,强忍住眼泪回看沈延,微笑问他:“小师兄,旁人不相信我,那你呢,你信我么?” 沈延转过头去不看她,冷冷的口气:“不是我不信你,有些事情,我早便已经怀疑,只是不觉得我的小师妹会去做它,做了那种亏心事的人,就再也不配做我的师妹,不配做师父的徒弟,更不配做三清山的弟子,抗金联盟的盟主。” 谁都看见吟儿的眼中霎时尽是绝望的眼泪,没有人敢打扰她,任她和沈延对话,但沈延的表态,已经表明了他不会原谅! 越风紧紧挽住吟儿,他知道,这一刻又回去了苍梧山海岸,整个抗金联盟,再度对他们的盟主袖手旁观,他真的想,带着吟儿一起逃,像上次一样,不负责任又如何,他到抗金联盟来,本就是为了保护吟儿的,他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都为了杀戮和征服,他越风不同,他只做吟儿一个人的守护。 吟儿这才了解,什么是越风曾经说过的,被一切人孤立的感觉,即便此刻越风站在她身前,也只是毫无理由地包庇她罢了,她曾死心塌地的抗金联盟,回报她的又是什么,是不信任,不谅解,不再支持,不再拥护…… 她不稀罕,她原本,只想奢求沈延会明白,可是没有,沈延宁可不认她这个小师妹。她多想问胜南一句,你呢,你也不相信吗,可是,她不敢问,胜南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胜南如果说你可以走了你不要再做盟主了,她甚至想到当场自刎一死了之! 她不敢问,不仅仅是害怕他的否定,她更怕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情来管她,她猜得出胜南此刻心里已经被什么彻底占据。是他临走前的夜晚,云烟姐姐抱着他安慰着失去一切的他那画面吗……只有那一刻的胜南,才最真实,最柔软,不会对世界设防…… 世上除了云烟,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走进阡的内心,一个都没有!没有人会在他怒气冲冲的时候让他把不愉快摒弃、心情被快乐取代上来,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承认错误之后,露出孩子气的微笑,还逼迫她跟自己许下一个空的丰都之约,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浪迹天下的过程里还能到处有家的感觉,无论在哪里,都会感到安定,都会舒心,除了云烟…… 还有谁亲手做的饭菜,能够吸引他留下,狼吞虎咽地吃,吃了还要带去战场;还有谁冬天的时候陪他观星,被他披上外衣回报给他幸福的笑,会在他悲观的时候说我们到哪里都是同盟;还有谁会在他心情烦躁想不开的时候,替他把饮恨刀拾起来还给他,吹箫散他的暴戾气;还有谁,不顾他走火入魔的危险,在他最艰苦的时刻,在他握紧饮恨刀要拔出来宣泄的时候,也冲上前来,挽留住他的手!?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儿。”阡的精神忽然被云烟的笑靥炸醒。醒来的时候,心却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感觉。 “事发到现在,有谁跟了过去,有谁在安排救云烟?有没有清楚是谁主使?”阡平静地结束他们刚才的所有争论,现在,根本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 所有帐中相信或不相信的力量,在那一刹那骤然消失——阡真的根本不会管得着吟儿,他现在,全然记挂着的,不是谁来负责任,不是谁出卖了联盟,而是云烟怎么救回来啊…… 吟儿早就知道,现在没有什么风波能够吸引阡去介入去平息。他的心,牢牢系在云烟的安危上,她凤箫吟,本就没有资格让阡回过头来顾她。 叶文暄轻声回答:“初步看来,应该是慕二的手下,他们这几天又在帮魔王四处掳掠年轻女子,被掳的不止云姑娘一个,周边民众也有不少无辜受害……云姑娘很可能是他们无意所获,但是掳过去之后,不知会如何对待……” 海亦回过神来答他:“而且,慕二人少,一直躲躲藏藏遍寻不着。所以老柳听了我的提议,用闻因做诱饵被慕二擒去,沿途帮我们留下记号以确定他们的老巢。今天傍晚的时候,慕二的手下们已经上钩把闻因抓过去了,细作们也顺藤摸瓜找到了慕二的位置,我们正准备下半夜布下天罗地网之后,和老柳一并去对慕二围剿。” “慕二那边,合作的金人是金南第十完颜敬之,据我所知,应该还会有南北前十其余的高手增援。”莫非补充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势必要拿下慕二,他插翅难逃……”吴越凝神看阡,“被掳的无辜,我们会尽全力都救出来。胜南,你刚刚回来,只需等我们消息便是。云姑娘会回来,你放心。” 胜南仔细地听完,谁都猜不到他的心里现在是如何想的。他的灵魂,已经被各种灾难肢解,每一个他最惦念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为他不可磨灭的伤痕:“新屿,对不起,我没有找到宋贤,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冷笑着说完,转身便走。经过了一天的耽误,云烟是不是还在慕二那里,或者是已经被慕二移交了别人,谁都不可能对他保证,叫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他真是黄泉的水。 是啊,他不就是叫林阡吗,阡,是一条通往坟墓的路。 耳边回荡着的,一直是云烟关心的话语:“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 云烟,可知你不在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开。为了我你可以折了你的箫,你可知道我若是失去你,可以把饮恨刀都折断! 新屿瞬间没有站稳,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 玉泓心碎地看着胜南二话不说立刻离去的背影,轻声泣道:“姐夫明明说过,除了姐姐,心里头容不下任何人。” 吟儿骤然泣不成声:“不,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 可是,现在,宋贤、玉泽还有云烟,都不在了……她不敢去触碰阡的脆弱,甚至现在,她自身都难保。 被越风握牢的手,它明明还想紧攥住惜音剑继续杀敌,为什么却在江中子又射来一道寒冷目光时失去勇气? 是啊,阡走了,可是这场风波,没有平息。 虽然,他们大家都明白,现在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而是应该齐心协力救云烟救闻因的时候,可是,吟儿在这个关头,到底还是不是联盟的盟主? 没有人敢断言。 在分岔路口,背离所有人群的目光,吟儿知道,身后的联盟诸将,或误解,或不解,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以至于她现在如果选择往柳五津的驻地方向走,她可能都会被责骂没有这个资格。而另一个方向,是离开,叛逃这曾属于她的抗金联盟,联盟不以她为盟主,而以她为公敌…… 吟儿的泪,骤即滑落。 第一次,这样艰难的抉择,身边只有一个人做支持的力量,是报应吧,当时在苍梧山上,幸好她还当了一次好人……越风宽大的手掌,义无反顾地把她引向背离联盟的方向: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 她跟着他步履蹒跚,像当年在苍梧山私奔一样,可是,才走了几步,猛然惊醒:越风,你在说什么,你本不必为了我,放弃你在抗金联盟的地位!这个地位,其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迷惘地看着他,他冷冷笑:吟儿,可知道我的心早就已经疲惫?若不是因为你在抗金联盟,我早就已经离开这里回山海间隐居去,不再管江湖恩怨,才不要一世功名。当初就是为了能够最近距离地保护你,我才心甘情愿留下,既然他们排斥你,我只有和你一起,做联盟的逃兵。 越风的手,跟阡一样坚决。方向却和阡截然不同。 吟儿猛然惊醒,爱情真的太不公平,越风给她这样感动的同时,她的脑海里,竟无处不在全是阡的影子和阡的话语:“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是阡曾经坚定地告诉她,她凤箫吟是联盟独一无二的盟主,无可取代! 不,越风,不能这样就不负责任地走!云烟姐姐是因为我才失踪,现在走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越风怜惜地看着吟儿她纠结的眼神,这数句别人根本听不见的心语,他早就读穿了吟儿的心思,若不是因为阡在抗金联盟,吟儿是不是也根本不会在意盟主这个位置?叹息着,他看吟儿策马驰向柳五津的驻地,他不得不转向跟上,既是随行,也是保护。 夜色幽蓝。 吟儿凄然于柳五津帐外停留,云烟姐姐,若能共此夜该多好,我们三个,本该到哪里都是同盟……何以现在,风景如此萧索,都不知此身何往…… “老柳,连女儿都敢送入虎口!这次你是胆子不小,我只是说着玩的,想不到你当了真还制定了一整套计划!”海的声音传来,他是在阡离开之后立刻来找柳五津的,比犹豫了半个时辰之久的吟儿和越风显然快了一步。 “不仅我敢,闻因这次胆量也不小,跟她说了这个计划以后立刻请战,还说越快越好。我对她讲,静观事态,我遣送进去的细作会暗中保护她,我会尽快去救她。慕二那些残留,精明不到会立刻识破我们的计策。”柳五津叹,“这一次也是没有办法,最近魔人和金人合作,怕是又要开始对年轻女子猖狂掳掠,我们也只能冒险一次,才能把他们的行动遏制在刚露出苗头的时候。闻因这种小姑娘在他们的目标里面,也是我们对魔人最好的诱饵。” 吟儿小心翼翼地经过守卫兵将,却僵立原处,不敢探手去掀开帘帐。越风在她身后,没有犹豫地帮她卷起来,他清楚地知道,吟儿又回到和他初见时一样、一样的不自信了…… 一目了然,柳五津对面,现在只坐着海一个人。吟儿深呼吸了一口:胜南,可不可以教会我,失去的人心,该如何去恢复? 海一怔,看得出吟儿面色里的窘迫尴尬,起身笑迎:“盟主不必太担心啊,老柳已经部署好了,待会儿由吴当家做先锋,慕二那一块铁定拿下!也许云烟姑娘这一次失踪不是劫难,恰恰是我们歼灭慕二的契机啊,云烟姑娘一定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海将军,原来还认为我是盟主?”吟儿忧郁地看着海,她本不奢求。柳五津一愣,他显然还并不知道联盟适才这起变故。 “笑话!难道把盟主踢开叫我海来当啊?我当得起来吗?”海笑着说,“盟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今天大家都不发话,是因为救人要紧,若要真追究起来,我海某当然铁定相信盟主!海某的性命,可是盟主你舍命救回来的,我海,生是盟主的人,死是盟主的鬼!” 若换作平时的吟儿,早就为这句话笑了出来,此时此刻,却是心如死灰,蹙眉不安:“那我便坐在这里不插手、等候吴当家的捷报好了……对了,胜南他……适才是不是也来过?” 柳五津点头:“先前胜南是来过,问了我一些慕二的情况,看了我部署没有什么意见,我就权当他赞成了,的确不用担忧,对付慕二那帮残留,吴当家绰绰有余。” “闻因这一次,真是立了头功啊。”海轻松地说。 “那胜南呢?之后去了哪里?”吟儿急问。 对话之际,忽听一骑疾驰而回,马未勒停,策马之人已然飞身跃下,匆匆奔来直冲营帐,四人一惊,却见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血人,是尚待他们去救援的柳闻因,顿时皆是意料之外。 “闻因,你怎么回来了?”柳五津起身迎接爱女归来,却不明白,他还尚未发号施令,闻因已然虎口脱险,难道局势有变? “快去……快去拦住他……拦住他……”柳闻因前言不接后语,脸上挂满泪珠,“林阡哥哥,他杀疯了……他疯了……” 第280章 魂走火,心入魔1 第280章 魂走火,心入魔1 夜,被阡经行的魔村路,每一寸土,都注定不再稳,轰然坍塌,堕入地狱! 顾不得云,听不见风,山河皆可抛去九霄外倾轧粉碎。他一边顺着闻因留下的记号去,一边清楚地知道,属于“林胜南”的魂魄正在消散殆尽,一份份地被“林阡”丢弃并掩埋进背后废墟里!唯有杀气,永无休止,生生不息,不停充斥他沸腾的血液,和他火热的躯体! 没有日月,没有阴阳,没有正邪,没有黑白,天是那样的澄明幽蓝,这样的明蓝,很适合用血的暗红去涂抹! 不需要等柳五津部署周全天罗地网,他饮恨刀,已经足够保证慕二插翅难逃! 疯狂的杀气,瞬即充满了慕二临时落脚却显然戒备森严的宽阔殿堂,顷刻间阡双眼能容纳的范围,敌人全被定格一个都逃不掉,谁先逃,谁就第一个迎上他的刀! 魔人们哪个不熟悉他的气势?将近半年来,是这个人破坏了他们正常的生存,害得他们跟他一起不分日夜地鏖战。即使他们是魔,也惧怕他林阡,敬畏他的刀!要跟他比凶恶是吗?他们对黔西民间有滔天大罪,林阡的那双手,同样沾满了他们魔人的血!罪行一样是罄竹难书!他这一次,来得太快,太突然,来的时候,已经带来漫天卷地的血腥战意,所有魔人,匆忙应战之际,想要忏悔这次触犯都已然不及! 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亦不会不明白,这位不速之客,一旦遇见就必须立刻防备,否则,会像上次完颜猛烈一样,再高大威猛虎背熊腰,都逃不了被饮恨刀撞飞的下场,伤得鼻青脸肿败得体无完肤! “把你们抓来的,全都放出去!”阡冰冷到极点的语气,疯狂到满溢的杀气,竟然会有人没有在意——那完颜敬之身旁不远有个不怕死的歹徒,本是正在欺凌弱小的,阡发话之时仍不愿停止暴行,竟敢当着阡的面还在撕扯纠缠,于僵立原地的魔人中央再醒目不过!阡所有的澎湃战意灼热目光,陡然全都集中在这必死无疑的歹徒身上!完颜敬之蓦然觉察出形势不妙,随着阡的目光而去,这愚钝之徒,是尚未与林阡照过面交过手的来自金北的第十名,他显然还不清楚眼前人就是他本该忌惮的林阡,他若知道他会不会悔恨,可惜要悔恨都没有机会了—— 来不及提醒,谁都不敢阻拦,金北第十的虚名根本不必介绍,炫目白光横侵而去,将那作恶惯了的金人一刀拽开拖出老远直落林阡身前,可叹那金人仰摔在地之后,刚回过神握紧兵器准备御敌,肢体却已被巨力震得四分五裂猝然暴死! 血在饮恨刀上爆开四溅,谁想活命谁就不能逆他林阡! “把你们抓来的,全都放出去!”他第二次命令,魔人安静聆听,呆滞伫立,同一种表情,木然。 气流不安地湍动,慕二看得出,今夜的林阡,跟以往很不一样…… 当所有麾下都用期待的神色乞求慕二答应林阡,慕二却不得不向身旁金南金北的高手们投以求助的目光,他不甘心,他不想一看见林阡就又向他投降! 阡经过适才猝死者碎裂的尸体,每进一步,所有敌人都退一步。 阡哪里不知道,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可是,若不用杀戮,这帮顽固魔人,不知到哪年哪月才会服从!而这群硬要插手双方战事的金人们,就更不能轻饶,杀无赦!直觉和经验,使他一眼就可以把乔装的金兵金将从扎堆的魔军里剔出来。夔州之役败走,发誓不再潜入宋境?他冷笑,既然你们要找死,就休怪我饮恨刀无情! 金北潜藏于此的还有另外三大高手,看见同伴死无全尸,矛盾着既蠢蠢欲动又畏畏缩缩,欲与阡一比高下,又怕以卵击石,白白送命。 若是一直僵持不出面,他三人也许还能安然熬过这一夜,可惜在短暂眼神交流之后,他三人做了此生最错误也是最后的一个决定,就是一起上……一起上?可知饮恨刀,早就在候着一场血雨腥风?! 是刀?是剑?是戟?都丝毫不重要。阡手上有刀,便目空一切,狠绝地勾销他们的进攻,癫狂地分散他们的配合,潦草地结束他们的性命,五招以内,所有兵器,换主人鲜血浇淋! 若真可将匈奴血渴饮,胡虏肉饥餐,那这三个一拥而上又接连倒下的金北高手,不过是他饮恨刀三道再普通不过的下酒菜而已!完颜敬之战栗地看着他,都不敢说服自己,他的战力,何以如此离奇!倒下的那三个,是金北前十以内的高手啊,怎奈一遇见他,竟命贱至此?! 林阡的眼中,明显是一种满足和惬意,金北给他活生生送去四个人屠戮,他已然丧失了传闻中他一贯的沉着冷静甚至说理智,而是冷笑着狂啸着开始对金北增援的士兵挑起衅端寻起战事!完颜敬之猛然有一种错觉,凌乱的这座殿堂,只有一双沾满了血的刀,在金兵魔军之间痛快肆虐恣意穿行,血色由淡变浓,雨光由浅入深,那冷色中央,忽明忽暗闪现出阵阵火色,林阡,便逐渐消失在这片血雾里…… 这气势,不是磅礴恢弘,不是壮怀激烈,而是恐怖!他杀得兴起,战局内,风遇之皆扯碎,石遇之皆撕破,兵刃遇之皆焚毁! 饮恨刀,仿佛是折断在陡峭山巅上的一道闪电!在孤绝的最高峰上,却折断,虽然折断,可是强劲如破天之电! 没有看错,林阡与平时不一样,仿佛少了些什么,仿佛已经不是饮恨刀的主人,而……而本身就是饮恨刀……不是操纵战局的一个人,而是引起祸乱浩劫的一双疯刀!逾越过巅峰期的“恰到好处”,气势有如沸水之过沸!太反常,却比平日里还要在战斗的状态,失衡失控之后,那种锋芒,那极端的炽热,那烧透了的战意,根本不是世间能有,难怪没有对手!他的征途,不再是敌人服输跪倒的路,而成了死路,不归路,真的就是……通往坟墓的路! 转瞬之间,林阡正面侧面,敌人不死即重创,背对他的力量,不躲远就自己遭殃! 完颜敬之陡然明白,林阡的这种状态,铁定是走火入魔!恍然大悟的同时,左右前后已然全空,一不留神,林阡的刀光已经倾泻到他的面前!求生的意念,促使完颜敬之提起刀来全力以赴相抵相抗,此刻完颜敬之的刀,不再是他金南第十的荣耀,而是他救命的稻草!他眼前这个可怕的……刀坛之王……不,根本就是,阎王…… 使出平生最多的气力,也没有阻止得了眼前劲敌拓宽他的战伐,完颜敬之遭遇到平生最致命一击的同时,所幸有别的敌人吸引了饮恨刀转移注意力,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重重跌落,血已覆盖了自己满身满脸,林阡杀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完颜敬之,竟然不堪一击到——毫无还手之力!可是,明明不是他的失误啊,而是林阡……林阡他,杀疯了…… 是,杀疯了,每一个回合,都太短暂,可是无限享受! 混战之后,战局里只剩下阡一个人站着,提着他以血覆血的饮恨刀,其余的一切敌人,都横七竖八地躺着,散落在殿堂到处…… 他不是没有受伤,尚有敌人断刀留在了他身上,可是任凭他们把刀捅断了,他都没有停下来过,对着他要杀戮的一切照砍不误!直到他的血也伴着他们一起流成河! 阡根本没有意识,阡不知道,魔军那时已经有许多跪地求饶,更有甚者已经不听慕二坚持,把阡索要的所有无辜都释放了出来,阡不认识来劝阻他的柳闻因,阡在这一望无际的阴暗绝望里,没有找到他深爱的他要找的云烟,他没有她的音讯,只能一边痛苦地吼啸一边继续深入寻觅,见魔就杀!闻因一路跟随却唤不回他,徒被溅了一身的血! 阡一个人,就可以带去铺天盖地战云燹火,就可以把魔门满门抄斩片甲不留! 杀疯了,杀到血已经染透了整个视野,却不感到疲惫。当所有人赶到的时候,那个见机不妙却逃跑不了的慕二,半条命已经断送在阡的手上,狼藉之中,这片战地只留阡一个人独胜,可是闻讯赶来的抗金联盟,没有谁人胆敢去认他! 那是林阡?莫非倒吸一口凉气:比在幽凌山庄还要恐怖,林阡的眼神,竟如此暴戾! 吟儿满面泪水,吟儿不敢看,吟儿看了心惊,这个让一切敌人已慑服,却也已经丧失了本性的阡…… 他们的到来,方使得阡的知觉有所恢复。微微觉醒,阡看见自己正拎着一个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灰的魔人要出刀,那魔人在他饮恨刀下只差毫厘,根本就像只被野狼紧紧叼着的兔子,战战兢兢不敢看他深邃又灼人的眼神,那魔人,看他似乎有犹豫,拼了命地连声哀嚎,嚎叫的是什么,太凄楚,字字惊魂:“饶命啊魔神殿下,饶命啊魔神殿下!” 在场群雄,谁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魔人,在称呼他林阡为“魔神殿下”?!多讽刺的笑话! 阡半梦半醒之间,将这魔人一把推开,眼神空洞到仿佛是从天外而来。 海随后赶到,还不知适才发生的一切,轻声向阡禀报:“林兄弟,那些无辜大多都平安无事可以走了,可是云姑娘她,可能已经被移交给了魔王……看来当务之急,是立即扫平魔村!” 阡面色恐怖地,转过头阴沉沉地盯着他,吓了海一跳,只听他一字一句,明明铿锵有力,为何却那般苦涩断肠:“还要平什么魔?我林阡本身,不就是一个魔?!” 真的醒了,阡,忽然终于懂得流眼泪…… 他扔不掉他手里的饮恨刀,也扔不掉他手上那么多罪过和人命,一瞬,他记清楚了他适才杀戮的所有过程,他从前作战时总是回忆不起来的段段空白——那是他想克制的征战欲念,可是今夜的屠戮告诉他,他再也没有能力遏止!难怪魔门的兵卒,连看都不敢看他,他终于也发现他手里的饮恨刀是如何给敌人挖掘坟墓的,原来战场上他竟是如此的残忍无情,他不是林阡,他是嗜血狂魔,他的饮恨刀饮血如酒,餐肉如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越来越能征善战了,越来越强悍了,越来越令对手畏惧了,可是你真的还是胜南吗?亡国小孩的那滴眼泪,竟从何时起变成了对对手的残忍杀戮呢? 那一刻,阡再不是阡,失去所有,一无是处。只有痛苦,无边无际。 醉在起始,即罪;毁到最终,是悔。 饮恨,完成了无数场杀戮,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刀奴。 当大家把阡从墓室三凶那里带回来,他只剩下躯壳,没有灵魂。 灵魂全给了饮恨刀,抑或者,已随着云烟姐姐去了…… 云烟姐姐,如果可以,吟儿真的希望,我是那个被魔门掳走下落不明的人,换得你在胜南的身旁,胜南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走火入魔…… 吟儿漫无目的地在林间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真不巧,又听见柳五津和路政交谈,但他二人这一次,却是完全出于对阡的关心和担忧。 “想不到第一次和饮恨刀磨合,竟就发生了玉泽云烟两位姑娘的悲剧,还连累了那玉面小白龙……”柳五津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 路政叹息:“和楚江一样,以为饮恨刀可以助他战遍天下,谁料到,饮恨刀里的战念他控制不住,最后,是刀在主宰楚江……我还记得,当年云蓝和紫烟相继离开之后,楚江要同时承受丧子之痛,几乎和胜南这次的打击一模一样……那时候的楚江,基本上精神是疯癫的,还不知多少年之后才好起来,抑或者,根本就没有好起来,也许,直到他重新认回胜南……”可是,林楚江重新认回胜南的那一天,是他的死忌。 吟儿忽然明白了这一切,路政的意思,是到死为止吗?这样的疯癫,阡的父亲也有过,父子俩,和先人一样,承受着饮恨刀澎湃战意的诅咒,且一代比一代战意更激越。饮恨刀真的是妖邪,每次胜南握起它的时候闪过的那个奇怪念头,都是饮恨刀要对他的内心战念挖掘。为什么,饮恨刀的好战,要让它的主人步步沦丧、走火入魔?当林楚江解脱的同时,这份咒,就遗传给了他林阡…… “可是,胜南还年轻,还有机会挽救,楚江说过,历代饮恨刀之咒,都有惜音剑可介入。若是能得惜音剑相助,或还有转圜余地!”柳五津说。 吟儿蓦地一惊,惜音剑?不就是在自己的手上?可以救胜南?该怎么救?若真能救他,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啊,阡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她…… “不,或许偏就是这一代,惜音剑没有用。”路政摇头,“因为这一代,还平添了阡陌之伤另外一条谶语。惜音剑林念昔,一旦救了胜南解得了饮恨刀之咒,可能就会唤醒那阡陌之伤。那道士说的时候我也在场,他说了很久很长,我只记得有一段是说,‘万古之痛,浊酒一杯,阡陌之伤,天涯相毁’,道士说,楚江最好是杀了其中的一个儿子,才能保证没有后患。” 吟儿噙泪听,阡陌之伤?不可能再唤醒了啊,陌已经决定了退让了不是吗?不会再唤醒了。我惜音剑,当然只归属饮恨刀,云雾山上饮恨刀易主,那时起我从身份上讲,就已经是林阡的妻子。 但现在,却该如何对阡讲,我是你的女人,林念昔? 他的心,一定已经背道而驰,闭上不听,要能容纳,也只可能容云烟姐姐一个人啊…… 被救回的这一个昼夜,阡都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当所有精神,全被割裂。宁愿昏昏沉沉,不想清醒过来。 林阡现在在战斗的巅峰,可是胜南却死了——他的脑海里,独剩下这一个意识。 当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只有被他救出的柳闻因敢留在他身旁,他其实,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反正闻因是个孩子,让她发现他真实的脆弱也无妨……他,真的太累…… “为什么要把所有敌人都赶尽杀绝?就算他们都已经跪地求饶……”阡的坚强,早就遇见了所有困惑:“我真的,越来越不认识这个林阡了……我真的,看不清这样的自己……” 他从一而终,都在说同样的话语,闻因静静地聆听,不说话:可怜的林阡哥哥,在黔西这半年来,他从来都在竭尽全力克制锋芒……闻因噙满泪水,盯着他忧郁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这就是林阡哥哥他最真实的灵魂,他本来已经可以克制住那些极端战念了,可是失去云姐姐以后,他再也克制不了了…… “闻因,是不是只有从前的林阡哥哥配得上江湖,现在的林阡哥哥,已经是有违天道的恶魔……”泫然问,他那时已经把他自己抛弃,他认定了他是十恶不赦的恶魔,再也不配被他们追随。 他问完,没有等她回答,就已然囫囵睡去,无论闻因说什么,他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闻因攥牢他的手,伏下身来,贴近他胸前,压低了声音,不停地流眼泪:“林阡哥哥,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 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流露感情的同时,两年以前,柳五津的玩笑,也不停地在闻因的耳边回响:“闻因,爹支持你,把蓝玉泽树为敌人,志向高啊!跟她当一辈子敌人,直到把心上人夺来为止。”造化就是这么弄人,一切都会成真——在大理蓝府之外,林阡哥哥你还没有遇见蓝玉泽姐姐的时候,爹好像就已经预料到,闻因会和她一样的宿命,先爱上天骄,后移情林阡……可惜闻因却太小,小了你整整十岁,就算是拼命地戴,还是戴不起刻着“林”字的玉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重新猖獗的魔门,似乎并未受到慕二全军覆没的打击,不顾教训依旧大肆掳掠,继云烟被掳那次之后,魔门竟再一次大胆侵略,在这一夜当着慕容山庄多名武师的面,把那慕容茯苓强抢了过去,事情发生的时候,本是慕容家女婿的杨叶,偏巧正在司马黛蓝榻前悉心照料以防毒性复发。于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司马黛蓝同杨叶二人一并出现在群雄面前时,慕容山庄类似“狗男女”这样的谩骂已经不由分说不绝于耳。 淮南的这两大帮会,嫌隙似乎永远都不会消除,先前是为了荣耀和地位,如今却是沸沸扬扬的夺夫之战,然而无论如何,这场战争司马黛蓝都理亏,再怎样都无法如从前般态度傲慢。只不过,赢得爱情的女人,就算输了理也幸福。 慕容荆棘漠然在对面看着她,冷笑问:“杨叶,青梅竹马十多年,我也不信你竟如此薄情,你现在有两种选择: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与我们恩断义绝,或者就是回来慕容山庄,既往不咎。此刻天下英雄皆在此,都可为你今日选择作证!” 司马黛蓝遇袭,慕容茯苓失陷,就像是天平两端几乎一样沉重的砣。偏偏涉及两个不和的帮派势力,非得被她慕容荆棘上升给天下英雄作证不可。杨叶对得起左就对不起右,怎么抉择都是错,两边都是责任道义,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庄主,杨叶既然已经对一个女人做出了背叛和伤害,就不能对另一个女人再一次背叛伤害,希望庄主明白,杨叶不能反复无常。”杨叶的回答,如暖流般加温黛蓝心田。 慕容荆棘冷笑:“所以,就要一直对茯苓背叛伤害下去吗?眼前这女人,值得你对你的未婚妻子如此狠心?到真是新人换旧人!” “慕容庄主,请你明白,杨叶他不会无情无义到那个地步,慕容姑娘我们会救回来,但救她只是要补偿欠她的一切,而不是要杨叶与她旧情复炽,情爱经不起折腾,很难走回头路。”司马黛蓝难得的语气中肯,言语中,却有一种天然的优势。 慕容荆棘微笑听完她说的,却忽然开始哽咽:“茯苓一贯是那样随心所欲,穿得那么随性还要整天地窜上跳下打打杀杀,不吸引魔人掳掠才怪……可是,她又为何表面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真以为她没了你可以好好地过,你可知道她这么多天,茶饭都不思觉也睡不好,一有风吹草动都以为是你杨叶回来了……” 杨叶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明明有泪光闪动。慕容荆棘续道:“这么多年,你们从小玩到大的感情,她习惯了到哪里都粘着你,赖着你,就算要指使你,呼喝你……她可以没有我这个姐姐,她却不能没有你杨叶在身边……” 同是慕容家的女儿,慕容荆棘是冰美人,慕容茯苓是野美人,性格上太过悬殊,一个心机深重,一个天真烂漫。 从硬到软,从威严逼迫到亲情感化,不过是几句而已,慕容荆棘的心机,司马黛蓝怎么可能比得过,杨叶明显已经动容且动摇,思绪中霎时一片混乱——青梅竹马和一见倾心,究竟是哪一种,才是他该抉择? 远远旁观的越风,并不愿再做这场情事的观众,这样的争论,一年来何尝不是一直在拷问他?叶继威为了阑珊而给吟儿的重重一掌,至今还那般铭心刻骨,可惜又蹉跎了一年,他只能留给阑珊回忆,却要见到吟儿在别人的感情里受苦…… 猛然一惊,吟儿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越风关心所致,才不管话题原本属于谁,骤然厉声喝问:“盟主呢?魔人掳掠到现在为止,有谁看见过盟主?!” “盟主?”众人面面相觑。是啊,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盟主了。 “自昨天清晨拿下慕二之后,就没见到过盟主啊……”“算起来已有一个昼夜之久了。”“她去了哪里?”“不会也被魔门掳走了吧?”“怎么可能?!” 难道她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不惜单枪匹马杀入魔村中去,可是现在的魔村,就算诸葛其谁已经归顺不再设阵,之中仍旧机关重重还有可能遇见林美材和金国高手们!吟儿她……怎么会这么傻!越风刚刚想通的同时,看见人群中央阡的面色突变,林阡他似乎已经清醒,没有说一句话,就立即为了吟儿冲了出去! 吟儿也失踪了?! 阡冲出营帐跃上战马的那一刹那,真的已经无所谓打击。 联盟兵分数路,于魔村附近寻觅了整整一天,到接近傍晚,吟儿仍旧杳无音信。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阡找到筋疲力尽,没有吟儿半点影踪。无数个日夜没有好好阖眼休憩过,身心俱残俱疲的阡,早已厌倦了这样重复来袭的灾难,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他还有没有知觉?他仿佛,已经习惯了打击接二连三地来,他甚至觉得,这些打击安排得这么紧凑密集却相似,根本就是老天它黔驴技穷。 没有人忍心上前来问候阡,累吗,伤心吗,痛苦吗?他是该恸哭一场,或是继续冷笑?命中最黑暗的时刻,他真的已经和骷髅没有任何区别。他面无表情地接受这既定事实——吟儿那个傻子,是自己把自己送给魔人去了…… 阡眼前一黑,勉强站稳,急火攻心猛然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吓坏了一旁的吴越、柳闻因、海等人,众人手忙脚乱想要去相扶,被他一一拒绝,他冷静地重新站起拭干血迹,轻声却肃然说:“魔村,非提前一扫不可了。” 灾难压不垮他,他们都明白,那冥顽不灵敢激怒阡的魔村,不仅要提前一扫,而且是要大举扫荡一次才痛快。就算那魔村里高手如云,以阡现在战无不胜的作战状态,联盟肯定稳操胜券万无一失,可是,大家最担心的是,阡的身心,会不会因此继续轮回在无穷痛苦里?如果成就联盟辉煌却要对阡的人生造成重创,他们宁愿不要这狂胜。 我们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要站起来,活得比以前更好。胜南总是这么说,胜南也一次次地在办到。此刻的新屿,设身处地,却不由得流泪不止:“胜南,会好的,会柳暗花明,会拨云见日,我们会比以前活得更好……”他上前去紧紧按住阡的肩,是劝说,是承诺,也是军令状:“半个月之内,我们彻底拿下魔门!” “是,半个月之内!”海攥紧了拳头,纵使铮铮铁骨,激动中也满怀悲痛:“可是,盟主她,她真的太不值啦,就为了你江中子随便诬陷的几句话,她把所有罪责都揽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江中子,若是我们盟主出了事,我海也不会饶了你!”江中子瞪大了双目无力反驳,只能承受这海恶狠狠地放话。 阡真的受够了这种内斗,厉声喝:“还嫌乱的不够?再啰嗦,你海就不必参战!”海一怔,赶紧收起凶狠退到一边去。 阡一边喝斥他,一边只觉胸腔剧痛,忍不住又是一丝血迹渗出嘴角,阡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受的伤,或者,根本就是心病。 不是伤,是病。心像漏了一样,在不停漏血。饮恨刀让他天下无敌不会再受什么伤了,他便只能累病。累病又如何,反正他又死不了,索性就这般继续累下去,沉沦下去,直到他征服黔西为止:“全都回去,备战待命!” 群雄皆从,正待散去,忽看由远及近有一个白色身影——几乎是活蹦乱跳地回了来,方向却不是从魔门那边来——凤箫吟?她脸上绽放着的,依稀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未免太荒谬!当所有人都在为她生死存亡担忧,当阡找遍了战地一无所获已经心力耗竭,当海为了她不惜去针对江中子破口大骂,忽然,大家看见她开开心心地从路的另一个方向走了回来,一面走还一面愉快地笑!那一刻,甚至连海都想骂她!她怎么能这样不懂事,给联盟忙中添乱! “吟儿,你去了哪里?”越风担忧地问。担忧,是感到联盟的气氛,明显已经很不对劲…… “我正待告诉你们,我这一个日夜在外面,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吟儿的笑真的太讽刺。 “了不起的事?你问一问金宋大理和西夏,有哪一个盟主,会在他联盟最危险的时候不仅不与大家一起出谋划策共商大计,反到害得联盟还得派出兵力四处寻他?!”沈延冷笑着打断她,这一刻,却就算是越风和海,也无法来为吟儿辩驳。 “怎……怎么?你们?寻我?”吟儿神色忽然黯淡,“你们?以为我被掳走?” “你真的太令人失望。原先以为你做盟主没有错,大家都喜欢你都服你,可是你又做了什么?非但没有帮助,反倒连累所有人,根本是不负责任!”沈延愠怒地说,却显然已经激怒吟儿:“沈延,我凤箫吟八辈子也想不到,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是你沈延最先翻脸无情不认人还狠狠地把我往脚下踩。你试一试看,当你自己先前的一切努力都被别人一口否决,他随随便便断言你没有任何作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就可以打击你,你却没有任何言语为自己辩驳,你心里会有如何的感受!你这样说话,才真叫令人失望,不负责任!” “盟主,沈少侠他只是气过了头,大家都找了盟主一整天,其实是真的都记挂盟主你的安危,各退一步,不要再针锋相对了……”闻因怕阡的体力难以支撑太久,急忙劝吟儿住嘴。 原本吟儿的确是不想再争执下去,闻因这句正巧帮她下了台,哪料到柳五津在这当儿,鬼使神差轻声说了句:“连闻因都比你识事理,凤箫吟。” 真的就是鬼使神差,柳五津是凑巧想到了闻因为了胜南甘愿请战深入虎穴,跟凤箫吟今日行为一对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谁料到吟儿的火气立刻被点起,被人拿来跟一个小孩比,吟儿当然不服气,火冒三丈:“识事理,什么叫识事理?我凤箫吟,轮不到你柳五津来教训!我不属于你们短刀谷,将来也不会去,你要教训我,就先跟我们小秦淮的总舵主商量!你们合力排挤我是吧,好啊,这个盟主我不当了!你家柳闻因识事理,那这盟主,让她当去!” 众人惊愕看她转身旋走,头也不回,谁都不知要不要劝阻,如何劝阻,怎么会有这样的场面?大敌当前,盟主只身一人,扬长而去?! “站住。”阡的声音,听得出真的已剩不下多少气力,吟儿痛苦止步,闭上双眼,她又哪里想再伤害阡一次……可是,再怎么也覆水难收,她也不想掷下重话扭头就走啊…… “这里有多少人,是在瞿塘歃血为盟坚定了要跟随盟主的,现在有谁后悔谁站出来说,她凤箫吟这半年来的东征西伐出生入死是闹着玩的,血是白流的,伤是白受的?谁有这个资格对她取而代之,谁就当着我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出来!” 吟儿转过身,冷风中四处弥散着一路霜雾,她知道,在阡的威慑下,不会有谁敢站出来,而阡的话,对于她来讲,永远是她自信的保障。一瞬,吟儿禁不住啜泣,她早就知道,跟定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最正确的一件事,最不后悔。 “又是谁,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做好抗金联盟的盟主?可知从云雾山天骄封你为盟主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坐这个位置,你就算是千万个不愿意,从生到死你都不能让步一次?”就像他林阡从林楚江手上接过饮恨刀之后,他就同样不能让步一次,他真的从来没有让步过,就算他明知饮恨刀是妖邪,就算他也曾感觉对林陌愧疚,就算后来他了解饮恨刀会领他走入万劫不复,会害他走火入魔甚至一无所有,他也从来没有让步过! 吟儿强制自己微笑着找回盟主之威,为了阡,她再厚颜都要把盟主的地位握牢在手,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不让步:“待清理完魔村,我要让你们都知道,盟主这个位置,今生今世都跟定了凤箫吟我!” 第280章 魂走火,心入魔2 第280章 魂走火,心入魔2 太想云烟,太想她。 阡闭上眼,告诫自己,先睡一觉,再醒来,再闭上眼,重新睡,全然清醒的时候,终于明白,没有她在,根本睡不着,走到高处看,却不知看什么好。 长江侧初识,她误解他是江洋大盗,他也以为她只是个不谙江湖世道的过路人,只希望不要因为自己身份而贻误她性命,没有想过会插足她的人生。 幽凌山庄里,不再陌生,而是同一个世界来的唯一可信的人,相互扶持相互信赖,生与死,不由分说牢牢绑在一起。 黄天荡观浪,共享一句“风不止树静”,才由浅入深地了解彼此,原来对方是如此不一般。 廿四桥重逢,玉人箫,解英雄愁,他知她善解人意,她察他重情重义,早已引为知己,可叹还能有缘再叙。 北固山情愫生,她的爱情,终于被他牵引,尽管那时他全心全意等玉泽重逢,她却甘心与他一并流浪,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感情中。 可是,有了她,胜南哪里还是在流浪?苍梧、瓢泉、夔州、黔西,经行的城市,好像没有任何陌生。他的世界不再拼拼凑凑,他的感情不再松松垮垮,少不了她,每时每刻都少不了她,她不懂行走江湖,她却做好了他林阡的女人,没有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她在江湖之外,却在自己心头太重太核心的位置,每次凶险来袭,想到她在等自己凯旋,他都告诫自己,要不受伤、不流血地回去,要笑容满面地告诉她这一战自己的所有功绩。让仇恨伤血都找不到自己,任凭自己的无畏里平添了一丝对死的惧。要告诉她,莫担心,莫忧愁,否则我会为你担心,我会为你忧愁。 可是,却一直没有同她说过这些关心的话,还欠她一个丰都,欠她一生一世用命的守护,欠她无尽无尽的幸福。她去了哪里?只是十多天没有见面而已,便这样消失不见了…… 云烟,难道你已然舍我,去了另外一层的梦里?教我何处去找寻?你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 玉泽遇害,令胜南魂走火,云烟失踪,更令他心入魔…… 深夜,他根本无法阻断思念,又快马加鞭回去了贵阳城,回到战地之外,他和她的家。空空荡荡的、没有主人的家…… 旧景犹在,人何在? 这里的所有摆设,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她早就清楚他喜欢这样的格局,可是虽然他开心地留过,却从来没有留过太久,根本也不可能专心地感受,不知道她对这里的每一桌每一椅,都倾注了多少细腻的心思和真挚的感情…… 习惯了对战场和人事都明察秋毫,唯独不去体会身边亲人爱人每一件事每一句话的细枝末节,他可以狡辩他是没有时间,她也总是帮他借口他没有时间。 忽然才发现,追求的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反而却把真正的生活看得无关紧要。 直到女主人不在了,才真正第一次走进这个家,对着壁,对着窗牖,对着所有她可能触碰过的旧物,不住地抚mo,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转,想记牢这里的一切,这曾是她生活的地方,是她为他学习缝衣尝试做菜的地方,是她听说了吟儿出事之后怕他想不开所以也心急如焚无法入睡立刻启程去找他的地方,是她日夜期盼他凯旋可是也明明知道他的凯旋只可能是暂时的他还会找下一场战事的地方…… 泪,僵在眼眶里,不是不想流下,而是真的流不出。 “第一次认识小姐的时候她才六岁,她脾气一直很不好,因为生病,常常无端就发火。长大了之后,不任性了,懂事了,却胆子太大,做事情不问后果。她什么都不会,做饭做菜,缝衣洗衣,更别说处理伤口跟着你们打打杀杀,就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离家出走不到一年,变成了一个体贴入微温柔娴淑的贤妻良母,可知她为了这些转变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价……连我都不信,她会甘心做这么平凡的事情,而且她还做这么好这么出色……”江中子的话,不停回荡。 “云烟,真的做的很出色。我是骗你的,菜真的很好吃,补衣进步很长足,我是骗你的……”他摸着她枕边又一件他的衣衫,她显然走得匆忙,还没有补完,胜南,于是抚mo着这件只补了一半就停下的衣衫,泪水,终于为她而落,断线不止…… 云烟,你在哪里,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单在这世上,等着我去救你?不管发生什么,你云烟,都是我林阡的妻子……不管发生什么,要答应我…… 终于看见阡从云烟的小屋里走出,吟儿远远看着他,却不敢唤他,只能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谈不上蹑手蹑脚,因为阡一定知道。 “胜南,我真的,没有害云烟姐姐……”吟儿不知他到底有多信江中子那夜的指证,听的时候,他虽然已经无心听下去,但不会什么都不了解,他现在,其实明白她喜欢他,可是他懒得去管,吟儿清楚,吟儿也不在意,吟儿宁愿他把他的痛苦哪怕一点点都转移到她身上来,那样她反而好受些。 “不关你的事,慕二不肯服硬,加上完颜敬之帮忙,他早就开始蓄谋,你已经尽了力……你和玉泓都没有被掳走,是不幸中的万幸。”沿着清晨微明的街道走,阡转过身来,带着仅余的些许温和等她走上前来。 吟儿却踟蹰着走不动,他原谅她,他说不关她的事,他信她,可是没有保护好云烟,是她的罪,她的过失,她根本不配站在这里,也不配留在阡的身边,吟儿越走越慢,肝肠寸断。 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却发现他迷惘地看着大道上某一个方向发呆,吟儿一愣,循着他眼光看去,路的另一侧,正站着个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背对着他们正在铺子里打理,身形动作,甚至是发髻饰物,都几乎和云烟姐姐一模一样!吟儿又惊又喜,莫不就是云烟姐姐?忽然一惊,失魂落魄了几日的阡,显然已经被这巧合的相似完全吸引,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包括吟儿,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立刻就要冲到街道的对面去看那女子的正面! 也只有云烟姐姐一个人,可以害胜南这般的忘记一切丧失理智?吟儿却骤即心头一颤,不,这不是巧合,这是一起阴谋! 一瞬间,街道的一侧传来一声刺耳的马嘶,随着胜南忘记自我不顾一切冲出街道,同时映入吟儿眼角的还有一辆这么巧刚好疾奔而至的马车!是错觉吗?是幻象吗?那一刹那,吟儿明明发现这匹烈马根本是疯了一样,直朝着胜南撞去啊…… 在那样短暂没有缝隙的时间里,胜南他整颗心悬在云烟姐姐的身上,而吟儿,竟也整颗心给了胜南,她的男人,不可以这样无端端地再受一点点伤!她要保护他,不能再让他受伤害! 那骤生的保护欲念,只是因为太在乎,太在乎他!以至于吟儿一心要救他的同时,把自己也全然忽略!一瞬爆发的勇气和力气,促使着吟儿毫不迟疑上前一把将胜南推开,那匹急冲而来的疯马,理所当然撞上的是吟儿的身体! 真的就是一起阴谋,肇事的马车,撞飞吟儿之后没有停下,继续狂奔疾驰而去,而吟儿被这撞击力重重抛出老远之后,胜南才清醒这里适才发生的一切! 冲到离自己已经有很长距离的那个角落抱起吟儿,那一刻,胜南的双手以至于全身都在颤抖…… 谢天谢地,吟儿还睁着眼睛,神智很清醒,微笑着对他说:“我没有撞到,没有撞到……”胜南也真的以为她安然无恙,可是来不及放心,吟儿的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微笑着说的同时,她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胜南早已注意到她摔落之处有血迹斑斑,心念一动,手已经触碰到吟儿的后脑勺,湿漉漉也黏糊糊,不是热血是什么?胜南顿时大惊失色,看吟儿身底下土壤并不平坦也不柔软,甚至当中还有不少坚硬石块,登时胜南连害怕都不知道怎么害怕,拼了命要唤醒吟儿:“没有撞到?吟儿?醒一醒啊吟儿……” 吟儿面如金纸,呼吸浅弱,冷汗直冒,却还是在微笑:“我……真的没有撞到……”却偏偏不是她说的那样,她说的同时,血已经越来越多、沾染了胜南满手,暖得吟儿的脸都感到湿热,她惊讶地看见胜南指缝间流下的属于她自己的血,呼吸忽然有些不畅:“难道……真的撞到了?” “真的撞到了?真的撞到了……”吟儿又喃喃念了几句,忽然合上眼睛,没能醒过来。 胜南震惊之下,立刻将她横抱着往最近的医馆去,一边去,他感觉得到吟儿的命也在慢慢耗竭……不错,是因为他林阡,如果不是跟着他回到城里来,如果不是因为要推开他,她怎么可能遇上这样的劫难,她受到这样的重创,完全是因为他林阡啊! 那段去医馆的路,他连走路都发飘……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为什么饮恨刀的征途上,全是他亲人和爱人的血迹……甚至,连他已经决心不去祸害的吟儿,老天都不放过…… 这样的意外,对于抗金联盟来讲,无非又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盟主出了事?”海一怔,“要紧吗?” 旁人,却都比海心情复杂,沈延抬起头来,眼神中明明有关心的成分在,可是这份关心,却必须隐瞒,周围的别人,显然知道盟主的事情很要紧,如果只是受了点小伤,盟主不会不和林阡他一起回来。 “是我连累了盟主,盟主是为了救我被马车撞倒。”阡轻声说,“她受了很重的伤,还没有醒来,暂时也不能劳顿,只能先在贵阳城的据点里安置。” “什么时候能醒来?”越风焦急地问。 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伤得……很严重?”越风语带悲伤。 “我离开的时候还在昏沉,一直在讲胡话……” “可是我不明白,你们二人武功都那么高强,为什么会出事?怎么可能被马车撞?”柳五津奇道。 “是我的疏忽,吟儿的伤,是我引起的,前日被我砍伤逃走的一些金人,策划了这次阴谋对我复仇,吟儿她、替我挡了这场祸事。”阡回答,在吟儿遭遇意外的地方,他没有忽略那个身形与云烟相仿的女人,吟儿伤势太重必须及时去寻医,但若是有耽搁,那女人可能就会溜走,阡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威逼着那女人一路带他去最近的医馆,沿途也问清楚了是谁主谋。那女子显是被金人利用的,金人答应她把她放出魔门,但需要她帮他们假扮一次云烟。那女人被阡逼迫得哪里敢隐瞒,招供说马车上那个人的“长相很恐怖,脸上坑坑洼洼全是刀疤,而且身上还有新伤”,阡一听,就猜十有八九是完颜敬之,只是不能确定,尚待他去查。 “无论是谁,胆敢这样害吟儿,我都不会轻饶他!”越风怒道。 “最近我可能要多去城中几次查定真凶,大家一切如常,切不可因为盟主之事而焦虑。”阡轻声说,“在夔州时,我们都说,盟主在,联盟亦在,现在,请各位做到,联盟在,盟主亦在。我想这一点,并不艰难,沈延,海,你们说是吗?” 沈延、海皆是一愣,点头说是。他刻意提到他二人,显然是在克制海与沈延可能引发的冲突,像海那么率性,搞不好要为吟儿的事与沈延不欢,如今联盟虽辉煌兴盛,却实在多难,他实在不希望,局面就此演变为内忧外患。 “墓室三凶还散落在附近的余党,越风,就全都交给你了,他们人少地盘多,越是到最后,越难清理。完颜敬之的兵力,应当也在其中,你帮我,帮吟儿,全都抓回来,一个不放过!” 越风未言而点头,已经意会吟儿的意外与阡话中的这些人有关。越风显然对这些人一概不放! “新屿,你我二人,该好好策划着如何清剿魔门,赶走那帮金人了。”阡说罢,转头看向何慧如,“清理魔村深处,最不能缺少何教主和你的五毒教,魔村中所有的毒障猛兽,都希望何教主你能协助破除。” 何慧如点头:“能帮盟王分担,慧如自然乐意,不过,慧如想,除了慧如,其实还有个人,清理魔村也值得一用,却不知道盟王能不能把他找出来提拔?” “是怎样的人?”阡问。 慧如回忆说:“大约在除夕那夜,我曾与邪后会面,交谈间有一男一女路过身边,邪后指着那男子说,就是那个人,曾经直接进去过魔村,差点要走魔王的性命,这样的人,进去过魔村最深处,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是盟王最该用的人。” 众将皆惊:“有这样的人?” “不过,那男子,似乎不是联盟中常见的将领,慧如在联盟多时,一直没有再次见过他。慧如猜测,这个人可能是韬光养晦,不愿意太过张显。”慧如很努力地连贯着说,“所以,也只能盼盟王能够慧眼识才,在联盟里,找出那个人来,也好助盟王一臂之力。” 新屿蹙眉:“那男子是多大的年纪?有如何特征?”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清目秀,还带些书生气,但是好像那天经过了一番乔装。”慧如答。 众人考虑良久,也没有一个答案。“这样的少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呢,慕容山庄的杨叶,就是这样的。”海说的同时,慕容荆棘不禁一怔。 阡问道:“那那个女子呢?又有如何特征?” “女子?”慧如一愣,忽地眼前一亮,“当时被邪后说的,我就一直注意着那男子了,也就没太在意那女子,现在想来,那女子,倒是有些眼熟……那女子,真好像在联盟见到过不少次……” 阡沉思不久,点点头:“这个人,的确需要,而且要尽快找出来。” 将时间拆分成无数块,在战地运筹布局的闲暇,不得不辗转于贵阳城的各种驿站酒家,希冀能在这些地点找出一些金人的蛛丝马迹,查明吟儿无辜受累的真相。那几天,幸好阡的身边有太多值得信任和托付的战友们,场场战事,没有令他有丝毫失望。两日之内,越风就带来了墓室三凶余党全部降服的好消息,吴越亦第一次深入魔村凯旋而回收获颇丰,沈延、慕容荆棘、司马黛蓝等人,皆因亲人失陷或受伤,而协力助叶文暄海破魔军、斩金敌,战线急速向魔门深处开拓,堪称是势如破竹。魔门近来的猖獗掳掠,也立竿见影有了收敛,然则那南北前十的一众高手们,却不知怎地,并未如预期般越来越多地露脸,反倒纷纷躲进魔村的最里面。 “我听俘虏们讲,南北前十受了重创,金北的七八九十,一起死在了饮恨刀下,个个都死得缺胳膊断腿,所以他们有所顾忌,大多只敢躲在魔村最里面帮着林美材防,坐等着我们闯过魔村的天险,而不会主动出面来对付我们。”海说。 阡一愣:“我何时与金北的七八九十交过手?” 海面色惨白,已经想到了那天清晨看见的阡,别说被他屠杀的魔人,连海这么大的胆子当时都被吓了个半死。 阡看他神色有变,哦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是那天的事?” “是。”海点头,真不该说漏了嘴,又勾起阡的不堪回首。 “南北前十,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胆小怕事的。有些人会对我退避三舍,有些人却会对我阴谋复仇,还有些人,显然已经跃跃欲试,只是少一次激将罢了。”阡冷冷说。 “胜南,你想做什么?!”吴越大惊,同时心一颤。 “南北前十里排名靠前的,实力与我相当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都是遇强则强。他们现在按兵不动,可是斗志却已经满溢。只要轻轻一碰,都会自己杀出来。”阡说,“他们必须尽快杀出来,我们要把他们之中比较厉害的,全都结束在魔村的外面,这样一来,对付魔村的时候,敌人才不会那么挤。”他似乎发现了吴越的担心,微微一笑:“新屿你放心,我不会再大肆杀戮,只会对他们轻轻一碰。” “如何‘轻轻一碰’?”吴越继续担忧地问。 “碰最弱的那一个,去激最强的来反击。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是这次伤害吟儿的主谋,也是我要去对南北前十宣战的理由。”阡说完,越风不禁一震:“伤害吟儿的,确定了是完颜敬之?” “种种线索,都指定了是他。”阡轻声说,“他敢伤吟儿,就永远都逃不了,我会向南北前十要定了他的性命!今日一去,定要逼得完颜敬之和南北前十,一起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越风欣慰地看着阡,他知道,阡这一次仍然是在为联盟的征战铺路,可是阡这一次,同时也在为吟儿报仇——不错,要逼完颜敬之伏罪,同时以此激南北前十应战! 越风攥紧了拳:“我说过,谁敢伤吟儿,我都决不会饶谁。既然确定了是完颜敬之,我也愿意随你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战。” “那便再好不过。”阡点头,“我也需要有越兄与我合作。而且,越兄可以顺道去看一看吟儿……”两天来,提起吟儿,阡却闭口不说伤势,只是神色憔悴。 “怎么?你不是要去魔村、而是要去贵阳城向南北前十宣战?可是,他们不是都在魔村里吗?”吴越不解地问。 阡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住得了魔村的,南北前十,毕竟有太多的王孙贵族。他们,只可能在贵阳城出没。” 吴越知他两天来已经调查出一些敌人的行踪方向,也一定已然携策于心,出道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胜南的计划,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他在走火入魔之后的第一战,就算有越风合作,他可以像他保证的那样不随意杀戮吗?不错,胜南现在还很正常,可是,会不会遇见那些金国高手之后,再一次走火入魔?毕竟,金国那些高手,与他之间有更激烈的仇恨,太多都是,血海深仇…… 吴越又如何不清楚,玉泽云烟已经令阡走火入魔,吟儿的这次身受重伤,根本是火上浇油,现在的阡,他的一念之间,就牵制着整个黔西的战场! 而,阡的一念之差,其实又正悬于吟儿的伤势变化——如果,吟儿的伤势有起色,也许就会把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画上句号,峰回路转,一切往顺利的方向,而如果,吟儿就此重伤不醒,甚至死亡,那么,阡的入魔,则再也没有阻挡的力量…… 那一刻,其实谁都希望,吟儿还是林阡的福将…… 黑云从檐起,那一缕变幻万千,如絮般升腾。 天昏霾,风大起,冷风烈,催得白昼比夜暗。 午后入得贵阳城,阡与越风二人穿过街巷,来到暂时安置吟儿的据点。两日来,吟儿的情况一直很不好,接手医她的贺兰山等人,清清楚楚告诉阡要做好心理准备,吟儿被撞得很厉害,因为被撞的时候没有防备,是后脑勺着了地,经过那般突如其来的强烈震荡,吟儿现在只会昏迷不醒,偶尔呓语,压根儿没有醒的迹象,兰山说,若再长此以往,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两日来,越风也显然明白为何阡对吟儿的伤势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没有消息,是因为没有好消息。然而越风清清楚楚,自己心里有多痛,林阡都不会少痛。既然都一样深爱吟儿,林阡不说,那越风也不问。 宅子外面,出来迎他二人的贺兰山,焦急写了满脸。 “还是老样子?”阡低声问,与越风一同随她往院中走。 “今天有些发烧。”贺兰山难受地说,“中间醒过一次,可是是那种迷迷糊糊醒的,说了些听不懂的话,呕吐了之后又昏过去了……盟主真教人大悲大喜呢……” 阡蹙眉,遗憾着听,而越风,则不忍心再听下去。 越走越觉宅院中有人声鼎沸,阡疑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准这般喧哗聒噪么?” 兰山面带无奈,掺杂些许惶恐:“制止不了……他……太凶了……他来的这半晌功夫,已经把我们这群大夫都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定要把盟主强行带走……” “谁找到了这里?”阡一怔,有感不妥,“怎可以被外人找到了这里?” “可是,那不是外人啊……”兰山不安地说,“是洪山主啊,他说他找遍了贵阳的据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阡心一颤,其实他早就该听出音来,那么霸道一意孤行的人,显然只可能是他洪瀚抒!他林阡可以毫无理由就把洪瀚抒调遣开去,洪瀚抒同样可以就毫无理由地突然又出现他眼前!可是,为什么要偏偏,却出现在吟儿重伤,越风探望的同时!? 越风少有的愠怒:“把吟儿强行带走?他可知吟儿那么重的伤势,怎么能随便动她?!” “咱们都跟他说了,他不听啊,所有人都在拦,可是他一次次抱着盟主往外冲……这下真好,林少侠和越副帮主来了!” 越风显然被激怒:“洪瀚抒,他未免太过分!” 这下真好?乍见林阡越风二人神色突变,机灵的兰山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下不好了…… 瀚抒与越风的争端,是阡最不愿见到的局面,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调遣安排妥妥帖帖,却竟然在多事之秋接踵而至?!换作平常,显然是由胜南将越风立刻按住,并告诫他要冷静要顾全大局,而当自己也恰恰在情绪的最危险边缘,抱薪救火,阡的怒不可遏,比越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算当然不如天算,林阡万万没有料到,越拖越久的这场战乱,真正降临之时,已经未必只涉及越风和瀚抒两个人! 第281章 命定人,错相逢1 第281章 命定人,错相逢1 从疯狂追求誓不罢休,到误会生恨见死不救,瀚抒对吟儿的过往种种,都足够构成阡对他的无法容忍。阡知道吟儿无辜,所以一直站在吟儿的立场,吟儿不介意,阡于是也不追究,首先他没有追究的权力,也更加没有追究的必要。但这一次不一样,事关吟儿生死,阡绝对不会允许洪瀚抒再这样专横——不管他对吟儿是爱是恨,他都不应该在这种关头,不计后果,想做就做! 瀚抒的突然出现及其所作所为,只差毫厘就真的将林阡激怒,却幸好,当时阡的身边有越风——阡也永远都不后悔,那天自己安排了这个人在身边——越风在不悦的同时,早已发现了林阡神色里的危险。清醒阡要做什么的越风,一把夺下林阡握刀的手,低声说:“答应我,你忍,我战。为了吟儿,请让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 他骤然把胜南从战念中强行带出来,这一句深情的相劝或相求,总算令胜南有了一丝清醒,是啊,现在不是发泄怒火挑起衅端的时候,吟儿的安全才最重要,此时此刻,该是不好战的人战,不能忍的人忍,风为阡,阡为风…… 水泄不通的庭院,人群虽是围攻的阵势,却谁也不敢过分靠近,不敢靠近那来势汹汹的洪瀚抒,更不敢靠近伤重垂危的凤箫吟。而任凭人声怎样嘈杂喧嚷,洪瀚抒要带走吟儿的决心愈发坚决无可阻拦。 一筹莫展的一干人等,眼睁睁望着他怀中盟主似醒又睡、频繁呻吟的可怜模样,真巴不得林阡等人速速降临才好,一见越风林阡到来,人群竟主动空出一条宽敞大道,好方便他们来驯服这霸王。气氛,随着林越二人越行越近,忽然从僵滞直接白热。 一刹,瀚抒更抱紧了吟儿,眼神动作里,保护zhan有的欲念居多,所以,对林阡的敌意也不假。越风冷静地审时度势,身旁的林阡果真听从了他的话,没有动怒,镇定应对:“瀚抒,把吟儿放下,她受不了。”一如既往,说一不二。 “林阡,你这群军医,个个医术都这般低下,事发两日,她不仅没有起色,反倒更加恶劣,教我如何忍心得了她在这里孤苦无依!”瀚抒不依从,“我说什么都要带她回西夏,把西夏所有名医都抓去祁连山,一定能医好她!” 贺兰山急道:“不是啊,盟主姐姐她还不是没有救!” “你住口!”瀚抒呼喝,“林阡,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只能硬着来,倒要看看,你饮恨刀与我火从钩,还是不是当年云雾山那个排名!” 林阡怒道:“何必管我饮恨刀,让吟儿的命硬生生断在你手上,你不就已经是第一?难道我们会推举你做盟主?” 瀚抒冷笑:“是谁亲手断了她的命?她若非定要做什么挂名盟主,又岂可能会多病多伤到这个地步?你知道她发烧的时候有多惹人发笑,一边发烧一边在说梦话,你要不要听听看她在说什么!她在说:‘我要变强!我要变强!’这个女人,真是蠢得要死……” 林阡一怔。其实,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对于盟主这个担当,吟儿她从来就没有过自信把握,可是,吟儿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坚定地“变强”…… “我纠正洪山主一句,她不是挂名,她就是盟主。”越风冷冷将洪瀚抒驳斥回去,“既然决定做盟主,她早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可能遇见的伤害。洪山主若真的爱她,就不该劳顿她,你把西夏名医全都搬来黔西我们都无所谓,但你若要把她带走这里长途跋涉,我们谁都不会允许!”众人听得连连点头,越副帮主句句在理。 洪瀚抒轻蔑转头,尚不知他何许人也,虽说越风气度不凡,然而瀚抒眼中实在也只容得下林阡一个,态度嚣张傲然以对:“你算什么东西?你不允许,你凭什么不允许?林阡,你不拦便闪,要打就快!” “不可理喻!”阡大怒,饮恨刀被逼激出,瀚抒成功挑衅,挟住摇摇欲坠的吟儿,双手顷刻挥出火从钩去! 却万没有料到,火从钩迎上的兵器,不是饮恨刀! 电光火石之间,越风不假思索把饮恨刀与林阡往反向推,取而代之以抚今鞭迎上,替他担负起救援吟儿而不引起祸乱的重任。 林阡后退一步,回刀入鞘,脑海里反复那句“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完全明白越风的深意,火气却一时难以消除,尤其是看见瀚抒尚在挥钩作战的右臂强行搂着吟儿的脖子迫她站立,就不禁又是担忧又是焦虑。须知洪瀚抒动武过程里,力气随随便便就可能置吟儿于死地! 阡猜不出越风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阡却清清楚楚,瀚抒越风势均力敌。当吟儿在瀚抒手上做人质,越风就必须心存顾忌而攻击力大减,而瀚抒,同样因吟儿在身边而防御力急降,这一减一降,都给成功救得吟儿增加了无限难度! 仅仅一个交错,洪瀚抒便知适才小觑了眼前人:这一鞭的实力,不逊饮恨刀! 火从钩携焰,抚今鞭攒风,短短五六回合,双方都知棋逢对手。都与林阡交手过,越风与洪瀚抒亦早有评敌基准,也几乎同时度量出劲敌实力—— “洪瀚抒有林阡饮恨刀之气焰,却输他几分沉稳,霸气虽足,少大气磅礴。” “眼前人有林阡饮恨刀之壮阔,却差他一些豪气,淡定有余,缺激锐胁迫,但,多一丝自由流利……” 恰是这多出的一丝自由流利,越风在战局中不必大肆强攻,便能够在瀚抒挥霍火从钩的空隙间巧妙周旋游刃有余,以守为主攻为辅,似乎,越风并不想立即从洪瀚抒手里强夺吟儿…… 交锋刚刚进行,形势尚未稳定,当然不能强夺吟儿,吟儿在漩涡的边缘,些许不慎都会被钩鞭间强力吞并,对面洪瀚抒可以自信满满不在乎,越风却必须在乎,他要首先确定,在每一次交锋过后,还能听见吟儿的声音,就算……只是呓语…… 是啊,好像真的……是“我要变强”……吟儿心心念念的盟主之位,林阡赋予她的最荣耀…… 越风怜惜听,漠然战,逐步纠缠令洪瀚抒一旦怠慢就无所适从,越风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以突破洪瀚抒双钩把吟儿毫发不损夺下,一切也都是为了吟儿,心却在痛苦地因为这句“我要变强”而割舍——若吟儿坚定跟随林阡却只把他越风当兄长,是因为他差林阡豪气,可是,只要吟儿快乐幸福,宁差林阡豪气! 不知不觉,也被吟儿传递到那种坚定:要替林阡,保吟儿无忧…… 林阡静默于战局之侧,排斥尽了怒火,尚不知越风心中辗转万遍的退让割舍,却暂且听从了越风的劝阻,替他留意着吟儿的安危,每时每刻。 旁观者清,洪瀚抒的软肋是紧缚吟儿还逞强出钩的右臂,而瀚抒软肋,亦正是越风软肋,战斗的重心,明显早就偏向了远离吟儿的另一侧,然则瀚抒的右手并不是形同虚设,谁都不能彻底把吟儿的影子从战局中分割。 瀚抒钩走浪势,向来是火浪热,越风鞭行风厚,一度有夏风炽。钩鞭之战,叹为观止。一炷香过,难分难解,已说不清是鞭卷绕钩,或是钩勾带鞭。 阡也明显看出,略胜一筹的越风,似乎在酝酿着一起声东击西,明似压迫瀚抒左臂,实则想铤而走险一次,聚力击溃洪瀚抒右臂绕走他右手兵器伺机夺下他怀中吟儿…… 然则越风占得上风的那一刹那,意外一幕谁都意想不到—— 尽管越风瀚抒二人已经尽量没有转移阵地飞檐走壁,头晕目眩的吟儿,根本经不了这般折腾,早就感觉天旋地转,也恰是这一刻,透过身边半开半合的红色披风,与眼前那若隐若现的火钩金鞭,看见了阡的身影,真好,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见他…… 吟儿无意识地,竟在这鞭钩相迫的最激烈关头,挣脱开洪瀚抒缚牢她的手臂,往阡的方向去,可是,要往林阡的方向,就必须先经过争锋不绝的战场…… 胜负将出,孰料吟儿会突然跌进这飓风之间! 岂止洪越二人,战局之外,林阡亦是大惊失色! 千钧一发,是越风放弃了当初的声东击西,抚今鞭的巨大力量,尽数倾泻给了洪瀚抒左臂,事先准备暗度内力的右路,全部放空,所幸洪瀚抒为了揽吟儿回去,右钩本便不多的气力所剩无几,越风知吟儿命悬一线,冒着被右钩伤及的危险急冲而上,把吟儿硬是从洪瀚抒右臂之中一把拽出来,也根本不去理会抚今鞭适才一击有没有成功。胜负对于他越风,本就无足轻重!他只知道,这是唯一能救吟儿的好机会,出其不意,趁其不备! 洪瀚抒岂能料到越风竟不顾一切冲上前来全心全力抢走吟儿,再欲后悔已然不及,转瞬吟儿已被他从自己怀里夺走!瀚抒大惊,上前一大步要拦吟儿,为时已晚,右钩只能追上越风的一片衣角!瀚抒又惊又怒,重新进攻,双钩狠辣地直对准了越风而刺! 越风侧身应敌,整个身躯,已将吟儿彻底隔离在抚今鞭火从钩之侧,右手抚今鞭极速阻攻,却因分心救下吟儿,挡不了洪瀚抒此次摧毁之势,危难之际越风沉稳不乱险中求全,调聚全部内力急行拦截,火从钩势头再猛,一时也难以冲破他深厚内力囤积,洪瀚抒料不到他竟如此之快内力如此深不可测,也料不到抚今鞭能在最危难时刻依旧灵便窜行自由如风,更料不到,眼前兵器的鞭尖是世间一切兵刃的天敌,遇之则削,钩强力而去,竟徒添伤痕! 阡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与缓和交迭之中,亦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吟儿,此刻见越风微胜瀚抒同时截获吟儿,不禁大喜,正待接替他与洪瀚抒交战,却未想,越风夺下吟儿之后揽在怀中没半刻,便立刻侧过身来把吟儿交到了他林阡的手中! 其实只是一个转身的瞬间,转身之前,越风冒着会被火从钩刺伤的危险从瀚抒手里把吟儿强行夺下,转身之后,他继续留在凶险里却把吟儿安全地转交到了他林阡手上…… “带着盟主,重新找一个地方,莫要再被此人找到!”越风语带嘲讽,气息有些不畅,想是适才临危太过匆忙,调动激烈,内力难免损伤,林阡自然懂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道理,他若带吟儿先走,洪瀚抒越风就逃不了一场恶斗,可是怀中吟儿身体滚烫神智错乱,令他忧心之余不得不这样做,阡当即把吟儿负在背上,转头对贺兰山讲:“这据点的所有人,尽快转移,以防曝露。”贺兰山点头:“那……是否要留人在这里看着?等待这两位将军比武结束?” 两位将军?洪瀚抒稍感眼前这陌生人并非等闲,却因他适才嘲讽语气而意欲反击,边纵钩边怒道:“不必留!林阡,你再把凤箫吟藏起来,就等着我把你这个手下的人头带回去!” “是么?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越风冷笑,行鞭如流风,既能过群山之巅,又何惧烈火之焰。 林阡不作停留,当下背负吟儿朝院外行去,瀚抒大怒,正待去追,随刻被越风阻断,然而,走不出几步,阡骤然察觉,除洪越二人之外,院内外四面八方,实则有更重杀气! 止步之际,几十弓箭手忽如从天而降,来势迅猛,没有任何人下命令,只听得众矢齐发,疾出于檐后屋上,力道强劲,目标唯一,是林阡和他身负着的凤箫吟!一瞬变故,院中大乱,人群皆散。 这群训练有素、不明来历的敌人,他们的兵器,比他们本身更快更突然,几乎所有观者心弦,都为阡与吟儿扣紧! 却看那箭雨之中,林阡毫不畏惧,凌空急旋以刀斥箭,箭至之时,饮恨刀如他三头六臂环绕在侧,任何箭矢,根本无法伤及甚至触及他与吟儿,随着时间推移,箭仍旧前仆后继,箭之漩涡却距离林阡越来越远,最后竟无从接近、中途便溃散坠落。 联盟来不及调兵遣将,敌人之中一个暗号传递,竟神速将一箭换作三箭齐发,这一变箭更多,紧凑交织在阡的四周,密如天网。 如网又如何?阡激战不消一刻就盯准了网中空隙,从群箭之中极速穿破阻障飞身而上,当即走檐而去直冲敌人阵内。 远距离攻防,哪比得上面对面交手痛快?饮恨刀攻破敌阵,从来都锐不可挡,战无不胜,刹那间,满空弓弩尽掀翻。 为保吟儿能尽快转移,阡当然要用这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整个庭院,不再是箭矢穿射,而换作弓弩扫荡,联盟众人傻傻看着箭矢陡然换成了弓弩,虽然一样是景象壮观,气氛凶险,却个个都愕然相看、情不自禁想笑。 待这群不速之客大多被击败,阡也并无欲念要继续争斗,正待审问他们从何而来由谁指使,忽然身后强风横行而至,阡骤即侧身,短刀急撞,擦过的是洪瀚抒的双钩,到了这种关头,他竟不惜置身凶险,依旧不依不饶要吟儿?! 越风跃上屋顶紧随而至:“洪山主,大敌当前,你怎能如此胡闹!” “把她还给我!你也看见了,这里到处是敌人,她怎么可能安全!”洪瀚抒置越风与群敌于不顾,一边说一边直逼林阡,“相信我,我是为了她好!”说的同时,已有残留顽敌一箭飞射,待到发现之时,离洪瀚抒脖颈之距仅以尺寸计! 差一点,洪瀚抒就要因为疏忽和不屑枉送性命,林阡警觉,是以即刻出刀将这一箭遏断,方解救了他的危难,但出人意料的是,阡砍断箭矢之后,饮恨刀不仅没有就此收回,反而加重力道代替那一箭狠狠架到了洪瀚抒脖子上,阡的魄力,直将洪瀚抒迫退数步几乎没有站稳:“为了吟儿好?就该凡事为吟儿考虑!你说你为了吟儿好,自吟儿出事之后,联盟为了吟儿打击了那么多魔人和金人,越风甚至找到了幕后主使去围剿,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瀚抒无言以对,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他。同叶文暄讲的一模一样,洪瀚抒对林阡有敌意,可是文暄没有看见,洪瀚抒对林阡,同时有服从。只不过,是一种叛逆性的服从。 阡哪里不知道洪瀚抒的这种状态,冷冷喝斥,竟具师长威严:“瞪什么瞪?你有本事便做些实在的事情给我抗金联盟看!你洪瀚抒有何德何能配得上我联盟的盟主!” 阡的激将,总算令洪瀚抒坚硬的态度有所软化:“小吟她……是谁害的?是谁那么不要命,敢伤我洪瀚抒的女人?是不是这些人?!” 阡转头看向越风,越风早已替他将这一众敌人擒拿,回答阡:“这些只是捞月教的死士,柳峻的余党,不是完颜敬之……但恐怕,也是冲着盟主来的。”越风轻声说,没有叫她吟儿,而是称她为盟主。 阡听得出越风说这个称谓很勉强很生硬,可是越风此举,是在极力掩饰他“越风”这个身份,同时也在向洪瀚抒宣告,吟儿不是挂名! 想不到,当初最不肯承认吟儿是盟主的越风,为了联盟的安宁,竟第一个极力维护她盟主的威名?这一刻,阡才知越风爱吟儿爱到了如何程度……从屋顶跃下,吟儿在背上,已经不再呓语,不知怎地,竟然满足地睡着,阡怜惜地舍不得将她放下:这个傻吟儿,怎么在越凶险的时候,睡得越香? 越风走上前来,也发现吟儿安安静静地赖在林阡背上沉睡,一扫先前在洪瀚抒怀里的急躁不安:真的,也许只有林阡,才最适合吟儿…… 阡却不得不狠心把吟儿放下交托给已经服气的瀚抒,转过身来走出几步,轻声对越风讲:“越兄,可否代我将吟儿送回联盟驻地去?事已至此,我不放心她再留在贵阳城。” 越风难得一笑:“不是代你送,是代你协助洪山主送回去吧?” 阡一怔,他不该那么说,无心之语,竟将吟儿占为己有:“越兄……” 越风点头:“我会把吟儿安全送回去,一路能忍就忍,总之洪瀚抒为主帅,我做手下。” 命越风以一个手下的身份,“协助”洪山主送吟儿回去,实在是太放低他越风的地位了。阡锁眉:“只能委屈越兄了,越兄,可是,你我来贵阳城的目的,是为了向南北前十宣战,这个计划不可能因此就打消。” 越风一笑:“我明白,但经此变故,你放心不下吟儿,也只能由我送回去。现在被敌人先发制人,我猜你是想将先前计划稍作改变,不再大张旗鼓地宣战,而是先找几个你熟知的敌人摸清状况,同时伺机私下胁迫一次。” 阡笑了笑:“越兄已经洞悉我的心思。不错,大张旗鼓与私下胁迫,有时候成效一样。我只需带几个人随行便可,越兄安心送吟儿回去。” “却仍然希望你记得我们的约定,为了联盟,一定不能迷失本心。我们护送吟儿回去,你必须随刻回来,要正常平安地回来。”越风低声说,看了不远处洪瀚抒一眼,他已然再度把吟儿抱在怀里往马车的方向。 越风看着瀚抒,说:“因为只有你才制得住他,否则,他要带吟儿去西夏,我们谁都拦不了。” 阡点头:“我会正常回来,我带了随行的人去,正是杜绝我一个人去会没有顾忌。” 越风神色大好:“原是如此。”是啊,阡要带随行的人去,就会注意到随时随地控制他自己。若他在金人之中大肆杀戮,就一定会危害这几个随行的性命。阡显然已经做足了计算和准备,总算令越风相信:我认识的林阡,他不可能轻易就入魔,他上一次的走火入魔,只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错误和遗憾,只是一个意外和劫难罢了。 阡看着洪瀚抒把吟儿抱上马车,临别之际,叮嘱了越风最后一句:“回到联盟去,立刻与柳五津、莫非一起,找出曝露吟儿的内奸。” 又一个来头不小的内奸,能够探出阡的行踪,与柳峻还有那样的密集牵连,再与近来联盟发生的一切相联系……在阡的心头,其实有一个呼之欲出却不忍心牵涉的名字。 独坐林间,蓝玉泓静静地往空中飘忽不定的云层看。灌铅似的天,似乎在预言着太多的不祥。 恰在这一瞬间,两块浓墨色云,极速擦边错过,并未磨合,中间空出一丝洒亮,像天的残破chu,渐渐,这伤痕,裂得越来越长。 就像有些人,明明是生命里的亮色,却是心的破残。 玉泓的心,不得不为此耿耿于怀,许多年——真的,只爱我姐姐一个人吗? “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凤箫吟曾经泣不成声地对她讲。 如果当时“有些人”指的是云烟姑娘,又为何,姐夫对凤箫吟也如此牵肠? 骗不了我的直觉,姐夫眉间写满了他心里的话,姐夫不是唯一爱姐姐一个…… 那姐夫当年,拒绝我的话,都是假的? 玉泓想不通,泪如雨下。 当那凤箫吟由洪瀚抒和越风送回联盟驻地时,帘外小雨早已停歇,但因为姐夫没有回来,似乎还有雨要下。那一场场雷声,沉重碾过玉泓的心头,她懂:姐夫没有回来,是因为姐夫要给凤箫吟报仇。凤箫吟,早在大理,就已经是姐夫身边的女人…… 护送吟儿回来,洪瀚抒果然一改先前言行暴躁,一路体贴呵护无微不至,可是贺兰山看在眼里,知道洪瀚抒爱得再深,都不及那个一路上沉默寡言对吟儿没有过问半句的越风爱得深。因为,爱,不能与理解分割。 兰山听得见吟儿的呓语,自从林阡离开以后,吟儿又恢复到那种半死不活的昏迷状态,不断地梦呓,幸好老天保佑,她的高烧总算退了下去。 把吟儿安置在她的营帐里,没有别人参与,洪山主一人包办;陆续有人想要来探望盟主伤势,洪山主一概接纳,但只容许远观;除了军医,几乎所有人,都被勒令止于盟主十步以外。 尽管如此,关心吟儿的人没有减少,上至将帅,下至兵卒,来去进出,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人,根本就不肯离开的,如越风,如柳闻因,如海,如何慧如,等等。洪瀚抒烦忧的同时,坐在她床头,不免有些惊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竟好像,真的不是挂名盟主了?洪瀚抒眉头紧锁,难道是真的?他永远都记得,剿灭铁牧之父子的那个夜晚,吟儿对他施加的命令:“洪山主,去将那边那几个刚刚逃走的党羽拿下!”心念一动,竟是真的,吟儿她,从那时起,或者说更早,就已经在下定决心…… 瀚抒不禁苦笑,自言自语说:“那么差的本事,那么臭的脾气,居然能当好了盟主,你真是了不起……不,林阡真的了不起,有人到了他的面前就改性……” 吟儿听到他提及林阡,却忽然好像有了些知觉,糊里糊涂她梦里的时间被调到了苍梧山上,又在念叨那句话了:“不可以凤箫吟!你心里爱的明明是别人,你不可以答应,你爱的是……是……是……” 全体八卦的竖起耳朵要听,却听她这句讲完无数个“是”以后,呼吸再度衰弱,偏偏就是不说那人是谁,贺兰山直冒冷汗:好一个盟主姐姐,连昏迷不醒的时候,都要这么耍弄人…… 明明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然还那么遮遮掩掩,一听便知,她真的藏得很深。联盟诸将,都已心照不宣,这个人八成是林阡。 洪瀚抒却被这一句梦呓提醒了什么,蓦然起身,盛气凌人:“哪一个是越风!他活得不耐烦了!敢打我的女人!”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没人敢告诉他,跟他一路护送吟儿回来、现在就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人,正是他要找的越风。 越风却不再掩饰身份,面带诧异地按住洪瀚抒的肩,力道雄厚:“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打过吟儿?” “哪一个是越……”瀚抒话到一半,猛然中断,回过头来,目露凶光,“好啊!原来你就是越风!”新仇旧恨堆叠在一起,洪瀚抒大怒着立刻出力,牢牢擒拿住越风按住自己肩膀的手。下午在贵阳城被意外中断的比武再度升级,竟一发而不可收,越风紧锁住他肩胛骨的手,也毫不留情,不愿撤回:“你说清楚!谁告诉你我打吟儿?谁敢如此造谣!?” 众人在侧惊看,他二人力道都非等闲可匹敌,此刻僵持,只听得有骨错之声,不知到底是洪瀚抒使劲捏碎了越风的手呢,还是越风强力震裂了洪瀚抒的肩? “你不就是在苍梧山上打了她一巴掌的那个不要她的男人!敢打我女人,你不要命了!”洪瀚抒不肯罢休,盛怒之下,立刻另一拳挥过去,才不管招式手法,能出气便可以。 那一拳正中越风面门,越风先前便受够了他,此时他随意诬陷还这般大动干戈,越风也不得不辜负林阡一次,横掌出去,亦直劈瀚抒:“你竟然宁可相信谣传也不愿相信吟儿?!洪瀚抒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洪瀚抒继续出拳:“我是什么人!今天就让你越风尝试到我是什么人!” “蛮不讲理!我今天要替吟儿好好教训教训你!”难得动怒一次的越风,原来不出抚今鞭也这么狠。 众人就这么看他们你一拳我一掌地你来我往,也不知如何制止得好,这……根本不能谓之以战,这明显就是一起争风吃醋! “怎么办?”“恐怕除了等林少侠回来之外,没人制得了他俩了……” 围观者不知怎地已经越来越多,柳五津闻讯而来,无可奈何:这洪瀚抒,真是性情中人,竟也不管一管周围人……胜南?不行,必须在胜南回来之前,把这两个人拆开,也算是对他的交待! “可是大家说得对啊,凭咱们,怎么可能拆得开他们?”海面带困惑地望着柳五津。 “未必,也许有人已经在着手拆开他们。”柳五津环视一周,目光定格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何慧如脸上。 何慧如嘴角早就浮上了一抹微笑。柳五津小心验证:“何教主,你的手上应该有很多毒兽,可以剥夺人的体力却不伤人性命?” 慧如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冷冷看着洪越两个,神色难捉摸。 众人循着她目光看去,猜到洪越二人的四周,可能早已是十面埋伏。 “盟王不发话,他就永远不会醒。”何慧如忽然开口,话音未落,原本还在大打出手的洪瀚抒,竟应声就倒,无半点招架之力! 震惊之中,群雄皆是哑口无言:洪大山主,竟简简单单就败给了一个才九岁小丫头?!那是当然,他大概没意识到入乡随俗,到了黔西,地盘属于魔门,何慧如在这个领域,才是得天独厚,至高无上。 生龙活虎的洪山主,身上有太多潜伏的力量要爆发,越风尚在聚精会神全力应付,陡然间对手就莫名其妙倒了下去,饶是越风,都被这变故惊了一跳,直到看见那肇事毒虫回到何慧如手上,才知洪瀚抒这一倒是被她预谋。越风本不是喜欢与人血拼争斗的个性,此刻得何慧如平息混乱,不禁报之以感激欣赏之意。 争锋停息,何慧如语带恐吓:“一切可能扰盟王忧心的人,我何慧如都要用尽手段消除!” 转身之际,何慧如眼神若有若无扫过蓝玉泓。 那纯澈眼神里,透露出的,完完全全是一种冰冷的洞察之意,玉泓不禁一怔,被这小姑娘吓出满身的冷汗。 帐外,忽然一场雷电,不像纵贯天地,倒像在人间横亘。 第281章 命定人,错相逢2 第281章 命定人,错相逢2 雨残,风急,天色枯黑。 一入夜,陈铸就领着一队兵马,绕着二王爷暂住的驿馆密切关注着走,一周又一周。偶尔还能看到些同样也在附近巡视的旧知,却不能相互打招呼掉以轻心,而必须继续保持鹰视狼顾。 愈发觉得,这驿馆因为二王爷的驾临,一下子变成了皇宫内院。绝顶高手做锦缎,层层包裹这铁函,二王爷,正是函中至宝。对于王孙贵族的保卫,本就应该万般森严,加上初至黔西几乎遇刺,王妃替王爷安排的防御措施就更是完善齐全,数日来,早已确保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骚扰王爷起居。王爷的一众近卫,利用这段日子亦增长了不少经验,尽管临敌实力照旧,总算军心凝聚,纪律也严明许多——那是自然,活不了只有死,在危险边缘,为求自保,只能安分守己,时刻绷紧神经。 尽管如此,陈铸、轩辕九烨、解涛等人,在与魔门联手对抗抗金联盟之际,仍时不时要到二王爷这里来看一看,怕他万一有什么闪失对不起完颜永琏,谁都明白,防不胜防,楚风流的防卫再怎么万无一失,天衣都会被那林阡扯出一道缝来。 陈铸环绕数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得不防,二王爷的行踪,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从金国到南宋,二王爷其实一路都在被越野山寨的乱党跟着,说林阡不知道二王爷来到黔西,鬼才信。 二王爷,固然成为了南北前十尤其担心的一个破绽。一方面,确实需要二王爷的兵力充数,需要二王爷做人心鼓舞,一方面,又实在不想二王爷继续滞留。陈铸叹了口气,风流啊风流,真是辛苦你了…… 幸好,到这里来,可以顺便见一见楚风流。陈铸一旦走神,走路的速度也不受控制,一下子把身后兵将甩出老远,开心得很,却在转角处蓦然止步,心像骤然被装反了胡跳乱窜——噩梦实现,担心成真,满头虚汗——天啊!怎么他真的来了! 绕着外围转了半晌一无所获,陈铸根本没想过,敌人林阡、早已经潜进心腹之地?! “陈将军,我等你很久了。”林阡明明对别人不是这种笑容,可是对付自己的时候,硬要这么俘获地笑,笑得陈铸的冷汗流速加快:“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说的同时,陈铸紧张地打量着敌人身后展开的一干随行:还好,林阡带了随从来,幸好他不是一个人来……林阡,从来跟其他那些敌人不一样,面对其他敌人,陈铸不知多么希望那人单枪匹马,可是,林阡单枪匹马却容易走火入魔,吃亏的是他刀下败将。事实告诉陈铸,林阡在形单影只的时候,反而最为棘手。 “这个诡异的敌人……”陈铸暗想,那一刻,真想把自己诡绝的外号双手奉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谁、胆敢泄漏二王爷的行踪?! “你那矜贵的二王爷,贵阳城有几个客栈驿馆茶肆酒坊能满足得了他?你最好劝他足不出户,否则你们南北前十所有动向,都会落在我掌控之内。”林阡的回应,字字惊心。 陈铸咬牙嘴硬:“都落在你掌控之内?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来找二王爷!” “可惜这完颜君随,毕竟是你们主子的二公子。”林阡一笑,笑容,竟然还是那样服人。 似有雷电穿梭过胸口,陈铸忽然觉得心脏异动,像是产生了一点细碎的裂缝:“你来干什么?想挟持二王爷?我怕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陈铸一边说,一边觉得心上这一点正在往外大肆扩散继续破裂:天啊林阡,你千万别这么来……他虽然没有目睹魔门那一场浩劫,却可以想象出当时情景,如果重演一次,林阡未必还能那么无敌,但肯定少不了一次血洗! “马车那件意外,是谁干的?是不是你们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林阡没有回答他,语气却是要陈铸非答不可。陈铸一愣装傻:“什么马车意外?” “用酷似云烟的女人转移我注意力吸引我,然后用马车来撞我,这种阴招,南北前十也只有诡绝毒蛇想得到,陈将军不必装作不知情。没有你们授意,谁也不敢做!” 陈铸一颤,舌头发麻:“你……我……你想干什么?想挑战我和天骄大人?林阡你直说便是,何必栽赃找借口!” “我今天到此,也不管是谁想出了它,更懒得跟你们追究责任,要追究起来,南北前十恐怕谁都逃不了干系!”林阡厉声道,“只要你把那一个凶手交出来,我抗金联盟既往不咎!说,究竟是不是完颜敬之!”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我金军集聚之处,竟敢对我呼喝?!”陈铸不禁怒火中烧,不知林阡到此最终目的正是逼迫激将。听他这一句气势逼人决不让步的口吻,陈铸想这里可不是夔州之役你占据主动,怎么能让你再赢一次,陈铸一下子便被他的计划套牢,想捍卫荣誉的同时,帮着阡完成了他对金人的“轻轻一碰”,陈铸大怒拔剑,欲为南北前十的威信而战:“林阡,看你还骄狂!” 陈铸剑出鞘,身后一干人等亦纷纷张弩挽弓,当是时,阡也察觉到陈铸的麾下是各有分工——当弓箭手铺陈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上前来,用以传递信号给其余人马的鸣镝和信号弹皆已蓄势待发,单凭阡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在与陈铸交手同时,阻止这群金兵将此处战事信号传递出去! 陈铸平添了一丝信心:林阡,虽然你单枪匹马可怕,但也毕竟孤掌难鸣!等大家全都来了,你饮恨刀,胜得过我南北前十一个两个,可是胜得了我们所有吗! 却未料想,信弹还未发出,一声轻响,几乎所有金兵金卒,全然抬头往一个方向看——林阡身侧几个随行中,忽然有人袖间急发一支利器,只闻其声见其影,不知其形道其名,却直冲云去,在低空隔断了第一枚信弹的去路。所有金人,个个皆被此等暗器功夫震慑,瞠目结舌,视线无法控制、全部贡献给这一个方向!该传出去的信号,全然滞留手上! 风停声干,陈铸才知道,林阡不是孤掌难鸣,林阡的身后不是简简单单的随行,可能也都是身怀绝技不可忽视的高手!这暗器,是之中的一个人发出的,可是这样的深藏不露,很可能存在于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陈铸额上顿时沁出汗来:这样一来,这些响箭和信弹,又如何传递得出去,他身后高手们,真的被我低估了! 陈铸的信心,来得飞快,去得更快。 “陈将军不必妄自菲薄,还没开战就找外援。你我二人,该先单打独斗一个回合,陈将军输了,再上他人不迟!”说罢,林阡一笑出刀。 “你不会逞能太久,会有兵马发现这里!你跑不掉!”陈铸说的同时,准备好了一剑迎上去。 初次正面刀剑遇,变乱、幻灵、跳脱的诡绝剑法,的确如先前所观,和吟儿一脉相承,不相上下,每一点每一劈连接高妙不留痕迹,每一刺每一撩飘洒大方绝无空隙,加之行剑时脑海里不停呈现出的阴谋诡计,陈铸的“不知其招”,的确给饮恨刀的征途设下了一丝阻力。阡交手的第一刻,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在一两招之内就以血覆之、像前两天捏死蚂蚁般击溃陈铸。失去了那种疯狂狰狞的摧枯拉朽,阡的心头,却总算平添了一丝温暖平和,是啊,这才是真的我,目的明确,力道专一,去征服,而不是去杀戮,我控刀,非刀控我…… 眼前这金南第八,论刀剑的形式技能,快他比不上文暄,灵他争不过吟儿,急他拼不了邪后;而谈力道气势,第一从来就属林阡自己,陈铸他还排不上座次。他,还构不成对阡的威胁。 然而,说到不成章法,又不得不承认,陈铸独树一帜,堪称乱剑之王。舒卷疆场图画的饮恨刀,一时半刻并不能收服这渐落下风的对手,实在是因为对手实在狡猾,对手深知冲不破这无垠气势的包围,就伪装成一粒泥丸在卷轴上东西南北地流走,还不停地更换高低快慢,既不落败,更拖延时间,看上去,陈铸打得很乱,每一剑都像是慌忙补充,拼拼凑凑,各家都拿来,修饰了送出去,又教阡不得不赞,这剑法,实至名归,不知其招! 围观者皆慨叹,陈铸,他正在不停地翻新自己的乱和幻,只要林阡纵容给他下一刻,那下一刻他的剑则更加变幻无常! 而,围观者也都明白,陈铸想要发挥自己的剑,必须由林阡来“纵容”,对抗的数十个来回里,胜负几乎可以一眼看穿,阡之饮恨刀,王者之气,彰显无疑!诡绝剑,犹同被刀风包容,无论可以缭乱呈现出多少剑,都被饮恨刀的雨色浸染消散。幻化成多少剑,就输给他多少剑! 所幸在这争锋的最后关头,适才在外巡逻的几位旧知终于路过,依稀是金南第五的完颜猛烈,和金北第五的叶不寐,陈铸不禁大喜,只要得他二人出手相援,他就不会输得惨不忍睹,说时迟那时快,便在陈铸慌忙撤退无力还手之际,两位刚刚驾临的高手,一个提刀,一个携棍,二话不说,飞身而上,替陈铸争得了喘息之机,左右夹击之姿,阡微微一笑,这次的轻轻一碰,倒是碰了不止一个对手!左路完颜猛烈,交手已经三次,刀如其名,猛虎烈风,剽悍果敢,右路叶不寐,虽未遇过也在金国久仰,兵器为棍,蹦跳轻盈,人棍合一,气势凶急,即刻,与当中陈铸三足鼎立,终于,气势、速度、力道相合,势要把林阡合力拿下! 局势忽然从一方压倒成为梅花间竹,以三敌一,胜负重置,却可惜,这四人会战,久而久之又成了林阡的独角戏,挡不住他,根本奈何不了他——实在是令金国这三个人感到好奇,何以他三人齐心协力毫无失误,却根本不可能如愿以偿,眼前敌人困不住,甚至每一刀的厚重充实,都教他三人不得疏忽,疏忽就招架不住! 他的饮恨刀,好像是在拼接着刀剑棍的间隙,连续收容了“不知其招”之险、“移形换影”之急和“呼啸生风”之猛…… 驱遣那饮恨刀横侵斜扫,敌人很多,很惬意。 “怎不曾听过,我大金有这号人物啊?”忽然,有人不远处传来这一句稚嫩的疑问,语气中尽皆对阡的赞誉和好奇,可是这句话,问得实在太浅薄。 “王爷不知……属下也不知……”这一句答话,令阡心念一动,更令围攻三人全都惊悚侧目——那不是完颜君随是谁!他,竟然到这混战中来了!?楚风流呢,怎么不阻止他?!也许,连楚风流也被这精彩一战吸引,一时忘记了她该保护好王爷的安全!? 三位悍将齐齐走神,棍差点脱手,刀几乎陷落,陈铸侥幸,携剑再退几步到楚风流身边,刚刚站稳,麻痹感已经传递到整条手臂:“危险!拦住他!” 楚风流不禁一怔,剑飞出鞘的同时,轻声问:“他是谁?” 败者出局,王妃出剑,三人围攻,当即换成双剑合璧。陈铸担心二王爷受到惊吓,压低了声音:“你今天,总算见到了他。” 楚风流敛眉沉吟:“是他……”不错,能有如此惊人实力,不是他又是哪个。 早在完颜君附时代,他们金人的失败就已经拜他所赐,尽管完颜君附对此耿耿于怀,但楚风流也并未对谁恨之入骨,相反,当红袄寨燃眉之急,有人敢触犯完颜君附来挑战楚风流,对于当时的楚风流来讲,是一个值得欣赏的对手。也曾试图询问过吴越身边有哪些谋士,却因那是个小头目而不了了之,楚风流非但不像完颜君附那般觉得耻辱,反倒也曾为这小头目扼腕叹息。想不到,多年后,竟能与当时的对手沙场再逢! 那一瞬她插入战局,形势堪称一波三折,双剑来袭,一度竟令状态极佳的阡有觉棘手,眼前两个,剑术绝配,聚时如一,稳而不僵硬,散后如万,灵而不单薄,得她相助,陈铸的剑法,就真正叫如虎添翼,突然飞越了好几层境界!奇也。 与她不一样,阡当然第一眼就认得出她是谁,当他是无名小辈,她已是战地女神,驰骋山东几个年头,她是他弟兄三人难得敬重的一位女将。当年的他又哪里想得到,竟有幸与她刀剑一较高下,而现在,他本身,接受挑战已是家常便饭。 楚风流剑,的确如阡所知与陈铸师出同门,但明显又有自我见解,变幻杂奇,足见她年纪虽轻,阅历颇丰,较陈铸而稍有章法,错落有致,然则却比陈铸更难破,只因她每一剑都是附着于搭档剑上,无法单独拆开,即使拆开也不弱,合上去就推助搭档到极致!楚风流不是这一场战役的主角,却把她的搭档陈铸修饰到了最顶峰!难怪金南金北私底下会流传一句,得楚风流者得天下,眼见为实,她真正是金人每一场胜利的保障! 眼见着那刀光剑影流利涂抹,淋漓擦拭,酣畅洗刷,二王爷观战良久,根本不愿听从完颜猛烈等人所言离开,而是忍不住流连拊掌,被吸引得如痴如醉:“如此刀法,大金南北,莫能有之。” “王爷不知……他……他……”属下想说话,被完颜猛烈一个眼神制止。 他们都不希望,二王爷知道他今夜离林阡这么近!可是,不让二王爷知道的结果是,二王爷被林阡吸引得越靠越近,到此时此刻,他尚不知此人是敌,完颜猛烈惊慌失色,满手冷汗,不知如何劝阻。 二王爷话音刚落,林阡的沉寂阶段已然过去,那接下来的几刀,都在加强力道把楚风流从陈铸身边疏散走,陈铸和楚风流的繁复剑网,接二连三被颠覆拆除,仿佛有静静刀光,从他二人剑网中漏进来,给二王爷以无穷无尽的视觉享受,然而二王爷根本不知道,这漏进来的刀光固然静,被拦住的全是动荡! 渐渐地,楚风流与陈铸,如被止于鸿沟两侧,趋向于无力合作。阡这次的轻轻一碰,已经向南北前十宣告,南北前十要击溃他的人,非得前四以上!阡不动声色,饮恨刀替他叙说了一切。 且看他最后一刀,近乎害得陈楚二人不假思索互相残杀,均将己剑搁去对方剑上,待到发现之际,撤回已然不及,阡微微笑,饮恨刀直横于陈楚喉间,电光火石,刀剑摩擦而出的强烈闪耀,伴着一声横亘人间的雷震,给战事献上了一段电闪雷鸣的终结曲! 可是,谁都不曾料想,就在这电光掠过的末尾,二王爷竟因为害怕、吓得窜到了林阡身后去、径自躲在了他披风后面! 一干金人,那一刻全都脸色煞白,大惊失色——二王爷,他竟然将林阡当靠山?! 完颜猛烈想说话,却咋舌,二王爷未免太丢人,害怕打雷说得通,可是怎么慌不择路地躲到别人身后去,躲谁不好,偏偏要找那个一掌就可以要了他性命的男人! “你真的很厉害啊……”那一刻,二王爷眼神里全是崇拜,啧啧称赞着阡,竟不知先前楚风流与陈铸是在保护他的安全。 陈铸汗如瀑布:这是个什么情景?二王爷,宁可相信林阡也不相信我们? 林阡一怔,原来这二王爷误以为适才的交锋是高手间切磋,他并不知自己身份,估计自己也是金国新生的高手…… 虽然荒谬,这王爷倒也真是天真可爱,摇了摇头,阡无奈一笑。现在,完颜君随就在自己身后,这局面,怕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本不想劫持这二王爷,无奈这王爷,送上门来心甘情愿地亲近他。 “马车的意外,究竟凶手是谁?”林阡还是这一问,这一次,谁还敢嘴硬隐瞒。 还要什么斗争挣扎?二王爷的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鬼门关!陈铸匆匆冷静,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完颜敬之……是完颜敬之的错……” 二王爷忽然开窍,陈铸语气中有所提示,眼前人不该依赖,而该躲开!可是,躲不开了,生杀大权在他手里!二王爷眼神立刻求助楚风流,此情此景,只能希冀她来周旋。 这番短促紧迫突如其来的场面,楚风流毕竟见过太多次,比陈铸等人冷静得多:“只要阁下不伤害无辜,我楚风流可以担保,完颜敬之即日起从南北前十除名,阁下如何处置他,南北前十决不插手!” 林阡冷冷一笑:“也请阁下转告柳峻和轩辕九烨,要对付我就跟我明着来,除非他们胆怯!” 阴云过境,硬生生下了几滴雨水,像林阡的到来和离开,快得无法抗拒,人已去,威力根本带不走。 或许,天的距离,此生永远都够不着。楚风流悠悠回味:完颜敬之,只能委屈你了…… 闻讯而来,南北前十皆为此变故所撼。 “以后众位就不必来了,我会把王爷移走,免得林阡再来。”楚风流收下众位的关切问候,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王爷,到此时此刻,他还没能接受现实。 轩辕九烨环视四周,战乱痕迹犹在:“林阡那魔鬼,没有伤及你吧?” 风流不禁一愣:“魔鬼?” 轩辕九烨一笑:“难道不是魔鬼么?金北前十,要因此人大换血一次,完颜敬之一除名,金南也破残不堪,我的阵型,恐怕一时也无法完全了,他一下子,给我去掉了五个人……” 楚风流听得出,这一回他是真的遗憾。 “真是没有想到,以为可以给他狠狠打击,看他顶着重重压力,还如何保证他的饮恨刀,现在,一切证明,林阡被打击到这个程度,还是无敌……甚至,更加无敌……九烨,会不会,我们的计划,从头就是错的……”陈铸叹惋。 “不会错。”轩辕九烨摇头,“我看了他这么多年,比谁都了解他的弱点,命里最重要的全都走了,他撑不了太久,表面呈现的,都是假的……” “希望如此吧……你一声令下,柳峻盯准了他身边的人,三番四次出招,谁都没有他利索。”解涛半带讽刺,“蓝玉泽、云烟,现在又轮到了凤箫吟。” 轩辕九烨心头一颤:“什么?!” “内线告诉我,凤箫吟不止是盟主,也是林阡的女人,杀了她,一举两得。”柳峻冷峻的表情。 陈铸一惊:“凤箫吟什么时候成了林阡的女人?!”盟主之称已经是个笑话,如果再成为林阡的女人,那王爷的大患不就成了王爷的女婿?! 轩辕九烨的愠怒惊诧,远超过陈铸,喝斥柳峻:“是谁准许你自作主张,去动凤箫吟?!” 楚风流微感陈铸和轩辕九烨皆反常,柳峻已然变色:“天骄大人莫非忘了,主公叮嘱过,天骄与诡绝出谋划策,允许我柳峻自作主张?” “凤箫吟在计划之外,是我另外一个计划,你不能碰!”轩辕九烨冷冷地,斩钉截铁。 陈铸连连点头:“柳峻,你不会真的杀了凤箫吟吧?” “没有,派出去的,全都没有回来复命。”柳峻摇头,轩辕九烨满手冷汗:“差点就功亏一篑,我做这么多事,前提都是她活着。” “是啊柳峻,天骄大人在孔望山上,就已经把凤箫吟抓在手上当棋子,以备将来之需。”东方雨发话,柳峻态度总算有些收敛:“那好,一切还听天骄,留她性命便是。” “今夜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按原先计划,全部部署在魔村里。”轩辕九烨说。 “还任林阡这样无法无天?天骄大人,他已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明摆着目空一切,谁还能忍这口气!”东方雨语带焦急。 “他来的目的,以及最后留的话,正是为了激我们打乱计划、提前动手。若是不忍这口气,在魔村外面动手,我们怎么可能保存足够的实力胜过他们?”轩辕九烨笑而洞悉林阡之意。 “上上之策,是忘记今夜林阡的造访。”楚风流领悟。 已经尽量不讲话的楚风流,仍然无法避免来自柳峻的嘲讽:“忘记?恐怕忘不掉了,王爷那么精彩的表现,王妃恐怕要刻骨铭心许久了。” 楚风流面不改色,完颜君随大怒:“柳峻!你竟敢这般羞辱本王!你……好大的胆子!” 柳峻扭头就走,做事狠绝从不拖泥带水:“王爷今夜此举,难道是王爷该有的表现?”对二王爷的当众羞辱,却是一种对小王爷的示好表现。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轩辕九烨。 轩辕九烨冷笑看着柳峻背影,也感觉得到完颜君随的怒火中烧:柳峻啊柳峻,做什么事,都不应该不给别人台阶下,都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虽然二王爷不成气候,你也不该得罪了他,早晚,你都会为了你的处事方式,付出代价…… 第281章 命定人,错相逢3 第281章 命定人,错相逢3 浮生远。俯瞰天下,树林摇曳,似山雨将至,漫天夜雾四处狂卷,隐约可听马嘶声,兽鸣声,伴随着依稀潮水之音,风铃之韵,迷乱中灯火像全被点亮,世界被染成各种颜色,沙铺展,烟孤直,世界开始偏离,漩涡极速地在飘转…… 阡从梦魇中清醒,由后往前一点点地回忆,发现被扭曲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不凶险,却紧张,明明是绝美景象,为何竟紧张……阡满头冷汗,因为,梦境太广袤,天地苍茫,浑然一体,然则:当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向金南金北宣战之后的下半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梦,最可怕的孤独感汹涌来袭,他根本不敢继续睡。是从哪天开始,他林阡,竟然有了两件害怕的事情去面对,一件,是睡,另一件,是握饮恨刀…… 没有别人了解,他握刀一瞬的肌肉状态已经定型——用“一触即伤”来说明,再贴切不过。只要一碰刀柄,他的手其实会像电击般有一个微小的弹跳,紧接着,会有种痛楚,直接撕心裂肺,那痛楚,或来自悲怆,或来自悔恨。他却不得不尝试去克服这种弹跳,夜半清醒时,他常常会努力地克制着那份恐惧去握刀。表面风光天下无敌的饮恨刀,谁会想到,它的主人举起它的瞬间,其实是这样艰难。 他不可以就此放手,不能够一蹶不振,不应该向命运屈服!可是每一次,还是避免不了那种来自饮恨刀的灼伤!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不能放,哪怕那电击烧得他整条手臂都作废,手没断,就不能逃避刀锋!比命更重要的,是使命,就算玩命,也要去拼…… 终于,煎熬到了白昼,阡现在,每天都很期待白昼,期待战斗,期待万事俱备长驱直入。玉泽、宋贤、云烟以及吟儿的债和仇,要全部向魔门和金人讨回来! 吟儿的帐外,早早就有人等候着阡的到来,除了越风,还有另一个将领,阡也有过一面之缘,是沈依然的丈夫李郴。 昨夜,阡履行了对越风的承诺,平安回到联盟,也当即令那何慧如放过了洪瀚抒。瀚抒清醒时情绪激动,仍想与越风动手交锋,却在得知伤害吟儿的凶手确定是完颜敬之之后,冲动着立刻要替吟儿取下完颜敬之首级。阡在处理完颜敬之的问题上,深知楚风流从不可能食言,亦无需当众索要完颜敬之的藏身之处,经此一役金军之中显然有人会乖乖送来他的行踪,瀚抒取他性命再简单不过。既然瀚抒出战十拿九稳,更可以暂时拆开瀚抒越风,阡自然同意他的请命。洪越之战,终于告一段落。 此刻,能看见越风守护在吟儿帐外,阡的心里尤其妥贴,可是,李郴的到来和他脸上的表情,却让阡平添了一丝疑惑不解。 “林阡,我们可能,都误会了吟儿……”越风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是一丝湿润,“那天她消失了一天,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阡一怔,吟儿消失的那一天,联盟几乎为此要罢她的位,她也倔着脾气说走就走,他虽然留住了她,却没有问过她,她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就是因为这种毫无依据的信任,反而逼得吟儿的负罪感更重。 李郴轻声道:“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太张扬,可是,若不告诉林少侠,我于心不安,惭愧万分。” “她……发生了什么事?”阡依稀记得,那天黄昏,吟儿清晰的笑靥:“我正待告诉你们,我这一个日夜在外面,做了件了不起的事。”说的时候,他们都忽略了她的了不起,只记得他们找她时的疲累。她本来就不想太张扬,接下来他们也制止了她发言的权利。 “那天我有四个手下,同时发生了哗变,是因为对我的不服,事情太紧张,一时根本没有办法突围,盟主刚好路过沈家寨附近,一个人接连斗败了他四个,第四个有些纠缠,还好盟主把他拿下了,叛变的人马,也尽数收服。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声张,还教我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面,果然顺着盟主的方法来,这几日兵马再无异动,也多亏了盟主的威慑……可是还没来得及谢盟主,听见盟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郴叹息,“若非盟主到来,恐怕沈家寨又有动乱,依然和我,都很感激盟主。” 越风轻声补充:“吟儿之所以会路过,是因为她在找云烟姑娘送给她的玉戒。凑巧会撞见叛乱,吟儿知道情形紧迫,所以就独自周旋,是这件事情,耽搁了她一天时间。” 胜南这才明白了一切,也许,对于他、越风或吴越等人,这种兵变是小事一桩处理方便,可是,对于一向迷糊又冲动的吟儿来讲,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而且取得那样的成功,真的如她所言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又为何,他闭上耳朵不听她的战绩了,他闭上心不理会她想要的自信了…… 独自坐在吟儿的床沿,他忽然觉得,吟儿很陌生,这样惨白的吟儿,这样病态的吟儿,这样可怜的吟儿,如果她真的一睡不醒,阡绝对无法承受如此之重…… 经过这段最黑暗的日子,阡早就了解,即使武功成就已经登顶,可还有太多事情,面对时仍然无能为力。他却不希望,频繁接受噩耗会成为他的习惯。 当从前自恋的梦呓“我是盟主”再也听不见了,而换成了现在这样艰难的也坚定的“我要变强”,反复不停地出现在阡的耳畔,阡心如刀割:吟儿,真的是因为爱上我,所以才要变强吗,可是,为什么吟儿要爱上我,又是在何时,吟儿其实已经在为我付出她的一切甚至生命…… 夔州之役拒四方外敌,黔西之战平三家内乱,到现今辗转边荒征伐魔门六枭,哪一战不是凶险危急,哪一战吟儿不是众矢之的,又有哪一战、吟儿对敌人让过半步、失过半寸气势!?支持吟儿的信念,不就是这句简单的“我要变强”吗?是为了他,她才狠狠地逼自己变强,一次次置身最凶险,万箭齐发、刀山火海也要在他身边,唯一一次意念坚决地要离开他,还是在魔村里不愿意连累他宁可自己送命…… “吟儿……”唤不醒她,只得来一句短促的“要变强”,她的命,难道要在这种凌乱的呓语中结束…… “吟儿,你真的,已经很强很强……”他告诉她,曾几何时,他的肯定,就是她最丰厚的报偿。 她果然,好像听见了他的话,喃喃问:“是吗?很强很强?” “很强,吟儿,你是盟主……”他抑制悲恸,俯在她耳侧坚定地对她讲,“吟儿,是我林阡不想失去的人,她要活着,和我并肩作战,直到都战不动了,才罢休……” “林阡……林阡……”她似乎有些触动,头微微倾斜,有要醒的趋势,却仍旧在梦话:“师父……找不到林阡,死也不回点苍山……” 阡一震,这一瞬,他还没有来得及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却显然听出她话中的师父,不是纪景,她要回的,不是江洋道,而是点苍山! 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梦里,把心事全盘托出,毫不保留地被他知道:“师父……找到了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 那一刻,仿佛有万钧强力,直接冲灌进阡的双耳。 找到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山庄,点苍山的云横山庄,她当年,带他进去过……霎时,心中所有的模糊,都亮成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吟儿为什么要爱上他,是因为吟儿是他命定的那个人,林念昔!吟儿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他付出一切的?是从点苍山就开始了,吟儿不止付出了她的一切以至于生命,吟儿还同时付出了她当年深深爱着的川宇!吟儿死死不肯说、却久久不曾忘的未婚丈夫,在云雾山之前是川宇,在饮恨刀易主之后,就从来没有改变过,是他林阡! 是念昔?吟儿,原来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为什么,竟然选择沉默,宁可用另一个身份,来偷偷地爱我,不让我知道…… 遥追当年事,总叹似相识。 最早一次他把心交给她,是在江洋道上,为了救玉泽,他不惜置身犯险,信她的诱引,告诉她:“在下便是姑娘要找的那个人。”他一直不解,为何她当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振奋,甚至是双肩一震,欣喜中带着矜持,惊诧中又有怀疑:“什么?你便是林……林……”她到最后,才忽然觉醒,喜悦一扫而光,漫不经心哦了一句:“林胜南?”却其实,她出山庄之后,等的人,找的人,一直都是她的未婚丈夫,林阡…… 后来,吟儿也间或提起,当年她之所以拐骗他,是因为在大理道听途说了一些关于蓝玉泽和他的情事,以为他林胜南是一个为了饮恨刀不惜出卖感情的小人,因而想戏耍他,带他进云横山庄吓唬他,可是,当她发现饮恨刀明明就在胜南手里的时候,震惊地发现自己害错了人……吟儿却没有让他知道,当时她是和她的大师姐串通起来作弄他的,其余师姐妹并不知情,旁人都以为,这个在云横山庄里最得宠的林念昔,要带男人回来,那一定是带这个男人进山庄成亲的……所以,当时几乎所有女子,都用好奇、喜悦的眼光打量他,所以,在擒拿他们的时候师姐妹们面露惊诧,还问那大师姐“为什么啊”,所以,吟儿为了把他安全带出山庄去,从头到尾,都对云蓝不敬,甚至最后还诹谎去骗她……阡不知云蓝当时是不是真的信吟儿,又或许,云蓝拗不过吟儿,吟儿要放他,云蓝就只能放过他…… 也许,一路同行让吟儿对阡逐渐有了改观和了解,却都不至于令吟儿彻底变心爱上阡,毕竟和川宇一起载誉江湖好多年,说放就放不可能——可是她却毅然决然地牺牲了川宇,把他是林阡的事实公诸于世!一直以为,在云雾山那种环境下,要不要承认身份取代川宇,胜南是内心最纠结的一个,但其实,最纠结的那个是吟儿,如果不说事实,吟儿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变,说出事实,吟儿却必须面对一个最大的打击,那就是她现在的未婚丈夫,心里面一直装着只一个女人,她还必须,对川宇负疚…… 是不想昧着良心,或是那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他,甚至于想都没想直接就实话实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云雾山下山的那天起,吟儿的行踪就一直跟他林阡一致,她不是没有犹疑过,她也曾惘然自语,她从前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身份了,因为这个身份,现在给了眼前人啊…… 那他又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他说,此生,只念着蓝玉泽一个人,林念昔,不可能闯进他的生命,她于是假装没什么,还笑说,“是不是你们江湖人,只能拖着一个女子在路上走”,吟儿啊吟儿,现在他才知道,当时的她,失望、后悔、愧疚、伤悲,已经一起涌上心去了…… 她却笑着陪他走过每一段路,直到在建康,她无意识地戴起他给玉泽的信物,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地立刻从她手里取下,她口不择言与他一言不合,他失言说她只是一个“外人”,他还指着黄天荡峭壁上的野仙人掌说:“无心的伤害最残忍。”他那时候都不知道,他一直在对她无心伤害,且一次比一次深刻,也就是在黄天荡,他斩钉截铁地说:“玉泽没有夹在中间,玉泽和我是两个人,我们中间也不会有任何人。”继续否定了林念昔在他心里的地位,可怜的吟儿,她当时,还是在用微笑掩饰,吟儿,比他还会掩饰…… 是命运眷顾她,还是他总算懂得了一次失去的痛?竟然在那年十月初五的晚上,他亲自背着他的未婚妻子一步步走下秋山,虚弱的她,也跟今天差不多的梦呓,说,“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他当时,竟然只给了她这一次依靠…… 对玉泽太痴恋,对吟儿就铁石心肠,不忍她孤身一个,所以喝斥越风不准欺负她,到底是谁欺负吟儿?是他林阡吧?好不容易他为了她挺身而出了一次,她却忍着泪水拼命地拦住越风:“不,不是!林阡不是我的未婚丈夫!”吟儿真是谎话连篇,吟儿如果不是昏迷不醒,根本还要继续说谎下去! 这个无耻的,不出面的,偏偏还占据着她所有爱情的男人,真的是他林阡?越风的试探没有错…… 因为爱他,她挡在辛弃疾的身前,一句“胜南……我求求你……不要杀他……”,求换来的,是阡没有走错的路,是阡没有转弯的命途。 因为爱他,她放弃了想逃跑想归隐的决心,她要为他做好盟主,她对陈铸骄傲地讲:“我凤箫吟此生能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她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冰凉,她真的,早就连命都不顾了…… 连命都不顾了,所以成了一个不认输的盟主,受了内伤要死撑,力气耗尽也不讲,连命都不顾了,上战场,陷敌营,从来都令他放心,从来都是他最强的一将,连命都不顾了,冲上前来推开他,她自己却送了一半性命! 吟儿,念昔,当你付出一切,我却无心伤害…… 连他都为她不值过的那段爱情,她拼死守护的那个男人,是他,饮恨刀林阡,可是,这样一双魔邪的饮恨刀,怎么可能爱得了任何人? 念昔,玉,剑,泪水,幻影,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来袭,可是吟儿,你可知道,我的饮恨刀,承载着太多的错和罪,靠得越近的人,伤得越重? 她表白的时间终于大错特错,当他知道了她是念昔,他忽然,从心底里排斥自己……他不会原谅,这么多年,自己对她的忽略、伤害,甚至于拖累……永远都无法原谅。 那种排斥和封闭,迫使他离开她的营帐时,带着一丝隐忍着痛苦的冷笑。 远远就可以看见阡的这种冷笑,虽然吴越并不知道冷笑源自于阡对自身的不信任和嘲讽,看见的时候,吴越却懂,此刻的阡,并没有可以让大家彻底放心,他也许,不再是危险的随时会爆炸的zha药了,不再会动辄走火入魔了,却,变成了铁石心肠、冷漠无情到极点的坚冰…… 阡真的没有好起来,一切都是假的,撕下那伤口上的伪装,他的心早就死了。伤势,越隐瞒,越坏死…… 尤其是这冷笑,看见阡的冷笑,吴越心骤然一寒:胜南得到了属于林阡的一切,可是却失去了他的过去。和过去,永远脱离。没有人能救他,谁能够救他…… 看着他越来越辉煌,也越来越孤独,吴越霎时心乱如麻。 第282章 既恢弘,何饮恨1 第282章 既恢弘,何饮恨1 阡对金人的“轻轻一碰”,在遭遇轩辕九烨以前,其实是一个一举两得的手段,既摸清楚敌人实际战力,也逼迫敌人打乱布局。然则,从宣战后的实际情形来看,只实现了前者。南北前十忍得太出色——包括那有勇无谋的东方雨在内,没有一个高手,因为阡的这次挑衅就被激发了斗志冲出魔村来,尽管,可能有太多人已经跃跃欲试、甚至曾下定决心。 他们不出来与他决一胜负,显然一定是铁了心全都要在魔村部署,以确保有足够的优势来阻碍抗金联盟。阡叹息,当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目空一切,甚至放下狠话指明了不出现就是胆怯,轩辕九烨却根本不为所动,计划照旧。处事以狠毒著称的毒蛇天骄,阡也早就了解,论淡定他同样冠绝大金,加之身边有一个同样不容小觑的楚风流,阡对能够震撼轩辕九烨本来也不抱有太大期望。 只不过,阡在最后一句狠话,还给另外一个人同样下了战书,这个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他不可能像轩辕九烨一样,不为这句挑衅耿耿于怀…… 魂魄在沸腾:柳峻,我其实,可以猜到你心里的念头,你对饮恨刀的yu望,对我的存在,关注度超过了一切,我便和他轩辕九烨赌一局,看看你柳峻是服他,还是顺我! 正午,雨已停止多时,天色却阴沉,没有放晴。他怀念,夔州之役结束后的吟儿,曾经开心地看着天空说:“这样多好,不下雨,一直出太阳。” 吟儿,记忆中的吟儿,她是那么阳光,那么喜欢笑,那么热爱生活,她还很怕死……用尽全力,阡忘不了自己抱起吟儿时沾染的满手的血——他配不上吟儿,不是吗?认定了饮恨刀是一场频繁葬爱的旅程,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再把吟儿拖进来! 幸好,在这个阴霾多时的天气,贺兰山面带笑容地告诉诸将,盟主伤势大好,应该不会再这样昏睡下去了,已经有知觉了……阡也勉强地笑,吟儿,谢谢你醒过来…… 当大家都迫不及待去探望吟儿,他却一个人,背道而驰,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灵魂像已经散架。 伤害吟儿的凶手,瀚抒临行前对他保证“绝对不留”。瀚抒,他也是那般爱吟儿,爱得无可救药,甚至无理取闹。纵然是他那样暴躁的坏脾气,也从来没有像自己这样的冷落伤害,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坚定拒绝,令吟儿渐渐地根本不敢奢求情爱…… 吟儿不适时的表白,和阡错误的疏远,绕苦了他们可怜的爱情。 当吟儿的知觉渐渐回归,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都没有林阡,捡回一条命的吟儿,在鬼门关打转都没有忘记的男人,他好像,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似的……吟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仔细地看,真的没有胜南啊,真的没有,一个寒颤,她像想起什么,又没记起来,扯住一个人的衣袖,第一句虽然有气无力,她却已经坐起:“他呢……他有事么……他可有事?”问的同时,泪水盈了眶。 等视觉逐渐清晰,看见越风熟悉的脸,对,是越风,他喜悦的表情,不像是他的,这一枚笑容,竟如此真实自然,虽然掺杂着一点憔悴和忧心。越风笑着,摇摇头:“不,他在,他好好的,没有出事。” 没有歧义,这一个“他”,指代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吟儿奋不顾身,也让越风甘心退让。 而他,林阡,却渐行渐远,离开这个充斥着欣喜的联盟,走到荒僻,走到阴翳,走到孤绝,走到和梦境一样的凄凉,恢弘的尽头,是不是只有萧瑟?这双魔邪的饮恨刀,竟还有些人,愿为它一生一世费尽心机…… 身后脚步声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也越来越轻。他刻意离开很远,刻意走进这片深林,是带着足够的信心和准备,来引诱敌人露面,不,称其为敌人,怎如称其为仇人贴切! 这位仇人,列金南第四已久,觊觎着他的饮恨刀,却顾忌他林阡,如果不是稳操胜券,并不一定立刻出现。 可是,当确定了阡没有任何埋伏、独自一人没有后援,柳峻要夺下他的饮恨刀,就是势在必行、无人可拦! 和轩辕九烨一样,计划之外,永远还有自己私下的计划,所以不会随着任何人的安排来。他最想要的是饮恨刀,就不可能不在意阡的挑战,毕竟,他伤害了太多阡身边的人,那种心虚,更令他一触即发。更何况,昨夜,竟然连解涛和陈铸,都先后讽刺和怀疑了他对林阡身边人的所作所为。他宁可相信轩辕九烨所言:林阡的这种巅峰状态,是假的巅峰态,是虚幻的,当林阡失去一切,其实是他柳峻夺刀的最好机会,他原先的策略,本就是在玉泽、云烟、凤箫吟重重事件之后,立刻夺下这苦追了几十年的刀!他对林阡身边人的害,是正确无误!现如今,他面对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柳峻的阴谋,却正巧死死磕上了林阡的阴谋。 阡猜透了,柳峻的贪婪,害他偏离了轩辕九烨的轨迹。 而柳峻,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神速地将他包围,更因为柳峻有个内线,安插得恰到好处。 当柳峻兵马真的呈现,阡也终于证实,柳峻的内线,是蓝玉泓无疑,这个他最不忍心伤害的玉泽最疼爱的妹妹,适才他离开联盟的最后一个侧影,是被她看着的。玉泓,早就已经蜕变了。云烟的失踪,不是吟儿的失责,而是玉泓的伎俩啊…… 便为了饮恨刀,柳峻早先便搭上了儿子的性命,便为了饮恨刀,柳峻出其不意将他的师兄林楚江暗算,便为了饮恨刀,柳峻出卖了他的侄女玉泽,现如今,他的又一个侄女,被他精挑细选送入了歧途。 “近来刀法,真如传言般已经无可匹敌?”前一次较量,柳峻还曾失神唤他师兄,今时今日,柳峻却在第一句话末尾,就即刻揭开他的结痂:“却何以,连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阡没有表情,冷冷环视:“要活命的,全部退下。”围攻者皆是一凛,他警告在先,他们谁都不想重蹈覆辙。 “林阡,我倒要看看,你走火入魔的样子,是不是和师兄当年一样!”柳峻狰狞地笑,刀法专克林阡的他,不相信林阡入魔后可以击溃他!饮恨刀的走火入魔,他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林阡,我柳峻,能把你引入心魔,能把你带入歧途,就能把你从假的巅峰态拉下!” “柳峻,你拿命来!”背负了太多年月的父仇,爱人的血债,兄弟的恨,阡的饮恨刀,一如既往的坚决里,明明添了太多的激越和悲壮,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他这一战,很可能又会入魔!单枪匹马是大忌,而柳峻的引导更是大害,却太想要进行这一战,他不想借口说是为联盟除害,他真的是积累了一生到此最深的恨!若是用恨来挥霍饮恨刀,他知道,入魔是唯一的下场…… 心冷,像寒风里,父亲死后僵硬的温度。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那一天起,这一战已经在埋伏——“我杀不尽这群金人!”彻骨恨意,根深蒂固,时隔多少年月,不死就不忘。 心却冰冷,宋贤,玉泽,我对你们的誓言,终于要实现了,无论柳峻在哪里,我都要掀出他来,千刀万剐,此生,我最想实现的诺言…… 心为什么却积雪般冷?自弃的阡,心灰意懒的阡,已经无所谓入不入魔,反正他就是一个对身边人都造成伤害的不祥人罢了。 心冷,刀却热。 极端的复仇火焰,第一招就迅猛地窜向对手双刀,那种炽热,几乎从刀气中崩裂,临近者皆退数步,不是气势吓人,而是——震耳欲聋!?谁也不明白,为何旁观此战,先受其害的不是视觉而是听觉!? 恢弘的战念,它主宰着饮恨刀攻防从第一刻就惊心动魄,壮阔的刀局,就像是阡昨夜梦中那辉煌绝美的世界,山河、天海、风沙、烟云,尽收眼底,尽在脚下,何等惬意,何等痛快! 柳峻双刀里的悲怆,却扣紧了饮恨刀的状态,是他,逐渐地引导阡出了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俯瞰,发现这刀的世界里,一直只有他林阡一个人,属于双刀的孤独,从柳峻的刀法传染给林阡,只是短短三四个来回,柳林二人的刀法,实在是相生相克。他们的磅礴极端,就是触碰到磅礴的边缘之后,陡然地陷入低谷,千万里的荒芜,千万古的虚空…… 惨酷的四刀交锋,双方都机关算尽,上个季节的凛冽,和这个季节的萧索,皆被四刀轮回占据。 如若,阡恐怖的饮恨刀是烧到极致的战火,柳峻那专克他的双刀刀法,鬼祟地拥有浇灭它冻结它的实力,阡的刀魂,于是被战念吞噬着走到白热形同走火,再在瞬间被悲怆孤独拉回最反面近乎僵冷,反复煎熬折磨……阡的饮恨刀,一招于是可以呈现两种意象,从低谷到巅峰只是交睫间,可是,尽管刀路开阔得柳峻根本难以追及,连围观者也无一不叹:既恢弘,何饮恨?! 是啊,既恢弘,何饮恨?当一个人心如铁石至此,才可能既坚定不移,又冷漠无情吧? 隔离了战局外的一切,柳峻忽然有些悔恨,悔恨自己不该引他入魔,当林阡丧失灵魂,他的刀却真的更加汹涌,自己一时间难以应对自如,久而久之,竟还吃力! 刀如鹰隼,低旋时胁迫,高飞后夺魄。如山脉,拉伸时壮阔,挤压后惨烈! 眼前场面错乱,似乎所有事物都已消散,在林阡物我两忘,魂魄耗竭之后,仿佛周围一切,也相继被饮恨刀吞没,唯有这双刀,这双年代久远似乎来自上古的神器,它与林阡一起,把柳峻原先所处的世界尽数拖曳进去毁灭! 柳峻心生怖惧:难道说,饮恨刀在最佳状态之外,其实匿藏着这个状态?饮恨刀,“饮恨”,其实也是一种必须的极境?! 刀之极境!恨只恨,这极境不该目睹! 饮恨刀内,究竟有几重天?!柳峻陡然相信,自己的引领,的确害惨了阡,却令饮恨刀达到了又一次提炼!原以为林楚江的成就太辉煌,即使有再杰出的儿子,也永远无法追及,没有后人可以超越…… 却有一句话,狠狠砸在柳峻心头,登时力不从心——“当年总叹江无后,谁料此生遇林阡!” 天色全黑。 即使是远处帐内,卧床不起的吟儿,睡着,也能感觉得到天色在变,天变。 那恶劣的天气,沉重地压在吟儿心上。 谁能明白,其实雨下得再辽阔,骨子里都脆弱……冷不防一滴泪流落出吟儿的眼眶,她感应得到,阡恐怕,为他自己招来了又一场生死战…… 林阡那样的人,本来就是把命置于刃上,本来就是习惯了战争,本来就应该九死一生。 她,却害怕阡走火入魔,害怕他带去杀戮,阡那样的人,不能够再滥杀无辜。 也许谁都可以说,哪个闯荡江湖、功成名就的人手上没有沾过无辜的血?可是,这个好不容易有人可以领导的江湖,无论谁都可以杀戮无数,唯独他不可以!他的饮恨刀至关重要,是抗金联盟整体的指引和象征,他一人的滥杀无辜,却会激得天下纷纷效尤,江湖因此不复! 吟儿的心揪紧了疼,胜南,不要再作贱自己……不是你的错,不是…… 第282章 既恢弘,何饮恨2 第282章 既恢弘,何饮恨2 狂风掀起树赤裸的表情,骤雨砸出眼迷惘的方向。 无尘风、清澈雨,搅出一番泥泞景、浑浊世。 林阡柳峻,鏖战已久,仇恨难被风雨掩杀! 任柳峻枉费精力算计反击,林阡根本不放在心上,阡唯独关注的,是对手的弱点和自己的刀,阡的眼对敌人的每一寸破绽都洞若观火,阡的心随意驱遣饮恨刀从一而终霸占战局的走向! 论气势,柳峻早就落了下风,当他频频心有杂念,阡已无所谓弃身锋刃,抛开生死。恨,真的比爱还深刻,深刻到阡的心头,只记得柳峻一个人…… 只有像阡这样的心无旁骛,才会在百招之内,把这柳峻狠狠斫伤扔在地上!而他,就算满身血也习以为常毫无知觉!围观者皆如身陷冰窟滞立原处,其实,稍有武功的都了解,已经接连挑倒南北前十过半高手的眼前人,面对着金南第四不可一世的柳峻,同样胜得毫不艰难!如此刀法,岂止二王爷所判:金南金北,莫能有之!恐怕普天之下,一时无两! 可是林阡,他胜了也是败了!又有谁,真的了解,阡那时却首先败给了他自己! 恢弘,饮恨。 复仇雪恨的心,在巅峰处四分五裂,碎裂着抛落悬崖,原来是这样,登峰造极的下场,不过就是从最高处,自己把自己扔下去…… 扪参历井仰胁息,不过得到一个心情,便是、以手抚膺坐长叹。 此心牢落与谁论。 阡寒冷的目光,直刺缓缓站起没有认输的柳峻。 柳峻,年轻时也曾以为,自己不妥协的性格同样可以驾驭饮恨刀。所以,对这天下无双的饮恨刀,才锲而不舍追求了半生。无奈年轻的时候,永远追不上林楚江的高度,他暗自想,当林楚江老了,力不从心了,自己正壮年,还有机会……为何,被天命再一次抛弃,到终于杀死林楚江以为双刀唾手可得的时候,自己正在变老,而林楚江的儿子林阡,年轻气盛功成名就,并坚决要做饮恨刀不二的主人!?多年的实力如同被倾轧,不知是没有发挥完全,还是真的就局限于此,这一刻,林阡只要再一刀,就可以置他于死地! 阡对面的人,真的是柳峻吗?这表情,属于柳峻?竟是柳峻的?贪婪骤然化为无助和绝望,追求忽然沦为抵抗和恐惧,柳峻死死举起他的武器拦挡饮恨刀,神色和几天以前,完颜敬之如出一辙。 多少枭雄,叱咤半生,也仍然天有不测风云。 柳峻,一瞬像读懂了自己的人生,林阡和饮恨刀,是为彼此而生,虽然,太多人,是为饮恨刀而生的——那秦川宇,为刀而生,却似是为“让刀”而生,柳峻自己,为刀而生,其实只是为“促刀”而生,促使着每一次刀的主人达到巅峰,促使刀的主人成就了刀法上的极致?! 赫然省悟,不知是悲是喜,这半生,竟然大错!大误! 每一次设计都无懈可击,每次都事与愿违还适得其反——林阡现在的战力,是他柳峻帮助甚至赋予的啊! 是啊,是他柳峻,成功地在林阡身旁安插了蓝玉泓,她没有让他失望,带去蓝玉泽的噩耗把林阡引开,再把云烟从阡的生活里抹走不留余痕,还曾顺水推舟嫁祸凤箫吟,曝露凤箫吟的住处几乎害死这武功远胜于她的盟主!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击垮林阡,因为林阡的死穴是情感…… 世界被气候压迫成一片黑暗。他却看得清楚,现在,只差一步,他就会死在林阡的手上…… 末路,柳峻却禁不住求生之念! 要阻止林阡的进攻,只要抓牢他的死穴便行。柳峻挣扎着、断续地冷笑、肌肉抽搐:“林阡……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你的女人在哪里……” 林阡骤然面色煞白,云烟,是啊,云烟一定还活着—— 这么多人的性命或责任全系在柳峻一个人的身上,林阡却没有想到,它们会在最后一刻抵触! 犹疑,力气松弛的一刹那,柳峻的双刀最后一搏,狠狠地将阡手上的饮恨刀甩落在地,千钧一发,柳峻拳扣飓风,直袭林阡心口,然而,在柳峻那一拳来袭之前,竟有个意外更加突如其来! 陡然间,阡后背的旧伤口一阵抽痛,瞬即他明白,这不是伤口迸裂,而是又一把偷袭的剑,趁着他和柳峻僵持,猛然从他背后刺穿!剑的力量不大,但是没有迟疑,从刺入到穿出,粗糙而强硬,无疑,偷袭者不擅剑术…… 不用转头也知道,谁是这个为了救柳峻而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人,是她,蓝玉泓,她和柳峻的前后夹攻,使得胜败轮换,战局已定,失去武器的林阡,必死无疑! 形势逆转,却即刻再回旋——谁都想不到,阡才不管柳峻迎面发力,而是带着刺穿自己的那一剑,大吼一声扑上前去要和柳峻同归于尽!染着林阡热血的长剑,锋利的刃硬生生地扎进柳峻的胸口,一声巨响,不知是剑断了,还是林阡和柳峻的伤口断了! 说不清到底是谁的绝路,痛苦仿佛在那一刻结束,阡解脱般地冷笑,和柳峻分开,柳峻的脸色,顷刻间已经趋于无色,强行站立不到半刻,忽然就倒了下去,一众金人,阵脚大乱!他们的主子,此刻正在林阡脚下抽搐发颤! “提剑杀人的滋味,有想象中那么好过?”阡没有力气回头看玉泓,胸腔已经开始僵硬而麻痹。 “要坏,就坏到底,姐夫,是你逼我!”玉泓一字一顿,说得是这么坚决。要坏,就坏到底?从前那个凶巴巴的却心地单纯的玉泓去了哪里,为什么,竟然说出一句,要坏就坏到底?她啜泣着,说是他逼她的…… “为什么决定跟着柳峻,走错路?为什么?”他只要反手,饮恨刀就可以准确无误地要了蓝玉泓的性命,可是,却不忍心,也难以懂得,她究竟是为什么才蜕变…… 心软,手却依旧紧,刀可以不听使唤继续杀戮。 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这种不稳定状态,杀第一个人,就会杀第二个,直至杀光为止,这些金人,大部分已经逃散走了,却有一些对柳峻死心塌地的,曾想着如何帮助柳峻战胜他,而现在,胜负太出乎意料,他们几乎都被震慑原地,忘记离开。他们不走,他们就有致命的危险。 他不想再杀戮,如果说,上次的走火入魔是失误可以不指责,这一次,为杀柳峻明知故犯,他本应试图着控制好自己的心绪,不要再滥杀无辜,他的想法,和吟儿一样清晰,他也似乎,能够感应到吟儿此刻的心痛—— 每一次他的饮恨刀,像烈性的酒,敌人沾了就伤病,病得一定深入膏肓,可是更像劣质的酒,自己碰了就中毒,毒得一样渗入骨髓,他刚刚拾起的饮恨刀,他知道现在有一种念头正在驱使自己攥紧它杀戮,第一刀就先把蓝玉泓结果了,其次是对着柳峻慢慢地折磨,再然后不放过这里的每一个,这种念头,越来越明显,占据着他的脑海和手腕…… 他极力自制,却难以游刃有余。 “姐夫心里,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姐夫拒绝我的时候,明明说过只爱姐姐一个……”玉泓流着泪,像是喃喃自语,他骤然听懂了,玉泓真是被他所逼,因爱生恨! “姐夫,我不会容许别的女人在姐夫的身边,绝不允许,谁要靠近姐夫身边,我就要把谁害死!”玉泓凶恶的语气,早已将阡激怒,阡迷离的眼,忽然露出凶光:“蓝玉泓,世间竟有你如此恶毒心肠的女人!” 饮恨刀刹那爆发,直朝蓝玉泓而去,被心魔占据的阡,忘记了一切顾虑,杀戮眼看着便要开始,玉泓狠话还没有讲完,躲避不了这道强烈的刀光,动弹不得,眼睛都还来不及闭上,面容惨淡,大惊失色!她,将为了云烟的失踪负责,成为杀戮的起点,殒命的第一人! 然而,那个瞬间,玉泓惊恐的脸庞,激醒了阡太多的回忆和心绪——她说的何尝不对,她走错了路,是因为他林阡,他怎能对误入歧途的她这样残酷地惩罚?地窖里相处的五个昼夜,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已啊,玉泽若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自己如此冷血地对待她的妹妹,玉泽和玉泓,都只是饮恨刀的受害者,他怎可以伤害她来铸成大错! 她走错了路,可以再回来,他不该杀了她,而该把她找回来,才算对得起玉泽啊…… 生死一线,他无法遏止饮恨刀的进攻,他只能当机立断,做了平生第一次放弃的决定!万不得已,他必须选择放弃,他把他的饮恨刀,狠狠地扔在地上! 他,竟与他热爱的饮恨刀,硬生生地脱离?! 从来只有将军拼死握刀,为什么竟有人在他的巅峰期把武器扔开……只是为了自己的本心啊,只是不想再错下去了,作为一个战士,该坚定时坚定,该放弃时必须放弃!对强者不认输,对无辜却必须恻隐! 扔开饮恨刀,换来半刻清醒,他一掌击在身侧树上,适才没有撤回的力气,尽皆发泄,将那树木拦腰斩断。蓝玉泓死里逃生,愕然站在原地,战栗着盯着他的脸。 “饮恨刀林阡,若再滥杀无辜,当如此木!” 他冷冷吼完这一句,转过脸来,面色铁青:“我不伤无关之人,你们都可以走了!”那一干人等,忽然被这一掌惊醒,登时一哄而散,没有一个坚定留下来。 玉泓抽泣着,动了一步,却没有再动。 “你也可以走了,不要看着我杀人。”阡呼吸疼痛,“想想你姐姐,她对你是怎样的期许……” “姐姐……姐姐她……”玉泓泪流满面,语气骤然有些变软,适才生死劫,毕竟令她有所察觉,她不该伤害她的姐夫,她的姐夫,在走火入魔时,心里都没有忘记过旧情。 凭她的舅父,怎可能有与她姐夫的抗衡之力?而她,到底又要和她的姐夫抗衡什么呢?杀了姐夫所有的女人,姐夫也不会爱她而只会恨她,姐夫和她,会一生都不快乐。姐姐,姐姐对她是怎样的期许?玉泓骤然心乱,泪如雨下。 阡等待玉泓蹒跚离开,才再度提起饮恨刀,终于得偿所愿了——他要用柳峻的头颅,来祭奠他所有的亲人爱人! “林阡……你杀了我,将永远不知道你女人的下落……”柳峻挣扎,眼中尽是对死的惧怕。 阡咬紧牙关,满头虚汗。同一剑的锋刃,他的伤,不比柳峻轻。 “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若杀了我,你会后悔……”这一句说完,柳峻却虚脱,当场休克。 是求生的骗局,还是事实如此,阡分辨不出真假。阡没有看他,阡没有体力看他。 柳峻真是命不该绝,阡不能立刻杀他,必须把他生擒了带回联盟去。可是,心有余,力却不足,失血过多的阡,要靠许久的站立原处才能缓释疼痛,根本没有办法立即带走他,虽然,仇人的命此刻就悬在阡的手上,只要一刀下去,一切就结束……阡近乎窒息,没有继续——活着的人,毕竟和死去的人一样重要…… 阡眼前一黑,不曾想,便即此刻,随着一连串急切脚步直面而来的,竟是一道剧烈掌风,地崩山摧之力,径自出于一人之手,那一掌试图要把垂危的阡劈离开柳峻,根本是轻而易举,甚至,再一反掌,就可以结束阡的性命! “来人,把柳大人带回去!”东方雨,当他在阡的视线出现,有勇无谋已经不算他的弱点,此刻,东方雨无须智谋,即可带着林阡的尸首,去向薛无情领功! 阡力有不济,强行提刀,视线已经模糊,半年来,第一次尝试到不济……纵使是阡,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清醒,金南第二的东方雨,他竟然也会不听从轩辕九烨的计划,被阡的轻轻一碰给碰出来?! 阡高估了轩辕九烨对东方雨的控制力,阡也低估了柳峻和东方雨的车轮阵! 不,不对啊,逆境劣势,和仇恨一样,一样是饮恨刀战意的发源地…… 无论怎样都要站起来,他的心还在跳,是,尽管他已经体力不支,都不可以在开端就认输,是该战斗的时候了,饮恨刀不死! “林阡,你的性命,天算着由我来终结!”东方雨冷笑,倒也听得出,他的出战不是没有依据,他一定,是被他的门客们说得坚定了信心。 “天算?天能算我饮恨刀何时罢休?!”阡也冷笑着举起双刀,尽管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东方雨一怔,直愣愣地看向饮恨刀,见林阡表面上仍然气盛,东方雨不禁心中一凛,忽然间,必胜信念有些虚:怎么回事?我眼前的这个人,不像濒死,他好像还可以继续打下去? 是吧,纵使是天,也难以算到,饮恨刀出鞘会不会还有更奇的奇迹?会不会?! 东方雨,想着想着,笨到竟想把将出的一掌往回收! “对付伤重之人这样的卑鄙行径,哪里是武林前辈的作为!有本事便来追我的剑试试!”蓦地,一簇白影轻飘飘掠过这片战地,作为又一个不速之客,这个白衫人显然站在阡这一边! 刀掌之战,尚未呈现,却被中止转移,胜负成谜。神速来去,这白衫人向东方雨仅仅亮出一剑,却将他吸引到数步之外,只是数步之遥,阡却无法看清楚不速之客的轮廓…… 柳峻,柳峻,竟然任由你逃脱……阡收敛起适才历险的气焰,临危一刻调动的所有气力,此刻已经枯竭,攥紧拳,百感交集,便像是一场梦,只差一步就完结,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力量,令他的复仇,永远无法彻底…… “盟王,盟王……醒醒啊盟王?”何慧如的声音。渐渐缓过来的时候,数步之外的比斗不知已经结束了多久,阡察觉到自己的伤势已经被控制,知道慧如来得及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慧如?你怎么会出现此地?” “说来也巧,盟王可知我是跟着谁来的?” “谁?”阡蹙眉,直觉与那不速之客有关。 “便是慧如上次与你提及的将帅之才,曾经闯入魔村几乎要了魔王性命的少年。”慧如说,“我一路顺着他过来,却发现盟王受了重伤,好在盟王没有性命大碍……不过,他却跟丢了……” 也无暇管她说话语速快慢了,阡问:“那少年,是不是穿白衫?” 慧如点头:“盟王看见了他?盟王可认得他?” 阡摇摇头:“他只是一掠而过,只看到衣衫,听见剑风,应当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神色里,明显有黯然,离大仇得报,曾经近在咫尺,一步之遥。 可是,柳峻,你没有死,不代表你死不了,还有下一次,你多活一天,都会多一天担惊受怕! 第283章 幽冥狱,彼岸花 第283章 幽冥狱,彼岸花 梦中几日,世上千年。自那日苏醒之后,困惑和担忧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吟儿的心头:阡变了—— 一旦战事停歇,阡就会立刻从他们身边消失,猛然不见,与世隔绝。阡变得太孤僻,太自闭,仿佛和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空。阡为何,不多看她一眼了?阡为何,和她关系如此生疏了?阡为何,和她那么遥远?阡变得好冷淡,眼神好空洞,阡最喜欢的是作战,阡离战之后就不爱说笑……阡的这番改变,竟教吟儿觉得越风正常。 可是,他为什么像在刻意地不理睬她?仿佛是骤然不理她的,说不理就不理?吟儿只知阡与柳峻的生死战以两败俱伤告终,不知阡已经听见她是念昔,所以,感受得到饮恨刀对阡的伤害,却无法理解阡为什么要和她疏远,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经过阡的营帐,吟儿也总是嗅出那摆脱不了的烟火气,尤其是深夜的时候,烟味浓烈地刺心——他其实依旧醒着,只不过不像从前一样闲来散步四处观察了,更多时候,是把灯火都灭了,一个人关死在属于他的世界里,孤寂地对着烧完的灰烬,自残。吟儿驻足,她知道,阡需要救援,可是,阡的世界,无论她组织多少语言都根本进不去,当她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他的营帐站到他面前,只看见他没有表情地坐在角落,好像在无意义地计算着书策被烧尽的时间,跟往常的他判若两人。他死了,战场上疯了,生活里死了? “胜南……”她所有的语言,在看到这样的一个林阡时,全然作废。她哽咽着,那种心疼,难以言喻,她真的太爱这个男人,他经受这么大的打击,她竟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他。也许,被苦难煎熬着的爱情太深刻,他越落魄,她越深爱,就算,他给她的全部是生疏。 “吟儿,金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阡看见她,勉强才起身,开口,“伤害你的完颜敬之,金蝉脱壳在瀚抒的眼皮底下逃脱,还逃到了川蜀找黑暧昧和谐道会做靠山,黑暧昧和谐道会的郑奕和郭昶,一直是短刀谷的大患,想不到,连他们也被拖下了水。” 吟儿愣在当场,他现在,好像只会跟她说起战事了,就不能以真面目示她吗?像从前那样,和她谈笑风生啊…… “不过你放心,瀚抒也已经去了川蜀,会向郭昶要完颜敬之的首级。郑奕郭昶,斗不过瀚抒。”林阡强硬地说,杀气毕露,“完颜敬之既是害你的主谋,命就不可能留!” “不,我不要他死。”吟儿噙泪,真挚地看着他的眼,“我……我不要完颜敬之死,不需要他偿命……”林阡一怔,略带疑惑,没有说话。 吟儿轻声说:“如果杀了完颜敬之,胜南就真的和过去没有关联了,不仅不杀完颜敬之,墓室三凶也不杀,俘虏们都不杀……”吟儿哭着说,“赦天下,只要能给胜南你积德,这些人杀或不杀,又有什么关系,你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如果放过他们,可以换回原先的胜南,那就放过他们,换回原先的你……” “原先的、胜南?”林阡已经,回忆不起原先的他了。 “原先的胜南,每当我受了挫折想认输逃跑,都鼓励我坚强勇敢不惧困难,每当我赢了战斗骄傲自满,都告诫我镇定处事不能蛮干,每当别人看轻我、质疑我、打击我,他都会无条件地站在我的立场,就算我都不信任自己了,他都告诉我说他相信!只要他说一句他相信,那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都没有错……我凤箫吟,一开始不过就是个投机取巧的骗子,把盟主的位置当儿戏,挂着名怎么也做不出成就,灰心失望还动不动扭头就走,是有胜南在身边,才认清楚盟主是什么,才有了自己的梦和理想……”吟儿凝噎,“是原先的胜南,教会我闯荡江湖待人接物,教会我坚定不移永不言弃,还教会我当仁不让,他理解我,支持我,信任我,会什么事情都对我推心置腹……其实不止对我一个,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原先的胜南,把他的坚定传递给了所有人,所以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服从,可是,他为什么、却输了他自己……” 吟儿的泪光,诉说着她对过去的怀念和喜欢,和现在对比太反差,全都折射成伤:“原先的胜南,不是现在这一个、什么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胜南……不是这样的,这样不对,这样的胜南,根本让人无法靠近……” “何必要靠近我?”他叹了口气,“靠近我的人,越近越没有好下场,爹为了救我而死,玉泽宋贤因我送命,云烟至今下落不明,你被撞伤也是因我而起,玉泓她还竟然宁可帮凶误入歧途现在还未必回头……何苦要靠近我?明明知道,靠近我不会有很好的下场,不是吗?难道你还想再一次地因我受苦?” 他压低声音,看见吟儿满是泪水却清晰的脸,他曾多么喜欢她的面容,他心痛,这是他永远都触碰不得的深爱了:“林念昔,你不必再这么傻……” 吟儿的身体,陡然间一震,她的姓名,为何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陌生,宛如晴天霹雳?! 林念昔,这三字一出,吟儿当即色变,泪被震落。 “离开我,瀚抒和越风,都比我值得你去爱。”他痛苦地放弃她,“不要被我饮恨刀束缚……去西夏,去江南,都好。” “不,吟儿的心,不在西夏江南,吟儿心在无垠天地间。”吟儿泪中带笑,“此生,你林阡只可以因为我林念昔犯了七出而休我,不得为你林阡饮恨刀不祥而休。” 她倔强地说:“而且,饮恨刀没有不祥,它和任何武器都一样,会有成功,也会有失意,只不过它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她是他的妻子,那一刻她更加坚定了这个决心,“我们爱这双饮恨刀,便会爱着这双刀的每一次荣耀和挫折,每一次成功与失意,林阡的每一次经历,无论成败,无论对错,无论拿起或放弃,都为我抗金联盟所爱。” 她红着眼圈,却再也没有流泪:“我抗金联盟,作战时听你的指挥和命令是你的麾下,可是下了战场,就都是你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亲人,不仅生死与共,更应当荣辱与共。你遇到了打击和挫折、一个人想不通的时候,身边还有我们在,这么多朋友和亲人,为什么你离开战场就都忘记了?” 阡看着吟儿,浅笑:“可是吟儿,你信不信真的有宿命,阡,是一条通往坟墓的路,若是我与谁荣辱与共,便会害谁性命之忧……” “我才不管宿命,就算阡是通往坟墓的路又如何,阡是黄泉路,吟儿就是开在冥界的花,要伴着这条路一直开下去,开到荼靡。”吟儿的语气,比他更决绝。第一次,她竟战胜了他的悲观。 黄泉水侧,忘川彼岸,真的有一种冥界的花,大批大批地开在血路上,如火照般牵引幽冥狱的方向,他说他不祥,那吟儿就陪着他不祥好了。 忧郁悄悄从阡的神情里抽离,他惊诧地看着他的未婚妻子,多年的流离,她不再像从前般好像什么都不懂凡事都冲动,她要在他疲惫时帮他照看天下,她虽然没有明说,她却没有食言。吟儿,她真的是念昔,就算此刻还不是他林阡的妻子,却是他这一生的骄傲。 吟儿说得不错,其实,真的有太多人,关心他的世界,他根本没有必要孤军作战,他们的心,都和吟儿一样……钱爽的话碾过心头,“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从前,这些人,可能也只有他寥落的几个兄弟,现在,却有吟儿所述的整个抗金联盟…… 真值得,这场梦,有太多人在陪着他,就算他是黄泉路……何况,他并不是! “吟儿,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回原先的那个我,在那之前,我还要做到,决不杀一个跪地求饶、弃械投降的弱者……”他微笑,向她保证,他会回来,终有一天,将一扫阴霾。 “我相信,从来只有你林阡不想做的,不会有你做不到的。”尽管大病初愈,吟儿依然是笑靥明晰。任何绝顶高手,都可能会败给自身的心魔,但愿林阡的心魔,已经败给了她林念昔。 她不会勉强阡一下子就走回来,当他终于了解她是念昔,她也不会逼迫他骤然就爱上她娶她,这多事之秋,再让阡背负又一份情爱,她舍不得。只要能在他身边,足矣。 “轩辕九烨随意一句话,可以覆灭任意一支精锐之师。”金北人赞誉天骄大人的这句,其实暗含着另一个意思——不听他的指挥而擅自出动,一切后果自负。 当东方雨被白衫人引入深林近乎迷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踉跄着回来,才彻底明白,最远见卓识的人,永远是轩辕。早知如此,就应当一直遵循着天骄的意思、才不至于会这么狼狈! 不过,能在林阡手下救得柳峻,总算是将功折罪,可惜这贪心的柳峻,同样因为不听轩辕的指令,擅自找林阡对决,才迎回致命一击,此刻见他气息奄奄,不过又一个魏南窗罢了…… 想着想着,东方雨更加气恼:“若是没有那突如其来的白衣人,我也许就教训了林阡!” “为什么东方大人永远学不会忍耐?”轩辕九烨带着稍许的指责,柳峻遭到重创,那自己潜伏魔村的胜算又打了个折扣。 “我只是想教训林阡,告诉他,别以为连挑这么多高手就了不起就目中无人,总要有些对手,他打不过!”东方雨,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林阡目中无人只是挑衅。 轩辕叹息:“可总有些人,他的一生,要不给你以威胁,要不给你以危险。世上也许永远有他打不败的强敌,可是这些强敌同样也永远打不败他。”东方雨一怔,轩辕低声说:“东方大人也亲眼看见的,饮恨刀的潜能非常人可比,若白衣人不出现,东方大人未必真的教训得了他,甚至于可能激发他更大的危险。高手之战,胜负谁也无法断言。东方大人说是吗?” 东方雨心一凛,不得不点头,捶胸顿足:“且不谈谁胜谁负,柳大人现今半死不活,我们该如何与林阡联盟相抗衡?” “少了他也无所谓,只要他不替我添乱就是。”轩辕一笑,“薛焕与贺若松,最近已经在调兵遣将支援此地……不管林阡是不是故意,他的气势,已经跳过一切,直接往上惊扰我们南北两位第一了。” “林阡,也注定杠上了我们南北前十……”楚风流叹,“想那完颜猛烈和叶不寐,在我大金刀坛棍界都曾被冠以霸主之称,想不到遇见他,还是要被他饮恨刀拦于刀后,甚至差了他一大截……饮恨刀林阡,千万不要逼急了‘一年不出三刀’的薛焕。” “用不着薛大人出刀,贺若大人等着和他再战,这一次,他就带不了盐了。”东方雨咬牙切齿。 “他惨了,我倒要看看,他会被谁打败……”陈铸不怀好意,幸灾乐祸。 尽管意外连连,轩辕九烨的策略,当然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大计划依旧是按兵不动,继续在魔村部署,用尽魔门的天险。 而小摩擦,在敌我之间显然无法避免。数度交锋,轩辕九烨也间接听到了一些宋军中针对他的人身攻击——不过这次不再是林阡的计策,而是林念昔的阴谋…… 轩辕九烨嘴角一丝冷笑:这夫妻二人的智谋和口才,倒真是天生一对的出众。幸好林念昔没有死,只要她还能活蹦乱跳,阡陌之伤的好戏,我都可以等着看。 林念昔在阵前攻击他,称他为“鬼兮兮”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公然挑衅,还放话说:“你们回去告诉鬼兮兮,我不知是天在诅咒还是他轩辕九烨作怪!要害林阡身边的女人?林阡的女人多得是,轩辕九烨你害一个又冒出一个,你怎么害也害不完!你等着自食其果吧,最后倒霉的那个一定是你!”诸如此类,恶言相讽,轩辕九烨想起她的气焰,只能无奈苦笑。 “凤箫吟,是越来越好笑了。”听完这些攻击,轩辕摇摇头,对此刻唯一站在身旁的陈铸如是说。 “可是,对林阡的女人下手,会不会真的没有用,反到帮他磨练了心智?你越害他,他越强?还有,凤箫吟她,真的是林阡的女人吗?” 轩辕九烨别过头去,蹙眉看着患得患失的陈铸,他最近怎么动辄就担忧,而且,好像特别惧怕凤箫吟是林阡的女人?诡绝的反常,令轩辕不禁多长了一个心眼,直觉,陈铸也有私下的计划。 轩辕很不满意金南前十的各怀鬼胎,不像金北前十,一直以自己马首是瞻,即使是第一的薛焕,也尊重轩辕的发号施令。这一点,金南前十根本就与金北不能比。 陈铸私下的计划,好像还正和自己相反,难道他要想方设法拆散林阡夫妻?轩辕想,一定要找一个时间,与他长谈一次,杜绝他不知哪来的诡异动机。 “陈将军无须多虑,凤箫吟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轩辕九烨冷冷说,“她不知道,一个人如果连魂魄都丧失了,是怎样的生不如死,特别是一个如从前林阡那样的人,再恢弘,恐怕都饮恨定了。即使磨练了心智,但他想要恢复到原来的状态,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除非蓝玉泽和云烟全都回到他身边去,给他以惊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惜,那不可能了。他的女人,对我们有下一步更大的价值。” 陈铸信服地点点头:“下一步?你是说,轮回剑?” “是啊。轮回剑,终于来了。”轩辕一笑。轮回剑,这江山刀剑缘里的至宝,被不明人物带出江湖那一天起,注定一路纷争不断,尽管是由南宋的“天下第一镖”叶文暻所运送,半年之久,从淮南出发还没有到达黔西目的地,辗转各处不知被多少人马觊觎,其中,就不乏南北前十未至黔西同林阡硬碰的兵力。他们所有人,都想趁林阡在黔西征战,就在黔州以东拦截轮回剑,事实上,当中有不少人,真的曾经得手过,夺走了轮回剑给了叶文暻周折。 可是,事实证明,轮回剑在叶文暻手里,不可能是任人宰割——既然你们夺走轮回剑,那我再抢回来。只要在托镖人指定期限之前将轮回剑无损送达,叶文暻就成功地完成了他人生中最惊险也最有价值的这一趟镖。叶文暻,他也的确把轮回剑一次次地夺了回头—— “从薛焕、贺若松,到盛京七修、名捕门、控弦庄,甚至主公的兵马,夺去轮回剑不下六次,叶文暻的镖师却也不容小觑,竟然可以把剑周旋回去、还真的一路运到了黔州。单凭这一点,叶文暻的能力,就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希冀着,能用那姓云的女子胁迫林阡,在轮回剑的事情上对我让步。”轩辕九烨轻声分析,“如果林阡动机难以捉摸,那就用云烟来逼迫他放弃轮回剑之争,如果林阡强硬要夺剑,那就等他夺了剑之后用云烟来换!” 第284章 刀剑缘,轮回事1 第284章 刀剑缘,轮回事1 是日,抗金联盟亦得知轮回剑辗转反复逼近战地的消息,离叶文暻接镖已有将近半年,竟然大费周章刚刚才到黔西,一路显然历尽艰辛波折,若大家不提起,吟儿几乎把这件事忘却。 “江山刀剑缘”里会将大家凝聚在一起的最珍贵兵器,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却属于天下英雄,是设阵的不可或缺,无论如何,抗金联盟都要坚守,不能被敌人夺走——几乎所有人,态度空前一致。 “对了,说来也真无巧不成书,林兄可知道,那轮回剑原先在淮南,是由哪一个守剑世家守着的?”莫非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阡,似乎这个守剑世家的少主人,林阡认得:“哦?不知是淮南的哪一家?” “越副帮主今早说了,守剑之人是他小秦淮的一个副香主。林兄,我们在淮南的时候,也见过这副香主——黑鹰寨的殷柔姑娘。”莫非说,林阡一愣,他当然记得殷柔,是他把殷柔推荐给了李君前效力小秦淮。阡蹙眉,真想不到,原来殷柔兄妹在黄天荡独霸一方的黑鹰寨,就是传言里神秘的守剑世家。 “殷姑娘原先应该并不知情?”阡问。 莫非点头:“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殷柔还对抚今鞭眼红过,想要霸占抚今鞭,她哪里知道她有把剑其实是个比抚今鞭还要重要的宝贝啊!想必当年她的父亲殷江被别的镖师谋杀,没有来得及把秘密告诉殷柔,殷柔守着这把剑,以为是要用剑报仇的,报完了仇,就供奉了起来。等殷柔去了小秦淮之后,黑鹰寨便空了,丢了剑许久都不曾察觉。”莫非说。阡点点头:“这么一来,倒是被莫非你言中了。你那时候就说过,守护轮回剑的人,可能是淮南我们见过的每一个,想不到,竟真的会是殷姑娘。那,殷姑娘也是近来才得知了真相、通知了越兄?” 越风道:“也是到几天前,我才接到这个消息。想不到,个中还有如此渊源。”殷柔现如今正是他越风的手下,而想当初在黄天荡,越风与殷柔更曾对峙过,算来也是缘分使然。 “那个殷柔姑娘既不知情,又如何知道她失窃的剑是轮回剑的?”吟儿问。 “据说是殷柔的兄长,帮着叶文暻押镖的时候,发现押的是自家的剑。这才知道。”越风道。 “黑鹰寨……叶文暻……”吟儿一愣,笑起来:“难怪了,殷柔的兄长,不就是那个被叶文暻算计借刀降服的殷乱飞吗,他到真踏踏实实地干起镖师来了。胜南倒是帮着这殷乱飞找了份好差事。”她有些胆怯地看着胜南,发现他果然轻轻一笑,他笑了,总是件好事。她估摸着现在的她不能够带给胜南惊喜和温暖,但能带给他片刻轻松,总算有效。吟儿不禁也因他一笑。 “可是……你们大家不觉得蹊跷么?那个夺走轮回剑的神秘人,他为什么要把剑特地运到黔州战地来呢?”海问。 吴越发话说:“到不一定是特意冲着战地来的,他托镖的时候,我们还未曾与魔门开战。黔州,应该是他的住处,他生活的地方,或者就是个很值得怀念的地方……” “那么,他拿了剑之后,直接带回来算了,为什么要托镖给叶文暻呢?他自己却从不露面。”海接着说疑点。 吴越摸摸后脑勺,林阡帮他释疑:“他不露面,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事情拦着要干,而托镖给叶文暻,应该是他故意为之——叶文暻是天下第一镖,叶文暻运送的镖,向来都被黑白两道认为尤其珍贵,所以借叶文暻的名声,可以很容易把轮回剑的消息散播出去,而他同时也明白,叶文暻的能力可以保证轮回剑不丢,他,是在不失轮回剑的保证下,故意把金人宋人一起引到黔州来!” 叶文暄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想,这个人真的很有预谋。利用我哥运镖,一路运送,一路传播消息,把能引的几乎都引了过来。” “好怪的人……”海摸着胡子。 “一般来说,这样一个想吸引天下注意的人,显是要扬名的,可是神秘人至今不曾现身,似乎又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是谁……”文暄说。 吟儿也和海一样,觉得这个人很怪:当年,我让人去抢抚今鞭,是为了饮恨刀能够安全一点,那么这个黔州的神秘人物,他不可能跟我是一个想法啊,因为现在,没有什么需要轮回剑来保护的兵器……可是,他要是金人的话,夺了剑之后,不可能还托镖,可是他要是为我们大宋好,他抢出轮回剑来作什么乱?真的是个怪人…… 林阡轻声道:“现在唯一能够肯定,这个人,并不是很看重轮回剑,只是把轮回剑当成一个引人注意的工具罢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帮着叶文暻,把轮回剑安全地留在宋国。他一路过来,已经很不简单了,战地这边,危险更多。” “其实,不止那神秘人怪,叶文暻更怪啊!明知道这趟镖难跑,还接什么?要是换我,给我多少财宝,我都不跑!”海拍大腿,文暄一怔:“是啊,我哥哥,他终究是坐不住了……”为了找谈靖吧?可是现在的谈靖郡主,已经隐姓埋名叫云烟了…… “不过话说回来,轮回剑这宝物,出现了就不是好事,就算能留在大宋,大宋就不知有多少家想私下zhan有它……”莫非叹气,“因为传说中它有凝聚军心甚至治国安邦之力,多少个本身就有内乱的帮派,不知多么想守着它不放。” “师妹,有一件事情,可能还要向你备案。”文暄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脸有些红:“曾经有个对我很重要的女子,她很可能也要参与抢夺轮回剑……” “哦,莫不是文暄师兄曾经提起过的,必须风尘感、能任宰相国王之职的女子?”吟儿奇道。 “是。她叫冷飘零。”文暄没有避讳,告诉她也无妨,“只不过,她总是与我若即若离,她虽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她的故事我却无法进去……” “嗯,国王宰相啊,当然也要轮回剑帮忙统治的。师兄放心,我会把轮回剑借给她用几个月。”吟儿微笑,也许是追求胜南追得实在太苦,吟儿真羡慕这冷飘零,可以让文暄师兄这么优秀的男人追得这么辛苦,“不过她要答应我条件,就是让文暄师兄走进她的故事。”文暄会心而笑:“那我先替她谢过师妹了。” “怎么说的好像你就是轮回剑主人似的?”莫非笑罢,正色说,“怕就怕,联盟现在有一家帮会,已经在对轮回剑虎视眈眈。” “慕容山庄?”林阡轻声探问。 莫非点头:“逃不过林兄的眼。” 林阡蹙眉:“我对淮南大势的认知,并不及你们淮南人深刻,只是看出慕容荆棘对整个淮南的控制大有野心,终有一天,她想侵吞十五大帮和小秦淮的野心都会流露。不过,现在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她要轮回剑,还不只是为了将来控制淮南大势。”莫非说,“其实姑苏的慕容家,现在有内乱在。” “慕容家又有内乱?”吟儿迫不及待地问,阡也洗耳恭听,的确,他的猜测,真实度不及淮南人的见解。 “慕容荆棘的丈夫东方沉浮,是慕容荆棘当年稳定帮主之位借助的最强势力,可是,东方沉浮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对东方家族的领导力也大不如前。慕容荆棘,其实感应得到这种潜在的不安。”莫非解释说,吟儿领悟道:“慕容家真是多舛,内亲之乱结束,现在又是外戚之忧,智囊杨叶现在又背叛了慕容茯苓……难怪她也很想要轮回剑了。” “其实又有哪一家帮会,真的没有一点点乱子呢,把希望寄托在一把剑上,有什么必要啊。”海叹道。 “盟王!”何慧如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稍纵即逝,“盟王,我记起来了……” “什么?” “那天我和邪后看见的一男一女,那少女的轮廓很熟悉,好像就是慕容帮主啊……” 阡一怔,海笑着随口就说:“怪不得要躲躲藏藏,原来是有夫之妇和小白脸勾搭……” “嘘,千万别乱讲,慕容荆棘没有你想得这样淫荡随便。”吟儿立刻制止他。海难为情地笑笑,赶紧闭嘴。 阡蹙眉,能被慕容荆棘看上的男人,天下间能有几个?他剑术超群,书生气,想必身上,一定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宋贤…… “咱们暂且称这个人为慕容白衫吧……”吟儿说,“向慕容荆棘要出来,一起去打魔村。” 慕容白衫?阡忽然,很想很想见一见,这个慕容白衫,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交谈过后,信步于温暖的夜风之中,阡开始适应着从前的习惯,放松心态地在联盟附近徘徊。 许久,心头一直回味着吟儿同他说过的话:吟儿,你说得对,我应当为联盟而活。我怎么竟忘了,纵然失去了很多,我身边还有些同样珍贵的人啊,我怎能辜负我的兄弟和战友们…… 以前作战的时候,吟儿牢记他的每一道命令,而现今,他也绝不忘她的每一句开解。是吟儿把他唤醒,告诉他生命里不仅有恨,还有爱——饮恨刀,绝不孤独。他,早就该用对刀的态度来看待命运了。不放弃,就能活! 最近二十天里发生的事情,比过去二十个月发生得可能还多,接踵而至应接不暇,还大半尽是打击灾难。受挫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在挫折后重生。如吟儿所说,任何人都会经历成败,只不过饮恨刀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所以他遭遇的打击,需要用最坚韧的毅力才能熬过去,也幸好,天下愿意一起共度难关。 轮回剑,也便是在这庆元五年的二月战事胶着的情势下,走入了战地各方人物的视野。 那众矢之的叶文暻,是政客、是富贾,却算不上武林高手——他无须做高手,只需要能驾驭高手就够。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的叶文暻,走南闯北的过程里不知收罗了多少高人,恩威并施为他所用,皆听差遣甘之如饴,而随着生意滚雪球般越做越大,新生的武林高手们,已经自动自觉地在叶文暻的家门口排队等候,一时可谓门庭若市。 此值南宋中期,叶文暻抽空建立的所谓镖局,行业本身在江湖中也只算个雏形,零零散散可有可无,尚未在民间参与大规模运作,大家对于镖局的理解,也不过就是在生意人行走的过程中托送些货物罢了,一般来说,敢这样以信义为先托镖的,大抵都是些武林人士。叶文暻明白这个道理,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然而他深厚的家世背景,撑着他的镖局在江湖上有了一定地位。而叶文暻在两淮民间的名声大振,更依赖的是他的红火生意,虽是以天下第一镖在江湖中闻名的,隔行如隔山,在民间,商圈行首的名誉,才真正高于一切。 好一个叶文暻,就是他这样的生意兴隆,让太多淮南习武出身的人家,一时只知做他的保镖为前途,入他叶家为潮流。风头正劲,直接盖过多年前临安红极一时的冷铁掌。 树大招风,这句话却一点不错,叶文暻的面子有多大?从眼前的情景就可以看到,当他运送货物的队伍马蹄刚刚经过黔州的路标,就已经被黔州战地数倍于他的军队堵截,兵马,远远不止一家。或许,不可谓之“堵截”,而应谓之“簇拥”,黑白两道,无一不想目睹这个商界政坛甚至江湖都拥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他究竟是单凭财力物力,还是真的八面玲珑。 早就预料到金人、魔门以及川黔滇黑暧昧和谐道都不会放过轮回剑,阡不仅安排了沈依然率众先对叶文暻尽地主之谊,更与吟儿闻讯后亲自相迎,一切措施,都为确保轮回剑不会在来到战地的第一天便涉险。 与此同时,考虑到联盟防御不能虚空,除了叶文暄、海、何慧如随行,其余一干强将,全都被阡留在了联盟,料想这里的外人再多,也不可能多得过沈家寨。而被莫非言中的是,慕容山庄果然对这轮回剑也有觊觎,抗金联盟中除了沈家寨,这一家人马也颇多。 阡在马上不动声色,把另几路人马尽收眼底—— 老对手林美材,她好像恢复了伤势,也想见识见识这轮回剑。撇开轮回剑凝聚军心或许能拯救魔门这个作用不谈,林美材本身就尤其喜欢收集名刀宝剑,她要这轮回剑的决心,显然尤其坚定。 金北第一的薛焕,也是个久违的故知了,难怪南北前十齐聚黔西之后他的行踪屡屡不定,该是一直在为这轮回剑奔波劳碌。薛焕与轩辕九烨身负的艰巨构阵任务,以轩辕九烨寻找人才为主,薛焕破坏敌阵为辅,寻找和抢夺轮回剑,是薛焕一直以来的最重任务。但阡心中有数,薛焕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不会轻易就打破。 除此之外的兵马,看衣着打扮、武器装备,都是川黔滇边界的贼匪盗寇之类。此刻川蜀最大的黑暧昧和谐道会正在被洪瀚抒牵制,郭昶郑奕没有来凑热闹的机会,因此这群匪类大多零散,没有什么组织号令,一得知林阡薛焕皆在此处,就明白轮回剑不可能被他们所得。不过,可以目睹一下大名鼎鼎的叶文暻,总算也不至于白来。 已经谈不上叫做金宋双方各为其主,因为,敌我的界限在轮回剑的态度上骤然模糊! 刹那仿佛世间只剩两种人,一种要夺,一种要守,没有人脸上写着他们是夺是守,那么,就只能先全做叶文暻的敌人!而无论哪一家抢过去,抢过去之后内部还要继续抢,抢到最后,就会变成哪个人私有了吧! “什么凝聚军心的宝剑,明明就是分裂之剑啊……”吟儿嘟囔着。 却真有一路,起先就不是以“一家”为单位的,真的只是一个人,这才显得在夺剑人马中尤其醒目,那身材高挑、丰腴圆润的深蓝衣女子,无依而独自站在道中央,和任何一支军队都泾渭分明,而且目前,是她最靠近叶文暻。很明显,她是态度最坚决的那一个,当其余人,都还抱着鹬蚌相争的侥幸念头,坐山观虎斗。 吟儿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女子,她给吟儿的第一印象“深蓝色”,在第一刻从视觉冲击直入心头,深邃又收敛,委婉却惊人。 叶文暄轻声说着,语气中全是忧虑:“她真的来了……” 吟儿一愣,哦了声:“原来她就是风尘感?”远远看那姑娘背影尚算标致,不知她的容貌可配得上叶文暄的清秀。 叶文暄哑然失笑:“别叫她风尘感,叫她冷姑娘便行了。” “那么见外做什么,叫师嫂更好。”吟儿坏笑着说,“师兄当年,也是为了她才逃婚的吧。” 文暄心中忽然徒增感伤,云烟当年,好像也是为了将要遇到的林阡才逃婚吗?哥哥终于来了黔西,可是云烟她已经失踪。有江中子做眼线,哥哥应该已经知道,林阡和云烟的关系了…… 第284章 刀剑缘,轮回事2 第284章 刀剑缘,轮回事2 叶文暻仍旧与初遇时一样,表面看去就有一种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的内涵修养,仿佛单凭他的长相气质,就足以判定他是贵族之后,而且,还一定是贵族人家的长子——和文暄的清秀气质很不一样,深谋远虑的叶文暻,与官场中人交道久了,早就练就了这一层层目不可测的深度。难怪叶文昭曾说过,在她和文暄的面前,叶文暻就像是个“大人”,吟儿和阡远远看着这个男人,对他的担心骤即降低了不少,冷飘零的拦路威胁,和四周其余人马的列队压迫,并未使叶文暻皱一皱眉头,这种场合,怕是司空见惯。 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叶文暻对江湖的触觉已绝顶地敏锐,他也明白,这次的凶险非同小可,金宋武林,皆派出了数一数二的高手,叶文暻对此沉着一笑:“果真不假,越往西来,障碍越多。” “只问叶总镖头一句,要怎么做才能借轮回剑一用?若有任何条件可以交换,都请直接开出来,在下还有路要赶。”冷飘零开门见山,言谈甚是阔气,却透露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着手,到真应该用风尘仆仆来形容。 原本只是赶路时正好经过,得知事态后却不由分说做了第一个来要剑的人?冷飘零行动之利索,令吟儿不禁咋舌。 “姑娘原来是凑巧路过、而且是要‘借剑’?”叶文暻也略带诧异地沉吟,这女子俨然和别人不一样。“却不知姑娘欲借用多久?” “若能一月平乱,就借一月,一年平乱,借一年。”冷飘零说的同时,吟儿已经在悄悄问叶文暄:“师嫂是哪个帮派的帮主?怎么从未听说过?”文暄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她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吟儿愕然,师兄对她的故事,恐怕还真的不曾涉足,吟儿远远看着她,揣测,她之所以不让师兄接近她,也许就是因为她身上背负太多?国王宰相之说真的成立了,她身后,想来该有许多不凡的事业…… 叶文暻当然对冷飘零的回答予以否定和轻视:“如此一来,又怎谈得上是借?” “为何谈不上借?”即使理屈,吟儿仍旧微笑帮冷飘零向叶文暻去辩,“借与夺,前者是礼,后者是兵,界限明确。” 原先鸦雀无声的道上,所有人都循声把目光落在吟儿的身上,随即,移向她身侧的林阡。薛焕目光犀利,慕容目光扑朔,林美材目光冰寒,叶文暻目光游移,他们,都是第一次有借口看她和阡。文暄霎时可以肯定——叶文暻透过江中子,一定已经知道了云烟的事情:哥哥,竟然也有失神落魄时…… 冷飘零也不禁转过身来,报以感激一瞥,却骤然色变,该是文暄所致。吟儿乍见这冷飘零脸若银盘秀丽端庄,不禁看呆了,真跟之前所见美女大多纤弱小巧不同,珠圆玉润如冷飘零,拥有的是一种隆重大气,虽是江湖儿女的装束,也遮不住大家风范。华贵堪比云烟,但云烟像大家闺秀,她却更像一家之主;高挑胜过林美材,而林美材纵然身材修长,哪里有这般俏容貌?吟儿叹,先前江湖上见过的女子们,都好像过于小桥流水了。奇怪的是,冷飘零的那感激一瞥带着些许亲切的笑意,给吟儿的感觉亲近得如同点苍山的师姐们,久离家乡的吟儿,不知怎地越想越远,鼻子都有些酸。 叶文暻亦入神看阡,一直没有回应吟儿。侧面而来的,却是另一个浑厚声音来自薛焕:“难道盟主不知,一借不还不为借,先礼后兵还是兵?”问的同时薛焕一笑,应是真性情流露,吟儿却一怔而语塞。 眼前人物,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即便不用耗费力气去剖析他的心思,一个最真实的他站在你面前,你却不得不油然而生敬畏! 只因他是、金北第一,薛焕。 在南北前十里,他没有陈铸的诡谲,没有轩辕的毒辣,没有柳峻的贪婪,连他的武功都一年难得见三次,他的过去也甚少有人知道,却是他给了金北前十以专制统治,若干年来,只听说金南前十乱,金北之中,人人各居其职。 他当然不必像旁人那样在南宋江湖引起一阵又一阵狂风巨浪,只需要从旁协助,甚至是袖手旁观,其一,是因他一年不出三刀,其二,是有其余的任务在手,其三,“成就”可以由别人出,“地位”一定是他垄断。 薛焕是个怎样的人?可曾有人叹过:那曹孟德的存在,让人一时觉得当君王还不如当丞相有成就感?薛焕在大金武坛便即令人有过这番感慨——封王不如为将!从出道的第一天至今,早已拥有煊赫军功的薛焕,不必出刀自然就服人,他强势接过金北第一的地位,魄力令人望尘莫及。以至于邪后这样的女魔王在他身边都不见往日威严。他可以一直保持心平气和甚至真心诚意与吟儿对话,话中明明没有诡绝那样的陷阱、毒蛇那样的剧毒、柳峻那样的不饶人,却比他三人都胁迫! 究竟是为什么,让吟儿第一次正式对峙,就觉得说他王者当之无愧?难道这一切,归功于他太魁梧太阳刚太威猛? 吟儿却不得不信——薛焕确确实实把金北第三的解涛都霸占过去做宠爱了,堂堂一个金北第三狂诗剑,不过是他薛焕的一个男宠!薛焕的私生活,的确是骇人听闻得不检点,也许就是因为有些真情他不想掩藏,不懂得掩藏,不屑于掩藏,他才敢不顾天下人想法,说zhan有就zhan有?! 当对薛焕建立了这么多不算好的印象之后,吟儿不得不觉得薛焕这束目光犀利、薛焕的这句话很胁迫。 这些日子,一直沉浸于阡那可怕的天之咒里,一下子遇见这么多强敌,吟儿忽然有些不自信,现在这战场上,有四个困难重重的关隘——神秘女郎冷飘零、威武邪后林美材、亦正亦邪近谋臣、不怒而威胜帝王,这四个,有的来历上尚待考核,有的武功上不可战胜,有的心机上捉摸不透,有的气魄上无出其右…… “先礼后兵,一借不还?薛大人这样讲,未免是以己之心,度他人腹。”阡的声音,好像比薛焕还浑厚,吟儿听了忽然就踏实。 吟儿也被一语点醒,不错,陌路相逢,别人给你以高深莫测之感,是因为陌生,你会把他无穷放大和抬高,而如果“以己之心,度他人腹”,你给别人的感觉恰恰也一样。吟儿收起瞬间生出的胆怯,最强的男人,还在自己身边呢。 吟儿骄傲地笑笑,现在阡的战力,才是敌人最难以琢磨,阡才是他们心中最大的谜吧。再说了,从前她又不是没有和薛焕接触过,点苍山下,她还曾故弄玄虚,蒙着面去恐吓过他。 信心立马回来,吟儿带上些敌意继续封薛焕下面的话:“却不知薛大人为何会频繁地把轮回剑借去又还来?薛大人次次先礼后兵,叶总镖头又是如何对他设计刁难?不妨就让这冷姑娘也尝试一番?” 叶文暻适才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使得文暄更加确定,林阡的出现,对于叶文暻来说,一石激千浪,难怪竟失常——追寻了许久的女子,是陪着眼前人在漂泊于天下,当然介怀,怎不介怀?却因吟儿的问话而缓过神来,叶文暻勉强一笑:“薛大人并未频繁借还,而是在逼迫着叶某反复得失罢了,薛大人公然强取豪夺,令叶某技穷才尽,就快要没有对策。” “叶总镖头向来狡猾,不必自谦。”薛焕当然不悦,“不过,叶总镖头总不至于为了避我,就把轮回剑拱手让给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若是和每个对镖物居心叵测的人都可以谈条件做交换,恐怕叶总镖头的镖局在江湖也维持不下去了,连最基本的行镖规矩也没有,岂不可笑!” 冷飘零听出阻碍,不作停留,转身便走。叶文暻笑而相拦:“姑娘且慢,虽然于理不合,情况却特殊。这位姑娘对这轮回剑动机纯粹、诚心相借,为何不可以给她机会尝试?薛大人所虑固然周到,却未免不近人情了。” 薛焕冷笑:“是吗?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叶总镖头又在耍花样。借出去之后你又会怎么把它周转回头,我不插手,在旁看着便是。” “薛大人这么确定轮回剑会借出去?我虽是开出了条件,可是这条件,常人未必能够办到。”叶文暻一击掌,身后顿出五个彪形大汉,叶文暄薛焕皆有色变。 “想必薛大人认得这五个高手,前次被薛大人夺去轮回剑,是他们为我周旋了回来,现在让他五人排着序给这位姑娘比斗,为避免她有先礼后兵之嫌,比斗点到为止。薛大人认为可否公平?”叶文暻问,把刁难薛焕的五个高手派给冷飘零去尝试,到真是公平。纵是薛焕,也没有摇头。 文暄轻声向阡和吟儿解释:“这五人是在我哥少年时就跟着他的前辈高人,他们合称京口五叠,因为他们的名字很繁琐,是鑫、森、淼、焱、垚,皆是金木水火土叠成……尽管是点到为止,我哥还是给飘零设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吟儿一愣:“师嫂已经同意了这个条件,而且正在和第一个剑斗。师兄以为,她可以完成到第几个?” “这五位伯伯,我在云雾山参战之前也剑斗过一次,从金开始打,我也只能勉强闯到水火之间。基本上,很多淮南的高手,都止步于这一关,人称他们是‘水深火热’之坎。”叶文暄不加遮掩,“凭飘零的实力,恐怕,只能够在鑫前辈上一点点、与森老前辈持平,打得过他就已经是超水准发挥了……” 吟儿蹙眉:“真是世外高人啊……连师兄,也只能打败三个……” 叶文暄嗯了一声:“而且是连滚带爬。”这么一说,吟儿反到更增兴致:“好啊,倒想试试我会不会也被止于水深火热之坎啊!”说的同时,已见那深蓝色身影携剑击败了第一关鑫老的刚柔齐驱,往第二关森老屈伸自如挑战去,果如文暄所言,先前略胜一筹的冷飘零,进入此局后稍显吃力,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实力如此,吟儿不禁对文暄竖起拇指:“文暄师兄真乃未卜先知。”文暄笑:“只因为,这些都是对我尤为重要的人,不想了解都不可能,印象太深了。” 京口五叠,真正给适才安静无声的战地带来了惊涛骇浪,到并非那冷飘零的剑术平庸,而实在是因为,世上有太多出神入化却名不见经传的武功,千载难求一次现世,陡然呈现江湖,当然要给人别有洞天感! 吟儿在叹息姜还是老的辣之后,不免也为这冷飘零的剑法皱起了眉头,费思量:这冷飘零进剑的方法技巧和力道,到很像我在建康见过的冷逸仙,她正好姓冷,难道是临安冷铁掌的后代?却不必要窥测这姑娘的身世来历了,现今她的胜败更加值得关注。嘶一声响,冷飘零的衣袖已经被森老的剑割了一道口,未流血,力却被制约,文暄不得不担忧揪心,然则素来临事有静气的他,从不可能把焦急显于脸上,看这冷飘零败下阵来,也是文暄意料之中。 “师兄要不要上前去,帮师嫂她扳回一局?”吟儿问。 文暄浅笑摇头:“我哥之所以让飘零有尝试的机会,是通过飘零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了要借剑该有多难,并不是真的难为飘零;而飘零也是那种会审时度势的人,定然知难而退。局势发展到此,恰到好处,无须扳回。” 林阡会意而点头:“叶文暻通过薛焕等人,已经向天下说明了想‘豪夺’很辛苦,现在,通过冷飘零,告诫的是那些妄想要‘巧取’之人。” 吟儿略有所悟:“师嫂是知难而退的明智人……是啊,其实,她好像也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似的。”冷飘零的背影,忽然告诉吟儿,她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独立。 “叶总镖头手下果然尽是英雄,在下服输。”此刻冷飘零明知受挫,收剑而回,平淡一笑:“还请恕在下冒昧,竟把叶总镖头的镖当成了一桩平凡生意,现在才明白,轮回剑对叶总镖头来说,并不一定是一桩生意这么简单。” “哦?”叶文暻忽然上了心,认真问她:“姑娘何以见得?” 冷飘零笑道:“总镖头在不知在下身份来历的情况下,便以这么强的几位高人来设计在下,旁人可以说叶总镖头深谋,叶总镖头恃强,可是在下却觉得,叶总镖头此举,是出于紧张。” 众人皆是一怔,叶文暻微笑捋须,点头相看。 “总镖头这么紧张轮回剑的得失,只怕保护之念已经超出了维护天下第一镖的美誉这么简单。”冷飘零轻声道,“若是谁要抢这轮回剑,就不是伤了总镖头的信誉砸了您的招牌这么单纯,怕已经是夺了您所爱,害了您性命那般严重。如此一个至关重要的宝物,就算有一百个在下,也夺不来。” 叶文暻笑着不置可否:“还不曾请教姑娘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冷飘零抱拳:“在下姓冷名飘零,初涉江湖还不知天高地厚,误以为叶总镖头只是个生意人。” “冷飘零……”叶文暻低声微吟,“生意不在人情在。叶某与姑娘萍水相逢算是不打不相识,姑娘得不到轮回剑,叶某可以转赠其它。森老,是您打败了她,不如把您身后那箱宝物赠给她如何?” 不管说者有没有意,闻者全部都听在心坎里,在场众人视线云集。薛焕冷冷道:“叶总镖头,何以不将这箱宝物明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种伎俩,骗得了薛某?你和这女子的戏,不必要再演下去。” “枉叶某当薛大人是老朋友,薛大人竟还不及这冷姑娘了解在下。”叶文暻令森老把运载宝物的马车牵上前来,回看冷飘零,依稀带笑,笑中却不解何意。 薛焕再不和这叶文暻说什么,立刻转过头去吩咐麾下:“盯死她。”吟儿无意听见,心不禁一凛,一句短短的盯死她,好像阡也曾用过的口气。 薛焕身边站着的那武者兵器为棍,想必是金北第五的叶不寐,吟儿心情沉重,薛焕在金北的地位,等同于阡在南宋。那种人心所向一呼百诺,甚至超过金北人对轩辕九烨的言听计从。轩辕九烨是薛焕的头脑,薛焕却是轩辕九烨的核心。 “有薛焕在,鬼兮兮只能争第二。”吟儿叹了口气。从薛焕的身上,依稀看见了些阡的未来几年。阡会不会也能从阴影里走出来,从此看淡恩仇,和这薛焕一样,“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 便即此刻,猛然一道黑影飞身掠过,直落冷飘零身旁,二话不说推开她就要将箱掀开,森老眼疾手快,不及提剑,以拳相拦,步稳拳刚,功底深厚,与来者正面相抗,一声巨响震撼人心,黑影连退数步并未受伤,站定之后,众人才发现半路杀出的原是那邪后林美材。 “我只担心冷姑娘中计,箱子里会否有机关暗箭尚未可知,必须当面察看以防有诈!”邪后说得头头是道。叶文暻笑道:“这位姑娘,未免小瞧了我叶文暻。” “真荒唐,人家冷姑娘的安危,你着个什么急?”海质问。 “我自是要着急,世间一切女子的安危都系于我心头,我自然要保护好她们!”邪后玩味地赏着冷飘零,正经得不像假话。 “狗改不了吃屎,见到美女就调戏!”海面色都变了,几乎就要气着冲出去,吟儿文暄一边一个拉住。 “那么,姑娘是一定要打开我这箱子了?”森老的剑,亟待出鞘。 “是又如何?!”邪后自恃落川刀一定在他之上,立刻一刀横斩,不换气地跟他比斗,另一只手却扶着箱子边沿伺机打开。众人不便插手,只看那邪后刀法一如既往还是那么一流,攻势猛烈肆无忌惮,森之剑法轻便潇洒,出手迅疾却也不可能逊色,文暄目测他二人实力:“凭邪后,恐怕要到水深火热。” “早点打!这女人再不揍就有恃无恐了!”海狠狠说,吟儿奇怪地盯着他,暗暗蹊跷:海将军,怎么这么紧张林美材? 第284章 刀剑缘,轮回事3 第284章 刀剑缘,轮回事3 就任由着邪后和森老拼杀吧。吟儿清楚知道,此刻虽然有两个人隔岸观火、不动声色,可那两个人周围才维持着最高浓度的战斗气息——林阡与薛焕,最在意的是对方存在。 对于薛焕来说,林阡绝对不是横空出世的,和轩辕一样,他亲眼看着阡如何一步步背离大金、从可能的战友变成了必然的劲敌,这一切,都毁于当年他们的纵容。而对于林阡来讲,恐怕在未成名的时候,薛焕是阡最梦寐以求的对手,一年不出三刀的规矩,把薛焕牢牢地留在了巅峰,且没有引起一丝不必要的杀戮,阡欣赏他,敬佩他,更想达到他。阡要想达到他,却必须调整好状态不能入魔,否则,只可能黩武反而迷失魂魄! 吟儿回神看,那林美材果然又占据了主动,急促刀法,逼得森老体力耗竭不少,她和冷飘零点到为止不一样,招招都是专属于邪后的不留情面!激亢炽烈如此,森老自然跟不上,吟儿刹那不敢看,看着看着,呼吸就被代入到邪后刀速里去了,岂不是自己找死?! 森老虽然落了下风,却是恪尽职守,始终阻碍着她得逞,然而和太多林美材的手下败将一样,他唯独剩下一个感觉:气短招长! 见森老气喘吁吁,淼老岂能不管,蓄势已久,顷刻提剑续接,林美材得势而笑,她邪后最爱车轮战,越战越凶! 却显然和文暄所述分毫不差,太多实力相近的年轻人,恐怕都会在水深火热之坎停滞。“京口五叠的关隘不是摆设,每一关都好像有临危点和死角,只不过出现的时间、次数、危险程度视对手而定。越是高手,考验越艰难。”文暄如是说。吟儿点点头:“而且,林美材不认得这京口五叠,靥销魂看来也派不上用场,加上她伤势未必恢复,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水准。” 海为那京口五叠助威已然许久,此刻直拉住吟儿衣袖:“要胜了!要胜了!”吟儿赶紧回神,只见林美材一刀逆转,这么巧险胜了淼老,吟儿哑然失笑,海脸色大变,沮丧不已:“这样子了还反败为胜?淼老他太不给我面子了!”“淼前辈出手向来是以柔克刚比较敦厚,可能一时难以适应林美材的激锐战术,不过遇到了焱,邪后就不会那么轻松了,焱前辈很恶,通常在第一招,就可以害得你连滚带爬。”叶文暄解释。 “好!”海大声喝,足把吟儿吓了一跳。 焱前辈实在火旺,精神闪烁,人都说火曰“炎上”了,此人占了三个火更是了不得,或许天听见了海的内心世界强烈呼吁。一脸红热近似关公的焱老,第一剑就凶神恶煞地把邪后狠狠治了治,邪后没有料想对手实力陡然提升了几个档次,因而措手不及被一剑擦肩错过该是受了些皮肉之伤,然则她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站定之后立刻还以颜色,才不管这焱老攻势如火炮,群雄皆全神贯注把眼神聚集于此,吟儿却有些功利地问:“师兄,那垚前辈是哪一个?” 叶文暄一愣,指着五个彪形大汉之末:“不就是那个吗?” 吟儿一怔,难以置信,原来这五个彪形大汉身高确实出众,但论及相貌,垚老与另外四个有天壤之别,不仅不像习武之人,反到老实巴交、神色忧滞更像个庄稼汉。文暄看出吟儿的窘色,笑道:“垚老前辈的武功,今时今日,江湖中没有几个人有缘得见,所以我在猜测,今年薛焕会出几刀……”垚老和林阡,明显都具备令他出刀的足够资格。 吟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垚老,偶尔目光交接,他还憨憨地跟自己笑笑。 焱老果然是过不去的坎,纵使在不换气打法的林美材面前,他的精力也尤其旺盛甚至直把林美材压在下风,如果吟儿能有这般一剑退刀的本事,一月前的决战,吟儿就不会那么累地打了就跑、跑了再打了。 吟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按说此刻海应该在不停地鼓掌说:打得好,打得好的。这当儿他高兴的欢呼声有些衰弱,手也越拍越慢,唯独眼神不变留在刀剑之间,嘴唇翕动着呢喃,明显在走神。吟儿心头蓦然有什么一闪——诸葛老头说,海将军的姻缘被人硬抢过去的,该不会……是邪后?不然,海将军怎么会如此关注她……虽然海将军未必承认…… 邪后尚不知有人在给她拉郎配,邪后脑海中只想着如何能开箱验明之中宝物究竟是否轮回剑,寸步不让,坚决死守,任凭焱老最后一击直接钻在她刀身上,那一刻急中生智,林美材借着力道猛然把手松开刀一甩,比武是输了,刀却顺着巨力循着方向直朝箱子削过去,愣是焱老,也不禁傻了,哪里还来得及阻止!箱被邪后和焱老合力砍为两半,随着另一半摔飞直朝人群中打的同时,箱中之物也纷纷散落、齐齐呈现,却真的并非轮回剑,而是卷轴,若非文人雅士,才不觉那是至宝。 吟儿咦了一声,叶文暻竟赠冷飘零书画吗? 冷飘零走上前去,将一幅画卷缓缓铺陈开来,林美材虽觉不值,也忍不住好奇探头一看,见那绢上尽皆淡墨横扫,也不懂得欣赏,说了句“竹子?”就不说下去了。海催马而上,张头一瞧,可不是竹子?!但这竹子以淡墨为背、深墨为画,色彩运用独到,明显是名家之作。海诧异地对林美材问:“邪后手下不是有很多风雅之士吗?竟不识得这作品来历?”林美材摇摇头,脸上是少见的谦虚,海哦了一声,吹嘘道:“我倒是正好知道,画坛上能画出这等‘疑风可动,不筍而成’墨竹神韵的屈指可数,一定是文湖州竹派的。” 林美材难得地没有跟他相互奚落,反而在点头听他解释,还问叶文暻是不是这样,吟儿笑着看邪后,忽然觉得邪后还挺可爱。 叶文暻点头:“是啊,这一幅价值连城,正是出自名家文与可之手。” “啊,是这样啊。”海还想吹嘘、继续赢得林美材的尊重,“文老先生近来身体可好?”真不该多嘴暴露短浅,林美材笑起来:“海将军,文与可过世已经百年多。”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众将士趁这当儿倒是忽略了敌我,纷纷也笑出声来。 叶文暻也一笑,笑罢,却蹙眉盯着冷飘零手中墨竹图看:“笔如神助,妙合天成。文与可的墨竹,仅给世人呈现几尺,却有万尺气势。”顿了顿,叶文暻却把眼光移向阡,除了文暄,没有人知道他最在意的人其实也是阡:“几尺之现,万尺气势,就像传说中、林阡手中的饮恨刀……” 阡微微一怔:“叶总镖头过奖,林阡现在的饮恨刀,对与错,还悬于一念之间……” 薛焕听罢,低声指教他:“看淡恩怨是非,总是要历经一些过程,过去了自然就对了。” 叶文暻不再提竹,回看薛焕:“现在薛大人可相信了?这箱中所谓的暗度陈仓,不过是几幅名画而已。” “叶总镖头以为,你有机会暗度陈仓?”薛焕冷笑,转过头来,敌意不减,“这一路上,与叶总镖头接触过的所有人,薛某都已经派人跟上。” 叶文暻镇定而笑:“有薛大人这番随行保护,这轮回剑想来是稳妥定了。” “叶总镖头最好清楚,薛某夺定了轮回剑!就算你有再多的京口五叠,再强的依附,谁敢参与周转它,薛某必定不会放过谁!”一旦薛焕斩钉截铁,满阵金人剑拔弩张。 叶文暻收敛了笑,严词拒敌:“叶某也是守定了它!薛大人见识过我的不择手段,也知道我叶文暻若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怎么会有胆子把风放到你大金去!” 眼看着他二人骤然死磕,局面显然一触即发,只待双方之主一声令下,难逃一场生死血战,抗金联盟亦翘首齐待林阡入局,吟儿察觉气氛凝滞,明白这即将爆发的战火,敌我很难分明,若真正混战一场,轮回剑恐怕会下落不明。 阡亦立场鲜明,止于叶文暻身前、薛焕对立面:“薛大人何不与我林阡战一场?若要抢夺轮回剑,必先过我饮恨刀!”吟儿点头,即刻在他语落之后宣战:“抗金联盟,决不纵容轮回剑落在外敌手中!” 众盗匪哗然,明白得很:既然林阡将轮回剑与饮恨刀并重,那抗金联盟的立场铁定了是保剑。心理驱使,在场川黔群寇,纷纷也确立态度:“当然是要把轮回剑先留在我大宋!”“就算要抢,也轮不到外人说话!”“将这群金人驱逐出去!”何慧如手下全被煽动,“盟王英明”“盟主英明”之呼喝震天动地,直逼得魔门诸党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选定立场,看此情形,对抗金联盟依附才是上策,可是,见邪后冷若冰霜,魔门党羽又怎敢去和林阡选一样的立场?! 联盟群雄,却不约而同地盯着薛焕的右手看——薛焕,谁敢参与周转轮回剑,你便不会放过谁,可眼前此人是饮恨刀林阡,你该如何实现你承诺的“不放过”!? 情势紧迫,众人心头只剩下独独一个期盼:薛焕会否出刀?!这期盼,曾令多少人望眼欲穿没有得见,而这期盼,要小心翼翼地盼啊…… 这敌人真的很了不起,他不像别人那样来势凶猛却被你的刀杀害,他不动声色引你去挑战而你未必有这个资格挑战得起!可是不过他这一关,轮回剑永远都不会安妥! 然而,薛焕从适才到现在,竟然没有流露出半丝出刀的意愿,而是深锁着眉头,他显然也觉得抵触,他比谁都清楚,不出刀就夺不了剑,而夺剑是他的使命理应赴汤蹈火!却究竟是一种怎样强大的力量,在牵制着这刚硬勇武的王者薛焕犹豫?!难道现在他还要权衡什么轻重?他不知林阡可怕吗? “叶文暻,倒是找到了一个最大的靠山。邪后,你的魔门,为何如墙头草般,被气势吓怕了吗?”叶不寐体会到薛焕不愿出刀,此情此景,敌众我寡,当然要去打算林美材的兵力。 何慧如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对邪后的怜悯,从前的邪后,虽然与正道武林为敌,却不能容忍金人插手南宋江湖内乱,可是现在,力不从心。身不由己的邪后,无从逃躲这个尖锐矛盾,到底是屈从金人,还是固守原则…… 正自思忖、尚未作答的林美材,忽然察觉脑后劲风急扫,下意识一闪而过,转身出刀自卫相拦,却看那来袭者白衣飘然,眉目如神,步履轻盈,剑意如丝,端的是剑中高手,人中龙凤,然则这英姿俊朗的年轻人,似乎对邪后尤为不满,还分明面带怒容! 邪后适才与焱老比斗已久,体力耗损未及恢复完全,一时不能占得上风,且这少年来得突然,邪后难免猝不及防:“是你?!” 何慧如激动地在吟儿耳边叙说:“对,盟主!就是他!慕容白衫……” 吟儿一愣:“慕容……白衫?”可是这慕容白衫,为何像一个故人?! 阡刚刚定神,猛然却失神——那白衣少年,似乎是慕容荆棘阻拦不果之后提剑对林美材施加袭击的,适才局势紧张,没有人可以注意到他,他袭击林美材的原因很明确,他的话里已经提及:“向棘儿道歉!你脏了她的衣袖!” 显然,适才林美材为了开箱而不顾一切把箱子往人堆里打,正巧落坠慕容荆棘身边,幸好没有性命之忧,而只是脏了她的衣袖? 可是,无暇去关心他话中理由,阡的吃惊与错愕,忽然轮转为一种欣喜若狂或悲喜交加,这声音,听了十几年,上次模糊,这次却清清楚楚,太熟稔,而这身影,这剑法,这容貌,他几生几世都不能忘!宋贤!? 这个人身上不只是有宋贤的影子!这个人……不正是宋贤吗!?活脱脱的宋贤啊! “不必……不必道歉……”慕容荆棘一反往常,忧伤地上前来要把他劝住,语气柔和,目光中全然爱怜。 这一幕,着实将群雄震慑,但凡认识杨宋贤的,无一不觉得那根本就是宋贤!相貌身形、气质神态,无一不与杨宋贤相合!而令人吃惊的,又岂止是他和杨宋贤的惊人巧合? 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他活着,又为什么会为慕容荆棘简单的一次涉险而怒不可遏,为什么会因为慕容荆棘温柔的一句劝阻就真的动容,即使宋贤的确是情痴,出死入生只为红颜喜怒,可那个红颜,也不是慕容荆棘啊!可是说他不是杨宋贤,怎会和杨宋贤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即使吟儿和萧玉莲有八九分相似,甚至真的是同胞姐妹的长相,可萧玉莲的剑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冒充得了吟儿!而眼前人,他适才仅仅两三剑,剑中精髓,谁都立刻可以发觉——是潺丝剑的细腻精致啊!长相可以巧合,声线可以仿造,剑法,却是每一个剑客的印记! 时空错乱?阡一瞬惊魂,激动下马,已经控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那一刻,真的可以把战场争斗全都暂时抛开,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拦住这个已经失散半年之久的兄弟!十几年的兄弟,错不了,就是他!他没有死,是钱爽道听途说,是村民眼见不实,是事情另有了转机! “宋贤!宋贤!原来你没有死?!”阡一刀将他和林美材分开,喜悦地近乎失声,这么近的距离,无论如何也骗不了阡,他真的是宋贤,连出剑时候的小细节都没有变! 可是,阡迎来的,不是兄弟相认,而是眼前这白衫少年的一剑横袭——白衫少年,紧紧把慕容荆棘揽在怀里,眼神里是一种要对至爱的负责和保护:“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充满敌意的语气。阡一怔,他不认得自己?陌路人的相逢,白衫少年怒气渐渐消隐,可是却在用疑惑的眼光注视着自己,从一而终都是疑惑!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竟然会存在于胜南宋贤之间? “宋贤,我是胜南啊,你不记得了?和你从小到大十几年的兄弟,林胜南……”明明就看见少年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忧愁,阡下意识地觉得,宋贤是故意装成不理他,再前一步,却遭到对面少年再一次出力阻断,这少年,并没有承认他是宋贤,这少年最信任和最爱的人,显然是他怀中的慕容荆棘:“棘儿?他叫我什么?什么宋……宋贤?兄弟?” 白衫少年蹙眉问,不管他是不是装,都是对阡最残忍的惩罚。 慕容荆棘唇边带着得胜的笑意抬头看了看阡,大声告诉这少年:“不,他不是你兄弟!” 不是兄弟!?七月十七之后,宋贤对胜南的宣判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四面受敌的轮回剑,陡然失去吸引和效应。死而复生的九分天下之杨宋贤,他的出现,颠覆了这场对决。 蓦然,瞠目结舌旁观的抗金联盟和黑暧昧道盗匪全都炸开了锅:“那不是玉面小白龙吗?”“怎生会复活?”“真的是杨宋贤吗?他不是已经?”“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他一定是弄虚作假!他不想认林阡罢了!”“可是,和慕容荆棘怎么会?”“他想躲林阡吧?”七嘴八舌,窃窃私议,原先紧张的箭在弦上,顷刻间烟消云散。叶文暻也略微领悟出了些什么,沉默旁观,审时度势:事已至此,混战亦难以再被触发。 不止双方手下偃旗息鼓,就算各自主帅、一众高手,也没有继续哄抬战势之意。叶文暻环视四周,那林美材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断没有趁人之危偷袭之意,在这种关头,没有再以落川刀向林阡复仇,也许是没有把握,又也许是有她自己对敌的原则,原因不得而知,结果却只有一个——在薛焕林阡都在场的情况下,邪后林美材没有夺剑的第一等资格。 而最棘手的敌人薛焕——叶文暻转过头去,意外地发现,薛焕竟也凝眸望着林阡和杨宋贤的方向,这个最棘手的敌人,如果没有看错,此刻他的神色里,明明有一丝灰飞烟灭的怆然——薛焕也夺不了剑,适才林阡试探过他,他根本没有出刀的意愿,然而只要林阡在一天,薛焕就妄想再凭威严和凝聚力夺剑,因为林阡已经有拆除他威严和凝聚力的能力! 事实上,叶文暻也早看出另一个玄机:薛焕,真不简单,他刚刚若是出刀,就是把林阡的地位公然提升,就等于承认了对手已经强到了这个程度,双方士气,显然一增一减……这一刀的较量,又岂止简单一刀……出刀不利,不出刀也未必有利,这种两难抉择,也只有薛焕敢这么轻拿轻放。只不过,这个会令他薛焕两难的局面,除了林阡谁设?!叶文暻突然有些疑虑眼前情敌的实力:难说刚刚林阡的挑衅是不是故意,薛焕不仅是被他挑战威胁,甚至适才已经在被他设计逼迫…… 骤然,却明白黔西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多最危险的夺剑大敌聚集此地,只会相互制约相互胁迫。叶文暻一笑,他早就明白,越往西来,障碍越多,障碍越多,轮回剑越好走! 第285章 兄弟三,复当年1逆鳞 第285章 兄弟三,复当年1逆鳞 “叶总镖头,来日方长。”对待轮回剑一向宁错勿漏的薛焕,留下这句与叶文暻叙说过了无数次的话道别于战场,然而,跟以往夺剑后意气风发或失手时不甘让步不同的是,这回薛焕的语气,是漫不经心。 当金宋武林皆为杨宋贤复生而撼,战地瞬间风云变幻,使得本来就未必呈现的焕阡之战不了了之。没有为林阡破格出刀的薛焕,语气里却没有该有的解脱,而是这样的漫不经心。没有留恋,头也不回,仿佛,是因为不想看眼前一幕。 又有谁,真宁愿看到这一幕:曾是刎颈之交,又有夺爱之嫌,继而误会重重,一度生死茫茫,此刻,负疚的一方,却被拒绝相认…… 阵地从这里结束,苦海从这里延伸。 慕容荆棘捕捉到阡面容里的震惊失望和不可思议,挽住宋贤的衣袖也要离开:“我再说一次,他不是你兄弟。”轻风般柔,言语刺骨。 吟儿不能袖手旁观任凭慕容荆棘胡说,冲动着立即拔剑恐吓:“慕容荆棘你再讲半句假话试试!看看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话音刚落,迎来杨宋贤的凌厉一瞥,潺丝剑剑锋之上,透出幽幽寒气,有一种潜在杀气势如破竹蔓延向吟儿整个人,只半刻,群雄惊见那一剑直袭凤箫吟喉间,速如鬼魅,剑旨柔韧细致,其中利害,可见一斑!饶是盟主剑快,也差点没有拦得下,没想到半年不见,剑法依旧清新自然,潺丝,缠思,沈依然噙泪相看,云雾山还点滴心头,自己却将为人母。 惊呼声中,杨宋贤与凤箫吟已陷入一番恶斗,如果说他出于往事不肯原谅阡所以才否认他是宋贤,那么,他真的会因为慕容荆棘的缘故就对吟儿杀机毕露?!不对,这决不可能! 阡察觉到眼前少年和宋贤的不一样——眼前少年一旦离开剑单独来看,眼神是空洞的,目的是虚无的,似乎很喜欢挑衅,次次挑衅,皆是因为慕容荆棘!即使他是宋贤,也断不是一个完整的宋贤,似乎,失去了什么…… 真气弥满杨凤剑侧,吟儿一脸肃杀,纵使艰难,毫不退缩,阡可以体会,吟儿她绝对不容许有谁对自己背叛、欺骗和伤害,所以为了捍卫他从来都不假思索、全力以赴,他从前,也竟没有发现吟儿的心意……可是吟儿,我怎舍得你被牵涉,你还伤病未愈…… 阡敛起怅惘,饮恨刀极速入局将吟儿护在身旁,毫不犹豫砍在潺丝剑上直将宋贤逼人攻势压制,有他在,当然制得住宋贤:“慕容荆棘,回联盟去,想好怎么向我解释!” 遏制交锋的同时,他厉声给慕容荆棘施令,慕容山庄没有反驳的可能,只能够选择先行撤离。 吟儿冷笑,看着撤剑而回、若有所思的宋贤:“杨宋贤,不必再装!你的剑出卖了你!” 阡与宋贤,猛然都是一怔—— “饮恨刀,真的有这么灵吗?杨宋贤啊杨宋贤,最灵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犹豫,出卖了你!”阡永远都记得,夔州早秋的山崖旁,他和宋贤的反目,源于他率性而为的这个举动,他一生都忘不了那次的伤害,而宋贤呢,是不是也还耿耿于怀?或者说,他失去了记忆,但心里,还留存了一丝印迹…… 宋贤带着些许疑惑,转过身去随着慕容荆棘走,有几次想回头,却终究没有。 “叶总镖头,抗金联盟会保证你的安全,希望你合作。”目送慕容山庄离开,阡首先要做的,是确保叶文暻留。 “甚好。叶某也有事要与故人商议。”叶文暻点头,适才对峙,还不曾与文暄招呼,此时终于不必远远示意。 望着杨宋贤远去背影,吟儿设身处地,知道阡心中忧伤,不得不轻声诹谎:“胜南,他应该……不是宋贤……宋贤的剑法,始终不会这么凶。” 阡并非想象中的忧郁表情,相反,对她微微一笑,似乎释然:“不管他是不是,他都逃不掉。”单凭这强颜一笑,却已是大将风度。 叶文暻侧面看着他淡定笑容,不像是不满二十岁就应当有的,暗暗心惊,最近林阡身上发生的一切叶文暻都略有所知:接二连三的劫难变故和不如意,林阡都是这样度过去的吧,难怪连文暄也心服口服,他的经历甚至比文暄还要多还要复杂,一波三折,却终究造就了他高屋建瓴的眼光、一盟之主的气魄。 叶文暻叹了口气,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依稀是韩侂胄府上,蓝玉泽的秀色殊容,和临安深宫,郡主的神姿艳发。 “给我安排和江中子的见面,暂先不要透露给林阡,他要问起,就说我与江中子是同乡。”叶文暻走到文暄身边,低声说了这第一句,文暄点头,叶文暻移开视线回到那风尘仆仆的冷飘零身上,她正在将书画尽数整理收藏好,没有人帮她,也无需有人帮她,叶文暻洞悉地笑:“这冷姑娘,看来是独来独往惯了。我听文昭提起过她,当年你不要郡主,就是为了追求这个神秘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你喜欢的类型。”拍拍文暄的肩,叶文暻笑着说:“留下她吧。莫要再像我一样,拴不住郡主的心。”文暄轻声叹:“哥其实也明白,郡主本就不可能被锦衣玉食的生活拴住,离开那种环境,郡主反而如鱼得水。” 叶文暻默然听着,片刻才问:“林阡现在,可以探到她的行踪吗?失踪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郡主还安不安全,如果事态严重,我会去找官兵来调遣。” 文暄一怔:“现今魔门实际已经遍布我们的人,一旦有风吹草动都瞒不住我们。哥无需担心,金人的目的是用郡主威胁林阡,所以郡主性命不会有危险,不过,郡主行踪一直是谜。据我们的推测,恐怕郡主被金人藏在了黔西的最隐秘处。”文暄察觉出叶文暻的担忧,顿了顿,才说:“最隐秘处,莫过于魔门最深、魔王的居住地,一般人很难寻路进去。” “那么,林阡现在,可有了救援的计划?”叶文暻锁眉问。 “魔村最深处危难重重,可能要先经过几个高手探路才行,而凑巧的是,杨宋贤很可能对魔村路非常了解……”文暄回答,“不知他能不能和联盟合作,如果可以,事情会轻松许多……” “经过这件事,林阡又该如何确保他和郡主有未来……”叶文暻淡淡地说。 在回联盟驻地的路上,与文暄一样,无论是谁,最在意的皆是宋贤的复生,第二才是薛焕的藏刀。 阡对突发的一切都心中有数,白衫少年,如果他真是宋贤,也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宋贤。复活,却失去了记忆,七月十八战地发生的意外,如果钱爽打听的没有错,那唯一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金人弃尸之后。 “金人弃尸,村民们都以为事情结束了,可是那晚的事情偏偏就没有结束,还在继续——又有了另外一个人来,那就是慕容荆棘。”阡推测给随行的海、吟儿听。 “慕容荆棘,她没有参与夔州之战……”吟儿回忆说,“但是,慕容山庄是一到夔州就立刻赶到黔西来的,现在想想,是急了点,难道说,是因为救了一个濒死的宋贤,而刻意躲着我们?”吟儿越想越通:“哼,我还以为慕容荆棘只是为了和司马黛蓝较劲才这么着急做第一拨人马来黔西,原来她最着急的是把杨宋贤和你彻底隔离。当我们还在夔州等宋贤出面,宋贤却已经在黔西等我们了?!好一个阴险的慕容庄主!” “是啊,她不仅救了当时濒死的宋贤,还用了半年的时间医治和照顾他……”阡轻声说,“她一直想要得到宋贤,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这个改造他的机会吗?”吟儿忽然冷汗直冒,“她不会给宋贤灌了半年的迷魂汤吧?难怪宋贤不认识你……” “宋贤失去记忆,不一定全由她所致,也许是伤势过重,也许是存心忘记,可是有一点一定是她能促使的,就是宋贤对我的感觉和印象。半年之久,宋贤一直乔装,不愿与我们有所交流,你觉得,慕容荆棘到底和他灌输了什么?”阡剖析着,“他对我的所有认识,一定都建立在慕容荆棘的基础上。” “现在的宋贤,可能只听慕容荆棘的一面之词了。”吟儿点头,忽然有些伤魂,一个人真的可以丧失记忆吗?包括曾经那么深爱的蓝姑娘,宋贤也忘记了? 宋贤复生之变,群雄皆百感交集,待到拨马回营,发现吴当家也闻讯赶至,喜形于色:“真的?那个真是宋贤?简直有些难以置信!”一向沉稳著称的吴当家,极少有这样直接的神色。可是,宋贤有这样的分量,他的生死,和新屿、胜南从来都绑在一起,密不可分。 “新屿,我可以肯定他是宋贤。”阡浅笑着,对于吴越来讲,这当然是个天大的喜讯。 吴越听到这样的说法,更增喜悦,毫不掩饰地骂:“钱爽!你真是办事不力!”责骂的同时,兴高采烈。 “不过,我们认得他是宋贤,他却未必认得我们。” 吴越如同被泼了冷水,一呆:“怎么?” “他可能缺失了一些记忆。”阡轻声道:“具体原因,我还需向慕容荆棘问清楚。她一定没有料到宋贤会突然冲出来被整个联盟都看见,我不会给她时间组织谎言,现在就要让她说实话。” 远处天色,一抹寒青。 残山剩水,于人间交错纠纷。联盟内外,亦是杀气丛生。 争斗不歇。 战局中,白衫少年倜傥风流,温文尔雅,剑随心动,细致柔和,剑之意境,令人忘返流连,一旦离开了潺丝剑,白衫少年就不对劲,如胜南说的那样,他不认得胜南和新屿。 剑影之外,是刀光萦绕——他不认得胜南,所以,他和胜南的对话要通过动武才能进展。 当联盟立即兴师问罪、胁迫慕容荆棘讲实话,慕容荆棘根本没有理由狡辩,所以脸色苍白地向宋贤示弱,而宋贤,竟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向胜南再度宣战。眼前交锋,无可避免,已经连续了两炷香时间。 三兄弟一同长大,新屿无数次这样见识过胜南和宋贤切磋武艺,他也是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各自的刀法剑术步步提升,看着他们彼此的容貌气度悄悄改变。刀剑中,摩擦出的,是光阴飞逝。就是这样看了十几年,林杨二人的刀光剑影,曾是新屿最眷恋的一道风景,谓之风景,是因为从来只传递兄弟情,刀剑之争再揪心,也不担心。当年,以为要这样,看一生一世,甚至于三个人就这么一直在一起闯荡江湖,遇不到各自的伴侣。 新屿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一回味,若干年,还是同样的两个人,饮恨刀林阡、潺丝剑杨宋贤,相貌皆是天斧凿就、神笔勾描,一个刀法慷慨悲壮承古风,一个剑术清新素雅辟新径,周围一切都褪色。太熟稔的景象,教新屿不得不回到当年的泰安去,去看,去听,去想……宋贤,你总喜欢玩笑着大喊:新屿,新屿,快来救我,我快要被他砍了!可现在,为什么你剑尖和你的表情一样寒,你要砍他,眼里也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你不必让我!拿出你饮恨刀实力来!”宋贤挑战的口吻。 “你也不用再逃避现实,你不会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想了解!”胜南厉声道,“你难道从不曾怀疑过,你是从何而来,你姓甚名谁,你剑法来历,还有她为什么要你远离联盟!” 这世上,所有的爱恨都在等待同一个人。吟儿在侧看着胜南宋贤兵刃相见,回忆起夔门外的离奇一夜阡对自己的反常作为,此时更明白了,胜南与宋贤的关系,早就透露在他的梦游之中,他要惩罚宋贤跳水,他在教宋贤跳水的时候却要把宋贤护在怀里……也许,在宋贤爱上自己最好兄弟的爱人一刹那,已经注定了这爱恨矛盾的纠缠! “是,你是叫杨宋贤。”发现了宋贤眉间有无限动容,慕容荆棘知道她藏不住他的过去,索性讲实话,林阡的这种引导,压迫得她无路可逃:“你的确是他们说的杨宋贤……可是,他不是你的兄弟!” 慕容荆棘这一让步,就是宋贤回归的开始,吟儿、文暄、海等人皆是大喜,以为宋贤会因此而领悟,谁知慕容的低头,却更激得宋贤反叛,他不妥协地冷笑:“是啊,我叫杨宋贤,你们可以走了!林阡,请你带着你的这群人离开!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不是你的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这次不同,这次斩钉截铁否定他们兄弟情的人不是慕容荆棘,是杨宋贤自己!那一瞬,群雄全然大惊失色,新屿几乎攥紧了拳,也恨不得上前去将宋贤击倒! 林阡的脸色也全然更变,惊诧震慑敌不过愤怒,饮恨刀猛然发威,力道狠劲,有不可方物之豪气,不管杨宋贤还有没有下面的话,一刀已经横在他脖子上,一字一顿,他控制着宋贤的潺丝剑僵滞:“杨宋贤,你给我听清楚,这么多年来,无论立场如何,形势怎样,厌恨也好,憎恶也罢,我林胜南从来没有否认过你杨宋贤是我兄弟!你同样也是!也必须是!”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他最愤怒时候的一道命令,说的同时他声音还像从前一样略带感伤,震撼着新屿的心头。他们三兄弟都曾患难过,患难的时候,胜南的语声,和宋贤的呼吸,几乎是他黑暗中的明灯,没有人会带别人冲破黑暗的世界,只有大家一起冲破! 宋贤显然惊愕不已,潺丝剑脱手而落,胜南大怒着转身就走:“我留给你时间考虑,要不要和联盟合作!” 新屿走到宋贤身边,触碰到那把熟悉的潺丝剑,九尺男儿,难忍泪水:“像梦境一样,死去又活来。你真的是宋贤……”宋贤回过头来,唇翕动,似乎有话要问,却迷茫打量他,不认得他。 “宋贤,只想让你知道,从我吴越在红袄寨第一天开始,生死便与你二人不离,出谋划策全听他,强攻敌人我当先,凝聚军心你第一。只有三兄弟齐心协力,才使得我红袄寨锐不可当,他是我的动力,是你的支柱!结义兄弟,岂能说不认就不认!” 眼前这相貌堂堂,魁梧英俊,好像认得,好像还是不认得,宋贤无法填补这个缺失,他也无法接受突如其来。 慕容荆棘凄然抬头,语带嘲讽:“吴当家,什么三兄弟同生共死?真正到林阡和宋贤决裂时,你次次都站在林阡的那一边。” 吴越冷笑,白了她一眼:“是吗?我只知道,只有蓝玉泽那样的女子,才值得林阡和宋贤争抢!” 慕容荆棘脸色大变,惨白地吓人。海只觉快活,差点拊掌叫好。吟儿忽然对慕容荆棘平添了一丝怜悯,为情所困的女人,可惜她的方式太恶毒…… 群雄正要离开,宋贤却即刻冲上前来,拦住走在最前面的吴越:“等一等,我想知道……你口中的那个女子……她,是不是喜欢白衣?” 风侧写着慕容荆棘孤独美丽的脸,吟儿明明看见她双肩微颤。 沈依然正站在吴越身侧,战栗着问:“你是不是、经常在印象里有个白衣女子?” 宋贤盲目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沈依然心里不是没有妒意,瞬间爆发,带着冷笑:“是吗,杨少侠,你就这么确定,那白衣女子不是你的棘儿吗?!” “够了沈依然!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慕容荆棘疯了一样地叫嚷,一改过去在人前的深邃冰冷,她有气无力地逐客,嘴角带着凄然的笑。她似乎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第286章 兄弟三,复当年2孽缘 第286章 兄弟三,复当年2孽缘 记忆零零散散,白衫少年独自倚石,默看天边月。 也许,他和那个叫林阡的少年真的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命运吗?它没有办法用常理来镌刻这份情,所以只能通过思维错乱、时空混淆…… 零落的片段在记忆中穿梭来去,全都是碎片,无法拼接,却真的有些事情有些话,一想起就被扎一次。 “我不是你兄弟,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如果这句话脱口而出是因为冲动,那么,为什么说出口之后,脉搏会跳得很急,心虚得想喘息?也为什么,竟预感到林阡他会因为这句话而愤怒,强迫自己收回这一句!?其实,自己潜意识里很清楚,“兄弟”这两个字,是林阡的逆鳞,是林阡的隐痛,是林阡最在乎最不能容忍被否定的关系?然而,自己在否定的时候,分明还夹带了一种莫名的惬意,像报复一般的快感…… 蓬松的记忆忽然有了一线绷紧,一句类似的话猛然悬浮心头:“有本事就跟我抢女人,管我们是不是兄弟!”他惊醒,太清晰,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可是这句话发生的情景属于黑夜,再回忆下去,却宛如被水淹没的窒息…… 这句话,是我向他说的吗?他,要抢夺我的女人?而我,竟然要把女人让给他?“管我们是不是兄弟”,最关键的应该是这一句吧,他像今天一样被触怒,紧接着,紧接着发生了什么? 宋贤生硬地回味着,吴越在临走前讽刺的一句:“只有蓝玉泽那样的女人,才值得林阡和宋贤争抢!”蓝玉泽,林阡和宋贤争抢,是林阡去和宋贤争抢啊,结合自己的那句“有本事就跟我抢女人”,他近乎肯定,身为盟王的林阡,竟为所欲为来抢兄弟的女人!? 可是,她真的是我的吗? 今天林阡的身边,没有一个是她,她,蓝玉泽,她在哪里,长了怎样模样,我梦境里那模糊的人,她如果真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每夜都只梦见她的背影,她从来没有转过身来、面对我……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再被他伤害……”这时候,慕容荆棘幽怨地走到他身后,他不忍责她。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他叹了口气,被记忆误导,他始终想反了方向,颠倒了他和胜南的位置。 慕容荆棘一怔:“你要离开我,回去他身边?”寂寞脸庞,两行清泪,教他如何敢伤害。 “不,我没有想过要回去。”他挽起她的双手紧握,温柔地说,“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我爱的是棘儿你,我既答应要保护你,就一生一世在你身边……可是,铲除淫魔不光是他林阡一个人的事,我探了这么久的路,就是为了杀了那淫魔。之前不与联盟交道,是以为我们是陌生人不相往来,也不愿为棘儿你节外生枝,现今懂了个中联系,断不会逃避他们,不管之前林阡到底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慕容轻轻点头,宋贤的意识,隐隐还是不愿背叛林阡…… “不过我答应你,事情结束之后,我和他们就不会有任何瓜葛。” “就一辈子,与我在慕容山庄?”她眸子里闪出受宠若惊。 “我听你说了半年之久的姑苏,早就有了想去的冲动。”他笑道。 “这边事情平定了,那边的事情,恐怕也会有困难……”慕容荆棘垂眸,卸去往日冷艳,袭上一丝柔弱,安静地靠在宋贤怀里,喃喃道:“宋贤,宋贤,我原先便不将所谓脸面、所谓贞节看得多重……只要得到你,得到你……” “不要去想困难,想一想去夜半枫桥,听着钟声赏月是不是也很不错?”宋贤仍旧轻松地笑着,他总是没有像她这么多的烦恼,她喜欢他的简单。可是,表面安静的慕容荆棘,心里却百折千回——宋贤啊宋贤,其实,你去过夜半枫桥啊,赏月,你和她在平江赏月,她曾经说过:“真的很憧憬临安那地方,西湖上赏月,也许是另一番景象呢……”我慕容荆棘真是愚蠢,时隔这么多年,连情敌无心的一句话都还记忆犹新……可是,你最想去的地方,一定不是姑苏,而是临安…… “你……竟不想知道,你梦里,那个常见到的白衣女子?”她禁不住颤声问,她刻意没有穿白色,以在联盟维持她可怜得卑微的尊严。 “蓝玉泽……也许,是我这一生永远触碰不了的一个梦吧……”他深情地凝视她,“棘儿,世上谁对我最真心,我不会不清楚。” “既是这样,那便答应了林阡,事情解决了,我们立即动身回姑苏。”慕容终于如释重负:蓝玉泽,我就这样,得到了一个世上最优秀的男人……你输了…… 宋贤心头仅剩下一丝困惑:林阡,林阡……这个名字,其实并不是那么熟稔…… 他总是不记得,多年以前,那个男人并不是叫做林阡啊…… 也是多年以前,大金的诸多高手,没有谁能想到,有一天饮恨刀林阡,会令他们个个谈之色变。 或是潜能,或是机遇,总而言之都是奇迹,抛开他在巅峰期的事业鼎盛不谈,在他压力排山倒海的低谷期,他一路狂扫,倒下的竟还是一大片敌人。 轩辕九烨、解涛、楚风流与薛焕会合之夜,方知薛焕也已经和林阡狭路相逢过。为何薛焕没有为林阡破格出刀,反而借机离开不了了之,饶是轩辕和楚风流也难以理解,想探问,却不知该怎么探问个中缘由——与薛焕这样一个最真最直接的一个人交谈,他们却无奈地必须用最假最转弯的话,薛焕,他的真性情不是武器,可是建立在金北第一威信上的真性情,着实令这些在江湖混迹多年遇事心眼不少的高手们难以应付。 楚风流于是轻声地,装作不经意间提起林阡,并未指名道姓:“就像、又回去了当年,也是我们金北前四,也是有金南协助,当时是红袄寨,现在还是这三个。”楚风流说罢,望着眼前薛焕,只叹这王者的容貌,就像封印般天生就赋予了薛焕。 薛焕微微一惊:“还真是不错,真的很像当年的情景啊,吴越、林阡、杨宋贤……只不过,其中有个敌人已经由暗变明了。”他爽朗地笑着看楚风流,“还是你眼光独到,你当年说过,红袄寨绝对不止吴越和杨宋贤两个人,暗处的敌人最危险。”稍带不满,他严厉地问:“现在的情势比当年明晰,为何我们的战绩还不如当年?” “因为当年的他,还没有遇到饮恨刀,有实无权。”轩辕淡淡地说,“焕之,你我二人都曾或多或少与他有过接触,你应当比我要了解他得到饮恨刀之后的变化。” “哦?”薛焕有了些兴致,“你看出了什么变化?” “他在山东的时候,刀法杂糅,喜好用刀使剑术,刀法比平常人快。可是,重遇他,觉得他的刀变慢了,境界在拓展,气势在扩张。刀慢了,可是刀路更难以预料。” “那不是刀慢了,而是刀路满了。”薛焕概括着轩辕的话。 楚风流一听,亦觉如此,笑着说:“真有幸我们是他的敌人,在这种情形下,不做他敌人,可能光芒都被他掩盖。” “可惜他现在,还是不足以挑战我。”薛焕说毕,轩辕等人皆一怔,原来薛焕并不介意提起白天的事。 “为何焕之不愿出刀?以他现在的实力,难道还不配?”轩辕问。 “等他哪一天,对恩怨能一笑置之了,才可以挑战我。”薛焕说,“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能胜了我也没有用,他要的,并不是打败谁,而是找回他自己。这个坎,都是九烨你的计划引起的,他一时半刻过不去,过不去,就没有资格挑战我。” 轩辕点头,薛焕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也清楚他现在这种状态,这种‘我精神很好你来打我吧’的状态,等敌人精疲力竭,他才恰到好处,可是敌人奄奄一息时,他正巧体力最旺盛……这个状态,没有对手,自己却也难自控,他明显不能忍受。”薛焕如同有切身感受,黯然压低声音,“当你对一件事不能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接受它,一是超越它。” “我当然,是要让他接受。让他永远地停在这里。”轩辕柔和的语气。 “现在他得遇杨宋贤,很可能会找到魔门的路。”薛焕探问,“你又将如何行事?” “他不会那么快。”轩辕一笑。 “拖住他,是用那名叫云烟的女子?还是用柳峻转移他视线?”楚风流疑道。 “暂先都不用。”轩辕冷笑,“王妃,这次是与他正面较量,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哦?那我便等着你的好消息。”薛焕带着欣赏的笑容,“九烨,风流,你二人合力,不可能拿不下他。” 解涛名义上在旁听着,却一直没有吭出一声,此刻看他转头看向自己,知道再也无路可逃,微微一颤,软绵绵的任由宰割的眼神,惹人怜惜。 “子若,你随我来。”薛焕的笑容里,真正包含了太多宠溺。 解涛不敢怠慢,随之而去,背影优雅,却明显可怜,楚风流与轩辕敛色看着这荒谬一幕,其实,这么多年,本应该习惯不该问的不问,也不太愿意理会别人的人生。 相视一叹,楚风流轻声说:“真想看看,薛焕和林阡的比试,究竟谁会被谁斩落马下。” “原来你更希望我不插手,让林阡恢复心态去挑战焕之?”他蹙眉。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天骄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楚风流淡然一笑。 流苏帐外,香烛红。 易装容,解涛盛妆华服,只为了给另一个男人玩味。 他何尝喜欢冗长的衣裙在身后累赘,珊珊细步,绛色点唇,桃花面,柳叶眉,那些,本应都属于女人啊。他曾经,也想追求的女人…… 薛焕,每一次都以不同的要求安排他的服饰装束,甚至于发髻唇色,都由薛焕钦点,一旦有不如意,薛焕会毫不掩饰地露出专制凶残,勒令他怎么做怎么表现……而他,金北第三的狂诗剑,何以就渐渐屈服,何时已经不再反抗,任由薛焕把他当成闲暇时的玩物,满足薛焕这个病态的嗜好,从来沉默,从来温驯,从来却胆战心惊。 正襟危坐,等候薛焕回来,强打精神,却难改倦意——薛焕突然离开与贺若松等人议事去,这个变故,并没有解救解涛,反而更将他悬吊……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察觉到身边有了薛焕的气息,惊恐地明白,自己刚才,因为太困倦真的睡了过去。他知道薛焕正在俯瞰他的脸,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可能又一次惹恼了薛焕,他却真的不敢睁开眼面对薛焕,只能继续假装熟睡。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解涛忽然听到薛焕喃喃念着这一句,迷迷糊糊中,看见薛焕面上带着些许欣赏的笑,陡然间才感觉全身放松的舒适:薛焕没有发怒,薛焕没有发怒…… 他明明不应该这样弱小,他是狂诗剑,他出道的那一年连挑金北多少高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第三啊……只是比之同类,他有纤细的腰肢,娇柔的躯体,精致面容,明眸皓齿,如果这也是错的…… 薛焕要抱着他才可以入睡,薛焕强硬地揽上他的腰已经习惯成自然,薛焕第一次碰触他的时候笑着说,有了你,何必还要天下的女人,他以为是玩笑,结果不是…… 他,解涛,宛如深陷沼泽,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睡着,听着薛焕轻微的鼾声,他蓦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真是没有出息,薛焕说“你随我来”,你为什么就紧随而上,你竟在你心仪的女人面前那么窝囊,解涛你真是丢脸,你早就没有脸再见风流。 还记得,“男儿相貌当如是”,是风流说的,风流曾经激赏过他的相貌,可是现在,他除了相貌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给风流呈现了…… 生命里,只剩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解子若,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我薛焕。”“子若,你随我来。”“子若,还是檀色比较好看。”薛焕的所有命令,他向来逆来顺受……每每到这个时候,除了强烈的羞耻感和罪孽留下,他根本没有反叛的力气。 天明之后,他带着破碎的心情和憔损的容颜,在金军的守卫中漫无目的地走,竟有人比他还要早,站在路口仿佛等他,楚风流。她似乎也没有睡多久,却比任何人都容光焕发,几乎没有谁可以做到像她一样,俊逸的同时保持妩媚。 她静静地看着解涛,眼光中明显是担忧居多,却化之为一笑,上前来:“虎质羊皮。”总是体恤人意,说的话一直是鼓励。 解涛一愣,悲哀地摇摇头:“在薛焕面前,我只是任凭糟蹋的羊羔,没有一丝虎的资质。” 楚风流微笑否决:“这世界就是这样,没醉的人强说自己醉了,醉的人硬说自己没醉,没有才干的人爱现,有才的人喜欢藏掩。你一向都是深藏,不压迫到极限,就没有爆发的动力。” “但愿你说的那个,真的是我。”他心情,才略微有些好转。 “我和天骄大人将去魔村部署,王爷这里,还需要你来保护。” “珍重。”解涛僵硬一笑,他也感觉到风流说的不错:事情跟当年一模一样,主要的敌人还是林阡吴越杨宋贤,唯独有一点却变了——当时的风流,是大王爷的心爱,现在,却是二王爷的依附……她的侠骨柔肠,礼贤下士,正补了大王爷的不足,而聪慧镇定,魄力奇伟,正是二王爷之缺憾。风流,当年的我,真不应该不自量力,真不应该想入非非,喜欢一个人,竟忘记尊重她,我现在,终于得到了报应,只能够远远看着你,却站在一个霸占我的人身边…… 第287章 兄弟三,复当年3枝节 第287章 兄弟三,复当年3枝节 携轮回剑停留战地,叶文暻着手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江中子的会面。短暂交流,匆匆过问,叶文暻料到话题只要有关郡主就必定不离林阡,可是料不到,江中子的立场隐约竟有所改变——江中子,他好像忘了郡主应是叶家的人,反倒一直在为郡主与林阡心酸、愤恨、遗憾,江中子虽然言辞不甚激烈,可是无意流露的一切,叶文暻都可以强烈地感觉—— “郡主一日回不来,林念昔都洗不清嫌疑,我不会公开她的身份,那么做便宜了这个女人。” 叶文暻记得,江中子说完这一句之后,自己只是苦笑着问他:“江中子,连你也觉得,郡主应该排除万难、跟随林阡是吗?即使,是跟别的女人分享?” 这一句,把江中子问傻在原地。 叶文暻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出一句如此灭自己威风的话,事实胜于雄辩,郡主宁可为了林阡漂泊这么远…… 但是林阡,你和郡主总算年纪都太小,隔得又太远,不了解帝王家的一切。两个世界的人互相吸引,可终究,还是会有不同的人生际遇…… 天明,仲春的黔西,不见临安的繁华气象,只有战地的萧索光景,叶文暻远远看着林阡与凤箫吟帐外调兵遣将的身影,感慨万千:郡主,当他们生死与共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属于战场,你属于安谧……战场,自古以来无非两种气氛,忙碌紧张、死寂荒凉,林阡和凤箫吟可以选择抛开一切争战不休,可是郡主你可以吗?你是金枝玉叶…… 移开脚步,很想就这么把郡主的身份告诉林阡,然则这里最多的是肃杀的氛围和坚硬的神色,儿女私情,怕是容不得在这里讨论。 现如今,唯有期盼林阡早日攻克魔门,魔村里那些深远荒僻的路,想必要由他和杨宋贤等诸多高手先行探访开拓。不过那帮居心叵测的金人们,显然会因为事态不妙而预先加足了防备。叶文暻熟悉这一战的局势——要救出郡主,不是想象中的轻而易举。何况,对于自己,是救出郡主,对于林阡,却是平定黔西。算上整个黔西参差不齐的魔人,和大金层出不穷的旧敌,这一战委实艰难。 叶文暻思前想后,终于决心静观事态:郡主的身份,目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防有不必要的危险。 却见林阡与杨宋贤相对而立,不像先前传说的兄弟关系,凭感觉更像对峙,叶文暻一阵恍惚,仿佛又见那日韩府一战,西湖晚风中的一枝独秀,本应还有、一对璧人无言遥望,道是无情却有情…… 今时今日,何以却独缺那位素衣如雪、飘渺圣洁的神女?纵使是这待人接物一贯敷衍的叶文暻,也不得不惊诧,杨宋贤身旁紧紧拥着的,怎会是另一个女人?如果要和林阡成仇,他也理应是把蓝玉泽夺了过去…… “我答应助你们剿除魔王,在那之前,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杨宋贤的语气,不远不近。 “说。” “事情结束之后,容我和棘儿一同回姑苏,之后,不要再以任何借口,打扰我们的生活。”宋贤说得随意,听来却真的残忍。 吴越冷冷喝:“任何借口?什么叫做借口!那明明不是借口!” “你们的生活?你将与她如何生活?你可知道她是有夫之妇?”林阡压低声音,走到他身前,“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打扰她的生活?!” “早料到林少侠会反对,可是,林少侠不也曾为情痴狂过?林少侠当年,不也曾不管是非对错、说爱就爱没有丝毫后悔?”慕容荆棘微微一笑,挽紧了宋贤手臂,悠悠说,“任何感情的开始,都是因为有人在打扰对方的生活啊,否则,怎会遇见,怎会沉溺?说到打扰,当年的林少侠,何尝不是打扰了蓝姑娘的生活……” 吴越怒道:“慕容荆棘,你有什么资格提起蓝姑娘!杨宋贤,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醒过来,你会知道你为了这个女人痴狂是多么荒唐!” “荒唐?”慕容荆棘悦然,“我所觉得最真挚的感情,它本身就应该荒唐,吴当家,如果我是你,我很可能不会承认结发妻子是妹妹,刀架在脖子上,都绝对不会承认!”吴越面色惨白,慕容荆棘每言每语,都说得尤其认真。 涉及吴越石磊旧事,饶是吟儿伶牙俐齿,也不知如何与慕容荆棘理论,只有沈依然噙泪在吴越身后,冷笑:“慕容荆棘,世间哪里去找你这样的女人,做错了事非但不觉得错,还不惜诋毁别人来说自己没做错!?” “这么说,你们是不答应我的条件?”宋贤看出众人敌意,回头看向林阡,“你若不点头,我便不会助你攻克魔门,说到做到。盟王,请恕在下顽固!” 阡冷冷盯着他尖锐眼神,感应不出半丝从前炽热,传递的只有生疏—— 他是在要挟自己吗?他原以为他必须跟自己交换条件、学叶文暻和冷飘零那种陌路人一样?他竟然还叫自己“盟王”,虽然现在的自己,的确活在阴影之下出不来,可是当宋贤这句称谓出口,其实是在硬生生地扭曲自己的过去啊……其实,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称谓、就是“盟王”…… “你确定,你真的爱她么?”阡问着宋贤,洞悉地看向慕容荆棘,她清雅的面容里,浮现出一种来自心计的笑。这笑告诉所有人,她胜券在握。 “你先不必点头,时间会证明一切。你有权决定你自己的去留。”阡淡淡说,“不过,这次与魔门的决战,慕容山庄必须置身事外。” “为什么?”慕容荆棘的笑容消隐,她也知道林阡向来说一不二。 “没有为什么,我需要他全力以赴为我探路,你若在场,会影响事态。”阡不留情面。 “林少侠这样做,未免过分。”慕容荆棘冷笑。 “你让宋贤隔离联盟半年之久,便不过分?”阡斩钉截铁,“我也不怕告诉你你置身事外的原因,慕容荆棘,我要让他恢复记忆,在此期间,他不能再受任何你的影响!” 慕容荆棘心头一颤,阡看向犹疑的宋贤:“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有恢复半丝记忆,我心甘情愿让你和慕容荆棘走!杨宋贤,敢不敢跟我赌一赌,我比她更熟知你的过去?” “宋贤……”慕容荆棘一时语塞,根本没有话讲,更看出宋贤已经动摇,慕容的颤音流露出心虚。 “还有,宋贤,我们会让你清楚,你梦中的白衣女子,她……”沈依然上前一步,正欲把蓝玉泽也告知于他,孰料慕容荆棘转过身来,猛然将她推开,歇斯底里地喊:“沈依然,你给我闭嘴!” 这一推力道虽不至于凶狠,然则对于已有五月身孕的沈依然来讲,显然凶险非常! 当是时,吟儿眼疾手快,即刻上前一把将沈依然托住,一边扶她站稳一边抽剑而出直指慕容荆棘:“还嫌热闹不够么?让你置身事外是对你的恩赐,以你慕容山庄的水平,盲目进去等同送死!” “盟主,是沈依然她自己送死。”吟儿一惊,察觉身边沈依然非但不能站稳反而一直往下瘫倒,心念一动,赶紧撤剑而回,支撑沈依然起身。 慕容荆棘一笑:“若盟王盟主不应,不仅沈姑娘一尸两命,只怕这黔西沈家寨,要乱上加乱了。”察觉吟儿毫无防备,霎那慕容荆棘目露凶光,竟连吟儿也算计在内地再下毒手,电光火石,一阵强光急闪,分不清适才挡住慕容荆棘毒针的兵器是饮恨刀或是覆骨金针,然则慕容荆棘亦毫发无损,只因潺丝剑始终对立。 这番节外生枝,竟强迫着三兄弟再度分清了立场! “依然,依然!”吟儿对毒术一向没有研究,看这沈依然面如金纸、嘴角一丝锋利血迹,吟儿不禁又惊又怒:好阴险的女人,一边疯癫地推开依然,一边还用毒针伤她?这招式,是生怕沈依然不死啊!这么做,是报复沈依然,同时也是对胜南的要挟! 小秦淮一干人等,远观这一变故,方知北固山潇湘中毒的一幕,又在这里明确重演,慕容荆棘,真是心狠手辣,任何无辜都不放过…… “林阡,有沈依然一条命押在这里,好让你考虑收回成命。”慕容荆棘轻笑。 “如果沈姑娘有任何三长两短,宋贤你还会留在这慕容荆棘身边?”阡亲自俯身察看沈依然伤势,淡淡问。 慕容荆棘万万没有料到,林阡每说一句话,总让她原本的得意忘形,演变成惊慌失措。 宋贤也明显面露惊疑地盯着她,这,恐怕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面目。慕容荆棘无言以对,双手都不知往何处放,一时竟感觉众叛亲离。 沉寂之中,另一个声音从斜路传来:“既然你执意要押沈寨主的命,那我、就押你慕容荆棘的命!”众人都认得,眼前徐行而来,这个模样清纯的小女孩,是黔西一带独一无二的万兽之王。 慕容荆棘心一凛:“何慧如?”容不得她喘息,即刻喉头像钳紧般剧痛。她当然不会了解,在她暗害沈依然毒杀凤箫吟的刹那,何慧如的毒兽已然挑中了她来袭击!这世上,要比心狠手辣,也是山外有山!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该死。”何慧如一如既往地维持清冷,做事手段干净利落。 背叛盟王的人,就是她的敌人。 如果说,这是一种极度的偏激。 慕容荆棘哪里会想到,习惯以毒术害人次次都如愿以偿的自己,最后会被一个小丫头狠狠惩治了一番同样易如反掌?!什么都来不及说,什么也来不及抓住,凄然倒下,明明尚有知觉,尚有一息存在,却动弹不得,全身奇痛,喉头仍旧被扼紧般,生不如死。 “慕容庄主,若不给沈寨主解药,就只有三天可活。”何慧如难得流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完成了她的信仰。 “把解药交出来!”宋贤大怒,冲上前来不顾一切提剑直指何慧如,阡担忧宋贤不利,随即侧面截下,挡在他二人之间:“慧如,可有解药?” “我会救这个沈寨主,快把解药交出来!”宋贤语气里充斥着迫切,慕容已然晕厥,失去知觉,然而沈依然悠悠醒转,听见情郎提及自己时竟是一语带过,呆呆地靠在吟儿身边,泪水夺眶而出:“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这解药……” 吟儿察觉她呆滞恍惚,以为她是一时糊涂,殊不知沈依然是万念俱灰,真心求死,只听她咬着牙,狠狠说:“林大哥,盟主,就算我死了,也要拖着这个女人,一起死了!” “依然,不要再说傻话。”阡岂不知沈依然和宋贤有过旧情,此刻见她固执至此,也微微有些吃惊,“依然,为了李郴和孩子,要撑下去。” 依然泪流满面:“林大哥,我真的宁可听到宋贤说,仙女一样的女子,他可以考虑考虑,我真的宁可他说,他爱的是蓝姑娘,忘不了的也是蓝姑娘……”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昏昏睡去。 “对不住,杨少侠,我手里经常只有毒药,偶尔才有解药……”何慧如轻声回答。 “要解开慕容庄主所中之毒,解药在魔门另一家掌管毒药的帮派手里。算来是因为我们两教必须相互牵制,敌友都难做,所以,才有一方毒药解另一方毒的惯例。”何慧如的护法补充说,“而且,那一家帮派,目前臣服于邪后,恐怕,想要解药不是那么容易……” “我才不管能有什么困难,我一定要救棘儿的性命!”宋贤轻轻抱起慕容荆棘,“你告诉我怎么去找,我这便带着她去求医!” 这横生的枝节,显然使得宋贤不会把清剿魔门的战事放在首位,甚至放在心里!阡痛心地看着宋贤:宋贤,我此刻才明白了从前的你,从前你是怎样地对待玉泽,从前你又是怎样地珍惜她……换作我,我可以么?每一次玉泽生病受伤,每一次玉泽孤单寂寞,我却是在哪里,怕是,一直只在玉泽的回忆里…… 第288章 兄弟三,复当年4转机 第288章 兄弟三,复当年4转机 “宋贤毕竟还是不忍伤及无辜,依然没什么大碍,所幸孩子也保住了。”吟儿看柳闻因和贺兰山照料沈依然躺下,走到营帐外,微笑对阡说。掐指一算,宋贤离开,有了半个时辰之久,而李郴,应该也在闻讯赶来的路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宋贤没有变,总是为了别人,忽略了自己。”阡感怀,“吟儿,还记得我落难之时,被关押在云雾山的牢狱之中么?那样恶劣的情势之下,他为了我,竟可以抛弃九分天下的威名,一次次地去监牢再一次次地碰壁回去,可是他以前在泰安,一直一帆风顺根本没有波折,他出道那年,只几天就把楚风流麾下的五虎将打成了五鼠将……” “自小没有挫折……难怪他什么事情都乐观都傲然……”吟儿点头领悟。 “他这一生,本不可能有多少坎坷风雨,都是为了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阡原先感伤,忽然却为回忆笑出声来:“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和一个不可理喻的狱卒打架,明知道对手一鞭挥过来,还冲动着一脚迎上去,结果脚被抽伤了,硬要赖在监狱里不走……他都不记得,过几天武林大会要开始了,他都不记得,他的潺丝剑本来还可以有更好的名次……” 胜南,是不是希望自己,很早很早就死在了云雾山的牢狱里呢,那样,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纠结于他越来越大的世界…… 吟儿静静听着,她知道,只有拥有宋贤和新屿的林阡,才算是完整的胜南,她真的不忍心,看他得到现在的一切,却失去了宋贤,因为,失去了宋贤,胜南也就死了——他们是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胜南,如果,现在蓝姑娘还在世,你会怎么对待这份感情?”她轻声问,“如果重视了兄弟的情谊,就要把蓝姑娘让给宋贤不是吗?可如果完成了你对宋贤的愧疚,你却会辜负蓝姑娘的承诺……兄弟和爱情,重视了一个,就必定会轻了另一个,真的、真的好难……” “吟儿,如果我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就一定会让玉泽和宋贤得到最幸福的人生,哪怕最后,我真的在他们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只要他们幸福,我一定会重新选择一个方式去爱,一定……”胜南噙泪,他终于又肯对她说真心话了。 吟儿难过地不知怎么安慰他:可怜的胜南,他也好像,忽略了他自己……而我,换作我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我一定会自私地把时间调回去,调到饮恨刀丢失的那一年,让胜南和宋贤的任务更换,宋贤去大理的皇城见蓝姑娘,而胜南来点苍山,宋贤和蓝姑娘一见倾心,我把胜南带去了山庄成亲…… 又怎么会有时光倒流呢?所以,人生不如意之事,注定十之八九啊…… 吟儿缓过神来,看见柳五津、莫非、越风、吴越、海诸将一并往这里走来,吟儿不禁一愣,转头看阡,他好像有要事宣布。 “我会立刻动身,先行去魔村探路。最近几日,联盟仍然靠各位,如以往那样,各居其职便可。” 吟儿一愣:“去魔村探路?一个人?”阡摇头:“不是一个人,宋贤现在,不也已经在魔村之中了?” “可是……他虽在魔村,又怎会与你合作?”吟儿不解,慕容荆棘中毒的枝节横生,宋贤还有没有可能与阡合作? “会。他会合作。”阡微笑回答,“待我与他合作有了成果,便会通过各种方式向联盟传递行踪。不过,魔门深处凶吉难料,各位需按我指令行事——届时不得擅自违令,命谁入谁才得入,命谁出谁必须出,兵将数目,不可多一个,不能缺一个,调遣时间,不应早半刻,更不得迟半刻。” “好,明白!”海率先大声回答,众将士纷纷领命。这一点,看来南北前十都羡慕不来,他林阡有着最忠心的朋友以及麾下,同时也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和基础。 “新屿,先前你对我说,半个月会清剿魔门,我看,基本被你言中了。”阡笑着说,吟儿相信,阡说二月十五是魔门颠覆,那二月十五就是魔王祭日,也是金人继七月十九之后,第二个败亡之日。 “碰到过那么多强硬派敌人,哪料到半强不强的敌人最难撂倒……”海将军笑道,“不过,越难办妥的事情办妥了,我海越是高兴!” “是啊,海将军到那时,又得寻一把宝刀给胜南了!”吴越笑着说。 “这么说来,胜南你如今是要去帮着宋贤寻解药?”五津领悟了胜南的意思,“据说那解药是黔西毒圣宁家的镇教之宝,轻易并不能得到,所以,你怕宋贤遇到危险,是以要助他一臂之力?” “是。”阡苦笑,“可是我帮他取解药,动机并不单纯,只希望他不要恨我,恨我借着解药靠近他。” “我明白你的苦心。”柳五津拍拍他的肩,“这不是动机不单纯,就算是兄弟之间,你帮了他,他回报你,都是正常。我想他侠义心肠,为联盟探路,肯定是出于自愿。” 阡点点头,柳五津继续说:“不过,胜南,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对毒圣宁家起兵?和平解决这次解药的事端?” “怎么?” “毒圣宁家的掌门人,名叫宁孝容,她和短刀谷,有杀父之仇。” 阡和吟儿皆是一怔,柳五津点头:“攻克魔门,能不把宁家拖进来就不拖,最好是礼遇,因为短刀谷对宁家始终有愧,而且,还有求于宁孝容。宁家,有治愈寒泽叶的解药,寒泽叶的命,需要靠宁家的药才能延续。” 吟儿听出话音来,对于如今局势一面倒的短刀谷来说,九分天下之寒泽叶,是柳五津等人不可或缺的力量,也很可能是林阡将来的左右手,对宁家,当然不能动武。 “好,决不起兵。”阡点头。 “可是,得到解药那么艰难,又不能强迫她给解药,难道……是要用偷的?”吟儿一个激灵,摩拳擦掌,好久没有偷东西了。 柳五津赶紧按住她,冷汗直冒:“用不着……用不着……” “的确用不着偷盗,强迫给药不行,诚心求药却未必不可,盟王如果与我一起去见宁孝容,得到解药的把握最大。”何慧如说,“我与宁孝容平素不相往来,总算是互相敬重,何况盟王威慑黔西,就算邪后见了,也要避忌三分,区区一个宁孝容,再固执能固执得过邪后?” 吟儿听她语速正常,话音连贯,比以往有了很大的进步,正想夸赞,却听何慧如继续讲:“可是,毒圣宁家有个规矩,盟王最好事先清楚:取药本身就不轻易,如果您向宁家取过一次药,那一定就终生不得再取……” “啊?”众人都愣住了,“终生不得再娶?” 何慧如信誓旦旦地点头:“对,终生不得再取……” 众人面面相觑了很久,联系何慧如的上下文才明白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哈哈笑起来。 “哦,就是说,不能再取第二次,是不是?”吟儿笑着,也懂了,何慧如,真不经夸。 “想再取,比登天还难。”何慧如回答。 日暮时分,林阡与何慧如抵达魔村深处又一个寒潭,熟悉的冻伤感觉,提醒阡他曾经来过:上一次,是为了救吟儿。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没有她在身边,好像总是少了些什么。 环顾四方,没有一丝生命迹象,按慧如的话讲,他们比宋贤启程慢上半个时辰,但宋贤带着慕容荆棘走不远,也应该在寒潭附近,不知为何,却还是不见踪影。 此时夜幕降临,何慧如虽然地位不凡,终究是个小女孩,怎可以像他一样拼命,正巧遇上险路,阡于是暂且停歇,给马儿喘气之机,同时问她要不要休憩。 “嗯,只要休憩一会儿便够了,争取在天亮之前,见到宁孝容。” “怎么?” “宁孝容有个很怪的嗜好,就是白天睡,夜里醒。”慧如解释。 “哦?” “宁孝容的年纪和我一样大小,哎,竟连身世也和我一样,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无依无靠地长大。”慧如同病相怜的语气,“可是我的父亲是因为内乱去世的,她的父亲,却是因为无妄之灾。”慧如抬头看他:“不过她和我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她从小,心里就有人,我……却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冷冷清清。” 忽然,乱石后有什么一窜而过,阡猛然一惊,将那灵动之物瞬间截住,借着火光看,手到擒来的,原是一只小狐狸。对于一直只与毒物交道的何慧如来说,这狐狸却反而弥足珍贵。 慧如带着惊喜,对这不速之客爱不释手:“好可爱……有盟王在,总是能见着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 她没有休憩多久,抱着小狐狸,牵马与他一并行路,静静走了片刻,她低着头,痴痴笑起来:“盟王,很喜欢和盟王一起走路的感觉。” 阡一怔,这语气,像极了从前吟儿的欲言又止——“没什么……你的背,很暖和……”如果,当时的他,可以看见吟儿脸上的红晕,他会不会察觉,其实,他对吟儿,有丈夫的责任…… “为什么喜欢和我一起走路?”阡带着些许诧异问慧如,他不明白,何以慧如会有和吟儿一样的表情。 “因为,盟王像爹一样。”慧如耷拉着小脑袋,露出难得的可爱一面,“站在盟王身边,一起走路,感觉很舒服,很亲切,很温暖,还很安全,就好像……和爹走路一样。” 阡笑起来,第一次听有人说把他当爹。 “我将来的夫婿,最好也要有盟王这般,举世无双的武功,人心所向,一呼百应。”慧如憧憬着,“可是,那个人,终究不是盟王。” “哦?那是为什么?因为你长大的时候,我已经年迈了?”阡笑着问。 “倒不是年龄的缘故。”慧如摇头,认真地说,“就算我长大的时候,盟王已经年迈了,那用我前半生,续你后半生,不是一样可以吗?” 阡不禁一震,这何慧如果然是过早地成熟:“那又是何故?” “因为……盟王不是专属于黔西的……”慧如黯然说,“盟王从来不会为了谁,停泊在哪里吧……我也听说过那被誉为大理第一美女的蓝姑娘,盟王没有为她,留在大理,盟王将来的伴侣,一定是最配盟王的那个,心里装着的,是天下……” “我的这一生,不会再有更多的伴侣了……”把心闭上,是不连累别人最好的办法。阡想着,已逝的玉泽、失踪的云烟,他这一生,本应当再也无牵无挂,让一切都成往事,可是,听着慧如的话,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天营帐中吟儿的泪眼?难道在自己的心闭上之前,吟儿已经走进了心里吗…… “盟王,今天我帮你得到解药靠近杨宋贤,之后,如何挽回这个兄弟,就要看盟王自己了,慧如在旁边看着,知道攻克魔门对于盟王来说并不艰难,可是,征服人心真的不易,更何况,这杨宋贤还是盟王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能靠手段,不能使心机,必须真心实意,还难免会碰钉子……” “等宋贤恢复了记忆,知道我今日借着意外极尽全力讨好他靠近他,他不知要怎么嘲笑我。”阡面带微笑,仰望残月,此行凶险,却踌躇满志,吟儿,我定会让宋贤恢复记忆,定会将云烟救回来,定能把轮回剑留下,也必然如你所愿,找回从前的那个我…… 却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月虽残缺,却明亮皎洁。 吟儿的心头,预感有些不安,倒不是为了胜南,而是为了何慧如的话—— “盟王,背叛盟王的人,就该死。”这个预兆,真是不详,吟儿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不详在哪里。 “盟主,担心什么!宁孝容充其量只是林美材的一个属下,可何慧如却和林美材平起平坐是魔门六枭,而林兄弟呢,林美材逢他肯定败!他们俩一起去,还愁要不到解药?”海走到身边来,笑着说,一句话三个参照物,全都是林美材。 “海将军,我不是担心他要不到解药,而是,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吟儿托着下巴来回踱步,“何慧如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偏激了……哪里有绝对的服从?显然有别人背叛过胜南啊……” “别人?”海有些紧张,“哦,你是说,她会不会找别的人也下过手?” 吟儿点点头:“是啊,最近联盟里,应该没有别人顶撞胜南、被何慧如看见了吧?要是有,就糟了。” “糟了!”海大惊,“要说有,还真有一个啊!” 吟儿蹙眉,海周身发寒:“我都忘了有这么件事了,盟主,那天你身受重伤被越副帮主和洪山主带回来,他们二人,不知怎的就争风吃醋打了起来,围观的越来越多,大家都束手无策,何教主就像今天这样,毒倒了洪山主,还说了一句,凡是扰盟王忧心的,她何慧如必将帮助盟王驱除!洪山主,会不会?” “不会。”吟儿摇头,“瀚抒现在身在川蜀,她想害也害不着,时过境迁她也没有这个动机,当时的说法,应该只是个警告,之后触犯的,她才会下狠手。” “之后,之后不就是慕容荆棘和杨宋贤吗?”海摸摸后脑勺,“没别人了吧?” “怎么会没有……”吟儿倒吸一口凉气,“联盟近来不是传遍了,蓝玉泓是被柳峻安插到胜南身边的奸细?海将军,你立刻带些人马,在联盟和五毒教附近搜一搜,尽快找出蓝玉泓的行踪。一有她下落,随即通知我!” 海一拍脑袋:“是啊!我怎么忘了,蓝玉泓她串通柳峻来围攻林兄弟的事呢!” 吟儿心里紧张,不错,何慧如毕竟是五毒教的至高无上,她说到做到,不像蓝玉泓那般嘴硬心软,她承诺了就一定兑现。何慧如最近目睹了太多胜南的喜怒哀乐,却不了解胜南和这些人的千丝万缕,她既然决定了慕容荆棘命不留,那当然更认定了蓝玉泓最该死! 吟儿暗暗祈祷着,千万别让我料中了,如果说何慧如伤了慕容荆棘,正好是胜南宋贤接近的转机,那么,何慧如让蓝玉泓也遭到慕容荆棘一样厄运的话…… 玉泓姑娘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不测、所以,才这么长时间地杳无音讯?如果没有,那还可以有一线生机,可是——偏偏这解药,还终生不得再取?也就是说,本来就不容易取的解药,纵使是胜南和何慧如,也最多只能取来解救一个人的分量? 吟儿哭笑不得:这哪跟哪的教条,何必这么凑巧!希望、希望是我多心了…… 第289章 兄弟三,复当年5潺丝 第289章 兄弟三,复当年5潺丝 日落西山,慕容荆棘和杨宋贤,现实面前,不得不束手就擒—— 泥沙飞涌进慕容的眼,虚弱的她被他拉着择路而去却没有方向!没有方向,因为宋贤一近寒潭,忽然双目失明,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难道……他的失明……是因为旧伤复发?! 这样也好,让他带着她逃跑,而她做他的眼睛,不管后面谁在追赶,不管多累,不管多凶险……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却出于本能地往后看,身后黑点已经越来越鲜明——那个令人憎恶的悍将,他自发现了他们起就一直苦苦追赶,似乎要定了他们的命…… 慕容急切地扯住宋贤衣袖:“宋贤,你眼睛……还好么?怎么会突然看不见?那个人他……他快追上了……” 宋贤听得身后风声四起,而慕容却中气不足,不禁心底骤生一种勇气,抓紧了慕容的后心,用内力将他二人速度又提升了些许,可不一会儿,他身旁慕容发出一丝痛苦的惊呼,他脚底一磨,就此站停。 他知道慕容为什么惊悚如此,后面是追兵,而前面,却是一种空洞,前面,是断崖!慕容左脚悬空,右脚近乎失足,往下看去,一阵眩晕…… 宋贤的眼睛虽然毫无起色,听觉却空前敏锐。空空荡荡,耳边只剩下诡异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静,荒寂山林里,这样的蠢蠢欲动汇集成脚下凶残的禽兽天堂,宋贤听得见悬崖的方位和高度,也听到这悬崖下端没有规则的血腥杀戮,他明白,出口不会在那里。 宋贤,你知道吗?出口其实在心里,在你自己的心里。慕容在那一瞬间,捉紧了宋贤冰冷的手。凭直觉,宋贤判断出慕容半个身子已经越过了崖界,立即后退几步抱紧她退离险境。虚惊一场,慕容死里逃生,情绪起伏着既心有余悸又激动不已,定神之后,竟然想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震怖:被爱情滋润的死亡,不必痊愈。 背水一战,无可避免。来者面相古朴怪异,衣着却非魔人,加上适才断续有过交手,令宋贤和慕容都心知肚明,来者是金人。 “棘儿,你怕么?”宋贤笑问。 “怕?有什么好怕?”慕容强行支撑,云淡风轻。 “杨宋贤,都已经瞎了,还佯装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来人的声音里,充斥着已经得胜的满足。 “他没有瞎!他只是短暂的看不见!”慕容心底怨气被激,情不自禁说。 宋贤立刻将她拦住,一笑而过:“原来是老相识?是不是盼望着这一天我双目失明盼望很久了?” 来人冷笑,不答话。宋贤笑着提剑:“想不想试一试,我看不见的时候,你能不能打败我?” 来人荒凉的面目中闪过一丝受伤:“死到临头何必嘴硬!”硬字一落,杀机毕露。谈笑中,宋贤剑也出击,粘缠又精致,秀丽而巧妙,慕容勉强站稳,在他身后目不转睛看他。 从背后看去,他的影子颀长,夕阳的余光微弱地洒向地面,却遮挡不住他带来的晴空万里的气息。不错,宋贤就像是春夏之交、一望千里、浅蓝色、拥有着醉人阳光的晴空,而潺丝剑,实在是融入空中绣入天幕的连绵密川,起点无际,终点无极,一道道起伏交织,一丝丝聚散依存,依旧是融情于剑,看多了战场的惊心动魄,人事的勾心斗角,到小筑里品一口沁脾清茶,那香味足以杀尽一切喧嚣,磨平所有凌厉,该喊的,该恨的,该拼的,该戮的,都被融化,弹指间形成该回味的…… 这便是战场,于无声中静谧中轻轻剥开的一层画纸,终究挡不住强势的破土而出重见天日。 漂亮,他的人,他的剑。 慕容纵使被他吸引,也终究看清了一点——他的对手,剑法绝对毫不逊色!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如果说宋贤的剑法引人入胜、耐人寻味、诱人沉浸、沁人心脾,那么敌人的剑法无疑夺人耳目,耸人视听,骇人听闻,惊人肺腑,令人连看都不敢看……凶残,野性,狂暴……一切绝迹于江湖的血腥杀戮从对方手中复生壮大,没有词汇能够精准形容他的剑法,因为表现不出那样内外俱撕的张力! 慕容刹那可以猜测,敌人对宋贤,有一种嫉恨! 没有什么会比嫉恨更令人疯狂,更何况是饱受摧残心力交瘁的嫉恨!对方的神色,说明了他嫉恨宋贤,而且不止一年两年! 宋贤身上几乎所有致命穴道都是对方攻击的对象,不过片刻,这些穴位一个不少分毫不差地全部陆续被笼罩于对手剑下擦磨而过,敌人剑剑夺命步步致死,一剑遭拒,另一招已然袭至新处转移阵地,实乃耗敌元神损敌体力,料想宋贤失去记忆很快便会败阵。 然则宋贤毕竟剑法高强,素来不畏艰险、乐天知命的他危难当头镇定应敌,剑风落处剑法一如既往,潺丝剑犹如黑暗之中被一道火光照亮的一角雨幕,冷倚斜风,轻点夜幕,巧缀星侧。 而敌人,在百攻不破之后恼羞成怒,新一番攻势和着九霄暮笛以翻江倒海之力汹涌侵蚀潺丝剑身,企图创造出宋贤的破绽长驱直入,敌人双眼熬红,告诉宋贤:他对宋贤的嫉恨,在海枯石烂以后依旧至死不渝! 这一道强烈寒光,刺得宋贤清清楚楚:这世上,好像有各种各样的恨吧。私仇,总是比公仇要渺小,却要密切紧张急迫焦虑得多,因为微不足道,所以才更加显眼,直至在一个人生命中举足轻重为止…… 宋贤一笑,他失忆了,未必不是件好事啊,已经记不得,先前恨过谁……却也同时不记得,先前爱过谁…… 以柔,克刚。 缘分使然,宋贤与敌人,前者存温文儒雅之气,因而剑中显文,染墨山水,轻如山涧西风,几乎全然不见,后者却剩山野村夫之质,剑法却是外表粗糙内涵锋利。 看似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一柔一刚,实则却是旗鼓相当,销流云魂,折秋风寿。 无须编织,空中尽是潺丝剑剑影掷下的千丝万缕。敌人明显惊于宋贤情剑合一之激越高亢,竟是表现地如此含蓄深邃不留痕迹,不管他是瞬即爆发妙手偶得还是向来高妙不露声色,敌人当然要被狠狠震撼一把! 天下武学果然博大精深,潺丝剑是这鼎盛江湖中一重少有境界,谁人能悟当中玄机! 从前宋贤的潺丝剑,久久都挣扎不前没有进步空间,徒有乱眼之姿而少凌厉之势,可此时此刻,宋贤剑法里除了一种深刻的觉醒之外,任何缺憾都已经消失,眼睛虽然无端失明,剑路却清晰如常,随情而动,起伏周转,遂心应手——只因为,他心里有情,不是么? 慕容惨淡一笑:多少兵器练就,需要的是绝情绝义,唯有这潺丝剑,要的是融情于剑吧?林阡,你若是可以放过我和宋贤高飞远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因为,和我一起生活,才是对他最好的释放…… 剑涤流风。 暗夜飞花随气波凋零,依逐着一段段好似从天偷来的银丝,细致地体会着潺潺轻缕上倾轧的辛酸——这也许就是宋贤最真实的灵魂?不是从前他对荆棘的寡情甚至无情,而真的是他曾经对玉泽现在给荆棘的深爱与疼惜? 帘外雨潺潺的那番意境,浇注在潺丝剑晶莹的身端,循环流淌,缠mian缱绻的雪白疏影,凝聚在这个人手中,抑或是心里……宋贤啊宋贤,其实,我想一直在你的心里…… 瞬即疏松的紧密攻势,再一次全然绷紧——宋贤利用优势设计剑局,巧妙一次请君入瓮,敌人并非等闲之辈,平日里这种虚晃诱敌敌人应该司空见惯,并未中计,然则宋贤适才这剑局施展得自然平和,不失优雅,虽露破绽,亦近乎完美,敌人本能跟随,导剑入内,就像明知故犯般,再想挽回,已然不及! 眼看着敌人手中宝剑深陷潺丝剑四面包围之中只等着粉身碎骨,那一刻潺丝剑气凌云驾雾,封死了对手求生之门,那一瞬宋贤哪里是个双目暂时看不见的残疾人! 宋贤,却蓦然觉得从耳根到背部一阵燥热,不对,战斗还没有结束! 慕容看得真真切切,敌人的右手尽管已经笼罩在了潺丝剑下,却有第六只手指,纤长,阴毒,直戳向宋贤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宋贤一个急转猛然侧退几步,悬崖上立刻有土石松垮坠落,宋贤站直时,已是汗流浃背:好险! 高手对决,从来都是——行百里路半九十! 敌我反而分明,有六个指头的一流高手,而且是金人,慕容荆棘豁然开朗:“原来是金北第六郑觅云?” “郑觅云?一点印象都没有……”宋贤坦然笑,若是记忆还在,恐怕也还是这么说。 “杨宋贤!”郑觅云大怒,“我不管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弄得现在这般又失忆又失明,我只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郑觅云与宋贤之间,会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慕容蹙眉:难道,先前在山东红袄寨的时候,宋贤与郑觅云战场相逢过? “潺、丝、剑。”郑觅云轻咬,“名不虚传,不过,现在能破我‘六指意剑行’吗?” 第290章 兄弟三,复当年6缠思 第290章 兄弟三,复当年6缠思 六指意剑行。 宋贤自然不记得从前山东的大小战役里,他和这位郑将军有过多少次狭路相逢。 作为楚风流和完颜君附手下五虎将之首,郑觅云年纪轻轻就有了足够他人艳羡半生的才华功业,直到,在他十九岁那年,遇见年方十五的杨宋贤—— 天才,也许最不得以相遇天才。是杨宋贤抢走了本应全属于他的一切,亮得他黯然失色,亮得他走投无路,亮得他碌碌无为!是杨宋贤的出现,害他的六指意剑行没有发挥的实力,战场相逢,他本该天下无双的好剑法,竟终究只停在了杨宋贤可以轻易战胜的水准,以至于,宋贤都不曾对他的剑法留下任何印象,他的第六指,也甚至没有派上过一次用场! 认识了自己的剑法和敌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空负了金北第六的名衔,郑觅云羞然离开山东时,曾经对着巍峨泰山发誓并宣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天,宋贤终于可以“见到”了手下败将多年磨出的一剑,换成以前,这个人,渺小得不值一提,如今,自己却虎落平阳。 夕阳渐张狂。 天空瞬间像被血泼染,一层层浓厚不均,好似未完成的一卷图画,慕容不禁有些惧怕,回过神来,郑觅云与宋贤已然交锋。逐鹿疆场,郑觅云靠意志驱使,而宋贤,却只能听音辨位,优劣,难道预示了胜负…… 宋贤心一凛,预感危险已经铺天盖地狂飙而来,郑觅云的剑像疯狗,拼了命地吠吼,企图啮噬他整个人,而真正无痕的第六指,依稀夹着细长的毒刺,轻巧地跟在致命伤的后面,它潜伏在剑锋任何可能的地方,宋贤若是复明还可,眼睛看不见,哪里有可能与之抗衡! 好歹毒的郑觅云,他的剑刹时急转而下,带着风锋利尖锐的呼啸,化为最凌厉精致的一指,不带任何声音再刺宋贤,慕容仿佛心卡在了嗓子眼,近乎晕厥过去,好在,宋贤的潺丝剑回防地彻底,“吸附”着郑觅云那一指没有攻入要害。慕容荆棘喘息着,冷汗飞速干涸——好险,好险…… 可是,郑觅云的剑尖,为什么被擦染了些血渍?粗糙和锐利的冲突,造就了鲜血,宋贤的血,沿着剑身不眷恋地飞溅开去,瞬即消匿无踪,只剩下干枯的橙红色,和夕阳一起在空气里泛冷……慕容惨叫着,沉溺在痛苦心碎里。 宋贤身处凶险之中,微微感觉到郑觅云魂魄的分量,那是一种坚韧,那是一种卧薪尝胆的辛酸,摸爬滚打的沧桑,卷土重来的疯狂……宋贤自然无法理解对手的意剑,也差一点就迷失在对手的剑意之内!这剑意,像压缩了对手十年以上的厚重实力,潺丝剑切不碎,砍不断,甚至还几乎迷路! 迷路后,所幸,每次迷了路,都有一个声音,在唤他名字让他回去…… “宋贤……”梦里依稀是何人,既面熟来又面生? 声音,恍恍惚惚不是从棘儿那里传来的,对不起棘儿,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不见的时候,她的轮廓反而更加清晰,她是谁?此刻,她好像就在占据着我潺丝剑的去路啊…… 蓝、蓝玉泽?她,竟然转过身来,在看着我吗?这惊世骇俗的容颜,这楚楚动人的身影,她为何茕茕孑立,寒风中显得那么孤独,这一抹永恒的恬静,仿佛该沉淀于人世之外…… 渐渐的,慕容的印迹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那个,是旧人,是挥之不去的背影,是幽谷深处的美目盼兮,是那个早已经侵占自己整个人整颗心的灵魂。她的孤独,她的落寞,她的清雅,她的恬淡,她的安静,以及,她的爱情…… 刹那间,宋贤被噩梦吞噬,几乎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脑海中全然都是她的影子,玉泽……那个美丽背影的主人……真的就叫玉泽…… 宛如一场来自上古的梦,错误,苦痛,纠结,揪心,伤楚……她明明懂,她却从来不说她懂……她是谁……她叫玉泽……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为什么重袭心头的时候,会教他如此感伤和失落…… 和潺丝剑一起,想她,想她……仿佛,他不记得她了,可是剑却记得她——曾经,他和潺丝剑,是不是都暗自立誓,要永远陪着这名唤玉泽的女子,寸步不离,生死相许…… 那一刻潺丝剑行越慢,却带着断裂的伤痕、腐蚀的疮疤,轻轻地,慢慢地,毒辣地,尖锐地,侵入郑觅云意剑之内,顷刻间,对手意剑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之势…… 宋贤剑丝一现,得胜势头便一发而不可收,他挥霍着心头数年来日日夜夜的压抑和煎熬,用一种异于豪放磅礴的方式…… 然而…… 千丝万缕,千山万水,千生万死,骤然却迎来晴天霹雳:他和玉泽,陡然间被告知分割在悬崖的两侧,中间的裂谷鸿沟,竟是他的兄弟! 他的心,骤然被这份三个人的爱情抓紧,他的记忆,却始终颠倒了他和林阡的先来后到,他以为玉泽本是他的,他以为林阡爱上了本属于他的玉泽,他所以要面临一个虚空的选择,到底是要林阡还是要玉泽! 是命运的玩笑,它竟在此时,给宋贤设下了胜南的心境,让他来体会七月十七悬崖上胜南的心情,让他来将心比心啊! 潺丝剑光影游移,慷慨激越赋予阴柔缠mian,疼痛、愤怒、百折千回,同归花间一壶淡酒,月下一湖涟漪,潺丝剑,随风潜入夜,毁物细无声! 郑觅云显然是没有料到潺丝剑有如此奇迹如此高度,峰回路转,他的第六指几乎没有更多优势可演化,刚刚他自以为无与伦比的六指意剑行,不过是昙花一现,甚至,是抛砖引玉?! 郑觅云心中急火:杨宋贤,难道我郑觅云,还是要败给你!难道你真是我命中克星! “我不服!我不服!”他狂吼,“这些,不能全都是你的!不能全是你的!” 宋贤的心陡然一沉,玉泽,那你究竟是谁的?你心里更爱的那个,是我还是他? 记忆,容不得半点犹豫。 当思绪里有了玉泽,他的潺丝剑如虎添翼,超越了过往任何一次细致密杂,经典到叹为观止,可是当思绪里再加了一个人,那个不该出现的第三者林阡……宋贤的潺丝剑,忽然因此开始自我粘缠! 像隔世的风,吹散了今生迷雾。 宋贤刚从雾中抓住了一丝留存,却立即陷入无垠沙漠之中,承受着这漫天遍地的情感考验,情之一字,生死缠绕,世代纠葛,祸倚之,血系之,刀剑不可绝之,骤然跨越重峦叠嶂,将烽烟四起的所有爱恨全部推到了宋贤的脑中剑上…… 心乱,不可自拔。 郑觅云审时度势,来势汹汹,仅仅一瞬的间隔,“潺丝”已然走进“缠思”的误区,剑,从剑柄到剑尖,恐怖地反复着自我纠结,转眼,剑已被折磨地不成剑,而宋贤的心智,也不听使唤损耗殆尽,他的右手,再也控制不了手中万千尘丝,任由它们一道一道以抑光之速倾轧扎系成死结,他的潺丝剑,惨遭作茧自缚的命运。 眼睛……恰是在这个时刻,眼睛忽然有了感觉,这灰蒙蒙的尘埃世界,四周都沉沦在深灰暮霭之中,对手的影像在摇晃在呈现,裹挟着碎耳的风声,五官古板,面容严肃,只一瞬,又淡去,再转眼,才清晰,宋贤一闭眼,重睁开,不由得一阵晕眩。残喘的夕阳在他眼里演变成猛烈的光线,他的视觉,蓦然像被激醒,却只能亲眼看见,自己潺丝剑的自我灭绝。 仿佛被一种原因牵制,适才的失明,和现在陡然的恢复,纵使是宋贤,也难以解释这魔村的蹊跷……可是,失明时因为只想着玉泽一个,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待到现在视觉恢复,反而却杂念丛生无法自控!?只因为,林阡在记忆里的插足搅乱和破坏吗? 郑觅云察觉到他的复明,冷笑:“原来,还真是短暂的看不见?” 宋贤大汗淋漓,不知该如何应对,潺丝剑,起于潺丝,毁于缠思。 郑觅云大笑:“杨宋贤,不要以为你看见的,就一定是出口!” 是啊,他看见的不是出口,他赖之以生存的潺丝剑,竟然出师未捷先把自己困死。宋贤的剑法,愈加苍白无力,像一层极易捅破的薄纸,只需郑觅云一指轻点,就再也无力回天。而这一刻,宋贤吃力地维持着最后一道防线…… 什么叫牢不可破?在防线几近崩溃时候的坚守,最牢不可破! 还没有结束,缠思,可以恢复成潺丝—— 宋贤比谁都清楚,他不可以再纠结于脑海里多出来的这个自称他兄弟的男人。只要自己专心致志地想玉泽一个人,潺丝剑岂是郑觅云之辈可匹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纠缠,苦苦地逼迫着自己不要再想林阡,不想他,就绝对不会纠结—— 林阡,我们真的可以……情深到连爱人都可以割舍的地步?你能告诉我,我们有怎样的兄弟情谊?林阡,林阡,为什么这两个字在心头,无论多少次,我都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如果真的存在,它究竟在哪里?我真的,很想找回我的过去,那些曾经…… 残月初上,一生百转。浩浩宇宙,为何独不存他杨宋贤的记忆?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晚风吹死了他的心…… 猝然,慕容虚弱的侧影映入他视野,他的心陡然一震: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如今为棘儿去取救命的解药才是最重最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郑觅云,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插曲,就把棘儿从记忆里彻底地移除不留痕迹?该移除的,该是那个做事从来说一不二的林阡啊!林阡,你以为你一句话就可以颠倒是非?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兄弟?你在夺人所爱的时候,何曾想过我是你兄弟?你一次又一次站在我对立面上,我凭何要信你! 宋贤冲破光阴的枷锁,逃脱记忆的牢笼,迫不及待地把林阡驱逐并遗忘,只有遗忘林阡,才可以完美地施展他的潺丝剑来打败郑觅云、保证棘儿不是吗! 忘记林阡,又有何难?!当他的脑海中始终占据着的,是慕容荆棘苍白的脸,焦急的神态,和憔悴的容颜……识破了潺丝剑瓶颈何处,宋贤慢慢地学会自我解救:只要抛开有关林阡的杂念,就能找到潺丝剑最好的状态! 所谓潺,真正乃流水之音,此刻,慕容荆棘喘息着歇在战局之侧,清楚地听见,属于潺丝剑的声音又在不停回荡,高山流水,瞬即漂泊成小溪玉漱,幽涧清泉,剑未留痕,声刻彻底,宋贤手中显然有独特手感,驾轻就熟,顷刻间精髓重新被他操控,他眼睛似乎也能看见事物,郑觅云,再也不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这原本也就不是郑觅云和宋贤的比试,而是宋贤的自我突破……慕容荆棘心中有数,等待着宋贤凯旋。 手忙脚乱的郑觅云,没有侥幸再期待他杨宋贤发挥失常,猛然已血溅潺丝剑…… 这一刻,宋贤几乎可以证实,只要彻底摆脱林阡这个梦魇,他就赢定了!他赢定了…… 第291章 兄弟三,复当年7死结 第291章 兄弟三,复当年7死结 夜幕笼罩下的寒潭,只剩下冷空气在蔓延、在堆积、在缅怀。 剑光闪耀,当此时,清晰地看见锋刃上属于郑觅云的血,宋贤原本麻木的思绪忽然痉挛…… 触目惊心,如冰窖般的寒冷,如花火般的血,属于严冬战场,属于暖冬庭院,好熟悉的感觉,血…… 记忆深处,突然真的闯进了那个人……那个一直坚称自己是他兄弟的少年…… 原来,原来生命里真的有他,但那少年,不叫林阡,不叫林阡…… 好像是某一年冬季的泰安,雪纷飞的夜,一个黑白的世界,也像现在这样,身上还负着伤……对,是红袄寨战事最危急的那一夜,当强敌临阵,当孤掌难鸣,当身负重伤,当濒临绝望,是那个他杨宋贤一生到此无法疏离的少年,单枪匹马穿越疆场而来,同时也携来反败为胜的一线生机。闻知敌军再度来袭,当时因伤重已神志不清的自己,没有一个麾下可以拦得住冲动,心力交瘁却拼了性命要上战场要杀敌,也是那个姓林名胜南的少年,不容辩驳地把自己强行按住包扎伤口,平日里的温和亲切毫不残留,骤然袭上一种王的威严,神的冷峻,也是他,同时真诚地对他讲:“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兄弟是什么?兄弟不就是在自己累了的时候可以帮自己赢得喘息的人么?不就是可以用不着他杨宋贤一个人把血流尽、而是和他一起用血去为战胜奠基的那个人么…… 宋贤,于是也早就告诉了自己兄弟的意义——在胜南距离遥远、无法顾及的时候,他杨宋贤可以两肋插刀,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他去犯罪去死! 胜南……胜南……他的名字,是胜南…… 忽然回忆起有关于林阡的第一个片段,竟然那么清晰却遥远,有关于林阡,也同时有关于战乱,被血触碰的记忆,深红色浅红色交织的印象,可是当那个男人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情景,却那样真实,刻骨铭心…… 血,在又一年的冬季,却换了场景,战场,换成庭院,替他包扎伤口的人,也跟着换,这个人,却不简单,她令宋贤在履行兄弟承诺的同时履行爱…… 故事的地点风景秀丽特点鲜明,是临安,伤痕累累闯入韩府他不依不饶一定要把她带走,赢得一身伤血和四面围攻,她缓步走来,撕下裙裾,惨淡的表情里,匿着一丝丝怜悯和迷惘……她,玉泽,是胜南的爱情,也是胜南的分身,所以,注定是他杨宋贤遥不可及,也注定是他杨宋贤终生挚爱。 却为何,偏偏在众人面前,她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要跟胜南一样,喜欢给自己打上死结。她说:“打上死结就不会松了……”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好像真的打上死结了…… “胜南,玉泽……果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原来我都爱着,不是幻觉,是真的,是真的……而且,好像我还想反了,是我在搅乱,是我在阻碍……”宋贤的剑,在茫然之中一盘散沙,四分五裂,迷失本心的后果骤现,倒置之际,真破绽现于假破绽! 郑觅云见他剑意坚决,本无把握反败为胜,却忽有转机求之不得,立即反守为攻,宋贤剑至中途,自缠成茧,一道道死结屡解不开,剪不断,理还乱! 宋贤竭力要解开自己的心结,大敌当前,终于败在了回忆里,剑中的矛盾,促使着死结苦苦束缚,他拼尽力气不再去想,却始终无法遗忘,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解开死结的心血已然一场空。半炷香过去,一炷香飞逝,他打开一结,即刻又有另一结疯狂纠缠,曲折又澎湃,难以拆除,前程未卜,天暗了,他的潺丝剑,生死难判。 他的眼一阵酸痛,很累……宿命就要如此存心,害苦了他们三个人,嘲弄着不罢休!他,根本无法解开他们的死结…… 烙印心头的,是这句话——越小的结越难解。 “越小的结越难解……是不是这样……”既然难解,又何苦去解?此情两极,一为情怯,一为情切,合两极之势,结亦非结。 难道,潺丝剑之本意,便是融此二情于一体?莫非这相互缠绕,本就没有克服的必要?无法克服,所以任它滋长,直到物极必反,直到死结自己消亡?! 灵光一闪,潺丝与缠思,非对立,而应该相通! 刹那潺丝剑光辉璀璨,可连天涯,可伸地势,夺目绚烂,裹挟着细腻和刚韧一起,并驾齐驱、风驰电骋,尽管那一瞬剑丝依旧互缠,却直攻郑觅云力道非凡,郑觅云察觉变化端倪,始料不及,连退数步惊愕反抗:潺丝剑,难道还别有洞天! 剑,在杨宋贤的手里被重新定义,山月初洒清辉,而一缕缕柔长缠mian的轻丝,薄如蝉翼,幽似江上清风,静比孤灯残月,风雅若画中青黛,能将任何腐朽化为神奇,能够悠悠然引浩浩愁,能侵魂蚀骨于无形之间……这不是诡异,这是挑战极限的力量,当他超越了从前的领悟,尽管此刻身处劣势,对方有两倍三倍于自己的力量,而他剑中的幽柔,视万钧如四两! 明显的是,这一剑刺向郑觅云时,空中明显是有两道密集的光线,一明一暗,暗淡的阻挡着明亮的攻势,但却挡不住整体的压迫!大势所趋,郑觅云必败无疑! 郑觅云瞥见潺丝剑主次两道白光忽明忽灭,愈缠愈紧,却深知变数尚在、仍有颠覆之机,虽说宋贤剑术精绝初辟蹊径,恐怕一时也无法维持状态,任何新生事物,宿命都未必长久,只要,在初现人世之时,被人堵死封杀就可以!郑觅云心生一计:此刻,一定要趁杨宋贤剑法尚未稳定,把他引回自缠方向去…… 然则,如鱼得水的杨宋贤,潺丝剑好似已然可以畅游于郑觅云意剑之中,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曾令芸芸众生自惭形秽自感淤泥,现今这璞玉,沾染了世俗,掺杂了些红尘,却更加光彩照人,闪亮晶莹!郑觅云心魂游离之际,正是宋贤乘胜追击之刻,那锋利,那阴柔,那温和,就仿佛来浪迹多年的剑魂归附剑身…… 郑觅云,又岂甘示弱:玉面小白龙,你的潺丝剑,其实是在贪图一场冒险吧,潺与缠,只一线,你想两者兼得,不会那么容易…… 剑啸歌荡,回肠。 六指夹着阴冷的风穿插在万千潺丝之内,犹如一把觊觎着血脉的刀子,只需轻轻一割,便血流成河…… 宋贤早便料到这第六指的意图,不轻不重掌握着进剑的力道,只要他将这第六指完全截挡在剑网之外,就可以找到出口克敌制胜,他的潺丝剑,拿捏得精准,计算得确凿,眼看着这满脸愤怒的郑觅云已经将近折戟,无计可施…… 宋贤却未曾想到,当自己开辟了潺丝剑又一番天地,被激发的敌人郑觅云,似乎也参透了属于意剑的另一层境界!高手剑法,天下大同,均是层层推进,步步深邃! 敌我双方,迫使彼此对剑的领悟不断开拓、负势竞上——郑觅云,绝对不应该再是多年前那个,被宋贤随随便便就打败的敌人,他,绝不是杨宋贤的征途上,陪他练剑的下人!慕容荆棘恐惧地盯着郑觅云扭曲的脸:也许,宋贤的剑,越纠结时越强,而郑觅云,越恼恨时越不弱!剑意,和剑主人的性格当然非吻合不可! 六指意剑行,并非局限于“五指控剑、第六指杀人”,而是随心所欲,“但凡有指,均可化为剑”!当即,郑觅云的第六指虽仍为潺丝剑所阻,第五指却出其不意,轻巧闯入潺丝之间,倾颓宋贤攻势被拨乱,有所阻滞,潺不敌缠! 宋贤始败。 立刻潺丝剑犹如从天堂沦落地狱,周围辗转曲折,给以潺丝剑千锤百炼的惩戒。郑觅云,他指通心意,在宋贤剑丝之处穿针引线,引领着一道又一道剑丝纠缠成死结! 当敌人屡战屡败却摸清楚了自己的弱点,所以存心地拨乱潺丝剑并一击成功,宋贤知道,敌人境界的开辟,就是自己失败的开端…… “不要以为你看见的就是出口……”郑觅云的话再度回响,天色全黑,宋贤胸中一片灼热,郑觅云在提醒他,他的潺丝剑,即使看清楚了敌人是谁,也根本出不去…… 世间最悲戚之事,是明明看见出口,却依旧困死其间! 人生自是有情痴,他,为情而左右为难,即使记忆只是断章取义,他却依旧英雄气短。 潺丝剑,在他心存杂念之时,逆水行舟,绕缠地更加猛烈。情本不是剑的出路吗?新境界的尝试,却宣告了对手的突破、和他的失败? 他脑海里,迷惘地截断着玉泽、胜南的画面,他冲动地开始自欺:不,是记忆在骗我,这世上本来没有玉泽,否则她不可能只是个影子只是个画面却从不出现!其实玉泽和胜南是一个人,只不过是因为我思绪凌乱,又虚构出一个和胜南一模一样的人来罢了……是啊,玉泽就是胜南,他们的眉眼,他们的神色,都那么惊人地相仿……难怪思绪里,从来没有胜南和玉泽一起出现的画面,不错,玉泽和胜南,实际上是一个人! 飞速地,潺丝剑剑路回归得明朗而透彻,依旧是两路,却重新有合二为一之势,轻重主次之分在悄然消亡,郑觅云刹那看清楚,宋贤并没有费心去解开他编织出的反复死结,而是直接“弃旧丝,生新丝”!郑觅云显然被这更高一层的境界震慑,整个魂魄被潺丝剑的细致侵占! 待宋贤神志逐步清楚,不禁满头冷汗:天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玉泽温婉娴静,胜南英勇豪气,他们,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然而——玉泽、胜南,你二人,分明都是我心中不可磨灭之痛之爱…… 这一次,心中明明有两个人,潺丝剑却并未自缠,而是相辅相成,珠联璧合,两路剑丝,以互绕之态趋于平衡!宋贤被矛盾主宰,情切与情怯终于到达同一种高度,剑法自然而然更精绝! 在郑觅云眼里看来,突如其来的两道剑光,论气力难分伯仲,论内涵不相上下,骤然无从考虑如何去应战,意剑即刻被潺丝剑缠住,越近越紧的死结接踵而至将他套牢,细腻纠结,坚不可摧! 这剑意,像极了三个人的爱情,试问有谁能解?剑主尚且拨不动,何况剑的敌人?郑觅云的攻势,丧失在一望无际的死结绑缚中,下一刻,只能迎接死的下场! 握不住自己被捆缚至死的意剑,郑觅云眼神黯淡,手心依旧温暖,命却沿着胸口的潺丝剑悲哀剧烈地耗竭:“杨宋贤……杨宋贤……”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的,就不是出口?”杨宋贤解脱一笑,他看见的,就是出口,寻找了半年的答案:林阡,原来你真的是填补过我生命的人…… “到头来,还是输……”郑觅云猛烈地咳血,凄凉苦笑,名叫嫉恨的这把剑,最后还是没有杀得死对手。 “郑觅云,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我杨宋贤打败的,是实实在在的金北第六,非等闲。”宋贤正色说,至少,郑觅云在临死前,的确曾那样威胁过他杨宋贤的性命。 “非等闲,非等闲……”郑觅云痛苦地享受着生命最后的几句话时间,忽然望见杨宋贤潺丝剑侧,散出一丝寒气,轻轻消弭,荡漾在空气里,凄然笑,再想什么都已经太迟:我郑觅云,一生败于天才之手…… 郑觅云虽死,断崖旁却是一片迷雾,宋贤怅然望月:林阡,真的是我兄弟,我对你的恨意,对你的误解,其实,都应该是你对我的……为何天要这样吝啬,竟只给我这么少的提醒…… 第292章 兄弟三,复当年8归心 第292章 兄弟三,复当年8归心 混合着危险和温馨的悬崖,宋贤转过身来,蹙眉凝视着气息微弱却也算生死与共的慕容荆棘,她微笑着,在他面前总是这般的娇柔。 可是,这样的美丽动人,究竟是清高孤独,还是透彻犀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棘儿,他唯一信任依赖同时保护的人,半年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丝毫,虽然在处理山庄事务时人人都说她更像个冷酷的女政客,可是在他面前,她只是个爱他爱得疯狂可以歇斯底里的女人…… 暗夜里,敏感如她,察觉出他目光的犹疑,颤声问:“宋贤,你……怎么了……” 暂且不管她有没有骗他,此刻的他,对她有夜半枫桥的承诺。纵使这承诺本身并不可靠,宋贤还是俯下身来将她扶起:“我们这就回去,去找宁孝容要解药……” 还要得到吗?他们已经迷路……吟儿和胜南上次遭遇鬼打墙路过的悬崖,如果宋贤可以带着垂死的慕容走出去…… 慕容的身体很轻,很冷,她似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宋贤……如果要不到解药,要答应我……相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好。不要去求林阡,我不想看着你对他低声下气,不想看你忍让他,不想你再被他伤害……” 宋贤却忽然有冲动想问她,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不会要不到,棘儿,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 “我也想不到,竟有这么多波折……”她凄然说,先是个何慧如,又来个郑觅云,前者伤她,后者误她。 入魔村前,宋贤听从何慧如的劝告,只带了寥寥数武士诚心求药,孰料半路杀出一个借机挑衅的郑觅云,慕容家的人马被尽数冲散,恐怕此刻都已然葬身寒潭,慕容荆棘也不指望他们会来解救,此刻绝望地闭上眼,随宋贤在悬崖附近百步九折,黑暗的云雾,早就把来路淹埋。 这悬崖,就像是和魔门其它路径并列的一个世界,它明明与外界连接,却可能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导致错误接二连三循环下去,然后永久地沦陷此间走不完。宋贤很理解,魔门路,一条缠缚着另一条引人入死。 迷惘四顾,宋贤并没有把握走出悬崖的迷途。尽管他在魔村深处已经探访了几个月之久,但原先一定没有走过这条岔道——几个月来,当他一心一意寻觅伏魔之路的时候,外围所有捍卫魔王的魔人们,全都应该是在和林阡吴越对峙。 宋贤不知怎地,忆起新屿那句“只有三兄弟齐心协力,才使得我红袄寨锐不可当。”心想:如果可以出去,真想就这样跟他们妥协了,合力消灭最后一道障碍…… 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林阡,我知你还差最后一步,而我,就是你的最后一步…… “怎么,竟连你杨宋贤,也会为走不出去而叹气?”慕容声音微弱。 宋贤摇头,故作轻松:“我只是在叹息刚刚来的时候,没有带纸笔,不然就可以画张地图记下来,方便找路。” “这才对啊,这才是你杨宋贤啊……”慕容悠悠念着他,“宋贤……宋贤……还有……” 她猛然间揪紧了他衣衫,面容惨白且痛苦,“宋贤,若是我死,一定要帮我……救茯苓……找到她,照顾她,谁欺负她,你杀谁……” “答应我……答应我!”她得不到他回应毫不罢休,比适才虚弱了很多,却严厉了数十倍,她几乎是在命令他。她不要他说“棘儿你不会死”这种废话,她要的,是他的点头。 “如果棘儿出了事,我便是茯苓的亲生哥哥。”宋贤止步,点头正色答应她,“绝不叫任何人欺负她。” “扶她、做慕容山庄的女主人……”她脸上笼上一层黑雾,“若是她做不好,你就娶了她……娶了她,除了我们姑苏慕容的女人,你哪个女人也不准看,不准想……” 宋贤噙泪点头:“但我更想娶的,是棘儿你,我更想做的,是茯苓的姐夫。棘儿,活着,不要放弃……” 慕容冷冷苦笑:“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又怎舍得放弃?”她称霸淮南的野心,不能因为何慧如一个外人就戛然而止。奈何,天要绝她…… “慕容荆棘,你们果真在这里。”幽暗的迷雾中,突现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发话的如果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孩,不会连慕容荆棘都心一紧。 死也何慧如,生也何慧如,是她引起了慕容荆棘性命之忧,也是她的声音,使得慕容生机骤现。 宋贤带着繁复的心情循声而看,何慧如身边的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在以同样的心情在注视他?无声对视,难道是在相互拷问? 何慧如话音未落,即刻上得前来:“将她放下,我们已经取到了解药。” “果真?!”宋贤喜出望外,慕容心头一颤,虽然惊喜,却终究带着敌意:“林阡,你这么费尽心力抢在我们之前找到解药,不正是变相地在要挟宋贤?我若服下这解药,不正是顺应了你!” 何慧如淡淡的口吻,却无限恐吓:“你小心,回光返照。” 宋贤大惊:“何教主,快将解药给我们,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宋贤!难道你忘了我先前的话吗!我宁可死在这里,也决不出卖你来接受林阡的恩情!”慕容冷冷地看着胜南,“因为,他不配!” “你、又如何配得起这解药?”何慧如清冷的表情,掺杂了一瞬的怒。 宋贤放下慕容,看何慧如果真要走,赶紧起身,大步上前阻拦,慕容荆棘动弹不得,唯有厉声道:“宋贤,不必求她,给不给在她,要不要在我!” 慧如转身看向慕容,何尝不知她是心计驱使,连这种关头还敢拿命赌,慧如早就看破,却难以理解眼前女人的心肠:“慕容荆棘,为何到了这个时刻,还要令自己的夫婿为难?” 慕容荆棘气喘吁吁,却依旧坚决:“我只怕现在不令他为难,日后却害苦了他。” “哪里害他?他本就是盟王的人。”慧如正色说,连她所属的魔门,都已经有大半臣服盟王。 宋贤察觉慕容脸色越来越差,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胜南岂有不知:“给她强灌。”慧如听命而从,强行给慕容荆棘灌药,宋贤一步不离,心早已七上八下。 “你们……怎么会找到了这里?”宋贤压低了声音,因为不确定,他不敢去看胜南。 “今夜你没有在宁家出现,寒潭这边有魔人称他们见过郑觅云,这个人当年曾被你打败,视你为眼中钉,所以,我估计是他对你不利……虽是这样估计了,却苦于一时没有办法找你。谁料得,竟然……” “竟然什么?” “竟然看见了,你留的记号,是我们红袄寨的记号……我在断崖边,发现了郑觅云的尸首,好一场恶战!”胜南道出原委,“你在极端凶险的情况下,暗号留得很仓促,却引我沿途而来。” 宋贤的视线,开始模糊而浑浊,隐隐作痛的,不知是头还是心:“我……留了暗号?”也许是本能吧,回忆起来竟没有任何印象。 “是。”胜南浅笑着环顾四周,这断崖也有他的回忆,“这里,我也来过。上次在这附近打转一直没有出去,亏我还在刀鞘上刻了地图。” 刻地图作弊?如果说,这也是他在迷宫里打转时第一个闯入心间的念头还付诸行动……宋贤一怔:是本能,迫使自己不假思索就留暗号求助,是事实,在告知自己,自己和胜南,生命中,思绪里,处处巧合? “魔村里,果真到处是迷途。”宋贤黯然神伤,“这半年来,你一定……很不轻松……” “要是真的只有我一个,就一定如你所言很不轻松,幸好不是。”胜南微笑摇头,告诉他他脱离了很久的抗金联盟半年来的见识和作为:“魔村的迷途大致有四。第一种,是墓室三凶的‘风沙隘’,危难时候才合力使用,不过,早先就败给了越副帮主的抚今鞭;第二种,是慧如的‘五毒障’,已经被新屿的覆骨金针破除;第三种,是诸葛其谁的寒潭、沼泽荒、石阵和幻军,这些,几乎遍布魔门的每一处脉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察觉个中凶险,所幸,诸葛其谁已经答应,不再插手布置新阵,这些自然天险,只要事先安排避开,也就不再威胁;第四种,就是邪后布置的最深处迷宫,纵使是魔门中人,也很少完全通透机关。之中布局,神秘莫测,吉凶难料。” “邪后如此保密,是以防万一,她考虑过有这么一天,连魔门中人也都背离她,所以不可能透露给太多魔人知晓。完全通透机关的,只有简单几个心腹。”宋贤说,何慧如点头:“邪后心腹很少……” “是啊,可惜邪后却想不到,这魔门深处的迷宫,却被你进去了数次。她不知该怎么对付你,因为她不知道你究竟掌握了多少机密,没有其余五枭的帮助,她也没有余力来构建更好的藏身之地。”胜南道,“形势于她不利,为了保护魔王,她唯有投靠金人。” “迷途之四,你已破其三,我看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推辞不帮你。”宋贤真心说。 重新听到宋贤真诚的回应,胜南明明是达到了目的,心里却为何不是滋味:宋贤,原谅我,竟用解药,来迫你主动要求回报我……我们的关系,何时起隔阂竟这么深,深得一望无际…… 宋贤的笑容里,何尝不是藏着些哀伤:希望,可以一边追随你,一边追忆我…… “我们在天明之前,先将慕容庄主安顿。”胜南道,“随后,就立即动身去探路!” 渐渐地,光线开始密集,清晨的魔门,有专属于魔人的繁华。联盟大军,昨夜自阡得到解药起,已经陆续进驻魔村——谁都明白,宋贤必点头,决战必开启。 “盟王,吴将军已经抵达墓室,正在部署,但有要事禀报。”由远及近的一骑,魔人装束,信使身份。 这个时候,胜南在魔村的行踪和指令,竟真的是由一些细作和魔人来联系,来传递。 宋贤乍听见胜南说是魔人告知他郑觅云的行迹,当时还有些不确信,然而带着昏迷的慕容荆棘一路跟随胜南往墓室三凶的驻地方向走时,才发现这个男人,在魔村也来去自如、指挥若定,且何等的游刃有余。 宋贤体会得到,这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俨然是一种洞悉——高屋建瓴如他,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用的值得用的,而且这些人忠心耿耿绝无背叛的可能,甚至,胜南不担忧谁会背叛他错改他的指令,因为传出去的命令符不符合胜南的作风,他相信他的麾下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何况,他的指令未必是简单的一句话,还有红袄寨、小秦淮多家的暗号保证。 一切,仿佛在他的掌握里,他的联盟,一如既往地可令他和吟儿垂拱而治;而当从前的敌人都已经成为他的手下,魔人真的分裂成了两股势力,分别支持他和邪后,并且,zhan有绝对优势的,是他林阡。 宋贤从旁看着胜南的侧脸,一时百感交集:真可惜,竟然在这场战事的尾声,才得以进入他的生命…… 宋贤一时失神,忘记听那魔人说的要事,只是,察觉胜南听罢,脸色一变:“当真?”何慧如也是一怔,转过头来,看了昏睡的慕容荆棘一眼,若有所思:“确有此事,蓝玉泓,是我吩咐手下去跟的。” “吴将军可有说,蓝姑娘伤势如何?” “据说盟主连夜将她找回来,当时就已经昏迷不醒。” 何慧如一愣:“盟主为何要救她?”发现阡的神色有异,慧如微惊:“怎么?难道她不该杀?” “她是被人所迫,罪不至死。”他该怎么告诉慧如,他已经原谅了玉泓?这一切,吟儿能够明白,慧如也许永远不会理解,慧如的世界,爱与恨,一直有明确的界限。 慧如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暗淡:“原来,我又做错了……早知如此,就不救这慕容荆棘。” “你没错,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阡摇头,“宁孝容那套不得再取的怪规矩,看来非破不可。” “万万不可!”慧如急道,阡一怔,她第一次如此失态,是为了她尊敬的他:“盟王,宁家的规矩,即便是盟王,也不能违例!” 宋贤一愕:“什么规矩?” 慧如收起适才语气,轻声问:“盟王,真的……一定要救她?” 阡点头,回答宋贤:“看来,我是要返回去,再见宁孝容一次了。” “昨夜,宁孝容既为了不逆你意,也为了顺我之心,才迫不得已交出解药,半个时辰就妥协,已是破天荒……”慧如态度依然,急促地劝他,“但毒圣宁家,从来都对恩仇斤斤计较,他们施恩之后,必不再施恩,必求回报,报恩之后,互不亏欠,就如报仇之后,再无瓜葛……” “盟王三思,要征服一个地方,首先必须尊重这里的祖训。”当此时,幸而那信使也劝谏了这样一句。 阡被一语点醒,忽然忆起船王教诲:“切不可逞一时之强。”时隔多日再回味,方知不喜杀戮的船王,很早就已经在阻碍他走火入魔,船王知道他有逆天的力量,可是,船王预见了他林阡如果逞了一时之强,不从谏而一意孤行,就必定会在魔门中倒行逆施。 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历经战役无数,阡知道,黔西一战,面对一些不可理喻的敌人,其实比过往哪一次战役都艰巨。 “的确,有些规矩,虽然怪,却不能破,我们毕竟是外人。”阡收敛了适才战念,“不能起兵硬夺,不能破例逼迫,眼下也唯有一个方法……” 燃眉之急,不能抢,不能求,就只能偷盗,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才不继续节外生枝——他知道,他的吟儿,一旦接过他的任务,一定会办到最好,不叫他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在他和宋贤探路的过程里,吟儿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解药偷到,那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决心,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她来对宁孝容冒险。毒圣宁家,论脾性可能比墓室三凶和何慧如还要古怪,把这样重的一个任务交给吟儿一个,说实话,他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她却比谁都胜任。 第293章 兄弟三,复当年9相当 第293章 兄弟三,复当年9相当 旧木摇落,新叶横飞,白昼之寒潭,同样是风云涌动,激荡有势。 虽于心不忍,胜南却不得不将吟儿卷入这次的旅程——吟儿,必定要担当此次的盗药之任,慧如则从旁照应,沿途帮她扫清毒障。仅此二人。 从墓室出发时,吟儿微笑对阡保证:“你放心,进宁家之后,我和慧如立刻乔装混迹,担保偷得神不知鬼不觉,速战速决。”可是,他不知怎的就是无法全然放心她。 于是一路送她,快马加鞭经过漫长的魔村路,直到经过屏障宁孝容的第一处寒潭,抵达了属于宁家的村落边缘,才明白,战场,他能在她身边的时间,再长都只是一瞬。 吟儿察觉四面崖峻石险,骤然勒马,转头来看他:“这感觉,真是熟……” “这地方,你我曾经路过。” “不仅这地方路过,这感觉也曾有过。”吟儿回忆着自嘲,“记得在泉州那时候,武林盟主和饮恨刀的主人,两大抗金领袖,穷困潦倒到要靠赌博赚钱,现如今两年过去了,这两个人还是不学无术,变本加厉做了盗贼。” “上次,是你怂恿,这次,却是我指使。”阡不自觉一笑,他也发现了,他生命里的每一次落魄潦倒,每一次辉煌成功,身边都不缺她。 “好了,回去吧,宋贤还等着和你一起出发探路。”冷风中,吟儿温和地说。 “本想再找个人给你们照应,可是,新屿、越风、文暄都要安排联盟部署,无法抽身,海将军虽说可以,但又怕他做事不留心,至于闲杂人等,安排了反而累赘。没有上策可循,所以,心里总是有些不妥当。”一向当机立断的自己,为什么竟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他嘲笑自己自欺欺人,凭吟儿的实力,她出马比自己还要得心应手。 “不要觉得不妥当,举手之劳而已。”吟儿与慧如,竟默契地相视一笑。 “也是,这方面,谁也没有办法比得过你。”阡笑着,现在的心情,他自己也难以解释,不如不释。 “如果我没有和师兄反目,你倒是尽可放心我与他合作。”吟儿忽然有些忧伤,“也不知,是我变了,还是师兄变了。” “我明白,吟儿,你们都没有变,只不过事态变了。待你云烟姐姐救回来,你们会和好如初。”阡说。 “嗯,我救玉泓姑娘,你救云烟姐姐。你快去吧。”昨夜还在互相想念,今日又有短暂重见,吟儿心里自然巴不得和他时间越久越好,奈何战事需要,必须速战速决。 “有任何消息,都要保持与我联络。”阡交代慧如。 寒潭。 下一处寒潭的温度,总是毫无疑问就把上一处的极限推翻。 一路因为有慧如,黔西万千毒兽,都形同虚设。曾几何时,宁孝容的毒障,是魔门中的一道无形天堑,威力直逼何慧如之五毒,但明显的,再怎么万夫莫开,一个何慧如也就都迎刃而解。 吟儿惊异地看着又一条剧毒蟒蛇滑过慧如的肩、再亲昵地绕过她脖子,昂头吐信,不似威胁,而近谄媚,不禁瞠目结舌:“难怪宁孝容要顺应你,若惹怒了你,她手下的毒兽都会造反。” 原先这条路上满布的众妖肆虐、群兽乱舞,一旦慧如路过,无妖不衰,无兽敢拦,干干净净,畅通无阻。若黔西毒障是世间最难打开的锁,慧如便是天赐的、独一无二最匹配的钥匙,特异且简捷。 仿佛,何慧如身体里有一种异乎常人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她做万兽之王,除了与生俱来的异能之外,应该还凭聪明的头脑,和清冷的个性。难怪胜南最先集中兵力攻克的是五毒教了,慧如有大作用啊……吟儿佩服地看着慧如,也佩服地想着胜南。 “她不是因为怕我,她是因为欠我。宁家,从不愿受恩任何人,更不愿施恩任何人。”这是他们血液里的秉性,世代相传。 “她欠你恩情?你曾救过宁孝容性命?” “算是。”慧如没有多说。 阴冷的飓风割过吟儿的耳朵,同时,一种强烈的寒侵袭进衣领,吟儿缓过神来,全身都因僵冷而发麻。置身此间,冻伤感在所难免。 “盟主,你脸色很差,是受不了这酷寒么?”慧如察言观色,发现吟儿不堪此寒,“不如回去,趁盟王还在,重新安排。”她顿了顿,肯定了吟儿不能再走:“越往里去,会越冷,盟主,谨慎起见……” “不必回去。”吟儿咬咬牙,忽然感觉视线在模糊,怎么回事?上次经过吸热的寒潭,并没有这样头脑不清醒的感觉……她的身体一向很好,何以连这点小寒都经受不起? “去……带盟王来这里。”模糊视野里,吟儿隐约看见何慧如双手中窜出一头小兽,嗖一声如离弦之箭:好个何慧如,也有了和胜南求助的暗号么…… 吟儿头痛加剧,眼前一黑,差点以为自己失明,待到视觉恢复,仍旧眼冒金星——怎么回事,插入脑海里反复的只有一个片段,是那天为了救阡被马车撞飞的瞬间,后脑勺和地面的猛烈冲撞,磕得吟儿差点反胃,刻意不去想,竟还是晕晕糊糊,记忆仿佛都被倒着洗了一遍。 “出了什么事?吟儿?”熟悉的声音,阡关心的问候,她的视力明显地在减退,寒潭侧,她说不清头痛的缘由:“没什么……只是,眼睛有些看不见……或许,是寒气所伤……” 阡身边,同行的宋贤不禁一震:怎么这么巧?难怪他走到这里,头也隐隐作痛,昨夜他与郑觅云剑斗之初,分明也有过短暂失明。 “可能是这样。”慧如点头,“可能有些人的体质偏寒,硬闯不得。” “那该如何是好?”吟儿急问,“可有御寒之术?” 慧如摇头:“体寒之人,最好是远远避之,以免受损伤……” “吟儿,你回去。”阡立刻改变原先计划。偷盗拦不住吟儿,谁料得寒潭却难倒了她。 吟儿嗯了一声,静默点头,阡回头看了一眼宋贤:“你也暂先回墓室等我回去。我与何教主,熟知如何取药,耽搁不了多久。” “为何我不能去?”宋贤一愣,“这解药,算责任也该有我一份,我与你,一并去。” 吟儿听得见,这句话明显没有敌意,而分明是种迫切。 “因为你体质也是偏寒。我先前不清楚寒潭伤害,现今明白了,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也涉险。”阡回答。 宋贤一笑:“若真是因为体质偏寒,为何如今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虽然说的同时,其实和盟主是同一种症状,头疼欲裂,记忆紊乱伴随失明感,宋贤就是口不对心,不想为了听他的话放弃一个了解他的机会:“你那三脚猫的偷盗技术,抵得了盟主吗?不如算上我一个?” 岂止胜南诧异,宋贤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口气的一句话,这句话,和林阡的关系只有亲密无间才说得出来,当今世上,怕是没有人胆敢这么随意,可宋贤,说的时候那么自然,连“不如算上我一个”的时候,都冲动着差点说成,“不如算上兄弟我一个”…… “盟王,与他配合,胜算会更大。”慧如轻声道。 “果真没有不适感?”阡蹙眉,把宋贤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没有不适感。可见盟主反常,并非因为体质偏寒,而可能是有其它缘由。”宋贤急忙说,也不惜把吟儿给取代,“不如,就由我与你来为盟主代劳。” “那……就拜托你了……”吟儿低下头来,不得不让步,可是这里所有人,只有她一个不能有所作为,吟儿略微有些失落,不禁恨死了寒潭,也恨死了诸葛老头的寒潭为何偏巧为难她。 “吟儿。”阡看她沮丧,挽住她手臂,她一惊抬头:“嗯?” “我不在联盟,你要留心大局。把慕容庄主带出魔村,同时看紧了叶文暻和轮回剑。” “知道。”她微笑着点头,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很暖和,“叶文暻是聪明人,他明白哪里对他最安全,暂时也不会走。慕容荆棘……”她转头看了杨宋贤一眼,“也包在我的身上。” “你是盟主。”阡一笑,意味深长,笑容里,好像有百种意义,百种信念,千百句要说的要关心的,要吩咐的要她牢记的。 出得魔村,吟儿适逢越风率众进驻,迎面而来,越风言简意赅:“当心轩辕九烨,他对你居心叵测。”她领悟,越风对她的要求很简单,“注意安全”。比起阡的“你是盟主”,好像关心成分更多,也更纯粹。 战线前移,一触即发,吟儿发现,她已经爱上了阵地的剑拔弩张,习惯了战场的尔虞我诈,但是身边有些事情,真的永远不会变,如越风。还有些事情,即使变了,还会再回归,如胜南。 “鬼兮兮居心叵测”,吟儿猜测,那夜江中子因为云烟失踪对自己的质问,令联盟都获悉自己和轩辕有过私下会面,然而,知己莫过于越风,他听出轩辕九烨的别有用心,他听出吟儿其实极度危险,临行不忘嘱咐。 不止吴越、越风,进驻魔村的还有两家势力:文暄和柳五津指挥的短刀谷义军,莫非与司马黛蓝率领的淮南十五帮。 连日来,虽然阡遭逢人生低谷,却不影响联盟扩张入魔村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进驻只是水到渠成,在这种关头,魔村之外的联盟驻守,更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无懈可击。当吴越、越风、文暄、莫非陆续转移,留下的主力,有慕容山庄、沈庄、沈家寨、厉风行夫妇、海等,这些人,不管是正是邪或亦正亦邪,吟儿都要像阡一样,掌控在手心里,做到十拿九稳。 每每到孤立无援,总想到阡在苍梧山海岸说的:“要做一个联盟的盟主,你得学会容忍当中各种各样的声音。” “不管别人心里到底怎么看待你,你就是盟主!”她时刻这样对自己鼓励,于是,周旋于沈家寨、沈庄、短刀谷数家兵力之间,原以为会胆战心惊很久,逐渐地,却终于从旁人并不疑虑的目光里,看见了自己的成长,这一切,除了归功自己的努力,还有旁人的宽容,更不能忘的,是阡无处不在的身影。 想不到,离开阡,又这么久了…… “盟主,蓝姑娘服下了解药,已经有了好转。”贺兰山继续她救死扶伤的职责,几天后,慕容荆棘和蓝玉泓经她照料,都已经逐渐好转。 “可是,盟主,何慧如她把解药带了回来,却说林阡哥哥和杨少侠下落不明。”柳闻因焦虑地问,“林阡哥哥临走时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去,现今他与我们失去了联络,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天来,最坏的一个消息莫过于此——胜南和宋贤,突然与联盟中断了一切联系。在宁家附近,原先能布置的细作就不多,联络本就不会轻易,所以,才应该速战速决,以免沦陷其中敌众我寡,然而,得到解药后的第一天,林杨二人竟然不知所踪。其后,纵使是与胜南有独特暗号的新屿、慧如,也突然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他与宋贤,宛如人间蒸发——仿佛,胜南从前没有出现过这种失误——明明取药只是横生的枝节、宁孝容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敌人,胜南宋贤,却与联盟失去联络两天。 两天,以“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或能应付这种群龙无首的局面,而以“文暄临事静气、莫非应战淡定”,也不会因为阡罕见的联系中断就心急如焚——安排他四人先行进驻,果真是首选。然则,如海、厉风行诸将,闻知林、杨二人音讯全无,早已经如坐针毡,厉风行三两个时辰便会遣人来问一次胜南的下落,海则是三两个时辰便有要直冲宁孝容村落的冲动。 当此时,幸得金陵和路政,把他二人一劝服一拉住。但长此以往,胜南宋贤的安危,不得不教人寝食难安。 众人心头疑云密布:林阡他究竟身在何处?何以突然没有音信? 一言九鼎如他,军心所向如他,举足轻重如他,从前没有一次对联盟失信过,少了他,联盟即使一片盛世景象,也有难以言喻的空虚动荡。 金陵大腹便便来看望吟儿,原本是担心吟儿一人应付不来这种状况,更担心吟儿会克制不住对阡的思念、把联盟弃在脑后直接跑去魔门,谁料自己还真是多此一举:吟儿在这意想不到的大危机里,表现得好是镇定,镇定得陵儿刮目相看。 没有阡在身边的傍晚,吟儿独自一人站在营帐外,宁静地对着天外夕阳,这个瞬间,真是难得一见,陵儿一步步移近,心中暗自惊叹:就是这样一种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安谧,倘若入了胜南的眼,纵使是他,也该逃不过这情缘…… “陵儿?你怎会来?”吟儿半搀半抱把她迎进营帐,唯有见故人来,才真正的开心。 “只是来看看你,胜南他,已经有两天没有消息了,联盟现在没有谁可以发号施令。”陵儿叹道。 “胜南他,怕是遇见了他一生到此最大的劲敌……这个人,或者说这帮人,彻底地将胜南和我们隔绝了,想借机在宁孝容的地盘里,对孤绝的胜南和宋贤下手。可是,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让胜南也被困住……” “那我们……继续等胜南的消息?” “是,现在无论谁自作主张,都必将坏了联盟军心。我们要做的,只有等,因为没有人可以取代胜南。”吟儿坚决地说。 “可是、如果……” “陵儿。”吟儿一笑,“你相信他的,是不是?无论在哪里,和谁一起,他都必然化险为夷。” “是,我相信。”陵儿也坚定点头。 交谈不久,忽然海赶到营帐外,气喘吁吁:“不好了盟主,慕容荆棘她,她想要硬闯魔村!” “却不知她是想硬闯魔村,还是想趁机作乱!”吟儿冷笑,“陵儿在这里,我去拦她!” 陵儿轻轻起身,于帐中远看联盟既起祸乱:慕容山庄,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如果真的乱了联盟军心,小秦淮、淮南十五大帮,如今可全都在魔门里接应,一个谬误,全军覆没,慕容山庄,难说会否借机作乱淮南……胜南,你把慕容山庄隔离在外,何尝不是一种对它的观察和考验,却不知,你把防备做足了吗? 陵儿不禁有些紧张:胜南,你一向行事周全,一定已经预备了对策,可是,为何我没有看见你的对策……难道说,你决定以自己代替凤姐姐去盗药的那个瞬间,一下子就决定好了把所有事情都全权转交给凤姐姐?你,可以像信任自己那样地信任凤姐姐? “两天了都不去救援!难道要坐在这里,等他们死讯?”慕容荆棘厉声质问吟儿,金陵蹙眉远观:年纪上,慕容大吟儿好几岁,心计上,慕容更加地不择手段,纵使个头上,都狠狠压制了吟儿半头,乍一看去,吟儿占定了劣势啊。 “你进去有何用,救不了他们,反而会将他们拖累!你不要忘了,若非为了救你性命,谁会绕道去那里!”吟儿也厉声回应。 “盟主,杨宋贤是我的男人,纵使是死,我也要与他一起!现今我的男人在魔门冒险,我岂能坐视不管!”试问天下有几个女子,敢在拥有一个丈夫的情况下,对外斩钉截铁地宣称自己的男人另有其人? “这里又岂止你一个人的男人在魔门冒险!为何旁人都没有一句怨言!”吟儿环顾四面,之中就有莫如姑娘一边听她讲一边情不自禁点头,冷飘零亦一人独立一隅,默然在侧聆听思考,吟儿心中骤然踏实:其实,我的男人,现在也在魔门啊……想起胜南,更增勇气。 “别的男人跟着林阡是他们自找的,宋贤却是被胁迫!”慕容冷笑。 “笑死人了!谁信你啊!林兄弟杨少侠结拜那阵子,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绣花呢!”海将军大笑。 “盟主,这是我慕容山庄内事。”她亮出武器,“盟主最好是不要管!” “慕容荆棘,就算你在慕容山庄无法无天也没用,你就是女王我也管得着!在我抗金联盟,你就要听我的话,在我眼皮底下,你最好收敛点少生事!” 慕容的毒针,已然暗暗潜入剑下对准了吟儿:“凤箫吟你凭什么!” “你说我凭的是什么!”电光火石,只见吟儿惜音剑出,后发先至一道白虹,霎时将慕容荆棘连剑带针击落在地,交睫之间,慕容攻势被毁喉头被封,挣扎不得动弹不能,随之而来一句狠话,凌厉非常盟主气魄:“谁敢违令跑进去,见一个,我杀一个!”慕容手下,尽皆唯唯诺诺,噤若寒蝉。 吟儿的剑锋冰冷地紧贴慕容脖颈:“给我记好了,林阡他就算遇到了枝节碰上了难关,都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他计划的一切!他没有新命令,那么任何人等,不得擅自进入!林阡不在,这里由我做主!” 慕容性命攸关,哪敢随意动弹,也看得出吟儿的剑和慧如的毒一样,强控生杀予夺。慕容武功不敌,气魄不及,唯有冷笑:“原来,盟主也不好惹!”压低了声音,听得出忿恨。 吟儿瞥了她一眼,明确告之:“不是不好惹,是根本惹不得!” “独当一面的凤姐姐……”陵儿这才安心,微笑望着吟儿,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适才太过紧张,现在一放松,反倒感觉头晕目眩,腹痛难忍。 “陵儿你怎么啦?”吟儿回得帐内,看陵儿面色惨白,不免一惊失色。 “没什么……没什么……好很多了……”陵儿缓了缓,终于不再那么痛苦。 “怎么会这么痛苦?八个月了……不会是快生了?”吟儿心一紧。 “瞧你,跟天哥一样大惊小怪……腰酸背疼,很正常啊……”陵儿笑着坐好。 “听天哥提起过,战儿其实也怪折磨人的,是不是?否则,天哥也不会为了战儿,陪着你一并辛苦……” “是……大夫说,我身子太瘦弱,不容易产子,有孕必定辛苦,上次是个教训,这次也不大稳定,稍有差池也许又会重蹈覆辙,可是,我和天哥都那么喜欢孩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大意。战儿他真的很珍贵,我说什么也要保护好他,哪怕……是拼了我性命……” 吟儿听得有些害怕:“不会那么凶险的,绝不会……”说着说着,她握紧陵儿的手:“陵儿,拼性命的事情交给我们,你安心养好身体就是。” 陵儿面带微笑:“好啦,说得你眼泪都快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吧,初为人母,纯粹是自己吓自己罢了,没经验,所以想得糟糕。” “是啊,我也没有经验……”吟儿说着,脸颊一红。 陵儿洞悉她心里念头,憧憬地说:“真想看到那时候啊……”凤姐姐,若真得与胜南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美满?他二人此刻,盟王盟主,已然相当。 第294章 兄弟三,复当年10众说 第294章 兄弟三,复当年10众说 早春,迟暮,离寒潭几步之遥,寸草不生,寒意料峭,色彩干枯,满眼荒芜。有苗家幼女,年华正好,面容清秀,仿若从画中走下,冰冷地原不想管世间纷扰,却被天意选中,自小见证了五毒教盛衰与魔门兴亡,冷漠了身边一切无谓的争斗和刻意的纠缠,再怎么出落单纯,却还是避不开俗世的烟火。此刻,何慧如正无声无息地面向寒潭危坐,皓腕上盘缠蛇蟒,青丝侧环绕虫蜂。 见此情景,新屿怀揣覆骨金针,靠近之际,步步为营。 胜南和宋贤失踪至今,新屿显然是最担心他俩的那一个,无奈部下之间众说纷纭,都不过是妄自揣测,意见不一,搅得新屿心乱如麻。要想得到林、杨最确切的消息,何慧如是唯一的目击者。然则何慧如向来言谈甚少,只告诉新屿,林、杨二人盗药成功,与她作别时还一切正常。慧如说话一贯简略却表达得直接,更多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一人来到寒潭召唤黔西她的臣子,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两天,被招引到何慧如身边的毒物五花八门不计其数,只要她在场,附近森林方圆数十里的怪物们就接踵而来从不间断。吴越揣测:她该是在询问这些臣子究竟有没有胜南的下落?可是看这个趋势,尽管何慧如翻转了整个黔西,也一无所获。当眼前异类越聚越多,吴越知道,这群剧毒之物,哪怕沾染了其中万一都必死无疑,所以不得不裹足不前,难以置信地盯着没完没了的毒物们成群结队、对何慧如有朝圣般的意念。但看何慧如,明明像删查过一般,放逐走了大半的毒兽,还强行留下了一些,不知是否另作他用。 暂时,恐怕还是不能打断她……吴越思忖着,何慧如有她寻找胜南的方式,他不应该插手妨碍,可是,吴越自己,明明也有和胜南联络的暗号啊,怎地沿途一路寻过去,到处都没有胜南留下的痕迹?寒潭这边细作本就寥寥无几,更加没有胜南宋贤的消息。 多年来,三兄弟无数次的配合,都那样的天衣无缝。唯独这次,依稀是出了纰漏: 一旦胜南宋贤盗药成功,显然会立刻开始实施颠覆魔村的大计,事实上他俩也的确已经开始了探路之旅,沿途有事先安排接应的部署,一切看来相当顺利。但怪就怪在,他俩探路之后,没有如预期般与联盟保持联络,而却说隔离就隔离,纵是新屿,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点也毫无头绪。更令新屿紧张的是,好几次自己都亲眼看见了几个疑似暗号的出现,那些暗号明明就像,被谁刻意毁灭了,只迟一步,或许就能峰回路转。 暗号,却都只能说是“疑似”。当暗号被隔绝,如响箭信弹之类,在这环境险恶的魔村,一般来说作用都不大,不得不令新屿紧张,偏偏所有的部下,意见还不能一统—— “事情很明显,胜南和宋贤盗药成功了,眼看着是神不知鬼不觉摆脱宁家了,可其实是暴露了行踪、被宁家盯上了。哎,宋贤性子太急,胜南行事太快,一定没注意暴露,现在才没有办法跟我们联络啊,被宁家有预谋地隔绝啦……”老将唐进,亲眼看着三兄弟长大,说得倒也头头是道。 “是啊,要是直接从这儿出发,宁家哪里插得上手?现在去了两次宁家,免不了要被盯上。能走出宁家眼线还好,要是一直突围不了,想跟我们接头?我看这事悬!”发话的唐迥是唐进同族兄弟,和唐进的看法一致,“我就说,当初他们就不该绕弯子!胜南和宋贤,怎么就不好好权衡轻重?为了两个女人,眼睁睁浪费时间,去了一次还去第二次!不然现在肯定已经大功告成!” 却有老将赵显当即反对,言辞中大有挤兑之意:“你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以胜南和宋贤那么能干,能想不到?你忘了他两个是什么起家了?怎么可能暴露呢?!就算有暴露行踪的万一,胜南和宋贤,也不可能被宁家隔绝,宁家是几流角色?”同为老将,向来看不惯唐迥的拽。 唐进一想也是,低头重新思索,唐迥即刻闹嚷:“那你说,没有暴露是什么?不是被隔绝了又是什么?” “可胜南宋贤,不应当暴露啊,他们本就是细作起家,当年可没有暴露过一次……”唐进嘟囔着,周围也一阵沉寂。 “说不定他俩内讧?”军中人称乌鸦嘴的范遇,问完就知道不对劲,赶紧吐吐舌头。 “范遇闭嘴!”只有在叫范遇闭嘴的时候,所有部下才会表现出不约而同的默契。排除这个乌鸦嘴的不祥揣测之后,十多个谋士、数位老将小将便开始各执一词,针锋相对。 来自老家的粗话们又在耳边层出不穷了,新屿一时烦闷,走出墓室散心,虽然心里蹊跷,却又不得不信,现今联盟没有队伍能够接应到胜南,说明胜南和宋贤被困属实:哎!偏偏宁家在魔门已经属于敌众我寡,令宁家敌众我寡的人却要在宁家敌众我寡! 新屿面上却带着一丝微笑:回宁家去,是为了救人性命,胜南,虽然此举引出一番争执,作为兄弟的我,却很高兴你这么做。这么做,才是你林胜南。否则,就算此刻大胜,也非联盟之荣。 直到走到何慧如身边来,新屿心情才彻底地沉淀,才开始形成自己的想法:唯有在宁家的地盘,胜南没有兵力和人心的优势,魔人利用这一点拖延他,金人也想利用他不在来动摇我们军心,甚至就真的,把胜南和宋贤彻底困死,如果他们有那个能力的话…… 新屿攥紧了拳头,不免有些紧张:“看来,我的动作要更快一些,要抢在敌人之前,找到胜南的记号……只不过,胜南他知不知道,他已经与我们隔绝?”忽然有些紊乱,心里为他二人制造了一万种情景,难免比平常要紧张,若是此时手下谋士还在耳边各抒己见,他实在说不清更信谁的推断。 寡断,紧张。 忽忆前年二月,云雾山下三兄弟浅溪边洗浴情景,历历在目—— “假若这水专给人喝怎么办?”如果自己做事不是一直这样的循规蹈矩,是不是可以像慕容荆棘说的那样,娶了石磊,宁可要谴责不要道德? “快洗吧,你能担保以前你没喝过人家洗澡的水?!”宋贤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只有宋贤,无论多么紧张,都会保持轻松愉悦,宋贤能卸下自己的包袱。 “朕特此批准爱卿享用,好了,好事做这么多年了,就做些坏事吧!”有胜南在身边,才好像有主心骨般踏实,胜南能左右自己的观点。 新屿长吁一口气来:说好有难同当的,你俩小子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不多时,毒兽才有消散迹象,看众臣子大半退下,何慧如缓缓起身,远远看着他,吴越站在那里,觉得这场景实在是奇特,一个大男人面对一个如此幼小的女孩,还必须全副武装。 “实在是难为了何教主。”他说。何慧如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消息……”她面上甚少有表情。 新屿难掩失望:“恐怕能与胜南联系的毒兽们,都已经被截获斩杀。有人猜到了你我和胜南的暗号。” 何慧如冷冷地:“红颜祸水。” 新屿一愣。何慧如说:“诸葛其谁说,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也许是吧,为了慕容荆棘和蓝玉泓啊…… “也不全然,多亏了盟主看好了联盟。”新屿忽然想起凤箫吟。魔村之中,现存的是进驻的盟军和原始的魔人,尚可以在安全范围内自由来去同时与外界保持联系,实力当然无须担忧,倒是外界的联盟,以凤箫吟一人应对那许多变数,新屿先前还有过担忧,今时今日,新屿的话脱口而出,自然是承认了凤箫吟的地位,连他都觉得,凤箫吟是林阡的女人了。只是说的同时,新屿才忽然开始后悔,这句话到底该不该说,何慧如那么早熟,显然会听出来…… 却没有料到何慧如轻叹:“盟王身边的女人,倒是一应俱全。” “什么?”新屿一怔,难以理解。 “世上有三种人,惹盟王烦忧的,替盟王分忧的,蓝玉泓这般的,就是前者,云烟姑娘还有盟主,皆是后者。” “三种人?还有一种呢?”新屿舒了口气。 “还有一种?”她忽然一笑,“闲杂人等吧。” 新屿看她身旁留下的毒兽凶猛:“为何教主要留下一批毒兽来?它们还可以有任务?” 何慧如黯然:“没有,我留下的这一批,在黔西不是那么听我的话,我只能,先把它们留在身边。” “把难缠的放在身边?”新屿一怔。 “我把所有难缠的都召唤到身边来,那样盟王就不会有危险了。”慧如说得自然,新屿听者有心:胜南,据说有时候战俘比战友还可靠,今时今日,我算彻底懂了。 “教主。”新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上前去叫住她,“我想知道,胜南和宋贤,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的状况,或者,中途和哪些人有接触。” “没有,一路畅通,盗药顺利。”慧如说,“却是在盗药前夜,杨宋贤与人有过争斗。” “那人是?”新屿灵光一闪。 “盟王提起,那人叫郑觅云。” “五虎将之一的郑觅云?”新屿心头一震,立即想起郑觅云的顶头上司楚风流,“原来如此……我心里大致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了。这个敌人,和我们打了好几年的仗,知己知彼得很。” 慧如点头:“但盟王也一定知己知彼。” “战场相逢,她与胜南互有胜负,可现在……”新屿有些寒意,“不凑巧,偏偏被她给碰在宁家附近,在魔门其它任何地方,我们接应的人都会比在宁家多很多……偏偏在宁家……” “有何不凑巧呢。”慧如摇头,“盟王能到今天这个地位,不单是靠人多势众吧。” “换作别人,我不担忧,可那个,是楚风流。”新屿很公平地给予评价,“老实说,当年在泰安,胜南也曾是她手下败将。看来,要患难,是不可避免了,像天定的一样,偏偏盟主被寒潭拦下来了,该遇到的还是要遇到。” “如果说寒潭拦下盟主,是给盟王和杨宋贤兄弟共同历险的机会,不是天赐的恩惠么?” “怎么?宋贤他记忆恢复想起来了?”新屿听出音来。 “有些事情,不需要想起来,可以感受到。”慧如说,“便如有些人,无论轮回多少次,都改不了那个关系。” “他想不起来,但也改变不了。”吴越说。 “他想不起来?还是他口不对心?”何慧如这句话,使得新屿一愣。直觉,何慧如话中有话,她一定,目睹出一些微妙。 第295章 兄弟三,复当年11失忆 第295章 兄弟三,复当年11失忆 何慧如当然看得出那微妙,事实上宋贤决定追随胜南的那个刹那,连宋贤自己,都察觉得了关系的微妙。 记忆像一本零散了的书,他撕几页就是几页,每一页的理解都不一致,想翻阅过去再找答案,发现另一面已经发霉,胡乱联想,断章取义的作用就更明显。 获悉身份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两边都不能全信。信林阡,是三人成虎,他无法对得起慕容的爱;信慕容,是一面之词,他也实在骗不了自己的心。 直到郑觅云的事件发生,宋贤忽然意识到他身边的人、他的兄弟叫胜南,宋贤也发现那不是“反目成仇”,那是最好兄弟和爱人一起绑缚的死结,他不能再对胜南冷漠无情,他不能再以先前的骄傲姿态,他所以口不对心,他所以难以启齿,他以想要了解胜南的意念支撑自己突破一道又一道寒潭,心想要不我就这样还你我欠你的吧,从此以后,装作我不认识你,消失在你和蓝玉泽的世界,彻底失忆的我,去与棘儿继续生活。 宋贤曾想,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何、杨、林步入宁家是当天午后,宁孝容的臣民们明显在集体狂欢,街道热闹得不似魔村而像那记忆中的城市临安。慧如说,怕正好赶上了宁家一年一度的山珍节,胜南笑着说,又是个怪规矩,宋贤也就与他俩一起,乔装混迹于村民之内,既然无处隐身,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宋贤听周围人讲山珍节,睥睨了一眼盘里盛满的各种山珍,眼神瞄见了蘑菇,就随口说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完这句,宋贤稍稍愣了下,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这句,好像说惯了?也许胜南知道原因?却看胜南一脸沉静,宋贤想: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想着想着,没忍住在寒潭憋住的喷嚏和哆嗦,出了寒潭,反而更寒。他赶紧控制自己不哆嗦,然而喷嚏还是接二连三。 胜南回过头来,轻声问:“怎么?是受冻了?” 宋贤知道藏不住,面上一红:“是有点凉……你、如何知道、我受不了冻?” “这之中还有个典故。”胜南微笑,“当时我们弟兄三个还小,偷了一辆马车驾着出去玩,结果控制不了它,活生生把它赶到了河里去,它一怒之下发疯跑了,把咱们连人带车甩在河中央,那还是个冬天。” “我就是这样被冻着了?”宋贤笑着问,原来还有这等糗事。 “不仅是冻着了,而且被呛着了。经过这件事,锻炼了我和新屿的水性,可你,却自此不敢去水深的地方。”胜南说。 宋贤点头,怅惘:“想不到,有天听自己的过去,仿佛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失去记忆。”胜南凝视宋贤,“如果你愿意找回来,我会帮你找回来。”他说得真挚,宋贤听得也动容。 慧如在侧,轻声道:“盟王,过片刻这里的主人会分发山珍,来者有份,不必拒绝。”话音刚落,就见识到了这所谓的来者有份,魔门似是盛产山珍,品种齐全,丰富至极,然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胜南忆起吟儿和自己述说过的“恐怖食人蘑菇坑”,才知那丫头没有夸大其词。 “何教主,他们、是为了表示友好吗?必须得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么多全吃完?”宋贤低声问,指着碗里,“好多……” “嗯,最好是不要逆着主人的意思,吃吧,没有毒。”何慧如点头,“风俗。” “又是风俗……真被风俗打败了。”宋贤开始饕餮,竖起大拇指,“嗯,不错!原可以这般好吃!”正想和胜南说关于记忆的问题,却瞥见胜南不动声色地在动筷子,不知怎地,宋贤心里像有根刺,直觉吗,宋贤觉得——胜南不该吃这些山珍。 一边有这种怀疑,一边真的在留意胜南,天啊,他不会来真的吧,他真的不是在吃,他在做一个奇怪的动作,筷子的确是在动,却是在把碗里的山珍往衣袖里狂扫…… 宋贤难以置信地停箸看着他,他表面上还是那么沉静,做出这么滑稽的事情来他居然这么镇定自若?! “你……在做什么……”宋贤舌头开始打结。 “哦。很好吃。”胜南忽然一笑,筷子在手里打了个转,拿反了吃其余。宋贤也没有看见这个小动作,只诧异地看见胜南碗中,有样菜已经被他扫得精光。 他就像握着扫帚,把那些该填肚子的菜都转移进了他的衣袖里?宋贤左顾右看,旁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这个举动,只有自己看见了?揉揉眼睛,掐掐耳朵,没错,不是自己的臆想,这匪夷所思的事件,竟然发生在林阡的身上? “不对……我应该是冻着了,记忆又在紊乱。可是,他明明就把蘑菇都藏了起来……”宋贤留心着他不知何时已经握反了筷子在吃其余,明明还拐带了一袖子的菇类,宋贤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周围一切都还在继续,毫不受这诡异事件的影响,宋贤颊上全是冷汗,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他和胜南之中,一定有一个病了…… 民风淳朴,气氛轻松,一路都保持着入乡随俗,又通过一道村寨关卡,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 依据归顺魔人所言,宁孝容手下臣民,看似憨厚纯朴,实质上皆和寒潭一样,有屏障她的作用,一旦察觉异类侵略,不管手头上正在执行什么,都会第一时间群起攻之,将异类结束在能够伤害宁孝容的范围外。因此,在这一年一度的节日盛宴里,胜南宋贤慧如三人,侵入时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令身边穿梭过的人群有所察觉。 最畅顺的侵略之道,首先必是融入——慧如说:“只要他们不觉得你是异类,你就不会有危险。” 融入之后,活动在这到处潜伏着危险的血液里,他们要潜伏得更加完美,要赶在四起攻击之前,先攻入敌人的心脏,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将心脏里一件至宝抽出来,论武功论经验,吟儿当然是不二人选,换成胜南和宋贤,想要替代她必须从配合上补救。 “偷盗的一大境界,是守卫宝物的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走过去,把宝物堂堂正正地取走,取走后才恍然大悟,后悔莫及。”胜南忆起吟儿的指教。 “你希望他们对我们一路放行?可是,这些看守圣坛的兵力,一定是全副武装,不像适才村民们那般好对付。”宋贤说。 “一样的办法,先混入其中,让他们不觉得你是异类,他们会一路放行。”慧如回答。 “那我就有些奇怪了,既然混入其中对于我们来说并不艰难,盗药也不艰难,那为何说,再取解药比登天还难?”宋贤问。 “混入其中,本身并不轻易。首先我们的气味和魔人不一样,所以必须要快,在每一支队伍里都不能逗留太久,时间上必须拿捏妥当,第二,昨夜我注意过,这些宁孝容的亲兵们,与其说人,不如说是行尸,他们走路就很难模仿,特别是,他们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安静得和死尸一样,那就要求,必须要轻。”胜南述说之时,宋贤不免凝神。 “而且,盗药也不简单,尽管圣坛里全都是栽种的解药,但宁孝容夜晚就在圣坛会客,白天也睡在圣坛之中。”慧如的说法更令宋贤一怔:“怎么?那个宁孝容睡在圣坛里?” “嗯,如果偷盗的动静大了些,宁孝容醒了,触动机关,必死无疑,何况,我们既不能让宁孝容醒,也不能让巡视的‘寒尸’们有所察觉。”慧如点头。 “要快,要轻,胆量也要大……我忽然对盟主肃然起敬了……”宋贤攥着拳头,“不过,她能完成的,我们也必定完成。” “那是一定,我不担忧。”慧如微微笑,“宁孝容设这些障碍,是为了对付妄想盗药的魔人们,她想不到,以盟王盟主之尊,会来盗药。这些机关和巡视寒尸,本是用来对付等闲之辈,未必奈何得了你们。”顿了顿,她又说,“不过,说到比登天还难,还有另一层意思:一旦做了对不起宁家的事,他们会将你列为公敌,会为了对付你不惜倾尽所有。到那时候,想补救,比登天还难。” “哼,越比登天还难,我越要一步登天。”宋贤被激发得越来越踌躇满志,胜南一时失神:对啊,这才是当年的玉面小白龙,怎地这意气风发,变成如今满是辛酸?胜南想不起来,上次和宋贤一起争战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大家在一起失忆,宋贤失去的那些过去,如果胜南不存心要帮他找回来,是不是也不再会去管呢?生活一直在往前去,往前去必然会失忆。 “一步登天,那也要先量一量天有多高才是。”胜南缓过神来,一笑,用从前和宋贤说话的方式。 “粗略地看,你二人这身装束,还真就像此间人。”慧如点头。 “一左一右,就像慧如的左右护法。”胜南说着,慧如也觉察到了,怎么左护法换成了盟王他老人家? 宋贤笑道:“说到混进去,你适才那偷盗境界之说,听来肤浅,又有实用,经验之谈,肯定是盟主的意思。” 胜南点头:“若用盟主出马,真正是对症下药、举手之劳,只可惜,她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却偏偏最先被排斥在外。” “用不着这么遗憾吧?如果世间没有盟主存在,那你难道就盗不了药了?”他一贯地,无论在哪里都用轻松的口吻,“对了何教主,我心里很疑惑:这宁家为何这样古怪,给解药只能给一次,而且给得心不甘情不愿?” “这解药是宁家的镇教之宝,所以除非有特殊原因才会给出来。换作其它解药,给得会轻易些,但原则是只给出一次。”她回答说,想必她杀慕容荆棘和蓝玉泓,是决心下定根本没有想过要救她们。 “宁家世代不与别家建立恩仇,施恩望报,有仇便寻,关系网没有千丝万缕,跟谁都是淡淡的来往,我想,他们不给出第二次取药的机会,恐怕是不想给哪一家建立邦交的机会。”胜南揣测,慧如点头:“大致如此。” “宁家到真是与众不同。”宋贤愣了愣,胜南忽然忆起柳五津所说的寒泽叶:宁孝容必须每个月都给寒泽叶定量的解药,在宁家其实已经是史无前例,宁家和短刀谷建立起来的脆弱交往,一不留神,很容易就会断绝。 即便与九分天下这位“叶寒枫友”寒泽叶从来没有谋面,但每场战争,都要估计到可能会牵连的人。 “盟王,我为你与杨少侠把风,你二人进入圣坛之后,凡事快捷,不留痕迹。”慧如轻声说,“遇到凶险,最注意的便是,不要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林、杨二人一路过来,也听慧如说了不少注意事项,慧如重复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不要发出声音”,待到真正来到这圣坛周边,宋贤发现慧如和胜南说得都不假,此间巡逻和守卫繁多,各有分工,交替轮换,秩序井然,但奇也就奇在,没有丝毫声音——他们还真就名副其实是寒尸,谁知道是人是鬼,是活是死,陆离光线印染在他们身上,还仿佛通体透明,浑身寒气逼人。 通往圣坛的路,白昼也存在着一种独特的阴森,许是因为光线的骗局,许是因为浓雾的作祟,许是因为这毒圣宁家到处蔓延堆迭的寒气。 原始的白昼光芒仿佛被摇匀在这片浑浊雾气里,一寸阳光一寸灰,寒意通过这阴冷的画面完好地诠释。 混迹在这群只走路无声息的寒尸当中,体验这恍若暗夜的不寻常白天,宋贤不知是自己心甘情愿走进去的,还是被那片撩人的雾气给抓进去的,所幸身边的人,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一并走进这异族的领地,尽管他没有出声,尽管连呼吸都听不清,尽管在混入或转移或离开的过程里不需要眼神传递就可以完成得了无痕迹,尽管他表现得就像不存在一样,可这种安全感难以言喻:不管怎么样,他就在身边。如果我不拒绝,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找到归属感的宋贤,沉默地跟着胜南快捷地穿梭于不同走向的寒尸队伍里,渐渐地,发现这不是跟随,而是并肩、是同行,是熟练地掩护彼此,是轻松地配合对方,所以不再刻意地去回想,而是自然地去感受。冥冥之中,这氛围,这感觉,都那么熟悉,那么强烈,还那么陈旧,依稀有过一千万次的“敌众我寡”,但从来就没有以“寡不敌众”终结过。 如果对这群寒尸都视而不见,那这里,也就是块地形复杂,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远多过人类的大森林吧……宋贤心念一动:仿佛,我也和他一同经历过这样浩瀚的森林,之中除了吓人的怪物以外,还有…… 空气在静静地流通,仿佛一条时间的隧道,隧道的彼端,若隐若现的好像镜中世界,场景和这里几乎一致,苦寒,生僻,凶险,周围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们,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好像已经将自己捕获,要把自己和胜南一起扭送回去…… 人生,不就是在不停地换场景吗?偶尔地,会撤换到那些类似的…… ——“天下三大险境我都去过,还怕这小小的虎山寨?”“牛吹炸了吧?虎山寨就是三大险境之一。”胜南也忽然记起这遥远的对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的际遇…… 那还是自己得到饮恨刀以前,和宋贤的一次同行历险了……为了救食物中毒的沈依然,闯入人生地不熟的江洋道虎山寨,被野生动物们围攻、被爬山虎禁锢、合作着抓住爬山虎的死穴、齐心协力越狱却不遂……胜南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如果当时知道要得到一个和宋贤同行历险的机会竟会这么难,胜南恨不得自己日日夜夜陷在那险境里。 不容再回忆,胜南和宋贤,早就该懂,他们的一生,就是从一个险境,辗转去另一个险境。 直等到终于可以有喘息的机会,胜南和宋贤隐藏在圣坛不远,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一池的镇教之宝,和果真熟睡其间、千万不能惊醒的宁孝容。如若不是亲眼目睹,宋贤也宁可不相信,魔门里地位高而年幼者,比比皆是。 得手前后,都不得掉以轻心,不能被表面的简单所迷惑,胜南明白,这次盗药和虎山寨那次很不一样,那次没有经验找不到目标,被抓在所难免,但盗药对于虎山寨来说无关紧要;而这次,尽管解药唾手可得,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承担的风险,更可想而知—— 耳边回荡着的,是当年宋贤步入虎山寨范围时轻松地对自己说的话:“若不是在外面被大事耽搁,到可以考虑考虑说服盟主他们来这里探探险。”当年,他话中“盟主”,还是易迈山前辈。当年的“大事”里,宋贤和自己毕竟都不是中流砥柱,现在,却必须看清,江山已由我辈登临。 风险与把握总是并行——如果不是想要增加此行的把握,也就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盗药。 “一旦做了对不起宁家的事,他们会将你列为公敌,会为了对付你不惜倾尽所有。到那时候,想补救,比登天还难。”何慧如所说必须谨记,胜南端详着不远处安睡的宁孝容的脸:所幸,不管她有多么警惕,她终究是没有意识到我们会来偷盗,出其不意,十拿九稳。 选好了某一株,正待与宋贤动手,忽听宋贤低声道:“等等!” 胜南一怔:“怎么?”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宋贤适才一路过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告诉他,想问他,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到底属于何年何月。 “想起了什么……”胜南一惊,许久,宋贤皱着眉头,终于抬起头,胜南喜道:“可想起来了?” “没想起来……”那些记忆在宋贤的脑海里本来就模糊,一瞬间又淡去。 胜南早就明白,要帮一个人找回忆是多困难,如手中的植物,扎根的是过去经历,开花的是现今感情,扎根的却不见天日,开花的永远虚无缥缈,扎根的,却因为一些些盘错,一些些恍惚,就移位,就淡忘,时间一长,和任何人重逢,就都可以恍如隔世,虽然花一直开着,开得好像还很灿烂,等一瞬间凋谢了,留也留不住芳华时,才回头来找根在哪里,太迟,也太难。 换作是谁,也记不清楚,兄弟三个长大成人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了吧,拼尽力气,也不可能记起和宋贤是哪年哪月在哪里因为什么事情见面结为兄弟了,好像从记忆的开始就在一起,本来也就记不清楚、也不需要记清楚的事情,天却逼迫他要记清楚并去告诉宋贤?他忽然觉得,记忆本身就是个脆弱的东西。 “还是先盗药吧,莫把她吵醒。” 不作停留,林杨二人当机立断开始盗药,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将这株解药连根拔起才不过是些许功夫,虽无盟主的偷盗技术,林杨两人凭借着默契配合,没有惹出一丝动静,待解药藏妥之时,宋贤胜南大功告成,心下安稳,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相视而笑,宋贤轻声道:“可以撤了?”胜南蹙眉低声,尚且保持警惕:“不能出声。”“好,不出声。”宋贤坚定点头,习惯性地一掌就拍过来,胜南也不知怎的就本能地一掌接了过去。 本来,是想如当年一样,击掌时跟对方说“合作愉快”的…… 第296章 兄弟三,复当年12红颜 第296章 兄弟三,复当年12红颜 新屿听慧如转述林杨二人遭遇到这里,不免心为之一颤,原来唐进猜测是对的?身经百战的胜南和宋贤两个,会因一时激动而阴沟里翻船,暴露在宁孝容卧榻之侧!?但转念一想,若他二人真的因此暴露,为何还能盗药成功,一路顺利走出宁家?宁孝容不可能欲擒故纵啊,以他们宁家人的个性作风…… 新屿疑惑着问:“他们、因此而暴露了?” 慧如摇头:“有惊无险!” 却说那危机当头,宋贤刚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就被胜南一拽,直接穿过一道石穴添进了正巧经过的寒尸末尾,趁那群寒尸未有察觉,又再次转移借地形藏身,速如电掣风飞,缓得一缓,宋贤确定,宁孝容就算醒也找不到这里,总算喘了口气,转过头来:“真发现你,混进哪里就像哪里人……”胜南亦一笑,耳语说:“自是越平凡越好。” 避过这飞来一劫,宁家一切如常,林杨离去之际,得知宁孝容虽醒未惊,不禁大叹侥幸。圣坛之侧,慧如等候多时,迎上前来,胜南把事件经过简略告之于她:“好在是虚惊一场。”“盗药,比想象中简单。”宋贤也说。 “还没有结束,天黑前,最好是离开宁家。”慧如摇头。 “即使适才的确暴露了行踪,沿途也可以把他们甩了。”宋贤信心满满。 “适才没有暴露行踪。”胜南说,“如果暴露了,宁孝容不可能装作没有听见,也不可能放我们出来。” “万一她是有预谋?”宋贤蹙眉,“欲擒故纵?” “她不会有那个预谋,因为盗药这件事,我们尚且是刚刚才决定,她更是处在被动。”胜南分析说,“她连我们要再来也料不到,又何以能够布置出欲擒故纵?我们虽然出了声音,却也没让她正面看见我们。”宋贤想了想,点点头:“刚刚她应是醒了,但没有觉察。” “好,不耽搁了,我们这便离开。”胜南说罢,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圣坛的景象,表面幽暗深邃,内在又生机勃勃:“虫迹穿幽穴,苔痕接断棱”,不经意间引述,慧如与宋贤皆觉得,这诗句应景。 “这时候还不忘留意这些。”吴越微笑,听到林杨一同安全离开宁家,心也舒缓,又不禁更增疑虑,“可是,既然没有暴露,怎么会音信全无?” 慧如明显有了一丝不安的表情:“吴当家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的部下们,有些猜测是宁孝容欲擒故纵,但这不像是宁家的做法,宁家也实在没有必要隔绝他们俩却单单放过教主你。既然胜南也是这么判断的,看来可以彻底排除这个可能。”吴越蹙眉,“还有人猜测,并非宁家插手,而是胜南和宋贤不和内讧、在教主你离开之后暴露了行踪,因此被金人钻了空子。” “金人?他们的手脚,真会有这么快?宁家尚且预料不到盟王会去,金人又哪里会预料到?” “预料不到,但未必手脚不快。胜南先前就去过宁家一次,加上郑觅云被宋贤杀死,一定会吸引金人留意寒潭那一带,他们虽想不到胜南这么快会再返回宁家,但若是发现了胜南行踪,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围困他们。以过去的胜南和宋贤,也许不会轻易被人盯上,被困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现在这个关系,老实说我也考虑过,万一他们内讧,像楚风流那种作战水准,立刻有可乘之机。”吴越问,“所以我很想问教主,胜南和宋贤一路关系如何?” “其实,杨宋贤的记忆,很乱。”慧如说。 “他们……果真有内讧的可能?适才听你讲了这许多,似乎宋贤对胜南已经放下了防备。” “可是,杨宋贤提了不该提的,盟王也答了不该答的。他二人,中途的确有过磕碰。”慧如说罢,吴越一怔。 那些完美的配合和惊险的遭遇,即使何慧如作为旁观者也懂,这对盟王来讲,是与兄弟冰释前嫌的最好契机。又也许,在双方的隐痛都没有被触及的时候,这看似融洽的一幕幕,都给关系的破冰带来希望,她一路随行,清清楚楚,有了杨宋贤的盟王,心若重生。 “我们是不是因为偷盗与盟主结识?我在宁家时,想起来的就好似有盟主的印象。”关于当年勇闯虎山寨的点滴,也给了宋贤想要了解过去的动力,胜南听得耳熟,宋贤叫“盟主”的口气,都和当年对易迈山的一模一样。 胜南点头:“算起来,还真是因为盗药,遇见了如今的盟主。” “哦,她以前,原来也是土匪窝里爬出来的?”宋贤带着些不解,“倒真是英雄莫问出处。”英雄莫问出处,当年的宋贤,何尝不是逢人就说,说我的兄弟林胜南,他其实有着如九分天下一样杰出的才干,你们不要因为出身就排斥他……尽管所有人都不会理会这句话,宋贤却不在意在他自己的荣耀里画蛇添足。胜南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那么,玉泽是谁?”却在这时,宋贤忽然把话题从吟儿直接引去玉泽,胜南不禁一愣,他知道,他本不该再拖延。 “玉泽,是你和我,都可以为之奋斗追求一生的女子。”他回避了太久的真相,他却必须承认它。 “有先来后到的,是不是这样?”宋贤,显然也再不会从这个话题移开。 胜南迟疑了一忽,上次的教训还在,他不可以再率性而为。 “你不要迟疑,要在心里盘算的话,都不是真心话。”宋贤的语气变得僵冷,“你实话说,玉泽她,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是不是?只不过,你为了我,把她放弃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尚,我若是真的放弃了她,也许就不会造成今时今日这种局面。”胜南语带悲恸,但不后悔,“我没有放弃她,尽管你是我刎颈之交,她却是我至爱知己。” “那她为何,现在却不在你的身边?”宋贤略带一丝惊疑。 “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他心中永不可磨灭的惨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噩耗,他用了太久太久,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从前,去硬生生地接受。 “什……什么?!”宋贤得知这噩耗,惊诧不亚于当时的他,可是宋贤,你明明是第一个得知这噩耗的人啊…… “玉泽,已经不在了。”胜南轻声地重复。 “不在了……因为我,她不在了?”痛苦划破沉默,宋贤的神色里有太多煎熬,有些记忆,再提起来,本就是一种煎熬。 寒潭傍晚,天色分得很讲究,新月云外飘一撇,余阳缎上泼满行。他三人,气氛忽然变得僵滞而紧张。 “不,她出事是因为我,是因为战祸。”胜南低声说,宋贤蓦然打断:“别说了!”他转过身去:“发生了这些事,以前的记忆,记得还不如不记得!” “你明明有印象,你只是断章取义,把什么都硬怪在自己头上!”胜南洞悉了宋贤的惭愧,一把将他拉回头,“她不是因为你才不在!事实上你更曾试图挽救她,可是没有用,连你自己也受了重伤,才会失忆……” 宋贤陡然一惊,如醍醐灌顶,一把揪住他:“那么,你在何处?为何你不救她?我是你刎颈之交,她是你知己深爱,以你这般高强武功,不会连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不是吗?” 他猛然像全想通了一般,扔开胜南的衣袖,像七月十七的夜晚,胜南扔开他的手一样决绝:“我懂了,你不是救不了,你是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救,你林阡,为了你战事的顺利,不惜牺牲你自己的女人,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杨宋贤,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胜南难掩惊愕,救不了玉泽,是他命中最大的遗憾,他显然无法忍受宋贤这样的过分,不禁怒喝:“慕容荆棘竟是这般误导你?!这女人,真是险恶透顶!” 宋贤脸色也全变:“你错了林阡,她从来没有误导过我一字一句,你不得在我的面前中伤她!”骤然恢复排斥,“我现在,不过是承认过去我是你的兄弟,现在的我,已经和过去没有什么联系,我也许可以和你做到朋友,最深也只到这一步,你无权干涉我的私生活,更不该去中伤我所爱的人。你原先想跟我讲述我的过去,我也听了一些感受了一些,但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这么多丑恶的真相,不知道或许会更好……” “你若执意信她而不信我,我再怎么解释都是捏造!”胜南面色也很不好看,强忍着悲愤,他明白宋贤思想一向简单。 “你有什么可以解释?”宋贤冷笑,“我听人讲,当今世上,论武功已经没几个是你的对手,害死玉泽的人再怎样高强,如果你拼命保护,他也不可能得逞,不是吗?你当时一定是在恨玉泽,你一定是忽略了她,所以选择袖手旁观,不是吗?!” 是,爱一个人,本就该像宋贤一样,时时刻刻守护在她的身旁,她遭到危险时,应该第一时间挡在她的前面,然而,他却给她带来了危险,他离开她的时候明明也还在恨她。而且,不仅仅是玉泽,受害的还同时有云烟。胜南忽然沉默,他明白,南北前十在夔州之役大败之后,已经盯准了他的女人伤害。 “既然杨少侠想要逃避,盟王要讲什么都是生搬硬套了。”慧如冷冷说。 “我本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但那个是慕容荆棘,杨宋贤,你好自为之。”胜南轻声说,事关慕容荆棘,态度决不转弯。 “剿灭魔王之后,我就会跟她走。”宋贤冷冷坚持。 “她会比你先走。”胜南亦语气冷硬,饶是慧如,也听得心一寒。 像绷紧的弦,明明就息息相关,却差一点便断,如果在这弦上可以发出灭绝敌人的箭——却说不清是箭先发,或是弦先断? 吴越听得胜南的最后一句,哑然失笑:“他真这般说?” “总觉得杨宋贤是故意在逃避,有些话他口不对心。”何慧如回答,“不过,吴当家一提醒,我突然觉得也许他们真的内讧了……” 吴越真恨当时在场的是何慧如而不是自己,慧如对胜南宋贤了解不深,以她的经历去揣摩宋贤胜南的心理,出入偏差是肯定存在的,然而在这个本该调和他们的过程里,何慧如竟然先行一步了,放着两个火气大的人冷战,这时候如果暴露了行踪被楚风流的人马盯上,胜南和宋贤就不再是最佳拍档。 “糟糕,我本以为,杨宋贤可能恢复了记忆,故意给盟王钉子碰,报复盟王。”慧如回忆说,“我以为他口是心非,想要欺骗盟王继续对他愧疚……” 吴越摇头:“他若是恢复了记忆,才不会这样跟胜南讲话,也不会这样怀疑胜南的本性。以他的性子,要是恢复了记忆,一定是抱着胜南哭,才不会故意地报复他。” “我……又错了?”何慧如可怜巴巴地问,教吴越也不忍心点头说,是,你又做错了。 “看来还是范遇那个乌鸦嘴言中了,是内讧了之后被楚风流找出来围困。但赵显也说,楚风流虽然有机会找到他们,可是想困住他们,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事情一定还有玄机。”向何慧如了解了事态,吴越依然不能下定论,只能再找莫非商议,沿途路过红袄寨驻地,部下们还在吵嚷,吴越远远听见了,还是选择过家门而不入,这样才耳根清静。 “我觉得,他们的敌人还不止楚风流……”莫非低头思索片刻,“以哥哥对林兄和杨少侠的了解,他们万一被困,应该怎样突围?” “他们,应该是想方设法在与我们联络,两天来,恐怕是用了不少方式,敌人却在他们的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见他们的暗号就销毁,宁错勿漏。而且,像你猜的那样,敌人绝对不止楚风流一个——想彻底困死胜南,若没有七八个高手绝不可能,想隔绝那许多暗号,敌人需要的是兵马,但是金人人手不够,所以理应去借邪后兵力……邪后兵力出来了,决战,恐怕提前到此了……” “哥说的对,看来,不必深入探路,决战提前到此。” 吴越越剖析越精确,教莫非不得不连连点头赞同,吴越对自己的判断却明显得不确定:“我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什么依据。” “不,哥哥猜测的,比你那些部下们讲述的要合理得多。一旦证实了附近魔人和金人明显增多,哥哥的猜测就十有八九了。”莫非拍吴越的肩,“看来联盟的人马还要加紧些,寒潭周边,要是真成了魔人和金人的天下,局面就是他们占了优。” “胜南他真的失误了……若一直收服不了宋贤,将是他此行最大的一个失误,我们就要被迫被楚风流牵着走。”吴越轻叹。屏障魔王的迷宫,阵法机关比魔村任何别处都难测,若要发动攻袭,真如胜南所言,不可多一人,不可少一人,不能迟半刻,不能早半刻。那种境地,若不事先冒险探路,根本无法率众长驱直入、将魔王从深穴里揪出来,是天把一个识路的战友送到胜南身边来,那么巧,出现在胜南最需要的时候,一个经验丰富的自己人,原本就是给联盟如虎添翼,更何况,他还竟是胜南从小到大就完美搭档的弟兄,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探路之旅,尽管魔门占尽地利,天时人和全归联盟,实力悬殊,联盟几乎是赢定了。 当宋贤身份揭发、探路大计在新屿胜南心头慢慢形成,事情也一直往着最顺利的方向发展:慕容荆棘中毒受伤再也拦不住宋贤的决心,胜南不费工夫得来解药有了接近宋贤的机会,之后,虽然因故要辗转宁家,但宁家不会主动去和金人合作,胜南宋贤只要不留痕迹就不会和宁家有什么牵连,解药一到手、探路便开始、联盟即刻全面攻袭……太顺利,顺利到连胜南也忘记了,他们中间,彻底有一个心结还没有解开。 可能胜南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必须收服他的兄弟,那么巧,又那么难…… 此刻,新屿想到诸葛其谁的那句“红颜祸水”,方知蓝玉泽才是这句中红颜,只一问“玉泽是谁”,便将胜南宋贤骤然推远。耽搁他们的,本不是慕容荆棘和蓝玉泓的拖累,也不是宁孝容的阻挠,而是玉泽的牵绊。要知道,不论有没有去宁家绕弯子,走上这条路以后,胜南宋贤就必须保证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旦他俩生嫌隙甚至内讧,就都会被金人立刻抓住破绽找出行踪。探路之旅,一旦行踪浮出水面,就表明功亏一篑。 对于敌我双方心照不宣的这次探路,如轩辕九烨和楚风流那样危险的敌人,很早就预料得到,所以也很早就在揣测谁是探路之人、何时前来探路,当联盟把决战设定在魔门深处,金人已经把决战设在了这探路之旅上。安排如何捕获,如何拦截,如何围困,如何封锁,似乎是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的结局是两种,一种叫料事如神,一种就白费心机。胜南和宋贤,本可以让楚风流白费心机,合作顺利毫无破绽,金人根本没有沾上来的机会,若真滴水不漏,可趁金人未觉而很快探路成功,继而联合吴越一同率众擒魔!现如今,却只能在开端便成就了楚风流的料事如神。 以金人,要在那广袤无垠的寒潭范围内,出动他们原就不多的近乎所有兵力,来寻找微乎其微的还未必会暴露行踪的两个人,似乎冒着大风险,但是,这一仗,别人不敢打,她楚风流敢。 她当然敢战,步入魔人的地盘,没有超乎寻常的胆量就一事无成,她相信她的对手林阡一定是敢冒险探路的,他既敢闯,她便敢拦! 如吴越所疑,金人们从盯上林杨二人的那刻起,已经策划着不动声色,一路随行,暗处监视,趁林阡没有察觉,把他遗留的任何暗号拆除在吴越获得之前,这些暗号,即使无法破解,却都可以被销毁。知己知彼的楚风流,是轩辕九烨认定的,林阡最旧却也可能最强劲的敌人。销毁红袄寨暗号的经验,当初在泰安她从不短缺。 “王妃英明,林阡怕是想不到,有一天当他掌握了大半魔人,却还是要被我们孤立!他二人一路探行,却一路被我们隔离,等到走上绝境,没有救援,他们插翅也难飞。然后,我们再来解决吴越。”五虎将之一的罗洌,这一次便负责搜索林阡行踪,一边说,一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被我们找出来,林阡和杨宋贤就败定了,我们为他们而设的层层包围,不仅他们的暗号出不去,外面进不来,他们自己也出不去!” 解涛点头轻声地:“这次林美材借了兵马给我们,困住他们本就有极大把握。加上现在连宁孝容也在攻击他俩,不要说困住,就是生擒他们都指日可待……总之,这次是天助我们。” “他会跑去自己惹宁家,事先恐怕谁都没有想得到。”轩辕九烨点头,“自己给自己添了麻烦,也怪不得我们,是他林阡的死期到了。” 解涛轻松一笑,“话说回来,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竟教林阡一到此处,就即刻暴露行踪给我们,还失道寡助。”他想说,风流不愧是战地女神,是他们的幸运。 “子若,不可掉以轻心,凭林阡,很快会察觉到我们在阻碍。当他发现他的暗号起不了作用,有了疑心,会留神注意到我们,无论我们自以为隔得多远藏得多安稳,他绝对会有对策,对他,不能有半刻低估,而是以不变应付他万变。” “王妃说得不错,林阡一旦发现阻碍,之后就不会再留红袄寨暗号,而是重新找各种方法企图摆脱我们。”轩辕九烨点头正色说,“考验我们本领的时候,还在后面。” 罗洌看见解涛,咦了一声:“怎地解公子也来了魔村?不是要保卫王爷么?” “是我向薛大人提议,为了增加胜算,让子若也参与围剿。王爷由薛大人亲自保护。”九烨说。解涛眼神一直不离风流:风流,我知道,这应该是你对我的解救…… 楚风流转头去,看了如遭大赦般楚楚可怜的解涛一眼,再看了看他身边稍带点痞气的叶不寐,悠悠道:“是啊,除了薛大人,整个金北都算上了,还怕困不住他兄弟两个?” 金北第五的叶不寐,是南北前十之中唯一一个对楚风流只听说没有谋面之人,历年来金北棍界霸主,素来有“人械合一,呼啸生风”之赞誉,本性却据说玩世不恭,甚至稍显轻佻。 此刻叶不寐没有建议没有意见,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盯着楚风流:楚风流,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第297章 兄弟三,复当年13劲敌 第297章 兄弟三,复当年13劲敌 却令敌我双方都没有事先料及的是,当夜四下搜查胜南宋贤下落的,还不止楚风流为主帅的金人们——毒圣宁家,亦在其中,且一马当先。 千金难买是教训。 当林杨二人察觉事态,为时已晚。步履诡谲的宁家寒尸,出现只在一瞬间,浩浩荡荡四面合围,敌意嚣张不必收敛。纵目远眺,这应当还只是铺垫,增援必定还在后面。 凭胜南和宋贤的胆量,还不至于惧怕人多势众,只是,此情此境,像极了被一群鬼魅幽灵缠身,它们无声无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单是寒气和阴风就足够唬人,加上四周本就黑云叠嶂,沙走石飞,一不留神身后荡出这么些异类,瞬间恍如置身地狱阴间,饶是胜南见到了都不免吃惊,宋贤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凡走过必留痕迹。”宁孝容以得胜的姿态,告诉林杨毒圣宁家不可欺,给他们见识到一旦触犯宁家被发现,补救是否真的比登天还难—— 胜南没有想到,善于利用环境的自己,明明注意到了圣坛沉睡的表象之外有内在的生机勃勃,还莫名的兴致引述了一句“虫迹穿幽穴,苔痕接断棱”,却竟然把一个自己也注意到的关键忽略。有时候做事也真是千虑一失,其实自己几乎就已经发现错在哪里,自己也觉得那个现象很可疑,但若是没有被揭穿,有再深的印象和感慨都没意义—— “你二人鞋上沾过的泥,便是最好的证明。”见第一面时觉得宁孝容腼腆,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则第二面判若两人,表情严肃,该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据称,宁家多数人,也只有这两种基本表情。 胜南初听宁孝容这般指证,尚以为宁孝容只是虚晃一招,不愿中这“做贼心虚”之计,因此不可能低头去察看。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脚底会沾上湿泥,是以在出入圣坛之隙,和宋贤都有过留意,理应没有留下泥土痕迹。 自信如宋贤,亦冷笑嘲讽:“宁姑娘,脚底‘沾过’什么你都看得到,你真是神人!泥又怎地?好似只有你宁家有泥,别处没有?” “泥自是随处都有,可你们脚底的泥,原先附着着的,是独我宁家才生长的苔。”宁孝容冷冷盯着林杨。 胜南心念一动,动作再轻便,他二人脚下都会沾上苔泥,虽然不会多明显,却无可避免。那阴湿之地,苔本身不沾粘,湿泥却沾粘,却真正是把苔藓独特的气味甚至痕迹都随泥带到了鞋上。但宁孝容,她又是如何会察觉一隅苔泥的异常?若真如此,还真是明察秋毫了。 宁孝容一笑:“盟王自是不明白,圣坛之中明暗不均,平常若无外物侵扰,万物生灭自有规律,譬如,有些地方苔重,有些地方根本从不生苔,盟王若不是被我宁家人带路引进去而自己硬找路私闯,会很容易闯进不该进的地带。” 胜南一怔,他也记得,圣坛的光线是不均一照射的,故而宁家的地形结构,使得光线诡异,明暗相间,原来,宁孝容所言“不该进的地带”,就是那些本不生苔的位置?难道,竟连地形起伏光线明暗,也在起着监视敌人的作用? 果不其然,听得宁孝容说:“盟王不请自来,原先不生苔之处,处处留下气味。若一两处,自是看不出有何变化,然则你们为躲巡视寒尸,辗转过多,我便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宋贤瞠目结舌,胜南蹙眉思虑,那宁孝容越说下去,效应就越大:“盟王更不会知道,我宁家地面上石缝里有多少生灵,是要依附这些青苔生存,当它们的依附乱了,它们也就跟着乱!这等风波,是不是由两位引起的,两位不必我多说了,你若未去圣坛,鞋上不可能有痕迹。” “也只有你们这些鬼怪,走路的时候还会注意这些!”宋贤嗤之以鼻着。 “即便脚下有苔痕,也不能证明今夜私闯圣坛侵犯的就是我。宁姑娘应该还记得,我昨夜刚去圣坛一次,有苔痕并不奇怪。”胜南冷静周旋,“他沾苔痕也不稀奇,昨夜之后,他与我,时刻都在一起。”她往细微处考验他,他当然也从细微处还击。 “是吗?不知盟王如何辩解,我宁孝容蛊毒的无法制成?你二人应该是曾为了避险强行躲进圣坛的一道石穴之中,却想不到会因此杀了我在石穴里原先所养的虫灵,那虫灵再怎么微不足道,少了它,我的蛊毒就完成不了。”宁孝容冷道,“我宁孝容身侧的十二座石穴,是对应了十二个路口,埋好了来养蛊之用,想不到刚刚埋下,就被你二人之中某一个一脚踩坏!” 她愠怒着说,似是本来并不想提起这伤心之事,胜南宋贤,也是一怔,原来他二人忘情击掌,不是有惊无险,而是埋下祸根!?为了补救,胜南一把将宋贤揪进石穴里去,却踩坏了宁孝容养的蛊,的确躲过一劫,却从而埋下一个隐患?! 宋贤讪笑着,压低声音:“早知如此,就换鞋了,省得这么多麻烦。不过……也许她还会说,脚印是你的,或者虫子的亡灵缠住你了……”虽玩笑,却也是在劫难逃的口吻。 可是,竟没有“早知如此”,习惯以环境取胜的胜南,独独忽略了这又一个细节,他还对陈铸说过:“战争的性质抽丝剥茧,每一场归根究底都一样。那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很在意,有人却忽略。”现在,该轮到宁孝容对他说了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胜南和宋贤,直到被寒尸围攻时才了解,他们自由地来去,沉着地应对,没有惊扰宁家任何一路人马,却破坏了宁家生物的正常规律,宁孝容夜晚睡醒,发现了这些异常之后,立即调兵遣将,四下搜捕,胜南宋贤,即使没有不和,也未必避得开宁家寒尸的集体出动同仇敌忾。 而且,之所以被敌人追及,怕真是源于不和。 尽管胜南不愿意承认,此刻他和宋贤,已经再度走到了关系断裂的边缘,但当宁家寒尸已经剑拔弩张围攻阵势时,静下心来的胜南,明白前路已不再平坦。行踪一旦暴露,他们就是宁家的公敌,再者,宁家能找到他们,与邪后合作的金人也一定不远,或许早已经躲在了暗处——胜南原先不无警惕:既然郑觅云在寒潭出没,那么,很可能这次的敌手是山东的老相识,楚风流及其五虎将。本该处处防备,以保周全——却为什么,终究是太在意宋贤的话,宋贤的哪怕一句误解,都竟教一贯谨慎的自己,淡忘了周围其实危敌四伏…… 胜南暗自叹息,不禁忆及新屿,多年来,只因关系太亲近,又免不了少年气性,一贯是宋贤心直,胜南口快,常常引无数摩擦嫌隙,身为大哥的新屿,熟悉他们的脾性,总是能够洞悉调和,此刻倘若他在此处,自己和宋贤才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如今遭遇劲敌,敌众我寡不可怕,可怕的是,敌联我分——宋贤的忽冷忽热,就像是中了离间计一般,可叹这离间计,是因玉泽才一触即发,由慕容荆棘火上浇油,对宁孝容自投罗网,给楚风流可乘之机…… 胜南基本可以肯定,以楚风流为首的旧敌们,就在不远的暗处。看不到,却危险。 “这群鬼怪也不算多,平分如何?”宋贤说的时候没有看着他,态度很一般。 胜南心念一动:“我们两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吗?” 宋贤一愣:“什么?” “平分他们,你引一半去左边,我引一半去右边,注意安全,半个时辰后回到这里。”胜南说。 “我们,为何要分开?”宋贤一愣。 “必须分开。”胜南说,“左边那条,是我们从寒潭的来时路,你不会迷失,右边那条向断崖,我记得路。” “就这么百十余鬼怪,还必须分开?”宋贤恼怒地拔出潺丝剑来,“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直说!” 胜南愕然,情况紧急,不容再辩,只低声道了一句:“敌人在你见不到的地方。” 宋贤哼了声:“反正你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我也奈何不得,只希望你记得信守承诺,半个时辰回到这里来。”语气很冷,却也是关心所致,他真不想半个时辰之后,胜南已经被那群所谓看不到的敌人们暗杀了。 对于宋贤一贯的嘴硬心软,胜南再了解不过,之所以突然决定分道扬镳,胜南心中有数,不无把握:他和宋贤两个,人虽少,却可分可合,反倒是那群暗处的金人,他们当然始料不及自己会和宋贤忽然分开,他们该如何去分兵力,如何再因为自己和宋贤重新会合而把分出去的兵马再集回来,安排时一定颇伤心力,调遣上必然煞费功夫,敌联我分,顺利转化成敌钝我灵,也可以帮助自己看清楚,敌人的大致数量和分布状况。 像吟儿了解他的那样,不管先前发生什么,和谁一起,应战时,向来从容不迫。 “将军遣小人来请示王妃,事态有变。”楚风流帐外,忽有五虎将之王天逸遣人请示。 “什么变化?”楚风流轻蹙秀眉,平静问势。 “林阡和杨宋贤不知是否内讧,分开走了两条路,不知王妃作何安排?” “跟着分。”楚风流发号施令,“他两个,一样重要,谁都不能放。” 罗洌见状,不知何故:“为什么我们要跟着分?集中兵力抓一个,无论抓住谁,都可以给他们重重一击。” 楚风流摇摇头,反问:“可还记得,杨宋贤当年在泰安,还没有九分天下称号时,是被我们封为什么?” “当年,吴越和他,一个是‘抓不牢’,一个是‘抓不住’。”罗洌回忆着,“吴越抓住了也会溜走,杨宋贤是到手了也抓不住。” “当年,我们都忽略了还有个‘抓不着’的。”楚风流叹息,“抓住他们,谈何容易?如果集中兵力抓一个,一直抓不着,反倒放走了另一个,更可能给他俩都得来生存之机。” 罗洌正色点头,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的他,在楚风流面前绝对收敛。 “我看林阡之所以敢和杨宋贤分开走,就是看准了你两个都不放。”轩辕九烨说,“转守为攻,他还真是快。” “是啊,我们刚刚拦截两三处暗号,监视他还不足一个时辰……”罗洌说,略带些失望,“这么快,他就故意分开走刁难我们了,一共就两个人,他竟还敢分开走……” “他当然敢分,如今没有几个人敢露面去攻击他,特别是在他单身一个的时候;郑觅云一死,杨宋贤的威风也就杀出来了。”轩辕再了解不过,解涛亦开口:“以前在泰安的时候,不就是说谈孟亭手下有好几个小子,以一敌万,刀剑无敌。分不分开,又有什么异同……” “哈哈,此言差矣,在魔门这种容易迷路的地方,分开来走的苦头,他吃一次恐怕就不敢吃第二次了。王妃,是不是?”叶不寐看出楚风流并非此意,因此投其所好地说,边说边示好地乱抛电眼。轩辕九烨知他油腔滑调惯了,听着他说话语气便不舒服,知他一定另有所图。 “我倒是想,且让他先尝一次分开走的甜头,看他还有没有本事再争取尝到第二次。”楚风流的笑容里,洋溢着的全是无可匹敌的自信,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解涛总是叹服她,怎地何时何地都能有这样的神采飞扬,完颜家风华绝代的准王妃,她同时还是个志向不输男儿,甚至保持过不败战绩的战地女神。且看她,是不是真的能顺势,就此把吴越林阡杨宋贤克死…… 林深幽暗处,叶不寐环视四面,除楚风流外,人皆已散,不禁心下窃喜,知机会难得,心理驱使,纵然那个是王妃也猛然扑了过去,啪一掌拍在树干上把她去路截住,胸膛堵在她身体之前,原想要趁势看看她有如何反应,然则缓缓低下头去,见王妃面不改色,那令他惊艳的容貌里,分明存在着一种进退有度的从容。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好似早已知道他会有侵犯她的意念,但这表情实在告诉他,他侵犯不得。也难怪,这么个出身世家、见多识广的妙龄女子,当然不会跟平时打交道的女人一样容易搭讪。 越棘手,就越激发叶不寐的斗志,带着他痞气的坏笑,他继续用眼神领略王妃的美,这玉骨冰姿,不能亵玩,也总不能浪费,于是啧啧地赞,轻浮地笑:“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还是金北第十,花了两年吃尽苦头,最近才连败了五个拼到第五,一直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受这种虐要个虚名,如今才懂了,是为了见到你,美人。” 楚风流面色一变,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尊称她为王妃的今天,竟还有人敢如此轻佻地叫她美人。 “若我还是第十名,怕早就在半个月前,窝窝囊囊地死了,幸好我是第五,才得以与美人一见,并肩而战。” “有没有想过,你会死得更加窝囊?”楚风流愠怒的口气,竟惹他忍不住发自真心地爱抚,鬼使神差就把另一只手拿出来,伸出去,托起她下巴,捧住她脸蛋,忘乎所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冷笑着,拨开他无耻的右手:“人往高处走,越走越下流。” 生气的样子,竟也这般妩媚可爱,情不自禁,叶不寐即刻采取强势,谁料刚刚有侵犯意向,眼前便一道白光疾掠,缓过神来,这才记起对方是金北第四,叶不寐急忙跳闪,差点没有站稳。 “你是第五,就不要痴心妄想。”剑入鞘,楚风流冷冷说,“叶不寐,让你参战,是希望你乖乖看着,五虎将是怎么打败林阡的,好好学着些,才不辱你第五的名。” 叶不寐想辩解,舌头在嘴巴里打成结。 楚风流说毕转身,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追求失败,叶不寐仍带着笑意,抬起适才触碰她的左手,不气馁:“嫌我第五……你等着,我会打上去的!”斗志更甚。 话说叶不寐打心眼里也瞧不起那完颜家的二公子,压根儿没怕自己的行为会被谁发现,因而这幕情景,虽发生于夜间郊外,也隐秘不到哪里去。一路寻来、有急事要向王妃叙说的罗洌,正巧看到王妃动武的瞬间,猜出了所以然来,叹了口气,上前:“王妃,天逸他……” “他怎么了?” “原来适才回来请示王妃的人,并不是天逸所派……天逸看见林阡和杨宋贤分开,怕禀报王妃来不及,所以就立刻自作主张了,是他的副将觉得不妥,才遣人回来……”罗洌察言观色,楚风流果然脸色不好看:“所以,他没有来得及得到我的命令,就按着他自己的想法乱来?!” “王妃息怒,幸好,天逸是猜到了王妃两个都不放过,歪打正着了王妃的意思,才没有引起混乱。”罗洌赶紧说。 “哦?他倒是越来越擅长揣摩我心思了。”楚风流冷冷道,“只不过,他还是出事了,是不是?”罗洌无奈地点点头。 “怎么了,林阡干了些什么?” “可能是一时疏忽,天逸光顾着看宁家围攻林阡,一不留神,发现林阡的座骑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什么?!”风流面色一变,“真是成不了气候,枉他还与你合称‘天罗地网’!小聪明多的是,遇到大事却犯糊涂!” 罗洌对这评价,已是习以为常,像这次,找出林阡行踪,功劳也全在罗洌:“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补救?万一,林阡的座骑出了我们封锁,跑去了吴越那里?” “没关系,吴越那边,也有我们的人。”风流低声说,罗洌骤然领悟:“喔,原来,王妃是两面都封锁?吴越身边,已经?” “吴越凝聚力在泰安是数一数二的,杨宋贤靠名气人缘,他靠实干经验,但是这次,林阡杨宋贤不在身边,吴越只怕会失去了主心骨,肯定没有注意调和属下的关系,正好可以趁虚而入。”楚风流叹息,“当年没有打完的仗,存在在我和吴越之间,我一度怀疑过,吴越的弱点是不是就在这里,常常当断不断,左右为难,现在,终于发现这个怀疑是对的。一旦吴越失去主见,自乱阵脚,他身边的人,就会接二连三成为我的。” 罗洌惊讶点头:“王妃实在是棋高一着啊,双方封锁,双重保险。”早就对王妃心服口服,“才一个时辰,竟发生了这么多!如此安排,林阡的暗号即使出去了,也到不了吴越手里……” “没什么事,你也先去歇着,过片刻,和梁介一起,接替天逸。如果宁家倾尽全力,兵力多到林阡杨宋贤都无法抗衡,你们可以考虑直接出战,灵活应变便是。最好,是先把杨宋贤拖垮,他毕竟失了忆,武功上,理当时强时弱。” “是,王妃。罗洌还希望王妃、好好地保重自己。”罗洌却不得不提醒王妃,虽是主仆关系,共事多年,他一直把她当姐姐般尊敬,也实在清楚不过,像王妃这样的女子,免不了一生会遇人无数。 “好,一定。”楚风流一如既往地笑答,可是,罗洌清楚得很,楚风流很识人,却未必了解她自己,她是至高无上的统帅,她以为她能够保护自己不受任何损伤,所以,徘徊在南北前十一干男人中间还能那么锋芒毕露,且从不属于任何人。楚风流是不败的女神,但她不可能永远都是。 一个从来不败的人一旦失败,有多痛苦,罗洌可以体会。也不知怎地,会在与林阡暗战时,有这种不祥预感,虽然,现在林阡处于劣势,处于劣势的他,还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这样一个在逆境中还能时刻保持通行无阻的敌人,才是他们最大的劲敌,因为,他们无论谁,都永远无法揣测到他的极限。 所以,在得知王天逸失误之后,罗洌一直担心着林阡会不会是令楚风流结束神话的那一个,但现在,这疑虑基本已经消除:原来,王妃已经在吴越身边诱出了叛徒,还即将,利用宁家的人多势众先行拖垮时强时弱的杨宋贤…… 既然王妃对吴越和杨宋贤的弱点了若指掌,王妃一定也了解林阡的弱点,罗洌心想,不怕林阡会逃得过王妃的手掌心。 第298章 兄弟三,复当年14弱点 第298章 兄弟三,复当年14弱点 沿途折返,重温寒潭,那独特的阴霾感,掺和着来自寒尸们的连串伤亡,传染得连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唯有这血腥,证明敌人们不是鬼怪而真正是人,魔,追根究底也如此平凡。 与寒尸交战的将近半个时辰,潺丝剑断续拉扯出回忆,每一场回忆莫名绽现,都像一场绚丽的烟花,绚丽后再倾颓。宋贤的心情单调且空洞,却实在不想去追求任何充实。因为,力不从心,额上尽是汗水,不知是紧张还是燥热,只觉浑身皮肤都是被两寸温度覆盖着,热灰与冰,一寸寸相互渗透,摧残着自己的灵魂,尽管,表面上他完好无缺。 被楚风流言中,他果真时强时弱,却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因为寒潭—— 越靠近寒潭,他知道他一定会越冻伤,胜南是因为怕他迷路而把这条路给他,可是,胜南没有想到的是,一旦走上这条路,宋贤就会失明,就会头疼欲裂,就会有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 “真该死,真的又在发作!”宋贤咬紧牙关,他刚刚之所以同意走回头路,也是偏不信邪,想证明自己是经受得起寒潭作用的,结果,事与愿违,寒潭又一次在考验他的体质……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是不是快到了,可是,他的面前,还有这么多敌人……怎么会,越来越多……风哀急,雾苦浓,刀光剑影,渐暗渐虚无…… 当视觉再一次丧失,他难以依赖自己的双耳,宁家寒尸,人势浩荡,声却细腻,若看不见,听觉再灵敏都徒劳,比对付郑觅云还要艰苦,一瞬,他只能凭借着寒气感应敌人的位置,脑海中,现实被洗净,幻觉开始充斥,久之宛如亲历漠北,徒见那酷寒疆场: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马蹄脱……蓦然间失去平衡和高度,醒自战马的惨烈哀嚎,几乎同时,下坠,麻木,恍惚中反复一种与地面强烈冲撞的疼痛,那撞击太猛烈,把压在最底层的记忆都翻了上来——好像是发生在不远的过去,和现在一样,惊沙扑面,箭镞穿骨,隐隐作痛,倏忽又剧烈悸动。那一夜,身负重伤,浴血苦战,全身各处,都被冰冷的武器刺穿,没有后援,只要放弃,就一定会死……黑压压的敌人身后,是奔腾不绝的江水,和浩荡水势映衬下的天月,夔州?夔州?是那一场、我和林阡的夔州之役吗……那一段在抗金联盟人人引以为荣的奠基之战,林阡为什么独独选择牺牲我?我……又为什么情愿为他送死?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次也一样,这次我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回到了寒潭,仿佛他的命令,我从来就没有想到去反对过…… 当击毙宋贤战马,宁家群魔即刻乘胜追击,遭遇劣势的宋贤,刹那血染一身,根本无法应付这样的雪上加霜,潺丝剑的精彩,刚刚开始即将谢幕。 横竖都是一死,以前不是没有过,死有何惧,他只是遗憾,遗憾着:棘儿,算我欠你一生,玉泽,前生欠你今生又错过,林阡,生生世世,我们纠缠不清…… 便纵有千万种牵挂,也无法阻挡体力的耗竭。 死之时,割面阴寒,风清冷,豁然往事开。 凶险,动荡,血腥,险恶,他曾经历过的,类似景象。 “是你们害她掉下去的!慕容荆棘,我找到她的话,这笔帐就算,如果找不到,你好好保住你慕容山庄吧!”怎地?棘儿害了玉泽?而我,对棘儿是这般的恶言恐吓? 他猛地一颤。 同样的血色夜晚,来自苍梧的清风凛冽刺骨,“都怪我不好……我应该一直站在眉儿的面前保护她,不该离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儿……”眉儿是谁,似乎,这个人的死,让玉泽那么揪心,那么悲痛欲绝。她凄凉的眼泪,让他的世界骤然跟着一无所有:“若我不是这么犹疑着要不要和胜南见面,眉儿她就不会死……”似乎,玉泽在重见胜南的路上,一直在踌躇,踌躇能不能做好领袖身边的女人,所以,宁可一个人背上所有的债。 死,不光眷顾过别人,胜南,也一样是把命系在刀剑上的人,枭骑本该战斗死…… “你可知道,胜南今天早晨差点就死了,可是因为你的玉戒,他才复活……”其实自己懂的,胜南不可能是那种无情无义之徒,胜南有多爱玉泽,可以从玉泽多爱胜南之中体会。 最深刻的,却反反复复一场浩劫——玉泽在自己的怀里呼吸渐渐衰弱,玉泽知觉模糊,玉泽说,胜南,对不起,玉泽念着,若没有重逢,玉泽清醒过来,流着泪,宋贤,你怎么会来,你们,不是要备战吗,若回去,告诉胜南,叫他小心啊,玉泽阖上眼,为什么关心的话,我们总要在背后说出来…… 有印象了,有印象了,林阡不是故意牺牲玉泽的,然而了解事实的此时此刻,自己也已经死了,死了,僵硬了…… 他告诉自己,他已经追随玉泽而去,再也不会和林阡会合了…… 偏偏在这一刻,意识逐渐恢复,身体也越来越暖和,他微微动弹着,还好,体力不支,命还在,全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还被紧紧揽在那人怀里,不暖才怪……危险还没有结束,那人沉着地带他一起寻到山洞之间避难,冷静地判断着附近寒尸的动向,还来不及注意他的苏醒。想必,是半个时辰到了,那人见他失约,所以立刻赶来,从血泊中救出他,寒尸纠缠过紧,那人怕他有事,脱了衣来给他取暖,那人的温度自己可以感觉到在极速地下降,那人明明也该觉得冷…… 那个人……那样的一个人……为何自己会揣度得那么卑劣,那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兄弟啊…… 记忆残缺,情却复苏,感觉来袭,撕心裂肺。 “胜南……”他嘶哑地喊那个人,那一刻,只想要抱着胜南痛快地哭一场,不作它想。 “你醒了?”胜南回头看他,带着些焦虑和忧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寒潭这里来,会跟吟儿一样反常?你可知道,那样我会害死你?” 宋贤虚弱一笑:“不就是为了,在你身边多赖半刻,多了解些事情,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我什么都没有了……” 胜南一愣:“你不是说,不想听那些记忆了吗?” “不想听,是因为没有必要。”宋贤轻声道,“你是不是我兄弟,记忆虽然不在了,感觉还在。真实的事情,不需要辩解,不需要回头去找,现在就是,现在就有。” 胜南颇受感动:“有了你这句话,我即便这一刻便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是值得。” “敌人,是不是很多?” “宁家的在增援,金人也出来了,看来,是特意拖垮你,警告我不要再和你分开。” “就这么不想与我并肩作战?”宋贤尽管体力虚脱,还是轻松的口气。又回到过去了,胜南很想回到的过去。 “宋贤,你听着,敌人很多,绝对超过我们的想象。这山洞我也是适才临时发现,他们一时半刻找不到,但是这样一来谁也出不去……” “不行!不可能!”宋贤凛然,“调虎离山,把我送出去,那你呢,你真要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是兄弟的,就一起杀出去啊!” “是兄弟的,当然一起杀出去,你要不要听我把话讲完?”胜南无奈摇头,阻止他的脾气,“这不是调虎离山计,我只是想出去,带他们溜一圈而已,过片刻我会回来。你身上这么重的伤,不要休憩片刻?不恢复体力,怎么可以和我一起杀出去?”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令人厌恶,总是说一不二,叫人又辩驳不得。”宋贤佯装气愤。 “因为我试过,二是错的,一是对的。”胜南轻声说。 “看看,不仅说一不二,还独断专行。”宋贤一怔,露出笑来,“好,我等你来。” 黑夜,风很冷,看不见,可是身边有温度,就什么都不怕。 “我等你。”我一辈子等你来,即便我什么作用都失去了、唯一的本事就是等你来。 天罗地网,是楚风流麾下五虎将之罗洌、王天逸两位的合称,名副其实,战场上遇此二者,突围之难,可见一斑,倒不是说罗王二人都武功高强善于围攻,实在是楚风流调遣一流,一旦开战,即以罗王两位交替轮流,协调应变,常使劲敌难以攻克,一直也是所向披靡。但数年前,这天罗地网还是被些高手找出了破绽。 破绽,正是这号称地网的王天逸,比之罗洌,经验不足却擅长浮夸,偶尔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然,这弱点,是被放大以后才如此,若王天逸不是身经百战,怎可能列五虎将之一?换作平日,王天逸的弱点,可以计算在外,可惜,这次的敌人,终究非等闲,怠慢不得,楚风流也没有想到,才半个时辰,王天逸就出了个可以被无限放大的失误。 此刻,王天逸正胆战心惊地站在楚风流面前,冷汗直冒,林阡的战马,怎么说也是他一时疏忽放出去的。 老老实实地站着大约有了一个时辰,却见帐外秘密进来一个熟人,依稀是来自山东红袄寨,估摸着已经叛离了吴越吧?王天逸暗自猜测,老寒腿发作,在这个犹如冰封雪飘的低温寒潭。 “怎么样?”楚风流忽然开口。 “王妃放心,那匹马,我已经处理了。”楚风流的双保险,总算派上了用场,她满意地一笑,转过头:“天逸,还认得这一位么?唐迥将军?” “哦……原来是他……”王天逸犯嘀咕。 “这一次,是唐将军替你补了过。”楚风流说,“可记得这恩情了?” “记得了……”王天逸连连点头,向唐迥投以感激目光。 “唐将军,我想知道,吴越是不是真的比较没有主见?” 唐迥点头说是:“王妃英明,识穿了他。新屿是红袄寨里谋士最多的一个当家,他出战之前,常常要听很多人的意见,自己没什么主见,就算有,也不怎么令人叫绝。” 楚风流暗自欣慰:“跟他打了那么久的仗,也只抓住这一个弱点罢了。当世之才,若论攻城略地,第一非他莫属,暗器又那么一流,从前,我还以为他没有任何弱点。” “所以说,胜南和宋贤,真是他的左右手啊,胜南是他的军师,宋贤是他的福将。” “杨宋贤,这个人倒也真是福将,他一出道,就连败我五大将,风头无法阻挡,后来一跃成为红袄寨的当家,然后平步青云九分天下。”楚风流续道,“后来我才发现,他到是他三人之中最没有心机的一个,为人比较简单。” “说实话,现在他失忆了,也未必有以往那么可怕了。”唐迥说,“而且,宋贤很可能会跟胜南有分歧。” 楚风流轻声问:“今天请唐将军来,也是想问一问唐将军林阡的弱点。过去在泰安,实在没有注意到他。现今他身份变了,也还是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胜南,其实胜南哪里都可能有弱点,可是总让人发现不了他弱点,比如说他从前有内力上的欠缺,他却从来没有一次输在内力的较量上,要不是我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人,才不会料到他出道时候根本没有多少内力。”唐迥说。 “没有内力?”楚风流惊诧地点点头:“是啊,他不是没有弱点,而是把弱点都缩小到了微不足道啊……” “不过他有个很大的弱点,熟悉他的,会知道。” “什么弱点?”楚风流求之不得。 “独断专行。也正是新屿宋贤对他言听计从惯了,使他独断专行。” 唐迥对答如流,王天逸面露喜色,楚风流却敛色冷道:“这算什么弱点,他是领袖,当然独断专行,难道还有人可以推翻他的决定不成?” “那……我也实在找不出,他有什么弱点了……”唐迥直冒冷汗,“他先前,是有一阵子的特别好战,但是他现在好像在克制,克制自己不要走火入魔,不要老是处在那种低谷。” “这也是低谷?那可真是最高的低谷了。”楚风流当然不悦,挥手令他出去,王天逸站立许久,才叹息了一句:“难怪天骄大人说,敌人只有林阡一个,隔离了他一个,抗金联盟立即就阻滞不前,决战差不多就提前告终了……可是,找不到他的弱点,又怎能说,我们这隔离是成功的?再不突破,俨然是失败啊。” “他有个弱点,我不确定能不能用。”楚风流轻声说,“你先下去。”王天逸领命而退,帘帐掀起,楚风流瞥见叶不寐从帐外一闪而过,他讨厌的脸上,挂着些魅惑的笑意。 楚风流皱紧眉头,忆起适才他种种不敬,陡然一阵嫌恶,心念一动,转过头去,轻声吩咐侍女:“去替我、送件东西给叶不寐!” 一个时辰左右,胜南顺利地回到宋贤身边,跟他承诺宋贤的一样,毫发无损,安全得归。 他脸色却有稍许疲惫和失意,教宋贤,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压低声音,告诉宋贤:“新屿手下有内鬼。” “何以见得?” “我放出去的马是墓室三凶所养,识路回墓室,但是一直没有回音,足见新屿手下有内鬼。”胜南说。 “啊?你把战马给放走了?你确定它出了包围?”宋贤奇问。 “长相比较普通,只要逃过王天逸的眼就没事了,王天逸督战,敌人最放心。”胜南笑,“他的弱点,还是从前你发现的,他这个人,比较喜欢耍小聪明,总希望能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利。现在正巧宁家在场,方便我趁机利用。” 明明有两路敌人联合攻击,他竟然利用一路敌人来麻痹另一路,倒是要感谢宁家的插手了……宋贤点点头:“那么,新屿那边的奸细……” 胜南摇头:“我也不能断言是谁,新屿的部下们,少则追随他三四年了,本该是忠心耿耿的,但只怕,楚风流当年在泰安就曾经跟之中几个有过交流想过招安,所以,现在又趁机去分裂。不仅如此,楚风流还猜出我和慧如通过毒兽联系,所以,但凡与我接触过的毒兽,都被楚风流所杀。” “何教主的毒兽,若是像宁孝容的虫灵一样,看不到摸不着就好了。”杨宋贤玩笑说。 胜南一怔,笑道:“可惜,慧如能与我联系的毒兽,楚风流应该可以问出来是哪些种类,可能会接近我们的毒兽,在这一带恐怕都被她清理干净了。她这次,到真是针对着我们,不惜大费周章。” “楚风流,竟是个这么利害的人物?” “嗯,才华横溢。”胜南低声说,“当年,我们曾经频繁地败给过她,但是也渐渐跟她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说作战。不过,也顺带着把她的作战缺点给学了来,” “什么缺点?”“独断专行啊。”胜南半开玩笑。 “哦……”宋贤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能跟我讲一讲,我们三兄弟,在泰安的经历吗?我们,常常偷东西?或者喝酒?或者嫖赌?”宋贤,首次这般主动地询问自己这一切。 胜南因为嫖赌而不自觉笑出来:“那些没做过,喝酒倒是经常。泰安那边,有名无名的酒家,只要好喝的,都被我们喝遍了,只不过跟你们喝酒有个不好,每次喝哪家都要我来决定,你们跟。” “啊?我们这么没有主见?”宋贤问。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鼻子对酒和食物尤其敏感罢了。”胜南说着,却有些黯然,“其实,谁没有主见呢,新屿总是不知道,每次他的第一推断,都是正确的推断,他却总是要受旁人的影响,策略宁先用别人,也不用自己。回想起来,我们三兄弟横行山东,真正是肆无忌惮的,我和新屿缺少你的乐观,你缺少我们的冷静,新屿缺少你我的主见,三个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互补,无奈这日子……却真的太远了……”那些故事,早就结束了,以至于他也时不时地恍惚,误以为他记忆的开端,在闯荡江湖之后。 宋贤憧憬地说:“竟有过这段岁月么。”有过,他想告诉宋贤,还曾延续到点苍山、云雾山,本该、延续到多年后的现在。 “待会儿,我们合力杀出去试试,如果实在不成,再想想,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和新屿联系。”胜南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真可惜,短刀谷的响箭,毕竟隔太远,墓室那边几乎听不到,小秦淮的信弹我也试过,像会被魔门这边的雾气吃了一样,一去不返,别的方法,也受魔门地形气候所累……最实际的,还是在新屿可以找到的地方,留暗号。” “对了,我们的暗号,是不是这种形状?”宋贤忽然想起什么,在地上划出红袄寨的记号来,虽然歪歪斜斜,倒也确实有那么点像。 胜南笑:“这应该不是暗号吧,这是‘疑似暗号’。” “疑似暗号,不是很好吗?金人会销毁暗号,可是销毁不了疑似暗号,你说,凭我们三兄弟的默契,新屿能够察觉出那是我留的?” “原来你适才出去过?”胜南一愣。 “是啊,人都被你调虎离山了,我还不找些事情干干?”宋贤得意地看着这疑似暗号。 “杨宋贤,你干了一件多蠢的事?你既然能够出去了,为何就不彻底离开?留了个暗号还走回来?你脑袋有问题?”胜南气急。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我答应了你,要等你来。”宋贤不如他强势,却比他固执,“若你回来不见了我,不会以为我走出去了,只会连累你。林胜南,你不是认识我吗,也应该知道,我脑袋一向有问题。”多熟悉的语气和称谓啊,胜南气恼的面色里,蓦然平添了一种解脱的欣慰,一掌拍在他肩上,很久没这么痛快地笑了:“好小子!傻得也叫我心服口服!” 夜半,罗洌梁介不得不向楚风流请罪,关于他监视中途林阡的忽然失踪。尽管林阡的确没有离开过他的合围,但中间消失的一大段空白,他永远猜不透林阡做了些什么。 “王妃,他们好像会遁地。”梁介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不得不信。 “不会这么神奇,他可能发现了什么地形藏身,故意耍了你们。”楚风流道,“没有离开过你们的包围,按理说不会有暗号能传出去。” “可是,他们如果一再地找到好的地形,会不会借此遁逃?”梁介没有信心地问,五虎将中,梁介年龄最浅。 “梁介,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天罗地网’和你梁家父子的实力。”楚风流劝解的同时,忽然心念一动:“对了。林阡没有离开过你们合围,那杨宋贤呢?” “杨宋贤有过,只是杨宋贤被我们击垮,身负重伤,理应……” “等一等。”楚风流严厉地打断罗洌,站起身,“我是不是叫你们,全力监视他两个?!” “可是,杨宋贤自消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林阡出现了一阵子,就又消失了。适才才来禀报,他两个不知又从哪里杀了出来,话说回来,监视他两人,还真不容易。”罗洌气急败坏。 “唉,你是一见林阡出现,就全心全意盯上去,跟着他绕了个圈子,却把杨宋贤忽略。罗洌,你对杨宋贤,终究是轻敌了。” “杨宋贤,没有那么可怕吧?他消失的那阵子,不可能传递暗号出去啊,他已经被累垮了!” “你们继续盯紧他两个,教他两个杀不出去,我去附近察看察看。”楚风流说,“杨宋贤,就算他失忆,也不容小觑。罗洌,你是我五虎将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应该时时刻刻记得,对不该轻视的敌人,万不可轻敌。” 第299章 兄弟三,复当年15意外 第299章 兄弟三,复当年15意外 谁优谁劣?人数说了不算,该以气势来显。杀出魔障,冲破浩劫,林杨两人一往无前,不知有多畅快淋漓!宋贤养精蓄锐至此,剑术精致无匹,胜南巅峰战意保持,刀法激越难抵,一夜数战,不似同患难,反是共破敌,宁家倾尽全力,实力不过如此。 心结已解,怎不像当年般合作完美?再无芥蒂,反复胜南心间的,是几个时辰以前,宋贤给他的重新审判和心的安慰:“我说过,要等你来。”萦绕宋贤脑海的,也不再是凌乱碎片,而是完整的又一生,重生,源自胜南,“昨夜之后,他与我,时刻都在一起。”是啊,那昨夜之后,就是我的又一生,我杨宋贤,无论失忆多少次,但愿每一次,都能做回你兄弟。 狂风卷地,内蕴针雨,自然主宰战局,饮恨出刀,万象皆宾,潺丝行剑,秋毫尽客,草木不实,金石不坚,持器之寒尸,纷纷好似武功废黜,争先恐后翻涌而退,个个面色黎黑,惊慌失色。 然而,魔门的这片战地,你以为处处都没有人都是死的,但可能处处都会冒出活人来。 暗处的,还有他们。真正的敌人,也是拓荒之战从最开始其实就不可能避免得了的敌人。南北前十。 此时,宋贤也已经听见,一波杀气散去,一波杀气荡及:“我们的敌人,是越来越多了。” “一个大敌人下面,无数小敌人罢了。我们的敌人,其实都是先前劲敌们衍生而出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小了,零碎了。” “怎么说?”宋贤不解。 “先前来黔西,以为攻破魔门六枭足矣,可是,历经半载,魔人虽大半归顺,战事却越来越难,只因越到后来,敌人越小。”胜南叹息,“敌人一个比一个差劲,却一个比一个不服从你,你要做的,仍然是先尊重他们。”纵然他们在抗金联盟是中流砥柱不可或缺至高无上,他们是天皇老子也得遵守宁孝容的规矩,不遵守——这次围困就是惩罚。 “是啊,就像,越小的结越难解一样吧……”宋贤惘然,当胜南在论战,他却忽然忆情。 “魔人是这样,金人也是这样,越来越多。我们可以很容易凭刀剑战胜楚风流,可是,她的五虎将,在战场的作用等同宁孝容之于林美材,举足轻重。”胜南说,那五虎将各有长短,各有面貌,从前也是红袄寨最大的克星。 “他们怎地还不亲自出马?”宋贤等不及,摩拳擦掌,“再不露面,我就逼他们出手!” “快了,寒尸散了,他们想躲也没屏障。”他们不露面,是因为要向楚风流请示,那独断专行的楚风流,不愿意把决策权交给五虎将中的任何一个,尽管他们都服她,她却没有一个完全信赖的人,也许,是因为受过伤、有阴影,不得而知,多年不见,据说比泰安时还要变本加厉。有时候其实胜南也扪心自问,当年,他是不是也把楚风流这个缺点毫无保留地学了过来,若是那样,一旦被隔绝,联盟军心会极度不稳,步步走向万劫不复,像金人以为的那样,敌人只有他林阡一个,但其实,胜南清楚,人才济济的抗金联盟,应该不会让金人得逞,希望没有他在的日子里,联盟依旧有主。 “你是盟主。”其实,我有完全信赖的人啊。吟儿,与其让你面对宁家这未知的危险,我更宁愿让你面对我可以掌握的危机。你是盟主,我若不在,你也还是盟主。 林杨二人于寒潭突围,竟因祸得奇遇,在这阴冷潮湿的寒潭附近,发现许多隐蔽得仿佛与世隔绝多年的洞穴,有些只容他两个藏身,有些则与别处相通,才明白,相传诸葛其谁善于遁地,到真有可能是构建寒潭时假公济私了,借着这些平素不可能为人所知的好地形,林杨两个也实在过了把遁地的瘾,只叹那诸葛其谁智则智矣,构建通道只是贪玩所致,因此再如何遁逃,通道长度也局限得很,根本逃不开楚风流封锁,那些通道对于林杨两个,着实只能怡情,不得实用,饶是如此,胜南宋贤,气性所致,要耍那五虎将的罗洌梁介王天逸,毫无倦意。 将近丑时,天色忽然变阴沉,月星消隐,光亮遁逃,整座魔村皆是浓雾充盈,胜南心知,敌人露面的时刻到了。 宋贤望向不远处迂回的火把:“真被你言中了,他们露面了。” 胜南亦迅速生了火:“打败了这些,我们在这里喝酒如何?” “你身上带酒了么?”宋贤狐疑,一目了然,没酒。 “我没有,五虎将有。”胜南笑,“尤其是,五虎将里的老元帅梁四海将军,行军打仗时,随身必备一壶酒。” “哦?真不巧了,梁老元帅他,最近刚好在被勒令禁酒。”人群由远及近规则分散,主帅楚风流疾步而来,将军装束,却是如斯的玉树临风,潇洒自负,她身后,依稀有五虎将之四,梁四海双目炯炯瞪着林杨,梁介、罗洌、王天逸三人或阴险或直率、或自卑或轻敌,全是跃跃欲试的神情。而多过胜南猜测的是,竟连北第三解涛,北第五叶不寐也在其中,看情形,难逃一番苦战。 “楚将军。”火堆旁,胜南自若转身,一个照面,楚风流不禁一怔,真正重遇他,方知他果然是那天遭围攻还狂胜,几乎劫持完颜君随的少年人,哪是轩辕所述“魔鬼”?然则骗不过她的眼,胜南身上的独特气质,使她一眼就证实了这个人真就是饮恨刀林阡——她曾经唯一的对手,害她失去爱情和家庭的敌人,充满了传奇色彩从奸细后人一跃成为江湖领袖,仅一眼,他可以和他身边同样杰出的杨宋贤一分伯仲,杨宋贤是九分天下,林阡是独一无二。 更令她又惊又疑的是,林阡称她为、楚将军。 他似是注意到她的愣神,微微一笑:“楚将军,当年在泰安,我三兄弟为山东所有金将列了个将军谱,楚将军在之上,一直都是第一。” 她一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解涛面上一红,咳了一声,想辩解,怕越辩越不解,另几个都是武将草莽,没听出她这一损一大片。 “楚将军竟忘记了,当年金军大盛,楚将军麾下多少人才,文武双全,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都是后来的南北前十。” “你也会说,是当年。现在,就连那个使金军大盛的人,也解甲不打仗了。”忆及完颜君附,楚风流忽然一阵感伤,“更别提他的麾下们,即便已经南北前十,还是要被你简简单单就打败,死的死伤的伤,那般窝囊。” 绕着林杨踱了数步,楚风流回看杨宋贤:“我也是真佩服你,杨少侠,当年是你,一人一夜间连败我五虎将。” “过奖了。”宋贤想,这气氛,一定和山东泰安一模一样,但当年,定然没有想过,正式相遇会在黔西啊。 “王妃,没必要跟他们叙旧,咱们先打吧!”王天逸急说。胜南冷冷瞥了他一眼:愚蠢透顶的家伙,明知楚风流专制,偏要触犯她。宋贤亦骄傲地看向他:“这点规矩都不懂么?你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说什么!?王妃,你也看见了,他太嚣张了!”王天逸不禁大怒,提起剑来。一众金人,尽皆剑拔弩张,听候指令。 “一起上,为我金北,报仇雪耻。”楚风流知箭在弦上,点头发号施令。 当即,叶不寐、解涛、王天逸已然按捺不住,齐齐攻袭,宋贤潺丝剑等候多时,先行上前一步,轻飘飘地晃过叶不寐第一棍,擦过王天逸龙渊剑,再战向解涛狂诗剑,用不着任何人提醒,宋贤直觉这一位才是真正绝顶高手,缓得一缓,五虎将之三随楚风流先后出动,胜南饮恨刀蓄势已久,再度出鞘,轻而易举撇开梁家父子和罗洌,他倒要见识见识,楚风流若不陪衬搭档,剑术究竟何如! 叶不寐棍在手中肆意扫荡,舞动地风声四起、虎啸之音,然则杨宋贤真正是玉面白龙,端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潺丝剑更是名不虚传,千丝万缕,丝丝入扣,高妙非常。以缠闻名天下的潺丝剑,毫无疑问在笔直的外表下如丝般转折环绕却屡折不断,教叶不寐一时不敢有所怠慢,侧看美人解涛,一改平日娇美阴柔,剑法癫狂实在罕见,以剑狂诗之际,剑剑精警考究,招式滴水不漏,难怪金北都称,“世人练剑,而解子若炼剑!”他狂诗时面色那般的冷傲孤僻,本该,也属于个绝世少年,却为何堕落再堕落…… 尽管那王天逸龙渊剑在手、时不时趁人之危暗下杀机,宋贤在狂诗剑纠缠之下,仍有余力先将他斥退,还无意发现王天逸也果真酒痴,不禁笑说:“胜南,原来酒在这里!”说罢,忽然惊见解子若面容里被激发起的逼人战意,和那张我见尤怜的脸蛋强烈反差,宋贤不禁心一紧,一不留神,差点中叶不寐一棍,侧身一闪,好在有惊无险,铲倒王天逸推他给叶不寐,一边卸下他的酒扔给胜南,一边接过解涛续发一剑。表面轻松的宋贤,也微微感受得到,解涛的战力在无止境提升,意念正在火热。 胜南没有辜负宋贤这兴起露出的一手,飞身而上将酒夺下,续与楚风流四人交手,十余招而已,五虎将略显吃力,已呈交替攻势,却是楚风流渐入佳境,似是见惯了磅礴逶迤,看刀意威武,丝毫不为所困。 也是和陈铸、完颜君隐同一师承,楚风流剑法,却非陈铸风格上的“不知其招”,亦无小王爷的“磊落英多”,而显然是看惯世情的“淡远清微”,胜南猜得出,环境决定了性格,性格也决定剑意,到了她那种高度和地位,她也实在不必再追逐什么了,唯有像现在这样,在等待中追求,剑旨因此淡泊静谧,出剑则毫无功利,随心而行,所出皆绝杀,如此种种,反而促成了她和陈铸表面一致的杂乱无章,亦如吟儿那般,大有一剑十式的初步印象。 他却只恨当时,差了一步,没有想过去深究这几人剑法中的联系。尽管也觉得类似,尽管似曾相识,怨只怨,只差了那么一些提示,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 情势一波三折,比斗过去了将近有半个时辰,五虎将都早已气喘吁吁伤痕累累,却是金北三位高手愈战愈勇,尤其是,狂诗剑解涛,真想不到,那翦水秋瞳,平日里澄澈,却可以有那么尖锐的一瞬间。胜南察觉宋贤开始吃力,是以尽可能地抽身,从旁化解叶不寐充满力量的攻势,不停地帮宋贤消除危机,也同时,把围攻改写成混战。 “怕不怕酒里有毒?”并肩对敌,宋贤忽然笑问。 “怕什么,无毒不美酒!”胜南淡淡回答。 “好!边打边喝吧!或许能喝出些记忆来!”宋贤提议说,和吟儿一样,他真是个让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觉得开心的人啊。真是傲气轻敌的玉面小白龙,但是男人,本不就该具备这种傲气!? “可惜这酒壶太小,喝不过瘾!”胜南笑而畅饮,刀剑与酒,均呈慷慨纵横、不可一世之概!战之缝隙与兄弟分享故人美酒,真忘记这是场激战,反而、四美具、二难并,逆旅之宴罢了! 是兄弟的,就一起杀出去。一起回去。刀剑之辉,如暗夜凸现的耀眼电光,壮阔地在人间强势平铺,明明悄无声息,气势传递到心头震撼,竟犹若声析河山。 日后金北众位高手再回忆,方知那真正是一场吞噬心魂的*,昏暗雨幕中透现出一望无垠的疆场,初春的地平线顿时被千军万马所断,力可斩千岩万壑,气可吞日月山河。战场,是饮恨刀潺丝剑决胜的战场,河山,是亦有锦绣亦有硝烟的河山。 却是敌人最辉煌的时候,沉寂多年的解子若,毫不示弱,狂诗剑的轨迹里,述说着一种想赢的、想证明的情绪,无论对手是潺丝剑也好,饮恨刀也罢,他的狂诗剑,几乎没有退却或本质的失败,最终,也只是他,一直在维持着金北的荣誉。教一众金人都叹息,原来解子若的剑法还是这么卓绝! 是啊,还记得出征前,风流说过的,整个金北都算上了,还怕困不住林阡吗,风流,要让你看着,他们出不去! 许是受这解子若的鼓励,原先形同虚设的五虎将,终于把战场上的凌人盛气渐渐代入了武功里,这场战事,谁都输不起!楚风流嘴角一抹得胜的笑,继续打,就不信达不到你林阡的极限。 点扫崩抡,劈戳撩拦均派上用场,叶不寐更是遇强则强,丝毫不辱其名,挥霍着手中棍任意地圆直长短,他叶不寐是棍坛的霸主、理当拿出威风来!看林阡似乎也奈何自己不得,叶不寐不禁美满地往楚风流的方向笑,想跟她讲,你送我的衣服,我立刻就穿在身上了。但是,但是,她好像没有在看他,她的剑,适才只是在帮他进攻和补救,面对林阡时,她毫不怠慢…… 叶不寐心底一阵失落,刚刚给林阡吃了个苦头还在得意洋洋,冷不防斜路里潺丝剑就挥了过来,直接把自己的新衣挑开了个大洞,若不是解子若从后直攻杨宋贤,只怕撕的就不是衣服这么简单了,叶不寐大惊失色地扯住这新衣破布,借着火光,发现内侧有花纹,一瞬发现自己好像是把衣服给穿反了……大窘,手一颤没拉得住,衣已随风飘荡,径自往火堆方向,不刻火苗已顺势舔舐上了衣角,叶不寐暗叫不好,匆忙把着火的半截衣袖断开,本能后退几步还来不及意识,猛然耳边就是一声巨响—— 响声在自己耳中经久不衰。 被这巨力冲开老远,叶不寐爬将起来,如同吃了火yao吸了火yao耳中也听了火yao般,眼耳口鼻,全是那爆炸之后留存的味道和残余,叶不寐可以感觉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自己当时那副模样,一定是失态极了,伸手一抹,满脸黑炭,飘荡出去的外衣,早在这场飞来横祸里炸毁,只余下内衣单薄还残破不堪,叶不寐一个寒战,还好,还好我人没事,虽然好像有斑斑血迹,总没有受伤,我倒是很有福气,竟然没有受伤。 他们还在惊呆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完好无缺啊…… 他们又转过头去,看着我对面的那个方向…… 天啊,少了两个人! 叶不寐一大跳,解子若和杨宋贤呢?他们二人,刚刚明明在剑斗,势均力敌,难道,被这zha药炸飞出去了?!刚刚混战,他们的确是站得最近的人,可是,为什么所有被炸散的人重新聚集时,解子若和杨宋贤不见了?叶不寐满头冷汗地望着对面较低的地势:难道是冲落下去了…… 等等,怎么会有zha药?! 叶不寐直到这时才想到考虑zha药的来源,他当然料不到,动手去侵犯王妃,是他的原罪。王妃的最大弱点,是容不得别人不尊敬她,死穴是下巴,他什么都犯了,注定该死。 可是,他真是个令楚风流始料未及的家伙,一收到这件惩罚他的礼物他就迫不及待地穿在了身上,穿就穿吧还穿反了,所以把衣衫着火的时候,他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却把火油全留给了毫无防备且拼斗正酣的解与杨?! 他真命大,zha药原本全在他的身上,却因为宋贤挑破他衣衫,帮他转移了灾难…… 虽然,这些想法下意识地流淌过楚风流的心头,可是,现在她怎可能还注意这叶不寐的生死?! “子若!”楚风流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气波凋敝的方向,火油的突发事件,令胜南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却为了宋贤,当即放弃五虎将,跟着楚风流一并不顾危险往下陷处去找,这里的陡峭程度明显不及断崖一带,纵然摔落,理当无碍,但宋贤和解涛是被冲落,有没有受伤显然又是一说,况且现今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黑雾缭绕下,脚下斜坡上似乎是有千人击鼓、万马奔腾之巨响,存在什么发生什么都很难猜测,越走近越觉惊心动魄,仿佛脚下明明是又一个世界。 先前带着宁家寒尸在寒潭周边绕了一圈熟悉地形,胜南其实心中有数,这一带并非崖峻石险,但如今气候恶劣,浓云滚滚,仿若吃尽了先前世界的错觉,凶险得似是逮住什么就立刻侵吞什么。胜南心知宋贤情形不妙,不管下面是龙潭是虎穴,也决不退却,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壁寻了下去,一进入那浓云境,也便即刻在一众金人眼中消失。 “还愣着干什么?都来找子若啊!”楚风流悔恨又愠怒,回头看五虎将。 “王妃危险!”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头会突然没有站稳,纵使是罗洌眼疾手快,隔得太远,也没有救援得了,直见着这楚风流踩空了摔下去,消失只是一瞬间。 众人赶至那看得见的边缘,个个胆战心惊。浓云笼罩,无力拨开,脚下分明有震天巨响,适才混战时竟然没有意识到,却不知是混战时太投入,还是敌人气势太吓人,或是他们在混战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世界正在他们身边陡然路过了?! 盘旋的浮云,捏造了一种极端的恐惧,也许云下什么都没有,可是数位高手,竟愣是一个都没敢下去。 “王妃和解公子掉进悬崖去,快去,去禀报天骄大人!”王天逸惊恐的语气。 “不是悬崖,是坑。”叶不寐眯着眼睛鉴定完毕,“告诉天骄,他们掉进坑里了,但那坑有点古怪,迷迷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不会太凶险,不必紧张。” “叶不寐,别以为王妃不在,你就是老大。你算什么!若不是你,怎可能有这接二连三的意外!”王天逸大怒。 “我?!这衣服,明明是美人送我的!”叶不寐气道,“我倒是也奇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爆炸!” “王天逸,你有什么好解释?”罗洌冰冷地问。 “什么?”王天逸一愣。 “平日里,你都喜欢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现在倒是要去禀报天骄大人了,欲盖弥彰的很啊!”罗洌冷笑,“要禀报作甚,应该现在就派兵下去找去!” “你和叶不寐一起围攻杨宋贤,怎么独独他们有事,你没有事?”梁介亦道。 “我看这zha药,根本就是你添的。”梁四海接过话茬,典型的党同伐异,饶是意不在此的叶不寐,也明白看出来。 叶不寐惊愕地看着五虎将这一幕:“我先下去找……你们商量好怎么办……”硬着头皮,率一队人马先行闯入斜坡下的浓云境,既为自己、也为楚风流忐忑不安:美人,我这便来救你,你千万要保护自己…… 第300章 兄弟三,复当年16旧知 第300章 兄弟三,复当年16旧知 天明之际,总算有几断光线穿破浓雾、零星射入深林,眼前世界,随之隐约演换,继而有层次地闪亮起来。 珠帘钩不卷,之所以声响雷震,原是有道瀑布挂前川。其实刚入云下领域,胜南已然心底雪亮。 潭瀑边,好不容易点燃的火把,差一点就又被寒气浇灭,此情此境,不禁更教胜南担心宋贤,体寒的宋贤,不知他该如何抵抗此地严酷…… 也真是始料不及,一场浩劫,留在胜南身边的,竟瞬间从宋贤换成了楚风流,太突如其来。谈不上他救她,只知道她跟他此刻不再是敌人,而是同类——这次要面对的,就不是异族了,而是不可能沟通的异类。超乎思想,超乎语言,超乎历史。 一路走得坎坷而磕碰,楚风流嫌着装累赘,索性边走边将盔甲褪下扔弃,干练爽利,落难之时,骨子里都有种藏不住的潇洒不羁。她其实,原本对谁都不设防,无奈,有太多经过她生命的路人,伤害了她的真挚。 崖底形态,原始而古旧,生杀予夺之权,应当属于未知生灵,饶是楚风流和胜南皆是见多识广,对此地生物都一定十有八九闻所未闻,怕只怕土生土长的黔西魔人,恐也全是一知半解。 前途,因此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渺茫。 “留神些。”胜南和楚风流,出于习惯地发出提醒,却没有想过,会这么巧合,和对方不约而同。 胜南这才记得,自己和楚风流很多情况下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受过挫折,自己却是在逆境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她喜欢强势,从她去泰安作战之后一直都是,他所以,凡事也一言为定,极少收回。从某个方面讲,他是她当年一手栽培。 楚风流,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既吃惊又稍带尴尬。 遥望时,本以为是一道飞瀑倾泻,近看,方知这“瀑布”的与众不同。原来,山壁上挂着的不是水帘,那似凝结又下坠的液体,不像水那样清澈,也实在描述不出既不是水又究竟是什么。如果不出所料,解涛和宋贤,应当是被冲击力送进去了,从位置上看,再吻合不过。 胜南仔细察看这“瀑布”的来源与去路,来自宁家范围、去向脚底的四面八方。粗略地看,其实和一般瀑流没什么两样,但那半清半浊,好似隐隐在宣告,它比一般瀑布更难穿过。 “他们理当在瀑布之后。”楚风流往来路看,几乎也已肯定解杨二人正在其中。胆量如楚风流,面对着黑暗中巨流直泻,端的是沉稳不乱、毫无心悸。胜南点头赞同,没有打断她。 楚风流思虑的同时不知不觉又靠近了几步,不曾想,那不停沉降的瀑帘,在她靠近之际,猛然激发出一种强大离奇的力道,她如触疾电般即刻手臂已被吸住! 那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胜南救人要紧,把那根将灭未灭的木棒直接挥斥过去,强行断了楚风流和那危险电瀑,胜南后来也大叹凑巧,要是他忙中出错,手里的是兵刃而不是火把,估计扔过去也救不了楚风流,搞不好也要被电力吸上去。 楚风流面色惨白,僵立原处看似虚脱,胜南怕她再误入险境,加大力气一把把她强拉回来,早忘了那楚风流再强都是个女子,哪经得起他这么大力气的折腾,一下子把她拉回来撞在自己身上,楚风流本来没事都差点撞晕过去,遇见他也真是多舛。 “楚将军,可有事?”他略带歉疚地看楚风流逐渐苏醒,松开手,轻声问。 楚风流气息微弱,靠着他还不能站稳,看她几乎就要摔倒,他唯有再度出手将她扶稳。待缓过神,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感情复杂,他忽然,神伤。 距离如此之近,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精致的五官和哀怨的神色。光线叠加起来只是烛火的功效,轻微地、吝啬地传递着这冠绝金宋的庄妍靓雅,这一刻,若旁人见到,也许会恍惚,何以杀伐决断的将军,会同时兼具不需要扭捏却太吸引人垂怜的娇柔,甚至她原来是骄傲,都会被曲解成娇柔,而他林阡见到了,本不像叶不寐等人那般惊艳和折服,却神伤,是真的吗,电光火石间她的美,黑暗里如流萤般的交睫间,让胜南,重新见到了玉泽。 心折,如果这,还是多年前的蓝家地道多好,喜欢黑暗的玉泽,她和楚风流一样,都是男儿志向,若玉泽少一分女子姿容,多一丝男子魄力,也便可以像这楚风流一样,俊逸同时妩媚。玉泽却终究没有楚风流活得好,活得长,玉泽终究是红颜薄命。 “这瀑布不能碰……”楚风流也如梦初醒般,离开他怀抱,噙泪说,“会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他救命,恐怕已遭生死劫。然则为何噙泪?适才那温暖怀抱,何以会像当年那个人的?她曾经深深爱过的那个人,完颜家自负傲慢却威武无匹的大王爷,他也那样地深爱自己,可是没有原因,没有阻碍,他们却不能在一起。 “魔门里,很多地方都入不得。”胜南点头,“宋贤和解涛,可能是因为被强力冲落,瞬间进入,才逃过了电击。” “若是这洞穴没有另一端出口,他二人岂不就出不来?” “宁家,应当有破解之道,只要这瀑布不再有这种离奇电力,他二人就有救。” “我真是……害惨了子若。”楚风流暗自叹息。 “原来,用zha药的不是别人,而是楚将军?”胜南面露惊疑,他始终不信,她用这般手段。 “只是为了教训叶不寐,谁料,他好像是把衣服穿反了,火油全在反面。最要命的是,他害了两个无辜,独独没害着他自己。”楚风流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可能告诉他来龙去脉。 “原来解药是楚将军所设。我还只道是五虎将明争暗斗,要陷害叶不寐。” 楚风流一惊:“你怎知五虎将明争暗斗,还陷害叶不寐?” “原先不会明争暗斗,现在却会了,因为,郑觅云死了。”胜南说,“他是五虎将之首,他的位置,人人想要,他们很可能担心这个一直在和郑觅云较劲、刚把第五夺过来的的叶不寐。虽然叶不寐心里恐怕只有名次,但他们那些钩心斗角的人,看谁都是敌人。” “是啊,你也看出来了。”楚风流叹了口气,“谁料得,现在遇险的,却是我和子若。而他们,竟不能寻来,不知是胆子太小,还是不敢自作主张,或是……” “或是,趁楚将军不在,抓住了时机谋叛乱——楚将军现在心里最怕的一种可能。”胜南开始寻找洞穴的另一头,边走边说。 楚风流一笑,“林阡,不怕告诉你,你那边,会乱得比我早。” “是么?你有轩辕九烨,我有凤箫吟。”他当即否决她的说法。 楚风流稍稍一怔,洞悉地笑起来:“其他人呢?其他你那么多手下,不可能每个都没有破绽。”胜南心知,她意指新屿部下。 “楚将军的手下,也不足以使楚将军完全信赖。这场意外,第一个遭罪的就是王天逸,他们会把矛头都指向他,说他功高盖主,目中无主。” “可笑也可笑,王天逸的处境,你林阡比王天逸他自己还清楚。”楚风流冷冷一笑,“是吧,战无不胜的‘天罗地网’竟也会有破绽,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留心,而是他们不协调……” “这么多年来,罗洌和梁家结党,向楚将军进献的关于王天逸的谗言理当有不少了,偏偏王天逸不善察觉,一步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还从不收敛。党同伐异的五虎将,战绩煊赫的背后,竟是这样的腐朽不堪,若不是亲身介入调查,纵使是我也不可能相信:‘天罗地网’本非一体。从当年到现在,王天逸还能够活得这么逍遥快活,幸亏了楚将军的极力保全,郑觅云的存在,也让梁家有所顾忌。”胜南说,“可惜今时今日,楚将军怕再也保不住王天逸了,如果楚将军一直不回去,五虎将即日起,会变成梁家专权。” 楚风流笑笑:“再如何动乱,也妨碍不了我们对你的隔绝,你不在了,你手下的人,会有人心上的涣散,凤箫吟的威风,再怎么也不可能及得上你。况且,凭现在心乱如麻的吴越,也管不好红袄寨。” “这是唐迥的供词?”胜南试探着问。楚风流面不改色:“什么?” “才几个时辰就叛变,还要对你有价值的人,少之又少。”胜南说,“唐迥他急功近利,最可能被你诱引。” 楚风流笑起来:“林阡,就凭识人这一点,你也果真是当年那个,敢对我和君附用‘围魏救赵’的人。我真是蹊跷,宋人们那时候不肯提升你,等你到了这般地位以后,也不将这些旧事拿出来修饰炫耀?” “楚将军没有这个经历,所以不会体会,当一个人发迹了之后,他身边的人,哪里还敢提起他落魄时候的事。”胜南叹息说。 楚风流若有所思:“若当时,我是谈孟亭,定会把你提拔得比吴越和杨宋贤还高,也不会活生生地把一个人才,从红袄寨推到短刀谷。” “我猜想,楚将军潜意识里,并不是特别期望待在大金做什么战地女神,而有宁可回到宋国来的想法。至少偶尔会有这个念头。” “何以如此突发奇想?”她心一紧。 “听说楚将军的姐妹三个,都是流落金国的孤儿,是那位叫做完颜永琏的王爷,收留了你们,收为义女,养育成人。可惜,即使有金国公主的身份,也辩驳不了楚将军是宋人的事实,楚将军的生父是宋人,只不过遭遇了不平事而被陷害,楚将军才成孤儿。” “海上升明月的消息,到真是灵通。”她黯然,“爹遇害的那年我已经懂事,风月还小,风雪是遗腹女,我又要照顾娘,又要照顾妹妹,着实很艰苦,幸好,可以遇见王爷。王爷很体恤我们,娘说要替爹报仇,他便收我们为徒,传授我们武艺,王爷比爹还要亲近,后来也才知道,王爷他自己有个女儿,出生不久便丢失了,我楚风流幸运,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爷的父爱。后来我总是对自己说,就算是为了报恩,我也要替王爷杀人。” “为了报恩,所以杀人……”真是同病相怜,胜南自己,不也是这样,担负起去杀辛弃疾的使命,“有时候想起来,真有种莫名的疑问,杀父仇人是宋人,可是自己,不也是个宋人吗?报恩归报恩,也实在不想越来越忘本……” 楚风流一怔,她显然不明白,胜南是在感慨他自己的人生,那么巧合,偏偏也是她的想法。她嫣然一笑:“可惜,我竟这么讽刺地,当了这么多年的战地女神,而且,越走越远,也不可能回去了。我那时,也是心甘情愿自己寻到战场上的,不怨谁。”所有人都清楚,王爷一直找不到女儿,楚风流就是完颜暮烟最好的替身。 “忠孝两难全。”他理解地看着她。 “所以,很羡慕你们这些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梦想。”楚风流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地跟他交心,“比如说,那位盟主。总觉得,据说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什么都有了。而我,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得到了也失去了。” “不,她做了很多,从云雾山下泉州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她已经在开始做一个盟主,那么难记的前五十名,她可以熟记在心,一下子就报出来对上号,她会为了在乎的联盟和心爱的人也闹翻,会为了联盟决心下定负气出走又硬着头皮回来。她可以通过她的努力坐任何一个位置,因为她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胜南回忆着。 楚风流正色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山下世界,从一而终的寂寞,找不到尽头,没有尽头,那一刻,他们不仅要对生存有信念,还要对宋贤和解涛的生存有信念。 联盟失去胜南和宋贤的第二天,当吴越等人一概未眠四处搜寻暗号,当慕容荆棘已经开始图谋强闯魔村,当王天逸几乎被逼着走上叛乱的道路,敌我双方,在开战之前,都将经历史无前例的变动与浩劫。 黎明前最阴沉的天色,灰暗得像一个悲剧。 第301章 兄弟三,复当年17新交 第301章 兄弟三,复当年17新交 火油威猛、电瀑凶急,总共不过一瞬。 这一瞬,飓风海啸、山崩地裂,所有滋味都亲身体会。 这一瞬,雷辊电霍,灵魂出窍,肢体魂魄一起被打散再收回,没有疼痛,拆开又拼凑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疼痛。 这一瞬,万劫不复,无力回天,就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猝不及防,千载难逢,外力太强大,强大到天叫你死,你不得不死,天不让你死,你就得硬着头皮活。 手指僵硬,精神麻痹,经历了适才所有强烈的作用,宋贤很快恢复意识站起身来,起身的刹那,却真的感觉生不如死。 记忆的书,被水浸湿了,可以晒干的是不是? 天快亮了吧,胜南,天再不亮起来,我就真的支撑不下去了,玉泽还等着你救她,玉泽还有救,只要我们胜了这场战役。 意念轮回,无处可躲。 宋贤的泪水已经汹涌,真的醒了,记忆。 是记忆在骗他,还是他在编记忆…… 裂缝的另一面,是玉泽微弱的哭泣:宋贤,不要死,宋贤,我竟然,又一次连累了你…… 胜南,其实那个时候,玉泽还有救,也就是说,直到我闭上眼的时候,遍体鳞伤的玉泽,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只是,再睁开眼,迷迷糊糊已经看见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自此,慢慢地失去了夔州之役前所有的印象,脑海里,徒留玉泽简单的一个背影。 没有胜南。 胜南,我竟然那么恨你,连你,都在我记忆里刻意抹去。 他下意识地往洞口的方向,胜南,胜南,我真的恢复记忆了,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机会,补偿我这些日子以来,种种的愚昧无知、误解偏见,还有不能原谅的对你的伤害……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洞口挂着的不是瀑布,而是阵列的闪电! 知道吗,胜南,我现在,最记得的一句话,是你在离开宁家时候的无心之语:“自是越平凡越好。”越平凡越好,我应该是最了解你的那一个,我了解,当你是胜南的时候你极其想做好林阡,可是当你做到了林阡该做的之后你发现你还是喜欢胜南的身份,因为玉泽吧,因为我和新屿?短短几年,玉泽越来越不敢和你见面,怕配不上你,短短几年,新屿也开始犹疑,你越来越大手笔了,不是当初的胜南了,你是林阡了。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你,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饮恨刀历尽浩劫寻到了你,你就必须带饮恨刀完成浩劫。 所以你,有太多事情要背负,有太多人要应对,有太多争战要运筹,有太多敌手要历经。 真想回到胜南身边,求他原谅,告诉他我信你,我还是你的兄弟,可为什么,造化弄人,前半夜分分合合浪费时间,后半夜,陪伴在身边的,已经是别人?转过头去,楚楚动人的美人解涛,黑暗中看,会误以为他是个女子。可也正是这个雌雄不辨的美貌少年,他的狂诗剑锁定了潺丝剑的进攻,且平分秋色。 此刻,解子若仿如伫立雨帘之外,完美地把险境诗化。劫后余生,他鬓发凌乱,衣衫破毁,独独容颜不损。 印象里,北第三解涛,好像正是北第一薛焕的宠爱。宋贤一惊,怎么会这么巧合,跟这么个不正常的人在一起!? 环视四周,阵阵寒气,扑面窒息,宋贤认定解涛有那个倾向,宁可一边搓手跺脚,一边找另一侧出口,也不愿意跟他多啰嗦。 “哎!”解涛却没有放过他,“杨宋贤。” “什么?”他没好气地回过头去。 “刚刚剑斗,还没有结束。”专属于北第三的执著。 “哦,原来你也这么注重高低胜负。”宋贤嘀咕着。 “不。我只是,注重剑罢了。”解涛一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跟我一样,把它看作一个事业。” “事业?”宋贤蹙眉。 “嗯。一个值得热爱的事业。”解涛说,“虽然你失忆了,可是我感觉你拿起剑的时候,还是把它当作了事业。事业还未完成,怎可以中途抽身。” 宋贤触及潺丝剑:“好啊,陪陪你这个疯子。” 凌空一剑缠樱舞,千回百转又何妨? 没有繁复的修饰,痛快淋漓的这一剑,勾勒出一川烟雨交织,演变成一季气雾连亘,秉承了潺丝剑之潺之丝,挣脱开潺丝剑之缠之思。对,那便是了,融入至情至性至深至爱的潺丝剑,出剑之初,即刻令解涛心弦动神经绞,完全自发地紧紧相随。 千锤百炼、孜孜以求、精益求精,从解子若的剑法之中,也许看不见其余,但绝对看见精心。他可以天风海涛,也可以鸟语花容,每一剑的时间,他留得住就绝对琢磨得出,以攻玉之心行剑,与其说他求对手剑斗,不如说他更想让境界达到提升。他在享受着每一剑的始末,狂诗剑,岂不就是癫狂与诗意的融合统一,若非这解子若潜心钻研推敲,哪会有这剑术上的精警无匹!? 越剑斗越放开,狂诗剑一旦冲破内敛临界,顷刻间曼妙飘忽,神骨皆具,叹只叹,解子若原来也是血肉之躯,浪漫男儿?只不过和失忆时候的宋贤一样,一旦离开了剑,就什么都不是?!但一旦着手自己的热爱,他就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剑法!狂诗剑这个名字,真是贴切!”棋逢敌手,宋贤兴之所至,哪里还管得着对解涛的种种偏见和不屑,早恋上了这场剑战的高妙绝伦,由衷称赞着。 “你也不赖,融情于剑,确实是剑坛一奇!”秀美如他,当真是北第三! 晨钟浮过一层又一层远峦,同时涤净了黑夜浓雾里的俗世污浊,河山间风起云涌,川流不止,群峰岿然,无心物悄然归岫,滚滚翻腾,袅袅升迁,轻轻移行,缓缓回转,愣是洁白无暇,直教人身陷水墨。 原来从谷底看天明的感觉如此奇特,片刻的工夫,阴森的云雾已经全被山石没收,铺展在空中的是很轻的烟气,也许人类在其中,当真很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阴晴晦明自由交替。 一度以为昨夜天变,孰料这最难熬一夜度过之后,日出的准时来临,预示胜南这又将是个晴天。阳光越来越充裕,离开瀑布之后,林楚二人直朝着宁家的方位走,谷底有坎坷的羊肠小路,亦有平坦的广袤大道,时涉足荒芜,再造访蓊郁,方路过幽僻,便途经喧嚣,无论是凶险还是安宁,都是江湖人闯荡之常事。 然则,尽管是惺惺相惜,甚至同病相怜,是敌人,就应该有所保留。胜南与楚风流经历了无数的幽境险地,半日之久身边都一直只有彼此而没有被寻获被解救,当然是双方故意为之—— 当胜南被楚风流及其五虎将合力围困不得逃脱,他也不可能不用这个机会,把楚风流和五虎将隔绝,隔绝的手段,就是把楚风流牢牢留在他的身边、见不到其余人的面。这正是叶不寐等人离得再近也无法追及的根本原因,他早已把她经过的蛛丝马迹悄然抹去,以她对待他的方式。 这一切,她再明白不过,却也无可奈何。孰能料,当这个敌人已经被她攥在了手心的时候,却竟然顺势直接挑断了她手筋!不得不叫她暗叹:他不是抓不着,而是抓不起,要抓他,代价太高。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要找到杨宋贤,就必须去宁家,去了宁家,你就注定了势单力孤。所以,不必多此一举。”楚风流洞悉他想要隔绝她的意念,脸上不曾现任何紧张,而是一种强烈的自信以及优越感,当真属于战地女神。 他听罢,没有发话,只是不自觉露出些笑意,冷静得楚风流始料不及,这笑意,仿佛是种把她掌控的笑意。 “你笑什么?”楚风流不禁蹙眉,林阡的笑意里,那稍纵即逝的曾属于完颜君附的感觉,不是皇家气派却不逊一筹。 “楚将军可曾听说过,我林阡在哪一场战事之前,因为势单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却的?”他转过头,淡然,“况且,抓住你,不是多此一举,你是举足轻重。我等着看他们怎么乱。” 她眉头舒展开来,得遇对手的满足:“倒要看看,你我二人,最终谁困得了谁!” 剑过千回。 解涛与宋贤,不觉时间飞逝,只感言犹未尽。便像是迟到了多年的一场剑斗——几乎同时成名于河北山东,却擦肩错过同一个战场,一个属于金北剑坛,一个却要归南宋的九分天下。现如今这天赐的相互指教各自提炼,每一度交手都不必计算胜负,唯有境界才是双方苛求,也不知怎地,对决越久,越如饮酒般意兴不散、醉意正酣。一边开始借着空隙寻找出口,一边还时不时再切磋几剑,那洞穴,因此荣幸地留下潺丝剑的细腻清新,缠绕狂诗剑的放纵诗意,满满一路,尽皆强剑精髓。 几个时辰过去,那通道还一望无际,出口似乎仍旧是遥遥无期,宋贤与解涛两个,体力明显耗竭,剑未衰减,却都饥肠辘辘。 “要么?”宋贤本就带了干粮在身,也不知路过这么多浩劫还能不能吃,实在太饿只能以此充饥,看解涛好像什么都没带似的,心肠有如宋贤,当即不假思索,不管有多少,直接摊开来和解涛共享。 解涛明明很渴望的眼神,却蹙着眉头,没有接受也不曾推辞。 “怕有毒?”宋贤笑,“我杨宋贤,还犯不着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 “不是……不是。”解涛迟疑着,“只是,不能吃这些……”面色痛苦却真实,宋贤忽然一愣,他记得某人也一样有忌口的食物,但某人几乎从来不在人前流露,某人……苦笑着,宋贤这才明白,昨日在宁家历险时,为何某人拐带了一衣袖的蘑菇,神秘兮兮。 “可是,你怎么会对干粮忌口?”宋贤颇带好奇,难道眼前此人,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还是……吃这些吧……”解涛察觉到宋贤的半信半疑,立刻选择了主食以外的几颗果子,那些果子全是半生半熟,昨夜宋贤随心而摘,反而最有可能具备毒性。 宋贤诧异地盯着解涛樱桃小口一点点地把那几颗果子慢慢嚼了咽下去,优雅高贵得跟个公主一样,不禁瞠目结舌,这才稍微有点懂,解涛他不吃自己手中的干粮,是嫌吃起来不大雅观?所以,宁可选择这些果子?! 解子若美妙地再把果核唾出来,姿势神态,比他的剑法还要讲究,所以,宋贤立刻觉得,自己真是个江湖草莽。 宋贤因此难以置信地凝视解涛好一会儿,确定眼见为真,再和传言他的断袖之癖一联系,明白自己见识到的恐怕还真是人家生活的一隅罢了,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你竟是、这么吃东西的?” 解子若一愣,点点头,美艳不可方物。 “真正的男人,不该这么吃东西吧……这也太……婆妈了点,太磨蹭了。”宋贤直言不讳。 解涛的面上,闪出一丝痛彻心扉的哀:“那怎样,才算是不磨蹭的,怎样,吃?”他知道这句话很好笑,连基本的吃饭都要问别人,这不是他固有的问题,而是他受制薛焕之后,才引发的恶果。 宋贤一怔,即兴发挥:“就像吃这果子一般,要分这么多口么?要是我兄弟们都在这里,这种果子,恐怕连果带核吃下去!”想到胜南新屿,立刻来了劲:“对,是男人的,就把它连果子带核地吃下去!大口大口地跟我来分享干粮,吃完了才有劲继续打!” 解涛愣神听,脸色正微微地改变着。 “还愣着干什么?吃啊!”宋贤微笑,世间唯有他一个,在对待敌人的时候,都可能会毫无保留。 解涛即刻停止犹疑,坐在宋贤身边接受他的劝解,那一刻,解涛深知,有朋从当年来,不亦悦乎! 陶醉之余,所有怨念,都已经被解涛排斥在了九霄云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 多年,连梦里都不曾见的,金北狂诗解子若。那些放纵开阔的感觉,明明好似沧海桑田,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第302章 兄弟三,复当年18似是 第302章 兄弟三,复当年18似是 解杨林楚先后身临的云深不知处,宁家当地称之为“浓云井”,也正是叶不寐言之凿凿的“坑”,王天逸夸大其词的“悬崖”。彼处,黑云雾是每夜丑时都可能经过的常客,当其呼啸而过,周边天昏地暗,即刻阴沉黑透,若是在浓云最卷积时,不惧未知危险而深入其间,咫尺外就不辨途径。 “不辨途径”,对众位高手而言,难度也仅此而已。遗憾的是,五虎将先有了犹豫和分化,后各怀鬼胎,竟然没有立即率众直下救援楚风流,徒错过了良机,害得本无危险的楚风流,硬生生成了最令轩辕九烨担心的那一个。 按说这几个时辰里,轩辕九烨最多的感受应该是遗憾或者担心,着手的也是在密切地关注着五虎将的一切,可为何又觉得讽刺? 讽刺,这场千载难逢的浩劫,来得未免过于凑巧,沦陷其间的,竟是北第三与北第四同时! 正午时分,阳光逆风袭来,于深林间交替隐约。 忽见那浓密之中急速行近、风尘仆仆一位不速之客,不是二王爷完颜君随又是谁?当看见他的到来,饶是一贯处变不惊的轩辕九烨,都难以遏制心头的诧异:魔村领地极端凶险,这位一贯胆小怕事的二王爷何以敢来?而且看情形,他不仅完全出于自愿,还俨然对薛焕施行了强制——强行地,以王爷的身份,命令薛焕跟随入村不得违令! 惊诧之余,轩辕九烨不得不信,二王爷走进战场的动力,是楚风流。一听说她遭遇危险,他身上的陋习缺点就都一扫而光,毫不犹豫自愿地加入营救、出谋划策——虽然他这么想未必能这么做,就算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如果只从这一个角度讲,九烨觉得,二王爷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他还算是个男人。 “王妃便是这般失足落下去了,和林阡一先一后,恐怕要受到林阡的牵制。”梁介忆及楚风流失足瞬间,还胆战心惊。 “不止牵制,林阡很可能会趁机劫持王妃,以作人质。”梁四海道。 “何必灭自己威风,两位梁将军。”王天逸冷笑,“你们可别忘了,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我们是猫,他们是老鼠。” “猫逮老鼠,逮着逮着,竟被老鼠给拽下阴沟里去了?”罗洌叹了口气,并不明显站在哪一个立场。 “林阡可不是老鼠。”薛焕为这比喻而笑,“如若王妃真正是猫,林阡当是老虎,猫和老虎,只怕会惺惺相惜。” 薛焕说的又未尝不对。林阡当年,和王妃有战场上的缘分,处事手段、作战技巧皆有相通,以林阡个性,未必会对风流伤害。轩辕不禁点点头。 完颜君随却陡然色变,明显很不高兴:“惺惺相惜?风流和林阡?” “王爷不知……过去在泰安,王妃和大王爷……”随从正要说话,完颜君随脸色更差:“不必说了!”随从也察觉气氛不妙,赶紧住口。“怎么会有zha药?天骄大人可否给我一个详尽的解释?”完颜君随转过头来。 轩辕一怔,他原先,是想把五虎将的嫌隙压制在最虚无,完颜君随的语气,却似是要刨根问底。 梁家诸将,眼光齐刷刷地落到王天逸身上,毋庸置疑,都指他是凶手。理由确切,依据充分,遭到孤立的王天逸,当即哑口无言,众口铄金,竟叫王天逸听着听着,也迷惑到底放置zha药的是不是自己了。 “王爷,先不必归咎于哪一个,王妃回来之后,自会处理。”轩辕赶紧结束完颜君随的追问,“当务之急,是先出动兵马,同叶不寐一并救援王妃,顺便把林阡解决。” “嗯,天骄说得极是。”完颜君随勉强地点点头,“哼,若是救不回,你们四个,我都要好好审问,尤其是你,王天逸!”恶狠狠地等着五虎将,火气明显不减。 轩辕蹙眉,随即传音与薛焕:焕之,带王爷走,他多留一刻,都会多一句不该说的话。 轩辕这句,显然只有内力深厚如薛焕才听得见。薛焕一笑:“王爷,怎会救不回?整个金北,全都在这里了。”声若洪钟,短短几句,足见分量。 “薛大人,但那个是林阡!我知道林阡是谁,是那个杀了你金北第七到第十的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魔人们把刀剑捅断了他都没死成,不仅没死,还继续不停地杀!”完颜君随敬畏的语气,是对薛焕,恐慌的表情,是为胜南,“他下一步,就是把第三到第五也那样杀死!” “会么?子若和王妃,当真那么不堪一击?”薛焕的笑里,有种冷酷令轩辕有种预感,下一句话会呼之欲出,“他无足畏惧,王爷,今年薛焕,还不曾出刀。” 子若和王妃,当真会那么不堪一击? 横笛,倚树,听凭林间,波澜起伏。 轩辕安静聆着听属于自己的笛音,他明白,有些暗藏的音律,普天之下,只有寥寥几个听得见的人,方能够和自己一样,听得懂。 耳边久久不散的,还有楚风流在失踪之前告诉他的一些,关于林阡的弱点。“他竟然有内力的缺点。”“还有个弱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 就让我来试一试,他内力的弱点。 一曲落,二王爷已率五虎将去,五虎将的内乱,若王爷不提,便发生不了,现如今,恐怕也一触即发。轩辕轻轻吹奏下一曲,并思虑如何在不变的大势下消除这场梁家和王天逸都可能发动的内乱。 “罗洌,且不说王爷待你如何,这许多年南征北战,你跟随王妃左右,心中应当清楚,王妃对你不薄。”五虎将中,他有意无意留下罗洌。别人,都不愿意留下,而别人,留下也没有用。 罗洌心知肚明,点点头:“天骄大人放心,对付王天逸,只是要替王妃除害,罗洌并无它意。” “如果梁四海有对王妃取而代之的用意,而对王妃不利,你可知道怎么做?” “王妃无人可取代。”罗洌心中忐忑,与天骄只几面之缘,便知天骄洞悉人性、用王妃的恩情来牵制自己,罗洌不是冷血无情,懂得感恩。 “就算,梁四海是你的义父?” “无关亲情,凡事以王妃为先。”罗洌回答地斩钉截铁。 “好,有你罗洌这句话,要协助王妃围剿林阡,是指日可待,我们的战地女神,是不会败给林阡的。”九烨浅笑,“她掌握着他一切的弱点,就算被他劫持,她都有办法反败为胜。” 是因为山的推挤,才有了云的滞留。 是因为地的涨落,才有了瀑的浮游。 午后,涉足一片旖ni风光,云与瀑凌虚飘散,好似雪沫弥漫,阳光偶尔会碎在当中,置身其间,如临水下世界,动荡中赏波光粼粼,影像失真,不禁令人恍惚。 魔人家的一切,都这么似是而非,意境幽渺。 所以楚风流也会收敛了平日里女强人的作风,呢喃:“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chun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诗句从胜南心头默默流去,宛如那一段段不该失落的光阴,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若真有这气力,到真想把这边景色都拖出去展示给世人个个都看。” 楚风流缓过神来,一笑莞尔:“我先前到一直误解了,你本就不是草莽。” 胜南一怔,也一笑:“这种印象,纵使是真草莽,也不得不为之感慨折腰。” 楚风流回过头去环顾四周,轻声叹:“拖出去展示给世人个个都看,反到会把这里糟蹋了吧。” 他一愣,楚风流的思路,总是比他快一步,想到他即将想到的,说出他即将会感慨的。若是云烟在这里,恐怕会岔开话题,跟他探讨白居易的创作背景以及身世来历了吧。 忆及云烟,不自觉微微一笑,苦痛中有一丝温馨留存。失神时,忽然察觉身边异动,右脚一侧,飞速去擒,到手才发现,那只是一只平常的白兔罢了,原来这一带自然风景,当真如此协调和谐。 不曾想,几乎同时,楚风流蓦然伸手打向他手背,似乎出自本能,不错,她本是要留心着他,不让他与一切事物有所交流,以免他向外界传递暗号,然而当她发现他手上只是一只平常兔子的时候,收回手去:“原来只是只兔子,我还以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来。”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失神地盯着她,她一愣,不怕挑明她的想法:“林阡,你应当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兽,我不能容许他们出现在你可以看见的范围,见者,杀。” 可是适才她打他手背的力道和速度,真的很像旧日黄天荡…… 也是一只野兔引发的回忆,当年他林阡,身负重伤,饥肠辘辘,竟被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姑娘管得服服帖帖,不准吃野味所以必须饿着肚子。还记得云烟微笑着说“就算是野狼,它没有得罪你,你就该敬畏它的命。”所以他虎视眈眈一只只兔子经过自己身边,敢瞪而不敢吃,云烟,云烟,若你是敌人派来杀我,只怕当年我早就饿死在了黄天荡。 再抽身想一遍,云烟温柔的脸,还有江岸边,她似有理又没有什么依据的要求,越想越怀念,昔日言与笑,都到眼前来,他不悲伤,他真的不想像现在这样满怀戒备四周都是敌人,他想要身边是云烟在,可以揽着她慵懒悠闲地评价着四周环境,引述些诗词歌赋附庸风雅,互相揶揄嘲弄一番,深呼吸一口,闭上眼两个人依偎。他不悲伤,他有把握救出她,想到云烟时,总是有一股暖流在心田。 “是在想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么?”楚风流蓦然问。 “是。” “不是蓝玉泽。”楚风流睿智地笑。 “楚将军何以知道?”茫茫人间,唯有一恸,滟滪堆仍在,伊人已逝。 “你想起蓝玉泽的时候会有现在这种哀伤情绪,可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种无端的温情流露。”楚风流道,“那女子,可是现在在我手里的云烟姑娘?” “金南前十害死了玉泽,这笔账我林阡牢牢记着。”他冷冷地,“如果你们金北前十敢动云烟,下场会和金南前十一样!” “死?”楚风流一怔,摇摇头,“蓝玉泽没有死,也不在金南前十的手上。蓝玉泽和云烟一样,都在我和天骄大人的手上。” 他心下震惊,但自从宋贤复生,他心底就有这样的怀疑,无奈宋贤从不曾否认过玉泽噩耗,他的这份怀疑也就越来越少,蓦然得知玉泽未死,喜悦悲恸冲上心头,不禁声音都颤抖:“当真?” “当真。你两个女人,都在我们手上。事实证明,先把你这个弱点抓在手上,是对的。有了她们,你不敢轻举妄动。”楚风流说。 “你们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伤害她们,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他警告着楚风流,言语中有种不容辩驳的力量,比冷风更尖锐刺骨。 未时前后,地气肃降。 风中,楚风流若有若无手抵前额,似乎也被周围寒气伤及,却不动声色,甚至不曾有半刻蹙眉,听他如此威胁,她竟微笑:“倘若你,只能救蓝玉泽和云烟的其中一个,你先救哪个?” 他蹙眉,冷笑:“你有那般本领,只容我救出其中之一么?” “我只知道,如今你于我只有一次的救命之恩,只能换当中一人平安无事。”楚风流似是玩笑,但微笑过后,正色说道,“你没有时间了,林阡。我的五虎将就在此地不远,你输了。”用她自负的语气告诉胜南:“你可能自始至终不曾察觉,片刻之前,有笛声为我指路,你输给了我和天骄大人。” “逼近宁家,全都是你和轩辕九烨的人,我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不输也得输。” 骄傲如她,不禁错愕。她更宁愿听到来自敌人的辩驳而不是妥协,更何况敌人是林阡? 见她错愕,胜南续道:“困住你,我的确是输了,但楚将军和五虎将会合之后,当真就能把我困住?”他笑而摇头,“要知道,楚将军此行,可能还不如在我身边安全。失踪一日,从前的手下,会不会从党同伐异上升到阴谋篡权?” 她心一凛,自然愠怒:“他们要敢有那个胆子!” “扪心自问,楚将军认为,五虎将中真正忠心于自己的人有几个?”胜南问。 “林阡,哪里会有绝对的忠心?”她忽然黯然叹息,“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一不留神,别说手下,天下人,恐怕都会叛离你。”她转过身来看着他,长他几岁的楚风流,阅历明显比他更丰富,怕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和征服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敌我,都成了似是而非。我的手下里有你的人,你的手下却不是你自己人。”压低声音,阡看向楚风流将要面对的第一个“似是而非”,“王天逸,楚将军要小心了,五虎将没有同时来援救你,之中就绝对有蹊跷。”她点头,也见王天逸领着一小队人马迎上前来。 “王妃!”王天逸乍见楚风流与林阡二人临近,慌乱焦虑中可以捕获到惊喜。 “怎地只有你一个人?他们呢?”楚风流问。 “他们……他们合力排挤我,王妃,你要替我做主,我没有害王妃的意思,绝对没有!”他越说越激动,显然已经超乎理智,说着说着已经攥住了楚风流的衣袖不停地拉扯:“王妃!我从十六岁起便跟随王妃四处闯荡,我的一切王妃心里都清楚,怎么可能会目中无人不把王妃放在眼里!梁四海倚老卖老,梁介和罗洌一个是他侄子一个是他干儿子,兄弟叔侄全被提拔全是亲信,不跟着他一个鼻孔出气不可能啊!更可恶的是王爷!他竟然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罢我的权!他到底要昏庸到什么程度!”胜南在旁仔细地听,王天逸根本没有停止牢骚的意思,一点都没有给楚风流发话的机会,提及完颜君随,更用了不该有的鄙夷。 “说够了么?”楚风流冷静地问,“罢你权利的人是王爷,是你的主子,他要罢你,即便是我,也不能有异议!” “可是……!”王天逸憋了满满一肚子气,岂料又碰一鼻子灰。 “没有可是,他昏庸?你又聪明到哪里去?次次叫你不要锋芒太露,你不肯听,军中处处树敌,犯了事连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次次叫你说话留意,做事留心,你只学了皮毛自以为什么都懂,变得如今这般在下属面前专横跋扈,你哪里像一个将军的模样!”楚风流语气里尽皆严厉,王天逸忽然面部扭曲,恐怖地冷笑了两声,后退一步,敌意渐生:“原来,王妃也是这样看待我的?王妃可知道,王妃不在,他们已经准备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她蓦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王妃,不要怪我!他们个个都想要我的命,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带着我的这些人马,自立门户去!”言语幼稚,表情狰狞,行动疯狂。 “胡闹什么!?”她大怒,“是谁准许他们清理门户?你又有什么资格自立门户?自立门户?你到南宋来自立门户么!可笑!给我回去!” 王天逸一边飙泪一边拔剑狂吼:“王妃!是王爷准许的!王爷是我的主子,他要我死,王妃也保不住我!王妃自己告诉我的!王妃自己告诉我的!既然留在那里死路一条,我还不如自立门户!” 她想不到他这么爱认死理,猛然间竟有这般的疯癫表情,饶是楚风流,也大感意外。 “王妃不准,就不要怪我!大家一起上,杀了她,大家就自由了!”他率先出手,四面八方也有寥落数人跟随,他没有必要支会林阡一声,潜意识里林阡不是王妃这边的人那就不会制止他杀王妃。 他跟半个月前的阡一样,不堪重负地疯了,所以选择杀戮,不同的是,他选择的那个不是敌人! 楚风流临危不乱,即刻提剑应战:“全给我退下!他疯了,你们也跟着疯么?!”凭她金北第四的本事,要应对王天逸本非难事,但气候苦寒体力略有不济,王天逸又如此疯癫杀机凶恶,竟教楚风流觉得,比平时吃力。 “我没有疯,我就是要自立门户,我根本不想跟着梁家那帮人算计算计再算计,与其跟着你要活得那么屈辱,不如到别处另寻生机!” “跟着我,你觉得活得屈辱?!”楚风流心寒且痛,这个人,也是她一手栽培出的人物啊。然而此时,对方的剑,已经毫不留情地威胁她性命不下两次!只不过,她想要慢慢地引导他,把这场剑的交流,逐渐削弱成心的交流。 “屈辱!”他哭得满面是泪,“王妃,很累啊,真是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郑觅云欺我,梁四海忌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王妃苛责!” “有什么屈辱!身居其位,你既担负便注定要担心!没有地方会给你自立门户,否则你当年也不会投入我的门下!”她的剑风骤然凄厉,“王天逸,你这把剑好啊,当年我与王爷赐予你,如今你竟以它来威胁我性命?!” “王妃,天逸不敢,王妃,让我走吧,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也许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完全地施展我的抱负……”王天逸动容,真情流露,剑法明显软化,已在楚风流可控范围之内。然则他话音刚落,气氛陡然僵硬,胜南嗅出一丝杀气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楚风流已然往后急退一步,王天逸正自动情真言,冷不防背后便被一支利箭劲疾扎透,几乎当场毙命! 随之而来的,是梁四海厉声喝:“好!就让你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与此同时,梁四海带来的弓箭手,已经齐齐将此地合围,不容战势有片刻暂停,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用意太险恶,百步穿杨的梁四海,竟然在射杀王天逸之后再上一箭,没有迟疑立刻瞄准了楚风流! 那一刻楚风流还未站稳,面前又是强光闪掠,力道强劲,她手脚麻木伴随失明,不禁一阵晕眩。胜南心知不便插手她门下内战,但见此时楚风流情势危急、孤掌难鸣,许是旧知之缘,又许是新交之故,不假思索,即刻抽出饮恨刀来,替她挡落了这致命一箭,有了他林阡插手,战局显然和梁四海预想的不一样。即便箭矢如雨,漫天遍地,也未必奈何得了林阡,更何况梁四海这一出暗杀本不可以做得太明显,他能够如愿以偿威胁到楚风流的武器,大多都被林阡毁得一干二净! “为何要救我?”被寒气所伤的她,体力略有流失,知觉亦不如平常,却仍旧冷静地在他身侧。 “我说过,你举足轻重,他不算什么。”他嘴角一丝笑意,侧脸很好看,尤其像她的过去,“可以让我挑选敌人,我为何不挑金北第四反而挑她麾下的五虎将?” “哼。年轻人,真是轻狂。”她苦笑,瞥见他周围一圈圈散落的箭矢,放下心来,“梁四海,可以停手了,王天逸的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幸好你来,否则,我怕是要死在这王天逸手上。”算是给了梁四海一个台阶。 “王妃,属下救驾来迟,王妃息怒!”梁四海迟疑了一刻,终于无耻地见机行事。 “天逸,天逸,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她看着被当场击毙的王天逸幼稚的脸,“遇见一群狗来咬你,你不能逃,你一逃,就注定不剩骨头。” “真可惜,论聪明,他是五虎将之首。只有他,最猜得中我的心思。”她悲伤地侧过脸来,不再看王天逸的尸体,“他却不知道,没有那个地方,没有他想的那个地方,战友和敌人,其实是一样危险的……” “王妃,如何处置林阡?”梁四海收起野心,假惺惺地先请示王妃。适才见林阡援救楚风流,梁四海也看出情势一言难尽。 “如何处置你?你是要做阶下囚,还是要做座上宾?”楚风流转头笑问林阡,梁四海不禁大惊失色:“王妃?!” 楚风流苦笑,她知此时此刻,背后这想要对自己取而代之的梁四海,才是最威胁自己性命的敌人。林阡反倒没有趁人之危。 可笑这似是而非。 林阡却没有回答她。 陡然间,她察觉林阡还是趁人之危了……林阡他,竟然俯下身来,和叶不寐一样,和金南金北的所有匹夫一样,托起她下巴,忘乎所以地凝神看着她脸蛋…… 那一刻,岂止是尊严尽失?她心里竟莫名地失落,原来天下男人都一样。她又凭什么,要把林阡和他们都分开来看待?是啊,林阡本来和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在这多事之秋,他比他们更过分。 心底油然而生憎恶。 第303章 兄弟三,复当年19而非 第303章 兄弟三,复当年19而非 正是这楚风流转过身来笑对胜南的一刹,他陡然看见她脸上隐约的血痕,浅细却微微发黑。经验告诉他这种毒很可能无可救药,心念一动,竟是什么也没有考虑就立刻凝神去察看,直至确定了那并非伤口才宽下心来,当此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越了界限,一惊,缩回手,窘迫地无话可说,这跟当年自己在铁云江面前一样,一句“铁师兄”出口,直把铁云江的醋意燃烧到最高点,现在这又一次地犯错,犯得真是异曲同工。 这么多年,总是有那么不受自己控制的几个瞬间,他可以归咎于鬼使神差,却不得不赶紧向她道歉,眼前这个是楚风流,可不是那些他已经关心惯了的人:“幸好没有受伤,适才我一时心急,冒犯了楚将军。”他轻声解释,楚风流似乎一怔,缓过神来,也清楚了他刚才为何失态,冷冷说:“一时心急,便可以随意触碰女子的脸?而且是一个陌生女子?可知这是极度的不敬?!”他语塞,真恨身边没有吟儿在,否则也不会词穷。但词穷,本就因为理屈。 她忽然看见他脸上一红,稍纵即逝,不知怎地,竟噗哧一笑,哎,若换作旁人,她早就意图报复,让林阡也试一试她zha药的痛苦,却不知怎地,眼前少年,令她犹疑之后,竟觉得他不可恨,反而可爱。 日暮。叶不寐遣人向轩辕九烨禀报:王天逸叛乱不遂叛军当场覆灭,梁四海率众救援王妃顺利归来。 顺利归来,也许还有梁四海的叛乱在后面等着。轩辕心知,原本梁四海很可能准备在歼灭王天逸之际同时解决楚风流,篡权阴谋实行得神不知鬼不觉。然而楚风流对梁四海的预谋虽然谈不上了若指掌,但也一定会有所设防,才不至于被梁四海借混战暗杀。更何况,她身边有林阡——还是讽刺的感觉,她身边有林阡,竟让轩辕觉得安心…… 对金北来说,浓云井意外最好的结局,是楚风流、解涛安然归来,轩辕九烨并不指望楚风流会将林阡杀死,她能够安然无恙回营,就已经是万幸。而凭林阡个性,为了杨宋贤的安全,当然不会畏惧金人魔门的人多势众,十有八九一直都在楚风流身边。原先,等待林阡的,可以是一场空前艰难的孤军奋战。 可是,在二王爷亲自把王天逸送上绝路之后,迎接林阡的,就有一半的可能是梁四海的篡权内乱。这种情形下,楚风流不可能以林阡做敌人,反而要先以林阡做帮手。而林阡,如果不出所料,他会袖手旁观,等着看一出天下大乱,紧接着和战胜的一方周旋……轩辕没有必要安慰自己,说林阡没有这种能力。 到此时此刻,轩辕还无法断言林阡究竟算不算被困,楚风流身边,有罗洌、叶不寐可依赖,有解涛、梁介等人难以计算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还有二王爷以及薛焕坐镇。薛焕,看情形,他也离出刀不远了。 蹙眉,无奈,这样也好,或许,楚风流正好可以借此麻痹林阡,篡权内乱,可当作一场烟幕,楚风流再怎样四面受敌,她四面的敌人,终归都是她的手下。林阡从始至终都是寡不敌众,再强也是一个人。 另三个轩辕可以保证稳操胜券的因素,一是楚风流述说,林阡有一个弱点,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二是红袄寨吴越手下,也足以引起祸乱的几位将帅,三是魔村外的慕容山庄,会否向凤箫吟挑衅从而将局势搅乱。 今天的日落,不知何故特别荒芜。 “天骄大人,半个时辰前,慕容荆棘果真在抗金联盟作乱,但是被凤箫吟武力制止。” 轩辕一笑,侧过脸来,停止赏阅斜阳:“凤箫吟?果然制得住乱?” “是啊,抗金联盟在魔村外的兵力,没有起兵作乱,只因凤箫吟扬言,林阡不在,联盟由她做主。” “你去,将吴越那个手下秘密请来。”轩辕道。 “天骄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哦?莫不是,王妃她招降了不止一个?” “是啊,先前有唐迥,王妃失踪之后,又陆续有三个人来过,现在就有两个候见。” 轩辕九烨笑道:“你让他们都过来见我。我要让吴越亲眼看着,他红袄寨和宁孝容开战的始末。” 知己知彼的楚风流,曾经告诉过轩辕有关吴越的一切:“在红袄寨,论攻城略地最多最广,一直数吴三当家,他想要强攻魔门任何一家,都囊中取物般简单!”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何不强攻宁孝容?是因为林阡的命令吧?但如果,林阡不在他身边呢,他听谁的? “除了林阡和杨宋贤,吴越没有尤其信任的人,很多决策,常常不能一锤定音。”楚风流的话回荡耳边,轩辕知形势于己有利,嘴角一抹冷笑: 吴越,要让你见到,犹豫的间隙,也会令你付出绝对的代价! 月色近人。 二王爷为王妃设宴接风。 没有人会意料到林阡会这么名正言顺地做座上宾,王妃归来之后,她不下令抓他,就没有人能自作主张,二王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人物又一次经过自己身旁。 王爷明显不曾感应到梁家军中有杀气,蹊跷地问楚风流,为何不杀林阡,是不是因为时机未到。她笑着,不置可否,却款待林阡,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王爷蹙眉,看向身旁薛焕,示意他出刀杀林阡,薛焕哪里不知事态?不禁暗暗佩服楚风流,腹背受敌,她倒是有这个魄力,合远攻近,以林阡为轻缓,以梁四海为重急。 薛焕也微微对林阡有留意:论胆量,他真是一绝。阡抬起头来,似乎对薛焕笑笑,这笑容,隐约是种挑战,薛焕不免叹息,年轻人脾性如此,纵使是林阡,骨子里其实都有种磨不灭的战意…… 这位北第一不愧是王者之风,即便阡的身边有无数杀气澎湃,但阡的思想,终于被牢牢吸引在这唯一一个无心于杀戮和争夺的人身上。的确,他以楚风流为轻缓,以薛焕为重急。 “在座不少,都是我‘绝杀’成员,或也是我在河北山东的老部下,当听闻过一件属于我的旧事。几年以前,我‘绝杀’的副帮主郑拓风,武功高强,能力非凡,平步青云到了副帮主只花了半年时间,过快的升迁使他终于有了叛逆之心,兴师动众要谋夺我的地位,可是他谋逆人马,却在一夕之间瓦解崩溃……当年我的位置还不算稳,他的人马远多于我,策划得也天衣无缝。众位可知,我是如何以少胜多?” 众人尽皆聆听,楚风流惨淡一笑:“我利用了一切和他有过哪怕一点过节的人,甚至曾经是我的敌人。含沙派,捞月教,金人宋人西夏人,有用无用都可以用。” 胜南才听出她为何要提及郑拓风旧事,原是借自己的存在来恐吓一头雾水的梁四海等人,楚风流是在联合他林阡对付叛军啊…… “郑拓风一见形势不对,急于求成,竟在我的酒杯里下毒。”语带悲怆,她显然受伤非浅,“不知我楚风流最恨背叛么?他竟敢下毒要我的命!知道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凌迟处死,曝尸示众!”语气突变,她狠狠地把酒杯摔落,“这一次又是哪一个?!在我发现之前,最好主动地给我站出来!” 众将闻言色变,气氛瞬间凝结,适才虽然谈不上什么觥筹交错,但众将都私下碰过几杯,也不知王妃所言下毒,是不是只发生在王妃一人身上。 “太迟了,王妃。”座中有人站起身来承认,内乱一触即发。那是梁四海的副将梁信,人高马大,粗犷豪壮,他一起身,身后梁家亲信戈戟横陈。 “梁四海,你果真有了这个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反?!有没有计算过这次的后果?你要杀的,可是我和王爷!”楚风流大怒。 激进的梁信,见梁四海仍有迟疑,冷笑看着林阡和楚风流的方向:“是啊,事先我们也担心过,明着杀王爷王妃,代价太大,杀不得,可是有谁甘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从眼前白白溜走!正痛恨惋惜着,哪想到天助我们,竟把林阡也送到了这里!这荒郊野外的一场混战,谁知道王爷和王妃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只有这帐内,我们自家人清楚!”梁信得志便猖狂,回答了楚风流所有的质疑。他们本来不可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害皇族,但是林阡的出现,给了他们契机和胆子! “大哥,不用再忍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在她之下什么都听她?!”梁信不停撺掇梁四海,站到帐前,封锁外界救援,“他们都已经中毒,没什么可怕的,一起死在这里,有谁知道!今后这边的人马,全都由大哥你说了算,包括她的绝杀!一切罪名,已经有替死鬼帮您担当!” “原来还要把账,记到我林阡的头上?”阡为这“替死鬼”的称号情不自禁笑起来。当楚风流把他林阡带进金军以迷惑和恐吓,梁军竟因此而胆大包天,把一切的后果,都计算在了自己这不速之客身上!换作旁人也许还没有这么大的说服力,但若是谎称是他林阡要了王爷王妃的性命,那金北金南岂会有不信之理?数日以前,他走火入魔一番杀戮早已被金军添油加醋,再加上更曾私闯驿站差点劫持王爷,绝对会使得梁四海嫁祸有理有据! “是又如何!反正你们也功力尽失!大伙儿一起上,杀了他们,以后跟着梁将军!王爷那边,用林阡人头交代,更是功劳一件!” 帐中除了数十位大惊失色的“绝杀”兵将、王爷侍卫之外,其余皆是梁四海、梁介与罗洌部下,如楚风流、薛焕、胜南般谨慎,太注重酒菜味色,也不曾察觉原来还有毒被下在了酒杯外壁上,想不到毒性如此强效,一众高手,竟都察觉手足疲软。 “这是什么毒?!”楚风流处变不惊,眉间有轩辕九烨的丝丝感觉。 “不怕告诉你,你们中了两种毒,一种软骨,一种要命!我生怕你们不死!”梁信笑道,“中毒到现在,会……”他还没想好症状,二王爷就给楚风流演示了一下最极端的症状,如泥坍塌,瘫倒在地,惊慌失措,连连呼喝:“梁四海,你好大的胆子敢杀我!” “为什么不敢杀你?王爷要有自知之明,问问看自己,除了有个名号之外,你还有什么出息?”“大将军,杀了他们,轻而易举!”“大将军,为这一天,我们等了多少年!黔西这一行,分明就是天赐的好时机!”梁四海身后又陆续有其余手下撺掇,个个都目光炽热盯着梁四海,才不把完颜君随放在眼里,嘲讽的语气,使得完颜君随当即脸色涨红,气息变粗。 楚风流冷冷看着帐内叛将,没有说话,只是若有若无看向罗洌,眼神的交流正好被胜南眼见。 胜南心念一动:莫非我想错了?这场内乱,楚风流其实还是主动?这是在引导梁四海真正叛乱,然后一网打尽?只是眼前这局面,明显梁四海还在摇摆,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可是时机一旦成熟了,梁四海发起叛变了,就正中楚风流下怀! 胜南醍醐灌顶,无论梁四海和楚风流谁在设计谁,谁先对谁起杀机,都肯定已有不少年了,若非宋贤杀了不该杀的郑觅云,若非楚风流请了这不该请的自己,太多事情,恐怕还会推迟,在心照不宣中继续恶化,不会在此时此地突然爆发,难怪梁四海会觉得时机不成熟,他大概也没有预料,篡权成功竟然比预期提前,且还发生在偏远黔西! “大哥,还犹豫什么?杀啊!”梁信迫切劝梁四海。 “梁四海,你连王爷和薛大人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成?我恭喜你,顺理成章对我取而代之!”楚风流冷笑,亦虚脱到难以坚持,此情此境,梁四海面临的帐内一切,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梁四海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得来这一天会这么容易,犹豫之际竟然有些紧张,有的胜利成果,它实现时竟让人难以负荷。“王妃,可知道,我本不想要杀你!” 提刀步步靠近,梁四海的手前后松紧了无数次,竟是满手的冷汗,走到楚风流身边时,梁四海解脱地笑起来,“王妃,知道我在笑什么,我在笑叶不寐三年追逐,不眠不休,只是要郑觅云的第五和你的第四,他却不想想,郑觅云和你,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什么排名,而是这实实在在的权力地位,得到了这些,就什么都有了!”他被她最后的一句激发,野心已然赤裸,没有必要掩藏,他却想不到,她等的,就是他野心的赤裸。 “哈哈哈哈。”帐外蓦然传来一阵狂笑,站在出口处的梁信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便被突然进帐的一棍当头猛然击晕,瘫倒在地,那棍坛霸主笑得仍旧痞气,却不再那么讨厌,仰天大笑入帐来,二话不说,就再对倒在地上的梁信狠狠再一棍,换了个姿势一棍,移了只手一棍,加了把力气又一棍,只是眨眼功夫,打得眼花缭乱,众人见梁信满口鲜血,估摸着这场政变的始作俑者,离光荣献身不远了。 又或许,这场政变的始作俑者,本不是梁信。胜南暗自思忖:果然,算计最多的人是楚风流,怕只怕,她的苦肉计一箭双雕,对付完了梁四海,紧接着就会是我…… 梁军惊愕地任凭叶不寐率军进帐一棍扫一大片的威风,少顷,那一块已溃不成军,叶不寐边打得兴起边骂:“梁四海,知道我在笑什么,笑你在笑我的时候,都不知道我在笑你!” 梁四海无心再跟叶不寐废话半句,恶狠狠地瞪着身侧不远的楚风流:“王妃早就知道,所以一直在诱引我打定主意先出手?!” “你杀王天逸的同时已经对我有了加害之意,我怎能不叫叶不寐好好留心你。”刀锋离她以尺寸计,她却如斯淡定,冷笑着低声回应,“梁四海,金北可是人人称你老狐狸,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你不会做。不给你营造一个最完美的机会,你怎么会这般原形毕露?” “王妃,凭他一个叶不寐,带着你的‘绝杀’和你男人的人马,能与我梁四海较量?”梁四海轻慢的口吻,单凭威信实力,他早就与楚风流势均力敌。 “罗洌,你告诉他,能不能。”她步步把梁四海引到绝路,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梁四海闻言脸色煞白,猛然转过头去,眼神犀利直刺罗洌:“罗洌,莫不是,连你都会背叛义父?!” “只是想不到义父如此野心,看见林阡在场,竟生杀害王妃之心,我罗洌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断不会忘记当初是王妃一手提拔。”罗洌凛然,“即使我与义父有亲情,也要提醒义父,做人不能忘本,你是下属,就不该篡权,你是叛将,就绝不可能名正言顺,你是假的,永远都不能成真!” “所以你……没有下那会要他们性命的剧毒?只用了软骨散来敷衍我?!”梁四海骤然明白这一切,心一麻,无法负荷这打击。 “哼,梁四海,你有没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啊?”叶不寐笑道,“你看看,连你的干儿子都不在你那边,叛乱?你再等十八年吧!” “是啊,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介儿,这便是你义兄的真实面目!”梁四海恼羞成怒,“好啊,我们就看看,你罗洌能不能奉命危难,扭转她楚风流的败局!介儿,杀了他!” 梁介满面愤慨,提刀直袭罗洌,刀法之中,却明显没有他父亲的老练和坚定。 宴客宴成了鸿门宴,接风接成了短兵接,五虎分崩离析,四方动荡干戈,那连营堆积的灯火,骤然换了名称叫烽燧,是啊,本就是驰骋沙场,本就非寄情山水,似是,终而非,再悠然,都以残忍收尾! 然则征战之初,两派人马势力,明显分不清胜负,胜南微微蹙眉,梁四海,果真也是实至名归,若是再过几年功高盖主,楚风流一定不是他对手,现在不除,他日后患无穷。但是,只怕除去之后,如若楚风流处理不当,梁军必定残留余党。冲着现在梁四海明明理亏还有这许多人极力拥护,便知其在军中地位的根深蒂固。楚风流,她又该如何斩草,再如何巧妙地除根? 不及多想,形势剧变!那梁四海一声喝令宣战之后,竟当即提刀直斩楚风流,心狠手辣如此,不容楚风流喘息第一时间杀她!想想也是,给她多留一点点时间,她就很可能软硬兼施把梁四海的决心信心都瓦解,他第一个杀的,当然是她! 那一刻罗洌要应对梁介分身乏术,叶不寐终究也被叛军牵制接近不得,谁都制止不了梁四海杀机,眼睁睁看着楚风流即将丧命刀下,然而刀光掠过的一瞬,明明梁四海僵滞原处,腿已经被他脚下的谁一把抱住。 谁,还是那完颜家的二王爷,爬到了梁四海的脚下支撑着抱住他后腿就拽,什么叫没有力气?二王爷抱上去的时候,梁四海再大的力气都无法挣脱,本能驱使着梁四海大吼一声,一脚直把后面的二王爷踢翻了甩开老远,众人惊呼声里,二王爷重重摔落在地,即刻奄奄一息。缓得一缓,叶不寐总算冲散了包围突破进来,携棍直扫梁四海。 “王爷!”楚风流欲去扶起二王爷,却力不从心,明明相隔只有几步,奈何那药性剧烈,竟眼睁睁看着二王爷跌得鼻青脸肿,蓬头垢面。 “风流……风流……”二王爷喃喃地念着她,睁开眼朝她的方向傻笑:“没事,没事了……”伸手想要来拉住她,伸到半空就昏厥过去,胜南离他二人最近,见此情景,就像在看着自己和吟儿的回忆般熟悉,他记得他的吟儿,在拼尽力气救他之后,也和这二王爷一样的傻,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撞到,我没事…… 见二王爷晕厥,梁军中真有人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来直接取他性命,楚风流惨叫一声,却看王爷身旁薛焕猛然发威,一掌将那领先的兵卒斥退,换作平日,那等闲之辈得遇薛焕一掌,恐怕会立马粉身碎骨,此时薛焕功力刚刚恢复,论力道已是一般高手所不能及,那亲兵所遇,不知算不算得上薛焕今年初次动武,即便枉送性命,也可谓荣幸之至。 当陡然看见传闻已久的北第一深厚内力,邻近梁军争先恐后往后退去,比叶不寐到来时更加凌乱,小小帐内,竟分裂为无数漩涡,各为其主,互有胜负,帐外更是有不知何故者,兵马混战,趋于白热。 “赶紧,赶紧杀了薛焕!一起上,杀了薛焕!”梁四海色厉内荏,“他现在还没有恢复武功,赶紧趁这个机会把他解决!” 真正到了万不得已只剩下一条路,梁军必须尽快杀尽附近所有楚风流和完颜君随的人马,破釜沉舟,反而愈战愈激烈誓不罢休。帐内几乎有一半叛军,即刻得令上前,正对着薛焕,也便正对着王妃王爷,以及作为宾客的胜南。 再一度离死如此之近,竟陪着敌人一起。胜南觉得可笑,深入想一想,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内乱的观众,也不是促成这场内乱的契机,更不是梁四海构想的这场内战的替死鬼。他林阡,实在是这场内乱的目标之一!—— 当楚风流从轩辕九烨的笛声里听出了梁四海叛乱端倪,归营之后立即秘密联合罗洌,罗洌为表忠心,当时就恐怕已经销毁了那本应下在酒菜之中的致命剧毒。楚风流始料不及的是软骨散,也许是梁四海对罗洌有所保留,又或者罗洌对楚风流有所保留,下在酒杯外壁难以觉察的软骨毒药,竟然害得营帐中所有高手气力尽失,包括薛焕,包括楚风流,包括胜南。好个楚风流,她在发现意料之外的软骨散之后,还能那么镇定自若地凝视着罗洌不动声色,竟使得两难的罗洌,在那一刻坚定了跟从楚风流的决心,所以楚风流问出“罗洌,你告诉他,能不能”之前,一切还是充满了变数,只是,当罗洌选定了楚风流为立场之后,岂止形势风云变幻,胜南那个时候就应该觉察到,自己也不能再掉以轻心了——楚风流成功解决叛乱、服食软骨散解药之后,下一步对付的又是谁?当然是他林阡啊…… 叹,楚风流才不是给人称老狐狸的梁四海营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叛乱氛围,而是给一贯行事周全的自己营造了一段遍布烟雾的麻痹境界啊! 想通的时候,手却握不动饮恨刀,不听使唤,没有力气,没有战意,怎么可能握得起饮恨刀…… 然而,纵然计划天衣无缝一箭双雕,连最难说服的梁四海和最难麻痹的林阡都骗过去了,聪明如楚风流,还是没有来得及服食软骨散的解药,当叛军愈战愈勇,罗洌和叶不寐都无暇来解救,她还将一次次遭遇性命之忧!胆识过人,因此才注定九死一生! “薛大人,王爷就交给你了!保护好他!”楚风流竭力倚桌倒下,王爷有薛焕保护一时无碍,然而她却危在旦夕!话音刚落,就有旺盛杀气迫在眉睫,镇静如楚风流,那一刻仍旧指挥若定,对着强烈威胁的十余刀剑面不改色。陡然眼神一变,直将身前杯盘纷纷拨飞做武器,力道有限,自然没有薛焕那般杀伤,梁军被稍有冲散又重新聚集,即刻当中突出一刀毫不留情,急速冲破防御怒向楚风流喉间! 千钧一发,那一刀却在中途被折断去路。 阡第三次救她救得凑巧,掀翻了面前筵席只是为了暂先抵挡他面前的混乱,刚好也把那威胁楚风流的一刀囊括在内拦截击落,危机还没有彻底消除,叛军中续发一刀威力更甚,她还来不及与他道谢半句,猛然又临一次死! 从容应死、听天由命,最后一刻,终听得耳侧一声激响,瞬间,她辨识到紧贴着自己面庞的两把刀哪一把占定了优势,用不着怀疑,林阡的饮恨刀。 一笑,她看着他短刀在手,一切重急之势,只要闯到他的防线里皆被他轻缓消除,落难之际,防御竟这般一流,明明丧失气力不能恢复,却好比绊了那急行中的对手一跤,以静制动立竿见影,怕是越杀得兴起的敌人跌得越重吧,楚风流叹息,好毒辣的锋刃……见他两次,每次他几乎都以一遇万,长刀以一驭万,短刀以一御万! 他的饮恨刀,在经历了战意的巅峰极端之后,似乎学到了更多的止战方式……尽管根本不算并肩作战,薛焕不得不对身边不远这个同样对软骨散不认输的小子有所留意,饮恨刀,数日之前,听闻过关于它的张狂惹衅端,数日之后亲眼所见,方知饮恨刀不必力气不必滴血就已经足够张狂,战争霎时融入刀锋,连同对战争的终结及怜悯! 也许,人总要经过一些事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不再只会咆哮,而更学会思考吧……薛焕心知,此战一毕,就是自己出刀之时,只要林阡有命挑战。 那一道强劲的光芒,汹涌激起沉寂,自寒而炽,恢弘气象,从萧瑟起始!叶不寐透过人群陡然一瞥,大呼惊奇,嗜武如命的他,看到阡本该没有气力,然而雄伟气魄,仍旧被一寸寸地剖析展现在饮恨刀里,不得不打一棍就歇一歇,打一棍再看一看,目光心思早已被这外客吸引。 “恐怕,非林阡不可……”楚风流亦难掩复杂情绪,这未施内力外力却气势非凡若此,当然不是饮恨刀固有的本事,而是刀的主人刀法和阅历使然!便如同传闻中蓝玉泽不施淡妆浓妆,美貌仍旧天下第一……楚风流不知怎地,想起林阡和蓝玉泽的天造地设,危难中竟越想越远,好吧,就趁饮恨刀在自己身前相护很安全,想一想大王爷……也许,我楚风流,是因为太寂寞,寂寞得久了吧…… 梁四海万万想不到,软骨散作用下的薛焕与林阡,依旧有这般的杀伤和气势,时间一长,叛乱便越来越困难,知优势已去、情势不妙,不禁提高了声音:“林阡,你为何要救她?!你要聪明些,就该知道,她胜了对你没有好处!” “她死了,就是我杀的。梁老将军,我林阡可不愿冒着当替死鬼的风险。”他笑着回答,梁四海,真不应该在内乱之前就推开他林阡,说到联合一切敌我的本领,梁四海比楚风流怕是差得远了,楚风流为了牵制他林阡,早把玉泽和云烟的安危都搭了进来。 他有意无意地提醒楚风流:“楚将军,你已经欠了我多次的救命之恩。”她一笑,知他意指玉泽云烟,点头:“我答应你的,自会兑现。”这暗语,梁四海听不懂,然而这暗语,宣告了梁四海别无选择。僵局难解,若王爷王妃薛焕不死,此战注定从头到尾的失败,又其实,他从头到尾没有占据过一次先机! 马蹄声撼天动地,与此同时,援军已由远及近,弓矢精良完备,戎容齐整壮观,自是楚风流又一支精锐之师,原先用于防备抗金联盟,由天骄派遣营救,势不可当,声如雷鸣,足可给梁军军心最重一击!“王爷,王妃!臣等救驾来迟,王爷恕罪!梁四海,你好大的胆子犯上作乱!还不速速弃械投降!?” “战势如何?”楚风流见形势已回归自己,心微微放松。 “回禀王妃,一切尽在天骄大人掌控之内。” 这时二王爷渐渐醒转,看薛焕功力已自然恢复了三四成,又见援军到来、梁军军心动乱,不禁大喜,挣扎着想爬起来,往楚风流的方向:“风流……”此时,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保护得妥帖,他鼻子一酸,不知如何继续唤她。 “王爷,不要!”她陡然脸色大变。 真好,真好,尽管他什么作用都没有,没有想法,没有出息,却可以赢得一些别人没有的——对生死都可以泰然处之的楚风流,可以为自己惊慌失措的,可以为自己脸色苍白……真好…… 王爷,不要! 他往楚风流的方向刚挪动几步,却离开了薛焕能保护的范围,电光火石,却见梁介盯准缝隙,抓紧机会,撇下正自拼杀的对手罗洌,闪电一般扑上前去,丝毫不畏薛焕威武,明晃晃的一刀对准了王爷。 却没有杀他,只是一刀架在了王爷脖子上,五虎将中最可谓天真无邪没有心机的梁介,同时也是金北刀坛被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他此时恶狠狠地劫持着王爷,要杀了王爷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停手!再不停手!就杀了他!” “放开他!”楚风流怒喝。 “王妃,放开他可以,放了我爹,饶他不死!”梁介眼睁睁看着梁四海基本被叶不寐制服,手下人马亦被内外夹攻溃不成军,知难以力挽狂澜,输给了这技高一筹的王妃,痛苦地开出失败者的条件,筹码是二王爷。 “真是孝子!”楚风流冷笑看向束手就擒的梁四海,“梁四海,你终究是害了他。” “放了我爹一条生路,伤害王爷的罪名,由我梁介一人担当!”梁介的条件,却近乎哀求。 楚风流却不理会梁介,依旧看着梁四海:“从我楚风流身临山东的第一天,已经注定我在你之上,这位置你抢不得,抢到了也不适合,我楚风流你也杀不得,杀了我也轮不到你!梁四海,你和你的儿子,一样的天真!” 片刻之前,叛军如火,柴木耗尽,续起冷风,唯有间隙熄灭。 梁四海被楚风流说得哑口无言,许久才痛喝一声:“王妃,谁都被你算计好了,又有哪个人,真正斗得过你,我梁四海,心服口服……” “王妃!你再不答应,莫怪梁介手下无情!”梁介声嘶力竭。 “介儿,不必做傻事,爹在决定之前,就已知是死路一条。”梁四海叹,“王妃,还请王妃顾念旧情,老夫帐下兵马,可宽恕的,还请王妃宽恕……” “哼,难道这些几乎要了我性命的人,我也要留在身边等他们死灰复燃不成?”她语气冷硬,胜南一怔,似乎,在梁介手上还有人质之时,她不该这般说话,也不知是否另有用意。 梁四海父子皆是面如土色,梁介冷笑一声:“既是死路一条,那不如带着王爷陪葬!” 第304章 兄弟三,复当年20阴影 第304章 兄弟三,复当年20阴影 没有再听到楚风流一句严令禁止,也更不可能得到这个女人半步软化妥协,只有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她竟然支撑着站立起来,舍命去救二王爷!距离如此之近,她要救王爷无需几步,那瞬间,梁介的刀锋已经割伤了王爷的咽喉,却被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的楚风流一把推开。然则王爷获救之际,楚风流却整个人暴露在梁介的刀光之下…… 恼羞成怒,梁介脸上的稚气一扫而空,带着穷途末路时特有的凶恶残忍,狂啸着直接提刀砍楚风流,眼见着梁介失去理智而王妃性命之忧,本能驱使,罗洌不假思索,当即冲上前提剑直刺梁介后心,太快,快到连自己也没有多加考虑,总算比梁介还迅猛,保住了王妃的性命。梁介刀至中途陡然中剑,凌人杀气顷刻终结,眉间愤怒悄然瓦解,刀亦瞬间脱手落坠。 直到梁介的鲜血没入剑尖,罗洌才如梦初醒,要后悔已经不及。 那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不知是来自梁介还是梁四海或根本就是罗洌自己,缓过神,他不敢从他义弟的身体里抽出这杀人凶器,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松开手,梁介还没有立刻死去,抽搐着,挣扎着转身来看他,眼神里全都是不解、怀疑、痛苦和憎恨,好像要说什么,说不出,坚持了片刻,梁介身体开始剧烈颤动,血如崩喷,不停地从胸口后背身体的每个角落渗透而出,他的神色告诉所有人他有意识他很怖惧,可是看他满嘴是血不停地呕吐根本控制不住,众人全都明白,他的意识根本帮不了他…… 痛苦于众人是一瞬间,于他梁介,煎熬却那么久,谁也体会不出这种痛,却唯有期待他快些倒地身亡,死,反而是大解脱。 梁四海霎时失去语言,面无血色,眼睁睁望着爱子惨死,万念俱灰,仇与怨,早遗忘到了九霄云外,独留下恨与憾,僵立一刻,哀嚎一声,随即横刀自刎。 罗洌在杀死梁介之后,一步也不敢动,也根本没有力气去阻止梁四海畏罪自杀,只是呆滞地回忆着适才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满头冷汗…… 胜南冷冷旁观着楚风流的瞬间胜利:楚风流哪里是舍命救王爷,她只是在制造一个险境来诱导罗洌杀梁介!她为什么要引罗洌来杀梁介?因为她想要对梁军彻底地斩草除根,就必须杀了梁家父子并削弱罗洌,她与其自己来动手杀鸡骇猴,都还不如让罗洌大义灭亲!可是罗洌帐中种种,都是情义两难、有所保留,她要引他动手大义灭亲,就不得不自己以身犯险! 这样一来,由罗洌杀了梁介,罗洌在梁军中的威信显然不如以往。实力雄厚难以清剿的梁军,群龙无首只能四分五裂!恐怕近十年内,都不会再有人胆敢分裂她的绝杀。 胜南明白,楚风流,她真的是一个厉害得近乎可怕的女人,专制,冷傲,强势,镇定,杀人于无形,然而,她把权力完全操控在手心的时候,却让人不觉得她亦正亦邪,反而更心服口服——在阡的眼中,她和慕容荆棘不一样,慕容有野心,而她,一切都为了捍卫。 是啊,她只是在尽一个本分罢了,她只是,想要保护这本就属于她的地位而已,能力不逊于须眉,奈何位置总要被觊觎,不因其它,她的原罪就是女儿身,梁四海部下的叛乱根源于此,从那句相劝就可以听得出来:将军难道你还要屈居她之下一切都听她?! 阡轻声叹,这一叹,并非为她的地位常年不稳,而为她身边从未有一个人真正篡位成功。 然则,现在不是他该叹息的时候,等着他的,还有一场战斗,由他自己选择。 “罗洌,这次我与王爷得以无事,功劳在你。叶不寐,所幸你也来得及时。”楚风流化解危机,同时巧妙地杜绝了后患,得到罗洌解药,软骨散药力很快便可以消失,“保护王爷,薛大人辛苦了。” 烽烟散尽,恍如一梦。所有人都可以在战后得以放松,独独胜南不可。楚风流可以对所有人都论功行赏,却不可能把软骨散的解药给他:“林阡,发生这些事,我没有资格杀你,只不过,为了这一战的顺利,我必须让你一直留在这里。” 他疲乏无力,对于这一切早就是意料之中。他想得不错,梁四海只是一场烟幕,楚风流的计策,是“以林阡刺激梁四海,以梁四海麻痹林阡”,同时同地,顺风顺水——她计中有计,只因他是重中之重! 冷静地倾听着楚风流的说法,阡自若品酒,慢慢地再饮上片刻,适才筵席上他唯一没有打出去的一坛好酒,既然没有药救,不如好好喝一喝。 她愕然看着他破罐子破摔,低声道:“欠你的人情,我会一一还你,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继续做座上宾,或是做阶下囚,但绝对不能离开此地半步。” “真是座上宾的待遇,有酒喝,还有混战为我喝酒助兴。”他半讽。 “你心甘情愿留下,自是再好不过。”她苦笑,“你若不在我身边,怕宁家个个都会要了你性命。”二王爷微微蹙眉,误以为楚风流不是在扣留反听出挽留,竟心生醋意,咳了一声,尤表不满。 “楚将军错了,我不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我林阡此生有两个喜好,喝酒排在杀人的下面。没有兄弟在,没有敌人杀,喝酒没有乐趣。”他从楚风流援军那句“一切皆在天骄掌控之中”可以揣测到,吴越已经被轩辕九烨算计,很可能会有危险,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甘愿留在这里,奈何此刻疲惫虚脱,宋贤也仍旧音讯全无。 “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会把吴越和杨宋贤一起抓到你身边来,和你一起对酒谈天。”她勉强一笑,脸色苍白。 “我们没有对酒谈天的雅兴,只有边喝酒边杀敌的快感。”美酒喝罢,猛地搁在一边,阡携刀起身,全身火热,“好酒,真是适合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场面!”笑着看向对立面所有能够入眼的敌人们,厉声喝:“哪个先来?!” 这一喝气势竟抵千军,成效立竿见影,满阵兵马分散退后,即刻从整齐划一变成错落有致,层次鲜明地把北第一薛焕,北第四楚风流这两个没有移动的人留在最前面,不,他俩还不是最前,北第五叶不寐,是这一喝之后唯一一个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的人。求武若渴,他忘记先前和阡已经有过数度交手,冲着这份豪气立刻就迎了上去。然而周围空气一冷,他环顾四周除他之外再无一人,不禁一愣,不知该不该退到楚风流和薛焕身侧,毕竟他们才是主帅。 “风流……”却在此时,二王爷骤然伸手捂住喉间刀伤,战战兢兢走到楚风流身边,楚风流一惊,这才发现梁介刀上沾染了剧毒,二王爷已有毒发迹象,楚风流不得不对叶不寐强行下令:“叶不寐,那就由你,领教领教他的刀!”叶不寐一震,踌躇:“我?” “他功力尽失,你是金北第五。赢定了,还怕什么?!”楚风流扶稳二王爷从人群中离开,“罗洌,来看看王爷受的刀伤,梁介刀上这剧毒,是不是梁四海命你对我们下的毒药?” “风流……难道这毒药……见血封喉?”二王爷脸色煞白,呼吸困难。 “王爷,不用担忧,就算那剧毒厉害,发现得早,也不会要人性命。”她低声安慰,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冷风疾掠,不禁一个寒战。 他不知她是被寒气所伤,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有些慌神:“风流……没事,我……我只是舍不得你……我也没想到,会有飞来横祸……我死不打紧,我只是担心,你年纪轻轻,就一个人……”他动情地有什么说什么,不由自主哭出声来,“风流……” “给他敷上。”楚风流命罗洌替二王爷敷上解药,一如既往地保持平静,一边看着罗洌替二王爷解毒,一边不声不响也往自己右臂上药。适才上前救王爷时,不巧也被梁介刀锋伤及,幸好发现及时,否则若在和林阡拼斗中途毒发身死,岂不讽刺? 不知怎的,竟有些担心林阡性命,明明是她下令在隔绝他,明明也是她甘心以怨报德强行留他…… 他若不是敌军的中流砥柱,就好了……叹了一口气,楚风流克制不住担心之情,遥看麾下合围前仆后继,隐约可见叶不寐棍法渐渐上章,知道林阡这一回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林阡的弱点,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蓝玉泽和云烟,她原先并不屑于和轩辕九烨一样,从阡的感情生活里推敲他的弱点加以利用,可是接近这个男人之后,方知她只有这一点可用。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舍弃选择梁四海来帮自己?他明明知道,帮她对他没有好处,帮她可能会陷他自己于危难,却,为了她们…… 情爱使然,纵使是这个历经多少敌人都没有败过的林阡,竟也败在了自己手上,那一刻,楚风流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她不想赢得这么没有说服力,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脸面。况且,长久的相知,短暂的相处,林阡根本不是她应该算计的敌人,而是她应该欣赏的对手。这么做,真是玷污了她的对手。 罗洌无意间看见王妃臂上也有刀伤,这才知道王妃其实也负伤在身,然而不动声色谁也没让知晓,自是和王爷对比太鲜明,罗洌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从此以后,便一直忠心于王妃吧…… 一夜变故,五虎将仅剩其一。 而阡,这一夜终究没有能走出去。 当叶不寐成为今年年初第一个能够打败林阡的人物,他没有如太多人预期般感到幸运,只是在战胜之后,叹了句,没见过这么宏阔的幻觉。 薛焕,自始至终没有出刀,却终究有了动容,“直视天河垂象外,俯窥京室画图中。依稀就是如此的境界。” “我记得,主公先前也和林阡有过交手。”楚风流提及薛无情,留意着薛焕的神色,“不知薛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主公得知林阡得饮恨刀之后曾自言自语,‘饮恨刀,生于古,起于谭煊,兴于林楚江,盛于林阡。’” “主公也曾断言,南宋三十年间,以徐辕武艺为巅峰。”薛焕摇头,“到目前为止,才过十年而已……” “和主公的心结,竟真的这么难以打开?”世间很少会有如她这般洞悉,薛焕早就该对林阡出刀,为何竟不肯动手,只是一个和薛无情之间的心结罢了。 薛焕一怔,侧过脸来看她:“什么?” “平常人看不出你和主公的关系,你们相处地和主仆没有任何差别。而且尽管有过并称,始终一个是剑圣,一个是刀王。”楚风流轻声地,“原先只是这样猜测,但是时至今日,薛大人依旧不肯出刀,愈加证实了我的想法。薛大人不肯对林阡出刀,是因为主公的缘故。” 薛焕没有否认,神色莫名凝固。 “我先前只是怀疑,在金北,主公和薛大人,常常会公然表示出自己对新人的欣赏,毫无保留地给予评价,可是,从来没有一次,你们欣赏的人是同一个,甚至,从来不与对方称赞的人有所交流,不对对方的言论作任何表态。” “是么?”薛焕一愣,“连我自己都不曾有过察觉,王妃未免多虑。我与主公,只有前辈后辈的关系,再无其余牵连。” “换作别人,换作别的事情,我也许可以说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是巧合。可是,今夜危难至此,薛大人竟还不愿对林阡出刀,不可能还因为‘一年不出三刀’,因为,就算薛大人一年一刀,这一刀都得留给林阡。薛大人不肯对林阡出刀,只因为主公那年的第一次出手选择的就是他,因此,薛大人今年的第一次出刀,绝不能也选林阡。” 薛焕面色有变,勃然大怒:“没有依据,何必虚空臆断?我薛焕不对林阡出刀,与你楚风流何干?!”不等楚风流说话,已愤然转身离去。 当然与我有关,否则我问你作甚。 她静静站在原地,薛焕会被她激得大怒离去,早便是她意料之中,金北许久之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何时何地,薛焕心情如何,绝不能与薛焕探讨他的身世背景。他薛焕,可以和任何人真心实意不会算计,可以不用你花费心思去猜测他直接就告诉你,但他绝不能和谁分享他的过去。一旦提及,会翻脸无情,才不管你是哪一个,楚风流或者轩辕九烨。 到了薛焕这个地位,所谓的真性情,换句话讲,会被所有人理解成“喜怒无常”。 楚风流目送薛焕离开,微微叹了口气,对薛焕的过去,她十多年都没有想过要去探究,奈何,现在,这有关于林阡的安危—— 只要薛焕不出刀,林阡就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她的心里,才略微有些好受,所以,才会在紧张关头,流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为什么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惜触怒薛焕?只因为她想要得到薛焕的最后一句——“我薛焕不对林阡出刀”! 既然薛焕确定不算威胁了,那么剩下来的人,还有什么可怕?要知道,当林阡功力尽失的时候,都差点给叶不寐吃亏,叶不寐坦称,若不是王妃最后一句“赢定了”激励,他很可能会在饮恨刀的气势里沦陷。 想起叶不寐,就不得不忆及昨夜浓云井zha药事件,一场浩劫,解涛杨宋贤仍无音讯。 楚风流回帐之后,反复回想起那瞬间zha药的能力——叶不寐当场被炸得满脸焦黑,衣衫褴褛,解杨二人甚至被炸飞开去,这样致命的功效,和她送给他的火油……很不一样…… 回想起来,郑觅云死后,五虎将尤其担心叶不寐取而代之。楚风流揣度,这zha药,该是梁四海等人,为了除去叶不寐这个眼中钉,刻意给她送叶不寐的衣衫添加的。要添加zha药还不简单,在她送出手和叶不寐收到的中途就足够…… “环儿,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楚风流转过头去,低声问侍女,这件事情,跟她不可能脱得了关系。 那侍女似乎早有预料地跪倒在地,脸上有她楚风流传染的镇静:“王妃……奴婢不是有意……” “是从什么时候起,做了梁四海在我身边的奸细?”那一刻,她的脸冷若冰霜。 “王妃,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只是喜欢梁介将军……” “所以,甘心为他所诱,把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泄露给他?!”楚风流怒不可遏,“你是不知道,我最恨人背叛么!” “王妃,奴婢与梁介将军,真正是两情相悦,并非为他所诱。”那侍女低声道,“奴婢只想等王妃回来,向王妃解释,奴婢伺候王妃近二十年,王妃是奴婢的亲人,奴婢可以背叛一切,独独不可能背叛王妃……只是,奴婢没有想到,往叶将军的衣衫里添zha药,会祸害到王妃的性命……” “二十年,你也知近二十年。你真是好啊,梁介胜了你做他夫人,我胜了你是我亲人。”她冷笑。 “王妃,不是,不是这样。”环儿面无血色,泪水已夺眶而出,“若梁介胜,奴婢当追随王妃而去,王妃胜了,奴婢也不会任梁介孤单一个。” “果真如此么?”楚风流微笑着,泪也模糊了双眼。 “果真……如此……”环儿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原来事先已经服毒,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想向她解释,“奴婢没有背叛……王妃,奴婢怎舍得背叛……” “果真如此……”楚风流亲眼看她痛苦死去,和片刻之前的梁介同样死得缓慢而煎熬,梁介死时明显还有事牵肠挂肚,而环儿自尽时却是生无可恋。 楚风流却始终不肯流露出一丝脆弱,听环儿说“怎舍得背叛”,眼角才挣扎出一滴泪来,“不舍得?真正背叛了,才不管舍不舍得……”依稀,是迟到的婚礼上,完颜君附坚定的拒绝和扬长而去,依稀,是突发的政变里,郑拓风决绝的受死和临死前才来的表白。 深夜,废墟边,暂时禁锢林阡的营帐,守卫森严。 满腹心事的她,不知怎地竟寻到了这里,是吧,也许,敌人比战友还安全,此时此刻,能听懂她的她都不能信赖,而她信赖的二王爷,又太傻,傻得天真可爱,傻得教她时时刻刻都担心。她因此,竟会想到对阡讲述。 不顾一切兵将劝阻,走到他身边坐下,携带着他临危时都不忘一品的烈酒,他与她其实都有种一言难尽的孤寂。 “多年以前,就很想请你喝。”她淡淡说,把酒递给他。 阡看出她的反常,深知她不会毒害他,毫不犹豫,慷慨接受。 楚风流一惊,大义凛然她见的多了,然而这份慨然,在所有敌人之中,并不常见,回想适才面对千军万马他饮酒迎敌的气概,她难以说清楚,这究竟是单纯靠胆量,还是他真的洞悉一切,知道他自己不会输给金军,不会死在她的手里? 楚风流一笑,“吴越和杨宋贤,我都请喝过酒,吴越是根本不予理会,次次都滴酒不沾,杨宋贤是笑着接过酒去,突然间变脸把酒泼回来。你到好,直接接过去什么都不问了。” “若楚将军下毒,我当然滴酒不沾,若楚将军招降,我必定断然拒绝。但现今楚将军既没有下毒害我的意愿,也知根本不可能有对我劝降的本事,纯粹请我喝酒,我林阡自然不会推辞。” 她若有所思:“你弟兄三人,确是三种不同的人才,才干如吴越,让谁抓住都想杀了他决不留在世上,才干如杨宋贤,让谁抓住都想变为己用,才干如你,竟让我抓住你的时候,真觉得你是座上宾客……”她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 他一笑,且不谈现在他对楚风流有救命之恩,就算从前的惺惺相惜,楚风流都不可能有下毒或劝降的动机。就因为旧知已深,其实楚风流是他最容易猜测的对手:“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能抓住我?” 她一怔,蓦然发现他笑意深邃,心念一动:不可能,他决不可能已经和外界取得了联系,在这个到处是他劲敌的宁家,在这个他已经被隔绝地死死的金军阵营。 “林阡,今夜不与你谈战事,只愿与你比试酒量。” 转头往帐外那群胆战心惊一直旁观着的兵将,楚风流下令,“适才酒宴被几个无关紧要的耽搁了,现在继续也不晚,重新上些酒菜来!” “王妃,万万不可!”“使不得!”“林阡填饱肚子了,肯定就……”麾下兵马,七嘴八舌。 “与你比酒量,也是个与你比胆量的好时机。”楚风流笑,“你敢喝我的酒,我敢在你身边停留,不知你我二人,谁比谁更有胆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知楚风流是真心想醉。 “林阡,可曾尝试过背叛的感觉?” 阡一怔,他体验过那种滋味,那种只有半边脸是僵硬的感觉,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描述,可是时过境迁,发现那一切,都只是误解:“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楚将军是在为五虎将烦心?” “他们从不知道,登到最高峰,会是两种下场,一个是高处不胜寒,一个是,好不容易攀上去了可是最高峰不稳,一下子把他们带着摔下去了。”她略带失望,“梁四海和梁介也便罢了,可是罗洌……在销毁剧毒的时候,他没有告诉我软骨散的存在,陷我于危难,他在和梁介交手时,更是三心两意,意在拖延时间,他只想在我和梁四海双方都留一个余地。” “在选择之前先留余地,是人之常情,想他情义两难之境却选择了楚将军你,已经是难能可贵,说句不中听的话,当时只要他选择梁四海,局面恐怕都要改写。”阡摇头,“他是楚将军该信任的那一个,因为他,终究留在了你的身边,只不过,楚将军引他杀梁介,林阡不以为然。” “原来你看出,我是故意引他去杀梁介?”她一愣,微微一笑,“但若真轮到你,又会以什么方法来杜绝后患?” 他沉思片刻,点头:“两全齐美的方法,一般都是很残酷的方法。” 她叹息:“那你,还看出些什么吗?” “看出,楚将军这么多年,过得并不快乐,因为位置不稳,渐渐地开始不信任身边的人。看出楚将军很紧张,楚将军,时时刻刻,你的拳都是攥着的。” 她又如何不紧张,她要保护的二王爷,需要她时时刻刻一身戎装,直到如今有薛焕保护,才得以短暂喘息,恢复她的原始。也便是现在这样的水佩风裳,云鬟雾鬓。 “就拿今天的内乱来说吧,与其讲梁四海胆大包天竟敢杀我和王爷,不如说他杀王爷其实是想向他背后的那个支持者邀功。”她笑叹,“他背后的支持者,你可以联想到金南第四的柳峻,他一直视我为死敌,你也可以觉得,是小王爷指使,你更可以怀疑,是大王爷操纵……” “任何事情如果真的要抽丝剥茧了,恐怕,世间没有谁不是自己的敌人了。”他一笑,“先前我也和楚将军一样,想问题看事情喜欢一个人绕来绕去,绕到一个死胡同出不来,所以很多事情都悲观失望。” “现在呢?可还是这样的?” “后来,我身边有了两个不平凡的女子,一个是云烟,她走到哪里都带着笑,随遇而安,她把所有事情都看得美好,没有半丝灰尘……” “我明白,但她的简单,是因为她在江湖之外。” “可是盟主却在江湖之内。她以前的处事作风,我很不能理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么险恶的江湖还能活下来活这么开心,逐渐却开始懂了,她和你我,有个最本质的不同。” “凤箫吟……”楚风流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她的盟主之位,是不是也经常遭人非议?” “是啊,可是吟儿,她从来都不会怀疑那些引起她怀疑的人,她只会相信那些值得她相信的人。”他轻声说,“她甚至可以用命去保护那些人。不管那是与她趣味相投的,还是对她尖酸刻薄的。” 楚风流略有领悟,“我道听途说,原以为她做到盟主,是因你是后盾,现在才明白,原来在你心里,盟主之位,非她莫属,纵然是你,也不可取代?” “不可取代。否则,我只会走火入魔,倒行逆施。”他坚定地说。 她总算了解,她与林阡一样,即便魄力、远见和傲气丝毫不缺,终究过得都不快乐。她的阴影,是完颜君附和郑拓风,而他的阴影,恐怕真就是蓝玉泽和云烟,轩辕九烨引起的两场攻心浩劫,带给林阡一场难以自控的杀戮。这场杀戮,是林阡一生难以消除的罪名和过错。 营帐一直开放着,所有守卫,都担忧地在不远处巡视,为了她的性命,紧张不已,这,也是由那场杀戮带来的恶果,使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惧怕,唯独她懂,他哪里是凶徒!? “你是不是,很憎恨当时的自己?走火入魔时候的自己?”她悄然问,和问薛焕不一样,她没有察言观色,她很想知道他的想法。 阡能清楚地看见几个时辰之前的战场,几个时辰之后,已经空留一片石,万古,战场皆是这般,喧嚣时血腥,寂寞时又荒芜,他的饮恨刀,就以浓缩的手法将战场融入,再以镌刻的形式将战场展露。 “我所见的,并不只是战场杀戮的酣畅淋漓,我恨杀戮,那是最愚蠢的手段。”那一刻他眉间有一种矛盾和忧伤留存,属于他的寂寞。 奈何心怀天下者,却总要以杀戮来罄竹难书。 怪只怪,敌我双方同样顽强,同样危险,所以战争从来都不可能轻而易举。胜得太轻松,只因为对手太弱,那样的辉煌,并不算什么荣耀和成就。 战绩,功名,它万古传诵,记录不出征服,徒留下忏悔,如果功成名就者自己不曾发现,则历史帮他们忏悔。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一醉方休。 楚风流睡意朦胧,神志不肯清醒。 恍惚间,已经在王爷的怀里,仿佛睡了很久。 一怔,突袭一种不祥的预感:“林阡呢?!”反复心间的,是林阡在饮酒之前同她笑说的:“也许,是因为你还没有能抓住我?” “怎么一觉醒过来就问林阡?你真的是跟他喝酒,还喝醉了?”王爷不开心,她从他怀中挣脱,即刻起身添衣:“我去看看林阡!” 第305章 兄弟三,复当年21一怒 第305章 兄弟三,复当年21一怒 险胜之后,其实军营最虚空。林阡用行动证实了这一点,囚他之处,空空如也。 梦断酒醒,楚风流方知自己在最不该放松时卸下了防卫,被林阡骗了,他从当年就是“抓不着”,他可以把他的锋芒掩在一切别人的表象辉煌之下、把他自己藏得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就算,就算现在他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半来,天明去,来如chun梦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那群看守林阡的兵马,七零八落,丢盔弃甲,好不容易凑齐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遭遇,七嘴八舌说不清,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遭遇了武力袭击,但并非来自饮恨刀。 “他灌醉王妃,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引我们都来关注王妃的安危,好方便他逃跑。”罗洌猜测。 “比酒量是我提起,并非他主动,他事先并没有跑的动机。”楚风流摇头,面带悔意:“不过他善于把握时机,那时候,恐怕已经在准备逃跑……”否则,也不会有那么踌躇满志的笑容。 “正巧,他有外援帮他武力袭击,使他逃跑的胜算更大。”罗洌点头,“十有八九,是这样。” “他与抗金联盟被隔绝在宁家两侧,不可能取得了联系,没有人会来救他,要救也不会这么快。”叶不寐脑子清晰了些,“倒是,只有人会去杀他!” 楚风流被一语点醒,心一凛:“薛大人呢?去了哪里?” “禀王妃,薛大人已经领了一队人马,循迹追去了,林阡逃走不久又功力全失,理应会追得上。” 楚风流心下既不安又踏实,矛盾至极,眉间尽皆流露。 “风流……”完颜君随轻声唤她,她却没有应声。她心里有别人。 “风流。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完颜君随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猝然肩一抖,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他:“王爷!” “你不会想不到和他喝酒的后果,你不会想不到所有人都会担心你所以暂时忽略了他,以你这般的行事利落,小心谨慎。”他冷冷说,言语全是刺痛。 “我……我当真没有想到……我竟忘了……”她噙泪,当时的她,因为罗洌和环儿的背叛而万念俱灰,是真的忘了。 “忘了,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把生死安危都忘了!”他大怒,醋意更甚。 “王爷,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找到他才最重要!”她努力维持情绪。 “风流,你太令我失望了……”他摇头,退后。 “我只知我可以与林阡忘机,却可以为王爷送命。”她冷笑,含泪决绝。 他忆及患难时候真情流露,不禁语塞。 “我们先与去天骄大人会合,若实在抓不住林阡,便全力以赴擒拿吴越。罗洌,你留在这里接应薛大人,一切事宜,由你负责!” 罗洌听得这一切事宜由他负责,显然受宠若惊:“是!王妃!”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魔城。 飘渺魔村,恍若仙山。 天色明灭的一线间,空气里传递来一段熟悉的笛声,发自宁家,越过山丘,好像是在等她。 轩辕九烨,听得出此刻他的胜券在握,否则,他不会轻松地吹这一曲,专属于年少过去的记忆。他在告诉她,吴越已经输了。 如果不是差了这么不到一个时辰,这一战该胜得多么完美……楚风流锁眉,是啊,是她的错,她不该低估林阡的,对林阡,应该有多狠给多狠,不必留半点余地!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那忽远忽近的笛声里,是杨柳依依,离愁别绪,又有物是人非,斗转星移,隐隐约约,还叠加了战场的凄寒,和宿命的严酷。 疾驰,一路风尘,半道天明。 天明,那林阡就更难有容身之地。 所谓草枯鹰眼疾,这般的气速与快感,引得薛焕百感交集,长啸而歌,先前郁积一扫而光,众将见他精神饱满,蓄势待发,知薛大人稳操胜券,箭在弦上,不禁既喜悦又舒心。 “跟随薛大人六七个念头,最想看见的,就是他这般的开心大笑,最怕遇见的,就是他勃然大怒时。”太简单,每个手下对主上。 “薛大人性直,喜怒皆形于色,出言爽利直接,若冲突了别人,本无恶意,若被别人抵触,也决不计较。不要惧怕大人脾气不好,相处久了,知道他那里没有恩怨。”熟悉他的人太多,所以不畏他的严厉,金北到处是他的手下,忠心耿耿。 许是待人接物的真诚成就了他,军功煊赫战绩辉煌的同时,自然而然拥有了一大片拥趸,不是冲着他的楚狂刀,而是冲着他的凝聚力。 而薛焕,说实话没有可以炫耀的身世背景,与薛无情更没有任何交集。金北两薛,一个是“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薛焕,一个是“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薛无情,武功相当,年纪吻合,的确引得诸多人猜想,想他们会不会就是父子叔侄,许多传闻多年来也从不断绝,但个个都没有如楚风流想得这么深入。薛焕不禁一笑,王妃真是穿凿附会。薛焕出身寒微,没有那个荣幸生下来就是刀王。 出身无法选择,所以得来这一切,完全一步一个脚印,自小从军,半生戎马,从兵卒到大将,阅历不比徐辕林阡任何一个少,军旅生涯形成了他太多的习惯态度和原则不可更变,其中就包括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牛脾气。 的确,当武功高深到薛焕这种没有必要对谁顾忌的时候,根本再也不必学那些死活学不来的隐忍,只要能适应一呼百应就够。 闻折柳,忆玉人。 “将军,别动,你伤势很重,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他人生的第一个败仗,他不记得败给谁,只知醒来时,彻底被“她”的美貌折服。 仅一瞬,心被擒。 那远离战地的偏远乡村,那俗世一隅的山恶水劣,怎就生出那么个清秀尤物,精美得像碰一碰就碎?铁汉薛焕,终于知道自己有心弦,会被拨动。 “回将军,我叫子若。”温柔的回应,子若,和他的名字一样,不辨雌雄,这般貌若天仙,偏还巧伺人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到底是便宜了这偏远之地。薛焕那颗十多年只牢牢系在战场的坚硬的心,逐渐开始一点一点地分拨给了这里…… 借故来此,几次三番变成隔三岔五,明明是粗人一个,偏偏也要学诗词歌赋,以子若的名义来荡涤自己的污浊,子若也恋他的楚狂刀,爱在弹琴时邀他舞刀相和,间或拈韵作诗以自娱,风花雪月,相知相契,渐至不可离分。 他终于决定带着子若离开荒僻,却忘记有些美丽太绝对,不能融入世俗就只有彻底消失,再明眸皓齿,最后的下场还不是灰飞烟灭?子若,他孤独恬静又风雅如梦的子若,没有能够继续参与薛焕的生活,散成一缕青烟游魂,消失后,却可怕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怀念。 他刻意不去记得子若死了,他只是悔恨,不该有一念之差把子若带出来,瞬间,薛焕又回到了世人熟悉的薛焕,单调乏味的生活,直肠子,大脾气,好刀法,真性情,终究每年有那么几天,会莫名地哀伤,比如某一天,是与子若邂逅的纪念,某一天,是与子若初次长拥的时间,又比如,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在人前勇敢挽住他手臂了,哪一天,是子若第一次握住他的楚狂刀了…… 什么兄弟情义!?直到子若死去了,他才发现他早爱上了这个男人!兄弟只是个托辞,他不抱着子若根本就睡不着,他想起子若时会落泪,他想忘记子若所以他焚了子若的琴,他杀了一切毁了子若的人,杀人太多,所以后来一年不出三刀! 和林阡的遭遇很像吧?所以他看着林阡杨宋贤反目成仇时脸上才会有怆然,他看着林杨二人时会情不自禁想起他和子若啊…… 失去子若,看什么都黑白,吃什么都无味,至于那年金北沸沸扬扬的比武排名,他在一旁悄然路过,想走得杳无踪影,却想不到,原来子若可以复活…… 与子若一样,美貌闭月羞花,眼神澄澈如水,腰肢纤细轻盈。但为红颜一笑,薛焕当年第一刀,不假思索直接给了几乎众望所归的轩辕九烨,擂台上,纵使是剑法出神入化、高超绝伦的轩辕,亦不得不心悦诚服地将第一的位置拱手相让。 讽刺么?薛焕终于忘记了,解涛有以剑狂诗时毫不留情的性格,解涛最爱的是剑,为了剑法的炼就,解涛可以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更讽刺的是,解涛成名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杠上完颜家的王爷去追求准王妃楚风流! 是天看他薛焕寂寞,所以安排楚风流下药炸伤解涛差点毁了解涛的手? 是的,天看他寂寞,看他可怜,可怜地竟把女人当情敌。 但天很公平地,把解涛送到了他的身边。 从此再也没有遗憾,从此之后,解涛名叫解子若,大金南北都这么叫,解涛自己也习以为常,解涛逐步开始依赖他,凡事顺从他,直到,不敢再违抗他……解涛要沿袭子若的风度,子若的梳妆,子若的服饰,子若的笑容…… 他要让解涛彻底地放下对剑的决心,完全成为子若…… 但映入眼帘的情景,怎不教他吃惊?勒马时,不知是梦是现实。 林阡的逃离,原来和杨宋贤有关。那武力袭击,是杨宋贤发起的,事先没有相互联系,却合作地完美无缺,这当中,还有人做了杨宋贤的帮手,掩护他进军营,替他把风而不出卖他,而那个帮手,不就是薛焕的至爱,解涛解子若吗?! 薛焕不怪解涛愚昧,他在心里为解涛辩解,也许zha药事件发生,杨宋贤和解涛有了相互了解甚至对解涛有了恩情,所以解涛帮助杨宋贤来救林阡还债……也只有愚昧如解涛,会干出这般蠢事来。没关系,薛焕想:笨一些无所谓,公私不分也无所谓…… 可是,薛焕僵滞在马上,什么也说不出来——杨、林、解三人此刻便在绝路上尽情地分享着美食,旁若无人地喝酒,换别人薛焕当然不惊诧,但那个满面尘灰、纵情吃喝的人怎么可以是解涛?!衣衫不整、鬓发不齐,也就算了,脏得仿佛在泥地里打了一滚都可以谅解,然则现在明知自己在场,解涛竟这般粗鲁地大声吃,大口喝??!! 薛焕不能容忍,脸色越来越差,逐步成铁青:“解子若!你住嘴!不准再吃!”猛地从马上飞下去,一把上前夺下解涛手中食物,大声咆哮,“你可知你在干些什么!放下!” “我还在敌人手上,你竟不关心我安危,只在乎我动作,薛焕,你扪心自问,你最爱的人,是我还是你自己!”解涛冷笑着仰起脸来,脸上有压抑多年的反叛。 他对薛焕,没有爱恨情仇,只有厌烦和疲倦,以及对污垢关系的羞耻。这是子若脸上,从来不可能有的。 “是他教坏你的?!”薛焕陡然以凶狠的眼光看宋贤。 “什么叫教坏?真正的男人,不都是这般吃东西么?!”宋贤演示着将果子一口吞下去,解涛被激励当即印随,特别做给薛焕看,孰料挑了个最大的果子当场噎住,不刻噎得面红耳赤,连吐带咳才缓过一口气来,此情此景原是既平常又好笑,然而发生在这种情势下解涛的身上,薛焕怎么看都觉得丑态毕露,大怒着把尚在咳嗽的解涛抢拉回来,宋贤一急,也伸手将解涛一把捉住:“薛焕!既然他已经坦言他不想跟你一起,你又何必强行逼迫!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该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杨宋贤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竟引得你说变就变?!”薛焕深情凝视着解涛,却不能理解,是他的zhan有强迫,逼得解涛现今有如离开牢笼的虎狼,他还不如楚风流懂,其实解涛是虎质羊皮。他只能叹,浓云井意外真不该发生,解涛像换了一个人! “薛焕,我狂诗剑多年不曾比试,真不习惯,要不要跟我打一场!我若胜你,即刻还我自由!”解涛语气坚定。 “你不可能胜。”薛焕冷笑。 “我若落败,你直接杀了我!”解涛厉声。 “你可知你在被他们利用?!”浓云井一带,楚风流抓住林阡之后已然撤去部署,若非薛焕追得急,林杨两个恐怕早已顺利出去或与外界取得了联系。薛焕冷冷看着解涛,不愿再浪费时间。 “薛焕,我们两个的关系,像他二人这样不就够了?为何要变成现在这样……” “像他二人这般,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么?”薛焕冷笑讽刺林杨。 “薛焕,为何你就是不明白,我是解涛,不是子若!” 薛焕面色陡然大变,痛处被揭,恶狠狠地:“子若,你是被杨宋贤利用了!他知我一年不出三刀,所以纯粹以你在拖延我的时间!” “一年不出三刀!?薛焕,你不出刀的年代,已经旧了!”解涛拔剑而出,同归于尽的气势。 薛焕犹如痛苦的猛兽,大吼一声,冲冠之怒:“好!我便随了你的心愿!” 胜南却骤然感应到薛焕杀气的方向,根本不朝着狂诗剑,而是正对着毫无防备的宋贤!当是时,谁也没有想到薛焕会出今年的第一刀,更料不到那万钧之力会排山倒海直接撇开解涛倾轧向杨宋贤! “我这便杀了他,看你还敢不敢变心!” 当头斩落,宋贤岂有活命之理,叹只叹薛焕出刀与否,旁人难料,其实都只为了红颜罢了! 电光火石,胜南终于明白薛焕误解解涛对宋贤动心,这荒谬的想法促成了薛焕一怒出刀! 我林阡幸运。天下也存在着那么几个人,不管我叱咤风云,抑或自身难保时,都绝对忘不掉的,并可以不顾一切、舍命去救的人…… 我走到哪里都习惯性地不动声色,那是因为我要对身边一切洞悉分明,才能保全我身边的人。 宋贤,这一生,所幸有你,我才有了存在感…… 知觉尚未散失,肩背那一刀,砍得了无痕迹,旁人看来,都以为林阡毫发未损正自惊疑,只有被他推dao在地的杨宋贤,正对着拼死相护的胜南,亲眼看见他从右肩一直到胸口,都被震得鲜血淋漓,血还在汩汩急涌,洒落并蔓延开来。纵然如此,胜南竟还支撑着,以全身挡在楚狂刀之下,绝对不让。 “胜南!”宋贤惨叫一声,忧虑且惶恐。 “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先败了一场,又……又……”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阡罕见的呼吸不畅,面如金纸,眼看着就离死不远。 金北第一当之无愧,唯有薛焕深厚内力,会使阡伤重至此。 如愿以偿,接了薛焕第一刀,却想不到不是饮恨刀接的,而是他林阡用命去接了! 可叹,机会从来不是说争取就争取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掉在刀上是轰轰烈烈,砸在身上——奄奄一息…… 疲惫来袭,精神涣散,双眼也开始沉重…… “胜南……不要死!不要死!我打不过他!”宋贤抱着他剧烈地摇动。 “不能……不能这么摇……”解涛轻声提醒,忘却敌我。 “哎……打不过他……我教你一个办法……虽然,很不应该,但是……”阡微微一笑,兄弟二人心有灵犀,潺丝剑剑光一闪,已锁住解涛脖子,杀意当真,解涛喉间已有血痕,宋贤怒喝:“对不住了狂诗剑!薛焕,放我们出去!” 第306章 兄弟三,复当年22手足 第306章 兄弟三,复当年22手足 一夜,战史不过翻了一页。 半页尔虞我诈,半页生灵涂炭。 吴越与宁孝容夜半开战,到天明时尚未偃旗息鼓,宁家多年不曾见过的战地血拼,没关系,轩辕九烨略施小计,红袄寨就可以为他们一一呈现。 战况越激烈,越合幕后黑手轩辕九烨心意。所以,半夜抚笛静观其变,半夜吹笛静候佳音。 “我比林阡要狠,他会骗人,我会害人。”他曾对凤箫吟这样说,他喜欢看见凤箫吟那种无话可说却还没话找话时心虚脸红的窘迫,她的窘迫,就是对他的承认。 笛声落,他销毁他亲自给宁家下的毒药。 战事绝非吴越挑起,林阡不下令,吴越决不起兵,而林阡,此刻在楚风流的手里,命令出不去,更到不了吴越身边。 到吴越身边的,只有轩辕九烨的指令——想让吴越听自己的话,利用吴越身边那几个经常意见不合又都有一定分量的谋士将军就行。楚风流事先招降的唐迥、赵显、唐进等人,凭那心乱如麻的吴越,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早已是轩辕的眼线…… 吴越的左右摇摆,促成了他在安营扎寨时的选择不定,当然,吴越耳边所有的观点,都由轩辕设计、唐迥举荐、赵显推翻、唐进掺和,而吴越,犹豫着不知听谁劝谏,先是安营切断了宁家唯一的水源,片刻之后又察觉不妥,神速撤离,重新觅地驻军。 可惜,战场上,你的动作再快、再小,敌人都会无限放大,放大成最致命的因果联系——吴越犹豫反复的空隙,就是轩辕九烨借以在宁家水源中下毒的时机,神不知鬼不觉,把下毒的罪名嫁接给最有嫌疑的吴越。思维单一如宁孝容自然会误解,认准了毒害宁家的是红袄寨! 为了胜南宋贤担忧焦虑两日的吴越,竟因为过分谨慎而失去谨慎,先切断了宁家水源引得宁家人心惶惶,尔后又率众撤离,本想向宁家宣告以和为贵,却给了轩辕嫁祸的可乘之机。 以和为贵,却暗中下毒,吴越这样的表里不一,显然要逼得宁孝容忍无可忍,大怒开战。 以礼相待,却被公然挑衅,宁家这样的莫名其妙,显然要逼得吴越万不得已,开战就开战,须知吴越攻城略地历来在红袄寨是首屈一指,哪可能甘心被蛮不讲理的魔人们诬陷,难道还要吃这哑巴亏乖乖就范! 只是,被逼迫、被诱导的战争,自是顺着诱导者的心理,一边极速发展,一边后患无穷…… 一切当然在轩辕九烨掌握之中,他知透了双方忍耐极限,穿针引线对双方攻心还悄然置身事外! 可是胜利很坦然,不是你设计得好它就来。战场,一强一弱相遇,即便是宁孝容家门口寒潭,还是宁家输得惨不忍睹,只叹实力太悬殊。 轩辕于高处远观红袄寨兵力充实,荼火之观,亦知宁孝容根本不是吴越对手。 “天骄大人,宁家好像撑不下去了,我们?” “耐心等。”轩辕摇头,洞若观火,“一旦正面交锋无果,宁孝容会倾尽一切先杀吴越一个。宁家那群寒尸,最擅长把最重要的敌人从千军万马里面筛出来单独对付、全力打击。”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红袄寨再兵多将广也没有用,只要宁孝容恼羞成怒一发令,吴越会立刻孤身落进全体寒尸的包围,手下兵马明明就在身边,却还是要孤军作战?”副将聪明地领悟着。 “岂止是寒尸包围吴越?我们放红袄寨进来,本就是请君入瓮,抗金联盟其余的人马,哼,全部都拦在寒潭之外。”轩辕九烨冷笑着,红袄寨,即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主帅吴越被宁家寒尸围困而无法突破,而与此同时,抗金联盟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先锋红袄寨沦陷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魔人村却不能救援。他轩辕九烨的阴谋和她楚风流的部署,天作之合。 金北与邪后兵力的重重包围,每一层都设置得密不透风,外面的进不来,进来的出不去——近水,也救不了近火! 这一次,是吴越、林阡、杨宋贤运气太背,怨不得谁。他们的每个决定也许都是对的,可惜他们的敌人是魔门,魔门没有兵法,宁家作战的准则基于“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寒尸什么都不会,可是会把敌人一个一个地围攻消灭。 幸运的战地女神站在轩辕九烨这一边,主导战事的当然是他:风流,便待你将林阡带来,我们赢定了。 晓雾轻淡,树姿隐逸,视觉效应,林木密集得仿如一株长在另一株上,无法分辨。 景色拥挤,林中唯独不见路。 薄雾中走出来的一干人等,是王妃王爷一行,却未料想,当中没有薛焕,不见林阡,令轩辕忍不住惊异之情。 “林阡呢?”轩辕正欲觐见王爷,这句却先脱口而出。 “为何你也一见面就问起他?!”王爷带着敌意,转头看着楚风流,低声,难受:“就像你一醒来就问他,叫我如何不猜忌?” “王爷。”轩辕一愣,“臣得知王妃擒住了林阡,因此……”边说边看向楚风流,面露惊诧。 “我没有关得住他,他走了。”她没有看他,淡淡地说。 轩辕蹙眉,预感有变。 “是你的疏忽,你自己想着怎么补救。”二王爷又不忍责,又有怨念,语气既酸又苦,“本王先去歇息。”说罢就走。 “王妃,发生了什么事?”轩辕目送王爷离去。 “是我疏忽,总之我会补救。”楚风流轻声道,“天骄大人,宁家寒尸能围得住吴越,却未必擒得了他,所以,还得由你出马,至于林阡,一定逃不出薛大人掌心……” “王爷他?” “让他休息,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楚风流语气出奇得差,似有心事,又像是在赌气。 宁孝容,战场交锋她可以屡战屡败,气势上却一直分毫不减。 欲同宁家休战,又谈何容易,宁孝容口口声声,宁家死伤多少个,宋军就要以多少来偿,一命抵一命,再公平不过,又扬言,罪魁祸首如吴越,理当第一个自刎谢罪。 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的吴将军,不禁啼笑皆非,明明铩羽而归的是对方,为何漫天要价的也是对方? “不理她,继续杀!”唐迥杀得兴起。 “唐迥你住口!若不是你力劝,这一战也不会开始,该自刎谢罪的是你!”赵显反对已迟。 宁孝容已被激怒:“吴越,既然你不知悔改,那宁家倾尽全力,独杀你吴越一个,我便不信你走不上绝路!” 吴越亦是大怒:“宁孝容,挑衅是你,开战是你,罪魁祸首其实是你,你把罪责推得一干二净,倒还有理!” “我自是有理,在宁家,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规矩!”她厉声道,冥顽不灵,“大家都听着,什么都别管,胜不过他们,就先把他给杀了!”全在轩辕九烨意料之中。 当下这战场的千军万马,无一不弃了先前对手,四面八方齐齐杀向吴越,邻近诸将身经百战,哪里见过这般不可理喻的敌人、这般难以理解的作战方式?全都是始料未及,缓得一缓,纷纷携刃御敌,然则,众寒尸自得令之后,对其余人马全都视若无睹,目标独独吴越一个,为杀他甚至不管自身死活! 万千离散漩涡,忽而直朝同一点汹涌奔赴,气势恐怖,战局不免大乱。虽是众矢之的,吴越又岂能够束手就擒?当即策马应战,以针林梭雨绝刀光剑影。 眼看着寒尸一涌而上,吴越行动受阻,瞬间就与红袄寨大半兵马明显隔离开来。然则恰如楚风流所言,“宁家寒尸能围得住吴越,却未必擒得了他”,一众寒尸,惊见吴越面前身后竟像有一道屏障光圈,牢不可破,护得吴越与周遭武器根本无缘。耀眼光芒如火球腾空,锐不可当,冲行有势,岂止吴越毫发不伤,连座骑都身受其益!宁孝容被强光刺伤双目,不禁后退一步,面露惊惧:覆骨金针? 刹那吴越如生千手万臂,金针挥洒络绎不绝,交替收放,攻防合一,教人不得不叹,论天下暗器,吴越认第二,第一必空缺! 叹,齐鲁青未了,许是遗传了巍峨泰山的气派吧,历来金北金南皆感棘手的敌人,大多都出自泰山周边,原以为耿京辛弃疾一脉覆灭之后,山东会有短暂倾颓,却何以人杰地灵到绝顶高手层出不穷!? 楚风流轩辕齐临战地,再睹这般的“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不禁忆及林阡饮恨刀,杨宋贤潺丝剑。红袄寨何以会一览众山小?此三将留存一天,红袄寨经久不衰。 忽然看出他金针一隙破绽,轩辕不禁手指一颤: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战局之内,蓦然飞掠出轻飘飘一剑,精约,邪毒,出其不意地趁乱攻破金针屏障,从最远处发,却最先攻入,快而简洁,一气呵成,吴越为避闪而被迫坠马,连退数步,险险中剑。 与寒尸交手尚不觉吃力,然而轩辕九烨一插手,吴越难不身处劣势,金针再玄妙,遇剑则夭折,勉强接过数十招,吴越已分身乏力。 “想不到吴当家也这般奸险,先切断水源,再虚伪地说以和为贵,这一招投毒辟谣再投毒,在下真是受教。”轩辕冷笑,再续数剑,吴越已是手下败将。 得见毒蛇,吴越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虽不察麾下有内奸,也心知事与轩辕有关,怒道:“轩辕九烨,原来一切都是你干的!你可知你下毒陷害,会害死多少无辜?!” “怎么又成我干的了?刚刚你不还一口咬定,罪责是宁孝容的么?”轩辕面带微笑,吴越一愣,不知如何辩解,轩辕早就占了话的先机:“吴当家反反复复,不停地咬定不同的人,不正因为自己理屈词穷?”吴越这才忆起,毒蛇说话会毒死人也本就是为了毒死人!仅仅一句,已经在宁孝容的心间彻底地钉死了吴越的罪,宁孝容果然深信不疑,思路被轩辕摸得一清二楚。 “杀了他!还跟他耽搁什么?!”见轩辕一剑锁吴越咽喉却还不取他性命,宁孝容不解其故,迫不及待。 楚风流行至宁孝容身后,低声道:“宁姑娘,杀他是迟早之事,但他的作用,并非仅限于此。”宁孝容一愣:“什么?”“宁姑娘想要不费兵力,敌人就不攻自破吗?”楚风流低声问。宁孝容一怔,思索了片刻,勉强点点头。 寒尸攻势稍有松滞,即刻有红袄寨兵将冲上前来又被寒尸撞开去却屡挫屡闯,其中骁勇善战者,大有人在。见此情景,楚风流高声劝降,句句威胁:“实话告诉你们,我金北军队和邪后人马联合,早先已经在寒潭附近埋伏了大片兵力,专为你红袄寨一家放行,你抗金联盟的后续人马,见到就拦阻,根本不可能接应你!你红袄寨再英勇善战,又如何在主将被擒的情况下,孤军闯出宁家?!” 红袄寨兵将被堵在寒尸之外,见主帅被擒,救援不得更无力救援,正自沮丧失意,又听说她原来早就在部署,知红袄寨出入畅通其实是被请君入瓮,现今被与外界隔离,红袄寨军心明显动荡。 “原来我们早就中计了?!”“不如不必战了,降吧!”不知是谁起先说了这两句,是敌人的用意还是我军的真心话都不重要,但这两句紧跟着楚风流的劝降,承接地太不适时,这样灰心丧气的腔调,怎可能不直接把军心瓦解?! 瓦解,吴越听得见瓦解的摧枯拉朽,便存在于现今红袄寨的窃窃私议中! 不管之前胜得多么流畅,成就多么辉煌,一场毫无悬念的大捷就这样被对手的冥顽和幕后黑手的奸诈蓦然改写成了败仗!如果宁孝容能够明辨是非不被金人利用,一切就不会逆转,偏偏轩辕九烨和楚风流,一个尤擅攻心,一个招降有术!这两个战场最阴毒和最精明的角色珠联璧合,竟令多年不败的吴越也败走了一回! “不准降,降是死路一条!宁家兵马不如我们,区区几个金人,杀得了我一个,杀不了你们所有!继续打下去,绝不能投降!”吴越大声喝。他知道,以宁家的作战形式,触犯宁孝容的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被穷追不舍,死是唯一下场,但其余人不一样,只要不投降,只要继续坚持,撑到越风、莫非的接应人马攻破障碍了,里应外合了,宁孝容算什么强敌?金人也根本不是对手! “对啊,我们人这么多,降什么啊,把这些寒尸干了,救下新屿啊!”范遇大声喊着,却没有太多人响应,唯有寥寥数将锲而不舍,对着寒尸的铜墙铁壁做无谓挑战,却因队伍没有组织反而被寒尸分散吞噬,一个一个地步了吴越后尘,刹那间战场雾散风起,沙走石飞,混战激烈,咫尺之外就可能是阴阳两隔,看得见,也听得着,却就是互相干预不了。 残忍的群龙无首,脆弱的一盘散沙,加上举目低头到处都存在的陌生感,使得军队再坚固,都会解体崩坏,红袄寨也不例外。 “吴越,这就是不降的下场。”形势已经到了轩辕九烨设想的最高潮,杀吴越就是他下一步要做的,“你三兄弟都死了,红袄寨还有什么生机?” “谁说胜南宋贤死了?!”吴越大怒。 “林阡和杨宋贤,前夜与我金北混战,不慎被zha药炸死。”他的鬼话,和他的言谈举止太般配,红袄寨人人信以为真,诚惶诚恐,交头接耳。 “炸死?”吴越眼眶湿润,他最担心的两个人,难道真的已经命丧魔门?人间蒸发两天两夜,一切迹象表明是金北的伎俩,楚风流和轩辕九烨为了把决战提前,于是,把胜南和宋贤结束在了探路之旅的开端? 几乎与此同时,人群陡然从外往内传来一阵轰动,短暂喧哗过后,寒尸群内分散出一条宽敞大道,无垠寒潭,交睫变得寂静如死。 宋军和寒尸混战被中止,突如其来渐行渐近的四个人,竟是薛焕解涛林阡杨宋贤。吴越大喜过望,轩辕楚风流皆是大惊。 他四人的到来,使得金宋双方都添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一战,亦空前的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形势复杂——当轩辕手一动就可以要了吴越性命时,杨宋贤劫持解涛而来。 “就知道林阡逃走,必有后患。”轩辕轻声地。 楚风流没有答话,只看见林阡安然脱险,未曾死在薛焕手上。楚风流强制自己狠下心肠,不想再在看见他时产生那些缥缈的、战场之外的念头。 “原来没有炸死?”吴越畅快而笑,发自肺腑,才不管轩辕剑有多利。 “炸死了。”宋贤轻松地劫持解涛上前,“两个鬼魂来救你。”解涛性命之忧,金北不敢轻举妄动。 吴越先一怔,笑起来,看向胜南时,他只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吴越不知他身负重伤,以为他顾忌薛焕,心一凛,知这一战不会太轻易。 “放了我兄弟,否则要了解涛性命!”宋贤怒视轩辕。 吴越一震,喜出望外:“宋贤,你已经恢复了记忆?!”胜南听得那“兄弟”一词,亦是面色一变。 “是啊,记忆这么多,不想出来,塞得我脑袋都疼。”宋贤笑,“新屿,奇耻大辱啊,从前交战,不见你输得这么快!” “失去了手足兄弟,就宛如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吴越苦笑,“绑手绑脚,自然无法施展。” “说够了吗?这里是宁家,是让你们三个赎罪的,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宁孝容冷道。 “宁姑娘,天已经亮了!”宋贤笑着引她看天色,敌我双方包括宁孝容均是一愕,宋贤笑着继续说,“天亮了,你该去睡了,夜里再带兵来,我们解决完金北,在这里等你就是!”宁孝容大怒,却奈何他不得。 “放了他,听见没有!”宋贤冲着轩辕九烨的方向,语气骤然变硬。 战局已僵,金宋各有主将在对方的手上,双方都可以听得见连片的呼吸声起伏,气流因此忽冷忽热。 其实,谁都威胁不了谁。 金北前四到齐了,个个都是大顾忌,各自也都有顾忌。 “天骄大人,林阡功力尽失还没有恢复,不必顾忌。”楚风流低声告诉轩辕九烨。 吴越一惊:“楚风流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轩辕九烨回看了楚风流一眼,霎时计上心头:“杨宋贤,你我二人一同带着人质到中央相换,为防有诈,其余兵马武器,一概不准靠近。如何?” 吴越心生不祥预感:“宋贤,别答应他!胜南,和宋贤一起,带着大家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不必管我!众将听着,胜南已经回来了,这一仗必胜无疑!” 是啊,有阡在,任何逆境,都可以转圜的,即便输了,都可以重返荣耀的…… 会么?薛焕目光犀利直视胜南:“不必指望。你们的林阡,不过只剩下半条命而已,我出的那一刀,我自己心里有数。” 无论是敌是我,心上都是重重一击!薛焕已经出刀?且真如他所言重创林阡?!这要是发生在别的任何一个时间地点都可以接受,却为何知晓的时候这么晴天霹雳这么始料未及!?这一场所有人都曾兴致勃勃等着看的焕阡之战,竟在每个人都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被告知已经结束?! 吴越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然而当看到胜南并未反驳、而宋贤面上掠过一丝惊慌,吴越才知事情属实,原来宋贤是这一战唯一的生机。 那么,宋贤就更不可以冒险和轩辕九烨接触了,万一他出个三长两短,红袄寨逃不开全军覆没的下场! 吴越忐忑不安,更为胜南伤势,多年来他熟知胜南惯于隐忍,危难关头他不会连话都吝啬不讲一句以安军心,他一定很想讲些什么,可是伤到话都无力讲,发生在胜南身上,史无前例。 “还耽搁什么,你就应该带他出去,何必到这里来,让我看着他死在这里吗?!快带他走!”吴越以大哥的口吻命令宋贤,语带苦涩。 “他不会死,他就是死,也要救你。”宋贤凝视身侧胜南,“是不是?对我和对新屿,不要偏心啊……” 最轻的笑,在胜南嘴角浮现。不仅宋贤新屿看得见,连楚风流也能够感应出来,真奇怪,那一刻,楚风流仍然觉得胜南在酝酿着什么,僵局中,沉默的他,掌握着一些她无法猜测的,难以言明的…… “我们不想一辈子都断手断脚,所以今天绝对不丢下你!”宋贤带着解涛上前,“轩辕九烨,带他过来!” “宋贤……”吴越热泪盈眶,宋贤说这句话之前瞬间,他还有过求死之心,但因为宋贤宁愿冒险只为强调的手足之义,也因为胜南身负重伤还不放弃的兄弟之情,使得吴越骤然坚定了求生之念,“不错,不错,我们弟兄三个,有许久,许久没有在一起畅快杀敌啦……” “待会儿,不就可以一起?!”宋贤笑看被轩辕劫持的吴越。那一刻,红袄寨已经有人突破了寒尸阻碍来到胜南身旁,宋贤估计胜南不会有事,宽下心来,提高警惕全力应付面前的轩辕九烨。 宋贤和新屿的思绪,却真正被调虎离山,当一心在意着轩辕九烨。 当所有人的思维,也被这条毒蛇牢牢占据着,心惊胆战,怕他突然对吴越起杀机,或是对宋贤下毒手。 可是毒蛇这次的毒,却不在世人可见的范围内,而是悄然转移给了楚风流…… 楚风流不动声色看着唐迥、赵显左右同时靠近胜南,心下默叹:杨宋贤,你大概是想不到,今天注定是林阡的死祭,注定你们要断手断脚了…… 她明白此刻林阡一定还是有所防备的,浓云井里,林阡曾清楚地问过她投降她的是不是唐迥,所以,林阡不会接受唐迥的靠近,可是林阡会料得到,赵显也是致命威胁吗…… 我林阡何时成为了敌军的突破点…… 眼看着吴越解涛已经成功交换,胜南在心里暗暗说,那边危难还未结束,这边躲不开一劫的开始,唐迥几乎就要图穷匕见,而赵显,却眼神闪烁,像有话要对他讲,却好像又被什么所迫。 千钧一发,胜南根本无力提刀防御谁,置身一群战友身份的敌人里。宿命啊,昨夜战地女神刚刚经历过,还教他说,紧要关头,要联合一切他能够联合的敌人。 只不过,现在上前来的只有这两个人,再没有其余可联合。那便只能销一路,收一路了,诸葛其谁真是料事如神,年前就问过他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销唐迥,收赵显,只因赵显眉间,还存在着一丝丝可以捕捉的不坚定。阡心中暗叹:偏偏,是唐迥和赵显…… 先发制人,在赵显出手之前先行握住他手腕,阡淡淡一笑,以示信任,赵显心念一动,置身阡与唐迥之侧,蓦然发现唐迥手中锋刃。先前不知对方也被楚风流招降,从来都针锋相对的两人一个照面,才知和对方身负同一任务,赵显略一迟疑,唐迥已然正对着胜南就把匕首刺了出去,赵显左手仍被胜南握着,感应到他力道一紧,那一瞬,楚风流先前交代的暗杀竟被胜南此刻的临危受命覆盖,赵显不能自控地提刀拦下唐迥这一刺:“唐迥!你在干什么!” 唐迥一惊不言,推开赵显再度刺杀,宋贤新屿远见大惊,楚风流亦面露惊诧,不知这暗杀何以会浮出水面,更不知为何赵显不受她暗号控制反戈相向!见唐迥恶意出击,赵显竟不顾性命,即刻上前强行断他攻势,唐迥匕首狠狠和赵显手掌擦过,方向一改,根本无法靠近林阡,缓得一缓,宋贤新屿已经安然归来,欲杀林阡,唐迥再无时机,怒看赵显,凶神恶煞:“到真是忠诚,宁做他替死鬼!” “唐迥!原来你已是楚风流的人!”吴越怒不可遏,唐迥早便融入了敌军阵营:“不错,唐迥已然归顺王妃!你现在才知,未免太迟!” 楚风流看林阡只凭一握就再度化险为夷,不可思议,形势一波三折,她不能因为解涛的变故就纵容敌人与自己势均力敌,即刻渲染敌人内部的分裂并夸大:“吴越,杨宋贤,你红袄寨归降我的人,又岂止唐迥一个,你看看你身后这千余人马,十个里,恐怕就有两三个是我楚风流的人。” “哼。”宋贤冷笑,“楚将军越来越会唬人。” “你问林阡,我是不是唬人,刚刚左右只有两个人要去扶他,可是这两个都要是为了要取他性命。” 宋贤新屿皆一愣,怎么,拼死救胜南的赵显也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唐迥也是大惊,半信半疑。 “楚风流……你……你……”赵显面呈黑色,似是中毒所致。 “含血喷人!适才我们都亲眼所见,赵大哥舍了性命去救胜南!”新屿亲自扶起赵显。 “我不知赵显你何以会中途变卦,你这刀上,不也涂抹了和唐迥匕首上一样的毒药?”楚风流冷冷问。 赵显老泪纵横,望向胜南:“胜南……赵大哥是一时糊涂啦,直到刚刚……才醒过来……”胜南临危传递的意思他懂,那是一种十多年的熟悉和信任,胜南有把握看穿他,冥冥之中,那一笑和那一握,都有股力量无法抵挡。 “谁都有不清醒的时候……”胜南终于开口,听得出体力尚未恢复。 “真是愚忠,明知道匕首上有毒,还……”唐迥看赵显命在旦夕,低声道,“王妃,他归降时显然不诚。” “赵显,出尔反尔的下场,你要记得。”楚风流冷冷说。赵显归降时当然不可能不诚,他的把柄还被自己牢牢抓着。 唐迥急功近利要的是功名利禄,赵显则不一样,赵显被她抓住不是因为yu望,而是因为把柄。也许,把柄不如yu望容易吸引一个人。 吴越宋贤齐齐为赵显运功逼毒,但显然功用不大,听得楚风流威胁,赵显脸色更差,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来:“楚将军,请善待他……” 胜南听得出“他”是指谁,赵显的哥哥,与他走了截然相反的路。泰安当地皆知,赵显这个草莽流寇,拥有一个不同地位的兄弟,分道扬镳多年,前几年据说在上京封官,后来杳无音讯,只庆幸,没有手足相残。 是啊,上京封官,很可能就与楚风流的绝杀有交集。胜南心中猜出几分,赵显的亲生兄弟,因犯事被罢官拘捕,可是楚风流有能力干预,只要她愿意。 “你也知道那个是你亲生兄弟。”楚风流冷笑。 赵显艰难地看向胜南:“我不能、出卖胜南,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啊……”真情流露,教近处听见的、感情脆弱的,纷纷泪流。 “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求他把这条命还给你,我会把解药给你,也善待你的兄长。”楚风流冷酷的神色,“林阡,只要你答应现在就自尽于前,我立刻替赵显解毒。” 杀了他,她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告诫她一定要杀了他,却为何,如此刺痛,就像当年,对郑拓风一样…… “不,不要……”赵显连喊数句之后,陷入深度昏迷。 宋贤不依不饶,到这种境地还要尽全力要为赵显逼毒,只因宋贤太明白,如果自己能吊住赵显性命,垂危的胜南才不会受迫。 “怎么,原来你林阡也会怕死?”楚风流以为她已经得胜,叶不寐和罗洌已经领军增援,胜南的到来虽然使红袄寨有了突破寒尸的趋势,但红袄寨的外围,却不可避免平添了又一重包围来自金北。 胜南微笑摇头,却根本不受楚风流的威胁,忽然看向宁孝容:“宁姑娘,这些你也看得清楚,惯用毒术害人的是他们,还是我们?” 简单一句,宁孝容听得懂,一怔而动容。 一众敌人,都意料之外。 楚风流刹那脸色惨白。 第307章 兄弟三,复当年23释乱 第307章 兄弟三,复当年23释乱 有时候过分打击敌人,反而会失去第三方合作。 那一刻宁孝容的动容,使楚风流和轩辕九烨清楚地知悉,宁孝容已经开始不确定。一切,转折于林阡的只一句。 宋贤竭尽全力,总算暂缓了赵显性命之危。气息微弱,赵显紧攥住阡的手:“胜南,不要听她,不要……我死不打紧……” “不会死,我们三兄弟,和赵大哥还有很多账没有算。赵大哥和爽哥,是我们三兄弟的两大债主。”胜南低声回答,十多年来,谁都没有见过胜南这般疲惫虚脱,功力尽失又身负重伤,真像胜南说笑的一样,二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宋贤鼻子一酸,纵然如此,胜南还会说笑…… 赵显强撑着体力,忍不住笑起来:“是啊……你们三个,都是酒鬼……” “回山东去,还想坐下来,喝您亲手酿的酒。”同样命悬一线的胜南,好像不觉得他自己会死,生命力如此旺盛,竟也给了赵显求生斗志,赵显努力点头,思维还算清晰。 当是时,楚风流使了一个眼色给胜南背后的唐进,示意他趁其不备,突袭胜南,只要唐进一击成功,不必管宁孝容是否犹疑,楚风流就可以收到两个好处,一是林阡死,二是红袄寨军心瓦解——唐迥、赵显、唐进,如果红袄寨发现片刻间有这么多将帅接连叛变…… 没有办法,她要补救她的疏漏,就必须让林阡死,虽然,她本意并不希望林阡死…… 唐进得暗杀之令,刚靠近只半步,竟被吴越眼疾手快立刻打断! 为护胜南安全,吴越怎么可能不比平常警惕百倍,一旦察觉唐进不对,即刻伸手直接拨开,极速没收了他手中兵器! “怎么?唐前辈也想要向我们三兄弟讨酒债不成?”宋贤讽刺的口气,潺丝剑即刻出鞘拦在唐进身前,有他们在,胜南和赵显的对话,可以不受阻碍地继续下去。 “我……我……”唐进支支唔唔,满面通红,少顷,无话可讲,重重叹了口气。 “唐前辈,记得我三兄弟与唐前辈相识,是因为盗了您的马车,贪玩无知,竟把它赶进了河中央,若不是您发现及时一路赶来,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我三兄弟,恐怕早就溺水而死,我们三条命,都是唐前辈您救的。” 唐进动情点头,再度叹了口气。 “寨主成立红袄寨,唐前辈是元老功臣,与我三兄弟亦师亦友,关系再亲近不过。十八般武艺,唐前辈样样都精通,还有满腹经纶,惊世谋略。在红袄寨,其实是大材小用,唐前辈的确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唐进泪眼模糊:“胜南……不必再说……” “好,不再说什么,人各有志,我决不强求。”胜南轻声道,“只是,冲着救命之恩,还有昔日种种交情,我也实在欠了唐前辈好几顿酒,可惜唐前辈即将离开红袄寨,他日再无把酒对酌的机会,趁现在身上还留着从金北那里搜出来的半壶,如果唐前辈不嫌弃,胜南愿以此为唐前辈饯行。”说得真挚而诚恳,唐进不禁百感交集,只呆呆地望着胜南先干为敬,表情木讷。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进不知怎地,满脑子萦绕的都是这一句,仿佛,气氛就是直冲着这一句被营造了,他唐进的对立面上都站着包括胜南在内的故人,而一旦离开之后,所谓更好的出路又在哪里?只怕更加坎坷吧,像现在这样不就够了吗,没有被证明的荣誉,可是有被承认的交情,尽管大材小用投闲置散了,可时事就是要你英雄失路的,你再怎样寻求改变,不过是把原则破了、把过去弃了、把本来丰盛的那些也削弱了…… 颤抖着想接胜南的敬酒,唐进开始泪流满面,停在半空中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移动半寸。 “唐前辈,没有那个地方,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完美的地方,当年也是同样的几个人,诱惑我去金北,一次又一次,理由都一样,都是人事关系的繁杂,可是纵然是金北,也没有逃得开人事争斗,否则,五虎将不会分崩离析。”阡收回酒,不必去确定他留不留,唐进已然痛哭流涕得像个初出道的孩子。阡的视线,移到唐进身后一直眼圈通红的范遇身上,四目相对,范遇不禁身体一颤。 “范遇,也想尝试这壶酒么?” 范遇听命上前,自动自觉地,代替唐进接过这半壶酒,谁见了林范二人举动都觉蹊跷。饶是吴越宋贤,也备感奇怪。只有楚风流了解,当林阡对赵显以信任打动,对唐进以交情故纵时,对这个一直隐藏得最好的范遇,他依然觉察洞悉了,似乎,要以威严收服…… “也想离开我红袄寨,到金北去谋生机?”阡轻声问,毫不保留。 楚风流一震,预料不到林阡竟敢亲自把隐患揭露公开,此情此境,公开隐患明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看林阡既然敢这么强行地诱发出危机来,显然有十足的把握化解它,楚风流不知怎么形容内心惊诧,如果说平常的林阡靠的是饮恨刀去镇压去征服,那么现在的林阡处于生死交界,他到底凭什么在威胁…… 范遇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是”,举棋不定。 “我听说你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对饮三个来回,范遇苦笑,不言不语。 “战场上,你审时度势,旁人都料不到的,你了如指掌。” 范遇脸上微微变色:“林少侠如何清楚?” “道听途说。” 范遇冷笑:“军中从来不曾用‘审时度势’形容过我,形容我的,只是‘乌鸦嘴范遇’罢了,一切祸事,都是被我范遇言中,一次不落下。” 原来和唐进一样的怀才不遇,处境还要再差一些。吴越听得色变:“范……范遇,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在意……”那本来,就是玩笑话而已。 “其实你明白,去了金北,摆脱不了这些阴影。”阡洞悉他的心理。 “是,我懂,去哪里,都是一样。”范遇低下头去。 “你不是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活,只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而失望。”阡一笑,“这个预期,不是地位上的预期,而是心理上的预期。” 范遇一惊,点头,轻叹:“每每一战过后,看着战地荒芜、军营寂寞,都难免自暴自弃,我总是有那种感觉,感觉我们红袄寨的坚持,不过是苟延残喘,我们这些草莽流寇,终究有一天会被金人尽数剿除。这么多年,根本没有我想看见的,属于战争的豪情,有的只是荒芜……而且、还越来越荒芜……”范遇情绪低落,说出来的话教乐天的宋贤听到了,都忍不住为这种悲观倒吸一口凉气。 “是征人,就注定要守着荒芜的边疆,不得悔恨,不得放弃,不得自暴自弃。”阡轻声道。 范遇一怔,阡续道:“它荒芜寂寞,它却至关重要,决不能丢弃,从一而终都要有人不后悔坚守。范遇,你该懂我说的。我们的红袄寨,就算最后的下场是摧毁,也从不可能崩溃,何况,不该这么悲观的是不是?连荒芜都能坚守,还怕打不出豪情?” 范遇噙泪点头,阡微笑看着他的回归,不再与他对饮。 范遇没有势力,可是范遇的想法,是红袄寨这次战败的原因,太多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状态,被轩辕九烨和楚风流引发的悲观丧气。阡虽然最后到来,阡却一目了然。常胜不败的红袄寨,必须要承认这次的失败方能跌倒了站起来。 轩辕冷冷看着这半壶酒释乱。先前还空中解体的红袄寨,竟因为这个已经和饮恨刀彻底无缘的林阡而重新聚合。 “要把林阡,解决在战争以前。”所以,应了轩辕这个提议,金北前十能到的都到齐了。不必寄希望于薛焕出刀,想杀现在的林阡,换谁都可能轻而易举。 但真的杀得了林阡吗?除了潺丝剑与覆骨金针双重保障之外,红袄寨里有太多蓄势待发的力量,全都忠心于他,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纵使是薛焕出刀,也一定觉得棘手。 而轩辕身边最关键的第三方势力宁孝容,蹙眉思虑良久,似乎有所动摇。她的动摇,令寒尸节节败退,而红袄寨的凝聚,亦迫使金北增援的叶不寐和罗洌备感吃力。 “总算见识到了林阡久违的骗术。”轩辕阴冷地笑着,讽刺,“宁姑娘,你竟与眼前众人一样愚昧,被他言语说动?他于你有何恩情?且不谈吴越红袄寨是否有罪,林阡私闯你圣坛盗药,这桩罪名,铁证如山。” 宁孝容被一语提醒,点头:“不错!上次被林阡逃走,这次说什么也不再放过!” “可惜你宁家寒尸不过如此,恐怕奈何不得林阡杨宋贤。”轩辕激将口吻,“不如寒尸退却,由我金北直接与他红袄寨决战!” 宁孝容怒道:“奈何不得林阡杨宋贤?要教他们见识到,破坏我宁家秩序,会是怎样一个下场!”陡然,宁孝容双手间不知窜出怎样的生灵,细微到极致,肉眼觉察不出,却显然是宁孝容贴身至宝、看家本领! 那毒灵对准林阡迎面而袭,无影无形,教覆骨金针再玄妙,潺丝剑再精奇,也捕捉不了,更破解不得!与此同时,这毒灵的锋利一击,将四方毒阵齐齐唤醒纷纷出动——世上最危险的攻击,不就是这般的铺天盖地却难以察觉更不可能设防!? 轩辕冷笑,这一刻,宁孝容就是他最直接最便捷的武器以除林阡…… 不曾想,偏就是这一瞬,战局里极速掠过一个身影,来势汹汹迫退一切剧毒。毒阵的强大杀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强有力的一破而直接瓦解!聚得虚无,毁得飘渺,只有适才身临其境的人,才隐约察觉到薄雾中有杀气,回味时方觉后怕。 于林阡身边落定,那破阵少女面带怒容,厉声喝止:“宁孝容,你大胆!” 黔西毒兽之王何慧如,在宁孝容面前,她威慑如何,一目了然。 何慧如?她到来未免太过及时。楚风流正自叹息,忽然心念一动:是何慧如到得及时?还是林阡故意拖延时间? 是啊,何慧如怎么会进来寒潭?她分明,应该是和抗金联盟的其余人马,被拦截在了寒潭之外不得进入,难道,邪后和金北联合阻截的人马,已经被越风等人这么快就攻破?不可能!但如果说何慧如一开始就藏在宋军之中也于理不合,她不可能看着林阡一次次置身险境却一直无动于衷、到现在才肯露面……楚风流蹙眉,预感事态有变。 何慧如一出现便声威大震,岂止宁孝容毒灵惧她,寒尸之中或有摆设毒障以困红袄寨者,何慧如破解不费吹灰之力,弹指即散。 “何教主,林阡私闯圣坛罪无可赦,孝容依法制他,自问并无过错。”宁孝容极力辩解,这世上,她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呼干她想干的一切,但何慧如除外,当她宁孝容辛苦养的剧毒,就算不臣服何慧如都必定忌讳她,就注定了宁孝容一生都不能逾越这道不必明言却清晰存在的障碍。 慧如二话不说继续破阵,手段强硬气魄空前,片刻之间,所有毒灵威胁,或屈服或被拆除,宁家毒灵向来看不见摸不着,但有了慧如入局,就明显感知得到那种溃不成军和支离破碎。 “你有你规矩,我有我原则。”慧如冷冷给予警告,“你敢对他不利,就是罪无可赦。”她说过谁扰盟王忧心就必定会除之而后快,就当然不可能再放纵宁孝容滥用毒障来杀她的盟王! 宁孝容看毒障皆毁、能依仗的只有寒尸,态度依然执拗:“何教主熟知孝容的脾性,孝容不能容忍有谁破坏宁家一丝秩序,违者格杀勿论,不管他姓甚名谁!何教主更该知晓,孝容要杀一个人,就会杀了每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人,谁都不例外,希望何教主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不凑巧,我就在这个范围,你敢连我也杀?”何慧如冷冷回应。 “既然如此,孝容如果有任何冒犯,都对不住了。”宁孝容脸色一沉,欲向寒尸发号施令。 “你要考虑清楚后果,你宁家毒灵,我向来不干涉,但若是冒犯了我,你今后就不再有毒障可依。”何慧如语带威胁,“听我命者,悉数没收,不听我命,一概不留。”语气冰寒,地位骤现。 宁孝容大怒,言语相抵,敌意明了:“有什么可得意?你何慧如能控制的是毒兽而已,我宁孝容能控制的却是寒尸!” 阡骤然听出端倪,宁孝容心里恐怕一直都隐隐有反叛的念头却从不敢逾越,可是一定有人会在宁孝容的耳边这样提起过且不止一次,是不是轩辕九烨授意,一听便知。 慧如万万想不到宁孝容会顶撞她,多年来稳固的地位被宁孝容一语藐视,慧如面不改色却显然已被触动,当即从五毒教中调兵遣将,应接这场挑战。众人皆知寒尸与五毒的对阵箭在弦上,个个面色凝重,不知宁何两家最终的下场会不会是两败俱伤。阡暗叹,轩辕九烨随意的一句话都会害死一支精锐,现在看来,又未尝不对,挑起了吴越和宁孝容的对战在先,如今,又激发了何慧如和宁孝容两家拼杀! 偏执和冷傲的交锋,固然到处充斥着威胁,却好像,少了点什么,如果,再加上气势就好了……阡微蹙眉,要在轩辕九烨这条毒蛇面前消除宁孝容和何慧如的战争,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需要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气势…… “宁孝容,你没有资格挑战她!”气势,气势应该和慧如一起来了啊……阡期待的气势,她说来就来了……“你不要忘了,你跟她不一样,你靠的是血统,她靠的是本事!”盟主之威,竟然这么有效,不仅有气势,还一针见血,宁孝容比不上何慧如的地方就是这一点:宁孝容靠的是世袭,何慧如却是生来带着的本事和洞察一切的睿智! 宁孝容果真面色一凛,停止挑战,楚风流亦是被这一句一惊,冥冥之中是命运在提醒吧,谁靠的是血统,谁靠的是本事…… 熟悉的声音,令阡耳朵一动,转过脸来,薄雾渐渐消散,吟儿在寒尸当中特点鲜明,海将军携短刀谷人马随行,戎容壮观。阡忽然暗笑自己,其实吟儿的到来是自己部署安排的,自己为什么还这么期待…… 有种感觉很奇妙,很多人都可以在生命里举足轻重,但终归有那么一个,见到的时候没有忧愁没有郁积,虽然含蓄却又绝对,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吟儿带着盟主气势,穿越疆场而来,对即将呈现眼前的大战漠不关心,只在千军万马之中找到此心唯一的归属。 又回到阡的身边,吟儿带着一抹自信的笑环视四方,眼神撇开金北前四直落宁孝容脸上:“宁孝容,这里每一个都是可以为林阡去死的人,可是这里的每一个,都很可能会给你带来大麻烦!你最好认真地掂量,看看你制得起制不起他!再问问自己,难道你为了证明你家的规矩,敢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宁愿得不偿失?!” 当吟儿以一句“这里每一个都是可以为林阡去死的人”封死了宁孝容恐吓的“会杀了每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人”,宁孝容不禁一惊,事实如此,宁孝容不得不信,而纵观大局,抗金联盟战意鼎沸,是宁可和寒尸同归于尽也绝对要保证林阡安然脱险的! 而真正打动宁孝容的,又何尝不是吟儿说的“得不偿失”?!紧锁眉头,宁孝容真的开始重新掂量这场战事。 “数月不见,盟主还是那样的一语中的。”轩辕九烨第一句,竟是微笑着夸赞凤箫吟。 谁都难以猜透,轩辕九烨心里到底还会有怎样的杀人大计,就在宁孝容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于休战和解的瞬间,轩辕九烨竟然没有用一丝阴谋诡计把宁孝容诱引回头,反而带着这般的表情赞扬吟儿,似乎,他承认了宁家要杀林阡会得不偿失,听他的意思,是想促成宁孝容和抗金联盟和解? 不管如何,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识过,轩辕九烨是怎么单凭一个字一句话就毒死人的,在这关键时刻,他的每一个举动,吟儿都要尽全力来揣测来应对来消除。 这时候轩辕九烨心里在盘算什么,饶是楚风流都猜不清楚,楚风流,也根本没有心情猜轩辕九烨下一步的计划,而是,在疑惑,在恐惧…… 乍见凤箫吟率军而至,金北与红袄寨包围之外,仿佛有无穷兵马蔓延开去,直向远山之末,可是,楚风流并未看见魔门主力兵马败退,也就是说,越风、叶文暄、莫非那些接应的军队还不曾突破寒潭险阻,那么,何慧如、凤箫吟这一路人马又是从何而来?而且,凤箫吟不应该在魔村之外吗?难道,得到了林阡的指引?选择了另外的途径? 楚风流显然始料不及,心咯噔一声,难道,她金北与魔门的重重包围,已经被谁从外而内直接捅破?是啊,这一道道密不通风的铜墙铁壁虽然坚牢,但只要有一堵之间闯进了不该进的人,会往两面同时开始破坏销毁,铜墙铁壁,终成断壁残垣! 那这策划销毁的人又是谁?楚风流眼里蓦然全是震慑的泪,凝视着林阡,她无言以对。 想起来了……真正会调虎离山的,欲擒故纵的,甚至请君入瓮的,是林阡啊,他生死交界,却在宋军之中指挥若定,他其实,从头到尾一直在布局?他从步入寒潭的第一天起,就一刻都没有停歇过他的布局,在她楚风流毫无察觉的时候,他部署了何慧如和凤箫吟这一路人马在此刻从天而降,是这一路楚风流没有预料到的人马,沿途通行无阻长驱直入…… 她楚风流,是什么时候百密一疏,任林阡和凤箫吟取得了联系? 她拼命回忆着,隐约好像有了些印象……恐怕,恐怕真的百密一疏了…… 第308章 兄弟三,复当年24扭转 第308章 兄弟三,复当年24扭转 是,百密一疏。 浓云井,当他二人互相隔离对方,她以为他败给了轩辕九烨的笛声,他也一笑坦然他隔离不了她,可是她不知道她那时候已经输了。 她猜测,他在她身边的时候,暗号绝对不会留给红袄寨,红袄寨的暗号对她楚风流来说太明显,对林阡来讲太费时又不易留更难以被浓云井外的吴越察觉,林阡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何慧如控制得纯熟、有追踪能力的几大类毒兽而已。 所以,她心心念念着,视野里不能出现毒兽,所以,毒兽之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意,都可以不去管,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也宽心地发现,拥有原始生态的浓云井,根本没有何慧如的臣子可能会涉足。她以为她的想法是对的,当魔门传言,何慧如出现的地方,无毒的生物们宁可自杀也不敢去接近…… 心一紧,为什么,她现在却能清楚地看见,何慧如此刻明明怀抱着一只白兔,亲密无间,讽刺并粉碎了一切传言? 这只白兔太眼熟,如果楚风流没有看错—— “原来只是只兔子,我还以为是五毒教那位何教主又派了她手下来。”“林阡,你应当清楚,何慧如的所有毒兽,我不能容许他们出现在你可以看见的范围,见者,杀。”浓云井里,她很清楚地告诉林阡这两句话,林阡听的时候不动声色,看着兔子,没有悲喜,只是失神。 原来当时他把白兔擒在手里,不单单是在怀念云烟,也是在确认,确认这是不是何慧如和他最新的暗号? 开始懂了,何慧如靠的真的是本事,用不了毒兽,于是就用兔子和林阡联络。这暗号,应当是临时换的,林阡事先想到了这个备用的方法,但光靠他想到没有用,必须靠何慧如才能够顺利实施,而何慧如没有辜负林阡的希望,秘密地付诸行动,完成得干净利落! 楚风流惊疑地看着不远处何慧如:“我想知道,是那只兔子,替你们传递了暗号,是不是?” 何慧如点头承认,楚风流追悔莫及。她根本想不到,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放走了机会…… “何教主何时能控制毒兽以外的生灵?”众魔人分外惊异,窃窃私语,需知从前黔西的无毒生灵,见何慧如如见天敌不敢接近。这一问,也恰恰问出楚风流心中疑惑。 “难道你们都想不到,人是会变的?”何慧如微笑,真的变了—— “你也来试试抱抱它,看它听不听你的话?”慧如永远都忘不了,在五毒教管辖内,盟王亲自把兔子递给她时,脸上带着的亲切微笑,他让她抱着,她就不可以推辞。真可爱,那些小生命,从前见到她的时候,都只会瑟瑟发抖或毛骨悚然,可是和盟王一起了之后,她发现靠近它们并不难。 “好可爱……有盟王在,总是能见着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她也永远会记得,和盟王两个人的时间,虽然盟王不属于她,但她可以为盟王分忧,做她想替盟王做的一切,变了,不再只有孤僻幽冷的一面。 而楚风流,在浓云井底,怔怔看着阡抱起兔子的时候,也真的变了,变得像一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任他把暗号一次次地传出去,不,不是暗号,是命令。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部署,告知何慧如、从何处入魔村…… 她隐约可猜:“和何慧如取得联系之后,你就立刻开始部署?从、从浓云井开始部署?” “不错,你们为隔绝我和宋贤,几乎把寒潭完全封锁,我们真的被拦在你的天罗地网里。zha药的事件不发生,我不会发现有一条新路也直通宁家。而且这条路上寒气比寒潭少,也没有任何毒障。” “但是,浓云井这条路,是你我二人一起走过……”她忽然开始注意措辞,压低声音,“你发现的时候,我也立刻就发现了,你应该会预料到,我的兵力,会在我回营之后立即将浓云井也封锁……”她却越说越低,她想起了她回营之后发生的一切。 林阡一笑:“如果换作从前,楚将军一定会立即封锁,可是,如果楚将军自以为我已经走不掉了,还会封锁么?” 她的心越来越寒,原来林阡在浓云井就已经在和何慧如不停地联络,为了让她不察觉,也为了让她能够彻底地放心不再戒备他,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被她抓住请为座上宾客——于是,林阡就这样让一切敌人都为他所用,他就这样利用了五虎将的内乱空隙,和何慧如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他就利用楚风流的内乱来构想他外围的部署,对情势的掌控越来越清晰。虽然那时候楚风流已经开始着手浓云井的封锁,可终究没有全心投入,她以为,反正林阡在自己身边走不掉,她以为,林阡被蓝玉泽和云烟的安危牵制,心甘情愿帮她平定内乱,她以为,她可以暂时赢得喘息之机…… 她错了,阡真的不止为情所困,也更加是为战而生。他不动声色扭转大局而她还蒙在鼓里,怎叫她不输得心服口服! “可惜收到我命令时,慧如和新屿不在一起,轩辕九烨的援军来救你,我才知道新屿很可能已经中计,我只能临时改变我的计划,不用新屿。”阡轻声道,“如果新屿和宁家开战,先入魔门的越风和叶文暄等人必然接应,轩辕九烨和林美材的精力,会全部集中在他们的身上,我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慧如引领盟主和海将军,从浓云井暗度陈仓。趁着你还没有想到去加紧封锁,我必须保证他们有足够时间进入宁家……” “所以,你将计就计,你为了让我继续对浓云井掉以轻心,甘心被我禁锢一夜?”楚风流才知一着错,满盘输。哪里是林阡被梁四海麻痹啊,这分明是,她楚风流被自己的计中计麻痹了,林阡心里的布局比她更大时间更早手段更密动作更轻,他没有理由不胜她! “我只叹我创造了一切机会,创造了也是被你所用。”楚风流苦笑着,她想不到她连短暂得不能再短的胜利都是虚无缥缈的,林阡留给她的,是无数次救命的恩情,和一次战败的经历。林阡能够从他自己的想法来推敲她的思维,而她,却不能反之。所以,不仅仅是先前以为的“赢了战争,输了心”,其实,战争和心,都输了…… 岂止峰回路转?已然胜利在望! 自盟主率军而来之后,红袄寨如虎添翼,形势骤然向胜南偏移,感觉胜南好像就是在等盟主到来,一旦等盟主会合之后,胜南的气势便厚积薄发!新屿忽然激动地想说,胜南,或许,盟主真是你的福将,要知道,从前我们没有把楚风流胜得无话可说过! 盟主是胜南的福将……新屿为这说法心念一动,蓦然开始领悟:难怪总觉得胜南不一样了…… 虽然,这的确还是属于他们三兄弟的战场,金北与红袄寨又一次地狭路相逢,当年人当年事一幕幕重现,是曾经的吹角连营,是往昔的旌旗组练,是旧昨的铁鳞貔貅,一点都没错;却又不单单属于三兄弟的回忆,因为,骁骑悍将,不再局限于泰山一隅,那之中,有胜南过去归属的红袄寨,有阡如今领导的抗金联盟,也有他将来必定统一的短刀谷! 难怪不一样啊,再回到当年看一看,方知阡的布局,为何越来越大…… 宋贤心头,尽管也热爱战地烽烟,却更担心胜南安危,适才他一直坚持,只因红袄寨处于危险边缘,现今形势平定,心一松懈,最容易刀伤发作,宋贤于是和吟儿一左一右在他身侧,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而束手无策。不知怎地,那伶牙俐齿的盟主到了胜南面前竟变得沉默少言、噙泪看着胜南似乎心疼多于忧虑,宋贤当然不可能也沉默着任由胜南伤势恶化,忽然忆起去年夔州之役,云烟姑娘以玉戒复活胜南之传言,不禁急中生智,对啊,他恢复记忆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胜南,玉泽还活着……胜南会为了玉泽,撑下去的,撑下去的…… “胜南,听我说。”宋贤低声说,“七月十九那天,发生了什么……” 林阡一怔,缓过神来,风声边陲,一切都仿佛被凝固,整个世界,独留下那一个未解心结。 “玉泽没有死,柳峻那帮手下虽然残忍,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阡微微一笑,虽然楚风流早先就已经告诉了他,却真的,很希望听到宋贤的证实。 “活着,活下去,为了她,也为了我们三兄弟的心愿……”宋贤动情地说,新屿连连点头,笑起来:“这才是你二人该对话的方式,可千万别再说不是兄弟这种话。” 宋贤忽然正色:“胜南,如果兄弟和女人一定要选择一个,我宁愿选择自己兄弟。”那是属于潺丝剑的坚决,并不是因为他对玉泽的爱不如胜南对玉泽的深,也不是因为爱情有先来后到,更不可能因为胜南是抗金联盟的不可或缺,只是因为:“我认识玉泽才一年,可是认识我兄弟已一生。” 饶是习惯不流露感情的胜南,也听得动容。新屿在旁闻言而感慨万千:“记得么,小时候我总是说,今生今世都由大哥来罩着你们,我不死谁也不准死,现如今,就算你是九分天下,又或者你是三足鼎立,都不变是我的二弟三弟。” “死不了,我林胜南命硬,不会随便栽在谁手上。”阡微笑着,当然不死,否则,宋贤和新屿要长达一生的征途谁陪?抗金联盟的辉煌谁引! 第309章 兄弟三,复当年25进退 第309章 兄弟三,复当年25进退 自楚风流认输一刻,整片寒潭都聚积起战争的强厚力量。号令整肃、军心所向的抗金联盟,斗志被燃烧到极致:盟王盟主已然会合,当然所向披靡!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王妃,我曾听你说过,林阡本性并不向战?”然而也就是这一刻,轩辕九烨,继迎合吟儿之后,令群雄始料不及地竟好像刻意在赞誉胜南。吟儿心一凛:不能忽略,金北有这样一个同样可能扭转局势的人物,这条毒蛇还没有发话,胜利就还没有稳妥。 楚风流点头以应轩辕九烨,认输之后,没有半句辩驳。 当三方混战渐起渐平,难以根除更难分明,轩辕九烨本该极力争取宁孝容的寒尸继续留在战局之内以充金北实力不是吗?却何以、轩辕九烨说的这两句话,根本是在把宁孝容推出战局甚至是在帮抗金联盟拉拢宁家?吟儿蹙眉,正欲发话硬生生地把轩辕九烨下面的话打断,忽然手背一凉,原来被身侧的阡握住了。 又在握她的手坚定她?可是吟儿为什么这么心疼?那属于阡的热乎乎的手跑哪儿去了呢?换作从前的吟儿,担心、害怕、难过冲上心头,眼泪一定会刷一下便流下来:可恶的金北前十,从第七第十那次开始,合力把阡重创成这样,可是阡到现在还没有承认任何失败,而且还要继续他的狂胜! “林阡,既无向战之心,何不放过宁家?宁家本该置身事外,不该卷入你我此战。”轩辕九烨的话终于出口,难道、是想在宁孝容面前充一次好人以博好感? 吴越冷冷道:“装腔作势!是谁将宁家卷入了这一战?是你轩辕九烨!” “鬼兮兮,我们和宁家销战,与你何干?!”吟儿百思不得其解,先是不解轩辕九烨为什么要指引宁孝容休战,更不解胜南为什么要任凭轩辕九烨把所有话都说出来。 “当然与我们有关,我金北与邪后大军联合,宁孝容是邪后部下,宁家安危,与我金北息息相关。现今你抗金联盟胜利在望,我们宁愿不作战友,也要保证宁家,他们本是无辜。”楚风流轻声对阡说,“林阡,我知你不愿伤及无辜,你来的目的,止战而已。” 海将军啧啧称赞:“好一句宁愿不作战友,也要保证宁家,你金北还真他妈高尚。”吟儿却听出楚风流话外有话,她好像,是在劝胜南切勿牵连过广,以胜南现在的心态,是极其恨透了杀戮的。 当此时,金北兵力远不足以与红袄寨短刀谷抗衡,其实很需要宁孝容的支持,轩辕九烨却先于林阡提出这句话来,岂止抗金联盟琢磨不透,连宁孝容也不免一愣,但看此形势,强弱分明,宁家的秩序固然重要,宁孝容自然不可能把全部寒尸投入到一条不归路上,有机会退出这一场本不属于她的战争,她求之不得。楚风流这句话一出,使得诸将不得不揣测——难道、金北真的是在搏宁家的好感? 轩辕九烨反常退让,之中必有蹊跷。阡心知,这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好一个轩辕九烨,先发制人提议和解,悄然争取到了宁孝容的信任,不知不觉就已经和宁孝容统一战线,更洗清了他轩辕九烨毒害宁家的嫌疑,他越让步,宁孝容的潜意识里,就越觉得和抗金联盟和解是被迫,就越有可能名为和解,实则结仇…… 真不愧是我林阡最大的敌人,不必凭他剑笛,就成为我完胜路上最大的阻碍…… 阡一笑,对宁孝容的争取,的确他慢了轩辕九烨一步,不过,这一步,现在夺回不迟。轩辕九烨退一步,他林阡就要吃掉这一步,决不客气。 “宁姑娘,可愿休战?进驻魔村之前,抗金联盟就曾明令禁止对宁家起兵,所以,我们诚心希望宁姑娘能够置身事外。”阡语气平和,丝毫不见平日杀气,明明是答应和解,却没有如轩辕所愿用冷淡的口吻,反而态度如此,粗略听来,竟比轩辕九烨要有诚意。 有些战争,如果强力制止无效,则温和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一剂。 这样的情势下,阡当然要握住吟儿的手克制她不说话,吟儿对收服劲敌不留情面常常卓有成效,可如果对宁孝容也以高傲姿态,很可能正中轩辕九烨下怀,因而这次劝降,必须由阡掌握。 宁孝容果真为他这态度而动容:“明令禁止对我起兵?” “若非如此,盟王又怎可能宁愿屈尊盗药而不起兵进攻?”何慧如叹。 吟儿延续了阡的语气,轻声引导宁孝容:“他这么做,自是不想看见两支不该厮杀的军队厮杀。有这样一个宁盗药也不起兵的盟王,又怎么可能会有无故挑衅、乱起杀戮的麾下?宁姑娘,我抗金联盟也有自己的原则,从头到尾,我们都不愿宁家参战。”吟儿说罢,阡微笑点头,赞她续接完美。 宁孝容因为金宋双方这一退一进而战念减轻,对于休战的赞成也呼之欲出,只差最后一个冲击而已。 轩辕九烨察言观色,笑道:“宁姑娘,是担心抗金联盟不信你的诚意?适才你也见到了林阡以半壶酒释乱的本事,不是可以恰好借以一用?” 被他这么一提示,群雄才明白,轩辕九烨退到死角,还在这里设了个埋伏?可如果没有这个埋伏等着,凭轩辕九烨,也不可能退适才那一步。是的,轩辕九烨无论做什么,都为了杀人。 既然他退一步就是为杀人,那他退的这一步,你进也是死,退也还是死!——如果不进,是不给宁孝容面子,会为渊驱鱼,如果进,那就是要给生死一线的阡性命威胁,欲进而不能进! 轩辕九烨,就是设计了这样的进退两难,他倒要看看,抗金联盟敢不敢在最后关头赌他们主帅的性命! 轩辕冷笑,看向阡,“我想,你双方都不应该辜负对方诚意。” “不能喝!”宋贤首先怒喝。 “鬼兮兮,谁敢碰你碰过的东西!”吟儿心寒,虽然轩辕再敢下毒对他和宁孝容的关系不利,但只要能杀了阡,何必再顾虑宁孝容?突然的变故,竟令轩辕重新占据了主导。 形势猛然僵滞,宁孝容脸上挂着意想不到的诧异,也许这诧异,会即刻换成恼羞成怒。 吴越一怔:难道轩辕九烨料到胜南不会喝宁孝容的敬酒,所以适才故意一步步引导,先给宁孝容希望,再给宁孝容失望,从而令她彻底与抗金联盟结仇?是啊,当众羞辱宁孝容,这比先前哪一条罪名都大啊! “既然盟主畏惧这酒经过我轩辕九烨的手,不如由宁姑娘自己易酒相敬便是。”轩辕轻声道,自由控制着宁孝容的思维。 思维僵死的宁孝容,彻底被轩辕九烨引导着,易了宁家的酒,面带着些许期待走向胜南,眼里的确是意欲休战的真挚。但同时,也已经是她宁孝容最后的底线。 群雄见宁孝容易酒、与轩辕九烨再无关联,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唯独宋贤却心弦紧扣,只有宋贤才最清楚,轩辕九烨的阴谋远不止于大家想的那些!易酒,才是轩辕九烨最终的目的! “换一壶也不能喝!”宋贤极力拦阻,还想拦挡在阡和宁孝容之间。这里,唯有宋贤尝试过宁家的玉液琼浆。那天,是宁家一年一度的山珍节,宁家的酒水很特别,特别得是由山珍酿造…… 这是轩辕九烨字字句句里都暗藏的陷阱啊,宁孝容会被他诱导着来亲自给胜南敬酒释乱,酒里不会有毒,酒里不可能有毒,却对胜南的死穴最特效…… 轩辕九烨怎么会知道阡的死穴?——招降了唐迥、唐进、赵显、范遇,其中唐进赵显都是看着胜南长大的,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胜南有这个弱点,也许鬼迷心窍了就告诉了轩辕九烨。几乎没有破绽的林阡会忌山珍。轩辕九烨显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就趁此机会赌一赌,试一试? 那一刻,宋贤知道,连自己都猜到了,谨慎如胜南,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酒有山珍,然而看他过宁孝容敬酒,宋贤拼命要阻止:“既是宁家请求休战,又为何甘心被宁家胁迫?” 阡一怔,低声道:“宋贤,这不是胁迫,与宁家休战,一刻都不能耽搁。”一刻都不能耽搁,因为宁孝容变化无常,因为轩辕九烨诡计多端,也因为赵显性命之忧,还因为,宁家万万不该入局! “和一个手下败将休战,却被胁迫?就为了短刀谷是吗?为什么,你要有这么多事情担负……”宋贤泣道,“就是为了短刀谷,你忽略了玉泽你不记得了么,你还要为短刀谷,牺牲更多吗……”胜南面色一变,手中酒差点倾出。 “如果你后悔了,你就不要再为了短刀谷!”宋贤厉声道。 胜南大怒,“新屿,照看好他,他记忆还没有全然恢复,又在语无伦次!” “宋贤……”吴越上前来惊异地拉开宋贤,也觉得他不应该在此刻把玉泽突然搬出来拦阻宁家休战。 宋贤苦于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公布胜南死穴,面露痛苦:“求求你,求求你……” “杨宋贤,果真记忆没有全然恢复,把你林阡胆量算得如此之小,你在我金北监牢,连烈酒都敢喝,难道连宁家山珍酒都不敢下口?”轩辕九烨一笑,从宋贤的反常里看出果然有问题,故而开始对新屿等人旁敲侧击。 “山珍酒?”吴越一愣。吟儿也心念一动,来不及续问,所以还没有来得及为阡担心。 “宁家特产,又岂会是毒酒?”胜南早就明白,适才自己借酒释乱,被轩辕九烨看在眼里的同时就已经计上心头,叹只叹这个敌人阴险,他不仅抓你的漏洞弱点,还抓你的胜利经验!阡早该预料到轩辕九烨会借酒试探——连唐进赵显都被楚风流招降过去了,这个弱点再也不是秘密,阡打定主意,你要试探,那我便给你试探,正好把这个弱点彻底消去! 因此,在轩辕九烨提醒这是宁家的山珍酒之后,阡不可能流露出一丝犹豫,一丝犹豫,就会左右宁孝容的决定,同时落入轩辕九烨的陷阱!不搏命一赌,敌人会有怎样收效,阡再清楚不过。 趁身边人尚未察觉,阡没有犹疑,将宁孝容敬酒一饮而尽:“宁姑娘,从此之后,我抗金联盟与你宁家再无瓜葛,旧账新仇,一笔勾消。”阡说的同时,宁孝容连连点头,作为宁家主帅,她自然也是一言九鼎。 轩辕不由得一惊:林阡把这壶酒一饮而尽,不像是对山珍忌口,可为什么,杨宋贤会那么反常,难道真是因为记忆紊乱?饶是轩辕九烨,也未免半信半疑,如果林阡真的有这个极其奇异的弱点,为什么他听见“山珍酒”时,没有丝毫惊疑流露?不怕那山珍加速他的死吗? 缓得一缓,新屿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克制住内心强烈的震惊和怖惧,新屿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只有和胜南一起伪装,强笑着说:“既然宁家已然休战,那便由我红袄寨与短刀谷,会一会你金北前五!”尽管双方主将一直在互相威胁,但金北与抗金联盟的交战由始至终就没有停歇过,此刻寒尸退却,被分割成数十块的战地交联一片,不再有宁孝容那种不可理喻的敌人,吴越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强攻致胜!发号施令的同时,吴越按着宋贤的肩,示意他不要又一次地关心则乱。 “呆着干什么?哪个先来接我海的掩月刀!?”虎背熊腰的海将军,他不知道适才战局里有这么多变故,但他第一个出战,就打出了短刀谷的气势。 倘若,以解涛对杨宋贤,以楚风流对凤箫吟,以叶不寐对海,以罗洌对何慧如,不必计算薛焕出不出刀,轩辕应该可以把吴越再度拿下。其实论主将,金北前十不占劣势,可是,轩辕忽然觉得,好像不对劲…… 解涛自得救之后,一直冷冷站在一旁没有说过话似乎有心结未解;而楚风流,虽然她已经在叶不寐对战海之际,跃上战马去迎战凤箫吟,但一反往常的是,她淡泊静谧的剑法里,竟平添了太多的百折千回。 薛焕,亦更不受控制地被阡吸引着,在阵前,没有出刀的念头,只有震撼的神色,仿佛对阡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其实轩辕听得见:“等你伤好了,再接我第二刀和第三刀。”言下之意,今年这三刀,全都留给他。薛焕也许是看中了阡这一战从头到尾的凝聚力、威信或泰然?又也许,是明明占据优势却还与宁孝容休战,触动了薛焕真正开始重新地审视林阡? 也许是吧,薛焕认识阡豪气之外的悲悯,那不也就算一种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 平静一笑,阡对薛焕的回答很简单:“会好很快。” 他并未像唐进透露,会因山珍就中毒,看来,这个弱点,还留待日后小心地推敲了……轩辕再看了林阡一眼,这个敌人,带给了轩辕前所未有的考验,竟然,使他这条毒蛇,亲口将自己咬伤…… 魔门一望无垠的地域,承载了金宋双方的又一场战役,从最内侧金北对阵红袄寨短刀谷,到中途邪后拦阻越风莫非等淮南势力,再往外拓展到金南的外围人马与厉风行等留守帮派的相互牵制——决战很早就已经开始,没有停留,根本没有可以停留的力量,如吴越所预料,果然提前到此! 暌违多日,得以复见一片盛世景象,既来自联盟,也来自金北与邪后联军。若由制高点俯瞰这一番的纠缠厮杀,会发现战局瞬息万变、战地的图案飘忽不定、轮廓起伏不平、界限模糊不清、气势源源不绝,少顷,寒潭这道自然屏障已然摧枯拉朽,两大战区交融一片,决战也因邪后和越风的到来而直入高潮,此刻若再从心的制高点俯瞰,也只觉有无数狂潮恣意汹涌吧…… 这巅峰,大约,也只有战场会有,那风云变幻、那波澜壮阔、那热烈澎湃全在耳畔,喧嚣得振聋发聩、声响震天、气势能直逼得连制高点也感觉冲击,却因为有种坚决的信念,使得被激流簇拥下的巅峰站稳,于恢弘中孤绝,孤绝却从不寂寞,豪情全被俯瞰。 巅峰,这才是阡想要的,巅峰…… 可是这场由轩辕九烨主导、由楚风流部署、却由阡扭转的盛事,阡恐怕,不可能再参与了,战事刚刚开始,他却无力维持。 阡当然有极限,金北前四,害人不浅。 当越风一鞭杀入战局替代吟儿对战楚风流,吟儿不加喘息,立即离开战马重新走到阡的身旁,噙泪看着他,她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劝他离开战场。 他固执地不肯离开这里,这是他的战场,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吟儿低下头来,轻声道:“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饮恨刀的责任,不应当只有你林阡一个人担负。”阡一怔,当多日以后的现在,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吟儿在身边的时候,有关幽冥狱和彼岸花的回忆,已经恍如隔世,可是阡还记得吟儿的意思,吟儿说,阡有太多的战友和朋友,不能忽略了他们,阡再强,也不能离开他们,何况,就算阡不在场,他们同样可以把战胜的消息带给他…… “等越风从楚风流的手里夺下赵大哥的解药,我便,先行离开……”阡轻声回答,吟儿极力扶稳了他,那一刻的感觉就犹如在万丈深渊里悬吊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当阡要担负所有人的性命,她却要担负阡的性命。 吟儿便这样一直陪着阡站在战场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静观战局,心里拼命念着越风要击败楚风流,不知过了多久,谢天谢地,厮杀终于趋于减弱,敌我重新分布对峙。阳光、亦不断绝地、从阴暗的风中穿过来。 数战起伏,风云失色,飞鸟绝迹。树梢间多余的新绿全部被剔除,春天注定会消瘦。 “胜南……”换作以前,她多希望和他一起,置身辉煌战地之中看他独笑携策,以静制动,现在,她却不敢抬头看他,怕他已经死了,“还活着,是不是?” 他嗯一声,许久,笑着低声说:“还在。” 吟儿满眼泪花:“没见你被金北前十武力击败,却看你,好像要被蘑菇给放倒了……” 他笑着,轻咳了声:“小声些,莫让敌人听见了。” “嗯,宋贤真的很关心你,当时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他却拼了命地制止你。”吟儿想,现在就该一直跟阡说话,把阡留下来。 “适才对他,是不是态度恶劣了些?希望他不要介意才好……” “不会在意的,他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会知道,适才你也是被鬼兮兮逼得进退两难,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吟儿说。 阡一笑:“其实,鬼兮兮这么做,正合我意啊。” 吟儿一愣:“怎么?” “适才那情景,要休战,就非喝不可,就算真的有毒,也要照喝不误。”阡低声道,“其实,将计就计,收效会很多很广,起作用的时间也会很长……” 吟儿还愣在那里:“将计就计?收效?” “魔门里现在还不肯对我们投诚的人,都不是不想投诚,而是不敢投诚,我这么做,就是在消除他们的顾虑,告诉他们,我的决心……”阡叹息,“这些,都是我饮恨刀前些日子犯下的过错,理应现在功过相抵才是。” 吟儿微微领悟:“原来,不止是为了短刀谷和宁家的关系,也是为了抗金联盟能够多一些征服人心的机会……” “还有一点,就是为了掩盖。”阡说,“把破绽改成谣传,就必须在轩辕九烨面前多发生几次,弱点,暴露久了就不是弱点了……有薛焕这一刀掩护……轩辕九烨不会绝对地相信,我……是被山珍所害…他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又一次胜了我,他却更可能以为他败了,现在还在为宁家的休战后悔吧……” 是啊,轩辕一定已经后悔,他和楚风流一样,创造了一切机会,创造了也是被阡所用。吟儿点头,这一次,阡对金北,影响已不亚于对金南。 “吟儿,可记得了,对宁孝容,越温和越好,温和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接受,对轩辕九烨,就越绕越好,绕得他自己咬自己尾巴。” 吟儿想笑,笑不出来,这次阡为了不杀戮不犯罪,独独重创他自己,吟儿整颗心都已经被揪成一团,强忍痛苦支撑着他:“胜南,我明白……接下来,金北金南那些对手,全都交给我们来打……” “嗯,接下来由盟主指挥战局,我放心……”阡说笑,想要安慰吟儿。 吟儿没有笑,只凝神看着他,语气坚定地向他请战:“接下来,便让我们,与你荣辱与共。” 第310章 挽天河,洗膏血1荣辱 第310章 挽天河,洗膏血1荣辱 昼夜轮回。 数不尽这一日之内,反反复复、大大小小究竟历经了多少场战事,也记不清敌我双方的人马,陆陆续续、先先后后到底折损了多少批,又扩充了多少次…… 吟儿却清楚地了解,尽管争斗到此刻还没有偃旗息鼓,敌人着实已经是负隅顽抗。因为,战线已从宁孝容的寒潭,被抗金联盟迫退到魔王的老巢,这场由金北提前的决战,终于被抗金联盟合力扭转回探路之旅的起点,联盟完胜指日可待! 便要与胜南荣辱与共,把他们的目标一一摧毁! 天色向晚,暮霭不绝,吟儿策马,从驻军之地遥看魔门迷宫,其中充斥着比浓云井少很多的薄雾。雾也许真就生自浓云井,然而这一战,再也与浓云井无缘。 当浓云井不再被兵马叨扰,意味着宁孝容可以置身事外,吟儿轻轻一笑,终于懂了:谢谢你胜南,谢谢你把这战地之殇转变成了曲水流觞。属于魔门的该还给魔门,击溃了那些我们该对抗的,才是我们的荣耀。 那些我们该对抗的,金北,还有后来增援的金南人……是我们永恒的敌人。 也就是在这一场本该属于正邪双方的拓荒之战里,吟儿看清楚金北金南的险恶,也油然而生一种真正的敌意。对金人的战念,自从跟随胜南那天起,就在吟儿心头根深蒂固,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定。她以为这是对的,她以为什么事她都应该和胜南想得一样…… 因此,吟儿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投入,她有把握:金北输定了,魔王也再也溜不走,林美材最后可以依赖的迷宫屏障,宋贤曾经不止一次闯进去。探路之旅,上一次由他兄弟二人单独而入,只因那时宋贤失忆,惟胜南有能力驾驭,而如今宋贤显然归顺,该代胜南做的,只要有能力去做,不仅吟儿甘之如饴,相信诸将都万死不辞。 迷宫之行,现今便由宋贤、叶文暄与厉风行三者担当先驱,说来也巧,这几位,都是昔日九分天下。冥冥之中,“荣辱与共”的诺言,竟由九分天下最先履行。 当探路全权交给宋贤,金北则由越风吟儿领军对抗,而金南支援的几路大军,便待吴越着手击溃——陈铸、完颜猛烈、小王爷、东方雨,他们的出现,曾替金北挽回了片刻形势,尤其是那位骁勇无敌的小王爷,降临战局之时锐不可当,然而,再勇猛,不也还是败了?红袄寨的吴当家,不愧是天生的将帅之才,一旦恢复了平日的作战状态,金南再添多少大军也不是对手。此刻,小王爷等兵马,已被吴越与海、莫非联手,迫得节节败退。正因金南援军溃不成军,金北劲敌大势已去,吟儿才这般的游刃有余。 微笑着,在没有阡的战场上,要给联盟展现出一个同样胜券在握的领袖,就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心境和轻松的心态。 那些答应阡的,一定要兑现……吟儿攥紧惜音剑:胜南,这一战,依旧是你运筹帷幄,不同的是,我独自来经历刀光剑影。 雾轻拂过战局中吟儿的脸,有雨营造出的感觉,也模糊,也湿润,却无声。 尚记得几个时辰之前,诸将曾趁着作战间隙,借着与阡叙说军情的名义去探望他。不过那时阡已经睡去,对周围一切并不清醒。 “盟王脉象异常,实在费解……”“不瞒盟主姐姐,林大哥刀伤很重,恐怕……”包括贺兰山在内所有的大夫,都无法诊断阡的怪病。“不过盟王适才说,不必担心他,他三日之内,必定重返战场。”“可是……”贺兰山的神情告诉吟儿,她不信阡能活下去,这方面,阡不是权威,她才是。 “不用说‘可是’。既然胜南三日之内重返战场,那便对外宣称,盟王伤势无碍。”吟儿下令。 吴越听罢,却是带着苦痛侧过头站在营帐的一隅沉默不语,为何苦痛,吟儿清楚,那是属于兄弟间的相互了解和爱,最在乎的人,往往都什么都不说。 而宋贤在离去之前,也曾探望过阡,宋贤离开时眼眶通红,低声对胜南说:“无胜南,与何人共醉杀敌?”吟儿那时就在营帐里,听到了这句话,不知阡有没有听得见。 应该听见了吧,你林胜南,和杨宋贤,不仅今生今世是兄弟,而且生生世世是兄弟…… 凯旋后吟儿从战场退下,眉间才袭上一丝忧愁: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不知道胜南现在的情形怎样…… 带着疼惜的心情,再一次走到阡营帐里去。忽略了充斥于耳的厮杀声,也淡忘了帐外的兵荒马乱,当看见阡。 真奇怪,乱世中,有人会给她这么妥帖和安全的感觉,就算这个人,现在暂时失去了他的战力和气势。 她就这样安静看着他,靠近他,陪伴他,抓紧和他一起的时间。不悲伤,她早就发现了,每次只有在和战争相关的地方,他才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咦?”是刚刚好吗?他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到她静坐于侧:“吟儿?” “是,是我。”她赶紧把头凑过去,“你想问战事如何?不用担忧,金北金南已经败了,吴当家和越风正在收拾残局,过片刻便来见你。” “嗯。”阡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却问她,“听说……你半个时辰前,和楚风流剑斗,败了她?” 吟儿一愣:“大约有了三个时辰了吧……没什么好吃惊,她的剑法,本就没有我高强……” 阡笑听这狂傲,声音很低:“三个时辰?哦,原来,我又睡了一次……” “你好像,对军情不甚关心?”她一愣。 “用不着问军情,要指挥战事的领袖都已经坐在我身边了,还要捷报作甚,你自己不就是捷报?”阡笑着,凝神看着吟儿,“吟儿,今天这一身蓝衣,竟有些女领袖的风范。” 吟儿一怔,低下头去摸索:“啊?难道我只有穿蓝衣,才有女领袖的风范?” 阡自知失语,一笑:“那倒不是,也许是许久没有见你了,光看见楚风流的威风……”他说话,却明显不甚连贯,声音还越来越小,吟儿不仔细听就听不见。 吟儿见阡精神时好时坏、坚持着跟她敷衍了两句又要昏睡,心如刀割。虽然,他说三日之内必能重返战场,但是,这次,伤他的是金北赫赫有名的第一薛焕和第二轩辕。从诸将推测以及金北风传里,她也知阡的经历里少不了楚风流…… “胜南……胜南,还活着?”片刻后,她又一次感应不出他的气息。 “嗯,想睡一睡,我看,新屿他们不会很快……”他疲倦地睁开眼,又闭上。 “不,不要睡。”她即刻被这句话所惊,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若是你突然间……我……”生死关头,真情流露,吟儿其实什么都不必说,阡都知道。 “那,你守着我。”他伸出右手,把她因为惊慌而颤抖的手牵来、好好搁在自己左腕上,微微一笑,“我不死,脉搏还在跳,我就还活着。” “脉搏,还在跳……”她感应得到他的脉搏,恐惧才略微有些消除。 “留在这里,一直守着我……” 她拼命点头接受这命令,一刻也不会错过他的脉搏,也根本就不敢坐下。 她看着他蹙眉——他原来也有不加掩饰的时候啊,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防备,不像应对轩辕九烨那么警戒。后知后觉,吟儿才知宁孝容敬酒暗藏玄机,当时轩辕想要的战利品,不过就是阡的一瞬蹙眉,一丝犹豫罢了,只要这一瞬和一丝,足以引起宁孝容和魔门诸将的疏离,可是阡却真的太厉害,陪着毒蛇,从头绕到尾,坚守着所有他的真实感受,现在这些感受,却可以轻易对她流露…… 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睡了过去,她看着他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不禁也破涕为笑,好险,好险。她就知道,阡会撑下去的,阡不会走的,如果阡都走了,那还有谁会热爱联盟,还有谁会留在南宋…… 她看着他睡相越来越乖,一失神,忽然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该多好啊,就算,胜南只在战场上专属于她,可是有了胜南,何必再去管那兵荒马乱,人群里我们是盟王和盟主,离开人群,我们可以这般满足地相处…… 陡然,她从幻境里惊醒,心一颤,就在她没有察觉的某个瞬间,胜南的手开始极速地降温,不,他的睡相很不对,虽然面容安宁,可是这种安宁,只有死了的人才会有……吟儿不是自己吓自己,她不该走神的,他睡着了不蹙眉了,只因为他已经没有思想没有知觉了! 再也摸不着他的脉搏,她恐惧得只感受得到自己的脉搏……那一刻,真想停止了自己的命去听他的,无奈为什么,他连这个信号都不给了?真的死了? 吟儿克制自己切勿慌张:呼吸停止,脉搏停止了,还有心跳的……手忙脚乱去听他心跳……听不到?当然听不到了,她靠近的是他的右胸啊……吟儿满头冷汗,只有这一个机会了,只有最后一个机会了…… 那就是崩溃吧,灰飞湮灭、精疲力竭、失声,失聪,失去思维,只剩下能看见他的双眼,只剩下也许还能挽留他的气力。吟儿迫不及待地要去听他心跳,爬到他褥上去毫不避忌,伏在他心口越贴越紧,吟儿的泪挂在眼角,终于没有流下,还好,还好,还有温度,还有心跳,还有呢……那就还有接下来,还有联盟的未来,和,和我们的未来…… 吟儿一颗心大起大落,那在战场上的极度坚强和高傲,撑得太久,到阡心口上,全部变成最真实的疼痛,以至于靠在他心上,迟迟不肯移开:“谢谢你还在,谢谢你还在,饮恨刀的使命,不止你一个人承担,但没有你在,什么都没有用,胜南,我们需要你……” 一帐之隔是战场。 只有和他一起的时候,她才漠不关心凶险,不屑一顾威胁。 帐外尘土飞扬,携掩月刀策马急奔而返的海,一路神经紧绷,心头好生记挂:“希望敌人不要无耻到那种地步,现在寻来刺杀林兄弟……” 告捷了就安全了?当然不可能,这杀机四伏的战场,在联盟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时候,阡落脚的地方,就更有可能最惹眼,最危险……下一刻,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凶险随时随地都会找上门来,谁教他林阡是中流砥柱? 海将军心中焦虑,一等战事告捷,就不加喘息离开队伍直往回赶,一众麾下都好生纳闷,从来都只见海将军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今天竟迫不及待地撤了。 凶险果真被海料中,这一路回来,靠近阡营帐的地方,真就有不少可疑人物出没,海将军眼疾手快,见一个除一个,有多远监视多远。环行一周,海将军确保近处再无危险,下得马来,正欲上前,却看几个守卫,鬼鬼祟祟在帐外看着什么,其中有个正是麾下“大嘴张”,海将军不禁奇道:“大嘴张你们在看什么?” 大嘴张啊了一声,赶紧和那几个守卫一同散了,重新排列。 “看你们如何担当这玩忽职守的罪?!”海将军愠怒着,这种错误,怎可以发生在短刀谷的将士身上,何况还是这种紧要关头? “若有下次,军法处置!”海将军少有的严厉。 大嘴张面红耳赤站着,点头如鸡啄米。但见海将军上前一步,赶紧制止道:“将军,还是不要进去了吧……盟主在里面,将军去不大好……” “有什么不大好?正好我有事向盟主禀报!”海自然不解风情,“你好好在外面守着,出什么事我拿你问罪!” “是!”大嘴张退后一步。 “盟主,杨宋贤几位少侠遣人来报,迷宫之内……”海掀开帘帐,一边掀一边舌头打结,“盟主!你怎么在,在……强……强……”他能看到吟儿整个人伏在阡的身上,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强暴,想了半天没想通吟儿到底在做什么,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吟儿一惊而醒,从阡的心口移开,慢慢爬坐起来,海失神望着这一幕:“#¥@%……”看吟儿表情无辜,海将军尴尬不已。 “海将军,你别走。”吟儿忽然表情严肃地对他说。 “我还是走吧……你们,要不你们,继续?继续?”海坏笑着,欲退出去。 “别动。”她重申之时,海蓦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杀气于不远处生成。瞬即,数道巨力齐齐破帐,直灌而入全冲向吟儿一个方向,自以为有十足把握暗杀得了阡,却忽略了盟主手中凌厉玉剑。 这几个刺客胆大包天,速力非凡,理应都是精挑细选,来得太快,吟儿根本不及下床应敌,只得一手紧攥着阡,一手与先行者对战,三招以上,才将之中一人击毙,缓得一缓,海与一众守卫皆入帐以护阡吟,将那群刺客尽数拆分了,无奈海接下第一刀,方察觉这群不是普通刺客,来历绝对不凡,对方一刀砍在自己刀上,竟感觉比今天在战场上遇过的叶不寐、罗洌武功还要高强,心念一动,对方身形,竟还有些熟稔,仿佛,在何处见过…… 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且从武功上看,绝对不属于金北金南或魔门!第四方敌人,他们究竟来自何处……海暗叫不好,虽然守卫胜南的兵力也是百里挑一,却明显不敌来人。这刺杀,来得又快又险,又未免太准…… 敌人布局精密,攻势狠辣,帐中兵卫,皆觉吃力。尽管越风吴越都离此不远,海却有些吃不准,在他们到来之前,凭最近处的这群守卫,能抵挡得了这些远胜于他们的高手第一波尖锐冲击? “要活命的全部退下,我们只要林阡一个!”海面前此人,不仅身形熟悉,声音也尤其亲近。海将军心一凛:天啊,难道是他?! 不错,是他,苏慕离,唯有此人,威严无限可及其父!他的父亲——苏降雪…… 苏慕离只一句,海不寒而栗,诸守卫自乱阵脚!他们当然不可能丢下阡,可是再留在这里,真的只有送命的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降雪,他为了除去阡的性命,已经不惜派出了他最得意的儿子?! 海心寒,不仅是为了苏慕离的来势汹汹,而且,是为了一个事实:这么说来,苏降雪暗算林兄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直到这次,竟以最厉害的儿子来铤而走险!再深入一想,苏降雪如果再不得手,总有一天,甚至会亲自出马!? 是啊,审时度势的苏降雪,他不可能觉察不到,他在攀登权力高峰的同时出现的最有可能的对手是饮恨刀林阡!且不谈苏降雪是从何时起关注阡的,也许都不必刻意去关注,他听得见有关阡的一切……海冷笑着,原来,苏降雪也会害怕的…… “来得好!来了你们就走不了!”吟儿厉声道,说的同时,又一剑制衡三敌,“诸位就让他们看一看,我抗金联盟无论哪一个兵将,都不会在敌人强大的同时先对自己投降!把他们全都关在这里,一个都不放!” “说得对,不过就是七八个难缠的,咱们打不败,还牵制不了么?!”海将军亦立即舞刀拖住两个杀机毕露的敌人,心知这一战不仅是时间之战,更是信心之战,“切不可被他们吓怕了!” “把这群刺客全部收拾在这里!”诸将斗志高涨,争先恐后去挑战来人,骤即将刺客冲散,各个击破,分而歼之。 苏慕离明显未曾想过,这样迅疾有势的下马威竟然也会失效,不仅麾下被冲散,连先行刺杀林阡的三员猛将也尽数被阡身旁少女打退,眼神突变,刀上已聚满真力:“是你自己要陪林阡一起死,怨不得我!” 话音未落,海已不顾一切冲上前来,飞快地接下苏慕离这一刀,面色凶狠地看着苏慕离,海压低声音回复他的惊诧:“苏将军,请不要自取其辱!” 惊见海反常的恐怖表情,苏慕离不禁一怔,提刀后退一步,冷道:“若不退下,莫怪我不念旧情。” “若林兄弟出事,你我之间,纵有情义也是虚伪。”海将军冷笑着回答,却坦然。知道苏慕离既然能来就必定出得去,凭自己一定抓捕不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伤害阡和吟儿,捍卫之心早已有之:“苏将军,有我抗金联盟在,你想取他性命,恐怕不会那么轻易!” 苏慕离冷冷推敲这个不应存在的事实:“你抗金联盟?!你海,竟也会有归属之地?” “以前,的确不愿意归属任何地方,只因没有哪里,给我踏实的感觉。离开半刻,都归心似箭。”海笑起来,竟被自己说的感动,“那也许,就是盟主说的荣辱与共吧,我说不出来,可是觉得贴切。而且还觉得,我海活得越来越年轻了,仿佛以前又重复了一次少年时……” 苏慕离惊愕地听着,听不懂,转过头去,看阡最近侧又已伏毙数刺客,才知阡身侧少女正是海话中盟主,虽然早听说过盟主威名,不亲眼一见,根本不愿相信。僵持片刻,形势时不我待,帐外忽然马蹄声激、战意沸腾,已全都是属于抗金联盟的鼎盛。 “撤!”吴越越风大军凯旋将至,所幸苏慕离下令及时,才能保证顺利撤退,尽管如此,依旧在盟主手上折损了五六员猛将。 风平浪静。诸将于阡帐外聚集,思及适才百密一疏,不由得大呼有惊无险,幸好吴越越风几乎是随刻就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即吴越重新部署防卫,越风马不停蹄领军追赶而去,不刻,众人心头波澜逐渐平息,柳五津亦闻讯赶至。 “这是适才截住的三个。”越风将三大刺客生擒了带到柳五津面前来,抚今鞭真乃神器也,柳五津面露奇色,这三大刺客他都认得,皆是苏降雪帐下红人,论单打独斗,都在短刀谷zhan有一席之地。 “交由盟主来审问。”越风说的同时,往人群里搜索吟儿的影子。 “不必审问,这几个我都认得。”柳五津摇头,“苏降雪,他还是动手了。” “苏降雪?短刀谷传言非虚?”吴越义愤填膺,“他竟趁人之危到这个地步?” “幸好你们来得及时,我短刀谷兵卫,无一人伤亡。”柳五津带赞许眼光看越风与吴越二人。 “这功劳也得由盟主分摊呢,适才若不是盟主她临危不乱、鼓励咱们坚持,我们未必抵挡得了那突如其来。”海道。 “盟主,自是也要大加赞赏的。”柳五津点点头。 “无良马贼,你短刀谷也真是怪异,每次作战刚一半就开始论功行赏。”吟儿听得了这一句,微笑着从营帐中走出,“不过这回你们可就都错了,功劳最大的还属你短刀谷的兵卫,若不是有他们相助,敌人十几个打我一个,我可就吃了大亏。”说的同时,吟儿走到人群深处去某个人的面前,递上一把刀去,群雄视线云集,如果看得没错,吟儿现在面对着的,正是今晨由胜南半壶酒释乱时收服的小将范遇,群雄皆不解何故。 “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短刀谷兵卫之外,拼死护卫胜南的还有你一个,范将军,这是你遗落的刀,我代胜南谢谢你。” “不碍事,盟主,我们都是为了林少侠。”范遇难为情地笑笑,接过她亲手呈上的刀,“范遇也谢谢盟主,原不指望这把刀能从敌人手里抢回来。” 辉煌而融洽,她知道阡已经帮她也到达了巅峰,她的抗金联盟,反对她的声音、讽刺她的言行,已经少之又少,真幸福,她分享着阡每一次荣耀,阡也见证了她的每一次成长。 “不过……”柳五津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周。“虽然苏降雪下手一贯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也不应当防卫得那样松懈,刚刚的事情,势必还要调查下去。” 大嘴张身边某兵卫低下头去嘟囔:“谁叫盟主那么大胆,竟爬到了盟王床上去?”“是啊。”大嘴张的声音巨大,“不仅爬到他床上了,还压在他身上了……我们就是等着看嘛……” 群雄尽皆面面相觑,吟儿脸上一红,窘迫无语,海连连向大嘴张吹胡子瞪眼,示意他住嘴,否则抹他脖子。 越风不知怎的,听见的时候非但少了先前的感伤,反倒多了些释怀,不禁一笑,吟儿啊吟儿,我是时候,从你的故事里退出去了吧,你不仅仅是需要保护的孩子了,只有林阡一个人懂,你不止要保护,还要扶持:“对了,林阡他,怎么样了?”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吟儿说,“多给他听些捷报,他会好得更快些。” “那敢情快了。咱们这联盟,可以什么都缺,独独不缺捷报!”吴越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来,吟儿一愣,纵然是吴当家,在叙说胜南和他关系的时候,也不再局限于红袄寨…… “好,战事再更多一点,捷报就更频繁些!”海将军即刻接茬。 第311章 挽天河,洗膏血2分弓 第311章 挽天河,洗膏血2分弓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也是这一日的黄昏,当几里外兵马咆哮不绝,浓云井却从战争中逃离,安逸一如往常。 “教主,你来了。”夕阳前的宁孝容,一听就辨别出脚步声属于谁,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面向何慧如。 “不是不能见日光么?怎地又出来看日落?”慧如轻声问,略带惊诧。 宁孝容病态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浅笑:“教主,人是会变的吧。”慧如一愣,这依稀,是她何慧如的原话。 宁孝容叹了口气:“教主的心上,总算有了人。其实,上次教主帮盟王索要解药去救慕容荆棘,孝容便已经知道,教主是爱上这个男人了……教主心里很清楚,如果继续像从前一样、施药予我宁家不求回报,孝容必将一直感恩于心,可是,教主竟为了他,把这多年的恩情一笔勾销……” “所以,我勾销了恩情,竟触动你想要逾越。”慧如冷道,“幸好你悔悟及时,才没有被奸人利用。差一点,你我都成了金北的牺牲品。” “现在悔悟,也并不晚。”宁孝容点头,“盟王早已是人心所向,据说周边不少邪后麾下,又陆续有人投靠联盟而去。” “总有一天,这里不归附就全都置身事外,不会再有和他抗争的。”慧如说。 “教主没有看错人,我见盟王以酒释乱转危为安,便知他这样的人,当世难得一遇。” 慧如一怔而笑:“怎么?是在迎合我?” “不,并非迎合。这些邪后也常常说的,一个人能耐如何,并不是看他最辉煌的时候身边有多少人,而是看他最低落的时候有多少人不离不弃,邪后原以为自己会达到魔神殿下的境界,可是邪后却输了,上次被盟王打伤,邪后身边的人变得一盘散沙,邪后好生失望,孝容也以为,世上不会有谁能及上魔神殿下了……可是,今天孝容又重新见了一次,当时的盟王,不能动武,身负重伤,然而他一到来,还是可以扭转形势,还是会带给对手恐慌……” 宁孝容回忆时,面上明显带着敬意,“不仅是气魄胆量,还有他的凝聚力,当他为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也都为了他,这正是邪后追求了半生的。难怪邪后她不愿意服输,邪后她不服输,正证明了她的在乎……” 慧如听着听着,有些失神:“是啊,她达不到的,都被他做到了……”个性那么坚硬的邪后…… “所以,有盟王在,孝容才觉得心安。”孝容说。 慧如一惊回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心安什么?” “教主,可记得孝容从小心里就有的那个人吗,那个人,将来也要归属盟王,看到盟王如此,孝容为那人的前程感到心安。”孝容说。 “从未听你提起,那人姓甚名谁。”慧如不由得面露惊奇,“他也归属盟王?” “那人便是,九分天下的寒泽叶……”孝容微微笑,寒泽叶,正在短刀谷里等着阡。 慧如一怔,不可思议,但若非如此,宁孝容又怎可能宁愿破坏了她宁家规矩定期给寒泽叶解药…… “你宁寒两家,到真是错综复杂。”慧如蹙眉,她略知,宁孝容和寒泽叶有杀父之仇。 “没有多复杂,爱恨交织罢了。”宁孝容坦然一笑,“我便像是青苔,泽叶却如阳光,世人都以为,有阳光的地方,苔藓不可生长,好像阳光和苔藓是不能共存的吧,可是,世间偏偏有些地方的青苔,不安于阴暗潮湿,还喜欢被阳光照顾到,渴望接触到阳光,哪怕,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顺着宁孝容眼神的方向,慧如惊讶地发现她眼前明暗相间的深林里,偏偏有阳光的地方才生青苔,孝容喃喃念着:“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平时听来不觉微妙,待到应景之时,从另一个角度剖析,方觉其中有超常意象。 有些事情,当真没有绝对可言。 可是,却有些事情,再含蓄,也明晰。慧如面容里忽地闪过一丝不舍:盟王和盟主,他们是不是情人,连牵手都用不着,一看就看得出来…… 夜,回归联盟,慧如远远看着盟主在阡的营前指点战局,四周围全是人高马大血气方刚的男人家,盟主身处其中毫不失色,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慧如想,真的羡慕她,能跟着盟王,经历盟王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次动荡和生死,有盟王的地方,就有她…… 慧如也明白,盟王不会为了谁留下的,这一战终结了,盟王便离去了,虽然,到哪里都是他的天下,漂泊一生如他…… 战场,夜半已恢复宁静。 宁静得可以错把和平当荒凉。 如果说贵族没落是因失去权势,那战地没落,是不是因为失去血腥? 多讽刺,对于旁观者而言最磅礴的战争,对于当局者来讲,总是最疯狂。而当真正回归沉寂了,又有哪个征人,承受得了这种心理落差? 此刻的战场,正如一块钢铁,锈迹斑斑,凌落后的斑驳。 好在,他们的敌人不会给他们空虚感,好在,他们的敌人不是那么不堪一击——从宋贤等人探路回报便可知晓,金南金北,尚有后备之策,又欲先发制人——“南北前十可能会借助林美材迷宫之中固有的八卦阵,以八位高手来分守八门,实现他们各家武功和八阵阵法统一。”吴越轻声道,“至少,现在宋贤他们察觉到的是这样。” “前段日子,我和胜南经历过魔门中类似的八阵,当时只有石阵排列和幻影考验,没有高手领兵和迷宫混淆。但阵法是死的,万变不离其宗。”吟儿说毕,又补充一句,“对了,上回历经的石八阵,依稀就在这附近不远。”她早应该发现,这墓室三凶的桃源村,上回还属敌营,现今已是联盟驻地。 “话虽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阵法虽是死的,不同的敌人利用出来却会有不同的样式,我想,下一战的难度,比上一次你二人有过之而不及。”柳五津道。 “若南北前十和魔门阵法合而为一,威力定然是无穷无尽。”吟儿实事求是,同意柳五津的观点,“诸位也都明白,南北前十并非等闲,设障来为难我们理所当然。挡道的东西,搬开就是了。” 诸将皆点头,险阻难关,是立战功必经的过程,忽略不得,也不必忽略。 “南北前十总共有二十个?我来预测看看,会由哪八个分守八阵……”海揣测。 “不必预测。”吟儿摇头,带着丝讽刺的笑,“南北前十,总共剩下的不到十个而已。八阵,只怕,现在只有八人可用。” 众人皆是一惊,是啊,南北前十,早就有大半折损在这几年阡和他身边的人的征途上了…… “联盟这里,却不止八人可用,现如今在迷宫中等候我们的,就有三位九分天下,再挑出五位高手去挑战南北前十,又有何难?!”吟儿环视四面,“不知有哪位将军自告奋勇、有十足的信心和实力能给林阡带回捷报?!”这一句,问的是如斯严肃又威风。 “自是少不了我海!”海将军第一个站出来。 “我也早就答应过你们,要帮你们扫天下。”越风发话之后,无人能抢这个座次。 “便让我与宋贤一起,履行对兄弟的承诺。”吴越微笑着,他覆骨金针,也不容置疑是上上之选。 这么快,竟少了三个名额?虽估计吟儿发话一定有人会响应,柳五津也没有料想这么快就几乎尘埃落定,一走神,再一个位置,已经被断絮剑莫非拿下。这几位,个个都有一技之长无人可及,根本推翻不得,柳五津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还有那最后一个,却一个激灵,不对啊,那最后一个,就更不可能拱手让人了,那铁定是凤箫吟的啊…… 凤箫吟,以盟主之名,出战理所当然。柳五津不免也默认:胜南,你小子好福气,有娇妻有美眷,还有个旗鼓相当的伴侣浪迹天涯…… 此刻这“玉帐分弓射虏营”的氛围太独特,核心仅凤箫吟一人。柳五津的思绪不禁回到当年云雾山:天骄,当年你用她作盟主,也许是看中了她因为在云雾山技压群雄累积起来的名气,又也许像别人猜的那样,你是在警告金人,一个小女孩都能狠狠地收拾他们。可现在,我才见到,真正高明的是你的眼光,是你徐辕,给了凤箫吟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位,给了胜南一个无冕之王的威慑…… “对了,宋贤还说,深入迷宫,需要有精通阵法之人引路,以指点迷津。”吴越话音刚落,海将军就已然想到了诸葛其谁:“诸葛其谁么?他说他想要置身事外的,一定不会明着帮我们……难道,我们去将这老头子绑来?” “使不得。”柳五津阻止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陷这些中立的魔人两难。” 吟儿点头,转头请教柳五津:“那该如何是好?” “去请兰山的师兄,船王玉门关。”柳五津说。 “船王?”诸将皆是一怔。 “若是换成从前,船王可能还乐意帮忙,自从上次林兄血洗魔门之后,船王便和我们鲜有交流。”莫非忆及满手罪孽时林阡眼神中的邪气,很理解船王的疏远,“据说,船王是因为后悔,后悔他帮助林兄杀戮。” “不碍事,他会乐意帮我们。”吴越笑而摇头,其实他的见解一向深刻而精确,“因为林阡,不仅仅是那个会血洗魔门的林阡了。” 吟儿为吴当家所言而动容,的确如此,胜南为上次的犯罪付出了决心和代价,和宁孝容的那一战,收效真的很多很广。凭船王的观察敏锐和料事如神,对阡的认知,早就不可能片面。 “不管船王自愿或被动,他早就是抗金联盟的一员。”越风轻声说,他和船王其实一样。 “那就是了,现今万事俱备,只待船王请来,立即与杨少侠他们会合!”莫非喜道。 “狠狠地挫一挫那群金人,告诉他们,他们行军打仗不如老子,论武功照样比不上!”海笑道。 “哼,岂止这些,要给薛焕尝我王者之刀,要给楚风流下点软骨散把她禁锢在我们这里,还要准备些毒酒,给鬼兮兮灌下去!” 柳五津等人面带笑容地听,作风奇特的盟主,虽然她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说法还真是振奋人心。 “盟主姐姐,林大哥要你去见他,有话要同你讲。”整装待发的吟儿,临行前被贺兰山告知,胜南精神有好转,吟儿心里自然惊喜。 兰山行色匆匆似是有任务在身、立即就往魔村外的方向去了,吟儿虽觉得蹊跷,却不曾去干涉,见到阡,顺便给他描述接下来这一战的艰巨:“这次,我们是集体破阵,和你先前设想的一样:欲入迷宫破阵,人数编制都有讲究,行动配合必须协调。应对邪后的阵法,势必比诸葛其谁要艰难,因为她联合了南北前十所有的武功和兵力,除此之外,时间上会更有限制,迷宫中方位也更难辨识……哼,不过对不起她了,她难不倒我们的,我们可是新的九分天下!” 叙说时,吟儿带着稳操胜券的表情,聆听着,胜南由始至终脸上是从容。 却听到她把破阵八将和船王合称“新九分天下”时,饶是胜南,都不免为之一笑。 “八阵?”他听完她对战局的分析,微微蹙眉,没有像以前一样帮她制定计划,只给了一些提示,“虽然说是八门八阵,未必你们八门都经历,但要记得,八卦阵可能只是个大局,经行之地,必定还有其余阵法暗合,数不胜数。邪后擅长制造幻境,陈铸和轩辕九烨都阴险狡诈,你要处处小心留意。包括你在内的八位,不必事先就定下以谁去应战敌人中的哪一个,到时候看对手破绽在哪里,你对症下药就是。” 吟儿微笑着,自嘲:“上一回看你忙碌着破阵,我还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现在总算是尝到了报应,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好好地跟你拜师学艺。”真巧,她的征途,要面朝着不一样的敌人,却顺着阡曾经走过的路。冥冥中,这就意味着他和她有牵连。 “没关系,师父不在场,师父的师父却在场了,我听兰山说,船王已经来了。有他在,你就等于是掌握了奇门遁甲的精髓,不管八卦阵里另外暗藏了多少种阵法,都可以有方法去破除。有宋贤,迷宫就算是百折千回也不算什么威胁,他可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在探路上。所以这一战,制胜的关键,就在你如何调兵遣将。”阡忽然想起什么,“最好是把慧如也带着一起,八门八阵里,除了驭旗守关之兵将,沿途有猛兽毒障,带着慧如,你们的障碍会更少些。” 吟儿明白,胜南没有参与此战,也刻意没有出谋划策,却还是、尽可能地替她抹去了枝节,留了她一条捷径。 “我们都走了,这里保护的少之又少。”她欲言又止。 “你们都出生入死去了,我当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睡觉,我会保护这里。”阡笑起来,理解反了她的话。 “不是要你保护这里,是这里没人保护你……”吟儿脸上一红,“是说……你要留心刺客,昨天夜里,就有好几拨人要刺杀你,有一路还闯了进来。” “你是说这几把刀是吗?难怪了……”他忽然指向他床头内侧多出来的几把不属于他的刀,“昨夜他们估计是想要来刺杀我的,结果不知怎的,竟把他们的武器落在了我的床头,没有取我的性命。” 吟儿脸上虚红,昨夜她清理了那些刺客的尸体,独独忘了自己卸下他们兵器的时候,还赖在阡的床上没走!吟儿不禁支支唔唔:“这些,这些奇怪的刺客,他们……他们是苏降雪派来的……” “是,是苏降雪麾下的人马。”阡轻声道,“这些武器很有名气,我或多或少从海那边听说过,留武器的这些人、全都是实打实的将军元帅,在短刀谷里排得上座次。” “真的?”吟儿又惊又喜,想不到,她一下子就可以去短刀谷排座次了。 “而且,都是同一脉的亲信,昨天刺客的总领,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苏降雪的长子,苏慕离。” 吟儿一愣:“是啊,昨天海将军与那领头人还有过对话,提到他是苏将军,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楚……哦,原来,那人、竟是苏降雪的儿子?!” “如果有过对话,那就十有八九是苏慕离了。”阡叹息,“海虽然没怎么细致地讲过他和苏降雪那边的关系,也可以推测得出,他和苏慕离一定有过好一阵子的交情。海那种人,巴不得和谁都称兄道弟推心置腹的,别看他平时那么开朗随意,一旦当了真,会比谁都重情重义。想必,昨夜形势逼迫他和苏慕离为敌,他心头一定不怎么好过。” “是啊,海将军的确不好过,后来一直都心事重重,原来是因为苏慕离的缘故?哦,我明白了……咦,胜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吟儿摸摸后脑勺,“到底昨天夜里昏过去的人是我还是你啊?我原本,还准备把昨夜的事情当故事和你描述描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阡无辜地看着她:“可是,有些事情我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比如,他们为什么把兵器落在了我的床头,靠这么近都不杀我,他们是真的傻了,还是当时我床上有什么可怖之物?实在费解……你可知道么?” 可怖之物……窘…… 沉默片刻,无谎可诹,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怖之物借着出发之机,拔腿就跑。 留下可怜的胜南在营帐里观刀自言自语:“赠刀癖?短刀谷的人,都有赠刀癖?”绕来绕去没想明白,苦了那么聪明的脑袋。 冥想之时,柳五津面带笑容,带来吟儿率众离开的消息。接镝卷甲赴阵首,诸将想必都期盼已久。 “胜南,现如今,你的主力,全都进入了迷宫范围。”五津说。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这当然是阡的主力,他的精锐,他的劲旅。 “大势所趋,魔村外也无人可乱。”阡知柳五津担忧慕容荆棘异心,“慕容荆棘动机虽有,却没有时机。” “的确,大势所趋。”柳五津点头,“你倒是可以正好借着这几日时间养精蓄锐,把破阵的事情都交给盟主他们处理。” 阡一笑,忽然赞道:“不得不佩服轩辕九烨的手段,借完了宁孝容的寒潭寒尸,立即就借邪后的迷宫机关。这条毒蛇,不仅攻心厉害,还善假于物。” 柳五津一愣,也笑起来:“日前一战,轩辕九烨借了宁孝容的寒潭,你却借了宁孝容的浓云井,也算是平分秋色。” “现在他借邪后的迷宫八阵牵制我的人,到是提醒了我,可以借墓室三凶的五行八卦阵来羁绊他的人。”阡似乎、已经在着手另一战。 柳五津不禁一愕:“你也想设阵先发制人一次?你是说,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柳五津瞠目结舌。现在敌我双方主力全在魔门里呢,有谁会来入阡之局?何况,他现在还是个重伤之人,就算能请来敌人,又将如何奉陪到底? “没错,现在。”阡浅笑,他即将部署的战场,就在轩辕九烨安排战场的一旁,不主导,却关键。 此心永属战地,冷寂过后是澎湃。 新屿,宋贤,我们共同的理想,已然天涯成咫尺。二十年出生入死,哪一战少得了我们三兄弟任何一个?! 吟儿,我其实对你有过承诺,你的理想,决不落空!每一战,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第312章 挽天河,洗膏血3战角 第312章 挽天河,洗膏血3战角 至于迷宫之境,道远且难,萦回盘错,缭乱纷繁,且不论苦寒天沿途有云雾毗邻、风雷作伴,即便晴明天,单凭这密集纵横,也可自成天堑。 近树重围、远岫斜抱,于人有拥挤压抑之印象,似是造物者隐约警告:任你是联翩万马无数,也知覆满天地的是自然而非人力,山河而非军麾。 许是行军神速,抑或迷宫固有,竟觉经行景物似有灵性、可悬空移动、自行置换,错觉里满目石树能飘散,恍惚间一山放出一山拦,神幻如是。而其格局,一望无边,八阵属性,若隐若现。 吟儿心被震撼:不愧是天堑。这迷宫,仿佛拥有种穷尽一生都无法道全的力量——就算杨宋贤曾屡次突破过之中迷雾、险阵、机关、密室,就算邪后她想要将迷宫全盘更改但苦于有心无力,就算时间仓促实力有限、魔人连改道都没有机会—— 天堑就是天堑,用不着修改,填补之后,依旧能在第一眼,直接惊心动魄。 风起。 吟儿耳朵一动,下一刻,一路风景,恐怕就要被千军万马替代…… 群雄亦几乎同时听出异动,瞬间剑拔弩张—— 敌军突如其来,气腾势飞,部署严密,列阵迅疾,顷刻间从无到有,从散到聚,从寒到热,无人发号施令,却足见策划良久,殊死一搏也!若非联盟有备而来,恐怕会沦陷于这难以预料的动荡混茫之中,被敌军冲击而溃。 当金南第五,身怀移形换影绝技的完颜猛烈领军阵列于前,证实了联盟关于八门八阵的预料:对于邪后而言,“迷宫不复迷宫”这一缺漏,已经被南北前十的武功悄然填补。是阴差阳错,还是大势所趋?如果抗金联盟不是这样的一往无前,也许邪后和金人不会在最终达到合作…… “正北休门,属吉门。”船王道。吟儿点头,完颜猛烈,才第一关第一门而已。 联盟兵将被敌军气势所激,争先恐后欲与对方一较高下,敌军愈振作,联盟士气愈高涨。战意当然要被挑起,这群敌人,好歹是曾经的手下败将,是时候该再续一战! “奇怪,怎地仅此一处,敌人兵马便如此充足?”吟儿略有疑惑。交戈之初,估测得出联盟与八阵势均力敌。敌军人马装备超乎想象,不似先前传言“金人无深入之兵,魔门无可用之将”。 “虚张声势,想必这是金人的疑兵之计,以假隐真。”文暄说,“他们最先给我们展现的,必定不能太单薄。” “不错,我见这里的人马,只怕要占了南北前十的半数以上。”吴越点头,虽不如文暄那般语气肯定,却也是经验之谈,敌人实力如何,相信没人比吴当家清楚。 吟儿亦觉可信:“那便是了,突破了这八门八阵,余下的凶险必定不多。”当阡不在身边,幸好有文暄师兄为军师,只觉他阅历要比诸将更多,除却阡,他最擅长审时度势,自是军师首选。 “破八门,便先从这完颜猛烈开始。”吟儿即刻鼓舞军心,发号施令,“先破休门,以扬军威!” “本就是来和他们比武功的。盟主,我来战他!”海迫不及待,看那完颜猛烈似有出战之意,海将军立即拖刀迎面而去,见海将军气势不凡,完颜猛烈不避不让,携刀而来,马上交戈方一回合,阵地尘沙四起飞扬。 作为金国护国军第一高手、殿前左副都点检,完颜猛烈刀法俨然出神入化,瞬间臻入极境,论其迅,述其猛,叙其激,数遍金宋,无几人实力望其项背,再有移形换影护身,足以将最多刀法最快展现,变幻莫名,尤难捕捉,就是这个敌人,曾三番四次涉足饮恨刀的征途,却也曾被饮恨刀气势击败,铩羽而归,这一回,群雄眼中的完颜猛烈,明显又有了新的领悟和进步,败给阡之后卧薪尝胆太久,这一掠影的无数刀,是专属完颜猛烈的厚积薄发! 形影速移,刀惊全局,风樯阵马,浩荡无涯。完颜猛烈,其独树一帜的神出鬼没,配以刀法之盘礴,四句可概括亮色,却难尽其高妙。 “包括你在内的八位,不必事先就定下以谁去应战敌人中的哪一个,到时候看对手破绽在哪里,你对症下药就是。”阡说过,这一战的关键,是如何去调兵遣将,尽管海将军刀法卓绝并不一定会败给对方,但吟儿看得出,以海将军来战完颜猛烈,并非对症下药,他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冲破。 “海将军且停,此门由吴当家来破。”阵前易将,不带任何褒贬,吟儿希望这一战诸将真的都能听从她,她也相信海将军会明白她的用意,阡告诉过她,海将军旷达爽朗,性烈,却能柔能刚,面子上的事情,海将军就不会像别人那么在意。 便从海将军和吴当家这更换开始,履行她对阡的承诺——阡看准了她会调兵遣将,信任她;而她,跟着他这么久,是该学会些知人善用了…… 选吴当家赴战,吟儿不无缘由。完颜猛烈的所谓破绽,是他再如何迅猛,都辩驳不了一个事实: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他的刀和人只能够出现一次,尽管他的速度可以模糊对手的眼和心,尽管他的力道使得他的刀仿佛无处不在…… 也许,他的迅猛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前来应战的吴越,但是另一方面,他输定了。覆骨金针,可以真正地无处不在,充盈于每一寸视线,甚至超前于每一次刀行! 覆骨金针,横扫千军,摧枯拉朽,玄妙绝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雄迈,不在刀光剑影的过程里呈现,而在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然倾诉,别看那暗器铺天盖地,其实只是暗器主人武力的递减而已! 果不其然,金针之无处不及器无虚发,使刀难有时空可施展,使完颜猛烈无用武之地!吟儿看了数十会合,就明知吴当家赢面有多大,也暗自为吴当家叫好,暗器到此等境界,即便谈不上惊天地泣鬼神,也足以驰骋天下无人匹敌。 “船王说得对,真正是休门,休养生息之门。”吟儿笑着说,“海将军,养精蓄锐之后,作战的机会多的是。” “调遣得好!盟主说什么我都遵从!”海将军果真旷达。 完颜猛烈且战且退,由其率领的坎宫朱雀阵亦逐渐有战败趋势,不刻终于闻金收兵,一并退散,虽败退,却井然有序,阵型演变自然而然,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八阵大军重组轮换,震宫青龙阵俨然骤现。 “第一棍叶不寐在此,哪个敢来!”正东伤门,属凶门。伤门旺于春,尤其在卯月,由目前正意气风发的叶不寐来守,的确相契。 “第一棍?哦,原来那家伙的棍名就叫第一棍?”海恍然大悟,“我还说呢,怎么每次跟他交手他都说你敢不敢接我第一棍!” 莫非被海逗得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个人,怕就是想第一想疯了,虽然俗气了点,却挺坦诚。”宋贤忽地忆起同时掉落浓云井的解涛来,他虽然也孜孜以求武学,却并不是那么看重排名。 叶不寐一出现即刻挑衅,较完颜猛烈要主动得多。有其主必有其仆,叶不寐麾下兵马,个个也战力充足跃跃欲试,除却青龙六阵在大局中的奇兵之效,看得出其间尚暗合棍阵、刀阵、鞭阵之类,满目威胁。可谓队间容队,阵中有阵。 “海,莫不是被我第一棍吓怕了,竟不敢打?” “小混混,昨天那一跤摔得舒服吗!”海这给人起绰号的恶习,是向盟主学来。叶不寐面色一变:“海你出来!” 这回,海将军是由敌人钦点,吟儿笑而嘱托:“辛苦海将军了,务必要将他击败!” “那是当然!”海将军出马应战之际,联盟便由莫非、厉风行、越风分别领军去破当中小阵,吟儿与宋贤、文暄留于战局之侧,吴当家暂且休整。论领军破敌,当是小秦淮越风最强,厉风行莫非两位次之。 刀棍之争,三十招内稳态持平,四十招后互有胜负,至五十开外,彼此间险象环生,毫无喘息之机。 第一身械,力贯棍端,风起云涌,刚劲狠烈。若评价叶不寐棍法,并无奇绝之处,棍界哪一个高手甚至初学者,可能都会有他表面的那些能力,但,未必会有叶不寐这一股劲头,因而即便棍扫一大片,都扫得不如叶不寐这样雷霆千钧,不如叶不寐这般享受沉溺。像金北传言那样:叶不寐握棍时不是什么高手,一旦顺手了扫起来,就绝对是。 掩月刀行,气凌锋前,风走云散,宣畅开朗。观海将军刀法,便和与其相处一样,轻松愉悦,有感豁然开怀,世间便真有如此刀法,痛快写意,淋漓尽致,非海将军不能有。吟儿想,纵使是胜南饮恨刀,在这等情境下,也未必单凭气势全面超越掩月刀,胜南所谓的“对症下药”,便是因人而异,深厉浅揭,各人有各人一技之长,无可取代吧…… 下一门,巽宫之风阵。 青天揽月,仙境绵邈,风光旖ni,诗之繁缛。把关之将,北第三解涛。道是有缘或巧合,宋贤适才心中刚念起他来,竟在此门与解涛巧遇,狂诗剑精髓,毫无疑问由潺丝剑领教。 凭栏小憩,空谷足音,闲云四卷,潺之清新。不知怎的,自出战伊始,潺丝剑便招招压制,剑剑上风,仿佛是抓尽了解涛弱点,赢得轻而易举,破阵之时,宋贤比吴越、海要轻松许多。 适才两战,吴当家与海将军虽然得胜,但也都战力下降数倍,证实了南北前十并非浪得虚名,然而诸将刚刚定位南北前十,北第三解涛竟如此不济,实在是又把众人想法推翻了一次。吟儿、莫非、叶文暄这几位剑中高手,明显看出杨解实力悬殊,都微觉诧异。 “他今天只出了五成力。”宋贤叹息着为各位释疑,“我与他在浓云井里比试过,两天以前,他的剑法,远远不止今天这般的风格,狂诗剑的狂放如诗,他终究没有施展完全……” “难怪他的剑法,看起来过于表面……”吟儿领悟。 莫非疑道:“那他为何不肯施展全力?” 文暄略有察觉:“解涛是存心放我们过这一关。北第三解涛,应是为了与杨少侠在浓云井里并肩作战的情义。” “但我和他有情义吗?”宋贤困惑地自言自语,“从头到尾,我们只比了一次剑法,原先我是想帮他脱离薛焕的,不仅没有帮他,还利用了他去救胜南……由始至终,都是敌人。” “那就奇了……”文暄蹙眉,他虽然察觉到一些端倪,却终于没有洞悉整个事态。 乱世中解涛终于逃不开薛焕的身边,还将要为想要逃跑付出代价,可是混乱里解涛凛然一笑毫不后悔:那当然不是薛焕误解的情愫,也不是什么有情有义,谁也想不到,我解涛引为知己的那个人,被引为知己的时候,是在那一瞬间—— 就是在杨宋贤利用我去救林阡的那一瞬,“对不住了狂诗剑!薛焕,放我们出去!”——杨宋贤他始终记得,我是狂诗剑……那个瞬间,解涛才被彻底地承认和唤醒,他不是薛焕的男宠,不是东方雨口中妖冶妩媚缺少本色的男人,甚至不是楚风流的激赏“男儿相貌应如是”,而是——狂诗剑,他本应该从一而终的事业,那个瞬间,解涛才有了一种,快乐,快感,归属南北前十之后,从未有过的快感…… 这些,他们恐怕都不会知道…… 当此时,东南风阵溃退,正西白虎交接,战势不衰,兵源不绝。 若抗金联盟再顺利突破惊门,则八门过半。 “小师妹,排好他们出战的次序,我们可以推测出轩辕九烨备战的思路,看他原先是怎么想的。”文暄说毕,吟儿心一紧,是啊,三战已毕,其中暗含着的,不正是轩辕九烨的思路吗?毒蛇的思路,并非不能揣度…… 其实,毒蛇把稍木讷的完颜猛烈放在第一关辅以虚张声势,是引精力旺盛者立刻就挑战休门主将,精力旺盛者,如海……如果海真的就那么一直战下去,被完颜猛烈消磨尽体力,待到第二门叶不寐指名挑衅,海根本不可能退缩,势必又要应战,事实上,联盟也的确找不到谁可以去代替海来攻克叶不寐。——吟儿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险,毒蛇把完颜猛烈和叶不寐放在最前,一个被动一个主动,都是看准了海针对攻击的,以二对一先拖垮最富精力的海将军…… 很险,毒蛇是看透了海这一点,“精力旺盛、一马当先”,如果说,这是海的罪名。 “文暄师兄说得极是,其实现在已经破了三门,再积累几门,理应可以揣测出他们布阵的思路,也好更快地出谋划策。”吟儿说,先前,场场战事都是与阡合作,因为阡战前对大局形势就心里有数,吟儿可以由始至终都胸有成竹,而首度与文暄师兄合作,愈发觉得文暄属于越战越明晰,看问题比胜南要慢热,但很可能会更深入仔细。每一个建议,都来得不早不晚,一针见血。 “想不到,这么快已经破了三门。胜南知道了,一定欣喜。”宋贤提起胜南时方有笑容,吴越看得出他有心事,拍拍他的肩:“离开以前,便答应了要带捷报给他,当然不会食言。” “入第一门时,心里还有些忐忑,现在却已经在开始期待下一个敌人。”莫非的断絮剑已然等在手上,“我与南北前十里的那些,还没有正式交手过,希望他们不要令我失望。”完颜猛烈、叶不寐、解涛,还不知下一位属谁。 “莫非你还忐忑过?”海奇道,“我可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期待下一个的,打完八个以后,都不知道下一个期待谁。” 吟儿笑带邪恶:“打完八个以后的下一个?显然期待林美材啊……”海将军的姻缘刀,还和那女魔头有牵连。 越风见吟儿和海一边聊天一边过关斩将已经是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其实下一个无论是谁,他都会保护好她和她的联盟,就算,她不属于他,而她的联盟,好像也并不是他唯一的归属。 “大家万不可轻敌。”厉风行忽然制止了松懈气氛的蔓延,看向吟儿,“我们才破了三阵而已,强劲的对手,还在后面。” 吟儿一边点头,一边略带惊奇地回看厉风行,从前的他,恃才傲物不谈,最大的缺点就是按捺不住轻敌本性,云雾山对独孤清绝如是,对她凤箫吟如是,后来在夔州之役也曾对小王爷如是。但,确确实实是那小王爷的出现,使厉风行不再成为常胜将军,使厉风行意识到了他自己的不足,使厉风行开始注意取长补短。谁都无法辩驳,小王爷在白帝城一战是唯一一个没有败的将军,不仅没有败,还重挫了厉风行,更可怕的是,这个对手同样年轻,不过比厉风行大上两三岁而已! 小王爷完颜君隐,和大王爷二王爷都一样,走的是军功之路,却明显要比他两个哥哥厉害,剑法卓绝,又尤擅用兵,厉风行这打遍东南无敌手,路途上有过这样一个难缠的经历,会永生铭记,这是胜南曾经对吟儿说过的,“南方义士团的实力已经无异于官军了。风行也会察觉到自己轻敌的弱点,更利于他将来坐断东南。”现在看来,何尝不是?那教训,已悄然化为了厉风行的经验。 “天哥说的对。”吟儿正色道,“不能轻敌,陈铸、轩辕九烨、楚风流、小王爷、柳峻、东方雨。这些人要不武功高强,要不用兵独到,他们一个都还没有出现,接下来的几阵,不会比想象中轻易。”不能被胜利迷惑,因为先易后难,显然也是毒蛇的布局。 “现在该做的,就是像帮主常说的那样,对每一个敌人都尊敬。”当越风提起不在此地的李君前,群雄更感抗金联盟人才济济。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的确,阡不在的战场,尽管敌人个个都久负盛名,联盟诸将,依旧一家横割一江山! 第313章 挽天河,洗膏血4惊门 第313章 挽天河,洗膏血4惊门 还记得胜南遭遇诸葛其谁石八阵时叹息过一句“生平不亲眼见此阵,枉平生”,经历了完颜猛烈休门、叶不寐伤门、解涛杜门之后,虽然有感敌人实力不差,却并未达到胜南那般激赏,待到此刻见了兑宫惊门,吟儿才真正被眼前兵势震慑,情不自禁地叹,好强劲的阵容,好肃杀的气派! 用兵之道,不用刻意去比,完颜猛烈、叶不寐、解涛全部都下去,诡绝陈铸才是一流!当南北前十大半人马还在角逐名次之际,陈铸将军已然随王爷征战多时辗转各地,作战多谋决策快断,战绩辉煌军纪严明,实力雄厚一目了然。 自古侠客,问的是江湖,而将帅关心的,当然是战场!是英雄,不仅要熟记好了刀谱剑图,还要掌握牢了阵法兵书。天生的将军,陈铸没有弱点破绽,就算有,也只是为人太真挚忠心。可以说,在击败林楚江之前的陈铸,是绝对的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但陈铸,恰是在击败林楚江之后,反而再也不是真无敌。为何不是?因为他多了一个“诡绝”的名号,敌人会针对性地防御或攻袭——有时候,人最好是不要有名号,名号就是他的症结,甚至,一生甩不去的梦魇。 所以吟儿在看见对手是陈铸的第一刻,震惊之外心里却有了底,白虎阵兵力充沛,突破会有难度,但对付主将陈铸的“不知其招”,文暄师兄的“紫电青霜”理应得心应手。 惊心动魄的,却还是陈将军的军容,属于女真族精锐的危险感,从始至终于诸将心头回荡。那种令行禁止,协调一致,那种奇为正之正,正为奇之奇,那种就地之势,依人之利,都狠狠地契合了轩辕九烨排序的意图,先易后难,欲扬先抑,在他们最轻松的时刻告诉他们,从惊门开始,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旁观战局!而,解涛和陈铸哪怕颠倒一个次序,都不会造成这样的心惊胆寒! 所幸,联盟并未如轩辕九烨所料,突破三门就轻敌了,敌人有的是阴谋诡计,我们所以不缺经验教训。被厉风行简单一句调整了心态,怎么可能还浮躁? 是啊,我们先前所有的成功都不算成功的,因为只要下一步踩空了,先前的成功就全变成了徒劳无功,徒为后人耻! 遇强则强的吟儿,却不由自主被激起斗志:你毒蛇遣将、诡绝调兵,可及得上林阡运筹、我林念昔决胜?! 出战双剑,纠缠良久,不相上下:陈铸剑法,虚实急并,踪影诡谲,随心所欲,招不成招;紫电青霜,一气贯注,脉络奇顺,行云流水,速尤难追。 纵观大局,早已是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各类阵法,林林总总,与陈铸剑法信手拈来、贯通古今一致,其结阵合战之高妙也在此处:有战便足,何分敌我?无论是你汉人古时就用的方阵来攻守兼备,或是他金人特有的铁骑横冲直闯,乍一看去,还错觉阵不成阵!猛然历经,本以为是弩兵之钩行,又怀疑是车兵之钩行!尽管人数上与前三门并无悬殊,可教人不得不心服口服,在陈铸手里,无论多少兵将,都能被玩出千奇百怪的花样,应有尽有,还稍纵即逝! 此门精锐,非陈铸领导是谁?! 战事稍稍缓和之时,听得船王兴起,难得的出言赞誉:“真将军也!兵书谋略,融会贯通!” “叶少侠也很不简单,若论随机应变,没有一个及得上他!”莫非发自真心地说,他真不该离开这个江湖五年消磨时光,错过了这么多的风景。 文暄的剑法,已经快到嫌对手慢,极速轮换得骗了众看家的眼,而应变之能耐,令众人敬服之余,不自觉去探究,现在究竟是诡绝他在不知其招,还是叶文暄自己在引领剑局只不过还没有让大家看出个分晓!? 吟儿远见文暄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泊静气,又喜又疑:“真想不到,文暄师兄那样舒徐的性情,竟会有这般快变的剑法!” “是啊,临安风景剑,当年与他齐名时,还误解他剑法如风景般秀丽。”宋贤传来一句。 “想想那时,还真是幼稚,不屑和宋恒他们齐名,就是嫌他们剑法太秀丽,小家子气。”厉风行微笑,边克敌制胜边说道,“现在发现,磅礴也好,细腻也罢,都是我们抗金联盟里的所向无敌!” “嗯!厉少侠说得好!”海笑道,哪怕此刻还处在血雨腥风里,想到抗金联盟,就有无限年轻气盛感! 想来,这惊门必破无疑了吧……吴越瞧出些端倪来,敌人的强劲不容辩驳,然而合众将之力,难有过不去的险关,更何况,他们所有人到此都是一个目标,那就是突破!突破八门八阵,续往魔门深处,斩魔王,擒邪后,定黔西!甚至,可以不必那么大的目标,出于私心讲,为了抗金联盟的兴盛和荣耀,这一战也本该是凯旋而归的…… 想的同时,吴越不由得觉得有些晕眩,怎么回事,难道是适才与完颜猛烈争斗时体力消耗太大,怎地久不恢复?吴越向来行事谨慎,自然不可能任这感觉白白流失,缓得一缓,微觉光线悄然变动,方向在暗暗修改,猛一回神,似是有种合拢之音,来无声去无息,却终结了吴越适才的头晕目眩…… 潜意识里,吴越瞬间察觉到是方向被什么给变了!合拢之音,是机关契合之声! 可是,迷宫有那种强力,可以把方向都修改?吴越环顾四面,他站的位置,面对的金军没有变,金军是他们的敌人,当然不会变,可是,连金军之后的风景也没有变,怎能证实这个想法,说方向被改了? 心念一动,一种危险感袭上吴越心头,再一度环顾四面,才发现——好一座布局精密的迷宫,从任何角度看任何角落,风景都是一样的…… 心,陡峭得如同在悬崖上,这里——早就不是正西惊门! 脱口而出这个观点,也无暇再去管是不是胡思乱想:“大家提高警惕,这里不是惊门!” 语出惊人!早该知晓,这座迷宫,和当年的幽凌山庄一样,恁是有指南针也失去功效,不知不觉中,八阵临何宫,属何门,正通过机关在巧妙地变换,天地风云、龙虎蛇雀,于是在微妙地移动。 这里不是惊门,处事谨慎的吴越,终于敢突破常规这样地主张一次! 不得不信,当见识过墓室三凶的风沙隘,何慧如的五毒障,诸葛其谁的沼泽荒石八阵,林美材的幻境幻影,宁孝容的寒潭寒尸与无迹蛊毒,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应对魔门这永无止境的邪术或异能,属于黔西边荒的独特风格。 敌我双方的关系,好像就是这样不对等,当天堑属于敌人。 “不错!这里是死门!”船王也一惊,林美材的偷换,竟可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陈铸是用来针对船王的吧,总结了各种阵法来引船王的欣赏,延缓了船王对八门的计算……船王是联盟的引路者,所以就是金人们的第二个目标。吟儿刹那有种被愚弄的感觉,陈铸、轩辕和邪后联手,差一点,使抗金联盟沦陷在这个阴森恐怖危机四伏的死门里,却还以为这是惊门、还以为叶文暄对付陈铸大有胜算,而,此门主将,却早已不是陈铸,早已不是…… “盟主小心!”海面色惨白,远水救不了近火。 蓦然间吟儿有感不妙,一股巨力从左侧排山倒海压迫而来——敌人早就不是陈铸了,敌人在……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两阵相从,一战一守,当陈铸淡去,斜路里又一股杀气直逼吟儿…… 阡的话反复心头,虽是八门,你们未必八门都历经,实际上,八门虽然未必都历经,八门的凶险,却每个都要尝试到,络绎不绝接踵而至! 瞬间临危,吟儿不及拔剑,只能抽身,硬是从马上飞跃而下远远让开数步,方一定神,回看座骑,惨不忍睹——那哪里还是什么座骑……被那股巨力,剖得四分五裂,鲜血淋漓……近处兵将,无论金宋,全被冲乱,见此情景,瞠目结舌。 海话音刚落,越风已然冲到吟儿身旁,用不着吟儿来调兵遣将,他立刻来迎眼前这劲敌,这旧敌,这——恶敌! 苍梧山绝顶之会,此人如何肢解石暗沙还历历在目,血腥又恶心,狠狠地给予了当时刚刚成型的抗金联盟一次威慑,却没有延续多久,被阡和李君前的以战止战利用,一掌山崩地裂的功效,硬生生被联盟所借。 可是这个敌人他再怎样的有勇无谋,他的战败教训,被当成笑柄谈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武功的路上,从来不会有人停滞不前!撇开作战手段不谈,东方雨的内力非凡,显然凌于他们一群小辈之上! “越风……”吟儿微觉不妥,虽然说,论内力,越风在出战几位将军之内数一数二。 “早算到有他,不是吗?”越风示意吟儿退后。 的确算到东方雨,可是想不到死门这么快就到,到得有点措手不及。 吟儿点头,强颜一笑而退后一步:“打败他,给柳五津雪耻。”诸将皆知,柳五津年轻时败给东方雨过,后脑勺上伤口很光荣。 而越风知道,这句话,实在是为了给他鼓励,也不禁一笑以回应吟儿:“就当现在还在苍梧的深渊之上,我和他的那一战,还没有结束。”吟儿一怔,的确,当日绝顶之会,尽管东方雨一掌已经即将把越风逼得落坠悬崖,可是越风那一鞭的攒风之力,将那个瞬间彻底地冻结在了深渊之上!那一战,被石暗沙中止了,却不可能终止! 她又怎么可能不对越风有信心,论实力,越风是阡手下最强的一将,数遍抗金联盟,如今唯有越风、厉风行寥寥几个武功与阡平起平坐甚至可以超过阡的! 一鞭动,满蹊风。这壮丽而自由的抚今鞭,此刻正上下翻飞,相击作响。千重神威,不逊东方雨分毫! 劈时雄奇、扫时壮阔、扎时尖锐、抽时迅捷、划时畅快、架时凌厉、截时利落、摔时豪放、刺时激越,人言越风一鞭可度四季风,果不其然,名不虚传!他的每一次鞭行,都像是给敌人的鞭刑!所有的特色,都不离风之自由! 第314章 挽天河,洗膏血5死城 第314章 挽天河,洗膏血5死城 这削铁如泥,曾威胁过厉风行点石成金,这追万径风,也曾制衡过林阡气吞万里。 抚今鞭一出手,就是群雄眼中最亮色彩和最大冲击。壮阔,流利,和每一个招式甚至间隙里穿插流露的无限自由…… 仿佛,风已全由抚今鞭狩猎,下一刻,便以最佳状态去对敌人攻袭!锋芒若此,饶是那一贯粗心的东方雨也要留足了意、来全力以赴与越风一决生死! 无奈,联盟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劣势——死门的真相,终究被发现太迟。谁都明白:过了限定的时间而不能击败把关之将,就只有一个下场,沦陷此门,偏偏,真的竟是死门…… 据说,如若沦陷死门之内,其实还有一线生机,但要经过各式各样的考验才可能打得出去,表面上,好像是一线生机,实际却是,在越来越多的严峻凶险里,一步一步求生,一步一步赴死…… 又据说,如果你明知大限将至,你明知一定是死,你却还想躲,那就只可能——死得更惨…… 以上据说,来自于魔人世代相传。 当劣势已定,应战仓促,加之敌人是杀气澎湃的南第二东方雨,战斗失败的几率,一定比胜利要大。依经验推测,越风能维持平手已着实不易,更别说要在短暂时间内将对手打败——换作平时,越风未必没有超越东方雨的可能,而现在,时间却不允许奇迹。 越风的敌人,是东方雨和时间两个。这样的事实重重压在诸将心头,不得不在战局伊始,就都为越副帮主捏了一把汗。 可是,战至白热,诸将有感形势趋于稳定。只因,越风给他们,带来了一丝未必沦陷的预兆,皆叹,好俊的鞭法,好强的内力,还有这宠辱不惊的个性!越风他似乎并不在意形势的优劣,优势时他没有流露出其余将领那般的开怀,便如劣势下他同样淡漠而自若着他的神情……才知,奉命危难逆转大局,不是人人都可以! “盟主,看来打出死门,有的是机会!”海喜道。 “时间剩得不多,要立刻败了驭旗将才是!”船王即刻提醒。 “众位听着,没有什么‘大限将至’、‘一定是死’。屈屈一个迷宫,还不足以构成我们当中谁的宿命!”吟儿却在施令之前,不忘稳定军心,提醒他们,切勿被魔人们好心的提醒误导、把劣势当败局、再把败局当死路,宁可坐以待毙,而忘了本该奋力冲破。 说罢吟儿又跃上一匹战马,为厉风行接替下他此刻的一众敌人:“天哥,抓紧时机与越风一起,败了东方雨!”到了这个关头,也不必去在乎谁逞强好胜谁会爱面子,对付有些敌人单打独斗就够还能发扬军威,对付有些敌人却必须车轮战甚至是以多敌一。 因人而异,这是阡教她的,也是这一战在教她! 东方雨,权当作是越风和厉风行的征途上,磨练他们团结合作的强劲敌人! “就等你这一句话!”风行得令而即刻出马,他将要加入的战局关系很奇妙,一个在苍梧山山腰上曾形单影只,一个在瞿塘峡水战时还魂不守舍,越风和东方雨,都是厉风行了若指掌的对手。如今,东方雨不改是敌人,越风却已然是他厉风行的战友。 风行清楚,这一战,不仅要让敌友都看一看,半年来常居后方的他,指法掌法以及轻功,可有过半分退步,也要同时,在越风已经极尽全力稍稍稳定的局势中添上至关重要的一笔,与之合力,力挽狂澜。相信他厉风行,绝对做得到! 那位东方大人面露惊诧,似乎没有想到吟儿会一先一后派两个一流高手合力攻击他一个人,而且看情形,如果这两个办不到,会有第三个第四个,这一战,本就没有规定只能由一个人来打!况且,有些人的掎角之势,会越合作,越体现,虽是以多敌一,却融合得——如同一个人…… 把越风和厉风行两个人的力量合二为一,积聚起来的实力如何,眼前形势一目了然! 指法“点石成金”,掌速“风驰电骋”,轻功“风行水上”,刚猛凌厉,荡气回肠,非天哥不能有! 纵然东方雨杀气澎湃沸腾,内力得天独厚,武功骇人听闻,当对手如虎添翼,他东方雨也只能如履薄冰。 越拼越崩坏的战局中央,三骑三人的胜负较量,究竟能否如愿以偿? 紧张的同时,吟儿反复念叨着这句阡交待的话,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是,会出去的,为了快速地打败东方雨出得死门,必须把厉风行和越风都用上,才能像现在这样,已经看见了出口和希望…… 一瞬间,又仿佛听见轩辕九烨在问,这么快把厉风行和越风两个人都折损,你接下来怎么打,接下来,敌人会不会就已经是——轩辕九烨? 而这里,只剩最后几个战力充沛的人,断絮剑莫非,还有她凤箫吟,还有已经接手过解涛一战的杨宋贤,难道,也要合力去击败轩辕?那,南北前十还有其余两个实力很可能更强的人在啊……或许,只能期待吴越、海等人体力恢复了吧?吟儿却不畏惧,所有人都说盟主行事难测作风奇特,其实那很简单,不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既来之,则安之,不过,这一次的“安之”,就是“安抚”之意了! 这一刻,地阵溃不成军,死门有惊无险,风行、越风胜利在望,宋贤、吴越等人也已领兵往出口突破,吟儿看红袄寨军容依旧,信心倍增:幸好大家没有被“死门”所惊,虽然时间有限,却这样的有条不紊,军心凝聚…… 红袄寨之后,便由海领短刀谷,船王何慧如代引南方义士团,循序渐进,井然有致,出死门之时,兵力齐整,无懈可击。如果一直如此,要出死门去,时间再短都还绰绰有余。吟儿看地阵金军节节败退,沉溺在即将胜利的欣慰里。 “小师妹,不如先领我这一众人马离开?”叶文暄与陈铸之战终结之后,携剑来到吟儿身边,原属于自己引领的一部分短刀谷人马,期待着由吟儿先领着带回去。 吟儿转过脸来,微笑:“文暄师兄,还是由你先行,我们殿后。” “盟主,先行出去吧。”莫非离得最近,顺着叶文暄这样说,谁都知道死门凶险,瞬息万变,是盟主本就该守卫,况且,吟儿这样的女孩,即使剑法的确卓绝,看她的样子在那里,就由不得诸将不想去保护。 “既是盟主,不管是一切安妥了,还是局势依然动荡,都应该留在最后。”吟儿摇头。 却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众人眼前画面不稳,突然竟一颤—— 光线,就在那瞬间极速地熄灭完全,天昏地暗中,咫尺不见人影,惟觉风起沙扬,还不容喘息,陡然觉脚底一空,仿佛整个世界已经移位脱节。身侧耳边,狂风肆虐,却不是东西南北风,而是,自下而上地呼啸侵略—— 天崩地裂?那不是东方雨的掌法所致,那好像是事先就预备好的陷阱,忽然间暗算了在死门之中没有走出去的四路军队,随着一声后来才听见的越传越慑人的巨响,联盟军队,尚未预料到如此变故,就已经全然失足踩空,坠入深渊…… 那是真的堕入黑暗无垠阴森恐怖里了。那一落千丈的提心吊胆感觉,仿佛在告诉经历过的所有人,这深渊,没有尽头。 落坠,未必是最后摔死的,可以像这样,在落坠的过程里,被这样的失重感纠结死…… 谁也没有想到,轩辕九烨的第三步,竟是把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硬生生地拆裂!放一半出去,另一半留下! 死门,才刚刚开始而已。 朦胧中,察觉到不知何时已经又一次脚踏实地可以重新站稳。 那经历,魔邪得不知与谁说。明明是摔落了万丈深渊,现在都完好无损地活着,却,惺忪朦胧地活着,恍惚脆弱地活着…… 打破僵局,莫非揉了揉酸痛的右肩,还没有应战,精力就已经折损如此:“又是个鬼地方!” “哎,浑身上下都散了架似的。”经过适才那场风云动荡之后,吟儿和莫非相对位置还是没有变。吟儿也一样,揉着肩,适才那落坠的折磨,实在劳心又费力。 视线里,这里却不再是适才死门,而是,迷雾下的一座魔城罢了,却没有繁华人烟,只是绝境荒城。 荒城的概念,是矛盾的冲突。 曾经是盛世太平,天之华都,有闾阎扑地,舸舰弥津,所以白发垂髫,怡然自乐,甚至也常见亭台轩榭,楼宇高阁,集天下一切最好的时光,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店铺旅舍从不打烊……可是,这一切,都沧海桑田,都海市蜃楼,都物是人非。看得见曾经太多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建筑残留,可是这些建筑里空无一人,这样的矛盾系于一身,使得荒城有着刻骨的恐怖。 当辉煌荡然无存,这里,不过是堕落后的天堂。 “难道,是魔王居住的城市?竟在这绝境死城?”莫非疑道。 吟儿蹙眉环视四周,莫非与她身边是同样在审视周围的叶文暄,而不远处,同样犯险的,是越风和厉风行。吟儿没有回答莫非,只是叹息了句:“八位将军,只剩下一半。” 莫非一怔:“一半?不是五个人吗?”吟儿也一愣,笑起来:“就当我还没有清醒,算来算去,竟漏了一个。”强打着精神,吟儿忽然喃喃自语,“不对劲啊,有些不对劲……” 莫非和吟儿,理应是最不害怕眼前未知领域的,幽凌和云横两大山庄的神秘,比起眼前荒城有过之而不及。然而,军队被拆分之后,吟儿明显有些敬畏之意写在脸上,不知是不是为了轩辕九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打击。 越风策马而来:“吟儿,哪里不对劲?” “没什么……没什么……”吟儿摇头,“这下子,少了船王引路,慧如驱毒,实在是有些可惜。”岂止这些,还少了红袄寨、南方义士团、短刀谷好几家劲旅。他们,不知是不是也另有遭遇。 “这魔城,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厉风行也上得前来,“竟藏在迷宫的正下方?这里离上面,应该有千万丈了吧?感觉落坠有很久……”厉风行说着说着却没有底气,千万丈?他们早该摔死,怎么可能还活着,常理上讲,他们应该都摔得粉身碎骨,尸体七零八落了。 往上看,不见天日,充斥半空的,是一片迷幻的雾,气氛诡异得更像另一界。尽管现在,没有金军在,没有杀气徘徊,每个人的心情都一样,被压抑、怀疑、惊恐、慌乱、孤单混合得好不是滋味…… 这场景,是幻境还是真实? 如果是幻境,真正的敌人在哪里,如果是真实,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死,还是,他们其实已经都死了? 不管是真实还是幻境,出路往何处寻?没有船王,也没有宋贤,还没有何慧如,这就意味着,阵法、机关、毒障、兽群,比先前要艰难千百倍,由淮南十五大帮、小秦淮等人马首当其冲! 叶文暄久久不语,忽然转身来:“我有个想法,我们并没有坠落什么深渊……” “什么?”众人都洗耳恭听。 “我们还站在原地没有变,只不过先前一切布景,都已经由邪后林美材操纵机关换了,换成了一个幻境,一个必须找到破绽去冲破的幻境。” “也就是说,跟适才换八门八阵不一样,这次她把布景整体都给换了?”莫非领悟道。 “不错。”叶文暄点头。 “可是适才的风,是自下而上……”厉风行道,风之强劲,前所未见,硬生生地将战局中他、越风与东方雨拆分。 “这也不是不可能,自下而上,可以是你一直在往下落,也可以是你没有动,风一直在往上起。”莫非道,“我有过这个经历,两种事物相对着很快很快移动的时候,处于这种移动中的人,会错觉风是自下而上吹。” “照这么说来,适才那种落坠感,是因为我们站的位置,和邪后送来的幻境,很快地在碰撞移位?”吟儿依旧蹙着眉头。 “也许,这是最好的解释了,我可不信落坠了千万丈都不死,一两个还可能,这么多人马,绝对不可能。”厉风行道,“适才天昏地暗,我们都被自己的感觉骗了。” “但是——幻境和真实,会碰撞移位么?”莫非疑道。 “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站的位置,适才不是在和邪后送来的幻境在碰撞移位。而是正好有别的东西,在和我们站的位置碰撞移位,邪后只不过是趁机安插了幻境而已……”文暄推测说。 “的确不可能是邪后,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即使是东方雨,都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越风说,“如果真如叶少侠分析的那样,那已经超越了人力可为——那力量,可以搅得天昏地暗,可以给我们感觉有如一落千丈,这种极速这种强盛,人世间不可能见。” “而且那力量裹挟了千军万马,还持续了那么久时间,使我们几乎一直与地面脱离?”莫非带着些匪夷所思。 “持续了那么久,那这敌人,一定前所未有的大。”吟儿忽然暗念,“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如果——我们是存在于这种移动之中的人……那岂不是说,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其实就紧紧地和那股力量相擦?”厉风行忽然脸色一变,“他,就在我们脚下?” 从来没有觉得,从前赖之以站立的地面,现在竟因之而战栗。那力量虽停止了,可是风还在穿透地表断续地往上汹涌,愈加证实了叶文暄适才的说法,在那飓风的威胁下,地面竟可以如此单薄,轻如纸张,而引起飓风的巨力,不就正藏匿于地表之下? 而他,又究竟姓甚名谁? 第315章 挽天河,洗膏血6青龙 第315章 挽天河,洗膏血6青龙 这悬疑,当然由那力量亲自来释! 沦陷惊悚漩涡没有多久,攻守兼备的联盟大军突然阵型大乱。即刻兵马再度被那巨力一掀两断,人潮翻滚,进退失衡,一瞬间行行列列都被迫散,中央强势冲击,气流排宕,再一刻,似乎恢复了平静,不容喘息,又从另一隅破土而出,陡然顶天立地,最近处人群尚未逃离又触其怒,被那巨力强行卷带,挟入半空再狠狠掷下,这一边祸乱未息,适才一侧再续起波澜,诸将这次才清清楚楚看见,无论是中央还是那一隅,都属于同一巨物。甚至,每个人的脚下,蔓延到更辽阔的远方,还逃不开这巨物的扫荡…… 这巨物,引来眼前一片惊涛骇浪,沧海横流。 吐云郁气,喊雷发声,八极四冥,任其周游。这巨物,是自古及今一切帝王所喜好的祥瑞之物啊——龙,是真龙?!适才到来,还只是路过相擦便已然呼风唤雨,此刻它这番摧毁是敌意使然,岂不更是毁灭性的灾难! 他们早该想得到,当墓室三凶手上就有貔貅,林美材手里不可能不控神兽!巨大威猛如斯,纵使何慧如也不能敌! “是魔神殿下的守护,青龙神兽!”军中有归降魔人,认得这神兽,语带颤抖地喊。 也许,除了林美材之外,这青龙,正是他们的魔神殿下、在世上最威严的延续…… 那青龙见首不见尾,平常只是微微一动,很可能就有惊天动地效,而现今,被千军万马唤起战意,它横行无忌,怎不会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属于抗金联盟的信心和实力,它们好像在青龙出现的开端,就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依旧是战地喧嚣,却再不是冲杀敌境,而是在这一望无涯的荒凉陌生里,接受死门所谓的严峻考验之时,本能地窜逃,本能地求生呼救罢了!怎能不惧,当这脚踏实地,踏的一部分还是这巨龙的身体…… 要保护这危在旦夕的千军万马,就必须销毁那青龙撼天动地威力! 局势稳定要最后一个留着,凶险来袭就该第一个冲上去。 惜音剑,几世修来这劫难。 混乱联盟,惊见盟主飞身而上亲斩恶龙,全然忘却凶险,不再张皇逃窜。 也许,跟那青龙比起来,盟主根本就微不足道,在青龙眼里,她不过一个送死的而已,一粒沙都不如。 可是,盟主的胆量,却比谁都大。诸将明白得很,所以盟主才选她自己上。但她那以灵幻著称的剑法,来得及施展给这神兽看吗? 那青龙嘶吼一声,岂止诸将悚然动容,整片荒城如同碎裂,幻境,一点点扭曲,又一丝丝地恢复,吟儿她无暇管这一切,攻击与防御已然齐全,只愿杀了青龙,迅疾告此一捷! 青龙有所察觉,陡然转移目标,惊天神力,奔腾而发,似雷电振荡穿梭,直往吟儿冲撞。 “盟主小心,是九天神雷!”归降魔人,即刻认出这等无边法力,也是专属青龙。 “等我杀了青龙回来,要看见一个已然结阵合战的抗金联盟,而不是四分五裂只顾着逃生!”吟儿巧妙躲过青龙攻势,而越风,早已在吟儿说话之前就已经在规划着,如何将这一盘散沙的几家军队重新编制整合,并付诸行动。 青龙之动不同凡响,是故此战两三个来回,都有寻常战事千百个回合之气势,地动山摇中治军,想来也是越风、风行、莫非、文暄平生难得一回,而对吟儿生死安危,虽然只能抽身关注,却无疑是重中之重。 “这么快!小师妹竟刺中了它一剑!”文暄忽道。说话时过去了十剑开外,巨龙已近腾空而起,诸将抬头看去,吟儿附着于它巨大身躯另一侧,尚未能将它杀死,也苦于无法束缚它,但看那青龙身躯在颤震,明显是被剑刺伤无疑。 “实力果然不是看大小。”莫非赞道,吟儿的灵幻剑法,正是这青龙神兽的克星。 “那可是青龙神兽啊……”众魔人不可思议。 “龙,不就是用来当座骑的吗?!”偌大一条青龙出现的确震慑心魂,然而多少武功,都是四两拨千斤的。盟主当然不可能凭十几剑就驯服它,但她的语气能! 然则那青龙毕竟不是等闲灵兽,跟随魔神多年哪容外人这般欺压,猛然发难,直接将吟儿甩开老远,未等吟儿提剑站稳,怒火驱遣神雷力度更猛,吟儿差点便被那神雷劈中,虽然躲过一劫,连脚都微微发麻,适才所立之处,明显不留生机。 才知这青龙实力非凡,吟儿刺中的那一剑,难道只起了激怒它的作用而已? 诸将皆有感不妙,那青龙得势,显然也不会放过吟儿,形势凶险,当青龙腾空,吟儿却被甩落在地,连适才那一点优势都不再有。诸将正待商议去添援手,却看半空有光圈隐约闪烁,似是那青龙所布防御。 “看来青龙是布下了光墙,不容我们其余人再去伤他!”叶文暄道。战局内,青龙目露凶光,似要对吟儿起最后一击。 天下之大,若要论恐怖,哪个敌人会比眼前神兽恐怖,当决斗必须只有吟儿一个人…… 吟儿脸上,却没有多少慌张,她真的有把握,挡得住这续起攻袭,或是先发制人吗? 陡然,青龙兽攻势迅猛直扑而下,飓风席卷于天地,又平添一场浩劫,联盟三军,皆命如草芥,望风披靡,而青龙战力所向,自然而然是盟主一人,当风暴急碾而去,众人目光心情,全然系于战地那最暗一角,若这青龙一击即中,世间便再无她凤箫吟做盟主! 这一战,表面实力竟如此悬殊!眼前一幕,真正是恃强凌弱到了极致,试想在那股超越千军万马的强力之下,只要是个人站在风口都会被压制得无力动弹何况是她凤箫吟。一身的武功,纵然有一身的武功,也在劫难逃! 震彻心扉的一声巨响,盟主站立之处,已被那青龙毁得凹陷,哪里还有她的身影留存?!他们都记得,最后看见盟主时,盟主携剑,一动都没有动,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尽管盟主脸上,写着她其实是有信心的…… 所谓生死,不过就在一次呼吸的前后两端,快得连泪都来不及掉下。 力道依旧贯注在毁灭吟儿的那个方向,青龙再吼一声,威慑八方,气凌万顷。 风沙激荡,余震不歇。 除那青龙威风抖擞之外,战地徒留一片死寂,无论是谁,还没有从这一瞬的地崩山摧里缓过神来! 不过半刻,吟啸声突然止歇,青龙收敛了得意,眼神里凸显惊异。 风力渐息渐弱,它,显然察觉得到危险,理应被它毁灭的那少女,竟活生生地又出现在它身侧!发现之时,已然太迟,她酝酿多时的下一剑,似要立即将它格杀! 众人大惊大喜,原来那青龙致命一击虽然狠准,却被盟主在它的爪下找准了间隙并悄然逃生!那种情势下,虽然难以动弹,却未必无处可逃,凤箫吟,她竟然比青龙还要狠准,眼力太准,胆量又太狠! 也亏得是她凤箫吟,才惹得这青龙全力一击却尽数扑空。除她之外的联盟任何一人,娇小者未必有她这般迅捷,而迅捷者哪会有如此娇小? 这青龙,当然不可能了解属于盟主的胆量和机智,当它的力道还倾泻在它的脚下,盟主之剑已经不等它回味悔悟。 瞬间那青龙似是察觉不妙,当此时它败给了吟儿的聪明,体力刚刚消磨殆尽,下一刻岂不就换吟儿杀它?!难怪它目露凶光时,盟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乎还在等它…… 大吼一声,青龙借着剩余的力气,忙不迭地冲天而去,显然是怕再被吟儿刺中所以不敢再留。那青龙兽之巨,的确人间罕见,但稀奇之物,神则神矣,武力战胜不了,却足以取巧胜之! “盟主……”一干人等,皆带着又喜又惊的神情迎她回来,想来打败魔神殿下的守护神兽,在魔人中意味着很神圣,而在联盟看来,这与龙战于荒野,自然更是意义不凡。 “毕竟是兽,如果是人,有这力气逃跑,就有这力气坚持。”吟儿说,她一定没有预料到,青龙他竟这么快就不敌而逃。 “盟主,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厉风行笑着,随众称她盟主。 “小师妹适才说不对劲,原来是感觉到了龙的气息?”文暄问。 吟儿转过头来,看向文暄,摇了摇头:“这青龙的出现,很出乎我的意料……” 文暄一愣:“那小师妹说的不对劲?” “不对劲,是觉得,前一战里八阵方向变动修改,那是迷宫固有的机关,凭人力就可以操纵……但这一战机关启动青龙出现,不可能是林美材想动就动得了的。涉及的是青龙兽,魔神的座骑,地位可能比林美材还高,不会无端端就听她的话。所以,一定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才触动了这个和青龙兽紧密相关的机关……”吟儿说。 莫非一愣:“我们做错了什么?其实我们在死门里还有足够的时间走出去,并没有触犯林兄他先前嘱咐的‘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至于‘不得多一人、不得少一人’……”莫非突然顿住,诸将皆是一惊,人数编制,适才他们都没有在意,现在想来,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越风点头:“的确,迷宫里的机关,如果我们主力阵营里人数有出入,也一样会被惊扰。所以,沦陷死门不是因为时间耗尽,而是因为,人数编制……” “我们的编制怎么会有出入?”厉风行疑道,“进驻魔村之前,一切可能的情况我们都已经考虑,破阵过程里虽然会有人马折损,但也会即刻就补缺以确保破阵主力的人数。在出死门时虽然很紧张,但敌军大半已经被牵制,我们没有再被折损——当时我们破阵的主力,人数是肯定的,绝对没有出入。” “对,结阵之时,船王也理应在场、确定没有失误才离开,但船王离开之后,情势却陡然变了。”叶文暄轻声道,“刚刚治军时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总算知道了哪里不对:我们这里四个阵营,多出了一个人……”诸将心头,皆是一颤—— 是啊,四路军队,理应是四位将军带领才对,何来这第五位!这几乎在吟儿最早口误“八位将军,只剩一半”的时候,已经如利剑般插入各位的心头!难怪觉得不协调,不对劲——这里,的的确确竟多出了一个首领。 多了一个人,所以在最终突破死门时,给这道隐性存在的机关造成了一种极度的不稳衡?所以,机关会启动,青龙会穿梭而来,林美材伺机安插幻境…… “但是……邪后不可能算得那么巧,在机关开启的同时就把幻境送来,运用幻术不是那么轻易的……除非,她事先就知道我们这边会多出一个人来……所以,我们这里多出来的一个人,是敌人故意安排的,他,他跟邪后事先就串通好了!?”莫非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有一句话呼之欲出,就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敌人安插的——内鬼! 吟儿忽然面色一变:“别再说了!” “多了一个人”,这是有根有据的猜测,还是,会分裂军心的大忌? 而此时,莫非、文暄、风行、越风和吟儿,都心知肚明得很,那个和敌人串通的奸细,不在四路大军那么大的范围里,而根本、就正是在这剩余五位首领之中…… 就在五位首领里,可是,莫非,文暄,风行,越风,吟儿,能会是谁……叛离了联盟,为敌人所用? 想不到,越风和厉风行的联手出击,使得联盟没有败在“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上,那是阡嘱咐之语的前一半,而后一半,吟儿没有来得及推敲,形势,也逼得诸将不得不把一门心思放在“时间”这个强敌之上,都忘了,东方雨和“时间”这两个敌人之后,死门还有一个更隐性的敌人不容小觑。 只缘身在此山中,都忽略了,“不能早一刻,不能迟一刻”的后半句——“不能多一人,不能少一人”。 多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林美材和轩辕九烨安插的内鬼,引导着他们堕入了绝境死城,还将,见证或推动他们接二连三地死去…… 第316章 挽天河,洗膏血7熔窟 第316章 挽天河,洗膏血7熔窟 四路人马,五位首领。 几乎是先入为主的想法:问题出在这五人身上,那么,内奸就是这五人之一。 何况,那人要有资格担负得起金人和魔门的重托,本领,胆色,作用,本就必须非比寻常。 当务之急,理应在情势恶化之前,四个人齐心协力,不动声色把那一个内奸剔出来,先不去惊扰联盟其余人马——论威信,五人皆在联盟有一席之地,若先公然猜疑任何一人,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然而,暗中联手以四除一,又该由谁找谁去齐心协力对付谁? 这是最缩小的范围,却真的又最难抉择。 好像轩辕九烨他隐约在宣告,青龙神兽再凶险,也比不过人心的猜疑。尤其,发生在他们这些旧知新交中央。 攻心术所向披靡,瞬间,就不再有人发号施令,因为,人人自危。 厉风行,莫非,凤箫吟,叶文暄,越风。 谁最可能动摇,被金人被魔门利用? 如果有,他藏得未免太完美,竟骗过了精通眼神术的莫非……不,不对,连莫非,都是嫌疑之一…… 吟儿是盟主,吟儿冒险败退了青龙,吟儿还是林阡的女人,这三点,似乎轻而易举就将吟儿的嫌疑洗脱。 厉风行于两年前成立了义士团,事业畅通无阻,家庭亦美满幸福,怎么看,也不可能会出卖联盟。 莫非他虽然身世曲折,现如今却在淮南十五大帮事业蒸蒸日上,莫非说过,他抗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告诉别人他是宋人的时候迎来鄙夷的目光,那是为了雪耻才战,他不会走他父亲黄鹤去的老路,他更曾经鄙视过投降派…… 文暄,尽管他是在拓荒之役中途才参战,却把短刀谷暂时调配于他的一众人马引领得异常出色,多年前就已公然与主和派的家庭决裂的叶文暄,说他降金,说他叛变,根本就是对叶文暄的侮辱,甚至,是对朝廷年轻一代主战派的集体侮辱。 越风,越风?忽然间,矛头似乎要指向越风……那位宠辱不惊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越副帮主……虽然,越家世代抗金,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些荣誉,他从来不怎么笑,从来不与多余的人打交道,他有联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他好像,可以轻易地就把这地位松开不要…… 对吟儿的洗脱,就是对越风的证实,越副帮主他最在乎的是盟主,而盟主,却属于林阡。越风原可以通过这一仗,把抗金联盟沦陷在这里,把吟儿彻底从阡的身边夺走…… 知道内奸便在这五人之内的邻近几位副将,那一刻几乎都想到了这些,悸动着不约而同地看向越风,面不改色的越风。 “怀疑我们副帮主?你们有没有长眼睛?最近几战哪一次胜仗少得了他?!”身为越风副将的是小秦淮中的殷柔和言路中,看所有人目光齐集,殷柔当然按捺不住,言路中没有制止她,面容里也带着消不去的气愤。 “没有一个人指出是你们副帮主叛离联盟,只不过,他在这五人之内,的确嫌疑最大。”身为莫非副将的萧骏驰,在淮南十五大帮之中发言颇有说服力。 “是么?剩下的四路人马,到有两路都是你们淮南十五大帮的,当然由你们说了算!”言路中冷道。 “他们说了算?那我这盟主是做什么的?”吟儿怒道,有内奸的消息,恐怕是由不得他们控制,很快便要在联盟不胫而走了。 “盟主,形势与当年不同,希望盟主不再袒护越风。”萧骏驰轻声说。形势已经和当年不同,如果说当年越风的亦正亦邪是因为他飘摇着没有归属,而现在,关于这份尘埃落定的感情,人人都心知肚明。 “越风,由你自己来解释。”吟儿在越风身边,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要解释。”如当年一样,简洁了当的回答。 “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东方雨出现时越副帮主要匆忙出战没有听盟主的调遣,其实是想先行加入战局,以便最后成为这多出来的一个人。”萧骏驰轻声叹,适才几门,唯独越风一个的出战是没有经过盟主调遣就把敌人截下来并从一而终的。 “不,萧大哥这样看就有些牵强。”莫非摇头,“东方雨出现得突然,仓促之下为救盟主,越风的入局并非故意。” “若越风真和敌人勾结,对他来讲,东方雨的出现就并不突然。”萧骏驰却也有理有据,说得莫非蹙眉不语。 “照萧骏驰你这么分析,盟主岂不是更有嫌疑?她是故意选了两个去打东方雨一个,为后来四路大军多出一个首领奠定了一个多好的基础?”殷柔显然站在越风这边不惜去得罪吟儿。 叶文暄摇头制止这两派的针锋相对:“不管当时和东方雨交手的人有几个,出死门的时候,都一定会由一个将军领着一路大军出去,所以,我们的疏忽并不在和东方雨交手的时候,而是在出死门时。众位不必把想法集中在盟主的调遣上。” 吟儿略带感激地看了叶文暄一眼:“我倒是在想,我们这里多出了一个人,那出门的四路大军,理应是少了一个人才对。吴越、杨宋贤领了两路红袄寨的兵马,海领了他短刀谷的一路……” “那我的那一路,是由谁领?”厉风行问。 “我是看船王和慧如带领回去的……不对,船王和慧如,都不属于破阵八将之一,难道说,是我适才没有注意,引着这路人马出死门的究竟是哪一位?”吟儿一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印象,竟有些模糊……” “我算是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是什么内奸串通邪后。”莫非冷笑道,“我们八个,是被敌人对半分开的,这边留了四个,那边出去了四个。显然,现在这边的第五个,不是内奸,而是赝品!” 众人皆是一震,显然还有人没能理解。 莫非道:“厉少侠的人马,是由我们当中的某一个领回去了,只是当时情况紧张,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带引的人究竟是谁……而这个人,就在当时被敌人假扮,混入了我们之中让我们以为他还没有离开,没有等我们回过神来机关就启动了,他跟我们一起置身现在这个幻境,等着跟我们一起经历眼前的死城,看着我们一个一个地死,推动我们一个一个地死……” “赝品?你是说,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被假扮的?假扮了吴越、杨宋贤、海之外、那第四个已经出去的将军?”吟儿一愣。 “不错,就比如说,你凤箫吟,适才其实已经带兵出去了,可是战斗中的我们都不知晓,后来看见的你凤箫吟,只不过是敌人假扮的而已!”莫非道。 吟儿明显感到那股敌意:“敢情你指的那赝品是我?!” 厉风行道:“适才我与东方雨交战之前,是你帮我接替下了我的人马,最可能替我带引人马出死门的人,是你凤箫吟!” “什……什么?”吟儿惊疑的表情。 “好一句‘既是盟主,就该留在最后’,原来不过是骗局一场。”莫非冷淡地,“真正的盟主,已经领了厉少侠的兵马,出了死门。” “不错,其实你早就暴露出了你的身份。”叶文暄说,“你看见这荒城的第一句话就是,八位将军只剩一半,对于你来说,我们八位将军,的确只剩一半!” 厉风行厉声喝:“说,你到底是谁!?” “是,我接替下了天哥的人马没错,但我最终要照看的,不仅仅是你一家的人马,最后那个情势下,我要关心的是大局,不是某一路。”吟儿低声道,“却明显,我忽略了这一路的细节,究竟是谁领了那路军队而去,我也很奇怪我竟没有一丝印象。” “不仅吟儿没有一丝印象,我们谁都对那一路的撤离都没有什么印象。可能那时候,林美材的幻境已经正在布局,所以才让我们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也是她刻意在模糊我们的视野,以保护现在这个混入其中的敌人。”越风说,“至于那句口误,想来是当时吟儿神智尚未恢复,潜意识里觉得我们这边应该是四个人就脱口而出。吟儿没有撒谎,吟儿是真的。” “当真是真的凤箫吟?”厉风行有些犹疑地打量着吟儿。 “想知道有没有假扮,很简单。真金不怕火炼不是吗?我们这么多人,彼此都相处过那么久,对彼此的性情再熟悉不过,哪个是假扮的,不出几个时辰,怕就会见出分晓!”吟儿冷冷道,不承认她是假的。越风的话,的确也解释了吟儿为何失常。 “小师妹说的不错。”叶文暄点头,“其实,不一定要用性情去推断的,还有一个办法,直接揭去假面就是。” “那样的话,敌人在被揭露之前就已经全副武装了,我们怎么去跟他较量?”厉风行首先笑起来,不同意文暄的说法。 “这建议不可行,揭去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的假面,会对揭露者有性命上的风险。”吟儿说。 “万一揭露者反而是穷凶极恶人,不是给了他加害于人的机会么?谁能冒这个风险?我们还是应该先暗暗找出他来,合力暗算他!”莫非亦排除这建议。 越风言简意赅:“而且,这么容易就可以被揭露,敌人也不敢假扮混进来。” “是啊,毕竟有五个人,有无限可能。”叶文暄点点头,“越副帮主说的也不错,乔装有很多种,加上现在幻境在协助掩饰他,想揭露恐怕都不是那么轻易,用性情来推断,可能是最妥当的方法了……” “换个方式想一想,敌人也就那么几个,能假扮我的只有楚风流,他们可放心王妃来涉险?”吟儿这个见解,使得众人疑虑减少了不少。 莫非有些疑惑地再看了凤箫吟几眼,笑起来:“若最后证明了你是假的,你的演技,也未免过硬,连我都骗得过。” “那我们可以不必那么着急滞留在这里,可以边走边试探,只要穿过了死城,出去了看看重复的那个人是谁,就清楚我们当中哪一个是假。”叶文暄道。 “不错,到那时,再和这胆大包天的敌人算账!”厉风行道。 的确,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带领麾下兵马,冲破这黑暗荒城。 “却是有一些归顺的魔人,想赖在这里不走的。”萧骏驰的脸上,带着些抑郁。 “为什么?”吟儿一怔。 “他们说这里是死门,在死门之中必死无疑,既然必死,不如不躲,越躲下去,死得越惨。”萧骏驰说。 “哪个人不是必死的,人不都是向死而生么?”吟儿道,“务必要将他们调动起来,一个都不落在这里。” “竟然有人不愿意走的。”莫非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越是在死门,就越要有求生欲。这一点就是我们和魔人的不同。” “全力以赴就是。”厉风行听得这求生欲三字,明显斗志燃起。 “想必这里的机关陷阱,不是一般的凶险。大家走过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谨慎。”文暄提醒。 荒死之城,生存之道。 盟军行经之处,有实有虚,亦真亦幻。本以为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皆是蜃楼,却意外发现,当中有几座风格相仿的楼阁竟是真的,与周围景色溶于一体毫不突兀,也像极了这个置身于他们当中的金人,任谁也分不清真假。 不远不近处,忽然有几声钟响,清晰于耳边回荡。钟声,原来上一次在桃源村里诸葛其谁用来杀人的钟声,在这里。一起敲响的时候是音乐,而交叉嘈杂的时候就是杀人武器。 迷雾里原本光线轻微低迷,却忽然从当中一座高屋半掩的门扉之内,透现出一丝耀眼的亮,没有看错,那正是天光。粗略一算,他们在死城里跋涉了那么久,现在也该是午后了。 “出口在那里!”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淮南十五大帮有二三十个帮众,迫不及待,一涌而入。 “危险!别进去!”莫非大惊,只拦住后面那群亟待进入的,訇地一响,先行闯入的近三十人,全部被关闭于那高屋之内。 “盟主,这……会不会是邪后的‘熔窟’!”有魔人惨叫着一知半解。 “熔窟?”一切都来不及,所有出口,皆被封死。下一刻,高屋蓦然变熔炉。 “快将门打开!”吟儿即刻下令,却还是为时已晚,站在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干人等,已经清清楚楚感受到那种瞬间袭来的灼热,更有甚者,当时就汗流浃背。屋内火势如何温度多高,根本无从想象。 当火烧得炽热,吞噬得疯狂,就算这扇门它不会传递热量,压力在它也根本打不开! 深入黔西之后,第一次,眼睁睁体验着生命消亡却无济于事,隐隐约约,还记得门扉里适才传出的那道耀眼的光亮,烙印一样,天光的色彩,其实,它暗示着死亡是吗? 那就是天光,那就是出口,也许。 待盟军终于拼死打开那熔窟之门,火势骤然更大,高屋被火燎烧透了,浓烟深处,早已不再有人挣扎,呛人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倾泻到五脏六腑,一咳嗽,就有更多的烟灰倒灌,漫天热雾宣告着一切都已经被蒸发殆尽,余下的都苟延残喘着,空气被烘烤得滚烫而橘黄,还有黑色碎末粉尘漫天飞舞,枯焦味挥之不去。越往里看,烟层越厚,根本不可能有人生还。 “原来,是真的……”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真的?真的什么? 当泥土被烧红,天空也熬得干涸,有枯枝在被火烧热的风中回转,乌云把荒城的恐怖掩盖,这里真的是战场,是战场就不能避免死伤,破阵不会那么简单,他们在来之前就知道。可为什么,当死伤突如其来时,如此措手不及。 虚幻的东西它不杀人,它只是在吓人而已。真实的才最可怕。 这是邪后送他们的火阵,出现在他们以为凶险就快被他们抛弃的时候,凶险,往往都出现在这个时候。 很多情况下,害死人的,还往往就是求生欲。如果他们不是这样迫不及待。 最后,只有几撮濒危的火种顺着断枝在蠕动,为目前幸存者的生路照明。 钟声忽然凌乱。 第317章 挽天河,洗膏血8夺魂 第317章 挽天河,洗膏血8夺魂 钟声乱,心的期待接着散。 就算没有钟声来配合,其实他们也会被这熔窟的惨烈震惊,目睹死生交叠的那瞬间,悲观者一定会万念俱灰。 最面临死亡的地方,才最会发现生存的模糊。所以敌人,一边以求生欲诱出死者,也一边将等死念植入生者。 “大军……继续前行。”吟儿克制着内心的强烈震惧,带着坚定的语气向归顺魔人的方向,“活着的人,还是一个都不落下。” “盟主……”这语气里,包含有多少的悲哀,说话的魔人们愈发悲观,他们不想死得更惨,所以不想再走。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接下来都要小心谨慎,不允许私下行动!”吟儿厉声地。 “可是……” 魔人们在“可是”什么,又为何欲言又止?莫非说得不错,这是魔人和他们最大的不同,魔人会把某一句传说直接当信仰。 而联盟的信仰,又能寄托于谁? 这个时候,五位首领皆是嫌犯,他们中有一个很可能是这火阵的引导者甚至始作俑者,所以,这几年这么多战事五个人前后树立的威信,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神秘赝品拆得荡然无存,到第一场惨死真正发生时,这第五个人的存在,显得尤其可怕。 也许应该听叶文暄的,用最方便的办法,快刀斩乱麻地揭穿那个人的假面,可是,这样一来后果谁知?这敌人,他们不能低估…… 而最好的方法,又在莫非的话中央,他们四个,应该合力“暗算”这个敌人,只是,会不会揭露时已然太迟…… “从死城里穿过去。”吟儿说,“还有希望的时候,我们不能等死。”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惹嫌疑,她却不介意。 “为什么这死城的诸多色彩,会将真实的事物掩盖得那么难以找寻?”难以分得清,所以就成了陷阱。 停止行军时,吟儿一个人站在一望无垠的蜃楼前,自言自语。继熔窟之后,挑战接二连三,也证实了幻境只不过是障眼法,如果能将幻境中的真实辨识清楚,也许可以躲过不少机关,可是,没有那样的眼睛。 “吟儿,心里有没有怀疑的人?”越风的声音。站在一隅,他和吟儿两个人。 吟儿摇摇头:“或许观察还不够吧……其实……我竟不想观察,不愿意怀疑谁……” “明知道我们之中有一个,你竟不愿怀疑任何人?这个关头,每个人的心里,都应该有至少一个疑犯。包括那个敌人,他要洗清嫌疑,心里都要准备好了一个替死鬼。”越风蹙眉。 “我只是……不想去破坏,你们在我心里的印象……”吟儿不舍的语气,“天哥,文暄师兄,你,还有莫非,很熟悉的,不熟悉的,但是大家都是一起来的,无论怀疑谁,都很打击……” “除了你,我对谁都有保留。”越风忽然压低声音。 吟儿一愣:“为什么?” “吟儿,战场上的你,很像林阡,很多情况下,会有微小的流露。”越风低声说,当提起阡,吟儿听了失神:“很像他?” “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会有他的痕迹,会有他的影子。”越风道,“这些,换任何人刻意模仿都模仿不来。” “那为何,你对别人都有所保留?莫非、文暄师兄倒也罢了,出事的时候,你和天哥是在一起的。” “你说得不全然对。”越风道,“我们的确一直在交锋,但出事的时候并不在一起——东方雨见大军溃败,急着想退,厉风行接着追了上去,我却没有。” “也就是说,你二人,不能够相互证实?”吟儿一愣,“原来还有这个细节我不知道……真不是个称职的盟主,竟因为疏忽,害得大家走上了死路。” “吟儿,没有不称职,你为了护联盟去和青龙拼命,难道不是盟主的作为?” “可是,当时战局里那么多的小细节,我都没有兼顾好。”她低头,黯然,“若是胜南他在这里,一定不会容许这样的疏忽。” 越风摇头:“吟儿,不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像他,但毕竟不是他。他林阡会的,你没有必要都会。” 吟儿一怔,微微色变:“我记住你今天讲的话,你们四个有平等的嫌疑,但你们四个,在我心里都很重要,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不想错误地怀疑任何一个人。” “可是,这样最容易伤害的岂不是自己么?”越风怜惜的语气。 “盟主,越副帮主,不好了!有人……有人又误中了机关……”忽然又一场劫难传来,这次袭击的,不是莫非引领的淮南十五大帮,而是叶文暄麾下的短刀谷一路。 如果,把求生欲列为迷宫第一凶险,等死念排行第二,则好奇心,是第三禁忌。一路上,听闻那误中机关的四人的确没有违背盟主所说的“小心谨慎”,他们小心谨慎却也亦步亦趋地入了这机关,所幸这一次的机关,并未像先前一样死亡说来就来不给一点后悔的机会,四个都还活着,只不过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 出事地点偏僻而黑暗,吟儿和越风赶来时已经有一大群人燃了火把围在陷阱旁商议着如何营救,这机关类似捕兽器,但与寻常不同在于,陷阱之内,有太多刀锋剑刃阵列,看情形,四人都没有伤及要害,但若再不救援,现在被钉牢的四人,一定就会失血而死。 终于掉落陷阱的这四位都忘记了那引他们来此的影子到底长什么样多诱人了,一个个不敢目视属于自己的鲜血淋漓,想腿脚发软腿脚却还被钉着。 看情形比上次要轻缓些,诸将都总算都松了口气,开始着手营救。 “真险啊……”“是啊,本以为自己要枉送性命的,幸好只是皮外伤。”“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你还那么不知死活。”陆续被救援出的三个,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已经相互调侃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令人不得不忆起那位海将军。 蓦地,却听得那第四人一声惨呼。那声惨叫撕心裂肺,令吟儿当即揪紧了心:“怎么了?莫不是伤了他?” “没有,盟主,他不愿上来!”营救者大声道。 正在诸将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的同时,适才回应的营救者大步跳开,继续传递:“盟主,他说不能救他!救了他,就会触动这里的机关!” “什么机关?”吟儿几乎第一刻冲到人群最前。 “盟主,这里有机关,如果我不踩着,这里会……会出意外……”说话者面色不假。 “快疏散!”越风即刻说。当时第一个进入吟儿脑海的是,不能放弃这个人,而第二个念头却是,第四人脚下有机关,那其余三人脚下未必没有,会不会这个时刻,机关已经可以发挥作用?! 晚了!终究晚了,霎那间吞没他们的凶险告诉他们,这陷阱用来对付的不是这四个掉下来的人,而是针对来营救这四人的上方四十余人…… 好在越风这句快疏散还是有效果的,好在那第四人发现得及时,就算是潜藏此间那个敌人,也没有想到有一个机关会被发现,但四大机关即便只启动其三,也足够了。那个赝品,原来他真的在推动着他们的死,否则,这里由谁审时度势谁随机应变? 是轩辕九烨么?吟儿的感觉告诉她,现在跟她一起历经死门的人里,一定有一个是轩辕九烨。 真可笑,这个最险恶的敌人,竟然也在参与他们和阡的荣辱与共。 万箭齐发,万链齐下,万气齐冲。 对于魔人来说,这绝对是传闻已久的夺魂柩,如果有足够的火把给这里照明,会发现这里的空间广袤无垠。以陷阱为中心扩展开去,是一座开阔而精致的殿堂,开阔得可以容纳足够多的人赴死,精致得可以放纵足够多的明枪暗箭夺命,殿堂外观如柩,因而以此为名。 箭由四面射来狂扫乱飞,链从半空垂下重坠急锁,气自地缝生起横穿直撞。这夺魂柩里,顷刻间每一点每一面每一角都是凶险,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都是劫难。太过拥挤,又一次利用了联盟以为最安全所以最松懈的时候。被在乎的被保护的,终于成为敌人的诱饵。 当此时没有天旋地转,却必须在这些明枪暗箭里,以天旋地转的速度逃生。但好像,逃到哪里,箭矢,锁链,气流,就袭击到哪里…… 死伤无可避免,因为始料不及,被箭穿透的,被链封锁的,被气流吞没后硬生生冰冻折断的…… “吟儿!你要去哪里?”越风一惊,吟儿竟和联盟大军背道而驰。 “我替他先将伤口处理了,你先行。”吟儿极快地下了那陷阱,替那无法离开的第四人察看伤势,是他救了他们,她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弃在这里。 那位将军视死如归,凛然正气:“不必管我,立即离开要紧!我在这里,一步都不会移开。” “离开这里之后,谁也不会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但希望将军你有生还的希望,至少,不要失血过多白白地死在这里徒留下遗憾。”吟儿轻声说。 那将军微微变色,许久应声道:“是,主母!” 吟儿一愕:“什么?” 那将军很实在地回答:“盟王是在下的主公,盟主就是在下的主母!” 吟儿一边紧张地给他止血一边愕然:“嗯?主母?!”阡还没有承认她呢,怎么就阡的属下就先承认她了?忽然想起昨夜她压在阡身上被大嘴张误解之事来,这才明白大嘴张的宣传如何的深入人心。 “主母上次身负重伤,就是在下在黔州城里代主公守卫,后来,也是在下跟着主公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战。”那将军续道。 “原来是你们,将军如何称呼?”吟儿点头,这些林家军的干将,其实是阡在短刀谷势力的雏形,而阡在他们心中的影响和地位,恐怕属于潜移默化,从无到有的,这一声“主公”出口,令吟儿彻底地明白,她不该只看见苏降雪来刺杀阡要阡的命,也该看见短刀谷的另一方人马很早就已经在寻觅新主。 跟她与饮恨刀寻找归宿多年一样,他们的新主,遇林阡也即刻尘埃落定。 “回主母,在下姓杨名致诚!” “嗯,杨将军,除了答应我要竭尽所能地活着之外,还要答应我一件要求。”吟儿起身,严肃地说。 “主母请讲。” “……能不叫我主母么?”吟儿红着脸,感觉那称谓,一下子大了十多岁。 “好,请讲。” “就是这个要求。”吟儿起身离去:“将军保重。” “主母保重!” 陷阱内外,却明显,两种气场。 吟儿审度一眼,当大半人马已然出去了这危险地带,尚有莫非、文暄、风行几位首领,也和她一样留在这里,逢人便救,救人送出去再折返——此刻,便暂且忘了,他们之中、可能有一个是敌人…… 熔窟的灼热还记忆犹新,这夺魂柩,却寒如冰冻,归根究底是脚下不停向上鼓吹的寒气吧,和寒潭很不一样,它冷得太过彻底,擅触者与之相擦,身体会立刻变脆而折断——从发生到断裂只有一瞬间,不容后悔,这就是邪后的特点,邪后行事,一向坚硬而决绝,她不会给你后悔的时间,就好像,她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后悔。 五位首领都还在,都在生死一线的夺魂柩里,熟练地营救,果敢地决断,却不可能来去自如,也不可能进退从容,这夺魂柩真如一个等候多时的兵器库,嗜血所以疯狂。 越风就在此时,瞥见吟儿不顾危险一心一意救人的情景,不会不想到那一夜叶文暄对他的劝导,“抗金联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盟主不是那种只会在英雄背后默默支持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也可能会是女豪杰,毕竟不是盟主所希冀。”越风其实,也早就承认吟儿是女中豪杰不假了,看到的时候,又不知怎的,会希望吟儿,你哪怕再长高些,变大些,我可能都不会这么担心…… 忽见一支乱箭极速穿行即将与吟儿相擦,不禁大呼一声小心,那一瞬吟儿刚好俯身扶起一伤者并快捷一闪,漂亮又利索,着实令越风松了口气,却不容喘息,又一根铁链从天而降直袭吟儿,那横空掉落的巨链太突然,吟儿刚刚闪避开来显然还没有定神,千钧一发,越风即刻冲上前去以抚今鞭迎上,然则一冲到吟儿身旁,他二人之间激起一股彻骨寒流,汹涌袭来根本无法抵挡。 吟儿毕生记得那寒流的折断感,尽管她和那寒流,根本没有触碰,她只是被越风很快地一揽并借力一下子穿越了重重障碍直接冲了出去,她还记得当时越风竟然大喝一声他很少大喝一声,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到了这夺魂柩的痛楚他根本不会这么快这么狠绝地揽住她忽略一切冲出去,她记得那寒流的冷是因为她紧贴着的越风,手臂已经被适才的寒流冻结,虽然,没有断,但那一刻他的右手再没有任何作用!而且,这寒流袭的岂止是发肤,它一触及肌肤,会瞬间由经脉而上,一直钻心透肺啊! “越风,你怎样?!”她也立即于人前失态,大惊失色。 越风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怎么会这样,长期以来,联盟最骄傲的杀手锏,就有越风的内力,出道之后,他几乎没有受过内伤,即使和洪瀚抒交手,与东方雨苦战,也从未见他有多少颓势更别说受伤…… “吟儿……可惜我……接下来……不能保护你……”他脸色惨白,不能站稳。 “越风……”她颤抖着想将他扶起,“天哥,文暄师兄,莫非,快,救他,救他……”吟儿一边说,一边输送内力给他。 “他还有救。我这里有续命丸。”莫非替他察看了伤势,“内脏受损得很厉害……” “别听他的话!”厉风行阻断,“凤箫吟你敢把越风的命交托给他?万一他是轩辕九烨?” 小秦淮诸位关心上前,听得莫非这话原本是又惊又喜,却被厉风行的阻挠搅得心神凌乱,一个个都方寸大乱。 吟儿看越风命悬一线,狠下心肠:“我敢!把续命丸给我。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担责!” 殷柔心下震撼,看吟儿这一言一行,虽与她认识不深,却暗暗钦佩。 迷宫里,当敌人都已经逃亡,面前只剩下一群没有生命的真真假假而已。 “没有什么可怕。”吟儿想这样说,却一定是自欺欺人。 冥冥之中像早被安排,这一战,撤去了所有那些曾经试图保护她的力量。 但似乎,阡的战力还在。阡的战力,从来都源于坚持。 第318章 挽天河,洗膏血9靠拢 第318章 挽天河,洗膏血9靠拢 酉时前后——其实也不能确定在这样的异变空间里,时间会不会已经是个空的概念。 当所有人马都已精疲力竭,荒城却仿佛还在不断延伸,联盟的努力,也就只能在这种自由扩张里被强制缩略。 沉默死寂,代替了先前吹角连营。吟儿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多少天多少夜都没能出得去,饥饿疲累的他们,会不会试图宰杀这里能够分享的马匹,然后……自相残杀? 现实告诉她,会的,绝境里,相互之间,只有拉扯,或甚至推搡。 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战,首领嫌疑,麾下分裂,真实在杀人,幻境在噬魂。 “厉风行,敢不敢和我一战?”莫非冰冷的声音。吟儿侧过头去,来不及制止。 “什么?”厉风行被激而怒,皆形于色。 “想看一看,你所谓的点石成金,风行水上。”莫非道,“厉风行的两大绝学,不是外人那么轻易就学得会的!” “原来你在怀疑我?”风行一愣。 “我先前怀疑过盟主,她话太多,后来又怀疑过越风,他什么都不说,话多话少,都是奸细一贯的作风。” 风行冷笑:“你可别忘了,越副帮主他,可以和我相互证实。”吟儿心念一动,没有,他们不可以相互证实。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给一个瞬间,厉风行都可以被人偷换。”莫非道。 “你说什么!我厉风行的本事那么小,被人说换就换!?”厉风行大怒。 “叶文暄提议揭开假面时,你是第一个反对掀开脸皮的人。后来我要给越风续命,制止的也是你。”莫非续道:“当然,这不算什么理由,可是试想当时出死门,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在意到那个引领你南方义士团出去的将军是谁?即使是你南方义士团,都没有一个人有异动?一切真的就那样自然而然?那是因为,引领他们出去的人,就是他们自己的首领厉风行!” 吟儿心中一震,这个猜测,根本就是天衣无缝。 厉风行却傲然辩驳:“没有一个人有异动,是因为我的麾下号令整肃,绝非寻常军队可比!” 莫非听出他话音里强烈的优越感,一怔而语塞,风行忽然语气一转,转守为攻:“莫非,我倒是特别怀疑,联盟盛赞你应战淡定,我怎么没有看得出来?熔窟是你的麾下引来的,那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头,你临事淡定的话,何以现今气势咄咄逼人,先怀疑了这个再去怀疑那个?这些不该只在心里收起来么!?而且,那属于莫非的眼神术,竟然一再失误?!” “我的咄咄逼人,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找奸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是因为我把找奸细当成了义务而已!”莫非轻声道,吟儿却明显看见,他额上滑落一丝冷汗,无疑,这被厉风行无意言中,莫非的眼神术失误连连。 “怎么?你们不相信我?”莫非一怔,“叶文暄,你呢?站在哪一边?” 叶文暄轻声道:“适才盟主和越风遭遇了凶险,越风还因此重伤,后来我与厉少侠也遭遇类似威胁……”文暄说着说着,语速忽然放慢,显然过去不久还心有余悸:“那座塔忽然斜着倒下来,若不是发现得早,我二人差点葬身塔下……” “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我没有遇到过危险?”莫非冷冷地,“你别忘了,若非我不是那种急性子,熔窟第一个就将我吞没!” “但你在遇到熔窟之前,提起了求生欲三个字,结果是求生欲害死了那些急性子不是么?”厉风行道,“如果当时在熔窟前的是我,可能后果已不堪设想……” 众矢之的,莫非转过头来,直视吟儿,“盟主,在被你们定夺之前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说,不错现在我不能通过眼神来判断是我的失误,但是你们各自有多大的嫌疑我可以清楚地分析给盟主你听!” “谁还想听你的鬼话!?”殷柔怒道,再注意到萧骏驰等人,显然此刻无话可说。 吟儿回看越风伤势,看他苦楚,险险掉下泪来,如果这时她能有阡一半的威慑,都不至于会如现在这般,不知下一刻该如何应付。坚持,如果没有信心和实力,该如何坚持? 忽忆阡最后的一战,并没有以武功镇压,只不过一觞止战而已。濒临绝望的吟儿,骤然攥紧了拳,是,威慑之外,必定还有别的方法。破轩辕九烨的攻心术,首先就应当竭尽全力征服人心…… “你说,我听!”吟儿抬起头来。 “盟主,我说了你不要气愤,现在最大的嫌疑,就是叶文暄和越风两个!”莫非道。 群雄皆是一怔。 “怎么?你为何掉转了矛头不指我了?”厉风行一怔。 “为何是我与越副帮主?”文暄一惊。 “难道还是因为他们的话太少了么?”殷柔冷笑。 “当然不是!我只是从对手的角度去考虑,越风他这一出苦肉计,是奸细常常会用来掩饰身份的,不得不防。”莫非道。 吟儿点头:“那、文暄师兄?” “莫少侠,敌人会像我一样,从始至终一直在专心寻找出路?”叶文暄微怒。 “也许就会有这样扭曲的敌人,他喜欢给你提示,喜欢主导你发展他想要看的情景。”莫非冷道,“至于厉风行,可能性也不小,直追他两个,虽然他比叶文暄和越风表现得更贴合本性,可是别忘了,越火性的人,性格其实越容易模仿。” “你的意思,除了你之外,我们三个把奸细的嫌疑平摊了?”叶文暄难以置信的语气。 “越说越离谱,你可别忘了,现在是你的嫌疑最大!先把你关住再说!”殷柔立即拔剑而出,直接刺向他。 然则殷柔哪里是莫非对手,一剑挥去注定是伤,吟儿见莫非攻守兼备没有留情,知殷柔此举已将他逼到穷途末路,暗叹不妙,即刻拔剑而出挑开殷柔之剑替她续了这一战,剑力相抵吟儿莫非各退一步,吟儿轻声道:“莫非,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么说,我的嫌疑最小,是不是?” 莫非面色一变,点头:“是……” “说‘是’,就不能勉强。”吟儿厉声说。 “自然不勉强。”莫非的神色比上一句坚定,“是!盟主的嫌疑最小!” 这里只有一个敌人。如果莫非是真的,那就帮吟儿洗脱了罪名,如果莫非是假,吟儿却不可能是他的同党,这样一来,吟儿第一个从嫌疑中走出来,可以重新控制局势。 莫非这句很重要,所以她必须要。 “那便对了,既然我是真的盟主,是不是都该听我的话?莫将军如今的嫌疑的确最大,但还没有证实就不能要他的命。先将他监视起来便是!“吟儿说。 殷柔一笑而回剑入鞘:“监视他,自是我小秦淮分内之事!” “抓了那么多次奸细,第一次被人当奸细监视。”莫非半讽自语。 夜半驻军之后,半空依稀有一道魅影于黑暗中微微析出,若隐若现,该是天边月。 “盟主,你来看莫非?他没什么大的动静。”“他要敢跑,就是畏罪潜逃。”监视莫非一举一动的言路中和殷柔两个,见盟主未做休憩,以为她担心他们守不牢莫非。 “嗯,他聪明点就不会跑。”吟儿道。 “盟主,副帮主他,还好吧?”殷柔关切的口气。 “很关心副帮主?”吟儿轻声问。 “是啊,副帮主他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殷柔叹息,言路中拍拍她的肩抚慰,也说:“咱们小秦淮,还靠着他和帮主发扬光大呢,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年头,英雄豪杰多是多,就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巧的。”他的意思吟儿懂,小秦淮副帮主的位置,多年前就虚位以待,非越风不可。 “不会出事的。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人,命都很硬,尤其是越风。”吟儿微笑。 “啊,那便好……”殷柔如释重负。 “对了言大哥殷姑娘,我与莫非有几句话要讲,众位、可以回避片刻么?” “盟主?”不止身后一干人等,殷柔言路中听言也是一愣。 “事关重大,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死……” “可是,万一他真是敌人,盟主你一个人?” “你们让开数步便是,我只跟他说几句话,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再来不迟。”吟儿说。 “是,盟主。” “可以告诉我,为何眼神术会失效吗?” 昏暗中,莫非忽然抬头,诧异地看着吟儿。 “我是被厉风行那句提醒了,你真的很反常,没有胜南讲述的那么淡定,没有断絮剑该有的激中稳进。”吟儿叹息,“你什么都解释了,却没有解释你的反常。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能公诸于世,难以启齿。” “你让这些人回避了,就是为了替我保密?”莫非一怔。 “知道的人,不是越少越好么?”吟儿一笑。 “我是被我的心魔困住了……”莫非叹了口气,“长久以来,我的淡定,遇见一个心魔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吟儿一愣:“心魔?” 莫非压低了声音:“沦陷死门之前的那一瞬,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吟儿蹙眉,莫非续道:“他就在地阵的阵营里,绝漠刀,梅花锥,吸新大法……是真的……天昏地暗的那一瞬间,我真的看见了他,黄鹤去……” 吟儿心一凛:“黄鹤去?”黄鹤去?他不是早就已经被联盟囚禁在了夔门,船王旧址么? “我猜你一定不会相信,可是我确定那不是幻觉,黄鹤去就离我那么近,当时我还在和你交谈,可是我眼神一转看见了他,我正想上前去揪住他杀他,可是这个时候青龙来了。”莫非神色黯然,不似有假。 “可是,黄鹤去身在夔门,不会出现在这里。”吟儿说。南北前十,不会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盟主你听我讲述这些,我的反常,一直都是因为他。” “我明白,他毕竟是你爹。”吟儿叹,黄鹤去之于莫非,等同张安国之于胜南,有父子之名,却以之为耻,却还有一种断不去的联系,使得多年后提起阡的父亲,除了林楚江之外,还必定会想起张安国。 莫非忽而一笑:“你竟一点都不怕,我这些是骗你的么?不怕我是轩辕九烨化身而成,偷袭你暗杀你么?” “轩辕九烨的攻心术在这里,我宁可先一个一个地靠拢,也不要一个一个地疏远,即使要冒风险,但我是盟主,我不来靠拢谁来靠拢?”吟儿也一笑。 “说得好盟主。”莫非收敛了笑,肃然起敬,“好一个盟主,竟是男儿气魄!” “我现在也只差一个气魄,就是直接靠近你撕下你的假面,其实,也无关乎气魄,毕竟揪出奸细的最好方式,如你所说,是暗算他。”吟儿正色,“其实我也知道,靠拢到最后,我终于会对某一个疏远的……” 她止战的手段是靠拢。可是靠拢到最后,她的感觉会告诉她,哪一个是假的。 第319章 挽天河,洗膏血10骇浪 第319章 挽天河,洗膏血10骇浪 静穆中,忽听两三声惊呼于人群中起落,吟儿循声而看,荒城的阴森幽暗,依稀正被第一道光线冲散,便是这稍纵即逝的色彩渲染,令谁都看清楚了荒城的如梦似幻。 有些景象当真就如此神奇,尽管充溢着末日气氛时告诉自己这里曾经很繁华很明丽,并准备好了以欣赏的角度去发现它,可光线逐渐亮起的时候,竟还是瞠目结舌,竟还要忍不住惊叹它的美超乎期待。就这样震撼于壮观的月出过程里,亲眼目睹一缕缕光在天幕穿针引线,灰黑色极速消失,幽蓝色主宰迷宫,独绝风致,动人心弦,如群仙之所。 这一刻,理应是魔村里云雾暂时偏移,才使得众人终于能看清楚眼前一切。 “真美,一片漆黑的时候雄浑,完全照亮的时候又空灵。”吟儿叹息着,这幽月与荒城的相遇。 “小师妹很喜欢这月出的景象么?”文暄借月光环顾四周。 “相比月出,却是觉得月落应该更美些。残缺惨烈的风景往往都很美,不过、好像我这么说没几个人赞同。”她记得,云雾山上她和瀚抒这么讲,瀚抒听了还嘲笑她。 叶文暄一笑,侧过头来:“是么?其实小师妹这个见解,我十有八九还是赞同的。” “不愧是师兄妹,兴趣相投啊。”厉风行笑着说,或有意或无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莫非,他正若有所思,蹙着眉头看着他们三个。 “趁着现在云雾暂时消散,我们可以尽快地找到出口。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即使是在和他们谈论别的话题时,文暄都没有停止在寻觅出口。 吟儿移开脚步,忽然却被什么一磕碰,低头察看竟有一堆白骨围绕脚下,心头一颤,她不想在联盟的信心刚有起色时就又崩溃,唯一的方法只有敛起惊慌装成若无其事。 却又怎可能掩盖事实?累累白骨,铺盖得荒城这一带四处皆是,没有光还好,一旦有了充足的光线,反而容易发现他们经行的路上踩过的脚底其实不是泥土而是尸骨,那心情,显然是第一刻震惊第二刻失常,不多时,联盟已一阵恐慌。 “从前有人走过这里,可是没有走出去,而且,还这么多,这么厚……”文暄俯下身去推测。 阴风疾扫颈间,吟儿即刻提剑而袭,快则快矣,却对背后突如其来的骷髅完全没有效果,反而刺穿了它差点击中厉风行,风行伸手将她剑尖制止,颤声道:“凤箫吟,这副骨架子只是幻影,你……千万别杀了自己人……” 这……这说明什么?当光线充足,真幻仍然难辨,幻影跟着迷宫一起变色!其实那骷髅猛然插入她和风行之间时,连她都被惊得心差点跳出来,更别提联盟其余人马,怎可能不心惊肉跳! 真的很不妙。再不走出去,会不会遇到更多的惊悚,来自实质意义上的可怖之物?脚下这么多白骨,他们可能是坐以待毙的,可能是自相残杀的,又有可能是被食人族吞噬……不管如何,白骨们,是抗金联盟的前辈榜样,换句话说,他们的出现很不祥。 “盟主,是城门……”惊慌之际,忽然有魔人带着欣喜。所幸,他们还有主心骨,至少没有慌不择路奔向城门,而首先向她请示。有这一声盟主,足矣。 “这城门,会不会是熔窟的故技重施?”吟儿蹙眉看去,不远处果然惊现城门——苦苦找寻的幻境出口,竟然对他们大敞着?这欺骗,未免太低劣。 “和熔窟不一样。城门真的是幻境的出口。”那魔人摇头,尽可能述说他所知晓,“其实这城市,它多年前是真实存在的,现今只剩下这一小半废墟,传闻里真就有一座沟通外界的城门,不过,城门不是时时刻刻都开着。”群雄一并看去,此刻城门的那一边预示着的,仍旧是未知。 “城门只会在每天固定的时期内开着,过了这个时期城门便会关闭,到时候无论谁在附近谁已经准备过城门都没有用,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正在过去却没有来得及过去的人,会被迫死在城门里。” “等等,什么叫‘死在城门里’?”吟儿一愣,想了想因为门关死而被夹在其中丧命恐怕真的很痛苦,何况还是邪后家的。 “如果,过了时间不走,谁都不会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那魔人声音变得颤抖,“可能,这里会变成孤魂野鬼的世界,等第二天城门重新打开的时候,没走出去的人恐怕就已经……” 死?或者直接变成白骨?谁知道。 谁知道脚下这堆白骨里,会不会有谁昨天还是活生生的。潮湿阴暗的这里,嗅得出阴气很重,也许城门关闭后,厉鬼当道。 “我们都明白,这城门能出现,就必定有它的凶险。”吟儿点头。 “这么多人,有足够时间全部都出去么?”叶文暄轻声问。 “不知那城门是何时开的,总而言之是必须得走了。”魔人恳求的语气。 “兵贵神速。”叶文暄立即说。 “都听着,这一次我们要配合着走出去,每个人的快慢都会关系到其余人的生死,既要神速,也要有序,不必担心城门会关闭,我们会在后面留心!”吟儿强调。 文暄赞许地看着她:“不错,这一次,真是在考验集体的力量。”正是这城门所限,将这么多人的性命都系紧在一线。 不过多久,城门外传来的欢呼声就已经告诉吟儿,只要全部都出去了,这死门一战便大获全胜,这一刻,他们终于等到。 “看来这里真的是荒城唯一的出口。”厉风行喜道。 吟儿脸上忽然一湿,似乎是一滴雨水,然则片刻之后,竟火辣辣地疼,正待抬头去看,文暄蓦地将她往后一拉:“小心,这是毒液!”吟儿站定,再往脸上一探,毒液早已渗入肌肤里去,若是浓度再大些,吟儿的脸就毁了。 厉风行也接触到几滴:“不是毒液,但会腐蚀。”吟儿一惊,嗅嗅手里有些刺激,两指一擦还有些滑腻。 “恐怕就是想分我们的心的……”厉风行话音未落,却大惊失色,“不,不是!危险!” 厉风行脸色煞白,吟儿和文暄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天啊那不是分他们的心,那根本就是要他们的命,新一轮攻袭,目的是要阻止他们出去——充斥眼前的竟是一道巨型漩涡澎湃咆哮着从远处倾轧而来,说不清那是瀑布还是海啸,只知地势高低注定了这翻江倒海的气势会将城门附近的他们全部都淹没,如果不从城门口撤退,绝对会被这一轮水势吞灭! 水阵?不,这还不是平常的水,是适才掉了几滴提醒吟儿会腐蚀会刺激的毒液啊! 当毒液从远处倒倾而来,哪里还有踌躇余地,只一眨眼已经迫在眉睫,文暄骤然出剑,这一刻该是他的紫电青霜最快所以最派得上用场! 吟儿看他剑气如霜,经行处水阵变形溃败,正欲叫好,却想不到那水阵变形流动后又即刻从另一面冲压而下,势如倾盆,惜音剑毫不犹豫,瞬间出鞘直袭而去,一剑又将那水阵砍退好远,吟儿还未落地站稳,那激流愈加猖狂再度层叠涌入,第三次对联盟攻袭,狂风不止,复见厉风行那掌风的“雷厉风行”,内力之厚,身手之疾,见效远在文暄吟儿双剑之上,水阵凌乱收缩,有溃不成军势。然则厉风行一旦收掌而回,那被压缩水阵重新弹回实力更猛,又选人力虚空处独扫,眼看小秦淮阵营涉险,幸有莫非不计前嫌,断絮骤出激越而狠准,这连续四次的抵挡,已然帮联盟争取了不少通过的时机。 “这水阵如此之巨,源头只能有一个。”正当吟儿蹊跷水阵来源时,文暄的一句话令她灵光一现:“是那青龙兽在动,所以这里的毒液会泼得到处都是?” 文暄点头:“那青龙兽正面对抗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它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搅得天翻地覆。而这里,原先一定贮藏了不少毒液,是专门给青龙破坏所用!” “可是,青龙兽适才不是逃了么?怎么还敢回来?”厉风行不解。 “不就是证明,离魔王他越来越近了么?青龙最终的使命,还是要守住魔王。”文暄说。 吟儿大悟:“不错,这么一来,我们不仅是要走出去了,而且,这个方位青龙的二次出现,证明这里离魔王很近……不好!来不及了!停下别再过去!”毒潮尚未退去,城门轰然禁闭。果然和那魔人讲述一致,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所幸令行禁止,说话时没有人继续通过。 四人合力,终抵四面险情,然则这青龙搅乱,终于贻误了出门时机,随着一声巨响和千万人惊呼,包括五位首领在内,二十余人,留在了这最后的黑暗之中。 一瞬,再想分享月光已经是奢侈。荒城的幽蓝色一去不返,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天昏地暗,色彩,是浓黑与深红相间,鬼魅火光,如幽冥狱中的彼岸花,惨烈中的灿烂——真的会像那魔人所言,这里接下来会由魑魅魍魉主宰? “有没有人伤亡?”吟儿问。 “没有,盟主。” 吟儿回过头去,噙泪看向正守在越风身旁的殷柔:“为何不带他出去?” “副帮主他……不肯走……”殷柔面露难色。 “吟儿别怪她,情势如此,我不能把你弃在这里。”越风说话时尤其虚弱。其实,他也不可能被允许离开,当他还有嫌疑是轩辕九烨。 “先别再说,要趁早离开这里,离青龙兽越远越好。”文暄看那水阵有卷土重来趋势,立即提议。 “可以从城楼上走出去么?”吟儿抬眼看。 “城楼上理应有迷宫。”魔人回答。 “又是迷宫?”吟儿一愣。 “天堑所指不就是这些么?迷宫,幻境,密室,阵法,机关……”厉风行一笑。 “城楼上,恐怕会有敌人等着,毕竟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杀我们。”叶文暄看向吟儿。 “不管怎样都要闯过去,这是唯一的出路。”吟儿知道,哪怕前面等着的,是南北前十更强大的势力。 “看上去是普通城楼,想不到却是雄关。”文暄叹道,“魔村构建,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起上去。”吟儿点头,他们当然不可能甘做瓮中之鳖被一个水阵淹醉。 “把他也带着么?”厉风行看言路中带莫非越走越近,变了脸色,“让他和城楼上的那些敌人里应外合?” “天哥,他不是奸细。”吟儿急说。 厉风行一把将她推开:“在你心里,有哪一个是奸细了?凤箫吟你太天真了!”吟儿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只知厉风行力道不小,几乎将她推dao在地,越风上前一步到吟儿身边扶起她,看见厉风行这一瞬的穷凶极恶,厉声喝:“厉风行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第320章 挽天河,洗膏血11轩辕 第320章 挽天河,洗膏血11轩辕 “他是内奸!待我先处决了他,你们都不必插手!”话音刚落,厉风行蓦然一掌劈向莫非,莫非不甘示弱一剑迎上,众人始料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竟又敌对,十余个来回厉风行已大占上风,指掌所至,剑路受阻,莫非惟能匆忙应变,低了重心从掌风之侧绕行闪躲,那身手矫捷,饶是风行轻功精绝竟也没有制止得了,形势一波三折,下一刻,莫非便可提剑回击,只等看厉风行如何抵挡! 然则,下一刻断絮剑却并未回击得势,反是厉风行更快一步掌若风驰,众人惊呼声里,本以为莫非逆转不得,却惊见莫非风行一剑一掌并未继续火拼,而是瞬间合力、左右两路齐往莫非身后的叶文暄去! 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吟儿一惊正欲制止,一侧越风却提鞭将她拦在战局之外,虽重伤在身,却显然不像之前那般命悬一线。 吟儿蹙眉:“到底发生了什么?越风?他们,和文暄师兄……” “他不是叶文暄,他是轩辕九烨。”越风道。 光线忽明忽灭,吟儿全身一震:“你说什么?”莫厉之战变得突然,饶是文暄剑快,也没有来得及防御,倒退数步直到城墙才勉强站稳,显然已被掌风伤及。 不,应该说,饶是轩辕九烨剑法精约,都没有来得及挡住他们合伙的暗算。 “为……为什么?”吟儿颤抖着看向战局中势单力孤的叶文暄,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应该还记得,叶文暄当时是和陈铸在交手,离我们最远,敌人最容易偷换的是他?而且,轩辕九烨的剑法风格,最接近的也是他。”越风道。吟儿难以置信:“可是,这不足以引起对师兄的怀疑……” “轩辕九烨的破绽,就在他和你见面的第一句话上。” 吟儿极力回想,当时叶文暄说:小师妹,替我把手下先带回去,你先行。 “他让你先行,真正的叶文暄,会让你先行么?”越风道,“我若是当时就听得了这句话,当时就已经可以怀疑他,但这句话,我知道得太晚,还是受伤之后让殷柔回忆给我听,我才得知。” “真正的文暄师兄,不会让我先行?”吟儿一愣。 “当今世上,了解吟儿你的人没有几个,我都算不上,可是你师兄却绝对是。是你师兄告诉我,抗金联盟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须东征西伐,你师兄的意思,就是不必保护你,而是该扶持你拥戴你,这一切,可有发生在现在的叶文暄身上?”越风冷笑,“现在的叶文暄,看见毒液的第一刻,竟然是立刻挡在你的身前保护住你,这变化虽然微弱,却是本性使然。” 是,本性使然,试想叶文暄那样舒徐的性情,纵然是冷飘零和京口五叠交战遇败时都未必插手保护,更何况是她凤箫吟? 文暄没有辩解,嘴角却有一丝独特笑容属于轩辕九烨,吟儿才彻底地相信,越风的判断是真:“所以,你假装重伤骗他?你现在伤势可好?” “我受伤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他是轩辕九烨,那时的我,纯粹是为了洗清嫌疑并且放松敌人的戒备,结果,前者处理得不如吟儿你,莫非一句话,还是说我苦肉计是奸细一贯作风,还是没有洗清嫌疑。不过,从那时起,轩辕九烨对我的戒备就明显松懈。”越风一笑,“适才你说要上城楼,他强调说城楼上会有兵力,我却是听出了一些恐惧,城楼上的兵力是虚张声势,他一定在想,万一我们坚持要上去离开,他就劫持一个人利用。这里这么多人,他最可以利用的人就是你,幸好厉风行机警,趁早把你推开。” 吟儿恍然大悟,想到适才厉风行一把推开她其实是为了将毫无防备的她推出毒蛇能劫持的范围,吟儿才明白,莫非、风行和越风的分析还有预谋早就已经开始。当吟儿一直在控制局势,而他们,则一直在保护吟儿——吟儿本以为,这一战最艰难,当越风重伤,莫非被隔离,天哥又火性……而其实,他们都是故意在轩辕九烨面前这样表现这样伪装,以保证她的安全!这一战,其实和从前一样,她凤箫吟仍然是垂拱治。 此刻的轩辕九烨虽然负伤在身,剑法依旧毫不拖沓,果然看得出,他的剑法速度直追文暄风格尤其近似,却显然和文暄有微小的差异,轻便,无缺,精约,简洁,每一剑都那般的严密精确,连力道都是适可而止恰如其分。以一敌二如他,就算从被暗算的那一刻就注定劣势,然而战局内外,每个人最怕最在意的都还是他毫无疑问! 好一条毒蛇,心理素质厉害得令吟儿五体投地,他混迹于五位首领里,期间几乎没有说错过一句话,和文暄师兄一样,表现得谦逊,有礼,亲和,而且还是吟儿的军师…… 吟儿眼圈一红,是,在惊门,毒蛇设计迷惑了船王,因为船王是联盟的引路人,所以在死门,毒蛇就设计搬离了叶文暄,因为叶文暄是联盟的军师,只要把军师换了,换一个假的来引导他们赴死,抗金联盟,就一个也休想逃避。诡绝之险,毒蛇之阴,邪后之幻,三者齐现惊门死门。 “轩辕九烨,想知道我是如何恢复了眼神术?”莫非冷冷地,“你太高估自己了,以为我心烦意乱就可以借厉风行来诬陷我还想趁机诬陷死我。难道不知旁观者清么?不参与你们的时候,更利于我观察你们。”原来,莫非甘心被禁锢还有这一番用意。 轩辕九烨的微笑,吟儿根本不愿意看,不愿文暄师兄的脸和这个梦魇扯上任何联系。莫非风行越风等人,却不得不被他剑法吸引,闻名已久,其实他们还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轩辕九烨的武功如何。 长久以来,一直觉得他最可怕,可这“最可怕”,还没有算上他那金北第二的武功,不展露剑招,并非他韬晦他低调,而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行动里,他先到一步,争战后,他必留一手,阴谋上,他棋高一着,永远是在暗处冷笑等候胜利的男人。 然而,没有轩辕九烨的剑史,必然不成剑史。剑之精简,叹为观止。 皆叹,复杂如轩辕,剑竟如此简单,简单得每一招每一式都好像轻易就可以剖析,但每一次剑行,都不可比拟无可取代,一气呵成立竿见影。精简,所以自然,像轩辕九烨身体的一部分,跟轩辕九烨有关,那就肯定也是为了杀人。最小的动作,足以构成最大的威胁。 如果不是适才他被暗算所以内伤在身,这招式会更简单,这踪影会更飘忽,这剑意也会更深隐吧…… “激中稳进?似乎只见激不见稳。”轩辕笑着,挑开莫非一剑,刚退莫非半步,立即力迎厉风行掌风,“厉风行,我倒是很蹊跷,没有眼神术的你,如何判断得出我是轩辕九烨?又是何时断出来?” “月出的时候你就已经暴露。真正的叶文暄,曾经对我说过他性本爱丘山,一点也不假,叶文暄最喜好的就是游历山水,哪里听说过他会喜欢什么惨烈残缺风景?”风行厉声道,轩辕九烨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惊诧。 “盟主的靠拢果真有效,说实话,恐怕人世间也没几个人会赞同什么残缺的风景更美……”莫非和风行,明显是同时发现的,“对月下丘山不屑一顾的表情,反倒会为了月出月落露出真正的欣赏之意,只恐怕叶文暄做不到。”吟儿听着听着,冷汗直冒,竟然、和毒蛇的爱好一样…… “所以,适才我必须表现得紧张慌乱还穷凶极恶,我那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减轻防备你也不可能减轻防备,我只是想让你在心底盘算,你到底找莫非还是换我做你的替死鬼,你要算计,你就必须分神,我要向莫非取得信任、配合着一起偷袭你,最佳时机就在这里。” “想不到,你厉风行竟也会变得如此精明。”轩辕九烨冷笑,“这一次,终究最低估的是你。”南北前十估计,厉风行和东方雨是个同类,武功绝顶却有勇无谋。 “若不是凤箫吟她不肯设防,我也犯不着这样处处留心。”厉风行一笑,如果真的有勇无谋,他又怎可能坐断东南。 “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静。”轩辕轻声道,“你曾经的弱点就是按捺不住,难得现如今,竟会了隐忍。” “怎么?还是在教训我不成?”厉风行冷傲的口吻。 “熔窟,我想杀的人其实是你厉风行,可惜被那几十个替死鬼抢了先。”轩辕倚靠着城墙站稳,气息有些凌乱,厉风行与莫非虎视眈眈站在他对面,谁都明白,厉莫合力再加越风凤箫吟,轩辕九烨必败。 “果然你在利用我们的弱点?”厉风行问毕,与莫非再度发起攻势。 “你们的弱点,我了如指掌。”置身剑影风潮,轩辕几度经历危机却都化险为夷,“厉风行轻敌也冲动,葬身之地是我预先想好的熔窟,莫非脆弱容易焦虑,所以是我一开始就想用的替罪羔羊,凤箫吟会心虚,心虚的人最适合帮着我引导局势,不过,这几年你凤箫吟好歹是有些进步,说话越来越有底气。” “你错了,这些,都是我们从前的弱点,对这一战一点用处都没有。”吟儿冷淡地。 “我的弱点,又是什么?”越风疑道。 “你是我唯一一个算计成功的人越风。你的弱点,就是凤箫吟,夺魂柩,夺的不就是你越风的魂!?”轩辕笑着极速一让,躲开断絮剑致命一击,厉风行掌力随即袭来,眼看着轩辕九烨力有不支再度退向城墙,厉风行乘胜追击一指疾点,得手一瞬,忽然暗叫不好,面前强风直扑猛灌,风行赶紧侧身避过——好险,就在那轩辕九烨败退之际,他肩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城墙陡然开启,当中强弩激射,对准的不是厉风行是哪个?幸而风行眼疾手快放弃追击,否则就差点着了轩辕九烨的道!然则这一箭过于迅猛,厉风行刚刚躲开,便直接扎进人群当中,一声惨叫,又一人血肉模糊躯体坍塌。 众人见轩辕九烨身后骤现数十行机关,不禁齐齐后退数步,形势瞬间紧张。 “我奉劝你们一句,越想解决问题,问题却只会越闹越大。”轩辕九烨轻声地,“我本不想这么快杀尽你们。死在出口,是你们自找的。”这一句虽轻,却真正动摇人心。他说得不假,现在他只要轻轻一动,很可能他们都会葬身此地。 “把他打得碰不着机关不就是了!”吟儿上前一步,莫非袖间飞出一大把暗器来,那散花飞雨的本事,比他哥哥的覆骨金针差不了多少,轩辕九烨自然要闪避,吟儿惜音剑即刻追及,要将他从城墙边驱逐,这对于敌我来说都如此凶险的关键,谁都不能浪费时间有半分松懈!莫非亦几乎同时冲上前去,此时此地,该是莫非的体力最盛。 厉风行缓过神来,正欲重归战局,蓦然城楼上跃下十几个黑衣剑客,为首那个携剑直袭厉风行,竟是那北第四楚风流。原以为轩辕九烨所说城楼上的兵力是虚张声势,恐怕应该是半虚半实——等着联盟的兵力并不众多,却一定劲锐! 随着主将出手,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城楼处跃下似乎要酝酿着又一场大战,吟儿暗叹不好,幻境中仅余二十余人且还是各家人马拼凑,论战力根本难敌一家,唯今之计,只能依靠善将引领,方能和楚风流麾下的罗洌匹敌,然则越风伤势未愈,显然不能劳顿他,吟儿心念一动,不对,她到忘了,这里最善用兵的不是越风,而是天哥啊……拓荒之战虽然是越风和吴越威震魔门,不过这个在后方的厉风行,实力自是不在话下! 此刻虽然敌人在增多,她却前所未有的欣慰,只因为,内奸剔出去了,联盟里不再有嫌隙和猜忌,其实,这一路走来虽然劫难良多,这几位将领,却都在竭尽所能地保卫着她并尊重她,此刻,不必吟儿调遣,天哥已然整合这余下的人马,去迎楚风流之战,吟儿原本想提醒他,楚风流虽是女流之辈却不容小觑,话到嘴边,看厉风行他全力以赴就知道不必要提醒了,夔州之役后,他早就学会了不轻敌,早就不独独是当年那个出身高贵还稍带着些大男人主义的厉风行,当多了份沉稳和干练,现在的作战状态就说明了一切。这根本,也就是厉风行的巅峰期! “鬼兮兮,且看我们谁会死在出口!”吟儿的脸上,掠过一丝自信甚至轻狂的笑意,来自莫非,来自风行,来自越风,来自这场最终对决! 第321章 挽天河,洗膏血12潜能 第321章 挽天河,洗膏血12潜能 这一场最终对决,却终于和吟儿预想的相去甚远——轩辕九烨剑法单纯明快,本该由文暄师兄应对才是,然则而今也真可笑,她和莫非两个要面对着拥有叶文暄面容的轩辕九烨…… 若非先前这一路的横祸惨案皆由他起,吟儿必定下不了手,现在却必须强制着自己忽略表象杀了眼前这位近乎真实的“叶文暄”,不容多想,城墙机关便在这眼花缭乱的剑影之侧显得模糊而迷幻,在此起彼伏的招式之外渐行渐远又会突然间跃入眼帘…… 毒辣到令她齿冷的敌人轩辕九烨,招式越简,攻势越足,洗练单纯,境界超然,心随剑,剑随心,所以包罗万象,卓尔不群。其凌厉凶猛根本就不在剑内,不在眼神或笑容中,而全在他的对手被他吞没的招式里凸显! 不错,“吞没”。吟儿在他的对立面,三番四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法是如何被兼并的,任何一段不遗余力的绝妙招式,到他那里竟悉数被没收,能够清晰看见攻势从聚到散的全过程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剑法绝非等闲的吟儿,很少有值得赞叹的同行,面对轩辕却真的惊奇又惋惜,这个泾渭分明的敌人,剑术堪称完善,简洁得……返璞归真……虽然轩辕九烨不配这个词……他总是那么平静地玩弄着她,那么淡然地算计着阡,那么安谧地摧毁着这一整个抗金联盟…… 也许在一次作战中心里的亮点永远是敌人吧……不,不该这么想,他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当吟儿握剑握到麻木还没有落败,多亏了断絮剑莫非还在身边,渐渐地她和他已轮换了角色,由他主攻而她来防御。形势,并不独独倾向于轩辕九烨! 白氏长庆集的另一种风格,复仇,不懈,洞悉世事,剑破天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因为执着,所以攀越。轩辕九烨,一时之间并不能突破断絮惜音的重重封锁…… “说是激中稳进,明显还不够稳定。”轩辕冷静地接受着莫非挑战,已不像之前那般怠慢,说话口吻,不似敌人而像前辈。他说得不错,莫非有心结揉在剑意里,断絮剑当然有亟待摒弃的意念和足够提升的空间,激越有余,稳定不足。 激,所以尚闻断絮剑与饮恨刀同气连枝的金戈铁马事,还多一丝突飞猛进意。狠,进攻纯粹,一切无谓的都碎成片段不要。准,只叹如、玉斧削方壶! 轩辕九烨的评价,却当真切中肯綮,不稳,说的不是剑招,是行剑主人的气息和速力。不稳,是因为不够心静。淡定,莫非曾经引以为傲的优点,物我两忘,他比胜南还早了好几年,现在、却为何达不到…… “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世间做到的不会有几个,可是,能做到的胜南和莫非,竟都有心魔难平。如果是胜南的心魔,吟儿还可能去战胜,但莫非的心魔是黄鹤去,她实在不知症结如何消除,当此刻凡事都只能靠莫非自己,胜负也就不掌握在吟儿和轩辕任何一方手里而根本就在断絮剑! 此刻,已经无暇去看厉风行和楚风流的战事如何,也无力抽身去关心越风战力是不是可以恢复,她和莫非必须集中注意并坚定意志,赢这最后一战而非平局。 “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忽然间,莫非喃喃自语,反复数次。 吟儿诧异地听他暗念,心知如果莫非失去心境,所谓断絮根本是空谈,而他平心静气的方法到挺特别,在背诵着什么吗,也不知是他自己摸索的方法还是心法里提示过。 “陇西之游,愈躁愈沉……”说来也怪,莫非很快就沉淀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气息逐步均匀,似乎真的将周围一切架空,也将心魔抽离。潜意识里,他的剑法里其实塞满了他父亲曾经也不弃过的追逐,这一刻,就先将他父亲的蜕变遗忘…… 吟儿惊叹不已,真的很佩服莫非,到达虚静只需这么短的时间,入境前后,可以判若两人。难怪连司马黛蓝私下总说,这位莫将军战场上和生活里要割作两个人看待,甚至这两个人相反,生活里平易近人略带些诙谐,战场上却沉着镇定有时严肃,听上去这个人两面分裂,其实全都归结于他那超群的自控本事! 断絮剑激中稳进的实力,毋庸置疑也是剑中一奇。此情此境,轩辕九烨毫无胜算,吟儿审时度势,不禁一笑。当惜音剑愈加地游刃有余,这一度的以一敌二,轩辕显然更加吃力。不刻,城楼一带已完全由联盟所控,轩辕九烨妄想再能操纵机关杀人,怎不教人暗自称快!——能将轩辕九烨打退,对联盟而言已经是个空前的胜利,可惜,这个敌人他厉害就厉害在这里,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削弱他,而不能将他一步攻占,真是既欣慰也遗憾。 “天骄大人!”楚风流被厉风行击退至体力耗损的轩辕身边,深感抗金联盟这仅剩的二十余人意志顽强,不易对付,甚至可以说,穷途末路,哀兵必胜。 “好毒辣的一掌!”楚风流知轩辕受伤是厉风行所致,冷冷看向对面一直不愿松懈的吟儿、莫非、风行三人。这里只有她能看出轩辕的战力究竟被折损到什么地步,却显然不能透露给对手,因此只能敛起惊诧,他们这位天骄大人,甚少伤到这般重。 “这是我抗金联盟和你们金北的礼尚往来!”吟儿不客气地看着她,丢给她一句。楚风流忽而一怔,不会想不到她对阡的种种作为。也真是巧,双方主帅,竟遭遇一致。 对峙时,凶险尚未落幕。 敌我交锋之际,天地间不改狂风肆虐,近处龙吟振聋发聩,四面毒流蓄势再发,形势紧迫,非从城楼即刻逃生不可。 轩辕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微笑:“想逃生么?却不知这城楼的迷宫,谁给你们引路?” “除非你们有这个胆量和我们一起死在城门口,否则,你们不就是我们最好的引路人?”吟儿冷冷回应,轩辕和楚风流等人,一定知道迷宫的路怎么走,紧追着他们就是了。 当骇浪再度侵袭,也只有轩辕、风流、吟儿、越风等首领能面不改色,明知死神离此不远、即刻擦肩。 “果然是林阡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沉默片刻,楚风流笑着多看了吟儿一眼,转头向麾下将领发号施令:“那就告诉他们,这迷宫该怎么走!”话音刚落,楚风流与轩辕九烨已立即跃上城楼。 罗洌率众紧随其后,联盟诸将,又岂容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青龙之危翻天覆地迫在眉睫,诸将当即也追击而去齐上城楼,说来也险,双方刚刚停止交战跃入楼上迷宫,脚下城池已被又一波骇浪淹没,只一瞥,隐约见城下浪潮泛绿,也知其中不止一种毒液,恐怕大多还发霉发臭,想到几乎就被此淹没,不禁一阵作呕。 却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一抵达眼前迷宫,方知从一个生死边缘逃开的代价,就是把自己亲手送给另一个鬼门关—— 难怪楚风流要令他们难以理解地留一句“告诉他们,这迷宫该怎么走!”,只因为,这楚风流麾下的数十将领,一入迷宫立即自行疏散,一人走了一条岔道!迷宫里可有这么多条岔道?有,且绰绰有余! 应了轩辕九烨适才那句叹息,想不到,城楼竟是雄关!就这么缓得一缓,没有人知道他们该跟着谁走,罗洌那一干人等,已经尽数逃离,也许不是逃离,是闪避,躲在了暗处,等着对他们袭击…… “这位楚将军的麾下,到也真是训练有素,一支劲旅。”厉风行轻赞。 “她在金北有另一方势力名为绝杀,柳峻的捞月教也要忌她三分。”莫非说。 吟儿原先想与文暄商议,这座迷宫该如何择路,忽然止住,都忘了,军师不在,适才的那个人,是轩辕九烨……心一寒,又不能在麾下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沉默掩饰。 “看来又要走很久了,众位有没有信心出去?”厉风行转过头来,问着适才他引领对抗楚风流的这群临时麾下。 “自然有!”二十人,不是拼凑的四路军队,也不是先前那种鱼龙混杂,这死门中接二连三的考验和战役,权当帮他们在积攒实力。 “那我们、就先选这条路?”厉风行提议,吟儿点头应允,厉风行正欲先行,言路中忽道:“等等厉少侠,适才那个金人是压低了重心过去的。说明这上面一定有机关。”好一个观察细致的言路中。 “那便试一试,扔些东西过去,有没有机关陷阱。”殷柔解开佩剑试着探过去。果不其然,那佩剑刚刚伸过去,蓦然两侧巨石一合,只听一声震响,那巨石之间,剑被撞得粉碎,惟余石下部位安全,难怪那人压低了重心过去。 “长得这么奇特明显,肯定是机关陷阱啊。”莫非面带笑容上前去拍拍那嶙峋怪石,殷柔立即将他的手一把推开,莫非适才摸过的岩石上方,陡然凸出一针,针尖发黑显是剧毒无疑。 “莫少侠,厉少侠,看来突破这里,你们得跟着我们走。”殷柔一笑,“这样的机关,总是会袭击轻视它们的人。” “不错,盟主,你与副帮主也在我们之后再走,迷宫我言路中以前见过不少,总有相通之处。”言路中在这里年纪最大,阅历显然也最多。 吟儿看麾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一笑而退至越风身旁,低声道:“我到忘了,虽然很多人不在这里,可是又有很多新人可以发掘,越到这个关头,每个人的潜能就越会爆发。” 往前看,前面有无穷凶险,犬牙交错的岩石缝隙,还潜藏有不少的机关或毒虫吧,每一处,都必须用所有人的智力、胆量和心态来排除…… 但因这无限潜能,有终点,就绝对可以抵达。 百折千回,依稀已经能够听见联盟在城门外的声音,循声找过去,却又仿佛越离越远。片刻之后,仍然忽近忽远,隐隐约约。 时间,应该是子时之后,而方位,无人可知方位。 “还是幻境作祟,他们的声音,时而在我们之前,时而会转到我们之后。明显是为了迷惑我们。”莫非说。 “越风,你的手还好么?”吟儿看越风面色苍白、难掩痛苦,知此刻他能提鞭却未必能杀敌。这冰冻之伤,本该是她受的。 “不碍事,最多也是不能再用抚今鞭。”他一笑。他不在乎,可是他们都在意。 “收回你适才的话,越风。”吟儿噙泪,严肃地说,“为了这里为你拼命的小秦淮,为了还在淮南等着你的李君前,还有为了你曾经给我还有林阡的承诺。”愿助君,扫天下……为什么此刻,越风他却没有答话…… “有人……”厉风行忽然听出异动,吟儿心一紧,手已触及惜音剑。 第322章 挽天河,洗膏血13无为 第322章 挽天河,洗膏血13无为 黑云压城城欲摧。 经历了太久的悄无声息,迷宫除了他们之外好像早就没有了生命,但现在,竟似是有只眼睛在某一座邻近的巨石之后注视着他们…… 莫非闭上眼听音辨位,比任何人都快速地把那人从巨石之后挑了出来,断絮剑一剑从岩石缝隙里直接送过去,得来那边一剑还击猛地将断絮剑力道斥回,双剑一触,巨石崩跌,直朝联盟打来,厉风行一掌过去将石击碎,一片粉尘之中,听得断絮与对方一剑碰撞,对方轻声道:“别打,是我!” “轩辕九烨!”视线齐集,众人惊见叶文暄面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还敢来?!”莫非冷笑着,借力将他迫退一步,又一剑砍过去,不遗余力。 “什么轩辕九烨?我是叶文暄!”文暄一脸惊疑,不似有假。 “还想骗我们第二次?真正的叶文暄,早就出了死门,根本不在幻境之内!”莫非怒道。 “的确,我们四路出了死门,随后也攻破了溃不成军的八阵,战事大捷,可是你们消失影踪,我们自然要突破这幻境救援。”叶文暄带来战事大捷的好消息,但也许,只是轩辕一剂迷魂药。 “不是四位将军么?怎么来救援的就只有你一个?”吟儿问。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找魔王容身之地,准备和邪后决战,另一路便是找寻你们。我、海将军、还有识路的杨少侠是一并而来。” “海将军呢?让他来见我。”吟儿心念一动。 “盟主!”巨石的那头,的确是海的声音和海的面容。只是这海忙不迭地跳过来往吟儿这边走时,吟儿下意识地加足了防备,刷一剑过去:“是不是真的海将军,试一试就知道!” 可怜海还没站稳神色大变,看惜音剑过来都没有准备,往后就倒了下去,然而惜音剑一剑回旋,海又一个打挺站起来,显然适才没有完全倒下还能立刻站起,显然弹性一流,吟儿看出个所以然来,撤剑而回拔刀砍他,海大惊,招架不住也没有提刀:“盟主,你……你怎么拿王者之刀杀我啊!我送你的啊!” 吟儿噗哧一声笑出来:“还真的是海将军,得罪了。” “这……哪跟哪啊……”海丈二摸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他们在,你叶文暄就惨了。”莫非看杨宋贤来,笑而收剑。 “还好你们都还活着。”杨宋贤长吁一口气,“那时忽然天昏地暗,你们四个被卷进一阵飓风我们一个都不能靠近,待缓过神来,才发现那个幻境我们无法突破,不免担心你们出事。” “我们无法出去,你们也无法突破?”吟儿蹙眉。 “也不知是不是结界的缘故,还是雾太重,瘴气太呛人。想往里去,去一个就迷路一个。”海说。文暄点头:“所幸幻境和外界有个传说中的城门沟通,本来以为找到这城门很容易与幻境里的你们会合,结果没想到这里构建如此复杂,如果不是杨少侠有经验,这么大一座迷宫,谁见了都望而却步。” 宋贤点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这迷宫虽局限在城楼上,却在魔门最精密,我的半年时间,大半都用在了这里。这张地图……就是明证!”宋贤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一卷手绘地图,那地图足够庞大,许久宋贤才能完全铺展,莫非在侧看着,冷汗直流:“这,这是真的么?”吟儿凑过头去看,惊呼连连,若是没有宋贤在,真恐怕要兜兜转转很多天,出不去也回不了头。厉风行见那地图有如此之巨,一时也瞠目结舌。 “幸好大多数人都从城门走了出去,这里的迷宫,恐怕不是每个人都走得起的……”吟儿情不自禁地说。 “什么呀?”风行听言一愣,“我的义士团,有你说得那么弱吗?”“哎,你怎么总记得你的义士团?记得我的联盟不是更好吗?”“那你还那么轻视‘你的联盟’走出去的那些人?若不是那些人在外面告诉你走出去了,你能有信心选城楼出去?他们走城门,靠的可是胆量!”“天哥我发现你对我有成见,所以刚刚大把力气推dao我害我跌得那么重!”“凤箫吟!你你你!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这般不知好歹!”看他二人孩子气地抬杠斗嘴,群雄都作无语状。 “哎哎哎,现在第一件事是赶紧走出去,慢则有变。”莫非笑着拉开他俩,这哪还是适才临危不乱的凤箫吟和处变不惊的厉风行啊,本性毕露了都。 “不错,莫非说得不错,我们还在幻境里没有出去,就一刻都不能松懈,行百里者半九十。”文暄也笑着上前要把风行和吟儿分开,然而他刚一碰到两人,这两个赶紧都跳开去,只差没有大叫一声了。 “怎么啦?你们为什么都怕我?还有,适才说我惨了,又是怎么回事?”叶文暄奇道。 “师兄,呵呵……”吟儿笑着,“师兄要怪就怪鬼兮兮,本来师兄是个完美的人,却被他给……” “轩辕九烨他假扮了我?咄咄怪事,从前只有我假扮别人,怎么反而被人给假扮了……算了,别去想他了,咱们先离开要紧。”文暄的脾气还真好,换成旁人,得知别人这样影响自己的光辉形象,一定会找他好好地算算帐,怎么可能算了。 “邪后她终究没有困得住我们。幻境,既是人为的,就必定能被人走出去。”临走之际,吟儿转头看身后这云中荒城,恰在此刻,察觉出笼罩迷宫的黑云似乎正在崩坏,不免觉得蹊跷,凝神去听,云层之外,依稀有笙箫律悦耳,古琴声悠扬:“是船王的琴声,还有流年姑娘的箫声?” “他二人琴箫合作,难道可以将幻境破除?”越风看幻境有崩溃趋势,奇道。琴声箫音能及之处,一切雾障皆被荡除,破幻之道,原来在船王和流年手上。 “邪后引以为傲的幻术,恐怕是遭遇了对手。”叶文暄点头,“应该把小师妹的话改一改:幻境,既是人为的,就必定能被人破解。” 幻境被迫扭曲变形,继而肢解拆散,琴箫的微妙合奏,个中威力,竟比青龙兽还要巨大,众人皆知这林美材的幻术无敌,纵使青龙大肆作乱时都未见一丝动摇失真,然而竟因琴箫之故,在一点一点,一色一色地脱落,邪后明显想要维持,所以幻境在负隅顽抗,骤然胀大伸紧,好像有一层薄膜,似破不破,强撑片刻,却再也无法附着,粘连不牢被乐声疏散送远,一座荒城,飘作一缕碎魂。 仿佛有种力量在告诉邪后,她不肯转圜也得转圜!吟儿站在邪后的角度想,不禁有些心悸。 “林兄弟先前和船王讨论破幻之道,我还以为只是讨论而已……想不到这么快,就破了……”海说的同时,吟儿心头一颤,转头看他,难掩激动:“什么?胜南他?他也在这里?” 海一怔:“是啊,敢情说了这么久,盟主都不知道他在这里?” “除了胜南之外,还有谁有能力会在联盟被一分为二的时候那么快就安定军心,还立刻整合继续作战直到敌人全部都退了?”宋贤笑着问。 “有啊,盟主也是在联盟被一分为二的时候就安定军心的。我实事求是地说,盟主她老人家,也是立刻整合继续作战直把敌人全都退了。”厉风行略带笑意,“不过,就是没有找到破幻的方法,差了胜南他一点点。” “哪里,如果船王和流年姑娘在我手上,我也会找到破幻的方法。”吟儿心虚着狡辩,忽而正色说,“话说回来,虽然稳定军心的确起到作用,但这一战是大家合力完成的,八门八阵是大家一起攻克的……只能说,胜南和我都是无为而治,顺手接了个好局势而已。” 文暄微笑:“其实,战场不止一个,小师妹可知道?” “怎么?”吟儿一怔。 “我们在迷宫里正面对抗的八门八阵,只是金人和魔门整体势力的一部分。”文暄说得不错,尤其魔门的兵力不能忽略,他们虽然早就是散兵游勇,但能被调用最后一搏的兵卒数目一定不少。 “剩下的那部分兵力,应该是在魔王身边做最后的守卫?”吟儿揣测。 “这一次金人和魔门策略很险,他们不是全力以赴着守卫的。守卫魔王的是迷宫八阵、邪后幻境,还有青龙神兽,其余人马,在昨日我们攻入迷宫时,随即就去袭击被我们夺下的地盘,也就是,胜南那里。” “他们……趁我们和金人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策划好了去对胜南不利?!”吟儿大惊。 “表面上看,是他们的策划,其实,是林少侠先走了第一步。那群魔人,不可能有胆子主动挑衅,这个策略很险,他们敢想而不敢用。但林少侠,正是在前一晚被苏降雪行刺。”文暄一笑,“林少侠借这件事故意请君入瓮,趁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他知道,一定会有金人或者魔人想去桃源村也刺探个究竟的,就是这个心理,所以,敌人去多少便沦陷多少。” 吟儿恍然:“所以……兰山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唯恐别人不知地说盟王死定了,是故意的?之前我们的兵力分布,把小师兄、慕容荆棘还有沈家寨都分得那么远,也是故意的?”文暄微微点头:“他在我们离开后不久,悄悄把魔村之外的所有兵力全都做了一番调遣,当时的想法现在看来先是一出空城,把敌人全诱引了他身边,虚而虚之了一次,敌人去了又不敢打,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撤离,但撤离的时候又被魔村里固有的五行八卦阵羁绊住了……联盟其余的人马,就在这时伏击。” “这是在我们打八门八阵时候的事情么?”吟儿问,文暄、、宋贤齐齐点头。 “岂不是说,我们走出了幻境就已经是全面大捷?下一步,就是直接把被掳掠的人释放、将魔王绳之于法?”吟儿喃喃道。 “我们都走了,这里保护的少之又少。” ——“你们都出生入死去了,我当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睡觉,我会保护这里。” 他真的,保护住了那里。不仅如此,还在战局之外,为她,为他们,先绝了魔门千军万马。 紧张了这么久,吟儿才得以彻底地放下心来,紧接着的这场诛魔王擒邪后,终于她又可以和他并肩作战…… 第323章 挽天河,洗膏血14阵容 第323章 挽天河,洗膏血14阵容 阴霾散尽,视野清晰,象外垂星汉,图中落江山。 骇浪雄关渐离渐远,终成生命里一瞬一隅,曾经的主角,如今的过客。看熔窟、夺魂柩于废墟间布列如沙,已回忆不出其曾经浩瀚、一度壮观——它们的缩小,只因心正在变大。回归战场,心自然变大! 天地之间,浮云疾销、溃不成军,指引着幻境诸将,抵达琴箫最早的方向。千军万马,吹角连营,在这里毫不拥挤,各自都有一席之地。战场仍然空旷着,似乎还在等待更大的气势,迎接更充实的兵力。边荒的一望无涯和空虚寂寞,证明它也生来就是战场,他们,自然不能浪费这里!戎旅,非塞垣何地?! 最终对决,龙盘虎踞,兵种繁复,层层布设,论此阵势,是真正的两国之间。文暄叹,南宋那只知内重外轻的朝廷,本该场场战事皆如此役,寻常在内,精锐在外,方能抵得了金军铁骑! 再一度驰骋疆场,情不自禁要忽略了个人意念。这里不可能再有匹夫之勇,惟余行列,惟余集群,惟余纵与横,远与近,进与退! 女真重骑兵,从来不肯迂回,正面突击,强悍而威武,锐利更霸道。战术到了小王爷完颜君隐手上,则威力愈发劲猛,决战之第一将帅,他严酷调度着他所拥有的一切劲锐,眉宇间存在着的,既是皇家气派,也有大将风度,这一番猛然而毒辣的骑兵袭击,给战场以风沙封锁,烟尘覆盖。若不是联盟中人人都可谓身经百战,恐怕早就被冲击得一片混乱! 作战霸气如小王爷,难怪他排行最幼却是被最寄予厚望,较之部下陈铸,明显攻势要决绝凶悍得多,更令人赞叹的是,其骑兵不仅冲击有势、配合有道,似乎还有古车悬之精髓,既富十足战斗力,又有内在策略暗藏,怎不教人心惊,小王爷真是可怕,作战堪称跋扈! 铁骑猖獗压境,眼前情景,像不像历史在延续? 祖辈的南渡之耻,父辈的北伐之憾,一时全上心头:绝不能给历史一丝重演的机会。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 有联盟之无畏胆气,又何惧金军这狂妄作为,斗志满怀,豪情填膺,十年磨一剑,则,七十年磨一战! 风云错,天山乱。 此刻,最瞩目的不再是主将之刀剑鞭针掌,而是兵士之戈戟矛弩枪。纵目远观,可见诸多兵种,阵容空前。联盟兵力各自组合、单一集群、有序轮换、多面打击,整体阵势,深得疏阵、玄襄之高妙。敌军至而联盟散,敌军过则联盟聚,仿佛是欲擒故纵,又恰如诱敌深入,再分而歼之,把所有来犯者强行瓜分,不妥协者则立即驱逐! “这样的阵法,单骑突阵等同赴死,便教他金人铁骑联手来犯,也一样会削弱崩溃。”为什么一句振奋人心的话,偏偏他要说得这样从容?当阡的声音又辗转耳畔,什么喧嚣纷扰,抑或壮烈磅礴,吟儿立刻就置身事外:“嗯,你这阵法吃人的方式,挺像我说的那恐怖食人蘑菇坑的,你的灵感,应该是来自于那里吧?” “你、你在、说什么?”阡一怔,明显听不懂这个人的怪话,明明这沿袭自玄襄阵啊……再看吟儿认真的表情,真是验证了那一句:任何精品,外行一看就毁。 然而此刻心情开阔的阡,没有必要去深究吟儿的话,所以继续微笑着对她讲:“吟儿,这是我和你的联盟,至今为止最好的阵容,这一次,真的已经牢不可破。”胜局已定,即便是作战首屈一指的小王爷,也再难为南北前十挽狂澜。 阡带赞许之意体会着这一刻属于联盟整体的辉煌无双,他给联盟的承诺,一年之内,牢不可破,终于实现。 “我和你,最好的阵容。”吟儿在心里暗暗满足。最好的阵容,他和她。 滚滚乱世,心有阡则静。 这一生绚烂如斯。 庆元五年二月十三。 子时之后,寅时之前。 当防线崩溃瓦解,魔门弃甲曳兵,金人仓惶逃逸,唯邪后掩护魔王下落不明,大殿之内空无一人保卫,联盟解救黔西被掳掠少女百余,收服慕二麾下归降三千。黔西群盗之乱,历时将近五月,最终悉数平定。拓荒之役,完美结局。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 触景伤情,轩辕不禁叹息,这一战,“明月”“群山”皆有所指,而金北,充其量只是诗中“乱云”而已。 “他们……羽翼丰满了……”薛焕淡淡的口吻。 “掩月刀之旷张宣畅,断絮剑之激中稳进,抚今鞭之自由壮阔,潺丝剑之清新素雅,覆骨金针之高深,紫电青霜剑之迅捷,还有那厉风行风电之掌,凤箫吟剑之灵幻……已经足够把徐辕阵法填满……”轩辕叹惋着,徐辕阵中,原本便有寒泽叶鞭法之典雅远奥,百里笙大刀之痛快激昂,穆子滕枪法之出神入化,洪瀚抒双钩之热烈霸气,宋恒玉龙剑之外秀内厉。 “其实我们都知道,天下一切的才干都很可能会被一分为二互为敌我。”楚风流听出他二人语气中的遗憾,轻声道。 “我曾经贪心,想过天下一切的才干都为我阵中所用。可惜,注定这些人,要为林阡徐辕所有。”轩辕道,其实对南宋剑坛的若干人,都曾心生过惜才之意。 皓月隐千山。 “羽翼已丰”,敌人一定是这么评判。但其实,这一战,代价真的很大。且不谈联盟兵力的折损,主将之中,便有胜南、越风、莫非、风行或多或少负伤,越风伤势尤重。 月光下吟儿和阡静静在桃源村的石道上逃避世道。战火洗礼后的整片魔门,说和平也许真的已经和平,但魔王存在一天,就有祸患未绝。阡不畏他卷土重来,却怕他永远这样躲藏下去成为不死的祸根。 身边人温度依旧,气息停驻,呼吸声熟悉,安全感保留,吟儿满足地走着走着,忽然就联系起兰山声称胜南病危时逼真的演技,不自禁一笑:“当时你身边是实在没有人可用,所以才培植了兰山这么个小奸细吧?先是和她串通一气把你说得无药可救,在我们临行前,也是她匆匆忙忙往魔村外去了,想必、是在为你传达号令?” 阡点头:“其实,也是故意把她调遣出桃源村。船王曾经嘱托我,避免她和她的父亲有正面的冲突。这次可以来试探我生死的两拨人,一拨是魔人可以一头栽在空城计里,一拨却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 吟儿听得出来:“那一拨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的兵马,是兰山的父亲引领?” “是。” 吟儿显然不解:“兰山的父亲,是哪一个?也在我们的敌人之中么?” “兰山,是冷冰冰和贺若松的女儿。这一战最有可能到桃源村来袭击我,控制迷宫八阵之外人马的那个人,正是贺若松。” “原来如此。”吟儿黯然,“难怪我觉得兰山有些眼熟又说不清哪里眼熟。” “不过,昨天实在有些遗憾,我没能够亲自上阵对战贺若松,只能用这里的五行八卦去困他大军。” “昨天的你,功力全失还没有恢复,怎么可能亲自上阵,真当自己是神仙了?”吟儿带着点心疼说,“我还以为桃源村这里不会受牵连,想不到你还是把战事引到了自己的身边,引来的敌人是贺若松,现在想想,实在是冒险之举。” “吟儿,我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阡语气坚决,“能替你们扫清的障碍,都要尽可能先解决,不会管敌人是贺若松还是薛焕。” 吟儿停下脚步,轻声问他:“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和联盟荣辱与共,是不是?胜南还为了楚风流手上的云烟姐姐、玉泽姑娘,所以,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 “要把云烟和玉泽从北前十手里毫发不伤地救回来,就一刻都不能再耽误。这一战拖得越久,她们就越危险……”阡顿了顿,“可是,我也知道,这一战胜得越大,她们也一样会越危险。她二人,只因是我至亲至爱,就成了金人众矢之的。而将来,我的敌人只会增多不会减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半次……”阡又怎么制止得了这样的宿命,多年前他的父亲,就是几乎一样的原因失去了云蓝、玉紫烟,还有阡和陌。 孤独,却同时又承载着太多的飞蛾扑火。 吟儿眼圈一红,想,如果伤痕累累是和阡相爱的代价,她宁愿和云烟姐姐、玉泽姑娘一样,做众矢之的都是幸福。 “对了吟儿,幻境里的事,杨将军都已经向我转述,你真的很了不起,杨将军说,他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在,联盟会变成什么模样,除了你,根本没有人能控制局势的发展。”阡终于露出一丝笑来,“轩辕九烨阴险地扮成文暄,试图引导你们的生死,计划里把风行害死在火阵,越风害死在夺魂柩,在城门口借你的威信除去莫非,再杀孤立无援的你,最后联盟群龙无首,一定会崩溃。这不仅是他的计划,也是我最担心的。” “说来幻境里最有可能令人崩溃的地方,到不是熔窟,也不是青龙、夺魂柩还有毒液。”吟儿微笑,“最会分裂人心的地方,恰恰就是那可以逃生却规定时间逃生的城门。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里最后怕。” “哦?”阡一怔。 “那城门,预示着有人能活着出去有人却会死,千军万马,一定不可能全都出去,只要当中有一个人心态不稳,都会不平衡。所以,城门口是白骨最多的地方。”吟儿叹息,“幸好没有自相残杀。我的联盟,它不可以自相残杀……” 阡笑着,当“我的联盟”出口自然,他发现这不是吟儿的巅峰期,而是她的癫狂期又到了。 “杨将军他,还尤其感激你的救命之恩。”阡忆起什么来,轻声道,“你们算是扯平了,当日黔州城里你身负重伤,是他保卫了你的安全。” “哪个杨将军?!”吟儿一震,“啊,就是那个,叫我……”叫她主母的杨致诚,谢天谢地他竟然还活着!可是,还是没有改口叫她主母吧…… “吟儿,谢谢你。”其实,他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不也是怕她多沦陷一刻多经历一刻凶险么?她只要每次都活蹦乱跳喜笑颜开地在他眼前出现,就已经足够他感谢。 “不用谢我,他就算不是你的嫡系部下,我也会救。”吟儿半开玩笑,忽然低下头去喃喃自语,“我只想要,以后一直和你,一起作战罢了……”就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她竟然会有一种即将失去阡的预感,不仅她,还有云烟姐姐,玉泽姑娘,她们,好像一个都不能得到阡似的…… 绕再远的路,还是要回军营去,吟儿才明白预感的答案在这里:她们,终究可能都会败给战争,当阡属于轮回不断的战争中心,他的敌人,只会更多更强更毒辣,南北前十,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起点。将要一统南宋武林的阡,今年也仅十九岁,未来的路,很远,很长,很久,看不到尽头,还将继续多少的凶险动荡…… “盟王,叶总镖头在这边,等了您好久啦!”缓过神来,吟儿看见大嘴张正站在阡的帐外,朝这边扩音。 “叶文暻?轮回剑?”吟儿一怔。 黎明,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神色变化,她却体会不出,阡和叶文暻除了轮回剑之外还能有怎样的交集。 第324章 挽天河,洗膏血15印迹 第324章 挽天河,洗膏血15印迹 “昨日与林少侠的承诺,叶某今天便可以兑现。只要联盟能够攻破魔门,叶某定当将轮回剑奉还。”果然,叶文暻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而他之所以承诺用轮回剑来报答抗金联盟,是因联盟攻破魔门之后,他叶文暻就可以重逢失踪多时的未婚妻子、谈靖郡主…… 决战之前,叶文暻曾详细地向阡讲述过,谈靖郡主有多大的可能是被黔西魔门掳掠。讲述的时候,阡可以辨别得出,叶文暻根本就是在真挚地恳求。他爱谈靖郡主,爱得好是深刻,从淮南到黔西一路这么远,只为伊人那一丝影踪。历经波折浩劫,跋涉千山万水,最后,仍旧可以把天下武人追逐的至宝忽略,连同抛开的,还会有叶文暻积累了多年的信誉声望。 战未尽,叶文暻便迫不及待地奔赴前线,叶文暻没有食言,他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把轮回剑留在抗金联盟,送给联盟在战胜之后一份代价不菲的厚礼,联盟只需要给他一个女人就够了,对于阡统帅的抗金联盟来说,救一个郡主,是举手之劳,也本就是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再次会晤,第一句就这般强调承诺,叶文暻用意显而易见,他一定是想向阡要求、安排他去那百余生还少女中寻觅郡主吧……不凑巧的是,除了慕容茯苓之外,被联盟解救的几乎全是当地女子,没有一个,是叶文暻他魂牵梦萦的谈靖郡主。 如果单是为了一个郡主,阡根本也不必流露出一丝抑郁的神色。有一种猜测,其实在阡的心头已经不止一次过,只是,连他都不敢这样猜测下去…… “叶总镖头,联盟救下的女子之中,并未发现有谈靖郡主。” 很巧合,阡说完,叶文暻便下意识地去环顾营帐四周,那动作再轻微,又岂能够逃过阡的眼睛。而有哪个女子,可以随意地出现在阡的营帐里…… “也许她是刻意地躲起来,不愿见我。”叶文暻面露失望。 “谈靖郡主失踪,是前年十月在京口的事了,想不到,竟还没有找到。”前年十月,他记得他林阡就在京口不远的黄天荡患难,当时的云烟,说她单身一个的理由正是逃婚。当时,他却一心探究她是不是小秦淮日夜兼程的目标、那位从金国而来的年轻公主。而,云烟面容举止里摒弃不了的高贵气质,几乎从第一眼就告诉阅人无数的阡,她不是公主谁是?! 如今,阡却要换个角度这样问自己:她不是公主、是谁? 如果昨天叶文暻同他说谈靖郡主也在魔门是巧合,那么,现在谈靖郡主还在敌人手上说明了什么? 阡现在,能试探下去吗?越试探,就越贴切…… “是,没有找到。逃婚,所以就强迫着侍女代替她,自己一个人在黄天荡消失了踪影。小时候她就很顽劣,不是皇家女儿的性格,甚至和那里格格不入,她做事情从来胆大,不计后果。”叶文暻回忆着,带着陶醉的微笑,“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真的是一个最不平凡的郡主。我叶文暻见过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有如她那般的见识才气,不娶妻只为等她,却可惜……”似乎,在叶文暻心目中,郡主是皇宫里最难驾驭的女子,离开那里便如鱼得水,叶文暻从小就认识她,也甚至很早就眷恋她。可能在叶文暻的交际圈子里,郡主真的不平凡。 是,不平凡,在他林阡的人生际遇里,云烟也一样不平凡,放弃京口贵族小姐不做,偏要和他漂泊,这一漂泊,就不止一两年,不止一两地。直到敌人开始不肯原谅他的心狠手辣,所以对他的女人报复成狂,她却从来都没有退却过,没有武功护身又如何,没有旗鼓相当的实力又如何,她让他爱得简单又随意,从来没有一丝不安或不和。那是他曾经追求过的生活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不在风口浪尖的胜南的生活。在体验属于饮恨刀林阡的轰轰烈烈之外,还能享有一种叫作生活的真实。每次战伐之后,他最希望看见的,就是云烟无瑕的容颜,和无忧的笑靥。他喜欢每次争斗后都有云烟陪…… 那和玉泽不一样吧,玉泽给他的是梦,而云烟,给的真真正正是家。家的感觉,温馨,满足,有时候却也贪心不足。 “林少侠,那么,魔王有可能最后躲在哪里?还有机会救郡主是不是?”叶文暻的问打断了阡的思绪。 “为什么叶总镖头这般确定,谈靖郡主是被魔人掳掠?” 叶文暻面不改色:“事实上,郡主失踪之后,叶某曾派人四处探听过,也在扬州、京口、建康等地都有过一些消息,后来联络却中断,直到半年以前,郡主的师父在这里有了她的消息。” “师父?”阡蹙眉。 “是郡主她自幼爱好习武,所以请了武师训导,不过,也只是花拳绣腿而已,说是师父,其实是护卫。”叶文暻道,“郡主的师父,起先告诉我的地点并非黔西,但为了找她方便,我便接了这趟轮回剑,能够离她更近……” “接这趟轮回剑,还因为轮回剑与我林阡,有莫大的关系是么?你知道,只要你接了轮回剑,我林阡就会到黔西。”阡忽然压低声音,问。 叶文暻明显一怔:“林少侠何出此言?” “我林阡要救的那个女子,和叶总镖头找寻的谈靖郡主,根本就是同一个女人,是么?” 叶文暻脸色苍白,没有想到如何去掩饰,涉及郡主他也根本无法掩饰,片刻,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句:“林少侠……原来早就已经知道?” 胜南,却被自己的想法和对方的验证完全震慑,许久都没有给予叶文暻答复—— 他哪里早就已经知道?他只是早就应该怀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去证实,事实上他需要证实什么?云烟是不是郡主于他来说毫无意义,云烟自己绝口不提身世,他本来就应该相信她的一切,和她一样,把事情简单化,和她一样,忘记身边所有的烦忧纷扰,做人世间一对最平凡无奇的伴侣。直到、当他站在巅峰连敌人也开始关注他身边人的来龙去脉,他都还不曾十足地肯定过她就是那个传闻里逃婚出走人间蒸发的谈靖郡主!难怪江中子一代刀王竟是她的护卫,难怪叶文暄与江中子见面时有微小的感情变化,对敌我事都洞若观火的阡,清楚地知道当中有秘密,阡却不肯深究,阡本能地下意识地对自己隐瞒了这么久,把云烟一切明显的破绽,都轻而易举地忽略了,不管了,一心一意地背负着这段,本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两个人的爱情…… 他知道,他是刻意地,把云烟的身世想得平常,刻意地——她只是个京口一个寻常的贵族小姐而已……的确,可能会有不合适,但他想,凭他林阡,一切阻挠都可以消解…… 却为什么,要在方才这个气氛的凝固点,鬼使神差地问叶文暻这么一句,是怎么,竟突然间把两个不相干的女人联系在了一起,还是说,这想法它并不突然,其实早就潜伏在了心底? 叶文暻以为阡早便得知,神情骤然有了变化:“既然如此,便再好不过。我也不再拐弯抹角,轮回剑我守,郡主你救。只要郡主回到我身边,轮回剑便是你的。”这根本、就是一种命令式地交换条件。 “我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救回来,但断不是为了你,也不会为了轮回剑。”阡语气冷硬,目光如炬。 “那么、轮回剑就会被我失去,直接被金人夺走。”叶文暻威胁的口吻,“林少侠不会不明白,被金人夺走和送给联盟,哪个对我更有利。” “即便你带着轮回剑降金,我也能将它带回来,劝你不要走这条无谓也不切实际的路。”这语气,不让步分毫,听得出说到做到。 叶文暻心知胁迫无用,沉默一刻,一声苦笑:“林阡,你问一问自己的心:如果你早先便知她是逃婚出走的谈靖郡主,你会留她在身边么?会把这一切不该有的都给她?” “我只知,这世间没有如果。遇见就是遇见,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真要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化名云烟留在我的身边,无论前路有多危险,都会与我一起面对。” “我也只知,伴君如伴虎,她是郡主,身上就不可以只背负她的爱情,还要有她的家庭,多少无辜受牵连人的性命。圣上可以纵容她逃婚出走,但既是过失就必须弥补。想要将错就错越陷越深、隐姓埋名到这江湖上成为你林阡的女人,也未免太过天真,绝对不可能。” “为何不可?”面对叶文暻,阡没有必要隐瞒,他要云烟做他林阡的女人,将错就错,未尝不可。 “其一,她从名分上讲,是我叶文暻的妻子,其二,她这金枝玉叶,岂能容金人魔门惊扰?一次已经决不容许,更何况你林阡的武功地位,决定了她处境凶险非常,个中原因想必你也明白。”叶文暻说着说着,注意到阡的神色明显黯淡,越说下去便越有底气,“其三,江湖草莽与皇宫内院,原本就是两个世界。你硬要强行zhan有,世人也不以为然,你与她如今年少,不懂人世间有诸多纷繁,现在只不过是一时的相互吸引,几年过去,所谓吸引,荡然无存,她和你的感情,只会疲倦,两个世界的人,合久必分。” 阡冷笑:“想我林阡一向蔑视权贵,难道还会惋惜没有生在帝王家?我和她起先是两个世界,现如今也已合二为一,纵使世人不以为然,何必去管世人风言?!” “合二为一?是啊,现在的确融合得像一个世界,谁能担保你们的未来?她真的可以融入你的江湖么?还是她永远孤立在外?”叶文暻坦然地笑起来,“时间到了,她自会怀念她曾经的生活……” “叶总镖头,虽然我也经常怀念我曾经的生活,只是怀念而已,从来不会对现实倦怠。”阡轻声地,“而且,我从来没有觉得,天下有谁和谁是绝对不能一起,云烟与你,有名无实,那便不算是有夫之妇,其一并不成立;即便她不是金枝玉叶,也于我林阡至关重要,这次意外,我日后自当杜绝,其二你不必担忧;其三最是荒谬,若如你所言我与她一起是异想天开,那林阡到也宁愿天真一回,看看我江湖草莽,能不能与这位郡主共度此生!” “看来你心意已决。”叶文暻冷冷回应,“你是体会不出现实严酷,这一番拼死坚持,不知要负多少人!” “难道叶总镖头不是抱着负尽一切的决心到黔西来么?”阡反问。 叶文暻深不可测的面容里,传递出一丝恻然:“想不到,你竟也肯为她负尽一切……” 清晨的桃源村,日复一日是薄雾盘桓,周而复始在水滴石穿。 吟儿在阡的帐外一个适合的范围内独自徘徊,也不知是怎么了,心竟这般不安:不会是因为胜南的,毕竟胜南和叶文暻交谈也只是为了大局……那会是因为谁?云烟姐姐、玉泽姑娘?她们虽然还在敌人手里,但吟儿不至于连救出她们的一丝把握都没有。 当把所有人都在心头数了一遍,一个个都去挂念了,吟儿忽然一颤,这才知道是为了谁担心:战事频繁,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司马黛蓝、林思雪有过联系,事实上在墓室三凶冰雪天作乱重创司马黛蓝之后,她的印象里司马黛蓝应该是因祸得福与杨叶过上了比较幸福的生活,尽管司马黛蓝可能还算是个第三者,可是感情亲疏使吟儿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司马黛蓝的立场上……然而,这一切在决战凯旋后显得那么令吟儿怀疑——她现在才记清楚,魔王邪后藏身的殿堂里,慕容茯苓在被掳掠半月之后命大被救喜极而泣第一个投入的怀抱属于谁,越回忆,越清晰…… 为什么,慕容茯苓哭得梨花带雨时,那个人分明也是真情流露极尽怜爱之意,却又好像眼神闪烁想推也同时不愿推却? 杨叶。 其实吟儿能理解杨叶,他是爱着慕容茯苓的,青梅竹马十多年,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天哥和陵儿那样。这种感情基础太牢,坚不可摧,且不谈他们有十几年的朝夕相对,就算只是像吟儿和川宇那样从未见面只是传说,吟儿都在心里藏过这个人且许久不曾放。这种最开始也曾认定是最后的感情,固执,一心一意。 她想,纵然杨叶也不会料到,单一幸福的生活里会闯入和慕容家的二小姐性格迥异却公然表示欣赏他要嫁给他的另一个女子吧。闻名浙西淮南的司马帮主,骄傲自负,目无下尘,他就是刻意不去记住她也不可能,何况这女子私底下竟其实也是我见犹怜,魅力令他过目不忘,内在竟是韵味深长,比之慕容茯苓的活泼娇纵甚至烈性,外刚内柔的司马黛蓝才更像杨叶想要白头偕老的女人。 是啊,在墓室三凶发难、司马黛蓝病危的瞬间,杨叶也一定发现了,他对她有一份隐忍的爱情,发现时,是不是要恨不相逢未娶时?和茯苓的姻缘,就像人生的信条般,没有一个人有过异议,还即将顺着轨迹顺利地发展…… 阴差阳错,茯苓亲眼看见了他和黛蓝的忘情一幕,愤怒决绝脱口而出一句成全。命运终于给了黛蓝眷顾,却同时给了她一份最直接的嘲弄。只不过才几天,背叛后悲喜交加的爱情,一切美好都好像是偷来的,紧紧护着怕失去,握得太牢又怕捏碎,这滋味实在是难受得紧,忽然就传来一个消息,慕容茯苓她,被魔门掳去了,从此以后就下落不明,杨叶,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杨叶,为了别人心焦如焚的杨叶,竟好像快失去了……快失去…… 吟儿将心比心,越想就越痛。 “虽然杨叶对黛蓝承诺过不会离开她,可是,黛蓝和慕容茯苓能相容么?毕竟都不像云烟姐姐那样……”吟儿闭上眼。换作先前的自己,其实也在心底暗自不准胜南有第二个女人,无奈,自己却不是胜南的第一个。 有些感情它太弄人,偏巧更有缘的要被安排在有缘的之后。 痛心,当看见司马黛蓝憔悴容颜的第一眼,吟儿就知道了答案。 “发生了……什么?”吟儿颤抖着问,无法控制心中的害怕,黛蓝整个人都虚脱凌乱,脸色惨白神情崩溃,看见她的时候,黛蓝眼中才闪过一丝色彩,从方才的死寂里抽身,黛蓝一下子坐起来,双手紧攥着吟儿的手,冰冷刺骨,指甲还牢牢嵌在吟儿的手背上,针扎一样,眼睛也刀割一般。 “师父……我原来没有命与谁做鸳鸯……”黛蓝语无伦次,声音低得吟儿根本听不见。 “什么?什么鸳鸯?”吟儿紧张得不知所措,“黛蓝,你不要做傻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杨叶呢?” “杨叶他……”黛蓝眼中霎时满是泪水,“走了。” “走了?”吟儿一怔,“杨叶,岂能这般不负责任就走?” “我跟他说,杨叶,你坐在这里也心不在焉,不如走吧……回去,回去的时候,记得替我问候慕容庄主。” 吟儿心中百般纠结,她想得到黛蓝说这句话时的故作不屑,这个徒弟,一向喜欢做表面功夫像极了她凤箫吟,不管何时何地都要把面子挣到。宁愿永久地失去,也不要不安地拥有。 “师父,我听见了,他安慰慕容茯苓的时候说,说他对我的,更多的只是敬重而已。师父,我要的,不是我爱的男人对我的敬重,我要的是爱,不是敬重……”黛蓝的手,冰得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冷笑着,她不停反复着这令她觉得讽刺所以刺痛的字眼,“敬重,敬重……” “黛蓝你怎么这么傻?杨叶说那句话是假的,只是个安慰罢了!”吟儿急说,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那上一次我要死的时候,他对我说的,会不会也只是安慰的话?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吟儿语塞,僵立。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爱情谁重谁轻。 “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黛蓝轻声泣。谁懂这孤栖之苦…… 第325章 降来地,战后云1 第325章 降来地,战后云1 正午,帐外风凶急,粗略感应,逼真得好似有一大群凶猛野兽正从身边脚下疾驰而过,偶尔听见有人在近处叫喊了一句,瞬即便泯灭在远方空气里。 泰安三兄弟,从军后经常听见如此飓风,感受过背井离乡和风急天高的强烈组合,有时难免也胆战心惊。而在这场彻夜交战之后,抽离了所有敌人再听风紧,竟别有一番自豪感觉——当狂风肆虐,却毫无威胁,千万里我军战旗独翻飞,怎可能不意气风发?! 惟能听风之音,则战场只可用一字形容,净。 连日来争斗迭起,挽雕弓,飞鸣镝,挥长剑,执雄戟,千骑万夫战亘野,方能够熄了烽烟,薄了尘沙,赢得这半刻静谧,如今联盟只有一事未完成:绝妖孽,斩枭雄。妖孽,自是魔王无疑,而枭雄,却非邪后林美材莫属。 论势之时,宋贤却心知对于胜南而言,远不止魔王邪后这一事牵制,玉泽和云姑娘还都在金人手里做人质,宋贤想着想着不禁咬牙切齿,“金人的用意、实在是恶毒……” “意还在、轮回剑。”吴越点头,看向胜南。 “叶文暻留在黔西一天,南北前十就一步都不会离开。这一战的失败,会令他们更想夺剑。”胜南道。 “这么说来,玉泽和云姑娘,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忧……”宋贤略带宽慰地推测。然则,胜南却摇了摇头,没有赞同。 宋贤不禁一怔:“他们若杀了人质,岂不是就没有办法威胁你?毕竟想要夺轮回剑,他们必须牵制我们……” “他们虽然有人质,可是除了楚风流之外,从来没有人对我透露只字片语,现在也还只是个空的威胁,谁也不知道,云烟和玉泽现在是不是安全。”胜南轻声道,“我唯一确定的是,若是楚风流可以做主,云烟玉泽就都安全,但若是换了别人,处境可能会不好,恐怕,还会很危险……”他不能再说下去,南北前十恨他忌他的人太多,这是他罪过的报应。 “可是,是都还活着吧?否则,他们没有要轮回剑的筹码和信心……”宋贤颤声问,脸色苍白。 “适才我说的,只是最恶劣的情形。”胜南敛起忧虑,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宋贤,我会尽一切可能,救玉泽安全回来。” 宋贤正欲点头,忽然一震,诧异地看着胜南。从胜南的语气里,他可以清晰地听出,胜南第一次这样的不坚定,难道是为了他么?他根本不值得胜南退让……一时没有准备好怎样去回答,宋贤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胜南轻叹了口气,握起宋贤冰冷的手:“‘我认识玉泽才一年,认识我兄弟已一生’,你说那是七月十九就想跟我说的话,其实我在七月十九,也有话要对你讲:宋贤,我和你的决定都算不上什么,最重要的,是玉泽自己心里的决定,谁都不能强迫。她回来之后,由她自己决定。我想她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心里也早该有了想法。” 宋贤惨淡一笑:“你放心,那必然是选择你。玉泽与我,向来只是兄妹情谊。” “无论最终的结果怎样,我现在都必须这么准备:一边做最坏的打算,一边争取最好的可能。”胜南轻声地,其实他本该比谁都心乱如麻,为什么,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是胜南在安慰宋贤?吴越暗叹着,其实他明白,胜南必须保持这般的冷静理智,否则,像他那样重情的人至亲至爱全在敌人手上朝不保夕,他恐怕早就方寸大乱哪里还懂得救她们?冷静,就是救她们最好的选择,毕竟胜南现在的一举一动,全在敌人的视线里,左右着玉泽云烟的结局。 “如果在楚风流手里,倒是真会安全些,毕竟楚风流与胜南之间多的是欣赏之意,不像旁人。”吴越暗自钦佩,在这种情势下尚能维持冷静、并正确决断杀伐的,不知除了胜南还有几个。 “她是王妃,没有人可以逆着她来……希望如此……”宋贤轻声道,这时他宁愿高估楚风流。 “且先不谈南北前十,除了他们之外,魔王与邪后也是个问题。不知他二人,是被金人保护着,还是被金人遗弃了……”莫非一直在旁,这时才发话。 “轩辕九烨从来不会爱护他的棋子,所以用完就一定会扔弃。”胜南道,“邪后和魔王,不可能被他们庇护。” “那么,我们要找这两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莫非蹙眉。 “我听吟儿说过,你们初入幻境,有青龙神兽出现被吟儿吓跑,后来即将走出城门时,青龙神兽又出现了一次?” “是。”莫非一愣。 “青龙神兽,理应是和邪后一样,对魔王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而且越到逆境,会越凶猛护主。它第二次出现,就是护主的表现。”胜南推测说。 “啊,我记得青龙神兽第二次出现的时候,的确有人对盟主也这么说过:青龙神兽的出现,证明魔王离此不远,因为神兽是为了保护魔王而存在的,只不过当时情势凶险,谁都光顾着逃生,没有余力去擒魔王罢了……对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这么大的标志给我们找,就不算大海捞针了。”莫非喜道。 “是么?不知是谁对盟主提示魔王和神兽一直在一起?这个人,很是临危不乱。”胜南带些许惜才之意。 “那时我正被当成奸细,对他们几个都诸多戒备,无关的话全都未仔细探究。”莫非摇了摇头,“也不排除这句话是轩辕九烨讲的,当时他一心一意主导战事,什么事情都给予我们提示,面不改色看着我们顺着他的思路走……事后想想,幻境之行实在很凶险,如果到我们身边麻痹我们的是轩辕九烨和楚风流两个人,我们都未必能逃脱劫难,毕竟那样一来盟主的嫌疑也不会先行洗脱,人人自危的可能性会更大局势会更混乱。” “轩辕九烨,他觉得他一个人入境才最天衣无缝,他不愿意一边保护任何一个别人一边来保护自己,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牺牲那个人。所以,宁可一个人来赴险。”阡轻声分析,“即使和楚风流一起,他也不信楚风流会比他藏得牢,他会觉得他要暴露也是因为楚风流先暴露。” “嗯,轩辕九烨其实是个再自我不过的敌人。”吴越点头,“自我,也自负。” 是啊,自我得把自己放在最首要的位置,自负得把自己看作最高的水平。这位天骄大人,所以一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阡忽然明白,轩辕其实,比谁都孤独。 恰在此时,听帐外蓝玉泓的声音传来:“姐夫正在和几位将军商议战事,凤姑娘先等一等?”玉泓和叶文暻一后一先来到此地,同样是向阡承诺,叶文暻的意图是要挟和索取,而蓝玉泓却是为了报恩和感激,为了告诉胜南,她不再胡思乱想,她答应他,要为了他和玉泽重新做人,不再有妒忌之心,不再被舅父利用。她知道胜南为了救她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醒来之后就听到胜南被楚风流隔离在宁家的消息一直担心,几天之后才见到他,迫不及待,恍如隔世。 阡却不必再拒绝她,他想她应该懂,自己的心有哪些人可以涉足。 原来,帐外的是吟儿,她睡了个囫囵觉补足了精神,似乎也是来找自己的。 “盟主?她怎么可能等得及啊?”莫非诡秘一笑,新屿宋贤皆是一怔。 “玉泓,让盟主进来,我正好有些细节要问她。”胜南说着,吟儿,自是参与得起每一场战事的。 “嗯,我也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要让胜南给我梳理梳理。”吟儿笑着进帐来,诸将皆相视而笑,按理说起床之后梳理的该是发髻吧,只有这一位,要过来梳理作战情节的。 “盟主想怎么梳理?”莫非笑着问,“不是应该找慕三去么?” “去!”吟儿立刻变脸佯怒。 “怎么了?想到了什么?”胜南看她一脸疑问不似有假。 “梦见的全是鬼兮兮,还梦出了很多不对劲。”吟儿蹙着眉头。 “在城门口,对你说青龙会证明魔王位置的人,是不是就是他?”胜南问。 吟儿一惊:“我正想对你说。我把幻境里发生的一切梳理了一遍,莫非、天哥、越风都隐去,文暄师兄换成鬼兮兮,结果情景很可怕,实在是可怕得紧——鬼兮兮每一句话好像都在提醒着什么,尤其是告诉我魔王位置和青龙有关,他绝对是故意告诉我的,恐怕之中会有诈!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吩咐联盟去找青龙,那样做会不会正中他下怀?” “轩辕九烨这么做,是把邪后和魔王扔弃、特意地卖给我们。他的最终目的是轮回剑,让我们和垂死的魔门最后一战,趁着混乱立刻夺轮回剑坐收渔利。”胜南释疑,“我们找青龙兽,的确是他所希冀,不过不会正中他下怀,他高估了林美材,林美材不会折损我们多少精力,魔王完了很快就轮到他轩辕九烨。” 吟儿点头:“那么,我们也必须一边找青龙一边保护叶文暻了,他是聪明人,应该会和我们合作吧,毕竟我们要守,金人要夺……”说着说着,吟儿摩拳擦掌,“太好了,歇了半日,联盟又要热火朝天了。” 他是聪明人,会和他们合作? 胜南却不奢求叶文暻会合作,以叶文暻那种本领,什么花样都可以玩得出来,涉及云烟,叶文暻不可能袖手旁观静观其变,叶文暻也会行动,当魔王邪后一定会有最终的负隅顽抗,当楚风流人质在手轩辕九烨别有阴谋,叶文暻,他也真的难以揣测会作出什么令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吟儿,如果,留轮回剑和清理魔门,只能实现一个,更想实现哪一个?”胜南忽然问,她是盟主,她来决定她的联盟何去何从。 吟儿一怔,笑起来:“这不像是胜南的脾气啊,胜南的脾气,理应是两个一起实现才是。”见胜南面色一变,吟儿微惊:“唔,一定要选一个的话,我会选清理魔门,毕竟,轮回剑只是和江山刀剑缘的预言有关,清理魔门却不一样,像你说的,魔门这势力不斩草除根,这一带就永久不会安稳。魔王被邪后娇纵惯了,恐怕死不悔改,邪后也冥顽不灵,会为虎作伥重新作乱。” 诸将皆点头,显然这答案贴合他们所有人的想法。 吟儿说完,奇问:“可是,这留轮回剑,和清理魔门,抵触吗?” 不抵触,但恐怕只能实现后者——他清理魔门,不会过分影响到云烟玉泽的安全,一旦清理了,她两个救回来也势在必行,轮回剑在那个时候应该还在联盟范畴,却,一念之间,会真如叶文暻所言先失去轮回剑,一念之间,他却宁愿放弃叶文暻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战友。对叶文暻有半步屈服,即是对云烟的出卖,他林阡,不可能去出卖自己的女人,就像他绝不可能背弃自己的信仰,颠覆自己的理想一样。 “好像的确不抵触。”莫非笑着说。现在关于云烟的身世,也只有胜南一个人藏在心底而已。公开身份,会对此刻还在金人手里的云烟不利。 “当然不抵触,两个我们都要拿下!”吟儿踌躇满志,“最好他金北也参战,如果鬼兮兮那一拨不来,我们的联盟哪里有像样的敌人!?” 胜南点头,其实,也许真可以都拿下的,但轮回剑,必将经历先失去再夺回,如果这算是他负了吟儿和他的联盟,他愿意一个人夺回来。 “吟儿,如果真的只能实现后者,轮回剑被金人夺去,那就由我夺回来,因为,这也算我亏欠联盟的。”阡说着,却无人能解,也无人能问。 “亏欠……”却在此时,吟儿陡然想起杨叶黛蓝之事,随刻便走到宋贤身前,带着些恳求的语气,“杨少侠,你若是见到了慕容荆棘便替我转告她,这几日最好是收敛点,少去嘲讽司马帮主,杨叶之事,我希望看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贤一怔:“慕容荆棘?我倒是能不跟她说话便尽量不与她讲。那么多天,竟然对着她动了真情不惜和胜南作对、给胜南添乱,现在想来,又后悔又尴尬,不知该怎么见人。”想不到那么快,夜半枫桥的承诺,就也成了亏欠。 “我竟忘记了,你和慕容荆棘已经不可能……”吟儿叹了口气,“唉,总是不希望他两家再因小事交恶。可是,慕容荆棘恐怕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何以她的抗金联盟,战场上谁都是赢家,情场上,却全都是输家? 看吟儿抱憾出去,莫非有感而发:“从前对盟主认识不深,幻境这一行,倒是得到一些感悟来:对付敌人,是林兄虚静,盟主张扬,对自己人,又是林兄居高,盟主善下。不愧是盟王与盟主,缺一不可,又合作完美。” “果真如此啊。”吴越想起胜南被隔离在宁家的那两日吟儿的气概作为,莫非的评价,再吻合不过。 宋贤不知怎地,有些走神,玉泽曾在夔州忧伤地对他讲:“自己男人的性格变了,却不是因为自己而变的。”也许,单凭云烟姑娘一个人,根本动摇不了胜南的脾气……宋贤看得出来,甚至他知道整个联盟都看得出来,盟王和盟主是绝配,胜南现在一心要救玉泽和云烟,没有空隙再顾一份情爱,但情爱之事,又有谁当真能够控制? 越不能顾,越不知不觉,越不刻意经营,越是潜移默化,就像,就像曾经宋贤对玉泽一样,越不去想念,记忆越深刻,越想压抑感情,感情反而越强烈。 再一夜繁星盛放天穹。 转眼就耗费了一天,阡的担忧,与日俱增。战与战的空白段,玉泽云烟依旧音讯全无。 星空一直在往后移,好一段浩淼的天河,见证着他和吟儿又一夜同行的路。多年来,他习惯每去一地便观察周边地形,而吟儿,则正在养成“视察军情”的习惯,不知是真是假,或者,是为了有借口陪他,或者,是想为了他变强,无论哪一种,都是为了他。 “会找到青龙的,我们完胜了魔门,金人不出来也得出来,蓝姑娘和云烟姐姐,一定会回来。”一路上,她语气虽自信,面容却忧愁,阡看得出,她根本也心事重重。 “还在为司马帮主的事心烦意乱?”阡现在才明白、吟儿和黛蓝的关系有多铁。感情亲疏,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尤其吟儿身上。 “嗯,黛蓝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说是师徒,其实是朋友,大多招数都是我演练一遍再由师父去指点她的,所以她有的时候心里会不服我,会想和我比高低,可是,那样也还是很好的朋友。”吟儿语带悲伤,“慕容家的姐妹,若将此事宣扬半句欺负黛蓝,我则一个都不会放过!” “慕容茯苓那种个性,不会去欺负谁,倒是慕容荆棘……” “慕容荆棘,她究竟是是多刺荆棘,是癫狂柳絮,还是轻薄桃花?”吟儿的口气,多的并不是憎恶,而是看不穿的惋惜。是,没有多少人,可以看穿慕容荆棘。 “吟儿,竟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胜南微微一怔。 “也只会为了黛蓝或者思雪这样了。她们俩,可真让人操心呢,话说回来,是有很久没有见过思雪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她终于不必对他隐瞒她三人的师徒关系。 阡看着吟儿的背影,一时停在原地,他从前,总是不够了解她,其实她心里,也跟他一样为太多人操心被太多事牵制…… 不知这盛世的联盟,下一步该怎样走下去。矛盾爆发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一次他该如何去引导局势,当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有无穷效应,身边人,敌人,无一例外将全然被卷进轮回剑之争。他有预感,轮回剑,将会是他林阡宿命的转折点—— “轩辕九烨,谁胜谁负,拭目以待。” 第325章 降来地,战后云2 第325章 降来地,战后云2 没有一个人,此刻能够比楚风流更熟知阡和轩辕彼此间的估测和防备。 抵达黔西之前,她不止一次听说过轩辕对金北下的命令: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战争之前就一定要除去林阡。然而这一战之前,他们的确做到了除去林阡,结果却依旧无功而返。楚风流心想:天骄大人当初就不应该这么决定。除去一个人,可能只会在削弱他的同时直接就除去了自己对他的警戒,最后一定是适得其反的,天骄大人,明明本该懂这个道理…… 可是,天骄大人这么想了,就证明他这一次是认真的,在意的。林阡是他承认的也值得的对手。是啊,世间还会有谁,固执地维持着天骄大人想要破灭的一切,一心一意地阻碍着天骄大人的每一步,和天骄大人一样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没有了,除了林阡没有人……林阡已经,激发了天骄大人内心最深处的斗志…… 如今,南北前十都已经输到了死角,若还想要争取统治魔门的机会,显然不自量力、不如不争。天骄大人对邪后生死漠不关心,其实是想把邪后逼上绝路,让邪后孤注一掷、为保护魔王和林阡两败俱伤。楚风流再了解不过:林阡一定会觉得,天骄高估了邪后。林阡也一定以为,天骄把玉泽云烟掌握在手里是为了轮回剑——不是这样的,其实南北前十的最终目的,还是除去他林阡,或削去饮恨刀——天骄大人的这个策略深藏不露,林阡不可能猜准,而甚至可能猜错—— 当他的抗金联盟想誓死维护轮回剑时,可能连他林阡都想不到,轮回剑只是饮恨刀的幌子。轩辕之意,在饮恨刀!这一次,恐怕是轩辕要棋高一着了…… “听说那位邪后有毁世之能,便要看看,她穷途末路殊死一搏之时,毁世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若邪后与林阡未曾两败俱伤,则、宁要饮恨刀,不夺轮回剑!” 风流蹙眉选择性地听着轩辕的决定,尤其是第二句,意味着有些事恐怕不受她的控制。 “天骄大人,主公更希望得到的,是轮回剑,这也是我和柳峻消除争斗、来到黔西的首要原因。”她当然要反对,轩辕这句“宁要饮恨刀,不夺轮回剑”,违背了薛无情的初衷。 轩辕的回答,却预示了她将和林阡有正面的较量:“轮回剑,是徐辕阵中集体需要的兵器,而饮恨刀,则是主将的兵器。王妃应当明白,主将兵器,和集体兵器,两个同等重要,缺一不可。夺哪一个来,成效实际相同。轮回剑,有凝聚军心之用,而饮恨刀,一旦失去则武林动荡。”向来不肯舍本逐末的天骄大人,难道在他的眼里,饮恨刀和轮回剑终于有了地位…… “可是,我记得天骄大人先前说过,云烟和蓝玉泽,是用以牵制林阡,在我们夺轮回剑的时候迫他袖手、而非与他正面较量。”楚风流微惊。 “这不是一样的么?反正都是用人质去威胁林阡……虽然这手段,有点不择手段……”陈铸道。 “没什么不择手段。在夔州的那一战,林阡不也一样,控制了我的至亲来分我的心?”不必吃惊,那一个,正是金南第三暌违许久的黄鹤去,贺若松屡次派人去夔州暗中解救冷冰冰和他,总算晃过了风鸣涧的眼而最终得手。 “可是,你的儿子们都是他的手下,遵从他的命令心甘情愿,蓝玉泽和云烟,甘心帮我们去分他的心?恐怕宁死都不愿吧。”陈铸嘟囔着,没有敌意,实话实说。 “他当时,也许是身不由己……”楚风流喃喃自语,再理解不过,都是为了当时尚不够稳定的抗金联盟,他宁可先用一部分棋子来定大局,同时还保护了那部分棋子不牺牲反而居功。在奠基之战居功,意味着日后地位的巩固,黄鹤去,他是在替你的儿子们扫清别人的不看好,一切因你而起,自然要由你付出代价啊…… “怎么?王妃不敢和林阡正面较量?如果实在不敢,便找人来替。”轩辕关切地看着失神自语的楚风流。 楚风流缓过神来,不是不敢,是不愿意。 “哼,是真的不敢,还是不想,不愿令他为难?”二王爷悲酸的口吻,却真正洞悉了她的意念。听见的人,全部都是一愣。 “我会把饮恨刀带回来。他不交出饮恨刀,则必定失去他的女人。”楚风流心中明白得很,云烟和蓝玉泽在她的手上才会保证毫发不损,冷眼环视四周,贺若松、黄鹤去、柳峻、东方雨、完颜猛烈、陈铸、轩辕九烨,哪一个和林阡无冤无仇?虽然,他们未必会伤害林阡的女人,但正面胁迫时,一定会态度恶劣得很,恼羞成怒起来,甚至真的会对云烟玉泽不利。 “不必了,我并不放心由王妃你去。”轩辕摇头,语气平添了一份不信任。 “是不放心我的本事,还是不放心我的心思?”她蓦然听见他对她的猜忌,冷笑着眼神里流露出刺痛,“难道我还会违抗你的命令不成?” “知道八门八阵为什么会输得那么快那么彻底?”轩辕反问着,“因为当中出了叛徒,本指望着他能拖垮杨宋贤结果他却连一半功力都没有用直接送敌人过去了……试问解子若能如此,王妃为何不能如此?” “天骄大人真是看低了风流,子若交战不甚精通,一心一意只攻剑法,而风流见过的惊涛骇浪不比天骄大人少,怎可能会为几日的交情,断送了一次胜利的时机?”楚风流察言观色,知轩辕并不信她,冷冷一笑,“天骄大人,十几年的认识原来也不过如此!却不知我楚风流不去,这里谁敢替我去?”此言一出,惧她的爱她的,一个也不敢说话,楚风流心知,当轩辕心意已决,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固执己见。 “天骄大人,可遣柳某出马。”却真有人,胆敢请缨。 楚风流一惊,转头怒道:“柳峻,为何每次属于我的事,你都想要插手添乱?!”“柳某并非针对王妃你,事实上,玉泽和云烟两个人,都是由柳某捞月教所擒,天骄大人不过是暂时交托王妃藏匿而已,如今要出手威胁,自是不能给林阡任何余地。我来出马,最合适不过。“柳峻说罢,众人竟纷纷点头,柳峻所言句句在理。 “是啊,再合适不过,你对饮恨刀的觊觎,人尽皆知。”楚风流眉头一紧,杀机毕露。她和柳峻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梁四海叛变时要取她性命,未必不与柳峻有关。 “风流,这又是何必?”轩辕挽住她藏剑的衣袖,压低声音却严厉。 “谁都可以去,唯独柳峻不可!” “王妃,让柳峻去。”薛焕忽然发话,楚风流一惊,愠怒已收敛了不少,却彻底地换成惊异。 “把饮恨刀带回来,蓝玉泽和云烟,任由你来处置。”轩辕对柳峻轻声道。贺若松亦点头应允:“若立此功,既往不咎。” “希望王妃成全。”柳峻的面容里,掠过一丝即将得胜的猖狂。 楚风流却不顾轩辕拦阻出剑直袭柳峻,瞬即锋刃已去柳峻脖颈间:“柳峻我信不过,你们同意了也无用!只要我楚风流不同意,这件事就只能容后再议!”这句出口,一时气氛僵硬,无人能逆。 “哼,还说你和解涛不是同一种人?你这般在意那两个女人的生死安危,不是因为林阡是什么?”此刻,却横空出世一个声音,唯一能够喝止楚风流——二王爷,原本被南北前十排斥在外的二王爷…… “他三番四次救我性命,我不会对他的女人袖手旁观。”楚风流冷静回应。 “你……你终于承认了……你果真是在护着他的女人……”二王爷脸色大变,声音颤抖。 轩辕克制不住自己震惊的表情:“只为了,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天骄大人,风流已经到了原则的底线。”楚风流轻声地,第一次,她在南北前十里孤立无援。 “来人,把王妃拿下!私通外敌,这罪名足够将你收押监禁!” 南北前十皆是大惊,这道命令,竟是由二王爷而下,简洁明了,却听得出心狠手辣,轩辕暗自心惊:二王爷,如果他有了大王爷的武功实力,根本就又一个大王爷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前,竟没有发现这个二王爷软弱起来幼稚可笑,狠绝起来竟是这样的毫不留情。 四处兵卫齐齐上来,将楚风流柳峻轩辕九烨围在当中,楚风流又气又怒:“大胆!全都给我退下!” “拿下她!”二王爷凶猛的眼神,根本是六亲不认。轩辕心不禁一寒,此时此刻,不该为风流求情:唯有这样,才能压制风流…… 楚风流万料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众矢之的,惊诧地看二王爷亲兵们一拥而上其中还有不少是自己训练过的,怎可能束手就擒?立即提剑,本能拒捕,弧光曲影浮掠之处,虾兵蟹将不避则伤,然则一群退去,又涌上一群,看来是真铁了心要软禁自己…… 剑法超群如她,要对付几十无序兵卫,只是个时间问题,南北前十瞠目结舌之际,楚风流已然退尽了一切阻挠意欲夺门而去,轩辕惊看柳峻趁人之危一刀急砍,不假思索一剑出鞘,直将柳峻那一刀拦在楚风流要害之外,他招式太简速度太快,以至于众人还未曾回神,剑意早不在柳峻而在楚风流,剑光剑影稍纵即逝,唯能听其声猛急,一剑便缓了楚风流去路,楚风流一闪而过,知他尚留了三分情面,然而这一闪避,已无逃脱之机,陈铸惧她拒捕罪名更重,忧她受伤性命难保,是以极速拔剑,轻取她喉间,低声道:“王妃,形势如此,恕陈铸无礼……” 兵卫们陆续上前将楚风流出路封死,二王爷冷淡地看了一眼:“看牢些,这几日都不容许随意走动!” “是!王爷!” “风流,这便是爱上敌人的下场,我要你永生记得。”二王爷狠狠地丢下一句。 “是啊,若是早上几年,为了林阡这样的男人,我真的可能杀了他所有的女人跟他私奔。”她傲慢地盯着他,这句话半真半假,像故意在气他。 “你……你……你再说一次!”二王爷气得面红耳赤。 “从今日起,我楚风流不再为你完颜君随的王妃。你们要夺饮恨刀的事,我也决不参与。”她被缚之后,冷冷地告诉他这个既成事实,他们谁都清楚,楚风流说一不二,即便那是赌气,这是她的脾气,不准有任何人伤害她,如果有,就绝对不会原谅。 “风流……”二王爷一惊,语气已然变软。 她的话告诉他,她无论怎样,都不会战败。 “诸位保重。”楚风流转身就走,语气讽刺。 当所有人都或张望或震慑之际,唯有轩辕九烨能若无其事回身,随即嘱咐柳峻:“柳大人,和林阡的下一战,万不可掉以轻心。任何时候都不能撤去对他的防备,否则都会被他抓住破绽加以利用,我想这一点已经无须多言。” “无论怎样,他都是师兄最好的继承。我会加倍谨慎,确保饮恨刀易主。”柳峻肃然点头。 “在那之前,应该还有邪后帮你去消磨林阡的战力。夺饮恨刀,该是十拿九稳。”轩辕轻声地。 “竟真的需要这样么?要押上这么多的筹码?”陈铸叹了口气。 “需要。”轩辕斩钉截铁,“他是我轩辕九烨难得的一个劲敌,要除去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筹码自是越多越好。” “哼,你南北前十一向如此,打不过敌手就夸敌手强!”二王爷撇过头来,冷嘲热讽,“幸好父王麾下,不止你南北前十!”南北前十,皆被这句一网打尽,一时人人恼恨窝火又哭笑不得。 “王爷。失去了王妃,你还有哪些将领死忠?何必将南北前十也事先驱逐?”轩辕眼里透出一阵杀气,二王爷不禁一凛。 “难道王爷还没有想过,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党羽么?”轩辕在他耳边如是说。 二王爷愣在原地,轩辕续道:“南北前十,现在一半属于大王爷,一半在往小王爷靠拢,可别让别人都以为,你没有王妃不行。”说罢按住二王爷肩膀,二王爷额上手心,全是冷汗。众人看二王爷忽然止住冷嘲,皆知毒蛇厉害,几句话便止歇了二王爷发难问罪。 “林阡,我等着你、左右为难。”轩辕移开手臂,心中唯一的盘算。 南北前十所有变动,虽然金南第九的小王爷完颜君隐并未在场参与,却正如轩辕所言,在场有一半左右是他的眼线,他不可能不了如指掌。 有时候他心里也暗笑这些人的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狗苟蝇营尔虞我诈——和刻意壮大势力的大王爷不一样,小王爷并不屑于谁来投奔谁来归附,尽管,暗示的,明投的络绎不绝,他也说不清,自己是真的逃避,还是已经厌倦。作为金南有名的剑痴完颜君隐,他其实更欣赏的是真才实学,如果有可能,到宁可希望不做王爷,当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也罢、劫富济贫的侠士也好,或者游戏世间的狂人也行…… 不过,这些话可千万不能当着父亲完颜永琏的面讲,他叱咤风云的父亲,对每一个儿子甚至义女都尤其苛求。既然父亲希望他驰骋疆场,那他便努力积累军功不令谁失望,既然父亲战绩煊赫,那他便不能玷污了父亲的威名必须也事业有成。却想不到,会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拥趸,倒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当柳峻和陈铸都向他述说二王爷为渊驱鱼嘲讽南北前十时,饶是向来冷峻的他,都不免流露笑容来:“二哥他,当真是个蠢货……” “不过,二王爷囚禁王妃时倒是决绝得紧,那时的他,真不像他。”陈铸回忆着,忽然心悸。那个眼神,那种语气,赤裸裸的大王爷啊。 “楚前辈真是多舛,大哥对她薄情,二哥竟如此不争气。”他称楚风流为前辈,尚带着几分尊重,“你们对她的软禁也别过分,她做得并不错。” “哎,说是囚禁她,其实最后还不是让步了?谁能制服得了王妃啊?”陈铸笑着叹,“所谓软禁,不过就是由天骄大人把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罢了。” “楚前辈做得不错,你们对林阡,实在是有些卑鄙。”小王爷抬头看向窗外天空,“昨夜和他那一战,毕生难忘,他不是流寇,在他的地盘,我们才是。” 陈铸柳峻皆是一愣,陈铸恍然:“难怪王爷没有去参与商议,王爷原来也不赞成我们去威胁林阡……” 小王爷点了点头:“我只能说,天骄大人想要除他,几乎想得走火入魔。” “王爷!那女刺客醒了,王爷要不要去看一看?”正自交谈,忽有侍卫来报。陈铸一怔,拉住那人便问:“什么女刺客?有刺客来杀王爷?!什么时候的事?” “刺杀之事时常有之,陈将军不必记挂,带我去看她。”小王爷若无其事地说。 “岂能不记挂?那刺客要杀王爷,王爷怎么还留她性命?”陈铸愣在原地,小王爷已离开老远。 “陈将军,这刺客日前来杀王爷,来势汹汹得紧,口口声声念着把她师父从幻境里放出来,差点贻误了王爷应战。”知情者轻声告知陈铸。 “这么说,是抗金联盟的人了?”陈铸握紧剑,“那还留什么?!” “陈将军。小王爷很喜欢这个女子,所以要留下性命……” 陈铸脸色惨白,僵在原地:“什……么?他又要做什么?”柳峻紧紧锁眉,难以置信。 “嗯,昨日他们比剑之时,那女刺客好像是要把剑抛上去借剑的自重杀小王爷的,不知怎么那么糊涂晚了一步,自己一脚把自己的剑踩断了,总而言之,那场面太好笑了,千载难遇都被那女刺客碰上了。”那知情者哈哈笑着,“当时王爷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那女刺客,倾国倾城么?” 知情者摇头。 “那女刺客,足智多谋么?” 这句话白问。 “小王爷他换了性情?”陈铸难以理解,“他从前喜欢的,要不倾国倾城,要不足智多谋,怎么到了这边来,换成滑稽糊涂的了?” “陈将军不必担心,小王爷虽然勇猛,毕竟还是个少年人,难免会有少年性情。” “话虽如此,那女刺客毕竟是敌人。”陈铸点头,“希望她不要威胁王爷性命才好。” “陈将军多虑啦。小王爷武功那么高强,怎会栽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知情者笑着劝道。 柳峻眉头蹙更紧。 第326章 多才俊,必重来1 第326章 多才俊,必重来1 二月十五,战事不再迂回。 局势到目前为止,都还在天骄大人的计划里……楚风流侧过脸来,捕捉到轩辕唇边冷淡的笑意,当此时他带着她登临事前就选定的高地监视属于别人的战争,她知道他很享受置身事外的全过程。这是她和他曾经都有过的属性——杀手,时时刻刻躲在暗处完美执行着自己计划的杀手……而且轩辕远不是杀手还同时是决策者引导者,所以眼前不远,是另外两方随着他的心愿没有转圜地堕入圈套拼杀格斗,轩辕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预先安排席位观看就够。 轩辕还是没有变,当看见敌人在他设定的地域之内交锋甚至兵力主将都契合他的计算时,那微笑,就更放肆,也更危险。 明明阴邪,却漂亮得摄魂,轩辕九烨的笑,预示着又一场血流成河。尽管现在还没有开始,却,即将开始。林阡与邪后。 楚风流叹了口气,送目远观,不免由衷称赞:“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输给抗金联盟这样的军队,实在是心服口服,不需要找借口,也并不失什么面子。”她情不自禁,毫不掩饰,联盟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这般的战力和秩序,恐怕二月十五,会成为邪后与魔王死祭。 连日来,随着联盟愈战愈勇,邪后明显越挫越凶,到此刻负隅顽抗的魔门游勇,能保护魔王的兵卒战将屈指可数,却正所谓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留下来的不一定是最强,却一定最忠诚。绝境里,死忠意味着什么,想来谁都知道。生死都抛开了,还管敌人兵力多少状态如何?显然见敌杀敌,见阵杀阵,保护魔王到最后一刻。即便,魔王只是一个傀儡,是扶不起的懦夫,却足够构成他们的意志! 原本,这一战不可能有势均力敌的可能,但当青龙兽吟啸声震天动地的景象跃入眼帘,楚风流心中震撼:宁死不降的邪后,真的会把敌人拖累、把他们置入险情带进苦战!林美材,她不会被任何人征服,只会让杀了她的人有挫败感,因为最后得到的只会是她的尸首和无穷无尽的惶惑而已!往往这样的敌人最可怕,楚风流想,林阡必定也熟知这一点:世上就是有一些人,立场一生不变。 直到今时今日这个存亡关头,邪后苍白如纸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坚韧,虽然再欲挽回早已回天无力——双方悬殊,一目了然,联盟千军万马压境,魔门包括邪后在内只剩五位骁将,五个人,分给联盟将领平摊都足够的五个人。尽管所立之地高低不平,武功水准参差不齐,这五人却、没有一人踟蹰不前! 白色战甲,泛着骄傲不容亵du的寒光,是谁言“魔门无可用之将”?黔西魔门,明明有联盟经历一生都无法忘记且要慨叹一时尊重一世的对手! “邪后殿下,事已至此还不肯交出王么?再这般违逆下去,还是改变不了这大势所趋。”何慧如略带怜悯地做最后的相劝。 “人各有志,我不责怪你的叛变,你也该理解我的不降。我早就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与金人合作;就算穷途末路,也绝对和正道为敌!”字字铿锵。好一位邪后,阡欣赏她的枭雄气。 “宁愿和金人合作,也要与我们为敌?邪后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金人和我们一样,也在要魔王的性命?他们袖手旁观你们的生死,刻意引导我们这一战借刀杀人。所作所为那般的卑鄙龌龊,邪后竟然宁相信他们!”凤箫吟厉声喝问,声音传到轩辕九烨耳中,楚风流明显看出天骄也为之动容。 “普通人,大概只能猜到你袖手旁观,她却猜透了你借刀杀人。她猜出你心里、其实也很想除去邪后。因为邪后不归属任何一方,那她就是任何一方的敌人,只不过他们的过节太清晰,使得我们的矛盾被掩盖了而已。”楚风流叹,“这位盟主,竟真如林阡所言能够审时度势,到也是个聪明的女子……” “在王爷面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轩辕忽然不再关注战事。 她一愣,何以轩辕心里,突然不在乎眼前战事,反而来窥探她的内心?是他已经预见林阡会胜呢,还是他放不下自己的感情?不,天骄大人,明明不该有感情。 看她踌躇,他压低声音,却以一种不容犹豫的语气:“回答我。是真的、爱上了敌人么?” 楚风流微微一愕,轻声道:“有时候想过,如果当年我去山东并未找到大王爷,而是被泰安流寇掳掠了去,会不会已经成就了另外的故事……” “原来竟是真的?是真的,爱上了他?!”轩辕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风流凝视着他双眸,微笑,继而叹了口气:“天骄大人真会说笑,这世上哪里有如果?虽然当年我就已经很欣赏他,却远不及天骄对他那么关注,天骄对他的认真,已经走火入魔。以至于他的每一件事,有关他的每一句话,你都会关注到如此地步。” 轩辕蓦然一怔:“认真?” “林阡,已经成为了天骄大人你的心魔,虽然他凭实力未必一定超越你,但是,你越逃避去接受他的存在,你就越自我暗示他比你强。”楚风流委婉地叙说着事实。 “谨记王妃教诲。”轩辕冷冷回应着。 “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今天的话。当年的大王爷,就是这般走了下坡路。”楚风流叹道,“你的地位越稳固,就越要接受别人的异军突起。”她从叙述中回眸再看战场,蹙眉,“若非正道魔门自古不容,这林美材,或许可以成为林阡的左膀右臂,可惜……又一场僵局……” 林美材,依旧在林阡的对立面上,守卫着她的魔王傲然,青龙兽便在两军对峙的大背景里赫然盘踞时而吟啸,那种紧张的气氛团聚之后曾消隐又一度疯狂,谁都知道,血战一触即发。 血战,会发生在林阡发号施令的一瞬间。林阡现在还不动声色,明显是想要劝降邪后自行交出魔王、避免一场青龙引起的天翻地覆,所以尚没有下令联盟开战、只不过是调遣了凤箫吟、叶文暄、吴越诸将上阵挑战那几位魔将,试图各个削弱,立威造势而已。 可是,各个削弱又怎样?被凤箫吟、叶文暄、吴越连续击败的三个魔将,战败后竟然当即自尽!横刀自刎只在瞬间,那属于魔门的忠诚,震撼且敲打着阡甚至联盟每个目击者的心,而邪后她,目睹了三场惨烈之后仍旧没有投降,甚至,没有一丝动摇。 造势无用,赢回魔门殉义。 吟儿第一次,虽然狂胜却心累。对方,五人有一人之心志,一人有万人之杀气。哀兵。 “很好。林阡就要把邪后逼上绝路了。”轩辕轻声道,“只要最后青龙被邪后所控,两者合力缔造一场毁世之灾,且看这里有几人生还。” “毁世之灾,意指邪后与青龙兽合力而为?”楚风流一怔。 “那条一见凤箫吟就跑的青龙,孤身一个时只不过是个体大无能的牲畜;而林美材,她不被逼到绝路,也不可能发挥她全部的实力。但是,这二者一遇,威力就势必惊天动地,摧毁之力非人力可抵。” “就像,饮恨刀之于林阡?那青龙神兽,是林美材最厉害的武器?” 轩辕一笑:“是啊,毁世之能的传说,在魔门到处都有,林阡一定也曾听闻过。关键是,他信不信。只要林阡对林美材有丝毫低估,他就必输无疑,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这里给他殉葬的,也算不少了。”楚风流面色惨白,轩辕继续微笑:“不过,我不希望他死。他若死了,真是浪费了我为他安排的,他的下一战。” 楚风流注视着一片白衣将士的尸体里矗立着的那唯一一个玄色枭雄,究竟此刻,邪后在想些什么?目送最后四个人在她面前为她阵亡而无动于衷,是真的在思索要不要投降,还是以沉默来回答联盟:她宁要这个下场,也不会背叛她魔神殿下?! “邪后殿下,这样下去、难道邪后真的要和他们一样?”何慧如轻声传递着自己的暗示,她暗示邪后,抓紧最后的时机投降。 邪后睥睨一笑:“慧如,你真是愧对了魔门六枭这个称号,不配列我魔门六枭!” 慧如当即一怔,低声道:“从归顺盟王那一天起,慧如已经将自己从魔门六枭里除名。但慧如问心无愧,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麾下、接二连三地战败自尽……” 对话之余,杨宋贤与邪后的最后一将已然在战阵前,邪后的面容里,荡漾出一丝杀气,轩辕九烨一心想看见的,杀气。邪后明显地,已经蓄势待发:“就算我林美材战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刻,也决不归顺谁!” “邪后这又是何苦?”慧如恻然。 “因为,王不降王!”邪后厉声喝道,与其在替魔王说,不如说,这句是为她自己说。的确,她才是王者,那四位魔将敢出列接受挑战而不是在魔王身边守护,证明他们留下的本质原因,并非死护魔王,而是向邪后表忠心! “好一句‘王不降王’!邪后,冲你这一句,便是我此生最尊重的对手!” 是巧合么?楚风流刚想赞叹这一句,却听见有个声音从战局里先行响起,凤箫吟,竟有三分,和当年的自己相似,不仅语气或见识,还有相貌和感觉,既貌似,也神似…… 邪后的最后一位猛将,刀法绝非等闲,然而遭遇的对手是九分天下之杨宋贤,其失败早已注定,此刻楚风流由远而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潺丝剑法,雪白稀疏如雨,在魔将无法后悔的一瞬借风潜入,从剑锋到剑身的每一处都全部缠绕在魔将刀上,速之快,力之猛,令人心惊胆战! “潺丝剑法,又回归了杨宋贤身上。”楚风流暗叹,“可怕的是,林阡麾下,像杨宋贤这样的人才至少十个。”魔将们,妄想突破联盟出征的哪一个,因为,个个都是高手! 魔将战败而坠落马下,刀已被杨宋贤夺取无法自刎,却忠肝义胆至此,跪倒邪后魔王身前便自碎天灵盖而死,而宁死,也不朝着敌人的方向。 “四位都是忠臣良将,不该受我这极刑。”邪后忽然发话。话中“极刑”,似乎是针对抗金联盟,听得出正是毁世之灾。 群雄肃然而立,邪后一瞬脸已变色:“林阡,凤箫吟,走到这一步,是你们自找的。” 众人皆是悚然,邪后阴笑着,表情恐怖得吓人:“死在毁世之灾里的每一个,都会死得异常痛苦,抑或死状恐怖惨不忍睹,我要叫你们所有人,为我和王陪葬!永生永世做黔西的鬼魂!” 联盟兵将,感觉心弦都被她的怪异笑声一拨,战栗当场,不知是真是假。那笑声,显然地,并非简单地阴笑,而是操纵青龙的暗号! 又有谁制止得了邪后这忽然的笑意,第一场死,天不能阻! “从前的她不能控制青龙,可是现在魔王性命之忧,青龙必定会被她控制!”轩辕九烨面露惊异之色,“真是毁世的女人,林美材、竟有如斯战力!”刹那青龙神兽当真得令,如被惊吓般发疯腾起,直冲联盟三军而来,瞬即周边岂止风生水起,已然天崩地裂!所谓军麾所谓人力,在这庞然巨物身下当真渺小如斯,青龙过处,留一片狼藉印迹,联盟避让及时之处,阵列轮廓分明,而联盟未及避让之地,全遭遇九天神雷袭击,不,不是袭击,是轰炸! 激荡视线之中的是九天神雷的无限余威,放空了之前这里所有的景象,洗净了之前这里所有的记忆,用残酷现实来夷平了联盟曾经抱有的一丝希冀。邪后林美材,是当真被逼到极限,疯狂地给以复仇,把她的意志通过魔音传递到青龙兽的心底,借它的力量来毁世! 纵然敌人是神兽,信念又岂可能倾颓?吟儿在这崩塌粉碎的最近边缘,和文暄、宋贤、吴越诸将一样保持镇定,等候着阡来调兵遣将。 “盟主、宋贤、文暄留下,其余人马,随吴当家一起,退到先前地点候命。”林阡这句出口,杨致诚手中响箭入云,片刻之后,不远不近传来一阵悠扬琴声。 琴声复起,联盟军心乱而复静,邪后面露惊疑神色,轩辕嘴角冷笑消褪,楚风流则看出些端倪:“在你的设想之外?” “没有,在我的设想之内。”轩辕道,“他相信了邪后的毁世之能,而且事前预料到邪后可能会通过魔音来操纵青龙,所以把那位船王安排在这附近安全之地藏匿确保万无一失,同时琴声可以传递到这里……” “而且,给他的联盟先行找了一个避险之地,那避险之地,地形要易守难攻,地势不能被青龙侵扰,更重要的是,和这里可以保证时时刻刻联系。现在青龙气盛,联盟兵力先退避、由精锐来以武胜之,待青龙败亡只剩一个邪后时,便是联盟所有人马一同杀回来、围剿邪后魔王的时候。他是把一切的可能,都计算在内了……”楚风流一眼度之,语带赞许。 “一旦青龙发威,就不能留一个无辜在这里,多余的人留在这里不会帮忙只会添乱找死。”轩辕点头,“真想不到,他从得知邪后下落到起兵围剿的间隔那么短,竟这么快就熟知了这里的环境,真是快……” “地势者,城峻重崖,洪波千里,石门幽洞,羊肠曲沃。倘若我是林阡,也会尽早就在这一带看遍地形。”楚风流苦笑着,自己在河北山东培植过那么多人才,却是这个偷师的最接近她的作战水平,“这一战情况特殊,留下来对付青龙和邪后的人,必须最精锐也最少。”楚风流轻蹙眉,“却没想到,竟还是有她……” “你很在意她?”轩辕洞悉地微笑,“我倒忘了告诉你,凤箫吟这个女人,恐怕在林阡的心里,会比蓝玉泽云烟的分量还要重。” 楚风流一愣:“何以见得?” “天下没有第二个女人会跟他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生活中,战场上,形影不离。”轩辕试探的口吻,“时机到了,林阡自会把她放在心头第一的位置。” 楚风流笑道:“天骄大人,很会揣度别人的心意。” “风流,我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会如我所愿。”轩辕轻声地,“我是过来人,知道凤箫吟这样的女人不简单。” “过来人?”风流一怔,悠悠说,“天骄大人,恐怕一直是别人故事里的过来人吧?” 轩辕苦笑,眼前女子,有时候也真是没心没肺、不解风情,“不管怎样,拦在她和林阡之间的障碍,不自动消除则由我来消除。” 风流嫣然一笑:“万一,我也成为当中一个呢?天骄大人也要消除么?” 轩辕一怔,冷漠的神色:“我坚信你是遗憾的,毕竟你和他,在泰安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尽管你和他是一路人,却一直不存在在同一个世界。不管是不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终究你们都是敌人。” 楚风流敛了笑意,低头沉思不语。 轩辕听战场琴箫声来势汹汹一往无前,心知林阡事先安排琴箫在侧,必然是因为估计了林美材幻术和魔音一脉相承,琴箫能破邪后幻术,便理应能除邪后魔音。然则邪后毕竟到了穷途末路,琴声再激昂,箫声再深厚,都没有破幻时那么立竿见影,只起轻微削弱作用而已。 此刻邪后正紧紧攥着魔王后心与宋贤、文暄二人刀剑相抵,交锋已有数十回合,尚立足于不败之地,而青龙兽依旧有源源战力被不断挖掘,促成其身侧冷风盘旋过速,若置身旋风之内,定然会感觉天昏地暗。青龙撞触之地,有落石如雨,起浪如柱,若非一流高手,怎可能不死在这连绵不绝的巨力打击里!而青龙最强战力裹挟的领域,现在就在被林阡凤箫吟占据着——既然当仁不让,必定首当其冲! 楚风流担忧地看着战局,邪后所言不假,毁世之灾,使得眼前一切显得那么脆弱。若“死状恐怖惨不忍睹”意指被青龙夷平尸骨无存,那“异常痛苦”,说的就一定是邪后杀人于无形的魔音,只要多停留在这附近一刻,都会被邪后所念魔音悄然噬魂,那声音,于无声中见威胁,只要琴箫克不去魔音,魔音就会穿插在这一带来去回荡,近有杨宋贤叶文暄林阡凤箫吟,远则她楚风流与轩辕九烨,一个都逃不过。 “毁世之能。”轩辕轻声说,一边看向空中那血腥红日。顺着他的提示看去,红日上方,正清晰地浮着一层雾气,似动非动,天之烛影,恐怕这错觉,是由邪后魔音引起。魔音的形状,正从其余景象里透析出来,空气中竟也能感应出皱褶。若无琴箫克制,这风中横波早已破空而出、毁得这一片地域荡然无存。 一时,再说不清是魔音厉害还是青龙强悍,两者却都归功于邪后一人,叹只叹这邪后不该碰见林阡,否则凭她林美材逆天的本领,怎可能会到弱势!? 魔音一旦划破心头,吟儿握剑的手就是一颤,这短暂的一瞬过后,魔音已经去对付别人,那种呕哑嘈杂,却滞留脑海许久,当真折磨。然而经历生死无数,最满足莫过于此—— 和阡一起,并肩每一次电光火石,齐驱每一度血雨腥风。 饮恨刀开辟的疆场,青龙且作长蛇看待,随他一同置身青龙引发的凶险战地,吟儿知道每一刻站着的位置下一刻都可能会被掀翻,可是下一刻阡必定还在,是他在,为她除尽了石灾浪祸…… 如果只身一人步入这天翻地覆,感受这如万箭齐发般的凌厉,吟儿绝对不会有现在这般的游刃有余,而当阡饮恨刀出手狂扫敌境时,多一万次的地崩山摧,利一万倍的枪林箭雨,恐怕都必须为饮恨刀战意让道不再叨扰! 绝青龙之攻击,饮恨刀刀风强遏,惜音剑剑锋巧避;破青龙之防御,饮恨刀刀气硬斥,惜音剑剑意轻蚀。剑剑都是追魂夺魄,刀刀都是致命一击。每次横行,每道侧击,每一段作战过程及空隙,配合协调,相辅相成,心有灵犀,天衣无缝。 片刻之后,林凤二人征途之上阻隔明显渐弱,那青龙可怜之极,无论是其麒麟首、鲤鱼尾,犄角或五爪上,明显有伤痕累累,时而邪后控制有失效,青龙眼神里明显会流露出半丝害怕,半丝痛楚,但时而又被邪后控制,继续负隅顽抗,久而久之,早已不是林凤对手。此情此景,明明是盟王和盟主两个在恃强凌弱! “邪后竟如此狠心,有没有问过这青龙他愿不愿意和她一样战死?”吟儿怜悯这青龙,纵有毁世之能,竟不能遨游于天地间随心所欲。 阡亦察觉青龙害怕的频率越来越高,知收服有望,当吟儿这句疑问出口,阡心念一动,出刀之势立即减缓,同时厉声对这青龙威吓:“安稳些、就留你性命!”吟儿不禁一愕,不知这青龙,能不能听懂胜南的话? 那青龙兽竟果真有此灵性,阡话音刚落,青龙便轻吟一声,重新盘踞,意图不再作乱。然而其动作艰难,障碍重重,是以许久才真正恢复平静,该是这过程里邪后她一直在试图阻碍,却最终阻碍无效。 吟儿面露喜色:“想不到,还真的可以问青龙……而且,青龙还真的不愿意和她一起战死。” “这青龙曾经见你就跑,明显不会和邪后一样死忠,它护不了主,但却尽了力,会认输会服气。林美材分再多的斗志给它也无用,它无能为力了。”阡轻声说。 吟儿想,也是他的饮恨刀,让青龙这么快就无能为力了,这头青龙神兽,恐怕七年来一直没有见过如此威力,这双饮恨刀,在青龙它想要颠覆天地时,狠绝地扭转着乾坤,青龙兽无论引发多少场山河缺失的浩劫,饮恨刀都有心会将它们填回去! 在阡身边,吟儿怎不可能心高气傲,就在十七岁的这场戎旅,她忽然下定决心,要做阡今生唯一的女人,战场上阡身边唯一的女人! 战场上,只准有她一个人,站在阡的身侧,与他歃血为盟,看他攻城略地,陪他征服乱世——伤春悲秋给蓝玉泽,紫陌红尘托云烟姐姐,绝漠瀚海、只准有我并肩…… 战毕,青龙神兽恢复安宁,其活命是阡和吟儿悲悯才赐予,身受重伤到这个程度,早已经不可能再搅乱战局,战到最后,果然只剩下林美材一个,联盟诸将已从四面八方齐涌而来,林美材挟着魔王站在众矢之的的位置,宋贤、文暄退后几步,阡与吟儿上前。 轩辕九烨冷冷地从高处退下,他就知道,林阡对付邪后是有计划的,几乎,事实也一直按着林阡的计划在进行着:“可惜,邪后的毁世之能,早就从各个角度被林阡识破并一步一步地瓦解,实力预先就被掏空,还算什么毁世之能?” 楚风流也随之退下,却有预感,事情并没有结束,边随轩辕离开,边不自禁往后回顾。 “邪后殿下,我们,我们降吧……”魔王面色惨白,终于控制不住惊惧,本性毕露,就差没有屁滚尿流。 “住嘴!他们要你的命!”邪后厉声呵斥。 “邪后殿下,这……这……”魔王绝望嘶叫,后心还被邪后提着。 “邪后殿下,你没有犯错,我们会像对待这青龙一样,放你一条生路!投降,或置身事外也行……”慧如续劝降,关心所至,不仅语句连贯,还越说越快。 “生路?生路只会是自己找的,不会是别人给的!”邪后冷笑着,“慧如,你晚生了几年,没有听过魔神殿下的教诲,他说过,魔门没有胜负,成者为王,败者则亡,没有投降归顺旁人的道理!何况我是魔门之王,可能会形单影只壮烈战死,但不会悲哀地放弃投降,更不可能孤寂落寞凄凉退场。什么投降什么置身事外,全都是免谈!” “不错,你是真正的魔门之王。魔门若是你林美材掌控,早就是一支精锐之师,怎可能到今天这个结局!”招降过无数人,早知道林美材不可能在这个范围,因此这一战吟儿从始至终没有多费口舌。 阡显然,比吟儿更理解这一战会如何走向:“不必劝降,开始吧。”邪后微微一颤,何以眼前此人,操纵敌人生杀予夺之时竟如此淡漠从容?!她“王不降王”,而他,却似乎对一切都那么看淡,那么习惯,是啊,魔门之王,在他眼里,不过是亡国之君,再寻常不过的败军之将,他的征途上他的对手里,根本从来不缺邪后这样的王者…… 每一个对手,却一定都在通往阡或等待阡的路上。且看世间还有多少个。吟儿微笑,开战。 第326章 多才俊,必重来2 第326章 多才俊,必重来2 “王不降王”?开战在即,这一句先前的魄力荡然无存。当前者一无所有,而后者却当真支配着盛世的江湖,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邪后她,是顽固得近乎愚昧了,是疯了。可是,若换成他们在穷途末路,不也一样会为了自己的价值坚守? 既然如此,便不饶恕,当下盟军将顽敌围得水泄不通。单凭邪后一个,再不可能为魔王守得固若金汤,想逃出去,也绝对是异想天开。 曾经,对这魔门的平定是怎样的举步维艰,半年来一路坎坷,几经周折,参与过无数血战也曾和平招降过多少魔人,最后还要遭险恶金人插手、被迷宫天堑阻碍……苦尽甘来,盟军终于如愿以偿,敌人,从最初遍布黔西难以根除,到最终,惟余眼前这单枪匹马,其余的那些对手呢?或麾下或朋友或俘虏或尸首了吧?这从刀锋剑尖上翻滚过来的经历啊,习惯了的人便不会觉得骄傲了。 何慧如,诸葛其谁,墓室三凶,宁孝容,青龙神兽,邪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他们自己选择…… 而为什么,却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损兵折将、血流成河,参战三方皆然。战争向来是这般的无情,它的起因,可能比它的结局要小、要平淡、要简单,然而若不以战止战,只可能令更多的无辜万劫不复。于是,便只能从黍离中求升平。 “希望黔西祸乱不再。”吟儿心中默念着。这一句,必定也是阡的心愿,阡其实,是最恨杀戮的人,无奈阡的身后,却总是跟着战火…… 邪后她,却可甘心落幕? 琴声慷慨风烟外,箫音清越山水间,青龙服帖军麾前。 邪后再无臣下,魔王亦无倚仗。落难。 阡叹息,入江湖两年有余,所遇女性多坚韧,前有楚风流,今有林美材,留下的印象,远比一些须眉深刻,多年后再议对手,这些敌人未必最强悍,却一定是最纠缠,男人家有的凛冽雄心,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失去青龙神兽,幻术魔音皆已被破,邪后脸上除了适才有过一丝对阡的了解之色,再也没有其它。绝路上,她尚有落川刀,尚有靥销魂——可是,这两者一月前也是林阡的手下败将啊……真的无能为力了么,真的要战死于此么…… 敌人的绝望,就是联盟的胜算,宋贤率军拦在邪后可能追寻的出口之一,等候着沉默中的邪后发出最后一丝哀鸣。 不知怎的,邪后的眼神,似乎就在此时集中在了他杨宋贤的身上,难道,是想以落川刀击败潺丝剑来求生机?四目相对,宋贤心里说不清平添了一种什么滋味,不知过了多久,邪后依稀还在看着他,而他,没有疲倦,也失去了适才求胜的心情,只有残念,残念…… 明明适才还在战场杀敌,何以眼前却忽然下了一场霜雾?那夜色寂静凄清得慑人心魂……随着一轮孤月破云而出,宋贤的视野被逐渐染亮,月下孑立的,不过是一个清淡的背影,凄凉,绝世,孤独得说不清是在云端还是在谷底,望夫…… 太无尘,只一个背影就让他保护的欲念油然而生…… 他记得,这是在他失忆的半年内,但凡闭上眼就会忆起的疑惑。玉泽的背影,是失忆的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他人生第一份甘之如饴的苦痛:是啊,他杨宋贤少年扬名叱咤风云,剑法卓绝一帆风顺,却何以无法长驱直入一个女人坚冰般的心?都说玉面小白龙是铁石心肠事业为重,对这个柔情似水多愁善感的女子却那般服帖温驯。可知他身后多少女子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为何独独赢不回你蓝玉泽一个简单的转身,一次浅淡的笑意,可知你转身来,他就会心满意足?愧疚、两难,原不属于你蓝玉泽,因为他答应胜南会给你保护,就决不逾越,他只会,比胜南更爱你,更寂寞地爱你…… 宁愿寂寞,不愿爱你……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仙境般臻美的景象,当她在池边遐想许愿,蓝色的一潭湖水因她而清幽,她的身影在湖底呈现,拈断了涟漪,弄破了月痕…… 却怎会在此刻出现,不应该在此刻出现?拈、弄的动作的确属于玉泽,而断、破的力道,完全该属于战场!—— “宋贤,小心!” 宋贤在惊悚回神的那一刻,忆起了这个事实:邪后走投无路时候会用她的靥销魂,这靥销魂也是幻术,但不是把幻境制造给他们所有人看的,而是只不过要一个突破点就可以、只是针对了他杨宋贤一个!邪后明白,她的幻境已经对船王和流年无效,那还不如用更直接的方式,利用当中的一个人来诱导出一个缺口! 最后的一击竟那么有效,抓准了这里心里最脆弱的宋贤!千虑一失,当阡出刀挡落林美材杀机救下宋贤之时,林美材得偿所愿即刻夺下一匹战马携魔王成功逃离! 竟在这最后一刻,她的斗志还这般旺盛! 无论是谁,都被这片刻变故震惊,联盟诸将,抑或本已离开观战之地的轩辕九烨、楚风流!邪后魔王,正朝他二人方向狂奔而来,应当还没有看见他二人。 尘土飞扬,轩辕皱起眉头,对楚风流低声嘱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面。”他会保护她吗?不会,天骄大人,只会在算计别人的同时保护好他自己,对别人的关心之情,微乎其微。 联盟大军却不可能瞠目结舌,当即吟儿便第一个策马紧追,岂能容邪后说逃就逃! 胜南见宋贤脸色苍白呼吸凌乱,深知林美材靥销魂厉害,将宋贤托付吴越叶文暄之后,随刻亦跃上战马疾驰而上,吟儿胯下神骏脚力惊人,瞬即惜音剑已缠上邪后落川刀,却在打斗之际双马齐驱,速度毫不放慢,风中传递而回的,全是刀剑相擦后的激荡火星。显然邪后这次是下了狠手,吟儿也绝对不甘示弱! 然而,冷风驰近,胜南明显看见吟儿神色里,和宋贤一样的中邪迹象——靥销魂,胜南自己都曾经在战局里一度沉溺的,专攻人心的靥销魂,此刻,胜南苦于不能见吟儿之所见,惟能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先行提醒:“吟儿,心无杂念!” 不远的暗处,楚风流先于吟儿听到阡的这句关心,微微一笑:林阡啊林阡,可知你这句话出口了,她就是你的杂念,你也是她的杂念…… 所幸林美材没有楚风流这样聪明,没有立刻用林阡来迷惑吟儿,吟儿眼前的场景里,不是人,而好像是天变?顿时,眼睛有些刺痛—— 那景象,似是与自己无关,远在天上,却有无数光影,带着血黑色逐渐从天的正中央分开移向两端,每一颗火球,相隔同样的时间,携带同样的大小,从无限庞大的日中央分裂,似溶于天界,又似要跌落人间。一时还看不见日的边缘。可是吟儿却清楚地看得见,血黑色从日中酝酿到滋长再到分裂的整个过程…… 不知不觉,就好像自己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世界,那里,应当离太阳非常近吧,仿佛紧紧贴着眼前这一簇炽热火光,一瞬间吟儿全身从面颊开始被完全熔化…… 吟儿一惊,邪后的幻术,是正在把这俗世的景象拉伸放大给她看啊!那画面,毁得太有层次感…… 这种情景朝眼睛里一闯,岂止视觉要受伤,一刹那,吟儿的知觉都有些沦丧,眼前一黑险险坠落马下,同时一阵罡风敲开惜音剑直灌心口,吟儿根本来不及自救,危难一刻,幸而阡的战马已经赶及,当中劈开落川刀与惜音剑,一把将吟儿掠到自己身后。再一个交锋,气盛如此竟把邪后和魔王两者强行拆离,当即魔王就掉落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而邪后没有捉得住他,也根本无力捉住他、无暇再去救他…… “我!我!救——命——啊!”鼻青脸肿的魔王大惊失色,发疯般立刻逃窜,吟儿恢复知觉,看他要逃,立即再度提剑去追。轻功如她,追击魔王不费吹灰之力,转眼即将得手,挥剑斩魔毫不留情。 “魔王殿下!士可杀不可辱!”邪后鞭长莫及,知魔王求生无望,厉声喝道,同时落川刀已避不开来自饮恨刀的考验和锤炼! “我……我……”魔王嘴唇翕动着,滚了几转直至衣衫全破泪流满面,“救命啊,饶命啊!” “这样的窝囊废,岂懂得士可杀不可辱!”吟儿面色里掠过一丝轻蔑,纯把魔王看成了慕大那样的怕死鼠辈,是以剑剑直追,仍旧没有一丝放慢。 剑术没有放慢,放慢的,却是自己的心。盟主啊盟主,你究竟是小觑了我们的王,他虽然好色也的确贪生怕死,他却是魔神殿下的儿子,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他是窝囊废,既然你不留情,他被逼到绝路的话,他骨子里流着的魔神殿下的血,就会充溢而爆发!邪后冷冷一笑,与林阡交接第一刀,等候盟主死在轻敌上! 便即此时,于魔王与凤箫吟不远观战的楚风流,明显捕捉到魔王面色的突变,暗自心惊,像,像二王爷受辱后一样,青筋凸起,睚眦尽裂,世上就有一种懦夫,认识他自己的怯懦且一直任由着自己怯懦,直到有一天,有人释放尽了他心中的怒火! 楚风流暗叫不好,若非前日二王爷突然发狠将自己囚禁,楚风流也会和眼前盟主一样,轻视魔王以为他必然会死在自己手里,结果却不是这样的,结果是,魔王的拳已经越攥越紧,表情里酝酿着一场翻身之后的必然剧变! 咆哮,随之横冲向那个最带威胁的盟主,一字一顿,说完便热血沸腾:“既然要死,不如你来作陪!”一掌蕴力,惊雷般穿过凤箫吟虚空的防备——身经百战,最不能有的,就是对敌人的低估,低估了,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笑么?纵使是面对着轩辕九烨、陈铸也没有战败,面朝着黄鹤去、小王爷更不曾低头,竟要栽在、黔西一个淫魔的手上?!这一掌,泛着刺眼的血光,力道之大,惜音剑无力抵挡!这一次,阡与联盟,皆是远水,吟儿在那一瞬,心火丛生,满头冷汗,死之一字,当头一震! 却猝然,斜路里会出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影子,挡在自己和魔王那一掌之间,速度如此之快,明显是看出魔王杀气在那之前就蓄势待发的,这影子来得太过及时,替吟儿接下了魔王这一掌,然而即使准备充足,力道还是不能与魔王相衡!双掌分离,那影子倒退几步,片刻才勉强站稳。 “楚……楚风流……”吟儿惊愕地,看见这个为救她而受伤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北第四。此刻楚风流受了她该受的这一掌,脸色苍白气息不匀:“千钧之力压顶,尚能够面不改色,不愧是南宋武林的盟主。不过,理应避开骄傲与轻敌。” “说得不错,多谢你救命之恩!”魔王威胁迫在眉睫,吟儿无暇分神也不容怠慢,谢了她一句即刻飞身而上,以十成力去迎接劲敌挑衅,不错,这位淫魔,是劲敌!对抗劲敌,心中自不可有杂念,一剑十式,灵幻剑法,要全然施展,不可保留…… 但心中,怎可能没有杂念? 一剑复一剑,交替跌宕加深激化,吟儿明白,她的反败为胜是由楚风流协同的,交锋之时,余光扫及,却看楚风流已然失去知觉晕厥在地,吟儿心头显然俱是关切之意:楚风流……她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一旦吟儿全力以赴,不到片刻就轻松要了淫魔性命。然则除魔之后伫立原地,疑问就愈加翻涌不断、接二连三——这位王妃、她为何会出现此地,又何以要舍命来救自己?如果她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别人也在?可是、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盟主,这淫魔已经断了气,您为黔西除了一大祸害啊!”淫魔伏诛,麾下盟军陆续赶至,发话的将军和杨致诚一样也同属短刀谷林家,名叫向清风,平日里习惯和尸体打交道,立即于盟军前宣布魔王已死。 “这个王妃,似乎还有气息。”向清风替楚风流察看了伤势,“不过脉象极为虚弱,需尽快疗伤,救她不救?” “自是要救。”吟儿紧张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楚风流。 杨致诚暗叹侥幸:“幸好适才有她出现,否则,主母可就遭了劫难!”提及楚风流舍命相救盟主,诸将显然个个都一头雾水,登时议论纷纷起来。 “大家加紧戒备,吴当家,文暄师兄,烦二位各领一路人马,在近处搜查有无可疑人物出没,要提防敌人另有埋伏。”吟儿嗅出一丝肃杀之气,“不过大军也切勿惊慌,现在没有哪一家的敌人,比我们强!” “是,盟主!”“瞧!那邪后,就快成主公手下败将了!” “凤箫吟,好狂妄的口气。”轩辕远看楚风流不醒,蹙眉,“风流……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救她?”他猜不透楚风流有什么理由要去救凤箫吟,心头一颤: 难道说,是知道我们要用蓝玉泽和云烟胁迫林阡,故意把自己陷进这一战,把自己亲手送给林阡禁锢?! 轩辕一惊,风流,竟然为了自己的原则,做到这一步吗? 楚风流悠悠醒转,知觉时有时无:轩辕会救她吗?不会,轩辕九烨,是一个只会保护他自己的人,别的人,会给他带去危难的,他不会来救她而陷他自己于危难…… 楚风流嘴角一丝得胜的笑意,天骄大人,你我二人,最清楚彼此的弱点…… 轩辕果真不动声色:风流,你错了。我会让这一整个南北前十,都以为你楚风流已然赌气回金,自始至终,他们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林阡的手上,因为,林阡不会用你做他的棋子。便与你楚风流赌一赌,你和我,哪一个更了解林阡…… 到此刻,盟军魔门,惟余最后一场对决。 无人能扰,落川饮恨之战。 “落川饮恨之战。唔,这武器的名字还真是取巧,谁写它前面谁就饮恨。”吟儿微笑着和杨致诚、向清风讲。杨、向二人皆是一愕,向清风轻声道:“主公的饮恨刀,必然是令强敌饮恨。”又听“主公”,吟儿知道这对于阡来讲,就意味着又一份责任他必须担负。 饮恨的概念,或落荒而逃,或慷慨一死。以邪后的倔强,会战到死去那一刻。 吟儿猜想,失去一切的邪后,连魔王也已经失去的邪后,是一定会饮恨而死的。尽管她不服,尽管她孤傲地独自一个反对这大势所趋——她会死,而且,很可能是不堪此辱,自刎而死。 自古枭雄皆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而非枭雄。 这也本是吟儿、胜南、一整个抗金联盟,乃至魔门、金人都想看见的,这一战到目前为止最应该的结局—— 当林美材看见也听见盟军逐渐浩大的声势,其实他们没有靠近但是她觉得他们在靠近,这场面真是最好的压迫,压迫这一战尽快地结束,好过渡到下一战。 当林美材再也无法听到魔王的呼喊哀叫确定魔王终于伏罪,这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而上天连这线希望都不给她…… 当林美材的落川刀终于失去力气,她的威严被饮恨刀以一种更威严的姿态吞并。她只能叹自己出刀那么急被击毁却更快。 暮霭淡,霁雾绝。盟军的视线里,是何等的壮烈逶迤,即使,战局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盟主绝了妖孽,而盟王,将斩枭雄。 邪后的身体倾斜交错在漫天飞舞的如雨刀光中央,久久不能逃脱这近乎极致的磅礴纠缠,而这等激烈壮怀,是由阡赋予并控制着的,饮恨刀不敢再自作主张! 想不到,很久不动武的阡,对饮恨刀更加地驾轻就熟了。吟儿忽然一怔,不,不对啊,阡退下战场只是迷宫这一日内的事,哪里有很久了?……才明白,离开阡的身边无论多久,都觉得有很久很久,她知道,她应该是沉溺进去了。 “找到林阡之后,愿与他经历一切沸腾、一切澎湃、一切兴亡与盛衰、一切是非与黑白。”她在离开点苍山之前,对云蓝有过这样一次狂妄的出言,当时的云蓝微微一笑,问她,林阡真的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么?可知道林阡他,喜欢填词赋诗,喜欢琴棋书画,而非烽火连天,不像你的心那般大,理想也没有你这样的虚空? 不,不会,她的未婚丈夫林阡,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天下为家,无家亦有天下。 文暄师兄真是说准了她也看透了她,天下英雄数不胜数,她不仅要做其中一个,而且要做锋利程度直追阡的那一个。所以一心求“居阡之侧”,并非求这个英雄的庇护,而求能与之旗鼓相当、并驾齐驱! 吟儿从这个大野心里回过神来,不禁面上一红:怎么竟走了这么远的神…… “纵然有靥销魂和不换气,邪后还是束手无策了。”杨致诚道。“总觉得她口中的魔神殿下倒是很像林少侠的性情,说的话都和林少侠差不多。”范遇旁观战局,如是说。 吟儿心念一动,魔神,七年前如果不死,未必不与阡成知交。吟儿笑着想:如果说邪后的脾气是牛脾气,那么魔神和阡的脾气就一定用“犇”来形容。 风寒沙烈人难退,草枯马瘸刀不悔——劣势下的落川刀,承载着魔门最后一丝斗志。 风急卷,马齐喑,黄沙百战,无处见天涯——以一驭万之饮恨刀,似历尽了时空之代谢新陈,故而洞穿了武功的承前启后,识透了疆场的古往今来,在它唯一的主人手里,意境气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此刻,山、峰、气、风、城、门,正熟悉地于刀内外铺陈:山,乃关山,峰,是回乐峰,气,皆边气,风,朔风也,城,当为受降城,门,非雁门何属?! 就是这一双破囊而出也破茧而生的刀,这一双浴血战过也浴火烧过的刀,什么滋味都尝尽,什么角色也都做过,什么境地都历经,际遇丰富至此,才足以道破千古,叙遍八荒! 即便,邪后那么多的看家本领且个个都难以琢磨,即便,谁都知道眼前人是一流高手并非不堪一击,即便,她零星有过几次机会使落川刀尚能够持平只差毫厘能反败为胜,即便,这是阡的征途上至今为止最棘手的对手之一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怠慢分毫……阡与饮恨刀,压制着她每一个看家本领的发挥,削弱完她的每一次防御,分散开她的每一段攻击,直到、她和落川刀相互依靠的最后一刻…… 落川刀急落几丈之外,邪后摔落马下不及起身,盟军已然再度围上。枭雄一世,最终还不是连自己的兵器也握不住?空手无刃的林美材,面色里终于流露出绝望和哀恸,衣衫凌乱步履蹒跚,走了两步摇摇欲坠,嘴角渗出一丝血来,试想在阡的对立面负隅这么久,她怎可能不内外皆伤? 盟军戈戟云陈,正是阡控刀而回之时,吟儿一愣,随即想起阡为何无心恋战,不错,他说过,绝不杀一个弃械投降的弱者,弱者,流露出绝望的人就是弱者。 “林美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吟儿以为,林美材应该是一心求死的,如果是这样,就给她痛快地死去,便在此地,做流魂的统帅。 “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邪后冷笑着,竟然,死到临头是这样的话。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失去了落川刀,你林美材还想着卷土重来?!” 邪后大笑:“只要我林美材手里有刀,哪一把不是落川刀!?” 吟儿面色一凛,阡听出她并非求死而仍有逃生之意,警戒之心不能不除,饮恨刀随即再度握紧,邪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收敛了笑意肃然:“七八年,再与诸君比高下!” 猛然衣袖间黑烟一现,群雄皆是始料不及,一团瘴气发散而炸,转眼弥漫战地全局,黑雾的中心点,邪后趁势消失,毅然决然。看此情势,应是遁地。 身受重伤的邪后,实现了她的极限,竟从群雄武力的交点,遁去如风! 却竟然,在最后关头还能逃生,并出言不逊,七八年后,必定复仇……吟儿僵立原地,许久才懂:“本以为,她要学霸王乌江自刎。却……原来我们都想错了。她心里有股压不倒的傲气——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 “真是绝顶的人才,魔门六枭的本领,她哪一样没有?”阡轻声叹,邪后最后极限,瘴气和遁地,来自何慧如和诸葛其谁,“她的生路,果真是她自己找的,不是我们给的。此等对手,为数不多也。”吟儿面色一凛,既有王者气魄,又能承辱存活,这等对手,难怪胜南给此评价。 “不过,她既是像今天这般狼狈逃生的,短期内也就不会控制得了魔门,黔西在近十年内,会暂得安稳。”叶文暄走到阡的身边。 “那么,十年之后呢?”吴越不无担忧。 “十年之后,我们当然还在。”阡一笑,转过头来,看宋贤和吟儿脸色都有些苍白,关切询问:“宋贤、吟儿,都还好么?” “不碍事,适才是有些晕眩,现在只不过还有点恍惚。”宋贤说。 “倒是那位王妃,她适才……竟然为了救我……”吟儿带着哀怜的神色,“难道是胜南你对她的恩情过重,使她那么想要向你通风报信?她随随便便就出现在这里,那就表明,这次看着蓝姑娘和云烟姐姐的人,不是她……”宋贤脸色一变,咬牙:“果真……是这样?” “事情绝对没有这样简单。”阡摇头,“她不会是随便出现在这里的。她是故意的,也应当有别人,和她一样故意到这里来,却只留下她一个。” “轩辕九烨?他来做什么?又来欣赏他的计划?”吟儿气不过。 范遇原本站在一旁,这时才发话:“林少侠,我倒是有一个猜测。”群雄见阡点头示意,也全然把视线集中过去,吟儿记得,阡曾经赞扬范遇,审时度势的本领能人所不能。 “轩辕九烨的目的,是想看着林少侠你和邪后两败俱伤,袖手旁观、借刀杀人都是其次,最根本的,是消磨你的战力。继而,夺你的饮恨刀。” 诸将皆是一惊。吟儿蹙眉:“夺饮恨刀?他倒是很贪心。夺轮回剑还不够。” “怕只怕,他是全心全意、要夺饮恨刀一个。”叶文暄点头,同意范遇的见解。与其用玉泽云烟牵制阡袖手,不如用她们正面对抗阡,太符合南北前十现在的心态了,不一定要令阡失败,令阡为难、令阡难堪,都是那样的值得……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1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1 “想不到,邪后竟如此倔强,宁苟活,不枉死。” “盟王说,此等对手,是他闯荡江湖多年不曾有过。” “那么,如果没有邪后,我们这一战岂不是用不着这么波折?” “竟是因为她一个人,魔门才僵持了这半年之久……” 苏醒之后,从帐外的议论纷纷里,楚风流听得出,抗金联盟对邪后个性的领悟,多半都来自于阡之评判。 邪后的下场原来是这样的,在惨败之后,耗尽气力逃出生天,虽然狼狈,却赢得了阡的欣赏。不错,殉义可以用死来殉,但更可以、用这一生。邪后的余生,恐怕会尽数用来为魔门重生而战了…… 楚风流叹了口气,她当然懂林阡为何对邪后保留了一份惺惺相惜:因为无论邪后也好,魔神、林阡也罢,他们都相同。处境越残酷,内心越繁华。 想支撑坐起,却力不从心,只轻轻一移,心口便开始麻痹,内伤牵制着楚风流克制不住剧烈的咳嗽,血的付出,她代替凤箫吟。 救凤箫吟,有太多太多的原因,本能,本心,本性。本能,是因为眼看着魔王发狠而凤箫吟浑然不知,本心,是因为她想要借口到林阡身边她必须走这一步,本性,又是她性格使然不可能见死不救。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说不清楚的理由。 待疼痛稍稍缓和,听觉才有所恢复,眼睛再度睁开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何时就在她身边、正面带关切地看着她,林阡。意料之中,他身边果然时时刻刻都有着凤箫吟的存在……这个情景,这个关系,太熟悉,当年她楚风流,何尝不是和她威武无匹的大王爷,并肩沙场、风雨同行…… “楚姑娘,你可感觉好些?”凤箫吟把这一句问了两次,以为她没有听清楚。 而她,听第一遍的时候确实愣住,林阡称她楚风流为“楚将军”已经足够特殊,而凤箫吟,竟叫她“楚姑娘”?楚风流岂可能不愣住,眼前女子性情如何,气势怎样,因小见大,天骄大人果真没有看错。 “这点小伤,算不上什么。”楚风流多留意了吟儿一眼,方才回过神来微笑回答。她楚风流,最早杀人是七岁,少年征战,和至亲至爱生离死别都已习惯,更何况受伤赴险。 “楚姑娘救命的恩情,不胜感激。”吟儿紧张的神色才有些消散,看得出适才是真的在为她牵挂。楚风流只是一瞥而已,却忽然面色一凛,怎地,这神态,这眉眼,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般熟悉。 无暇多想,楚风流轻轻一笑:“无需感激,我救你性命,是因为欠了林阡的情。他三番四次救我于水火,我答应过要保护他女人的性命。”吟儿面上一红,楚风流神色黯淡:“只可惜,他另外两个女人,我一时无法伸出援手,那就只能,先保护了这一个再说。” “我……我……不是……”吟儿一时语塞。 林阡未否认,低声道:“我也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们不可能把玉泽云烟交托楚将军的手上。” “不仅不是我,而且还是柳峻。”楚风流面色冰冷,吟儿心念一动:柳峻?这样一来,实在是胜南他设想的最险恶情景,最坏的打算…… 阡想象得到,楚风流为了他,在南北前十中据理力争是如何的孤立无援,听楚风流提起柳峻之时,已经了然于心:“楚将军对在下,实在是恩重如山……” “却还是没有争取到,保护她们的机会。”楚风流黯然。 结合了这一番对话,吟儿意识到楚风流曾经和南北前十有过争执现如今一定已被架空,不禁动容:“所以,楚姑娘被他们架空了权力,却不辞辛苦,还要向我们通风报信?” “他们怎么做,与我没有关系,我并不清楚个中细节,也算不上通风报信。”楚风流摇头,“我到这里来,只是想和天骄大人赌一赌,我的价值。” 吟儿一愣,胜南当即摇头:“决计不可。” “楚姑娘,难道是要把自己禁锢在这里,甘心做我们的人质?”吟儿猜测出楚风流的意图,“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和金人同样卑鄙龌龊了?” “要救她们,别无它法。林阡,凤箫吟,虽然我们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底线,但那些都不绝对,特别是,当至亲至爱性命受到威胁。”楚风流轻声相劝,“相信你们都已经明白,南北前十,意不在轮回剑而在饮恨刀。林阡,我可以保证,以我一命,绝对换得起蓝玉泽云烟两命,这样一来,饮恨刀也不会面临风险,你也不会感到为难……凤箫吟,你的联盟,在这场风波里,也一定会万无一失。” 吟儿不需要答话,她了解,胜南绝对不会同意。既然他不赞成,她便定然不会点头,立场向来统一。 楚风流看林凤二人没有一个面色改变,暗自心惊:“为何不肯?我楚风流与你二人,只是敌人,并无深交,风波平息之后,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以南北前十,显然都知道你是故意。不知王妃私通外敌,是不是与庶民同罪?”吟儿义正言辞,“且不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萍水相逢,我也决不可能利用无辜来出卖。” “玉泽和云烟由我来救,柳峻想夺饮恨刀,不会那么轻易。”阡不容辩驳的语气,“一切事,皆由我担当。” “送来的棋子,也甘愿不用?”楚风流视线凝聚在阡的脸上。 阡摇头:“执黑子久矣,不视白子为棋。” 风流吟儿皆是一怔,言下之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阡的棋子的。吟儿心下满足。当金宋这般的泾渭分明,她庆幸她这颗棋子能被阡一直擒在手心里。 “也罢。”楚风流苦笑,对林阡的了解,终究她及不上轩辕,“那、便暂先恭喜你林阡平定黔西。邪后虽然逃走,但黔西之势、必定有十余年安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下没有哪一处可以绝对的安定、永久地臣服,何况是有着根深蒂固信仰的魔门。”阡轻声回答,吟儿自信满满:“十年之后,我们还在这里等她就是。有我们坐镇,邪后她再来一次也是再败一次!” 楚风流忽而一笑:“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十年后,邪后未必能够卷土重来。”吟儿一怔,阡点了点头:“失去了魔王,邪后就没有了号令魔门统一叛乱的借口。虽然黔西才俊数不胜数,但要卷土重来,委实艰难。” “这到也是,那淫魔是魔神血脉,毕竟是魔门的一个精神象征。失去了淫魔,邪后想要称王就名不正言不顺,地位会极度不稳。若她真纠结势力作乱,魔门内部必将有人不止一次地去篡夺她。卷土重来,却也会卷土重去。”吟儿笑着领悟。阡亦微微一笑,看向楚风流:“是啊,那样一来,邪后面对的,就和楚将军在金北面对的,一模一样。” “其实,魔门对于你林阡来说,也就像梁四海对于我吧,你早就把魔门中人,都当成了你的麾下。他们再怎么反抗,你都当成叛军处理了。”楚风流悠悠叹道。追根究底,天骄大人输在了这里,当林阡把魔门当作麾下叛军,收服为主镇压为辅;天骄大人,却只是把他们看作了合作的对象,失去价值就绝对抛弃…… 事实上,真正有毁世之能的是天骄大人——楚风流明白,轩辕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人心得失,在金北,人心是给薛焕的,他只要摸透了他敌人的心就够了。但是,要征服一个崭新的国度未知的领域,没有人心怎么行…… 离开的路上,吟儿尚有困惑不解:“胜南,既然你和楚姑娘都觉得、邪后她根本没有卷土重来的希望了,那你为何不向大家说明白,反而还强调邪后十年后可能会回来复仇?” “这番强调,是警醒之用。邪后这个威胁,将使黔西这一带的盟军不会觉得一劳永逸,从而不会对局势有半刻的掉以轻心。”阡说,“魔门人心,易失难得,黔西的盟军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吟儿点头领会:“居安思危。” “好一个居安思危。”阡笑了笑,“这也是风鸣涧将军最近总结的经验教训。想必吟儿也听说了,夔州那边,局势出了些微变。错就错在,没有能够居安思危。半年过去了,以为夔州局势定了,戒备开始放松,结果给敌人趁虚而入。” “若换作我,也不会想到贺若松远在黔西,还操纵死士去夔州我们的地盘作乱。也想不到,冷冰冰和黄鹤去会被他成功解救。”吟儿叹了口气,“在破阵之时,莫非曾对我说他见到黄鹤去,我还以为是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半年以来,联盟没有人再议论过莫非、新屿、石磐的身世。黄鹤去再怎样兴风作浪,也不会祸害他们,毕竟他们在奠基之战,就已经坚决地表明了他们的立场。”阡蹙眉,“现下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黄鹤去和冷冰冰得到了自由,会怎样地报复他们的师父?” 吟儿一怔:“那个神机妙算的老人家?黄鹤去和冷冰冰会那么残忍、对老人施加毒手么?毕竟,是他们的恩师啊……他们能保存性命,还多亏了老人家向我们求情。” 阡摇头:“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恩师,有一个残酷的嗜好是虐徒。阡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告诉吟儿,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有极度扭曲的另一面。 现在,恐怕船王和兰山,也在和他们的同门师兄弟一样,面临着同样的精神抉择吧,他们,好不容易逃离的师父,竟在这一时刻,亟待他们伸出援手…… 多事之秋,金人的手上,竟拥有了更多的人质,意外的收获。 “奠基之战,一念之仁。”吟儿叹息着说,“看来老人家没有达到目的,把黄鹤去和冷冰冰规劝回头。” “降而又叛,格杀勿论。”阡冷冷说,“他们既然选择继续作恶,日后即便后悔,也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吟儿点头,抗金联盟,足够仁慈地会给予敌人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2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2 午夜梦回,吟儿不知怎的,一想起胜南,心里就七上八下,虽然,现在的胜南很正常,没有一丝走火入魔的征兆,而且已经回到了过去的感觉,可是,最近他流露过的一些细微、短暂的神色,拼凑起来一起送入梦中,就再不细微、再不短暂。那些神色,吟儿看到的时候或迷惑或惊讶总之是忽略了没有深究,但在夜深人静的此时,回忆变得连贯而清晰、巨大又深刻。直觉告诉吟儿,有些事,阡仍然凭他一个人在担负。是云烟姐姐和玉泽姑娘的安危吗?被所有人事牵制着的阡,根本不能够为云烟和玉泽担心焦虑,只能把烦忧诉诸心底决不公开,偶尔才透露那么忧愁的一瞬间…… 难道说、一个武林的领袖,一方势力的主公,一队兵马的统帅,一路联盟的王,不应该扩散自己哪怕丝毫的情绪去影响全局?不,或者只有胜南才这么想,只有胜南,事事都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所以,这么多年,胜南一直把安全感留给别人。在他身边总是很妥帖,很放心,而他,不妥帖不放心的时候,唯一的方式是玩火。吟儿想要去体会阡现在的真实心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他的营帐看一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却没有猜准,此刻胜南,并不在营帐当中。 “盟主啊,真是不巧,早一脚还能见到盟王。”大嘴张说。 “适才吴当家、杨少侠来过?”吟儿嗅出有酒香。 “嗯,再早些,柳大叔、路大侠,还有莫少侠、叶少侠也来过,不过说了些事情就走了,没有吴当家、杨少侠留得久。”大嘴张回答。 “他三兄弟精力真是旺盛,白天打仗,夜里酗酒。”吟儿苦笑摇头,确定了有新屿、宋贤陪伴的胜南尚不孤独,叹自己杞人忧天。 “哪有,盟王正待着要歇,江中子师傅就来了,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和盟王商量,一来便把盟王带了出去。”大嘴张说。 吟儿一惊,脚步立刻止住:“江中子?”低吟:“他来做什么?”有事和阡商量的人不少,江中子来找他并不奇怪,可是,为何不能在营帐中说,却要带出去讲? “他们,往哪边去了?”吟儿不无疑虑地问。 大嘴张指给她一个方向之后,似乎为了她的多管闲事又和其余兵卫在窃窃私笑,吟儿边走边抓狂: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个大嘴张从胜南的身边调遣走!否则他守也守不好,废话还尤其多…… 这一夜,风烟路上的征人们,都忘记去看二月十五的月是不是真的很圆。 一恍惚,月未变,亦未移,更未缺,却已属二月十六月。 远离了那条南北走向的大道,涉足一隅的寂静寥落,阡早就明白,江中子,不过是叶文暻和他之间的一个交集而已。 没有带随从在身边,叶文暻独自等候在路的尽头,原就是个看透世事的人物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因此即便武功谈不上一流,气势却连压倒薛焕都足够。造化弄人,当日在黄天荡被他借刀制敌的阡,何曾料到两年后的今天,会和他为了同一个女子挂念…… “对郡主,真的是爱么?像对蓝玉泽一样的爱?还是,只是作为一个知己,永远陪衬在蓝玉泽之下,并不是真爱,只是孤单时候的慰藉?”叶文暻的语气,是那种专属年长者、过来人的嘲讽,他几乎没有给阡回答的时间,便继续陈述见解:“情爱贵在由始至终,不必我多说,你林阡尤其懂,据我所知,郡主出现在你与蓝玉泽谣言遍布江淮各地之时,她的出现,对你而言并不可能有如蓝玉泽那般惊艳,也不可能一见就倾心。蓝玉泽的存在根深蒂固,你二人虽然性情相投,最多也只能在对方命里充当知己……奈何,自幼尚武的郡主,心里不知不觉逾越了一步,日久生情爱上了你这江湖领袖……” 叶文暻叹了口气,“原本这心迹万万不能开口一开口就错,然而,在你落难之时,郡主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心甘情愿同你舍弃了一切离宋赴金。你虽然拒绝,却不能负她,只能承诺要保护她,把她带去了你的江湖,随你辗转漂泊。也就因为这承诺,郡主无意识地给她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 “郡主明知你会拒绝,却执意要等你与蓝玉泽重逢之后才彻底地死心。谁料到,你和蓝玉泽偏巧就这么有缘无分,越想见面越不能见,抵达了海州,久经波折依旧没有碰面,因缘巧合武林动荡,你还不得不离开海州没有等蓝玉泽,你和她的误会、也就迟迟没有澄清。出海之行,促成了你和郡主的朝夕相对。奇也奇在,你二人一个是金枝玉叶,一个是武林领袖,竟然能够维持平凡人的生活,加上你周围的人渐渐开始承认郡主对你的生活不可或缺,你也就自然而然地把郡主看成了至关重要,时间一长,蓝玉泽的印象越来越浅,郡主的存在日渐充实,充实得令你无法自拔。当她在身边已成习惯,你所以,就把这种习惯,当作了爱。终于,在去年的七月,你和蓝玉泽恩断义绝,郡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你林阡身边,足以放在第一位的女人。” 阡越听越觉得不对,如果说江淮事叶文暻能够了如指掌不足为奇,何以苍梧山之事,江中子和叶文暻也能得知?叶文暻这几句“据我所知”,不可能是云烟自己的见解,所以不是叶文暻在复述,而更像叶文暻当时就知道,当时就在旁观。 “这就是我所知的,你和郡主所有在一起的经历。”叶文暻笑了笑,似乎掌握得一清二楚,“可是,真的是这样么?会不会你也被自己的感觉所骗?郡主她,不过是蓝玉泽的影子,填补了蓝玉泽在你心里的空缺,抑或,郡主根本就是在治愈你的孤独,你们年轻人,最不可能承受的,就是孤身一个。” 任由着叶文暻把话说完,阡只是淡淡一笑:“被感觉所骗的,是叶总镖头自己。” 叶文暻的笑僵在嘴角。他适才笑得本就很勉强,明显对自己的推敲还抱有了一丝希冀,他希冀,听到这些的阡,能够犹疑,犹疑阡对云烟的感情,究竟属不属于真爱。 “日久生情,朝夕相对,自然而然,不知不觉。也许真的要这样,才能深入地理解一个人。我和玉泽,就是因为缺少理解,之后又聚少离多,所以感情再怎样坚定,也还是谣言四起。”阡轻声道,“的确,林阡要比叶总镖头年少,但很可能比叶总镖头固执,在离开玉泽之后,就固执地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一心一意,等候和玉泽重逢,却正如叶总镖头所言,无论怎样都遇不到,于是就只能将玉泽的位置,一直为玉泽留着、空着,等着去了解她,去在乎她,却想不到,先于玉泽,了解了云烟,在乎了云烟……就算没有周围人承认,我也能够看清楚那是爱。爱与习惯混淆不了,不是随便的两个人因为习惯就可以生情的,至少林阡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从不觉得身边缺少情爱,事实上,更曾经排斥爱…… “若真要问起,是从哪一刻不再当她知己而是至亲至爱,也许,就是在刻意留心她喜欢什么、刻意去发现她想要什么的时候。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渐渐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平淡就是幸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去维持去珍惜这样的幸福……爱她爱得简单随意,没有争执、没有顾虑,不用交流可以知道她的想法,有再多的人在身边第一刻想照顾的都是她,甚至,有时会萌生一种,要为了她负尽一切的念头。这种念头,纵然是玉泽,也不曾有过。”阡回忆着,最常忆,三峡行舟,渔火之夜,其实本性里有隐居向往的,又岂止吟儿一个。 叶文暻原先听得失神,听到这句陡然变色。会萌生一种,要为了她负尽一切的念头?这种念头,纵然是玉泽,也不曾有过?!他被这一句震慑,情不自禁地打断林阡,语带颤抖:“是真的?是……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 “何必去管何时何地,林阡只知此时此刻。”阡微笑,真情流露。 “郡主她自小就想要脱离皇宫的束缚,喜欢追逐属于她的自由。真就是你林阡,给了她自由……”叶文暻没有再说话,语气哀伤。 “可是,过分的自由就是流离。”江中子忽然开口,“从一卷书里胡乱扯下的一页,硬来粘上另一卷不相干的书,对这两卷书和这一页,都是莫大的伤害。林少侠,也许这句话叶总镖头已经问过了你,我却还是要问,你的江湖,真的适合郡主么?” 阡一怔,没有回答,当日叶文暻所述三点阻碍,他虽然一一驳回,却其实,真的被某一点触动过,叶文暻问过,“她这金枝玉叶,岂能容金人魔门惊扰?一次已经决不容许,更何况你林阡的武功地位,决定了她处境凶险非常。” “她不懂武功,却要滞留你的身边。现实已经证明,这种滞留一定会对你拖累,也许你不承认这是对你的拖累,可是你反过来为她设想一番,你的坚持,会不会害了她将她拖累?从灯火钱塘,到这山城边荒,真的适合她么?你的不安定,会使她成天活在担惊受怕里。”拆散林阡和郡主,江中子何尝舍得,这番话虽然合理,却终归逆着心,“想必你也发现了,这半年以来,随着你征战频繁,郡主的愁绪也越来越经常,郡主她,不是真正的开心……她只恨自己没有武功,她只恨自己只能在战后看见你……” 她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其实也发现过,当他独身闯入桃源村救回失陷的吟儿返回五毒教时,他清楚地看见她眉间那褪不去的哀愁,竟然连他回来了也赶不走。他问她:“怎么?看来我也要学吹箫才好,不然云大小姐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便只能这般袖手,一筹莫展了。”云烟回报的,只是轻轻一笑:“用不着吹箫那么复杂。只要你安安全全便好。”是啊,自己的男人,即便勇猛威武到不可匹敌,即便凝聚军心可一呼百应,终归是自己心头最记挂的那一个,因为他是明枪暗箭的中心,因为强招必自损,她不能不牵挂他——不能有性命之忧,不能流血受伤,甚至……连吟儿身上有的香味,都足够构成她的牵挂…… 江中子叹了口气,续述说:“更何况,郡主经历了这许多,也开始明白很多事理,当年少不更事逃婚,牵连了不少人在内,这些人,你可以狠心辜负,但郡主如何辜负?难道要叫她下半生都活在愧疚里?这些牵连当中,第一个就包括了郡主的母亲。身份的低微,注定她失去郡主根本就无力支撑,甚至无法生存。这也是郡主,一直以来的死穴。” 阡心念一动,他记得,去年的九月初六,他其实碰触过这个死穴:“听说当年我母亲生我兄弟两人时,差点送了自己性命,好不容易生出了我,她竟然有不生弟弟一死了之的念头……唉,可见你们女子还是很辛苦,坚强伟大,未必不如男子。”“当真有这样辛苦?说得我,倒是有些想念我娘。”她回应的同时,明显神色黯然,阡忽然伤魂,当时他并不明白她为何失落,现在却彻底懂了。遇见他之前的云烟,虽然是个表面风光的郡主,实际也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 “林阡,你出现在郡主应该长大的年纪,也成功地改变了郡主。在遇见你之前的郡主,虽然见识远远胜过一般女子,却终究是大胆鲁莽,闯祸而不自知,不懂得去体恤他人。这么多年,原不知道郡主是可以改变的,只是这个改变她的男人,竟在宫廷之外,江湖之间。”叶文暻叹息,“在海州之时,其实我就已经发现,你在她心中的分量……” “在海州之时?”阡心头一颤,“原来叶总镖头,曾经找到过云烟?” 叶文暻自知语失,无奈点头:“虽然你林阡行踪不定,但要在两淮两浙找到你们,并非难事。也便是去年这个时节,你与郡主出海归来,我便立即见了郡主,见了她两次,第一次见她,她立即便答应与我回宫,然而时隔一日再见她,她却延迟了日期。” 阡一怔,这个变故,一定与他林阡有关。 “郡主第一次答应得认真,根本不像会有反复,事实上,当时的郡主已经能够体会事态轻重,绝不可能是与我戏言,可是,林少侠可知她为何要延期,又延迟到了哪一天?” 有一个日期呼之欲出,就是阡在海州中毒昏迷的凶手、玉泽的生日。阡被震慑,不由自主:“八月十五?” “是啊,正是中秋,后来我不甘心,深究才知道,郡主之所以延期,是因为蓝玉泽对你林阡延期。”叶文暻苦笑,“爱就是这么不公平,也就是这么伟大,第一次见我时,郡主以为蓝玉泽会回到你林阡身边,所以决定离你而去,可是第二天却对我说,她舍不得。她说八月十五,只是为了看你能和蓝玉泽释怀。只要你得到幸福,只要你觉得快乐,那她就离你而去。”云烟对叶文暻承诺的那一夜,阡却一直未归对着海潮宣战,那夜,云烟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似乎预感到她有借口继续留在阡的身边了——借口,好悲伤的借口,只要这个男人找到真爱,只要这个男人幸福,她便离开…… “其实,离中秋只有几个月啊,胜南,不会多久……”她说,要陪他一起等玉泽,而他,那个时候,还一直以为自己和玉泽的爱情太煎熬,强烈地希望时间快些流逝,可是,永远不了解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会因为时间流逝慢慢地减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却还宁愿浪费她少得可怜的时间来陪伴他…… 离中秋只有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其实找到了真爱的,真爱就是她带来的,玉泽是不能释怀的梦,云烟是他爱情的归宿。而这个借口,本身是一个悖论,因为,如果她离开了,他就再也不会幸福…… “很可惜,八月十五之后,郡主她再次食言。”江中子叹息,其实他也只在夔州和黔西,劝说过郡主两次—— “郡主,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 “是啊,还有一个月……” “郡主,属下却无法放心郡主。” “可是江中子,我很开心。” “当初在海州第一次找到郡主,郡主说过,待到中秋,便与属下一同回临安,属下一直信服,也一直不敢叨扰,可万万没有想过,中秋已至,郡主却食言。” “江中子,我也没有想过,待到中秋,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得那般美满……” “我也逼迫不了郡主,郡主说什么,那我就做什么。不过,文暻少爷早便料到了郡主会食言,所以一定会来追寻,想必郡主也有听闻,他没有半刻犹豫,接了黔西这趟镖,天下第一镖运送天下第一剑,沿途恐怕有不少危险。他对郡主,实在是真心实意。” “可惜他,毕竟不是我的崇拜。” “叶总镖头,江中子前辈,这样的女子,教我林阡如何不去爱?”冷风之中,阡噙泪而笑。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3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3 这场爱,注定要飞蛾扑火。即使爱开始的时候,火曾如风中之烛稀薄。 没有后路可以退,一起受困在这个现实的世界…… 宿命又一次撇开他直接对付他的女人,这一次,不再以流言去中伤去打击,而是用现实来拷问来质疑。现实一遍遍敲打着他,他未来血雨腥风的六七十年,她要水深火热几百遍?彻夜不眠几千回?坐立不安几万次? 再多的困难,再远的将来,他期待着有个人能和他一起度过去,曾经,玉泽脆弱,不敢和他一起面对,而现在,他知道不敢的不是云烟,而是他林阡。经历了太多失去的他,已经不敢连累任何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尤其是根本不懂武功的云烟——她、不能和他一起…… 他怎可以,因为他饮恨刀的沉重使命,就害得云烟也处在这风口浪尖?即使,他知道云烟愿意留——只要他告诉她他的真心话、强硬地留她在身边,那么就帮她决绝地抛弃一切吧,谁反对那就除去谁……然而,负了一切,也注定会负了云烟,因为,那些原是属于她的责任,她的担负,她的良心。他理解,因为理解,他没有权力决定她去留。 不该带给玉泽流言,不该带给云烟流离。这双罪恶的饮恨刀,这意想不到的林阡的身份和越来越多的责任,一边透露给许多事复兴的希望,一边又破坏了多少无辜的生活甚至生存……他,早就应该懂,凭何众人总是说,天骄徐辕那样的人,最适合的是孤单一个。不是因为没有女子可以配英雄,也不纯粹是徐辕不解风情的缘故,天骄其实也一定遇见过爱,只不过、身不由己、率先踏上了这条弃爱的征途。 “她无怨无悔陪你一起等到中秋,我也心甘情愿陪她陪你一起等。” 如果说世上有一种罪过牵连最广、祸害最久,那必定是爱情。建康的晚春之夜,对他说出这句痴话的沈延,从主动到被动,只是看了一句词的时间,从放弃到放下,却至今没有做完,对云烟的爱,越沉默越深挚。吟儿提起过,她私下问沈延何以那么快就退出感情的竞争,沈延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爱一个人,就要替她设想好她的未来。” 一个比一个要痴。沈延觉得,阡是云烟最幸福的方向,所以没有竞争立刻就退出。沈延却不知道,阡,才是未来变数最大的那一个。 “对,爹经常说,你们江湖中人,拼起命来把命不当命!”黄天荡的岸边,那么巧云烟遇到他的那晚,他也是突遭横祸身负重伤。十月初五早晨还在岸边悠然欣赏风景的他,哪里会想得到,几个时辰之后,自己竟会遇到危难掉落悬崖,还几乎命断黄鹤去之手、从此与江湖两隔?! 两年,磨练成林阡的两年,经历过的意外和劫难不计其数,他了解枭骑本该战斗死,他知道要做他的伴侣首先必定要习惯生离死别,因为最后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他连累了她害她性命之忧像今天一样,抑或是他战死沙场她一个人孤独终老,而在此期间,温馨会渐渐变少,事态会日益复杂,凶险会越来越激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真的适合江湖吗?一边怀着对过去的歉疚,一边无法融入将来的生活,他怎舍得她这样痛楚…… 无暇再想,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救下云烟,救下她……不能再管去留得失,现在最重要的,依旧是云烟的安危。一切纷扰,事先设想无用,只能到时候再解决。 夜风冷,心事无人说。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一段熟悉的脚步声,竟烦忧了这么久,没有注意到有人一直跟着他,直到已经接近营帐,才留心。“吟儿?”阡转过身,正待要问她怎么不睡,正待要问她什么时候看见了自己,然而转身的瞬间,分明看见吟儿脸上清晰的泪水,阡的心头一颤,吟儿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道,自己和江中子、叶文暻的对话都被她听了进去?吟儿的内力轻功一流,她如果刻意藏掩,世上没有几个能够捕捉她的存在……可是,这种连阡自己也无法处理的两难,怎么可以被吟儿听去?听了只会是这样的后果,吟儿会为了这种两难,静静地跟着他走,一路都在默默地流眼泪…… “我们三个,到哪里都是同盟,是不是?”吟儿没有擦拭她的泪水,只是冷静地问,同时抬头期待着他的回答。 “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算是完整的同盟,是不是?”吟儿见他不答话,却见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割舍。 她不想看见他的割舍,终于失去冷静,紧紧攥住他衣袖:“很容易做到的,是不是!?杀了叶文暻,这一切可以从始至终没有发生过!轮回剑留下,云烟姐姐也留下,独独除掉了一个叶总镖头而已!” 他噙泪,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是纵然心中百转千回,他面对吟儿的时候,竟然一句话也不能承诺。 “如果我早先知道,叶文暻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我早先知道,胜南为什么会说出亏欠联盟的话,我会谅解的,大家都不会介意的。因为,云烟姐姐,她值得胜南去辜负一切……”吟儿放开他,轻声啜泣,语气恢复平静,迫他变成求他,“胜南,留下云烟姐姐吧,我真的过不惯没有云烟姐姐的生活,过不习惯,没有她在,连笑都笑不出来,笑的时候就会想,怎么云烟姐姐她不在这里……想发脾气的时候也会收敛,因为云烟姐姐说过,要给胜南心安,如果一点小事就来烦扰胜南,那他连心都不能安还怎么救云烟姐姐……没有云烟姐姐的日子,生活就是度日如年的辛苦,吃饭的时候会想到她,睡觉的时候会担心她,甚至走路的时候都会突然失神念起她,我知道胜南也在想念她,日日夜夜都在忆着她,胜南也很想回到过去,我们三个人一起的日子……眼看着云烟姐姐就快回来了,我不准他叶文暻闯进来,绝对不准许……救下云烟姐姐,就立刻把她藏起来……” 他见吟儿恸哭,惟能按住她的肩,本想安慰她,心口却一阵堵塞,泪竟再难克制,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吟儿,我的心真的很疼……我也想从战场回来的时候,还看见她在这里等我,她也许是在砌砖堆屋子,她也许是在强逼着她自己做针线煮饭做菜,她还也许是一个人在帐外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 吟儿拼命地点头,带着希冀问:“这么说,胜南要把云烟姐姐留下,是吗?以后,还会像曾经一样……” “此生此世,决不逆她。”月下,他低声告诉吟儿。 “那便好,云烟姐姐她显然是想留下来的,她一定会坚持留下……”吟儿面容里闪现出一丝喜悦。 阡点头,微笑着:“只要她愿意留下来,以后,只要她想去哪里,我便就在哪里,再也不过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 “是那种……连江湖也不再过问的生活?” “等黔西安定,便与她一起,去奉节隐居……”他越说,越明白这其实是一个谎言。何以天这么残忍,他这么小的心愿,竟然都是对吟儿的敷衍。他知道,云烟她,虽然想要留下,但太难留下。她面前只有两条路通往未来,对他遗憾,或对无辜愧疚,遗憾和愧疚,当如何抉择?他用“决不逆她”来敷衍吟儿,是因为,吟儿一定会猜错云烟的决定…… “是啊,去奉节隐居,有滟滪堆可以欣赏,还有丰都鬼城可以去游,是个隐居的好地方……”释怀的吟儿拭干眼泪,信以为真而随阡回去,不刻已经到达阡的帐外。吟儿心情恢复,斗志也随之高涨:“那咱们说好了,等柳峻一出手,咱们立即就把云烟姐姐救下来。” 是凑巧吗?阡正待点头答应吟儿,却发现不远处大嘴张的身旁,正有个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俩,不是蓝玉泓又是哪个。玉泓面色凄楚,很明显是被吟儿的话语触动,随即问阡,不无愤怒:“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 “玉泓,纵使要我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也决不会弃你姐姐不顾。”阡不解,何以玉泓会说出这样的话。 玉泓含泪摇头:“是,你不会舍弃姐姐的性命不顾,但你的心里,会舍弃对姐姐的感情,你会把她、让给别人……” 吟儿眉头一紧,阡亦是一怔,玉泓冷笑:“他们都说,你想把姐姐让给杨宋贤,他们都说,你和姐姐已经不可能了……”阡面色当即一变。流言,原来到此刻还在蔓延。 吟儿怒道:“‘他们’是谁!是谁敢这么大胆,胡乱造谣!?”气氛僵冷,大嘴张一干人等噤若寒蝉,从未见盟主如此气愤,看来这次发怒是真的。 吟儿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郁积?刚去一个叶文暻,现在又是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凭什么什么都要针对胜南?!云烟和玉泽还没有救出来,压力就已经排山倒海,这一战太纠结,战前到处都是对他的牵制,战后,不管他处理得怎样、都一定会有归咎的声音…… 大嘴张知她当真动怒,赶紧将功折罪:“蓝姑娘,那些都只是胡说八道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玉泓面色好转:“原来只是谣言?姐夫不会随意把姐姐让给别人的,对不对?” 阡心念一动,和对云烟一样,他必当尊重玉泽的选择,不管最后的结果,是要他放手还是zhan有。 “玉泓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就暂且回去吧。”吟儿带着命令的口吻,“让胜南一心一意地备战,顺利地救回云烟姐姐和玉泽姑娘。毕竟现在,她们的安危最要紧。” 阡点头,这句话才是离他想法最近:“玉泓,不必担心,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 玉泓闻言点头,默然离开,却依旧难以安心,走出几步去,又情不自禁往回看,往回看,姐夫的世界,这个永远对她封闭的世界…… 玉泓满怀心事,一不留神,差点和对面赶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那兵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尽皆焦虑之情:“盟王,盟主,杨当家……他……他……” “他怎么了?”吟儿、玉泓异口同声,胜南一惊,立刻上前:“宋贤怎么了?方才他还与我在一起饮酒叙旧……” 那兵卫连连点头:“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忽然就头痛得厉害,大夫们看过之后,说不是醉酒,是旧伤复发……盟王快去看看他……” 二话不说,阡已经随之而去,而吟儿,没有移开脚步,震慑原地她脑中一片空白:头痛得厉害?旧伤复发?何以事前没有一丝征兆?回忆起最近几日杨宋贤的苍白脸色,吟儿还以为他是关心则乱、心中有事,难道说、宋贤的反常,只是因为病魔的纠缠? “不管杨宋贤出什么事,姐夫都不会舍弃姐姐的,不会舍弃的……”玉泓在吟儿的身边,固执地自言自语。吟儿听到的时候,却是一颤……为什么,事情总是不约而同…… “无胜南,与何人共醉杀敌?”吟儿依稀记得宋贤对胜南这样讲过,而这一次,难道要报应在胜南身上? 宋贤、玉泽、云烟…… 过了今天,不知阡最重要的知己们,还会剩下几个人、坚定不移地存在在阡的左右……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4 第327章 谁共我,醉明月4 月的耀眼,彻底将夜空灼伤。 这个一波三折的二月十六,注定又一个不眠之夜。 “这几天他脸色一直很差,我还以为是有心事,我还只道他是借酒浇愁,其实是他强撑着身体我却没有发觉……我这是做的什么大哥……”见到胜南之后,新屿都在不住地自我责备。胜南却了解,事情根本不是新屿可以控制。 头痛,难道是宁家寒气所伤?体寒的宋贤,硬要随他一起闯入宁家的圣坛,所以被寒意侵蚀,却逞强而一直坚持?奈何这些日子以来,每一场战事竟都有宋贤参与,与宁孝容,与轩辕九烨楚风流,与迷宫八阵,甚至与林美材的靥销魂,征战这么久,原来他都是在强撑着体力……却终于没有等到玉泽回来,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宋贤的帐内,早先就有好几位军医在诊治。兰山先行走出来告诉阡:“杨大哥的情况跟上次盟主有些相仿,都是头部的创伤,不同的是,盟主是外伤,而杨大哥之所以头痛,是脑部经脉受损,血气凝滞所致。” “内伤?难道真是因为寒潭的寒气……”种种迹象都指向寒潭,阡面带忧虑。 “寒潭的寒气当真有如此歹毒?为何旁人都没有事?”海将军站在一侧,疑道。阡推测:“宁家的寒潭,想必有它独特的作用,只有少数人知晓个中玄机,看来有必要请宁孝容到此一叙,以问究竟。” 范遇点头:“适才我已经告诉了何教主,相信宁孝容就在赶来的路上了。” 阡一怔,点了点头:“由她去请,再好不过。”转头续问兰山,“宋贤目前状况可好?” “暂时稳定,还算清醒。诸位可以去看看他。” 诸将立即入帐探望宋贤,意料之中,慕容荆棘也在当场,看见阡的时候,慕容的神态明显有些不自然。哭红了双眼,慕容荆棘哪里还像平日里那般多刺,片刻,才讲出一句话来:“他先前,在夔州的时候,头受过重创……照看了好久才恢复,现在……却又……” “我明白,他会好起来,会恢复。”阡轻声道,慕容哽咽着点头,举止间也足见真情。 “胜南,新屿……”胜南新屿齐齐上前,宋贤的眼神还很清楚,只是掩饰不了极度的疼痛。 “宋贤,觉得怎样?”他二人异口同声。 “我……我怕是等不到玉泽回来……”宋贤的呼吸突然变急促。 “你胡说什么?!”胜南新屿皆是大惊。一旁,慕容荆棘忍不住失声而泣。 “我说的,是真的……”一瞬之前,他的嘴唇还有血色,却在胜南新屿到达之后变得煞白,似乎就是在等他们来,有什么话要交待。 军医即刻上前来替他诊断,不禁面色大变:“适才已经稳定了,想不到伤势竟恶化这么快……” “先按着你们的方法,立刻救他!务必要保住杨少侠的性命!”阡当即下令。 “林少侠放心,老夫自当尽力而为。”重新上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医,较之适才面色大变的那个,明显看得出老练沉稳。 “胜南……听我……把话说完……”虚弱的宋贤,拼尽力气抓住阡的手臂。 “保留好你的体力。等你伤势恢复了,再告诉我也不迟。”阡面色温和,语气平稳却坚决。 “盟王。”恰在此时,慧如已将宁孝容领到营帐中来。宁孝容一见杨宋贤状况,便知悉了事情原委,承认说:“他的损伤,的确是我家寒气的作用。” “何以旁人都没有被寒气伤及?”海奇问。 “所有人都一定被寒气侵蚀过,只是有轻有重罢了,他的头部如果原先就受过重创,那么表现就会最为明显。”宁孝容如是说。 阡心头一震,终于了解了:原来吟儿和宋贤的共同点不是体寒,而是头部原先就受过重创?所以,当时吟儿一接触寒潭,视力就减退,头痛也恶心……这么说,宋贤是一样的,宋贤却瞒着他,只为了,为了和他经历哪怕一夜,为了兄弟三人重返当年,宋贤竟自不量力地,在寒潭中逗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被寒气所伤会有怎样的害处?”新屿急问。 “会刺激头脑。想必诸位也听说过,魔门有‘寒潭洗脑’这个说法,我家的寒潭就是一个典型。被寒气侵蚀的人,思绪会紊乱,记忆会减退甚至丧失,精神不安,头晕目眩,意识模糊,甚至有的时候,会肢体麻木。现在的他,大抵就是这个情形。”宁孝容解释说。 “这般严重?可是,宋贤非但没有记忆减退,他还恢复了记忆……”新屿痛苦地看向宋贤,此刻只恨自己不通医术,尽管那位军医已经针对宋贤的症状在分经取穴,但针灸只能缓解他的头痛,未必能根治寒气侵蚀的遗患。 “我说过寒气会刺激头脑,他原先是失忆的,那就可能是被寒气刺激,短暂地恢复了而已。”宁孝容道,“他不该逞能闯我宁家寒潭,现如今寒气已然渗入他头脑经脉。肢体麻木,感觉丧失,那几乎是一定的……” “可有专门的救治之法?”阡问。宁孝容摇头:“被寒气侵蚀,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我看他伤势不轻,如果救治不好,会有性命之忧。有幸恢复,也要至少半年的时间。”众人闻言,尽皆色变。宁孝容的意思,宋贤即便恢复,也注定元气大伤。而这句听天由命,狠狠砸在阡的心上,阡面色冰冷:“他必须恢复。不管要花多大的代价,都一定要医治好他!” “林少侠且放心,老夫曾经为寒泽叶寒少侠诊治过一样的病,可以保证杨少侠无性命之忧。”那军医,原是来自短刀谷的。只是,宁孝容听到寒泽叶的名字,不免脸色一变,又喜又悲。 阡面露喜色:“那便拜托前辈了。” “不过,尽人事而听天命。他原先头脑便受过伤,这次寒潭之行有害而无益,我想诸位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事情比你们先前想象得要严重……”那军医说,“我这就接手救治他,半年之内,他的身体应当会逐渐地恢复,但他的记忆,未必会伴着这种恢复而恢复,甚至可能渐渐缺失……” “渐渐缺失?也就是说,宋贤他,很可能又记不得从前的事了?甚至把现在发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么?!”新屿冷笑起来,“这……这是什么意思?在开什么玩笑?!” 难道说,这记忆的复苏,是为了重新失去一次?早知如此,胜南宁可宋贤一生一世都失忆,也不会让他涉足寒潭半步,更不该对他激将,说什么“杨宋贤,敢不敢跟我赌一赌,我比她更熟知你的过去?”他最了解宋贤不过,宋贤从来都是知难而进的,宋贤不可能不在意他的过去……于是,他们大家都如愿以偿迫他恢复了记忆,可是,竟是凭借了寒潭刺激…… 沉默之中,忽听宋贤微弱的声音,现在的他,意识并不模糊:“希望失忆之后,还能记得我们三兄弟的情谊,不要再像这次一样,做对不起你们的事……胜南,新屿,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你们,失忆之前,想要牢记你们的样子……”他真是乐天,当所有人都在为他伤感,他语气里,竟还带着一种轻松安慰。 “不会……不会这样,不会再失忆……我们三兄弟,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新屿触碰到宋贤僵硬的肢体,知道宋贤就是宁孝容所说最严重的情形,身体麻木,感觉障碍。也许从现在开始,宋贤的身体会每况愈下尤其是记忆……想到这里,新屿双肩都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当新屿悲痛欲绝,胜南却不能流露脆弱,经过上次的劫难,他明显要稳重更多也坚强更多:“宋贤,我要你记得这些记忆。你杨宋贤有太多非比寻常的经历,不能简简单单就遗忘。一定要记得。记得这些,才更有意志恢复!” 新屿连连点头,泪流不止:“是,决不能忘,不能忘!” 宋贤却摇了摇头,苦笑着,脸色越来越差:“胜南,从前,新屿什么都听你的,我也是,但这一次,请你听我一句……只有我忘记,才能成全你和玉泽……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意识开始模糊,宋贤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只有胜南一个能听见:“答应我,不要顾念我,好好爱玉泽……把玉泽独占,让我失忆……” 阡强忍伤痛,立即示意那军医救宋贤,情况已经不能再耽搁片刻,宋贤却执意要他答应,“答应我,胜南……让我失忆,把玉泽独占,答应我……” 宋贤紧紧攥住阡的手,陷入昏迷只剩下这一个知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因而集中于阡的身上,期待他快作答复。 “好,我答应你。”阡低声回答,良久,宋贤的手才渐渐松开,显然方才是他最后的力气,带着满足他毫无牵挂。 “无关之人都先离去,那个小姑娘留下就行。”那军医指定贺兰山留下,似乎是看中了兰山的处变不惊,“你来帮我照看着他。” 不知是自行走出来的,还是被别人挤了出来,恍惚间,已经置身帐外,新屿脚步沉重不能再移,“怎么会这样?我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宋贤会伤到肢体麻木不能动弹……” 和新屿一样,阡也根本不愿意离去。宋贤的温度还留在手心,他坚信宋贤能顽强地恢复。九分天下之中,永远有他玉面小白龙杨宋贤的一席之地…… 却为何,阡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流在放慢?流过每一寸经脉都那么艰难,使阡清楚意识到,此刻他的血是冷的。 “林兄弟,吴当家,你们放心好了,那位是我们短刀谷的神医,樊井樊大夫。他手里没有医不好的人,柳大叔后脑勺上的伤,据说就是他治的,现在柳大叔照样武功一流啊,脑袋上的伤一点都不影响……”看众人尽皆沉默,海将军意图调节气氛,“不过樊大夫的脾气古怪,不想救的人送他黄金万两他也不救,想救的人他会追着你给你药、缠着你给你包伤口……”海将军说了一半停下来,他也知道,现在没有人有心情跟着他的话题。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宋贤,相信樊大夫。”阡领会他的好意,低声回应他,海将军欣喜点头:“对啊,没有过不去的坎。说不定杨少侠还会因祸得福呢!” “若是能够早些发现,也许不会恶化到这种地步……”新屿摇头,“这几天我一直和他一起,却没有发现他的反常……” 范遇低声相劝:“吴当家,如果这是杨少侠命中躲不去的一劫,再怎样制约也无济于事。试想当时的他,为了找回自己的过去,是非去寒潭不可的,怨不得他,更怨不得别人……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宁家的寒潭会害了他,如果宁孝容不解释,我们谁也不知道有这般的严重……”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新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阡:“胜南,也许真像宋贤说的那样,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既然你已经答应了他,那就顺着这天意,好好地去爱玉泽……一定要比以前更爱玉泽,连同宋贤那一份一起爱……虽然,我知道这样对宋贤很残忍……但毕竟……是宋贤的心愿……”新屿没有讲完,已然哽噎。 阡平静地点头,没有悲伤流露,此刻就让新屿都觉得,对待宋贤,他的心可以这样狠。 宋贤,我竟答应了你,让你失忆吗?为什么,失去的是你,被惩罚的也是你,这段三个人的爱情,你付出得最多,凭何由始至终都是你在煎熬,你被折磨…… 阡的心,随着血渐渐冰冷而彻底僵硬:对不起,宋贤,我想不到我越来越会骗人,刚刚骗吟儿要和云烟隐居去,现在又骗宋贤要借失忆的名义让你退出。宋贤,我不会答应你。如果你真的失去了你和玉泽的记忆,我不会独占,永远都不会…… 那场属于他们三兄弟的梦,对酒当歌、共醉杀敌、携手并肩、把握天下的英雄梦,梦醒之后,竟惟余凄凉,默看那天中一轮孤月,阡终于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他的征途,和天骄一样,无人可共。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1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1 故事之外的人,自然体会不了这一夜的漫长。天明时分,若不是因为帐外喧响,楚风流也不会这么早就醒来。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走了几步,确定了伤势已无大碍,楚风流深知自己不能在盟军中随意走动,既为了自身安全,也因为敌我分明,必须避嫌。 第一次离开尔虞我诈,曾经,尔虞我诈是她生命的全部。 然而此刻倚帘而立,望着远处春色里两个年轻女孩子嬉戏追逐的场景,不经意间,心情也全然随之而放松愉悦,这画面真是美好,真是熟悉,仿佛生命里有过。是啊,现在这个时节,在家乡,应当是春光明媚,清风荏苒的好日子,七岁那年的春天,娘亲的眼前,应该是我教着风月在扎纸鸢,娘亲在微笑看着我们,轻掩着她隆起的腹部,给即将出生的妹妹起名风雪……我楚家三姐妹,却终于不可能享有这种平凡,江南小桥明月,逐渐被镌刻在记忆的尽头,如尘,如烟。 缓过神来,却意外地发现,其实那两个年轻女孩也一样不平凡,宁孝容和何慧如,她们可都是魔门举足轻重的人物,前几日,在战场上几乎兵戎相见的她们,原来离开了战争,可以活得这样开心,相处得这样自然。 “教主,介不介意我借你的兔子抱一抱?天亮之前,我就得走了。”她二人终于停止追逐,宁孝容迫不及待地问。楚风流略有耳闻,黑夜是宁孝容的活力,强光是宁孝容的威胁。 “不借暧昧介……意。”慧如微笑着,一改之前的清冷无意,竟还和宁孝容开起了玩笑。而,此情此境,差一点就被战争摧毁。 楚风流失神地看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谁想得到,她二人这么小的年纪,身上竟可以有那么多的背负。八岁,还必须由人照顾的年龄,身体模样,教局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寻常人家走失的儿童,魔门之中,却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宁与何,城府虽相异,地位皆超群。 “真的……老了……”楚风流轻声叹,忽听得一个人在她身边噗哧一声笑出来,转过脸来,发现原是凤箫吟。 “是真的,直到流逝了,才发现年少原来是那么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一去就不复返……” 吟儿见她认真,一怔:“楚姑娘今年,应该才二十有三啊,何以竟觉得老了?” “有一种感情,一生只有一份。一旦爱上,就会搭上自己的青春年华,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心也就老了,老到要等候死亡。”楚风流叹了口气。 吟儿愣在原地:“真的是这样么?真的会这样么?”她懂,楚风流说的爱情,辉煌后可能就当即陨落,却因为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以至于没有办法再分一点点爱给别人,分了一点都会迫不及待要收回、用来保护自己不再去爱。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吟儿?”楚风流忽然微笑着问,称呼她吟儿,再亲近不过。 “什么?”吟儿一怔。 “今生今世,都不要给林阡任何的遗憾。”楚风流轻声说。吟儿明显心事被击中,神情忽然变得惆怅,也许楚风流说准了,云烟姐姐和蓝玉泽,真的有可能会给胜南带来遗憾…… “保护好自己。将来他身边的女人,必须每一场战事都和他一起,每一次战绩都是一致,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楚风流正色说。 吟儿噙泪,为何楚风流这句话出口,她不好的预感也接踵而至?难道阡要割舍玉泽和云烟么,不,不是,胜南答应她,会顺着云烟的意思,胜南也答应了宋贤,会比以前更爱玉泽…… 忽然营帐附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哀哭声,风流和吟儿皆被勾起恻隐,不约而同循声找去,走近些才发现角落里正在哭泣的是个年轻女子,面容姣好,与她二人年纪也相仿,却蜷缩一隅悲痛哭泣,不知所为何事。 “你不是联盟中的,你是谁?”吟儿当即提高了警惕。 那女子一惊更甚,缩得更远,泪流不止:“死了……相公他死了,一切都完了……” “谁是你相公?”楚风流眉头一蹙。 “魔王殿下……他答应过我……要为我活着的……”楚风流和吟儿皆是一怔,吟儿这才发现她原是被魔门掳掠由联盟解救的少女之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被掳掠去的么?!那淫魔死了,你竟还为他伤心?” “不准你侮辱我的王!跟他一起,不知生活得多么快活,有首饰戴,有好东西吃,还有丫鬟伺候,天天夜夜都充实,哪像外面这般拘束……”那女人越说越肤浅,吟儿蓦然有种走错世界的错觉,竟然,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那女人还想说下去,却被一声掌掴骤然打断,吟儿一惊回神,楚风流已然发狠,一个巴掌拍在她脸上,“世上竟有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说罢楚风流立即拔剑要杀她,吟儿赶紧制止:“楚姑娘,她也只是无知而已,罪不至死。” 楚风流回剑入鞘:“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吟儿冷冷看着那女人:“莫要让我再听到你叫他相公,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那女人吓傻了,连爬带滚地认错。 “荒诞之极!”吟儿看那女人逃窜,叹了口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总是逃不了一句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楚风流敛了愤怒,静静一笑,“如果倒过来换作林阡战败,适才恸哭的人就该是你了。” “不,不会是我。”吟儿微笑,“胜南决不战败。” “哦?何以他决不会战败?”楚风流略带惊奇,“即便他先前并无败绩,也不能保证他的下一场战事能够维持胜局。” “下一场战事开始之前,当然要全心相信他能够旗开得胜。”吟儿笑着说,“不怕楚姑娘笑话,我还真就没有哪次征战之前觉得赢家会是别人过。”神色,这神色,明明在浓云井里也流露过,当时,是林阡,“楚将军可曾听说过,我林阡在哪一场战事之前,因为势单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却的?”心被震慑,楚风流当然懂,这神色的相似说明了什么。 “楚姑娘,你且留在营帐里休息,等过几天伤势恢复了再离去。”吟儿将她送回,关切地说。楚风流笑道:“正合我意,这一战,我也期待着林阡凯旋归来。”吟儿点头,在心里暗暗说:胜南,希望你记得这一战还是我们大家的战事,不管你要调遣盟军多少人,我们所有人,都早就枕戈待发。 是日,贵阳城郊,再不见千军万马,再不闻战鼓动地,张弛空气里,却仍有起伏杀机继续。 可以无战马,无鼓角,无盔甲,独独不能缺的,是兵刃。 兵刃,专属于武者,走到哪里,也许未必能觅战场,但都可以找到江湖。 诚然,若不论征战而纯粹论武功,金南金北不占劣势,也许他们的兵刃,实力比盟军拥有的深厚,年代也比他们的悠久,却、可有他们的锋利?! 当刀剑陈列,寒气映面,气氛就直接对。迎面的就是敌人,亟待征服的,必须击溃的,和不可饶恕的。 劫后余生的柳峻,应该就是这一战最主要的敌人。阡审度,叶不寐和完颜猛烈皆不够心狠手辣,所以不会比柳峻威胁……柳峻身后人数虽多,却更是等闲之辈不足为惧——南北前十里,没有别人敢公然逆着楚风流,叶不寐和完颜猛烈也多半是中立而已。而,还有能悄然逆楚风流的,不愿,不屑,无暇,甚至,有人只想旁观——这样的南北前十…… 不,不对,还有一个难以忽略的敌人,不在对面,而在自己的阵营里。叶文暻,他虽然不在对面,心理却那样的捉摸不透,全副武装,他带的手下不比自己少,且个个面带紧张,眼神凌厉,似乎,来得比盟军更快更早。 联盟先由越风、沈依然、慕容荆棘等人戒备,这一次,是吟儿、沈延、新屿、海随阡赴战。 “林阡,用你两个女人,换饮恨刀与轮回剑!”柳峻直截了当,贪婪至此,全局皆是哗然。 “想得倒美,你一个都夺不走!”吟儿即刻回应。柳峻阴冷一笑,话中有话:“这两个是林阡的女人,生死怕容不得你凤箫吟决定!”吟儿当即一怔:他说得不错,这一战,我本应该回避…… “林阡,你的两个女人,不会连饮恨刀和轮回剑都值不起吧?”柳峻笑而追问。 “轮回剑,还不属于他林阡。”叶文暻低声说,看似反驳柳峻,实际却是他与阡暗战的开始,他其实是在暗示着阡,此刻二人非敌非友。 “不在他手上,但也将在他手上。”柳峻冷道,咄咄逼人,“林阡,只要你将你饮恨刀交出来,蓝玉泽就可以立即回到你身边!” 听闻“蓝玉泽”三字,联盟诸将皆是面色一变,这个名字,其实阡心心念念了太久,也凭空消失了多年,然而,此刻唯一没有改变神色的也是阡,他的立场,“刀与剑,皆须留我抗金联盟。” “你说什么?”岂止柳峻蹙眉惊疑,众人也出乎意料。这一句,使轮回剑也属于他的联盟。叶文暻一怔,若有所思。 “刀剑我要留,她们我也要救。”阡继续说,柳峻愠怒不已:“林阡,你这般不合作,还如何救得出她们?!” “教我如何相信,她们在你手上?”其实,从阡和柳峻的对话里,吟儿已经听出谁正在取代谁占据主动,形势如何发展,见微知著。 柳峻往后与叶不寐对视一眼相互点头,不刻,金人阵中,终于有个女子被押解而至。战局中心,由此而定。 没有错,死而复生。她出现的时候,永远使周围黯淡失色。玉泽,尽管是作为人质被押解,仍旧从容不迫得维持着她从前就有的清高淡漠,面容里添了一种凛然的美。是天糊涂,让她接连闯进了太多英雄的梦境,所以越来越沉静,也越来越孤独。 当视线再次和玉泽有了交点,刹那间,阡知道这感情太复杂,太难解,曾经,这寂寞的恋人是他的全部,他的追求,他人生的目标,为何,现在却遥远又模糊?伤离别,苦难见,流言纷飞,心事蒙尘,枝节横生,恩断义绝……这发生过的一切,曲折,无常,忧郁,藕断丝连…… 和玉泽不确定的就是过去——还记得吗玉泽,你和云蓝一样,害怕一开始就是结束。我曾对你说,你放心,不会结束,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也对我承诺,你会等我,等开始。而,我们俩的爱情,成熟得太慢,腐朽得太快。所以真的,还没有开始,就好像结束了…… “现在可相信了么?”柳峻的声音,在这句话的开始还云淡风轻,然而随着眼神一变忽然转厉,恶狠狠地对着玉泽就是一踢直将她按倒在地,众人尽皆大惊失色,这样的折磨,显然在这半年之内不止一人一次,而更令所有人惊叹的是,曾经多愁善感的玉泽,曾经喜欢流泪的玉泽,竟在这一刻,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一点惆怅也见不着:“胜南,不要答应他……” “是啊,真不值得,为了一个欺骗感情的女人,的确不值得连饮恨刀都放弃。”柳峻语言阴毒,其实这句话对着玉泽。吟儿面色苍白,她没有想到会有这句话嘲讽,这句话出口,根本救玉泽是错,不救也是错。柳峻真是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这般伤害。胜南也因为这句话而一惊,怒不可遏:“柳峻你闭嘴!”他知道,这句话对玉泽来说,该是个多大的伤害…… 玉泽,过去的玉泽,听到这句话应该是凄苦,是泪流,为什么,竟变得这样坚强?这无声的,却决绝的美,只有卑鄙到极点的人才忍心伤害…… 柳峻转过头来,语气才有所恢复:“林阡,适才不答应我的要求是因为不信她在我手上,现在她已经出现,就在你十步之遥,你总该信了。怎么?她的性命,和你饮恨刀的得失,竟这般的难以抉择吗?” 是,难以抉择,饮恨刀。从寻刀的那天甚至更久以前,他就清楚知道这双刀对江湖的至关重要,否则,敌人也不会一次次地要,而它的丢失对武林造成的打击他不是没有体验过,自从两年前这镇谷之宝丢失,短刀谷因此爆发的动乱至今还没有完全平息,当年他在大散关、石城郡、路南、大理、点苍、东方大峡谷和云雾山,也亲身经历了这些由饮恨刀带来的不计其数的动荡日子。江湖传言,对阵预言,矛盾也好,错误也罢,清晰的就是这一点——不可丢弃,无法代替。 “往前五步,放下饮恨刀!”柳峻不给他时间考虑,谁都知道,玉泽此刻命悬一线。新屿紧张地看着胜南,此刻不能给他的思想有任何的左右,但新屿真的很希望,胜南对宋贤不要食言。 惊呼声中,阡竟然当真除去饮恨刀。为了承诺,卸下武装。 “饮恨刀怎么能放手?饮恨刀一离开主人,就会引起武林浩劫……”海将军瞪大了眼睛,其实,现在胜南无论怎么做,都一定会有人失望,牵制着他的,是过去和未来两种势力,无论如何,会有一部分人意料之外。吟儿轻按住海将军冲动的脾气:“海将军,刀剑失去了,可以夺回来,性命却不能重来。” 五步之外,玉泽微微一惊:“胜南,不要……”再与胜南四目相对,忧伤的内在被他一目了然,只听她怅然低声,果真有心事郁结:“胜南,不要为我这样做。我不想……再害一个人……” “玉泽,宋贤他没有死。”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们三个人,竟相互间生死茫茫。 听见阡对她说,玉泽的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当听说了宋贤的消息,她终于有所释怀:“是真的?宋贤没有死?”原本这释怀,是这感情最好的解决方式,迟到了多年的玉泽的决定,他听得见玉泽心里那独一无二的选择。可是,太晚了…… “玉泽,你的眼泪,可有曾为他一个人而流?” 玉泽的泪和笑都忽然停留,她清楚地明白胜南说的是什么,不错,对面没有宋贤的存在,玉泽不禁脸色一变:“宋贤他……他在哪里?” 新屿和吟儿也被敲醒。胜南的心,竟可以对玉泽也关上,且关死,不留缝隙。 “少废话!放下刀!退回五步以外,我得到饮恨刀,自会放过玉泽!”柳峻劫持着玉泽,刀贴着她喉间偏一寸都是死路。 “玉泽,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过不了,也回不去了。”阡话如刀割,一字一伤,玉泽静默听着,流泪点头。 再也回不去了,满身伤痕,一错再错,这份爱,其实一直跟着时间在熄灭,终于,此情渝。 饮恨刀轻轻搁在地上,已经两年没有离开过主人身边过,跟着它的主人,辗转江湖,出生入死,陪他最久,也磨难最多。 感谢天意,没有娇惯出一双饮恨刀,而是磨砺出它。 放下的是刀,放弃的却是梦。 “刀与剑,你抗金联盟都留不下!”柳峻猖狂而笑。 阡后退数步,柳峻早已迫不及待,将玉泽往阡的方向一推,便即上前来取双刀。 却在刚刚要握的一瞬,柳峻万万没有料到会遭遇林阡这么快就反击,当林阡一掌突然袭来,柳峻没有提起饮恨刀就被迫松手,下意识地全力去防御这一掌击,电光火石间却发现他的那一掌只不过是声东击西,对啊,他应该知道,林阡不屑取他性命而一心在饮恨刀! 想通之际,为时已晚,林阡脚对着刀下一移,长刀已然腾空而起直返他手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力道又是那样的雷霆千钧,教柳峻一刹那间方寸大乱,立即要去追袭玉泽而忘记玉泽已然在阡身后,提刀和阡交锋了十余招,慌乱之间哪里是阡的对手,叹只叹阡动作竟那般神速,明明离饮恨刀有五步开外比他更远,却先他一步握饮恨刀在手。而且,比动作更快的,一定是心。他的心,早就算计好了速度和距离。 “林阡!你竟背弃方才约定!”柳峻看他轻而易举再夺得短刀,大怒。 背弃约定?是,他背弃了太多的约定,当第一次能够保护玉泽往回走,真正也是他最后一次。太残忍,曾经的他,是怎样的希冀他能亲自保护玉泽哪怕一次…… 叶文暻冷笑:“这却是你柳峻的不对了,大家亲眼所见,林少侠已然把刀给了你,是你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得了。没有人规定,东西给了就不可以拿回去。” 给了就不可以拿回去?是啊,玉泽不是饮恨刀,玉泽给了宋贤,就不可以再要回来,这个狠心的决定,他不能一拖再拖。 于是宁愿绝情,宁愿要太多人的不理解:“我说过,刀剑要留,她们我也要救。” “哼,不守约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择手段如此,竟然还能领导一个联盟。”完颜猛烈忽然带着嘲讽的语气,冷道。 “不守约定?不守约定的应该是柳峻吧?是他要胜南退回五步以外他才会去取饮恨刀,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五步以内就迫不及待去拾的。怨什么都不该怨对手,而该怨他自己贪心!”吟儿冷笑,“完颜猛烈,如果你们的想法是合情合理,我们当然可以采取,如果你们的所谓约定根本就大逆不道,也怪不得我们背弃约定!”向来不饶人,饶是完颜猛烈,也被她说蒙过去。 柳峻面色惨白,的确,适才他也没有留意,原来是他自己先违背了约定,吟儿的这番话,把原本就没有脸面的金人说得更是颜面尽失。柳峻满头冷汗,不仅仅为了凤箫吟的话,更为了林阡的刀,为什么,明明自己方才有防备,进攻也颇具实力,竟没有机会拿到饮恨刀?真的,竟连碰、也没有碰到…… “饮恨刀,你握得起么?!”阡将柳峻心理一眼看穿,冷冷扔给他一句。 柳峻却僵硬地冷笑了两声:“林阡,不知同样的伎俩,你会否成功两次?” 阡、沈延以及叶文暻全是一怔,群雄刚刚舒缓的心又再度提起。 昨夜蓝玉泓的话还充斥耳边:“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是啊,现在却相反了,救下玉泽,云烟则更危险,因为,她是柳峻仅余的希望了,柳峻不会再栽在同一个错误里。 而,为了救云烟,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而这一次,非要冒着背离父亲遗志的风险不可么?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2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2 云烟。 失去她的时间,竟似比失去玉泽更长。别离一月,光阴似锁。 光阴似锁。可不可以这样说?其实他的魂魄,早已随着她支离,从失去她的那一刻起,生命就已经戛然而止。二十余日的战地交戈,不管出现过多少人事,经历过多少凶险,都被他尽一切能力压缩到了最短的时间里,花了他最少的印象。而那片为她封锁的他的领域,无论谁也不能突破进去……时间,于是强制留在了暂离黔西的那一夜,她微笑着对他承诺要在生活上给吟儿关照,而他,心甘情愿被捆绑在将近一月的感情空白,等候着重新看见她的时候,再把这份记忆弥补和延续……他并不是那么贪心,只要她能重新出现就好,哪怕不是面带笑容而是看着他寂然泪下…… 可是,这煎熬的一个月啊,度过的时候哪里会像回忆起来这般短暂迅捷?其实漫长得度日如年,却正因为回想的时候根本不记得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苦笑着欺骗自己说那是日月如梭,那是时间过得太快了……真的很快吗?快到连时间也开始学会了流浪,错乱于黄天荡、北固山、瓢泉、夔州的每一瞬,他终于再一次、成功地学会了拼凑和剪接,让时间帮着他,使云烟充斥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仿佛不曾离开……在回忆里和锋刃端放逐,渐渐地,恢复了快乐的力气,却其实快乐并没有意义,夜半醒来,还是必须活在真实里,还是会不解地问饮恨刀,问自己:在我心上的人,为何从来就不在身旁? 不曾想,因她卸下的沉重伪装,为她而穿上时却那般的欲盖弥彰,甚至连楚风流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动声色,可是想的最多的还是云烟……是从哪个时刻起,竟让云烟替代了玉泽呢……情爱无常,不胜此伤…… 也曾像对玉泽放手那样,告诫过自己无数个理由去做好离开云烟的准备,却没有办法,当真在劫难逃,见到她的这一刻,竟然所有放弃的想法都被粉碎,继而全都被zhan有的念头填满——是,眼前这个,就是他最喜欢的每一颦每一笑的主人,是他两年来辗转西东从没有想过会分离的爱,是他能够放下一切共赴同一场旅行的女人……管她是郡主还是贫贱,驳斥叶文暻的理由太简单,只要他不做林阡就可以! 感情上,谁都是泛泛之辈,理智战胜不过本能。当映入眼帘是云烟熟悉却憔悴的容颜,谁也不会料想,林阡正在下一个决心,很可能会做他人生的叛徒…… 此刻,叶文暻和胜南都还猜不出各自念头,吟儿却更清楚,最关心最容易冲动的,其实是小师兄。无奈,离这段情终究太近,吟儿不能给他一丝劝慰。忆及当年在建康一起阻止满江红破坏婚礼的情景,一左一右关系真可谓亲密无间,就像胜南说过的“最绝配的师兄妹”,吟儿却狠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忍着痛不由分说就提剑制止他,不辩解她拦阻他的原因:小师兄,情愿你恨我,不理解我,不与我和解,这件事,你我都绝不能给胜南添乱…… 也许是比玉泽孱弱,也许是受到的待遇更薄,云烟的境况一目了然比玉泽差许多,凌乱的发,苍白的脸色,蹒跚的步伐,与从前根本就判若两人。那一段玉泽走过的路太过艰难,四周全部都是林阡的敌人所以她也是众矢之的,偏偏那段路还那般长远没有尽头,但是……只要再坚持几十步就可以抵达,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身影…… 只是几十步,为什么这样漫长而纠结,不像玉泽姑娘那么顺利……吟儿心里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泪竟已经先行流下。 与之同步,押解的兵卒越行越慢,终于云烟体力不支,力不从心瘫倒在地。 锥心的痛,早已在看见这样一个云烟的最开始蔓延。阡看得出她还想再站,她不想令他忧心,不想令他们任何一个担心,可纵然神志清醒,却屡次无能为力。此情此境,当真验证了叶文暻的说法,她真的、被他拖累……阡却无暇再去关注其余,蓦然看见柳峻疯了一样地冲向兵卒似乎想要直接把云烟拖上前来,阡大惊失色,当即厉声喝道:“柳峻!你敢动她,饮恨刀便即刻折断,你妄想得到!” 柳峻迫不及待和火冒三丈的根源早就被胜南一语言中,带着些许惊诧和犹疑,柳峻已然碰触到云烟的一掌,停在半空迟疑良久,终于缓缓地收了回去,却因为也抓住了胜南的死穴,克制不住冷笑起来:“看来这女子,于你来说竟比玉泽还要重要,竟关心到这个程度。” 阡被提起的心终于因为云烟安全而舒缓,没有回应这句冷笑,而立刻携刀上前:“不必她过来,我去你那边就是。”众人皆是一怔,此时云烟和柳峻站立之处并不像彼时玉泽柳峻在战地中央,几乎就在金军阵营里,阡过去之后很明显是势单力孤。这句话太决绝,出口的时候就断了后路:这就意味着,如果阡这一次再反悔,金军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包围,名正言顺地铲除,如果他们有那个实力…… 而还没有离开战地的玉泽,听到的,和看到的一切,再清晰不过,虽有蓝玉泓陪伴身边,却是身心俱寒,眼睁睁看着胜南一步步离开自己的世界,越走越远去靠近另外一个女人,这种孤单,难以言喻,无处话凄凉。原来,她早就失去了他……不觉心口隐隐作痛,玉泽下意识以手捂心,被玉泓细心看见,轻声问:“姐姐,怎么了?”怎么了?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啊,只能噙泪遥望,还记得此生初见他的那一面,是她引他遥望的……恍惚是旧昨,遗憾没法说。 阡一走近敌军阵营,迎面杀气就即刻从暗涌变沸腾,走一列便一列的剑拔弩张。 “我答应你不伤害她,你先将饮恨刀放下!”柳峻再不可能轻易将人质出手,适才的教训告诉他,林阡可以在下一刻就将上一刻的失误填补,只是一个他去握饮恨刀的时间而已,要防备林阡顺利得到饮恨刀,他当然要争取最多的时间。 适才那一幕,真像是一场梦魇,利令智昏,他竟然在看见饮恨刀的同时就推开了玉泽……云烟,这次说什么也不轻易放过!而这次,和林阡只是面对面的距离,他绝对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饮恨刀…… 战意,埋伏在眼前耳边每一个角落,胜南曾经想,无论饮恨刀的征途上要发生什么,该他承担那就都由他来承担,他身边的女人,既然躲不开,便注定与他一起面对。 最有幸,终于可以,有人共他一起面对。 这咫尺的两端。 血雨腥风中向来都淡然处之的他,原来心底潜藏着一份激动的心情。在与云烟彼此凝望的一刹那,两侧的敌人都好似不存在,所有的牵制都烟消云散,凶险动荡化为泡影——他去了夔州有一个月了,她离开贵阳城,也刚好一个月而已。 相对无言,只因为不用说什么,真的就可以知道对方心里想说的一切,从分开后的第一天起就积淀起的所有情绪,重逢之后,就只剩下幸福。 于是没有犹豫,柳峻话音刚落,阡便出人意料地立刻除去长刀,迅猛掷入柳峻左手之侧,是时柳峻手指轻轻一移,已经能够碰触刀柄。然则远近皆知,林阡这一掷根本不像弃刀,魄力十足明显更像示威,抗金联盟尤其震撼,半年前也是同样一个动作,简简单单就把洪瀚抒留下。 “长刀已经在你手上,待我确定了她毫发未伤,再将短刀给你。柳峻,你不会连这个胆子也没有。”阡冷冷说,当此时,他和云烟正在柳峻的地盘,进攻的兵器也真的就在柳峻的手里,柳峻好歹是金南第四,怎么可能连这点魄力也没有,贪得无厌地笑着,柳峻握紧长刀,却仍然紧扣着云烟不放:“原来我这师侄是这般的慷慨!”微微回味,也知林阡聪明,短刀这个要求提得棘手,暗暗在告诫他不得加害云烟。 既然已经握住长刀,饮恨刀到手已经十拿九稳,柳峻深知机会难得,人质在手,还有一个他可以超额完成的任务:“既然饮恨刀给得这么痛快,那么轮回剑……”一脸贪婪笑容,却在说的中途,遭遇林阡厉声喝断:“不可能!”叶文暻原先已经动容,却被这句硬生生也喝止,凝神听去,柳峻冷笑问道:“怎么?惧怕去挑战叶文暻?怕没有了饮恨刀,就夺不了轮回剑?没关系,我可以借刀与你!”说罢随意从身边麾下鞘中抽出一刀,扔在林阡脚下,却听林阡字字有力,端的是不容辩驳:“轮回剑是我将来要留,此刻云烟,该由饮恨刀来换,而与轮回剑无关!”说给柳峻听,也一样,撇开了叶文暻,告诉他云烟和轮回剑无关。叶文暻眉头一蹙,对正待取剑的殷乱飞摇了摇头,却把眼光投向身边不远的京口五叠。 “柳峻,是你自己说,用云烟姐姐和玉泽姑娘两个才换得了饮恨刀和轮回剑,现在只剩一个人质,你说这句话竟然还有底气,真是佩服至极!”吟儿早就料到柳峻会说这一句,虽然他的目的只是饮恨刀一个,但这样的卑鄙小人,显然习惯了得寸进尺,吟儿立即紧跟着阡的拒绝去讽刺柳峻,彻底打消这样的可能性。 柳峻显是一怔,不错,他的任务和他的本心就是饮恨刀,多要一个,也许会激怒对方,叶不寐和完颜猛烈不会极力支持,轩辕九烨要的也是饮恨刀。强夺轮回剑,在这种情势下不要说是费力不讨好,根本全无可能……可是,黄鹤去已经归来,小王爷实力可疑,为前途考虑,要不要再进一步?就算必须厚颜无耻…… “柳峻,饮恨刀,你握得动么?”身前林阡,就在思绪最紊乱时淡淡问他,顿时所有思绪都颠覆,柳峻的眼和心,全然集中到了饮恨刀上,此刻虽然已经能握得了,刀身还牢牢留在身侧坚石里,是林阡那一掷太过猛烈,柳峻先前便有担心,被他这一句提醒,哪里还有心情想他的前途?即刻柳峻暗运气力,极力要将饮恨刀提起。 阡微笑着,柳峻,可叹你把饮恨刀看作了生命的全部。对付你,太容易,你的死穴,竟在我的手里。 便趁柳峻去握刀分心时,近处再没有人,可以阻止阡救云烟。救她只是一瞬间,从头到尾阡几乎面不改色,然而出其不意把云烟带回自己身边,他必须做的只是履行他适才承诺,抛下他手里的短刀不要。 抛下就抛下吧,反正饮恨刀对我来说,不是我的全部,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事,应该跟身边这个女人有关,失去她,才真的什么都没有…… 乱世,除了动荡就是苍茫。轮回之间,重新看见了她的笑靥,那么,此刻他无刀,无联盟,无牵挂。 留下柳峻左手握长刀右手拾短刀,就让柳峻好好地沉溺在实现夙愿的喜悦忘情里,就让敌人和战友,都好好地疑惑他的一举一动,揽紧云烟,没有武器,且用手臂阻断这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和即将找到各种借口来袭击的刀光剑影。 阡忽然开心地笑起来:云烟,像不像夔州那下着雨的夜晚,灵蛇威胁你性命的时候,饮恨刀来得太晚救不了你,也是我的手臂,保护好了你的安全。 云烟被他一步步带离凶险,就在满阵金军犹疑的眼神里,一笑嫣然:记得,那雨夜,你为了救我身负重伤,却攥紧我的手对我说,不要走,哪里都不要去。当然哪里都不去,因为哪里都要一起去…… 离开了金军范围,却没有选择联盟的方向,走得这样毅然决然,自然而然。吟儿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这样真的最好啊,这样真的很自然啊,云烟姐姐,值得阡负尽一切的。这也是,我的希望,其实,胜南的心里,更宁愿这样吧,抛弃一切,和挚爱隐居山水间,再也不过问江湖…… “林兄弟?他到底要做什么……”海将军迷惘地看着阡和云烟背离战场越走越远,“饮恨刀?就这样给了金人么……林兄弟,他不会这么做的……” 是啊,不会这么做的,连这个粗心大意的海也知道,你林阡行事周全,说到就做得到,刀与剑,皆须留我抗金联盟。吟儿抬起头,阡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像一个暗语,简单不过,战场上,有几个人知道,现在的阡,对手不止柳峻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阡和云烟越走越近的叶文暻,第三个方向。可以给云烟保护却很可能致阡于死地的叶文暻。如果说吟儿的猜测没有错。 像初至黔西一样,停下脚步,结束独处的时候,云烟不会留他,只是微笑着低下头来等候他吻她,然后,整理了他的衣衫目送他离开,这个习惯,能维持的期限是多久呢,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也不会去想:“去吧。” “等我回来。”阡微笑,却要让叶文暻看看,安全和凶险,他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 等你回来。云烟亦回报他一笑。送他离开,云烟一个人站在靠近叶文暻镖队的位置,此时此刻,应该不会有人确切知道胜南的用意,而叶文暻,却好像有更深长的用意……不管这两个男人将会何时何地冲突,云烟知道自己现在只要做一件事,看着阡离开,等着他回来,在此期间,决不转身接受叶文暻的救援。 等你回来。吟儿默默说,云雾山的牢狱里,你亲口说过,宁叫天下人负你,你也绝不会令武林动荡。我知道,你的下一刻,将以饮恨刀为敌人,将饮恨刀夺回来,才既不负云烟姐姐,更不负我之盟,你之生。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3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3 有惊无险。当云烟彻底安全,划过叶文暻、沈延、江中子等人心头唯一一个感觉。 其实阡揽着云烟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周围已经到处都积聚起除去他的杀气,要在当时除去林阡,根本就是个绝佳的时机,当所有人都觉得金人动杀机毋庸置疑,当太多人都忐忑不安下一幕必将出现一场激战云烟也一定沦陷其间…… 一切,却因为那个人是林阡而保持平静。 叶文暻叹息且震惊,何以眼前这个男人,出入凶险那样得从容淡定,没有给他身边的女人展现任何的血腥?他二人忽略一切走出敌军时,宿敌们竟然没有一个起衅。是不敢起衅,也是根本没有借口起衅!战争必须由他一手掀起,也该是他一人来终结! 叶文暻清楚地知晓,此刻林阡把云烟留在这里,并非把云烟交给自己,而是托自己暂时保护云烟,是“暂时”而已。不留在他的抗金联盟,一是因为他对联盟有愧,二是,在安定叶文暻,告诫他,你此刻必须还是不动声色——是的,如果适才林阡把云烟带回去就一定会藏起来,叶文暻不是傻子一定即刻就发难,才不管你抗金联盟现在大敌当前。你林阡,如果一着错就满盘输,可惜,我现在竟没有出面的机会—— 郡主没有转过身来,郡主和林阡一样决绝,此刻她一心系在林阡的身上,不可能接受他叶文暻的救援:郡主,对不起郡主,我破坏你的幸福,只因为他在破坏你的人生,天竟安排我来,一手破坏你的幸福…… 纵横官场多年的叶文暻,从未流露过一丝这样的神色,曾经烙印在心头的爱人,现在距离这么近,却好似隔着天堑。 并未放松戒备的金人们,在看见林阡离去又回身的刹那尽皆色变。当此刻南宋武林领袖的兵刃正被金人将领紧紧攥在手心里,对于抗金联盟来说或许是个天大的耻辱和笑话,而抗金联盟却未必明白:这对于金军来讲,未尝不是一种极度的危险和考验。 有些东西,守住比得到更艰难,得到它要耗尽心血,守住它、拥有它,很可能更加吃力。就是因为这种不安定感存在心头,才更要除林阡而后快——原本,应该趁着林阡离他的联盟尚有一段距离时派遣兵力杀了他,趁着他没有兵器在手不去理会任何谴责,但万一…… 也就在柳峻犹豫不决的同时,惊见林阡转身返回,不由得悲从中来:原来,我和师兄、林阡最大不同点就在这里,他二人,从来不会对敌人有顾忌、生畏惧,他二人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想到“但万一”。像自己这样,得到了刀却有一个比自己更胜此刀的人存在,所谓的不认输,才演变成了死缠烂打么,才总是当断不断么…… “林阡,你回来得正好,倒是帮我下定了杀你的决心。”柳峻生硬地笑起来。 “握稳了吗?”阡提起适才被柳峻扔在地上的那把刀,柳峻面色一变,听阡续道:“如果握稳了,千万不要再被我轻易夺回来。” 柳峻被激,怒意充溢:“光凭你手里这把刀?你未免太过狂妄!” “单打独斗一决胜负,哪里有什么狂妄?”阡微微一笑,“看看饮恨刀,和你柳峻的缘分有多久!”单打独斗,所以包括叶不寐完颜猛烈在内的满阵金军不得不形同虚设,在这个战场,和饮恨刀有关的人物,唯有林柳二人。 “林阡,竟不知晓么?饮恨刀如果不在主人的手里而被主人挑战,会给主人比敌人更强烈的敌意?”柳峻压低声音,饮恨刀在手则中气十足。原来如此,所以当初饮恨刀在资质平庸的蓝玉涵手里停留时,能够对正面挑战的胜南爆发出激荡得谁也无法控制的战意,尽管那时候,胜南和饮恨刀,还只是初次相遇而已…… “原来你也认为,我才是饮恨刀唯一的主人。”阡轻声地,他可以预感到,在柳峻手里的饮恨刀,会有怎样的情绪释放,登峰造极后,必一落千丈。 “废话少说,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从我手中夺刀!”柳峻语气忽地变粗暴。 “是啊,他手上没有人质,的确很难夺刀。”吟儿只听阡的号令,如果阡不要抗金联盟插手,那今日决不起兵。但是,她只想用语言支持胜南,告诉他他们并不介意他的亏欠。 柳峻恼羞成怒,罕见得睚眦尽裂,饮恨刀在他的手里,那刀的主线就是悲狂! 而,只要阡手中有刀,哪一把不是饮恨刀?联盟诸将,方才发现原来林阡与邪后当真有一点一致,绝不轻言失去。 命运使然,让柳峻再一次闯入阡的战史,但这一次,揉在刀光中的,必定不止私仇。话音刚落,林柳二人,几乎同时出刀,饮恨刀对战饮恨刀法! 第一刀的较量,全力以赴正面冲撞,阡提刀直袭气吞万里之势,柳峻举臂阻拦也端的是力大无穷,围观者众,知战者少:战意的较量,实在是看谁先转攻为守,看谁会势如破竹。也就是说这第一刀,其实已然见出了分晓。 吟儿嘴角滑过一丝冷笑:柳峻,你专克饮恨刀的刀法,如何驾驭得了饮恨刀? 若言刀上有激越,放在敌手何不发?都注意到柳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被激之后其实理应充满战力,却因为太过狰狞,竟根本挖掘不出饮恨刀的实力,有的只是纯粹的仇恨和敌意,饮恨刀的敌意,助他来势汹汹,却远不及曾经在阡手中展现的疆场辽阔。 “迥然相异的师叔侄,行刀气速,内力,和内涵风格。没有一样相同。”叶不寐于最近观战,不久以前,沦陷在宏阔幻觉里的人是他叶不寐。 “却一样的刀法卓绝,两种境界的极致。”完颜猛烈收敛了适才不悦,对这一战再没有任何偏见。他倒要看看,林阡如何名正言顺夺刀。 十余刀激烈争斗不过转瞬,胜负难明,只因谁都不温和。柳峻得饮恨刀如虎添翼,逐步开始得心应手,用不到之中内力,却足以借其排斥林阡,所言果然不假,饮恨刀此刻,视林阡为仇敌,柳峻刀法本就数一数二,招数一久,反而难抵。而林阡威力虽缓锐气不减,刀光浮空之际,已并非“闪掠”而是“擦磨”,这实力到达鼎盛的年纪,再怎样掩藏都一定会锋芒毕露!文人有云,诗酒趁年华,武者且谈,诗酒刀剑,皆趁年华! 当阡占领攻势,横行敌境,势不可当,一时间满目如见战地尘涨——窄乾坤,拥峥嵘,挟海上涛,洗万古气象。观者无不震撼,亲者惊,仇者叹。前一刀尚未沉寂,又一刀已然沉溺,林阡当真是为战而生,看他行刀,刀已成灾,无论柳峻是胜是负,只觉他自讨受害。 而柳峻得手时,神色绷紧,精力充沛,完成了多年的心愿所以意气风发,满耳可闻饮恨刀引来的风之猖狂。刀法,却当然与饮恨刀毫不匹配,没有豪情,唯有凄清——孤月升,晓星沉,幽蓝天域,回首家安在?难怪他总是可以引阡堕入心魔,因为他的刀法中央,有太多说不清楚的感觉,是饮恨刀绝对不能匹配的,比如凄绝,比如怅惘……他总是不明白,他注定了是饮恨刀的敌人,如果硬要把刀握在手上,只会毁了他,也毁了饮恨刀。 百招后,是一百次痛快与痛苦的纠缠,相似刀法里截然相反的意境,令围观者忽然忘记敌我,看着听着乐此不疲。 每一个来回,便宛如在大气粗犷的塞北大漠,忽然插入了一段段胡琴琵琶与羌笛,突兀地好像不该存在,却又似躲不开的宿命…… 战局之内,阡的心情虽然远比旁观者复杂,却也被饮恨刀袭击得哭笑不得——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明明他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却要遭逢这顽刃的敌意—— 就在手中刀背急砍上对面这最熟悉的锋刃之际,棘手的不止是柳峻的刀法,竟还有饮恨刀邪毒的刀气率先袭击!这究竟是怎样的兵器,当主人一心捍卫它的时候,它的杀伤力竟颇具灵性地面对着主人倍增?!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兵刃的性格,典型得不识好歹。阡脾气上来,当然更增驾驭它的决心,便让它好好见识见识,该属于它的刀法,在他林阡手上! 争斗不歇,刀法持平,柳峻悲壮有余气势不足,林阡刀意磅礴却内力略输,也便是这一战,令众人清楚地发现,阡真实的内力,脱离了饮恨刀之后,果真已与当年悬殊,相敌柳峻,也不甚远…… 不,也不一定,虽然饮恨刀在敌人的手上,或者能借内力的人,还是胜南呢?吟儿忽然一惊,如果真是这样,胜南现在,已经开始在夺刀……不禁刻意去体验阡手中刀的行踪:不错,一次又一次在压低,胜南正在冒险迫近着饮恨刀的刀气……他该怎样尽力而为这一次的冒险?如果算准了时机抛开手里的刀立即去握敌人手里的那一把或者那一双,成功的可能是有的,但好像比她的惜音剑杀敌绝招还要难以实现。只要失败,双手就会被饮恨刀削断,命也即刻终结于柳峻手上,父仇再难报,人世间最耻辱事,莫过于死在自己兵器下。 成与败,原来是这样的重要。一线之隔,两种下场。 用越来越热的气势,尝试融化和他的血一样冰寒的饮恨刀刀气,那一刻只有阡一个人清楚,他赢定了。机会只有一次,可惜柳峻他永远猜不透自己会在哪一招利用这机会。以肯定去对战犹疑,他不赢定了是什么?! 再一度双刀相抵,当他手里的刀已经低到极限而饮恨刀已经割伤手腕,再不去管战势如何走向崩坏——此刻就趁柳峻的力道全然上移,撤去自己压在他上方的气力,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刀送到自己手上! 无论赢输,都是胆量使然,即便有憾,也不悔恨。 斩获饮恨刀的方式,就是在敌人全力提刀的同时撤离自己的力气、继而迎面闯入那无垠的刀气,于刀气中强取豪夺! 那一幕,才是阡有生以来的最凶险,命已浸入这场战局,这场赌博,第一次他负了联盟,第一次他拼杀时这般投入!只因如今他的战场,只有饮恨刀是真敌人! 赌上性命的刹那间,仿佛经历了几世的光阴,额上也一定有冷汗淋漓,脉搏越跳越急,簇拥着饮恨刀的强光散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前那种力量的存在。 长刀就在这紧促的交睫间像被交接,而短刀与阡之刀同时落地,阡当即出刀一挑,不知如何得驾轻就熟,柳峻这才看见,饮恨刀并非脱手,而已经被林阡夺回去! 眼望着林阡重夺饮恨刀而柳峻双刀不及出鞘,叶不寐即刻援手携棍而前,柳峻退后一步,怒不可遏,只能把眼光投到云烟身上,希冀着最后一搏成功:“叶文暻,你明白,只要他林阡交出饮恨刀,我们便不会再打你轮回剑的主意!” “是,那又怎样?”叶文暻微笑,问。他镖队之后,不经意间好像多了不少兵力,源源不绝,吟儿见而蹙眉,预感叶文暻早已在蓄势。 “那你帮我截下你眼前这个女人,事成之后,我们会确保你轮回剑的安全!” 联盟诸将皆惊,唯有吟儿,明白云烟此刻毫无危险,是胜南他筹谋得准,保证了云烟姐姐她毫发不伤。 “是么?”叶文暻示意之后,京口五叠已然出列,将云烟带到叶文暻的身侧,叶文暻只是看了几眼,“柳大人当真残忍,竟把这云姑娘折磨得一身是伤。” “谁让她是林阡的至关重要?!”柳峻恶狠狠地笑。 “对不住了柳大人,她不仅仅是林阡的至关重要。”叶文暻忽然开口,众人心头或震惊或诧异,柳峻面色忽而惨白,续听叶文暻讲:“柳大人,忘了告诉你,这趟镖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接,我又如何会为了一把不相干的剑而出卖她?” “什……什么?”柳峻瞠目结舌。 “柳大人未免小看我叶文暻,难道我会为了你的帮助,出卖自己的未婚妻子?”叶文暻微笑着。话音刚落,已经像山崩一般在人群中炸开。 “你是说……谈靖郡主?!”完颜猛烈对淮南事略有耳闻,也咋舌。此时叶不寐与阡之争斗胜负分明,林阡已占尽上风。 “是真的么?!她……竟是那个逃婚出走的谈靖郡主?!”沈延看到吟儿并不吃惊的神色,时隔多日,第一次与她交谈。 吟儿无奈地点头,沈延如醍醐灌顶,僵立原地,傻傻地竟一句话也讲不出,手足冰冷。是,年纪分毫不差,容貌也一样的高贵端庄,重要的是,她出现在阡生命里的日子,正巧是谈靖郡主失踪的时间啊…… “臣等救驾来迟,郡主千岁千千岁……”与此同时,叶文暻身后下跪行礼的越来越多,联盟诸将方知,那多添的兵力,竟是叶文暻在贵阳请来的官军,为首那位将军得见叶文暻当真是欣喜若狂,带的官军早已是盟军和金人数倍,黑压压一片还在往远处蔓延。难怪觉得叶文暻用意深长,原来竟连官军也出动…… “难怪这女人没有来历,原来来历是这样大。”柳峻自言自语着,乍见林阡没有报父仇却转身就走,也知阡准备好了要先面临这一切。 “只怕你柳峻今日,要成阶下囚了。”叶文暻冷笑着,柳峻大惊失色,看叶文暻一声令下,那群官军尽数涌来,怎一个乱字了得,时不我与,惟能够当即撤离。 “叶大人,这……”那官军统帅见识到了这一众金人的来无影去无踪,略带窘色地率兵回来,不知如何请罪。 “辛苦了王将军。”叶文暻轻声一笑。 “那群乱民敢伤害郡主,不要调查了吗?”这位王将军奇问。 “他们不是乱民。”叶文暻摇头,“总之是一群,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人物罢了。” 王将军听不懂,却松了口气,叶文暻转过头来看向郡主,此刻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在谁的身上,他自然明白:“郡主,我已经尽力在帮郡主了,若再不回去,只怕龙颜大怒,不知多少无辜会因此丧命。我说过很多次,希望郡主,就此了结,切勿越陷越深。” 越陷越深?当那个男人是林阡,云烟如何去克制自己不要越陷越深,所有的困难和矛盾她事先都清楚,可当那个人他穿过人群只为了见她一个时,她喜悦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你不懂得,那个人、是我的命中注定。” 阡无视这官军的人潮拥挤,大步走到叶文暻的身前牵起云烟的手便离开,什么都没有管,长刀在手,冷漠地横扫千万阻拦:“谁敢过来!” 王将军不知其凶,立即要调兵遣将,云烟脚步与阡同样快,只对着剑拔弩张或瞠目结舌的官军冷静留了一句:“不准跟来!” “叶大人?我……”王将军看叶文暻神伤不语,只能自作主张,发号施令:“救郡主,不留此人性命!”还没说完,忽然脖子里一阵凉,抬头看,一个高大威猛的大将正站立自己眼前,气势不知比自己更像将军多少倍,此刻提刀架的就是他。 “你……你这乱民!你造反了!”王将军在海将军面前,明显矮了一头半。 “乱民?倒要看看我们这些乱民,和你官军哪个更厉害,敢不敢与我们比试一番?!”吟儿冷笑,见王将军好像小看她形貌,即刻扣住他手腕就吓唬他拧他。王将军身边,一下子围上好几位联盟将帅,个个都是身负绝学的人才,首领被擒,教一众官军霎时六神无主,适才那人多势众,马上堕落成了人多手杂。 欲与巅峰期的抗金联盟争锋,显然只有输的下场,吟儿带动的这场混乱,只是为了给阡和云烟逃离的机会,吟儿转过头,阡和云烟已经被人群阻隔,看不见了:不用看,胜南带着云烟姐姐离开的时候,耳朵一定是在动的,他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得开心过了……我真的很乐意,找幸福给胜南……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1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1 结局就是这样,曾经要他背负的天下,他为了云烟已然在背离它。 不荒唐,像答应过吟儿的那样,和云烟隐居奉节去,从此,让江湖渐渐遗忘了他,不记得林阡曾经来过、存在过。这条叛离的路一定艰难,但就算一路上会有无数人的不谅解,哪怕走到最后只剩下他和云烟彼此取暖。他林阡,没有必要强求任何不懂的人来理解。 饮恨刀及其被赋予的意义,无可避免正与阡的行为在强烈地冲突。他鞘中的兵器,和他身边的女人,如果所谓的天之咒还想证明这二者他惟能占其一、他甘心去试忤逆。 不必去在意明天,现在先带她离开就是最好的决定,一旦选择,决不踟蹰,他真的幸运,他的女人,一样没有分毫迟疑。 一瞬他只想对她说,云烟,遇见你,一定花光了我所有的幸运,我林阡此生,恐怕再也遇不到一个,如你这样的女子…… 所以,得她相伴身旁,能多半刻他都已经知足,若然能有一生,更是天对他的厚遇。 喧嚷从耳边淡化,无声之中他牵好了她的手不放开,默然不语她也紧跟着他不回头。 共此时,此时便是永恒。 “林阡,站住!”江中子在身后厉声喝止,振聋发聩。 护主心切的江中子,见林阡与郡主充耳不闻越走越远,即刻急速追赶,阡不仅不回应他,见他穿过人群追及而近,当即也运起轻功,不假思索就带云烟逃离。 走得太快,避得太急,以至于路过的人群像幻景,经历的阻拦似虚拟。那蜿蜒眼角的刀光剑影,出于本能给林云二人沿途设阻,却没有耽搁林云二人半刻的脚步,饮恨刀在手战意决堤,一切兵刃都似摆设,不堪一击全被冲垮,几乎没有实质威胁。惟能见林阡右手揽云烟左手横刀于混战中步步为赢! 一众兵械交错起伏的寒光里,是饮恨刀,不由分说将敌人挑起的风波全都掀翻过去! 遥远处,即便看不见阡与饮恨刀,也能够清晰地从败溃官军凌乱队形里,看得见那种壮阔波澜,体会出他决心有怎样的坚定。 激荡的战意,在金人撤退之后,并不曾熄灭,永不会熄灭。 然而这条路,再怎样畅通无阻,也辩驳不了它曲折。 辗转多时,为何还是陷在这片纷扰里出不去?他不能不注意到伤痕累累的云烟,其实已经明显没有力气再继续,想为了她先行停留,于是刻意令脚步放慢得自然,想不到却还是改变得太仓促,冷不防云烟竟向前一倾险险摔倒,幸而他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托住——也许,也许不是因为他迁就得不够,而是云烟想迁就他所以没有为她自己留神?这步速的相互迁就,竟在此刻成为彼此的牵绊和伤害吗…… 缓得一缓,身后江中子已经领着镖队追上。乍见云烟几乎摔倒要靠在阡身上才能站稳,江中子冷冷质问:“林阡,你自己也看清楚了,你能够保护得好郡主么?” 阡尚未答话,云烟已然抢先一刻回应,甚少见她如此,面色里全是肯定,语气也斩钉截铁:“江中子,是我一时没有跟得紧他!”是啊,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凭江中子及其身后的镖师们,能够追得上他林阡?官军们能够像现在这样,有空隙的时间前前后后围上来么? “郡主,文暻少爷和老奴,都已经向您述尽了事态,为何还是要执迷不悟?!”江中子语重心长,见云烟面色冰冷而不听,显然吃惊,转而看向胜南:“林阡,就算郡主不懂,你难道还不懂么!何必这样的冥顽不灵?对你,对郡主,都没有好处!” “原来你们竟趁我不在,来对胜南他旁敲侧击?!”云烟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你们都不记得,先前对我保证过什么?” “郡主次次食言,叫我们怎可能不对他旁敲侧击,但旁敲侧击又如何?你看他……”江中子面露难色。 “我的脾气,世间没人比你更清楚。”阡没有辩驳,转过头来,对云烟露出久违一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爱,从死水变成了烈火,炽热地,燃烧。那一刻,置身锋刃端,惟求她一笑嫣然。 但他明白,当她微笑点头,也便是江中子动怒出刀时:“林少侠,那便恕老夫失礼了!” “江前辈言重!”此时没有盟军在侧,迎面全然是敌。既然如此,云烟就不能离开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阡思忖之时,硬生生接下对面这一刀,虽非不济,手臂也微微发麻,好强劲的力道!是啊,他不该有半分懈怠,对方曾经是一代刀王,数十年前,以“冷血寒刀”威震江湖,恐怕刀法是无人能出其右!惊回神来,惟能一心二用,只守不攻,横刀拦他强硬攻势,寸步不离云烟身边。也罢,这段与他打斗的时间,恰恰可以给云烟赢得喘息之机,但是——这打斗,必须要赢! 长刀论攻而不主守。既然生来为攻击,就不可能任凭对手强势打压而不还手。可叹江中子果然名不虚传,刀法原是令任何内行人看了就寒心的,弹指间刀中所蕴已绝非两三诀,应承臻入化境,转接毫无斧凿,刀之快准厉辣,哪里看得出是一个出自一个老人之手?!难怪日前越风与他交手难分高下,最后迫不得已将他兵刃割断——若不割断,恐怕江中子手中的刀,已然可以冲到越风拼死保护的吟儿面前! 所幸此时,江中子虽不至于手下留情,还没有达到当天那样的敌意,因而刀法再猛,并不追魂夺命,饶是如此,要做他江中子的对手,就必须要具备太多实力本领,内力,气势,速度,轻功,眼力,耳力,应变,协调,勇气,耐力……不具备者,见于刀下,只在招数多少而已。 阡就算曾什么都缺,也因为一点而什么都能够补偿,那一点,正是决心。 流经眼里的光影稍纵即逝,映面寒刀与手中饮恨刀的交叠,每一轮开始和结束都那般快,快得如果去管招式就来不及,但只要下了狠心不退却也不去问,那就能够留在战局里,且能去与之一比高低! 他现在唯一的决心,就是带她逃离,为她抵挡住每一度可能的冲击。只要赢不能输,这一次,无关江湖,一切都只为了爱。 决绝如斯,明明不占上风,眼里刀上,战意尽显,气势火热,百十刀后,不仅呼吸不乱面色不改刀法毫不妥协,竟连和郡主保持的距离都没有变过,一直在那个,能够保护她的范围……江中子本就逆心,此刻见阡这般,难免有些动摇,稍一不慎,刀路已被林阡洞悉,险险遭他一举攻破,大叹他年纪虽轻刀法就如此渊博,恐怕这触类旁通的本领练就,还是在眼前少年习武之初吧。无师,其实万师。适才真正不该有片刻动摇,一不留神,险险输给他! 却看江林二人刀法皆是当世一流,胜负比先前哪一场都难以分辨。一瞬之前还像负隅顽抗的,忽然就好似在趁胜追击,再一轮转,优势又去了对方手上!相互之间,惟能寄望于谁有倏忽缺漏流露,对方眼利立刻行刀占据优势,然而不刻劣势再悄然化解、了无痕迹,反复不歇,纵使江中子和阡,也为对方棘手而虑,均是遇敌无数,岂料想在黔西此地会潜伏这一战?!久而久之,不免都气息错乱,阡更因云烟在侧而心难再分…… 然则,心再难分,都必须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武,她才是重中之重,是这一战他要守护的目标,不得不为她分神! 当务之急,是江中子的紧咬不放,还有周围镖师的虎视眈眈,官军的人多势众,诸如此类,有太多层出不穷的敌人。敌众我寡的此时,他该如何带着已经不能再走的她逃走? 但,刀战演变到最终,必定会继续适才混乱,云烟再多留一刻,都很可能在混乱中受伤……不错,敌人不会刻意伤害她,但敌人会为了伤害他而伤害她……当这个念头划过心头,他突然感觉得到它的棱角锋利。不禁一颤,他知道,他真的有放手的必要,她要的不仅仅是自由—— 坚决要她留的是他林阡,动摇了觉得她不该留的也是他,爱就是这样伤魂,每一对矛盾的念头,前后可能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要她留,是因为他自私,他真的不能接受她要离开。还没有爱够她,还没有爱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她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他是不是,不应当这样的自私,他其实知道,不管现在发生什么,云烟最后的选择还是回去…… “胜南,带我走!”他的右臂,忽然在他动摇时被她挽住。 江中子因为听得这一句而彻底震惊,郡主的面色,竟比林阡还要坚定…… 刀战一缓,阡即刻退后一步,她的身旁。真的很静谧,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是这么静谧,教他无论如何也不信,为什么这么平静地相爱着,最后还是要面对别离…… 能不能不要到最后,故事结束在这里就好…… 眼前的笑容真是熟悉,就是两年前的冬夜建康,在他本该辉煌却偏巧落难的岁月里,也是这个女子,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拒绝,牵着她的马匹步步走过来,以这一笑结束了纠结于他心头的爱恨情愁,让他带她一起走。怎么会忘?永远记得,从此以后,他林阡所有的难题,就在出现的苗头就被她云烟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从此以后,她开始不知不觉住进了他的心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得根深蒂固。 心念一动,被回忆提醒,他不禁暗笑自己是糊涂了,云烟走不动,但夺一匹马来再走岂不是绰绰有余?何以自己竟会有退缩的念头?叹,他真不该动摇,他忘记了云烟是胆大的不怕死的,他忘记了云烟如果害怕、第一天也不会跟着到他的江湖。 “既然来了,就不会放你走。”他恢复笑意,早知她崴伤了脚却不发话,抱起她转身就走。好不容易重逢,才不准有别人打扰煞风景。 “我,我可以走路。放我下来啊。”她脸色微红,其实也知道胜南这么做,是在保证她毫无危险,因为真正的危险,全在胜南的背后,这横行敌境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男人,原来最怕的,是她再添伤痕,她不禁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有暗算?” “他们即便敢暗算,到我这里,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趁江中子及其身后镖师来不及揣测他的意图,正欲去人群中随意寻一匹战马先行夺下,若脚力不足途中再易,孰料天正巧帮他林阡省了不少功夫:恰在此时,混乱人群里横穿而来一匹神骏,未驮载一人一物,满阵官军无一能截被它冲破,不是爱驹又是哪个? “想不到,危难境地,还能知道主人需要。”云烟显然也认得这匹正是阡的座骑。“是啊,比饮恨刀要灵性得多了,省得我再去官军里横扫一番。”阡笑而先扶她上马。 “不好!他要这样带郡主跑!”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一句。江中子当即彻悟,却束手无策。 “要不要拦阻?!”四面官军只等江中子一句话。 “勿伤郡主!”江中子低声。 “自然不伤!”发话将领趁阡正在上马时机最佳,一箭即刻飞射而去,劲则劲矣,到阡身侧,真正已是强弩之末,阡未曾拔刀,一脚便凌空将其踩落。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林阡就要策马而去,江中子迅疾夺过这将领手中弓箭来,瞬即弓弦拉满,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这边众人还未及瞠目结舌,那边箭矢已到林阡肩侧,林阡反应迅捷,巧妙出刀挡落,却不容他喘息,江中子第二箭已然在弦。 此情此境,俨然再成江中子林阡战局。隔空较量两三来回,江中子立即一弓添双箭齐发。林阡毫不恋战,见准时机催马而离,这江中子箭法也实在了得,即便目标已然在移依旧不停断箭射。众人惊见:那林阡座骑步如流星的确是一日千里的神驹,然而其移动的每个瞬间,身影后都必然被追赶着数道箭影!停留在视线里的,真像有无数匹战马和无数根箭矢,那不是幻觉,那是适才饮恨刀挡落击毁的每一箭在视线里的同时堆迭! 于是,尽管已经冲破人群逃离出去,林阡他依旧不能有半刻的掉以轻心——江中子一刻不停止,他就一刻未能逃出去! 阡当然比之中任何旁观者都清楚这一点,当突破的官军大多都是等闲之辈,他最大的敌人,依旧是那百步穿杨的刀王江中子!人不至,刀不达,但箭矢中有万钧力,跟踪而至,无处不及! “射人先射马,先射杀了那匹马,既不伤郡主,也拦得下他!” 当这句大喝传来并不属于江中子,阡一时还没有想到说话的姓甚名谁,就听云烟颤声道:“是焱……”他不禁一怔,京口五叠?! 马蹄声激,明明有五六骑紧追不舍,江中子的威胁还未消除,就一下子再添了五个劲敌。叶文暻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况且在这六敌之后,不知还有多少高手追赶着他俩,非绝顶也必一流…… 焱话音刚落,阡的座骑即刻成为众矢之的,它还不及甩开他们,就已置身箭林矢雨之中。只是,它再怎样神勇顽强,终究不过座骑而已…… 不容多想,阡立即驱遣长刀来御,挥舞处,箭矢多则断折,少且回敬。然而,那京口五叠何等角色,阡刀再威猛也不会迫得他们箭箭虚发,不经意间,阡觉肩头微痛,原已被接连擦过了两箭。其中一箭,力道罕见明显武功更还在江中子之上! 这江湖,就是这样的刀剑无眼。 而战斗,下一战,永远比上一战艰难。 而形势,一向这样的一波三折,始料不及。他在被金人邀约到这里之前,不可能想得到,原来他不是来救她的,而是带她一起,纵身跃入一次火海,同时,要在最好的年纪,骄傲地将他二人的使命破坏。破坏使命的代价,是无援却要无悔地面对一切考验。 出了官军包围,其余势力早已稀疏,混乱也被弃诸脑后。阡要面对的阻碍,却包括江中子和那位高深莫测的垚两个,加之先前体力就被消磨,对他真正是前所未有的不利…… 天色暝。 回看黔西二月的季节,淡雾,微风,还有轻拂上去的正在渐渐走向成熟的春意。和平真就是这样的简单。 可惜,和平向来不属于他。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2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2 夕阳在苟延残喘中不知不觉耗尽了它所有的色彩。 前路?天快黑,看不清前面。难道是这样吗?难道一份爱看似没有尽头,其实是因为沿途太暗,所以才错觉没有尽头? 那么,永远,究竟是因为它漫长它恒久,还是因为要到达它还太长、太久…… 有一句话,总是无法对云烟说出口,藏在心里很久,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说、她一定会懂,后来却觉得,说了也没有必要、说了也肯定办不到,这句话,要说起来太简单——未来,请交给我。 当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们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他们没有明天。 却有个人早就告诉过他,也一直在告诉他,可以的,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平心静气过,也回肠荡气过,未来,只要再重复这些日子就可以了——只有她一个人,共鸣着他心里微弱到不能再弱的负罪之念和叛逆决心。 所以,从前他只是把矛盾藏在心里表面那样坚决,此时此刻,却连内心都不肯再留后路,不错,一定要走!管他京口五叠,哪怕百十个京口五叠他也一样要带她走! 战意燃烧之际,鑫森二老率先赶至,三马并驾齐驱,双剑两面夹击,阡饮恨刀双向拒敌,侧迎劲敌不仅面无惧色,甚至——不知是否眼花,鑫森皆觉:他面容中竟然有一丝的满足!那一路留下的全是漩涡铺陈,马蹄下叶卷尘飞,刀剑间风起浪奔,于流亡中激战,怎可能不满足! “林阡,不要再负隅顽抗,你跑不掉!我再说一次,你和郡主不会有将来!”江中子的话不适时地追入战局时,阡脸上那份满足稍纵即逝,骤然撤换成一种极度的恼火:“江中子,你不是我,你也不解我,你怎知道我和她不会有将来!你管得也未免太多!” 这一喝随战意极速爆发,江中子刚一追及、刀还差毫厘才能出手,蓦然被这神色这语气冲击得措手不及,心不禁一颤——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觉啊,明明,该往天湟贵胄身上寻才是,而这魄力和气度,哪一点不可以凌驾于临安那群庸碌皇族之上!这林阡,平日内敛亲和,却只有在战斗到某一个程度,才会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这样的惊人气势,霸道地当仁不让!那一刻,只不过一个面容和眼神,就令江中子动容,忍不住心被一击:凭林阡,为什么不能拥有郡主?! 而林阡,越斗越凶,几步后已分而迫退鑫森两个,缓得一缓江中子终于再度赶上,然则此刻饮恨刀以逸待劳,明显占尽了气势。江中子深知适才就是势均力敌,如今贸然出击必然落败,刀控于手,不曾出动,孰料林阡杀气沸腾,见他手中有刀,才不管他亮刀不亮,即刻回砍,江中子大惊,急忙提刀相拦,全力抵挡,犹不知对方刀意会超出方才数倍,那一刀的收效,是将他江中子几乎连人带刀在座骑上挪后了一个位置!而饮恨刀的攻势他看得见,气势上看,高度上讲,明显该用“天峰飞堕地”来形容! 这驾驭饮恨刀的年轻人,依稀是用实力在说,我林阡和你江中子,刀法都是一时无两没错,但,此一时非彼一时! 他当然用不着张扬,他的刀已经帮他在张扬。江山已然易辈。 然则强招必自损,这一刀令江中子退后且惊撼,未尝不使得林阡体力折损不少,不容他喘息,也不容他和郡主相互关切,鑫森二人又已一前一后出现他身边,焱与淼紧追不舍。京口五叠,此时都已停止射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车轮战,而其后骑兵,明显还差了一大截暂时不足为惧。 “好,很好。车轮阵。”阡体力难以续接,却一如既往,维持着应敌时的冷静自若。发自肺腑,这次的车轮战实在非同寻常,战马的追逐决定了战斗的节奏——每一个敌人,每两位合作,顺序或组合,皆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测。并且,具不容小觑的实力,富大相径庭的风格。鑫之从革肃杀,森之收放自如,饮恨刀尚能游刃,遇淼剑法,才知何谓抽刀不断,外在阴柔,内性乖戾,焱一驾临,便有无尽旺盛剑气,直往饮恨刀战意浇淋,那场景,有如以火覆火,叶文暄所言不假,京口五叠剑法里的临危点和死角,遇强则强,关卡陷阱自成一派,堪称剑中迷途,偶尔会有四剑从不同角度同发同至,饮恨刀忙中招架毫不退缩,或逐一反击或一并挑开,但久而久之气力更加消磨。 待战马再度甩开敌人,阡终于得半刻喘息,不知不觉大汗淋漓。幸好,身前云烟最知他意,不会像吟儿那样不由分说就从他马背上跳下去,也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带着担心焦虑转过头来就问你怎样了受了伤么,她只是一边帮他留意着身后敌人,一边帮他轻轻抹去汗水:“适才几战,甚是精彩。车轮战再好,也不及你。”又一次,她离他的战场这么近。 “那是自然。适才我说,好,很好,不是说车轮阵,就是在说我的刀,正在好状态。”阡与她半开玩笑时,一直攥紧了饮恨刀警惕着身后敌人。 她噗哧一笑:“这话,让捕风捉影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林阡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 “‘好’是在说我的刀,‘很好’,是说,很好,我没有遗憾。”他忽然压低声音,只说给她她一个人听的话。她明明微笑着,眼眶里一瞬就已经满是泪水。 “你还欠我一个同盟,一个丰都,还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明也还在孩子气地笑着,可是话音刚落,杀气就即刻澎湃地直冲身后,如果猜得没有错,这藏匿在空气中汹涌而来的毒辣锋刃,并蓄了一切力量因而厚重至此,一定属于垚! 积淀了他作战至此剩余的大半力气去挡这一剑,阡不奢求他不占劣势,却想不到刚与垚一冲撞,虎口就已然发麻,即刻手腕剧痛险险握不稳刀! 垚面色从一而终都是忧滞,剑法却内外皆狠,武功远在江中子之上深不见底,一旦得手又一剑聚力直移,直灌林阡胸口竟连角度也掌握得这般刁钻,虽才展露两剑,从阡的抵挡吃力就完全可以得出结论,垚不愧是五叠最强!也便此时,焱淼策马赶上,双剑后发威胁林阡两侧,相较轻重缓急,阡自然选择垚先全力应对——他却不知当中还暗藏配合,满心以为计算准确,待拆了垚剑势再来解决焱淼,孰料焱淼本意是借垚调虎离山,刹那之后,双剑已触阡左右两臂! 凶险迫在眉睫,有时间去移刀,却绝不能移! 阡不是傻,不是固执,不是疯子,形势如此,别无选择。 又有谁会知道,垚的信念坚决,意图一手对付他林阡,一手把郡主从他马上强行拉过来!如果适才双刀不向着垚的方向……阡知道,那就一定会有遗憾…… 屈屈两处剑伤,换云烟不被夺走,值得了! 可惜,现在就连言语的力气都不再有。为了一场天涯之旅,犯了错,不悔改,不认罪,不服输,越了界限,再所不辞。因为—— 因为对云烟的爱,是热爱…… 就算筋疲力尽,一无所有,千夫所指 就算把江湖抛在脑后,把理想掐灭,把重担遗失,把信念葬送,把以往忘记,把志向沦丧 就算逃避他该面对的,放弃他该寻找的,失去他该拥有的 就算耗尽他的热情,气力,和生命 就算,死 也要爱到死! 哪怕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林阡只能理亏地选择横眉冷对。他只知道,他遇到她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和她一起。在爱最浓烈的此时,他的刀又开始像走火:云烟,真的希望你留着,留下来,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 第一次在逆境里用爱来弥补气力,似乎,他林阡以前真的没有一次纯粹地为爱而战!那一刻,战意空前充沛,提刀的时候是上瘾的,杀戮的时候觉得享受,流血的伤口在提醒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癫狂一次又如何!?节奏变得激昂甚至嚣张,是啊!有什么是他林阡想留而不能留! 允许战意再度激荡走火,才不管来者姓甚名谁性质如何!一旦来袭就用最热的意念去瓦解粉碎,揽紧了云烟一时间他哪里还有什么要顾及!京口五叠江中子,与他纠缠打斗愈激烈他就越有快意,他又一次沦陷在他的刀里甚至不去记得他需要戒备,长短刀不再攻守,而全部为了杀人! 纵刀未酣,激战骤断。斜路里,竟忽然杀出一把剑来直将焱对饮恨刀的攻势拖延,片刻他回过神,忆起这不是惜音剑是什么?!同时森的再度袭击也半路遭停,落地金针熠熠生辉,自是覆骨金针无疑!阡面色一变,见沈延、海不知何时也已追入此战,替他将鑫、淼牵绊,才知为何官军久久不射杀战马,才知身后追赶的的确全是高手——但这高手,多半属于他的抗金联盟!他背离了但却没有背弃的抗金联盟…… 此刻,天涯是他和云烟两个人的天涯,联盟,却还是所有人的联盟。他坚硬如铁的心,忽然有些触动,问:“怎么全都来了?” “我看不过去!他们这般肆无忌惮欺负我们盟王,不是到太岁头上动土了么!竟还厚颜无耻六个打一个!我海不答应!”海将军笑答,与淼争锋。 “我早就想试一试,凭我凤箫吟,能不能过这水深火热之坎!土,你待会再跑,我接下来就挑战你!”吟儿和焱打得吃力,却硬着头皮还在拼,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念不出垚的名字干脆叫人家“土”。 “胜南,你从小到大哪次打架斗殴,身边少得了我吴越!?”以吴越暗器功夫,牵制森老绰绰有余。 “拦下他们,助主公走!”杨致诚、向清风等人随即已经领军赶至,一目了然,官军实力,根本不能与联盟同日而语。 从前,都是他林阡说一不二,而这一次,是他的联盟,说到做到。片刻就将那些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京口五叠和江中子拦下。拦挡的方法太简单,用混乱,用蛮干,不择手段,帮阡开辟一条捷径,畅通无阻,没有崎岖。 “速速带她,离开此地。”沈延锥行如风,亦如是说。 阡正色点头:“诸位恩情,林阡来日再报。” “何须谈恩情?留下云烟姐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偿!”吟儿作战虽艰苦,仍挤出一个笑容来。 “吟儿,谢谢你。”不能再留,他当即催马,趁乱离去。 “林阡!你要带郡主去哪里!”江中子大惊,在人潮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天涯海角,有多远走多远。”阡策马驰遥,远远回应了他这一句。 “你……你们!”江中子眼睁睁看阡带郡主成功逃离,怒不可遏,反过来愠怒地看向联盟诸将,“真正是愚蠢!她是郡主,只会将林阡从你们身边疏离,你们非但不阻拦,竟反而纵容!?是疯了么!”忽听吟儿冷笑两声,江中子不解何故,循声望去:“你笑什么?这一切,又是你这小丫头阴谋策划的?!” “大家有哪只眼睛看见了,云烟姐姐她把林阡从我们身边疏离过?”吟儿厉声喝问,盟军尽皆摇头,吟儿笑着看向江中子:“江中子,何必心口不一?你自己觉得,云烟姐姐和林阡是不是天生一对?” “你……”江中子被她识穿,脸色青白,无言以对。 “即便朝廷里给一个郡主给我抗金联盟的盟王,有何不可?!立场一致,情投意合,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吟儿大声问,鼓舞起诸将附和。 “你少放厥词!”江中子怒道,“郡主许婚,可有这般随意!” “笑话,自古公主,哪个许婚不是随意?!早该让云烟姐姐到江湖上来,想爱谁爱谁,想嫁谁嫁谁!” “我……不跟你这黄毛丫头胡言乱语……”江中子的论据在舌头上打结。 “你最好是不要跟我唱反调,黔西是我们的,你就该听我的话。回去告诉叶文暻,他身边高手再多,我们是主,你们是客,要作乱我们奉陪,反正乱也平定了我们正愁刀剑要生锈。” “黔西何时成你们的了?你们……当真是乱党!!”王将军跑到江中子身边,想怒而不敢怒地质问她。 “让叶文暻当心,有时候,我们这些乱党有勇无谋,宁愿快刀斩乱麻。”吟儿恶狠狠地对王将军笑着,同时海应景地冲他做一个磨刀霍霍的动作。吓得王将军一时哆嗦,江中子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凤箫吟,她想要叶文暻的性命! “看问题想事情,有时候真是越简单越没有忧虑。”叶文暻听了江中子的回话,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郡主真的被他带了出去?” 江中子点头。叶文暻捋须,满足地笑起来。 “不知文暻少爷在笑什么?” “笑郡主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叶文暻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天涯路远,海角梦暗。他们,终究会分开。” “真的会分开?少爷难道已经确定郡主的决定是什么?”江中子奇道。 “天涯海角……可惜,他注定不是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叶文暻叹,“唯因他是林阡。” “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江中子暗暗念着这一句,若有所思。 第330章 何以情痴纵情无 第330章 何以情痴纵情无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好,今日便请这浩瀚天地为我林胜南与蓝玉泽作证,我二人生生世世相濡相守,南北西东,再不分离,此情若渝,滟滪石毁!”本该相濡相守,凭何相失相忘? 其实,没有谁可以保证,滟滪堆不毁灭,滟滪石无转移…… “玉泽愿在林阡左右,同进退,共此生。”犹记当年否?缱绻无限,却无缘。 承诺,像今夜打落在脸颊的雨丝,细腻,轻盈,却冰冷,来得悄无声息,去时无人留意;承诺像雨,一边滑落一边蒸发,出生就注定要灭亡,世人还要嫌累赘一定要抹擦它;承诺像雨,美则美矣,一碰就碎,留不住它,最好的方法,就是仰起头来,接受它跌进眼里。 最后,就只能流眼泪。 两年,她真的没有哪一天不在想念,却从来不懂得去争取去歇斯底里,所以就只能孤独、专注地爱着,脆弱着,骄傲着,一次次把爱放走了:胜南,我不怪谁,只恨我自己,恨不能懂你,不能给你最贴心的话,不能分担你的苦忧,不能再一次走进你的心。有的机会,一生就只有一次,没有留住,不怪错过…… 又是在叹那碧落黄泉月吗?又是在忆那落日江风誓吗?姐姐,又或许,你耿耿于怀着他决绝带着另一个女人离开的情景?当他头也不回,你是否心如死灰,是否,心痛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加剧…… “姐姐……”玉泓再也听不清耳侧凛冽的风,一步一纠结地走向风雨中孤寂守在杨宋贤帐外等候探视的玉泽,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唤她打断她。却想不到,玉泽沉溺在她的思绪里,没有转身回应,那感觉,有如不在人间。 或许,并不是姐姐太入神没听见,而是玉泓太心虚声音轻?重逢时,玉泓已经不敢再见姐姐:可知道,你不在他身边的这两年,我曾不止一次尝试代替你去弥补,却终究,既走不进他心里,也对不住姐姐。玉泓真的无地自容,惟能在每夜最死寂时反复自问,为何大理地窖里那个高大俊朗的黑衣少年,会成为我蓝家姐妹两年来同时思念的身影,姐姐的确是矢志不渝,其实妹妹也魂牵梦萦…… 时光,终于倒不回去。爱和痛,在她们的故事里并驾齐驱,分量一样重。 “姐姐?!你竟然……在喝酒?”越走越近,玉泓忽然发现玉泽究竟在做什么,不禁大惊失色,本能要上前夺下酒杯,“别喝了姐姐!”玉泓不舍得,不忍心看着她沉溺在回忆里同时寄情于酒,这幕潸然醉饮冷风的情景,未尝破坏姐姐分毫的美貌,可是,姐姐怎么可以这样凄切,这样哀愁,这样失落,这样颓废…… 手中有酒,那当然要一饮而尽。玉泽凄然苦笑,她背后的人们,从来不知道她另一面是什么,她不是那么超凡脱俗的她食人间烟火她懂国破家亡,她喜悦时可以对酒当歌她郁积时能够借酒浇愁。可是,十多年了,连玉泓和玉涵也不解,她写在蓝家客厅里龙飞凤舞的几首诗句不是练字的也不是督促谁。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在她面前用洞悉的语气对她讲,玉泽,你是心存大志,为貌所阻。为什么,和这个人的回忆竟少得可怜,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真想用一次豪饮醉了自己,然后借着酒意哭着对你林阡说真心话,我蓝玉泽,从遇见你的第一面起,就知道我逃不了了,从此以后,必将迷失在你的世界里,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出不来……可是你林阡,亲手将你过去的世界拆毁了,我的迷途,零碎蜷缩在你心的角落,好不容易我走出去,却再也找不到你在哪里。 “姐姐!你是疯了么?!这样伤身体啊,且不说你身上有伤……”玉泓心疼的表情。 “好,不再喝了。”玉泽勉强地做出一个笑容,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怎么也控制不住这伤感,是啊她身上还有伤。 “姐姐为何站在外面独自淋雨?杨少侠他还不能见么?” “等大夫说可以,我再进去看他。”玉泽拭干泪。面容里的,分明多的是愁绪。笑着流泪,悲到极致。 “姐姐,玉泓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话想对姐夫说,可是没办法说……”玉泓说了两句已然哽咽,一把攥住玉泽的手,“姐姐如果实在堵得慌,可以先对玉泓讲述,等姐夫回来,再告诉他……” 玉泽一怔,拍了拍玉泓的肩,强颜笑,却摇头:“积了两年的话,两年也没有说得出口。胜南他,终于再也不是当初的胜南了……”“不!不是这句话!才不是这种话!”玉泓肃然将她打断,第一次将她顶撞:“连我都看得出来姐夫他根本没有变,姐姐才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清!这么多日子以来,姐夫对待所有人的作为,虽然我未全看在眼里,也尽数可以体会,难怪所有人都服他,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还是那般重情重义即便他早就是一盟之主。姐姐理应比我还要懂,可为什么姐姐宁愿躲避不解脱,还总是这样自欺……”玉泽面色忽然一变,没有反驳。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从来都只回避不争取?明明姐姐才是他心中唯一最重,姐姐却为了成全他宁愿先骗别人再骗自己!姐姐这样不会累么不会难过么?姐姐太爱他了所以一个人要揽下所有的罪名,背对着所有人的指责一个人来承受委屈……可是别人不懂玉泓还不知道吗,姐姐总是很冷酷地去承受,可是会偷偷地流眼泪。姐姐知道他没有变却强说他变了,只是姐姐给放弃他找到的借口!” “傻孩子。”玉泽爱怜地抚mo着玉泓的发,轻咳了一声,低声微笑着,“可是,玉泓,现在也只有你一个,还留在地窖下的那五日了。快走出来吧玉泓。” 玉泓听着听着,面色忽然一变:“姐姐?” “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里了,玉泓,将来,姐姐不会再庇护你,要庇护姐姐的人是谁,一时又哪里说得定。”玉泽悠悠叹,“其实,你该替姐姐庆幸,姐姐生命里最好的时候,是和他一起。” “可是,姐夫生命里最好的时候,却不止一个地点,一场际遇……姐夫不是姐姐一个人的……”玉泓泣不成声。 玉泽闻言一震,失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世上最与自己相合、非他不可的那一个,因何会消失不见?因为,他不是她一个人的。 承受了那么多流言考验,病痛折磨,情感波动,玉泽都没有一次这样心如死灰的感觉,却当这句事实袭来,她不知是被风雨吹醒了,还是打懵了,此刻才懂了。万念俱灰,强制着的所有悲恸突然一并袭击,突如其来,铺天盖地,刹那,被风雨打得措手不及。这就是痛不欲生么。为何,先前对这些都好像不曾察觉? 忽然眼前一黑,心口剧痛她无力站稳,只怕吓坏了玉泓,想凭毅力维持知觉,却无济于事。耳边淡去的,是玉泓仓促恐惧的呼救声:“来人啊,救救我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有事……” 顾此失彼,玉泓手忙脚乱,远远看见凤箫吟从雨幕的那边过来,喜道:“凤姑娘,救救我姐姐……她旧伤复发……” “怎么回事?何谓旧伤复发?”吟儿匆匆赶来,扶起玉泽急问,玉泓只是掉泪,不发话。 待将玉泽扶到近处胜南临时营帐,玉泽知觉方才有些恢复。然而看着她恍惚间还在捂着心口的动作,吟儿忽然觉得不对劲,心念一动,即刻褪了她外衣帮她察看伤势。 那道不浅的旧伤口映入眼帘,离心脏的死劫不过尺寸偏离,明显看得出,这伤势很重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愈合,再见到这处伤口,玉泓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满面。 “这伤口是……”吟儿吃惊的同时面带忧郁,不知不觉,对玉泽多了些怜悯。 “这……这是旧伤口,已经将近半年,愈合得很好,只在偶尔作痛,并无大碍,休息片刻就没事。”玉泽微微醒转,低声相诉,“盟主,不必去请军医,真的无碍。”四目相对时,吟儿分明看见她面无血色:可怜的玉泽姑娘,竟将留下半生的病患么?而最可怜的是,在她最虚弱的此时,她最心爱的男人却不在她身边……胜南在哪里,胜南偏偏在另一个女子身边!一刹那吟儿真的觉得胜南好狠心,不,是天狠心,如果可以把胜南分成两个该多好,云烟姐姐需要他,玉泽姑娘何尝少得了他。 蓦地想起了什么,吟儿颤声问她:“半年前的旧伤口?!是去年的七月,我们在夔州的奠基之战么?我听说……玉泽姑娘被金兵毒打,几乎送了性命……” 玉泽点头,忽添悔恨:“若不是为了救我,宋贤不会遭到围攻身受重伤,也不会到现在还饱受病痛折磨……”说的时候,她又将过错都归咎于自己,“那夜我亲眼见他被抛弃江中,思忖他不会游水一定难逃此劫,一时觉得生无可恋,恨不得立即随他而去,可是……” “可是,为了胜南,才苦苦留着最后一口气么?”吟儿问玉泽时也在暗暗问自己,如果也像玉泽姑娘当时那般的奄奄一息,自己会为了胜南苦苦撑下去么…… “求死和贪生的念头,几乎同时拉扯着我,最后只听见一个声音在鼓励我,为了胜南,要珍惜自己,爱护自己,我还要向胜南解释,哪怕解释完了再去死……”玉泽眼圈一红,轻咳几声没有力气再讲,玉泓哽咽着说:“可是,舅父把姐姐带到战地小船上,想要用姐姐做人质去威胁姐夫。姐姐才稍稍有些清醒,他们便要押解她离开船舱。姐姐不得已,明明很想见姐夫,却不能出去扰姐夫的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之前就死了。”吟儿一震,听玉泓续道:“姐姐身上有匕首,是爹爹给她在白帝城防身之备,姐姐却用了这防身之物自尽……” 吟儿听到这里,恻隐荡然无存,全然变成对玉泽的敬意,多年来对她的误解偏见完全一扫而光,激动着眼睛里满是泪花:“竟然……竟然是这样的……”吟儿手足冰冷,设身处地,双手都在颤抖。 “可是姐姐的力气终究已经耗尽,刺得也根本不准,反而没有死成,只是,我知道姐姐一定很疼,这伤口,半年也没有好得了,姐姐心口常常会莫名地痛。”玉泓哀声叹。 “却因为我自尽的举动,令舅父分寸大乱,他们也意识到,如果胜南见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我,很可能对他是激怒而不是打击。”玉泽适才一直呼吸急促,只能由玉泓先为她转述,当时的情景,一定凶险百倍。然而,吟儿却终究没有见到她脸上有半分的后悔遗憾。玉泽说的时候,是为那次做傻事而自豪的。想不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面对着歹毒险恶的金军们,是那样的勇敢无惧。没有知觉的时候做出的事,才是最真心事,吟儿刹那只觉不及。 奠基之战最缺少的环节,直到半年后的今天才弥补完全。蓝玉泽,当之无愧也是林阡的女人啊!但玉泽和胜南,不是无缘,只是造化弄人,令他们太多时候都擦肩而过,生死茫茫,事过境迁才了解,才发现……可是事过境迁了,胜南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而宋贤他,可能无法再回忆了。三个人的债,凭何要玉泽一个人来背呢……吟儿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巴不得时间倒回去哪怕胜南的际遇里没有她凤箫吟! 莫叹绝地幽深处,旧情恍惚,佳期早误,秋逢姑苏,冬至西湖,可及那滟滪一顾? 思苍梧,悔当初,过往难读,两心已孤,凭谁补,怎堪负,何以情痴纵情无! 面对着泪流满面的玉泓和震惊万分的凤箫吟,玉泽惟能够微笑从容:当宋贤和胜南都不要他们的曾经了,玉泽纵是有千种不舍,万般无奈,能与谁人说。 而她的未来呢,接踵而至的是命运,裹足不前的是人生……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听有人声异动,嘈杂得直将帐内三个女子各自的思绪拉回头。吟儿一时只想将玉泽和玉泓都保护妥帖,加足了戒备站起身来,问帐外守卫的大嘴张:“发生了什么事?” “回盟主,杨少侠那边……”大嘴张因为上次吟儿发怒而略有收敛。 玉泽身体一颤,几乎是冲上前来:“他出了什么事?” “没,不是杨少侠出事……”惊见玉泽容貌,大嘴张罕见的战战兢兢,声音都在打颤,难得一次说话没有添油加醋:“是慕容庄主去杨少侠那边闹事,强行要带杨少侠回姑苏,樊大夫刚好出去,兰山大夫根本应付不来,不一刻就惊动了沈家寨的寨主,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也闹事。” “什么?竟又公然抢起来了?!”吟儿怒问。凭大嘴张个性肯定得连连点头的,这当儿文静得要死。 “哼,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两个都是有夫之妇,一个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玉泓冷笑着。吟儿一怔:“就知道慕容荆棘会闹事,却想不到连依然也搅局。”说实话,黔西重逢,她也明白沈依然不是从前那个单纯调皮的小女孩了。 玉泽蹙眉,真正忧虑宋贤处境:“去看看。”吟儿紧随其后,沿途剑不离手。 “沈依然,刀剑无眼。难道你不记得上次的教训?!” “慕容荆棘,这里是黔西不是你慕容山庄!要呼风唤雨还轮不到你!” 宋贤尚熟睡于侧不省人事,营帐里却是慕容荆棘与沈依然针锋相对,各自手下剑拔弩张。 “我说过要带他回姑苏,就一定要办到!”慕容荆棘的眼里,射出一种不得手决不罢休的寒光,她的手段如何,众位早先就已见过。 “可惜了,杨大哥不是你的!”沈依然冷笑着,话音刚落,慕容荆棘出人意料手中刷一剑就直冲而来,沈依然退后半步卢潇即刻出枪相抵,慕容荆棘攻势被驳回,身后慕容茯苓当即提剑相救,卢潇武艺稍高一筹,攻守间略占上风,沈依然不免满意而笑,慕容荆棘恶狠狠地瞪着她,冷冷讥讽:“水性杨花,竟还真有一众男人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却不知你孩子的父亲知道今天这一幕作何感想?” 沈依然不禁一惊,被戳中痛处面色苍白:“却不知是哪一个,丈夫在姑苏病入膏肓,自己在外拈花惹草,还要把别的男人带回去!”当即嘱咐卢潇:“卢潇,把这些闹事的全部都拿下!”卢潇不再恋战,抛下慕容茯苓,严令慕容荆棘:“慕容庄主,请。” “沈依然,难道真想逼我将你那些丑事都抖露出来么?”慕容荆棘压低了声音,确保没有别人听到,算是给了沈依然一个面子。依然脸色刹那变得惨白,续听慕容荆棘威胁:“如果不想被你的丈夫知晓,你的儿子连父亲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就不加阻挠,让我带走宋贤。我回去了姑苏,你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见沈依然眼神黯淡明显动摇,慕容荆棘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战胜的笑,这笑容不冷,竟然是惊人的美艳,“沈依然,知道么?我胜在哪里?因为我比你不知羞耻,你做得出却不敢说出来,我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慕容荆棘上前一步,挽起宋贤的手幸福地一笑,沈依然轻轻对卢潇摇了摇头,忿恨地不敢阻挠。沈家寨帮众全然退后,不解其故。 慕容荆棘满心以为除去沈依然阻碍就去了大半,孰料此时挽住宋贤右臂的双手竟被一股蛮力强行掰开,惊诧地回过头去,竟看见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趴在宋贤身上死活不让她碰他,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她,看得慕容荆棘不禁心中一寒:“你是谁?在干什么!?” “不准你带走他!他是我的人!”这丫头语出惊人,大大地吓了众人一跳。 “你是什么人!给我让开!”慕容荆棘歇斯底里地疯了一样要把她推开,却遭遇这个丫头全身压着被角,紧紧抱着宋贤不松开,教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樊大夫临走前对我说,他回来之前,病人不能有任何差错,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他!”兰山说到做到。 “原来不过是个大夫!”慕容荆棘冷冷一笑,“我自会向他解释,会给他找更好的大夫。” “不,我说不行就不行!”贺兰山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慕容荆棘大怒一掌就掴她左脸,孰料那贺兰山虽是大夫,竟也有些武功底子,见对方一掌过来欺负自己,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她手腕就拧。沈依然冷冷看着这闹剧,心头说不清的痛快。慕容只觉奇耻大辱,强行将兰山推开老远。手刚一触及宋贤,肩被又一阵掌风按停:“慕容荆棘,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原来是吴当家。”慕容荆棘笑而看他,云淡风轻:“当时你也在场,你应当记得林阡与我是如何承诺。如果魔门战事了结宋贤还未恢复记忆,他就答应宋贤随我回去。” “众所周知,宋贤他恢复了记忆……”吴越却再也说不下去。 “哼,那也是林阡强行逼迫,后果也是众所周知。”慕容荆棘冷笑着说,“吴当家,我要带宋贤去姑苏找寻记忆,有什么不可以?!” “要找寻记忆,去哪里都可以,我们三兄弟一同长大的泰安,闯荡江湖一起去的云雾山,还有遇见蓝姑娘的大理,但决计不是姑苏!”吴越厉声道,“慕容荆棘,你带不走他,不如给他安静!何必苦苦纠缠,他爱的人是蓝姑娘,今时今日,一生一世,永远都是蓝姑娘!”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慕容荆棘眼中全然绝望,却拼命摇头:“不,他不会还记着她的……姑苏也有她……就连他失忆的时候,脑海里都抹不去她……”语无伦次,可是众人都听得懂慕容荆棘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她,真的是她么,人群向两边散开,全都给她蓝玉泽让道,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占据宋贤所有的爱啊!慕容荆棘咆哮着失去理智刺出这一剑,“蓝玉泽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还要连累他累到几时!”罡风迅猛,惜音剑斜路撞来直取她喉间:“慕容荆棘,把剑放下!”然而慕容茯苓见姐姐受险,当即拔剑去威胁不能抽身防御她的凤箫吟:“对不住了盟主!”与此同时司马黛蓝亦本能抽剑,直架在慕容茯苓身上,视线却没有对着这一战,偏移向慕容茯苓身边的杨叶,示威性地冷笑:“出剑吧,你不出剑,我会杀了她。” “放下你的剑!听到没有!”吟儿对慕容荆棘厉声喝斥。 慕容荆棘却不依不饶,眼中饱含泪水,哀怨地瞪着蓝玉泽,剑一直指着她,而玉泽,面不改色,一步一步对着慕容荆棘的剑尖走过去,“慕容荆棘,我会陪宋贤去短刀谷……”“你胡说!”慕容荆棘的泪水汹涌而出,也许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她、宋贤,和玉泽。 “慕容姑娘,这是我欠宋贤的,没有别人能够替我还。”玉泽轻声说。 “不,宋贤是我的,是我的……”剑却根本无力,自己在往下沉。 “你已经照顾了他半年,再半年,应该给我照顾。”玉泽微笑着,肌肤刚触碰到宋贤手臂,宋贤本还神志不清,却突然好像有了一丝感觉,呓语着,声音很轻,到慕容荆棘耳里却振聋发聩,撕心裂肺——他在唤着蓝玉泽的名字!他的记忆还为她留着!他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而自己呢,做了这么多,竟不占据他半刻留恋!她想哭,想疯狂,想杀人,可是为什么那团怒火到胸口全都被灭被冻结,她紧扣的拳已经粉碎,她原来那么渺小的可怜!真是荒谬啊,最折磨她的yu望,曾经,她驾驭得那么纯熟…… “宋贤,醒醒,我在这里,在这里……”玉泽泪盈于睫,悄然坐在宋贤床头,像昨夜胜南挽着他一样,给他承诺,“再也不离开,玉泽再也不离开……” “我照顾了他半年,可是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对,竟还是败给你的一个背影……”慕容荆棘看蓝玉泽旁若无人地攥紧宋贤的手,失声恸哭,从来没见她如此人前脆弱过,“我早就知道,带不走他的……我早就知道……” 吟儿撤去自己的惜音剑,旁观着这营帐里的沈依然,慕容荆棘,司马黛蓝,慕容茯苓,竟是一个比一个可怜。 “情深不寿……”这个下着雨的夜,现在这个时间,云烟姐姐和胜南到底在哪里呢?吟儿默看这喧嚷后的一片狼藉,宋贤,如果都能像你这般,昏沉地睡,是不是真的就没有烦恼,还是,梦中景象更揪心…… 第331章 此生难履丰都约 第331章 此生难履丰都约 阡与云烟,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夕阳西斜。寻常人家的田园风光,路过,却来不及细细品味。 从这一刻起,义无反顾,带她一起踏上去丰都的路。 初春,一路不曾见江南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能追寻那碧玉妆成一树高,也不可能欣赏竹外桃花三两枝,能够经历的景色,是沿途那些深刻在天空中的树木苍凉的轮廓,除此之外,唯有遥远的农家和更远的夕阳。是的,过分的自由就是流离,是他,把她从灯火钱塘带到了寂寥边荒。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记得有一次在战斗空隙,他在营帐外看着夕阳突然心情郁积,不经意道出这句悲观,她恰好在他身边陪他看天,微微一笑也用一句诗来驳他,十个字“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立即就使他的抑郁迎刃而解……真是善解人意,真是心思缜密,真是非她不可。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幸运,他早在心里说过,云烟,你我此生不负,他也发现他林阡变了,心里渐渐有了一个高于一切的人,这是先前从不曾有的,这世上,竟有她裙裾可以牵绊他赴疆场。 舍不得放,对谁狠心都不能对她,他血腥的世界里仅剩的一丝温馨,如果此刻有十个心愿,十个都想为她偿。一想到她要离开身旁,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缺少了她,他的生活还怎么继续?容他自私一次可以吗,容他离弃一次可以吗,容他背叛一次可以吗…… 终于,淹没在贵阳城喧嚣的人海中央,离开了纷飞战火,他们都太平凡,没有人认得,渐渐地,应当会适应这人来人往。 原本,他可以把一切都无情地遗弃,却终究抹不去适才发生的所有事,他一生都忘不了,在他狠下心肠背离联盟所以孤军作战却越战越僵的一瞬,是他的联盟,危难时鼎力相助、不管对错都要支持他,不在意他亏欠他们,却帮着他逃离了纷扰。每个人,每句话,一幕幕重现,清清楚楚,印记心头,那就是他的过去,他也以为可以从一而终、不动摇地走到最后的过去,为何壮志未酬、少年穷途?为何一条路它再漫长都会有尽头?又为何,人总是要走到路的转弯才会回头看见自己的脚步……但云烟,我不后悔,我可以硬起心肠背负起所有骂名,今生今世,最不能辜负的,是你…… 云烟的眉间,何尝不是淡淡哀愁:胜南,假如我们没有生活的目标,是不是暗示我们活不到去实现目标的那一天?可是,我们已经做了一件又一件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并一次又一次地从中得到满足……胜南,现在的我,是矛盾的,却也是最开心的,我正在经历的,是我从不曾想过的,当我爱的男人,为了我而袖手江湖,我竟然被传递了那么多的勇气,去抛开过往,和你一起,步入新的未来……除了和你一起走,就再也没有奢求…… “俗世火光,最绝美当如渔火。”傍晚,勒马于城郊一处不知名的河畔,此情此境,真像回到了那一夜的三峡倾听着渔舟唱晚,又仿佛重去了润扬一带江上泛舟,阡的眼神里,透露出最真实也最纯粹的向往,云烟微微动容,静默看着他的侧脸,她太了解,三峡那夜他为什么耳朵会动,因为北固山之行他就已经告诉她,他憧憬简单无忧的生活,粗茶淡饭,平心静气,她跟着他的那天起她就决心给他这样的感觉……可是现在,她又一次看到他眼中的向往时心却一颤,她明白,她做到了可是胜南却永远都达不到,渔火,只是个和战火平行的世界。他是林阡,就不能融入这种生活,最多不过是旁观。 日与夜间隔多长?看停泊河畔的船上人家,听徘徊岸边的风沙声响,回头一片灰暗阴霾,转身却有漫天晚霞。久之终等到落日悬于云上,蓦然消失远山弧线间,霎时便天昏地暗,恰衬得渔火辉煌。天和地距离多远?视线里的色彩竟那样自然地跌宕,仿佛渔火是陨落的霞光,被强行留在人间越点染越亮,却终究,不能挽救天色的黯淡。 一刹那,阡忽然想,就这样,带着她隐遁在三峡的渔火之中,做江上客,每天此时,争得半刻闲暇同看黄昏……应该每一天的颜色都不一样吧,有时候夕阳会是纯金色流光溢彩,有时候却如有今晚这般的凄恻,萧条得半江瑟瑟半江红…… “过路的朋友,来我家一起喝酒吧!”最近一处渔船上,一入夜,气氛反倒热闹欢愉,这家庭一定不小,循声看去,单是船头就围了有十多口人,黄发垂髫约有四世同堂,对酒谈天的几个青年人,见胜南与云烟立于河畔良久,热情地邀他们去船上作客。这样的邀请,真是始料不及,他和云烟,却不可能拒绝。 不知不觉,竟轻易地接近了这种生活,幸福,热闹,尽管可能会贫穷,可能会有摩擦,但人世间有什么,比亲人们个个都在更值得羡慕?这生活真的弥足珍贵,此刻,便让男人们的畅谈声,妇人们的催促声,小孩子的嬉戏声,老人家的笑乐声,不绝于耳,反复心头……绝不会腻,因为,将来的几十年,他也一定会有这样的生活,和云烟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满足地享受着儿孙满堂…… 逃避,幻想,真的太容易。 这一刻,且将他鞘中的饮恨刀遗忘…… 短暂的晚餐稍纵即逝,这渔家人聚享天伦之乐的方式,竟是趁夜比赛垂钓。年纪最长的白发老人已逾古稀,却老当益壮脾气争强好胜,几轮较量过后,三代儿孙全然落败,老人觉得不够尽兴,连外人都想一起较量了,转头就向胜南招手:“年轻人,也来跟我较量较量垂钓的本事吧!” “真不好意思公子,家父他习惯了几十年,一日不与人较量,一日都睡不好觉。”老人的儿子稍带尴尬地向胜南解释。老人却一脸的开心得意,表情相当得可爱:“是啊是啊,我可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垂钓之王!”胜南不禁一怔,哑然失笑,原来每一行都是一个江湖:“真是凑巧老人家,其实在下和您一样,也是以捕鱼为生。只不过久居夔州,近来才回贵阳探亲。”“哦?是真的?那再好不过!从没和夔州那边的人比过!”老人眼睛骤然一亮,兴致勃勃,语气里充斥着想赢的情绪。 “公子原来也是捕鱼?”老人的儿子微微一愣,“我看公子气宇轩昂,而小姐温柔娴静,还以为是……贵族人家。”这儿子约有五十岁,显然阅人无数,原以为自己不会看错。他话音刚落,有不止一人连连点头附和。 “公子也是渔夫吗?那么身上的兵器是?”老头的一个孙子好奇地问他,“我适才还以为,公子不是侠客也是位将军……” “只是在外闯荡必备的防身之物罢了,世道凶险。”他一笑,否认。 “哦,原是这样……”那青年略有失望,“哎,真的很羡慕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侠客,来去自如一定很畅快。不像我们渔船上,生活如此单调。”他边说边还犹疑地看着阡,半信半疑。 “是吗,我也很羡慕那些人,有武功真的痛快,时时刻刻都随心所欲。”胜南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忧伤,为何现实却不是这样。 “谈什么江湖武林啊,跟咱们又没有关系,来来来,跟我一较高下!”那老头子忙不迭地过来就把胜南拉过去。 是吗,江湖武林,和你林阡没有关系?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吧。你现在,就在我眼前不远,冒充着一个渔夫的角色,将来,你难道真的要归隐山林,或田园……云烟不敢流泪,不能流泪,她知道,此刻他正在努力地,坚决地背叛着他的从前,她不能反对或质疑,她惟能够支持,可是,男耕女织太遥远,南征北伐才真实。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战场。 她知道他憧憬现在这样的生活,却注定只有这一刻能参与这种平凡,因为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必须有他的承担,就必须割舍他追求的平淡,那就由她陪着他享受片刻这人生最后的平淡幸福吧,她真的懂,这个男人为她努力过,可是他必然不属于她。他的心骗不了他自己,他的语气则暴露了他的心。她所有的勇气,在看见他坚决逆心的时候,跌得粉碎。 “厉害啊公子,爷爷他从来没被人追得这么紧过!”老人的孙女此刻全然相信了胜南是渔夫,一边带着仰慕的语气讲,一边拉着云烟的手带她上前:“快给你相公助威啊,让他超过爷爷,勿让爷爷继续得意下去目中无人!” 她知道他回过头来对她的这一笑意味着什么,他告诉她,这是他在江湖之外的第一个对手,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老渔夫,可是他在告诉她,他可以为她做到这一步,下一步,直到最后一步……她,原本想继续强笑给他鼓励,却,眼泪不由自主好是苦涩,做他的妻子的确应该鼓励他,可她怎可以纵容自己用伤害他的目的来鼓励他……第一次,他和她的心没有想到一起去。他看见她面色的凄苦,蓦然脸色一变,她却即刻阻止,走到他身侧:“我只是想起,和你初遇时也是在船上,也是在飘雨,很是熟悉……一时感慨……” “云烟,我忽然很想听你的箫。”他知道他擦不干她的泪,他忽然很痛恨他和云烟总是能猜到对方的想法。这条通往丰都的路难道在这里就要停下?她会决心为了他而离开他,只因为她不能把他的未来剥夺,她亲眼看见了他和她一起的生活,所以她觉得她不能自私地占据他的人生,把他从江湖抽离硬生生牵扯进另一番际遇。而他,何尝不是为了她而想要割舍她?就在今天,江中子和京口五叠的每一战,都在反复强调着他逃不掉的凶险,而他带着云烟离开但她却因迁就他而崴伤,他唯一的方法,只能为了她而不做林阡,可是,这么做会令她更加负疚,更加自责,她的罪名就又多了一条…… 可是,不想拆穿彼此动摇了的念头,所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直到,终于抵达了丰都,谁都不能回头了…… 雨有渐大的趋势,一片雾蒙蒙的寒气,洒向遥远的天际,玉箫吹响,曲调旋律悄然滑出很远,环境再怎么恶劣,听了都觉得温馨,耳边,如果一直这么婉转悠扬,幽雅平稳该多好,却不知几时,变成前所未有、也本不该有的高亢激昂,冷风吹过她衣袂飘摇鬓发凌乱,箫声却无休止气势恢弘,这本该是男子才该有的气概,须眉才具备的血性啊,竟是从如此一个温柔娴静美貌绝伦的弱女子身上展现了出来,任凭这些局外人,听着这激昂都能被激起慷慨战念,几欲弹铗而歌共此悲壮,箫中有战,一曲既罢,剑气如虹,敌人本该不攻自破,铩羽而归,溃不成军!但她的敌人,竟是她这个把握天下的男人,他本不该尘封了他的刀,本不该逆着他的心…… 云烟,云烟,原来你是在劝我重返战场,你的箫声里,其实是我的灵魂和我的追逐,我的一腔热血,而我,我手中此刻不再握刀,垂钓要心绪平和,神清气缓。 吹箫歌垂钓。箫中情绪属垂钓者,垂钓者却独为吹箫人。 世间再不会有谁值得他这样珍惜,身边这独一无二的女子啊,在他心烦气躁时安静地吹箫唱清雅,在他背弃使命时举箫歌战伐,她越劝他勿忘了战地,他却愈发想要勉强自己撑下去。 “不要吹成这样啊……鱼都吓跑啦!”除了那个童心未泯的老头子,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沉溺在这样的箫声里。 “云烟,不要有内疚,不必管别人,今天连夜走。”他终究不想在这里就停留,不再理会更多的杂念,斩钉截铁地替她做决定。决心下定,即刻就走。 可叹那英雄无双,怎敌这红颜惆怅。 又是个寂寥的深夜,客栈外风雨不绝。连夜急行至此,因为知道她的意念已经动摇,所以一路都紧抱着她不肯松开。现在这个时间,人们一定都在熟睡,所谓梦,总要在最黑暗的时候才出现…… 当她心事重重,凭栏远眺着陡峭的星空和鬼祟的飘雨暗自心碎,他知道她在流泪,他按住她的肩轻声告诉她,他真的太想带着她继续走下去,走破这双鞋,走完这一夜,但要相随无离别!哪怕越走越天昏地暗,哪怕面前身后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哪怕有一天她老去的时候后悔年少时和他这样负尽一切,他怎允许这份深爱搁浅! “胜南……胜南,无论怎样,总是对不起……”她转过身来,泪流尽了,他还在这里,人和心都在这里,微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她欠缺的坚定,他真的全都给了她:“云烟,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可以对任何人讲,但绝对不可以对你。一次也不可以。每一个约定,都不能违背。”回答了一年前的夏夜沈延问他的问题,当阡爱上云烟,早就对谁都不公平。 “不,其实你知道我心头的决定,正如我也知道你在逆心……”怀中的她,哽咽的同时身体在颤抖,她却没有挣脱他的拥抱,贴紧了他的胸膛她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胜南,我今生都对不起胜南,我给了胜南一个丰都的约定,可是却不能陪胜南去……我只求胜南今夜抱紧我,把这里当作丰都,把今天当成一生。明天以后,就把今天都忘记……”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他失去了她。纵然能够将她拥入怀中,却留不住她。他没有再劝慰她一句,这是云烟的决定,是她最好的抉择。本来,他可以扭转她的心意,现在她这么脆弱他完全可以扭转她的心意,但那又怎样?他强行留下她,却和她一起伤害了她的家人,他得到幸福,她却要悲伤,便是这样,宁可他与她相隔天涯为情所伤。 今夜抱紧她,淡了江湖,忘却仇恨,且任美人留征人,水心撼石心,蛾眉印剑眉,兰气销王气。 今夜以后,藏匿了回忆去面对明天,他告诫自己,不管周围天翻地覆,现在他所有的任务,只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抚平她的眉头。 记忆就这样远逝,人生如梦,他们一样从容,人生如芥,他们都在漂泊,人生如戏,他们就继续演下去…… 光阴无法沉淀,时间如浪,他们与世沉浮,时间如沙,他们与众掩埋,时间如烟,他们与天地同散…… 夜色在阴冷中消弭。 天能不能让时间就永远停在这里,天能不能体会到,离开一个人究竟要流多少的眼泪? 睁开眼,第二天竟来得这么快,抱紧她,不理会窗外的晨曦,这是开始,不是结束。就愚蠢这一次,以为闭上眼天就不会亮。 他骗自己,还好,现在云烟还在自己身边。那就不会失去,绝不会失去……如果他们在一起没有明天,那他也甘愿不要明天…… 可是他更加了解,谁也无法制止这离别。离别,离开的那个人,一定比送别的那个要苦楚,所以他真的希望,她走的时候,不要回头。然而再度起身上路,他和云烟策马并行了像有千万里,根本没有半刻像要离别,他的心从未像今天这样忐忑过,忐忑她会不会突然开口,忐忑她那么清楚地对他说,胜南,我们便在这里分别吧,忐忑她流泪向他陈述,她根本不想离去。忐忑,心里却还存在着一份侥幸,今天不如尽快地过去,她忘记她的决定了……心,却为什么这样空空荡荡?他最爱的这每一颦每一笑,难道日后,真的就不能再见到…… “胜南,我们分开来走试试看,看是否这两条路都能翻过山去。”终于,她停在岔道,柔声对他说。 “显然都能翻过山去。”他一怔,微笑着抑制住自己的不舍,“我在山顶等你会合。” “好,我尽量不让胜南等太久。”她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和他在黄天荡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笑容一模一样。 那一笑,胜南一辈子也忘不了,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幸福最快乐的笑容,只清幽,没有负担,没有惆怅,没有忧愁,是倔强,是美丽。 当下,目送她上山路转,也一蹬马胁,急行而上。如果能在山顶会合,就真的带她远离这人世的喧嚣,浪迹江湖,携手漫步天地间,侣鱼虾而友麋鹿,放白鹿于青崖,需行即骑访名山,爱恨全抛,不顾那世人的辱骂或唾弃,遗憾或遗忘! 但他,何尝不知道,他和她,不会在山顶相遇了…… 还是这么愚蠢,还是这么固执,明明知道不会在山顶相遇,他竟还是滞留于山顶,从这一日的清晨等到了黄昏,等到夜幕降临,终于相信她再也不会出现。却还要欺骗自己,也许回去之后,发现她已经在联盟等他,砌砖堆房子等他,煮饭做针线等他,心神不宁走来走去地等他……可是,她说她不会让他等太久,不就是在告诉他,无须等她了吗,她还是那样地为他着想,所以临走的时候还伪装出那样的笑容留给他,从此他的记忆里将永无泪水,永无痛苦,想到她,最清晰的,一定是这一笑…… 沿着旧路回到联盟,他这一刻根本是一无所有的,当失去她的孤独铺天盖地地袭来,突然记起他和吟儿曾经有一次送云烟回贵阳,吟儿舍不得她,说没有她在会食不下咽,她明明也想留下,却理智地征求他的意见。他微笑着摇头讲:“还是回去吧,她本就不该来。”忆起这一句时,才知此生难履丰都约。她本就不该来,所以他爱她就应该放她走。这个理应陪他到终点的故事,要在中点就被她带回临安。 夜半梦醒,知道只能在梦里才能遇在山顶,继续把路走下去:云烟,没有你,我将再不入丰都半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谨以韦庄《女冠子》祭林云 “吟儿,你小师兄说得不错,爱一个人,就要替她设想好她的未来,不能肆无忌惮,听凭自己的意念,而要把她的心情一并算上,不能让她笑的时候都勉强,不能让她快乐的时候却空虚悲伤。” 失去云烟姐姐的最初几天,阡思念过度而夜夜不能入眠,每当听见响动会觉得是云烟回来了,他会很激动地冲出来但是即刻又神色黯然地停下脚步返回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黔西之战还必须由他来善后,联盟何去何从也仍然由他来决定,轮回剑之争迫在眉睫,因为他在所以大家都胜券在握。他们都觉得阡承受力真的很强,阡在人前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可是吟儿不敢深入问他,云烟姐姐为什么竟也能狠心离开他,她只能在每天深夜看见阡一个人站在冷风里默看天月,那时候阡脸上憔悴的神色,才暴露了阡心中无穷无尽的遗憾和痛苦,看着阡刻意隐藏着悲痛欲绝时那种无能为力,那一刻吟儿哪里还觉得这是他们那位威武无双的盟王。 第332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 第332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 风起。 落叶卷着颓废的思念往身后涌去,人却要在回忆的波澜里继续向前。 战事告捷后的五六日,盟军完成了无数次的兵马交接,从慕容山庄伊始,各家主力陆续着手转移,魔门暂由何慧如与诸葛其谁坐镇,约定将与黔西民间相安无事。眼看着魔门之乱平息,金人士气受挫且无兵力可借,群雄皆知,留轮回剑稳操胜券。接下来,只需由川蜀短刀谷与黔州沈家寨为后盾、支持林阡凤箫吟越风等首领紧随剑踪、不令金人有可乘之机便是,不必再像半年来那般大费周章大动干戈。 数月来,傅云邱也将大理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先前铁家叛军皆已臣服麾下。原以为要动荡良久的大理竟这么快就大局已定,饶是那曾经不肯对阡服气的江西宋恒,赶赴黔西来与柳五津路政会晤之时,都难得地面露敬意叹服林阡知人善用。 这一日,却是吴越要率红袄寨诸将返回泰安复命,而宋贤则由樊井大夫带离黔西、赴短刀谷治伤养病,玉泽与兰山随行。船王之所以送兰山去短刀谷,并不只如口头上说的要兰山跟随樊井学医,而是刻意向她隐瞒了师父在冷冰冰黄鹤去手里的事实,樊井知船王打定了主意想要独自援救恩师却不愿连累师妹,叹这船王对兰山实在是关怀备至有情有义,原本樊井脾气古怪甚少收徒,却也被打动收下了兰山,而蓝玉泽的一路相随,更是谁人都无法阻拦——“若有蓝姑娘在,杨少侠必定能更快痊愈。”每个人都这样讲,也就是这个理由,促使那位冷艳阴毒的慕容庄主,理屈词穷地第一个率众撤离了战地。 那一厢,柳五津也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了宋恒一并带回短刀谷去,因而一路都在依依惜别连连嘱托场景犹似托孤,路政好不容易才能插上话讲到正题,只为嘱咐宋恒向寒泽叶问候并强调他要万事小心,寥寥几句却内涵分明,听得出,短刀谷的争端,其实已经箭在弦上。 阡陪同新屿宋贤行了良久,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新屿和宋贤并不同路,今日分道扬镳,不知何时才能重叙。 “话不多说,你要保重。”新屿先说,拍拍他的肩,“勿再送了。” 胜南点头,只能空将未归意,说向欲行人:“替我问候伯母,回去以后,多帮我关照我娘。”新屿答应着,半带玩笑:“自古征人难顾家,如今总算体会到了?”见胜南面露微笑,新屿转过头去,看向宋贤马车外,那白衣胜雪、清雅孤独,该是胜南至今都没有偿清的债和永远解不开的心结了……想到这里,新屿不禁叹了口气:“宋贤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因为饮恨刀,不是因为短刀谷,你就不会与她情淡,如今看来,真是这样……蓝姑娘在夔州受伤的事,想必盟主也已经告诉了你。” 胜南怆然点头,六日前与云烟不顾一切地走,他知道这样的冷落是对玉泽最大的伤害,却终于无法弥补,惟能走到她身前,郑重地对她讲:“玉泽,我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你能忘记我,忘记这个、辜负了你伤害了你的人。”相爱多年,竟亏欠。 玉泽噙泪起身,此刻她对他,却有着最不忍的怨和必须强忍的爱,事过境迁,原来她和他都是孑然一身:“胜南,没有辜负我,只是我不够勇敢,总是在不该胆怯时胆怯,也不够幸运,不能做那个和你共度此生的女子。” 玉泽转头,看向兰山正在照顾着的尚没能清醒的宋贤,轻声向阡保证:“我会照顾好宋贤。下一次你去短刀谷的时候,应该就能和他重逢叙旧。”说不完这一句,她察觉到如果再说下去就会暴露自己的脆弱。造化弄人吗,竟让她和他对话时,像两个久违不见的老朋友在路上擦肩而过,寒暄着微笑着真是虚伪。她不敢再抬头看他的面容,只能狠心不再看、不再想,从今以后,林阡与她蓝玉泽无关。 正在被柳五津“托孤”的柳闻因,不经意间向这里瞥了一眼,不知怎的就忆起两年前自己胡闹跳上蓝家围墙时那个面带微笑劝她离开的林阡哥哥,那时的他,还不像今时今日这样的至高无上。但林阡哥哥是不是更怀念那时?如果一直维持着那时,林阡哥哥此刻的面容里,才不会既有微笑也有感伤…… “闻因,怎么了?还有三条养马事宜呢?我正在记录啊!”柳五津纳闷地停下笔,忽然发现女儿的眼角挂着泪,大惊失色差点跳起来:“哎,闻因啊,你不想离开爹就直说啊!哭什么!?女儿难道是长大了心疼爹?”被他这么一叫闻因哭得更甚:“爹,林阡哥哥,他,他什么都没有了……” “什……什么?”柳五津陡然一怔,面色苍白,原来女儿心疼的另有其人?! “云姐姐被叶文暻送回去了,蓝姑娘也要随杨少侠一起走了,林阡哥哥他,什么都没有了……”闻因哽噎着,眼眶通红,“为什么要放啊,明明云姐姐和蓝姑娘,都该是他一个人的……” 柳五津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我……我最近会留意着他,不会让他像上次那样走火入魔。” “他不会走火入魔的,我看得出来……”闻因擦干泪说,柳五津登时一愣,更加瞠目结舌。宋恒忽然叹息:“这样也好,现在的林阡,才教我心服口服,情感剧变尚能维持一贯的神情气度,才是一盟之主的风范……不过,可惜了玉泽……”说的同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往玉泽飘,却无能为力。 “也可惜了云姑娘……以前觉得云姑娘和胜南的生母玉紫烟很像,明知道这个男人对另外的女人始终如一却还不顾一切闯进他的世界,也许是为了分担一个英雄心里的孤独吧,可是,紫烟她都未必及得上的是,这云姑娘的大性情和大智慧,包容了胜南的一切,唉,这一点我以前想不通,现在才明白,原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缘故。”路政说了许多,柳五津仍旧保持着瞠目结舌。 “宋堡主能对胜南改观,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路政转头,笑问宋恒,多日不见,宋恒眉间傲气仍旧不减,但见识明显也有所增进,想他在大理坐镇半年,理应幼稚少了,成熟多了。 “我只是遵循我对天骄讲过的话,数月前天骄让我一定要对他改观,我就对天骄说,如果他能在一年之内收服魔门,我就服他。”宋恒笑起来,“不过现在看见他,真觉得和天骄越来越像了,行事作风,甚至连感情都这么相像。”路政一愣,宋恒续道:“还有傅云邱,闲暇时我总听他唠叨,称赞他林阡最少有千百遍,我不改观也不行。” “云邱?” “是啊。傅云邱说,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和林阡当初的一面之缘,你可能想象不到,林阡在动荡之际极力推荐的人才,当年见到林阡时,说的全是讽刺的话。” “哦?原来还有这些往事?”路政点头,当年的胜南是奸细后人,傅云邱出言伤他是人之常情。 “你们终究是选对了人。短刀谷,非由林阡改局势不可。我与天骄、泽叶、鸣涧就在谷中等你们回来。”宋恒一向都直来直往,他既心服那就是纯粹的认定。 “待轮回剑安全,我们会把抗金联盟的最精锐,尽数搬到短刀谷去。”路政说罢,摇了摇僵立在侧的柳五津:“怎么了老柳?魂不守舍的?你不是一向话多吗?” “我在想,天骄和林阡,哪个更强……”柳五津喃喃自语,无人会其意。 “咦对了,这几日,都没有看到那个比柳叔叔还话多的凤箫吟啊,她去了哪里?”宋恒奇问。 这几天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的岂止胜南,吟儿的心里,何尝不是充斥着感伤、折磨、疼痛、忧愁。闭上眼,会情不自禁想到云烟和他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譬如,她、胜南和云烟姐姐冬夜观星时约定,从那以后三个人为同盟永不相离,譬如,她和胜南调侃云烟姐姐早生白发,云烟笑着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回应,譬如,她被胜南从墓室捡回来一条命,看见路边云烟姐姐的身影竟忍不住立刻喜极而泣,还有,云烟姐姐对她和胜南讲,天晚了你们就在夔门过夜一定要照顾好彼此,还有,云烟姐姐对胜南说宋贤这样的手足情玉泽这样的刻骨铭心都很难得,失去了该尽量要回来,还有,云烟姐姐为了她的生辰礼物煞费苦心精挑细选,劝她要有勇气去努力去争取,难忘,三峡的无月之夜他三人于江上欣赏渔火共度安谧,云烟姐姐曾带给他们无穷无尽的幸福和安定,难忘,危桥上云烟姐姐把拼命夺来的玉戒塞到阡的手里告诉他要为了玉泽活下去,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自己私藏的玉钗被忽略,难忘,云烟姐姐不止一次深夜还在屋外等着胜南回家,不眠不休只为了胜南疲惫时一个舒心的笑而已……原来回忆是这么多,原来情感是这样深,她真后悔她没有保护好云烟姐姐,如果云烟没有被魔门掳掠,事情也许不会这样了结,就算这样了结,胜南和云烟,都还有一个月共度的时光,不会刚一重逢就别离,连思念都来不及讲…… 除了这些,吟儿心头最多的却是疑惑不解,胜南明明答应自己,此生此世,决不逆云烟,胜南放手只可能有一个缘由就是云烟主动提出了要走,但,云烟姐姐为什么会走,她竟真的可以狠下心走么?吟儿看着胜南带云烟离开联盟时是喜出望外的,吟儿满心以为,云烟的选择一定是留在胜南的身旁……为何回来的却只是胜南一个…… 被回忆和现实反复纠缠的吟儿,最终还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敢深入去问胜南也不忍问,只能决定趁着这几日战毕去追寻云烟。是该找到她相见的,一个月来,牵挂云烟安危最多的,除了胜南就是吟儿。凭何叶文暻这么大的权力,说隔离就隔离连一面都不给她们见! 动用了司马黛蓝莫非的势力,也寻到了冷飘零叶文暄的帮助,吟儿方才知道叶文暻一重逢云烟便将她由官军护送了回去,江中子、焱、垚沿途守卫,行程几乎保密,只不过,再不张扬,也必留线索,毕竟云烟的身边,是叶文暻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和人多势众的护卫军队…… 谁都明白,此刻金人不敢再动宋国的郡主,绝顶高手的存在,本就是为了防备抗金联盟。纵然那三大高手在场吟儿根本毫无胜算,却不得不为了云烟姐姐闯一闯! “黛蓝,你答应过师父,会无条件帮忙。”“海将军,我怕云烟姐姐和胜南有误会,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会终生有憾,如果不是那样,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云烟姐姐非走不可……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能不能劝她留下来,胜南真的需要她……”海听到的时候却深知这一切覆水难收,连林阡都留不住云烟,凭凤箫吟,又怎么可能留得下她……但盟主一改平日威风竟是那般哀求他,教他无论如何也不忍推却。司马黛蓝虽然不解,也没有半句拒绝。终于,还在最需要相助的时候得到了冷飘零主动支持提供行踪,虽然先前有过数次扑空,却不可能每次运气都欠佳,是日午后,于黔西战地千里之外,拦住了护送郡主的浩荡车辇,那一刻吟儿想,云烟姐姐再狠心,也不会连她都不肯见。 好!那便从眼前这一排一列不知姓甚名谁的官军将领一路打过去,打到云烟姐姐身前,亲口问她,真的没有一点点留恋吗,经过六天的冷静,云烟姐姐有没有后悔过想要回头!? 对不起云烟姐姐,竟还是给你刀光剑影…… 在官军的眼里,吟儿这次真真正正当了次乱民。 携惜音剑策马杀入官军,横冲直撞将这先行队伍冲散,却赢得四周一片“护驾”声起,天可怜见,这回消息当真不假,云烟姐姐果然在此间。吟儿远远就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江中子的紧张模样,悲喜交加,不假思索快马加鞭冲上前去,周围一切险阻皆不放在眼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惜音剑在手肆无忌惮,眼中除了云烟姐姐的车马再无其余。 “又是你!”江中子眼中敌意不消,刀在手中忠心护主。 “让我和云烟姐姐说几句话,我不会威胁她的安全!”吟儿迫不及待。 “这里没有什么云烟,她是朝廷将要下嫁叶文暻的谈靖郡主!”江中子强调着。 “江中子,我只是想见一见她,连这都不准许么!”吟儿大怒。 “想要见她,过了我的刀再说!”江中子一语,将吟儿战念全然激发,又一次,踏上了阡曾经的征途,第一个对手是刀王江中子,然而接下江中子第一刀时,根本不像阡那般与江中子难分伯仲,而是深知对方武艺在自己之上难以突破! “小丫头,若再纠缠,莫怪我手下无情!” 吟儿冷笑,遇强则强,战意迫切燃烧:“我人都来了,还怕被你的刀砍不成?!”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的后果,哪怕一死,都后果自负!而那一瞬,江中子明明看见眼前少女的眼神,和当天林阡眼睛里透现出的气势几乎一致!决绝至此,早已把生死都抛弃! 然则,刀剑争锋十多个回合,局面如何可谓一目了然,凤箫吟明显不在意胜负,更想闪过江中子直接去找云烟,但越是想就越吃力,久之被江中子刀法压制得不进反退,气势虽足,心态浮躁,打出来的剑法全是随心而行因而混乱不堪,屡次一出手便分神,根本剑不达意,而江中子护主心切,丝毫不肯留情面,不在乎出手的是否夺命之招!每次刀锋迫在眉睫吟儿才想到要考虑自身安全,所幸每次都能临危不乱化险为夷……但连要攻要守都不自知的吟儿,怎可能打得过一代刀王江中子! 海紧随吟儿其后正与官军将帅交手,吟儿被欺压的这一幕幕尽在眼前,不禁大为光火,原先就因为胜南被以六敌一而对江中子心存不满的海,霎时也不想理会周围这群虾兵蟹将,催马拍刀,直往江中子的刀上冲撞,且看他掩月刀如何为盟主争得喘息之机! “盟主!他就交给我了!”旷张的掩月刀法,汇聚于江中子身前,承担了惜音剑适才面临的凶险,有他海在一刻,就不允许盟主负隅一刻! “海将军,谢谢你!”吟儿看海将军为了帮她几乎被等闲官军砍伤,眼中全然感动却不及表达,毫不犹豫直接跃至云烟马车上,掀起帘就要将她带出来。 面前却是一道罡风,吟儿暗叫不好,一时心急,竟忘记谨慎小心,风到心口才知回避,不留神衣袖就与车中人兵刃相擦,臂上徒添伤痕,提剑相抗,映入眼帘的是那精力旺盛斗战为乐的焱老!吟儿不敢怠慢,提剑胡乱与他拼凑了数招,心中却一阵乱:“为何不是云烟姐姐?你们把云烟姐姐藏去了哪里!” 惊见焱老,吟儿刹那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所有的希冀全成泡影,吟儿怒气冲冲,杀气澎湃,一时竟将焱老剑风克制,疯了一般一边打一边喊:“把云烟姐姐交出来!把云烟姐姐交出来!” 真像……真像那夜营帐里歇斯底里的慕容荆棘……为了什么?为了深深爱着的男人么?司马黛蓝忽然好是心疼,看吟儿剑剑都是追魂夺命的凶狠,才发现属于林念昔的杀气已然归来:是的,只有在林阡面前师父才会变得卑微,放低了她自己的地位却仰视着那个男人,却也为了林阡,师父说她要名副其实地做剑圣…… 却该如何阻止焱剑意里的炎上?见吟儿如此凶狠霸道,焱斗志高涨,剑也空前地激烈,数十招后,吟儿终究体力不支,败于水深火热之坎,若非那位冷飘零姑娘从斜路里出剑阻拦焱的攻势,只怕焱老的剑锋,已然穿过了惜音剑的防备,刺入连连败退终于摔下马车的吟儿的身体! 司马黛蓝关心所至,差一点“师父”的称谓就脱口而出,即刻策马过去想要扶起吟儿,然而却见吟儿摔倒在地还要握剑上前再度纠缠,焱老与冷飘零比斗不过半刻,惜音剑就想重新加入战局!孰料事与愿违,恰在此时,吟儿竟丧失了握稳剑的本事,适才受伤的臂上分明正在流血,麻木感也全然袭入心间……吟儿心力耗竭,欲哭无泪,忽然就倚着剑身缓缓地跌坐在地。 心死。 官道上拥挤的人潮,像在嘲笑着她,此刻就算死在焱的剑下,也再也见不到云烟姐姐了,她连帮胜南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强风在耳畔全被忽略,吟儿却知道,现在自己怎样万念俱灰,胜南就一定有十倍百倍的遗憾痛楚…… “吟儿。”思绪陡然被拉回现实,吟儿心随之一震,这一声吟儿,上一次听见还是半个多月前,错不了,不是幻觉!吟儿的心忽然复活,慌忙转过头来,看见正站在自己身后带着怜惜唤她名字的不是云烟姐姐是谁?!吟儿的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这熟悉的身影和容貌,这难忘的声音和感觉,她总算没有白来,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会狠心连她都不见,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能这样凭空消失在胜南的世界!一定还有转机的,一定还有转机! 然而千言万语全都堵塞喉间,吟儿流着泪任凭云烟俯下身来帮她伤口止血——这是家的感觉,胜南和她都渴望的家的感觉,连家都不在了,何以去谈天下?明明诸葛老头说胜南是掠夺者,可是这掠夺者能攻城略地却不能掠夺一个最爱的女人吗…… “吟儿,其实,我丝毫都舍不得走。”云烟平静地替她包扎着,轻声说,当此时,焱垚等人齐聚她身边,生怕云烟动摇念头,听得这句,更是脸色齐变,吟儿喜道:“我便知道云烟姐姐有苦衷。既然云烟姐姐不舍得,那便立刻同我回去,不用再管这些人!”想挽住她的手就走,云烟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可是吟儿,每个人,都应该有他生活的形式,胜南是,我也是。所以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信念和承担,胜南早就懂,我也不得不懂……” 见吟儿似懂非懂僵立原地,云烟心一软骤生忧愁:“吟儿,知道么,我舍不得走,是因为还有牵挂,还有担忧……我最牵挂最担忧的人,却不是胜南,而是你。”压低了声音,只因在意吟儿的感觉:“可知你完全可以让我毫无牵挂地回去?为什么,为什么爱他却不让他知道……”吟儿一惊,僵立原地,忽然不知该如何劝她,反而被她相劝。 “吟儿,不要再偷偷爱了吟儿……可知道,我在旁看着,都那么揪紧了心的疼……”这一句,说的和听的人都是肝肠寸断。 吟儿却拼命摇头,不肯接受云烟的劝:“不,我只知道,胜南可以少得了任何人在身边,独独不能缺的是云烟姐姐!我只知道,胜南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胜南希望有固定的环境固定的家,却偏偏要在嘴上说崇拜战争喜欢流浪。我只知道,胜南的心不像他表面那么坚强,胜南会有死穴,胜南会时常感到孤独,胜南会莫名就觉得郁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庆幸胜南的身边有云烟姐姐……可是,云烟姐姐离开的这几天,胜南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样子。夜里胜南会不言不语在营帐里看着火失神,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以为是云烟姐姐回来了,带着希望出来看却要带着绝望走回去,可是走回去没多久就又会自欺欺人地再跑出来看……胜南根本不能听见任何有关丰都的句子、不能接触到一件和云烟姐姐有关的事,胜南不愿总是想着云烟姐姐可是每时每刻都会记起云烟姐姐,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作战这样才能暂时忘记一切,但是黔西哪里有那么多战事要运筹……胜南不能向任何人讲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只能趁着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云烟姐姐,原来胜南也会躲在角落里,以为没有人看见地哭的,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想念云烟姐姐偷偷地哭……” 云烟听到这里,泪也情不自禁,却轻轻摇头,告诉她:“吟儿,你说得不对,如胜南那样的英雄,不会缺少了谁就不行。他时常觉得孤独,那是因为他没有对手他独一无二。他希望有固定的家,是因为他这一生都注定要的是天下,对于戎马一生的人,家只能是一个希望。无家亦有天下,吟儿,这就是我们的男人,这就是饮恨刀林阡。” “郡主,咱们走吧。”江中子担心再留片刻都有变故,立刻要扶云烟上马。 吟儿的心陡然一沉,眼睁睁看着云烟上马却无力阻拦:无家亦有天下?其实她一直是这样定位着自己的男人啊,她也早有预感云烟姐姐可能会带给胜南遗憾,因为胜南心中最重的,必是江湖必是天下……但这一刻,她是那么憎恨这句无家亦有天下! “记住我的话吟儿,这是胜南最好的时候,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就害他伤心失落。从今天起,要代替我,帮他从失去的痛苦里走出来,陪着他一起走到人生的最巅峰,我不能做到的,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临别之际,吟儿忽然听见云烟声微颤,原来,云烟姐姐一直在强忍着悲恸么,云烟姐姐何尝不知道胜南不想她走……然而,吟儿忽然有些懂了,云烟姐姐是因为爱胜南才狠心要走,正如胜南是因为爱云烟姐姐才决心放手…… “云烟姐姐,我只知道,少了云烟姐姐,无论将来胜南会有多少际遇,都一定是遗憾的……”吟儿哽咽着,作最后的挽留,“没有谁可以取代云烟姐姐在胜南心里的地位……” “郡主,走吧,再僵持也无用。”江中子看云烟眉间全是不舍,轻声催促。 吟儿猝然起身意欲拦住云烟座骑,孰料一时心急竟摔倒在地。没有人能上前去扶吟儿,海、司马黛蓝和冷飘零,同时看着这个夔州黔西之战都威风凛凛或赫赫有名的盟主,此刻竟然哭倒在云烟马蹄前,挽留已然变成苦苦哀求:“不能,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从未有过一次,流泪流得她失去理智,知觉模糊,只能重复这一句。 “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云烟看着这样的吟儿,潸然落泪,“答应我吟儿,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要给他幸福,要给他心安,好不好……” 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 难道,只剩我和胜南两个人,在这样的约定里相依为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从今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云烟姐姐温柔的笑靥,和旷世的容颜…… 第333章 峭壁悬崖响警雷 第333章 峭壁悬崖响警雷 黔西之西,城镇村庄愈加稀落。 一路随轮回剑频繁出入异族领域,群雄见叶文暻继续西行,皆知托镖者是叶文暻自身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照这般看来,那位夺得轮回剑以托镖引起金宋瞩目的神秘高手,理应就居住在位于南宋边陲的此地,甚至,看叶文暻镖队马不停蹄,更教人疑惑这位托镖者是否身在宋境:再这般往西,已经到了南宋、西夏、大理的交界,一旦逾越,势必要引起更高的警惕…… 幸运的是,掌控黔西是沈依然,威慑西夏有洪瀚抒,坐镇大理为傅云邱,三者皆属抗金联盟,不禁令人在紧张之余想到就松了一口气。而此三人,当初只要出了分毫疏漏,都很可能不会给联盟带来这样的幸运。 过去的那秋冬两季,扶植傅云邱降伏大理叛军,强留洪瀚抒抑制其横行无忌,再成功协助沈依然征服魔门赢得黔西安宁,毋庸置疑,拓荒之役拓得了又一片辉煌战绩。任何人想到这里,哪怕再内敛的性子,都一定会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更何况性子本就不算内敛的莫非,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地热血沸腾。此刻,虽然离开战地已经有十多日、千万里,却无论如何也丢不掉战斗的记忆,就算此刻没有住营帐,而只是落脚在白水河当地普通苗人家里。 为何到了今时今日,还能隐约闻见战斗的气息?莫非想,难道是因为,这里的景致出人意料竟如此壮阔逶迤?是啊,逼近边境,黔州竟然还能有这般胜景,仿佛四面八方,全是坍塌的江河水——先前竟没有人告诉过他莫非,此地有这样一处气势磅礴,叹为观止的瀑布群,观其形态,好似有了千万年历史,却因为离世界太远,唐宋之前竟无一人吟诗作赋甚至记载。耳边不绝的瀑布跌宕声,呼唤起记忆深处的幽凌山庄,真的太像,也是一样的感觉:身在其间,水在天外…… 又或许,对战斗的渴盼并非瀑布激起,而是因为饮恨刀林阡?不知不觉,早已看清这个名字永远都支配着战局,因此任何将领,一旦追随他身旁,必定会时刻保持着作战的心态,厉兵秣马,枕戈待发。即便事先林阡已经明言,留剑之行并非作战而是争端——这一次,追踪轮回剑的人马由他分成了三拨,越风柳五津路政最先,凤箫吟海厉风行殿后,莫非叶文暄与林阡同行。实际将要参与轮回剑之争的,只是这数位首领罢了,若论兵力,也仅限于沈家寨、短刀谷中几支而已…… 莫非却摇头苦笑:其实综观全局,轮回剑又哪里会是重急?疏忽的人一定不会察觉,林阡早就在布局又一战。目前知道林阡心中所想的,除了当事的自己以外,一定寥寥无几…… 原有事要与林阡述说,看叶文暄与阡先在交谈所以暂时没有打扰,待叶文暄离开,莫非才上前,将形势向阡禀明:“适才得悉,日夜兼程,司马帮主已从贵阳赶到了川黔交界。” “有司马帮主协助,瀚抒必定如虎添翼。希望你淮南十五大帮,能够辅助他就此遏制郑奕郭昶。”阡点头说。 “想不到洪山主他那般厉害,原先只是去擒一个完颜敬之而已,竟然会把川蜀有名的黑暧昧道会激得鸡飞狗跳天下大乱。”莫非忆起洪瀚抒,略带笑意。 “如能趁此机会,把黑暧昧道会一举收服了更好,也省去了我不少精力,除掉一个心腹大患。”阡亦微笑。这笑容不改他把握天下的气度,莫非察言观色,看得出,林阡正在从情伤里走出来。 “林兄安排越副帮主做第一拨先行,我想,应该就是为了尽量把他和洪山主分远吧?”说到洪瀚抒,莫非忽然问及越风。阡一怔,笑:“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不完全。” “其实有句话,很想问林兄,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林兄将我们分成三拨一定是有内在道理的,可是,我能理解越风先行,却不懂为何林兄却要把盟主留在最后……”莫非关切地问阡,“这么多日子,习惯了林兄和盟主走到哪里都是一起,所以很是疑惑,就算要分拨,也可以把我和盟主更换……总而言之,林兄将我们分拨的那天,我明明看见盟主面露不悦之色。” “不悦之色?”阡闻言蹙眉。 “是啊,林兄可能没有注意,当时我看盟主的眼神里,明明是一种想要违背命令的迫切。” 阡面色微变,没说什么,与莫非就此并行了一段路,瀑布声愈加喧响,身临其境,气势磅礴到身心震撼。 “天生绝景。”阡语气里极尽欣赏之意。 “原以为李白诗中,那庐山瀑布已是人世一绝,孰料这偏远之地,瀑布更是壮阔雄奇。”莫非亦赞,却步速放慢,“林兄还要再往前么?天不早了,不如回去休憩,明日还要赶路。”越接近那撼天动地的飞流直下,就越是感觉惊心动魄不宜前行。毫不夸张,那根本就完全是水的世界,浩荡得可以轻而易举吞噬千军万马。瀑布,始终与江河湖海不同,比潮起潮落多了太久的坚持,又比风平浪静添了太远的高度。 阡微笑解释:“总是养成了习惯,要在周围看够了才休息。否则心不安妥。”笑容却不是那么自然,只是莫非当时没有看懂。 “哥常说林兄每到一处必先观其四周,今天总算是见识了。”莫非爽朗一笑,“那便不妨碍林兄了。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其实这句话多少人都对他讲过。 可是袭入心间的第一句,场景却在幽凌山庄里,“我明白,也不会拖大侠的后腿,我在这里等你,你在江天之界里,万事都要小心。” 云烟,当年我们一样相遇在风浪间,当年一样有莫非见证着我们的相识和相知,当年被迫远离江湖,我的人生虽然渺茫,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明明是充实的,却又有心被掏空的感觉。是谁说,记忆它可以用时间来抹,反复地抹,重叠地抹,一定会越抹越淡,为何对我却毫无作用,越想抹去,就越深刻…… 但当年,他听到这句时,心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玉泽。真是讽刺,现在呢?玉泽又在记忆的何处了?当初情在浓时,哪里会想到,如今忆起玉泽,心中全然歉疚,就连牵挂,就连爱恋,都微弱得可怜……不管怎样,他终究是负了她,彻彻底底地负了她,他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尊重玉泽的选择,他信誓旦旦保证他将要代替宋贤永远爱玉泽,却一件都没有履行。终于玉泽意念坚定地走了,带着可能会失去记忆的宋贤,太多往事,总是让记得的人负疚。 他本不相信,他的每份爱情都会有绝路。但这个夜晚,他心如死灰。他知道他们都一样认真,他原来也以为他可以不顾一切把她们都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相伴。可是,她们都没有完成。 也许,玉泽是不敢和他一起面对,云烟是不能和他一起面对。他和玉泽没有昨天,他和云烟没有明天。玉泽给他梦,他却给玉泽流言,云烟给他家,他却给云烟流离。 身后的火苗一窜老高,偶尔一两颗星火灼到他手背上,他没有丝毫感觉,只紧紧握着双刀,情灭了,唯有饮恨刀还在自己身边,点燃着照亮以后的路。陪伴他最久的,必定历经的动荡最多。 置身这片铺天盖地的汹涌里,他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何尝不知道,其实江湖已经和这片飞瀑一样凶急。 是啊,山河破碎风飘絮,国家还在,疆土已缺,他们这一群人,本该担负最沉重的使命,却都还深陷情爱中不可自拔。 但又有什么错,难道要与心爱之人共此生也有错…… 风像是由上而下吹来的,还盘旋着,呼啸着,如同钝器硬生生地削着自己的脸和手背。 天空又呈现出寂寞的色彩,那里所谓的蓝色和黑色其实是同一种,一旦融合了就散不开。 仰望单调孤寂的夜幕,和闭上眼睛后的感觉一样,昏霾,绝望。 遥看千万里人间,四面悲凉,八方动荡,前有绝路,后无来者…… 他多少年不流泪了,曾经他以为,他踏上了这条旅途,他就不后悔,纵使无人陪伴,风雨独行,这些年来,他也从未犹豫过一刻。为何现在,单影孤人站在这天昏地暗里,反复地告诫自己放手的原因和孤单的宿命,明明自己已经想通了也正在尝试走出来,却还是要流泪…… 残缺的性命,折翼的灵魂。 终究,胜南离开了人群太远,忘记了身边还会有谁,谁会不顾一切地追随,风雨里,水火里,刀光剑影里,都无怨无悔。 现在怎奢求胜南能转过身来,发现另一个人在他身后凝视,凝视着他却不能够上前安慰? 多想告诉胜南一句,是的你失去了太多,玉泽姑娘将属于宋贤,云烟姐姐已经被叶文暻送回去,但你还有我,唯独我凤箫吟,是你林阡的女人。 然而见他怆然怀念着过往,吟儿不能出声,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怜惜地注视着他。 这一刻的胜南,根本不再是平日里掌控局势、决胜沙场、刀法惊世、气魄无双的盟王林阡,而只不过是最真实最纯粹的那个胜南,不必伪装,没有防备,退到黑暗的角落里,独自承受着命运的诅咒,这样的胜南,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以为没有人看见所以默默在一隅流眼泪的孩子而已…… 吟儿心中凄苦:原来胜南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孩子,他什么都不说,不是因为他不在乎他不关心,他希望有情爱他渴望有安宁,他并不稀罕什么崇拜什么畏惧什么尊敬,他根本用不着一个无敌天下的虚名,他只求哪怕一个人的理解……可是他说不出来,连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可怜的胜南…… 吟儿的泪,心疼地为他而落:胜南,违背了你的命令,只因我真的担心你…… 却听訇一声巨响,恰在此时,水面忽地炸开了。 随着一道耀眼白光刺透长空,盘旋着的黑洞开始卷集起潭中风云,这一瞬,蜉蝣的生命像穿越千万年,蟪蛄的春秋如横亘永久世。 情灭时,世界生。 眼前画面瞬间扭曲,此世彼界如同割裂,循声看去飞瀑间烟雾弥漫,霎时竟还能闻见烈火焚烧的气味。 如棉似锦的瀑流之后,隐隐约约是另一番颠覆的景象,依稀呈现的,是烽火硝烟的乱世疆场,被烧焦的天空,色彩枯竭直熏人眼,视线由天幕而下,是满地殇情,血流成河。真的难以领悟,究竟是风烟境,还是风烟净。 眼前这仙幻神秘,异度空间,对阡来说早已不再那么陌生。两年前,初涉江湖因缘际会,当时似梦非梦很多事也不曾察觉,然则,际遇多了经历久了,风烟境中的一些见解竟然就不知不觉在脑海中沉淀,越回忆越有一番深切领会,仿佛正不断地与生命摩擦重叠。的确,离开云雾山后的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荡气回肠,也体验到了无数的生离死别,风吹云散后一切串联,才发现,正是这些经历在提醒着他,当年决非虚空一梦。此刻再见风烟老人,阡的心中,忽多了一份坦然,不必去问是梦还是真实:人生本如梦一场。 而吟儿,再度接触到这风烟境时恍如隔世,说不清是梦是真实,所以感觉复杂难以言喻。那时候,吟儿心中更多的却是不解:何以她不是境中人,却熟知境中事?! “不要把人生看成一场梦,因为人生不会随着你的意愿发展下去。”风烟老人却在第一句就看透了阡心中所思。 “不会随着我的意愿发展下去……”阡语带悲伤,是啊,今时今日,方知抱憾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却还是要败给现实的严酷。 吟儿一步也不敢动,怕稍稍一移,自己便会从这风烟境的边缘地带被撕出去。这老人是想劝胜南屈服于命运吗,不错风烟老人说过,他们的命运由他制造,必须由他掌控…… “这世上,有的爱刻骨铭心,有的爱平心静气,有的爱轰轰烈烈,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里,只能承受不同的爱情,年少时候的你,把情爱看得很淡,在江湖闯荡久了,渴望理解的知己,所以才去试着投入一份爱,待到把江湖事全然看透,尝试着过另一番生活的时候,爱就会变得苦难,却同时变得激烈。可是年少时候的你,怎么去考虑爱情将来的沉重?陪你相伴一生的,未必是与你相知相契的那个人……”风烟老人叹息着,“饮恨刀,就是这样和每个爱人都偶然遇上,却在后来没有防备地失去、再也无法重逢。所以饮恨刀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过客,可是谁都无法长久,却每一个都难以忘怀。唉,如今你总该了解,功名与情爱不可兼得,这便是饮恨刀的必然宿命,选定了战争就必须抛弃爱情……” 吟儿一怔,握紧了手中惜音剑——玉泽姑娘和云烟姐姐都不可以陪伴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江湖的未来,抗金的领袖,在风口浪尖,功名与情爱难以并重,这样的人,饮恨刀林阡……可是,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残忍不是吗,阡的命中,明明应该还有情爱,他还这样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甚至浪费!凭何阡要战争就不能要爱?! “你这一生,本就该如我词中所判,注定了要舍身赴国难,即便抱憾,即便悔恨,也必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你我初相识的那天起,我便已经得悉你的选择。既然早就决定了理想最重,又何必眷恋俗世间的那些牵绊?”风烟老人叹。 “可是你风烟境中的所有人,可有都在遵循着你词中的命运在走?”阡忽然微笑着反问。 风烟老人明显一怔:“这真是症结所在,此刻我风烟境中人,竟然该被牵绊的人残情,不该被束缚的人沉溺……尤其是你饮恨刀林阡,竟这般令我捉摸不透,明明知道饮恨刀中的诅咒,还一味逆天而行……” 阡心念一动,再闻天之咒,猛然忆起营帐里吟儿说的,既然跟着他,就不会怕诅咒。 “如我先前所言,任何一个与饮恨刀牵连的人,只要令你林阡忽略战场甚至带着你背离它,就必将遭遇刀中战念的敌意和仇视,最终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去,执意地留你身边,只会一生凶险,无数浩劫。”风烟老人轻声道,“这也属于命运,无法更变、早就被安排的命运,每一代饮恨刀的主人,都是如此……” “如果谁想要给我安排命运,首先就该问一问我,我才是这命运的主人!我林阡决不允许,任何事物任何人来操纵我的人生!”想不到,阡对风烟老人,竟也能够如此决绝,“如词所判,我将舍身赴国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词判不出,我每时每刻每一个决定!我手中饮恨刀,当为我兵器,而决非祸害!我不管前辈是神是人,只想告诉前辈,林阡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似是而非的一首词或一道诅咒!” 震惊当场的风烟老人,哪里还是当年在苍梧山海雾里,扬言恐吓说“你们的命运,是我创造,当然由我来操控”的那个风烟老人?此时此刻,惟能摇头苦笑:“当年我劝你切莫逆势而行,却早知你不会听从、抗金必将由始至终。而如今大势因你而变所以劝你顺天,你竟还是一意孤行。但你要切记,天意不会再因你而改变,该发生的注定还是要发生。” “我一心要看,我的人生到底是早被规定,还是由我决定。如果逆天而行要受到任何惩罚,那不必再牵连我身边的人,只对付我一个人便是。”这一刻,就更加要斩钉截铁,“要诅咒,便只咒我一个人!” 吟儿当然不认可风烟老人的观点,不觉得胜南应该要一生孤独:一个男人,当然可以既爱天下又有他的红颜,胜南的情感,不可能就因为这两次挫折就裹足不前,他必然要澄清宇内命格无双,但她也不允许他孑然一身命为刀偿! 要诅咒,便只咒他一个人?其实胜南真的很想冲破这所谓的黑暗宿命吧,可是曾经那么接近,却都没有成功…… “要诅咒,请带我一起诅咒……”阡话音刚落,吟儿当即对天乞求。虽然只是默默在心里说,但她相信天可以听见。让她来帮着他打破这悲剧的天之咒可以吗?阡的人生,不该被这道可恶的诅咒束缚。如果真被束缚了,胜南就只是林阡,只是走火入魔,冷血无情,倒行逆施的林阡,只是饮恨刀的又一个奴隶,不是胜南自己的灵魂…… 云烟姐姐,我不仅要给他幸福,给他心安,也要给他功名与情爱兼得,天下与家同在!与他强据,两种风烟! 第334章 只缘一念感君顾 第334章 只缘一念感君顾 怎忍心,在角落里看阡独自承受情伤。 要诅咒,请带我一起诅咒。是对天的祈求,是对云烟的承诺,也是吟儿暗自许下的心愿。 但这誓言,立下的同时她的泪已经悄然滑落:她自然不会怕这诅咒,也一心想要闯入这诅咒,但又有什么用,胜南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不只因为胜南心里现在念着云烟姐姐,更重要的是,即便胜南对风烟老人决绝地说要逆天而行要打破诅咒,那又怎样?再狂傲,再狠绝,本性里,潜意识里,还是会担心连累身边的人。毕竟,连风烟老人都指明,天之咒是真,谁离阡的世界最近,谁就一生动荡浩劫。 其实,胜南说只咒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正表示着,胜南不能再允许一次身边人被他牵连?所以胜南把她安排殿后却不与他同行,会不会,就是因为不愿意拖累她,不愿意祸害她? 真是可怕,胜南想要打破诅咒,却又对诅咒心存顾忌——重情重义的胜南,他深知打破命运的方式不是牺牲别人。所以,决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天中星辰,闪烁不定。 循着风烟老人消失的方向,隐约可见这片瀑布群独特奇异的地形风貌,层次丰富、比比皆是的伏流与溶洞,像极了曾经游历的路南石林。光线渐亮,更觉美不胜收,沿途除洞穴石壁,还有植被茂密,花草争妍,不经意间给了阡提醒,原来现在,已经是暮春的三月了。 三月了,据说三月是黔州最绚烂的季节。 却没有想过,他的爱情,活不到这一年的三月。 一路胜境,终于无人分享,此刻,惟能把除了丰都以外他欠云烟的,一个人走下去…… 却为何,到了半个时辰后的这一刻,背后竟还是有声音?握紧双刀,阡冷笑长叹,是啊这世界就是这么公平,没有了亲人和爱人,却仍旧有太多人分享着他的旅程,太多人,敌人。 只可惜,他们的眼里只有他,没有心情欣赏沿途风景,白费了这样的旖ni。 风一动,任杀气玷污了这片自然原始,饮恨刀出鞘起衅。 对准的树干正后方,果然有黑影一闪,同时飞出一把剑来,饮恨长刀既快又准,当着对方剑锋切入,瞬即将对手的剑一分为二,续往前行,对手立即丧命。 风从四面八方倾灌而下,那第一人的行踪暴露,只是这又十人从天而降的序幕。风起风停,落叶缤纷。 长刀在手,对抗劲敌,绝无半刻落得下风,虽围攻者多,也得心应手,任那十人杀气腾腾,刀剑合阵,气势怎及饮恨刀挟风裹云?齐心协力,也不过在十余回合后与阡刀气制衡,局势一僵,更恐配合不善气力不济。须知他十人联合,只要有一人不协调,就会被饮恨刀挑开破绽,长驱直入! 交锋片刻,阡一目了然,对手实力虽不如南北前十绝顶,也必在楚风流五虎将之上,然招式阵法,却不是金人所有…… “好一双饮恨刀!重现乃父之威!”激战之际,忽听不近处一人喝道,话音刚落,面前十人,已沦为此人侧翼,其速之快,可见一斑,声如洪钟,足显内力。两三刀的正面对战,阡已知其不容小觑,近距离观之,居中人双目炯炯,虎视眈眈,长髯如丝,印堂发亮,何其凶猛!仅仅看相貌神情,已略见虎狼之心。 却是此人,在拔刀与阡相抵的一瞬间,刀下就迅疾发出数枚金针,直往阡要害处打,幸而阡善于识局,才不至于被他成功暗算,然而当时阡心便一紧:他能在拔刀之初就趁机下杀手,是如何得阴险歹毒!又或许,是因为他太想杀了自己! 太想杀了自己……其实,此人是谁,阡已经心里有数。这个敌人,目前唯有一个心愿,就是除去他林阡,不像南北前十,与他争锋时尚有惺惺相惜,互有胜败负势竞上——自己人里的敌人最凶险,陈铸在夔州就已经向他暗示,楚风流在黔西也不止一次感叹! 自己人,苏降雪。这不速之客的出现,使得一瞬间杀机沸腾了千百倍! 与墓室三凶勾结害吟儿身陷魔门只为要他林阡的命,趁他与金人交战身负重伤派苏慕离来犯只为置他于死地,除了这两次功败垂成之外,先前更有无数次的暗箭明枪,只差毫厘都能令他防不胜防! 苏降雪,终于这一次再也坐不安稳竟亲自出马,陪着金人一起,撞上了饮恨刀的旅程?! 最好的机会,不就正在此时?杀了林阡,苏降雪将一劳永逸,安坐短刀谷毫无后顾之忧。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胜券在握的苏降雪,满足感已然凸现眉间:被以十敌一的林阡,当然会觉得他苏降雪的刀法棘手,就趁此刻,苏慕离的刀,可以出其不意,从他的背后杀出来,直接要了他的性命!那沾了剧毒的刀锋,纵使是林阡,也见血封喉…… 又怎料到,苏慕离还未现身之际,已经有一个白影掠过几位高手头顶直落在林阡身侧,不由分说便扑入了这场战局?苏降雪面色一变,阡也不及思量,电光火石之间,苏慕离的刀已轻飘飘地凌空一现,近在咫尺,即便是以速取胜的凤箫吟,也根本没有时间举剑拦挡,惟能够直接出手,拼尽力气去握刀刃,那刀锋凶狠,不留余地地要突破她这道防线,于是没有停留地一直往前力道不绝,吟儿手上霎时鲜血淋漓,却不肯放手,想用手将刀捏断,却力不从心。阡何尝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无边怒火全然冲上心头,刀中战念骤然爆发,将眼前一干劲敌尽数冲开,完颜猛烈柳峻彼战当即重演,刀前人仰马翻,刀后风云凌乱,苏慕离那一刀再如何强猛,也被饮恨刀万钧之力击毁,身不由己败溃!这炸开的饮恨刀的气势啊,只会令他的敌人活着的惊慌失措,死伤的狼藉不堪,盛怒之下,刀气最猛的地方,那个敌人就不必再乞求能活着,刀气最猛的地方,当然不在吟儿这里…… 化险为夷,阡虽把吟儿控制在刀风之外紧紧护着,却抑制不住心中震惧:“谁准许你私自更改命令到这里?谁说过你为了我可以不珍惜自己性命!!”看吟儿手上鲜血淋漓,他是既不忍责,又不得不责她。原来莫非猜测不错,吟儿真的违抗了他的命令。 吟儿眼中噙泪,却激动着回应:“是我凤箫吟觉得应该更改命令,因为你的安排多此一举,分开行路只不过是你怕连累我而已,可是我不怕连累!是你林阡让我觉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闪失你却不能有!一点闪失都不行!”她却不敢注视他的眼,怕他看穿她顶撞他的时候其实眼中有温柔。 那一刻,死伤堆叠,又有谁还敢看阡的眼神里,不可能掩饰的凛冽雄心和激越战意!竟然连苏降雪父子也情知不能再留,想要率众暂离,却再也来不及——恰在此时,叶文暄已领军从附近赶来,意在将此地包围。盟军来势汹汹,似乎早有部署。 苏降雪眉头一紧,瞬间通透了眼前局势,克制不住内心震惊,脸色不改,语速却有异:“想不到,竟是入了你林阡的局!”这语气,分明是三分惊疑,却有七分愠怒——苏降雪显然没有想到,暗箭伤人反而会被算计,冷笑一声,杀机更重。 “不错,他早就料到会有暗杀,知道盟军里有你苏降雪的人马而且有很多,所以一路都在防备和部署,专等着你们沉不住气阴谋败露。”叶文暄提起紫电青霜剑。 苏降雪注视着叶文暄,语气里极尽威严:“文暄,原以为你是个人才,竟愚蠢得宁去效忠他林阡,却不肯与我合作!” 叶文暄一笑应对:“文暄没有苏将军那样的鸿鹄之志,只想问苏将军一句,可听说清泉愿与浊流合污?” 苏降雪大笑讽刺:“是么?那你最好是祈祷着他的盟军,不要像他父亲的势力一样,辉煌不到一年就夭折。”笑声里,透现出长久以来只手遮天的猖狂,而内涵毒辣如此,竟教近处听见的人都心中一颤。 “杀出去!”苏降雪一声令下,苏慕离鸣镝出手,不刻苏军亦由四面八方尽数涌来。论实力,该与盟军不相上下。叹这苏降雪果然骁勇,即便是暗中潜入敌人的地盘、并遭到反击暂时落得下风,竟还那样的威风凛凛毫无弱势,他调兵遣将之时,身边人明显皆听调遣,忠心不二。 阡心念一动,想起海将军曾经对他说过,苏降雪和他林阡有一点很像,对敌人决不手软,对自己人却平易亲和。这般看来,果真如此…… 也许,只有这样的实力再加上野心,才可能成就一番霸业位高权重,并接二连三铲除异己吧……如果他的心血没有倾注于权谋心机,此刻短刀谷,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朋党派系?! 叹,战祸,终于蔓延到了这里。 “盟主,伤得严重吗?”战局之侧,忽然听见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阡这才发现,海将军竟也随吟儿一起来了。难道也是不想离开他的身边?阡蹙眉,这两个,当真是在他计策之外。 察看了吟儿手心那道伤口,确定无碍后心才稍稍一缓:吟儿总是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凶险里闯,海未尝不是一样,说他粗中有细的个性真是一点不错,细心的时候远不如粗心时多。叹了口气,心中总是无奈,转头看向海,海将军面色里略带尴尬,也理亏地不敢接触阡的眼光,怕因为违抗军令被阡处罚,良久,见阡未曾责罚他,头垂得更低,咳了几声等待阡发话。 “海将军?” “啊?”海抬起头来。 “可有带金创药?” 海大喜,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没摸出来,幸而冷飘零也在当场,递了金创药过来。海一颗心大起大落。 “以后带麾下赴战,武将、谋士、军医要一应俱全,不要总选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阡讽刺着吟儿和海将军,怒气早已烟消云散。 “哦……”吟儿和海将军异口同声,却一样厚脸皮地把这句讽刺自我过滤。 “盟主的刀伤还好么?应该没有毒吧?”海将军问。 “苏慕离的刀被我们动过,没有毒。”阡回看战局,应是势均力敌的,叹了口气,“猛虎难缚。” 只是这一句“猛虎难缚”,吟儿已听出谁强谁弱。此刻,苏降雪在短刀谷再怎样覆雨翻云,在阡眼中,不过是要铲除的又一个劲敌而已。 阡回味适才苏降雪和苏慕离前后夹击,还有那几位高手合阵围攻,皆比先前与金人作战时棘手吃力,深知,与这位敌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不多时,苏降雪不肯恋战而率众撤离,见叶文暄不曾追击收战而归,阡当即上前相迎:“辛苦叶兄了。” “这次之后,相信他不会再寄望于暗算。”叶文暄轻声道。 “为何师兄不趁此机会和他大战一场,也许还能在这里就杀了他。”吟儿立即走到阡的身边去。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叶文暄,此刻面上分明泛着惊惧。叶文暄看向阡,欲言又止:“那么……” “她和海将军到了这里,还有杨致诚和向清风两位将军殿后。”阡微笑着回应了文暄,再转头告诉吟儿,“吟儿,现在还杀不得苏降雪,他的势力尽数在短刀谷里,远比你我所知复杂。他能到今天这个地位,实力不容小觑,关系也盘根错节。” “那……他不是说入了你的局么?你今天布局,不就是为了杀他?”吟儿一怔。 “这一次我引敌人出现,只是为了把盟军里的奸细清理出去,以警告苏降雪,勿再暗算,暗算无用。却真是没有想过,苏降雪会亲自出马。”阡一笑。 叶文暄叹:“他若不是到了极限,不会铤而走险做到这一步。可见他与你尽管先前只闻名不见面,却将你当成了他的最大威胁,全力以赴来对付你……” 阡点头:“风险与把握总是并行。想来他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可能亲自出马。” “哼,为了权力,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只要能够杀了林兄弟,他才不会吝啬自己的刀。你们瞧着,他这次不成功,以后还有更多东西要搬出来!”海将军义愤填膺,“幸亏你们都比我命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真面目,否则还不知怎么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吟儿点头领悟,骄傲地想:胜南是谁啊,怎么可能会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吟儿。”阡却收敛了微笑,肃然对她讲:“以后不要再说一句,类似于我最重要的话,不准再为了我置自己的性命不顾。像今天这么凶险的情景,我以后决不想再见。” “可是,我对宁孝容讲过,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可以为你去死的,你不会以为那是玩笑吧?”吟儿回过神来,论据充分无人可驳,“海将军,是玩笑么?师兄,不是玩笑吧?” 海将军、叶文暄与阡皆是一怔,海将军郑重摇头,叶文暄浅笑默认。 “我知道胜南把我留下殿后的目的,但求胜南不要刻意躲开我。就算饮恨刀的诅咒是真,也没有什么可怕。”吟儿微笑请求,却是一句真心话,“一生平安但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够在林阡身边。” 第335章 世间万影皆因月 第335章 世间万影皆因月 黎明时分,白水河第一幕壮丽,是雪瀑映朝霞。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瀑布,就该是山与水最天生的结合,落差无山不能造,气势非水不能出。跌宕之间,不知不觉便诉遍了人生。 若问在战事越来越密集的此刻,何以竟还有欣赏胜境的心情。阡心想,应该归功于身边这群人吧,身边的这些,风烟境中人,能与他同据战地、山川两种风烟,不管起伏多少回,辗转几多遍,总是无怨无悔。现在,站在自己身旁赏磅礴的,是那个也从少年时就走南闯北喜好游历山水的叶文暄,眼光一移,还有一位见缝插针就把棋盘带出来找人切磋的莫非。这次莫非不再有棋艺超群的吴越做对手,只能把吴越留下跟随胜南的范遇强行拉过来替补,尽管换了个敌人,总还是他赢得不亦乐乎。观棋久了,阡也会兴起给范遇代上两局,但唯一的作用就是使一局的时间极速缩短,惹得文暄莫非和范遇都不禁暗笑:要想把林阡打得落花流水,在棋盘上就可以。 “怎么会这样?范遇,如果是你,该怎么走这一步?”阡转过头去,丝毫不觉得这样违反规矩。范遇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事人自己没觉得羞耻,范遇只好代替他羞耻:“观棋不语啊,将军。”黔西一役后,有不少人对阡的称谓有所更改,是自然而然。 莫非则看穿了林阡此人棋艺低棋品劣,笑着给他找台阶:“算了算了,咱们盟王心中有事,不能专注下棋,落败也在所难免。” 阡落子的手停在半空,笑着看莫非:“论眼神术,自是个个都及不上你。” “哦?我来猜一猜,将军心里想的,应该是苏降雪吧?”论聪明,也是没有人强得过范遇,想他人之不及想,魔门之战已初显神通。 看阡点头,叶文暄不禁凝神:“不知林少侠对苏降雪作何印象?” “先前便知他位高权重,昨夜虽是初见,印象也相差不远,野心全在外貌中、言语里,毫不掩藏。他能亲自出马,就意味着并非平庸鼠辈,昨日一战,也足见骁勇。除此之外,还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是啊,他的刀法虽然独树一帜,却远不及令尊林大侠那般数一数二。为何竟能在短刀谷统治了这么久还架空了柳五津路政两位前辈,局外人根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知情人却都清清楚楚,这个人最厉害的不是武功智谋,取胜的唯一方式就是手段。”叶文暄说,“草莽英雄,若论能征善战,自是强过他千百倍,但在权力上勾心斗角,又怎敌得过他官场多年。残忍也残忍在,将士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回到短刀谷原以为能过得几天安稳日子,却还是要被那些没有多少功劳甚至根本没上过战场的人算计、排挤、甚至诛杀。” “棘手的是,他的麾下还全都忠心耿耿,唯他马首是瞻。海将军所言不假,苏降雪此人,对敌人决不手软,对自己人却平易亲和。”阡当然觉得棘手,这个人,从一部分程度上和自己一样。所以,铲除异己时可以一呼百诺。 “将军不必多虑,短刀谷的天下,必定是将军的。”范遇笑着摇头,“将军没有高估他的实力,却高估了他实力的长久性。要知道,对于那些把权力看最重的人,没有永恒的战友,只有永恒的敌人。此时对苏降雪一呼百诺的人,未必他日不会成为他要铲除的异己。” 莫非色变,连连点头,阡一瞬却想叹息,身边竟这般的能人辈出,对人物的观察,对情势的领悟,对世事的洞穿,是莫非、范遇、叶文暄三者各自的一技之长,阅遍天下,不知几人能望其项背。 “范遇说的极是。但如果林少侠真的决定了要去干涉谷中风波,必要牢记,对苏降雪此人,宁高估,勿轻敌。”叶文暄叹,“想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彻底颠覆了我对短刀谷的印象。”世人皆知,叶文暄憎恶官场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当然不愿短刀谷是这种印象。 阡点头:“其实我与叶兄一样,宁率领联盟征伐,不愿管谷中争端,只可惜,这场内乱,终究无法回避,迫在眉睫。将来,若真到了水火不容之时,我必定不会令叶兄两难。”文暄一笑:“就冲着林少侠这一句,他日盟军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文暄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待铲除了这些害群之马,短刀谷成为我盟军的天下,才有足够实力一致对外。” 阡听得出,叶文暄这个同盟,来得最晚,意志其实最坚决:“叶兄知晓许多苏降雪的所作所为?我听苏降雪与叶兄对话,说到我父亲的势力,辉煌不到一年就夭折,可是指当年九分天下的分歧?” 文暄摇头:“九分天下还仅仅是最近几年才出现,苏降雪和林大侠的交锋,却要追溯回二十多年前。苏降雪口中所谓夭折势力,意指我们的父辈一代,不过,确实和九分天下都密切关联,之中还牵涉到了天骄徐辕。” “父辈一代?天骄徐辕?”莫非奇问。 “难怪久久无人重提,原来是牵连甚广的关系。”阡点头,知道即将听到又一段沉重。 “林大侠初至成都府组建短刀谷义军之时,势力远比今时今日强厚,当时的他,拥有的也是一支如抗金联盟这样的盟军,盟主名义是云蓝前辈,实质还有林大侠。当年柳五津、路政前辈还未入谷,林大侠的左膀右臂正是天骄徐辕和江西宋恒的父亲,一旦有战事他三人要去征伐,坐镇短刀谷的,便是寒泽叶之父。徐、宋、寒三位前辈,都是林大侠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干将。” “苏降雪,将他们一一分化瓦解?”阡蹙眉。 “苏降雪先后结交了各位英雄,但却是心怀不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徐、宋、寒三位前辈,动摇一个,激化一个,暗算一个,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将林大侠孤立。也怪天骄的父亲不够坚定,时间一长竟被官军的优厚条件吸引,背叛了盟军,宋前辈闻知则毅然与他断义,宋徐两位,昔日手足兄弟,后来却战场交戈,针锋相对,实在是可惜。虽然徐前辈临终忏悔连连,却没有挽回徐宋两家两败俱伤的悲剧。徐宋两位前辈,皆是英年早逝,留下徐辕、宋恒两个孤儿。”叶文暄扼腕。 莫非惊呼连连:“原来连天骄和宋堡主,身世也这般曲折?”昔日风光的九分天下三足鼎立,虚怀若谷的徐辕和恃才傲物的宋恒,童年竟是这样似曾相识。 “而寒前辈的遭遇,更令人对苏降雪恨之入骨。苏降雪等人,对当时才几岁大的寒泽叶施了毒手,害他身中剧毒。使得寒前辈和魔门赫赫有名的毒圣宁家结仇,寒前辈与宁家长老拼得筋疲力尽好容易才夺来解药,还没有来得及给儿子服下,就在途中遭遇了苏降雪及其部下的伏击。情景,和昨夜该有七八分相像。” 莫非倒吸一口凉气:“我先前还怀疑过何以他为了杀人敢‘御驾亲征’……原来是早有前例啊。” 叶文暄点头:“自寒前辈逝世起,林大侠便开始对苏降雪有所防备。党派,其实也便在彼时开始泾渭分明,官军和义军,名为并存,实则敌对。林大侠终究没有因为那件事便一蹶不振,反而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重振雄风,与苏降雪,几乎是平起平坐了十多年,苏降雪见势不妙,没有再暴露过野心一次。直到那一年,诡绝陈铸横空出世……那一次,若非寒泽叶正巧在附近养病,毫不犹豫率军救援,林大侠恐怕也会遭到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那时起,义军开始着手反击,说到底,九分天下,不过是这场反击的序幕和牺牲品。而牺牲品,又岂止这些……” 阡不禁动容:其实,文暄竟比海将军、陈铸了解得还要深。是啊,有时候最不想做一件事的人,是对这件事了解最深切的。文暄太清楚斗争下去还要折损多少无辜,文暄自然不愿因为争权夺利而见新的联盟也深陷水深火热,现在,大势所趋,文暄却不得不跟随他林阡一起参与……又如吟儿当初抱怨,多年来,短刀谷虽然是义军首屈一指却对起义优柔寡断,个中多少隐情,外人哪里懂得?他们这些少年人,还为这样的功名竞折腰,到头来,不过是一次溃烂的旅程…… 万影皆因月,苏降雪一人,左右了太多人的生存,难怪他们,都曾经宁靠金人来除去他…… “所以,这一回苏降雪对将军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故技重施,对吗?”范遇的疑问将阡的思绪拉回。 “不错,他亲自出马,虽然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却是本性使然,一定会做到这一步。事已至此,也就说明苏降雪麾下,曹范苏顾四大家族的人马,能离开短刀谷的先前一定都已经出尽了。只不过,不是每次都引起了我们的重视。”文暄道。 莫非半开玩笑:“咱们联盟可怕的实力,当然不将这四大家族的人马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苏慕离上次来犯,的确是这次苏降雪亲自出击的提醒。连苏慕离也不能取将军性命,何况还是在将军身负重伤的时候,苏降雪当然觉得将军是个劲敌,除去将军刻不容缓。”范遇推测,“如果我是苏降雪,我也会坐不住。越威胁地位的敌人,当然越要亲手除去,而且要确认已死。” “现今他离开川蜀亲自到黔西,愈加证实了我的猜测,他现在最大的任务不是其它,正是趁我们尚未入谷先发制人,尽最快的可能颠覆联盟。杀我,只是目的之一。”阡说罢终究落子,莫非视线重归棋盘,呵呵笑道:“林兄棋艺终究没有进步,哪有谁下棋自己先杀了自己一大片?”突然一惊:“你说什么?苏降雪想要颠覆联盟?那么,会从哪里开始颠覆?!” 范遇、文暄皆叹了口气,莫非心一紧:“难道,难道越风他先行、盟主她殿后都是另有目的?特别是盟主,她原本是被林兄安排在沈家寨……原来是御敌之用?” 所以,叶文暄看见吟儿这位不速之客时会克制不住惊惧,脱口而出一句:“小师妹你怎么来了?那么……”若换别人,一时口快一定会说出来,幸好是叶文暄,话到中途,终于转弯,给了阡制止的机会,阡实在不忍告诉吟儿,她违抗命令,违抗得太不是时候。 “暂时不要告诉吟儿,在她伤愈之前,都尽量瞒着她。”阡压低声音,“前不久,我曾用风鸣涧的前车之鉴对吟儿讲过,居安思危,只是,她虽然领悟,却没能做到。” 莫非沉重点头:“将要发生什么是吗?最近刚刚安稳的沈家寨,会成为苏降雪的利用对象?” “军中传言纷纷,说慕容荆棘有一夜大闹军营,要强行带走宋贤,沈寨主拼死相拦,原本不肯让步,却因为慕容荆棘一句话而没有敢插手,不知莫少侠可知?”范遇问。 “应当是慕容荆棘抓住了沈依然的把柄,这个把柄,似乎还不怎么好听……”莫非略知一二。 “那莫少侠还记不记得,还有一次联盟为了找盟主把魔门周边寻了个遍,后来才知道盟主那一日是帮着沈寨主的丈夫李郴平定了叛乱,四个手下之中,有一个极度纠缠,耽误了盟主很长时间都没有拿下?”范遇又问。 “这两件事,现在想来倒是有一定的联系,那比较纠缠的手下,虽然为盟主平定,却始终不肯对李郴屈服,现在又有了一些空穴来风的传言,正好用来羞辱李郴。这个时候,苏降雪的人再借机去煽风点火,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莫非恍然大悟。 “只因为小师妹与那叛军首领先前有过接触,林少侠才将她留在那里坐镇,压制这场可能的内乱。”叶文暄叹道,“而不像小师妹以为的那样,把她留下殿后是不愿意连累她……看来李郴,在劫难逃。” 不出所料,不多时果然有兵士焦急赶来,冲得过激差点摔了一跤:“盟王,飞鸽传书,军情有变,李郴危难!” 莫非一惊站起,文暄脸上,也是少见的变色,范遇虽也紧张,却凝神看向林阡,惟见阡眉头舒展开来,首度挽回了棋局:“莫非,怎么换作你心不在焉了?” “李郴他……”莫非虽惊,却立刻平复,重新坐下执子,文暄叹:“现在去,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范遇却最能揣测阡心意:“将军此刻,应当还有几分把握?毕竟,盟军处于盛极,未必落败。” “李郴是时候自己平定内乱一次、不应再依赖盟主了,否则,再怎样维持,地位依旧不稳。”阡笑而执子,“莫非,我们来赌一赌,你若能赢我这一局,那李郴就必胜。” 莫非先一怔,哈哈笑起来:“那不是一定的么!” 文暄、范遇皆会心一笑,知阡携策于心,忐忑因此渐少。 三盏茶内,又不知几轮飞逝,就着不远处那雄浑瀑布的轰隆吼啸声下棋,到别有一番动中取静滋味。 然则这一局还未结束,适才那士兵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看他焦急慌张,莫非吃惊不已,语气里略带恐惧:“怎么?难道李郴那边……这么快就败了?” 阡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驻地略有异动,微微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盟主突然醒了,一听沈家寨那边有乱,便说是她的过失,立即要赶回去救局,海将军正在相拦……怕是拦不住……”那士兵气急败坏。 阡起身弃局:“她手上有伤,海将军为何还拦不住?” 那士兵边走边道:“盟主一气之下把包扎全都拆了,但是手还肿得厉害,海将军是不忍伤她,因此……拦不住她。” 离驻地本就不远,阡第一眼便于人群里找到了吟儿那不顾阻拦、坚决要离开的身影,海虽然的确相拦,掩月刀却不曾出鞘。 阡当然明白,为什么吟儿最近总是这样的感情用事,因为云烟刚刚离开的缘故吧,吟儿才开始那么地患得患失,甚至因为患得患失,她的自信心会被抛到九霄云外去,这一切,归根究底,不能完全责怪吟儿…… “盟主,听我一言,待林兄弟回来,从长计议!”海焦急劝阻,吟儿却急于跃上马去:“海将军,这件事是我所误,理当由我承担,你不该拦我,而该与我一同回去救局!”惜音剑虽无对敌时凶狠,那倔强的剑招却令海颇觉为难。周围兵士并非不敢上前,而是靠近了就不禁大呼惊奇,他二人一个手上有伤,一个刀不出鞘,刀剑之争竟还如此纠缠,胜负难决。 “燃眉之急,你要如何救局?”当阡的声音介入战局,吟儿和海将军皆是一震,海将军当即松了口气让开,阡话音未落,已强行扣下了吟儿的战马,吟儿面上一惊,却不停留要冲开这阻拦:“我不该自以为是地离开那里,留下向清风和杨致诚两位将军……凭他们和李郴,根本是不可能敌得过叛军,不可能的……”语气里,全然紧张、绝望和自责,这些,全然展现在剑意里,这样的吟儿,根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阡没有出刀,迅疾往她腕部内关穴上一按,顺势没收了她手上惜音剑,坚定着语气,认真地命令她:“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没有什么不可能,他闻知兵变却不动声色继续下棋,真的只是因为,杨致诚和向清风还在那里……紧随而至的叶文暄一瞬动容,这一句,何尝不使得心急如焚的小师妹一下子便震慑当场,心服口服?! “林兄弟,这次玩忽职守的罪名,都由我海一人承担,盟主她只是太担忧林兄弟而已,如果一定要按军令处罚,也全都算到我的头上!”海走过来,极尽真诚。 “不,各人各司其职,我却自作主张,这个罪名,无人能帮我承担。”吟儿噙泪。 “战事还没有结束,何来这么悲观谈罪名?此刻相距遥远,即便是卢潇单行或依然自己都难以救局,更何况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他们能赢。”阡轻声告诫,“况且,这一次不是你们的过失,而是对我的警醒。只传递了命令独独没有告诉你详情,你自然要焦虑自然会违抗命令,所以,将来的每一战,都不能让你们各司其职却毫无交流。”转头看海将军:“而海将军要听令于盟主,更加没有过错可言。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海将军肃然点头,吟儿同时看着海将军与阡,心情平复,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却也坚决:“从今以后,一定永不再犯。” “那便平复了心情,坐等他们的好消息。”这一刻,没有人再有离开的想法。 那一天对吟儿来讲,是如坐针毡的辛苦,度日如年的煎熬,若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犯了错,有了过失,一定会失去分寸,后悔不迭,恨不得立刻冲回去,但身边有胜南,才不那么焦虑,除了自责以外,焦虑是那么微乎其微,只因为那句话么,胜南说,要像相信他那样,相信所有的麾下。这才将她从失去云烟的感情废墟里发掘了出来,原来,身边还有一整个联盟——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无限潜能的抗金联盟…… “盟王,盟主,各位英雄,战事告捷,向杨两位将军力挽狂澜,助李郴寨主平定了叛乱!”捷报传来时,吟儿如梦初醒。驻地盟军将帅,全都如释重负,继而个个笑逐颜开。 “向杨两位将军,真是不负众望。”海长舒了一口气,撇过头去,却不免一愣,不错,从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阡有如此笑容,明明是掌控大局的王气,何以之中还带着几分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吟儿,真正是我们的战地女神。” “什……什么?”吟儿受宠若惊,不解其故,微微一颤。 “你若留在那里御敌,叛军一定不敢妄动。能趁着苏降雪在侧走一步险棋,把内乱从间接压制改成直接镇压,是我先前都不曾想过的,却因为你的关系,李郴得以一劳永逸。这样一来,你不是战地女神是什么?”阡微笑解释,只为在盟军之前,给她保留盟主的威信,“这一次,你该邀功,而非请罪。” “是这样的?”她苍白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笑容,紧张了半日,终于可以把心放宽。 “吟儿,我知道,要从失去的阴影里走出来,需要很长很久的过程。但一定要答应我,感情归感情,作战的时候,绝对不能感情用事。”阡压低声音,“我等着见到你,恢复状态的时候。” 第336章 往事后期空记省 第336章 往事后期空记省 “走这里,这里……”“对,提掉了这白子,你的黑子不就有气了吗?”“为什么你一遇到这样的情景就只会走这一步?这样明明是自杀啊,你的敌人不知道多开心……” 没有听错,这样的场景,并非师父教徒弟下棋,而发生在正式切磋之时,执子者林阡、观棋者凤箫吟,一个急于寻求外援,一个正好想过棋瘾,臭味相投,各取所需,这番违反规矩的合作何乐而不为?说来也怪,早晨连输十局溃不成军的林阡,傍晚得吟儿为军师之后就没有败过,可苦了莫非这位常胜将军。不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一点都没有错,文暄、范遇早就站到了莫非身边去助威造势,原先海还厚着脸皮想赖在盟王盟主这一边,待看见吟儿为帮阡取胜数度悔棋这般恶劣以后,也毫无留恋地叛变到了莫非阵营。 “咦?海将军,你怎么这么没有义气?”阡奇问,“我原以为文暄、范遇和莫非都是谋高于勇,你和吟儿都是勇多于谋,所以这般划分的,谁想到,最后只有吟儿一个人站在我这里?” “不管他们,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天下无敌!”吟儿越战越兴起,一心求胜,看阡分神,抓起他手臂就帮他落子。 要看吟儿的自信心有没有回来状态有没有恢复,一看她说话中气,二看她动作幅度,此刻明明渐入佳境。阡忽然感谢天,给了吟儿比较高强的棋艺。 莫非却真是欲哭无泪:“是啊是啊,谁能比得过盟王和盟主联军?饶了我吧,不要再下了……” “不行,许久没有这么闲情逸致了,要下就要尽兴,继续,继续。”阡连连摇头。 范遇心生一计:“申时应该过了吧,是时候去填饱肚子了,盟主,据说这边的藩人们有很多美味值得尝试,有种糯米饭是五颜六色的,特别好吃。中午没能有心情,这会儿该有空去品尝了?” 吟儿那个不坚定的,早就忘记棋局,垂涎三尺:“真的么?” “嗯,还有豌豆粉、青苔冻肉那样的小吃,如果盟主喜欢吃酸喝辣,那……”范遇还没有说完,吟儿已然叛变:“好,去尝尝!”挽起范遇就跑,留下阡、莫非、文暄、苦笑摇头,这才发现,吟儿状态恢复的标志还有一点,就是食欲饭量。 “还要继续吗?”莫非奸笑着。 阡笑而摇头,当然早就不愿再继续了。这盘棋,本就是为了吟儿才下的。煞费苦心,才帮那丫头彻底忘记阴霾。 “清早的那场叛乱,林兄应当有七八分的胜算吧?林兄虽未言明,却看得出胜券在握。”莫非笑着收拾残局。 “吟儿的变动始料未及,影响了我整个布局,卢潇单行虽然可以连夜率军赶过去,但调动他们毕竟对他们不利。” “所以,林少侠连夜给了向清风和杨致诚做足防备的提醒,未雨绸缪?”文暄点头。 “倒不是未雨绸缪,不过亡羊补牢而已。”阡微笑着。 “哦,是这样的啊?那既然林兄弟那时候就胸有成竹了,为何不告诉我们,还害得我和盟主坐立不安?”海奇问。 “我虽然不能在盟军面前那么明显地责罚你两个,却不想让你们心存侥幸以后还敢再犯。最厉害的惩罚,不是表面上的而是在心里,让你们坐立不安一次,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阡狠狠地说。海脸色灰白:“这……这样啊……林兄弟……” “哈哈,看不出,咱们盟王暗地里这么黑?”莫非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的眼神术,还有亟待发展的余地。” “想不到你的眼神术已经出神入化。当你说盟主有违抗命令的可能时,我还只是半信半疑,现在却完全应验。”阡赞道,“莫非,既然有这样的观察力,有没有想过将来去接落远空前辈的任务,引领‘海上升明月’在金国发展?” “若要担当细作首领,必定要求临事淡定,承受力强,我虽然都可以勉强达到,终究觉得远远不够。”莫非摇头,“半月前在魔门幻境里的那一战,遭遇嫌疑时我和越风远远不能比,至少越风他懂忍辱负重,我却会为自己辩解,殊不知在很多时候,需要坚定地承受别人的误会和白眼。”莫非一连说了很多,看来越风对他的触动很大。 “这次越风先行,正是帮柳大哥和路政前辈防御苏降雪。”阡说,“他伤势初愈,不能动武,却足够牵制苏降雪派来干扰柳大哥的部下,” “苏降雪的那个部下……难道是越野前辈?”文暄恍然。 “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理应不错。”阡点头,“所以我将诸位分成三拨,越风牵制越野,吟儿协助李郴,而要保护轮回剑的,实质只有我、莫非和文暄三个。” “结果,现在变成了五个!”海插嘴说。 “海将军,忘了告诉你了,这边的藩人们虽然豪爽好客,不过有个规矩,不欢迎举止粗鲁的客人,看来你要收敛。”莫非说罢,诸位都相视而笑。 “那……那一定入乡随俗!”海摸摸后脑勺,也咧着嘴乐。 “怕什么?这边的住家一定喜欢海将军这种大碗喝酒,大声猜拳的个性!”阡微笑。有海将军在,气氛实在是欢愉很多。 依山傍水聚族而居的此地藩人,大多数却并非苗族,从装束看就一目了然,女子衣裙皆是蜡染特色,与慧如苗家姑娘的打扮明显相异。一路前行,了解渐深,方知他们便是传闻已久的“仲家蛮”,不禁令人又羡又叹,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苍山雪瀑之间,独享如此一个不被外界污染的胜景,实在是天赐的福气。胜南对经过的村落建筑特色最是赞不绝口,而吟儿,则尤其向往这里的风味小吃,沿途还极爱向当地居民请教厨艺。 南下数里,白水河水势渐缓,人烟密集,风景亦别有一番妩媚。远远便听见山村里歌声嘹亮,笑语喧哗,气氛好是热烈,掐指一算,正巧今天是三月初三。 吟儿颇感兴趣:“怎么?这里也过清明?好像跟我们的过法不太一样。” “是咱们汉人的清明节,也是仲家蛮的仙歌节。”范遇笑着说,“除了有五颜六色的糯米饭,他们还会祭山神水神来求平安。不过,最隆重的节目应该就是男女对唱了。不少男女,都是通过对唱相识、相知、定情的。” 范遇说的同时,吟儿的视线不经意间就往河岸边树林里飘。那边风景独好。 “将军,不如咱们在这边休憩片刻?正好到午时了,轮回剑也暂时还在掌控范围里。”范遇看见她的向往,提议。 “既然有空,不如一同过去看看吧?”吟儿求之不得。 “那便见识一下。”阡一笑。 “将军玩得尽兴些。”范遇目送他几人步入那歌声领域。 眼前浅草没足,绿色宛如从坪上蒸发了出来,荡漾在水气里,连空中都似乎有层淡青色雾,映托着林中花苞和景外苍穹,春的气息尚在蔓延。此情此境,教胜南、吟儿、文暄、飘零、莫非、莫如及海七人,看就看得流连忘返。 满目都是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数百人盛服聚会作歌:姑娘们都穿着亲手缝制的襟衣,青年们则穿着各色各样的对襟短衫,集体对唱着,规模盛大,热情而浪漫,教任何人听见都会禁不住被吸引,继而融入这般的欢愉。女子笑:“妹拿花碗丢上天,花碗落在海中间。有心有意捡花碗,无心你莫海边玩。”男子对:“郎放鸭子妹放鹅,共同放在一条河,鸭毛飞到鹅身上,千里路上来会合。”一来一往,丰富有趣。 听着这样的男女对歌,最好奇最向往的竟然是海将军,一边往往人群里挤,一边眼睛里还闪烁着奇异的光,莫非最爱拿他开玩笑,笑称他是情欲泛滥了。众人看海将军投入地也去引吭高歌,皆是忍俊不止。 “各位看衣衫打扮,应当是汉人吧?”几个热情的异族少年少女,聚上前来不停打量着林凤几人。 “汉人的丈夫,不是一个男人该有三妻四妾么?为何你们和我们这边一样,一对一对?”一个少女好奇地问道,带着笑容并没有恶意,却不经意间,把这六个男女自然而然分成三对。 “哦?难道这里不是一夫多妻?”吟儿奇问。 那少女点头:“是啊,咱们这部族,规定了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妻子。”吟儿面露惊奇:“还可以这样?” 少女叹:“屈从于三妻四妾,对汉人的女子而言,很不公平吧……” 莫如姑娘微笑说:“是啊,真是很欣赏你们这边的规定,一夫一妻。”莫非看她羞涩低头,知她这句本是心里话,笑着说:“那我答应如儿,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个女人。”说罢赢回周围一片掌声,令得莫如更加娇羞。 若是先前听见了,吟儿一定会眼红莫如这般幸福,但现在却不这么想:“欣赏归欣赏,不过要因人而异。其实我们汉人女子,对三妻四妾并非屈从,而是包容。一个女子该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一刻,她虽然没有看着胜南,但这话完全是为他才说。 “姑娘的说法真是少见……”那少女面露惊诧,也许是难以理解她。 而那一刻,惊诧的岂止是那少女,几乎人人,都为吟儿的观点而震惊。但这之中,却不包括胜南。 这样的话语,也只有吟儿会说,还说得这么自然,理直气壮。不惊诧,是吟儿早就给过他这样的惊诧,流泪诉说幽冥狱彼岸花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一生的骄傲。世间的好女子,都被他林阡一人碰见了:但是吟儿,现在的我,真的很难权衡。不能走错一步,因为现在的我,走错一步影响的都不止一个人…… 这天夜晚,错过了寄宿民家的时机,只能够在野外扎寨安营,夜幕降临之际,众位便在帐外围着篝火倾谈,而吟儿亦准备以风味小吃向各位献宝,却忽听马蹄声疾,原有贵客远道而来。 “咦,这不是思雪姑娘吗?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和司马帮主一起去了川蜀才对,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海大惑不解。 “盟王和盟主呢?在哪里?我有要事禀报,十万火急!”林思雪下得马来,看得出一路都是快马加鞭,因而面带倦容。 “林兄弟在帐中休息。盟主她在那边准备好吃的。”海刚刚指过去,林思雪已然从身边消失窜到了吟儿身边。 “思雪,你怎么来了?”吟儿一愣,“要不要尝一尝这边的特产,昆虫拌竹笋?” “师父……完了……”思雪一改人前的严肃认真,压低了声音语带焦急,“完了,你的洪瀚抒,他……他……” “出了什么事?”吟儿佯装着不甚在乎,所以一边问一边还呷了口水喝。 “我和师姐才走到半路,就遇见洪瀚抒那边派来的人。他们把完颜敬之的头颅带了过来,说是让盟王做主,他要向你提亲!”思雪说罢,吟儿那口水全喷出来:“什么?!” “是真是假?”海闻言瞠目结舌。 “完颜敬之就在这里啊……”思雪提起手中包袱,“我一听说立刻就把这件事揽了过来,绝不能让洪瀚抒的手下到这里来帮洪瀚抒说话!” “嗯……干得不错。”吟儿想,自己人,总令自己放心些。 海将军不解地问:“怎地洪瀚抒要让林兄弟做主?” “他们说,盟主无亲无故,只有这一个归属,正巧盟王盟主都是洪瀚抒的结义弟妹,请盟王见证,再适合不过。”思雪如实说,“洪瀚抒还说,如果盟王不答应,他就不镇压郑奕郭昶。如果盟王答应了,等川蜀平定,就给他和盟主完婚。” 吟儿面如土色,转头看海将军:“海将军,如果让你自称是我的未婚丈夫吓走他,你愿意吗?” “啊?不愿意!”海将军大惊失色,毫不犹豫,“洪瀚抒那个脾气……我不敢,而且……”而且,海将军心里犯嘀咕:盟主不是一心喜欢着林兄弟么?做一件事却得罪洪瀚抒和林阡两个人,海将军可没这个胆子…… “现在唯一拒绝洪瀚抒的方法,就是我有未婚丈夫……”吟儿低头怅然。苍梧山那一战,彻底把胜南否决了。可是,除了胜南,有谁能制瀚抒……但她,真的不想用她的事来叨扰他——她该给他心安,给他幸福,而不是叨扰。 “既然这么害怕,那,要不,不告诉盟王了吧?”思雪忙给她出主意。 “不行,这么做会害死洪瀚抒的那群手下。他等不到复命,一定会大发雷霆。”吟儿摇头,“你先把这些必须传达的话告诉胜南,别的话怎么说,全都见机行事。” 不敢和思雪一起走进胜南的帐中去,是因为不敢得悉胜南会怎么处理她,虽然胜南的心里清楚她是念昔,关系也总没有确定,他并没有把她留在身边的权力,甚至他心里也不是那么非她不可的。况且,向胜南指明要定了她的人,偏巧是那个威慑西夏、霸气威风的洪瀚抒,要定了她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为什么……事情要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难道说,我们三个人的同盟,将要就此瓦解,各奔东西了吗?吟儿心乱如麻,只能站在帐外探听,攥紧了拳祈祷着胜南决不答应。她对自己说,如果胜南真的为了川蜀的战事而答应瀚抒的请求,她立刻冲进去说,就算川蜀要大乱她成了千古罪人,死皮赖脸她也要赖在这里。 “盟王,目前川蜀战事胶着,但决定权全然在洪山主的手里。洪山主送呈完颜敬之的头颅,是为请盟王作主,他……他要向盟主提亲!如若盟王答应,他一声令下,黑暧昧道会不复存在,如若不答应,他就立即率众撤离,弃了川蜀,到黔西来把盟主带回去……” 阡脸色一变,当即怒喝:“胡闹!” “胡闹?哪里胡闹了?”思雪一怔,一时忘记她该帮吟儿,差点为洪瀚抒帮腔。 “战事岂能当儿戏!”阡怒气不消,“他总是这样的不顾大局,竟想到用战事来威逼盟主就范,实在是胡闹至极!”在帐外探听的吟儿,听到这里不禁喜出望外,原来适才,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林姑娘就不必回去了,我派他人去向他复命。”阡收敛了怒气,轻声说。 “好啊,我也想和盟主一起呢!”思雪眉开眼笑,阡忽然一怔,其实,吟儿是念昔的事实,从天真无邪的林思雪这里就有明显的流露。一次又一次,总是被他忽略。 思雪原是笑着,却总还有些顾忌,“可是,洪山主他……会死心吗……” “会有那么一天,洪山主不再管自己死不死心,而是只关心盟主开不开心。”阡轻声说。 吟儿听着听着,忽然有些感动,胜南对云烟姐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如果云烟姐姐走了比留下要舒心,短暂的痛苦会换得一生的安宁,那放手也是值得的……想起云烟姐姐,心中总是有无限的痛楚,这份痛,悄悄地、缓缓地来,一入神,就沉溺…… 正自失神,发现思雪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帐,吟儿忙调整好情绪迎她,却看她满面笑容,一下子就跳到自己身前:“师父,恭喜师父了!” “是啊,终于不用担心了。”吟儿长吁一口气。 “不是恭喜师父这一点。”思雪呵呵笑,“凭我林思雪多年观察的经验,林阡对师父,果然是有真感情!” “何以见得?”吟儿虽然早就知道思雪的经验十有八九不能信,却还是很想听。 “他本来和我说话还面带笑容,一听洪瀚抒要你,就大喝一声‘胡闹!’把我都吓了一跳,不是在意师父是什么?若是没有丝毫感情,他犯不着那么激动跟我翻脸,语气里还全是要保护你的意思。”思雪开心地说。 “思雪,如果说他和我没有丝毫感情,那一定是骗人的。”吟儿忽然有些感伤,“其实有一段日子,我感觉得到他对我有爱,不是以前的那种战友情结,也不是过去那种兄长似的庇护,是真真实实的爱。但是,事实真是这么残忍,没有来得及进展……我知他现在还没办法抽身投入新的一份感情,也知他或许会为了短刀谷和天之咒不再去爱,却还知他不愿就此放弃对我的道义责任……他心里一定比我挣扎,我根本不忍心也不敢挑明,只能够这样留在他的身边,能留多久是多久……有时候想想,关系就这样下去,了此一生算了,也挺好的,战友嘛,总是能赖在他身边不走的……” “师父,不要泄气啊,林念昔,怎么可以只是林阡的战友?!凭我多年的经验,他会发现师父的好的,他会发现还有一份爱在他身边的。”思雪笑着给她鼓气,“我眼光准,像师父这般好的女子,世间没有几个。除了林阡以外,旁人休想配的上!” 吟儿被她说得破涕为笑:“在你眼里,原来我有这般的好?世间没有几个?” “可不是!”思雪认真地点头,“世间有几个人,有能力教我林思雪剑法的?只有你一个啊!” 吟儿见她不像玩笑,连连抹汗:“思雪,像你这般单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 “师父不用担心我,思雪只要师父快乐。”思雪是那样善良。 快乐?她的快乐,终于随着她和胜南的感情一起蛰伏了。她知道,待她的状态完全恢复、可以接受任何事实的时候,胜南会找一个时间,详细地向她说明他的决定。这段时间里,他会慎重地考虑他和她其实早就存在的那份感觉,他会负责地权衡天之咒和她多年的爱情。她相信他绝对可以给她最好的答复。总需要一个过程,才可以把一切连接起来……只希望,洪瀚抒不要再来搅局了,这么突如其来的搅局,只会乱她和胜南的心…… 有过去,也有未来。可惜,她和胜南之间,毫不确定的是现在:胜南,现在,我们之间,不只有爱,还有沉重…… “吟儿,无论怎样,都不要给林阡任何的遗憾。”深夜,吟儿无法入睡,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楚风流的那句嘱托。 不经意间,又看见帐外阡清晰的身影,这轮廓,太熟悉,仿佛看见过几生几世,不能忘。所以,今生要在眼前心上都挂念,时时刻刻都眷恋。 “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云烟姐姐说得一定不错,爱着阡,所以也就爱着阡性子里的一切,冒险、战斗、深刻、宽厚、从容、泰然,亦或者沉郁、悲悯……阡是叱咤风云、戎马一生的英雄,却有着令云烟姐姐心疼、极度想要去分担的孤独,甚至云烟姐姐在离开的时候,还想找一个人,替她去爱他…… 云烟姐姐,你终于没有白白地付出,你是幸运的,遇见一个如胜南这样值得一生热爱的男人。 爱到最深时,又有谁,会真的舍得分开?胜南,却因为爱云烟姐姐而放开了手……如果我是云烟姐姐,我终于不会后悔当年不顾一切地逃婚出走,我终于可以笑着对自己说,原来我冲破了一切阻碍,只是为了遇见他一个……茫茫人海,有缘遇他,哪怕无份,此生不悔。 一步步走向阡,吟儿哀愁地想,云烟姐姐一生最重要的转折,应该就是黄天荡吧,就如我,若生命从头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在点苍山下的江洋道,等待看见胜南的第一眼…… 他听见她的步子,侧过脸来,释然微笑:“吟儿,我原以为,战事减少了,我会度日如年,幸好有你、海将军、莫非、文暄在身边,这几天,过得真的很舒心。不过,要向你坦承的是,其实我和你一样,还没能恢复状态……”谁都有心事重重的时候,只是,胜南从来不会在重要关头流露,特别是战事紧张时。即使流露了,都必定带着这样的笑容。温和,亲近,却掺杂着一丝伤魂。 “我明白,那么深的感情,若是这么快就忘记,一点都不现实。”吟儿点头,“我也向胜南坦承,其实,大家在一起开心热闹,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合群,要快乐。可是我笑的时候,虽然坚强,却对不起云烟姐姐,勇敢,却对不起她……” “她刚刚走的那几天,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还是有那种错觉,仿佛我们还在和魔门交战,云烟还在贵阳城里等我,我应该把这一战快速了结,回去找她……可是,时间久了,却越来越清醒:原来,连我们自己,都已经不在贵阳城了……”他淡淡说着,语气里却有忧伤的内在。这悲凉的,有关于时光的感情。往事随风,苦苦寻求时,总是怅惘多,而解脱少…… “我们自己都已经不在贵阳城了……这也许就是……执迷在过去里可还是要接着过下去的感觉?”吟儿噙泪微笑,“但我知道,一定会走出来的。因为这个联盟,就算到最后谁都没剩下,也一定还剩胜南和我两个人,只要胜南还在,我就在。” 阡忽而一笑:“不准这么悲观,到最后谁都没剩下,那他们都去哪里了?” 吟儿一怔,终于不像先前那么痛苦,看着阡的笑容,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胜南这一次,一定能改变饮恨刀的宿命,一定能…… 第337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第337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如斯长夜,枕着潭瀑节奏,冷飘零不能睡着。白天吟儿的那句话还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一个女子该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冷飘零当然印象深刻,半月前在黔州的官道上,正是说这句话的少女,不顾危险闯入官军和大内高手之间,伤痕累累还不依不饶,最后哭倒在谈靖郡主车马前,苦苦央求其留下来;还有前夜在瀑布苏降雪率众围攻林阡时,也是那女子,违抗了命令千里迢迢赶到林阡身旁,来不及出剑所以出于本能会用手直接去握刀刃,并倔强地对林阡讲:“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 冷飘零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出得帐去,见文暄也不曾成眠,便与他一起趁夜闲游,总是很想问他:“文暄,你的小师妹凤箫吟,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小师妹?”山崖上,正有一道瀑布从轻微摇荡的芦苇中倾泻而下,平稳而清秀,与不远处那道磅礴雄壮的瀑布相比,明显不及,却又凸现着一种另类的美丽,幽静地衬托着身边的银光万顷。叶文暄的目光,便自然而然投了过去,他该说的,就是这道瀑布吧:“其实,若是不熟知小师妹的,一定会以为那是个活泼又比较张扬的丫头,走江湖靠运气,想问题很简单,可以给身边的人无穷无尽的开心,和她相处连一点防备都用不着,反而会有很多人想要护着她,宠着她……不过,看透了小师妹的,才知她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性子里有股极端的倔强,害得她经历里有不少磕碰。” “如何的倔强?”冷飘零冷静入神。 “要和天下英雄都争地位,不肯输给任何一个须眉,一心要有她自己的功业,甚至和她的男人可以一较高下。”叶文暄一笑,“小师妹藏得虽深,却是早已有之。” “就像她的情感一样?我看得出,也是很深很深。”冷飘零试探着问。 “先前有很多人都议论过,不解为何小师妹和洪瀚抒、越风,甚至林陌都没有过一次成功的感情,还疑惑为什么小师妹一直追随林阡左右,对林阡的态度总是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小师妹的心事,也直到江中子拆穿才挑明,原来,疯丫头也会暗恋,暗自恋着的那个人,正是林阡。”文暄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来已经挑明过?那就是说,林阡和她的关系,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冷飘零一愣。 “知道,却都不能公开。因为,挑明的时间不对……小师妹心事拆穿,偏偏在蓝玉泽和郡主失陷魔门之时,那段时间,林阡更曾走火入魔。”叶文暄说,“总而言之,当时没有任何进展,如今再提起,也总是不适时,试想,郡主才刚刚离开半月之久,他二人心中,一定都还挂念着郡主。” “但我看得分明,他对蓝玉泽和谈靖郡主,都不可能有像对盟主这般,感情如此之激。当日苏降雪派人围攻,我见他刀意沸腾,可怕到了极致,完全是为了救盟主一个,杀了敌人之后他第一句不是调兵遣将,而是立刻转身去喝斥她,说什么违抗命令都是假的,他最在意的只不过是她的安危而已,只不过是恼她伸手直接去夺刀刃,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的确,他为小师妹做了太多事,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感情。甚至有一段时间,连我都觉得他是在自私地把小师妹留在他的身边。”文暄叹,“我只能说,林阡爱得未必不如小师妹深,只不过顾虑远远比小师妹多。他若是当真有太多事情必须权衡,不妄下决断才是对小师妹负责的表现。过一阵子,事过境迁,他最终会有新的领悟,不如任其自然。”文暄看得真切。 冷飘零叹息:“真是不忍心,看他二人明明有感觉,却不能再进一步。” 叶文暄一愕,微笑:“想不到,你心肠热到这般程度,对别人的感情比对自己的还要关心?”她面上微微一红,却不置可否。 清早,莫非、莫如不知从哪里拖来一只小舟,原是看白水河此段风景秀丽,要寻一处泛舟寻惬意,吟儿看见也来了兴致,当即提议,既然到了瀑布,就不该只泛舟,而更该亲身体验随瀑而下才畅快。莫如远远听见飞瀑那边吼声隆隆,虽不在洪水期也知水势甚猛,山形陡峭,吓得连想都不敢想:“盟主,随瀑冲下去,那还有命在么?” “而且,你还那么忌水,不现实。”思雪笑着凑过来说。 “是时候锻炼胆量了,一直忌水不是好事,就像莫如姐姐你这么胆怯,偏应该学会坚强。”吟儿笑得阳光灿烂,撇过头对思雪私语:“师父要变强!”立刻就来挽莫如的手,把莫如吓得花容失色,莫非赶紧上前来:“不必了不必了,我和如儿首先就不加入,船让给你了!” “我也不加入。我要留着我的性命呢。”思雪安静地在水边坐下,似乎心里有事,偶尔傻傻地笑,偶尔幽怨地思。 “那谁来加入我?”吟儿好容易把叶文暄、冷飘零和胜南凑过来,望了望那边翻空涌雪,忽然竟有些惧怕,不敢面对。 “不要光说不做啊盟主!”冷飘零笑着把她拉到船上,胜南文暄已然就座。 “吟儿的提议极好,我真是想体验一番,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觉。听说这道瀑布很是特色,虽然这边河面平静,一切静止,但会突然之间就跌下一处落差很大的陡崖。”胜南说。 “什么?不是穿越瀑布,而是从瀑布上漂流下来?”叶文暄恍然,“这……岂不是很凶险?” “怕什么,趁着年轻,就是要体验这般的凶险,是不是,盟主?”莫非在一旁幸灾乐祸,叶文暄是骑虎难下了。 “是啊,咱们行走江湖风里来雨里去,比这凶险的见多了。”冷飘零说,发自真心想这般冒险,文暄看她向往,笑道:“那好,我便舍命陪君子,与你们一起体验这惊险。” 乘风破浪,击水荡舟,勇者自然觉得酣畅淋漓,但像吟儿这样口不对心的,还未到漂流处,就已经抓牢了船沿闭了眼手都在颤抖。冷飘零对面看着她,洞悉在心里,笑:真和文暄形容的一模一样,倔强逞能。 浪渐大,船被冲得一头高一头低,顷刻间像撞在了石上,吟儿被这“触礁”吓得惊呼,以为已经见识到了漂流,埋头抱船不敢看,冷飘零就趁此时,余光扫向林阡,这时候他会有意无意看着身边吟儿吓傻的样子微笑,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恬静…… 却在这一刹那,舟中熟悉水势的三个人,心都不由自主地全提到了嗓子眼,被浪冲到这致命边缘,从巅峰没落到深渊的一瞬间,顺着那陡崖极速地倾泻而下,真可谓命悬一线,惊心动魄!那一刻水不是水,只是失控野马,舟不是舟,只是无效缰绳。千丈飞瀑,早不成景,而真正是激越挑战,生死攸关,一旦疏忽,则舟毁人亡!阡却付之一笑,越是凶险刺激,就越是心中满足,世间绝景,既要都欣赏得,也要都征服得!一落千丈时,更该沉稳不乱,协调掌控! 恰是那坠落关头,吟儿连叫都没叫出来心便陡然悬吊,手一滑差点离船而去,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被背后一只手一按往船上撞了回去,在他三人笑声里缓过神来,才发现险情稍缓,文暄和胜南已经能够对付形势。急行而下,船侧船内,除了积聚水浪,便是飘散雾气,依稀觉得要往瀑中沦陷,却又似乎随着瀑面一并扬起,在左右摇摆不稳,在上下沉浮不定,在前后徘徊不停……短暂舒心过后,即刻又是一次落差,时空中似是有无限动荡。吟儿许久才能适应这时时刻刻都与惊险擦肩而过的感觉,提心吊胆体验着四面八方飞瀑不间断冲刷,情不自禁地想,难道林美材的落川刀刀意,就是来源于此么?! 下到瀑底,已经看不到瀑顶景色,天边唯有水色蔓延,四周是苍山翠岭,树木繁茂,风致万分诱人。 “景色壮丽,他们不冒险来体验,真是可惜。”冷飘零笑着说。 “感觉这边的山都是水滋润而生,水都是山赋予形状。”叶文暄眼光独到,“水是山根,山是水形。” 吟儿一怔,的确,因为水太宽阔雄壮,感觉山都是水生出来的,而当瀑布漫天袭来时,不正是像天峰堕地般借用了山的形状!? “总觉得那边缺了一块色彩。”阡一直仰望着方才落崖的位置,忽然说。 吟儿也循着他眼光找过去,越看越觉得那边真的少了什么:“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不是缺块浅蓝的颜色?接近白色的那种蓝。” “不,我觉得是深蓝。还是深蓝色贴切些。”冷飘零摇头。 “好好的一个瀑布,染成五颜六色做什么?它们还是该保留这种澄明清澈之色好,自然造化,巧夺天工。”文暄笑起来。 “是啊,其实不缺颜色的,只不过是心理作用吧?”吟儿转过头来,问阡。 “总是觉得,那边应该是淡灰色,烟的颜色。”阡蹙眉,越看越是觉得贴切。 “为何要把水和烟气分开来看待?其实万事万物都在循环不止,生生不息,水撞击成了烟,自会有烟再化作水。”文暄如是说。 胜南一惊,忽然就豁然开朗,过去的那些忧伤经历,使他遇事总是有一丝悲观藏匿心头,此刻被文暄的一句话轻轻一点,恰好击中关键,死结迎刃而解。是啊,这个世界很多事都是循环不止生生不息的,所以要走出过去的方法,不是沉溺过去自甘孤寂,而是该记住过去并获得未来。往事随风而逝,却不是一场空,不是无限怅惘,不是惋惜遗憾,而都是积淀,都是曾经最好的时光,最美的际遇,都是回味无穷…… 没有走完那段路,可是真的很幸福。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云烟说过一句对不起,没有过一次争执分歧,只有相伴于江湖从来不离不弃,只有无数次互相理解与扶持,只有随心的笑,简单的调侃,心有灵犀的附庸风雅。 离别的痛楚,半月来一直在慢慢愈合,虽然艰苦,他却明白他做得到。未来和过去并不冲突。失去的不再拥有,前路却有无限方向,等着他去闯荡。 感慨万千。多亏了文暄将他点醒。恰当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偶得的妙语,暮鼓晨钟。 从今以后,不能再有一次忧愁。表面没有,心间也不能有。把他的未来发展到最好,哪怕不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些离他而去和滞留他身边的人们…… 再往前,轮回剑的终点已经离此不远。 他和他的敌人们,又被这种无形的力量,吸引到了一起。 这一次,理当多添了一个劲敌,苏降雪…… 苏降雪,此刻他应该身在何处? 煽风点火,引发了沈家寨一场叛乱;避人耳目,策划了越野对柳五津的骚扰;高枕无忧,短刀谷有麾下四大家族坐镇;稳操胜券,亲自出马原本可以将林阡铲除盟军自此群龙无首。 然而,却更像林阡技高一筹? 不动声色,镇压了黔西当地叛军;先见之明,安插了越风在柳五津之侧;未雨绸缪,宋恒、寒泽叶都已经和徐辕取得联络风鸣涧也从夔州被调回;料事如神,在苏降雪伏击之前就精心部署一场请君入瓮。 但苏降雪,怎可能因为这一次挫败就一蹶不振?短暂的失手,只会促成再一次的酝酿阴谋,只会如海所言,搬出更多的人或事,不择手段地给对手以阻碍、打击和暗算。 和苏降雪这个敌人的交锋最独特,正面交锋不会很多,惯有的,是借刀杀人旁敲侧击,所以,可以在十个不同的地点,同时跟他交手十个回合,且看谁先打到谁的要害。 而此刻,苏降雪一定会不甘示弱、要通过轮回剑之争来给盟军打击:此战在即,他只要暗中帮助金人令联盟失去轮回剑,便足以达到目的。届时徐辕的阵营里,即使人才齐全,还是少了一件最关键的兵器——对于正处盛极的联盟而言,这场打击不致命,却一定大伤元气,也预示了盟军在接下来的内乱中将如何处于被动,除此之外,轮回剑的丢失,更会让第三方渔翁得利,第三方,金南金北…… 当然,还有一个人,会是苏降雪现在就已经选定的目标。 叶文暻。 然而,这个人,阡却实在不可能与他有过多的交流,放云烟回去,不是为了他叶文暻。即便叶文暻说过,郡主回去轮回剑就归属联盟,早先这个提议就已经被阡一口否决。原因只有一个:云烟,与一切争端都完全无关。 数里之外,事实真如阡所料,正于苏慕离和叶文暻之间上演。内容,却连阡也无法推测。 “想不到,苏将军竟亲自来看望文暻。怎教文暻不惭愧,路过也不到苏将军府邸拜会?”叶文暻对苏慕离的第一句客套,却是半带讽刺,苏慕离的府邸,明明不可能在黔州。 说得苏慕离真是一愣,早便听出音来,与他父亲笑里藏刀不一样的是,苏慕离遇事不苟言笑:“叶大人见笑,苏某前来黔州,实质是为了铲除劲敌。那饮恨刀林阡,是家父的心腹大患,思前想后,不得不杀。” “哦?原来苏将军亲自前来,是想向我寻求合作,一同去对付铲除他?” “叶大人比我想象中更精明,那苏某不妨开门见山。我要叶大人做的很简单,只要叶大人手中的轮回剑,有意无意到了金人的手上,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帮我们挫败林阡,令他的盟军无功而返……我相信,凭叶大人的本领,这点小事绰绰有余。”没有笑容的男人,心狠手辣得不露痕迹。 “却不知,文暻为何一定要与苏将军合作,这么做对我有何利益?”叶文暻笑问。 “怎么?叶大人有何顾忌?铲除了林阡,我与父亲再无后顾之忧,你也雪了横刀夺爱之耻,各取所需。”一直都是、同一个语调。 “横刀夺爱之耻?”叶文暻一笑,摇头。 “怎么?传闻里林阡违背道义、夺人所爱,难道只是传闻?”直到此时,苏慕离才脸色微变。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有什么违背道义,何来的夺人所爱。”叶文暻凄凉一笑,“即便铲除了林阡,郡主心里也还是有他,就如铲除了林阡,你也不会没有其余的后顾之忧一样。苏将军,各人追求,当真是不一样。权力在手,方便我叶文暻经商盈利,而不是方便我杀人放火。” “既然如此,那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苏慕离冷冷说,坐不到一炷香就不欢而散。 “我早就说过,林阡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还是江湖。”叶文暻目送苏慕离远走,唇边泛起一丝得胜的笑,“现在林阡明明和我们一样身在瀑布内,外面却仍然因他血雨腥风。” 淼轻声道:“少爷看得深远。”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那日你们京口五叠和江中子一起阻拦林阡和郡主离开时,为何我说郡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其实这道理太简单,郡主心里最怕看见的情景,就是她成了林阡的负累,就是林阡为了她而背离江湖,你们的阻拦,却激化了林阡背离的决心,所以林阡越是坚决要走,郡主就越清楚自己对林阡是牵绊。一旦成功逃出去,郡主的心就不会再留。”叶文暻说,“而且那天,他的抗金联盟,也帮着郡主下了这样的决定,他离不开他的盟军,就像他的盟军也离不开他一样。” 淼听罢叹息:“是郡主太善良,不愿将他牵绊,若是其余女子,心爱之人能为她抛弃一切,不知该如何欢喜,哪里会懂得为对方想。” “是啊,我可以为了郡主失去名誉信义,却怎可以为了苏降雪父子那样的小人违背?”叶文暻浅笑,“这轮回剑,绝对不会去金人手里。除了林阡,谁都不必想碰它。” “但林阡,不是没有接受少爷的好意么?” “他与我之间,当然是越没有交集越好……其实,我至今还用命看护这把剑,不算是为了林阡,只是为了偿郡主一个心愿。”叶文暻黯然,“我破坏了她的爱情,只能偿她一个心愿。她不能陪着林阡,便教林阡见轮回剑,如见她。” “什么?”淼一怔。 叶文暻轻抚着手中轮回剑上那新做的剑穗,语气里却有真实的悲:“她说,如林阡那样的男人,一定不会忘记她,所以,会久久不能释怀。只是,郡主不想林阡一直沉溺在过去里,更希望他有更开阔的未来。这剑穗,有她要告诉他的心意,她相信林阡看到就会明白……”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1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1 瀑布。 循着标记一路走过去,离开人群停下脚步,林思雪环顾四周悄无声息,不禁面带惊诧裹足不前,冷不防一片绿叶贴着手背滑落下来,林思雪脸色一变剑光一闪,落叶立被劈开两半。 “师祖,我的剑法可有进步?”林思雪回剑入鞘,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来者自是云蓝无疑。 “听黛蓝说,你身上有新伤,而且先前的剑也断了?”云蓝蹙眉问她。 林思雪迷糊一笑:“战事凶险,连师父她都会受伤,更何况我……” “念昔上次的确是危险,几乎为了林阡送命。”云蓝一怔,略带疼惜,“看来念昔,是当真不肯回头了。” “话说回来,师父上次被金人暗算摔得不省人事,倒是没有令金人欣喜,反而令他们内讧呢。”思雪说。云蓝心一紧:“金人没有欣喜?反而内讧?” “这是我耳闻,不知几分是真。”思雪听她语气紧张,吐了吐舌头。 “金人为何为了念昔而内讧?”云蓝却上了心。 “这个就不清楚了,据说是那个鬼兮兮的轩辕九烨,不肯让柳峻插手他的计划,还有个诡绝将军陈铸,听说师父出事的时候很是愤怒。” 云蓝面色大变:“陈铸?他和你师父,可曾交过手?!” “这个我也不清楚……”思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可是,肯定会交手的啊,他们算老敌人了,不可能没交过手。师祖为何怕他和师父交手?” “若是陈铸暴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你师父她,就休想再领导这个抗金联盟。”云蓝攥紧剑,眉头紧锁。 “抗金联盟,规矩真是多而繁琐!”思雪忿忿说。 “这句话,不像是你应该说的。”云蓝显然洞穿,“你这些事情是从哪里探听而来?还有,适才问你的你还没有答我,怎么受伤的,怎么断了剑?” “上次,我想去幻境里救师父,于是找到了金人的落脚点去行刺他家王爷……可是却遇见一个使剑的高手,跟他打了几招,及不上他,所以想用咱们点苍的绝招杀了他,却没想到……没想到剑落下来,却没有落在他头上,反倒是落在了我脚底下……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会出那么大的差错……” 云蓝听到这里,也哑然失笑:“所以你的伤,是你的剑砍的……你的剑,是你自己踩的?” “嗯……”思雪满脸通红。 “但是那个高手却没有杀你,留了你性命。还对你说了这些话。”云蓝笑着摇头。 “是……啊……”思雪脑袋里,全然是完颜君隐的模样和话语,依稀记得他在金宋不容的观点里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还对她说:“什么抗金联盟的规矩,你要不就脱离了抗金联盟,我也离开我南北前十,双宿双栖如何?”一想起他的年轻傲气,英俊倜傥,思雪的脸便一阵热。 “思雪,你可不要被男人骗了。”云蓝苦笑。 “我才不怕,思雪今生只有两个愿望,希望师父快乐,希望师姐快乐。”思雪说,“不过,师姐应该不会快乐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林阡和师父能在一起。” “真的很希望你师父快乐?”云蓝忽然以严肃的语气。 思雪连连点头:“思雪需要做什么来撮合他们?” 云蓝轻声道:“如果到了一个场合下,金人威胁会说出你师父的姓名和身世,你要尽一切力量阻止,抢在他们前面说,她是你的师父林念昔,以拖延金人的时间。” “嗯?为何?”思雪一愣,不解其故。 “总之,要留意着诡绝陈铸,一定要封住他的口。”云蓝说,但是心知,单是这样做,筹码还不够,思索了片刻,云蓝终于问出口,“思雪,那个高手,是个金人么?当真喜欢你么?” “啊?”思雪一愣,脸色再度绯红,“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要和念昔同行了,我准许你去找你的意中人。” “真的么?我、可以像师父找林阡那样、去找他?”思雪喜出望外。 云蓝点头:“不过,你找他的时候要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找到诡绝陈铸,用我接下来要传你的这一招向他挑战。”云蓝说罢,思雪大喜过望:“师祖,要教我新绝招了么?” 思雪,这么多年,悟性最高的一剑,竟好像是天在安排着你,帮念昔化去这一劫。云蓝叹了口气,看思雪在自己的指点下练剑:思雪,只能由你去混淆陈铸,甚至,去令陈铸认定,你才是真正的完颜暮烟…… 谁也不曾想过,偌大的瀑布一角,竟还藏匿着这样的一座山庄,名叫隐逸。 山庄占地并不算小,但却没有刻意张显磅礴壮观,主人家追求的依稀是高洁素雅的情调,所行之处,鞋与木板间可以擦出轻微的响声,再上一层楼,复道上铺着一层棉质地毯,踏上去就很舒服。 数日来,这家主人一直没有正式露面,但僮仆们照顾得相当周到,叶文暻镖队到此之后再无转折,看来并非寄宿,而是终点无疑。持续半年的托镖者之谜终于截止在黔之西南,却不曾想过,谜到最后,依旧扑朔迷离。 从僮仆们口中隐隐得知,这家主人的确是隐逸山庄的构建者,然则却未能长久隐居于此,只是一年中偶尔三四次路过停留,尽管如此,山庄事仍旧维持得井然有序,看得出主人遇事力求完美,一丝不苟。 也不得教人不佩服,从选景、借景的角度来剖析,隐逸山庄的构建,非但没有破坏分毫的自然景象,更将这世外胜境通过人力深化给了外人看,这家主人,明显对黔西的这片风光了解透彻,保护、珍惜,但不点缀,也不亵du,只给自己留了这么一片区域,方便欣赏罢了。朝左向右,瞻前看后,哪个方位都能体验出山庄建筑的美轮美奂,以及自然风光的不染纤尘。 但这位隐者,当真和瀑布境内茫茫水汽一样,模糊不清,亦真亦幻——若是真隐士,不会还执迷于人世追逐,更不会在去年的入秋伊始,与叶文暻共同谋划了一起惊动天下的轩然大波。仔细琢磨,主人性格,该是心有隐意,身不由己。 “眼看着这山庄里有这许多供客休憩之处,自己不在还有这般多的僮仆留下,明显就是期待着外人来。”柳五津自言自语着,在楼层上向院中看,恰见叶文暻与鑫、森、淼等人在院中赏景,正巧此时对面窗户被人推开,这么近,东方雨的面目马上就能辨认,柳五津始料不及跟他打了个照面,乍一见心里就一颤,立竿见影,脑袋上的旧伤亦随刻开始作痛。 “这位叶总镖头,当真是处变不惊,纹风不动。”路政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院中景象。叶文暻现在,分明已经是十面埋伏,金宋双方,都箭在弦上。 “是啊,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也是个顶端的人才。”柳五津想,叶文暻现在应该抬起头来看看,每一扇窗户打开,探出来的都一定是金宋武林绝顶高手。虽说上一战结束以后,金人元气大伤,大多因联盟盛极而暂避锋芒,不过照目前情况看,人数不多,却是绝对精锐,露过面的就有轩辕九烨、东方雨、薛焕,哪个不是前三以上?而联盟,目前到此的,除了短刀谷一家军队之外,才只有越风一位而已。 “咱们的人才也该快到了吧?这次金人的数目是前所未有的少,气势也是前所未有的虚,但总觉得,胜南只带这么少人赴战,武功上远远不及金南金北。”柳五津掐指一算,胜南、吟儿等人,应该就在最近两日到来。 “魔门之战刚刚了结,各大帮派理应有所休整,况且,留轮回剑,归根究底与帮派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联,我思前想后,林阡不用他们是这两点考虑。”路政一笑,“有盟主、莫非、文暄、海、越风同在,我们一定不占劣势。何况,叶文暻和这山庄主人都捉摸不透,到时候夺剑之争靠的是什么还很难说。” “的确。原本看见东方雨还有点忐忑,忽然老夫就迫不及待了。”柳五津恢复嬉笑面孔。 “换作以前,我也许比你还要忐忑,不过就像他说的,事在人为。”路政笑容平和。 路政话音刚落,屋顶上忽地划过一丝微响,路政柳五津尽皆留意。不刻那脚步已到了对面屋顶上去,屋脊上站着的是个蒙面黑衣人,身材体型偏于瘦削,而另一个挡在他之前背对着他的则是个妙龄女子,一袭红衣,标致得紧,侧过身来时,柳五津明显看出她是哪位,不禁咦了一声:“林思雪?她怎么到了这里来?” 院中叶文暻似乎也意识到了屋顶争斗,略微偏过头来欣赏,他当然很惬意,身后高手,全然绷紧了神色,生怕屋顶上有人醉翁之意。 “想向我们诡绝将军挑战,那便先过我这一关!”黑衣人对林思雪冷冷喝叱,柳五津听出音来,这一战,竟是林思雪掀起。那小姑娘柳五津先前有过接触,私下里单纯天真还略带些傻,怎会到这里来向哪个将军挑战?然而看见林思雪一脸认真,便知此事不假,交睫的功夫,林思雪剑已在手,黑衣人手中无兵刃,赤手空拳去接林思雪剑时,明显却听得有铁器交接之音,委实令人蹊跷。 唯有林思雪近在咫尺,方能够看见对手手中扣一薄片,锋利尖锐,削铁如泥,如此御刃,显然操控自如,林思雪剑虽也精湛,毕竟经验欠缺,本想挑战了陈铸就完成任务,孰料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还这般纠缠,看他兵器取巧不禁又气又恼,进退两难忍不住骂:“卑鄙,怎么可以这样!” 远远观局,林思雪难以突破,黑衣人轻占上风,看他武功路数,与东方雨有异曲同工之妙。柳五津蹙眉:难道是东方雨门下弟子?虽然深度强度还不及东方雨…… 却听隔壁有人推窗也看,毫无保留地赞:“武艺精绝,空手如刃!”原是和越野一同到此的沈絮如,柳五津转过脸去点头示意,沈絮如回应给自己一个礼貌的笑,沈絮如身侧,还有另一个难以忽略的身影,越野。上次见他,还是在苍梧山合力救援越风了,这一次,却难以言明是敌是友,毕竟,柳五津不能给越野他想要的一切。 “什么空手如刃?他才不是空手!”林思雪愠怒,剑法初见行云流水,依稀能有变幻无穷,功力却不足当年云蓝三成,实力离一流高手尚远。 “如此剑法,还想挑战诡绝将军,真是自不量力!”那黑衣人嘲讽的语气,说话同时,进攻逐渐紧凑,林思雪亦渐感对手武功着实不错,每招每式都如钢铁所铸,结实又牢固,挑开自己手中宝剑时隐约可觉阵阵劲风,时间一长,劣势更明。 柳五津正欲救援,不经意间,见院中平添了几个身影,为首那白衣少年,几乎没有给叶文暻一眼,径自飞身而上将林思雪从险境中解救,轻易得仿如不费吹灰之力。仅仅差了一瞬,黑衣人手中薄刃便可重创林思雪,然而薄刃及处,紫气赫然,原是白衣少年鞘中宝剑,仅一式便将黑衣人击退。一手轻揽美人,一手傲执宝剑,潇洒自负,极尽风流,就算杨叶杨宋贤在此,也根本少了几分贵胄王气。 “退下,不准伤她。”熟悉的声音,柳五津路政立刻认出,发话者是那位金南第九,小王爷完颜君隐,白帝城暗战唯一不败,令厉风行心服口服不再轻敌,魔门对阵指挥重骑兵侵略,几乎与林阡平分秋色,想不到,战场上那样的骁勇严酷,褪去战甲,是这般顾盼神飞气度。作为传闻中完颜永琏最有可能的接班人,完颜君隐眉间写尽了“舍我其谁”。 那黑衣人听命当即退下,林思雪缓过神来,乍见小王爷,又惊又喜:“南第九,果然你也在这里?”教听见的人都是一愣又柳暗花明:怪不得小王爷要救她,原来早就相识。 “是啊,我对思雪姑娘说过,后会有期。”小王爷亲切一笑,带她一并离开屋顶。瞠目结舌的柳五津路政等人,不得不把院中焦点从叶文暻那里分一些给林思雪和小王爷,怎么也想不到他二人是何时相识。 “既不如王妃那般足智多谋,又不像王妃那样倾国倾城,真搞不懂。”陈铸蹙眉嘟囔着,思雪一看见他,蓦然忆起云蓝所托,欣喜地再度拔剑:“诡绝将军,可肯与我比试一剑?” 陈铸懒懒地瞄了她一眼,鄙视着哼了一声,适才那黑衣人冷笑:“连我也打不过,你如何能挑诡绝将军做对手?” “只一剑而已。我只挑战诡绝将军一招。”思雪急道。 “不要。”陈铸懒洋洋地说,“我的剑法,岂是等闲之辈挑战得起,折损我一世英名。” “‘诡绝’两字,算什么英名?又不像南第九他有个‘剑痴’的名号。”林思雪说着说着,眼光时不时掠过小王爷,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怎么?思雪姑娘不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吗?”小王爷微笑看着她,思雪那迷糊鬼,倏忽就忘记了到此目的,也其实,目的就是要找他:“哪有……有大半的原因,还是为了找南第九你。” 小王爷满足地笑起来:“那便不要和诡绝将军比斗了,这附近有处水帘洞景色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来了,倒是天赏赐给我的。否则,我与陈铸、鬼之同去,一个没情调,一个煞风景。” “哦?原来他叫鬼之啊?是挺像鬼。”思雪掩口笑,打量着黑衣人鬼之,又回过头来看陈铸,百无禁忌,“诡绝将军,当真是没有情调,所以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妻生子。” 鬼之瞬间杀气形于眉间,却因小王爷而制止,陈铸则根本按捺不住,听得这话急火攻心:“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小王爷你怎么会看上了她!”忽然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覆水难收。 林思雪再迷糊也没有错过陈铸叫他小王爷,一愣回头:“怎么?原来你也是王爷么?” 小王爷适才就注意到了她脸上表情,微笑应答:“当初被思雪姑娘叫惯了南第九,所以便让他们都改口叫我南第九。岂料他还是没有习惯。” “啊?我以为南北前十都是金国小王爷的侍卫,却想不到,这么多侍卫之中,有一个也是王爷?”思雪眉头紧蹙,“怎么可能,既是王爷,也是侍卫?” 陈铸再度汗如瀑布。直觉,这林思雪更配二王爷,楚风流才配小王爷。 鬼之恰在此时转过头来,往柳五津、路政、越野各自扫了一眼,虽然蒙面,看得出长相恐怖。 次日。林阡、凤箫吟一干人等穿越瀑布来到隐逸山庄,先是震惊,然后折服,继而拜倒。赏过云横山庄的圣洁与阴森,游过幽凌山庄的奇异和神秘,叹过逐月山庄的仙幻及朦胧,此番经历瀑布间,却可以触摸山水最原始的结合,不得不说,的确水滋润了山,山峥嵘了水,轻纱薄雾,环萦崇山峻岭,彩虹无处不在,连贯着像一条直线,交联在山川之中此起彼伏,灌木生风,泉石相鸣,不必喟叹世间花开花落,不必纠结人生云卷云舒。 然而,就像把争斗带进苍梧仙境一样,阡恐怕这座隐逸山庄逃不开一番血雨腥风。 再没有战场,将要交手的地方,不过是这一处别墅。 柳五津得悉众人来临,早便和僮仆们一起在山庄外相迎,见面后,先和凤箫吟海说笑了一番,其后便边行边与阡陈述事态,吟儿在旁听着也深知,柳五津虽然表面轻松,内心却担忧短刀谷的暗流汹涌。 “越风他正在那边厢房休憩,连日奔波伤势有些恶化,不过,牵制越野非常成功。”柳五津压低声音。 阡听闻之时,难免会流露出一丝惋惜之情:“这次的确是累了他,却只能由他一个,避免柳大哥与越野正面交锋了。我想越野也该心知肚明。”吟儿语气中则是充溢着关切:“越风伤势恶化?是如何程度?” “放心,他已经可以动武,只是脸色还不大好,我想,君前和越风,可能会有个交替,让越风回淮南好好养伤,君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柳五津说。 “这是再好不过。”阡点头,“柳大哥设想周到。” “却不知山庄主人姓甚名谁?我一路过来,听僮仆们说他也是山庄过客,一年不来几次?”海又很直接地插嘴问。 “尚不知姓甚名谁,但我心里有了些底。此人熟知黔西风光,必是黔州当地土生土长,而且他越是韬光隐晦,越证明他极富盛名。”柳五津蹙眉说,“黔州当地,极富盛名的官家财主不是不多,但要论武功绝顶,恐怕也就此一个。” “哦?是哪一个?”海奇问。 “便是黔贵当地锏王,姓孟名良关。川黔一带,锏法三十年纵横无人相抗。不过退隐之后,久久不与世争,只在当地收些资质不错的徒弟,传授锏法不致失传,说起他来,你们的了解可能没有我们深。当年也是个名震一时的人物。”柳五津说。 “我对他的为人和经历是没有一点了解。但这名字和名号,依稀哪里听过。”阡点头,在记忆中搜索这姓名,吟儿亦觉得耳熟。 “是啊,说起他来,你们一概不了解,但说起他的女儿,你们就该清楚了。胜南,我记得我在苍梧山与你提过,流年姑娘嫉恶如仇却不通世情,正因她是孟家长女的缘故。” 阡和吟儿这才恍然,吟儿点头:“对啊,那时候你与胜南提起流年姑娘,说她到苍梧山不过一年,就技压群雄成为了张潮最厉害的徒弟,是因她原先便有很强的武功底子,带艺投师,所以张潮自己的武功,都还未必及得上流年姑娘。” “当时,柳大哥也与我提过,孟家一直立足于抗金义军和金人的斗争之外,所以三十年来都是隔岸观火。”阡回忆着。 “不过,这也只是我猜测而已,或许,除了孟良关之外,还有其他的世外高人。”柳五津说。 “若真是孟良关,那我便后悔了,出发的时候,我还见流年姑娘和船王留在了魔门那边。早知如此,便一并带来,也好走条捷径。”吟儿半带玩笑。 “奇也奇在,为何孟流年宁愿跋山涉水那么远去苍梧山,也不要留在她家附近这同样的世外胜景?这边同样可以追求宁静偏远,也犯不着和李辨之张梦愚那些恶俗同流合污。”阡忽然觉得不对,“事实上,刚到黔西时,流年姑娘宁愿去盗祁连九客的马,也没有接收自己家的给予,半年之久,从来没有离开过战地,也不回去探望父亲一次?” “我和她私下谈起,似乎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从小到大都不是那么和睦。她父亲相比她来,更宠她那个娇生惯养的妹妹,倒是令她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清高淡漠的性子,许是这样,才容得了李辨之和张梦愚吧?我到现在才完全想明白。”吟儿说。 “那这样一来,孟良关的确就有了抢轮回剑的动机。用轮回剑,来迫天下人为他寻找女儿。”阡说。吟儿一愣:“可能么?害得我们兴师动众,只为了帮他寻找女儿?” “到并不是没有可能,各人追求不一样,做父母的,自是最看重子女,就算过去真有不和,失去消息了,还是心急如焚啊。”柳五津将心比心,“如果我家闻因离家出走,我岂止是抢轮回剑这么简单?” “唉,世间的好父亲,就没有一个分给我的。”吟儿略带嫉妒地叹。听得出,她实在很想探究自己身世,尤其是连沈延也认祖归宗之后。 阡轻声道:“不仅有可能,而且有相当大的可能。试想前几年孟良关虽然不在苍梧,也一定通过关系确定了女儿有无容身之处过得平安与否,但是苍梧山脱离联盟之后,流年就音信全无流落江湖——轮回剑失落的时间,正可以和流年姑娘流落江湖的时间完全吻合。” 柳五津脸色一变:“真是不错。难道,流年姑娘,真是轮回剑的症结所在?” “不如修书一封给沈依然,让她留意流年姑娘和船王。”叶文暄提议时,忽然发现走廊对面越野夫妇正巧经过,当即提醒众人警惕,端的是临事冷静,语气自然:“越前辈,沈女侠。” 众人皆循声看去,虬髯客越家金刀,青衫女洞庭翠竹,夫唱妇随了已经将近二十年,还是这样恩爱。 “文暄,上次见你,还是在短刀谷中作客了。”越野笑着大步上前,“胜南,一年不见,已经贵为盟王,实在是可喜可贺。” “越大侠见笑了。这盟王之称,还是魔门所取。听了半年,竟连麾下也这么叫。”阡苦笑摇头。 “还叫越大侠这么见外作甚,上次在苍梧山绝顶一战,越大哥还欠了你十斤好酒,正等着你来饮。”越野气度里的粗犷豪迈,此刻看是不是有些讽刺?连他这样的人,时间一久,竟也生了异心,想要脱离短刀谷,在陕西自立为王,也许,中间有苏降雪的动摇和旁敲侧击甚至阴谋诱导,但,越野当年初入短刀谷时,何尝会有半丝独立之心?正是因为他有实力,无野心,短刀谷才放心把一块地域的所有义军都交给了他甚至以之冠名啊…… “这位?想必就是杨鞍兄曾经提起过,眼神术一流的莫非了吧?金国十大在逃通缉犯,论赏银,我越野第一,你紧追其后。”越野笑着看向莫非,“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夸得莫非喜滋滋地笑。越野和众人都见了礼,独独没有和一个,从头到尾,完全把海冷落在那里,吟儿注意到了这一幕,向来和海将军交情深厚,她难免也不是滋味。 “是弟妹么?一年不见,竟好似平添了些英气。”沈絮如这“弟妹”一出口,教附近听见的人全然脸色一变,冷飘零悄声问文暄:“什么弟妹?”文暄道:“这两位,是越副帮主的兄嫂。”冷飘零诧异一笑,压低声音:“倒是巧了,那边洪山主逼婚,这边弟妹也叫上了。” 沈絮如看吟儿色变,以为她羞涩,笑着低声说:“我二人正待去看望风儿,你不如也去。风儿若是见了你,必定会恢复不少。” 看吟儿面色尴尬,阡当即为她解围:“沈女侠,不如等吟儿安顿妥了再去看他,我正好也有事要与越风商议。” 沈絮如满面笑容,还是那般性直,对着吟儿啧啧称赞:“越看越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唉,风儿的抚今鞭,今时今日,算是当世一流了啊。” 吟儿微颤,林阡蹙眉,这举止和神色里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妙,被身侧的冷飘零和叶文暄双双洞悉,二人心中皆叹,沈絮如这句话,当真大错特错…… “越风的抚今鞭和洪瀚抒的火从钩,的确都算得上当世一流,可惜了,当世却还有一个林阡。”最清醒的旁观者,莫过于文暄与飘零,安顿妥了,二人闲游之时,冷飘零叹息说。 “我恐怕,川蜀一战旗开得胜,激化了洪瀚抒称雄决心,而魔门之役身负重伤,也加深了越风对小师妹的不舍。这两段感情同时水到渠成,对于刚刚经历了不少坎坷和遗憾、还需要时间冷静进展的小师妹和林阡而言,着实太过突然,但又无法杜绝,此时此刻,他二人心中,一定混乱至极。而且我看得出,沈絮如和越野,意图不是那么简单。”叶文暄如是说。 “这么说,文暄也觉得,林阡和盟主的感情事,再怎样不合时宜,也不可能再蛰伏冷静了?将要浮出水面了?”飘零一怔,笑问。 “是啊,林阡那样的人,决定之前会权衡大局,决定之后就坚定不移,战事情事皆然。可是这一回非同寻常……这一回,外力比林阡自己预料得大得多,事态也前所未有地急,巧到了一起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再权衡,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插手小师妹的婚事,把洪瀚抒和越风两派势力都制止。若再不插手,局面来不及救。事关联盟,他不会允许自己有多冷静。”叶文暄说。 “其实……不关乎联盟吧?感情上,谁会比谁冷静呢?”冷飘零微笑道,“我认识林阡和盟主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二人多年风雨同行,盟主从十五岁到十七岁,都是跟在这个男人身边一步步走过来成长起来的,也只有她一个女子,见证了林阡如何从韬晦到鼎盛,单从这一面看来,这份情感,早是普通感情无法比拟。何况他二人不仅战场是绝配,心里面早就有彼此。早先我便说过,林阡对她的感情,其实和对谈靖郡主一样,激烈到超越联盟的利益。先前郡主太明确、盟主表面又不在乎,谁都难以看透彻,但如今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令林阡看清楚,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值得他负尽一切,感情深浅,只是个过程的差距。” 文暄不禁一震,叹她洞察力如此之强:“飘零虽然向来热心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似乎对小师妹尤其关心?连对她的理解,都比那些认识了她几年的人深刻。恐怕连她的小师兄沈延,都及不上你知她。” “也许是跟她有缘吧,你小师妹外表活跃,内心坚韧,正是我欣赏的女子,我真是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冷飘零道。 叶文暄本想问她:飘零,为什么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却独独不肯把你的过去告诉我?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又为何对我若即若离?欲言又止,惟能沉默与她同行了一段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忽听冷飘零默念这句,叶文暄缓过神来,看见隐逸山庄这若晴若雨的绝妙景象,释怀一笑:“原来如此,道是无晴却有晴……” “只希望在隐逸山庄的所有爱侣,不论是现在恩爱的,还是将要进展的,都能幸福地相伴一生。”冷飘零轻声道。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2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2 日薄西山时候,漫天云蒸霞蔚,遍地彩虹缭绕,远眺万练倒悬,近瞰郁郁苍苍。似雨非雨的天气,似静不静的心境。 既然喜欢看日落的残缺,哪怕这别墅里最好的观景处不是院中,而在屋顶,吟儿性格使然,那就一定会坐到屋顶上去。阡看她一入山庄话忽然变少,便知扰乱吟儿心情的,除了远在川蜀的瀚抒之外,必有这近在咫尺的越风。 “还在担心越风伤势?我见他已经能够动武,虽然不大灵便,总算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可能是舟车劳顿,染了风寒,休憩一段日子便会无事。”阡轻声劝慰,携酒在她身边坐下。 吟儿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有句诗写得贴切,“相逢便是相思澈”,就像今天越风见到吟儿的时候,再怎样不适,面色都自然而然地好转,全被沈絮如说中了。越风是思着吟儿的,平时看不出,病后才不断绝,阡明白,此刻的越风,不就是当初的宋贤? 当瀚抒嚣张跋扈,指名要定了吟儿,阡可以斥责胡闹,可以置若罔闻,而当越风什么也没有流露,但其实也一样要定了吟儿,阡却不能予以辩驳,不能无动于衷,只因对吟儿的爱,谁也不可能及得上越风深。 可是此刻,分明听见吟儿在叹气。吟儿的感情,似乎也达到了最波折。是啊,尚不及从云烟离开的怅然中走出来,就又多出了一份对越风的愧,怎可能不叹气,怎可能不纠结?但吟儿再如何思绪万千,都有唯一的出发点,叹气纠结都是为了他林阡,阡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不经意间阡也发现,此时的自己,竟心乱如麻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杂念比压力还要排山倒海,即便是借酒去销也根本不能释怀——原来,他最不能释怀的人,还有一个是吟儿……在纪景林楚江相继死去后,就一直相伴江湖相依为命的吟儿…… 不需要吟儿再剖白,她的心意他早已经完全了解,他知道现在旧事重提不适合,但瀚抒的强行逼婚和越野夫妇的旁敲侧击,不仅在干扰着吟儿的心情,也搅乱了原本他平静的心境。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妄下决定必然武断、不可以为了解燃眉之急就连后果也不管——但为什么,思绪激烈到无法克制,也根本没有闲暇来考虑理智!? 在这个寂静的黄昏,远离刀锋的屋顶,默看着身边满腹心事愁眉不展的吟儿,阡心底最深处,迷蒙地闪现出这样的一丝疑问:该不该、尽快把吟儿救出这感情的苦海?然而,救出了她,却要令她没有转圜地,陷入自己的未来…… 该不该把吟儿带进来?在心头,这疑问出现得突然,浅得似浮光掠影一般。夕阳下雾气弥漫,绯红色渐隐渐淡,当微雨和薄暮一起开始笼罩这片人间,才发现,他的心和这片人间一模一样,沦陷时毫无防备,再回首一切惘然。 暮色再轻,终将俗世点染。一旦染了,就戒不掉,所以天天都有暮色。 练幕抛珠成碎玉,澄潭醉饮沐虹辉…… 夕阳,雨水,彩虹,青山,绿树,白川,酒和花香相伴的岁月,浮光掠影的念头,他的心忽然收紧,时光,不如就停在这一刻吧,抛弃了那些烦琐的争斗和算计,就这么简单地和吟儿坐在屋顶上欣赏风景多好,和吟儿相处时,心态都会变得年轻。 夜幕降临,透过模糊的雾气,看见天边寥落的星辰,灯火辉映外,群山飞瀑宛若链坠,这经典的好时光,仿佛失去云烟之后,是第一次拥有。 “吟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身边还有我。”阡就此打开心扉,轻声对吟儿说,“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独自一个担负,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何以现今自己却做不到?” 吟儿一愣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装不在乎:“没有啊,我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在担心思雪而已,她不告而别,着实令人担心……”支支唔唔,明显口不对心。 “瀚抒、越野、越风,这几个还真是很扰心。”阡带着微笑,故意提及。 她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是吗……越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答应做兄妹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令人揪心的神色,可是,也许这次受伤真的很严重……我在想,如果瀚抒要逼我就范的消息传到这里,会不会影响越风的伤势……” “不用担心,要封锁瀚抒的消息,不是很难。”阡说,“况且,我绝不会答应瀚抒的胁迫。”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次而已啊……这一次他想到了用郑奕郭昶来要挟,下一次难保不会趁联盟危难的时候要求。他总会找到方法。他那种性子,既然想就一定要做,别人都告诉他错了他却死活一意孤行,没有半点沟通的可能。”吟儿眉间尽皆愁绪,“我真怕像大嘴张说的那样……” “大嘴张又说什么?”阡蹙眉。 “说将来洪瀚抒叛逆了来作乱联盟,盟主搞不好要被迫去祁连山和亲。”吟儿边说边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 “大嘴张倒是有说书的天赋。”阡难得一笑,“不会有这一天的,吟儿,有我在一天,都不会容许他这么做。” 吟儿听着听着蓦然一怔:他究竟,是不容许瀚抒作乱联盟呢,还是不容许瀚抒胁迫我…… 阡察觉出吟儿呼吸的一凛,心念一动:其实我竟是这样强烈地、不希望吟儿离去…… “如果……”不约而同,阡和吟儿的心里,其实都有解决的方式,阡当然让吟儿先说。 “如果,让你对瀚抒说,你作战的时候时时刻刻都需要我在身边,即便是要你虚情假意帮我去敷衍他,可以吗?”吟儿轻声,却坚定地问,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如果……让你假扮……我的未婚丈夫……对越野他们说,可以这样吗?” 他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帮她去敷衍瀚抒?他的确需要盟主时时刻刻在身边,甚至一生一世在身边,他又何必去假扮她的未婚丈夫,他本就是她的未婚丈夫!当思绪变得混乱,心也随之冲动,面对着这样一个善良得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甘愿自己退到绝路的吟儿,阡只能把一切顾虑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当然可以,随叫随到。” 吟儿一怔,呵呵笑起来:“真是干脆,比海将军他们义气多了,果然咱们是最铁的同盟没错。” “那是自然,结盟那天,你云烟姐姐说过,这个联盟不结则已,要结就是一辈子,你也说过,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一条心。此刻云烟如果还在这里,也一定会帮着吟儿你,去向瀚抒和越野说明白你的心意。她一定与我一样,深知吟儿不愿离开,也更不希望吟儿离开。”当再度提起云烟,阡果真不再像从前那么消极,微笑着回忆他过去拥有的幸福,尽管云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这份幸福,并没有因为她不在了就成空,还在阡的心头留存,温暖,深刻。 吟儿却忽然发现,长久以来各怀心事的自己和胜南,心事竟似乎有了些许重叠。她听得到,阡这句话里,不止有云烟姐姐,还有她凤箫吟,阡记着她的言语,和记着云烟姐姐是同样坚牢,并不只是因为挂念云烟姐姐而不知不觉把自己也记得,而是因为,那些牵制胜南的心事里,早就有她凤箫吟的分量,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越来越重……只是,她念着他太久爱着他太深,竟一直没有发现,他很早以前就在为她着想,也没有深入地体会过:现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在她身边守护,正如当初他悲恸的时候她在他身边陪伴一样。 胜南心里,实际是有她的,存在过,也存在着,没有淡化,也没有加深,但一度搁浅了现在提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本不是要问胜南爱不爱她要不要她,现在要问的是,她究竟可不可以走进他的生命,他将来的历程?她知道自己不能逾越谁,也本不可能取代得了别人,她只想一直这样不离去,与他同行这动荡却精彩的一生…… 幸好她现在发现,他是那么强烈地要把她留下,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 “胜南,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吗?适才你想说的‘如果’是什么?”吟儿终于不再那么忧虑。 “我想说,如果瀚抒和越野都来逼婚,我便对他们讲,盟主只有在我身边才开心,我也需要盟主在侧才舒心,对所有人都这么堵,用不着两套理由。”阡说的同时,却在心里责问自己:为何我不希望吟儿离开,竟近乎有种自私…… “不对啊。这解决方式,明显还不如我的。”吟儿微笑说,“你曾经对我说过,对付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瀚抒吃硬不吃软没错,可是对越野就明显不能用。你要是真这么说,怕越野他们个个都会骂你是掠夺者了……”忽然吟儿灵光一现,“不如,宣扬诸葛其谁的那句谶语如何?反正我是祸水命,会祸害我的男人,这样一来管保他们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吟儿的心情骤然大好:“一切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真好!”阡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这么损自己名声的事你也肯做?” 吟儿在心里说:是啊,这么做,才不会扰你的心,我答应了云烟姐姐,决不用任何一件事来烦扰你。说到就要做到。 吟儿站起身,立即要从屋顶离开,阡笑着立即给她泼冷水:“当真喜欢你的男人,怎可能计较你祸不祸水?这方法一定失败。回来,从长计议!”吟儿一怔,想他说得还是不错,但是,难道真要让阡得罪越野然后和瀚抒也撕破脸么,她虽然想问题简单,也知瀚抒和越野,各自代表了一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今联盟虽然大局已定、牢不可破,但最不安稳的川蜀苏降雪,正与西夏洪瀚抒、陕西越野毗邻。 吟儿刚欲转身回去,却不经意间见到走道里灯光映着的一个男人清秀的侧脸,这男人约莫二十多岁,衣着华丽,在视线里移动着过去了,身后跟随着一班侍卫,依稀是个贵族少爷,吟儿看得呆在原处,竟连阡的话都忘了听。 “怎么了?”阡见吟儿不知不觉就忘了站在屋顶脚步一移差点失去平衡,赶紧上前一步拽住她手臂,循着吟儿的视线看过去,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是楚风流的未婚丈夫,二王爷完颜君随。 “怎么连他也来了?”阡蹙眉,“难道说楚将军也来了此地?” “他是谁?你认得他?!”吟儿气急败坏。 “吟儿不认得他么?他是楚将军现在许婚的王爷,二王爷完颜君随。”阡一愣,低头看吟儿神色紧张,奇问,“怎的如此紧张?” “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这眉眼,好是熟悉,真的好像见过……”吟儿的表情复杂,抬起头来央求阡,“我们……不如跟上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吟儿说这句话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不该在心事重重的时候,用这种认真严肃的腔调,说得阡也言听计从,随即应了。 说去就去。 一路紧随,悄无声息。 山庄最大的这间厅堂,三生有幸被改造成了王爷府邸,僮仆们全都撤换成亲兵,侍卫恪尽职守森严至极。原本凭阡和吟儿的经验和本事,潜进去该有七八分把握,然而谨慎起见,阡还是决定带吟儿从屋顶上窥探为妙,且逗留不宜过久,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伏在屋顶上,阡揭开一瓦片,轻声道:“小心些,薛焕和轩辕九烨都在这里。” 吟儿又连续揭了数块瓦,边揭边漫不经心问:“嗯,这个人是二王爷?” 阡赶紧把她揭开的瓦片一片片盖回原处:“你在干什么?你想把屋顶掀掉么?” 吟儿重新回来揭:“不行,只揭一片,看不清楚。” 阡当机立断再把瓦片速速填回去,吟儿怒,微呼:“这样怎么看得见!” 却听薛焕警觉:“谁?!”阡一惊,忙按住这丫头的嘴。 “怎么了薛大人?”二王爷问。 “王爷受惊了,适才薛某听到了一些响动,以为是刺客来犯。”边说着,薛焕边狐疑地往四周看。许久,才确定安全,气氛一松,只听二王爷冷笑:“哼,不会又是我那位大哥干的好事吧?不念手足之情,三番两次要我性命。” “其实,二王爷倒不必顾忌大王爷,他的气数,早在泰安就尽了。”轩辕九烨的声音,“小王爷,才是二王爷的当务之急。轮回剑,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嗯,你前次跟我分析的道理,我也全都明白。金南那边,几乎全是他的人。”二王爷叹了口气,“我这弟弟,小时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以为他喜欢舞剑吟诗,他结交的,也全都是些儒雅之士……想不到,上了战场不到几年,竟这般得和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他有一点及不上二王爷的是,他本性里,对权力地位不甚追逐。最近这段日子,他倒是乐得清闲,似乎有了新欢,就忘了江山。”轩辕九烨摇头。 “天骄大人真的以为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种人吗?”二王爷一愣,却不以为然,“君隐才不会看上那林思雪,他自小玩世不恭,声称三十岁之前不会对任何一件事情认真。不是我夸口,他玩过的女人,恐怕比林思雪见过的男人还多。这林思雪,只是他一个新宠,牵绊不住他的。”屋顶吟儿大惊失色,若不是被阡牢牢按着,早便发出声音。 “可是本性使然,上次他与林阡一战过后,竟然私下问我,这些战争到底有何意义,死伤堆叠,不如和平共处。这样的话,可是王爷的继承该说出来?小王爷表面是王爷最好的继承人没错,不过,连王爷自己,恐怕都还没有认可他——这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丝掠夺欲,分毫不像王爷自己。”轩辕九烨微笑,轻声驳。 “再怎么说,林思雪也绊不住他,那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在君隐玩过的女人中央只算姿色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隐是王爷,被君隐玩弄得团团转,傻气得很,逃不过被君隐抛弃的下场,盛京那边到处是她的前例。”二王爷嘲笑着说,“她就等着哭哭啼啼做弃妇的日子吧。” 吟儿原先还可以听阡的话隐忍,不想招惹敌人所以一动不动,再怎么好奇这位二王爷也都心知不得节外生枝……然则听闻事情关乎思雪,拳已经越捏越紧,待听到这句嘲笑,气得身体都在发颤。薛焕本就警惕,这回怎么也不可能错过这响动,顺手一劈,他身侧桌上蓦然少了一件物事,速如流星直往发声处打,阡眼疾手快,匆忙带吟儿在屋顶上滚开一转,反手仓促一接,转的力度轻微到仿若无人不留一痕,接的力道却与此同时做到了最强劲最凶猛! 吟儿又一次在凶险最附近,惊魂未定地看着阡沉着冷静的神色,那器皿依稀是陶制,穿透过的屋瓦尽皆粉碎,留在阡手上时却完好无缺,只不过是薛焕借力打来的而已! 不容喘息,顺着阡长刀激烈搏斗的方向,看见屋顶又多出来的一把剑,破瓦而出时就杀气毕露、剑招凌厉,自是轩辕九烨无疑,顷刻之间,刀剑相争已有数十回合,看得出,轩辕战力恢复得极是迅速,剑招愈发地短促凝练,“剑简意赅”,高妙绝伦,然则一撞到阡的饮恨刀上,又仿佛不再那么惊艳,少了些许慷慨激越,“意足而势不及”…… 阡与轩辕起先还未移一步,吟儿已觉脚底不稳,待他二人交战渐酣,从屋脊拆到屋檐,再从屋檐拼斗归来,周围一切都像被他二人搅了个天翻地覆,经行之处,空中雾气都将凝又溶,久之,停留在视觉里的竟有两道水印,不断绝地贯穿交织在屋顶四处,使战局如网。 “原来是你们。”轩辕九烨留意到他二人适才动作亲密,眉一挑,冲着吟儿微微笑:“干得不错。”说的同时未停止与饮恨刀争锋,吟儿心头却是一凛:鬼兮兮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个……那个刺客是谁?”二王爷已经率队到了对面檐下,看见阡时面色一变,再看一侧的吟儿,显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王爷不知,那位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随从说。 火光把屋顶照得像白昼般亮,吟儿愠怒地瞪回去:“‘王爷不知’!你听着,好好管教你弟弟!林思雪出了任何差错,我都决不轻饶他!”一下子给二王爷起了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绰号。 “你二人为何要来窥听我?!”二王爷一怔,面色冰冷,强示威严。 “觉得你眼熟,看看你不行么?”吟儿以傲慢的态度实话实话,二王爷被她语气一惊,更是纳闷:怎么性子和君隐这般相像,对我说话时不可一世?思虑之时,再凝神望去,不禁一震:“薛大人!薛大人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他记得,他适才对凤箫吟好奇发问的时候,薛大人还是在身边保护的,这一眨眼,竟然离开了这边檐下,瞬间转移到了对面屋顶么?! “王爷不知,薛大人他……”随从正待回答,二王爷当即大怒:“不准再说王爷不知!”引得众侍卫强忍笑意着实难受。 吟儿虽在战局之外,却一直保持着戒备,余光扫到黑影一掠,心念一动当即探剑,然而未及上前拦阻薛焕,竟见轩辕九烨剑影急往自己面前横斜,吟儿临危不乱侧身闪避,阡之刀亦当机立断急行而偏,强行到此将轩辕玄色剑光硬拖了回去,力道雄厚无匹,气魄当仁不让,缓得一缓,吟儿从轩辕阴毒的微笑里,发现轩辕此举八成是故意,他依稀是在试探着什么…… “焕之,他应当是恢复到了从前状态,可以来挑战你了。”轩辕这一剑实力稍逊,目的却赢了,面带着满意的笑他撤剑回身。站在屋脊的薛焕,阳刚魁梧,雄壮威武,气势上有着明显的高屋建瓴感。金北第一,名不虚传。 “林阡,你的伤有没有恢复完全?我的第二刀和第三刀,还为你留着。”对别人,薛焕的每一刀都必定是致命的,对阡,他却把第二刀和第三刀轻描淡写同时说了出来,既是一种切磋的暗示,也根本是坚信着阡一定能给他连续两刀的震撼,吟儿知道阡此刻对薛焕一定还保留着一份敬重,当年,薛焕算是阡尽全力想要达到的目标,是阡在刀法上的崇拜。 “承蒙薛大人厚爱,饮恨刀随时应战。”阡肃然说。 “好!只有两刀,先长刀后短刀如何?!”薛焕近在咫尺,声音里的穿透力振聋发聩,吟儿和轩辕都下意识地站远。留他二人在屋脊处,吟儿与轩辕各据一侧仰望。 楚狂刀薛焕,曾以短短一招之效,灭尽横行金朝多少枭雄,今日一睹,才知为何这短短一招,会让无数高手无路可逃——最骇人的不是出刀一刻,而是出刀前的那一瞬! 那一瞬是薛焕在铺垫着行动,埋伏着气势,囤积着战力,那一瞬却是敌人进退不得,忐忑不安,始料不及,那一瞬更教旁观者错觉,一次交睫真如有千万年! 错不了,薛焕在那个瞬间有七八个要挥刀的方向!欲加之速,竟似比速度本身还快!先声夺人,楚狂刀完全把观战者的思想全然切碎,游移在疑虑与震撼之间!风乍起,吟儿和轩辕脸上,仿若有灼烙感蔓延。刀的个性,和主人一样,爽利粗放,却来势汹汹,由始至终都压迫甚至摧残。 叹为观止,却还有一把更年轻的长刀,刀路满溢在这个瞬间,雨色被瀑布境内的水汽一衬,从黯淡到白炽极速转折,张狂地拆分开天幕,割断了所有空气的退路,没有理由地将磅礴、汹涌、慷慨和悲壮融入夜色,猛烈,澎湃,辉煌,亮了他手里的刀,却凉了俗世的那片火光温热。后发制人,是阡的饮恨刀,见此刀威,不枉今生。 路过屋脊的山风水汽,不知是被楚狂刀引去的多,还是被饮恨刀借走的众。却令轩辕吟儿皆嗟叹,眼前侵略屋顶的分明就是一场狂风骤雨,甚至飓风海啸。也许,只有达到了楚狂刀和饮恨刀的那个领悟,才能够做到焕阡二人这样,撼天下人,撼彼此,唯独不撼自身!? 轩辕蹙眉看着林阡:眼看他越走越高,走到极端,那淮南林陌,还如何与他一较高下,如何引起这阡陌之伤? 吟儿却是惋惜的目光望向薛焕:可惜,他一年只能出三刀,使得胜南的将来,一年唯有三个瞬间的满足,有对手,却战不得…… 薛焕,是唯一一个交手时和阡不论胜负,无关生死的对手,却在一刀的时间内,激起阡无穷的战意,亦从而诱出了阡十成的功力! 然而,他诱出了阡十成功力的那一刀,攻势何尝不是被饮恨刀瓦解殆尽了?焕阡之间,再无相互保留! 太完美,却太短暂,使得回味时惊心动魄,却同时后悔不迭,继而心生绝望……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觉啊?陡然间,最近侧的轩辕和吟儿,竟都不敢再求第二个回合。是因为,第二个回合会更完美,却更短暂吗?明明知道,第二个回合之后,一定会得到和现在一样的失落感和绝望一叹,不如就提前绝望了,绝望再灿烂的之后都一定会消亡的,绝望潮起之后必潮落,绝望每一场巅峰后的寂寞…… 出生时银瓶乍破水浆迸,灭亡时四弦一声如裂帛。 交叠两刀,刹那生灭,稍纵即逝。 胜负如茶,品弥香,欲辩却难言。 这追逐的过程,这落寞的结果,谁甘心窒息此时顿,却焉能重回那一瞬?! 一战毕,阡与薛焕各退几步,吟儿和轩辕立即上前。吟儿明显看出,他二人气力都有折损,脸上却都掩不住相见恨晚的情绪,这样的相见恨晚,令吟儿都忍不住嫉妒。 却听阡调匀了气息,发自肺腑:“薛大人的楚狂刀,耳闻果然不如亲身经历,林阡受教无穷。” “哦?可以从我这刀里受教?学到了些什么?”薛焕颇有兴趣地问。吟儿一愣:难道这位薛大人听不出恭维?哦,怕是从前和薛焕对决的敌人,一刀下去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没有机会令薛焕问出这句……轩辕也是暗道:焕之真是个直肠子,听不出恭维,这般不思索就问……可是,明明连轩辕也没有见过薛焕这般的开心表情。 阡却当真不是恭维:“再没有任何别人,像薛大人这样,每一刻添加的力量,似乎比原有的力量本身更强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力量任谁都难以抵挡……我若是可以用到饮恨刀中来,就好了……” “哈哈哈哈,若是你把我的特色都偷去了,那我薛焕当真一年一刀都不用出,直接退隐算了!”薛焕爽朗大笑。 却在此时,阡和吟儿都留意到空中传递来的属于联盟的数枚暗号,暗号的多少,正强调着事态的紧松,随着信弹鸣镝的愈加密集,且全然来自于叶文暻暂居之地那同一个方向,吟儿心中一颤,和阡对视一眼,皆知轮回剑险,不宜久留。 “什么?君隐他?”从二王爷震惊的话语里,依稀猜到形势的改变,和小王爷完颜君隐脱不了关系。 “胜南,我们赶去么?他们……”吟儿急忙说,也不管薛焕轩辕的表情有怎样的变化。 “来不及了,轮回剑已经失陷。”阡轻声说。吟儿不禁一震:“什么?”暗自嘀咕:明明不是这样的,如果轮回剑失陷,暗号才不是这样…… “已经失陷?”二王爷脸色大变,捉起那赶来报信的亲兵大骂,“你敢贻误消息!”吟儿跟随阡久了,方知道阡这么说,明明就是在耍弄这二王爷乱他军心,不禁暗笑。 轩辕得到了自己安插的鸣镝报信,也早就听出了阡这句话是何用意,却终究奈何林阡不得,看二王爷方寸大乱,只得从屋顶离开:“王爷切勿惊慌,我立即随王爷一并去看。” “林阡今夜,先欠薛大人一刀,战事要紧,还望薛大人海涵。”阡转过身来,郑重说。 “也罢,你二人再不去,南宋武林群龙无首,我薛焕也不是那么趁人之危。”薛焕点头,“却要给你提个醒,你的短刀路数,我在王妃帐中见过一次,下一刀,你恐怕要当心了。” “谨记薛大人教诲,来日方长,就此告辞!”阡当即与吟儿飞檐走壁,直取叶文暻居所。 “大凡武功高手,或被权力牵制终生追逐,如梁四海、柳峻,甚至是如今的轩辕九烨,而或被权力压迫毕生周折,王天逸、叶不寐、陈铸皆如是。南北前十及其麾下,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一身武功,都不过是为那位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办事而已。”阡心中叹息,从轩辕九烨和二王爷短短几句里,听出了又一场金南金北内部的争端,“谁取轮回剑,谁便治国平天下,实力欠缺的完颜君随当然力求,却不知那看低权力的完颜君隐为何也要……” 吟儿不解阡一路在叹息什么,奇问:“是因为欠了薛大人一刀,所以觉得遗憾吗?” “不是,我是在叹息,权字面前,那么多英雄豪杰折腰。”阡轻声道,“轮回剑治国平天下的本领,让这几个小王爷,有了在父亲面前展现的机会,我想,二王爷一定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小王爷,恐怕是为了令父亲开心……不管动机如何,都令南北前十在事态面前必须选定跟随。而南北前十曾经再简单不过的‘同行相轻’和白帝城分裂,竟冥冥之中为这场王府继承人的派系之分打下了基础,南第九和北第四,地位上隐含了南北前十的归属,而南第一和北第二,作为决策者规划了他们的何去何从。至于中立的那些,难说究竟是隐逸,还是转变,总之现在,都该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了。很幸运啊,我们目睹了南北前十这场分派的最开端,始作俑者竟然是轮回剑,推波助澜的是我抗金联盟。” “南第九、小王爷……北第四、楚风流……南第一、贺若松……北第二、鬼兮兮……”吟儿好容易才把这些对号入座,“胜南,为什么可以把这些人都牢牢记得?我却记不得?” “可是吟儿却牢牢记得云雾山排名的前五十个,还有各大帮派所有香主副香主的名字,这些我是望尘莫及。”阡笑着说。 “那是当然,较之敌人,我当然更喜欢记得自己人了。”吟儿蹙眉,“其实我以前还不是那么讨厌南北前十,听你这么一分析,忽然觉得我是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了。我最喜欢看见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 所以吟儿喜欢抗金联盟,远胜过喜欢短刀谷。 最喜欢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吟儿说得是那样简单。 那就是她梦幻的江湖,那也是他假想的真实。 吟儿,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制止我们的联盟,沦为短刀谷内乱的牺牲品。我绝对不准,任何人把抗金联盟搬进短刀谷去,即使是路政前辈和柳大哥。 所以,这一次要留轮回剑的,没有各大帮派,只有我们几个人。短刀谷燃眉之急的这场内乱,我一定要在它激化之前,找到制止的办法,牵连最少的人,付出最小的代价…… 第339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1 第339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1 “林兄弟,盟主!你们可算来了!”一直在堂外焦急打转的海,一见阡和吟儿赶到便立即欣喜冲上前来,在他身后的方向,人来人往,剑拔弩张,争端箭在弦上。 却怎可能不气氛紧张?关于轮回剑的争执,单论宋金双方,实质就有四派人马,再添算叶文暻、隐逸主人和川黔滇邻近流寇,战意从来就在沸腾,只不过,因为势均力敌又同时身处边荒,才不约而同维持了这个平衡,可是,谁都明白:一触,即发—— 平衡一旦被打破,事态就会急剧崩坏,趋势陡急到任谁都无法掌控!正因如此,阡才不可能像二王爷这样挑了个最大的屋享受而不选最近的地方部署。然而,终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在来的第一天夜晚就交手,连山庄周边还没有探索清楚…… “出了什么事?”阡和吟儿同一问,语气截然不同。 “原来山庄里的僮仆告诉叶文暻,主人临走前留过口信,叶文暻如果到此有三日之久而一直未见主人身影,可以不必等待自行离去,把剑留在这间厅堂便好。再过一炷香,叶文暻就有三日了,所以,他正准备把剑放下就走!这样一来,轮回剑丢不丢,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海将军忿忿说,“叶文暻刚收拾了准备走,那金国小王爷就来了,明摆着是要抢剑。幸好咱们也不糊涂,我和莫非、叶少侠、柳大叔他们当即就到了,气势上足够压着小王爷,不过话虽这么说,少了你们在,总是不踏实。” 厅堂里人群拥挤,敌对气氛愈加浓厚。吟儿自是心急,边听边疾步而去,身侧阡脚步虽快,却相当轻,明显不像她这般紧张,吟儿走着走着,忽然一笑,心境因他而静,低声问:“像相信你那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 “这一次,还有敌人们值得我相信。”阡低声答她,也是淡定一笑,“二王爷和小王爷,一个是想证明实力,一个是想完成父亲的期许,自是不想夺了剑还遭人非议,说他们趁虚而入不算夺剑反是偷剑。所以,他二人一定会等候着盟主和我到场之后,再率领他们的麾下、从实力完备的我们手上强夺轮回剑。” “他们休想!”吟儿冷笑。 “为什么说小王爷只是想完成他父亲的期许?”海紧随其后,不解其意。 “我先前在金国的时候,听闻小王爷是儒雅剑痴,后来与他作战,又觉得他严酷骁勇。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本性喜好和平,却不得已要磨练掠夺欲,完成他父亲对他的期许。”阡结合轩辕九烨的话推测,“很可能在金人眼里,谁能夺得这轮回剑,谁就是完颜永琏的继承人。” “哼,如果我得了,岂不是我来继承?!”吟儿骄傲地笑。 “哈,那也很不错啊。抗金联盟,就成了宋金联盟。宋国归林兄弟,金国归盟主。”海浮想联翩。 阡接下这话茬,笑道:“真到了那时候,金人宋人,还有什么区别?” 他三人谈笑风生经过人群,却好像把别人的轻松都掠夺了来,再回报给别人无穷紧张感。随着他们越走越近,杀气已然达到鼎沸。 厅堂正中这炷香已经烧去了一大半,眼见着便快没入香灰之间,隐逸山庄的主人没有半点要归来的迹象,轮回剑,亦即将离开鑫森淼护卫下、叶文暻的手上。 在看见林阡的这一刹那,叶文暻的脸色才得以舒缓,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而流露出笑容的,岂止叶文暻一个,小王爷一见林阡,当即对叶文暻客气又不可一世地驱逐:“叶总镖头,你可以走了。接下来,轮回剑不再属于你一家镖局,而是属于我们两大江湖。” “话说清楚点!谁和你们是‘我们’?!”吟儿一边采取傲慢态度比小王爷更加不可一世,一边示意林思雪赶紧回到这边阵营,林思雪再怎么依依不舍,师父都比小王爷重要,急忙跑到吟儿身边来,面带着羞涩的笑,吟儿一见这笑容,就忍不住要保护她的决心,骤然对那小王爷印象更差。 “好,香尽了。”叶文暻托剑起身,正欲离开,孰料话音未落,已然有人出手强夺! 尽管那时,叶文暻的声音明显偏向联盟这边,却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甚至香还未烧尽的时候,诡绝陈铸就展现了他惊人的看家本事,速度!平时做事就比常人快三四倍的陈将军,一旦紧张起来,速度快到惊天地泣鬼神,把厅堂众人惊得是瞠目结舌动弹不得,一时满阵刀剑戈戟,没有一个来得及出鞘制止——要知道,阡和吟儿才刚刚驾临,双方主将,只对峙了一句话而已! 幸好,那时吟儿一直愠怒地瞪着小王爷,陈铸强行夺下的轮回剑,交睫间立即交予的也是小王爷!吟儿仓猝探剑,视线还来不及移向陈铸轮回剑已然映入眼帘,出于本能立即上前争夺,速度在群雄之中当属第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轮回剑硬生生断在小王爷和陈铸之间,吟儿一往无前,右手携惜音剑往陈铸小王爷身前一横,左手不顾一切救轮回剑,然则终究右手有伤,惜音剑威力不及往常,更未曾料到,左手尚未握稳的轮回剑,斜路里竟飞速有人来抢,余光一扫,正是那个站得最近、欲念极重的二王爷。 吟儿火气更盛,想你二王爷实在是趁人之危、渔翁得利得很,心一横,才不管你右边小王爷左边二王爷,这轮回剑她是要定了,攥紧了惜音剑再吃力都要拦死陈铸,同时飞去一脚直接撂倒二王爷,招式协调漂亮得紧,却因为救剑心切,再无余力抵挡她面前这第三个敌人,剑痴小王爷…… 却说这小王爷一剑侵袭到吟儿面前,倒并无杀机,单纯为了将她击溃、趁势夺回轮回剑而已,然则陈铸在混战之中,蓦然发觉这个场景偏巧是骨肉拼命,兄妹互残,脸色一瞬吓得煞白,大骂一句“混账啊!”,差点忘了惜音剑就在自己身前、忙不迭要想制止,却为难着到底是帮吟儿挡着小王爷的剑好呢,还是扶起二王爷避开吟儿的锋芒?! 便在这惊魂一霎,幸得对面饮恨刀至,极速将这三大主将拆分,论作战小王爷与林阡平分秋色,论武功小王爷显然有所不及,剑路骤然被他饮恨刀干涉,再不可能危及吟儿,而吟儿击退了身边这早就无心恋战的陈铸之后,飞速更易了剑之所向,右面二王爷还匍匐脚下不及起身,左面小王爷已被她一剑锁喉! 同时将两个王爷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被这位抗金联盟的盟主瞬间碰到了?!陈铸大惊,连连向对面轩辕九烨瞪眼示意,轩辕却比他镇定泰然得多,剑在手上,不曾相救,陈铸显然摸不着头脑,暗自猜测:难道毒蛇他,是顾忌着林阡?可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小王爷和二王爷都陷进来啊…… 阡显然听到陈铸刚刚骂了一句“混账”,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眉一蹙:“陈将军,你过于心急手快了。”陈铸一颤,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炷香将熄未熄,到此刻竟然又有生机。 这场景好熟!陈铸心一颤,像瞿塘峡水战的一炷香,同样的小王爷在对面这一男一女手上,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也像贵阳城夜访的电光火石,同样的二王爷“拜倒”在了林阡身后,还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陈铸从没有想过,这种场面非但没能杜绝,反而还会叠加整合了再一次送到自己眼前…… “不要……不要杀他……”思雪的声音再小,也响彻吟儿心间。这么多年,天真无邪的思雪,从来没有一次声音会这么焦急,语气会这样认真,吟儿心中感伤,剑横在小王爷喉间,却下不了手,只能压低声音,冷冷呵斥:“完颜君隐,你若是敢对思雪有半份欺骗,我都饶不了你!这一剑,我迟早问你要回来!”说罢收手,思雪已然不顾危险,匆忙跑到小王爷身边来,极尽关怀之意,那小王爷一场虚惊,却为吟儿这一句面露惊诧,缓过神来,对思雪亲切一笑:“没关系,我没事。”语气温柔,看不出究竟真心还是假意,多情还是无情。 轮回剑既已安全,亦没有再杀二王爷的必要,此刻站在阡的身边,吟儿抬起头来对他满足一笑,转过脸去面朝着一众劲敌却冷傲,盟主之威决不让步分毫:“有我抗金联盟在,轮回剑你们谁都别想碰!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 “盟主英明!”抗金联盟,看到听到这样鼓舞人心的片刻,自是士气高涨,尽管没有直接参与夺剑,也感觉到了金人的颜面扫地,个个觉得爽快,海带头叫好,莫非、文暄身在其间,虽未明言,也相视而笑。 “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这种话,原本宋人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可是,为什么此刻陈铸听在耳里,这么讽刺这么耻辱!?这种话,别人骂也就算了,你是谁,我家王爷的亲生女儿啊,怎么可以当众羞辱你自己的国家,说我们个个都是金狗! 陈铸克制不住,破口大骂:“什么金狗,什么你抗金联盟!你这混账东西!” “什么?你凭何骂我混账?”吟儿无缘无故被他指着鼻子骂,瞪大了眼睛显然诧异非常,阡面色一变,直觉陈铸敌意激烈,本能握紧长刀:“陈将军,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来插手!凤箫吟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以为在林阡身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哼,你们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败?!你们口口声声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陈铸为了王爷豁出去了,义愤填膺,然而这一厢林思雪也察觉事态不对,忆起云蓝前日嘱托,急忙上前制止,只为封住陈铸的口舌:“那又怎样?她是我师父又如何?!怎么混账了怎么不能做盟主了?她是林念昔,自然要跟在林阡身边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哪里荒唐哪里失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事,你诡绝将军才不能插手!” “夫妻俩?”“林念昔?”所有人的思绪,全然凝滞当前一刻。瞬间,气氛的火山,如沸腾后喷发。滚烫的碎石纷落水间带着火燃烧蔓延,一石激起千层浪,热流袭击着每个人不设防的心。 连同还没有从气恼中走出来的诡绝陈铸在内,远近听见的人,全然是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却醍醐灌顶…… “其实,知道她喜欢胜南的那时起,我就已经怀疑,何以她和川宇、胜南都有交集,可又听说林念昔相貌丑陋奇异,和她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正想找个机会拜会云蓝,现在倒是水落石出,谣言果真是不可信。”柳五津既惊又喜,紧张之时不忘一笑,“传说中林念昔生性暴戾,一只眼睛,哈哈,难道是有谁嫉妒咱们盟主美色,刻意诋毁出来的?” 文暄只觉疑问澄清,释然点头:若把传说置之不理,我早就该看出小师妹是林念昔,她从小到大就有的未婚丈夫,没有见过面却还令她一心一意,洪瀚抒越风林陌全都不能超越,除了林阡还会有谁…… “嗯……与她惜音剑匹配之人,饮恨刀易主之前是弟弟,饮恨刀易主之后是哥哥……难怪她要隐瞒了,怎么也不好办啊。待到现在终于可以不瞒的时候,又好像来不及了。”莫非暗自叹息。 越野和沈絮如相视一眼:难怪提起她与风儿婚事,林阡没有即刻答应……这样一来,事情却当真复杂…… 吟儿的心却瞬间归于死寂——没有听错,思雪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先前和自己的约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所有人听,说她凤箫吟,就是林阡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她是那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这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最初得知阡已经有玉泽,还只是单纯的脸皮薄,要面子,待到苍梧山抚今鞭饮恨刀交戈、魔门外洪瀚抒越风争锋以后,她愈发意识到,她的这个未婚丈夫,已经被联盟公认成了品行恶劣不负责任,她担心真相大白之后胜南会有哪怕半点的为难……其实,她宁愿还是只有她和胜南你知我知,好让感情事顺其自然,这样的平衡,和轮回剑一样,是危险的、不稳定的,平衡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碰触,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却怎么会,现在就被思雪脱口而出?吟儿心乱如麻,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接下来的一切…… 而胜南,何尝不知吟儿为何面色惨白僵立原地?吟儿是念昔的事实,其实并不要紧,也不揪心,至少对他来说,只是个震撼,不会是难堪,可是在别人眼里,不可能单纯,譬如,为什么吟儿宁愿跟着他林阡却不肯说这事实,这背后的原因,不知多少人要妄自揣测,更致命的是,身份揭穿之前的那句话正是陈铸说的“荒唐、失败”,以讹传讹之后,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揣度和谣言,吟儿从来不说,他却看得出吟儿最介意的是什么,不就是别人眼里她绿林领袖的实力?其实吟儿瞒着所有人的初衷再简单不过——她不想用林念昔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就和他林阡并肩,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功业,完全都要靠她自己的本事争取得来! “吟儿,无需担心,事态如何发展,从来只靠你我二人。所有的问题,一起面对就是。”阡平静一笑,按住她颤抖的肩,压低声音给她鼓励,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泪忽然就盈眶:胜南,原来,我可以有和你一起面对一切的机会……正是眼前这一抹清浅的笑,无论何时何地都震慑着她不安的心,所以就算事态到了千钧牵一发,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她便立即回归淡定。 是天在昭示吗?阡和吟儿,注定在感情还若隐若现的时候,面对的一切就不平静,身边就有无穷风波,不能冷静,内心外界,一样冲动…… 吟儿转过头来,眼神锋锐地瞪着轩辕九烨,是,一定是轩辕九烨,泄露了她的秘密给陈铸!她不该相信毒蛇,她就知道,轩辕九烨善于在重要关头设计攻心之战,却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利用她的身份! 果然,此刻轩辕九烨面不改色,开口第一句便直问林阡:“林阡,看你不甚惊诧,似乎早已知道身边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近年来一直扶持,原来全都是出于一己之私?” “我身边女子,从我初相识起便名满江湖,不让须眉,若不是个英明的盟主,我林阡和联盟这一众英雄豪杰,也不会自始至终都在扶持她一个女人,与她是不是我的妻子完全无关。我早已了解,却决不出于一己之私。试问她是林念昔还是凤箫吟,又有什么实质区别?”阡一句话,就全然肯定吟儿她作为绿林领袖的实力,听得她不无感激,不无感动,不无感伤。世上唯有胜南一个人,最了解她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原来胜南早就知道吗?那么胜南他……为什么不公开?”柳五津脸色灰白,叶文暄心中了然:自是林阡为了顾及小师妹的追求,宁愿不替他自己辩解…… “林念昔。”轩辕微笑着看着她,此刻的吟儿,还沉浸在对阡的感激里,却想不到轩辕会这样刺伤她,“不知是恭喜你还是说你可悲,当个英明的盟主有什么用,可惜了你的男人,坦言扶植你不是出自他一己之私,而是明知了你的身份,却不承认你是他的妻子,还公然说你与他完全无关!” 吟儿霎时脸色惨白,手足冰冷几乎不能站稳,阡当即一怔,这是他林阡,第一次完全掉进轩辕九烨言语的陷阱——他对吟儿的扶持,和他对吟儿的情爱,到了轩辕九烨那里,竟成为刻意引导和制造的矛盾,他越强调吟儿自身的实力以保全吟儿的盟主之威,就越中了轩辕下怀否定了自己对吟儿其实有爱……轩辕九烨,竟微笑着利用他林阡的话把吟儿的心逼到绝路! 恰在吟儿和阡震惊的同时,飞身而来又一个身影,直扑吟儿手中轮回剑,力道强劲原来是东方雨。吟儿稍一犹豫,险险被这道罡风击倒在地,轮回剑即刻脱手,待到起身去救已然不及,惜音剑迎上的,是轩辕冷漠的黑色剑锋,吟儿,是第一次握剑的时候就已经心力交瘁,但纵然是这样,却还是要夺剑,一定要把轮回剑夺回来…… 当此时,却见阡的长刀已早她一刻追上前去,从东方雨手中强行将轮回剑挑开,却因顾及她伤势未愈,挑开剑后并未穷追不舍,而是当即回身止战,短刀挟风裹云,直抵轩辕与吟儿双剑之间,缓得一缓,海叶文暄莫非三人已经齐齐上前救剑,那边东方雨陈铸二王爷全然锲而不舍,而他林阡,放弃争夺轮回剑,只为把她凤箫吟救出面前轩辕所设的攻心陷阱! “轩辕九烨,有一点你可能不清楚,二十年前的抗金联盟有两位主上,一个是惜音剑云蓝前辈,一个便是家父、饮恨刀林楚江!”当阡代替她再度与轩辕九烨对决,吟儿手再痛楚,也决心为了轮回剑不遗余力,方与陈铸交战了几个回合,却突然听到阡的这番话,每字每句,都敲打着她的心——“二十年后的抗金联盟,当然也是从奠基之役开始,就是我和她两个主上,关系如何不言而喻,难道你到如今还不清楚,还要我再向你说明白这一点?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 那一刻,吟儿的泪当即被震落,不管他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单纯的敷衍只为了她的颜面,都那般令她欣慰,令她觉得值得,阡从来不会像瀚抒一样,爱一个人就要霸占,阡只要重视谁,都会首先关心这个人的想法,何其幸,使她遇林阡。 然而,再惊心也怠慢不得这混战激烈!轮回剑数度凶险,似在每个人的手上都相擦经过,终究没有停留任何一边哪怕半刻,眼看着东方雨一掌击退莫非海,吟儿和叶文暄避开陈铸小王爷正待上前补救,却忽听一道疾风强灌而来,摧枯拉朽之势直从门外穿入堂中,轮回剑一个转瞬已不在众人之间,而被那道不知几人捕捉到的青影带走,再凝神时,却看那青衣人手持轮回剑立于主座,环视一周之后,视线定格在叶文暻身上:“叶总镖头,老夫说过三日之久,到此刻为止,正好三日,可算守时?” 众人眼睛盯向那一炷香,青衣人说罢,香正巧熄灭,再无复燃可能。 “阁下果然准时,那在下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了。”叶文暻虽说完成,明显还有它事在心,是以一直不曾有离开之意。 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却依然那般精神旺盛,没有半分倦色,令柳五津第一眼便确定了他是孟良关:“孟大哥,果然是你。”三十多岁叫人家年近五十大哥,也就他柳五津一个人做得来。 “你是?”孟良关一怔,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有所记忆:“传闻里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柳五津?” “是。当年我与孟大哥一面之缘,我才七八岁,想不到孟大哥能够一眼认出来。”柳五津见到少年时候的崇拜,说话时语气尤其认真。 “嗯,想不到,已经快三十年了。”孟良关叹息,当年他名震一时,柳五津还只是个对武学热衷的孩子罢了。 转过身去,孟良关却从人群里一眼将东方雨剔出来:“三十年了,人生如梦啊,不曾想过,当年的孩子现在是抗金的首领,当年同样名震一时的人物,却降金的降金,退隐的退隐,东方,我该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呢,还是该叹息,这是抗金的必然下场……” 群雄皆惊,想不到孟良关和柳五津只是一面之缘,反倒是和敌人里的东方雨,当年“同样名震一时”?不过还真不习惯,别人叫柳五津“孩子”。 “孟大哥强据这把宝剑,究竟有何用意?”东方雨未曾辩驳,回避着问。 “其实,老夫要轮回剑,是为了吸引江湖人士的注意,去协助寻找在下的爱女,谁能够助我找到她救出她,在下必定感激不尽。”言下之意,必以轮回剑报偿,孟良关这一句,却当真契合阡之猜测,然而有一点却不得不仔细推敲,他说的是:“救出她”。流年姑娘,自是无需他救。 “不知令爱是哪一位姑娘?如今尚在何地需要救援?”吟儿当即问。 孟良关循声看来,得见阡与吟儿,距离再远,阅人无数的孟良关也看得出他二人是人中龙凤,一笑作答:“盟主言重了。在下幼女孟流星,生性顽劣四处惹是生非,实在令老夫头痛不已。半年前她不知所踪,老夫寻遍各地,毫无下落,近日经查证,才知她很可能在祁连九客手上监禁,我不能及时赶回山庄尽地主之谊,也正是因为找寻她而耽搁。” “祁连九客?监禁?”吟儿蹙眉。 柳五津与阡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柳五津摇头苦笑:“恐怕,跟怡儿一样,又是一个马贼啊。” “从去年年初开始,祁连九客追究政变余党持续了将近一年,照这般看来,孟流星被祁连九客监禁的时间,和怡儿是差不多的。”阡蹙眉沉思:那么,瀚抒他究竟擒拿了多少人,不经意间又得罪了多少人…… “万望众位体恤老夫爱女心切,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夺出了轮回剑令各位大费周章,不便之处,请各位英雄见谅。”孟良关客套着讲,东方雨却明显不吃这一套,有些不耐烦:“这么说来,谁能救得你女儿,谁就能得轮回剑?” 孟良关微微一笑:“目前来说,是这样。”听得这一句,人人都是一愣。 “哼,你和这位叶总镖头,还当真相像,说话做事,奸诈狡猾,滴水不漏。不过,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胁迫我们所有人帮你寻找女儿来换轮回剑!”东方雨冷冷喝,孟良关脸色一变:“你适才也看见了,我是如何在你们众人之间夺剑,要不要再看一遍!?”轩辕赶紧按住东方雨肩:“只要没有其余变故,希望阁下切勿食言,待令爱被我们救回这里,我希望能看见轮回剑到我手中。” “那是自然。”孟良关脸色有些缓和,“我孟家中立多年,原是不想伤故友和气,想我所有故友,在金宋双方都有流落,是何等的伤情,唉……” 听他这般感慨,本想骂他数典忘祖的海将军,都忍不住被这情绪传染,他能够体会孟良关的两难,这种心情,他海不是没有过。 “又是瀚抒……”阡却紧锁眉头:看来,逃不过与瀚抒的一场冲突。以瀚抒个性来估计,这场冲突,还不是自己能够控制。 众人正待离开,却见吟儿上前一步,去向孟良关请求:“孟前辈,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盟主请讲。”孟良关对着她的时候,面色慈祥。 “孟前辈要将轮回剑占为己有,以迫使我们寻找令爱,无可厚非,我联盟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但这轮回剑上的剑穗,理应不是孟前辈想要,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只是,待阡终于有机会凝神看轮回剑时,才陡然一震,果然如吟儿所言,轮回剑的剑穗,虽然半新半旧,但明显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工,原来吟儿适才抢到轮回剑的时候,看见了这剑穗也猜出了是何人之作,所以,吟儿那么辛苦拼了命地夺剑,还有这个原因,是啊,轮回剑可以缓一缓,这剑穗,却不可以被任何人玷污破坏…… 曾经,云烟姐姐尝试学做剑穗的时候,不是为了送给阡,而只是为了给吟儿配惜音剑,可现在,剑穗之于阡,却有更深的寓意,吟儿自然要为了阡夺回来! “等等,这剑穗里,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二王爷蹙眉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要敢阻止,他就别想活命!吟儿目露杀气看过去,幸好那随从适时地回了二王爷一句:“王爷不知,从前薛大人夺得轮回剑时,还不见其上有剑穗,明显是后来添上去的。没什么用。” 吟儿为防节外生枝,微笑着回应孟良关疑问的神色:“我只是见这剑穗精巧,甚为喜爱,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罢了,不知孟前辈可否介意?” “自是不介意。这剑穗该给女子润饰才是,放在轮回剑上,显得不甚搭配。”孟良关将这剑穗转赠于她,此刻连他也小看了吟儿,以为吟儿单纯地喜欢剑穗润饰。叶文暻见剑穗无碍,百感交集,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开。 吟儿将剑穗得来,刚刚交到阡的手上,忽然觉得自己手中黏稠,凝神细看,原是伤口破裂,流了满手的血,自当是适才交战太久,不知不觉间就牵动了伤口,待得撞到阡关切的眼神时,她却不知道此刻该怎么来说她和他的第一句话,心中百转千回,看金人当即就有撤走迹象,她立刻想用战事来掩盖这心乱如麻:“我们……也立即就去找瀚抒?” “不必立即动身。瀚抒他再胡闹,终究不会对金人妥协。况且你脸色这般差,不宜即刻远行。”阡轻声道,“孟前辈,今夜我联盟继续在府上叨扰一宿,不知前辈可否介意?” “盟王言重,自是欢迎之至。”孟良关点头,笑道,“若是盟王不介怀,老夫也想趁空讨教,又一代的饮恨刀。” “什么,他们要留下来!?”二王爷已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小王爷哼了一声付之鄙视,头也不回就走。 这边要留,那边要走,二王爷两面受制,何其痛苦也。轩辕离开之际,脸上却挂着阴沉的笑,笑什么,二王爷却不知道。 笑什么?自然是笑他的计策有了苗头,得到林阡那句“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恐怕,林阡根本想不到,其实轩辕的初衷,根本不是对吟儿攻心,而是对林阡攻心!林阡啊林阡,终究是逃也逃不掉这份情了,阡陌之伤的计策,一定会成功地从开始到结束……不过,诡绝将军怎么也会知道凤箫吟是林念昔?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他…… 陈铸却一步三回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想揭穿她是王爷的女儿,却为何她又被揭穿是林阡命定的女人…… 第339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2 第339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2 匆匆聚散,由黔贵往北重取川蜀,经矩州、泸州、重庆府,直到逼近那依阆水而存的黑暧昧道会残部,日夜兼程,不过费了数日功夫,吟儿是念昔的事实,也便随着这样的转移而传遍江湖。 曾经远在千里之外的瀚抒,再迟都一定会得知这实情,而原本近在咫尺的越风,早在吟儿身份揭穿的那一夜就独自离去,具体是不是林凤二人的原因,一时之间谁也无法说定。然而大伙儿也都看得清楚,连日来吟儿明显憔悴很多,比起以往话少得可怜,沉默寡言真让人不甚习惯。 这天休憩之际,又一次看见冷飘零帮吟儿更换绷带时吟儿若有所思的样子,阡当即走上前去,默示冷飘零由他代替,没有说一句话便俯下身来亲自为她包扎,关怀备至,细心周到。当此时,众人都识趣地站在一边不打扰,目光交汇于这一幕心照不宣的谐调,而那位不解风情差一点就又冒失上前破坏气氛的海将军,早就被范遇莫非一步扼杀四手连抱。 坐在石上暗自失神的吟儿,许久才发现眼前人竟然是阡,根本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一时无言以对杵在那里,吃惊犹疑的同时,却听阡语气平和地说了这么一句:“恐怕过不了几天了。” 向来就不在乎伤势的吟儿,听到这里显然一惊,身子一颤,舌头打结:“什……什么?” 阡答非所问,轻松一笑,站起身来:“好了,休憩够了,咱们可以继续前行。” “等等……为什么……说我恐怕过不了几天了?”吟儿颤抖着声音,不再像方才那样毫不挂心。 阡一本正经地回答:“啊,我说你过不了几天就好了,恢复得很不错。” 冷飘零一怔,会意时不禁噗哧一笑,叶文暄摇头苦笑,邻近的范遇等人,全然大彻大悟,莫非亦哈哈大笑:“咱们盟王,是越来越奸险了。”冷飘零回头,脸色微变,她看得出来,林阡这个玩笑过后,吟儿明显从适才困扰中走了出来,一边愠怒一边笑骂:“被谁附身不好,偏要被那慢吞吞的何慧如附身!” 范遇立即帮阡反驳:“盟主这也是你的不对啊,被谁附身不好,偏要被那装深沉的宁孝容附身。” “哪有,我哪有宁孝容那么蛮不讲理?”吟儿马上嘴硬回击,一旦有了话题,便暂时忘却了忧伤,“对了,外界传言你们可千万不要信啊,他们造谣说‘林念昔生性暴戾’,还说我脾气差蛮不讲理,其实你们都该知道,我本性很善良,很讨人喜欢……”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心虚脸红。 “是吗?不讲理倒是见识到了,善良吗,讨人喜欢吗,我们知道吗?”阡在一侧继续正经,却引得大伙儿窃窃私笑,吟儿非但不怒,自己也乐,笑容是那么熟悉,那么窝心。 唉,还是习惯有这丫头在身边的时候,一路都热热闹闹的…… 蜀国多仙山,这一带被江水横切的崇山峻岭,地势陡峭,俊秀雅美,云之浩瀚,竹之繁茂、石之雄壮、杉之挺拔,相得益彰,天造盆景。多年来,郑奕、郭昶便率些亡命之徒据此地为本营、并在邻近各大山脉流窜,教人羡煞之时,又叹这群匪徒暴殄天物。阡与吟儿一干人等,尚未从瀑布的震撼中走出来,便又不经意间沉溺进另一种风格的名山大川,只觉蜀地山脉虽不及黔西瀑布跌宕生姿,却明显有它无出其右的仙幻感,越接近,就越觉得难以融为一体,分明不属人间,而根本就是仙界。 “天下江山,能看尽而不能写尽,能知尽而不能探尽,能游尽而不能拥尽,实是人世之憾。”文暄说。 “可惜天下江山,越人迹罕至越保留完整,越久负盛名越易战火袭击。”阡认知的角度,与文暄不一。 是夜吟儿早早就已睡下,冷飘零走出帐外时,看文暄与阡恰巧又在不远处叹江山,心想这机会真是难得,不如就趁此刻,解开这困扰心头多时的疑问吧。是飘零的疑问,也应当是所有人的疑问——林阡他在人前所言,“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究竟是敷衍讲述,还是脱口而出…… “这一路上盟主一定也心存疑问,可是每到嘴边又问不出口,林阡却比我想象中要实在得多,不像是虚情假意,而像真的打开了心扉……”飘零暗自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文暄身边。 “冷姑娘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了。”阡平和一笑,正待离开,冷飘零赶紧相拦:“盟王留步。”阡一怔驻足,文暄似是早便知道她要留阡,微笑帮她:“林少侠,其实有个问题我也想问,怕是和飘零疑惑的一样。虽说作为旁观者,问这问题唐突了些,但毕竟关乎小师妹的一生,所以才不得不关心。” “两位但问无妨。”阡听闻关乎吟儿,面上微露惊诧之色。 “林少侠在所有金人宋人面前脱口而出,盟主正是盟王的夫人,可是真心实意?可会言出必行?抑或,林少侠当时只是为了挽回小师妹的颜面,刻意这样敷衍,实质并不算数?”叶文暄问。 冷飘零察言观色,心知肚明:不,不可能是敷衍,林阡面色里的惊诧已经告诉我,林阡那句话是真心话,当时是不假思索,后来也根本不曾怀疑…… “感情的事,岂容得半刻虚假。”果然,阡回答得是那样认真,那样纯粹,“说出去的话,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承担了的事,便必然不能逃避。” 冷飘零欣慰一笑,再无牵挂,叶文暄却略带担忧,蹙眉续问:“可是,林少侠当真已经决定了?我了解林少侠在得知小师妹心意的这两个月里,一直对感情进不进展有迟疑,这份迟疑,并非因为对小师妹没有感情,而是实在有诸多顾虑,这些顾虑,难道如今已然全部摒弃?比如说,那传闻中饮恨刀携带的‘天之咒’,会不会真的连累小师妹,林少侠真的权衡清楚了?” “不错,曾经我最担忧的,也是这传言已久的‘天之咒’,但我更了解,吟儿比怕诅咒还要怕离开我。她既是这样坚决,我也宁可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阡不无感慨,原来,吟儿的那句“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在那个鲜血淋漓、冷风凛冽的暗杀之夜,也这般击中过阡的心…… “那么,洪瀚抒和越风……”叶文暄欲言又止,他之所以提及瀚抒越风,完全是因为阡曾经退出玉泽宋贤的爱情。 “吟儿曾对我说,她不爱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既要令她得偿所愿,纵使是要我对瀚抒绝情,对越风狠心,又何妨。”阡淡淡说着,冷飘零连连点头:的确,洪瀚抒越风自然和杨宋贤不一样,而盟主和蓝姑娘,自然更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女子…… 叶文暄幽深的目光,却在此时掠过阡手中剑穗:“但其实,先前林少侠和小师妹的情事悬而不决,我想大部分原因,还是出在郡主的身上……” 阡听得这话,稍稍一怔,未加掩饰,郑重点头。 “怎么会是郡主?比起洪山主、越副帮主来,郡主更加不应该是你二人之间阻碍啊,反而正是郡主,将你二人的距离拉近……”冷飘零奇问,她亲眼目睹过,云烟和吟儿的感情如何,还有云烟曾对吟儿说,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他们的同盟…… “先前我迟迟不肯接受吟儿,就是不想让她和从前的云烟一样。”阡提及云烟,神色黯然,压低声音,却是真情流露,“不可以,再像从前对云烟一样,她在身边的时候,心不能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待到失去的时候,才体会身边的人比心上的重要。”握着剑穗,阡叹息,“曾经我以为,我始终不能得到的玉泽,是生命里最遗憾的过去,可是,到现在才发现,得到了却不珍惜所以被迫失去的云烟,才更令我终生遗憾。终于明白,如果一直都对往事耿耿于怀、时刻挂念着先前的爱,我就不够资格把另一个女子带进自己的人生来……所以,这些天才万万不能给吟儿任何没有用的承诺。”其实,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爱得深切的表现,飘零和文暄岂可能不懂。 “原来盟王先前不作决定,是不想陷盟主于危难却对她不够深爱。原来如此……”冷飘零恍然大悟,文暄叹了口气:“可是,想不到事态竟这般紧急,先是洪山主越副帮主逼婚,随后小师妹身份揭穿必须由你出面承认你与她的关系,总是不给人时间再权衡……终究,还是迫着你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不知道这样一来,会不会太过急促……” “文暄,其实,未必像你所说那样,不顺其自然就不合时宜。这世上有些感情应该弛缓,有些却要在一开始就激烈。现今盟王打开了心扉,也许正可以发现很多先前发现不了的事,或许,盟王早就已经在挂念着盟主却不自知……”冷飘零笑着以支持的态度,“不错事态的确很紧急,但你们的感情,既然已经开始了也正在发生着,那就只欠一个过程罢了。” “也是,你与她有的是未来,也有太多共同的过去,所以,的确只欠一个过程而已。”文暄一笑,终究点头。 “而且,你们的过程,一定是荡气回肠的,我坚信。”冷飘零如是说。若惆怅于满目山河空念远,则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何况,他毕竟是林阡,虽然重情也长情,却不可能因为情伤就一蹶不振执迷不悟,将来的他和盟主,必定有更多的际遇…… “我替吟儿谢谢叶少侠和冷姑娘的关心。既然我是确定了要对她负责,便必定会全心全力、自始至终。”阡淡淡微笑。叶文暄释然而叹:小师妹,终究是幸运,遇见的是如他这样的男人…… 次日临近广安,明显已深陷在一盘散沙的黑暧昧道会地盘,这一路过来渐行渐乱,使得群雄获悉了不少瀚抒近事。久违的司马黛蓝与大家会合时,亦不无愤怒地将瀚抒不肯与她合作、以及镇压时一意孤行不留俘虏尽数相告。 边走边听,众人都是又惊又怒。海将军第一个抑制不住心头气愤:“他将完颜敬之杀了也便算了,林兄弟之前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俘虏不杀,教化为先么?” “只觉得洪山主实在是一意孤行,不听劝告,郑奕郭昶,全是被他强行镇压,不服者一概不留,就连……就连我军中的魔门降将,也有几人因违犯军纪被他按罪诛杀。”黛蓝轻声回应。 “被他诛杀?”路政惊诧不已。这一次柳五津留在了瀑布没有与之同行,一路上,路政难与这群年轻人有沟通,也一直显得心事重重。 “这洪瀚抒……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莫非一想到洪瀚抒的霸王气和领袖作风,就知这做法对于他来讲实在寻常。 “被他诛杀,罪名严重么?”阡蹙眉,问。 “违反军纪,理当处罚,却罪不至死。也不该由他执行。”黛蓝叹了口气,“我便是因为说了这句不该由他执行,之后就再也无法与他合作了。” “杀人无数,不懂克制,终究于他无益。”阡面色冰冷。 “那么,他得知拒婚之后,还有得知我是林念昔之后,有没有大发雷霆迁怒于谁?”吟儿这时才担心地问。 黛蓝一怔:“他得知拒婚之后,倒是异常冷静,只说了一句‘难道是真的’……至于他有没有得知你的身份,已经是我与他分开之后,不得而知。” “盟主暂且放心,近来他一心求战,消息应当很是闭塞,现今还未必跟郑奕郭昶以外的人接触过……”范遇推测说,黛蓝也点头称是,吟儿的心才稍稍舒缓:“嗯……就怕他知道了以后……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师父。”黛蓝狡黠地笑笑,开门见山地问阡和吟儿两个,“我听他们说,盟王于人前公然称盟主为夫人,看来,盟王盟主已经……” “黛蓝!”吟儿蓦地脸色苍白,语气急坏地将黛蓝打断,却知道黛蓝适才这句话明显对着胜南说了,胜南不可能没有听见,吟儿内心忐忑且震惧,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真的舍不得胜南为难,舍不得胜南难堪,所以不如就趁此刻,把关系撇清吧,趁着大家都在,继续把她可怜的心事尘封下去,宣告她和他还是维持现状吧…… 群雄见她与阡先后驻足,也尽皆停下脚步。谁都明白,表面什么都不在乎的吟儿,能认真说的话全部只和阡有关,就像表面沉稳大气的阡,诙谐幽默的一面全会为吟儿保留。 “胜南,我知道,胜南不想对我不起,胜南是因为知道我的心意才故意那么说,可是,我不希望胜南为了我而欺骗自己、欺骗别人,既然现在大家都在,那就趁现在澄清,夺剑那天在瀑布里,林阡说的话并不作数,那句话其实是逆心之语,可以不必履行,真的可以不必履行……”她说的时候,语气再怎样坚定,面容再怎样镇静,都一定是假的,众人在侧,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吟儿说这句话才是真的逆心。 “吟儿,不管当时在场的都是谁、有多少个,那些全都是你我之外的别人,感情事,没有必要对别人欺骗或辩解,我只相信我心里的感觉,我要你也相信,当夜我林阡所言所行,尽皆出自真心,绝无半丝受迫。”阡认真地回应她,现在大家都在场他是这么说,将来大家都不在场他也还是会一样,说到做到。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他和她的爱情不是被迫承认的,而根本也是水到渠成的。只因他是林阡,所以只会让外界去适应他的内心,绝对不会迫内心去屈服外界…… 她将永生记得,阡是这样坚定地对她表明心迹:“吟儿,未来的路,很远很长,但除了你林念昔之外,我林阡身边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再怎样轻声,在她的世界里,都惊心动魄,也回肠荡气。 他坚定地说爱,这份爱,好沉重,抛开了多少顾忌,背负了多少艰难,承担了多少冒险,却从燃烧的一瞬间,就令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奋不顾身,宁可没有后路,没有出路,甚至,没有生路…… 暖风渐渐抚过脸颊,蜀道仙山下,正与邪都似已不存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能居阡侧,命途再险,浮生一回,又有何惧。”她悠悠叹,曾几何时,自己的心,竟变得这么小了……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1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1 川东三月,林杉繁茂,山茶烂漫,各色花树,选在高峰险崖争奇斗妍,人间一派美好气象。 然而,对于战乱摧残下的黑暧昧道会势力而言,庆元五年的这个春天,却无疑是他们一生之中最难捱的一个季节…… 话说自从那位金南第十的完颜敬之避难到了这里、紧接着追来一个名叫洪瀚抒的致命霸王,黑暧昧道会占地为王的好日子就注定了一去不复返。说来可笑,从前都是黑暧昧道会自由流动、四面八方随意作案,官府奈何不得,正道无力根除,这下倒好,洪瀚抒一出现,死忠马上锐减,地盘急剧缩小,发展到如今,已然被以洪瀚抒为首的祁连九客强行迫进了死角。黑暧昧道会中的平常角色,根本就不能离开大本营半步—— 离开?胆子不小,运气不好了被洪瀚抒抓到,那就对不起了十八年后再来相会吧。眼看着山里山外春日气象的确美好、可是却时日无多无福消受,黑暧昧道会众位兄弟日复一日提心吊胆,夜以继日以泪洗面,对洪瀚抒真正是恨到了骨子里,说洪瀚抒杀人如麻,是一点都不为过。 数十年来,黑暧昧道会世代以抢劫为业,鲜有杀人纵火,虽欺善怕恶惯了,也基本都罪不至死,因此,盛况得以维持,势力得以推广,精神得以宣扬,川东一带的亡命之徒,尽可以在此找到归属。再加上大当家郑奕管教有方,二当家郭昶有勇有谋,三当家孙寄啸剑术高强,黑暧昧道会到也算武功高手云集的一处,尤其“繁弱郭昶,反剑寄啸”两位剑神,每年都会找川蜀各地同行切磋,累积起来有不少深交知己。乍一听闻黑暧昧道会遭遇暴力欺压,远至川西青城,川北岷山,都有剑客远道而来意欲救援,但结果,却可想而知——毫无例外,有来无回,管你何门何派。 然而,有得必有失。势要称雄的瀚抒应该清楚,当他的威猛剽悍终于能够使正邪黑白都闻而生畏了,原先那些属于他的美名,也就再不可能被人联系起……是啊,现在谁还记得,原来这位洪山主在云雾山是那样的充满正义感,那样的有担当,那样的令人钦佩…… 从前那个正气凛然的瀚抒去了哪里?这一路上,不管遇见北上的,南下的,要救黑暧昧道会的,欲寻孟流星的,万千矛头都对准了瀚抒,十有八九开口闭口都是要讨伐他,找他报仇,制止他恶行……仇恨、怨怼、惋惜,充斥在吟儿、胜南、文暄这群故交耳里,不知瀚抒听到了作何感想…… “从夔州拒敌开始,就觉得洪瀚抒他不对劲,他本心应该还是好的,却好像刻意在自暴自弃……”叶文暄叹息,回想起来,瀚抒在巫峡那句“萧何追韩信”的嘲讽,根本就是故意地在逃避,“洪瀚抒……应该是刻意不想和大家在一起,刻意和我们大家保持距离……” “不错,奠基之役,他明明就在夔州,却没有参加……”路政点头,他也记得,洪瀚抒曾在白帝庙的江边酒馆,兴致索然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我希望众人皆醒吾独醉。”路政却不明白,到底是情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令得洪瀚抒这样决绝地反其道而行之…… “不……奠基之役,他其实……是参加了……”吟儿本想替瀚抒辩驳,说了一半,就再无底气——是的,参加了,可是,却连参加,都参加得那么孤立…… “师父,虽然洪瀚抒现在还没有得知你的身份,但万一传进山里去了,后果,可能就真的不堪设想了……”司马黛蓝胆战心惊说。文暄一惊,心中清楚:那样一来,洪瀚抒对林阡的敌意,只怕会更重…… “不行,我这就去找他!”吟儿语气骤然紧张,边说边提剑出发。 “慢着,这边局势混乱,瀚抒心思难测,谁都不要草率行事,以免适得其反。别忘了,金人还在侧看着。”阡看见吟儿语气紧张,立刻拦住她,先对在侧众人下令,“待确定了瀚抒行踪,先由我和文暄入山见他,其余人等,原地候命。”说罢转过头来看着吟儿,语气不重,却内蕴威严:“吟儿你不要去,在这里养伤,什么都不必过问。” “可是……”吟儿的脚步没有再移,片刻,终于放弃冲动,真情流露说,“我明白,我若是鲁莽着去了,事情只会更糟糕,还是不去的好……可是,真的很希望有一天,可以见他回到过去的那个他……不知道以现在这样疏远,我们还能不能帮他……” 是啊,何以这两年多来,他和吟儿越走越近,却越来越不了解这位结拜兄长了?阡其实和吟儿一样,并不希望瀚抒领袖的霸气里,耿直被挫败,邪肆被放大。现在,瀚抒和他林阡,虽非敌人,却并不是战友,而根本是一种平行的地位,相互威慑,相互牵制,尽管南宋江湖早已由他林阡一手掌控,但洪瀚抒,显然不可能臣服。 “瀚抒的事,都交给我。”阡轻声说,短短数字,却教她如何不信服点头。 述说之时,正巧不远处林间飘荡出一段熟悉的乐,引得众人都凝神去听,循声望时,却望不见。 熟悉的乐。无论怎么换乐器,换场景,甚至换曲子,都换不去乐声里潜在的感情,不是愁,不是悲,不是恨,而是苦,专属于这位年少扬名的洪山主的苦。之所以说它熟悉,是因为它跟从前一样惹争议,冷飘零听时,皱起眉头和吟儿一样的说法,真奇怪,怎么会似近又远,若即若离?而阡和文暄虽然一知半解,却都略懂,瀚抒的心里,实在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可是没有能够交流的知己。苦,苦于无人诉。 向谁诉?洪瀚抒抚琴自娱,自残。 当把凤箫吟当作了闹剧,当把林阡看成了对手,当记忆里残存着的云雾山时期只剩下一次荒诞的结义。 而除了林阡凤箫吟之外,那些堪称故交的人们,岂不是距离更加遥远?无法理解为什么吴越和莫非能够不顾血浓于水的亲情去作对自己的父亲,无法驳回叶文暄发自肺腑的那句“以后抗金联盟里再也没有你”,无法遗忘石磐与他剑钩交锋后,抗金联盟听信石磐一面之词竟相信他洪瀚抒“背叛了抗金联盟”…… 其实他的心回来过吧?黔西的九月,林阡用饮恨刀留他时,那么决绝又迫切,林阡根本是需要他的;也还是黔西的九月,凤箫吟在对抗叛军时,竟不记前仇第一个任务就交给他……是啊,曾给他多少感动,不说什么,不求什么,真的只想留下,留下并融入…… 却为什么,因为越风的突如其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存在在他们身边了?重用越风的决定,林阡下得那么果决,做得斩钉截铁,自始至终,没有给自己哪怕半句交代…… 但瀚抒懂,林阡这样做,是因为他更肯定越风,更肯定越风可以保护凤箫吟不受凶险,更肯定越风可以协助他林阡成就宏图霸业! “为了吟儿好?就该凡事为吟儿考虑!你说你为了吟儿好,自吟儿出事之后,联盟为了吟儿打击了那么多魔人和金人,越风甚至找到了幕后主使去围剿,你呢?你做了些什么!?” 呵,还耿耿于怀这句话呢?但林阡你料得到吗?最后完颜敬之,还不是丧命在我洪瀚抒的手上!郑奕郭昶孙寄啸,只不过是我要送给小吟的一个更大的礼物而已!一定把这整个川东都平定都镇压,只要做到,就不管任何人的口诛笔伐! 却万万也没想到,就在我大获全胜意气风发的同时,你林阡非但不支持,反而竟派遣司马黛蓝到来,名义协助我,实际却是三番四次地劝阻我,切勿杀戮? 那些劝阻,听在耳里是多刺耳,魔门降将、黑暧昧道俘虏,就算该杀,也轮不到我杀,生杀予夺,全凭盟王林阡。 笑话,凭何你林阡在黔西可以杀人无数还被人服从、敬畏,我洪瀚抒在川东杀人便就是有违天道? 也罢,我要的,不过是小吟一个人而已。 我可以为她,对你让步,向你屈服,低声下气地问你求亲,那所谓的“你若不答应,我就立即率众撤离,弃了川蜀,到黔西来把盟主带回去”,对你来说也许是逼婚,对我来说,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和保证而已…… 我与她的婚事,就由你来做主,毕竟,你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尊敬已久的师长,还是和她平起平坐的盟王,我与她的感情,多年来你站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我若要她,于情于理,都应当征求你的同意。 结果你回答的是什么。 替你传话的那个,该是你精挑细选的说客吧,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一时之间,竟令我连动怒的资格都没有,我洪瀚抒,唯有被委婉地劝服,委婉地放手,原来,先前的我,连对手都看错了—— “盟主心不在西夏江南,盟主心在无垠天地间。”这就是你林阡的理由,简单,却不容辩驳—— 一瞬间我忽然心底雪亮,想冷笑,我的对手,哪里是越风?!原来,这与我疏离的两年来,你林阡,竟是出于一己之私,一直在霸占着她凤箫吟! 我只能留给自己一句:“难道是真的?”难道是真的,其实我也不信林阡你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两年来,借着保护我女人的名义,霸占了我的女人。 琴声凌乱。 之所以苦,还是因为狂。狂到无人诉,就只能被人当疯子。 唯一不把他洪瀚抒当疯子看的,就是在身边十几年的宇文白了吧,可是,文白不能为知己。文白虽然乖巧,虽然聪颖,却卑微到了极限,更多情况下,和祁连九客其余人一样,追随他洪瀚抒就没有半句意见,在他的故事里,被动得像一个附属品。若向她倾诉,她只会为了他黯然神伤。有些时候,他真的宁可宇文白像凤箫吟一样,能够在他苦闷时,没有大脑地回应他粲然一笑。 凤箫吟…… 想到时,竟断弦。唉,命中竟有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在她生命最美丽的时候离他而去,在很多年后又安排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继续他的噩梦,令他逃脱不得,重叠之后,不知爱的是谁更多。 弦断时,曲子戛然而止。同时听得绿衣陆静的急促禀报:“大哥,外面来了些抗金联盟的人。” “不是说过,在抓到郭昶郑奕之前,绝不再见抗金联盟的人么?”这是他在驱逐司马黛蓝之后传达的命令,完成这个给凤箫吟的聘礼之前,决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与世隔绝。 “但是……盟王他……亲自来了……就在林外。” “林阡……”瀚抒不禁一怔,“他说了些什么?” “盟王让我转告大哥,他到这里的目的,只是想了解大哥到底想要干什么。作乱江湖,树暴戾之名,对大哥有何好处。”陆静一五一十尽数传达,文白看得清楚,当时瀚抒的表情里,有一丝凝练的动容。 “盟王应该是相当有诚意的,我看他说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愠怒,唯有他一人,语气面色都极为平和。”陆静语带敬意。 瀚抒的表情里即刻闪过不悦:“若非如此,林阡又岂可能是林阡?就算整个联盟都倾覆他都可能面不改色,更何况我屈屈一个洪瀚抒。” 宇文白在侧看着这表情的突变,心中震惊:难道,大哥近来的作为,初衷竟是要向林阡争一口气…… “那,大哥可愿意与他相见?盟王说,若是大哥不再回避联盟,你与他二人,可以趁今天一叙,他就在林外候你。” “哼,他倒是有把握,能在林外候到我。你告诉他,这里我是主他是客,该由他来见我。”瀚抒的高傲,出卖了他的心。 “大哥……这……这样不好吧?”陆静一怔,“这样岂不是对盟王不敬?” 连陆静都懂,他岂能不懂,却冷笑:“盟王?我自认为我不属于他的联盟,结义之时我是他兄长,他来见我,有何不敬。” 当得到了这样一个无礼的回应,联盟诸将,如洪瀚抒所料几乎全被激怒。 “远道而来吃个闭门羹就已经很委屈了,现在还这么不给面子?”海将军火大地说。 “不敬得是有些过分了。”莫非义愤填膺。 陆静一脸为难,只能默默无言在一旁关注着阡的神色:“盟王……可答应大哥么?” “连这样的小要求都不能容他,那还如何帮得了他。”阡一笑无皱眉,陆静这才放下心来。而这句,不止是回答陆静,更是为了令身侧的吟儿安心。 “将军,不要屈尊见他。”范遇立即劝阻,“现在便这样无礼,将来还了得?” “没什么无礼、屈尊,他若自认为不属联盟,那就是心里有气,对我们若即若离,这个时候,还怎可以顺着这趋势被他激怒,难道还真让他与我们分道扬镳不成?”阡微笑,看向适才也同样没有被激怒的文暄,“文暄,这里也只有你我二人,没有上他洪瀚抒的当了。”选文暄同行,当然没有选错人。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2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2 拾级而上,翠路碧梯。 幽深处的那位红衣男子,自看见阡与文暄的第一刻,唇角便微微翘起,捎带着一丝不难觉察的邪,情绪里的多半是敌意。 “叶文暄,竟然是你,随他入山。”如是说。一来他想见的本是吟儿,二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文暄做到的事他洪瀚抒做不到。 文暄眉轻蹙,低声回应,略带忧虑:“入山?难道洪山主觉得,这里是你的祁连山么?” “‘从今以后,抗金联盟不再有洪瀚抒’,叶少侠贵人多忘,竟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记不得了吗?”瀚抒冷冷一笑,万分凉薄,“既然我不属于你们,你们又何必干涉我的作为?!” 文暄一怔,一切准备好的劝解,竟在最起先就被瀚抒拒绝。可悲这云雾山比武。 阡坐在瀚抒对面,清楚地看见瀚抒指间断了的弦,反诘:“不属于我们?那最初你镇压郭昶郑奕的借口又是什么?”瀚抒不禁语塞,是啊,当初追杀完颜敬之,不就是因为他林阡一声令下…… “怎地,来见我不是想要了解我么?怎生变成了质问我谴责我?当初让我杀人的是你,现在劝我收手的也是你?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的出尔反尔!”继续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瀚抒的语气,总是那么不客气。 “任何事,都有一个不能逾越的限度,瀚抒,我希望你能明白,否则将来,只有自己后悔不迭。”饶是阡,也不得不加重了语气。 “说到底,你不满我洪瀚抒,不就是因为我洪瀚抒不受你的控制、可是一举一动都会害到你抗金联盟的声誉?!”瀚抒冷道,“既然如此,不如对外宣称,我与你们毫无关系!我镇压我的,你们继续你们的仁义之师!” “毫无关系?试问天下间谁人不知,你洪瀚抒是云雾山排名的第七,与抗金联盟的两个盟主都是结拜兄弟?”阡当即否决,郑重告之,“走火入魔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你现在可能听不进,但终有一天你会了解,镇压、杀戮,是最愚蠢、最多余的手段,不仅不能如愿以偿,反而还会种下祸根、牵连无辜。” “我洪瀚抒,从七八岁起就开始镇压,杀戮,没见种下什么祸根,牵连多少无辜。你少以过来人的姿态说教,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恳求我卖给你孟流星这个人情!”瀚抒冷冷笑,冥顽的秉性。 “原来你早已知道,我们要找孟流星。”当他主动提及孟流星,阡不免面色一变。 “我当然知道你要找她,我还知道以你林阡的脾气,绝对不会对我低声下气地求,果然,你来了这么久,宁可讲这许多的废话,也绝口不提你实质是有求于我!林阡啊林阡,你是太自信能够说服我,太自信我会心甘情愿把孟流星交到你的手上!”瀚抒狠狠说,“你的脾气一直都是这么硬,一切事情,都要等别人屈服了来顺着你的心!” “金人来找过你?”阡不曾为瀚抒的讽刺而动容,冷静问。 “东方雨,愣头愣脑地闯进来,被我以多欺少地赶了出去。”瀚抒不屑一顾的神色。 “我明白,你不可能把孟流星交给任何人。” “当然不会交给任何人,无论是东方雨、贺若松、轩辕九烨,还是你林阡!”洪瀚抒骄傲着回应,“那把轮回剑能够治国齐家平天下,又这么巧人质在我洪瀚抒手上,天意如此,我何乐而不为。” 文暄一惊:“但洪山主可否知道,这轮回剑并不只关乎一两个人质,还关乎着联盟将来对阵?就算不从长远看只看近忧,金人手上实则是有更多夺剑的筹码,譬如黄鹤去手上,就擒有另外的人质,如果洪山主你决意要占为己有,事态恐怕会更乱……洪山主,为何不从大局着想……” 瀚抒一听黄鹤去便色变,骤然将文暄打断:“哪一次不是敌人手里有很多筹码,结果赢的都是林阡你的!我这一次就是不从大局着想,倒要看看你林阡还如何力挽狂澜!孟流星在我手上,我不交出来你能奈我何!” 瀚抒陡然间脾气更差,不禁令阡心中一震:适才他虽然无礼,却没有这般暴躁,何以文暄这句话刚刚出口,他就变得这样穷凶极恶……瀚抒的身上,一定发生过剧变,却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原先正义热心肠的瀚抒,变得如此得无动于衷…… 像瀚抒这种性情中人,想法和付出一定是一根筋,所以阡再明白不过,现在瀚抒的这种无情太坚定,不是刻意做出来的,而根本就是真的…… 正自思忖,忽闻杉林另一侧有锋刃纷纷坠地之音,明显是有不速之客来犯。侵略之处,连祁连山守卫都如弱草般毫不禁风,来人理应武功绝顶,所向披靡。 当那兵败如山倒的风暴席卷至此、在场的几位祁连九客当即设阵御敌时,阡的心一度听风一紧,难道是他?! 这千重神威,只可能来自一人——抚今鞭越风……怎会是他?但除了他,还会有谁,气势如此凌厉,连祁连山这样的军容都形同虚设! “洪山主,久违了。”果不其然,出得林间的,正是那颀长身影,清冷面容,和“一鞭动,满蹊风”的抚今鞭,再熟悉不过。越风的出现,不得不教文暄惊疑:怎会是他?怎的如此凑巧? 越风阔步而来,气势慑人,在他身前带路的两个,是祁连九客中的成、黄二客,一路蹒跚面带恐慌,明显是被他击溃后俘虏的,越风身后随行的,却还有另一个蓝衣少女,她的出现,令阡恍然大悟:叶阑珊叶神医……这么说,越风这些日子,是和她在一起同行…… “洪山主,当你祁连九客几路军队正横扫黑暧昧道会之时,可有想过,这两个女子借着你的名义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在周边害人不浅?”叶阑珊边走边替越风发问。越风渐行渐近,显然看见了阡,面色微微一变,纵有万种误解,出于礼数,还是与阡点头示意。 “一个假意接受我的条件,想要对我动之以理,一个硬闯我的地盘,俘虏我的手下还挑拨离间,林阡,越风,你二人串通一气软硬兼施,骗得了谁都骗不了我洪瀚抒!尤其是你越风,难道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还想再打一次!”瀚抒正在气头上,不顾宇文白阻拦,双钩直接出手,立即就要和越风掐架! 越风始料不及,匆忙出鞭绕那双钩,火从钩猝然更变招式,起伏转折得炉火纯青,轻挑后骤然急压,锋利到锐不可当,而越风处变不惊,先挡后摔,虽伤愈不久,却能力贯鞭身,一瞬交锋就已白热,叶阑珊止不住担心,急忙靠近澄清:“洪山主你误会了!沉夕哥他并未与林少侠串通,我和沉夕哥今天到这里来,实在是因为无法容忍这两个女子在山下的胡作非为,要代青城、岷山几大剑派,向洪山主问一个公道!洪山主且先听我们的解释,当务之急,是惩治部下的不正之风……” “我为何要信你几个外人的片面之词!?”瀚抒当即喝断,托钩强打越风,势猛如火,越风立刻横截,持鞭直卷双钩,力劲惊风。战局之侧,心思细腻的宇文白听出漏洞来,不免要问阑珊:“这位姑娘,既然说越副帮主是要替青城派、岷山派求公道,那为何他不和盟王林阡一起前来,反而要自己单独行事?”这一问,却令越风和阡都是脸色一变。叶文暄暗叹不妙:难道说,越风的不告而别,竟真和小师妹是林念昔这个真相有关?真若如此,越风与林阡之间,就有一个心结解不开了…… “因为……几大剑派或死或伤,恰巧被我和沉夕哥遇到而已,消息应当还尚未流传到联盟知晓……”阑珊说的虽是实情,却不能解释为何越风单独行事,这样一来洪瀚抒疑虑分毫不减。当是时越风金鞭突袭,利尖即将与洪瀚抒钩身相擦,洪瀚抒双钩迅即一移,避开抚今鞭锋芒,锋利钩尖,取准了鞭之节点,凶狠地拦他风力,旁观之人,看抚今鞭鞭尖锐利,各节协调,见火从钩钩端高耸,通体是刃,本是异曲同工之妙,却又龙争虎斗水火不容,禁不住既称奇、又叹息。 敌意沸腾如斯,局面空前险恶——脾气暴躁的瀚抒越战越凶,把对阡的怨气,和本来就对越风的怒气全然撒在了这一战里,从开始到现在攻势没有半刻消停,似是不击败越风就绝不罢休,眼神中杀气到达了极致!而哪一战有瀚抒参与,本就注定了哪一战不会轻易了结,更何况一贯不甚好战的越风,今天竟一反常态,甘心沦陷在火从钩莫名其妙的战乱里,鞭起鞭收,未有半分留情,而根本就是应敌时的全力以赴! 又有谁知,其实越洪二人这一次拼命争锋,并不是为吟儿吃醋,而都是战给阡看啊…… “林阡,你今天一定要做一个选择,小吟是给我还是给他!”战到僵局,红衣男子怒不可遏气急败坏,白衣男人却随之一愕面色痛苦,陡然发狠竟将对手双钩强行卷去几丈之外,转过头来迫不及待对阡问出这样一句:“林阡……难道你,可以随意决定吟儿的去留?”这么多天,得到越风的第一句话,却令阡明白——越风他最关心的,还是吟儿有没有所托非人,还是吟儿她开不开心,仅此而已…… 而此时的一幕真教人大惊失色!双钩脱手已然败阵的洪瀚抒,技不如人竟还不依不饶,没武器不要紧,对手已停战也没关系,洪瀚抒就这么发疯一般地、猛地就往正期待林阡答复的越风撞了过去! 越风根本毫无防备,抚今鞭还不及抵挡,就被他大力扑倒在地,众人尚未缓神,瀚抒自己先跳起来双脚直蹬越风,头晕目眩的越风尚未来得及运力,瀚抒脚就已踹了过来把抚今鞭踢开老远,若非越风身手敏捷,两只手臂都作废定了! 一干人等,谁都没见过这等架势,全然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插手阻拦,眼睁睁望着越风起身中途,竟再度被瀚抒整个身躯强行压倒……洪瀚抒一占优势,便迫不及待给以颜色,一拳正中越风面门,越风好容易左手握牢其臂,瀚抒就换了一手劈来…… 拳打脚踢竟还左右开弓,局面一发而不可收。阡又惊又怒,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擒住瀚抒的手强行将他拉开,站在越风身前保护,厉声喝斥瀚抒:“够了别再胡闹了瀚抒!吟儿不会给你也不会给他,吟儿是我的!” 出乎意料的是,洪瀚抒非但不惊,反而是一种“不出所料”的表情,一瞬眉头气得像反了过来,刚刚被阡制止的一拳,还未松开就借力愤怒往阡打过去,比适才他揍越风还要令众人始料不及,这回瀚抒明显脸色更加铁青行为更加拼命,一拳直往阡的心口挥,边打边怒吼:“林阡,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厚脸皮的人!” 阡侧身一让,反手扣他脉门,虽然将他制止,也感受得到那拳中敌意不小,强度之激烈,竟令阡都有所感觉,但为了吟儿,就可以对瀚抒绝情,也对越风狠心,天意今天他二人都在场,那就对他们一起终结好了!也就是那一瞬,保护吟儿的决心比越风更坚固,zhan有吟儿的感情比瀚抒更热烈!尽管阡还没有说一句话,但文暄明显看出,阡的气势在这里,早就使原先的交战双方同时落到下风。 “林阡,你这厚脸皮,你这个霸王,你竟然强行霸占了小吟这么多年,好虚伪,虚伪透了!难怪你随时随地都和她一起,原来是你自己想要她!”洪瀚抒愠怒着开始无理谩骂,“你这厚脸皮,你给我离开她,听见没有!” “洪山主……你……到底谁厚脸皮?”叶文暄哭笑不得,上前要替阡说话,此情此境,洪瀚抒应当还不知道吟儿就是念昔,但是越风显然明白得很,从始至终,面上都是割舍之后的痛楚。越风虽然没有说一句,但阡最负疚的人,却非他莫属。 “林阡,你要晓得,爱是有先来后到的。我洪瀚抒,才是她凤箫吟的第一个男人,我没有说让给你,你就没权力爱得起!”洪瀚抒威风凛凛,理直气壮,“你识相点,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出去!” 阡厉声回应:“洪瀚抒,若论真爱,我绝对比你爱得早,先前我有重重阻碍,总是说服自己不去接受,到今时今日,还有什么要逃避!吟儿是我林阡的女人,任何人等,都不必希冀我能答应盟主许婚于他,也更不必企图用攻城略地来威胁我放弃她!” “你……你……你……”洪瀚抒怒气冲冲,“林阡你有什么资格!” 当洪瀚抒听得怒火中烧,越风却心如死灰,茫然地看着阡:林阡你有什么资格?你有太多的资格,你是林胜南的时候,吟儿就已经爱着你跟着你了,那是吟儿自己的选择。可是,正如轩辕九烨所说,你早知道吟儿是你的妻子了,为何这么迟才肯承认,为何你在苍梧山上,可以和吟儿一起矢口否认,吟儿是因为爱你才否决,骗所有人说你不是他的未婚丈夫,可是你,却为何不敢在当时就承认,害得吟儿,白白受苦这么多年…… 一心要探究瀚抒为何凉薄、一心要助吟儿让瀚抒回头的阡,独独没有发现,越风的心,竟因为这样的误会而在此刻疏远。 只因为,瀚抒感情太明显,而越风流露得太浅,竟在当时,谁都不曾察觉……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3 第340章 心不在西夏江南3 苍白的天空由云塞满,苍白得像极了那些变质的友情爱情和亲情 原来与我相关的所有感情,都可以薄到那样空虚,都可以存在得那样虚伪,甚至……恶毒…… 不由分说,瀚抒将声讨他的各路人马尽数打发,管别人说他无理取闹也好,争勇斗狠也罢,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理会任何情感之外的纷繁 命运对他洪瀚抒,一直在重蹈覆辙,演闹剧 既然如此,他就只有硬着头皮看下去; 雪白的天穹,雪白得和从苍梧山相识到如今都从未变过的吟儿一样,无瑕 可是吟儿,不,念昔,为什么我会一直寂寞 若有所失,越风下山时,忘记了自己上山的目的,却得到了不想得到的答案,当此时看天,天空中似乎有袅袅青烟,时断时续地飘过来 命运对他越风,一直在扑朔迷离,捉迷藏 躲到最终,他该如何找到转机…… 纯白的天宇,纯白得就如同战后的生活,静谧、干净又简单 战后生活,吟儿,原来我所有的际遇里,无处不在的,不只有战乱,还有因你而简单的心情 覆水不收,在厉声说出吟儿是他的女人的一瞬,真觉得世间没有人比他林阡更适合吟儿,到此刻,依旧意念坚决,再多的后顾之忧,都不顾 命运对他林阡,一直在一波三折,设埋伏 宁可不信命,要奇迹。 都只因,吟儿心不在西夏江南。 出得山后,阡当即着手调查青城、岷山几大剑派死伤事件,为防消息不胫而走对瀚抒不利,因而是深入其间、亲自探访。果不其然,事情的确和成黄二客密切相关,阑珊非但没有言过其实,事情还比她所讲更加严重。青城、岷山到此救局的剑客,都还没有走进瀚抒的视线,就已经遭遇了成黄二客的各种陷害。招摇撞骗,迷人心窍,暗箭伤人,尽皆歪门妖术,无所不用其极。青城岷山,只是能存活下来的一小撮人而已。 阡原本不想用上梁不正下梁歪来形容祁连九客如今的情形,却只能叹息,难怪瀚抒要被世人这般声讨。这些事情要是也流传开来,后果明显更不堪设想——瀚抒必然要引起公愤,到那时,针对他讨伐他的,又岂止蜀山一带…… 午后回到驻地,不见吟儿身影,心中却有无穷担心要与她述说,于是四处寻她,久久无果,正自疑虑,看那边林子里聚了一大群人,阡心中一凛,竟是种说不出的紧张感。怕她出事,也不知怎的,会怕她出事。 越走越近,明显听到了大嘴张的激动声音,看情形不像有事,应该是自己多虑,阡才舒缓了心情,脚步也因之放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们可知盟王他做了如何举动?!” 忽然听见大嘴张话中有他,阡一怔,蹙眉,驻足。 “什么举动?!”大伙儿还未发现他的到来,正群情高涨,纷纷追问。 “盟王他,那一刻有如被贺兰山附身,气急败坏大吼一句:‘少再给我胡闹!吟儿她是我的!’”大嘴张复述之时,语气尤为夸张,气势和他倒是有三四分像,但感情明显不对劲。听大嘴张这么一讲,阡忽然明白了瀚抒为何说自己厚脸皮。 “盟王就吼了这么一句,吓得洪瀚抒和越风啊,当时就不敢再打!哈哈!”大嘴张应该只是从叶文暄那里道听途说了皮毛,其余的就自我修饰去了,讲得这般夸张,也实在怪不得他。 周围兵卒,本还交头接耳,这时陆续看见了阡,个个都面露惊疑,自觉退出一条道来,只剩大嘴张一个人还在那边说书:“要不要再讲一遍,我还有很多细节要补充……” 说了一半,察觉到空气凝滞,大嘴张一怔而侧过头来,大吃一惊瞠目结舌,本能想要开溜,脚步一移,心虚地又缩了回去:“盟王……盟王……我……” 阡看他窘迫的样子,实在没心情责他,只能暗自庆幸,嘱咐了文暄不透露青城岷山之事,否则一透露给大嘴张,也就天下皆知了。“大嘴张,这些事情,我再怎么敢作敢当,也经不起你大肆的宣扬。”语气不重,没有惩罚,却,王者之气,无限威慑。 周围兵卒应当是司马黛蓝部下,有些还是魔门降将,与阡第一次接触,看他宽容大嘴张,都不再像先前噤若寒蝉。而大嘴张赶紧掩口,点头如鸡啄米。 “对了,可曾见过盟主?” “盟主?好像中午还听我讲听得哭笑不得的,怎么?找不到她吗?”大嘴张奇道。 “盟主适才和一个初来乍到的少侠在一起。”却有兵卒说道。 阡一怔,难道是越风。“那少侠何等模样?可是携带着鞭为武器?” “不,那少侠是锥为武器,来的时候,还和盟主切磋了几招,我路过时正好看到,盟主当时很是开心,以为是纯粹的切磋,但那少侠不是。接着盟主和那少侠好像发生了争执,那少侠语气越来越重,盟主情绪也越来越差……我没敢久留,便走了。” 竟不是越风,而是沈延。 是,越风不可能这样做,越风不可能带着刺痛吟儿的目的。 再也用不着多问一句,阡可以想象当时沈延是何等的敌意。沈延还相信着江中子的话,觉得吟儿居心叵测间接拆散了他和云烟,把整件事情,全都怪在了吟儿一个人的身上。有时候,不管之前关系多么亲近,都会因为一句话耿耿于怀,关系破冰之前一直偏激。他懂,如他和宋贤。 走近那兵卒所指的地点,幸好沈延和吟儿都没有离去,但这真是天下间最远的距离:互相转过身去,彼此没有交流,沈延阴沉着脸,而吟儿,亦不再有笑容。 但阡何尝不清楚,吟儿太想和沈延回到淮南时候的师兄妹感情。这种事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和对瀚抒的,是那样一致…… 何以曾经越亲近的人,现在却越是刺在心上的针?原来,现实可以这么残忍,让任何两个人都不回去……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你好好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僵持了许久,沈延终于要走,吟儿回头,眼中一丝清澈:“小师兄,何以硬要觉得,是我拆散云烟姐姐和胜南?在你心里,我当真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当年你在淮南,不止一次与我流露过你对蓝玉泽的妒忌和不满,难道你对云烟,却可以全部包容?”沈延冷笑。 “不管你信是不信,从前的我的确会妒忌,会不满,但云烟姐姐和胜南,都足以改变我的看法,云烟姐姐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女人,就如胜南是我唯一可以全部包容的男人一样。”吟儿坚强回应,“除了云烟姐姐之外,现在的我,照样会对其余女子不满,甚至不屑。而我也相信,胜南他虽然有太多拥有其余女人的资格,却不可能再顾任何别的女人……”只是短短数句,却令听见的阡动容,就凭吟儿对他的理解,也足以令他不再顾别的人。 沈延却冷冷反驳,不愿信她:“云烟不可能是真的要走,胜南本也不是寡情之人。若非谁从中作梗,事情怎会如此出人意料?云烟走后不到一个月,你便与他进展迅速,整件事情,是你获利最多,从中作梗的不是你是哪一个?我听到的那些流言,再怎样言过其实,也一定都有迹可循,他现在不但认定了你是他的女人,甚至还不惜得罪越风和洪瀚抒两派势力!就算你是林念昔,他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对你这般情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你蓄谋已久……吟儿,不得不说,你真的变了,不再是我从前那个善良的小师妹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时起有了这样的心肠,表面和云烟亲如姐妹,背地里却要迫她离开、迫胜南寡情,迫他二人天各一方……” 吟儿面色一变,无法辩驳这般多的罪名,一时语塞。 “沈延。我和吟儿都没有变,我依旧不是寡情之人,她还如从前一样善良。”发话时,阡已经来到吟儿身后,脚步声响很轻,言语分量却重,沈延转过身来,百感交集:“胜南,我原先以为,你会留下云烟,留下她……却想不到,这么快,你就会为了另一个女人……” “沈延,云烟不能留下的原因,我不想再提及,也不会刻意去解释。我只希望,你还像过去那样相信吟儿,当时我所有的决定,都不关她的事,她没有蓄谋已久,更没有从中作梗。”阡轻声回应,真心实意,“也希望你理解,如今我宁可得罪瀚抒越风,也执意要留吟儿在身边,是因为吟儿和云烟一样,都是我林阡命里不可或缺的女子。云烟离开了,三个人的同盟,只剩下我和吟儿两个人,那就更要珍惜,更要保护。” 吟儿在小师兄寒冷的目光之下,听着阡这段发自肺腑的话,一度哽咽。 平日里对阡心服口服的沈延,听到这里,眼眶湿润:“我总是不解,你与云烟那样决定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你说与吟儿无关,那便是无关。”语气一转,恢复冰寒:“但是,林阡,林念昔,此刻的我,可以谅解你们,却无法祝福你们。我不能骗自己,现在的我,真不想祝福你们。” 无法祝福你们,他该如何祝福这两个人?当深爱的云烟没能得到幸福。 无法祝福你们,最近是怎么了,所有的故友们,都无法祝福他们,这场爱,开始的时候就像走在针尖上刀锋里,每走一步都鲜血淋漓。 沈延勉强地回应之后,不作停留,掉头就走。 吟儿目送他越走越远,眼眶通红:“云烟姐姐……其实,我现在也想通了,若非云烟姐姐要回去承担自己的责任,若非云烟姐姐离开比留下要平安,胜南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这些就是原因,可是,小师兄他……却不相信这样的原因……” 她更明白,胜南为什么不想再提及,不愿再解释。不是因为胜南理屈词穷,也不是胜南为了她甘心被世人误解,而是因为,每提一次,每伤一次。最不肯原谅胜南的人们啊,都以为胜南不提云烟是狠心是寡情是想抛开过去赢得将来,却不懂——胜南是不想牵连别人和他一样再经历一遍离别之夜的苦痛…… “吟儿,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得到所有人的理解,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理解。”阡微笑着告诉她,“瀚抒不理解,越风不理解,小师兄也不理解,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不理解,但何必要求那么多,现在的我,只要你一人明白,足矣。” 晚日在林外透现出一抹微红,山、天、地都接成蓝色,树被照成了深黑。这一天的傍晚,贺若松、东方雨、黄鹤去在不远处的峰顶倾谈,当提及洪瀚抒越风之事,黄鹤去不免皱起眉来:“唉,性情中人洪瀚抒,实在是出乎意料,竟为了个凤箫吟,和林阡越风打了起来,实在要命。” 贺若松魄力一笑:“一介武夫而已。当时敬之有性命之忧,我晚了洪瀚抒一步到这里,没有救得了敬之,索性就留了下来,却料不到,竟目睹着洪瀚抒越来越暴戾。不仅一意孤行节外生枝,还大肆镇压大开杀戒,若我是林阡,一定也容忍不了洪瀚抒,林阡越不愿发生什么,洪瀚抒就硬要发生什么……不过,洪瀚抒这么做,倒是给了我一个搅乱川蜀的机会。如今黑暧昧道会对他洪瀚抒恨之入骨,真像去年的魔门之于林阡。这样的好机会,这样的地理位置,恐怕就连主公都感兴趣。”忽然蹙眉,“却可惜,林阡要定了轮回剑,人质又偏偏在洪瀚抒手里,凭我们,想夺剑已经占了劣势。” “届时我会出面。”黄鹤去轻声道,“师父在我的手上,我想林阡就算得了剑,也不会高枕无忧。” “是啊,话说回来,你黄鹤去,还是我们南北前十与林阡交锋之人之中唯一一个时间最久,而且互有胜负的人。虽是金南第三,恐怕却给林阡感觉最棘手,白帝城一战,便是如此。”贺若松一笑,“最终败给他,也不过是因为你那几个儿子。既因你的儿子失败,那便用你的师父盘回来。”心肠歹毒,说时语气冷淡。 “自是要替小王爷,得到轮回剑。”黄鹤去回答,当夔州之役小王爷已经对他心存疑虑,沦为俘虏的他也以为此生仕途将尽,孰料,这轮回剑带来的无限机遇,真是给了黄鹤去一线生机。也听说了一些柳峻卖力不讨好、接连浪费蓝玉泽、云烟两个人质的表现……黄鹤去不禁冷笑。 “对了,主公将何时亲自到此?”黄鹤去问。 “我已遣柳峻去请。”贺若松说。 东方雨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缓过神来:“贺若大人有没有想过,孟良关要的人,不在洪瀚抒手里?” 他忽然道出这么一句,贺若松黄鹤去皆是一惊。“此话怎讲?”“孟流星,应该在洪瀚抒手上不假。” “但孟流星,未必是孟良关要的人。”东方雨道,“我最近思前想后,孟良关的话虽然无懈可击,却又好像有些地方一语相关。也许是我认识他太久了吧,不敢全盘相信他的所有话。我有个想法,其实孟良关要寻的半年前就失踪的女儿,并不是小女儿孟流星,而是他的大女儿孟流年……” “孟流年?”贺若松眉头一皱,黄鹤去也是一怔。 “就是有一次我们在黔西遇到林阡凤箫吟单枪匹马闯进来、后来越风率军赶到救了他二人,在此之前我们寄宿的那家女主人,用锏与敬之争斗了良久,可否记得?” “经东方这么一提起,我倒是有了点印象。”贺若松点头。而黄鹤去没有参加,显然不知:“怎么?为何你这般确定,那个就是孟良关的大女儿,又如何确定,孟良关更要找她?”相识多年,黄鹤去深知东方雨鲜有这般的聪颖思维。 “若非那次巧遇,我也不会这般确定。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孟流年和她的母亲孟紫狐,便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的孟良关,是出了名的爱妻胜命,而且孟紫狐死得很早,不可能不将一腔心思,都倾注在最像孟紫狐的大女儿身上。”东方雨如是说。 “幸好你东方雨和他关系最近。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之事。”贺若松闻而点头,满意的神色。 “那林阡和洪瀚抒这次,岂不是走了弯路,白费心机?”黄鹤去亦笑起来,原来如此。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1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1 但为凤箫吟之故,洪瀚抒雷霆大怒,公然殴打越风,无礼谩骂林阡。这样的冲突,从不胫而走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怎么收也收不住,添油加醋各种版本,以讹传讹各类结局。闻者大多不外乎几种反应,瞠目结舌,捧腹大笑,哭笑不得,总而言之,都恨死了当时怎么不在现场围观。而正如沈延所说,这些传言再怎样有真有假,都一定是有迹可循。当诸如此类的传说和先前在隐逸山庄的见闻一关联,谁都看清楚了这样一个事实:两年多来,从来没有参与过洪越之争的盟王林阡,现如今,正以独占的姿态插手盟主凤箫吟的情感…… 这样的事实,教那些曾经看好越风的、或曾经惧怕瀚抒的所有人,霎时想法全都瓦解:原来,先前他们连双方的敌人都看错了。 “看来是真的……”陈铸自言自语着,和绝大多数世人的反应都不一样的是,他闻知这样的事态之后,只能够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恨自己在隐逸山庄为何就不口快一点、先于林思雪把凤箫吟的公主身份揭发出来?典型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不过,现在插手,应当还不晚。他可不想凤箫吟继续往王爷的辉煌里抹黑,糊里糊涂做了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两年也就算了,可别真成了林阡的女人。怎么说,也得让他们止于这一步…… 从怀疑凤箫吟就是公主到如今已有半载,陈铸一直无法把心里的秘密向他人倾诉。对自己人太了解,他们要不就太肤浅太容易暴露,要不就太高深太不可度量,而对敌人,陈铸则太不了解,正因如此,就更不可能有谁值得信任。弄得不好,一不留神,既伤王爷,又害公主…… 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也是时候该出手了,第一步,就应当建立在不打草惊蛇、不透露半句的基础上,从敌人那里,得到关于凤箫吟身世更加确定的情报,一旦完全肯定了凤箫吟就是公主,就立即采取相应行动…… 想到这里,陈铸攥紧了拳,七上八下——其实,此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比确定凤箫吟的身份更重要,那就是……某个人的意向—— 当此时陈铸孤身在蜀地的深幽群山之间边左顾右盼边紧张用膳,正是在等候着那个人的赴约到来。那个人,夔州之役结束之后,也是一样应了自己的邀约,单刀赴会狠狠迫着自己弄巧成拙了一次,轻轻松松就击败了自己的全副武装,害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个人,是王爷最大的敌人,却又是公主如今最亲近的人。所以那个人的意向,从根本上影响着陈铸的决定。那个人,林阡…… 虽然,现在还不适合想到很久以后的事,但陈铸脑子转得过快,思绪还是会不受控地溜到很久以后: “林阡若是得知了凤箫吟是我家公主,应该不会再要她吧?毕竟他们抗金联盟有身世上的偏见,和金人沾一点边都会被指指点点。虽说旁人可能不会要求得那么严格,但他终究是南宋江湖的领袖,应该不会被允许娶一个敌国的公主做妻子……嗯,所以,这一点我无需多虑,只要负责带公主回金便是……但是王爷的声誉……也许可以和林阡作一个约定?无论如何,都一定不要让他利用凤箫吟的盟主身份来破坏王爷的声誉,否则,我就也会用凤箫吟的公主身份,不惜一切代价来破坏他抗金联盟的声誉……”陈铸越想越远,完全按着自己的思路走。 想着想着,又不信任林阡了,又忐忑踌躇了,又敌意多于合作意念了:林阡啊林阡,你虽然偶尔也会小人一下,但还是识大体的人啊,应该不会如我想得那么不堪,把凤箫吟还给王爷了却利用她的过去来羞辱王爷吧…… 陈铸越想就越紧张,赶紧自言自语来放松心头:“想那么远干什么……我今天,只不过是走第一步而已,只不过是为了跟他套出些凤箫吟的细节,只不过是为了探一探他林阡的意向怎样、他对凤箫吟能不能放、他这个人的口风紧不紧……还没必要想这么远,这些还是将来的事情……一步步来……千万别凤箫吟的身份没确定,我陈铸的计划先暴露了……”连连念叨着,眼看着那一骑越逼越近,陈铸就愈发的心乱如麻。 “陈将军,又见面了。”若不认识眼前少年是饮恨刀林阡,陈铸看他一眼都会觉得清风拂面,当对方一丝微笑浮在嘴角,陈铸万不得已,只能也把笑送到脸上:“林阡,正巧是未时。” “和上次一样,环境幽美的好地方,陈将军依旧对我解释着一日十餐。” “不一样的是,上次你是行舟而来,水下还有我的埋伏。”陈铸笑着说。 “那陈将军的目的,可还和上次一样?若是一样,陈将军说也无用,我半个字也不会信。” “你放心,这次我没有故弄玄虚。其实,我今天要与你谈的,是凤箫吟的事……”竟然有一些话,陈铸都会欲言又止。 阡的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果然如此,吟儿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把柄?”陈铸一愣,林阡冷道:“那夜在隐逸山庄,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混账,虽然被林思雪的话抢了过去,我事后思及,总是有些不对劲。碰巧你今日找我,我便知道,吟儿一定有把柄在你手上。否则单为上次你我的对话,你认为我还会应邀赴你的约么?” 陈铸额上沁出汗来:“怎么?你今天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与我谈论她?”一瞬间阡的气势就喧宾夺主,陈铸有种错觉,到底是谁约谁来问话。这当儿,哪还吃得下饭?停杯投箸不能食啊…… “当夜陈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们可笑,‘口口声声说她盟主英明却不知她凤箫吟荒唐失败,根本不配做盟主’,这样的打击,陈将军不可能和轩辕九烨是同一个目的。轩辕九烨羞辱她得来这个盟主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身份,但陈将军言语中透露她不配做盟主的原因,恰恰不是‘身份’,而根本就是‘身世’!”阡的剖析,几乎离正确答案就一步之遥,“陈将军最后一句话是‘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很明显,陈将军知道吟儿的身世,还把她的身世当作了把柄!” 陈铸面色惨白,还没打草,就已经惊蛇了?就像置身一场梦里,陈铸恨不得狠狠地掐自己一把,不过诡绝毕竟名不虚传,被阡这般击中心头,脑子还是在转得飞快,一瞬有无数理由诞生:“你……没有……没有!我脱口而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正是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不知道她的身世来历!所以她凤箫吟可以被我握在手上的所谓把柄,根本就是她‘没有身世’!”急中生智,退到死角竟然有话去应付林阡,正色肃然,装得正好,“我了解得很,你抗金联盟从开始到现今,最重视就是别人的身世背景,试问一个连身世来历都不清不楚的女流之辈,凭何地位要如此之高!?当时形势紧急,她羞辱我们是金狗,我一气之下,自然要羞辱她哪儿的狗都不是!只不过还未出口,就被林思雪堵住了……” 阡一怔,半信半疑,不错,陈铸一向这样,心直口快,难免有时话还不经过大脑。可听到这句“哪儿的狗都不是”,阡不禁摇头一笑:“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诡绝陈铸骂得出口。” “不过,我是的确觉得你们支持她做盟主荒唐可笑,要知道,她的存在对你抗金联盟本就已经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实,你们不顾危险把她带在身边走南闯北也便算了,竟还要将她的位置越扶越正!可知这盟主之位,她之所以不配,实质与她本身无关,而是对你林阡不合适?!” “吟儿对于我们,会有什么危险?”阡忽然上了心。 陈铸笑,轻松道来:“隐逸山庄一行,沿途洪瀚抒、越野两面都逼婚,我就在你们不远,知道你们这番动静。表面上,是洪瀚抒气急败坏等不及,越风安安静静在养病……但内情呢?其实,洪瀚抒反而目的单纯,越风才是居心叵测,才是你林阡的最大劲敌!” 阡冷笑:“果然,陈将军说几句就不离‘内情’。” “哼,难道你林阡没有想过吗?为何这些人早不逼婚晚不逼婚,趁着现在逼婚?现如今,正是你联盟战绩辉煌、内定外安之时,早过了异军突起而已然威震八方!有些原先就不可一世的枭雄霸主,看情形好,当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分一杯羹。可是这盟军天下,被你林阡一只手就牢牢攥着了、别人根本一点都碰不得,与你正面相抗不是死路一条也是两败俱伤,绝对胜出不了……唉,却是天赐给他们的,你林阡另一只手栽培出来的盟主,刚刚好是个女人,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好的机遇来分你的天下,而这于你抗金联盟而言,又是不是件危险的事?”陈铸终于圆了过去,暗叹侥幸,续道,“所以当夜我那样说,只是在提醒你林阡,尽早把盟主的这个称号从凤箫吟身上移除。”暗暗钦佩自己一箭双雕的本事,暂且先移除了凤箫吟的盟主地位,也得以自圆其说先挡住林阡。 “但除了吟儿之外,再无人能做盟主。”阡轻声一句,就否决了陈铸长篇大论的提议。 陈铸不禁一愣,你自己不能当吗?差点就问出口,还是继续危言耸听:“那洪瀚抒,便是我讲的一世枭雄,很可能想要来分一杯羹。不过从目前看来,洪瀚抒性情中人,就算有这称雄之心,也未必有我想的那么可怕……但是,越野和越风两兄弟,你林阡就必须加倍小心了。越野的动静虽比洪瀚抒小,想法却绝对比洪瀚抒阴险,实力也绝对比洪瀚抒威胁——越野要想帮苏降雪守住短刀谷,就必须分化你即将带去谷中的抗金联盟,中上的方法,是分化你和凤箫吟,上上之法,就是让凤箫吟成为他越家的人,顺理成章替他越家辅助苏家来对付你林阡!只要凤箫吟嫁给越风,你林阡在联盟的地位势必受到冲击,到时候,凤箫吟还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苏降雪铲除你林阡的功臣!” 阡不禁付之一笑:“替他越家辅助苏家来对付我林阡?陈将军的想法真是离谱,难道陈将军还不清楚,这盟军的天下是谁和谁一起打来的?即便吟儿真的爱越风更多、嫁给了越风,也断不会背离我去帮着越家反我!情谊在这里,道义在这里,陈将军也未免太小看吟儿!” 陈铸一怔,笑:“是啊,当夜我是首次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我再接下去要骂她祸水的话,也不合适了,就没再骂下去。”谎越说越圆,情节越诌越完美。 “当夜你若真敢顺下去骂她祸水,怕是要被联盟群起攻之。”阡又好气又好笑,“不过,陈将军,再怎样动荡,这些也全都是我联盟内事,陈将军关心得也未免过多。” “那天她骂出一句金狗,我这不是一时气愤,又找不出借口骂她,这才先挖空心思有什么诋毁什么吗?骂祸水,正好离间你和她,提醒你提防她,更方便我们夺剑,所以,也就没有避讳那么多……”陈铸过渡巧妙,把阡的疑虑摒除,令阡相信了八九成,“好在你林阡比我想象中的要精明,为了你联盟的功业,没有把凤箫吟许婚给任何一个人。” “陈将军你错了,我为的不是联盟的功业,我为的是吟儿的心意。”阡郑重回应。 一直忙于圆谎的陈铸,到此刻,终于不再心不在焉,一惊而屏气凝息:“林阡!听你这么说,你是把凤箫吟看得比联盟还重,就算要你抛弃联盟,都不会抛弃她?!” “抗金联盟的盟主,当然要由我的女人来做。”林阡笑答,言下之意,既不抛弃联盟,也绝不抛弃她。 “那你,也不怕凤箫吟是个祸水,会害得你一无所有?”陈铸小心翼翼地问,“可知道你让她当盟主真的很荒唐?你给你自己,无形之间设定了太多不安,越风和洪瀚抒,都是明证……” “陈将军此言差矣,若是真想叛乱,什么借口都可以有,岂止红颜祸水这一个。就算吟儿的事情不出,越风和洪瀚抒,我心中都自有评价,谁有心我便与谁为敌,谁无心我也决不干涉。”阡笑起来,“何况,匈奴在侧,多些内乱,就当练兵之用,将来我的兵马,驱逐外敌时也好得心应手。” 陈铸听到这里,无言以对。明白得很,原先指望着林阡知道实情之后能抛弃凤箫吟的,现在看来,这近乎绝望。腹语:“真是棘手……幸好我没按照准备的话直接问他凤箫吟的细节……原来,我把林阡完全想岔了……” 虽然此时阡对陈铸有诸多冷淡生疏与排斥,陈铸对阡却明显有了改观:原来他的意向是这样的,他要定了凤箫吟在身边,连可能因凤箫吟而起的战乱都不管!这份爱,竟如此之深……但我又不可能顺水推舟,眼看着凤箫吟成为他的女人,然后和自己的兄弟手足相残,一次又一次…… 对凤箫吟一贯的爱护,对林阡陡生的敬意,和对王爷可以从生到死的忠心,令可怜的陈铸,又一次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真难办,难办得自己跟自己的想法在掐架…… “陈将军,上次见面是诋毁在下父亲,这次见面是诋毁在下战友和在下所爱,看来我林阡真有必要考虑一番,日后还有没有应邀赴约的必要。”阡冰冷的口吻,对陈铸显然厌恶到了极致。 陈铸一听他下次不再和自己独会,吓得脸色苍白:“千万别!林阡,可知我已经选定了你!?”他还策划着怎么一步步地感化林阡,和自己一起隐瞒着天下凤箫吟的身世呢。自己一个人,虽然隐秘安全,终究不能制止一次次的手足相残,他也真怕有一天自己不堪重负,疯了一样到处宣传,或者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心枯而死……他想,他是时候有一个同伴,一起阻止所有悲剧的发生和蔓延了,这个同伴,权力上首选是林阡,感情上首选也还是他。 阡当然不知道陈铸是这样的苦心,以为他选定自己是为了分化联盟竟然还好意思讲出来,愠怒又气恼地头也不回:“陈将军当真可悲!” “林阡……我……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陈铸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看他一骑驰遥,已然离去多时,大惊,赶紧追上去,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马加鞭一路狂奔也不管那栈道险峻,久之终于又看见了林阡影子,正自欣喜,陡然面色一变,不能再催马上前一步——原来道上竟有几路兵马这么巧就在这边与阡相遇,看情形应当都属盟军。得见林阡,将士们顾不上奔波多时劳顿疲倦,一个个笑逐颜开士气高涨。 绕山而行,林阡不再策马,而是与左右两位首领一边走一边倾谈,似是比半年前夔州之役要忙碌更多担负更多,适才,陈铸一味圆谎,竟没有留心发现,如林阡这般的把握全局从容大气,独履至尊当仁不让,感觉上早就已经直追王爷。甚至,这等慑人王气,和年轻时的王爷,就好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和王爷真的相像,再怎么日理万机,都那般游刃有余……”陈铸叹息,见此情景,又哪里能够上前?跟踪了良久,始终保持距离。林阡身边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再走就可能走到联盟驻地了,陈铸只好放弃。 正待离开,忽见不远处林间驰来一匹白骏,马上少女娇小灵动又不失英气,不是凤箫吟是哪一个?见众将士凯旋归来,凤箫吟神色里明显充溢着喜悦,立刻纵身跃下,牵马走到林阡身侧去,一旦她走过去,将士们忽然便开始问长问短,似乎关系熟络,可以没大没小,林阡方才凝重的神色,竟平添了一丝陈铸从没有见过的宠溺笑容。气氛,也一时从适才紧张肃杀变得欢愉活泼…… 眼睁睁望着那战甲铁衣之中,蓦然多出了一袭白衣,眼前这幕情景,非但不像陈铸想得那般不协调,反而因为这女子才变得完整,一刹那,宛如看到了许多年前的画面,真的,和传说中王爷与柳月前辈真的太像了,只不过,发生在他们的女儿和林楚江的儿子身上……为什么、一代一代,要如此之像…… 好,那今天,就什么都不说!一瞬间陈铸眼睛湿润,更加坚定了要走的决心。 “主母!不用再谢啦,那是杨某分内之事,既然你和海将军走了,那沈家寨自然由我和清风守着,有什么要谢的啊,太见外了!”远道而来的几路,原来是从贵阳北上而来的杨致诚向清风。目前沈家寨局面已定,终于可以和这边群雄会师。 吟儿脸当即一红,显然是听见“主母”觉得尴尬。向清风见她脸色欠佳、手上有伤,关切询问:“盟主近来是休憩得不好么?怎地气色不足?” “是主母知道你们要来,连续几夜乐得没有睡着。”阡微笑替吟儿作答。 吟儿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听着听着才发现哪里不对,心一颤:竟然这句主母,是阡当着杨致诚向清风的面,亲自承认和允许的吗?抬起头来失神地看着阡,他也正巧回头凝视着自己,面带微笑:“不过,我倒是和她约法三章过,若是还这样战事为重不顾身体,就不准许她次次都身先士卒,免得别人指责你们主公严酷得连主母都压榨,又伤又病还要被我赶到最前线去。” 吟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最近不好的心情,暂时都忘却。周围将士也相视而笑。 “不过,可能这一次要真的劳烦各位了,还不能在川蜀多休整数日,就又要赶去黔西夺轮回剑。”阡忽然说。 吟儿一怔:“怎么?我们要回隐逸山庄去?” 阡点头。 “那孟流星呢?我们还没有要到孟流星,该如何回去见孟良关?”吟儿不解的表情,“瀚抒不会肯将孟流星送给我们,更不会押解人质亲自去黔西,他应当是执意留在这里铲除黑暧昧道会的……” 阡摇头,一笑:“区区一个黑暧昧道会,比得过我们的事情吸引瀚抒?你放心,他一定会押解着人质亲自去黔西,不管他是自己要夺,还是会转变态度帮着我们,他都一定会跟着去。” “那为何要这么急?立即就动身?”吟儿奇问。 “我接到柳大哥的信,说孟良关那边可能另有保留。”阡轻声道,“而且,沿途有探子来报,金南已经分批撤离川蜀,重返黔西。” 吟儿蹙眉,阡续道:“还有,两位将军刚从黔西而来,称船王和流年自黔西一战之后便没有留在沈家寨,而是云游四方去了,实在是令我很不放心。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联系。” “其实,我也觉得流年姐姐的事情有点蹊跷。”吟儿说,“因为,流年姐姐,她也抢过瀚抒的马啊……” 阡一怔,也终于忆起当时他与云烟、吟儿在黔西初逢流年、船王时,正是因为瀚抒这匹疯马的关系:“不错。祁连九客的马,原是流年姑娘所盗……” “奇就奇在,却是孟流星被瀚抒抓了起来。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吟儿说。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阡一笑,思绪因吟儿而顺,反过来为她梳理,“她姐妹二人,先后看中同一匹马的可能太小,孟流年个性清高,孟流星生性娇纵,不可能说孟流年跟孟流星要了这匹马,于理不合。所以,这匹马是后来孟流星私下找到了孟流年强行向她要过去的。但问题便在这里——既然如此,孟流星被祁连九客抓住的时间,很可能是在去年的八月我们去贵阳以后,而那个时间,轮回剑早就已经被叶文暻押送往了黔西,孟良关夺剑,更在那个时间之前,又怎可能是为了一个几个月后才失踪的女儿而夺剑?!我先前以为孟流星失踪的时间和怡儿相当,现在看来,明显是晚了好几个月,根本就是孟良关言语里的陷阱。他的确是想救下孟流星,所以夺剑之后才一直行踪不定还差点来不及赶到隐逸山庄,但是他夺剑的目的,却是为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吟儿一震,点头:“所以,孟良关口口声声要我们给他找女儿,是一语双关,名为孟流星,实为孟流年?!” “这么严重。那的确是要尽快去了。”“既然孟良关这么狡猾,就不能光顺着孟良关来。”杨致诚、向清风都面带焦急。 “可是,胜南,向杨两位将军今日刚到川蜀,可以不必那么快便随我们去吧?”吟儿提议,“这边环境幽静,适合向杨两位战后休整,不如由他们代替黛蓝在这边看着局面如何?反正黛蓝在这里也是权力被架空了,不如随我们去夺剑。” 阡笑而点头:“那便就留他们在此先休整几天,等恢复了再追上我们。至于局面,还是交给黛蓝看着,毕竟她更熟悉。”低声对吟儿说,“黛蓝的权力没有架空,趁着洪瀚抒离开川蜀,我还需要她好好地整治祁连九客……” 吟儿一怔,面露喜色:“原来胜南对黛蓝已经委以重任了?” “我林阡手里,贵在有不同的武器,针对不同的敌人。”阡笑着说。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2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2 那个傍晚,是吟儿第一次看见阡在处理战事时用异常急迫的方式。 是的,从前再怎样的千钧一发,阡都可以后发先至,她相信,现在也是。所以她明白,这般仓促,一定有更深入的原因。 难道,这么快就要重返隐逸山庄,是为了尽快地安妥轮回剑,免得牵连更多的无辜?的确,如今云游四方的船王和流年姑娘最是危险。 又或许,本就必须尽快地安妥轮回剑,以免再为短刀谷内乱节外生枝?不错,治国齐家平天下的轮回剑,可以给盛极一时的抗金联盟锦上添花,也更加是抗金联盟将取代苏降雪统一短刀谷的序言…… 可是听见阡那么说,吟儿才懂他是为了谁——胜南说,“瀚抒离开之后,我还需要黛蓝好好地整治祁连九客。”所以,胜南其实是为了把瀚抒尽快地引开,尽快地从侧面帮瀚抒脱离这条走火入魔的路! 好啊,你洪瀚抒要和我林阡比,那不必用川东战绩来拼我黔西,我允许你直接把轮回剑夺去! 有时候,可以让一个有野心的人拥有更多的野心来分心。 何况,瀚抒他的本性,连吟儿都可以摸得清。 马不停蹄跟着阡从川蜀回黔西一条回头路,吟儿再怎样辛苦都觉得幸福。既要嫁林阡,当然要满天下地走,走满风烟的路。 隐逸山庄。 一直留守于此的柳五津为群雄接风洗尘时,似是为大家积累了不少见闻:“众位还记得吧?先前我们揣度这个向叶文暻托镖的人是什么居心时,曾说过他是想利用叶文暻,一路护送轮回剑一路传递消息把天下英雄都吸引来。” “记得。现在看来,这个推测是完全对了,孟良关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企图。”吟儿点头说。 “当时,我们是不是还推测说,他一直保持神秘从不露面,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谁?” “对啊,这两个揣测,都是文暄师兄当时提起的。怎么?难道又猜对了?”吟儿笑问。众人不禁以崇敬的眼光投向文暄。 “不错,我先前以为,他本身就有名望地位,所以一直徘徊于公开和隐秘之间。但最近才知,他一直保持神秘,很可能是因为他非常想见一个故人、却怕这个故人知道他是谁之后不会和天下人一起被轮回剑引来,故而才保持神秘……”柳五津点头说,“当然,这个故人,不是我,不是东方雨,而是,与他关系更亲近的一个人……” “咦?那这个故人是谁?”海奇问。 “唔……那就是孟良关的家事了……孟大侠比较好面子,所以掩盖得很好……不过,你们柳大叔留在这里,也不是吃闲饭的,哈哈。”柳五津笑着与他们赘述,“这孟良关,当年武功自成一派,在川黔这边也堪称拔尖,而且娶了他的表妹孟紫狐为妻,功成名就,生活幸福,真教旁人羡煞……不过,听说他有个亲生弟弟,名叫孟良修,一直生活在他们身边,也是暗恋了表姐孟紫狐多年,为了得到她而和孟良关决裂,后来在黔西也设立武馆,几年时间就成了孟良关的对手,名气越来越响,正巧那时孟良关已有功成身退之意,所以几乎就快被孟良修赶超……哎,孟良修这样还嫌不够,竟然还去引诱孟紫狐,更加做出了……出轨之事……” “啊?”故事进展如此之快,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孟紫狐,竟是这样的不守妇道?”“孟良修也真够得寸进尺啊。他哥哥是正巧不想跟他争了,否则哪会给他赶超?他还引诱他大嫂,这不反了嘛!”莫非和海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 吟儿冷冷说:“这还不一定呢。你看孟良关那般狡猾,人前君子,背地里不知如何的阴险狡诈,孟紫狐搞不好是受他胁迫才嫁给他,心里应当还是喜欢孟良修。” 五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准你这么说他……”那个可是自己偶像啊,“这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其实,孟良关等同于已经隐了,唉,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关注,我也只听说过孟良修的名号,懒得去问他什么来头……可是,原来事情是有内情的……” 阡一听到“内情”就想起陈铸,想起陈铸就反感,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五津不知他为何一脸厌恶的表情,所以一开始差点没说得下去:“呃……据说,孟良关和孟紫狐的第一个女儿,孟流年,就是孟紫狐红杏出墙和孟良修所出……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丑闻终于被抖露了出来。咱们外人虽然不知道,孟家的老奴倒是都知道……” “这内情……到未必是假……不然孟良关为什么对流年姐姐总是那么得冷淡,冷淡到流年姐姐宁可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宁可去苍梧山那么远……”吟儿叹气。 “嗯,也据说孟良关不信妻子不守妇道,为保妻子名节,相约和孟良修比武决斗。可是不知怎的……决斗前夜,孟良关竟然失手杀死了孟紫狐,第二天在孟家,等待孟良修的,竟然是孟紫狐的葬礼。这样的痛苦,试问又有谁能接受……从此孟良修便人间蒸发,而孟良关,据说是想遵从妻子遗愿、和孟良修和好如初的,却怎么也挽不回了,连面都见不到了……唉……”柳五津自我代入之后,叙说得满眼通红,“可怜的孟大侠啊……” “孟良关哪里可怜?明明是孟良修可怜!你说怎么死的偏偏不是孟良关,是自己最爱的人呢……”吟儿却为孟良修抹泪,“海将军,你说是不是?” 海将军原先还指责孟良修得寸进尺,这当儿却也觉得孟良修可怜:“对啊,换作我是孟良修,也会一走了之的,我怎么也不可能原谅一个杀死自己女人的凶手。” “是吗?可是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谅解的呢?不是说误杀了吗?也许事情,还另有隐情吧。”路政叹了口气,说。柳五津大喜,过来抱住这老友:“路大哥啊,还是你比较贴心啊!” “虽然感情上我和吟儿一样站在孟良修那边,不过换作我是孟良修,不管先前谁对谁错,事情发生到了这种地步,二十多年过去了,该面对的时候,就不能再逃避。”阡轻声说,路政一怔,微笑着看向他,该面对就不逃避,眼前人明显说到做到,从不拖泥带水。 “将军,既然事情牵扯得这么深入,那么一时半刻,恐怕金人和我们,都夺不了轮回剑。现在无论采取什么行动,都不会有什么收效。”范遇说。 “咱们什么行动都无需采取,候着瀚抒带人质赶来便是。”林阡一笑。 夜深人静,此夜无月又无风,冷飘零和吟儿顺着复道安静地往前走。 “盟主,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何必见外。大家迟早一家人。”吟儿笑着说。 换作平时,冷飘零一定会摇头苦笑,但今天,却明显满腹心事,“盟主,我想拥有这把轮回剑。” “轮回剑?”吟儿一怔,“为什么冷姐姐要轮回剑?”不错,她差点忘了,冷飘零,也是一个因为轮回剑才出现在他们世界里的人物。 “这些天来,见到你们奔波劳碌只为替联盟守剑,我知道我的动机很自私……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它,需要它去对付我的对手,盟主,你很清楚,轮回剑可以把一群人都凝聚在一起,那它其实就真的有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大本领。” “可是,你要治国齐家平天下干什么?你又无需成就什么帝王霸业……”吟儿奇问。虽然冷飘零的身上,的确好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领袖气质。 “个中细节我以后再对你描述。”冷飘零轻声道,“只求盟主能答应我,若是得到了轮回剑,先将它借我一用,待我平定了乱局,定然会完璧归赵。” 吟儿点头:“那是自然。轮回剑,本就不是某一个人的兵器,而是属于整个联盟。能助你一臂之力,当然再好不过。” 正说着,忽然见前方浅影一掠,吟儿脱口而出:“思雪!”然而这一唤却没能唤得住她,眼睁睁看她朝着某一个方向窜了过去,吟儿极度关心,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冷飘零随之而行,奇道:“盟主确定那就是林思雪?” “就是她。”虽然天色阴沉,思雪的轮廓她还分不清吗?白做师父了。 两人轻功了得,跟踪数步,便来到思雪刚刚进得的建筑之外,那房屋美轮美奂,修建得能与宫廷媲美,冷飘零环视一周:“这地方守卫森严得很,看守卫装束,不像金人住,像孟家自己在守。”果不其然,思雪进入之后,明明听到之中有厮杀之声,吟儿暗叫不好,当即携剑而上,冷飘零立刻跟随。路过那已经被林思雪砍倒的几大侍卫直入其中,惊见其中竟有百余人,层层包围将那林思雪困在中央。 “思雪这家伙,剑法没进步,魄力到大了不少!”吟儿一笑,这些侍卫,明显比自己的武功要低了好几个层次。 “师父!轮回剑便在这里!”林思雪忽然发现了她,欣喜若狂。吟儿一怔,蓦然斜路里一剑偷袭,吟儿不闪不避,玉剑迅猛凌厉,一剑就将那侍卫斥退老远,厉声问思雪:“那完颜君隐呢?他怎么让你一个人来夺剑?难道是他逼迫你为他夺剑?!” 林思雪霎时满眼是泪,再不言语,更增吟儿心痛:“怎地,难道他真的将你骗了?!” “不!师父!君隐没有骗我……”林思雪泣道,再不管周围刀光剑影,径自跃到吟儿身边来和她并肩对敌,“师父,我是背着君隐来查轮回剑下落的,他什么都不知情。我只希望,我帮师父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师父能够答应让思雪和君隐在一起,师父能够祝福思雪……” 祝福?!好熟悉的两个字…… 吟儿心头一震,陡然竟有些目眩,耳边充斥着沈延那句话,轻描淡写,却撕心裂肺——小师兄说,他可以谅解我和胜南,却不能祝福我和胜南…… 吟儿现在才体会到,思雪的痛苦。为什么她凤箫吟一个人的偏见,就要葬送思雪可能的幸福?为什么思雪要被束缚在金宋不容的观念上?也许完颜君隐真的可以带给思雪一辈子的快乐开心…… “祝福……祝福,师父当然祝福你思雪。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认为那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没有人可以反对。”吟儿回头看她,发自真心地说,“师父不要你夺剑来求师父,只希望你用和以前一样的开心来回报我们,这就够了思雪。” “当真是这样?”思雪听得喜极而泣。一瞬间,这些在一旁叨扰的等闲之辈都形同虚设,若不是都正在杀敌,师徒俩差点就抱头痛哭。冷飘零先她二人一步靠近那宝物,剩下的几个侍卫看她一剑就败退了围攻的十多高手,全然大惊失色,鸦雀无声了片刻,也见识到了三人武功如何,当即遁逃,一哄而散。 吟儿正要上前接近那箱子,飘零一把将她拦住:“等等。” 退开数步,冷飘零手中飞出一枚暗器,那箱子一经打开,果然放出一阵浓烟,烟雾散开,冷飘零当即探手,将宝物拾起,定睛一看,那宝物……却不过是一颗寻常宝珠而已…… 翘首以待的思雪和拭目以待的吟儿,见此情景脸色齐刷刷地变白,别提有多失望。冷飘零却什么都不管,径自将那宝珠往锦囊里一塞,占为己有。 思雪看她这一举动,奇问吟儿:“师父……你的同行?”冷飘零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就走:“早知这地方肯定不是藏轮回剑之地,果不其然,幸好还有颗宝珠赔我时间。行了,走吧。” 吟儿转过头来嘱咐:“思雪,记住,要盗剑不会这么简单。孟良关阴险狡诈,怎可能不将轮回剑贴身私藏?下次不要再这么傻,不要擅自行动。就算我不为你担心,你的南第九,也会为你牵肠挂肚,听到没?” 思雪脸色绯红,连连点头。 待一回到阡的身边,吟儿立即将适才发生的事情对他述说了一遍,说完吟儿就皱紧了眉头:“我思前想后,今夜与冷姐姐私闯孟家禁地的事,若无远患,也必有近忧。真怕被孟良关发现我行窃,然后他对我们没了好感……唉,也怪我,对思雪是关心则乱了,明知道有后患,还冲了进去。” 阡一边走一边听,这时候看吟儿蹙紧眉的样子,忽然就忍俊不禁。 “怎么了?”吟儿一愣,“笑什么?” “嗯,我笑吟儿你,在思雪的问题上,表现得如同一个男人。”阡越想越觉得好笑,“为了心爱的女人,就算有后患也要冲进去什么都不管,真是英勇无畏得很。” 吟儿一愕,杵在原地,气得赶紧反击:“其实,你林阡也有时候会表现得像个女人呢!” 阡敛了笑容:“真的?” “那是当然,每次你下棋的时候,都表现得特别像个小女子,次次悔棋耍赖皮,不依赖我就活不下去。”吟儿笑着说。 阡听了呵呵地笑起来,这时候的他,总是傻傻的很可爱。耳朵在动吧?忽然吟儿想起云烟姐姐,又心伤。 他看吟儿皱眉,轻声回答她原先的疑问:“你放心,这事情就算落下什么把柄也没什么,孟良关见不到流年姑娘,就不可能放弃对轮回剑的zhan有,如范遇所说,我们采取什么行动,都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做。再者,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制止金人,不是讨好孟良关,就算如你顾虑的那样,他对我们没了好感,咱们走江湖扫天下,几时靠的是好感?” “倒也是,不管过程是不是占劣势,结局占优势就行。”吟儿豁然开朗。 阡凭栏远眺许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吟儿,江湖,又瞬间转入瀑布里来了。” 是的,不管敌人有没有来全,江湖,一直如影随形。 世上,就是要有那么一些人,在你的世界里,他不停地更改着他的角色。有时候他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有时候又是你最大的威胁,不知道是你自己变了,还是他变了,或者你们都没有变,只是形势在强人所难。 瀚抒,当把林阡当成了劲敌,注定他后脚刚入隐逸山庄,前脚就押着孟流星来换轮回剑。用他的一切举动来完成对阡的反叛和挑衅,在他眼里,金人不过是个摆设,孟良关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而这时候的阡和吟儿,对他其实是放任不管的,只是在人群之间,略带些遗憾地看着他,然而宁愿“众人皆醒我独醉”的瀚抒,一时之间又哪里能体会他二人的心意…… “实不相瞒,日前有盗贼入我山庄窃剑,轮回剑已然不在老夫手上。不过洪山主放心,老夫已经在派人加紧搜查。”这就是孟良关的回应,阡心中有数,孟良关一定会这么说,当然会这么说—— 昨夜阡听了吟儿的陈述、得知山庄里存在着这么一处华丽建筑却配备着虚空的防御力时,就明白那正是孟良关对洪瀚抒搪塞之用。 那就是孟良关给他自己创建的一个弱点,通过这个弱点,吸引一切可能会贸然闯入的人们,然后顺利将轮回剑的位置转移。一旦洪瀚抒把孟流星带来,孟良关就这么说:轮回剑已经被盗贼窃走,他正在加紧搜查。 而,他会哪一天搜查出来、令轮回剑重现于世?当然就是孟流年出现的那一天,又或许,孟良修也出现的那一天…… 这伎俩,太简单,却随心所欲,听凭孟良关一个人的意念。反正孟流星已经回到了山庄里,那孟良关就等得起。 但孟良关你怕是不清楚,我们的洪山主不吃这一套,洪山主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费解的道理——“什么加紧搜查!我把你的女儿带了来,你就必须把轮回剑给我!你用一个剑丢了敷衍我,那好啊,我带个死人来给你也不吃亏!”洪瀚抒杀气毕露,说罢立即出钩直向孟流星,孟良关始料不及,大惊失色,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洪山主根本不可控,惟能气急败坏上前相拦:“洪山主,其实,我知道轮回剑现在何处!” “何处?!”洪瀚抒来势汹汹,又岂是孟良关能控制得起! “数日来虽然窃剑者各显神通,大多只是等闲之辈,无人能盗剑成功。但是却有一个,武功上乘,说夺便夺……我之所以隐瞒,是因为这窃剑之人,来头不小,说出来,怕影响一整个武林的声誉……”孟良关面露难色。 “我管他哪个武林的声誉,速速说来,是哪一个!”洪瀚抒咄咄逼人。 “据侍卫描述,窃剑之人,其中一个便是你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孟良关此语一出,洪瀚抒面色一变。吟儿亦大叹失误,昨夜之事,果真埋下隐患,吟儿没有办法逃避,只能硬生生迎上瀚抒那副“你竟然又和我对着干”的表情。 阡心念一动:不错,孟良关为了不立刻交出轮回剑来,是一定会诬陷别人成功盗走轮回剑的。能在孟良关森严防卫下盗剑成功的人,自然是武功越高就越令人信服,但孟良关制造的弱点那样简陋,一看就知道本意并非吸引绝顶高手,而只为了吸引些思维简单又肆无忌惮的等闲之辈……孟良关本没有想过诬陷谁,因为一旦盗剑之人多了,自然而然可以产生一个亦真亦假的模糊人选,然而,谁也料不到的是,吟儿竟就在昨夜因为爱徒心切,不幸地闯入这个原先与她毫不相干的局中,并且完完全全契合了孟良关心头这个模糊人选!于是,孟良关顺水推舟,与其捏造一个亦真亦假的人物,还不如就诬陷她凤箫吟!如抗金联盟盟主这样的来头,太适合转移轮回剑,太适合为难洪瀚抒,也太适合搅乱局面分散注意…… 孟良关这个局,布得再简单不过,却没有漏洞可钻。谁闯进去,谁便是一条死路。阡心一凛——但孟良关的局,为何偏巧被吟儿撞见? 事情是真的这么巧合么?巧合得林思雪正好把吟儿引进去?这难道,是另一方势力,布的又一场局? 阡的目光,因此锁定在对面人群中,那面容英俊,贵胄之气的小王爷身上:这件事情,怕是表面简单,内涵丰富得很…… “宋国的盟主,难道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对面人群中,小王爷尚且不动声色,却是那二王爷首先冷笑嘲讽。歪打正着,指出吟儿出身正是盗贼。 “哼,总比你‘王爷不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强得多!”吟儿冷笑回应,二王爷一触即发:“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端的肤浅好笑。吟儿不理睬他,转过头问孟良关:“一面之词,谁人相信?你凭什么证明剑是我所盗?!” 孟良关笑起来:“老夫当然还不肯定,然而盗剑成功之人,手上必定沾了剑上剧毒之物,如今手上定有溃烂迹象,盟主若是不介意,令老夫一验便是。” 吟儿心中一凛,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已经在为冷飘零担心。 “咦,盟主手上并无溃烂迹象。看来盟主不是亲自动手,而是指使了别人。” 冷姐姐真是冤枉,原先看她对轮回剑比较热衷,才让她伸手入那箱子的,结果却反而害了她……吟儿心里七上八下。缓过神来,听孟良关这般说她,大怒:“孟良关,你好是阴险狡诈,诬陷不得我还硬要赖到我头上!” “盟主还想如何抵赖!老夫藏剑多时,入室盗剑之人不下百人,但未曾有一人真正得手过,偏偏就在昨夜,你与两个盗贼同时潜入,将剑成功盗走,那两个盗贼身份不明侍卫难以认得,但难道连盟主都不认得么!”孟良关语气变重,“你手上不曾溃烂,是因为到此为止都没有与轮回剑接触过,那便说明,轮回剑还在你手下身上!不过你的手下要小心了,一日之内不服解药,必定剧毒攻心而死!盟主,还是尽快说出,轮回剑如今在谁的手上!” 那冷姐姐手上是否溃烂?吟儿打了个寒战,却不能回过头去看冷飘零:冷姐姐自己还没有发话,那我就不能自作主张承认了昨天的事,因为,昨天我们并没有得到剑啊…… 这种形势,要救冷飘零,吟儿就必须承认昨夜行窃,但只怕她一旦承认,孟良关就直截了当地说她窃剑了!饶是伶牙俐齿的吟儿,都暗叹不妙,方才她一直心存侥幸所以才死不松口,现在若是一松口,显然气势大减,先矢口否认又被迫承认,当然理屈词穷。此刻再解释她行窃了却没有窃剑成功,已经更像狡辩,相信她的人,一定少得可怜。只能说孟良关当真有两下子,他明明有充足的证据却分步搬出,明明就是在引导着吟儿先矢口否认再被迫承认、引导着吟儿失威于人前! 单论失威还不要紧,更难揣测的是,孟良关这句话是真是假?万一冷飘零并未中毒,吟儿的救她,岂不就变成了出卖她! 阡明白,若盗剑的真是吟儿自己,吟儿一定为了联盟的声誉死咬着不会承认,但偏巧是另一个人的生死攸关,吟儿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当然不想见到吟儿两难,两难不应该出现在吟儿的身上。 “吟儿,不必想那么多,你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一个决定而已。”阡忽然开口,制止了厅堂之中,因聚焦吟儿而引起的沉默,“你是盟主,所以你做什么决定,盟军便承担什么后果,一切既由我们终结,又何必受他人胁迫。” 他的话在这里,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一定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会一手把握好了形势,绝不令无辜受累,绝不使计划挫败。 “不错,昨夜的确是我行窃。”吟儿坦然回应,才不管金人阵营里的一片哗然,“孟良关,你先把解药给我,我要确定我手下无事,再跟你探讨轮回剑的下落。若你给了假解药,小心你这一辈子都见不到轮回剑!你用不着加紧搜查了,轮回剑就在这座厅堂里,我转过身就可以命她将轮回剑销毁!”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孟良关暗自震惊:承认行窃,却不暴露她的手下是哪一个;先要解药,可以先缓解他给她的胁迫;关键是,她还说了致命的一句“你用不着加紧搜查了,我转身就可以销毁”——对啊,若不给她真解药,那轮回剑名义上还控制在她的手里,那还如何在他孟良关的手上通过“搜查”来“重现”?! 千虑一失,当他顺利将洪瀚抒的敌意转移给了凤箫吟,当他计划得逞刚刚成功地置身事外,万想不到,凤箫吟竟将“众矢之的”的身份和“支配局势”的权力一并夺了去!孟良关面色一变,进退维谷——他若不答应她,还如何名正言顺地胁迫群雄为他办事?!真正讽刺,自己被自己的计策逼迫得完全置身事外! 阡察觉到孟良关此刻神情的剧变,微微一笑:孟良关,之所以失策,是太小看吟儿。 当日吟儿向孟良关索要轮回剑剑穗之时,怕就已经给了孟良关错误的印象,孟良关怕是还不如慕二清楚:吟儿她,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而,局外之局的设定者小王爷,利用林思雪来引吟儿中计,或许是一心想要看着洪瀚抒和凤箫吟引发一场抗金联盟的内乱?但小王爷恐怕也失策了,瀚抒他对吟儿,又岂可能是单纯的敌意…… 这一刻,既然吟儿要支配局势,阡自然要为吟儿把握好一切可能的敌人。无论是眼前的孟良关,小王爷,洪瀚抒,人群中越野,越风,东方雨,黄鹤去,抑或者那些隐藏着的,苏降雪之部下,黑暧昧道会之余党。旧敌新仇同在,形势越乱,越要一手握牢。 阡随刻将目光投射在二王爷身上,所幸这个二王爷患得患失,将金北前十的绝大多数都赶去了川蜀还来不及回黔西。这一战,金北的头脑轩辕九烨,该是来不及参与了—— 我联盟这么快就从川蜀赶回黔西马不停蹄,其实,也正是为了从一开始,就削弱你金北的实力……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3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3 想不到,凤箫吟非但没有因为无法脱罪而自乱阵脚,反而将计就计以退为进一举反击,此情此境于孟良关而言,怎一个惊字了得!适才气氛的确如他所愿陡然一变,却又被她一句话就镇压风平浪静……孟良关这才领会,如洪瀚抒一样,凤箫吟此人,也绝非寻常人可控! 而孟良关,也更加不会了解,轮回剑,瀚抒是为了何人才来争夺。为了谁?就算不再为林阡义不容辞,也为吟儿她能够回心转意…… “凤箫吟,其实你不必那么心急。就算你不窃剑,我夺了轮回剑,也一样是给你。”瀚抒轻声说,这一瞬,再没有那丝震惊川东的暴戾之气,依旧如云雾山时期的眉目俊朗,高大威武。 却在瀚抒深情凝视她而忽略了周围一切的此时,吟儿忽然觉察瀚抒背后顿生一丝杀气,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当偷袭的一剑带着深仇大恨猛烈地刺向瀚抒后背,吟儿匆忙将他推开玉剑反手一拦,拼命将那一剑挡下,缓得一缓右路又是一剑刺来,吟儿剑更急速,横在对面那两个少年之前,当即封了他们的剑路,吟儿还不及问话,瀚抒已勃然大怒,火从钩迅猛地直朝那两个少年急刺,眼看那两个少年命在旦夕,阡当即饮恨刀出手拦截,于瀚抒对面保得那二人性命,两少年眼中全然仇恨,对着洪瀚抒是咬牙切齿:“洪瀚抒,只要还有口气在,咱们都一定会杀了你来祭师伯师叔!”川西口音,当是青城剑派。两少年转过身去,对林阡却是敬仰的表情:“盟王,请替我们做主!铲除洪瀚抒这恶贼!” “要报仇便尽管来,何必找别人做主!”瀚抒霎时对阡敌意更重,不再管这群青城弟子,只顾着去凝视吟儿,“小吟,许久不见了。剑法还是一样得干净漂亮。” “这一手好剑法,和你是同一师承,都来自大理点苍山。”吟儿坦然地说给他听这个事实,余光看见人群中有越风和阑珊并排站着。原来,他们也一起来了,他们身边不远的那道身影,正是不肯祝福她和胜南的小师兄……吟儿那一刻百感交集,却因为面前有阡,而提起勇气,狠下心来对身侧的瀚抒讲,“我姓林,名叫念昔。想必,你沿途应该有耳闻,从十三岁起,我便已经是林阡的女人。”这一句,不止告诉瀚抒一个人,是对所有人的回答和宣告。 “凤箫吟,我也一直不知道,到现在才知道,你就是那个林念昔,几年来一直在找自己未婚丈夫,找到了之后只能跟他当战友,从来不能逾越从来不敢逾越的林念昔……”瀚抒忽然噙泪冷笑起来。语气里,诸多嘲讽,诸多不屑。 “我在云雾山问你,你心上的人是谁,你什么都不说,只是跟我搪塞跟我傻笑,好,我不追究……我身陷建康城的监狱,你拼尽力气,赴汤蹈火,我以为你一心为的是我,结果你为的是谁,我也可以包容……我可以认为,你凤箫吟把兄弟看得比情人还重,什么事都是林阡第一,我第二,我也可以不管……你为了救他命也不顾了,我就对自己说,你是本能的,对谁你都可以这样……结果我发现你就是那个傻得可怜的林念昔,我才知道,原来我洪瀚抒,才是天底下最傻的那一个!以为他是咱们的月老,以为他在我们的感情里站得最近,结果我是你们的烦扰,我在你们的感情里才最厚脸皮!我洪瀚抒,真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从来没有感动过!”洪瀚抒虎目噙泪,真情流露,“可是,小吟,他有给过你什么!他凭何值得你这般执迷不悟!你要我给你复述你的这两年吗?复述你这两年过得有如何痛苦如何艰难?!” “瀚抒……”吟儿噙泪摇头,却制止不了他。 “拜把子的时候你就比我更清楚,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是蓝玉泽不是你林念昔!你白费了心思让饮恨刀易主易给了一个对你根本就无心的人!跟他认识的那几年,他心里眼里从来都是那第一美女不是身边的你!是啊后来他的确不再想蓝玉泽了不再爱她了,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另一个叫云烟的女人!为什么旁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就得来林阡的爱情,你却必须拼死拼活才换得他一次回顾!谁说你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黔西,你最开心的日子是和林阡、云烟三个人一起?!鬼才信!要和另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而且从来都在最末的一位,我都替你羞耻、我都替你不值!现在那些碍事的女人都走了,你终于以为他爱上了你和你在一起了?好啊你就做梦吧,有些梦,你不做完是不会醒的!他只不过刚刚失去她们而已,他心里痛苦无处宣泄,他害怕孤独感需要有人陪,他怕再失去身边的一个人,所以他才开始霸占你!只是因为不想再失去而已!至于爱,怕只有这么一点点……”瀚抒冷笑着,用指缝中的那点空隙来示意,“待这阵子过去了,他命里又会出现第四个,第五个女人,他自然会把你林念昔一脚踢开,你就是这样的价值,从来活在他的世界里,却从来不出现在他的心上,被他抛弃被他忽略的命!” 吟儿接触到宇文白的眼光,这浓郁的哀愁啊,其实瀚抒怎么也不知道,他说的,明明是文白和他…… “瀚抒。最了解胜南的人,不该是你么?你扪心自问,胜南真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么?如果是,当年就算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和他结拜吧……试问你洪瀚抒叱咤一世,真正欣赏的人能有几个,又能与几个人结拜兄弟,红尘知己?”吟儿轻声回应,含泪坚定,“是,那时候他心里最爱的是蓝姑娘,不正如你心心念念着萧玉莲一样,一样不肯从过去里抽身?我三人结拜一场,也不正因我三人心中都有抹不去的曾经,都对心里的那个人痴情?” 瀚抒忽而语塞,仰起脸来明明动情:“当年,我的确是那样的欣赏他……欣赏他虽然武功出众,却为人谦和,欣赏他进退适度,就算是大起大落,都始终表里如一。如今,却……” “如今他已是一盟之主,应当对谁谦卑,因谁韬晦,向谁低头?你不是胜南,又怎知他内心表面不一?”吟儿打断他的话,一心想将他的误解诠释,却偏将瀚抒激怒,顷刻,瀚抒语气开始恶劣:“是!现在的我,根本就不能看清他,连看都看不清,又怎可能当他是兄弟而不是敌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伤害我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看他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最后,还要看着你伤痕累累还执迷不悟、赖在他身边像疯了一样地不肯走!” “瀚抒,他没有半刻把你当作他的敌人,他不辞辛苦从川蜀匆忙赶到黔西来,根本都是为了你一个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终于劝不了他,见他如此偏激,吟儿急火攻心,眼泪险险落下。 瀚抒一把擒起吟儿的手:“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凤箫吟,别再这么天真了!你要孟流星我可以给你,你要轮回剑我也可以为你夺,那还留在他身边做什么,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走!!”下一刻,所有想要对他洪瀚抒喊停的人,都要尝试他火从钩的利害,包括林阡在内! 但,包括吟儿吗?只是走了一步而已,他其实早料到吟儿会狠狠地摔开他的手,吟儿只有那一个方向,就在他洪瀚抒对面的方向。那独一无二的身影面容,那举世无双的武功霸业。林阡。 却为什么,当自己已经攥着吟儿的手,当形势已经这般凶急,当盟军谁都大惊失色,为何就是他林阡没有半分妥协的神色?他竟是这样的自信么!自信小吟一定会留在他林阡的身边?!瀚抒更增误解,又气又怒——而此时,却是小吟她面带愧疚,在低声下气地在求自己。可是小吟,我要的是他低声下气,不是你!你在求我什么?有没有听错?到了这个关头,你竟还要顽固地对我说:“瀚抒,就算不祝福我,也一定要相信他……” “不,我不会相信他,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瀚抒冷笑着,非但没有祝福,反而冷冷诅咒,与吟儿针锋相对这么久,终于转过身来看向林阡:“林阡,如果你执意霸占她,川蜀那边的烂摊子,我当真一概不会收拾,黑暧昧道会,我洪瀚抒不高兴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川蜀黑暧昧道会,他说镇压就镇压,说抛弃就抛弃,留下一盘散沙一片乱世一群后患。他洪瀚抒说得出就做得到,生杀予夺,就可以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吟儿手足冰冷。她万万没有想到,和阡相爱的第一份诅咒,不是众说纷纭会祸害她性命的天之咒,而是,和先前所有故人,全部都物是人非……沈延如是,瀚抒如是,越风亦如是…… 怅人非,问孰能去,云雾山,建康城,苍梧海,再轮回? 再也无力坚强面对,最重旧情的吟儿,当即泪水簌簌流下,这泪水,不是示弱,不是后悔,只是为回不到过去才流,这一生,只愿流下这一次…… 忽然,身体竟感到有些暖和,恍惚间那么近又闻到她眷恋的烟火气,缓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那熟悉的宽阔胸膛……吟儿霎时意念模糊,惊疑不定,第一次,她整个人都被阡一把揽进怀里,当着瀚抒的面也不放开。开始的时候很轻没声音,待一陷入他臂弯,怎就意识到这怀抱越来越紧……或许,他根本不是在揽着她,而是在藏着她,把她挡在恶言之外,也替她遮住她不想让别人看见的泪眼。倏忽之间,已经分不清,那是情爱,还是苦难…… “有我在,有没有祝福有什么所谓?”阡压低声音,制止她的忧愁,“不是答应我了么,即使有再多人不理解也要爱下去,瀚抒不平定川蜀,那便我们平定。可别忘了,川蜀那边,叫你主母的排了几个山头。”她听到这句,再怎样伤悲,都不禁破涕为笑:可是胜南啊,为什么可以那么完美地把握敌我、兼顾大局,却从来不为你自己作一丝一毫的辩解,又为什么,为了我,宁愿有遗憾,宁愿有风险……忽然想起昨夜胜南对自己的调侃——“我笑吟儿你,在思雪的问题上,表现得如同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就算有后患也要冲进去什么都不管”……现在才明白,原来胜南对自己,已经是这样的下定决心…… 待安定了吟儿的情绪,阡随即转过头去,撇开冷眼旁观的洪瀚抒,直接问孟良关:“孟前辈,你考虑了这么久,可答应了盟主的条件,先将解药交出手,再由她告诉你轮回剑的下落?” 吟儿心知肚明,轮回剑当然还在孟良关手上,阡说这句话,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吟儿想,这样也不错,当金人都误以为轮回剑到了抗金联盟的手上,他们的视线会随之尽数转移,既然他们不能知己知彼,倒是给联盟赢得轮回剑增添了不少胜算。 孰料洪瀚抒冷笑一声,偏不肯妥协,两方对峙,终成三方牵制:“孟良关,你就算重新有了轮回剑,我也不会把孟流星给你!除非,你能让这厚颜无耻的男人,从凤箫吟身边马上消失!否则,今生今世,你与你女儿再难相见!”蛮不讲理至此,教群雄都哭笑不得。 “孟前辈,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了无辜,再来解决牵扯入轮回剑的一切人事。”阡正色说,说的同时也已经对瀚抒的行为忍无可忍。吟儿察觉得出,阡一开始只是想要救瀚抒,但现在,这个目的,不一定了…… 孟良关一怔,明白阡话中自有深意,点点头,嘱咐僮仆将解药给了吟儿,吟儿不假思索,当即回身来救冷飘零性命,看她手上伤口果然发黑迹象,心道孟良关真是为了轮回剑不择手段。当此时,尽管冷飘零和她凤箫吟已经是众矢之的,但有阡、文暄师兄、海、柳五津、路政就在身边,守护森严,又何来的凶险。 “今日事暂且到此为止,盟王,盟主,洪山主,希望三位为了犬女和轮回剑,能留下与老夫一叙,其余人等,尽数都可以离去。” 阡和吟儿,同时看向孟良关难以捉摸的神色:孟良关啊孟良关,你到底有怎样的企图?你想躲开履行承诺,就可以轻易把轮回剑转移,你想再度号令群雄,又可以轻易令轮回剑重现,我们谁都拦不得,只能顺着你编造的剧情走下去……但你最终,是一定会有那个目的的啊,那个会让你不再闪烁其词的目的。难道真的会像叶文暄和柳五津分析得那样吗,真的是为了一些故人吗…… 今日事暂且到此为止,其余人可以尽数离去?厅堂之中的这群金人们,又岂可能听从这样的命令善罢甘休? 误以为剑在凤箫吟冷飘零手中的敌人,如二王爷、薛焕,全然对着联盟群雄虎视眈眈不肯离去;而对事态洞若观火,甚至本就是幕后黑手的敌人,如小王爷、陈铸,此刻的想法一定和阡、吟儿一样,他们明白得很,既然事情不会再有枝节,当务之急就是琢磨孟良关私藏轮回剑的原因;甚至,更有敌人比阡和吟儿了解更深入,如东方雨、黄鹤去,他们,更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被动等候孟良关引导局面,是时候该主动出手。 这一群又棘手又凶恶的敌人,现在最危险的轩辕九烨他还不在这里…… “孟大哥,我真是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个犬女,指的到底是哪一个?”东方雨一脸洞悉的表情,忽然就在此刻发话。孟良关脸色当即一沉:“你说什么?” “孟良关,果真是情痴一个,为了一个女人就退隐埋名,结果却管不住她,白白替她和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不过,有的时候,能睹物思人总是好的,特别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黄鹤去叙说的同时,孟良关的脸色越来越差。 感情上的事,真不该勉强吧,就算为了她放弃一切,都管不住她的心,都要看着她沦陷到另外一个人的怀里去,瀚抒听着听着,心冷如死,他和孟良关,真是同病相怜,甚至,糊涂到不能再糊涂,爱一次还不够,连一模一样的容貌都不放过! “孟大哥让轮回剑出世,无非是号令天下人都来找她吧?算来还真是有缘,若非在海州见过几面,之后又在黔西巧遇,我还真不知道她就是你的女儿。孟流年,长得和当年的孟紫狐,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难怪你要用一个轮回剑,把消息传得那么远。东至苍梧,西之昆仑,北及盛京,南临大理,可谓寻遍了天下。”东方雨亦感慨万千,语气一转,面露杀气,“不过,孟大哥若想要再见她,还是早些夺回轮回剑来为妙……” “什么?年儿她,已经被你们找到!?”孟良关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吟儿忽然有些怜悯他:两个女儿,竟同时在别人的手上,而此时这个父亲,竟还没有半丝主动权么…… “那就要看你孟良关有没有魄力从林阡手里夺回轮回剑了,也要看看你得到剑后,是更愿意跟我们交换大女儿呢,还是更愿意跟洪山主交换小女儿。”黄鹤去冷笑,以胁迫的口吻。 恰在此时,小王爷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东方雨和黄鹤去,东方雨尚且浑然不知,黄鹤去却是面色一变,当即低声回应:“事出突然,还不及告知小王爷,贺若大人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先不用此人质,所以……”当此时,黄鹤去已经汗流浃背,只恐小王爷又对他起疑心。 “也罢,贺若大人只是想多一份保证罢了。”小王爷神色才有些缓和,说话之时,连看都没有看黄鹤去一眼,黄鹤去却终于如释重负。这就是他们的父亲,他莫非的父亲,他洪瀚抒的父亲,身为一个宋人,无时无刻不在为金国的主子怀疑他的忠心而担心,最根本的原因,是因黄鹤去所有的儿子,都是林阡忠心不二的麾下…… “教我如何确定,她在你们手里?”听得出,孟良关语气骤然凌乱。 “她当然在我手里,你看看这是什么。”说话时,东方雨呈现在手中的锏,应当是孟流年贴身携带不假,孟良关脸色大变,语气变硬:“东方,既是找到了她,那你就有资格留在这里,但若她有一丝半毫的损伤,你都绝对得不到轮回剑,你是聪明人,应当很了解!” “自然!”东方雨当即回应,“孟大哥夺回轮回剑,我立刻命人将她毫发不伤地带到这里,东方雨绝不食言!” “如果,洪山主肯收手的话。”刚巧黄鹤去补充了这样的一句,瀚抒一瞬捏紧了拳,为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激起他叛逆的心! “爹,救命!救命!”见孟良关似是更想要救孟流年,孟流星见势不妙,大声哭喊。 洪瀚抒一听更烦,怒不可遏,转身就走:“孟良关,你便救你大女儿吧,你小女儿是没指望了!只要凤箫吟和林阡在一块,你孟良关就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分好处!文白,咱们走!” “你给我站住!”阡冷冷转过头来,终于语气变重,“信不信,你出不去这道门槛?!” 听林阡忽然动怒,整个厅堂为之一震,隐逸山庄的上方天空,雷电如树枝凌乱。当天空像白玉瓷瓶,雷电像瓶上的裂痕。这一幕,终于怎么躲也躲不过! 洪瀚抒怒火中烧,火从钩俨然就在手上:“林阡,我洪瀚抒,凭何要屈居你之下!” 这一次,也再也没有人会对阡说:你忍,我战…… 那个曾经推开阡的饮恨刀接下火从钩的人,如今,携带抚今鞭在人群中悄然冷漠:吟儿,其实连我都不知道,到底错的那个人,是林阡,还是洪瀚抒……但不管怎样,我越风,都是错了…… 当隐逸山庄里重重战意终于汇聚一点,矛盾就在孟良关想要结束纷扰的同时,前所未有地开始激烈爆发。眼看又一场战云燹火,讽刺地即将在云雾山比武的六七名之间蔓延铺展,那些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长大大概就结束了吧……吟儿噙泪看着这样的情景,宛如回到了当年,当年胜南和瀚抒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她虽然也很紧张,也很激动,却完全是期待,而不是痛苦,不是煎熬,不是揪心……可是瀚抒,难道还不理解么?多年前虽然你二人交锋多达千招堪称云雾山最势均力敌的一对,可当陵儿在擂台下说出一句“胜者为王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的时候,当胜南凭借最后一刀险胜了你之后,冥冥中就注定了,你洪瀚抒,就要居他林阡之下…… 而当年,在擂台下一同观战的那些人呢,如今都去了哪里?宋贤,依然,再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差点就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吴越,石磊,再不是恩爱鸳鸯生死同路,早已经身世大白分道扬镳;但所幸风行和陵儿还一如既往地幸福,有情人终成眷属还将有他们自己的子嗣;而一样没有改变的宇文白呢,却还自始至终爱着一个从来不会回顾的人。变与不变,都这样令人感怀…… 文暄叹了口气,其实,他想的何尝不是和吟儿一样?两年而已,沧海桑田……守护在冷飘零身旁的同时,文暄情不自禁地分心来关注这一战……恰在这个瞬间,文暄只觉脑后生风,还没有回过神来,已被那道巨力斥开老远,刚刚解毒的冷飘零蓦然就被身后一剑锁喉,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怎地在自己人之中,竟也有人要对飘零不利!?文暄大惊,剑光一闪,紫电青霜出鞘,但那人却不抵挡,挟持着冷飘零飞掠过厅堂直落在孟良关身边,文暄轻功卓绝,立即跃过去一剑指向那人脖子:“放开她!” 那人侧过头来,叶文暄却不由得一惊更甚:“路伯伯……”这挟持者,竟然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中的路政!? 路政这一突然举动又掀起波澜,小王爷一怔:“怎么回事?”东方雨眉头一皱,察觉事态不对劲。 路政瞥了文暄一眼:“我不要她的性命!我只要她、交出轮回剑!”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4 第341章 欲寻陈迹怅人非4 当文暄赫然惊呼一声“路伯伯”,盟军这边显然个个都措手不及,一瞬,群雄全然沉浸在无限震惊、怀疑和猜测里,谁都难以解释清,从来都是众少年良师益友的路政,慈眉善目、偶尔忧郁,怎可能会作出这般意料之外的举动!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海缓过神来,赶紧去扯柳五津衣袖:“柳大叔,这是……怎么一回事?路大侠他……”怎么回事?柳五津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路大哥你吃错药了吗?大敌当前,何以自私到要夺轮回剑!? “拿下他!”正当盟军劲敌全部瞠目结舌,忽听林阡发号施令,对路政的语气,竟也能这般严厉!严厉到众人还未及思虑,听他一声令下就直接围上前去,刀枪无眼,当即就将孟良关、路政与叶文暄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拿下他,当然要拿下他。此时若不擒拿路政,难道就这么自乱阵脚,等着给金人抓住机会!现在围上前去,才能维持紧张,保证轮回剑暂时不失!柳五津赞许地回看林阡一眼,身陷激战中的他,依旧是盟军里最清醒的那一个,甚至满阵的敌人也没有谁会比他先到一步! 可是,转过头来,柳五津还是觉得路政此举不可思议…… 强敌之中,东方雨面露惊诧,难以置信,黄鹤去也是出乎意料,纳闷不已:“怎地这人也想要轮回剑?”完颜猛烈呸了一声,忿忿不平:“宋国匹夫,枉称江湖义士,原来也这般自私自利!” “怪不得他们算出孟流年出手之后可能有诸多变故,原来是真的……”东方雨喃喃自语,话中的“他们”,自然是他手下的妙算门客们了。 “‘算’出?”小王爷蹙眉,转过脸来。 “算得真准啊……因为……这个人,他竟然出现了……”东方雨面色有异,转过头去对鬼之吩咐:“鬼之,快,快和蜮儿一起,将孟流年押上来!” 这个人,他竟然出现了? 孟良关转过身来时,身子一颤,忽然怔住,嘴唇翕动,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各位英雄,路政自知罪过,无话可说,但求轮回剑一用!”路政眼中噙泪。 “路前辈,放开她!”吟儿来不及为阡与瀚抒担心,立即为盟军做主,与阡的语气竟是同样严厉。 路政的眼神移向孟良关:“盟主,我只想,用轮回剑,去救该救的人……” “救该救的人,就该杀不该杀的人吗?!路政前辈你糊涂了!”吟儿怒而喝斥,“放开她!” 路政非但不放,反而剑越贴越紧,冷飘零颈部已有剑伤,却见她虽然刚刚解毒又受剑伤,却异常冷静:“路前辈,轮回剑它,不在我的手上……” “不在你的手上?明明适才,盟主已经承认!”路政怒喝。 孟良关瞬间泪流满面:“良修,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总算不再逃避……” 路政转头看他,热泪盈眶:“大哥,我会帮你,留下轮回剑……” 一语既出,众人才醍醐灌顶,路政,原来就是二十年前那失去挚爱之后人间蒸发的孟良修啊…… 激战中途,饶是阡和瀚抒,也不免都为之一惊,双方后退一步,一旦分心,此战当毕——不错,路政就是孟良修…… 白帝庙江边醉酒,当瀚抒问他,路前辈怎么滴酒不沾,路政说,有个故人劝他不再喝酒。“故人,是一个女人吗?”“是。”“女人是不是欺骗了你,是不是伤害了你?”“不是,她虽然骗我,却没有伤害过我……”“你怎么知道?”“她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对话里的这个故人,不正是不幸死在孟良关手上的孟紫狐么? 离三峡渔歌四起,当阡、云烟和吟儿争辩人生如梦、论及欣赏的诗词时,路政悔恨地说,他最感触的一句话是“个中须着眼,认取自家身”,“无论是梦是现实,但求定位正确,切莫年少轻狂。”现在阡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越近黔西,路政就越忧郁,为什么从川蜀到瀑布的这一路,路政都心事重重。是啊,切莫年少轻狂!正是因为年少轻狂,所以,才背离了自己最亲的人,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子,又怎敢回头直面自己的罪…… 却当真讽刺,当年的孟良修,为了得到孟紫狐选择和孟良关截然相反的路。只因孟良关选择隐退,所以孟良修就选择功成名就,然而,最后的他,不也一样选择退隐,更甚至隐姓埋名,进入了另一段与过去毫不相干的人生?!谁也不知道,短刀谷七大首领里,最性情平和的路政,原来年少时曾有过这般的往事…… 昨天还在故事里的人物,今天才发现他存在于自己身边十多年了……柳五津惊得连连抹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怪,难怪昨日与大家讲述孟家旧事时,路政一直一言不发,却在大家对孟良关纷纷谴责时,路政会说出一句,“是吗?可是兄弟之间,有什么是不可以谅解的呢?不是说误杀了吗?也许事情,还另有隐情吧。”或许,离开黔西这片伤心地之后的二十多年,路政早已经想通了当年的事。人世间,两年就可以沧海桑田了,二十年,当然可以斗转星移。 “事过境迁,大家都老了。老了。良修,竟然……竟然还认我这个哥哥……”故人在此,孟良关再也不是那么捉摸不透虚与委蛇,真情流露,老泪纵横。 “不是因为老了,是因为想通了。大哥,有人对我说,该面对的事情,就绝对不能逃避。这么多年,我本不该带着对大哥的仇恨,放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走了之……”路政一度哽噎,“更不该让紫狐不得安心,我知她一心希望我二人和好如初……” 看路政愈发动情,似是要对冷飘零不利,叶文暄怒喝:“路伯伯,不要伤她!否则我绝对不会罢休!”群雄均是第一次看见叶文暄如此动怒,他那样舒缓的性情,却原来也有这样一颗炽热的心?却道是所有英雄,都有情关难过…… “路前辈听我一言。昨夜我们虽然行窃,却连剑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吟儿当即辩解。然而这句话越拖越迟,到如今,不仅连狡辩都算不上,更是没有丝毫价值可言。果不其然,路政根本不信:“盟主,文暄,我说过,不会伤害她性命,只要她交出轮回剑!” “路前辈,难道连盟主的话,也不信了么?就算不信我们,也该信任你大哥的实力,以及他要救回流年姑娘的决心!”阡回到吟儿身后,深知与孟良关孟良修同病相怜的洪瀚抒,一时半刻不会再扬言要走。 路政面色一变,果真因为阡的话而恢复了些理性,半信半疑看向孟良关,孟良关不置可否,只对路政轻声承诺:“良修,你放心,我定然会将年儿救回来!毫发不伤地还给你!” “爹!爹!你难道真的要救姐姐不要我了!?不要啊!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孟流星气急败坏,吟儿一瞬听得心烦,掉转头去厉声道:“吵什么吵?再吵就真不救你!任你去祁连山自生自灭!”惊得孟流星赶紧住口。 “义父。”“师父。”恰在此时,对面金人之中,由一男一女押来一个人质,不是孟流年又是哪个?乍见孟流年,孟良关霎时面色变柔和,路政亦一时失神,竟是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她看——真的是一模一样。二十年了,依旧那样年轻,那样动人,却、祛除了一身的温婉柔顺,而袭了一丝的超然之气。面貌再相似,风格都不同…… 瀚抒侧过头去,两年以前,他也就是这么傻,不管几种风格,都不顾一切就爱上…… 倏忽之间,路政忍不住哀叹,当初在拓荒之役时,曾经和她有多次交集,甚至有好几次都是擦肩而过,竟因为性格所致,始终没能上前一步,发现那船王身边的流年姑娘,竟是和孟紫狐一个长相——如果大家围着篝火倾谈时,路政能像柳五津一样的个性,冲上前去立刻就融入这群少年人之中而不是转身悄然离开,也许,一切就可以改写了吧……就不用和自己的亲生骨肉,重逢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战场…… “流年姐姐竟真的在东方雨手上,他们的行动好快……”惊见流年姑娘,吟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押解着孟流年的一男一女两个金人,男子面容清癯,鬼气森森,柳五津认得他是东方雨的徒弟“鬼之”,轻声向阡和吟儿叙说:“这男子叫‘鬼之’,是我在隐逸山庄见到的第一个敌人,那时候思雪姑娘刚刚到隐逸山庄来,在屋顶上跟他比过武。武功路数,正是东方雨的空手如刃。” “那这女子?”吟儿蹙眉,眼前女子称呼东方雨为义父,似乎关系亲近,不过却是个生面孔,想必以前没有参与过金宋之战。 “适才听见东方雨说什么‘蜮儿’,说的应当就是她了。啧啧,这姑娘,长得可真……不赖啊……”莫非情不自禁地赞,赞了一半赶紧闭嘴,笑,“可别让如儿听见了,免得又跟我吃醋。”饶是如此,还是对她惊为天人。 “蜮儿?蜮儿……”阡念了几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这时候大家都不自觉去注意看这位年轻美貌、清纯可人的蜮儿,她对所有见到的人都嫣然一笑,面容里全然一种天真无邪,双颊上一对酒窝甚是可爱,倒是与金陵有七八分相像。却叹这少女美到这般程度,就算站在关键人物孟流年的身边,都可以毫不失色地把众人目光直接抢过去,瞬间就喧宾夺主。一个笑容而已,就魔力般将众人的紧张卸除,差点竟忘记了——此刻局面还没有稳定! 海将军、吟儿,都是这样看着看着就看呆了的典型人物。此情此境,虽然阡容许他几个走神,也不能容忍他们这般痴迷的表情,当机立断,制止这群以吟儿为首的色狼,笑着问她:“大敌当前,竟还英雄本‘色’?” 吟儿一怔回神,微笑脱罪:“一边把人质救回来一边欣赏美色,本不冲突。” “正是,正是……”海赶紧附和。吟儿正色说:“不过,可别真本末倒置了,海将军,还是救人比较要紧。” 这丫头,奸险地把罪名给完全推给海将军了。阡摇头苦笑,压低声音叙说:“既然流年姑娘出现,孟良关,应该也不会再有所保留了。” 吟儿和海将军当即重新将视线集中去孟良关身上,只见他刚得东方雨准许,便神色激动地上前一步:“年儿,总算……总算回来了……” 孟流年环视一周,并未如孟流星那般看见父亲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欣喜若狂,反而冷淡地问东方雨:“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相公呢?被你们囚在了何处!?”如斯冷淡,原来和孟良关真的有太多心结不解。 “孟姑娘不必担忧,只要能够规劝你的两个父亲把轮回剑交出来,我便可以保证你与尊夫的性命。”东方雨郑重保证。 “你说什么?什么两个父亲?!”流年闻言陡然一惊,眼神中透现出的,是多年来压抑着的痛苦,孤独和不解,她以前,还以为她没有父亲…… 也许是被这一句提醒了什么,当接触到孟良关和路政怜爱的目光,忽然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了诠释,流年彻然醒悟,喃喃自语:“从小,流星她就仗势欺人,仆人们也都捕风捉影,想不到,都是真的……”瞬即,已经泪眼朦胧。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路政潸然泪下。 “年儿,我身边的这个,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啊……”孟良关悲喜交加。 “原来,孟良关对流年姐姐不是不爱,是不知道怎么去爱。孟良关不可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面对她,她既是孟紫狐的女儿,又同时是孟良修的女儿,是自己亲生兄弟的女儿,也是自己挚爱的女儿,是背叛了自己的人所生,也是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所生,是仇人,是爱人,是亲人……而且,随着流年姐姐逐渐长大,还长得越来越像他那段想拼命忘却的过去……”吟儿忽然叹息,“做父亲的,是这么不容易啊……我们……都误解孟良关了……” “吟儿说的极是。”那一刻,阡其实也发现了,吟儿除了感动之外,更多的是羡慕。吟儿的语气在这里,不禁更增阡的爱怜。忽然阡竟有这样的冲动,不如这一战结束之后,找一个空闲的时间,陪吟儿一起去找寻她的亲生父母去吧…… 缓过神来时,却听东方雨对孟良关说道:“孟大哥,我东方雨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便在这里,等着你夺回剑来,与她交换!” 世人皆知,东方雨虽然总是杀气腾腾地来去,却甚少内心阴险暗藏心机,虽然思想保守的他和轩辕九烨、解涛等人总是合不来,却在金南当中很有人缘。撇去手下门客不谈,贺若松、黄鹤去等人都对他推心置腹,柳峻也可以为他而礼让三分,至于那潜入建康做奸细的秦向朝,甚至可以对他挖心掏肺,即便他降了金,孟良关仍将他列为故人谈……可以体会,东方雨此人,适合做深交,为人极是磊落。既然他说“说到做到”,那就不会像孟良关般反反复复。 “东方,到这个关头,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孟良关再无台阶可下,可是到此时此刻,至亲至爱都在身旁,还需要什么台阶?孟良关按住路政手中的剑,示意他放过冷飘零:“别伤了无辜的人,良修,轮回剑如她所言,根本还在我的手上。我不肯交给洪山主,正是为了找到年儿。替你找到她,也替我自己继续赎罪。却想不到,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重遇你,得你叫一声大哥,为兄此生无憾!”说罢轮回剑已然握在手上,果然是随身携带,纵使明眼人人人皆知,却又有何人能夺?!孟良关的武功众人都见过,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仍然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 “盟王,盟主,莫怪我与大哥自作主张,这次轮回剑失守之罪,都由我一力承担。各位英雄,路某一己之私,实在是对不住各位这许多日子以来的辛苦……”路政转过身来,满面愧疚,却仍旧没有放过冷飘零,原来是挟持着她来阻碍联盟插手。 “路大哥,若换作闻因,我也会这么做。我能理解,可是……可是……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柳五津一时语塞,难以移步。 “路大侠……唉……剑……竟守不住……”海欲言又止,这当儿这么多人质在,哪里都是投鼠忌器。 “胜南,其实,我好是敬佩流年姐姐的两个父亲,能够为了自己的女儿,敢把天下人都得罪。”吟儿噙泪,低声在阡身边说,虽然她知道,很可能盟军里不会有多少人原谅路政,原本以文暄师兄的个性还会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但现今路政危及冷飘零,一时之间连文暄师兄都恐怕不会释怀吧…… “吟儿,谈不上什么得罪,轮回剑既在孟良关的手上,去谁的手里当然由他决定。,就算是与船王没有什么情分的你,也不愿见到他和流年夫妇二人成为我们守剑之战的牺牲品吧?此刻能帮孟家父女团圆,兄弟释怀,夫妻获救,也许就是轮回剑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作用在见效。若连这一点都不成功,就算夺去,又有何用?”阡一笑而过,闻者全是一愕。好毒辣的一句! 盟王发话,盟军再无指责,给了路政一条宽恕之路。而这句话的恶毒在于,东方雨若不应言放过流年与船王,则得到了轮回剑也知其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什么平天下?连齐家的功效都没有……谁也不想承认,他们趋之若鹜的轮回剑,其实不过就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这么可笑…… 有些现实,它当真不能说破。古往今来,其实多少人的追逐都一样虚浮。 吟儿释然一笑:哦,原来阡才是断人口舌的口舌啊。这句话,正是阡在胁迫东方雨信守承诺,间接从东方雨手上救孟流年,也是阡在命令联盟按兵不动,直接从路政手上救冷飘零……有了这一句话,这一刻的联盟,可以暂且安稳地隔岸观火,什么都不用做。 “孟大哥不必心存顾忌,只要轮回剑到我手中,你孟家绝对可以一家团圆!”东方雨急道,显然因阡这句话而受迫。 “先让你徒弟给年儿松绑。我再将轮回剑交到你的手上。”孟良关冷道,也正因阡这句话而重新采取主动。 “孟大哥不可能不信我东方雨为人,倒是孟大哥脾气一贯捉摸不透,教我东方雨不得不防。”东方雨摇头,“自是你先把轮回剑交到我的手上,我才能放过她。” “东方,若是你一手交人,我一手交剑,虽然名义上公平,只怕于你于我,都有无穷凶险啊。”孟良关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别忘了,这里的每个人,更看重的是轮回剑。真到了那一刻,我一心都在年儿身上,怕是分不了心,帮你防着他们了。” 东方雨霎时无言以对,却听黄鹤去冷道:“这好办,孟良关,为防你再度食言,我们先将你女儿放了,你将轮回剑交予我们,待到轮回剑安妥,你女婿的命也就可以保住,如何?” 群雄都闻言一变,不得不叹,黄鹤去这策略堪称完美。饶是孟良关,也没有再食言的可能,轮回剑将交予东方雨的事实,瞬即已成定局! 作战上的对手,最强的其实永远都是黄鹤去。不像柳峻般六亲不认,然而柳峻就算出卖尽了别人,都不如他黄鹤去行事周全、布局严密。 阡心中嗟叹,小王爷不该为渊驱鱼,宁重用柳峻都不重用他。 黄鹤去之沉浮,是属于敌人的隐患。 就如瀚抒之去留,是属于自己的隐患。 一切顺利,东方雨接过轮回剑的同时,如愿以偿的黄鹤去终于满意地露出笑容。 久违了,胜利。 自抗金联盟复兴之后,南北前十经历了淮北、夔州、黔西数战,第一次本质意义上的胜利。 吟儿却陡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心理落差,什么叫作功亏一篑,大失所望?三峡的梦想,黔西的希冀,终成泡影。虽然吟儿也宁愿这样,宁愿不要轮回剑,不能害了流年、冷飘零等无辜而终生有愧。 却如何,在失去之后再挽回? 吟儿蹙眉,盯紧了东方雨手中的轮回剑,她不能让联盟挫败,不能让金人得逞…… 刹那,耳中听到万箭齐发之声,也知道许多人心中的想法其实和她同样。 当对手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除非,在这一瞬,不顾一切,强取豪夺! 但强取豪夺,又谈何容易?! 其实他们都明白,隐逸山庄里几乎云集了金宋间数一数二的所有高手,因此早就注定了,谁都不可能凭一招一式就得到轮回剑,而只能够通过人质交换来获得。这一战,比的就是谁备战充分,谁可以抓住关键。这一战,本就该是人质之战,筹码之战,表面之战。 事情越平和、越表面,正因为内涵越复杂、越深入——通过人质换剑,不正是金宋间的高手们相互牵制、不得已才达成的共识?!否则,兵戎相见,必定谁都不会饶得了谁,也谁都不可能对谁让步!换句话说,事态必然要这般平稳地制衡,因为此刻隐逸山庄里的任何一个谁都是惹不起的! 是的,这里竟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绝顶武功,高深机谋,复杂陷阱,难测人心……薛焕,东方雨,黄鹤去,林阡,洪瀚抒,越野,单凭这几个,就全都是那种“只要轮回剑到了他们手上,别人就休想夺走”的人,但偏巧他们的对手,也都是这样的人!矛盾,矛盾,世上最锋利的所有武器,和最结实的一切防御,全在这里。 然而,下一战却根本不可杜绝!人质之战终结,其实正是强取豪夺宣告开始,只不过在这个瞬间之前,尚且不知道由谁开始而已!既然现如今确定要由抗金联盟反击,那便注定,是暂处上风的金人要加紧防备! 可是,联盟该如何强取豪夺?对手是内力高强的东方雨,谁走出第一步,或者说谁刚刚踏入东方雨的视野,就必定会被一掌斩之,尤其是在其高度警惕下! 下一战,箭在弦上,该如何发?! 第342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1 第342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1 箭在弦上。 陈铸嗅出气氛的异变,满脑子全都是以下的剧情:一旦刀光剑影再现,那一天金宋混战的情形又会重演,轮回剑到任何人的手上都停留不到片刻,必定会引起一场无止境的争夺战。届时,势均力敌的他们,会斗得头破血流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然后使得隐逸山庄沦为坟墓,由逃出去的二三流高手们昭告天下,一流高手皆因这把剑葬身此处,若干年后回忆叹息,唉,这些人当时是怎样的得不偿失啊,为了一把宝剑激烈拼搏纠缠至死啊…… 没办法,脑子转得过快,情节已经构思到了若干年后…… 可是,陈铸最怕的哪里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人的下场,而是,几位王爷又要和公主她手足相残……就因为一把轮回剑而已,王爷要一次失去这么多儿女?! 不可以! 陈铸当即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局面恶化之前,一定要在平稳被打破之前,制止抗金联盟的任何一个人走出这强取豪夺的第一步! 下定决心的同时,陈铸的眼睛就已迅捷地在抗金联盟所有人的脚步前划了一道线,谁的步子先迈过这道线,那陈铸就都不会客气,不择手段地把这一步迫回去! 可是就在这个惊魂的瞬间,才知道重重防备并不一定都有用,世间就是有人,会令你防不胜防! 陈铸的眼里,何以竟出现了这样的一道强光在冲刷?这弧光出现得好是突然,离弦之速从陈铸的思维里突破出来,无忌惮地冲入东方雨的手上!陈铸来不及转头,甚至来不及有想法,待这道飓风过去了,陈铸才忽然舌头打结,手脚颤抖,心像被分成了两块,一块郁积着久久喘不过气来,一块却空着,空白一片…… 对方阵营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此时此刻,也没有一个人走出那道陈铸划定的线,可是,那武器却走了出来!那武器,却不是寻常暗器,世间,原本也没有什么暗器能够厉害到那个程度,可以把轮回剑从东方雨手上打落——不,不是打落,是震飞出去…… 震飞出去,即使握着轮回剑的人,是内力深厚,空手断刃的东方雨! 东方雨不是没有防备,而恰恰是有高度警惕!但这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竟始料不及地发自极远之地,武器和主人没有同时于眼前出现——对于武器主人来讲,这究竟是孤注一掷,还是胸有成竹?! 更猝不及防的是,仅仅一招而已,竟也包含着声东击西!? 是啊,声东击西。只有东方雨一个人知道,这道强光之下,其实是有着长短两件兵器!短兵器与轮回剑相擦而过只为引得东方雨惊慌分心,长兵器几乎同时,强势撞在了轮回剑上,那瞬间的风力层叠,使空气里竟似有噪声振聋发聩,刚刚脱手的轮回剑,只能被这长兵器的速力一起撞飞带到厅堂的另一端去! 同一时间出手,不同方向,不同路线,不同力道,不同目的,交错成这一道强光铺展,精准无匹,气势如虹,试问除了饮恨刀林阡之外,还有谁有如斯魄力,一出手便风云变色,又有谁能如此气概,刀可呈吞吐大荒之势! 谁人能料,林阡竟敢在这个瞬间摔出他自己的饮恨刀、隔空来迫轮回剑飞离东方雨手上!他竟敢冒着失去饮恨刀的风险?他出手之前可有经过深思熟虑?! 却见撞击之后,刀剑却并未坠落在同一处——饮恨刀与人群之距,约莫是轮回剑距离一半,其重量可见一斑。人群或惊疑不定或恍然大悟,却都面带敬畏地看向他。 而其实,战事不是从现在才刚刚开始吗?饮恨刀落在离他们更近的地方,轮回剑却已经在最远离人群的最空虚处,在……洪瀚抒的脚下…… 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只为了此刻轮回剑的安危,也为了,饮恨刀的得失…… 还为了,林阡的意图…… 当此刻,薛焕激赏他气势,东方雨惊疑他胆量,黄鹤去震撼他魄力,陈铸沉浸他速度,小王爷却,叹服他的意图:“他是故意的!”——林阡出刀,根本不是这个瞬间的想法,而是,早就已经在酝酿,他是故意这么做! “什……什么……故意?”二王爷缓过神来,问。 “分心之举,分心之举!”小王爷连连惊叹,立即打破僵局:“东方雨,黄鹤去,还不上去,夺轮回剑!?” “分心之举?”二王爷奇问。 分心之举?吟儿当即领悟:是的,可以让有野心的人拥有更多的野心来分心——当初胜南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吸引了瀚抒离开川蜀到达黔西,现在胜南也就在用同样的手段在分敌人们的心:试问这个瞬间,他们应当是要刀呢、还是要剑!? 可叹这小王爷当真聪颖,竟然能立刻洞悉阡的念头——是啊,饮恨刀出手撞飞轮回剑只是阡的第一步,饮恨刀和轮回剑没有同地坠落这个细节,才是阡最大的意图!所以小王爷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切勿分心,赶紧去夺剑! “夺剑!”小王爷再不理会二王爷,向金南发号施令,然则吟儿立即玉剑一横,将金南劲敌,尽数拦在战局之外:“谁敢上来!”一声令下,海将军、莫非、文暄已然提刀携剑。这一战,众人早就已经迫不及待! 战火复燃,人群骤乱。 而其实,不必小王爷下令,又有谁人,真正能夺饮恨刀!? 东方雨路过饮恨刀时,明显有过片刻的犹疑,他一定还记得,不久前也是在黔西,南北前十明明说过,不要轮回剑,只要饮恨刀……只不过当时发言权在轩辕九烨和柳峻那里,现在他二人都不在这里……那么,是要剑还是要刀…… 只有黄鹤去,一心为了恢复小王爷的印象,没有犹疑,直接往轮回剑的方向追去! 东方雨的犹疑,终于使饮恨刀在他的眼皮底下再度回到了主人手上去,也正是这犹疑,害得东方雨的步伐立即被重拾长刀的林阡拖慢…… 这一刻,阡不能说大话自己可以一刀就留下两个敌人,但现在只留下一个东方雨的目的,真正是为了去激瀚抒:其实瀚抒,还有回头的可能! “瀚抒,守住轮回剑!”阡在与东方雨交手之际,厉声对洪瀚抒这样讲——让黄鹤去做他的对手,激起他的斗志!只要能成功击退黄鹤去,守住轮回剑,那瀚抒就是守剑之战的功臣,瀚抒就不用再越陷越深…… 可是,阡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黄鹤去,偏偏是洪瀚抒最不想面对的那个人啊……难预料,洪瀚抒被激起的非但不是斗志,反而是更强烈的反叛:“林阡,你又何必成就我!”火从钩的确迎上了黄鹤去的绝漠刀,一瞬父子之间又一场野蛮交战! 吟儿余光扫及,不禁大失所望,瀚抒他……的确在拦着黄鹤去不假,却根本不是为了守剑,而就是为了和黄鹤去交锋罢了!只不过是……为战而战! 可叹轮回剑原本就在他脚下,吟儿和阡替他拦住了一切劲敌,他若想得剑,轻而易举!然而,洪瀚抒又做了怎样的举动?轮回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意气用事地踢开好远,不知有心无意,正好停到人群中越风的脚下,吟儿看薛焕的身影已经离越风不远,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发话,忽然自己肩头生风,差点被小王爷那一剑刺中,缓得一缓,却听瀚抒这样的羞辱:“越风,你帮他捡!” 越风面色一变,阑珊气道:“洪山主,你说什么?!” 阡心中一震,瀚抒,你怎可以这般胡言乱语!?好心全被糟蹋,阡真正对瀚抒死心,此刻陈铸的“内情”论冲入心头,果真给阡的心敲了警钟:若真是被瀚抒搅局,越风他……未必不会有野心滋生! 吟儿的心更是抽痛:“瀚抒,到了这个时候,你连一点胸襟和气度,都没有么……” 越风,本来一定会为了他们守剑的越风,听到这样的羞辱,还如何弯下腰来,捡起洪瀚抒随意踢来的轮回剑? 罢了,罢了,就让薛焕把剑夺去吧,越风身边,盟军的兵力那样虚空,凭小师兄,也根本不可能拦得下薛焕,而这边激战正酣,谁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吟儿心如死灰,其实,撇开轮回剑的意义不谈,她也不是那么想夺剑的,瀚抒和轮回剑,她宁愿瀚抒回来…… 轮回剑,生机骤现,刚生又灭。 却是谁也没有料到,恰在此时,一双洁白的手默默地将轮回剑拾去。明知道金北第一的薛焕就在不远。明知抚今鞭越风未必保护。 墨洗的眉眼,白皙的肌肤,冰清玉洁,还是当年秦淮河上繁华景象映衬下惹人怜惜的影子,却清淡地,宛如没有痕迹。 宇文白她没有说什么,就在越风和阑珊的身前脚下,一声不吭地将轮回剑拾起来,不顾危险,什么也不顾。 即便是寻常女子,单凭这个动作,就已经足够群雄都肃然起敬。更何况,她还是暴戾的洪瀚抒身边的那一个。 纵使是一贯对女子无意的薛焕,看到这幕情景,也面色一凛,当即驻足,不再夺剑……这样无私的女子,世间已经少有了…… “薛大人,怎的不夺剑了?”二王爷见他空手而归,奇问。 “只一个轮回剑而已,却令人看尽一切善恶。”薛焕淡淡地回应,随即便离场,“真可惜,极善非要遭遇极恶……唉,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薛焕仰天长叹径自出门去了,二王爷瞠目结舌看他远走,只留下一连串的“不值得”,不禁一头雾水:“什么不值得?” “不值得再留!”小王爷冷冷撤剑,竟也转身旋走,二王爷这才发现,轮回剑已经被宇文白交到了林阡手上。轩辕不在这里,薛焕走了,一时之间,二王爷手下又有谁还可以从林阡那边夺剑? 可是二王爷真是大惑不解:君隐他手下还有那么多高手,就算一时半刻夺不回轮回剑,也不应该立刻就认输啊…… 为什么战事还没有彻底结束,小王爷竟也先走了?其实要论转机,还是可能有的…… 他怎么能走?他都不要轮回剑了,那这里还有谁拼死拼活夺剑? 主帅已走,金南前十都是无心再战,接二连三地带着不解离去。却是黄鹤去不愿罢休,直战到势单力孤的那一刻,离去之前,还冷冷对联盟群雄留了一句:“林阡,凤箫吟,你们还不足以高枕无忧,若小王爷还想要剑,我必定会回来再取!” “何必去顺应一个根本不会看重你的人!?黄鹤去,要不然另择明主,要不然自立为王,何必见人脸色,不知被人呼来喝去多羞耻么!他比你多出来一个什么,不就是天生的身份和权力!?”洪瀚抒却取代群雄向黄鹤去怒喝,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不过只是儿子对父亲的控诉和斥责!但在群雄耳中听来是这样的刺耳,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写照,难道、洪瀚抒是想铁定了心要背叛联盟?!而在阡的心头,更是一字一震,不管是有心是无意,瀚抒的话,都必将对越风有所触动啊…… “大哥……咱们,还是……将孟姑娘还给他们……然后,便走吧……”宇文白噙泪劝道,其实早就觉察出了群雄敌意的目光。 洪瀚抒却还不依不饶,继而向青城派那几个少年挑衅:“哪些是青城派的?是英雄的统统给我站出来,要报仇别躲在别人后面报,够胆就直接冲着老子来!洪瀚抒就在黔西逗留一天,过期不候!” “逗留一天。说实话,瀚抒,我也不指望你能在一天之内,能反省出什么来。”阡轻声,却严肃,“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好啊,我便等着你林阡,率领你的抗金联盟,前来惩治我。”瀚抒冷冷回应,终究冥顽不灵。 黄鹤去就在当场,看瀚抒竟然不顾外敌这般顶撞,摇头冷笑:“洪瀚抒,知道为何你一定要在林阡之下?试问你抗金联盟之中虽然人才济济,又有几个敢和他一样魄力,敢舍了饮恨刀来夺轮回剑最后还刀剑皆收?你哪一天计谋可以算在他之前了,哪一天再来和他理论伯仲吧。”说罢转头看阡,心服口服:“林阡,其实你的出刀之念,根本不是我们得到剑之后才有的吧?而是,在贬低轮回剑作用的时候,你就已经酝酿着如何撞飞轮回剑、如何用刀分我们的心。当我们还在用人质换剑,你就已经准备从东方雨手里夺……唉,想不到,就连我们的诡绝,思绪都没有你快。” “这一次如果单论备战,我们终究也是输给了你。”阡一笑,“孟流年只可能被你抓住,因为你手上有吸引船王的筹码。论作战,黄大人始终高妙。” 盟军恍然,难怪孟流年被东方雨抓获,追根究底,恐怕黄鹤去还是利用了他和船王的师父做诱饵。 “你能明白,也再好不过,如今师父还在我的手上,你就算夺了剑,也不可能高枕无忧。”黄鹤去笑道,“现如今你在鼎盛,要击败你并不简单,但要牵制你,怕是有太多的机会。” “黄鹤去。世上本就没什么事是一劳永逸的。你要挑衅,联盟任何时候都可以应战,却想忠告一句,不要昧着良心,做些自己都看不惯的勾当。”吟儿冷笑,“用人质牵制我们的事情,我看得够多了,以前都是柳峻在做,怎地,原先瞧不起他,如今竟要学他了?” 黄鹤去面色一变,无言以对。片刻之后,终于若有所思地走了。 “却真令人费解,那小王爷怎会弃剑走了?”吟儿看人群完全散去,对面空空荡荡,大叹惊奇。 是啊,一开始,小王爷还那么不择手段地要夺剑,不惜利用林思雪来引诱吟儿……阡也有些纳闷,小王爷心的转折,应当就是出现在宇文白拾剑之后,薛焕说了一句“极善遭遇极恶”,薛焕说的含义,可以是宇文白遭遇洪瀚抒,也可以是薛焕自己心里不可忽略的旧情,然则听到小王爷耳里,就当是……林思雪遭遇他完颜君隐? 阡忽然有些想通,不再忧虑,微笑着拍拍吟儿的肩,她现在依旧皱着眉,显然还是在担心林思雪。这种皱眉方式,真的像极了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担够了心……阡摇了摇头,微笑:“好了,吟儿。咱们可以先离去了。把这边,留给孟家一家团圆吧。” 吟儿简单地“嗯”了一声随他离开,不知怎地竟绊了一跤差点跌倒,幸好阡就在她身侧将她一把托住:“怎么了?”盟军尽数簇拥他二人身边,见此情景,也纷纷上前,极尽关心。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吟儿赶紧回应,阡这个举动当真迅速,适才显然一心都在她的身上。想他一手要兼顾大局,却还留一手保护着自己,吟儿霎时脸红。 “咱们从今天起可是要更加小心了。饮恨刀,轮回剑,这么多治国平天下的宝物,看来要居危思安了。”阡微笑。 “我早就说过,不管过程多占劣势,结果占优势就行。金人要再夺剑,尽管来好了。什么伎俩我都不怕。”吟儿笑说。众人亦笑而离去,吟儿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才叹了口气:“流年姐姐应该会原谅他们吧……流年姐姐她当真幸福,真幸福,有两个父亲……”难怪她不小心,原来是心不在焉,羡慕着别人家一家团圆她却不能有…… 那一刻,阡只愿把吟儿护得更紧:两个父亲,他林阡也有两个父亲啊,一个,是人人唾弃的大奸贼,张安国,另一个,却是人人崇敬的大英雄,林楚江。身世的冲突,曾经这样的激烈。 越风站得不远,脚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不可能上前去关心她,尽管,她的一颦一笑,一直都在眼里。两个父亲?他的两个父亲,一个早就没了印象,另一个,也消失在苍梧山的血雨腥风里。 瀚抒在更远的地方,一拳打在墙壁上,他的两个父亲,一个刻骨铭心,是政变成功的王者,英年早逝,而另一个,苟活着,却不如死了。 阡就在此时,忽然接触到黑暗深处一道已经纠缠了吟儿许久的目光,这道目光,竟比瀚抒和越风的还要深邃,深邃得阡不得不从一开始的厌恶,转成如今的疑惑:诡绝将军陈铸,为什么,陈铸要如此关注吟儿?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多年来一直站在风口浪尖的阡,心里要兼顾的人和事太多,到如今,已经全然适应习惯,从来没觉得有多么疲惫,但有的时候,却真的想,若是什么矛盾有没有,任何争斗都消失,该多好。 第342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2 第342章 共此江山刀剑缘2 这一天午后,阳光分外灿烂,金黄色洒亮了旅途,好看得不勒马可惜,暖和得真适合慵懒。 同行的叶文暄、莫非、海等人都到不远处闲游去了,最近的地方,就只剩下阡和吟儿两个人。好一个范遇,人都是被他骗走的,只为了给自己和吟儿多些独处吧?可是吟儿大概是困乏得很,竟倒在湖边说睡就睡着了,阡于是就坐在她身边无聊地赏景,偶尔俯下身去,看看她有没有要醒的迹象。暖风轻抚着吟儿可爱的脸,忽然就把她发丝吹下来,阡见状赶紧动手,悄悄把这一缕头发拨回去,然而待再回过去看时,这一缕又不听话地回来了。 唉,真是闲得慌。阡虽然觉得闷,却有一丝微笑始终挂在脸上:虽然闲,可是、舒服…… 这地方他们先前好像也来过吧,仲家蛮的仙歌节,依稀便是在此举行的。阡坐着,看着湖下带着水的波纹和光的色彩的各自石子,竟有种沉淀在湖中似是要浮上来的微妙感觉,暗叹绝色。待站起身来,望见树上不时有绿叶飘落开来,散失在新鲜空气里,真正清爽,不禁惊呼纯美。 “难怪吟儿要睡在这岸边。睡在这里,掉进湖里也开心。”心里什么事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用多想了,闭上眼晒晒太阳,溺在风景里蹉跎光阴。事端,争斗,矛盾,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马蹄刚踩在一片落叶上,便立刻就有另一片饱满的叶子飘下来覆盖住它,爱驹乐得清闲,便逐着落叶踩,动静大了些,惊得更多叶落,一时嬉戏更欢。连它,都这么喜欢这里啊…… 瞬间,像经历了无穷轮回,忘记他此去川蜀,是要安定川东黑暧昧道会、平复川北短刀谷的。那只是上一个他而已,这一个他,只需要站在湖边,任凭下一刻瞬即归于上一刻,如此简单…… 忽然,听见身边传来熟悉的笑声,原来吟儿已经醒了?他转过身去,纳闷她在笑什么。 “马和主人一样笨啊,作战的时候都锐不可当,离了战场都只会傻傻的。”吟儿笑着说,看来刚刚他拨她头发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知觉。 “嘲笑我?那便不告诉你我刚刚接到的信讲了些什么。”阡笑着卖关子。 “不告诉就不告诉,总而言之,一定又是哪里要开战了。管他呢,不论哪里,我跟着盟王去便是。”吟儿满不在乎。 “哪里是那些,那些才比不过信里的重要。”阡自己藏不住话,还是迫不及待把这喜讯告诉了她,“咱们抗金联盟,有第二代啦。” 吟儿初不领会,纳闷不已:“第二代?”忽然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真的?天哥和陵儿他……他们……!?” “足月生的,大胖小子。”阡点头。 “陵儿身体可复原了么?是这个月的几日?他们什么时候把战儿抱来给我这当干娘的看?”吟儿摩拳擦掌。 “哈哈,那要等孩子再结实点了,免得被你抱坏了。”阡笑着说,“三月十九,咱们得轮回剑的第二天。” “战儿真是我们的福星,他来的时候正巧逢上夔州之役大捷,出生的时候黔西平定了,轮回剑也到手了。”吟儿呵呵笑着,“这下我就放心得多了,陵儿就不用那么受折磨了。我这一路上还在说呢,也该有信了,怎么一直没有音讯。希望陵儿能快点恢复,我还要跟她比试大吃大喝,真怕她比不过我……”她一说下去就喋喋不休,阡忽然却变了脸色,按住她的双肩,温柔地打断她:“吟儿。” “嗯?”她一愣,表情凝固在那里,“怎……怎么了?” “是不是很累?”阡关切地问,“从黔西到川蜀,从川蜀回黔西,现在又要日夜兼程地赶回去,吟儿,我其实,真的希望你日日夜夜都像现在这么轻松、开心,而不是……而不是一听见有信,就觉得哪里开战了、哪里有危险,连好好睡的时间都没有……” 他说得认真,吟儿听得忧伤。最近的战事的确太紧凑,可她不觉得紧凑有什么错。就算错,也不是阡的错。 “没有……没有这么累啊。”吟儿赶紧作出一个轻松的笑来,“朋友太多,所以就多关心几个而已啊。就如你说的,我对思雪的感情,竟好似男女之情了。所以,自然要辗转反侧,晚上睡不着,中午见缝插针就睡,呵呵……” “你放心,小王爷对思雪,是真心的。”阡轻声说,放开他手臂。刚刚的一瞬间,是真的有太多话想对吟儿说。 “是吗?”吟儿当即黯然,“其实,我不这么觉得……我后来反复地想,孟良关要否认轮回剑在他手里,这么巧前一天晚上思雪去夺剑,一定是小王爷布的局。小王爷他这么做,是为了羞辱抗金联盟偷鸡摸狗,或是为了引发我们和瀚抒内乱,又或是为了让孟良关对我们失去好感,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利用了思雪……也许,正是先前在隐逸山庄与他交战时,我可能对思雪表现得过于关心了,所以被他抓住了弱点,他就利用思雪,引我上当……”吟儿叹气,苦笑,“我就这样,被‘情敌’害了。” “是,当时他的确是利用了思雪,他这么做,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把别人的视线都转移到我们身上来,好方便他更顺利地得到轮回剑,尤其是为了转移二王爷的视线……早在白帝城之时,你我就都知道,小王爷很厉害……”阡叹息,“可是,他利用思雪,不代表他对思雪不是真心,吟儿,可以既爱一个人,又利用她的,并不冲突,只要思雪没有闪失,小王爷就都没有过错。” “那……如何确定他对思雪是真心?” “因为,他最后放弃了轮回剑。”阡轻声道,“我对小王爷的了解并不深,但也知道,他的战绩不是他的本心。我先前便说过,轮回剑是完颜永涟对儿子们的试探,小王爷,很可能是被迫要完成父亲的期许而已。可是,宇文白拾起剑之后,可能触动了他的心,特别是,薛焕说了一句‘极善遭遇极恶’……是啊,不值得为了一把轮回剑,就出卖自己的本心,甚至欺骗自己的女人,思雪那么善良,他却那么恶毒……” 吟儿面色才有些缓和:“若真是这样,该多好……” 沿着湖岸走了很远,花朵盛开,娇艳欲滴,树木茂密,绿色如绒,吟儿心情畅顺,有时会趁兴用脸去蹭蹭那些花儿,这时候阡会在她身侧,看着他二人投射在湖中的倒影,微笑着,吟儿,若一直这样,该多好…… “林兄弟,盟主!前面有家卖酒的非常好喝!柳大叔和冷姑娘已经在那边斗开了!”这当儿海将军再度犯忌地跑过来,就是要煞风景。 “咦,冷姑娘很会喝酒么?”阡奇道。 “哈哈,他两个倒真是班门弄斧了,不知更厉害的在这里吗。”吟儿笑着拍阡的背,“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却真不是班门弄斧——而今才见识到冷飘零喝酒有多厉害,片刻工夫,已经接连把莫非、柳五津斗败了,举手投足,足见豪爽。吟儿其实也曾怀疑过,为何冷飘零她沿途看见宝物就收,不管如何都占为己有,她又不可能是爱财如命的那种人,否则文暄师兄也不会喜欢。现在想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冷飘零为人亲和,给吟儿的感觉如姐姐,但就因为她的身份来历都成谜,才不禁令吟儿看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她神秘,神秘有如深蓝色。 “这酒还真是好喝。如果再有那道菜在就更好了。”缓过神来,看阡走到一坛酒前尝了一口,吟儿不禁上了心:“哪道菜?我看我会不会做。” “你应该不会做吧……”阡微笑,“那是泰安那边特有的鱼,叫螭霖鱼。好吃得紧,没什么刺,也不带腥。” “嗯,那可真难办了。我的拿手菜是,呵呵……山珍。”吟儿笑着说。 “出来久了,尤其想念家乡菜。”阡说的时候,感情并没有全然流露,可是,吟儿也许听得懂,他在想念一个人,或者,想念一群人。自古征人难顾家。 “各位,喝完这一杯,在下就向各位告辞了。”忽听冷飘零道别。 “冷姐姐要走?”吟儿一怔,“这么快……那么,师兄呢?” “我陪她一并回去。”文暄说,冷飘零点头:“这是我答应了盟主的,盟主和我有条件在。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会回来。” 吟儿邪恶地笑,她答应把轮回剑借给冷飘零,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文暄和冷飘零同行,冷飘零果然遵守,那么,文暄师兄就有机会了解冷飘零的故事了……想到这里,吟儿不禁暗自得意。 阡当然知道小丫头在得意什么,无奈笑了笑:这么做也好,敌人怕是一个都想不到,吟儿刚刚得到轮回剑就将它无条件地转赠给了冷飘零,所以,轮回剑没有跟着抗金联盟到川蜀,而是在中途、就随着冷飘零叶文暄离开了…… “只是有些担心,黄鹤去手上还有一个人质。”文暄不无忧虑。 “师兄不用担心,胜南发过话了,人质不是用‘换’的,而是用‘救’的。”吟儿笑着说。 “你们在说什么啊……”海将军丈二摸不着头脑,他当然不知道,林凤叶冷的话题在轮回剑上,这里就他们四个你知我知,对于旁人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正道别着,竹寨外面风尘仆仆迎上来两个异族打扮的人,一见冷飘零竟如朝圣般恭敬:“女王陛下。” 众人大惊,坐在冷飘零和范遇之间裁判的莫非当时就仰面摔了下去,莫如赶紧去扶他,莫非喃喃自语:“如儿,我喝醉了?这一路上,怎么遇见的,不是女魔头,就是女大王?” “去!骂谁女魔头!”吟儿佯怒,回看冷飘零,“文暄师兄真是好眼力,果然是个女王……我记得文暄师兄两年前就说过,他喜欢的女子,要有风尘感,要是巾帼女英雄,要做宰相称帝王……可是……可是,冷姐姐怎么会有帝王做?” “咱们那里不像中原,所谓大王,也只不过是平日里解决些纠纷,领导些事情罢了。出来的时候,可以给他们带些中原的事物回去,开开眼界。”冷飘零微笑说。 “你们那的人,不常常出来?”吟儿一怔。 “是啊,只有大王可以因事外出。还有这两位,他二人的作用,便是在我决定回去了、向他们传达了这样的命令之后,尽最快的可能赶到我的身边,一路护送我安全无忧,待最终到达目的地之后,我们一边往里走,他们一边将痕迹除去,做到没有谁可以发现我们的存在。” “原来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怕还有很多规矩和我们不一样啊。”吟儿点头。 “那么,大王有没有妃嫔媵嫱之类?”文暄很关心,飘零啊了一声没有听懂,文暄脸红到脖子根,文暄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莫非刚坐正又笑着摔了下去。 “那祝冷姑娘可以马到功成,解决了对手之后,咱们再聚首共饮。”阡笑而举酒,吟儿也握起酒杯,“现在就喝!为了大家各自的事业,怎么说也要喝一杯不是?” 众人应声碰杯,笑而共饮。 分道扬镳,然后各自去面对各自的对手。 幸好,不是那么孤独寂寞的,转过身来,身边还有一个人,一直都在。就算世界边境,都一起抵达的那个人;不管天翻地覆,都一样要爱的那个人;无论已知未知,都一直勇敢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对的人。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山刀剑缘?先前怎么也没想过,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来去了那么多人物,最后留在彼此身边的,竟然还是他们,五年前的乱世,被江湖公认为领袖夫妻的他们,五年后的盛世,真的实现了这样的传说…… 然而,缘分真的太奇,也太折磨。总叹息“事过境迁”,是啊,真的事过境迁,其实她十三岁那年,林阡还不是这个林阡。而十四岁的冬天,她还在决心寻找林阡……可是,他的出现改变了江湖的轨迹,所以十五岁的深秋,她在点苍山下同时邂逅了饮恨刀和他,从此以后,就注定了一条离不开他的路。有时候,也总忆起十六岁的初春,那些在云雾山上激烈比武后谈笑风生的朋友们,正巧现在一个都不在身边了,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最终是他们俩会在一起吧?终于,十七岁的仲夏,他开始带她站在古疆场笑看风烟,到了快十八岁的如今,什么都得到过,也什么都失去了,但不是一场空,他们,都逐渐学会。学会战斗,学会止战,学会爱人,学会被爱,学会珍惜,学会放手。 居阡之侧,两三年,无数的敌人,和战友。无数的山脉,和河流。无数的战火,和情缘。 这一刻,感触良多。 川东。 战事纷飞已有十多日,黑暧昧道会只留散兵游勇。 但今天,不是又一战大捷的好日子,只是四月初十。 阡命中太重要的日子。重要到可以忘记七月十七、九月初六,独独不会忘记,去年的春夏之交,是谁用笑容缓解了他的忧愁。 空中落霞依旧与孤鹜齐飞 今天的落日在单调的黄色下沉浮着,最终降落在川蜀群山青黛之中,浅褐色的浮云在召唤着夜幕 远处有箫声不断 去年今日,是谁的笑容,令他暂时遗忘了刀剑和江湖,荒芜了争斗与血腥,幻化成幸福,无望的幸福? 其实,战地离丰都不远吧…… 夜幕降临以后,吟儿依旧没有上前去打扰。 遥望他握着剑穗,孤独站在山顶的风里。 四月初十,是云烟姐姐的生辰。 这样的日子,想逃都逃不掉,何况他根本不想逃,没有必要逃。 原本,他可以和云烟姐姐,爱到一百年。 却有九十九年的空缺,他怎可能不伤魂,怎可能不黯然,怎可能不痛苦。 吟儿知道,今生今世,阡心里留给云烟姐姐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人走进去了,可是,又何必走进去呢,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胜南,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完整的林阡啊…… 虽然,云烟姐姐的人生经历里,不会有瀑布,不会有川东,不会有将来的短刀谷,可是,云烟姐姐曾陪伴着胜南,辗转淮南淮北、江西三峡,磨不灭。那段日子,云烟姐姐时时刻刻都在他们身旁。没有三个人一起走完,可是真的很幸福,很满足。想到的时候,吟儿会流泪,但也会微笑: 云烟姐姐,你我都看着他从蛰伏到辉煌,我还将看着他,真正地独履至尊,一统武林。他曾帮我扫我的天下,我也将会是他征服他的天下时,必不可缺的那个女人。 “吟儿?”他转过身来,黑暗中,轮廓都那么鲜明。 “嗯,是我。”吟儿微惊,走上前去。 “几天没有看见你了,怎样?对付孙寄啸可吃力?”阡关切地问她。可是她看得见,他眉间还是有淡淡的忧愁。刀锋过后,惟余寂寞。 “正在劝降,理应还要费些时日。”吟儿轻声道,“我听海将军说,前日你们对付郑奕的时候,郑奕别无选择,直往东南逃窜,可是你没有趁胜追击,郑奕以为你收兵了,就没有把另一路的海将军放在眼里,却正是因为轻敌,败在了海将军的手里,现今据说已然归降?” “是啊。咱们实质上的对手,也只剩下郭昶和孙寄啸两个。”阡点头。 “其实,胜南没有趁胜追击,是有原因的,是么?我知道胜南为什么要在那地方停下,因为如果再追,就会追到丰都境内。”吟儿噙泪,她不希望阡的心事郁积在心上,她只想分担那属于他的疲惫,“胜南再怎样征战无数,都不可能去丰都杀伐一次。因为胜南是那么倔强,倔强得只会和云烟姐姐一起去丰都。云烟姐姐若不去,胜南决不会涉足半步……” 阡神色黯然,轻声叹息:“去年这个时节,吟儿一个人要躲越风,我却想一个人去找辛稼轩,所以,没能够聚在一起,给云烟过上她的生辰。我本想对自己说,没什么,以后还有很多年,慢慢补偿她便是了。以后每年的四月初十,就算不作战,也要陪着她。可是,没想到,连第一年都没有实现……还是要隔得这样远,不知她到底安不安全……” “若是可以,真希望云烟姐姐她还会回来。”吟儿听得流泪,“她还欠胜南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约定,这个约定,要有一百年才满,缺片刻都不足。” 他淡淡微笑,摇头:“吟儿。原先我也一直没有释怀,一直心事郁积,幸好你帮着我,得来了这只剑穗,这剑穗里,有云烟对我劝解。看到这剑穗,我才真正解脱。其实,不缺什么,真的不缺什么……” “剑穗?劝解?”吟儿一怔,现今已经远在临安的云烟姐姐,竟还能够驱除胜南心中的悲恸吗,也许,只有他二人那样的心灵相通,才能做到吧……吟儿忽然恨自己,纵使可以和胜南并肩作战又如何,还是不能触碰到他的心,还是理解不了他…… “这剑穗,就是云烟告诉我的,其实我们只是分开了,可是谁都没有失去。我们不能共度一百年的人生,可是我们的一年,就已经如同别人的一百年。”阡轻声道,释然,“那些和她一起的过去,我将永生铭记,但不会永生纠缠。将来她不能陪我的日子,就让记忆和剑穗一同陪着我走过去。想起她的时候,可以忧愁,但绝不能悲恸。否则,我们先前的幸福便都白费了。” 吟儿哽咽,一知半解:“其实,我最感动的两个时候,就是胜南和叶文暻交锋的时候,怎样也不肯让步,还有胜南带着云烟姐姐逃往天涯海角的时候,明知亏欠,但是绝不回头。那时候的云烟姐姐……一定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也只有云烟姐姐,值得胜南那样做……” 阡觉察出吟儿话中骤生的卑微感,脸色一变,摇头,认真地对她说:“吟儿,如果将来瀚抒真的搅乱局势变成我们的敌人,我会像对待叶文暻一样对他。”这句话,发自肺腑,毫无保留。 吟儿不禁一惊,身子也稍稍一颤,逃不过阡的眼,虽然如今已是四月,山顶依旧有风横冲直撞,体寒的吟儿待了不久就打了好几个寒战,阡看在眼里,不免心疼。这个月以来,吟儿身体都一直不是很好,虽然是小病,却瞒不了他。 “吟儿,不要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除了云烟之外,你也同样值得我这样做。”他正色说,同时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所以我才不避忌对你提及云烟。可是,不想引起吟儿你的误解,误解我像瀚抒说的那样,总是把你放在最末的一位。我可以被瀚抒误解,却不能被你误解。吟儿,希望你明白,不只云烟的剑穗要陪着我一百年,从今往后,要陪着我直到一百年的人都是你。” 吟儿噙泪,连连点头,此刻她知道,这其实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胜南他只要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力。心上的人,不在身边,是他的忧伤,身边的人,却在心上,同样是他的牵挂。 “所以,吟儿,一定要保重自己,珍惜自己,哪怕只是为了我。不要再像以往一样,受了伤不讲,觉得累了还死撑。什么盟主要变强?那也得把命先留着。我们俩都好好的,三个人的同盟才在。”阡续说,“从今往后,无论哪一处江山,都是饮恨刀惜音剑一起平定,而见剑穗,如见云烟,她依旧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家的安定。” “是,云烟姐姐和我们,无论天涯或咫尺,共此江山刀剑缘。”吟儿泪中带笑。 第343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1 第343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1 川东烽火纪,黔西安谧年。 庆元五年四月,盟王盟主统领正道北伐川蜀,又一路顽敌将成他二人命中过客。 庆元五年四月,慧如治理下的魔门盛世太平,未辜负盟王盟主辛苦创建之功业。 闲暇时候,慧如会坐在依石傍溪的木屋边,默看着瀑布映衬下山峦间湿濛的天,想念起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从早晨开始就想他,直想到漫天星辉。偶尔,也会细听经过的马蹄或笙箫,期待着那是他统帅着千军万马归来…… 可是,当触碰到手边坚硬又冰冷的碎石,慧如才不得不从记忆的温热里走出来:“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坐在岸边,光着脚浸在溪泉里,她期待着她身边的诸葛其谁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可是诸葛却答非所问,仰着白胡子饶有兴致地在吟诗应景。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回答我,诸葛其谁。”她冷冷地打断他,虽然是一句问话,却说得那样阴寒,连诸葛其谁,都不禁悚然。何慧如一旦认真起来,就根本不像是个才九岁的女孩,仿佛,她的灵魂里,寄居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神,不错,慧如她,本就是五毒教的圣灵。 “慧如,黔西已经太平了。”诸葛其谁轻声回答她,带着些许爱怜之意,反问他们的圣女,“难道慧如不希望这样吗?慧如的父母就是因为魔门的内战才丧命,慧如应该希望天下太平才是……” 慧如当即神色黯然:“是啊天下太平了,可是若他不在,天下太平又如何?”虽然她早就知道,他不会留在黔西的。他的世界那么大,岂可能眷恋这一隅。 “慧如,林阡的一生,至今为止已经出现了三个对他举足轻重的女子,第一个女子给他以梦,第二个女子给他以家,第三个女子,将给他以天下,这三个女子,都有所属,你应该心底明了……” “这三个女子,是意指蓝玉泽,云姑娘……还有,盟主么?” “林阡命格无双,所以只要他意志够坚决,能给他天下的女子,原本并不唯一。然则,只要有盟主在他身旁,今生今世,这样的位置就没有别的女子能想。换句话说,只要盟主在一天,这位置,就非她莫属。”诸葛其谁观天语。 “我什么都明白……”何慧如面色平和,“盟王会认为,他这一生最与他相当的女子就是盟主,没有谁会比她更有资格,寸步不离陪着他攻掠江山征战天下,是不是?” “是啊,是啊,他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却根本不明白,他既是掠夺者,就不该要一个祸水命……这第三个女子真的成了凤箫吟,恐怕不仅要给林阡天下,还将不停地分他的天下……”诸葛其谁欲言又止,“整个武林,会不停地因凤箫吟而乱,然后必须林阡去平定,一次又一次。而且,表面的敌人已经很强劲,偏偏还要引出内在更强劲的敌人,一个又一个……无穷尽的内乱,将使得盟王林阡,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实现他北定中原的夙愿。” “什么?”慧如脸色骤变。 “凤箫吟,那是一个将给林阡带来割据的祸水啊……”诸葛其谁如是说。 “竟有人,敢和盟王争天下?”慧如冷笑,不屑。 四月中旬,黑暧昧道会气息奄奄,郑奕投降,郭昶流窜,孙寄啸苟延残喘。尽管形势险峻,群匪之际遇,却明显比洪瀚抒时期有了改善,最起码可以在归降之后保得一条性命,不必再像三月之前那种提心吊胆的艰难。也便是这样的宽赦,使得川东黑暧昧道会在支离破碎的今时今日,开始认真地考虑归顺,尤其是连大哥郑奕都对林阡凤箫吟心悦诚服之后。 “吟儿,川东平定之后,不如我陪吟儿去寻身世之谜,暂不管短刀谷内乱,如何?”林阡看着人来人往的军营景象,一改人前气魄无双,眼神温柔地对吟儿讲。 不知道他的话,是紧张时候调节气氛的一句呢,还是他对她真正意义上的承诺?吟儿听见的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可是一瞬却恢复平静——不,不可以这样,短刀谷的内斗,早就已经箭在弦上,这个时候,不该因为她的私事妨碍他。 “不要。万一寻到了之后,爹不喜欢你做女婿,那我可怎么办才好。”吟儿呵呵笑着。 “嗯?这么说,你是更顺着你爹了?那我可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找个爹来碍我的事。”阡托腮笑起来。 “一听就知道你心不诚,竟把我爹说成碍事的了。”吟儿噘起嘴。 “最圆满的方式,就是老头子是我的麾下。”“老头子,是谁?”“你爹啊,一定是个老头子吧。哈哈。”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熟悉的声音,有好久没有听见了。 得见故友,吟儿开心不已,立刻弃了这个讨厌的林阡,没等那人下马就迎了上去:“二大爷,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原来竟是李君前远道而来,刚一见面还来不及叙旧,绰号就被这位盟主叫了出来,害得李帮主脸没地方搁:“让你别叫我‘大爷’,怎么这坏习惯还改不掉!”下得马来,君前面带笑容走到阡的身边:“胜南,贺喜你啊。黔西这拓荒之役,竟比夔州那奠基之战还要成功。” “幸得君前你鼎力相助,给了我小秦淮一支劲旅。”阡也只有在面对李君前的时候能够和以往一样温和。从某个方面讲,阡和君前是彼此独一无二的知己。这种知交之情,不似阡和宋贤吴越那种过命的交情,也不像阡和海范遇那样的知遇之恩,而是建立在相互了解和尊敬的基础上,世间只李君前一人,领导力与林阡比肩。 君前神色却有异:“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最近,越风他有找我谈过。” 阡和吟儿神色都一变,吟儿紧张地问:“他……是不能释怀吗?我看,他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若能解释,便好了……” 君前摇头:“他没有提及你们的事,虽然我看得出,他的确很介意。他昨天见我,只是为了与我说,他最近觉得很疲累,想出去走走,歇一歇。至于去哪里,去多久,他还没有决定……但他,不想再做小秦淮的副帮主……” 吟儿一颤:“什么?!他……他……”阡蹙眉,暗叹不妙。 “二大爷,竟然没有劝他留下吗?”吟儿急问。 “我根本就没有答应他离开小秦淮。”君前摇头,“我只对他说,越风,你要记得,这抗金联盟,这小秦淮,你不是因为凤箫吟才在。不是因为得不到她,你就随意要离开,你与小秦淮,有更深层次的牵连,不单单因为情爱!” “但是……越风不会听的……”以吟儿对越风的了解。 这句话若是对胜南讲,胜南会为了责任留下来,但越风,恐怕更宁愿走,一走了之,去山海间隐居…… “不管怎样,赏心寨的门永远向越风敞开,等他回来。”君前轻声道,“我就是这么对他讲的,我相信,越风终有一天会明白。” “吟儿,越风一定会想通,如他那样的人外冷内热,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很重情谊,你且不必太挂心。”阡微笑着,抚平她的愁绪,“对了,不是早就在说今天的晚餐要给我一个惊喜么?时候已经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准备了?” 吟儿一拍脑袋:“对啊,申时早就过了,是该回去先准备。胜南,你和二大爷先叙旧,我暂且回去。你别谈得太晚,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记得啊,很好吃!” “记得,记得。”阡笑着说。 “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君前奇问。 “明天再宴请二大爷你。”吟儿诡秘一笑。 目送她远走了,阡才敛了微笑,君前叹了口气,深知他是故意遣开吟儿。 “越风他,是不是去定了越野山寨?”阡转过身,低声问他。 “毕竟越野是他的亲生哥哥,注定了我不能留他。”君前叹了口气,“而你不能留他,就是因为洪瀚抒口无遮拦,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隐逸山庄的事,君前显然已经得知。 “这阵子吟儿身体欠佳,这些事还是不要去扰她。”阡说,言辞中尽然关切。 “我明白,我暂时不会透露给她。”君前面色冰冷,“只不过,真是可惜,内乱在即,敌人多了一个,自己人少了一个,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一个。真怕越风,会不念旧情……” 其实岂止越风,还有瀚抒啊,他林阡的左膀右臂。一场奠基之战,一场拓荒之役,这二人是那样的出色,却一次都没有合作过,难道他们合作的时候,是要这么讽刺地都成为他的敌人…… “可惜情之一字,竟令我失去这许多的故交知己……”阡轻声叹。 “当时轩辕九烨咄咄逼人,你既要维护吟儿的声誉,又要照顾她的想法,所以根本不可能为你自己辩驳一句,总算挡住了轩辕九烨的攻势,却一时没有料到,这样会引起越风对你的误解。唉,后来洪瀚抒越闹越大,你更加不能辩解,这种事,急于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君前理解地说道,“可是,胜南,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也自己心里有数。你为人如何,真正了解你的人都清楚,问心无愧便行。”尽管当时君前不在隐逸山庄里,他却比越风、瀚抒都了解阡。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每个人看待他林阡的角度不一样,善恶各心知。 “君前,若是和吟儿在一起一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阡淡然一笑。 君前略带敬意地点头:“最后,又岂可能是最坚定的人屈服?”君前随阡在驻地散步了一周,参观借鉴他的军容与部署,并与他谈论小秦淮动向、江湖格局、内乱走势,不知不觉,已经接近酉时。 却未曾想过,正巧是这个阡以为会有闲暇的傍晚,会忽然得到来自前线的回报:“主公,海将军有报,郭昶行踪可疑。” “看来,酉时你是赶不回去了。”君前看时候不早,说。 “幸好川东这边黑暧昧道会,都是些乌合之众。”阡一笑,对这小兵说,“替我转告主母,我耽误半个时辰就回去,让她勿等我。” 从前给云烟的一切,他真不想再次给吟儿。幸好,吟儿和云烟的经历不一样,吟儿也要像他林阡这般,率领盟军在战场的风雨中磨砺,不光像今天这样,她要在一战结束之后等候他回家,有时候他也要在一战之后,迫切寻找她在千军万马里的身影。还有更多的情况,是他和她并驾齐驱,刀剑同行。这份情,凑巧生在他林阡命中最动荡的时期,所以,便只能暂先“居危思安”了。却,竟然正是因为战乱,情爱才更加得痛快淋漓啊…… 运筹,观局,出谋,划策;浴血,沥胆,奋战,杀敌。 当生命里开始越来越多地充斥着这些,他自然要珍惜每一个和吟儿忙里偷闲的时间。每一战,都像是幸福和凶险在较量,可是因为彼此都坚定不移,他相信,最后一定会是幸福占上风。 第343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2 第343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2 虽然约好说酉时给阡惊喜,但被战事耽搁,他要晚半个时辰才回来。南征北战多年,这种事早便成了习惯,吟儿当然不会介意。 为他做好的螭霖鱼,是正好钱爽派人送来的泰安特产,也就是她要给阡的惊喜之一,差半个时辰当然不成问题。 可是,要给阡的惊喜,岂止螭霖鱼?吟儿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把这惊喜告诉胜南——现在在屋外等候他的,除了自己,还有瀚抒啊…… 也不知胜南今天晚上的耽误,会不会再度引起瀚抒的不满?她认识瀚抒这么久了,熟知瀚抒的脾气。瀚抒此人,只看事实,不听解释。 日前与黑暧昧道会交战之际,她闻知瀚抒重来川蜀,并且一至战地就指名道姓要见她,显然大惑不解。待见到他时,发现他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反思,似乎有了向胜南妥协的迹象。但瀚抒极度可能是太好面子,竟不肯直接去找胜南,只是暗中来军营见她让她帮忙,还叮嘱她说暂先不要告诉胜南他今天晚上也会在这里,瀚抒说,“我想看见林阡最自然的反应。” 至于实质原因,吟儿隐约清楚:瀚抒在隐逸山庄里意气用事差点失去轮回剑的举动,早已彻底激怒了胜南,胜南不会那么轻易就谅解他,瀚抒心里有数,当然没有把握直接去找胜南,只能由她帮忙。 结拜一场,吟儿当然希望瀚抒回头是岸、胜南既往不咎。为了让他二人能够言谈顺利,吟儿早就在准备今夜这顿丰盛的晚餐,有好酒,有好菜,有好天气,也希望,有释怀…… 然则,在闻知胜南迟半个时辰才回来的此刻,瀚抒的面上,明显有一丝不悦划过:“他还真是日理万机。” “他也是没有办法,这黑暧昧道会……实在很难收拾。”吟儿尽量避忌地遣词造句,言辞中却还是要牵扯瀚抒,这个烂摊子,是他洪瀚抒闯下的…… “主母无需担忧,主公说战事并不凶险,何况还有小秦淮的帮主随行。”小兵看她神色凝重,不知她其实是在为瀚抒担心。 “我倒不是为了他担忧。黑暧昧道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斗得过他林阡才怪。”吟儿笑着摇头。 “主母,真是和我从前见过的将军夫人不一样啊。旁的女子,只会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着夫君。主母却,好像并不为分离担忧?”那小兵目光中全然一种惊奇。 “若是从一生的角度看,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同一战里,从来不曾分开。既然如此,眼下的小分离又何足挂齿?”吟儿笑靥明晰,“旁的女子坐立不安,是因为她们没有和夫君一起经历过乱局,征战过天下,而我与他,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一直都是一起过来的,怎会坐立不安,应当满怀期待才是。” 不经意间,吟儿的语气里开始有骄傲,骄傲到瀚抒止不住冷笑:“好狂的口气,征战天下?你们不过是草莽领袖罢了,从这样的位置也能谈天下?!” 吟儿一怔,淡然一笑,斩钉截铁:“因为胜南告诉过我,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在阡身边这么久了,足以目空赵宋王朝,所以她能在黔西那么多官军面前,可以自然而然地说黔西是她的,“我亦是觉得,江湖草莽,最可以令权贵纨绔自我羞耻。” 瀚抒闻言语塞,面容里透现着的全是懊恼,吟儿看得清楚,对付瀚抒,不该用软方式去低声下气,那样会得到和上次一样的结果,所以,在胜南回来之前,她都应该拿出盟主的气势来,每字每句,每招每式,都压制着他。 “小吟,你越来越狂傲了。”瀚抒严肃摇头,却无法反驳,“有时候我真佩服他的本事,他随便一句话,都好像可以被你们当作至理名言,他的每个决策,你们都要义不容辞去为他实现。还有你那么差的脾气,到他面前去,都转性……” “瀚抒,你本应比我更了解他,了解他得来这一切,是怎样的不容易。”她轻声说,认真的表情,毕竟她陪着阡一路过来,见证了这一切。 “是啊我比你更了解他,可是我比你多了解的,说给你听你却不信!”瀚抒冷笑,走近她身侧,不顾一切手已经碰到吟儿的脸,吟儿身体一颤,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瞪大了眼睛喝斥他:“瀚抒!” 那小兵见状神色大变,一时不知该进该退,还容不得思考片刻,洪瀚抒威猛身躯已经又上前一步,骤然将他二人隔开!想不到,适才盟主退开的那一大步,竟然一瞬就完全失效,这一簇刺眼的红色,即刻将盟主的身体全然掩盖! 瞬间,瀚抒已强行把吟儿脖子搂住,狠狠将她按在他胸口不松开,厉声说着字字句句都振聋发聩:“凤箫吟,我要你记住我今天讲的话,林阡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了别的女人却还要霸占你,他充着你兄长的角色却觊觎着你的爱情,他为了得到你,不惜一切代价地对你我的感情进行谋杀!最后,他终于得逞了!”如洪瀚抒这样霸道凶恶的目光,试问这在场的小兵如何敢看、又如何敢妄动…… “不!不是!”吟儿虽然被他强迫到动弹不得,却抬起头眼神凌厉直视着他:“瀚抒,何必自欺欺人!你心里的那个林阡,只是现在的你自己,是你洪瀚抒!他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明白得很,不然我不会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不管他先前有过多少经历,现今他就是我的男人没错!所以请你不要再诋毁他,不要再猜忌他!” “小吟,跟着他可以满足你的自信,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过得幸福开心,我都明白。可是,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无需你这么辛苦,辛苦地要与他一起辗转各地甚至还要没日没夜地冲锋陷阵……”瀚抒语气一软,忽然变得忧伤,“小吟,可知你比以前,苍白了太多……” 吟儿不禁一怔,还来不及回神,瀚抒一时动情,突然俯下脸来吻她,他抱着她的力气是那么大,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此刻还有麾下在场,洪瀚抒他竟敢这样的越界!这样的肆无忌惮! 呼吸声已经近在咫尺,那一刻她宛如被他劫持,根本没有力气从他怀里逃出去,但她再明白不过,她越气急败坏瀚抒就越会达到目的,惟能孤注一掷,拼尽力气去踩他的脚,同时强制着自己的心乱如麻,迅速、冷静、严厉地问他:“还记得么,瀚抒?其实你我的关系,一直都停在这里,停在这一步而已!”踩他的脚,逼迫他回忆起,当年在建康城的冲渑酒馆里,他曾经胡闹地踩了沈延一脚,然后自己也公然地回报了他一脚……是啊,其实他和她的关系,一直都停在这里,根本与胜南无关! 他忽然真的忆起了什么,停止强吻她的举动,看着她冷静的模样,极度失望地说了一句:“小吟,你跟着他久了,竟然……学会了他的不动声色……心机竟然变得……这么重……” 她看着他复杂的眼神,忽然也觉得她不认得他,趁他力气一松,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瀚抒,原先我以为你回来是要找我们和解,可是万万想不到我想错了,你回来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底线而已!我真是庆幸,胜南他今天没有见到你!” “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为了试探你们的底线!你说得不错,林阡他当然不会见我!”瀚抒凉薄地笑,“你没听这下人说吗,林阡正在和小秦淮的李帮主一起,哪来得及回来见我?!黑暧昧道会的那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需要林阡李君前两个人同去!?我来告诉你他二人在做什么,他们俩正在探讨越风的去留,探讨如何挽留这个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越副帮主!” 吟儿蓦然听出音来:“原来你最在意的是越风是吗?!可是……有什么好在意?你与越风,都该是胜南他征战天下时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本应掎角之势,为何要相互不容!?” 瀚抒笑起来,冷淡的口吻:“掎角之势?是啊,若单是为了林阡,也许我真的可以和越风掎角之势,做他林阡征战天下的左膀右臂。但是,小吟,有你在,这一切就绝不可能……” 吟儿脸色一变,气氛忽然僵冷:其实,这句话才是症结所在吧——瀚抒他根本就不是对胜南误解,也本不是在乎越风、不是和越风不相容,而是,而是因为她凤箫吟! 明确了祸乱是因自己而生,吟儿霎时无言以对,手足冰冷:岂止瀚抒,越风他……会不会也是一样…… “你终于明白了吗?越风是因为你才要走,我也是因为你,才做不得林阡的左膀右臂!有你一天,林阡就休想让我与越风相容,更别指望我和越风能帮他北定中原,征服天下!”瀚抒冷笑,“小吟,执意留在他身边做祸水,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只有两个下场,一是看着他为了收服我和越风不得已放弃你,另一个,是他没有放弃你但却永远失去了他曾经的左膀右臂!” “瀚抒,我不会后悔留在他身边。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吟儿噙泪听着瀚抒分析的事实,依旧坚强地回应,“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男人因为我而失去。今生今世,若我害他失去什么,就必将帮他夺回什么,哪怕你和越风的缺憾我要拼了性命才抵得上,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抵!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看到,我一个人,足够取代得了你两个!” 洪瀚抒面色一凛,看着这样一个早已不属于他的吟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哀愁:小吟……为何竟是这样的坚决…… 离开的时候,他多想告诉她,小吟,你在说最后一句的那一刻,我亲眼看到了你神色里的坚决,那种坚决,是属于林阡的,所以我相信了,如林阡那样坚决的一个人,是断然不会放弃你的,哪怕失去他的左膀右臂、掎角之势。我与越风,本事再强,地位再高,也及不上你一半重要……我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我可以通过你,见到他。 你与他之间的理解已经到了这样深的地步,所以你听我分析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可能,对于第一种可能,你不屑一顾,置若罔闻——放弃你?连我洪瀚抒都做不到,更何况林阡?! 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吧,我心中的那个林阡,只是我猜忌的林阡,我不该责怨,不该怀疑,不该诋毁,毕竟他,曾经那样得令我信任,令你追随。 他的执着,他的炽热,他的痴狂,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性格。 其实我真的应该比你更了解他,不错,小吟,我对他的偏见,全是我用来说服自己他赢了我的理由而已。 他没有变。我说我看不清他了,是因为我看不清我自己了。 可是,就算他原本什么都没有错。 他有了你,就是他的错。 我洪瀚抒,什么都输得起,可是输不起你。 小吟,今天我终于看仔细,你要的是天下。你要你的男人带着你一起,俯瞰天下。 为了你,我愿与林阡争天下! 云雾山的记忆骤然被扯裂,一场结拜一场梦,小吟,当初我早该这样决定。 第343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3 第343章 将与林阡争天下3 伤城,建康。 千古龙蟠并虎踞,从公一吊兴亡处。 “昔日帝王宅,如今百姓家。王谢风流,唯有燕子认得。”吴宫花草,晋代衣冠,俱往矣,可惜南宋,却是一个不得不轻帝王的时代。 若把朝代的变迁,压迫进一个人的命运里,这个人在年少的时候,就要连续体验奢华、流浪和寂寞。他,或许是最了解建康的那一个,了解一座城市为何会同时兼具王气和荒颓。建康,所以就是最适合他生存的城市。因为他就是建康,建康就是他。 谁说饮恨刀的宿命是“为战而生”?明明就是“为战而逃”。当林阡在这条抗金的烽火战路上驰骋纵横越来越远时,他林陌,却逃不过和建康城一样的际遇。 逃避了天下,被锁在建康。错了,错了,不该生活在建康,所以多袭了一丝王谢的风流,少了一腔韩岳的热血。也许,真正是属于魏晋和南宋的冲突吧。 乌衣巷的夕阳下,陌,忽然有些想念这个不属于他的朝代,不属于他的年华。 林阡,如果我还是你,此刻,应该是我,在川蜀的风烟里,和念昔一起,迎接我们命中不朽的时刻吧…… 爹,可知当年你问我复宋的希望时,为何我会说出一句令你失望的“南宋必亡”?爹竟然不明白,我忧郁的外表下,是一颗忤逆的心,我说南宋必亡,是意指我可取而代之! 爹却始终没有明白我的话,栽培了我十多年,都没有真正地理解,我在握饮恨刀的时候,不是林陌,而是林阡。既是林阡,从生到死都是战魂,又岂可能不敢篡宋!? 可惜,现如今,只能任凭我血液中属于林阡的冒险一点一点地流逝。当有关他的印迹磨灭殆尽,就只能留下林陌的灵魂,而我代替了十多年的名字,在他成为一代盟王的今天,终于全部还给了他,饮恨刀,念昔,还有至高无上的功业和荣耀。 既生阡,又何生陌…… 天地之间,是否注定有一鼎盛者,就有一孤独者。 夜晚,看见他的母亲一身夜行装束,从后门要离开秦府。 “你干什么去?”这么巧,秦向朝就出现在玉紫烟的身后,也许,是过分担心她了,竟一直跟着她。 玉紫烟停住脚步:“我要去救师父,他在白帝城被金人囚禁着,恐怕性命不保!” “你师父?”秦向朝当即怔住。 “师父的五个徒弟,如今在世的只有三个,两个在囚禁着他,若我不救,谁还能去救!” “我知你接到密信才知此事,但恐怕当中有诈!”秦向朝当即否决,“远在白帝城,我断不会放你一个人去,他们一定另有目的!” 玉紫烟泣道:“师父出事,徒弟岂有不管之理?” “他就在白帝城不远,让他替你救。”秦向朝道。 玉紫烟当即一怔:“谁?” “你的儿子,林阡。”秦向朝还未说完,玉紫烟立即打断:“不,不可以!我已经对他负疚这么多年,怎还可以再牵连他一次?”一时动情,竟歇斯底里。 “紫烟!”秦向朝抓住她双肩喝止她,一瞬,语气还是变软,“要去可以,不过,让川宇一起,沿途保护你。紫烟,我不能让你涉险一次。” 白帝城,那应该离你不远吧,林阡…… 四月过了一半,怎还闻见肃杀阴寒。 和建康那么相仿,白帝城,见证了太多的盛衰兴亡。 更重要的是,这两座城池,阡和陌是这样凑巧地曾经过,或经过着。 玉紫烟站在江边,泪流满面,川宇在一侧,冷漠却专注地守护着她。 原来,送密信给玉紫烟的人竟然是黄鹤去。不得不说,秦向朝的担心并不多余。 当林阡到达鼎盛,玉紫烟,的确是对于金人来说,再重要不过的一个人。 如果,黄鹤去真的能够无耻到无所不用其极。 “师兄,江湖凶险,为什么我们一个个都逃不开。”访旧半为鬼。泰安义军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玉紫烟只觉悲痛欲绝,江水湍急,她身后的这个人,倒影也随着江浪起伏不停。 得不到他的回应,玉紫烟忽然大怒,一剑就刺上去,黄鹤去不躲闪,只用手指夹住剑尖,玉紫烟大声喝道:“黄鹤去,回头是岸啊!” 黄鹤去压低声音:“我原先只是想用师父去胁迫林阡,但如今,是真的想救师父!师父在冰冰的手上,朝不保夕,冰冰她,已经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的岂止是她!是你杀了大师兄,是你杀了二师兄!”忆及易迈山和白鹭飞的血债,玉紫烟恨不得立即将他手刃。 “紫烟。你听我说,这不一样……”黄鹤去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一样?!”玉紫烟冷笑,“你和冷冰冰,连畜生都不如!” “紫烟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根本不能理解别人的想法,偏还要这般鲁莽地擅作推测!”黄鹤去止不住愠怒。 “少废话,你用来围攻我的人呢?在哪里?让他们都出来,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得偿所愿,杀得了我!”玉紫烟冷冷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一次真的是想救出师父,让他逃过冰冰灭绝人性的报复!” “可是你却不能亲自出马,以免伤害你自己的仕途。”川宇却洞悉了黄鹤去的意图,冷冷说,“要武功高强,要决心坚定,要受你摆布,又要与现在的你没有牵连——你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我娘一个。我说的是么,黄大人?” “紫烟,你是除我们之外,师父唯一的希望了。”黄鹤去无奈点头,但他也知道,有川宇在,玉紫烟就不可能受自己摆布,惟能低声劝玉紫烟,“紫烟,明日子时,我为你引开冰冰和贺若松,然后派遣人马在外围接应你。你且放心,白帝城绝大部分是林阡的地盘,只要你带着师父到了杜甫西阁,就可以安全无忧。” “既然这里是阡儿的地盘,那贺若松和冷冰冰为何敢在这里胡作非为?!”玉紫烟依旧不肯相信。 “因为,一年以前,迈山和鹭飞,便是葬在了这里。”黄鹤去语带悲凉,“多讽刺,曾经,师父把我们都带到杜甫西阁游学,给我们讲述他的志向,传授我们他所知的道义……可是,几十年后,这里,却成了师徒几个的墓地……” “冷冰冰要让师父在受尽身心折磨之后,同样地死于旧地?!她竟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她竟一点都不念养育之恩!”玉紫烟终于领悟,又气又怒。 “黄大人,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想帮着冷冰冰一起,害我娘也一样在白帝城丧命,从而给你们的师父,更致命的一击?”川宇冷冷问。黄鹤去心一凛,这样的语气和话音,令他不得不想起林阡。 那个瞬间,黄鹤去有些失神,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是林阡,还是林陌?现在才发现,他们兄弟俩的轮廓,有九成多的相似。远远看去,明明那是来自林阡的慑人。 “紫烟,我怎可能那样地害师父!?我与师父之间,可有像冰冰那般的深仇大恨?”黄鹤去立即否决川宇的猜疑。 玉紫烟冷笑道:“有!当然有!你自然还恨师父当年给你的一巴掌,你自然终身难忘!你与师父在泰安的最后一次分歧,你甚至当众要与他脱离师徒关系一走了之!黄鹤去,你没有忘记我都还记得!” “明日劫狱,只要不引起大动静,便不会有危险。紫烟,全凭你自己心意,师兄并不强求。谁也不知道,师父还能撑多久。我也不会次次都有机会,替你拖延贺若松。”黄鹤去克制着愠怒,冷冷说,“言尽于此,师妹三思。” 黄鹤去转身便要离开,玉紫烟一惊之下,竟是一句话也再问不出口,黄鹤去心中有数,对玉紫烟,当然要这般的欲擒故纵,她既然来了,就必定抱着带师父一起走的决心,当年五个徒弟之中,数玉紫烟与师父感情最深。否则,他不会有把握她收到信就会赶来,几乎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黄大人,可否先给我绘一张贺若松落脚点的地图,容我看一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再听听你的全盘策略?还有,用不着明日便劫狱这么仓促,你派来接应的手下,我想要亲自过目挑选,以做到万无一失。”忽然,耳后传来这样的声音。竟然令黄鹤去寸步难移,瞬即被钉在原地,怎么可能反驳,怎么可能拒绝!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竟忘记,眼前人曾经比林阡还要棘手!在淮南最乱的时刻,其实是眼前人间接帮林阡控制了局面,拒绝了金人的挑拨离间! 那种逼人的胁迫,威力根本超乎想象。眼前人和林阡,还是一样的眉宇,一样的气质,一样的魄力,不仅在容貌,甚至连语言……对啊,他们本就是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出生,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先后而已。 紫烟啊紫烟,你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有林阡林陌两个杰出的儿子…… 可是,究竟是谁说,林阡他命格无双?明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一个人与他成双…… 如今,以一个落寞的贵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较高下。天骄大人关于“阡陌之伤”的计划,是暂时搁置,还是顺势推进?黄鹤去的脚步,越放越慢。 黄鹤去一步一疑,川宇尽收眼底。其心中的想法,川宇也可以一目了然。 但,黄鹤去,构不成川宇此时此刻的在意。 能构成他在意的只有那独独一个名字而已。 林阡。 白帝城,绝大部分是你的地盘。 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故事又将躲不开你们。 我,该怎么遇见你。 我镜中的人生啊。 第344章 骁将 第344章 骁将 川东。 夤夜,山顶,僻静一隅。 乌云从窗外悄然入侵,缓缓地、轻轻地压进脆弱的烛焰里…… 就是这种没有失去生命、却彻底失去自由的感觉,曾经是川蜀黑暧昧道会疯狂带给周边民众的,现如今,不知说是恶有恶报还是山外有山,一遭遇克星抗金联盟,黑暧昧道会过去给人的滋味,这回就只能被人给。尽管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尚在千里之外,这里的生杀予夺,却全是由他一手操纵,游刃有余。 林阡,正是那抗金联盟从诞生到鼎盛从来公认的“盟王”。传闻他不做“盟主”的原因,是盟主之称配不上他,有证可考,绝对真实——林阡曾不止一次对外宣称,“盟主,只能由我女人来当。”年轻人,竟要这般轻狂!? 却还就真被他实现了——三年来,抗金联盟的盟主一次都没有换过,正是林阡的女人凤箫吟。盟主给女人当,自己却做无冕之王?黑暧昧道会群匪,当然一头雾水。 而关于林阡的事迹,黑暧昧道会也早有流传,近来尤甚…… 庆元二年,川蜀义军号令群雄抗金之宝刀“饮恨刀”因故失窃,流落金宋大理,守护者少,觊觎者多,几经周折,屡遭争抢,最终由身负绝学、双刀撼世的林阡护妥。当年林阡初涉江湖,游走于武林之外,徘徊于敌我之间,却令饮恨刀之主林楚江激赏赞叹,毫不犹豫授他刀法并临终托刀,足见其行事周全、临危镇定、为人坦荡、英雄气概,常人难及也。 庆元三年,抗金联盟濒临破灭,迫不得已以比武排名选拔新人。林阡少年侠气,结交四方隽秀,饮恨刀之主当仁不让。比武结束后,林阡即携新盟主凤箫吟一起,历经福建、淮南、淮北三大地域,应战金国各路强敌,初时互有胜负,久之大占上风,每至一处,每安一处,短短几月,联盟转危为安……林阡令厉风行坐断东南、助李君前统一两淮,看似无为而治,实则略见君主之风,是熟知以一方人治一方也。 四年七月,林阡统领抗金联盟主动出击,于白帝城、瞿塘峡两战金人。执子一次,暗销五路劲敌;激战一回,力挫两面阴谋!从此奸细再难猖獗,古夔州终成联盟天下。此战史称“奠基之役”,南宋武林之九方割据,自此不复存在。 四年九月,大理盟军兵权遭阴谋篡夺,黔州叛将见势悄然作动,西夏枭雄亦同时作乱武林,危机四伏,林阡恩威并施,战一地,定三城,部署时不动声色,决战后攻无不克。抗金联盟,彼时已全以其马首是瞻! 四年十月,盟军之威震惊黔西,当地横行无忌的魔门六枭,遇林阡后迅速示弱,半月之内一盘散沙,接二连三四分五裂,盟军分而歼之,极速将六枭迫进死角,邪后铩羽而归,神兽落荒而逃……不肯投降的散兵游勇,最终不得不寻求与金国前十合作…… 然而,截至今日,庆元五年四月初十,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早已离开黔西站在了川蜀的战场上,金人与魔门的联军遭遇了怎样的下场不言而喻,时时教人惊呼:何以那人才济济的金国南北前十如今会人心惶惶?何以魔门赫赫有名的邪后林美材和青龙神兽都派不上用场?难道盟王林阡真是不败的神话?! 一统武林,天下归心。 数不胜数的军功战绩,没有亲身体验的人,回溯时恐怕会遗漏太多的经历。 回溯了才懂,原来,金国的什么“捞月教”、“含沙派”、“南北前十”,还有那黔西“魔门六枭”,全是送去给林阡牛刀小试的?或许,川东黑暧昧道会就是下一个要供他小试的地盘?因为,目前川东形势的发展,近乎顺着黔西魔门的轨迹没有偏啊…… 是啊,战绩如斯,饮恨刀林阡显然所向披靡!联盟大军开入川东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宣告了黑暧昧道会无处可逃!此时此刻,黑暧昧道会的诸位首领,只能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探讨着黑暧昧道会何去何从。探讨个去路而已,也要这般首鼠两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站交替,大汗淋漓。总怕谈着谈着,就有祸从天降,待确定了周围绝对无人之后,才有胆开始了如下对话: “短短十几天而已,大哥就降了林阡……”“大哥真他妈靠不住!” “三哥原本是口不饶人,谁知遇见了盟主,竟然舌头打结,盟主那说话的本事,才真是天下第一……”“唉,难道连林阡的女人,都这般厉害吗!” “四哥他……牺牲了……”“四弟他太轻敌!我曾经与林阡手下的杨宋贤较量过剑法,输得是体无完肤,林阡手下像杨宋贤这样的人才就不止十个,四弟低估了那个叫海的悍将!” “林阡手下的人马……个个武功都那么绝顶?”“嗯,个个都这么绝顶,甚至有些,还和林阡本人的武功不相上下!” 六弟颜猛与二哥郭昶,一个惊慌失措,一个故作镇定。 排行第五的陈旭细心听罢,叹了口气:“终于知道为何抗金联盟如此兴盛了,若能令不如自己的、和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甚至在自己之上的都臣服于自己麾下,那真正是天下无敌的才干了……” “老五,大哥不在,咱们还能如何守住?”二哥与六弟齐齐转过头来,问他。陈旭,是黑暧昧道会群匪之中,难得一个读过书的人,自然要为军师。 “守不住。除非……”陈旭无可奈何地说,“除非,与最近来找我们的那些金人联合。” “就没有其它出路了吗?”二哥郭昶的脸上,掠过的全是无处宣泄的愠怒,“我可不想和那些杀我老娘的仇人合伙!” “若无人协助,二哥要与盟王林阡争锋,根本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陈旭不带褒贬地实话,“二哥,还是先躲过这次危机再说吧。” “合作之事,容后再议。”郭昶面色难看,“林阡他,一定会有弱点!” “可是……来不及了,二哥。”陈旭语气陡然一紧,“最近大家都在流传,盟王是神……” “盟王是神?”当是时,郭昶的眼眸忽然黯淡。 盟王是神,曾经起死回生。 盟王是神,顺势逆境向来面不改色,暴走之时一刀斩四,全是金国绝顶高手。魔人的刀枪全捅断了,他都没有死。 盟王是神,无论局面怎样凶险,只要他到来就一定反败为胜,就算他身负重伤功力全失,依旧把握着整个局势,半杯酒就足够他平定内乱。 黑暧昧道会的这群乌合之众,听见了这样的传说以后,该怎样的张皇失措?已经不是草木皆兵了,显然不攻自破! “传说”,可以把一个人的才能无限拔高。 对付黑暧昧道会一群毫无计谋可言的山贼,需要用多高深的道行?如此而已。 兵马未至,传言先行。 那么,传言就是林阡锋利的第一支劲旅。 “我林阡手上,贵在有不同的武器,针对不同的敌人。”林阡曾如是说。 果不其然,林阡麾下,不仅暗器王、剑圣、刀绝应有尽有,谋士、说客、军师比比皆是,竟连添油加醋的大舌头,夸大其词的本领都登峰造极,把所有传说,都编造得天衣无缝。 一些听起来好像不合常理的事,以讹传讹久了,本来就很容易传成现实。何况,在林阡到来之前,黑暧昧道会就已经遭别人强行镇压过,早便是惊弓之鸟,不堪一击。 所以,一切关于林阡的传说,只不过是盟军战前的一场阴谋罢了,但黑暧昧道会即便有人懂,也一定寥寥无几,更不可能力挽狂澜。 战争,一开始就输了气势的那一方,显然输定了…… 任孤箫,送愁云,入残灯。 可叹黑暧昧道会群匪再怎样小心翼翼,确定了一遍又一遍四周无人,都不曾察觉,暗处窗外自始至终都存在着一个白衣男人。从傍晚到现在,远近一直因为他而箫声不断…… 其实,屋里这种极端恐怖的氛围,不正是由于这个男人的箫声、遣送乌云压进烛焰才开始形成并逐步激化的吗?谁都没有看到他,可是他用他的箫,潜入了他们每个人的思想、血脉、骨髓,和灵魂! 畏惧、猜疑、惊悚、紧张,不知不觉深入人心,潜移默化根深蒂固,所有人的心境和情绪都顺着他的想法在进行!而他操纵着他们所有人的时候,他们之中,竟没有一个感觉得到他,和他这近乎妖异的、明明存在、却会被人忽略的声律…… 倾听着黑暧昧道会空中解体的全过程,白衣男人落箫,抚笛,静默,浅笑:郭昶,你会来找我们合作的,因为单凭你,根本不具备挑战林阡的资格。别说挑战他,你都未必有命见他…… “当年一窥武林容,四起干戈万户空。”白衣男人沉吟着这一句,渐行渐远。这一句,如今非林阡莫属了。岂止郭昶,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和林阡实力悬殊,遇之必败、必臣服! 鼎盛者的孤独,是再也不会看见那些从前堪称对手、如今销声匿迹的人们…… 然而,林阡,你应该明白,这一统武林的功业,这至高无上的地位,在离你越近的时候,反而越凶险、越艰难,因为,当你终于站在了制高点,也就意味着想要篡你的对手、实力没有一个不接近巅峰!他们,每一个的实力就已经不可想象,合作的力量更足够逆天!最可怕的是,他们都会有着同一种念头:宁可恢复群雄割据,也要先将你林阡除去! 这最辉煌的一刻,不是你林阡征途的结束。恰恰是,开始而已…… 若想凭真刀实枪去战传说中所向披靡的盟王林阡,川东流传着这样一条路线: “暗器王”杨致诚,“掩月刀”海,“断絮剑”莫非,“惜音剑”凤箫吟,“火从钩”洪瀚抒,“白门四绝艺”李君前,“紫电青霜剑”叶文暄,“风电之掌”厉风行,“抚今鞭”越风…… 单是要把这些人打过去,郭昶就至少需要九条命。况且这些,只不过是近期出现过林阡身边的名字而已,高手将帅,还远远未完待续。 既然战不了,弟兄们只能跑。跑?战地之外,也到处是盟军势力,若往东跑到白帝城,白帝城是常胜将军风鸣涧把守,往南跑到黔州,黔州是五毒教圣女何慧如统治,此二者,一个是林家军拥趸,一个更死忠林阡……好,那就往西往北跑?更找死,川西川北,几十年来都是短刀谷领地。黑暧昧道会弟兄们忽然好生后悔,既在蜀山了,当初怎不修个仙去…… 但,大占上风的抗金联盟,此刻却不可能掉以轻心。黑暧昧道会,只不过是正面的敌人而已,还有太多的对手,在这乱世的川蜀十面埋伏。 所幸,有时候,借助正面敌人的眼睛,可以看见背后敌人的举动。黑暧昧道会的混乱与恐慌,正折射出他们与外援彼此间强烈的吸引和渴求—— 尽管郭昶一介武夫,总算是黑暧昧道上鼎鼎大名的有傲骨,剑法在武林里虽然不能数一数二,好歹也占一席之地。就算战、跑皆无效,都绝对不可能窝窝囊囊地就投降。个性使然,郭昶必定寻找外援,而外援,一切将林阡当敌手的,都可以成为郭昶的外援。 因此,离战地最近、一直有金人出没的白帝城,才是林阡第一块要清理的地盘。 此番“掩月刀”海前来白帝城,正是带着林阡交托的任务与驻守当地的风鸣涧会合。同时要见面的,还有一位将由他为林阡引见的将军祝孟尝。这项任务,由他三人合作,再稳妥不过。 海、风鸣涧、祝孟尝,曾被合称为“短刀谷三巨头”,顾名思义,此三人在短刀谷义军之中,武功数一数二,地位非同小可,除此之外,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赳赳威风,勇若豹螭! 然则,作战之时,三位骁将却大相径庭,海粗中有细,是为悍将;风鸣涧勇谋兼备,是为常胜将军;祝孟尝“逢小事而不顾,遇大战才威风”,奇将军也。 三者之中,海常年追随林阡左右,南征北战关系再亲近不过;风鸣涧长期在白帝城恪尽职守,只与林阡有过数面之缘;而祝孟尝,却连自己主公的面一次没有见过,难免又是好奇又是憧憬。这次总算有了机会为林阡效力,祝孟尝把手边事全交待给麾下之后,马不停蹄立刻赶来了夔州。然而,嗜酒如命的祝孟尝,近几日怕是太过激动,比往常又多喝了些…… “孟尝他还真是‘逢小事而不顾’,等了这么久还没影子。”江上泊舟,海、风鸣涧等了良久,祝孟尝还是没有到场。 “恐怕还是在哪个酒罐子里泡着吧。”风鸣涧笑着说,“算了,是咱们来得太早了,只要他准时就好。这是他第一次要替主公办事,定然不会‘逢小事而不顾’的。” 船摇摇晃晃,海觉得悠闲,索性躺下身去,玩味着舱里落日映照出的胭脂色,思维里渐渐把船抽离,只觉自己浮在水上自由飘荡,一时身轻无我,沉淀片刻,情不自禁低吟应景:“苇蓬疏薄……漏斜阳……” “海!怎地,才一年不见而已,竟学会作诗了?!”传来祝孟尝半醉的笑声,嗓门尤其大,中气非常足。 海压根儿就是被这嗓门给震起来的:“孟尝你真是早半刻不早,迟半刻不迟……哈哈,哪里是作诗,只是被林兄弟压迫着翻了几篇诗词看看而已,就记住了这么一两首,惭愧惭愧。” “主公压迫你读诗词?主公他……竟这般的附庸风雅?!”祝孟尝瞠目结舌站在原地没进船舱。 “没有附庸风雅,主公只不过是担心咱们太粗鲁罢了。主公发话说,没事别老光顾着作战,应该趁着闲暇好好读书,陶冶情操。”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习惯了叫林阡“林兄弟”,但当祝孟尝称林阡为主公,他也不得不随之也叫林阡“主公”。 “陶冶情操有什么用,难道还用情操去杀敌?”祝孟尝不解地说着,携酒在他身边坐下,“咱们都是军人,流血流汗、奋勇杀敌就够了,读些才子佳人的书何用?” “这便是孟尝你不懂风情了。”海摇头,五十步笑百步,“一味交战,满手杀戮,那般生活,冷血无情。主公他说,他原先还不是那么喜欢读书,近年来战事密集了,反倒喜欢上了。而且越密集,越喜欢。” “怎可以这样?读书?!太破坏我心中主公的完美形象了……”祝孟尝大大咧咧,“虽然我没见过主公,可听过他太多事,他那么可怕的一个人,生活里除了战争之外就不该有其它,怎么可能读书?!咱们主公,那可是吼一声,瞪一眼,就千军万马不敢做声的人啊!” “停!那哪是主公,那明明是你祝孟尝!”海笑起来。 “嗯……那当然还要比我再壮一些!”祝孟尝自顾自地想象。 海赶紧按住祝孟尝肩膀:“孟尝,少把主公想得多粗犷多剽悍,也别觉得他是天生奇貌,主公哪里有那么可怕?我这一路过来,恨透了谣传,一边神化着主公,一边丑化了他。” “可是,可是……主公怎会不天生奇貌?”祝孟尝不依不饶,“主公他,不是天神转世吗?不是不死之身吗?不是刀枪不入吗?长相自然可怕,不然怎么震得住黔西魔门?据说那群魔人一见到他,就吓得两腿发软脸色发紫啊!” 风鸣涧连连摇头:“孟尝,你怕是听的谣言太多了,总结出了一个不是主公的主公。” “主公他今年九月才二十岁,胡子还没你长呢,有什么可怕的。”说着海就拽拽祝孟尝的胡子,顿了顿,坏笑着说,“若是不提刀杀敌,不指点战局,主公他……用盟主的话讲,就是还挺俊俏一小伙子……天生美貌,哈哈……” “咳咳……”祝孟尝更加好奇,“主公,俊俏小伙子?” “英雄霸气,可不显在外面。你要见到了主公,才明白。”风鸣涧说。 “那敢情好,完成了主公布置的这个任务,我立即就去见主公。”祝孟尝赶紧正襟危坐,“快,还愣着干什么?快说是什么任务啊!” “什么愣着干什么?若不是为了等你,早商量好了。”风鸣涧没好气地说。 “我真是……越来越想见主公了……”祝孟尝一副垂涎表情,动机明显不纯。海一见他那欠揍模样,就恨不得马上把他拍晕过去。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祝孟尝了,祝孟尝有三好,宝刀,好酒,美人,只要是宝刀,管他新的旧的,只要是好酒,管他优质劣质,只要是美人,管他是男是女。 “孟尝,算来主公和你还真是投缘,主公他既有宝刀,又长得英俊,最重要的是,酒量惊人……哈哈,主公常常说,‘无毒不美酒!’跟你这‘嗜酒如命’有一拼。”海笑说。 “当真?!若真的如你所说,我见到主公第一面,一定要狠狠地抱他三抱!”祝孟尝闻知这一点,瞪大了眼睛开心不已,拍着大腿畅快地笑起来。 “言归正传,说任务。”风鸣涧严肃说。 第345章 阡谋 第345章 阡谋 结束笑谈,海即刻摊开地图:“主公需要我们三人合作,在夔门旱八阵的附近,救一个人。” “何人?女人?!”祝孟尝迫不及待,摩拳擦掌,赢回两个瞪眼。 “不是女人,是个老人。主公要救的,是他亲生母亲的师父,去年的奠基之役,那位老人曾经借舟给我们挫败金人,算得上那一战我们的恩人。”海说,“那位老人,是几十年来都住在旱八阵附近的。” “既在他自己家里,何须我们去救?”祝孟尝奇道。 风鸣涧皱紧了眉:“算来也是我的失误,奠基之役大胜之后,白帝城半年没有一起变故,我便不再像先前那么警惕了,谁料到,给了金人可乘之机。他们趁着我防御松懈,暗自潜入旱八阵,将你所说的那个老人劫持,囚禁,虐待了很久。因为这股势力和金南第一有关,我一时也不能擅作主张……” 海点头:“主公一度以为,金人只是把老人攥在手上当人质,所以一直不动声色……但现在看来,囚禁老人的人,把老人握在手上并不是胁迫之举,而完全是为了私仇,一心要把老人虐待致死……” “什么人和那老人有这般的深仇大恨?”祝孟尝瞪大了眼,“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为了女人!或者……跟他有仇的就是一个女人。” 海风鸣涧面面相觑,这回还真被祝孟尝说对了。 “嗯,囚禁老人的正是一个女人,名叫冷冰冰,人如其名,心狠手辣,六亲不认。”风鸣涧点头,“师徒畸恋,酿成苦果。孟尝,可懂了?” “懂。冷冰冰,是那老人的一个徒弟,当年关系不干不净,现在因为各种原因要折磨死他……最毒妇人心啊……”祝孟尝当即拍胸脯,“不过,主公放心好了,救人,我祝孟尝最是擅长。我在大散关那边那么多年,救的人不计其数,从来没有失手,主公他,选我可是选对了!” “但主公嘱咐我说,在部署救人那天,不能让你祝孟尝沾一滴酒。”海逐*气一转,出其不意没收了他酒壶。祝孟尝身手再快,也不敌他出乎意料,海得意地笑:“我想了想,还是从今天起,就帮你戒了比较好。以防万一。”祝孟尝赶紧伸手去抢,差了毫厘,酒壶被海换了一手,祝孟尝为了酒豁出去了,整个人都扑到了海身上。虽未动武,却就是这番动静,害船动荡不堪。 “任务说完了,现在说分工!”海被祝孟尝这庞然大物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得转移话题。 “不行,先把酒还我!不还我,爷爷我不干了!”祝孟尝怒。 风鸣涧皱眉:“孟尝,少胡闹,听他讲。”祝孟尝却硬是把酒壶夺了回来才罢休,气呼呼地瞪着海。 “若真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主公犯得着派咱们三巨头同时出马?”海好不容易站起来,被他折磨得腰酸背疼。老虎屁股摸不得。 “你是说,主公他另有目的?”风鸣涧认真地问。 “不错。老人除了冷冰冰之外,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叫玉门关,一个叫贺兰山,随我一起来了夔州,只等待部署周密立刻救老人,都是不把老人救出来决不收手的。玉门关和贺兰山,才是真正要救老人的人。”海说。 “真奇怪,这老人的几个徒弟,名字一个比一个费解。”祝孟尝的气生得猛,消得也快,“那么,我们三个,是负责保护他们和老人的安全,保证救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正好相反,动静越大越好。”海摇头,“在保护好老人的前提下,孟尝,你要把局面搅得越乱越好,能来的金人尽量都吸引来——冷冰冰和她的丈夫贺若松,在此地的所有手下,全都是咱们的目标。” 祝孟尝悲哀地说:“喔,我懂了,我就是鱼饵,替你们把所有的鱼都吸引来,然后由你们一网打尽。”“聪明。”海狠狠拍他,转头对风鸣涧说,“而鸣涧你,就是将这帮金人一网打尽的渔网,把这些趁虚而入的金人赶出去,正好给你自己雪耻!” “主公原来是想趁着救人之机,一举将那一块的金人全清理出去?”风鸣涧点头,“倒是个不错的契机,一粒毒鱼饵,毒杀一池鱼。” “救人,既是目的,也是幌子。那群金人,一心想要阻止有人劫狱救人,防卫必然完备,联系必然密切,越是这样,就越方便咱们一网打尽。”海笑着讲,“他们不会想到,有人动机如此不纯,一边救人,一边杀人……” “是啊,你们一边救那个老人,一边杀了我。”祝孟尝眯起眼,敌视,“我怎么听都觉得,主公他给你们的任务又轻松又光荣,给我的任务却又危险又劳碌。特别是你海,你就在旁边看着我们,什么事都不做。” “哪里什么都不做?我自然有自己的任务!若非你祝孟尝在险境里才最谨慎,主公才不叫你担当这‘毒鱼饵’。全天下,深入敌营还能全身而退的,除了你没几个。”海说。 “这话我爱听。”祝孟尝合不拢嘴地笑,满足,“那你海有什么任务?” “最近几日,黑暧昧道会郭昶行踪可疑,似乎是在准备和白帝城这边的这群金人接头。我秘密前来这里,正是替你们阻止黑暧昧道会插手,好让你们清理战局时,没有后顾之忧。主公命我三人择地密会,是要确保没有奸细把他的计划听去,行动之前,消息决不走漏,方能万无一失。”海压低声音,“其实,清理白帝城,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切断黑暧昧道会和这群金人所有的联系,让郭昶看着金人们失败,就绝对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 祝孟尝缓缓拍手,面带敬意地赞:“主公他……阴险啊……”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主公拨给了我们数支精锐,这一战剿灭金人势在必行。但主公托我对鸣涧嘱咐,若是那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太难处理,不必死死纠缠他,将他那群手下剿除就可以。千万不要因他一个人武功高强就妄自菲薄不敢出手,其实白帝城,也就只剩下那一处不安稳了。主公的原话:‘论兵力,贺若松纵是金南第一也无用,根本比不过你风鸣涧!’”海如是说。 “唉,主公他,还是看出了,我一直不出兵剿除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原因……”风鸣涧叹了口气。 “不错,主公还说了,正是由于你一直不出兵剿除贺若松,让贺若松越来越肆无忌惮,所以,这次的一网打尽,贺若松一开始就输在了轻敌上。”海说,“而主公对孟尝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出战那天千万不要喝酒,以免误事。” “奇怪了?是你们跟他说,我喝酒误过事吗?”祝孟尝忽然想起什么来,哼了一声,“海,风鸣涧,从实招来!” “没有。我绝对没说过!”海赶紧撇清,风鸣涧亦摇头:“你不是从没误过事吗?” “那主公怎么会知道?!”祝孟尝匪夷所思,大汗淋漓,“主公不在夔州,却知鸣涧妄自菲薄不敢出手,主公没见过我,却知我喝酒误过事,其实,也就误过一次事而已啊……难道,难道,主公他……真的天神转世,什么都在他掌控之中……” 风鸣涧和海对视一眼,无语。 “对了,主公和主母,听说大婚在即?”风鸣涧再不管他,关心地问海。 祝孟尝一个激灵凑过来:“主公要大婚!?是要娶传说中的剑圣——那位武林盟主吗?” 海哈哈大笑,摸摸后脑勺:“也该赶紧娶了盟主了,再不娶,我都替他俩着急!” “还真的是要娶那个盟主啊?”祝孟尝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盟王娶盟主,一听就知道是政治婚姻。” “什么?”海愣在原地。 “戎马生涯,哪里会有什么真情啊,他们的感情,一定很苍白,很苍白……”祝孟尝自顾自地说。 “苍白?”海气不打一处来,“敢说他们苍白,我这就把你打苍白!” “饶命啊!”晚风中,暴打声,哀嚎声,劝架声,此起彼伏。 第346章 莫测 第346章 莫测 夔门,四月二十夜。 风疾,月亏,适合先送敌人一场惊,再给敌人一场累,最后再来一场败。 祝孟尝屏气凝息,密切关注着前方景象,等待着最佳时机救援。 营救老人的徒弟有二,一个叫玉门关,一个叫贺兰山,祝孟尝到现在还在叹怪哉,怎么这老人给两个关门弟子起这等怪名? 那玉门关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夔门一带著名船王,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不仅如此,据说还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继承了老人的神机妙算。而贺兰山,现年不足九岁,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只从老人那里,学过些医术和防身的刀法。 “单凭他二人武功,显然救老人是妄想。但有我祝孟尝武装,胜算九成以上!何况,随我们一同潜入的,还有主公分拨给我们的精锐人马!”祝孟尝意气风发,却仍保持高度警惕: 一旦玉门关和贺兰山在我的带领下劫狱成功,我祝孟尝立即造势,就先完成了“一场惊”;他二人把老人带到安全之地,我率众留下殿后,领着这群来自主公麾下的高手们,给敌人“一场累”;金人全都出来对付我们,风鸣涧立即实行围剿,敌人只能遭遇“一场败”。 无惊金人不出,无累金人不齐,无败金人不溃。可叹主公的策略,环环紧扣,无人不作为…… 金人们又有谁会料到,主公会在川东战乱纷飞的此时,派遣海、杨致诚等将军,分批秘密潜入夔州,救一个与他基本不相干的老人,同时还会在黑暧昧道会郭昶下定决心之前,先将其可能的外援贺若松剿除!? 运筹于广安,决胜在夔州。不得不叹,主公他深谋远虑。 投石问路,调虎离山,顺利两步。 守将一旦被支开,祝孟尝与不远处“暗器王”杨致诚相互示意之后,带玉门关、贺兰山一同翻墙以入。 “孟尝只要保持谨慎,就绝对能够得手。”风鸣涧目送后续掩护也潜入之后,亲自登临观局。 “将军放心,细作回报,截止部署之前,老人还在此地无疑。贺若松冷冰冰等人,也确在附近分散。”手下在耳边低声说。 风鸣涧自信满满地点头:“一切,尽在主公掌控里……” “若不是刚刚听到将军部署,真不知主公他一战就可以收效如此之多。”手下面上全是不可思议,“主公他的计策,是不是真如传说那般,从来就没有落空过?” “怎可能没有落空过?”一旁的将军钱爽是林阡多年故交,笑着摇头,“我倒是听他说过,一次作战,关键不在局势受不受控,而在于,不受我控时,如何以不变应万变,尽最快可能重新执掌大局!” “主公说的极是。”风鸣涧心服口服。等了片刻,忽听牢狱中有异动,蹙眉,“怎还不闻孟尝信号?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按理说,潜入牢狱之后,解决些等闲守卫、利索秘密地把人救出来,凭镇守大散关据点多年的祝孟尝,家常便饭,游刃有余。 “将军,事态有变!”手下听得祝孟尝暗号有异,脸色大变。 风鸣涧暗叫不好,尚未探明原因,金人守卫已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向牢门冲灌:“来人啊!”“有人劫狱!” “将军,要不要杀过去救祝将军他们!?”手下迫切询问,风鸣涧临危不乱:“不是说以不变应万变了么?传令下去,听我号令,切勿妄动!” “是!” “孟尝,外面全交给我稳着,里面的比斗,就全靠你揽下了……”风鸣涧虽然担心,却明显对祝孟尝信任,这,也是对主公用人的信任…… 不多时,却看牢门处有一人杀出金人重围,那人身形容貌,依稀是个中年女子,风鸣涧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局势突变,原来,竟有不速之客…… 然而等看清了这女子相貌,风鸣涧不禁一颤:这女子,他认得啊,不就是主公的亲生母亲,玉紫烟玉前辈?!怎地,她不是远在建康吗?竟不远千里赶到了白帝城?! 不及入局,他风鸣涧怎可以入局?他还等着金人中计、赢在大局啊!可是,孟尝他们,不认得玉紫烟……玉紫烟——那可是主公的母亲啊! 真正考验他风鸣涧的时刻到了……风鸣涧咬牙,硬是没有发号施令。 电光火石之间,牢门口飞出一把刀来,从后直追玉紫烟,不是孟尝的刀又是什么!?风鸣涧心弦紧扣,凝神去看,只见他二人对峙几招,胜负分明,玉紫烟多年不曾动武,动作极为僵硬,但幸好她从前剑法就精湛,祝孟尝单凭几招几式,还不足以威胁她性命——风鸣涧见他二人一时之间性命无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远远看去,祝孟尝神色凝重,明显另有所思,与玉紫烟拆招片刻,分心又向后和谁在打,一时风鸣涧看不清楚这混战,也不知到底是祝孟尝在纠缠玉紫烟,还是玉紫烟在拖延祝孟尝…… 难道,这之中还有高手?风鸣涧心一凛,那个名字呼之欲出时,正巧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身负老人从牢中走出来,即便强敌在侧,少年步伐如斯不乱,面容淡定刀法凌厉,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只会在玉紫烟遇险之时,忽略所有争锋,横刀前来救她,守护得她毫发不伤…… 果然是他!他和他的母亲玉紫烟,亲自来到这里救老人,所以,他们也带了一路人马,却正好跟我们的精锐撞上?!所以,自家人在牢狱里打开了?!风鸣涧大汗淋漓—— 渐渐的,远方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亮着的光线,就是那个有着精致面容的白衣少年,以及他手中恢弘壮阔的长刀景象。却道是谁也无法相信,如这少年般气宇轩昂,明显是贵族王孙的倜傥,为何竟会出现在这兵荒马乱、刀光剑影中央?可知这样的气度容貌和兵器武功,在他身上已然抵触到了极致!? 然而,用温润如玉来形容他,一定过柔了些,这白衣少年的容貌里,明显还泛着一丝冷酷,好像是……刻意逃避世俗的冷酷……风鸣涧看得懂这种冷酷,曾经辉煌到鼎盛,如今无争至凄凉,这样的冷酷,明明是用以掩饰孤独…… 可是,这白衣少年,风鸣涧认得有什么用?与他正面交锋的祝孟尝、一面也没有见过他啊…… 正面交锋,祝孟尝不知这白衣少年是敌是友,丝毫不敢怠慢,一边行刀一边疾呼:“你是谁?放开他!” 白衣少年毫不理会,刀法激越,势如破竹,明明是一等高手,祝孟尝情不自禁加紧了攻势,要救的目标还在少年身后,怎可以就此罢休! “放开他!把我师父放下!”就在白衣少年和祝孟尝激烈争斗之时,贺兰山哭喊着冲上前来,不顾一切举刀就向白衣少年腰间砍,关心则乱是以来势汹汹,祝孟尝骤觉面上生风,虽然贺兰山的刀对准的是白衣少年,却连祝孟尝都被这一刀震惊,想不到,这女孩儿表面瘦弱,力道竟有如此强劲! 祝孟尝心知这贺兰山出刀猛急,而少年人正在和自己争锋根本难以防备,那瞬间胜局已定,祝孟尝忽然有些惋惜:真不想看见,这么好的少年倒地受伤…… 孰料,刀与那少年兵器剧撞之后,却是自己的手臂不听话地往侧急撇!祝孟尝匆忙聚力确保刀不脱手,同时惊疑不定地看过去,惟见那少年面不改色,带着一丝自若的微笑站在原地!耗费了九成气力的祝孟尝,显然明白那少年为何微笑——以一敌二胜得这样轻而易举,当然要这样有把握地微笑! 祝孟尝不禁一震:他内力和刀都在对付我,那他是如何挡住了贺兰山突袭?! 眼看贺兰山倒退数步,祝孟尝赶紧退后将她扶好,贺兰山虽然败阵,却毫发无损,明显少年手下留情没有伤她,祝孟尝面色一缓,目光移到那少年左手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左右手都可以有刀? 好熟练的左右并用,好透彻的招式理解,好强劲的内家心法! 祝孟尝心里却忽然咯噔一声:双刀?这……这……双刀不是主公的兵器么?!难道,他是主公!? 自从主公饮恨刀冠绝金宋之后,武林之中,还未听说第二个人用双刀,更别说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眼前这面如冠玉,英气勃发的少年,难道就是祝孟尝见了面要抱上三抱的……主公?! 第347章 陌策 第347章 陌策 祝孟尝完全可以把饮恨刀之气凌绝顶和眼前少年双刀之磅礴逶迤对号入座,不错,不错,还有这英俊相貌,错不了……眼前少年,原来就是主公吗?可他为什么部署了我们之后还要自己亲自来救?他一心护着的女人又是谁,难道……是盟主?可是看着他们不像夫妻啊…… 祝孟尝看着眼前女人美则美矣,却明显太过成熟,盟主据说今年十七岁,这样看岂不嫌太老?唉,我就说他们是政治婚姻,主公要娶一个,长相偏老的女子为妻…… 缓得一缓,听那白衣少年问贺兰山:“我身后这老人,是你师父?” 贺兰山连连点头,不改敌意:“把他还我!”玉门关冲上前来:“兰山,切莫冲动!师父,你还好吗?” 少年身负的那个老者悠悠醒转,呼吸极是微弱:“放我下来……”少年转头看向玉紫烟:“娘。” 祝孟尝听他叫玉紫烟“娘”,稍稍一怔。玉紫烟已然上前来看老人:“师父,原来,师父还收了两个关门弟子吗?” 老人被凌虐得几乎没有点头的力气:“嗯……放我……下来……” 白衣少年应言将他放在地上。老人分明被折磨了太久,加上年老体衰,已如风中之烛,命不久矣。 祝孟尝还在纠结于这句“娘”,灵光一闪:不错,不错,主公的亲生母亲,是老人的徒弟……那么,他真的是主公?!对主公本就又好奇又憧憬的祝孟尝,当即喜形于色。 “你们三个……都是师父的……好孩子……”老人瞪大了眼睛,才看清楚贺兰山、玉门关、玉紫烟的模样,说了一半,蓦然咳出血来,玉紫烟大惊,即刻帮他擦拭,玉门关正待上前察看,忽然背后生风,贺兰山反应敏捷,即刻一刀迎上,偷袭者与玉紫烟年纪相当,中年美妇,理应就是囚禁老人的那个名唤冷冰冰的女子了,真是美若天仙,心如蛇蝎,竟将她的师父虐成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祝孟尝看不过眼,见冷冰冰剑剑追魂夺命要将贺兰山置于死地,义愤填膺冲上前去:“你们带老人先走!这女人交给我!” 玉紫烟气急败坏:“冷冰冰,一个人就算是变了节,也不该丧尽天良谋害自己的师父!你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怎的?有个做盟王的儿子撑腰,说话底气也足了?!”冷冰冰笑起来,“师妹几时听说过,我冷冰冰是有良心的?”面色凶狠,杀气澎湃:“我的良心,都被师父他吃了!” “你住口!”玉紫烟眼中噙泪,“只因为师父做错事,你便要这般灭绝人性!?” “前辈,你和主公先带老人家走!这个女人,交给我!”祝孟尝一心认定了白衣少年就是主公林阡,“停下,咱们别打了,自己人啊!”转过身去朝狱中大喊,想制止目前还陷在牢中、或自相残杀、或与金人拼杀的两路人马。混战至此,大家已经足够给了金人一场累,然而,给得是这样惊险,完全不受祝孟尝控制! “走不了!你们全都得留下!”火光将暗夜照得白昼般亮,金人主将贺若松率众赶至,来势汹汹,兵力源源不绝。 “贺若松……总算出现了……”外侧,观局已久的风鸣涧早是满头冷汗,却一贯镇定自若,“传令,备战!”风鸣涧忍术高强,教手下众将不得不佩服,形势曾那般凶急,风鸣涧都不曾变过计划,一心一意在等着金人来齐的这一刻…… 牢门口,老人性命垂危,气息凌乱:“紫烟……兰山……关儿,师父谢谢你们的心意,你们走……不要被师父拖累……” “师父,兰山要一直与师父在一起!无论如何,咱们都要一起杀出去!”兰山泣道。 “兰山,不要留在这里……那是贺若松……他……他是你……你的……”老人话音未落,贺兰山已然抬起头来:“不管他是谁,他想要对师父不利,兰山必定杀之!”说罢刀已在手,老人老泪纵横,拼尽全力拉住她:“不……不!不要!” “就凭这么一个小丫头,也想要我的性命么?!”贺若松仰天长笑,“还不赶紧弃械投降?!四周围全都是我的兵马,你们谁都逃不掉!”旱八阵一带的金人防备果然完善,安逸时分散,临敌时集中,一心想要对劫狱者瓮中捉鳖,却没有想过,战局可能比他想得要大!此时此刻,贺若松只会看见牢门口敌人的四面楚歌,看不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么?贺若松,这四周围,当真全是你的兵马?!”风鸣涧冷笑喝问,当即发号施令。贺若松笑声顿止,脸色大变。 风鸣涧一声令下,宋军有如神兵天降,那些刚随从贺若松赶至的金兵金将,还没有站定就列,哪里料得到会突然有这般剿杀,显然猝不及防!顷刻,威风凛凛的那一方骤然大势已去! 战事由僵局直接白热,漫天血雨腥风,遍地尘起沙扬,长角浮叫,飞镝炫晃,鼓擂箭舞,刀弹剑奏。征人,在人世间最习惯的风景和音乐…… 风鸣涧看着脚底千军万马,攥紧了拳胸有成竹:“好多的鱼……”差一点,就要因为玉紫烟的出现,功亏一篑。 幸好,自己以不变应万变,才可以将这群金人一网打尽。但是……风鸣涧蹙眉,看着战局中金南第一的贺若松,若是能拿下他…… 穿过那一片绛红枯黄与污黑,风鸣涧冲上前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贺若松无疑,却见贺若松掌风扫及,全是扑面阴寒,金南第一“寒浸掌”名不虚传!风鸣涧剑刚出手就被迫收回,根本出不了剑,对方不愧是金南第一,力道刚猛,气势凌人,而且,寒意噬魂……寒到风鸣涧克制不住,战栗着退后一步,恍惚间看见自己的手上毫无血色,连指纹的沟壑里都无处不冰! 就是这样的寒气,浸染到风鸣涧的肢体里,手臂一麻,瞬间失去知觉,待恢复之后,贺若松已然往侧一步,一掌袭向贺兰山及其身后躺在地上濒死的老人! 当是时,祝孟尝还在与那冷冰冰刀剑相争,远水救不了近火,贺若松这如冰一掌,俨然就要穿透贺兰山薄弱的身体! 危难之际,是那白衣少年临危救局,挥刀迎上,对方掌力至阴至寒,白衣少年双刀却是气吞万里!一招的较量,连贺若松的脸上,都明显流露出诧异之色!寒浸掌一旦被双刀制衡,便不再像适才那般猖狂! 能把金南第一的贺若松都拦下,那他当然就是饮恨刀林阡无疑!祝孟尝喜不自禁,战局之中不禁赞道:“主公!饮恨刀了不得啊!” “主公?”这两个字,从风鸣涧的耳边一擦而过,比适才寒浸掌的伤害还要令他觉得冷,“孟尝……他……不是……” 这一刻,风鸣涧该怎么告诉祝孟尝,你眼前的人,他不是饮恨刀林阡!! 万万不能说啊。 但,若非天各一方的原因,恐怕林阡和眼前这白衣少年站在一起,多少人都会认错吧。 一母同胞,虽然长相称不上一模一样,但有太多细节,是那么得相仿,相仿得就像彼此的镜中人。 不错,这个白衣少年,叫林陌。 可是天地间,只有一个位置至高无上。 孟尝他参军较晚,不像风鸣涧一样认得林陌,偏居散关,所以是这里少数几个不识林阡的。 因此,林陌壮阔无垠的双刀,会令祝孟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是林阡,祝孟尝甚至失去了理智,没有去想主公出现此地合不合理,也忘记了,传说中主公曾有一个亲生兄弟…… 祝孟尝更加不会懂:这句话、犯禁…… 风鸣涧前所未有地寒心:难怪林阡的计划完美却还是出了差错,因为林阡他完美的计划,和林陌同样完美的计划,撞在了一起啊…… 是啊,林阡的计划里,动静是越大越好的。救人与杀人,并行。 而,林陌的计划,显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救人是全部。 差点,林陌耽误了林阡,林阡陷害了林陌。 阡谋,陌策。也像一面镜子。 此刻,以林陌的双刀对战金南第一贺若松的寒浸掌,眼前这一干人等,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而,林阡的布局,从一而终在完美进行,虽然,和计划有微小却重大的出入…… 风鸣涧观望着这样的战局,胜券在握,却忐忑不安: 为什么,林陌会又出现了?难道,是看着林阡他达到巅峰,想要与他争天下吗…… 特别是,当祝孟尝这句“主公”出口,风鸣涧注意得到,林陌的脸上,忽然多出一分在意。 若不在乎,怎会在意。 第348章 如镜 第348章 如镜 四月廿一,战毕,除贺若松武功过高遁逃之外,白帝城金国奸细全军覆没,黑暧昧道会最后一线希望,就此幻灭。 内恶外敌、一局清。尚未完结的川东之战,其实可以在这一天的古夔州提前告捷。 一旦告捷,由林阡统帅的抗金联盟,可谓一路节节胜利,从此再无阻碍、势如破竹直逼川北短刀谷。川蜀义军改朝换代之传言,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显然要甚嚣尘上。不知那强制独裁、统治了短刀谷近十年之久的弄权者苏降雪,听见了林阡的来势汹汹以后作何感想。阅天下,三年时间,天下已全由林阡及其拥趸改变,显而易见,唯有林阡,可以结束苏降雪几十年的覆雨翻云、只手遮天! 三年,补天之裂。阡东征西伐的三年,恰恰也是陌隐姓埋名的三年。也许,为了江湖的安宁,这个封锁,还会更久吧…… “三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入天犹石色,穿水忽云根。” 到夔州岂可不吟杜甫诗。 好一句穿水忽云根。若不是真正到了瞿塘,也许不会发现,云根,是水汽和礁石共同成就的影像。 清晨,林陌纵一苇,临瞿塘天堑,观山水对峙。 被水束缚了山根的峰峦,依旧奔赴了千仞高,直至齐了天,被山扼住了水势的江流,却仍然翻涌了万里远,直至到了海。 就像他林陌,曾经剥蚀了林阡的际遇,却,又被林阡削砍了人生。 那险峻却豪壮的一生啊,曾经也是陌梦寐以求的吧,可惜,宿命制约,只能赋予阡一个人…… “风师兄,若不是亲历瞿塘,我怕是一生也不会懂,这‘西南万壑注,劲敌两崖开’,是如何一种惊心动魄。”陌闭上眼,安静地沉淀在山的冷峻与水的沸腾里,依稀可以感触到旧日的战争风云。空气里,似乎传递着来自各个朝代,各种成分的血腥。 风鸣涧就站在他身边筏上,一知半解。林陌身上这不属于征人的风雅,曾令包括他父亲林楚江在内的所有人,犹疑过该不该把平定短刀谷的大业,交托给他继承,幸好,一切因林阡重现江湖,而发生了转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阡可以完成一切林陌不能完成的战乱,林阡是饮恨刀当之无愧的主人,也势必会是最终一统江湖的那一个…… 然而,离“最终”只有一步之遥的如今,短刀谷事变俨然在即,将要引领群雄铲除苏降雪的林阡,难道还要面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敌人?考验?阻碍? “他,来过这里,是不是?”林陌的问,打断了风鸣涧的思绪,风鸣涧缓过神来,显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正是林阡。风鸣涧正色点头:“去年七月,主公便是在这里,领着我们大败了金人。那一战,是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胜得很广,也极具意义……” “他,是不是经历过许多的凶险?” “凶险?当然凶险……”风鸣涧一愣,叹,“这个联盟,他接手的时候还是一盘散沙,到达今天这种地步,怎可能简简单单……主公他,付出了很多……” “两个月前,曾有一次凶险,使他性命垂危?”陌带着半征询的口气问。 “性命垂危?”风鸣涧一怔,“两个月前?啊……金北前十合力的那一次么?主公为了救杨宋贤杨少侠,的确受了足够致命的刀伤。可是,川宇你竟然会知道?” “一母同胞,天生的心灵感应吧,他作战重伤、性命垂危的时候,可能你们都不一定知晓,我在千里之外,万里之外,都可以感到,那种忽然疲惫,却系着千钧重任,所以绝对不能死,不能放弃的感觉……”陌微笑,忽然叹息,“三年前,若非他的出现,此刻被你们唤作主公的那个人,经历了无数动荡生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了吧……” 心灵感应……这么说来,林阡镇守各地的所有麾下,追随左右南征北战的一切将领,林阡的结义兄弟、左膀右臂、红颜知己,还有各怀绝艺的无数敌人,是不是,曾经不止一次地,甚至是时常地,闯入陌的梦中去…… 风鸣涧毕竟跟随了林楚江多年,熟知林陌的这句假设根源在何处,不就是祝孟尝的那一句“主公”…… “川宇……”风鸣涧叹了口气,“川宇,只希望你,不要将孟尝的话,放在心上。他一介武夫,什么都不懂……” “风师兄。”陌冷冷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阻碍他。如今正逢他事业如日中天,想给他铺下坡路的不计其数,我若是真的有心,此时此刻,也不会和风师兄站在这里,而很可能,已经在筹集着我自己的势力。” 风鸣涧一时语塞,轻轻摇了摇头:“川宇,等候了多年的复仇大计,终于就快实现,我们,谁也不想节外生枝,不想你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虽然风鸣涧知道,林阡未必惧怕林陌,可是,他风鸣涧惧怕…… “风师兄何必自欺,许多事情,不是你们不想,就不会发生的。事实上,那些想对付他的人,早就已经接二连三地找过我,对我旁敲侧击。”陌轻笑,“找过我的人,包括了你们所谓的大仇苏降雪,你们一直以来的对手金国前十,甚至还有一些,你根本不可能料到的人。” 风鸣涧越想事态越严重,不禁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因为抓不住他的弱点,只能寄希望于我……”陌叹息,“知道我为何会从建康来到白帝城救那位老人?因为金南第三的黄鹤去,给我母亲写了一封密信,他辩称,自己既是贺若松冷冰冰的朋友,又是老人曾经的徒弟,营与不营救都是错误,不得不写信求我母亲前来,好让他黄鹤去置身事外……但,归根究底,谁又能知道,黄鹤去将我母亲引来,不是为了将我引来?将我引来,就算不能挫林阡锐气,也能影响到林阡心境吧。” “原来,这次营救还与那金南第三的黄鹤去有关?难怪你会有那么多人马。”风鸣涧面色煞白,“这一战的经验,我一定会好好总结!” “风师兄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总结经验。”林陌微微一笑,忽然感慨,“那位老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所有他尚在人世的徒弟,都未忘师恩,参与了这一次的营救。我母亲、黄鹤去、玉门关、贺兰山……” “除了那个心狠手辣的冷冰冰!同是老人徒弟,竟然这么没有血!”风鸣涧义愤填膺,“这次她已是第二次被我们俘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回头,若还不回头,我就立即杀了她!” “事关冷冰冰,还是不要直接杀了好。交给林阡发落吧。”陌淡淡说,转过脸来,忽然就在这莫测的一瞬间,认真问了风鸣涧这样的一句:“对了,盟主她,可有长高了些?” “?”风鸣涧一愣,“盟……盟主……她……” 陌的脸上,冷酷慢慢消失,笑容很是亲切,亲切却轻淡:“饮恨刀,和她。林阡现在,应该都照顾得很好吧?” “盟主她,恐怕过段时日,就会和主公成婚了。”风鸣涧暗用心机,立即要把林陌的感情堵回去。 “成婚?”陌喃喃念着,念着念着,便洞悉了风鸣涧的想法,笑了起来,“可是我还记得,她有时候可爱得如同一个孩子,还没有长大,哪里可以做人的妻子。”见风鸣涧又不答话,陌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色说,“不过,我明白,成不成婚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林阡的身边,少得了谁都不能少了她。因为她是林念昔,是独一无二、可以和林阡共此一生的女人。” “川宇,至今还一直念着她吗?”风鸣涧轻声问。 “毕竟,林阡这个名字,从前是属于我的啊……”陌答非所问的同时,风鸣涧面色一变。 陌说,林阡这个名字,从前是属于他的。似乎是在回答风鸣涧:饮恨刀本该属于他,林念昔本该属于他…… “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她十三岁,一个半蒙着面的大理小姑娘,没有特别深的印象。只记得,她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后来才知道是木芙蓉的香。不管隔多远,都可以闻得见。甚至隔了多年,还可以记得。真可惜,我与我的未婚妻子,只是武林大会上,匆匆一面而已……那一面之后,父亲立刻将我送去金国磨练。”林陌叹息着回忆,“几年之后,我在金国听说了南宋江湖有了一场比武排名,竟然第一名是个女子,我就觉得,这女子,不是传闻中那个一听就是化名的‘凤箫吟’,而根本就是念昔无疑,因为世间不会有几个女子,能够和一群男人争夺荣誉,比拼实力……” 风鸣涧一愣,或许,或许,世间最了解林阡的人就是林陌,因为心灵感应;最了解盟主的人,也就是林陌,因为,初恋的一往情深。无奈,与林阡人生如镜,与盟主旧情如烟…… “后来,待我终于回来了,一切也全都变了。失踪了多年的林阡重现江湖,饮恨刀成了他的,念昔也……成了他的未婚妻子。”林陌轻声叹,“是天在作弄我吧,回到建康的第一刻,我就同时见到了林阡和她两个人,第一刻,我就一心一意认定,她真的就是念昔,没有几个女子,在气势被人压倒的时候,脸上都没有一点点服输的表情,倔强,单纯,像她。接下来的接触里,我也不得不发现,不得不说服自己,她的心,早就系在了林阡的身上,不再有一丝从前对我的眷恋。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打扰过他们的人生……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去探听,情不自禁地去追寻,因为他们的人生,本来是属于我的……南征北战,每一场都有她林念昔,你们若是了解念昔,早就会看出‘凤箫吟’不是她的本名。她很可能每一战都一马当先,她很可能受了伤还逞强假装,她还可能,在别人称赞她是女侠的时候,开心地想笑,却虚伪地不笑……” “川宇。”风鸣涧看他说得悲伤又陶醉,不忍心去打断他,“川宇,我明白,你在意。” “在意,又有何用?饮恨刀给了他,念昔也不再属于我,这个江湖,早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林陌从回忆中抽身,恢复冷漠,“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 “那我就……暂且相信了川宇的话,相信川宇,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不会为了饮恨刀,就答应了外人,来对付自己亲生哥哥……”风鸣涧舒了一口气。 “风师兄,那些人都问我,为什么宁可要荒芜,不要辉煌。”陌淡然一笑,“为什么?这瞿塘峡的两崖,不正是因为荒芜到寸草不生,才被侵蚀出了这许多的异彩么?” 这瞿塘两崖,就是陌人生的特色,荒芜,却多姿,不过,以风鸣涧的资质阅历,也许不会理解这句话吧。陌看着风鸣涧迷惘的脸,忽然有些悲哀:风鸣涧,除了迷惘之外,表情里还暗藏着一丝舒心,他当然舒心,他确信了陌的承诺是真。 是的,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君子一诺千金。 但是,有一个万一。“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 第349章 非我 第349章 非我 杜甫西阁。 西壤河畔的那间茅屋。 一块残碑和几棵柚树。 老人蹒跚走过时,顾不得奄奄一息,泪流满面。 还记得,正是在这里,带徒儿们瞻仰旧迹,传道授业,也就是这里,被三徒四徒杀害的大徒弟、二徒弟,葬身之所…… 久经折磨,可能只剩下一天不到的性命。那最后的一天,就全部回归这里…… 玉紫烟、玉门关、贺兰山三人,久久不敢靠近老人,他几乎触碰到每一处旧迹,都会失神恸哭,精神衰竭。 惟有陌能够搀扶着他,路过这所有的忧思与孤独,直到登临半山那座阁楼望远,老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和。陌心知肚明,这或许,就是回光返照吧,偶尔回头,希望玉紫烟等人能够尽快赶到,莫错过老人最后的时间。 “陌儿。”忽然听见老人这样亲近地叫他,他不禁一怔,他与老人,先前可谓素不相识。关系上,老人是母亲的师父,最多,也不过是他的师祖罢了,竟叫得如此亲近,仿佛,相交了多年…… “陌儿,可知老朽偏爱杜子美之诗,却有一首,年少之时,每每读到,憎恨不已,宁可不读,如今,却感触良多,越读越解……”这一刻,老人神志清醒。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陌送目远眺,阴天,清晨,依稀可见杜诗景象,不是秋日,也能清楚体验。 “陌儿果真才识过人。”老人一怔,坐下,微笑,“便是这首,我不敢看,不敢想啊……” 不敢看,不敢想?眼前一切,并非只有雄奇奔放的一面,惟忧国忧民者,才看得透彻,诗文里的身世浮沉,和沧海横流…… “我明白,老人和那杜子美一样,有着兼济天下的宏愿,年少时不读这一首,是憎恨杜子美最后颠沛流离,老人怕和他一样落魄潦倒……现在,却越读越解,因为老人一步一步,都顺着杜子美的足迹,将他的人生,又重演了一遍。”陌叹惋。 “这世间,有多少人,理想都是不能实现的啊。待到一事无成霜鬓侵,才明白,才懂,先前的苦心,是白费……”老人气若游丝,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噙泪重复着这一句:“此身非我……此身非我……” 陌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喃喃念着:此身非我。而另一个我呢,在镜中,却触不到。 陡然间,老人面部肌肉开始剧烈地抽搐,手足不协调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火凶狠地直烧向他面朝的方向,拼尽全力地呵斥:“滚!滚!你给我……滚!” 陌不及回神,老人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已经倾斜,却是发自内心地要把那个不速之客赶出去,即便已经被那青衣男人扶了起来,依旧忙不迭地要推开他。 那青衣男人,正是参与了营救老人的另一个徒弟、自始至终巧妙置身世外的金南第三——黄鹤去。 黄鹤去身后,即刻传来玉紫烟的声音:“师父,你误会了,三师兄,也是这一次来救师父的。是他,写信让我来救你,给了我们地图和兵力!”玉紫烟急匆匆地前来阁楼上,飞快地制止了情绪激动的老人:“师父,三师兄他,很想救出师父,可是不能亲自露面,所以,只能暗中给我们保护,暗中跟着我们,他,他不敢与师父相见……可是师父,三师兄他,本性还是好的……” “金南第三?”老人眼神复杂地看向黄鹤去。 黄鹤去深目中传递出一丝悲伤,片刻,点头。 “大将军?”老人继续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黄鹤去续点头。 “可叫你的子孙如何是好啊……”老人声音沙哑,“据我所知,林阡他,有好几个麾下,都是你的儿子,你叫他们,如何是好啊……” “师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父子,师徒,都可以不同路。”黄鹤去平淡的口气。 老人在玉紫烟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师父当真没有办法,便是这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便是这句,教我的苦心一场空!”冷笑一声:“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啊!还记得,师父在这里,教过你们什么!要报血海深仇,要奋战到最后一刻,要北定中原!你们,竟都降了金了,退了隐了,叫为师能做些什么……”语气,猛地从激动转为虚弱,一直在侧听着的玉紫烟,即刻泪下:“师父,徒儿……徒儿不是存心想退隐……当年,若非我个人的过失,丢失了阡儿,我也许,不会退隐的,我会跟着楚江一起,北定中原,还师父夙愿……” 玉紫烟声泪俱下,十九年前,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林阡丢失,无限自责的玉紫烟,怎可能还留在江湖…… “紫烟,想不想知道……为师为什么总是要责罚你们,你们犯错的时候要责罚,你们有了成就,还是要责罚?”老人长叹着,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有血痕。 “不……不想知道!师父,你且先休息……”玉紫烟惊慌失措,当即捶他后背想缓解他咳嗽。 “为师此生,只收过七个徒弟,或由我亲自取名、养育成人,或因战乱失所,被我收留,却有唯一一个共同点……治世之才,乱世之能……调教得好,则是治世的人才,一旦失误,则会引起战乱,为师……从收养你们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为师怕有失误,就只能做一个严师,为师,后来才知道方式错了……其实,为师也不想总皱着眉,也不想总是打骂你们……也不想……”老人说到这里,忽然气力耗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玉紫烟衣襟上到处都是,见此情景,知老人回天乏术,玉紫烟不禁失声恸哭。刚刚赶到的玉门关见状,立即蒙住贺兰山的眼,硬是阻止了她上前看这惨状。 “师父,原谅徒儿,年少的时候,一时冲动,走错了路,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回不来了,回不来了……”纵然黄鹤去已经降金多年,此时此刻,都是难忍男儿泪,上前一把握住老人冰冷双手,连声哀求:“徒儿只求师父谅解,其实降金的这许多年,徒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师父教诲……想念南宋武林……” “鹤去,为师何尝不是悔恨,悔恨当年也是一时冲动,没有克制住给了你一掌,若是没有那一掌,以你的个性,是不会降金的……不会的……”老人严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鹤去啊,为师,在泰安的时候,从未告诉你,为师……无时无刻不以你为傲,以你的绝漠刀……为傲……”说罢,满是沧桑的手已然垂下,心结解开,老人走得安详。 被折断翅翼的雄鹰,再也不能飞,甚至没有了呻吟。文韬武略的老人,培育了两代杰出将才,却落魄潦倒到今时今日,未实现一生之夙愿,终于死于私仇。 身世与家国,磨灭几英雄,存留几故人。 天地之间,无处俯仰陈迹,只见从前烟雨,访旧只访得凄然泪下,当时年少轻狂,如今一半为鬼,另一半是,胡未灭,鬓先秋。 林陌伫立一侧,为老人之死怅然: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只此一句,足叙一生矣。 祭江。 夏季的风,断续、凌乱。 玉紫烟把师父的骨灰撒进江流里,问身边人:“三师兄,回来么?我知道,你在师父面前的忏悔,是真心的,你真的,很想念南宋武林,那还何必留在金南做第三……” 黄鹤去一笑,摇头:“紫烟,我既做了这个选择,就忠于这个选择。金南第三,不再回头。” “你真可怜。”玉紫烟冷笑,咬唇。 黄鹤去回过头来,看着玉紫烟不解的样子,不怒而威的容貌里,平添了一丝柔和:“紫烟,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其实,你和师父是一类人,明知道每个人的路不一样,却天真地要让每个人想法和你一样。对我是这样,对林楚江是这样,对林陌,何尝不是这样……”转过头去,“当年林阡失踪,你竟然会强行逼迫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林陌去代替他,代替了他的名字十多年,忽然林阡重现江湖了,林陌又被告知,他好不容易喜欢上的江湖要全部还给林阡……紫烟,若换作我,我断然不会忍受这种痛苦……紫烟,你已经种下了太多苦果而不自知,可明白?!” “别以为你会比我更了解川宇!”玉紫烟冷道,“黄鹤去,不用刻意地转移话题,你决心留在金国,是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了?!” 黄鹤去微笑着,慢慢摇了摇头。 “真是遗憾,黄鹤一去不复返……”玉紫烟带着嘲讽冷笑,“据说,凡是被师父起了名字的人,名字都是暗喻了他的人生,我本以为无稽之谈,几十年后,才知一一应验,黄鹤去,既然你一去不复返,注定你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乱世之才。” “紫烟,别忘了,你也是师父口中所述的那一个。你恐怕,也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乱世之才。”黄鹤去冷笑,玉紫烟面色一凛:“你说什么?!” “林楚江,林阡,这两个走到哪里都带去战乱的人物都与你有关,一个曾是你丈夫,一个还是由你生出来的,你不是乱世之才是什么?”黄鹤去收敛了笑,还有一句他没有对紫烟讲,你生出来的第二个,林陌,恐怕也和他的父亲、兄长一样,走到哪里,都带去战乱。 “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上一代的恩仇,止于师父之死,下一代的兴亡,始于林阡之盛。”黄鹤去叹道,“出其不意歼灭了若松和冰冰,川东黑暧昧道会已经离倾覆不远,按目前南宋格局来看,林阡他只剩下一两个对手了,一统武林,指日可待。” “阡儿……自从他丢失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已经……已经十九年了……只听过他战绩,不知他如今生活……”玉紫烟哽咽。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只能在千万里之外,听着传说来揣测。 黄鹤去一愣,听出她有与林阡相见之意:“若我是你,我立刻带着林陌回建康,从此终生不问江湖,不问林阡。” “可是……他已经,离我不远……他的手下们就在此地,都要回去见他……”玉紫烟面色里全然向往。 “若你想‘阡陌之伤’成真,你便去。” 玉紫烟噙泪往西看,即将入夜了,阡儿的手下,据说入夜之后就走……难道我这个做娘的……竟又要与阡儿擦肩而过…… 第350章 格局 第350章 格局 夤夜,军营,离海祝孟尝启程复命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风鸣涧毫无惜别表现,别说送行,连营帐都没迈出一步,一直伏在案边自言自语,时不时兴起还奋笔疾书,这一幕,可真教看见的人心里犯嘀咕。 “日前一战,虽然大获全胜,却堪称胜得惊险,原以为派一路人马可以达到两个目的,却想不到,为一个目的竟来了两路人马。”凑近了,方听清楚风鸣涧在讲什么。 “风将军又在总结经验了……”海笑着说。风将军的奇异作战习惯:终结一战,便总结一战。虽说这习惯难免要被人笑迂腐,风鸣涧偏不在乎旁人笑,一意孤行了许多年,但这位常胜将军之所以常胜,恐怕就正是归功于此。 “替我把这几张纸带给主公。我这个月的作战经验。”风鸣涧举起“几张纸”,足足有块砖那么厚。 “也只有主公赞同你这习惯了。”海摇头苦笑,伸手接过。 “鸣涧,我也有个经验,你要不要听?”祝孟尝打趣道。 “说!”风鸣涧求知若渴的表情。 “这经验便是:人不可貌相。那个小姑娘,贺兰山,别看她瘦瘦弱弱的,行起刀来,竟是力大无比。我到现在,脸上还隐隐发麻……”祝孟尝摸着脸说,“若是正对着我,恐怕半张脸都要被风掀掉下来。幸好林陌他没有轻敌,否则……定然死在贺兰山手上。” “这么厉害?”风鸣涧往营帐外看,死也想不到如贺兰山羸弱的小姑娘,身上可以爆发出那么惊人的实力。 海得意地笑:“咱们盟军,随便一支队伍都藏龙卧虎。那夜劫狱的精锐之中,岂止贺兰山爆发力强,你可知道掩护队伍里还有一些人,来头更加不小,黔州锏王孟良关,和他女儿一起来了,都被主公安排在掩护之中,以保护他女婿玉门关。” “孟大侠?连孟大侠都在掩护队伍里?难怪我见到有些眼熟……可是,他有家财万贯,徒弟万千,若是想帮玉门关救出老人,原本是用不着跟我们合作的……”祝孟尝瞪大了眼,惊呼,“了不得,主公真是了不得,连孟大侠都听他的安排调遣……” “话说回来,那天,你祝孟尝有一句话真不该讲。”风鸣涧听到这声主公,仍然觉得刺耳。 祝孟尝当即脸红到脖子根:“我知道,认错了人嘛……谁教你们跟我形容得少之又少,认错人也不奇怪。” “相貌气质的确是人中龙凤不假,但他有没有经历过战场,是完完全全可以辨识出来的。”风鸣涧咄咄逼人,“更关键的是,当时的你,就没有考虑过主公他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吗?” 祝孟尝面红耳赤:“当时叫了声主公,完全是本能……本能……事后我也向他道歉了……” “笨!”海笑骂。 风鸣涧却冷冷道:“孟尝。可知道,这些事情,是不该讲的,是犯禁的?!” 海一怔,与祝孟尝异口同声:“犯禁?” “孟尝,,我知道,短刀谷的格局,说得太深你们可能不懂,用个浅显的比方讲给你们听好了:苏降雪和他的四大家族,就如同执掌朝政多年的奸臣,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天骄徐辕和我们,则如另一派实力同样雄厚的忠臣,多年来一直辅佐我师父林楚江对苏降雪进行压制;而我师父,理所当然就是君王……” 祝孟尝止不住笑,喷水:“哪有人自己把自己说成忠臣的,脸都不红一下。”海感觉到风鸣涧不悦,赶紧扯祝孟尝衣袖示意他别打断。 风鸣涧白了祝孟尝一眼,肃然:“如君主一样的统治地位,从义军创建的那一刻起,都公认是我师父在占据,不管谷中究竟有多少武学世家,也不管外界有多少揣测。然而,到了最近这几年,谷中的形势出现了异变。师父去世的前后几个月,局面更是大幅失控……我们谁也想不到,苏降雪会突然篡位还那么成功,短短几月时间,师父的拥趸被接二连三地架空或杀害,师父的中途去世,更令局面刚有起色就无力回天。唉,纵使是师父在世、天骄辅佐,都被苏降雪篡了位,更何况师父去世、天骄孤立无援?显然是输了,彻彻底底输了。不过说实话,我们真的很不服,这几年,我们在天骄的保护下支撑了这么久,就是在卧薪尝胆,期待着一个时机,选一个最适当的人,率领我们对苏降雪进行反击——宁可一边维持生存一边等下去,也一定要反击!” “你们真是又有骨气又沉得住气,竟然会想到一直等下去……”海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降雪趁江湖新旧断层时篡位,我们当然要等新的江湖成形后再反击。再说,为何不能等?有天骄在,我们等得起。”风鸣涧冷笑,“若要立即迫苏降雪退位,单凭天骄还力不能及,但若要令苏降雪坐不稳位置,天骄绰绰有余。如我先前那个比方,虽说你苏降雪当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天骄可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所以这位置虽然苏降雪篡夺了,实质却一直不稳,他害我们睡不好觉,天骄也害他提心吊胆。天骄对苏降雪的威胁,给我们的‘等’,创造了再好不过的条件。” “幸好天骄站在我们这边。”祝孟尝叹侥幸。 “天骄显然是我们这边。”海笑。 “说起来是‘等’,其实是‘找’啊。师父去世这个打击,改变了我们选择继承人的方式。我们意识到,并不一定要局限于传说中的那个‘江山刀剑缘’直接选饮恨刀,而更该扩大范围在天下间不拘一格地找,这样找到的人,才是对的人,才最令我们放心交托一个武林……但扩大了范围,可算苦了我们。寻找新主的过程,多坎坷,多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风鸣涧说的同时,因为忆及艰难,而面色苦楚,“当时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性,集中于云雾山排名的前十,和各大帮派的新晋领袖,还有名扬江湖的年轻豪杰。只要到我们的眼皮底下,就绝不放过。”说到这里,不禁一笑,“就连名震一时的‘绝世悍盗’海,都被咱们考虑过。” “哈哈,一定排除了……”海笑起来。 “嗯,立刻排除了。”风鸣涧连连点头。 太伤人了……海欲哭无泪。 “大角色太少,小角色太多。两年之久,几乎一无所获……唉,本来就没人可以保证,一定有人会符合我们的期待,也没人知道,世间到底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还要找多久……只是,大家都一样坚决,宁可找不到,也不会降低要求随便选一个。”风鸣涧眼中闪烁着泪光,“直到去年,才渐渐地有迹象表明,我们期待已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不,不是出现,是确定了。那个人,非主公莫属……” 海恍然:“原来你说的这个人就是主公啊!哈哈,好,既是主公,那就没别的话,支持!” “说来也近乎可笑,一开始我们不拘一格地选,本意就是为了避开那个江山刀剑缘,所以才一视同仁、慎之又慎,即便是天骄和柳大叔的意见都没有全盘采取,要知道,柳大叔三年之前就说非主公莫属了……后来,推荐主公的人越来越多,落远空前辈、百里笙前辈、李君前帮主、厉风行帮主,但我们也都因为主公是饮恨刀的主人而对他们的建议有所保留,毕竟,他们可能会带着个人感情而影响判断……直到去年夏天,真正地见到了主公魄力,我们才不得不承认,我们要找的新主,还是饮恨刀林阡,并且非他不可……” “这还叫一视同仁?你们对主公怕是比对别人苛刻了千百倍了,明明主公有资格,却因为他身份特殊,愣是晾了他两年,还连着天骄、柳大叔他们一起晾?”海忿忿。 “慎重些又不是坏事……现如今,不是都称他主公了么?”风鸣涧转头看祝孟尝,“孟尝,你也明白了么?主公他对于我们南宋武林来说,就是期待已久的那个新主。唯有他,可以率领我们推翻苏降雪一统武林,继而挥军北伐成就他父亲未尽之功业!” “喔……照你这么说,主公即将回短刀谷去平乱,就好比是‘新君归来,夺权复位’?”祝孟尝有些懂了。 “不错,你终于懂了。短刀谷今昔格局,就尽在我适才说的这个比方里。”风鸣涧点头,如释重负。 “你说的这一切,我都能懂……你无非是想告诉我,主公比苏降雪还要位高权重,在主公面前,说话做事要得体,要把握分寸。”祝孟尝稍带些失望,没好气地说,“不过,林陌是主公的亲兄弟,我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有何犯禁?” “对牛弹琴!我先前说的话真是白讲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兄弟,自然没有禁忌可言。可是他们不是平常人家的。”风鸣涧哭笑不得,“父亲和兄长全都是君王威慑,林陌他即便什么都没做,一定也会被人看作是王族吧?虽然现在,林陌只是个没落的王族,但若被苏降雪加以利用,或者诱引、挟持,你能想象有多威胁?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刻,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铲除苏降雪,你想不想看见,奸臣还没除去呢,这边先来一场争夺王位的大浩劫?” “你……你这比方,贴切么?竟然……有这么严重么?”海蹙眉。 “有。在林陌面前,少提主公;在主公面前,也尽量别提林陌。”风鸣涧郑重点头,“一不小心,万一林陌和苏降雪联合了,可给主公平添了一个没有必要的敌人。” “那么……林陌对我说,若是见到盟主,带给她一句话,我还要不要带?”祝孟尝问。 “什么话?”风鸣涧一怔。 “林陌托我问盟主,‘如果没有林阡,你会比今天更遗憾么?’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心想,还是把这句话带到的好。”祝孟尝胆战心惊地说。 风鸣涧当即否决:“不可以!不可以带到!你是糊涂了还是怎的?这样的话,用脚趾头想想,也绝不能说!还嫌不够乱么?盟主就快成我们主母了,林陌和盟主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是随风往事,不可以再提及,更不可以在主公面前提及!” “那……那就不说了……”祝孟尝连连保证。 “林陌他,知道旁人不可能带这句话,竟然会想到让你祝孟尝带去……”风鸣涧大汗淋漓,“他……他……究竟是何用意……不是答应我不干涉这件事了吗,怎么还要去问盟主这句话……” 出得营帐来,一众麾下都已整装待发。祝孟尝一言不发就跃上马去,有气无力催马启程,面容里充斥着莫名的失望和沮丧。 “怎么了?”海察觉得到这种反常。 “本来我是兴致勃勃要见主公的,现在可好,规定了多少话都不能说!”祝孟尝气恼不已。 “孟尝,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以人头担保,主公他,一句都不会在意。”海认真地说。 “当真?”祝孟尝一怔。 “若主公他会对这些在意,我海,也就不会对他死心塌地。”海一笑,“孟尝,别信传说,也别信鸣涧,信我海。虽然鸣涧一再地强调主公如何位高权重,但你只需想清楚一点就足够,这一点便是:主公他为何位高权重。”说罢拍了拍他肩膀,“相信我,主公他,既是天骄和风鸣涧他们的希望,也更加是一个、绝对不会让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第351章 恶战 第351章 恶战 林楚江前辈曾说,选择大业的继承人,一定要看他的为人处世,性格特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心理承受,人格魅力,要在他身上寄托一整个武林,这些方面的考虑,必须面面俱到。曾经,天骄和林陌,作为林楚江钟爱的徒弟和儿子,的确都是林家军心仪的继承人选,可是纵使是林楚江,也不知到底该由谁去支撑谁好。当时的犹疑,是事出有因——“我们大家都觉得,若要推翻奸佞、一统武林,天骄和林陌,各有千秋,却都有不及。所以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必须集天骄与林陌所集,及天骄与林陌所不及。” ——是带着这样的标准,鸣涧他们,踏上了一条漫长的寻主之旅,当中,一定有无限曲折,无限错过。 寻遍了天下,最后他们选择了主公林阡。 而,那个多年来在沿海一带流亡的悍盗海,自从参与短刀谷义军之后,与谷中人事一直格格不入,算得上是苏降雪四大家族和林家军之间的边缘人物,从来没有归属感。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一遇主公就如鱼得水,不仅与主公他称兄道弟,还将珍藏许久的“王者之刀”馈赠。 ——说,“主公他,既是天骄和鸣涧他们的希望,也更加是一个、绝对不会让你我感到失望的人……” 先前就听说主公刀法无双、酒量惊人、相貌俊朗,又见他运筹于千里之外、决胜于一战之前,祝孟尝对主公可谓憧憬无限,孰料竟恰在当时巧遇林陌——那个据说和主公是一母同胞的白衣少年,短短一瞬,双刀足够震慑心魂。那么,主公可也有此气势?不禁更令孟尝好奇期待。待到启程之前,听风鸣涧述说了短刀谷今昔格局,方知主公也是经过了多年磨砺,突破了无数封锁,才到达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最近所有的见闻,都足够令祝孟尝重组了对主公的印象,重组之前主公是神,重组之后,孟尝忽然莫名地觉得,主公是个再熟悉不过的……故人。不错,故人——既然海将军赠刀,风将军送作战经验,恐怕他们的心里,都是把主公当深交知己的。那么,自己除了抱主公三抱之外,是不是也该送个比他俩更震撼的见面礼?祝孟尝估摸的同时,早已是归心似箭…… 此值四月下旬,川东山城里肃杀之气日益减少,物盛之季,人间好一派繁华景象,街头巷尾摩肩擦踵全是赶集的群众,祝孟尝贺兰山两人一个要找酒买,一个要看庙会,便这般从队伍里率先出来入了城,被这种热闹气氛一感染,几乎不愿回去。 “祝叔叔是出来给盟王挑见面礼是吗?挑了这么多家,有了新的就扔了旧的,不像是要自己喝。”贺兰山问,小姑娘虽然小小年纪就遭遇了太多不幸,平常的时候却很是爱笑,笑颜纯净又澄澈。 “哈哈。是啊。跟主公第一面,怎么说也要对饮一场,选这边最好的酒!”祝孟尝也情不自禁笑起来,掂了掂手中最后留下来的一坛酒,“好了,就确定这一坛了!我尝了尝味道,虽然不够毒,但好喝才是硬道理!”卖酒那位欢喜插话:“山珍酒啊,很补很补!” “那,要不要给盟主姐姐什么见面礼?要不,给她买个首饰?虽然盟主姐姐不甚喜欢这些,不过,既然和盟王大婚临近了,也该送些女儿家的饰物给她才是。”兰山走到路边摊上,拾起一把簪子看。 “听你这么一说,盟主她举止粗鲁?”祝孟尝眯起眼睛,自顾自地想象,“难怪盟王要用读书来压迫海他们,说什么不能太举止粗鲁了,难道说……是变相地说盟主不够温柔?” “有……有么?”贺兰山一愕,呵呵一笑,“其实,盟主姐姐和盟王,真是走到哪里都分不开的一对呢,不论是作战也好,还是平素在一块的时候。对了,虽然盟主姐姐本名叫林念昔,盟王却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叫了她好多年‘吟儿’怎么也改不掉,索性就没改过来,一直叫她‘吟儿’。不过,如今很少有人可以叫这么亲了,唯有盟王可以……” “那我该叫盟主什么?”祝孟尝驻足,问的同时开始思索。 “叫主母吧。我记得,樊大夫、杨将军、向将军都是这么叫。”说的同时,贺兰山走远了些去看另一件链坠,恰在此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子冲过来,兰山还没有会过意来腰间就有什么一松,那小子飞一般逃窜走了兰山才意识到,大声嚷道:“有贼!抓贼啊!”拔腿就追,周围群众哪里会像短刀谷兵将般一呼百应,兰山临危时可以爆发大力气,可毕竟武功有限,论脚力,根本赶不上那盗贼,眼看着那小子在人群里左躲右闪片刻就失踪了,兰山才不管身边有什么人,哇一声便号啕大哭。 那小子顺利得手,刚欲察看赃物,蓦地手腕便被祝孟尝大手一捉,恶狠狠提了起来,捏碎骨的力气,痛得小子嗷嗷大叫。孟尝边将赃物夺回来边怒喝:“小小年纪,竟如此不务正业!”兰山循声而至,看玉佩没丢,泪还在眼角呢,一边抹一边就笑起来了,这小姑娘,真是性情中人。 那小子却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磕头,祝孟尝哼了一声不放过他:“这群土匪,越躲在角落里就越猖狂!不治不可了!决不能轻饶,走!跟你爷爷回去!”那小子吓得魂飞魄散,赖着瘫着始终不肯移步。贺兰山略带恻隐走到祝孟尝身边:“祝叔叔,算了吧……他好像……是个哑巴……” “他是哑巴没错,那我们也不能吃哑巴亏啊!”祝孟尝克制不住愠怒,“想不到,黑暧昧道会都快完了,竟还这般任意妄为!”虽然这么抱怨了两句,孟尝也觉无需大题小做,正要松开那小贼,恰在此时,突觉肩侧光线一移,祝孟尝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突袭兵器凌空而下的刹那,祝孟尝闪身急避开来,差毫厘粉身碎骨都不夸张! 好轻灵的一剑!来的时候无声无息,没有风的迁徙,只有光的挪移,一旦落在目标上,就有摧毁般的杀伤力!回想之时,心有余悸…… “谁说黑暧昧道会就快完了?!”待目光平视,见一女子策马止于前,怒目相对,显然就是黑暧昧道会中的女土匪,跟男人们一般打扮,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看不出本来相貌,举手投足间倒是有无限痞气,她身侧还有七八个彪形大汉,列了一排高头大马停在路中间,以几乎一致的姿态和眼神围观祝孟尝,祝孟尝一愣,还未及发话,女匪先抛来一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公然抢劫倒还有理了?”祝孟尝气恼地立刻拔刀,“你这婆娘,除了偷袭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适才只是听你胡乱言语,略施惩戒而已!”女匪冷笑,地头蛇的底气。她见祝孟尝拔刀挑衅,是以不假思索便飞身而下,一剑疾刺以应战,正好让祝孟尝看清楚了她真本事。果不其然,刚刚那高妙一剑真的来源于她,轻灵,毒辣,柔中带刚……祝孟尝攻守兼备,脑海中闪过“川西青城”四字,不错,女匪的这一招,如果祝孟尝看得没错,分明出自青城的独门绝学“紫蝶剑”……可看她打扮装束那么粗豪,明显就是川东黑暧昧道会的…… 世间竟真有如斯轻巧的剑法,在一旁看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似乎连一张纸的力量都及不上,却,可怕地走到哪里,就改变哪里的光线,不错,视觉里,剑经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正在剥落,如果感觉没错,那就是色彩——由吞吐光色来宣告杀伤! 眼前颜色一直在变,而,祝孟尝的神色也在改变:这女匪,恐怕是青城派高手,怎么事先没有听过…… 先不管这许多了,祝孟尝一边护着贺兰山,一边行刀收放自如。好歹在短刀谷的将军谱上,祝孟尝排不到前十也有前二十,刀法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高强,十招开外保护着一个小女孩的情况下,一直保持上风。那女匪久攻不下,面上全然震惊之色:“难怪口出狂言,原来还有两下子?!” “那是自然,随随便便败给青城派一个无名女弟子,他日我若是见到了程凌霄,脸往哪里搁去!?”祝孟尝虽是粗人,走江湖好歹有些经验,立刻冒充青城掌门程凌霄的故交。 “青城派?!”那女匪一愕,行剑之余哈哈大笑,说不清怎样的开朗豪放,“弟兄们,他说咱们是青城派的!” 策马围观祝孟尝的众弟兄们,纷纷跟着笑起来。 “既是青城派了,还不赶紧将青城派的武功展示给此人看看?!”女匪深知祝孟尝武功高她一筹,因此立刻下令,围攻祝孟尝! 祝孟尝当即心中一颤,对付她一个尚还轻易,对付如她这样的七八个,就算过得去,哪里来得及!? 无暇再想,群匪可谓令行禁止,那女子话音刚落,八件武器全然围上,攻势密集水泄不通!当时,闯入祝孟尝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把贺兰山推出战局,但是,这般围堵,恐怕不可能了…… 周边所有群众,起初慑于黑暧昧道会之威退在道旁气都不敢出一声,而今一看恶人们亮出兵器,唯恐被欺,更是逃得无影无踪,祝贺二人,面前身后尽数盗贼,此情此景,难逃一场恶战! 众匪一个都没有离开马背,所有兵械,全是居高临下,要招架如此打压,祝孟尝体型完全不占优势。对方每次合力攻击,都杂乱无章难以预测,却合作顺畅极尽威胁,剑法并非女匪剑中轻灵,相反是凶猛无比。阵阵疾风当头窜过,提醒了祝孟尝,这特点,正是青城派“龙虎剑法”! 眼前八人八马,位置从不固定,走马互换时略见阵法雏形,虽是围攻时无意间形成的,却令祝孟尝心惊:真不该小瞧了黑暧昧道会,虽说是乌合之众,怕其实鱼龙混杂!八剑之中,炉火纯青者半数以上。 随着对方合力攻袭一次比一次紧凑猛烈,祝孟尝也是越战越勇,大刀在手,格挡时赫然紫气,使敌不能侵,挥舞时沛然罡风,使敌不能近! 守能震挡,攻可排荡,非祝孟尝大刀不可有! 然则久而久之,饶是祝孟尝,体力也被耗费了不少,女匪还在一边观战,看这架势,似乎还想休息够了再上?自己性命事小,可不能把无辜的贺兰山陷进来…… “兰山,你听好了啊,待会儿我给你夺匹马……杀开一条血路,你……冲出去……”祝孟尝吃力招架的同时,认真对兰山讲,“告诉海将军他们,这里发生了事情……你记得如何跟他们联络?” “记得……可是,祝叔叔呢,可支撑得住?”兰山看他筋疲力尽,克制不住紧张,声音发颤。 “记得就好,刚刚给你追贼,我把酒落下了,你回去的时候,替我把酒也带回去。解决了他们,我回去还要喝。”祝孟尝临难之时,还垂涎三尺状,忽然压低了声音,“兰山,千万,不要回头看……” 话音刚落,祝孟尝面色就一变,大喝一声弃下周边七剑而不顾,大刀直冲正前方最弱一个,明明便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之举!群匪始料不及,眼睁睁看他这一刀直愣愣地只对准了一个人横劈,一时不知是救还是继续杀,缓得一缓,坐不稳的那人已然被祝将军这一刀给硬生生震落了下去! 祝孟尝毫不停留,借力将贺兰山往那人马上一送,边朝马屁股踹了一脚边迅即转身应敌,连贯得不像他这虎背熊腰能做出来的……然而,贺兰山刚刚坐稳,便听身后一声闷哼,与此同时,脸颊一湿,似是有一剑尖的血,飞速且不均匀地泼洒了过来…… 是不是有哪一剑,趁着祝孟尝护送她撤离,而猛然砍上了他的身体…… 贺兰山再不敢看,身后那血肉横飞的恶战景象,不敢想,在她离开之后,这里,会怎样的一场鲜血浇淋……怎会这样,只是遇劫而已,怎会给祝叔叔引来一场血战…… 第352章 临危 第352章 临危 可是,兰山不自觉往后张望了一眼,蓦地发现这情景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就在她刚刚策马离开的那瞬间,战局似乎遭遇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横冲直撞,谁也想不到,另一侧会突然闯入一匹白马,马上剑客一出手便刺翻了匪徒中的一个,瞬即替祝孟尝解了性命之忧,形势突变,黑暧昧道会群匪,瞬间从人强马壮,变人仰马翻! 这临危救局的剑客,一身纯白,衣袂飘然,身上还带着种好闻的香,沁入心脾……女子香…… 想不到救命恩人竟原来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身段小巧玲珑,功夫竟这般强硬?!祝孟尝待形势稍缓,感激地打量了她侧脸只一眼,不禁脸色大变,要说的话全梗在喉间,脸骤然通红一片——本想说句“感谢女侠救命之恩”客套的,谁料现在竟管不住自己的嘴,失态地一个劲叹,真美,真好看,本长得就娇小可爱,脸蛋儿白皙光洁得令祝孟尝想捏一捏,再添上这一手出彩的好剑法,更有另一面的英姿飒爽,少女自从入局之后就一直在和群匪斗剑周旋,祝孟尝则失了神地站在一旁,眼睛里除了这白衣胜雪就再无其它。 “孙思雨,少再欺软怕硬,有胆便舍了他,追我试试看!”少女只行了数剑,忽然一蹬马胁,宣战便走,女匪看来便是叫“孙思雨”了,听得这话当即上马,紧随少女追了上去:“大伙儿一起上,活捉了她!” 群匪再不管祝孟尝,随孙思雨一起追击这少女,一窝蜂地拖刀疾驰而去,似是一定要报适才被冲散之仇。祝孟尝眼前一片尘土飞扬,回过神来,见那群匪徒凶神恶煞,唯恐那少女有事,急忙也要上前去追,转头看贺兰山还停在不远,立即跃上马来要掉转方向,却见贺兰山笑着说:“不必追啦,盟主姐姐她,是故意把敌人引开救你的。不远之处,一定有盟军可以收拾他们。” 祝孟尝一副怜香惜玉表情,根本没注意听贺兰山在讲什么:“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若是落在黑暧昧道会那群家伙手上,就太可惜了……”猛地一惊:“什……什么?!你说她,她是……?!” 这大太阳,照得祝孟尝一阵晕眩,眼前充斥着适才那少女影像,那般小巧,那般娇美,竟然是自己要叫主母的那个人?!祝孟尝的心,忽然开始揪紧:这么说,主公他,就在不远了!主公他……就在不远了…… 大喜过望,祝孟尝给了马儿一鞭子:“那还等着干什么,立即去见他!” “祝叔叔……你的……你的包袱呢?”行了片刻直到城外,兰山忽然急问,她记得祝孟尝原先还负着个包袱,现在却不见了。适才一场恶战,祝孟尝打斗得早已大汗淋漓,包袱一定也丢在了哪里。 “不管那么多,见他俩要紧。”祝孟尝向来不在乎那些,包袱没所谓,酒还在便足!兴起直追,却忽听鸾铃声近,正面驰来一骑,不是盟主是哪个,她一改适才对敌时凌厉,对着祝孟尝轻轻一笑,同时手里扔来一个包袱,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三分潇洒:“看看东西少了没有。”端的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祝孟尝不知怎的,第一感觉就是木芙蓉…… “主母,那些土匪呢?”祝孟尝痴痴地问了句,眼睛一直盯着她齐腰的发,灵气的眼,甜美的笑,心想主公真是幸福,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盟主听祝孟尝这般叫她,先是一怔,看见祝孟尝身后探出头来的贺兰山,不禁面色一变:“难不成,阁下就是……祝孟尝祝将军?” “正是。”祝孟尝赶紧正襟危坐,“那些土匪……土匪呢?”环顾四周,道旁不远的树林里,围了一大群人。 “有几个被我们捉住了,另几个还在逃。”盟主她粲然一笑,“我思忖着正好我们有队伍驻扎在这边,不如就把孙思雨引来。那女土匪,是黑暧昧道会三当家孙寄啸的姐姐,剑法很是高强。” “见识到了,恐怕是师承青城呢。”祝孟尝点头。 “不是师承青城,是偷师青城。” 祝孟尝一怔,这才恍然,随她一同策马过去,众兵将齐齐为他二人让道。果然人群正中,有四个匪寇已然制伏,包括了匪首孙思雨,背对着祝孟尝正站在孙思雨身边的男子,单看背影就标致得紧,祝孟尝下得马来,步步上前,越走近,越忐忑,也越开心,抓紧了酒坛子手心全是汗,那个激动啊…… 那少年转过脸来,看见盟主和他,立即迎上来,待一照面,祝孟尝不禁一震,天啊,原来主公长这么黑!?难怪风鸣涧说什么上没上过战场是一下子就看得出来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盟主。”皮肤黝黑,相貌英俊的这个少年,面色里却充溢着对盟主的尊敬和服从——不对,少了掌控全局的王气。而且,祝孟尝记得,主公称呼盟主是——“吟儿。” 可是,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走到盟主身边,叫过她吟儿! 盟主给祝孟尝介绍,这位黑将军名叫莫非,是主公的得力干将之一。可是,祝孟尝心里空空荡荡,拔凉拔凉。又不知怎么问,主公呢…… “盟主,另外五个有些棘手,川东地形复杂,他们跑得很快。”莫非说。 “他们跑不了。”盟主点头。 “好狂的口气!我们熟知地形,你们初来乍到,想赢容易,一网打尽?怕是妄想!”孙思雨冷笑一声,盟主、莫非、孟尝三人一同将视线移过去,孙思雨一脸骄傲,明显不愿屈服。 “你错了,你们熟知地形,我们也一样。”盟主她淡淡应对,“若不在周边阅遍地形,如何能预测得出你们仓惶落败时,逃窜的方向?!” 仅仅一句的较量,孙思雨便完全输了气势,叹了句“也罢”之后,忽然拼尽力气推开身边守将,右手即刻抽出剑来试图自刎!好一个性情刚烈的黑暧昧道会女子! “这么好的剑法,自尽未免太可惜了!”盟主眼疾手快,是以最先上前一步,断开孙思雨手中之剑,厉声喝斥的同时,将孙思雨的剑硬生生断下。 孰料孙思雨剑刚脱手,蓦地左手一抬,袖间竟与此同时突出一把利刃来,对准了面前一心救她无力防备的盟主猛刺,祝孟尝脸色大变,万料不到刚刚见到盟主的第一面就要遇见如此危机,来不及救,惊呼一声“盟主小心!” 第353章 元戎 第353章 元戎 那一刻,利刃已经顶在盟主心口,再入毫厘即伤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路里猝然有一道强光袭至,迅如流星,亮若明月——孙思雨手中利刃,出手时出人意料得快,罢手时更是难以预测地急! 这一箭从盟主和孙思雨之间强劲中断,挟风裹云,惊心动魄,硬是使危难间的盟主化险为夷,而突袭者孙思雨则自食其果,握剑的手被这力量反震,一时有骨断心折之痛。 箭决浮云气,弓弯白日辉! 弩之末已是如斯慑人,可想而知,弯弓射箭的那个人,弓弦拉满时,气势是如何夺魄,箭在弦上时,速力是如何惊魂。 循声而去,视线云集的那个方向,联翩万马无数,全是盟军组练,气势剽悍,威风凛凛。然而一切的铁鳞貔貅,簇拥着这独独一个黑袍男人,在他身后,岂止适才逃窜的五个黑暧昧道会首领被缚,还有千百俘虏匍匐,看情形是首领们逃窜时引来的——只由偷窃抢劫一件琐事引发而已,不经意间便给他带来了一场席卷川东的大捷…… 他统领盟军凯旋而归,刚一下马,便大步流星走向这里。统筹全局的才干,把握天下的气魄,不言而喻。只是微笑看了一眼祝孟尝而已,便顾得祝孟尝如沐春风。 先前总是怕认错他,现在祝孟尝才彻底明白,如主公这般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千军万马里都不可能认错,有一种气势,从来都叫做无匹,无论这个人的年纪有多轻,阅历有多丰富,际遇有多离奇。 主公的眉目间存着与他兄弟一样勃发的英气,但这袭英气,完全被王气收藏着。如果说林陌的面容里,有太多的深邃和忧愁,那么,主公的相貌里,则是无穷尽的雄伟,浩瀚,主公他,当之无愧元戎! 周边一片寂静安宁,大家都知道这威武无双的盟王,出征回来第一刻要见的人是谁。 “吟儿,好久不见了。” 吟儿,这个名字,真是好听。这声音,淡淡的,又温柔,使“吟儿”更好听。 “原来你也在这里。”吟儿开心地笑起来,没有料想,会正巧和他的战场遇上。 真的好久不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像少了他,自己的生活里就少一个属性,多了他之后,一切好事都会很近,很近…… 那是祝孟尝第一次看见主公林阡。一波三折,可是,如愿以偿。 适才的惊险一幕,据说主公到场不久,饮恨刀相距甚远,于是以箭代刀,应急之举。 那也是祝孟尝第一次看见盟主凤箫吟。意料之内,却也超乎想象。 若非盟主镇定,适才半步错乱都会丧命。箭矢入局之际她恰巧退后,也便是说,纵使主公那一箭来不及,盟主她虽然会受伤,但也躲开了要害一击。 盟王盟主,连临危之时,都天作之合。 险恶一瞬,温馨半刻,战局中央,祝孟尝都忍不住,代他俩幸福地笑起来。 “林兄弟,这便是我要向你引见的‘三巨头’之一,祝孟尝啊!” 祝孟尝猛一回头,才发现主公身边站着的将军不是海是哪个,原来,他竟已经抢先一步,与主公会合了?! “原来是祝将军。”林阡转过头来,刚刚转过头来……祝孟尝已经克制不住心中悸动,猛地上前去就去行大礼,对着主公说抱就抱,连抱了四次才罢休:“主公!主公,可算见到你啦!”看得身边诸将,瞠目结舌…… “祝……祝孟尝……”海面如土色。 “主公!这就把这群俘虏收拾了,咱们喝一盅!我挑了半晌,可算找到了这坛泡山珍的酒!”祝孟尝哈哈大笑。 “我怀疑……这个祝将军,是敌方过来的奸细……”吟儿听到这“山珍酒”,正好歪打正着阡忌口的食物,不禁和阡相视而笑。 “先将他们押下去,今晚我要审问。”待兵将们纷纷把俘虏带了下去,林阡笑着看向祝孟尝,“川东最好喝的酒,我也收藏了不少,专等着祝将军来尝,一定比祝将军手中的更加值得一醉。” “果真!?”祝孟尝垂涎。 “再配上爽哥送来的螭霖鱼,美味是人间极品。”阡微笑说。 “主公。”正说着,又归队一个将帅向清风,面色凝重地对阡低声说,“恐怕适才在这一带出没的,不止黑暧昧道会孙家,还有另一路人马,似乎是一群哑巴。他们一路都不交流,但是,有组织,有武装……我们还要不要跟?” “继续监视。”林阡斩钉截铁,向清风立即得令离开。 “一群哑巴?”祝孟尝一怔,先入为主他以为这一带抢劫的一定就是黑暧昧道会无疑了,联系起来才知道刚刚抢劫的那小子,未必和孙思雨是一路。 “怎么了祝将军?”阡察言观色。 “适才我在那边恶战,先有盗贼抢劫,后有强敌围攻。我本以为他们都属于川东黑暧昧道会。原来不是?原来孙思雨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可真是我不对,无缘无故就惹上了她,好在有盟主救命……”祝孟尝一愣。 “孙思雨孙寄啸姐弟俩,近日尤其喜欢在这一带横行无忌。”吟儿说,“今天我也是凑巧路过,想要去招降弟弟,不料先遇上姐姐。算得上是有缘,收服了她,权当给孙寄啸一个下马威。” “这么说来,倒是要感谢那个偷我玉佩的小哑巴了。”兰山见打了胜仗,笑逐颜开。 “那些不是哑巴。”阡摇头,“他们不交流,是因为他们在宋境之内,不敢用言语过多交流。” 诸将皆是一震,祝孟尝变色,点头:“金人? “金人?!”海亦恍然彻悟,“这么说,‘为了同一个目的,来了两路人马’?风将军的作战经验,到哪里都适用啊……” “怎么?你们也有过类似的战事?”吟儿奇问。 海将那日在夔州劫狱巧遇林陌之事简略述说了一遍,吟儿听到陌的时候,面色里掠过一丝遗憾;而林阡了解到白帝城之战有如此波折后,面中带着赞许之意:“这一战,谋事在我林阡,成事却是在各位英雄。” “主公,主母……”祝孟尝欲言又止。 “何事?” “林陌他……想让我给主母带一句话。他知道主公和主母快大婚了之后,托我祝贺你们。但还有一句话,想问主母。我思索着,若不带来,对他不甚公平,我也于心有愧。”祝孟尝叹了口气。 “祝将军但说无妨。”林阡说。 “他想问主母,‘如果没有林阡,今天这一切的局面会是怎样?如果没有林阡,主母,你会比今天更遗憾吗?’”祝孟尝胆战心惊说完,脑海中尽是风鸣涧要掐死他的样子。可是说完这句,祝孟尝才觉得如释重负了。不过——四周围空气,好像有些僵,片刻都没有人发话。 “祝将军胆子真是不小,刚刚找到组织,就想把老大除去?”阡笑着打破平静,不仅没有在意,反而半开玩笑给祝孟尝圆场。 有些事情,由最相关的人讲明白就是救赎。海叹了口气,孟尝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们的主公啊…… “如果没有林阡?”这真是一个太沉重的假设。吟儿一怔,微笑看着阡:“岂止是遗憾啊,我连这场人生都觉得没有意义了。” 第354章 心愿 第354章 心愿 假如,这个故事没有林阡 我会在我十五岁那年重逢自己的未婚丈夫,他叫林陌,又名秦川宇,是抗金英雄林楚江的独子,江湖唯一的领袖 也许,继续载誉江湖,一起领导义军征伐,饮恨刀、惜音剑,刀剑合璧,所向披靡 也许,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会见到武林天骄徐辕和他的新婚妻子蓝玉泽,他们,会令我们羡慕地恩爱着 也许,会看见川宇为了我和越风兵刃相接?到底,我会在江西的瓢泉,等候谁来复仇?究竟,奠基之役是梦是幻还是空? 命运啊,可不可以替我将“阡陌之伤”的符号抹去?战遍天下的是川宇,是那个有着陌的灵魂,却占据着阡的地位的川宇,带我一起,戎马倥偬、天涯海角地去,只会在沂蒙,擦肩而过一个叫林胜南的盗匪,他,渺小得不足以闯入我们的生命,更不可能改变我们的江湖…… 会变好吗?真的会符合我们的梦吗?如果没有林阡…… 就不会有黄天荡他背着我回去的时候我喜悦的眼泪,虽然那时我们都没有家…… 就不会有瓢泉他放弃所有的瞬间脸上淡漠的笑意,他越复杂,我越崇拜…… 就不会有三峡他征服一切的眼神,曾经多么炽热,坚定过我并不自信的心…… 就不会有黔西他紧紧抱住我的第一次,我们同样地怀疑那是苦难还是爱…… 紫陌红尘,绝漠瀚海,永生 过去的那个林胜南,现在的这个林阡——我所爱的,唯一一个男人 我所能爱,所愿爱,也是所有可以给的爱 只要能与他相关,是入敌营做座上宾,或是被俘虏为阶下囚,是做人前威风凛凛的盟主,还是他身边胡闹逗乐的小丫头,都是幸福 满心都是他,离开他片刻,都会寂寞,都会想他…… 所以,如果没有林阡? 没有林阡,那注定是一条平凡的路吧。 ——吟儿很想这样回答祝孟尝。 最近常常做梦,一梦就可以梦见过去的三年。 “主公,这螭霖鱼,真是美味得紧……奇怪,怎么先前没有吃过?”耳边传来祝孟尝半醉的声音,才半日而已,已经挥霍了不少的酒食,短刀谷著名的酒肉将军祝孟尝,逢小事而不顾,遇大战才威风,据说,因为有时过于粗俗,导致官兵以为他是乱民,百姓觉得他是官兵…… “螭霖鱼是我们家乡的特产,祝将军没去过泰山,显然没吃过。”钱爽自豪地说。 “我只是无意说过想吃螭霖鱼罢了,爽哥就……疯了似的一直往这边送……”阡摇头苦笑。 “那可不,不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谁人领我们打胜仗?”钱爽笑起来,到挺押韵。 “下次勿再这样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阡轻蹙着眉,半开玩笑,周围将士们凡理解的都会心笑起来。 跟钱爽这些老朋友在一起时的阡,完完全全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吟儿坐在他身旁烤野味,面上挂着喜欢的笑。特别沉溺于一战告捷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欢愉,即便不参加都倍感满足,更何况就在阡身边的此刻。 “少跟我拽文!欺负爽哥没读过书!”钱爽佯怒。祝孟尝随刻询问:“主公,怎么想到让咱们读书?上阵杀敌,练刀不就够了,还要读书作甚?” 吟儿笑而摇头:“那到未必了祝将军,征战不纯粹靠杀敌,光练刀当然远远不够。读书的作用有多大,祝将军终有一天会见到。”阡点头,有吟儿在,气势就在,才不怕说不过别人。 “岂止是读书啊,最近林兄还迷上了一种游戏,闲暇时候,总是要跟咱们切磋。”黑将军莫非笑着告诉祝孟尝。 “什……什么?游戏?!”祝孟尝差点喝呛,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是‘藏钩杀人’的游戏。”林阡的谋士之一、范遇解释说,“唐朝时候流传下来的,人越多越精彩,特别适合军营。” “就算咱们可以凭读书去征战……那还可以凭游戏,去征战?”祝孟尝大惑不解。 “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了这游戏的。这个杀人游戏,可以增进咱们察言观色的能力。”范遇说,“主公可以因之知人善用,谋士可以因之见微知著,将军可以因之审时度势……” “好……实在是好……”祝孟尝赞得合不拢嘴。 “不过,有个弊端……久而久之,小人可以因之见风使舵,奸佞可以因之谎话连篇。”阡笑着说,“所以,这游戏,只鼓励,不能推广。” “对了,是否过片刻要审孙思雨?”吟儿看时候不早,忽然问阡。 “不错。”他转过头来,知道她心里有疑问。 “听说你对孙思雨,比对以往任何一个俘虏都优待……”果不其然,吟儿有所不解。 “离吟儿你降伏孙寄啸仅仅一步之遥,孙思雨她出现得很关键。若能先将她感化,可给吟儿省下了不少的精力。”他浅笑回答,诸多关怀,“再往远想,得力干将孙寄啸实力一弱,郭昶他就更没有希望了,等着降吧。” “嗯,如今金人败给了我们,郭昶就是想降他们,也没地方去了,这场川东之战,我们打得很顺。”吟儿笑靥明晰,忽见阡面部表情不适,一怔:“怎么了?” “吟儿你说对了,祝孟尝他,真是敌方那边来的奸细。我被他抱得……腰酸背痛,现在还没有缓过来。”阡呵呵笑着。吟儿立即给他捶背,阡奸计得逞,邪恶地笑:“轻点,轻点。”众将赶紧视而不见。 “你们俩……在干什么?”见过不解风情的,没见过如海祝孟尝这么不解风情的,问得那是异口同声。范遇莫非立即扔酒过去封他二人的口。 “主公和主母,可真是……幸福啊……”祝孟尝眼红不已。 “不是政治婚姻了吧?”海得意得有如自己的感情。 “不是,显然不是!”祝孟尝点头,“明明就是……天造地设……” “说到天造地设,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虽说对我无关紧要,对某些人一定很关键。”等孙思雨押上来的间隙,莫非忽然想起什么,笑着从袖间取出两条丝带来,“前不久作战休整时遇到一棵据说很灵异的树,把心愿写了扔上去可以立即显灵、扔得越高就灵得越久,有几个相信的还真就照着做了。哪知道被风吹下了两条,我们最后走的拾到了,我思量着,还是尽早给他们重新扔上去好。” “那也得找到丝带的主人才行。”吟儿说。 “是啊,今天正好可以问,大伙儿几乎都在。”莫非点头。 正巧无聊,大伙儿都饶有兴致。吟儿先问:“不知那丝带上写了什么?” “第一条上写的是:愿随主公,一生征战,马革裹尸。”莫非读得直皱眉。 “唉!这就是读书的效果,写得好生怪异……”祝孟尝唉声叹气,“海,不会是你写的吧?” “不是海将军,海将军平素不称我为‘主公’。”阡笑着摇头。 “照语气看,应该是杨致诚杨将军写的,他今天刚巧不在这里。”吟儿想了想,说,“不过,真是不吉利得很呢,该吹下来!不如不要扔回去。” “嗯。”莫非点头,举起另一条看,“这条写的简单些:愿执子手,与子执子。” “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这八个字,更怪。”祝孟尝继续评价。 “祝将军。”阡蹙眉,“哪里怪?第一个执子是握着手,第二个执子是握着棋子。这都不懂?真要读书了。” “那这丝带是谁的?”祝孟尝抓耳挠腮,其实阡已经心中有数,嘴角透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吟儿则面颊微红,没有开口。 “那还用说是谁的?”范遇察言观色,猜出些所以然来,“过几天可以经过那里,盟主正巧扔回去。” “啊?盟主写的?!”众人听得这话,皆是大出所料,尽数回味这句,方知何等贴切,心中赞叹不已。 祝孟尝闻言先是一惊,还没等会过意来,一转头,突然发现圈子外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凭空多出一个高挑匀称的美女,楚楚动人地站在那里,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明眸皓齿,身姿灼灼。祝孟尝不知是被惊到的,还是震撼到的,差点失态叫出声。 “这位是?”祝孟尝眯起眼打量了她半晌,觉得眼熟。 “不就是孙思雨孙姑娘吗?祝将军真是健忘。”吟儿笑着说。 “什么?女匪?你?!”祝孟尝打量了好半天,实在是无法将眼前绝色和先前那脏兮兮的女匪模样联系在一起。 果然人要靠衣装的——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蓬头垢面的,在黑暧昧道会做个土匪头上插几根稻草脸上抹一堆烂泥……是个美女也要被糟蹋了。祝孟尝心想。 孙思雨显然也听到了这句“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的心愿,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就是这样的若有所思,令阡明白:孙思雨她不是简单的被俘,而根本就是有所目的——神情之内,大有文章…… 第355章 诱惑 第355章 诱惑 是仙是匪? 那美丽的、凌厉的、似有似无的一笑,融入这一瞬若有所思的表情里,恍惚间就错乱了众将的意。 眉目如画,身姿绰约,顾盼神飞,光彩照人,配上飘逸的长裙、精美的衣饰,更衬得她气质非凡,哪里是黑暧昧道会女匪,活脱脱就是个大家闺秀!岂止是祝孟尝看直了眼,竟连一贯不近女色的范遇,目光也循声而至,其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孙思雨。 “范遇,你竟然、也会脸红?!”海发现了这不可思议的微妙,奇道。 范遇脸上火辣,赶紧撇过头去:“哪有,哪有的事……” “那为何盯着人家看?”吟儿笑着打趣,“难不成范遇对孙姑娘有好感?” “哎等等,你们什么意思?!我话可说在前头,谁也不准跟我抢!美人儿是我先抢来的,那就是我祝孟尝的人,怎么能给你们轮?!”祝孟尝当即回过头来气呼呼地喧嚷,表情认真不像有假。 吟儿一愣,只怕祝孟尝把孙思雨当成了一般俘虏,言语中的诸多不敬,令态度原已转圜的孙思雨忽然又面色大变。 “我只是……只是,看孙姑娘的衣服,很好看而已……”范遇面红耳赤,勉强敷衍着。 “那好办!衣服归你,人归我!”祝孟尝说得麻利,边说就边上前调戏。 电光火石,却看孙思雨提起脚来对着祝孟尝就是猛地一踹,直接把他踢翻在地,诸将皆惊,还不及起身救局,孙思雨举手更是豪迈,拔了祝孟尝的鞋就开始抽他,此情此境,哪里像俘虏作为?又哪里跟她容貌有丝毫相衬?更哪里应该发生在此时此刻、林阡眼前?! 众将既吃惊又哭笑不得,一时谁都无法阻拦,片刻,祝孟尝已经罪有应得,被这猛女训得嗷嗷大叫,衣衫破损只差没有皮开肉绽了。想不到孙思雨力大至此,竟连祝孟尝这样的剽悍体格,都被她制伏在膝下无法动弹。 ——人不可貌相啊,祝孟尝前辈,你怎么就忘了你自己发现的这个经验呢…… “孙思雨,住手!”直到吟儿喝止,诸将才缓过神来。 孙思雨将手中臭鞋摔开老远,一边扔开祝孟尝一边冷冷站起身,向群雄示威性地抛了一句:“来世,你们再劝降吧!”转身旋走,决绝到头也不回。 眼冒金星的祝孟尝刚刚爬坐起来,余光里便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太快,令得可怜的祝将军一时眼前金星更多,晕头转向又倒了回去,半昏半醒之间,倒也辨别得出:追赶孙思雨的那个影子正是主公…… 海看林阡先行追赶而去,正待跟随而上,却被吟儿玉剑横于面前,身后莫非也提剑欲行,亦被吟儿反手拦下。 “盟主?为何不追?”众人皆不解何故。 “刚刚没有盯着她看的人,才可以上前去追。”吟儿轻声道,适才那一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孙思雨的死穴是遭遇轻薄。 诸将听得这句,皆面上一红,无言以对。个个都是色狼团成员。 吟儿撤剑,摇头苦笑:“真是不错,个个都英雄本‘色’,就连我,也看得目不转睛……”团长凤箫吟。 一路飞奔,直到远离了适才闹剧方才停步,孙思雨的眼泪,却始终煎熬着没有落。 回头,看见那片盛宴的火红色在黑夜里狂热地穿梭,面前,却是被束缚在石穴间的空气,被涂抹得漆黑一片的群山,还有被开辟得辽远深邃的星空。 树影在这片混乱的景象里参差生姿,摇曳出恐怖却诱人的气氛,偶尔划过一颗流星,射进古林丛中,消失在东面…… “思雨,若不幸为林阡所擒,就以美人计自保。尽可能除去凤箫吟,同时争取到林阡。”陈旭的计策。 “我说过,林阡他一定会有弱点。美貌的女人,对于他那样的人,当然是求之不得,越多越好!”郭昶的说法。 最后,只剩他俩的声音不断在孙思雨的耳边回荡。 她,孙思雨,是黑暧昧道会唯一一个美貌足够迷倒林阡的女人,所以就是黑暧昧道会垂死挣扎时将出的一个杀手锏——如果,抗金联盟能够预料,她孙思雨是致命的毒药,她的出现,是郭昶和陈旭在投毒! 临行前,她曾不无顾虑地想,林阡会不会不是郭昶想的那样、肤浅得可以被容貌吸引的男人,但郭昶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不,林阡一定会被吸引,因为天下男人,都一路货色!”说的时候,郭昶声如洪钟,双目炯炯,“一路货色”四个字一震,身边弟兄们全都眉头一皱,只有郭昶毫无顾忌,想哪说哪。 “可是,即便思雨可以吸引得了林阡,只怕也不会代替凤箫吟,争取到林阡的心……”她带着一去不返的心态,承担着黑暧昧道会最后的一线希望。 “难道思雨没有听说过,外界很不看好林阡和凤箫吟的这段婚姻?”军师陈旭摇头说,“除了林阡的麾下会叫凤箫吟主母,外界没有几个人看好他二人能够长久,个中原因,恐怕就是感情苍白。政治婚姻,最经不起考验。”说的同时,陈旭按住思雨的肩:“思雨,你能有如此大义,已经足够令须眉自惭形秽,我陈旭甚少敬重女子,你是第一个。那就相信我,孙家大小姐既有倾国倾城的貌,又有大义凛然的性子,不可能不令盟王林阡留心注意。” 可是,二哥,五哥,我怕是……没有能力帮你们实现美人计了。林阡不是那样肤浅的人,盟主和他,也根本不是什么政治婚姻……孙思雨站在崖边,心中无限凄凉,救局的想法,俨然成了一个理想。 她其实早该知道他们的最后一击是幼稚的:美人计?如林阡那样的男人,不知见过了多少的阴谋诡计,怎会胡乱栽在这最表面的计策里?! 她的确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吸引得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却独独是林阡目不斜视,没有丝毫的觊觎流露,而更震撼孙思雨的,莫过于盟主那句“愿执子手,与子执子”的心愿,盟主凤箫吟,根本就不是平常的女子…… 既然敌人根本没有破绽可言,黑暧昧道会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大势已去,思雨只能先行……跳崖殉义。 闭上双眼,接受这片刻后就可能粉身碎骨的下场…… 却在这死生一线,她忽然腰间一紧,不及回神,身体已然被背后那只手拽紧了带回去,本能反应,孙思雨立即向前挣脱,离崖边只有几步之遥,稍不留心,身后那人非但救不了她,还可能会一起摔下去! “要命的就放开我!”孙思雨死意已决,拼尽力气往崖边冲,才不管救她的姓甚名谁、什么企图! 不料身后力量竟如此强劲,即便如此,还是借着她的力把她反方向摔了回去,在她惊疑不定的同时问她:“孙姑娘难道不想见到,令弟剑法有成、扬名立万的那一天了?” 孙思雨心念一动,这声音,虽然不甚耳熟,可是听得出属于谁。 星空下轻微的还泛着些蓝色的光,逐渐清晰了眼前这如裁如剪的轮廓,如琢如磨的相貌,如塑如刻的身形,和想象中真的太不一样,虽然之前她也以为他是神——可他明明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凶神恶煞。 如神如灵的气质,如君如王的魄力,使他一句话,便扼杀了她求死的欲念。 差一点,只在同一个时代与他擦身而过,而不会出现在他的故事里。他是武林人人敬仰的盟王林阡,而她,只不过是黑暧昧道会最大家族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罢了。 然而川东之战,他抗金联盟的又一场大捷,却是她黑暧昧道会的一场大劫。 “说吧,要带着怎样的目的审我?劝降、逼供,还是羞辱?!”她抬起头来直视他,维持着足够的尊严。没有了高傲的人,尊严就是全部的拥有。 “孙姑娘放心,在收伏郭昶之前,我会严令禁止盟军再有谁侵扰你们。今夜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他看似答非所问,实则一语中的。这句话,既是承诺,更是命令。 “那个莽夫,总有一天会咎由自取!”孙思雨忿恨地说着,她自然不会发现,林阡只用一句话便找准了她的心结,并使之迎刃而解,站起身来,不经意间,语气已不再冰冷:“盟王为何会亲自追到这里?审问我孙思雨,竟然有这般重要吗?” 林阡微笑点头:“重要。因为有太多的疑点,我需要孙姑娘为我解释,以验证我心中猜测。” 孙思雨一愣:“疑点?” “是啊。譬如,川东一带流寇都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不足为奇,奇的是,你堂堂孙家大小姐,被擒之时竟也那般邋遢,于情于理不合。很明显,是有些人带着他们的目的,刻意教你这么做了。”林阡轻声道,“但很可惜,这些人却不了解,孙姑娘屈尊为他们完成了一切,却并不能认可这样的作为,就像适才被所有人都赞叹美貌,其实就是孙姑娘此行的目的,却根本不是孙姑娘的希冀。身不由己、逆心而为,怎能不流露破绽……” 察言观色,见微知著,又有谁人,能比得过眼前人。孙思雨面色剧变,在阡的面前,根本没有撒谎的本事,又或许,她本来就撒不了谎:“不错,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先前一直衣衫褴褛,被俘之后衣着光鲜,正是要带着这种落差,来吸引你们的注意。没什么高深的内涵,只是为了自保演出的一场美人计罢了。我对盟王坦白,我正是带着除去盟主、诱惑盟王的目的而来。”她自嘲的口吻,连连摇头苦笑,“可惜,今日一见,方知自己有多失败。” “并没有多失败。孙姑娘的确吸引了我的注意。”阡微笑否定。孙思雨不禁一怔,诧异抬头看他。 “林阡见过女子无数,却没有一个如孙姑娘这般的,热烈爽快,又正直勇敢,有原则,能担负,这样的女中豪杰,真正是林阡欣赏。”林阡郑重说,“适才之事,是林阡管教无方,部下言行粗鲁冒犯了孙姑娘,望孙姑娘见谅。” 她所有刚强全被软化,一切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一时模糊了自己是俘虏还是他部下,竟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说服。 “盟王……”崖边,她欲言又止。 “怎么?” “盟王,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她语气恳切,“若是有一天我弟弟他战败归降,请盟王正视他的实力。他孙寄啸,是当世剑法难得一见的人才,不能埋没在这场川东之战里。” “好,我暂且答应了孙姑娘。”阡点头,他向来不觉得,站在他对立面上的,就不是人才。 恰在此时,有一缕火光出现在对面温暖的夜色里,照亮了这一隅的幽寂。如果没有猜错,就是盟主提着灯在等盟王吧…… 孙思雨不知怎的,心里竟平添了一份失落,叹了口气:“盟王,记得我要杀盟主的时候,你的箭先于所有人入局救了她,若不是事先洞察,再快也来不及。我猜想,盟王在我假意自刎时,就已经看出我在对盟主动杀机,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阡点头,也看见了那滞留的灯火,正是吟儿停在原地等他。 “盟王的洞察,实在是非比寻常。”孙思雨由衷赞叹,“正因这么强的洞察力,盟王才凡事都比人先到一步吧……” “到并非洞察力强,只因当时吟儿她在战局里。”阡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孙思雨一怔,不禁动容,失神望去:此刻不远处这火光下的女子啊,天下不知有多少女人,想要得到你的位置。 哪怕不是为了林阡的地位,只是为了他这句话而已。 第356章 隐情 第356章 隐情 孙思雨离开之后,林阡当即应言下令,禁止盟军再有对俘虏不敬之举,违令者无论兵将,一律军法处置。 “真是多此一举啊。谁还敢再对俘虏不敬?再敢不敬,肯定会被孙大小姐拔鞋狠狠抽上一顿了,呵呵。”吟儿提灯走在阡的身边,路上行人从密集变稀疏,再从零落到紧凑,一次次循环往复,唯有彼此距离不变。 “祝将军今天,的确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阡神色凝重,“我先前与祝将军不甚熟悉,只知他好酒好女人,却想不到他会如此随意,看到美貌的女子就霸占,这样的恶习,实在于他无益。” “也不能完全责怪祝将军,他应该是喝多了些,加之孙思雨那么标致……”吟儿轻声说,似乎是在为祝孟尝求情,面色里全然对他的期待。 他看她表情可爱,不禁扑哧一笑:“我没有责怪祝将军,只是担心他而已。”“嗯,我觉得,今晚的事,祝将军也是把局面演到了不能再坏,让我们看见了孙思雨的死穴,以后只要避开这一点,孙思雨就一定会被感化。”吟儿赶紧说,说得祝孟尝不仅无罪,反而好像立了功。 “再观察孙思雨几日。若她真心归顺,那便由她帮我们劝降孙寄啸,若她模棱两可,那便牵制孙寄啸低头。黑暧昧道会降将都说,孙思雨孙寄啸二人姐弟情深,现在一个束手被擒一个投鼠忌器,一定都不敢妄动。孙家势力,已经注定被削弱了。”阡说的同时,吟儿会意点头:“那咱们还是按着先前的策略,先收孙寄啸,再收郭昶?” “但怕就怕,孙家,是被人刻意削弱的……”原来阡刚才一路都蹙着眉,并不是对祝孟尝不满,而是在沉思着战事?吟儿一怔:“刻意削弱?” “白帝城的贺若松全军覆灭,大家都以为黑暧昧道会失去依靠、大势已去了,就在这样一种绝境里,郭昶还不依不饶,竟想到用孙思雨演一出美人计。这就正意味着,郭昶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希望……甚至,就算要冒着失去孙寄啸的风险,他也决不死心,孤注一掷还要试一试!”阡强调着最后这一句,吟儿听得紧张:“何以是‘冒着失去孙寄啸的风险’?” “吟儿,若你是那个剑法一流、恃才傲物的孙寄啸,孙思雨与你姐弟情深,你甘心让你的姐姐孤身冒险,在敌人的军营里靠出卖她的美色来拯救你的势力?” “这么一说,郭昶他利用孙思雨,完完全全是瞒着孙寄啸的?!”吟儿一惊。 “正是,郭昶他为了自保,已经甘愿得罪孙寄啸。甚至,他出卖孙思雨的目的,正是刻意引着我们把战斗的重心压到孙寄啸的头上——郭昶,竟把自己的得力干将出卖了……” 吟儿轻蔑一笑:“但恐怕,天不遂人愿。我们偏偏先把孙寄啸的事情缓一缓,全心去攻郭昶他一个人。” “不错,当务之急,正是郭昶。他不死心,就会乱找帮手。多留他一日,就会多牵出一个不必要的敌人搅局。”阡敛了微笑,“而且,郭昶他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这么高深的布局,不像他可以想得到的。” “等等,你刚刚说,孙思雨是虚情假意,用了一出美人计?那可就奇怪了……”吟儿蹙眉。 “奇怪什么?”他分析中断,不禁一愣。 “适才孙思雨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明明有种嫉妒的光,不像有假。”吟儿狡黠地笑。 “这么肯定?难道你向莫非学到了‘眼神术’,可以看清楚孙思雨的心理?”他笑问。 “才不是。那是女人的直觉。”吟儿肯定的语气,“孙思雨不单纯是美人计,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引起你的注意。也许日后和你接触得多了,真的会喜欢上你林阡也说不准。” “是吗?那真不错。其实有一点,我也看中了她。”他看出她有一丝轻微的醋意,故意逗她。 “啊?”吟儿蓦地转过头来,“什么?” “你记得她杀你的那个瞬间么?一只手还在自尽,一只手却已经在对付你,两种武器,力道一强一弱,攻势一实一虚,可是,同一时间都完成了……”阡赞叹着,“真是学双刀天生的人才。” “哦?原来你是想收孙思雨为徒?”吟儿笑着问。 “嗯,就是不知孙思雨肯不肯。待川东之战结束后再问她。”他继续逗她,“哎,其实,我很早就在留意她。” “大弟子杨妙真,二弟子孙思雨……咦?奇怪?你林阡怎么尽收女徒弟?”本想逗她来着,谁知道被她一句就反击回来了。林阡啊林阡,真是自作孽,怎就忘了吟儿斗嘴厉害,是“断人口舌的口舌”? “咦,那不是船王和流年姐姐吗?”吟儿老远就看见在道旁观天的玉门关夫妇。 “盟王,盟主,这么晚了还不睡?”流年姑娘问。 “趁着清闲,我和吟儿四处走走。”阡微笑回答,吟儿站在他身旁,比平时更显娇小,却再相称不过。 玉门关和孟流年不禁相视而笑,真是欣慰,眼前这简单的小幸福,曾经却经历过多少的坎坷。 然而笑容褪去,玉门关的脸上,明显还残留着一份悲恸。该是为了那位老人吧?死去元知万事空,如今老人已然辞世,师徒之间有再多的恩恩怨怨,都该化成万千清风远去了。 “船王,节哀顺变。”阡淡淡安慰。 “也许,老人家去世反而是个解脱……”吟儿随之劝解。 玉门关勉强点头,语气里更多的是悔恨:“只可惜,先前我们都误会了师父,说他虐徒,说他暴戾,可他完完全全,是为了江湖,为了抗金……” “日前白帝城一战,布局里并没有黄鹤去和我母亲,想不到他们竟也去了,可见他们和老人的感情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先前你们虽然都有嫌隙有误解,但危难之际却全都可以挺身而出,仅是这一点,就足以令老人含笑而终。”阡说,“还有兰山也是一样,明知营救凶险,她一个才九岁大的小女孩,竟不顾劝阻,主动向我请战,与老人的感情多深,可见一斑。” “可是,她这一请战,就免不了要发生一些谁都不愿见到的事……”玉门关叹惋,“那夜,冷冰冰和贺若松先后与她交手过,贺若松更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啊……对啊,冷冰冰和贺若松,不正是兰山的亲生父母吗?!他们……现在谁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么?”吟儿一惊,白帝城之战,原来还隐藏着另一场悲伤的血浓于水。 “他们到现在还没清楚对方是自己的至亲。那夜兰山和贺若松正面交锋的时候,师父的眼神里,全是令人看不懂的矛盾,他断续地说:‘兰山,贺若松是你的……’,可是,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嗯,老人一定是照顾着兰山的感受——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女儿,这样的身世,对兰山很不利。”吟儿揣测。 “不仅仅是这样的原因。”玉门关摇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其实,师父对兰山的种种,都和她的母亲是冷冰冰这个事实有关。师父对冷冰冰,是真的既爱又恨,矛盾得连他也不能自控。” “难道说,老人和冷冰冰之间,如传言那样,真的是师徒畸恋?”吟儿奇问。 “算不上什么‘畸恋’。师徒关系又如何,一切都该听凭情爱。”玉门关摇头苦笑,“除了兰山,相传师父所收弟子,都有治世乱世之才,金南第三的黄鹤去、盟王的母亲玉紫烟、前武林盟主易迈山、大雪弓刀白鹭飞、我以及冷冰冰。在这之中,最棘手的莫过于冷冰冰,那个近乎可以用‘妖孽’形容的女人。从收留她的第一刻起,师父就不得不对她从根本上进行改变。你们也许不能相信,就是这样的一个祸水,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在泰安军中引得三方军队厮杀,十五岁令易迈山前辈神魂颠倒甚至为她自残,十六岁的那年,求亲之人无论达官贵族,或是江湖侠客,踏破了师父家的门槛,更可怖的是,师父在改造她的过程里,竟然也不可自拔,不容辩驳地泥足深陷。这是师父后来一次醉酒的时候,亲口承认的……” “我见过冷冰冰,她年轻的时候,美貌定然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吟儿点头。 “冷冰冰降金之后,金南第一独身多年的贺若松,一眼看见她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女人,根本不管冷冰冰是否真的爱自己就迫切求亲。冷冰冰对他说,做我的男人可以,不要随便向我索取感情就好,一世枭雄贺若松,人前人后都是心狠手辣,不料遇见冷冰冰之后,竟低头让步到了那种地步,为了娶她,立刻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后来,还暗中将从前与冷冰冰有关的男人们,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除去了……” 吟儿听得瞠目结舌:“当真有这般魅力?”阡也略现诧异之色。 “就是这样的一个祸水,令师父糊涂地痴恋了几十年,师父对她的虐待,比对我们的要严重许多,而且,师父不止一次地阻碍了她的爱情,甚至在她和贺若松生下女儿之后,铤而走险抢来了兰山……”玉门关叹道,“和冷冰冰沾上一点边,就会染上这难以挣脱的疯狂。这个妖孽,竟成了师父一生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区区小节,不妨老人他一世英名,是非功过,后人自有公正评说。”阡聆听时,了解老人虽然用错了方式,但对冷冰冰的情爱之深,一如他对吟儿—— 纵然爱上吟儿要得罪太多故交知己,即便吟儿也曾被人说成是红颜祸水,哪怕有一天别人评价他的时候说他的人生有拜吟儿所赐的污点,却宁可拥有吟儿在身边,动荡却温馨的每一天…… “那咱们就不要在联盟公开兰山的身世了,免得对兰山她不利。”吟儿轻声提议。 阡点头:“不过,可以让兰山她自己知道,避免日后再有与亲生父母争锋的局面出现,着实伤人。冷冰冰现在是俘虏,找个适当的时机,可以安排她母女相见。” “兰山她,可会接受冷冰冰这个母亲?毕竟,老人的死和冷冰冰有关。”吟儿略带担忧。 “会,就冲老人对她百般虐待她却还不计前嫌去救老人这一点,足见兰山本性是如何善良。”阡说,“更何况,母女连心。也许兰山的出现,能够融化冷冰冰心头的仇恨也说不定。” 玉门关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以我对兰山的了解,她一定会选择原谅。” “忽然好是敬佩兰山,如果我是她,有对十恶不赦的父母亲,一直站在抗金的对立面上,我一定不会认他们。这种父母,有还不如没有。”吟儿说。 阡听得出,吟儿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少许的羡慕,毕竟,当了十七年孤儿的吟儿,看着身边人一个个都有了归宿,是那么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根。吟儿嘴硬心软,说什么“有还不如没有”,其实心里却一定在想:有就好,哪怕他十恶不赦。 阡回看了吟儿一眼,一笑:“我答应过吟儿的,川东这一战结束了,我便立即与你一起,游遍江湖,寻老头子去。”“哎?怎么又对岳父大人不敬,称呼他‘老头子’了?!”吟儿佯怒。 “什么?”玉门关夫妇皆是一怔,林阡竟然说,川东之战完结后,立即与盟主一起去寻身世之谜?那么,抗金联盟呢?还有已经呼之欲出的川北之战呢?! “船王,流年姐姐,你们少听他说笑。上次就骗了我一次。”吟儿笑。 不,不是说笑。因为,于战事,于情事,林阡决不戏言。 黑暗里,玉门关与流年相视疑惑,林阡流露得很清楚——川东之战一结束,就会和吟儿一起离开。 当苏降雪已经近在咫尺,所谓的“新君归来,夺权复位”箭在弦上。为何林阡的语气里,透露出他并没有川北之战的准备、而只想成功地结束川东乱局?这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为何先前,竟没有一丝预兆…… 第357章 出征 第357章 出征 夜已逝,晨曦在夏风中模糊。 短暂相聚,清早,吟儿又送阡率军出征。 盟军当前要战的外敌,正是昨日“为一个目的来了两路人马”的另一路、那群混迹于川东被误认作哑巴的金人们。说来也险,幸好负责追踪他们的向清风向将军一向有“坚持不懈,滴水不漏,一丝不苟”之称,否则昨日若是有那么一点疏忽,盟军都很可能会放他们从眼皮底下溜了过去——这帮金人,貌似哑巴,却果然来头不小! 经过一番明察暗访、抽丝剥茧,向清风等人最终获悉,这群金人隶属于金北第四楚风流部下,来自其一手管制的金国第一杀手组织“绝杀”!论武装论机谋,都绝不输于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况且军纪严明,行动隐秘,当然有最大的可能代替贺若松插手川东战局。联系昨日战况便知:不管目前黑暧昧道会与金北之间究竟协商到了哪一步,双方至少已经开始往来,否则也不可能那么巧,孙思雨会和那小哑巴同时同地出现在祝孟尝眼前…… “倒要看看,郭昶和我们谁的行动快!”风里,吟儿微笑说。若郭昶早一步与楚风流一拍即合,则金北兵力顺利入局,川东之战将再起波澜;但若阡占先,则楚风流下场等同贺若松,消失于合作之前。 一样是行动,不一样的是,郭昶是要去求楚风流,而阡是要去击溃她。 “却不知铲除了楚风流,再下一个敌人又是谁呢!”海与吟儿一样的胸有成竹,早就在摩拳擦掌。 再下一个敌人?越来越隐秘,越来越零碎,也越来越复杂了。阡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目前还在四处分散的敌人们,正有一个向中心凝聚的趋势。危机四伏,只差一个冲击,下一个敌人是谁?谁都可能是…… 一向以知己知彼著称的他,此刻也不能完全断定,郭昶的外援将会膨胀到哪一处,于是不说其它,不再部署别人,只是俯下身来、耳语叮嘱了吟儿一句:“吟儿,在我离开的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身边将士皆以为他二人私下说情话,窃笑着都没有上前打扰。 她安坐马上,微笑听罢,神情专注地点头答应。虽然他说得不多,但有些话本就不必多说。 阡离开的几天里,战势逐渐趋于平缓。先前态度嚣张的孙寄啸,果然由于孙思雨的被擒而不敢轻举妄动,吟儿只需对他再走一步,便能从牵制成功转为收伏。盟军留在此地的其余将领,莫非、柳五津分布于吟儿两翼,维持对黑暧昧道会残部的打压;祝孟尝初来乍到,于是先在吟儿身边休整候命;范遇则率队去为远道而来的暗器王杨致诚接风。这里的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只等待阡与海、向清风等人旗开得胜、击败楚风流凯旋。 然而,吟儿知道,所谓风平浪静,不过是个会蒙蔽人的表象罢了,暗流汹涌,必须审时度势。阡的那句耳语,正是在叮嘱她:危险不可能减少,减少的只会是关注和警惕,所以,若真正希望他旗开得胜,首先她就必须做到这一点—— “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 做他的后盾,有时候只要做这么多而已,阡的意思她清楚,那就是,保证她自己的安全。 毋庸置疑,当他当仁不让站在风口浪尖,他的女人也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却希望他因为这个女人是她,所以没有后顾之忧…… 也便是这几日,祝孟尝将军开始学乖,别说去调戏孙思雨,看见她就仿如老鼠见了猫立即绕道走。军营里四处流传着那夜孙思雨压着他痛打一气的段子,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传到祝孟尝耳朵里,却成了“祝孟尝非礼俘虏,盟王大怒,弃之不用”云云,祝孟尝一听就彻底慌了,忙不迭地跑来吟儿这里问她,为何主公这次出征只带了向清风和海却不选择他,到底是因为孙思雨之事,还是因为主公与他不熟悉,不能对他完全信任。 吟儿先是一怔,才发现祝将军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却这般在意阡对他的看法,微笑摇头:“都不是。” “那又是为何?”祝孟尝奇问。 “因为不适合。” “不适合?”祝孟尝懵在原地,半信半疑。 吟儿笑而解释:“就拿你短刀谷三巨头来讲吧,同样的一仗,风将军可能有十成把握才出击,海将军要到五成出击,祝将军却不管有没有把握随时都可以出击,所以,白帝城一战,三位将军才各有分工,各司其职——风将军就不可能冲进去救人,同样的,祝将军也不可能在外指挥作战。” “喔……这么说来,这一战让清风和合作,也是看中他们最适合咯?”祝孟尝好像有点懂了。 “不错。金北第四的楚风流,还有她手下的虎将罗洌、可能会在她身边出现的金北第二轩辕九烨,这些人,作战风格不如贺若松张扬,却一个比一个阴毒,海将军、向将军都已经是他们的老对手了。既然这一战要求速战速决,那当然是用他二人再适合不过了。”吟儿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就放心得多啦。”祝孟尝畅快笑起来,“不是因为孙思雨就好,我可不想主公对我再有任何差印象。” “‘再’有?”吟儿一怔,听出弦外之音。 “说来到真是窘迫,主公好像知道我的一件糗事。”祝孟尝面上一红,点头,“主公好像知道,我喝酒误事的一次经历,其实也就一次而已,但却是我祝孟尝人生中一个不小的污点。不然我真的没有一场败绩……” “他怎么会知道祝将军的糗事?” “我也不知他怎么会知道,所以我说主公是天神转世嘛!”祝孟尝挠头,“说到那次醉酒误事,是正巧和一个老朋友遇到了,常年不见多喝了几杯,正巧这个时候柳五津就在我的管辖里被宋军莫名其妙抓住,吹暗号给我……我是万万想不到那老头子那么冒失,竟然会被自己人抓住,就没当真,继续喝酒没去救……差点贻误了他……说到底,知道我喝酒误事的,也就柳五津、萱萱、那个老朋友,还有个小头目罢了……”祝孟尝回忆着当年的一幕幕,“按理说,柳五津他们不会随便出卖我,另外那小头目,打死了也不会和主公有见面吧,就算能有幸见到主公,也犯不着跟他提我啊……” “对啊,那真奇了。待他回来,我帮祝将军问问他。”吟儿面露惊疑,他林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了,连祝孟尝绝口不提的多年前的糗事都了如指掌? 正自交谈,忽然营帐外冲进一个小头目来,事态紧急,故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母!郭昶派人来军营挑衅,要立即与主母你单打独斗!否则你会后悔……” 吟儿心念一动,阡说过,切忌和郭昶接触过近……也便是说,阡在离开之前,预料到郭昶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举动,但在阡的棋局内,只容许郭昶有这个计划,决不允许他实现。 吟儿立即拒绝:“去阵前告诉他的人,不必动这个心思了,郭昶他再练一百年的功夫,也断然赢不了我。”这一刻,她坚守着阡的嘱咐。 不多时,那小头目去而复返,面色里明显写着焦虑:“主母,郭昶他,说你不敢战他,缩头乌龟,又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说,现在你求他单打独斗都不可能了,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立刻入山去见他,否则你会后悔……” “荒谬!什么缩头乌龟!”吟儿怒不可遏,却知这是激将,显然不可能就被激出去,“你告诉他,不必这么心急,他哪天投降了我之后,自然天天有机会见我!” “盟主,事情有些不妙……”莫非忽然来到帐外。 “出了什么事?”她见莫非神色凝重,奇问。 “范遇他……暴露了行踪……”莫非压低声音,“不排除是奸细出卖的可能……” 吟儿心一紧,她当然知道,范遇此去是要为杨致诚接风的:“那么,杨致诚杨将军呢?他也?” “适才有部下逃回来,说范遇和致诚刚刚见面,就被一大群土匪截住,跟着发生了一场乱战,包括他二人在内,有数十人都被俘了……”莫非面色黯然,“正巧郭昶他这么有底气来要挟……恐怕,都在他的手上。” 吟儿收敛了怒气,转头问那小头目:“郭昶还说了什么?除了一个时辰之内,还有什么要求?” “说主母最多只能带一个人随行,否则你会后悔。”小头目说。 “他爷爷的,怎么这么喜欢说这句‘否则你会后悔’?!偏多带几个,看他怎么让我们后悔!”祝孟尝怒火中烧。 “祝将军……”莫非示意他收敛,“盟主,待确定了范遇和致诚在他手上再作定夺,如何?” 吟儿点头,对那小头目说:“你不必向郭昶传话了,他等不到回音,会自觉地炫耀他有人质的。” “盟主,一旦确定了他有人质,不如我跟随盟主入山?”莫非关切询问。 吟儿摇摇头。 “那……由我来保护主母!”祝孟尝立刻自荐。 吟儿一笑:“两位好意我都心领了。我心里已经有了要带的人。” “只带一个去,会寡不敌众……”祝孟尝一瞬担忧不已,“万一主母遭逢了什么不测……” “呸,什么不测!少胡言乱语!”莫非赶紧制止。 吟儿粲然一笑:“怎会寡不敌众?我带去的虽是一个,郭昶手里还有十多个呢。再者,见他而已,只是交涉,未必起冲突。” 莫非一怔,肃然起敬:“盟主,那我便在山外,等待盟主平安归来。” 出征时,她忽然又忆起阡对她的耳语,阡的温度,仿佛还在鬓角。 做他的后盾,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足够。只要自己安全,阡就一定不会有后顾之忧。 但做他的后盾,也可以做得比他布局时希冀她能做到的更多。保证自己的安全,亦要保证麾下的安全。 第358章 交涉 第358章 交涉 巍峨仙山,叠嶂层峦。 风紧,走过黑暧昧道会这一行行一列列的非正规军,发现他们,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群乱民而已。武器直接由农具升级而来,拉几个所谓的武学家族凑数,再吸引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加入,就这样,扩散成一个令官府头痛不已、令正道深恶痛绝多年的天下第一黑帮。着实又尖锐又可悲。 正午,太阳晒得火辣,每个人的脸都被扭曲变形,仇恨变得单纯,单纯却强烈。 迎面可见被捆缚的范遇、杨致诚两位将军及其十余麾下,吟儿环顾四周,除了目前被牵制的三当家孙寄啸之外,黑暧昧道会首领能活着的基本全在这里了。然而,即便武功最强劲的孙寄啸不在此地,黑暧昧道会仍有灵魂郭昶,军师陈旭,勇将颜猛三者坐镇,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苟延残喘的他们,此刻,是浓缩后的人多势众。 然而,当他们看到吟儿身后那个人的一瞬间,原先的黑脸忽然都不能自控地变惨白,爱恨交织,个个哽咽,许久才纷纷咬出两个字来:“大哥……”“大哥?” 吟儿带来的随行不是别人,竟是黑暧昧道会最先投降林阡的大当家郑奕! “大哥……你,你回来啦……”六弟颜猛第一个动情,眼泪簌簌地流,作战再如何勇猛,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罢了。 “大哥!”百感交集的黑暧昧道会会众,暂且忽略了对盟主的仇恨,几乎就要凑到郑奕身边来嘘寒问暖、问长问短。 “他不是你们大哥!”郭昶忽然一声怒吼,虎目圆睁从主位上起身,“他只不过是这个抗金联盟的盟主带来的战俘而已!”冷笑和郑奕对视一眼,轻蔑口吻:“郑奕,我早就说过,义气交情都是狗屎!真正大难临头的时候,大哥比小弟还要靠不住!!” “二弟……”郑奕泪水涟涟,语气真诚,“二弟,咱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咱有什么气是咽不下的啊……” “不是不共戴天!?自从林阡派洪瀚抒到这里来围剿我们,黑暧昧道会横死了多少弟兄你数得过来吗,你问问自己,这还不算是不共戴天!?”郭昶大怒,“你!降了仇人,就不配叫我二弟!除非你立即用我这把剑,杀了你身边这个女人!你回来,我们还认你做大哥!你归降林阡的大罪,我们可以既往不咎!”说罢扔来他的繁弱剑,黑暧昧道会众群起响应:“既往不咎!既往不咎!”吟儿骤然被杀机包围,范遇与杨致诚皆是大惊,齐道:“郑奕!休伤盟主!” 危难当头,吟儿面不改色,她其实也听得出,若非洪瀚抒事先不听阡的命令肆意杀戮,也许盟军早就收服了郭昶也说不定,而用不着现在郭昶这么恨他们…… “二弟,恕我难以从命,我这次上山,是保证你与盟主交涉顺利,不是为了双方结怨更深!”郑奕正色摇头。 “那你放心好了,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她单凭你交换不了他们!”郭昶咬牙切齿地冷笑,“郑奕,你就没有好好反省过么?就是因为你这个大哥不坚定,过早降了林阡,我们解散了多少兄弟,损失了多少人才?!” “若可以消解战乱,郑奕情愿不当大哥,甘心屈居人下。”郑奕低声说。 “你!你和谐他妈混蛋!”郭昶忍泪,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个老大都不存在了,我们黑暧昧道会还有希望个屁啊!?”才不管吟儿这个外人在,甚至正眼都没有给过一眼吟儿。 “二弟,降吧。弃暗投明,勿越陷越深。”郑奕叹了口气。两人的立场不同,却一样坚决。 吟儿蹙眉:如郭昶这样一个粗鲁可笑还带着点蠢、却不像有心机的人,显然不可能主动出卖孙寄啸。眼光一移,掠过那还在抹泪的少年颜猛:性情真挚,天真无邪,更不可能是他……再将视线落到陈旭身上:会不会……是他? “来人,给两位赐座。”恰在此时,陈旭见郭昶又要暴跳,立即拉住他,压低声音,劝道:“二哥,切勿再和大哥争执,否则正中这盟主下怀!让她只带一个人入山,她偏巧谁都不带,只带大哥,就是想用大哥激怒你、分化我们……” “老五说的不错,要冷静……要冷静……”郭昶自言自语,拼命给自己灌水降火。 劝罢郭昶,陈旭转过身来,也在此时打量了吟儿一眼。他真是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孤身陷入敌营还这般从容,面对着这么多敌人都面不改色的,恐怕思雨在此,也要自愧不如。何况……何况单看她模样,实在是娇小得很,教他难以置信。心念一动,带着试探的性质直接问:“盟主,可认得你面前这东西是什么?不会从小到大,碰从没碰过吧?” 刚刚坐下的吟儿微微一怔,看见座前桌上呈着的原是只平常的绣花针。这个名叫陈旭、长相偏柔的黑暧昧道会军师,原来早有准备要羞辱她? “一直都在为盟王林阡叹息,为了奠定抗金联盟的基础,常年在外征战顾不得儿女私情,几度失去至爱,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娶个粗鲁的女子为妻。唉,大家愿不愿意相信,眼前这女子,别说心灵手巧,就是连最基本的穿针引线都不见得会?”陈旭说罢,黑暧昧道会众全都跟着嘲讽起来:“不会吧,身为女子,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会?”“那还怎么嫁给林阡?”“哈哈,盟主,难道还要我们这些大老粗们教你这根针该怎么用?” “不必你们教,这等平常暗器,我自会用得娴熟。”吟儿等他们笑完了,也回报一笑。 “暗器!?”陈旭还未及说完,忽然语声中断,却见他面色一变,许久,拳才从桌上移开,郭昶和颜猛都能清楚看见,适才扎在他握空了的拳里的,正是那根绣花针。吟儿不想伤他,故而只是略施小计,选了虚空一击,饶是如此,陈旭都心服口服,不敢再羞辱一句。 “老实说,我真的不会穿针引线,但旁人缝补的针到我手上就是暗器,线到我手上就是利刃。所以我此生只胜任盟主,而不可能躲在哪个山坳里绣花!”吟儿微笑,“如今我终于懂了,我抗金联盟为何能完胜你黑暧昧道会,我们纵是女子也谈征伐,你们即便男人还问针线!” “你……你……我……”陈旭开始咋舌。 看他这么快就落败,吟儿心里着实有了底:陈旭,虽言军师,不过如此。多谋略、而少魄力,所以出卖孙寄啸这件事,他最多只是个赞成者,而不可能是决策者…… 阡说得果然不错,郭昶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 “你也不必担心盟王林阡的家事。温柔的女人他身边多的是,他偏喜欢粗鲁的又如何?!”吟儿说这句的时候,脸微微一红。形势紧迫,也只能跟他们厚脸皮,转过脸来直接换敌人:“不必废话了郭昶,你说让我入山见你我也来了,现在该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放过范杨两位将军了?” 郭昶冷笑:“盟主,我说是交涉,你还真以为是交涉了?你觉得你进来了,还走得掉吗?” “二弟!你!岂能如此背信!”郑奕大怒。 “一丘之貉,大哥弃义,二弟自然背信!”郭昶冷道,根本就是还在和郑奕赌气。但盗亦有道,郭昶其人,本应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看得出,在见到郑奕之后,情感转变最彻底的其实根本不是别人而正是郭昶。当不经意间,过去相依为命后来投降离开的大当家又出现眼前,郭昶纵使暂时还是群龙之首,心理上却和其余会众一样产生了屈从,陡然就燃起了一种要劝大哥回头是岸的希望,这个希望,却又在郑奕立场坚决的一瞬间跌得粉碎,试问郭昶怎能不心乱,不脆弱? 脆弱的人,太容易诱导。吟儿好歹和阡并肩作战久了,早已懂得察言观色。 “郭昶,听说你是川东一带赫赫有名的剑客,遇见我,竟不想向我挑战一二么?”吟儿看向郭昶,明明身形比他小得多,却是居高临下的口吻,“刚刚还叫我入山来单打独斗,难道只是托辞而已,不敢真的挑战?!” 郭昶明显动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听说凤箫吟你是剑圣?最初到底是公认还是自封?” “既非公认,也非自封。”吟儿笑,“最初称呼我剑圣的人,只是林阡一人。” “竟越传越广,最后成了事实?”郭昶战意燃烧,跃跃欲试,“那你的惜音剑,不如就跟我繁弱剑比一比,我倒要看看,盟王林阡他眼光如何!” 她看他已然探剑,立即退后一步:“慢着,要挑战我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应你的战!” “什么?!”郭昶大怒,“明明是你求我挑战,怎生还要向我提条件!”随刻左手握紧了右手:“那我不比了!” “哦,憋着的感觉,可真是难受得紧呢。”吟儿微笑着,魄力如斯,完全占据主动。 “凤箫吟……我……我算是着了你的道!”郭昶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生从主动沦落到了被动,“凤箫吟,你待怎样?” “先放了我这些手下。” “不行!只能先放一个!”郭昶连连摇头,偏不遂她的意,“先挑一个出来放出去,你立即与我单打独斗。若你能胜过了我,我才能再放其余!若不能胜或反悔了不跟我比了,其余的就走不掉了。” 吟儿一怔,原来他是怕她反悔。放第一个是送她的人情,其余人才是对她的牵制:“说比剑就一定比了,怎可能反悔?!郭昶你未免小看我凤箫吟!” “跟我比剑,可不是一般的点到为止,刀剑无眼,死就死,活就活,郭某人无所谓,就怕小姑娘你不敢应战!”郭昶略带豪气地笑。 “杨将军,你先行下山去,自然有人接应。”她无惧一笑,决定先放身负武功的杨致诚。 “好!小姑娘果然有剑圣风度,接招吧!”郭昶剑握在手里早已迫不及待,倒也是个剑痴无疑,斗剑在即,陈旭、颜猛便是想拦也拦不住。 第359章 斗剑 第359章 斗剑 繁弱剑。 “繁弱”二字,历来专指神弓,唯郭昶以之为剑命名,武林中人不解其意者不予追究,知其出处者则一笑而过,背地里却总要嘲讽郭昶几句,说他生搬硬套的有,笑他附庸风雅的也不少,总而言之,包括吟儿在内,都曾以为郭昶“繁弱剑”得名不伦不类。 然而,待到真正和郭昶对面交战时,才知肤浅的不是郭昶,而是自己。只因对方手中剑,非繁弱之名不能配! 奇巧轻便,亦刚亦柔。剑之铸造,如弓。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剑之速,如弓。 霹雳弦惊,轰然雷作。剑之势,如弓。 便就因这郭昶行剑快而剑感轻,瞬间,惊觉繁弱剑分崩离析,如烟似烬于空中四处散漫,又因之内涵凌厉,暗藏刚劲,虽散还聚,越散越聚,怠慢不得,忽略不能,竟要求吟儿无处不设防! 所幸吟儿惜音剑素以灵幻著称,固然对手来势汹汹,也削不弱她惜音剑“一剑十式”之险急多变、缥缈灵巧,对手进攻堪称铺天盖地,吟儿防御亦根本无懈可击,片刻众人眼中不仅繁弱剑有自我拆散之容,惜音剑更有剑中蕴剑、剑外构剑之感! 战局中剑浪迭起,看得所有人都眼花缭乱。剑气如霜,早已分不清惜音剑和繁弱剑真正方向,又哪里辨识得了到底现在郭昶和吟儿谁占上风!? 数十招后已互知实力,郭昶面露震惊之色:“小丫头,出得了一手好剑法!” “你也不赖,到我联盟去,排得上名!”繁弱剑也真是别具一格,与孙思雨偷师青城照单全收不同,郭昶他不仅汲取了众家所长,其招其式还明显有他自己所悟,可谓学剑无师自通的天才!但吟儿虽然震撼,却还不至于落得下风,武功比郭昶高强的对手,她身边比比皆是。 “谁会降你联盟!你做你的千秋大梦!老子才不会投降仇人!”惊回现实,郭昶瞬即便被这一句激怒,数十天来负隅顽抗的耻辱感和崩溃感猝然积聚,化成巨力转移到他青筋凸起的手上,如斯凄绝的举止神情,在后续的二三十来回内,从不曾离开过郭昶。 吟儿心中一紧,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冷不防衣袖便被郭昶划破了一道口子,匆忙回过神来招架,有感愤怒中的郭昶与适才判若两人。一旁观战的范遇等人,看郭昶狰狞时力量大增而盟主明显气势不及,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想不到,面前此人一旦行剑就丝毫不被状态心情所影响,反倒是越愤怒时出剑就越是高妙,此刻吟儿就在他剑风之下,感觉得出他的每一剑,都像是搭在繁弱弓中射出来的! 郭昶显然混淆了手中是弓是剑,抑或参透了兵器亦弓亦剑,恐怕越往下打,所悟就更加深入!也许,人都是要到破釜沉舟时才会爆发出自己的无限潜能,吟儿意识到,这一刻被愤怒占据的郭昶,状态好比走火入魔,剑法已经瞬间突跃到了能与她抗衡甚至打压她的地步! 这样的突跃,只发生在她劝降的那一句之后。若言孙思雨的死穴是遭遇轻薄,则郭昶的逆鳞就是投降啊…… 范遇被缚于侧,眼睁睁看着郭昶步步紧逼、盟主连连后退,一个面上杀气澎湃,一个神情虽镇静却紧张,暗叹形势不妙,如果他没有记错,盟主在最近的十余剑内都只有防守,从来没有攻击过! 不容多想,范遇惊呼一声心都差点跳出来,便在这一刻,盟主已被状态反常的郭昶迫到绝境,前有郭昶凶猛逼迫,左右都被剑路封死,只差一步背后就是山壁拦路,连立足之处都不再有,不束手就擒别无它法! 当前后左右全然受阻,吟儿却远不如想象中那般慌乱。她无路可站又何妨?只要惜音剑有位可占便好!濒临绝境,剑不曾停止过半式,边完全凌空地侧行于山壁上,边居高临下地继续和郭昶打,如此飞檐走壁的本事、炉火纯青的轻功,怎可能白白浪费了还没拿出来就输给了郭昶?!一旁的范遇等人见她化险为夷,皆喜形于色,赶紧喘了口气继续观战。 然则郭昶眼看拿不下吟儿,毫不犹豫也立即趁胜追击走壁而上,众人见两道身影于山壁上另辟蹊径,时走高时降低,忽斥远忽迫近,唯剑之交火一直不灭,不禁又是赞叹又是担忧,须知这千仞壁陡峭嶙峋,岂比得上平地斗剑轻易!?他二人却渐入战况,片刻已不凌空横走,换作倚壁疾行,娴熟得如履平地,攻势不减,步法不乱,力道不绝。 “以剑绘路。”范遇抬望眼,暗叹这幕情景,山壁上交错着两簇强烈剑光,时不时还会横擦过坚石拖出无数火花,偶尔更有石碎而坠,可见斗剑激烈。 “真是蹊跷,郭昶他剑法虽然不赖,也没听说有这么高,能缠盟主这么久……”“恐怕是背水一战,迫切想把盟主俘获,所以才这般拼命吧。”“今天的郭昶,战力比往常提升了至少十倍!”“那么……盟主她一时半刻能击败郭昶么?”“击败?盟主现在只能靠在山壁上一直避让着走,根本无力还击啊……哪里有机会击败他……”盟军诸将窃窃私语,只有范遇能听得见。 范遇心念一动:不一定…… 不错,“盟主现在只能靠在山壁上一直避让着走”,而且的确一次比一次更贴紧她身后石壁看似无力还击了,但如果说,盟主是在伺机利用山壁、故意地越贴越近、等候着一个时机……范遇心底雪亮,原来是这样!—— 恰是此时,谁都看见交战中的盟主流露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破绽,立即被郭昶抓住一剑就直扑过去,盟军除了范遇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郭昶明显没有犹豫,适才横生的暴戾之气顺着繁弱剑一同冲撞到紧贴于山壁的吟儿面前,只差寸尺就能夺了她性命! “最后一剑!”郭昶大声喝,却来不及将话说完。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郭昶哪里来得及有意识考虑多少,近在咫尺的这道浅白色影子竟在最后一刻惊人一移,从自己与山壁之间消失!一声巨响,本该刺在吟儿身体里的繁弱宝剑来不及收回、势如破竹般撞入石中央,随之掠过郭昶眼前的是从斜路里重新袭出的惜音剑!转守为攻,只在交睫间! 郭昶大半力气都给了适才的最后一劈,现在还剩小半力气哪里拔得出兵器来抵挡,胜败转换得如此突然,还来不及想清楚,已然被盟主她一剑锁喉,凝神看去,盟主得胜的笑容里存着三分的狡黠:“最后一剑,在我这里!” 他万万不会想到他赖之阻断盟主的坚硬山壁,竟在最终扣留住了他的繁弱剑!此情此境,显然输了! “好一招欲擒故纵,一劳永逸!”范遇欣喜叹息,想适才战局凶急,也唯独盟主能有胆量铤而走险,假意示弱以诱引郭昶全力贯注于那一剑来杀她。而最后一刻在岩壁上的极速一移、害郭昶一举击空更失了武器,除了盟主,天下间恐怕也没几人速度追得上、身形够得了了! 黑暧昧道会会众齐齐大惊,匆匆上前,纷纷问道:“二哥!可有事!?” 久之,郭昶和盟主还停留在山壁上不下来,更教黑暧昧道会会众担心不已,纷纷猜测二当家是否被她劫持,还是已经死了?! “莫对二哥不利!”大当家已是战俘,二当家又生死未卜,如此战局,怎不教黑暧昧道会军心大乱。风云突变,形势逆转!吟儿虽是受要挟而来、为交涉才战,却很可能凭这一战给黑暧昧道会带来永劫! “二哥,你应我一句啊,你还活着吗!”人群里有人吆喝着。 “你才死了!”中气十足,显然还活着,所以众人松了口气,郭昶既然没死,那一定是被凤箫吟劫持了。 “我所见高手,无一人像盟主这样地设局打败我。佯败,以石锁剑,得胜,卷土重来。”郭昶自己送进山壁的繁弱剑,终究一时难以挖出来,耷拉着脑袋,后悔不迭。 颜猛见势不利,立即拔刀出鞘,直架在范遇脖子上:“盟主!切勿乱来!快放了二哥,否则你的麾下性命不保!” 吟儿一笑,想,若是杨致诚他还在这里,肯定会立刻大喊:盟主,别管我们!杀了这些散兵游勇,黑暧昧道会解散定了!倒是庆幸,现在留下的是范遇呢。 颜猛看她忽然一笑,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你……你笑什么?听见没有!带二哥下来!否则杀了他!” “是郭昶他自己不想下来。”吟儿面露无辜色,“你们二当家,时刻不想与他的繁弱剑分离。怪不得我。”转过头来看向郭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胜了你,希望你依言放了我所有手下。至于我,容后再议。” “好!既是输了,当然依言放行。”郭昶正色,“六弟,放了他们!” “要等到二哥安全下来,我才放他们!”颜猛立刻说,关心之至。说的同时刀已在范遇脖子上留痕。 “郭当家,适才盟主在战局中流露的破绽,连我这不甚懂剑的人也看得出是她的剑局,为什么郭当家这样的高手却没有看得出,还心甘情愿把剑送进了石壁?”范遇虽在刀下,却仍然像平时一样的足智多谋,抓紧时机来引导局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旭轻声代郭昶答,却连他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够贴切。 “为何、我没有看得出来?”郭昶面色一变,静下心时已不如适才暴躁,果然适才是走火入魔。 “因为,刚刚的郭当家,和平时的你不是一个人。”范遇说的同时,远远看着为了救他们而孤身入局的吟儿:盟主,范遇绝不会连累了你,我害你孤身赴险,便由我来,将你救出去…… “你!少给我妖言惑众!”颜猛大怒。 “让他说下去!”郭昶喝道。 “平时的郭当家,剑法不如今日狂躁,可是绝对比今日清醒,破绽是真是假,一眼就可以辨识得清,今日却一心求战,一味要打败盟主甚至不惜杀了她,神志不清所以才会轻而易举就入了盟主的剑局!我敢问郭当家,你觉得适才的自己和平常的自己,是同一个人么?” 经范遇这么一说,黑暧昧道会会众都觉贴切,郭昶自己也被震惊,握剑的手开始放松。颜猛回味的同时,对范遇杀机骤减。 “郭当家适才的表情,我只在两个人的脸上有见过。”范遇叹了口气,“一个是盟王林阡,一个是火从钩洪瀚抒。他二人,也曾这样地被激怒,继而走火入魔……” 第360章 推手 第360章 推手 “什么!你少将我二哥与林阡、洪瀚抒那两个魔头相提并论!”颜猛立即打断。 “是啊,林阡洪瀚抒二人,走火入魔的时候真的就是魔头。”范遇肃然点头,带着些苦笑,“想必各位都听说过,盟王林阡在黔西作战时,一夜之间剿杀魔人无数的罪行。以杀戮去谋取征服,盟王林阡是我抗金联盟第一个这么做的人,虽然他后来幡然醒悟、不曾再肆意杀戮过一次,可是可想而知那次错误对他的部下们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没过多久,洪瀚抒就完全学会了这一套……唉,不知是被什么原因触怒,洪瀚抒来到川东之后就开始胡乱搅局,听不进任何人的规劝,走火入魔,暴戾成性,他对你黑暧昧道会犯下的罪行,简直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 郭昶攥紧了拳:“不用你说,我知道洪瀚抒和林阡是一伙的!洪瀚抒在川东见一个杀一个到处掀起战乱,林阡就在千里之外等着咱们死得差不多了、赶走洪瀚抒自己来收这成果!” “郭当家此言差矣。我说过,后来盟王醒悟了,就再也没有滥杀无辜。”范遇摇头,“连郭当家你也知道,洪瀚抒挑起战祸时,盟王尚在千里之外,那郭当家又怎能把对洪瀚抒的仇恨,全盘推到盟王头上去?当时盟王把川东之战交给洪瀚抒,是信任洪瀚抒一定能做好一切,更千叮咛万嘱咐必须要优待俘虏,不曾想,洪瀚抒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性情大变更作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盟王立即便从千里之外赶到了这里加以阻止!我们谁都不觉得这是成果,老实说,这根本便是个烂摊子而已……” 郭昶一下子就语塞,喃喃自语:“盟王加以阻止?洪瀚抒,性情大变?” “洪瀚抒的性情大变,就和郭当家今日的反常一模一样。郭当家现在回忆起来,可还记得适才跟盟主是怎么斗剑的么?还是脑袋里根本就一片空白,只是被一种信念牢牢控制着?任是谁都无法将你唤醒过来?” 郭昶一愣,脑海里一片空白。 “杀戮中的洪瀚抒,也是一样啊。”范遇循循善诱,“待到双手沾满了鲜血,像醉酒的人忽然醒了,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力面对,无力承担这些罪过了,怎可能还留在川东?后悔懊恼,却补偿不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去,离得越远越好,郭当家,这就是你今时今日找不到洪瀚抒、只能找到盟王盟主的原因啊。盟王和盟主,一心一意地要替洪瀚抒补偿你们,所以,这半个月来,对黑暧昧道会都是安抚为主,从未主动挑衅过一次,这是我盟军欠你们的,盟军与你黑暧昧道会的这一战,本不是为了结仇……”好一个范遇,竟触动郭昶将心比心来感悟敌人,不仅澄清了林阡,还令郭昶理解了洪瀚抒,是何其聪颖也。 吟儿看郭昶动容,心中暗叹范遇看待问题比谁都深入,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借机招降郭昶,先前吟儿的招降方式偏硬,反倒触怒了郭昶,如今范遇和她一样看准了郭昶的死穴,避开了争锋相对而语气柔和,自然过渡,潜移默化,使得郭昶对这些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或许会消除双方误解也不一定。吟儿想,难怪阡总要赞范遇心思细密、观察狠准。范遇他,真是林阡手下最好的谋士。 “如我所言,适才你的走火入魔之感,盟王有过,洪瀚抒效尤了,郭当家,难道要因为仇恨和误解,就被洪瀚抒影响了,让自己也变成那样的魔头,将这种暴戾成性世代流传下去吗?还是应该化解了仇恨,重新审视和接受彼此?”范遇劝到这里,淡淡一笑:“其实我抗金联盟和你黑暧昧道会都有着一样的性子啊——直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希望的性子……”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点从生来就都一样,我们都是宋人。”吟儿补充。 “我们都一样?这么多年,甚少正道中人会说一句我们都一样。”颜猛眼中噙泪,“都说黑暧昧道会是兴风作浪的土匪,烧杀掳掠的盗寇,只有人说我们是祸害,没有人说,我们都一样,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懂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们懂……” “是啊,很多事情我们都懂。朝廷软弱,故土不复,世道凶险,战祸不绝。这些,三岁小孩都知道,靠近边关生活的我们,理应比你们有更切肤的痛。可当饥寒交迫,连生计都没有,怎可能去谈民族大义……”陈旭拍拍颜猛的肩,叹息不已,“起先,真是矛盾得紧。做顺民只有被欺压的命,一旦叛逆了就只能被说成土匪。可是,走上哪条路,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不到,陈旭和颜猛竟能率先被打动。 “谁都知道,黑了就白不回来了,可是要生存下去首先就得活啊!”“惩恶扬善的大侠英雄,只能在梦里当当了……”听他俩这么动情述说,显然有不少黑暧昧道会会众心动,自是立场不坚定的产物。 陈旭凄然:“这么些年,黑暧昧道会就这样,一边承受着正道的辱骂、朝廷的唾弃、民众的惧怕,一边也牢牢记得,血肉之躯理当精忠报国,我们,何尝不想杀了那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唉,都是迫于形势……” 先前误会了陈旭,如今才发现,陈旭是黑暧昧道会里难得的通情达理,应该也是个怀才不遇的有为青年才是。出卖孙思雨,他可能是在劝阻不成后才推动的,甚至他对孙思雨更多的不是出卖而是尽可能的提醒和爱护。 吟儿微笑:“这也许,就是我们双方的区别吧。当你们迫于形势必须做盗寇土匪,宁可不要尊敬也要畏惧,我们却在主动地实现着理想,虽然偶尔会犯错,会绝望,甚至有时会怀疑,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矢志抗金的我们,为何要先遇到一路又一路宋人为敌,黔西魔门如是,川东黑暧昧道会如是,不可杜绝……” “盟主可否告诉我,为何你抗金的联盟,要先遇到一路又一路的宋人为敌?为何一定要向黔西和我川东首先挑起衅端?”郭昶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问。 “为保证将来抗金无后顾之忧,川黔军民必当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但若内乱不绝,川黔岂能安宁?黔西魔门与你川东黑暧昧道会,正是南宋西线之隐患!”吟儿答道,“郭昶,你一直以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无端起衅出师无名,其实不尽然。你黑暧昧道会虽说是迫于形势而形成,但有一点实在不可否认,那便是为非作歹,作恶多端,作为川东一带的地头蛇,多年来都扰得民怨沸腾,官府头痛不堪,短刀谷又无暇管治,如此顽固,自是要靠我盟军来收拾。” “说到底,还是想劝我降你!?”郭昶冷笑,却还未及愤怒,已然被吟儿驳斥:“这是融合,不是投降!宋人与宋人之间,哪里有所谓投降?”吟儿放轻语气,“黔西魔门投降之后,依旧由魔人统治,尽管有些魔人可能会觉得生活变苦了,不能肆意妄为了,可是他们也都已经认同,最起先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先剥夺了别人的权力。他们开始正视和周边百姓的关系,不再一味欺压,而是相安无事!如今来到川东,我相信黑暧昧道会会比魔人做得更好,因为大多数的魔人不通世情不懂人性,对盟军只能臣服不算真正融合,而黑暧昧道会,却和盟军出身一致,目的一致,甚至,立场信念都一致,本就是同一路人!” 郭昶突然面露犹疑之色,显然被吟儿这一句说动。 可是,郭昶为何这一刻会有迟疑? 吟儿不禁有些蹊跷:我与范遇劝说了这么多句,软硬兼施已经消除了他们对盟军的仇恨,也应当打动了他们前来投靠,怎么看都应该是一条通畅的路,无论如何都会比金人的条件更有利于他们…… 为何他到现在还有迟疑?难道有什么地方,她忽略了? 通过这么近这么久的接触,吟儿摸透了郭昶的个性,普通的威逼利诱根本不可能打得动他。那么金人又是凭什么拴住了他? “郭昶,相信你也一样认可,正邪、黑白、敌我都没有绝对,只有一种绝对,就是金宋之分。”吟儿强调着,“既要抗金,那便该放下私仇,不是么?归属盟军,也算是给我与林阡一次机会。” “二弟!”郑奕噙泪,“你问问我,问问思雨,也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 “这……”郭昶低头往下看,略带犹疑。陈旭微微点头,颜猛泪流满面:“二哥……” “好!那便……给你们一次机会……”郭昶正色点头,不忘语带尊严。 天色暗红,江湖在摇曳的树影中汹涌。吟儿站在岩壁多时,不禁也有些累了,此刻看郭昶点头,轻声提议:“郭当家,那就将繁弱剑取出来,先下去再说。”郭昶应言点头,放松了戒备运力拔剑。 一声微鸣,逃不过吟儿的耳朵,就在背后不远传来,蓦地漾起一丝不祥,心头像忽的插进了一根刺…… 轻风起,石穴动,吟儿暗叫不好正待拔剑,晦明交替的骤变过程里,一道蓝色的弧光倏地从她后方窜出来,来不及看清楚兵器属性,吟儿首先就站不稳被其猛势击落,没有挡得了这偷袭。而她身后不肯弃繁弱剑而去的郭昶,分明有本事闪躲,却为了护剑,别说让步,就是手都没松半刻,因此被那突如其来的武器硬生生钉在原地! 是刀。 这一刀又突然又毒辣,对准了适才斗剑的两个高手,风力将没有站稳的盟主掀翻了打落下去,其势不减正面过去穿透了郭昶肩背! 郭昶自己还没有想明白,鲜血已经汩汩直涌,这一刀力量震得他血脉逆转,整个左肩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伤口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颜猛脸色惨白赶紧要上前救郭昶,那不速之客半空之中又出一刀,风力无穷直灌颜猛,摔落在地还未及起身的吟儿见势大惊,看颜猛已然对着刀光冲上来找死,赶紧一脚将他踢在刀光之外,纵然只是刀光而已,吟儿的鞋也被刀气镇破! 好险的一刀,如果不是因为盟主本来就站得不甚稳,恐怕现在也会如郭昶一样,被刺穿了,因为那一刀,本是对准了盟主的!范遇冷汗淋漓,背心都凉了。 是啊好险……而且这一刀的力量,好熟悉,仿佛从前也领教过…… 吟儿抬起头来,方知自己刚刚忽略的那一点是什么…… 刚刚所有的劝降,她都是在强调着金宋之分,可是郭昶还有迟疑。 那是当然了,当这个幕后推手,根本不是金人,而也是宋人! 第361章 千钧 第361章 千钧 吟儿本就摔得不轻,适才踢开了那一刀更觉腿脚麻木,可是思绪紊乱时,脉络却陡然清晰—— “谁会降你联盟!你做你的千秋大梦!老子才不会投降仇人!”郭昶会为了这一句就愤怒到失去理智,是因为郭昶有一个原则,绝对不会投降仇人。郭昶他就是这般傲骨,只要有仇便誓不两立…… “这么些年,黑暧昧道会就这样,一边承受着正道的辱骂、朝廷的唾弃、民众的惧怕,一边也牢牢记得,血肉之躯理当精忠报国,我们,何尝不想杀了那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唉,都是迫于形势……”陈旭噙着眼泪述说的真情,陈旭说,他们和金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就是吟儿适才忽略的一点啊!试问连存在私仇的抗金联盟都誓死不降的郭昶,又怎可能去和不共戴天之仇的金人合作?! 这个幕后推手,这个先前就和郭昶达成一致的人,显然就应该是宋人啊…… 换作过去,吟儿当然会觉得荒谬,哪可能涉战三方全都是宋人?更可笑的是,有那么两方还本该是自己人,这样的情景,不可思议。 现在,却只能被迫接受现实:一切,都只因为短刀谷内乱。 当大家都觉得,川东之战结束以后,林阡会立即挥师北上去短刀谷夺权复位,又有谁能料想,战火,其实早就已经从川东蔓延到了川北?! 来者苏慕离,幕后推手,正是来自川北短刀谷!不苟言笑是他的表情,冷静孤傲是他的个性,毒辣凶狠是他的刀,来无影去无踪是他的风格。 作为日理万机的苏降雪最钟爱的长子,苏慕离一直担负着为父亲分忧的重责,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解决父亲辗转难眠的心腹大患,直到从前的敌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直到没有了对手的父亲自己也开始苍老了,直到父亲最近又开始忧心,饮恨刀林阡的军队,正在开始往川北逼近了…… 短刀谷,就是苏降雪那个偏狭国家的都城。川东,则是都城外的一道屏障。苏家,恐怕比郭昶家、孙寄啸家更不希望黑暧昧道会倾覆吧。苏慕离,当然要做郭昶的外援,而且必须做! 短刀谷的内乱,已经不用等到短刀谷去发生!川东之战,根本就是川北之战的序幕—— “苏……苏大将军!?”范遇身后有不少士兵本就来自短刀谷,显然认出了他,一旦认出他,才知事实残酷,纷纷面露惊疑之色。 “盟主,吃惊么?”苏慕离冷冷地,面无表情,唯有唇在翕动。 主将降临,苏家埋伏在四面的军队,紧跟着完全出动,尽数涌来将当中的黑暧昧道会会众与盟军俘虏围在死角,霎时平静又被撕裂。 “有什么好吃惊?从前在我们与金人交战之时,你苏家就经常有出卖我们行踪、扯我们后腿的行径。只不过,先前都是暗中使坏而已,现在总算胆子大了,敢跳出来做对手了,着实令我刮目相看。”吟儿立即回应,被谁羞辱都不能被他羞辱。 苏慕离闻言,只简单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切。苏军来势汹汹,瞬间就已经宣告,现在苏慕离眼里,黑暧昧道会与抗金联盟无异,都是他要围剿的敌人。又也许,黑暧昧道会本就是他要歼灭联盟必须具备的诱饵,做陪葬也毫不惋惜。 “苏慕离,你真是个魔鬼!”纵使是陈旭,都怒不可遏。 “背叛我的人,只有这一个下场。”苏慕离回答,郭昶生死未卜。 “他抗金联盟与你短刀谷是同气连枝,我不懂你们当中有什么过节硬要相敌,但我们降了他,不代表就背叛你!”陈旭急道。 “姓苏的这一家,不配称短刀谷,也休想与我们同气连枝。”吟儿冷笑一声,“陈旭,既降了我们,又何必怕背叛他这个小人!” “好!黑暧昧道会众将听令,应战!”陈旭当即发号施令,“杀出一条血路!” “为二弟报仇!”郑奕带头便横刀往外冲。当下黑暧昧道会精锐在外,合力向外冲击。然则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盟主,我就知道,为了你的这些手下,你是一定会来的。”苏慕离说得不轻不重,吟儿心头不禁一颤:原来,范遇行踪暴露不是别人,正是苏家的奸细干的! 吟儿忽然有点清楚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布局啊——于黑暧昧道会这里苏慕离是参与者、决策者、强迫者,在盟军那里他是泄密者、劫持者、要挟者,恐怕对于金人来讲,他还是一个嫁祸者,自己躲在比金人更暗的角落,却把阡引向了金人那里!那么,难道,就连阡也被苏慕离一起算计了?!那么,苏慕离要的到底是什么! 吟儿越想越觉恐怖,腿脚麻木到现在还没有能够站起,这时看颜猛跌倒了还想爬上去救郭昶,吟儿急忙提剑压制着他:“危险,不要上去。” “二哥……二哥……你不能……不能死啊……”颜猛泪流满面挣扎着要推开惜音剑,吟儿立即压低声音:“相信我,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救你二哥的最好方法!”“当真?”颜猛一愣,吟儿点头一笑:“当真。繁弱剑还没拔出来呢,你二哥怎舍得去死。” 抬起头来,望着目前还不动声色的苏慕离,他面容里的自大和孤傲,告诉吟儿他很享受这种对黑暧昧道会的玩弄与碾碎。 “就为了一时的快感,宁愿为渊驱鱼么?”吟儿站起身来。 “黑暧昧道会于我,现在已毫无用途。”苏慕离低头看她,“盟主,黑暧昧道会对于林阡来讲,也不过就是群没用的窝囊废、乌合之众。可是,盟主你不一样。” 她一怔,难道苏慕离的目的本就是在她? “哦?我到想听听,你这盘棋,是怎么下的。”吟儿微微蹙眉。 “外界传言你与林阡政治婚姻感情空虚,可是,我曾暗杀林阡两次,你与他为了彼此,近乎舍生忘死。那种感情,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令我感觉,你二人根本就是情比金坚。我当然怀疑,是传言错了,还是你们刻意在人前惺惺作态。” 吟儿一笑,苏慕离续道:“若传言是真,你与林阡感情的维系只是身份地位,那你二人之间就有个直接可以利用的破绽,所以,一心想要救局的孙思雨,便是我第一个可以推出去的女人。” “孙思雨演一出美人计,原本是想帮郭昶争取生路,却想不到,只不过是你苏慕离的试探而已……”吟儿面色一变。 “不错。这位孙大小姐,虽然出身匪类,相貌气质却属大家闺秀,而且眉目间竟与林阡初恋的女子蓝玉泽有三分神似。”苏慕离一顿,吟儿不禁一愣,他不说还好,一说吟儿还真觉得有些相像。 “若这一去真的吸引了林阡动心,那你与林阡之间果然有这样的破绽存在。而我也省了不少精力,直接分化你们就可以。”苏慕离说,“但若孙思雨有去无回,林阡毫不动心,则‘感情苍白’就不算破绽,‘情深义重’才是破绽,孙思雨不是林阡的弱点,你凤箫吟才是。也便是说,林阡动心也好,不动心也好,都会令我找准他的弱点!” “每一个都是这样。”吟儿淡淡说,轻笑。 “什么?”苏慕离微微变色。 “每一个林阡的敌人都是这样。”吟儿说,“找不到他的弱点,于是就打他在乎的人的主意。你们每一个都是这样。先前去对付玉泽姑娘、云烟姐姐,前阵子怕是也打过林陌的主意吧?这样纵是胜了他又有何用,真的算胜了他吗?!” “我对林阡用了一招调虎离山,骗着他走了另一个方向去打击楚风流,难道这样还不算胜过了他?!哼,说什么知己知彼、善于识局,也不过如此而已!他怕是万万想不到,如今你落在我手上,他却栽在我布局里!”苏慕离表情里掠过太多的满意,“既然这一战我已经败了他还俘获了他的女人,你说,我算不算完胜了林阡?!” 吟儿冷笑,不屑:“苏慕离,我下水摸鱼的时候,脚碰到躲在壳里连头都没伸出来过的乌龟,也会以为那只是石头而已!” “可惜,他却要和那些水草缠绕在一起了。”苏慕离嘲讽。 “大少爷,不必与她废话!这女人是‘断人口舌的口舌’!”此时黑暧昧道会大多已然被苏军击溃,只剩小部分负隅顽抗,有一个称呼苏慕离大少爷的老者拖刀走到苏慕离身旁,虽然不及苏慕离棘手,说的话却比苏慕离还要狠:“大少爷,既然胜了林阡,还留着这女人作甚!杀了她,把她的尸首丢给林阡,好好地羞辱羞辱那位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 “苏慕离!你若是敢动盟主,盟王必将你碎尸万段!”范遇大惊,方寸大乱,嗓子都差点喊哑。 “林阡,可真是注定了命格无双,夔州之役大捷,却失去蓝玉泽,黔西之战又是大捷,却失去谈靖郡主,如今这场即将大获全胜的川东之战,是不是还要依着次序,把你凤箫吟也失去?!”苏慕离的语气中,泛滥着杀气。 第362章 执子 第362章 执子 千钧一发,苏慕离手一偏移,盟主当即殒命。 “哥!我哥他在哪里?!”伴随着这样的一种焦急万分,忽然有个身影从苏军兵将中跌跌撞撞冲出来,恰恰缓了吟儿的性命之忧。这意外来客,好不容易找到苏慕离面前还没来得及喘气,愣是摔倒在苏慕离与吟儿的脚下,未几,一把揪住苏慕离的衣角,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完了,完了,哥,爹要怪责了!不好了!” 既然称苏慕离为哥哥,当然就是苏慕离的孪生兄弟苏慕霖了。然而弟兄二人虽然长相有七八分相似,气度魄力明显大相径庭。苏慕离冷血自大还泛着野心勃勃,更像他的父亲苏降雪,而苏慕霖,如斯慌乱,不似是可以冲杀战场的,自然苏降雪也不会对他寄予多高的希望。 有其主必有其仆,跟着苏慕霖一同爬过来的苏家军队,往苏慕离带领的苏军中一站,俨然就不是一个水准。讽刺的是,苏慕离这边刚刚克敌制胜,苏慕霖那边却全然散兵游勇。乍一看去,还以为是苏家手足相残、由苏慕离击败了苏慕霖…… “你怎么来了?”苏慕离的眉头皱紧,脸上一黑:“咱们的人马呢?怎么变得这么凌乱?其余人呢?” “林阡……”苏慕霖一口气喘不过来,说了个名字便卡住,独一个名字,却惊了全局。 苏慕离难忍诧异之色:“林阡?!他不是去追楚风流了么?” “他……他没有去追金北的那些人……”“盟王林阡趁我们不备,对我们前后夹攻啊……”“逃都逃不了,大将军、二将军的不少人马,还困在他包围里没有出得来!”人多口杂,说得苏慕离焦头烂额。 “够了!”苏慕离转过头来,目光锐利地似要穿透吟儿:“原来,他竟是在玩我!?” “苏将军现在才意识到,是谁将谁调虎离山,谁入了谁的局?”吟儿微笑,原来阡并没有中计…… 是啊,阡出征前的那夜,与她戏言时唯一一句敛了微笑的话就是:“郭昶他身后,一定还有一个推手,这么高深的布局,不像他可以想得到的。”很明显,阡觉察得到郭昶身后躲着的推手不寻常,阡也觉得这个推手的布局很“高深”,既然阡说高深,就定然也开始布局了,布局得,竟比这暗处的敌人还要高,还要深…… 一想到还有阡在,死里逃生的吟儿,心里忽然就变踏实。 “哥,怎么回事啊?我们明明把林阡调开了,他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趁着哥你不在当场,他……他速度太快,他的饮恨刀,简直已经……”苏慕霖心有余悸。 “他……他把这凤箫吟留在此地,迷惑我……迷惑我以为他中计了,实际上中计的是我。我没有败他,我被他设计了……”苏慕离语带颤抖,思路才慢慢清晰,像苏慕离这种刻意迷惑别人的人,只可能会被对手和自己一起迷惑。 苏慕离许久,才转过脸来看向吟儿,恍然大悟的神色:“正蹊跷这个女人为什么敢一个人入山,原来,她是他留在这里调我的棋子……” 吟儿心念一动,不,不是,阡没有把她当成调苏慕离的棋子,阡的计策里,根本就没有调虎离山,阡只不过是利用苏慕离想要迷惑他的心理、佯装中计先行离开却中途折返、然后出其不意去攻击苏军罢了!不是“调虎离山”,只是“出其不意”,根本就不关吟儿任何事!阡当然不可能利用她,因为阡在离开之前就已经叮嘱了她:“吟儿,在我离开的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切忌和郭昶有过近的接触。” 当时,她以为阡在让她防郭昶,其实,阡正是在替她防着郭昶身后的这个推手啊!却是她的入局,才令他的计策看起来更像调虎离山了,而原本,他是想把她护在局外的! 可是,既然入了局,她一定不能灰心丧气,一定要替阡最近距离地体验这棋局、把握这战局…… “大将军,看来咱们,是回不去了……”“那该如何是好!”“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置?”议论纷纷,苏慕离脸上亦沁出冷汗。 “大少爷,林阡得知盟主被扣留,已然打到了山下……”黑衫老者匆匆离去又回来,凑到苏慕离耳边说,声音再低都震撼人心。 苏慕离全身一震:“什么!?他……他这么快,就知道盟主被扣留于此?!” 吟儿一笑,心知杨致诚一定已经化险为夷、通风报信。 “你笑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可以杀得了你!”苏慕离恼羞成怒。 “形势不一样了苏将军。若林阡真的败了,你当然可以杀了我,炫耀了你自己的本事,可能还会害他失去往日威风;但如今林阡是胜者,你若杀了我,只可能将他激怒,他会率领盟军直接就攻上山来,即便你今日可以逃得了,但他不见了我,恐怕会加紧时日往川北去,苏将军也许不害怕,但看看你的弟弟,再想想你的父亲,难道你希望他们都没有转圜地倾覆在林阡脚下,每一个都来做我的陪葬?!”吟儿只觉自己口舌是越来越强了。 “你!”苏慕离愤恨不已。 “哥!正巧,盟主在我们手上。不如……还给盟王,让他放咱们走。”苏慕霖连连说,当炫耀竟成为了最后的资本。 “不可能!”苏慕离冷冷地,“林阡若想要你,便到地狱来要!” 区区三日,辗转数十战场,成功击溃离散的楚风流部属,一网打尽潜伏的苏慕离全军,更震慑得岷山、青城诸剑派不敢再谈插手,此等战绩,绝无仅有,非盟王林阡莫属!郭昶的所有外援,兵力装备都远胜于川东本身,远至金国南北前十,近到南宋川北川西,明目张胆有贺若松,暗箭伤人如苏慕离,青城岷山皆观望态,金北第四则诱降态,却不管你是英明神武的,还是阴险狡诈的,只要步入川东,就无不入林阡之布局! 阡之布局,无一人不算计。 却要为吟儿一人,被算计。 远望万里外群山无际,烟雾笼罩如刀光剑影。 “此刻吟儿定然就在苏慕离的手里,同她一起的,还有郑奕、范遇,以及川东黑暧昧道会郭昶一干手下……”山中情形如何,他可以推知八九,斟酌时,不觉眉已锁,牵挂与担忧,深刻却不流露。 出征前,他虽不能断定苏慕离就是那幕后推手,却的确察觉出有第三方敌人的存在。如今苏军败溃,苏家就是第三方的事实也跟着水落石出,苏慕离不在苏军本营,就必在郭昶身边指使,像苏慕离那般攻于心计,单纯如吟儿,一定不会是对手,莫说吟儿,就连阡自己,也觉得这个敌人狡猾到了极致,否则,不可能躲得那么隐秘,连金北第四的楚风流都可以嫁祸…… “真有第三方敌人存在?林兄弟是如何确定?”战前,海曾不解地问他。 “郭昶肯冒失去得力干将这样的危险,一定是因为他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是,海将军眼中所见的这群金人,个个面色惶恐,在川东一带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像郭昶的救命稻草么?”他回答说,“先前我们都与楚风流交战过,她手下的人马虽然行动隐秘、办事内敛,却也不至于这般怯懦,连话都不敢讲。” “主公说的是。先前楚风流的麾下,也不曾装过哑巴。”向清风点头。 “所以,楚风流的这一路,万万不是郭昶的救命稻草。必定还有第三个敌人。” 这第三方敌人,却比想象中要狡诈得多,没有流露过一丝存在感。费了他与向清风三日之久,才总算有了些蛛丝马迹。期间楚风流那些流散兵将,则交由海对付。 然而,这边苏慕离刚刚浮出水面,那边就传来了吟儿孤身赴险的消息,真可谓波澜迭起,意外不断。 “主公,致诚万料不到,竟会害了主母!”杨致诚下得山来时,获悉山中风云突变,郭昶唱罢、苏慕离登场,实诚的杨致诚几乎当场就为吟儿的安危掉泪。 “不碍杨将军的事,是苏慕离机关算尽,想到了用你们去引诱吟儿。” “他爷爷的,敢动我们主母,苏降雪吃不了兜着走!”祝孟尝攥紧拳。 “主公,他们刚刚传话,让你歇一个时辰,时间到了,自会有人引路,带你去和主母相聚。”小头目匆匆跑来,又速速离去,探听情报。 “相聚?这词说得……只怕另有玄机。”向清风觉得蹊跷。 “苏慕离兄弟二人,一个擅长设机关陷阱,另一个喜好与zha药火器交道,这一个时辰,怕就是为了部署……”柳五津说,追随林楚江多年的他,对苏家人的性子再熟悉不过。 “那么,我们可以一起上山去吗?”莫非问。 “他们会不会以逸待劳,对付我们所有上山的人?地形对他们有利啊,山上打山下,占便宜得很……”海说。 所有的麾下们,都聚在他的身边商量对策,如何救吟儿,如何防苏慕离。 “现在是什么时刻?”阡问。 “午时三刻。”海说,“再等一个时辰是未时三刻,我怕盟主她撑不住……” “我多让他一刻,申时再去。” “啊?”祝孟尝率先瞠目结舌。主母性命危殆,主公竟还要再多等一刻? “到申时时,杨将军随我先行。海将军、柳前辈,申时一刻领军入山,其余人等,留守。” 第363章 执刃 第363章 执刃 如诗画般的翠谷幽涧,清晰又虚幻。 一个时辰的空隙,苏军将所有俘虏分批处理,最终留下的,是范遇等盟军将士,以及黑暧昧道会郑奕郭昶几大首领,总数不过三十余人,一并驱赶到山腰风景秀丽的这里。 然而只需轻轻抬头,便可见树石云水间,纵横贯穿着的天罗地网,交联蔓延,以宣判生死。所有方位、每一个俘虏,无不被覆盖。这样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关,同样也是苏军部署,也许轻轻一拨,就会触动四面八方的弓弩箭矢。 置身此间,宛如等待被狩猎。而唤醒机关的那根线,此刻竟就缚在盟主的手脚上。 千钧牵一发,三十余人的性命,维系于盟主一人身体。苏慕离明确告之,若盟主在机关破除之前有任何不适移动,这里的所有人就可能被盟主间接杀死! 世间便要有人的心理如此扭曲,偏要看见旁人如何煎熬。 可苦了平日里爱动爱说话的吟儿,此刻便是连动也不能动弹一下,所幸身后有木可依,否则实在难以坚持。 然而凶险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竟令自己能够平心静气?吟儿闭上双眼,聆听着黑暧昧道会所有俘虏的声动。所谓“俘虏”,身虽为苏军所擒,心却被盟军俘获,所以,这是她的俘虏,不是苏慕离的。 幸好,那个粗鲁的、凶暴的,却还带着点可爱的郭当家没有死去,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他,因为颜猛的不离不弃,被陈旭等人从乱战中救下了山崖,此刻正熟睡在郑奕肩侧,伤势已经稍见稳定。也许,就是这种兄弟间的和睦,还有仇恨消解后的温馨,令吟儿能平心静气吧……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苏慕离现身川东的原因,一定是要协助林阡攻打郭昶,却怎生演成了今时今日这种局面?吟儿叹了口气:这个敌不成敌、友不是友的混乱世界…… 思绪被拉回时,听到的是黑衫老者略带焦急的声音:“分明已过了时间,大少爷,盟军为何未有人来?” 苏慕离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哥,林阡他,会不会又有什么诡计了?”苏慕霖紧张地问,风声鹤唳。 “不可能。”苏慕离回应,“应是途中耽误了。” 苏慕霖回头看了吟儿一眼,却不敢再看她,却又忍不住再看了一遍,那种紧张,不言而喻。 范遇心底雪亮,阡的迟到,是疑兵之计,吓唬吓唬这群已是惊弓之鸟的苏慕霖们,再迷惑迷惑这群刚刚措手不及的苏慕离们。是啊,现在的林阡对于苏慕离来讲,是神秘而不可度量的。 苏慕霖在吟儿周围,来回踱步了四五十回,终于忍不住:“哥,要耽误,也不要耽误得这么久!这可是他林阡的女人,我若是他,接到消息飞都要飞过来!” “是啊,林阡早该来了。会不会,已经在了?”黑衫老者惶惶曰。 “又或者,盟王林阡他,不把这女人当回事。当她是棋子,用完了就扔掉了。”苏慕霖的脑子倒是好使。 “是么?林阡他甘愿顶着‘掠夺者’的骂名从部将洪瀚抒手里抢来的女人,会是他不当回事的么?”苏慕离冷冷转过头来。 “这……”苏慕霖一呆。 “原来……是她啊……”郭昶忽然醒来,发愣地看向吟儿,“怪不得洪瀚抒要走火入魔……原来这个缘故……” “我现在已经肯定,这个女人,就是林阡的弱点无疑。”苏慕离说。 “你错了,她不是我的弱点。”苏慕离话音刚落,却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冰冷,威严,虽然还隔得甚远,却久久不散心间。 “林阡?!”临大敌,苏军剑拔弩张,戈戟横陈。盟军见是他来,均知反败为胜定了! “二哥,是林阡来了……”陈旭轻声唤郭昶,郭昶有气无力地叹:“竟要寄望于他……” “她……不是你的弱点?”苏慕离一愣。吟儿也是一怔:怎么可以这样?就算狡辩,也不能在人前公然地说他并不在乎她啊……就算,就算只是为了自己那个盟主的小面子…… “相识三年,战遍南宋,你眼前女子,非但不是我林阡弱点,反而是我最大优点。幸运福气,捷报胜绩,无不由她带来。”阡说的同时,吟儿一颗心大起大落,笑得虚荣,合不拢嘴。 “这一战,布局的确是我输了。”苏慕离听到这“捷报胜绩”,面部微微一颤,显然很是在乎,“我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我苏家藏得如此隐秘,你是如何觉察?你追赶楚风流而去,又为何会找到我们?” “金北虽与黑暧昧道会联络来往,但行动表现皆异常怯懦,并无能力操纵黑暧昧道会,此其一;三日来,金人和黑暧昧道会的每个路线都不一样,很明显他们并不曾达成合作,此其二;未曾合作,但金人与黑暧昧道会之间常常有路线交汇的一点,这个交汇点,就是你苏慕离的位置,此其三。”阡一笑,“执子者,千万不要忘了,棋子的路,交待了你的思路,你暗自嫁祸金北,金北也在找寻着你。” “哼,布局是我输了,结果未必你赢。你的‘幸运’,现在还在我的手上。”苏慕离说的同时,忽然面色一变,“怎么?你只带了一人前来?”未曾料到,迎面而来的并无浩荡盟军,惟有林阡与其随行杨致诚二人! “只能带一个人随行,这是黑暧昧道会的规矩。入乡随俗。”阡微笑,看了吟儿一眼,吟儿一怔,倒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范遇环顾四周,火箭、滚石、滚木齐备——苏慕离明明就准备好了一场居高临下的制胜之战,占尽了地利,却因为来的敌人只有两个人而投闲弃置。 林阡只带一人随行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偏偏敌人要把它想复杂…… 苏慕离暗自思忖,果然一时没有猜透:此处比适才的黑暧昧道会总坛隐秘许多,林阡也是被人带路才能抵达。只带一人随行,岂不是自掘坟墓、自断后路之举!?若他有了危险,外界怎么来救他?还是,他觉得他自己根本不会有危险…… “哼,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救得了她!”不容多想,苏慕离向侧使了个眼色,黑衫老者立即得令走到吟儿身旁,猛地提刀就往她当头劈去,锋刃来袭,吟儿下意识便想应战,然而正欲动弹,忽听人群惊呼,才忆及自己可能要牵动机关,猛然惊醒,惟能放弃抵抗。那黑衫老者明显只是做给阡看,刀到吟儿耳边,只削去了几缕青丝即停,饶是如此,吟儿的心都吓到了嗓子眼,许久都还悬吊着——这可怖的能动却不可动! “林阡,看见了么,她完全可以走动。只要一动,那边所有人就都万箭穿心的下场!但若不动,她便只能死路一条!”苏慕离面容扭曲地说,走到黑衫老者身边,转过头面向阡:“而你,又该怎么救她?你每往前走一步,刀也便更近她一寸!”吟儿噙泪看向阡——这同样可恶的欲救而救不得…… 阡听罢,只是浅浅一笑:“你且试一试,看看是谁的刀快!”话音未落,已朝吟儿的方向行来,执刃在手毫不停留,来势汹汹步步胁迫! 第364章 执手 第364章 执手 岂止黑衫老者惊疑不定,在场苏军全然大惊失色,众人心头显然都还是那一个疑惑:林阡他为什么没有带兵前来? 须知前几次林阡孤身赴战时,曾给魔门留下魔神之印象,这个敌人,势单力孤比统帅全军时更可怕!那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饮恨刀,难道要在苏军中重现天威!所以他才单枪匹马地来?他原是抱着灭尽他们的心态?! 苏军一度恐慌,胡乱猜测,阵脚自乱。劫持着吟儿的黑衫老者更加措手不及,见他杀气澎湃越迫越近,根本无暇考虑,去留两难,背水一战,大喝一声当真一刀往吟儿砍去,不料猛地手腕一阵剧痛,刀都握不牢更难下杀手,与此同时被飞来利物一个狠击,连人带刀都被强力冲开老远,欲站而难立,缓过神时,才意识到林阡的那个随行杨致诚,是赫赫有名的“暗器王”…… 林阡他当然敢不顾一切就上前,因为杨致诚的暗器可以时时刻刻保证着吟儿不受侵害!谁劫持吟儿谁就活该被杨致诚暗算! 惊见黑衫老者受害,苏慕离不假思索,随刻就挥刀代之直朝吟儿,刀未至,气先屯,疾风怒号,阴光狂啸,距离太近显然先于林阡一步触及吟儿。此情此境,饶是杨致诚也毫无救援时机!离吟儿还有数步之遥的阡,当机立断中途转变刀路,锋刃直取苏慕离头脸。苏林二人,两刀几乎同时出手,却果如林阡所言,真正是林阡饮恨刀更快! 饮恨刀就在咫尺间,苏慕离又岂敢不顾自己而再害吟儿,避让一步,躲过了致命一击,缓得一缓,吟儿脱险,林阡业已到她身边。苏慕离不甘罢休,趁他二人相聚,又一刀从阡的背后袭来风驰电骋,瞬间强烈的压迫感促使吟儿左手有拔剑的冲动,但刚要动弹,指缝间就感应到一阵不祥,恍然又忆起自己的手正和机关相连!吟儿不觉一惊,来不及控制自己要去救阡的身体,被两种意念牵绊根本就站不稳,危难之际,阡蓦地伸出手来一把就将她左手握紧,她一个人站不稳的位置,由他扶持,就必定能够站稳! 阡右手握紧她给她力量找回平衡,左手则反方向横切而去极速应战,肃静里,苏慕离那一刀的绝杀,藏匿在微漾的蓝色之中,天空陡然一沉,黑云压人间,人间城正摧。 盟军与黑暧昧道会所有在场俘虏,心弦紧扣,一时感觉如站立江海中流,被漩涡搅拌和肢解。不时有枯枝败叶打落在同样濒危的他们身上,风间,夏天没有气息。 弦,最紧时断,心,最重时裂! 饮恨刀吞云吐光,凌空一倾,如晖映寒塘,月洒清江,星垂四野,眼前豁然开朗,蓝光骤殁,危机尽散,林阡与吟儿身侧,如有百里霜降,千堆雪涌,万丈雨注,何等豪壮,又何等开阔!冷风中的斜阳与山谷,交睫便似要往那刀光中坍塌。 苏慕离狠辣凶悍的绝心刀,快捷凌厉,威力无穷,势可隔空而传,气能扩散杀人,实力非同小可。然则与阡饮恨刀比,便如沙与风的碰撞,再顽固也占下风。连续交锋的数招内,绝心刀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无法承受对面激越,接二连三遭遇其强势侵占! 吟儿看得真切,绝心刀意在压迫,而饮恨刀则旨在开拓,根本差异,注定了苏慕离是威胁者,阡却是王者! 左侧是敌人的猖狂和他的恢弘,右侧他此刻仍与吟儿执手,携她看尽了辉煌。这一生,愿执子之手,与子执子,战遍天下……吟儿默默许愿,脸微微一红,虽然早就能站稳,但还想依偎着他,邪念,就这么手握着手,脚并着脚,哪怕出生入死,也要一百年相守。 “慕霖!动手!”苏慕离情知不是阡的对手,支撑了数招后,厉声喝了一句。无论是陈旭颜猛这些俘虏们,还是正在与苏军比斗试图救出范遇等人的杨致诚,听到这一声喝心头全是一惊,杨致诚这才发现,围绕着盟主所在的这个范围,尽皆树木和干草,想到柳五津那句“苏慕离兄弟二人,一个擅长设机关陷阱,另一个喜好与zha药火器交道”,对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哥……”苏慕霖犹豫地应了一声,皱紧了眉举棋不定。 “快!”苏慕离已然招架不住林阡攻势,冷不防肩头腿脚已经连挨两刀。 “哥!”苏慕霖惊见他流血受伤,手一颤抖,火把不受控落下,即刻于他脚下引燃,顺着地面铺陈的草木,杨致诚可以清楚看见吟儿立足点周边堆积的火yao:“主公!主母!小心那边……有zha药!” 须臾,火已不受控制,逢木便窜,遇草则噬,疯狂燃烧的烈焰顺着莫测的火痕四处蔓延,明明苏慕霖纵火只在一点,但火种一落,竟瞬间传播,现在哪还分得清着火先后?整片领域,同时火起烟腾,满眼都是火之红,烟之灰,咫尺外画面如幻。 那繁茂的姿态,曾经属于植被,如今由火独占。 “小心那边有zha药”?火势越来越猛烈,可以清晰地听见,一声、两声,若有若无的爆鸣之声。浓烟、热雾从三面往阡、苏慕离与吟儿袭击,穿插于侧的,还有交替渗透的黑色黄色气体,环境有如人间地狱。 “你就与她,好好相聚于此吧!”苏慕离狠狠喝道,退后一步准备离开这险地,算准了阡不可能离开吟儿——他敢离开一刻吗?谁能保证下一刻她还能活着! 是的,苏慕离真的算准了他林阡。他心里,万万不敢离开吟儿半刻。当面前是危难,身后却是责任,他的吟儿要坚定不移,他当然要陪着吟儿一起。 但苏慕离,可算得了他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 “苏慕离,你也给我留下!”喝毕,刀已完全封杀了苏慕离的后路,从来就没有他饮恨刀林阡留不下的敌人! 第365章 执念 第365章 执念 昏暗里,吟儿可以感受得到,身侧这道惊天动地的漩涡,创造者到底具备了怎样一种潜龙腾渊的气势。他林阡的饮恨刀,想要留下哪一个,哪一个就一定逃不走,从他蛰伏起就是这样,到如今更加如此! 苏慕离负隅顽抗,其绝心刀也算高妙,刀之形从蓝光中透现而出,仿佛光是离了刀身的刀,幽美的同时追魂索命,却,无论如何都要被阡的饮恨刀一一斩获! 滚滚浓烟近在咫尺,远不如战局惊心动魄,近距离观战的吟儿,目睹着苏慕离与林阡之间,被饮恨刀吞没或掏空的一切气象,景物壮观又可怕,就宛若……宛若一道光之窟! 慑人的早就不是苏慕霖的点火,而根本是林阡的煽风!这一刻,苏慕离妄想再称他自己zhan有最有利的地形,他甚至妄想再捱过下一刀的考验! 火越烧越猛,天越映越黑,饮恨刀越战越强劲,风越起越盛,风之向,竟似有变之趋势! 苏慕离心一紧,立即朝苏慕霖大喊:“慕霖,你先走!” “哥!”苏慕霖闻言大惊,“不……我……我……” “二少爷,不如先救火要紧……”黑衫老者见势不妙,立即说,话音刚落,火已然烧及苏慕离衣衫,而林阡凤箫吟均是无碍。 “对,对,救火要紧……”苏慕霖连连点头,吩咐手下:“快,快救火!” 来不及救,满山遍野的火焰,整体战线偏移,全往苏军这边横冲,一时任谁都自身难保,所有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不知到底是因为饮恨刀太厉害改变了风向,还是因为林阡他得天所助风向忽然就变了!? 来不及救,林阡到场不到一刻的时间,苏军全然把戒备集中于他一个人的身上,待到苏慕离置身险境群龙无首,就更不可能想得到,林阡布局还在这里,还在随后的申时一刻—— 申时一刻,本该大战一场的盟军不负所望地降临在忙于救火的苏军面前。三军大呼,川东山动。数不清的战衣铁甲,正源源不断地往山上冲杀过来,杀得苏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随即就溃不成军! 玩火*的苏家兄弟,纵火只为了给敌人煎熬,却可曾料到,逞了一时之快,却会给山下的盟军燃起烽火指路?! 半个时辰,两种局势。苏军本就是狼狈不堪,哪可能再和盟军争锋,愈战愈残,一败涂地。 “将范将军等人和盟主都救出来!”林阡指点战局,盟军当即救援。苏慕离兄弟二人设置的机关再凶险,片刻后都宣告作废。 蓦然回首,苏慕离万事皆空…… 鬼迷心窍、顾此失彼,本就阴谋败露;贸然孤注一掷,却偏偏刀不如人,害人害己一度把性命都抵押了出去;再待到盟军突如其来、以逸待劳,苏军根本就时不我与、大势已去;现如今人质获救,连最后的机会都不再有,布局高深,行动诡秘,计划精密,手段阴险,到头来,竟终于酿成惨败! 伤痕累累的苏慕离好不容易逃出危机,扑灭身上的火勉强站起,一抬头,却见柳五津、海横刀止于中央——原来奉林阡之命率众攻伐的,正是他二人?! 真是巧,他们和他一样,都来自短刀谷义军,他二人认识他的时间,比认识林阡还长,却可惜,敌我分明、各为其主,他二人,偏要效忠林阡……柳五津也就算了,苏慕离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海也甘愿跟随林阡! 想着想着,苏慕离不自觉就哼了一声,保持了傲慢冷冷道:“柳前辈,海将军,在这种场合下见面,还真是意想不到。” “想不到,你竟卑鄙到这种程度。”海痛心疾首,原先他在短刀谷中,还和苏慕离有好一阵子都称兄道弟,私交甚笃。 “慕离,现在可相信了?”柳五津问。 “相信。”苏慕离面色一凛,承认战败,“‘布局先发制人,行动后发先至,从未举棋不定,向来处变不惊’,于他林阡,真的再贴切不过。这一战,是我输了。” “那便回去告诉你父亲,我们林家军,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柳五津说毕,苏慕离神情忽然变得凄然:“你们,竟立即要回去夺权?!” “若非你们如此不择手段,千方百计要对林兄弟和盟主不利,还不会这么快。现在是你苏慕离跨出了第一步,就算是我海,也想立即回短刀谷去,把害群之马尽数清除!”海狠狠说。 “好,那我便在短刀谷,好好候着你们!”苏慕离面色里的决绝,令吟儿远远见了,忽然有些恻隐,不知为何,竟有些恻隐。 直等到他一瘸一拐地离去,吟儿身上的铁丝或引线也除得差不多了,一个多时辰动都没有动过的吟儿,感觉自己如同死了一次,不,不让她蹦跳,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这时从麾下们的关切慰问中寻出来,笑吟吟地跳到阡的面前,当此刻他们大家都化险为夷,阡一边微笑看着他们互相祝贺,一边却明显留意着另一侧苏慕离与柳五津海的对话。 “咦?小林阡在想什么?”她看他的表情,竟是种茫然若失,一时觉得他像个孩子。 “……”他转过脸来,非常不满意这个称谓,蹙眉时,就不像孩子了。 “我就知道,为什么你跟我说,川东之战结束之后就跟我去寻身世呢,原来是这个意思,川东之战,本就是川北之战啊。你啊你,真是狡猾。”吟儿微笑。 “是吗?”阡叹了口气,“自己人,真是比敌人更棘手……” 她一愣,阡原来是为此叹息…… 是啊,如今的抗金联盟,已不是那个异军突起时的联盟了。那时的联盟,同仇敌忾,最多存异求同。如今,鼎盛,却危险至极——阡现在每一个来自短刀谷义军的麾下,虽然都从属林家军并称他为主公,但,毕竟从林楚江过渡到他林阡出现过一个长达三年之久的断层,这个断层就是苏降雪。不是每个人都经受得起诱惑或考验坚定不移的。林家军中,无可避免会有一部分是苏降雪安插在盟军中的内奸,尤其是那些加入比较迟跟随阡征战的时间尚短的,他们,在归顺和反叛之间目前还动摇不定,非敌非友。 从这一点看,平定内乱,真的如阡所言,比征服外敌更棘手。外敌是互相泾渭分明的,内患却彼此界限模糊。 危机当然四伏,敌我因此难测,她也觉察得到,自从接手短刀谷这一路义军之后,阡每一战的布局都既准又狠,且都一定是隐秘、谨慎、速战速决的。先前有人曾误解过他独断专行,只交代决策却从不透露原因,她后来却渐渐地懂,为了不受苏降雪的干扰,阡不可能把每一场战事都过早地交待,唯寄望于那些他相信的人、都能完全信任他。这,也便是苏降雪至今无法利用内奸,盗出抗金联盟一丝情报的原因吧…… 可是,这样会使阡更寂寞。 “苏慕离,他似是刻意要跟你比布局。”吟儿转移话题,试图改变他的心情。 “可惜最后他还是输在想要战胜我的执念里,甚至连细节都没有注意到。”阡一笑,“山中风向,往往不定。他算计了人事,却没算天时。” “哦?原来你早就知道现在会变风向?还害我多等了一刻的时间。”吟儿噘起嘴。 “苏慕离占了地利,你占了人和,我怎么说也要占个天时。”他笑着说。 “不行,害我多等的这一刻的时间,你一定要还债。”她也狡黠一笑,今天的一切凶险,都消失在这个笑容里了。 “好,说吧,怎么还债?”阡笑问。 “欠我一刻的时间,当然要用一刻来还我。”吟儿说的同时抬起脚给他看,“刚刚为了踢开苏慕离的刀,我鞋被刀气镇破了,你瞧,袜子也破了一只……” “这样啊,那好,陪你去集市里买鞋买袜。”阡显然明白得很。 吟儿点头,阡笑着说:“就用一刻的时间,买‘只’鞋买‘只’袜子送给你。” “哎?不是买‘双’鞋买‘双’袜子吗?”吟儿一怔,更正道。 “你只破了一只袜子一只鞋,要一双做什么?”阡调侃道。 吟儿怒得脸红脖子粗:“你这人怎么这样……” 正收拾残局的盟军,见此情景都纷纷大笑起来。川东大捷的喜悦,亦尽皆诠释于当前的轻松气氛里了。 第366章 风轻 第366章 风轻 川东群山之顶,云脚牢牢地凝滞着,太阳被藏得朦胧。 这是一个寻常的夏日。 集镇外的河畔小道,有蜿蜒,多起伏,阡和吟儿坐在马车上满载而归,沿途有花香扑路,鸟语盈道,草色迷眼,树姿惹目,喧嚣却和平,一时别无所求。 “对了,差点忘了给你。” 吟儿正看着车外的风景陶醉,忽然手心一凉,被一个黏黏呼呼的物体粘住了,低头一看,是阡递过来的,红不红,白不白,四个棱角,明显是个粽子,叶子没包好,到吟儿手上的时候糯米就已经外露了。 “这……这是什么?” “辣粽,川蜀的辣粽。”阡说,“最近几日战事频繁,错过了端午佳节。不过我闲暇时候,学到了皮毛。” “等等……这个……是你做的?”吟儿一颤,好好端详起这只长相诡异的粽子,“虽然是奇怪了点,但是……是你做的,那就勉强算过关啦……” “什么勉强过关,你吃吃看,清风、他们,都赞很好吃。”阡得意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要学做粽子?战事那么紧,还学这些作甚?”吟儿有些感动,赶紧咬了一口。 “总不至于吟儿给我做了这么多顿的螭霖鱼,我却从不为吟儿做什么。”阡微笑着,吟儿一愣,忽然舍不得吃。 “昨日战胜回来,本想见你就给你的,不料你却落在了苏慕离的手上,后来跟他对战的时候,支撑着我的信念就是,一定要让吟儿吃到我做的粽子。” 吟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若是苏慕离他知道,他最后败给了一只粽子……” “唉,就因为他节外生枝,把我辛苦筹谋的端午佳节都给毁了。” 阡本来是为了逗她才开的玩笑,不料吟儿听了却面带惆怅低下头去:“其实,节外生枝的那一个,不是苏慕离,而是我啊……出征之前,你早就知道有第三方敌人,虽然不能过早地告诉别人,但还是透露给了我。临走时所有的话,都已经告诉我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可恨的是,我只把话听了一半……” “吟儿。”他摇头。 “是的,我昨夜又反复地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一切原是可以避免的,那晚散步的时候你在谈战局,我为什么要扯到‘孙思雨看着我的时候有嫉妒的眼神’呢?如果不扯出去,如果认真仔细地听了,会明白你当时强调着幕后推手的厉害,也明白你后来叫我不要见郭昶的真正用意,就不会横生这许多的枝节……”吟儿神色黯然,愧疚不已。 “可是,你即使听懂了,又怎样呢,你知道了范遇和致诚落在了郭昶手上,会弃之不救吗?我认识的吟儿,做不到。”阡笑着摇头,“再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若不去见郭昶,只怕黑暧昧道会现在还没有降服,纵然那样一来也算告捷,可哪里及得上现如今这场‘外敌我拒,内患你定’的完胜?” “但是,我落在苏慕离手上的时候,害得大家都担心了。”吟儿说。 “从前你孤身犯险,的确很害人担心,但这次,我却觉得吟儿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无法不完全信任你。”阡叹息,“你能想得到带郑奕去压郭昶,已经令我刮目相看,这个人一去,黑暧昧道会的军心势必大乱,带任何人去都不会比他的作用大;后来又听范遇说,你斗剑时铤而走险、设计打败郭昶的整个过程,你不仅打败了他,更是救了他,要知道,若你当时不设剑局,你与郭昶就只能两败俱伤。” “竟真的没有要怪责我的地方么?”吟儿一怔。 阡皱起眉,想了片刻,摇头:“真的没有……只是单纯地欣赏你的胆量。” “说实话,昨天也就是一个瞬间令我害怕过——苏慕离说,他打败了你还要再用我的尸首来羞辱你。”吟儿说,“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真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或许是因为怕死,又或许是因为怕你看见了难受。却幸好,因为范遇一句话而平复了心情。” “哦?范遇说了什么?” “他大喊,‘苏慕离!你若是敢动盟主,盟王必将你碎尸万段!’”吟儿脸红,“我却是因为这句恢复了信心。我觉得,你不会被他打败。虽然说,范遇这句说得是太虚张声势了些,连‘碎尸万段’都出来了……” “我不但会将他碎尸万段,还会将他株连九族。”阡没有开玩笑,说的时候,脸上分明荡漾杀气,“若是苏慕离他敢动你,我不会管短刀谷有多盘根错节,不可能放过他兄弟二人。”实力悬殊,昨日他要杀苏慕离,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想不到……我竟有这般的重要?”她一怔,喃喃自语。 “那是自然,倘若没了你,我找谁成亲去?”阡恢复笑容,认真地说。 “成……成亲?”吟儿一震,久久才回过神来。 “被叫了这么多日子的主母,却还没有嫁给我林阡,那太便宜你了。我做到这个主公容易么?”阡笑。 这算是向她求亲吗?这明明就是胁迫啊。吟儿握着那只粽子,如果,这个是定情信物的话,也太扯了。 “可是,如果要成亲的话,要请的朋友就多了,那么时间还得往后定,方便他们从五湖四海赶过来。陵儿、天哥是必定要请的,天骄也是必不可缺的,二大爷正好就在不远,独孤、文暄师兄就有些难找了,另外还有风鸣涧、依然、诸葛老头和慧如,还有……”吟儿历数着联盟驻守各地的所有首领还有云雾山比武的一切排名,俨然把他二人的婚宴想成了抗金义士聚会,报了一长串的名字阡不由得连连皱眉。 可是,吟儿却在说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止住,想不提他,却不可能不提他:“瀚抒他……” 瀚抒?这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仿佛已经消失在他们的世界很久了。 曾经,他是他二人的结拜大哥。云雾山结义,如梦。 曾经,他疯狂地认定吟儿是他这一生所求。漓江畔初识,如梦。 曾经,他和阡惺惺相惜,更同病相怜,亦是红尘中难得知己。北固山醉酒,如梦。 梦里,他误以为,阡是在为了他而保护吟儿,爱惜吟儿,照顾吟儿,三年来,不曾察觉,自己的兄弟和爱人相伴江湖并肩作战,生死相随患难真情。 梦破,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是怎样悲愤离去的,带着对阡的误解和怨,带着对吟儿的痴迷和悔,带着对他自己的责备和恨。 往事历历在目—— “林阡,如果你执意霸占她,川蜀那边的烂摊子,我当真一概不会收拾,黑暧昧道会,我洪瀚抒不高兴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小吟,跟着他可以满足你的自信,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过得幸福开心,我都明白。可是,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无需你这么辛苦,辛苦地要与他一起辗转各地甚至还要没日没夜地冲锋陷阵……小吟,可知你比以前,苍白了太多……” “林阡,你要晓得,爱是有先来后到的。我洪瀚抒,才是她凤箫吟的第一个男人,我没有说让给你,你就没权力爱得起!你识相点,就给我老老实实退出去!” “你终于明白了吗?越风是因为你才要走,我也是因为你,才做不得林阡的左膀右臂!有你一天,林阡就休想让我与越风相容,更别指望我和越风能帮他北定中原,征服天下!小吟,执意留在他身边做祸水,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只有两个下场,一是看着他为了收服我和越风不得已放弃你,另一个,是他没有放弃你但却永远失去了他曾经的左膀右臂!” 瀚抒他,会不会还耿耿于怀着阡的“掠夺”?瀚抒他,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而宁可走火入魔?瀚抒他,会回来他们的联盟、和越风一起、继续做林阡的左膀右臂吗? 马车声,声声入耳,听得见路的颠簸。千山过尽,他们的路,歪歪斜斜,曲曲折折,似远在白云之间。 第367章 云散 第367章 云散 苏慕离事件过后,黑暧昧道会在郭昶率领下归顺盟军,依旧整合为郑奕与郭昶部属,战乱在反叛与屈服的此消彼长中逐步平息。 郭昶伤势渐愈,有时不免也叹从前过于偏执,像如今这般相安无事,才是黑暧昧道会会众之福气,许是到鬼门关绕了一圈的缘故,郭昶说话比以前多了三分沧桑感,许多事情,开始站在郑奕的角度上考虑,当然早就和郑奕冰释了前嫌。 军师陈旭最耿耿于怀的,则莫过于那日以绣花针暗讽盟主之事了,若是逆转回到当天,陈旭万万都不会犯那种错误小看了盟主,所幸见到盟主与她道歉时,她依旧面带微笑对自己说她并不介怀,那甜美笑容亲切得宛若邻家妹妹,实在教陈旭叹息不已,其相貌于战场明显不配,却竟然是林阡最强的一将。 六弟颜猛,际遇堪称最离奇,竟然在盟军之中寻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叔叔,叔侄俩抱头痛哭的时候,郭昶在旁边连连说,归顺真的是归对了,我们本就是一路人,一家人。 而最早被俘的孙思雨,总是会站在某一处山崖失神地回味着什么,一反常态口中喃喃念着似词非词。待问到她的时候,个性张扬的孙大小姐回过神来,笑答说:“我竟是这样满足于被擒。” 数日来,抗金联盟对黑暧昧道会的安抚和照顾,亦令首领以下的所有人消除误解、放下仇恨、甘心臣服,果如盟主与范遇所言,大有与抗金联盟融合之势。都赞盟王料事如神,锐不可当,也说盟主魄力非凡,伶牙俐齿。 “川东之战,你怕是又多了个料事如神的美名。”吟儿与阡在军中散步,对这样或那样的说法早就习以为常。 “其实也不尽然。风向转变是船王测出的,与我料事无关。苏慕离的存在和暴露更加不是我料事如神,只是金北他们这次表现太差劲而清风和都表现得出色,这才按图索骥找到了苏家而已。”阡说。 可是,这一切,也完全是因为他知人善用啊,不仅对麾下,也对敌人。吟儿心想。 忽然忆起祝孟尝的嘱托,吟儿赶紧趁机问他:“对战事了如指掌我到不奇怪,奇的是你怎么会连别人的糗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什么糗事?” “祝孟尝祝将军,多年以前在散关有一次喝酒误事的经历,害柳五津身陷监牢贻误了最佳时机,最后还是个小头目代祝将军去救的。这件糗事,是祝将军人生一大污点,一直掩盖着。” “哦……那件事啊……”阡面露笑容,果然早就知道。 “祝将军说,除他之外,只有柳五津、韩萱姑娘、他的朋友,还有那个小头目知道。这四个人,如何有机会与你交流祝将军的糗事?” “不神奇点,怎称得上是‘天神转世’,洞悉天机?”阡哈哈大笑起来。 “到底是何种原因,令你得知了祝将军的陈年旧事,而且好像你还对此很是不满?”吟儿狐疑,连连追问。 “哈哈,当然啦,我就是那个小头目啊。”阡压低声音,对她耳语说。 吟儿一愣,醍醐灌顶:“啊……竟是这样?” “当然要对此很不满,害得我没睡得成觉,要代替他祝孟尝深夜去救人,回来的时候还和我四当家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从此以后我就牢牢记得了祝将军的这桩糗事。”阡说。 “那个时候,胜南还是个小头目啊。”吟儿打量着他很久很久,笑着摇头:“想不出来,你做小头目是个什么模样。”祝将军恐怕死活也不会想到,当年的一面之缘,那无关紧要的小头目现在成了南宋江湖的中流砥柱。 “所以啊,‘短刀谷三巨头’之中,其实最早见过我的就是祝将军。他却偏偏要抱怨,他见我见得最晚。” “主公,在战地不远又发现了不少苏慕离遗落的东西,包括有武器装备,还有zha药火器。”正说着,向清风迎面而来,追踪与清理残局之能力,属短刀谷第一。 “苏慕离对他弟弟,真是照顾有加,到哪里都会给他提供一切他想要的。”阡听到这“zha药火器”,也能推测得到手足情深。 “不过后山有一处洞穴,很可能内藏玄机,单凭咱们的武功,进去可能会有危险。因为里面有不少机关,手法上看,都是苏慕离的。”向清风面露难色。 “苏慕离他……这么缜密?到底在这洞穴里藏了什么?”吟儿当然猜不透。 “主公,黑暧昧道会先前与苏慕离合作过,会不会他们知道?”向清风问。 “即便知道,怕也是一知半解的。”阡摇头,“苏慕离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从一而终都在利用、在驱使。” “是啊,苏慕离不把他们当人看,现如今看来,孙思雨那个美人计,也全是苏慕离一手策划。陈旭是站在保护孙思雨性命的立场上的,而郭昶,恐怕还满心以为你会中计,满心以为孙思雨可以过上好日子,根本不知道个中凶险……”吟儿设身处地地想,“陈旭和郭昶,都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出卖孙寄啸吧。” “但愿这美人计,还不至于左右孙寄啸立场。”阡说,“否则他必定与郭昶反目,我们想收服了郭昶还想兼得孙寄啸,就有些难度了。” “不怕,有盟王在,到最后,一定可以郭昶孙寄啸兼得。”吟儿自信满满。 “主公,主母……”向清风就这么被他俩话题一扯、晾一边了,“那么,洞穴里藏了什么,还要去管么?黑暧昧道会的人,需要去问么?” “待我亲自去问郭昶陈旭,哪怕他们一知半解,也总比咱们一无所知的好。”阡赶紧转过身来看着他,回应说,“向将军,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立即派人去把守住那洞穴!”向清风干劲十足。 阡和吟儿一路过去,沿途都是些谈笑风生的兵士们由山而下,个个都说一饱眼福,问了才知,山上有黑暧昧道会与盟军双方首领的比武。精彩绝伦的武斗一旦附上切磋的限制,似乎就会少了一较胜负的快感,然而,毕竟盟军与黑暧昧道会之间,再也不需要杀气。 老远就听见山头剑进刀退之声,眼神却着实挤不进人群去,阡和吟儿于是微笑在一旁等候,一局比完,人群有些疏散,视线亦变得宽广和空旷,等见到刀剑主人时不禁咋舌,比武双方原来是祝孟尝和孙思雨两个冤家?!不用说,也知道祝将军很惨很惨。 “哎哟,都说了不打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孙姑娘你啊……”祝将军一身好武功,遇之则无用。 “若教我知道你未尽全力,饶不了你!”孙思雨抬起剑来,祝将军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鞋:“知道了,知道了……” “丢人啊!”海连连叹,范遇坐在他身边大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孙思雨,时不时地付之一笑。 “断絮剑莫非,久仰你大名了!与我郭某人切磋切磋剑术如何?!”郭昶拔剑挑战,黑暧昧道会男女皆豪放。 “好!”莫非断絮剑出鞘。郭昶一投入到战斗中去便一扫粗人脾气,每一剑都小心谨慎、严密精确,由于切磋所限,力道适可而止,恰如其分,与那日走火入魔不同,却一样令人赞许——“既散如尘埃般轻,又聚如雷声般重”,做郭昶对手的人,理应都可以觉察到。 勇往直前的信念,融于激中稳进的剑术,正是莫非断絮剑特色,淡定如斯,虽首次应战郭昶,却能一直把握走势。“莫非比起从前,沉稳了不少。”阡看得出莫非略占上风。 “呵呵,也长黑了不少。”吟儿随他一起坐到附近一块正巧无人的大石上。 “林兄弟,盟主,你们也来观战?!”海正振奋地欣赏着,蓦地发现了阡和吟儿,更添激动,一个箭步就跨过来,没地方坐先站着。 一片“盟王”“主公”声中,走神的郭昶显然不及专心的莫非,被断絮剑逼退数步,输得是心服口服:“原以为盟王来了莫将军会分心,料不到分了心的反而是我郭昶。这局莫将军赢了!” “论淡定,莫将军是我盟军第一人。”阡对郭昶说。 “难怪了……”郭昶沉吟,虽然已是手下败将,但郭昶见到阡时,毫无别的俘虏那般畏首畏尾表现。 “郭昶,论傲骨,你也该是我盟军第一人啊。”阡续道,“很少有盗匪可以像黑暧昧道会这般气节,宁可走投无路也不降金人,即便黔西魔门也不如。这样的军队,假以时日,必将是我盟军中又一支劲锐。” 郭昶闻言一愣,正色点头:“救命之恩,不杀之恩,再加上知遇之恩,若这样郭昶还不肯效力联盟,那真是格老子的要遭天谴了。” 众人笑,比武仍然继续,趁颜猛与海拼刀法之际,阡询问起郭昶和陈旭后山洞穴机关之事。 “苏慕离未有提及。”郭昶面露难色,陈旭思索了片刻,道:“虽不曾提,但苏慕离的手下们,倒是流露过一些,说洞穴里好像有个宝物,拥有了那个宝物,整个金国的高手,南北前十,全部都可以打压收伏。” “什么宝物这样厉害?”吟儿奇道。 “难怪金北那群兵将神色匆匆,面容惶恐,恐怕也就跟这宝物失窃有关。”阡正色说,“我正觉得蹊跷,楚风流楚将军的麾下,怎么说也不会像今次见到的这般凌乱不堪,甚至连主将都不敢应战。” “看来这个宝物真的很重要。”吟儿摩拳擦掌,“夺来。” “会是怎样的宝物,会令得整个金国的高手都屈服……”阡这次却实在难以猜透。 第368章 毒蛇 第368章 毒蛇 傍晚,炊烟升起时,若路过川东最大武学家族孙家的庄园,便必会看见少主人孙寄啸挥剑起舞之身影,作为黑暧昧道会武功最强劲的高手,孙寄啸从出身来讲便和郭昶、陈旭、颜猛一帮草莽有本质区别,更何况其剑法精绝颇得青城派、岷山派剑客欣赏,虽年纪不过十七岁,却早已声名远扬。 既是做着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主人,孙寄啸理所当然养成了恃才傲物的脾性,曾数次亲自出马,与抗金联盟派前来劝降的说客唇枪舌剑,结果以最恶劣的态度将说客们接二连三地说败,纵然是那号称“断人口舌的口舌”的盟主凤箫吟,也终究没能说服得了他。 “少爷,打听到了。几位当家当真都投降了抗金联盟,大小姐就在郭当家身边,一切安好。”家丁上前禀报。 孙寄啸顾不得擦拭额上汗珠,喜出望外:“一切安好?那便好!” “少爷,既然二当家也降了林阡,咱们是不是也不用与抗金联盟为敌了?” “是啊。川东之战,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也实在是不想再和那个凤箫吟口舌之争,烦都烦死了。”孙寄啸苦笑一声,随刻继续舞剑。 家丁不再打扰,孙寄啸兴起乱舞,剑若行云流水。 蒲公英在剑旁一簇一簇飞出来,铺满了林间小道,漫天花雨,自是令人遐想,川东第一剑,表象竟是如此之美。 “花罢成絮因风扬……”意料之外的声音,有一白衣男人轻踏落絮而来,话音刚落,即以笛声来和这纷飞景象,孙寄啸面色一变,一时不知花飞是因自己剑法,还是更受此人所控。 “阁下是……”孙寄啸不识这陡然出现的白衣男人,舞剑之时,并不曾察觉他存在。 “真的想通了吗?郭昶降了林阡,你也要跟着一起降?”白衣男人浅笑时抚笛,手指修长,俊朗而阴邪。 “你是?”孙寄啸怔在原地,一时不能大意放下剑来。 “孙家少主人,竟是这般没有主见么?”白衣男人依旧不答。 “二哥的决定我当然跟随,何谓没有主见!?”孙寄啸愠怒。 “你曾被你这位二哥出卖,竟浑然不觉么?”他悠悠说。 “出卖?你说得真是离谱!”孙寄啸一怔,冷笑。 “孙寄啸,难道不觉得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你常常见不到你二哥五弟么?” “那是因为战事劳碌,加之林阡逼迫太紧。我们几兄弟,注定要各自分散!” “是么?那为何他众人每天都至少会面一次,独独缺了你?”白衣男人洞悉的口吻,“每天晚上,我都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议对策,却独独不见你,我一直在思索着个中原因,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孙寄啸喝道,半信半疑。 “不言自明,他们早就在与你疏远,将你孤立!更可悲的是,竟然还瞒着你,送走了你姐姐孙思雨……” 一听孙思雨,孙寄啸面色忽然变凝滞:“你……你说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蒙在鼓里。”白衣男人叹了口气,“你姐姐被林阡俘虏,是他们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以美色去诱惑林阡。孙寄啸,你姐姐容貌如何,不必我说,你应该知道。你的二哥五弟,一听说她长得像林阡过去最爱的女人,便立即迫她作出牺牲。” “他,他们!!”孙寄啸忽然噙泪,握紧拳。 “他二人为了自保,出卖的又何止是你姐姐?你姐姐被握到林阡手里,谁会成为林阡立即着手的目标?是你孙寄啸!郭昶和陈旭二人企图拯救黑暧昧道会,却竟是以牺牲你孙家势力为代价……” “他们……竟敢算计到我姐姐头上!?”孙寄啸怒不可遏。 “你认清了他们丑恶面目,还如何与他们继续称兄道弟,一起投奔林阡为主?”白衣男人话音一转,“而林阡,将你姐姐禁锢在他身边,你就甘心一直被他牵制,而不想倾尽全力,尝试去把你姐姐救回来么!” “你是金人!是不是?!”孙寄啸忽然凝神看着他,保持清醒,“苏慕离已经败了,你与林阡为敌,断然不是宋人。” 白衣男人嘴角流露一笑:“看来你黑暧昧道会,还真跟我大金有血海深仇,到了生死存亡,还不肯接受我们帮忙。对金南模棱两可,与我金北也一样犹豫不决,你可知就是因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你们才被那林阡打得翻不了身!?” “你说得不错,我不会和金人合作!”孙寄啸抬起头来,凛然,“念在你今天对我阐述了真相,我不会杀你,你走吧!” 白衣男人闻言忽而一笑:“杀我?可别把这世间之事,都想得那么轻易。”满足地转过身去,越走越远,“是救你姐姐回来,还是臣服林阡看着你姐姐受辱却不敢言,孙寄啸,你究竟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毫无疑问,他必定救他的姐姐啊! 而那金人,到底为何挑拨他们的关系?孙寄啸心知肚明,满头冷汗:这个金人,是希望着川东一直一直乱下去吧! 走出孙府范围,除了鸟语便一片安谧,望着这四周拥挤的树荫,白衣男人的面容里忽然多出一份前所未有的惆怅,别的人,如孙寄啸,如郭昶,就算如林阡,都未必会相信,如他轩辕九烨这样一个常常胜券在握的杀手,也会有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的时候吧…… 金北第二,轩辕九烨,是南北前十中赫赫有名的“毒蛇”,是注定要陪伴抗金联盟时间最久的敌人,也是林阡从蛰伏至如今一直从未离去的对手。没有胜负,所以惺惺相惜,金宋不容,所以注定为敌! 阅遍金宋,无一人不惧他,不提防他!谁人都说,轩辕一句话可以葬送一支劲旅,轩辕一挥剑便销毁无数生命。生而为杀人,宿命里就不该有半刻离开他的剑,不该有半个行为与阴谋无关。这样的一个人,笑容却漂亮干净,剑法还返璞归真…… 昙花一现的是对手,永无止境的是杀戮,习以为常的是筹谋,稍纵即逝的、是牵挂—— 真的没有挂念吗?那为何半个月前,他策划好的川东大乱他却放弃了参加,任凭苏慕离苏慕霖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接手了黑暧昧道会? 一切,都只因为那一个女人而已啊…… “大人,罗洌不敢瞒着大人。其实王妃自黔西之战后就不曾归来,连日来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王妃不在,罗洌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才将她失踪之事掩盖!” 是的,黔西之战终结之后,南北前十忙于与林阡凤箫吟争夺轮回剑,竟都忽略了王妃她身在何地!若不是她的部将罗洌再难隐瞒下去,轩辕也不相信好好的一个王妃竟会失踪不见! “大人,罗洌目前还不敢告诉二王爷,怕他一时心急,胡乱行事……”“你做得很对,罗将军。”他一边帮罗洌继续掩盖事态,一边开始在川东一带找寻王妃楚风流的身影,期间金北军队不敢张扬,所以才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甚至为了掩藏行迹而去装哑巴! 线索、一度是那样的渺茫…… “王妃她,恐怕是落在了越野山寨的手里,他们长年与王爷为敌,想利用王妃来胁迫王爷,并不奇怪……而且初至黔西之时,越野山寨就曾行刺过,不止一次!” “可是,王妃是我金北排名第四,何以会落到他们手上!?” “应是他们趁王妃伤势未愈,王妃又是形单影只,难免寡不敌众……” “越野山寨?这就对了。越野是苏降雪的部下,而苏降雪的儿子,日前我曾见过!” ——金北部将,曾众说纷纭。 轩辕九烨听罢,忽然灵光一现:楚风流,必然就在苏慕离手上! 所以,在苏慕离嫁祸金北的时候,金北的确也在追寻着苏慕离,可以说,苏慕离是他轩辕九烨帮林阡一起找出来的! 然而,直到苏慕离战败,今时今日,王妃她依旧没有踪影——“寻遍了,甚至去打击过惨败而归的苏慕离,都不曾找到王妃!”“王妃只怕,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那么,川东,就一直一直乱下去吧,直到找到她为止! “风流……”轩辕抚杉独念,惟忆当年,“千不该万不该,那天丢失了你……” 那天,若非为了林阡和凤箫吟,楚风流不会被南北前十孤立,不会受伤离去,也不会失踪了这么久杳无音讯。如今想起,那天他轩辕九烨,何尝不是跟王爷一样,根本不是为了楚风流私通外敌才愤怒,而是因为,楚风流她说她纯粹是为了林阡才愤怒啊! 第369章 王妃 第369章 王妃 闻知苏慕离在后山洞穴中藏有一份能给整个金国带来特大劫难的奇宝,众人皆是既震惊又好奇,口头说不信却跃跃欲试的海、口口声声说奇宝一定跟女人有莫大关系的祝孟尝、熟知当地地形地貌愿为联盟效力的郭昶,都自告奋勇要随阡一同入洞探寻,当然啦,也少不了最初就说要把这宝贝夺来的吟儿。 不亲临其境,焉知这隐秘溶洞,包藏了多少未知阴谋和潜在危机。 潮湿昏暗的角落,火光显得异常疏淡。各怀绝艺的五人,经验丰富、胆量超群,虽然一路也机关重重陷阱连连,却总算穿越了一道道水火障碍风雷考验而深入其间。洞顶的积水一滴又一滴似断又连,于脚下最低洼处形成河潭,再往下走,已然无路。 “奇怪了,那宝物在哪里?”祝孟尝环顾四周,不免惊奇。 “想不到费了半天力气,一无所获。”海失望之极,低头正好看见盟主她一脸痛苦表情,奇道:“盟主……你怎么啦?” 四人均将视线投过去,半晌,盟主忽然再也受不了了,阿切一声打了个喷嚏。 正想听她发表言论的祝孟尝海,一脸是汗。郭昶当场僵在原地,这还是那个魄力非凡的盟主吗?原来离开了战场、私底下是这般性情的?到还是个逗乐好笑的小丫头。 外面是炎炎夏日,但这溶洞里明显阴寒,吟儿嫌冷也不足为奇。阡面露笑容,将披风脱去了给她:“那便先回去吧。没有那宝物也无所谓。” “若是有了,岂不更加锦上添花?你与金人,也不用像从前那么辛苦……”吟儿一脸憧憬地说。 阡一笑:“又有几件事,是真能一蹴而就的?我还真是不信,有什么宝物能直接倾覆那么多绝顶高手。” 正说着,郭昶忽然察觉到身侧不远处光线有异,急忙上前去看:“似有蹊跷,应是被苏慕离那龟儿子改造过。” 阡当即轻挑长刀移斜这块巨石,巨响声落,发寒的气体凭风而袭,果真别有洞天。 五人顺势而行,越往地下,越是阴寒。幽深莫测,惊险万状,风割面而来,竟是比冬季更冷。洞中有蝙蝠囤积,更增神秘。 黑暗的尽头,风水石三者交响,不料借着微弱的光,竟看到地下河畔停着一尊石棺!从痕迹上看,这里在不久之前的确有不少人看守,仓惶逃离时,这里竟不曾有人记得带走它,又或许,是因为来不及…… “灵柩?”吟儿正待撤剑去揭,阡轻按住她的手:“我来。”不管是可能存在的机关的凶险,还是一些对逝者不敬的报应,哪怕是他杞人忧天,有他在她身边的时候,都不能给她任何危难。这些,吟儿不会懂,也无需懂。 祝孟尝郭昶都是粗人,自然将这细节忽略,海粗中有细,察觉得出个中关系,不觉动容,叹了口气。 “啊!”随着棺材一点点地揭开,祝孟尝郭昶一先一后惊呼,一样的语调差点把火把丢进去。 “你们两个真是绝配,都一惊一乍的……啊!”海嘲讽着走上前去,蓦地一震僵立原地:“女……女鬼?不,仙?!” “我就说跟女人有关啊!”祝孟尝说。郭昶点头,总算遇见了信仰一样的,连连跟祝孟尝握手:“必然!能祸国殃民的,显然非美貌的女子莫属!” 棺柩中,竟藏匿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此刻娇躯软卧,并无生命迹象,容貌被长发掩盖尚未看得清晰,身形却匀称标致极度曼妙,轻衣广袖,纤腰楚楚,何其朦胧而又显清冷。洞中光线被石水一映陆离斑驳,投射入棺柩之中更衬得这女子如仙,又因她沉静安睡,更好似坠入月下湖水的一块完璧,不知是更贴近那孤月的圣洁,抑或是更吸取了清流的高雅? 然而阡一碰触,便知这女子身体已经僵硬,在这与世隔绝的环境下五六天,不吃不喝,没有空气,衣着单薄又寒冷,显然难以存活。吟儿看她应该才二十岁左右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不知怎的,险险掉下泪来。 “好像还有一口气。”阡探了她的鼻息,刚刚说完,吟儿便赶紧脱下他给她取暖的披风给这女子盖上:“那便……将她带出去救她!” 阡点头,正待要将这女子抱起,却忽然怔在原地,面露震惊之色:“楚……楚……楚将军?!”那不正是金北第四、王妃楚风流!? 楚风流,是啊,的确就是金北第四那位风华绝代的王妃、集美貌与功绩于一身的楚将军!此刻她虽然不省人事,眉间竟还透着一种不容他人亵du的美,向来俊秀而不失妩媚的她,此时此刻没有了以往的潇洒自负,只剩下力气耗竭后的柔弱与苍白,竟教这一众与她毫无关系的人们,看见了都心疼、动容。 她因为在阡怀中而开始有知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刹那,她眼角滑过一丝清泪,欲抬起手来抚他的脸,却终究无法企及,此刻她的呼吸唯有紧靠着她的阡才能听得见:“是你么,是你么……”不曾说完,已再陷入昏迷。 原来是楚风流!那个可以打压收服南北前十、甚至的确可以影响金廷的宝物,原来是她?! 阡瞬间豁然开朗,难怪金北最近这么乱…… “苏慕离他……竟敢打这位王妃的主意?”海惊道。 “他不也打过盟主的主意么?”郭昶奇道。 “这不一样啊。”海连连叹息,“楚风流的武功那么强,他们怎么敢去打她主意……” “什么意思?好像我武功不强似的!”吟儿怒道。 “没……没这个意思……”海赶紧解释,“就是觉得,气场不一样……她明明就是那种……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身边没有一个男人比得过她——她是那样的女强人,而盟主不算……”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原来海将军这般轻视我。”吟儿郁闷道,转过头,看阡似乎又陷入沉思,而楚风流就隔着一层衣服那么贴在他怀里,吟儿不免有些杂念:“喂!” “什么?”阡抬起头来,回过神来。 “男女……授受不亲啊。”吟儿低头,脸红着轻声说。 “嗯,那咱们都是男人,这里只有吟儿你能把她带出去了。麻烦你了。”阡洞悉了这丫头的不自信,微笑着放下楚风流。 吟儿顿时语塞,海哈哈笑起来,怎么看盟主都比这王妃小了一号,若是要她把楚风流背负出去,虽然倒也可能,不过着实诡异,这边四个大男人,面子也不好搁。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带她出去吧。”阡拍拍海的肩,“海将军,麻烦你了。” “咦……怎么不给我来?”祝孟尝又一次请缨无果,失落不已。 “去去去!你上次非礼孙思雨还不够?” “我这次不敢啦……她好歹是个王妃啊……”祝海二人一追一逃,带着楚风流还健步如飞。 “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吃醋一样。”吟儿叹了口气,“一会儿孙思雨,一会儿楚风流,要么倾国倾城,要么祸国殃民,都对你有过或正在有企图。虽然我知道,这是必然会的,可是,就是有那么点……那么点,像喝了满满一缸醋的感觉。” “我怎么记得郭当家告诉过我,有人当着他的面中气十足地说,‘林阡身边温柔的女人多的是,他偏就是喜欢粗鲁的又如何?’郭当家,你记得是谁说的?”阡笑问郭昶。 吟儿一愣,蓦地想起了那丢人一幕,赶紧连捂带吓唬地把正欲说话的郭昶处理了:“有这回事吗?哈哈。” “盟王,这么说来,即便思雨对你有意,你也不会要了她,是吗?”郭昶看在眼里,阡与吟儿之间,怕一时难容第三人。 阡与吟儿都面露惊疑之色:“怎么?” 郭昶神色凝重:“是这样的。思雨近来一反常态,似是真的动了心。倘若盟王要了她倒好,若不要她,寄啸那边就不好说了……” 阡和吟儿皆是一怔,正担心孙寄啸会因为郭昶而不降,原来郭昶也在担心孙寄啸会因为他二人而不降? “郭当家,征服人心,并不只靠一个人,或一段感情。”阡正色说,“孙寄啸即便在川东再掀战乱,从起兵到归顺,至多不会超过半个月时日!” 第370章 定局 第370章 定局 雨季。人间沦落成无底的陷阱,雨的深渊。 孙思雨轻抚着手中长剑出神。 缠缥缈丝,结缱绻缕。紫蝶剑,思君君可知? 一缕芳心,一丝温柔,从诞生那天起便牢牢系在了盟王林阡一人身上,从仰慕敬畏到初生好感,不过转瞬,似云淡风轻,若浮光掠影。不知何时起,她便开始盼望阡能多留意她一眼,注意自己能否吸引到他的回顾,期待得到与他讲话的时机……真是奇了,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大小姐竟会失去热情豪爽,而流露善感纤细?竟和盟军私底下的某种说法一样,“愣是哪个女子,到了林阡身边就转性”,贴切极了…… 而,如果没有那位盟主在,如果林阡先认识了三年的女人是她孙思雨,她应该就不会这么停滞不前了吧?好几次想要直接地冲上前去表白心迹,却看见林阡身边次次都有凤箫吟一起,哪怕一句调侃,一声玩笑,都完全流露出他们亲密无间到哪种境地,也真是应了那流传多年“江山刀剑缘”的传说,林阡与凤箫吟,本就是享誉多年的未婚夫妻,却被命运戏弄,转了很多弯、经历了许多的阴差阳错,亦对彼此欠下了太多的糊涂账,直到最后才发现对方正是那个对的人。 三年的朝夕相对,显然使他二人成为彼此心间的独一无二——所以,林阡最喜欢的应该就是离战后与盟主逗乐拌嘴的每个细节了,而凤箫吟呢,亦应该习惯了他难得不握刀锋时、放肆轻取她的笑靥吧…… 既是如此,则思雨和盟王,就什么关系也不可能有了…… 失落的同时,也洒脱地笑了笑,世间万事有定数也有变数,谁知道他二人就一定海枯石烂呢,谁知道思雨没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呢。多少对最后不能一起的男女,曾经可都是山盟海誓过的,而多少段曾经相隔遥远的距离,最后还不是会开始互相吸引? 相见恨晚?身份有别?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孙思雨就是有这个自信。 不知何时,雨渐渐停了。阳光柔和,孙思雨的脸上一阵绯红,原来,夏天可以如此舒适地贴在身上。 浅笑着转过身来,猛然间眼前一黑,当时她虽然一阵晕眩却清楚地明白这个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明显存在很久,一瞬间记忆中冲灌进太多猜测,断裂成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线穿插在脑海里,措手不及,不知该拔剑还是该叫喊,还没看清楚来者容貌,嗖一声便从天而降一只麻袋,不由分说立即将她罩了进去,最沉迷时竟遭遇这样一种最突然画面,孙思雨当然防不胜防,不及想通,已经被不知什么硬物打晕在地…… 半途清醒,感觉自己正被往山下抬,孙思雨又惊又疑,拼命挣扎:“什么人!放我出去!”想要用力也无济于事,不用说也被人给绑了手脚。 急于逃脱的她才不服气,立即拼命动弹大声叫喊,一切可以干扰的方法尽数用上,那帮人却半步不停,反倒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加紧步伐。孙思雨无计可施,最终怒不可遏,大喝:“再不放我出去,我立即咬舌自尽!” 所有脚步不约而同骤然止住,孙思雨心念一动,心知这群劫持她的意不在她性命:“愣着干什么,放我出去!否则……”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亮,麻袋一移,才看清楚眼前人究竟是谁—— “寄啸?!” “小声点姐姐。”孙寄啸皱起眉头,“莫被盟军听见了,我是在救姐姐。” “孙寄啸!有你这样把你姐姐打晕了捆着抬下来的吗!不是亲生的,也用不着这样!”孙思雨解除了束缚,怒气全部转变为疑惑。 “我知道姐姐是不可能愿意自己跟我走的。姐姐为了救我,很可能甘心留在林阡身边,甘心受辱。”孙寄啸轻声道。 “什……什么?”孙思雨听得咋舌,“受辱?” “所以我即刻来带姐姐走,林阡若是不追究也罢,若是追究,大不了我孙家结合岷山派青城派,给他搅一个天翻地覆。”孙寄啸看孙思雨面露难色,转了语气,“如果姐姐担忧,那便暂时避开林阡锋芒,我孙家一同归隐山林去,去到林阡无法发现的地方。” “寄啸,你糊涂!”孙思雨摇头,“到了此时此刻,竟还不去投奔林阡为主?有什么必要你要与他为敌?他不就是爹说的那种,我孙家势力,最该效忠的明主吗?” “我承认他没有错。错的是郭昶和陈旭,竟为了自保而出卖你!”孙寄啸面色淡漠,“试问我又怎可能与他们共事一主!?” “他们没有出卖我。出卖我的不是他们。”思雨摇头。 “他们休想把一切都推卸给苏慕离。从几个月前起,他们每次聚会,就刻意在避开我孙家。恐怕在那时,就已经居心叵测!” “错了!你完全错了!他们每次聚会你都未去,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你为他们稳坐广安而事情都由他们商议,商议好的决策,也全都告知与我!”孙思雨连连否认。 “不管他们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主动还是被迫,既然都已经这么做了,那就是出卖了你我!” “无意识的出卖,可出发点却是好的。”孙思雨轻声劝道,“寄啸,不仅出发点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让我见到如盟王那样的男子,虽一个刹那,却三生有幸。” “什么?!”孙寄啸一震,“你说什么?!” “你姐姐我,应当是爱上盟王了!”孙思雨说得潇洒,孙寄啸哭笑不得:“你……你开什么玩笑?不是你用美人计去诱引他吗?” “是啊,可惜他没被我诱引。” “这么说,反倒成了你被他诱引?!”孙寄啸满头冷汗。 “是又怎样?我在盟军里听过不少说法,当年大理第一美女那一家,也是想用美人计去诱引他,结果呢,自第一面起,蓝玉泽的心就一直绑在他身上。”孙思雨一笑,也没什么好隐藏,“美人计到了林阡那里,似乎都会反击。说来也真巧,我就是这样中了招。” “岂止这么巧,你可知他们说你眉目间就是有三分和蓝玉泽的相似。”孙寄啸面带担忧。 “当真?”孙思雨一怔。 孙寄啸点点头,叹了口气:“姐姐既然一心系在他身上,是断不会随我离去了。” “怎么?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投奔他?”孙思雨色变。 “我自有主张。”孙寄啸轻声道,“姐姐万事小心。” 直目送她上山远去了,孙寄啸微微叹息:“看来我是有必要见见林阡,跟他好好谈一谈了。” “少主人要与林阡谈什么?” “谈我姐姐的婚事。”孙寄啸说得严肃。 “可是少主人,川东最近都在传,那位盟王,已经大婚在即。” “与盟主凤箫吟么?”孙寄啸闻言一愣。 “不错,少主人。据说天骄徐辕、‘九分天下’、云雾山排名和各地首领,只要能来的都在赶来的路上了,都是盟王和盟主的旧知。泉州的厉风行夫妇、建康的李君前帮主,日前也都在川蜀境内。” “这场大婚,倒真是方便了不少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侠客高手,天南地北亦能得以一聚。”孙寄啸点头,“不过,他和凤箫吟大婚,不妨碍我姐姐也嫁给他,不是么?” 五月中旬,盟军驻守各地首领开始陆续出现川东,先后与林阡凤箫吟会面。最早是正巧赴川蜀襄助的李君前、厉风行两位帮主亲自来贺,其后是局面刚刚稳定不久的夔州风鸣涧派人道喜,日前更有黔西沈家寨与川北短刀谷兵将至此助阵。 川东局势到此时此刻,已经更加不含糊。 闲暇时候,藏钩杀人依旧风靡盟军。范遇和莫非堪称从来不败,老实人杨致诚则没有一局是赢,玩得最兴起的是郭昶祝孟尝,常常互相诬陷胡乱搅局,海正在逐步学习加速修炼中,而到这种关头却还恪尽职守的是向清风,巡查时偶尔路过也不加入。 “你这群麾下,个个都很可爱啊。”厉风行坐在阡的身侧说,他从小就是“打遍东南无敌手”,如今更加稳控着整个福建路的局势,是阡初涉江湖时最早的战友。 “川东的战事,还多亏了他们。”阡点头。 “连郭昶都投降了你,整个川东,其实只剩一个孙寄啸了。”风行如是说。 “是啊,并且孙寄啸此人,多侠气,少杀气,不足为惧,有黑暧昧道会这许多人的情义在,最迟十日,他必定归顺。”阡微笑着点头,看着这群渐渐才有的麾下,和这三年才巩固好的联盟,颇有些如释重负。 咦,视线里怎么没有吟儿?转过头,她早不像平日里那般到处窜了,此刻正安静地端坐在金陵的身边,瞅着陵儿怀里厉风行还不满两个月的大胖儿子,时不时要求抱一下,不抱的时候便一直逗着小婴儿玩,似是相当喜爱。 “哎。”厉风行扯扯阡衣袖,半带玩笑:“你娘子啊,已经迫不及待了。” “哪有!是你的战儿生得太可爱了,叫我爱不释手而已!”吟儿听到了,赶紧说。 “你们俩可要快点啊,都比我们俩晚了两年。快点啊!我家战儿不等人的!”陵儿笑着对吟儿讲。 “这么快就指腹为婚?可给我和吟儿压力了。”阡笑起来。 “万一我也生个儿子呢?”吟儿问。 “那、就只能结拜兄弟了……”饶是陵儿聪明,也只能想到这么个解决方法。 “结拜兄弟,那又如何?还不是会反目成仇?” 众人正聊得开心,忽然插入一个不速之客,不用转头看,听声音、辨风格,也知来者正是祁连山那位威风凛凛的霸主——洪瀚抒。果然眼前是红衣一袭,高大刚猛,洪瀚抒负手而立,明显倨傲。眉间的威武之气,比阡更盛。 “瀚抒……”吟儿一怔。 “林阡,我说得不对吗?当年你最爱的女人蓝玉泽,不就是被你的结拜兄弟杨宋贤夺了过去?其后难道你不曾与杨宋贤反目成仇?”瀚抒字字挑衅,句句不敬。盟军见是他来,早便停止了休憩,一时还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面带愠色个个站在一边瞪着他。 “瀚抒,就事论事,不必翻过去的账,玉泽宋贤,与你无关。”阡面色冰冷,显然不悦。这幕情景,吟儿当然不想看见:“瀚抒,何以从来不肯听进别人的话,从来不肯理解别人?” “你向来都说我不理解他,那他呢,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他林阡在我洪瀚抒的故事里,不也充当了一次杨宋贤?!”瀚抒语带怆然。 “洪山主,不要太过分。”厉风行怒道。陵儿神色黯然地叹,洪山主啊洪山主,总是要把一些本不相干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瀚抒,偏激时的思路,旁人不能帮你理顺。终有一天你会想清楚,你、我和吟儿,我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矛盾抑或根本就没有矛盾!如今你不想归属联盟我不强求,若想回来,随时可以。”阡的回应,只令洪瀚抒冷冷一笑:“林阡,你不必装得这么大度。如今她心在你那边,怎么说也都是我的错。怎么看都好像是我紧紧纠缠。”转头看吟儿、金陵、厉风行等人:“你们也不必这么紧张,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挑衅,只是想来祝贺你们而已。” 顿了顿,立即说:“不要误会,不是祝贺你们大婚。我来是祝贺你们,川东之战,干得漂亮。小吟,你对我说,如果我和越风都不做林阡的左膀右臂,你一个人做他的左膀右臂,虽然辛苦,这回你却是做到了。而林阡,你说什么‘杀戮不是唯一的征服’,‘人心才是最大的天下’,我原先不信,这次也见识到了。撇开恩怨不谈,我欣赏你林阡的决策,和你凤箫吟的魄力。” 吟儿还来不及说“谢谢”,瀚抒却已然说完,话锋一转,甚是犀利:“你们是最好的战友没错,但要是成了亲绝对不会幸福。所以,大婚之日,千万不要请我。” “什么态度!谁要请你!”厉风行见他说罢就走,不禁大怒,差点直接追上去,却被阡抬手拦下,陵儿亦上前来按住火大的厉风行:“别惹他,千万别火上浇油了!” “和瀚抒之间的误会,一时恐怕还难以说清楚,只能等他心绪平静再说了。”阡回头看了吟儿一眼,她无奈点点头:“真不知瀚抒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371章 变数 第371章 变数 待簇拥在身边所有的旧知和新交尽散去,将积聚在心头全部的愉快和怒火都放开,把萦绕在命中一切的往昔和未来皆松绑,身边,余下的就只有一个吟儿。还有一个吟儿,虽在战场,却能让他淡化尔虞我诈,于是在情场,他希望如瀚抒一样强烈的哪怕更多的阻力,他可以不由分说就帮她全然抵挡。 知道瀚抒的突如其来令她心情很不好,于是阡立即带她去附近的郊野散心,一场雨下完不久,绿叶像被粘连在树间,泥土还是湿漉漉的,整条路充斥着水的新鲜气味和夏花独特芳香。河面有风,涟漪扩散得很大。川东此地,真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人前从来笑脸的吟儿,此刻再也忍受不住,触景伤情抽泣起来。他知她为何而泣为谁而伤,眼前这熟悉了三年的女孩,表面是顽石,内心却怕碰撞。她和他终究不一样,她怕别人说,她担忧别人不看好,她在意别人不祝福。 吟儿啊吟儿,若想发泄,就在我眼前,尽数都发泄了吧。只为你一个微笑,愿借你万份关怀。 带着些许爱怜之意,轻拍她肩背,安抚她情绪:“吟儿,瀚抒他终有一天会懂得,亦会回头。毕竟如你所说,他是咱们的结拜大哥,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多年、正义凛然情深义重的洪瀚抒。” 哭毕,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赌气地说:“不要,才不要他回头,每次见我没有半句好听的话,即便要赞我也要先打击我,哪有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果然她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见她微笑,他出乎意料衣袖一挥,竟往邻近低处燃放了一把火。 “你,你做什么?!”吟儿虽知阡素来有玩火的恶习,不料今天在这深林中再度见到,大惊失色,“你纵火?这儿容易失火啊!你忘了苏慕离的教训么……” “我有把握,刚下过雨,扩散不了的。”阡浅浅一笑,“见你不顺心,传授你一个方法——从小到大,我不顺心的时候,就总喜欢烧书策,以此为发泄。” “遇见你之前,我一向以为,大哭一场,大吃一场,就可以解决一切的。”吟儿呵呵笑着。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只要不愉快的事情全都被烧尽了,也就都彻底地毁灭、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故而我这十九年来,纵然是生死攸关,也遇见过奇耻大辱,哪怕生无可恋的境遇都有过,却一样可以撑过来,不管不顾地坚持下去。”阡轻声说。 吟儿一怔,如阡那样的离奇身世,若是给了自己,一定很难挺过去:“这方法当真这么好?那我倒也要试一试,烧掉的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唔,若是洪瀚抒他在这里,一定把他推下去,哼!” 阡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唉,把火灭了吧,老实说,这里环境真的很好。”吟儿环顾四周,随即说。 天下景象,被天空一揽无余,恰到好处,意犹未尽,如诗如画如疆场。 “吟儿想去河的对岸看看?”阡看出她面容中的憧憬。 “想是想。可是,郭昶他说过,河对岸有孙家的禁地……”吟儿还没说完,已经被阡拉了渡口停靠的一只船上去:“怕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我。”摆渡者看见生意来了,立即伸手要费用,收下后则立刻撑篙,动作快得很。吟儿奇道:“这里不像郭昶他说得那么艰难啊,他说河那边很容易闯入孙家的禁地,还说,要渡河去对面,也得首先要经过某个人的同意才行。” 摆渡者说:“要渡河,的确需要经过一个人的同意。” “可我们……还没有经过同意。”吟儿一怔。 摆渡者笑起来:“就是要经过我的同意。” “你的同意?!”吟儿和阡齐齐指向他,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若是我不同意,你二人如何渡河?” “这个郭昶,还真会故弄玄虚。”吟儿笑起来,“那这么美的景色,以后倒是可以常来。” “姑娘口中的郭昶,是否便是我们黑暧昧道会的二当家?”摆渡者问。 “是啊。” “姑娘难道就是?”摆渡者再度打量了他二人几遍,面露惊奇,“难道你二人……是盟王盟主么?” “正是。”两人齐齐点头。摆渡者惊疑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孙家那边,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寄啸他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意气用事。若是他有任何要求,都一定要去满足他。” 阡点头:“多谢老人家提醒。” “都是为了这一带的安稳啊。”摆渡者笑着说,“真是要谢谢盟王和盟主,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川东安定了不少。” “敢情老人家是附近村民在黑暧昧道会的内奸啊?”吟儿狡黠地笑问。 那摆渡者一愣,哈哈大笑:“当初加入黑暧昧道会,还真是为了村子能安稳些。” “黑暧昧道会里,倒是有不少充数的。可见安抚为主是对的。”吟儿说。 送林凤二人过了河以后,那摆渡者放了好一群鹅出来,任鹅群扑腾在水面嬉戏,这番景象,自然令阡和吟儿喜爱不已。上岸之后,见那林间小径也是鹅卵石铺成,踏上去甚是舒服,路旁野花疯了似地窜长着,颜色已令人眼花缭乱。 “木芙蓉,这里也有木芙蓉。”吟儿喜不自禁,笑靥明晰。 阡无暇赏花,专注察看着周围环境,近处有啄木鸟停歇梢头,空中还时不时飞出其它几种不知名的鸟儿,并不惧人,飞得很低,连它们的体温甚至都可以感觉得到。“孙家这里的景象,与我原先看过的美景都不一样,竟觉得隐遁之意,胜过先前任何一处。对了,吟儿你可知道吗?孙思雨和孙寄啸,原先不是一家的。” 吟儿一怔:“不是亲生姐弟?” “嗯,孙思雨的确是孙家的大小姐,但孙寄啸只是个姓孙的孤儿,只因为孙家家业需由男子继承,买来的一个男孩罢了。”阡说。 “原来也是个弃婴?”吟儿眼一红,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算是弃婴。孙思雨说,孙寄啸买来时已有六岁,虽然不记得身份来历,印象里却有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许多人的姓名,随身也带着不少证据。从孙思雨语气里,听得出孙寄啸先前待过的地方是个大家族。” “咦?竟背着我与孙思雨交流了这么多?”吟儿一笑。 “楚将军也恢复了不少,估摸着今天回去她就可以醒了。”阡找打地说。 “不理你了!”吟儿佯怒,笑着走到一片空地上,看四周围停集着不少鹭鸟,上前去抱起一只便亲近,却听一人喝道:“不准抱!” 吟儿一惊赶紧松手,由远及近一个黑衣少年,熟悉得很,不是孙寄啸又是哪个。这腔调,这态度,跟十多天前她劝降时遇见的孙寄啸一模一样。 “林阡,凤箫吟,你二人难道不知这是我孙家禁地?竟敢刻意侵犯,可知后果严重?!”孙寄啸怒道。 “林阡今日来此,正是为了寻你。这几日孙当家你行踪飘忽,我也不得不冒险一试。”阡处变不惊,当即回应。 “什么?你是来找我的?”孙寄啸一怔。 “自你二当家降后,川东战事理当告一段落。我知你即便不为你孙家剑法的前途打算,也一定希望眼前身后这些景象得以保留完全,所以极想知道,究竟是何等原因,致使你时至今日还不退出战局?”阡说的同时,已不像吟儿劝降时的软硬兼施,而是一切操之在我的气魄,“个中缘由,若是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林阡只有亲自前来听你说。” “好。既然你来了,倒是省得我去找你。我最近几日行踪飘忽,正是为了从你手上救得我姐姐!而且实话告诉你,昨天我已经得手了,可惜她不肯与我离去,死活要赖在你身边,还说了无数你跟郭昶的好话。”孙寄啸说的同时,吟儿和阡都是一愣,想不到真被郭昶言中,孙思雨比郭昶更影响孙寄啸?! “我姐姐她在川东一带是赫赫有名的美人,想追求她的到处都是,但论武功没几个人可以压得住她,你也知道她的个性外向泼辣,不喜欢的人一个都瞧不上,追求太紧的若在她窗外喧嚷,她兴起直接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砸。后来才开始学着收敛……” 敢情拔了人家的鞋按着人家抽,也叫“学着收敛”?吟儿心服口服,这孙思雨,地地道道是个“粗鲁”的女人啊。 “这些年川东一带,太多的爱慕者追求者,都是敢想而不敢求,为她而勤学苦练的男人也不在少数,真正能制服她的却如她所言怕是生都没生出来。唉,所以令我孙家众人极是担心,姐姐她到最后会否孤独终老。”孙寄啸叹息着,苦笑,“不料这突如其来的川东一战,姐姐她竟然情窦初开,然而——偏偏你林阡,又是即将成婚之人……” “孙寄啸,你想说什么?”吟儿听得出弦外之音,不禁立即打断,语带敌意。 “我孙寄啸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姐姐毕竟是后来才出现,想要一朝一夕取代盟主,几乎不可能。” “不是几乎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吟儿下意识地抱紧了阡臂弯。 孙寄啸直视着阡:“像盟主这样的糟糠之妻,你若是弃去了,我虽然不反对,却也不欣赏……”吟儿当即羞赧着打断他:“喂!什么糟糠之妻?!”孙寄啸没理会她,继续说:“所以,你跟她继续成婚,我不反对也不阻拦,但我姐姐的婚事,你也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到时候排场必定不能输于这次,我川东这边好歹也人杰地灵,捧场的人绝对不会少……答应我,把我姐姐带在身边,从今往后,替我照顾她,爱护她,勿令别人欺负她……” 孙家姐弟,果真情深。阡心虽震撼,却断然拒绝:“孙当家,恕林阡做不到,也决计不会这么做。我可以帮你姐姐寻觅夫婿,亦可以助她筹备婚事,但和她成亲是万万不能。” “你倒是拒得毫不犹豫,还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孙寄啸脸色一变。 “不错,如今我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照顾爱护的,只有吟儿一人。”阡正色回答。 “为何?你莫不是嫌我姐姐盗匪出身?!”孙寄啸言语中夹带气愤。 “自然不是。吟儿和我,也皆是盗匪出身。”阡微笑摇头。 “难道如我姐姐那般美貌,竟都吸引不了你吗?” “孙当家,容貌美丑,皆是表象,非吸引便能动心。” “若是以我川东孙家的收兵来换你动心呢?!”果如摆渡者所言,好一个年少气盛的孙大少爷。 吟儿心念一动,条件虽然的确诱人一劳永逸,但身边这个名叫林阡的男人,绝不是靠欺骗感情才场场战事决胜的啊…… 第372章 情深 第372章 情深 “若是以我川东孙家的收兵来换你动心呢?!”孙寄啸迫切逼婚,道尽了川东之战的变数。摆渡者的建议尚在耳边徘徊——孙寄啸无论有什么要求,盟王都暂且答应他好了。若换作别的请求,无论多无礼多出格阡也可以容得了,却想不到这般巧合,偏偏触碰他林阡不能为。 阡当即摇头,反问了他一句:“不知今日孙当家这番话,是你自作主张代你姐姐请求,还是你姐姐授意你来说?” “代她请求,与她授意有何冲突?若你点头,她定然开心,川东我孙家,就立即归顺你林阡,决不食言。”孙寄啸说的时候,可见少年气性。 “其实不然。”阡笑而摇头,“我与你姐姐相交甚浅,却也知她心高气傲,她会否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甘心屈居盟主之下,孙当家可曾考虑过?” 孙寄啸一怔,表情好像在说,是啊怎么我先前没想过。 “再者,如你所说,她追求者多,却情窦初开,足见她表面豪爽,对待情爱却是谨慎小心,难道她忍受得了自己婚事这般仓促,非但不能顺其自然,反而还要被传作政治婚姻?” 孙寄啸蹙眉,有点头趋势。 “其三,林阡久居江湖至险之地,在我身侧,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时时刻刻凶险,你可愿你姐姐陷入危难之中?” “你说的,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天之咒’么?”孙寄啸半信半疑,“传言你林阡战绩越是辉煌,情事就越是凄切,难道竟是真的?拥有这双饮恨刀的人,会给心爱之人带来劫难?” 孙寄啸虽是听了太多的谣传,但总体意思却分毫不差,听得吟儿神色黯然,而阡也不得不点头。 “哼,我却觉得是在狡辩!你若真是心爱之人的祸害,若真怕给别人带来灾难,那为何拒绝了我姐姐却不拒绝这位盟主?难道怕害死我姐姐却不怕害死她吗?!”孙寄啸冷笑,不信。 “难道孙寄啸你没有听过‘两凶相克’之说?”吟儿一笑辩驳,“我自然不怕被什么害死,风烟境的神仙说他是‘祸根’,那黔西魔门的诸葛老头还说我是‘祸水’呢,我二人,是天生一对的祸害,当然是绝配,理应要在一起。” 阡却未被她逗笑,认真回应孙寄啸的这句质疑:“说没有担忧过,是不可能。”吟儿面色一凛,神情凝滞。 “但爱至深,也就什么也不顾了。她说她不怕被祸害,我也宁可去祸害她。从今往后,也只愿祸害她。”阡叙说时接触到吟儿的目光,承诺,此生不换。 “你说的所有原因,还有将来可能的后果,我要好好考虑,三日之内,再给你答复……”孙寄啸心下震撼,竟然点头。 正说着,又有一大群飞鸟降落栖息,看林外天色,应当有雨要下。这时候一个家丁送上一封拜贴来:“少爷,又有人来挑战了!” 孙寄啸看完拜帖,哼了一声,面色极度难看:“那人在哪儿?” “就在正厅。” 吟儿小声对阡说:“他好像是这一带的剑圣,不知川蜀有多少人挑战过他……” “你们俩,先走吧。”孙寄啸转过头来,态度缓和了还不忘逐客,“阿福,送他们一程。” 阡看他面色难看,似乎对来客比对自己还要气愤,心念一动,转身的同时就对吟儿使眼色,吟儿那个鬼灵精早就明白了,趁孙寄啸前脚刚走,后脚两人就耍了小伎俩一起抛弃了阿福,即刻跟踪孙寄啸而去。那阿福正待送二人出去,晕头转向了好一阵子定睛一看,咦,那两个人呢? 孙寄啸大步流星走进正厅,吟儿和阡亦至窗外,往里看去,只见大厅内桌椅井然有序,地面上甚至吊在屋子里的全是花盆,屋内飘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不浓不淡,孙家人,该是很会享受生活。 却有两个正在饮茶的客人,不仅令原以为只有一人前来的孙寄啸一惊,更令伏在窗外的吟儿身子一颤—— 难怪孙寄啸这么气愤,到这里来挑战他的,正是前段日子第一个在川东掀起战乱、不顾林阡命令在川东肆意杀戮、倒行逆施的洪瀚抒! “他……他来做什么?他刚刚才赞我们平定川东干的漂亮,怎么现今却来搅局?!”吟儿适才才哭了一场暂且把他给忘了,谁料他不偏不倚跟他们的路线和时间都安排一致! “不,他不是搅局。我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川东之战,由他而起,自然要由他平定。”阡看得懂。 “从哪里看得出来?”吟儿一愣。 “从他带了宇文白一起来。宇文姑娘温柔善良,他带着她,就不会走火入魔。”阡与吟儿对话之时,孙寄啸已然面带恼怒地冲上前去:“洪瀚抒,你竟还有胆前来我孙家!?就是你这魔头,害了我黑暧昧道会多少弟兄!”上前去立即冲动拔剑,“挑战我,你来得正好!”然而杀气来袭,洪瀚抒依旧一动不动,甚至未出武器。 “孙少侠,我大哥他,已经在忏悔。”斜路里忽然挥出一只琵琶,那纤纤玉手,挥五弦而清音起,声音如她相貌一般细腻温和,正是洪瀚抒统帅的‘祁连九客’中的白衣客,宇文白。 至烈忽遇至柔,孙寄啸剑中仇怨骤然消隐,再看洪瀚抒果然真心诚意,孙寄啸撤剑而回,傲然坐回主位,年纪虽小,却英气逼人:“不知你二人今日来访,所谓何事?” “看看,说我二人就是今日来‘犯’,说他二人就是今日来‘访’,这孙寄啸也用不着这么势利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吟儿低声说。阡脸色一暗,哭笑不得:“我们不是鬼吧?” “今日前来,只为川东休战。”瀚抒面色平和,决心下定。 “真是好笑,当初见人就杀的那个魔头洪瀚抒,现在竟然向我求休战?!你觉得我会信么?前后判若两人,一定居心叵测!”孙寄啸冷笑。 “你怎么想我懒得去管,我宣战也好休战也好,都只为了一个人。当初见人就杀,是因你川东窝藏害她性命垂危的罪犯,如今向你要求休战,是因她想要平定你们来完成她的功业。”瀚抒轻声回答。 窗外吟儿听得情绪波动,久久不能平复——若是别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吟儿或许只是单纯的感动吧,可偏偏发生在他刚刚责骂完她之后,吟儿心里现在根本就是难受至极——瀚抒啊瀚抒,为何竟是这样的傻,在人前他责她骂她不看好她不肯和阡和好,可是一转身,背地里却要帮她救她拼了命地弥补她,瀚抒的目的,其实是这样的纯粹…… 饶是孙寄啸,听到也不禁一怔,全然气愤:“就为了一个人,你杀了我们那么多无辜!洪瀚抒,你就是有千条命都不够偿还!” “如我小师妹说的那样,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确对先前滥杀无辜忏悔,但纵然我洪瀚抒偿命,事情也无法转圜,那偿命又是何必?孙寄啸,你若还不休战,反而继续与林阡反抗下去,川东之战,必不会像现今这般平缓,届时你孙寄啸,虽然做法与我不同,罪行却也一样。”瀚抒说。可是他再怎样客观中肯,性格使然都不可能低声下气,反倒带着那由来已久的大哥脾气,听得孙寄啸这孩子怒火中烧:“好一个洪瀚抒,我看你根本不是忏悔,而是向我下命令来了!连盟王林阡都不对我直呼其名,你倒好,连名带姓地喊!?”冲动之下又要拔剑,宇文白当即拦在其中:“孙少侠,我大哥说话一向如此,无一丝不敬之意,个中利害,还请孙少侠仔细考虑!” “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瀚抒忍着脾气起身,阡也实在没有想到,孙寄啸面前的瀚抒,竟可以如此的把握分寸,不知是孙寄啸太孩子气,还是瀚抒他准备得太充足。即便黑暧昧道会对他是人人得而诛之,他也敢再为吟儿涉足无数次! “我孙家,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孙寄啸怒喝一声,“站住!” “真没想到,世间除了林阡之外,还有你对我呼喝‘站住!’”瀚抒话中蕴藏的怆然,岂是他对面孙寄啸能够理解?然而窗外的阡和吟儿听在耳里,却是再了解不过! “孙少侠,我大哥今日无心动武,若一定要战,请让我来代他!”宇文白立即举起琵琶。 “你?”孙寄啸面露迟疑。 “怎么?小看她是个女子?我小师妹,在武林中排名第十一。”洪瀚抒轻淡的语气。 “我并非小瞧女子。只是,我孙寄啸有个规矩,不能伤及以琵琶为兵器的女子。”孙寄啸说。 “好奇怪的规矩……”吟儿蹙眉,阡点头:“孙思雨说过,孙寄啸的确有这个规矩。” “是谁伤谁还不一定了。”宇文白莞尔一笑,“只怕殃及了这里花草,不如更换了地方再打?” “好!姑娘虽负武艺,却存仁慈之心,实在与你这位大哥毫不相称。”孙寄啸冷嘲,生就一副毒舌。 第373章 义重 第373章 义重 未设桌椅花草的偏厅,占地虽小,却比主厅看得要宽敞,倒是个比武最佳的去处。待一站定,宇文白便先行见礼道:“孙少侠请。”孙寄啸当即回应:“姑娘先请!” 宇文白微微一笑,即刻半抱琵琶,一招“千呼万唤始出来”启战,那孙寄啸剑未出鞘,仅以剑柄往琵琶上轻轻一拨,看得出内力实在强劲,宇文白受阻而回,一拢大弦,琵琶声顿时繁杂而高急,和着这明亮刚性之乐,同时反扑向孙寄啸的便是一式“银瓶乍破水浆迸”,器乐皆呈慷慨激昂之意,道是有任何障碍也必能穿透!第二招便如此险高,纵然孙寄啸见多识广也惊了一惊,剑柄迎上时仍不愿出剑,立即以他内家心法护体,同时宝剑与小弦一擦而过,发出清脆悦耳之音,正要松口气时,才暗叹不妙—— 原来那宇文白这一招还未结束,尽管孙寄啸拦得极准、力道也足够,却明显不及宇文白空灵之速!这位武林中轻功绝顶、有“踏雪无痕”之称的宇文白,一式刚消散于孙寄啸面前余音还未绝,另一式已然骤现他背后来势汹汹,孙寄啸背后,有乐声抑扬顿挫,有杀气起伏出没! 真是不该低估了她!此情此境,孙寄啸必然出剑相迎,三个来回,却教瀚抒、阡、吟儿都看得投入,虽然紧张,却也愉悦——明明是比武,却因宇文白在,而都感觉和睦宁静,心情自然畅顺…… 步伐如音,细碎轻盈,体态如曲,跳跃生动,性格如调,温婉柔和,面容则如她怀中琵琶,此人只应天上有! 宇文白手挥五弦,举琵琶直迎对手,孙寄啸则取侧路而袭,剑若行云流水。“似是青城派之平沙落雁,但细细一品,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甚像……”吟儿蹙眉,在阡耳边低声说。阡亦点头:“恐怕和孙思雨一样,皆是偷师了青城。川东这边三个用剑高手,郭昶是无师自通,孙思雨更像青城嫡传,而孙寄啸却介于他两者之间——表象似是,内涵而非。” 言语中,见宇文白一个闪身,使出一招“烟碎晚钟”,一改先前高亢,融入不少低沉凄惨之色,孙寄啸面色一沉,知其不容小觑,不敢怠慢,续出奇招应战,十余个来回平分秋色,战局双方都那般优雅,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高手之战! 阡与吟儿观战许久,仍然看不出孙寄啸剑之来历,不禁大叹黑暧昧道会人才辈出,此刻他已然由被动转为主动,武功必直入云雾山排名前十。如宇文白那般内涵毒辣的琵琶,十招之内非但不能将他拿下反而有气力不济之相!“这小孩子的内力,怕是他同龄人里屈指可数的了。”吟儿赞。阡一怔:“他似是只比吟儿小一岁。”“啊?”吟儿一愣。“吟儿竟还叫他小孩子。”阡窃笑。吟儿自是惊呼:“他才十六岁吗?那他出道时就这般实力,可真像我们的剑圣独孤啊……” “未必及得上独孤。他胜得如此之快,或许是因宇文姑娘气力难以坚持所致。”阡轻声道,“那宇文姑娘,更适合瞬间慑敌,时间一长,很难再有爆发,只会越打越虚,除非背水一战。” 说之时,阡也留意到一旁观战的洪瀚抒表情极为不对劲,不禁一怔——究竟怎么了?说担心不像担心,似愤怒却又动情,那两个还在对战,他却仿佛在一旁欲言又止情绪起伏,身体颤抖,双拳紧握,既像惊疑,又更如激动……好诡异的状态…… 再拆二十余招,胜负渐渐分晓,宇文白翩跹的舞步,终究败给了孙寄啸玄妙的剑术。孙寄啸得胜之后即道了一声“承让!”而宇文白则微笑退后了一步:“孙少侠武艺果然高超。”回到洪瀚抒身边:“大哥……” 孙寄啸转过头来,正想向洪瀚抒发起挑战,忽然也迎面撞见了这出乎意料的表情,面色也开始不自然起来:“洪瀚抒,你……” “你姓孙,是不是?!”洪瀚抒抓紧了他还握着剑的双臂,完全不顾适才发生了什么,“我问你你姓孙是不是?!” 孙寄啸蓦然怔在原地,阡和吟儿俱以为瀚抒中了邪,谁都知道,孙寄啸他姓孙啊不是吗? “错不了,你家墙壁上挂着的这画像,正是我爹啊!”洪瀚抒疯了一样地冲上前去,对着墙壁虎目噙泪。 “你说……说什么?”孙寄啸身子一颤,阡与吟儿亦将目光投去,吟儿恍然:“那墙上挂着的画像,正是洪瀚抒的养父,祁连山从前的山主人洪兴。竟被孙寄啸当神灵一样供奉了起来……等等,孙寄啸和祁连山之间,难道竟有渊源?!” “还有你手中剑……正是我赠你的啊!”瀚抒愈发证实。 “你姓洪,难道……便是大哥?”孙寄啸仿如做梦,只觉自己在哆嗦,“那你呢?你竟是……白姐姐么?” 宇文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待到这声“白姐姐”出口,手都开始打颤,连琵琶都摔在地上:“你……是……是金鹏?” “正是金鹏!”孙寄啸的泪当即夺眶。 洪瀚抒大喜过望,大步上来抱住他:“金鹏,金鹏,你竟然在这里!大哥找的你好苦!大哥找的你好苦!却怎就在这里,怎就是这样相遇的……” “大哥。金鹏只记得大哥姓洪,也只记得一个弹琵琶的白姐姐……却没想到,洪瀚抒,原来竟就是大哥!?”孙寄啸眼泪震落。 “金鹏?”阡与吟儿对视半刻,豁然开朗:“祁连九客,难怪那最小的‘金衣客’孙金鹏从政变起义的最起初就只有名号没有其人,原来……是漂泊到了这里?!” “原来这个黑暧昧道会的孙寄啸,其实是祁连九客里的老幺啊。”吟儿微笑,且感动,“天涯何处不相逢……” 宇文白惊得像深陷泥潭,怎么拔也拔不出。 那个苍白的故事里,有曲终人散的萧骏驰和萧楚儿,有爱恨交织的洪瀚抒和萧玉莲,有她孤独的宇文白,还有他——年幼的孙金鹏啊。那时候两小无猜,她习惯于在弹奏了琵琶之后对他说,她情愿在瀚抒身后一生,做山谷里最不起眼、最卑微的野百合花,不去守候春天,只愿默默绽放,哪怕卑微存在。而他那时尤其喜欢山间随风飞舞的蒲公英,不爱说话,似懂非懂地倾听她。喜欢,好像就决定了宿命,所以他从出生开始就随风飘,和时间一起飘。 结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那野百合花,还是在孤僻的冬天里看雪。她爱的男人洪瀚抒,却一心一意去挽回另一个女子的背影。而他,在十多年前,已经消失在他们的生命里,四处漂泊…… 十年前,像昨天一样记忆犹新,任是谁都变了,谁却都忍不住眼泪—— “大哥,大哥!金鹏被萧山主贱价卖了出去!”那个奴隶一样的炼狱,留在印象里的是深灰色的烟和呛人的泪与酸痛。 “金鹏!金鹏!”领队跑着的是穿着红衣、追得最快的大哥,踉踉跄跄,边赶边大声地呼喊“金鹏”这个名字,绝尘而去的,是无情的马队。 祁连九客的哭喊声震天动地,那天的夕阳永远留在文白印象里,漫天黄沙狂乱地遮住了视野,土地却依旧贫瘠,人间只是冷血的框架而已…… 马车里突然探出一只小脑袋来,金鹏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战栗着:“洪大哥,白姐姐……救我!救我!” 瀚抒大声地吼:“金鹏,你别说话!你听大哥说!” 金鹏停下叫喊,视线已经模糊。 “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金鹏不住招手,不住地喊:“大哥,听见了,听见了!” 当时的文白,已经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瘫倒在地。 瀚抒深呼吸一口,用尽全力继续追那马车,那时他武功平平,记不得追了多久,记不得赶了多远,也记不得他多少次要跌倒,可是他脚下的路却越来越长……越追越远,金鹏在马车里的叫喊声,已经听不见了,他只知道头上的血在不停地上涌,他看得清楚车轮在滚动,那脱离奴隶命运的梦,他是无法带着金鹏一起实现了…… 车轮的辐条又重叠在一起,马蹄声是那样的刺耳,瀚抒知再也追不上,孤注一掷解除了腰间剑狠狠扔向他:“金鹏,截住剑!截住剑!”相隔太远,错过了最佳时期,但他的方向正确,力量也不绝! 天可怜见,那孩子总算截住了剑,欢呼:“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他最后一瞬,留下的是笑容,满足的笑,那个可怜的孩子…… 然而他的离开,给祁连九客留下的,是无尽无尽的痛—— “谁都可以卖,独独金鹏不能!”当父亲洪兴归来,在当时的奴隶主萧远面前据理力争,“金鹏的身上,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啊!” 终于,政变爆发,政变成功,祁连山衰颓,祁连山重振……一切,金鹏都无法分享了。 花瓣掉落,看不见忧伤和喜悦,看不见失败与胜利。 消失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多想再捧一抔祁连山的土,再淋一遍祁连山的雨,亦想要在风起的时候,看看后山有一片只有两个人知道的野百合花地…… “竟然,团圆了……”吟儿鼻子一酸,旁观就已经很感动,多年来她也惊诧祁连九客为何只有八个人,找到答案时,却竟这样出乎意料。 对,团圆。风吹雨打,不曾击碎任何梦想,如今洪瀚抒已是祁连山的山主,而孙寄啸,也是川东孙家,当之无愧的少主人。 寄啸和瀚抒互相拍打着,哈哈大笑了许久,忽见僵立原地的文白,不禁一怔而动容:白姐姐,她容貌变了,可是,她依旧那样洁白,那样默默地…… 瀚抒见到寄啸的剑,一时情难自禁,赠剑给他之时,政变尚未发生,也没有发生那么多的物是人非,如今怎么告诉他,那些一起长大最亲近的伙伴们,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真的是白姐姐么?”寄啸到现在还不肯相信。 文白一笑:“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个头矮小的、其貌不扬的小女孩吗?” “真是女大十八变,白姐姐如今,出落得竟这般标致,所以金鹏才没有认得出来……” “你白姐姐,如今是西夏的第一美女。”瀚抒笑道。 “对了,大哥,你的意中人——那个姓萧的女子,她呢?你们可在一起了?” 瀚抒当即面色黯然一言不发,宇文白知他又在自欺,走上前来:“她已经死了……” “不,她没死!”瀚抒怒吼,表情近乎狰狞。 “不,她死了。”文白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我说她没死,便就是没死。她还活着,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换了一个身份!”瀚抒一时不知是梦是现实。 “她死了,大哥,节哀顺变。”文白低声道。 寄啸看他二人沉默,美丽中深藏着暗涌。 “杀死玉莲姐的,是一个女子,名叫凤箫吟。她……她却竟和玉莲姐长得有十分相似……大哥爱上了她,大哥到川东来为的那独独一个人,也就是她,大哥不死心,他遇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不知道是该爱她还是该杀她,他总是骗自己,把自己绞在过去里。”低下头来,宇文白不忍看见洪瀚抒落魄的眼神。 “凤……凤箫吟?”孙寄啸一惊,“你是说,大哥掀起这场川东之战,其实是为了……盟主凤箫吟?!” 第374章 犹疑 第374章 犹疑 从孙家的别院离开,林凤二人原是在百感交集里漫无目的地走的,不料经过了一片人工修剪的草地之后,忽然发现后面等着他们的景色竟更加美好独特,越观赏越觉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就忘却了种种疑虑,走得放松而享受——这才是真正的散步啊,不像从前,散心的时候两边都阵列着盟军。 不转弯一直往前,浓密的树林蔓延到河畔才有界。林上空旷辽阔,好鸟相鸣,悠然自乐,临近傍晚,更有万鸟归林成群结队,场面甚是壮观。邻近有一土丘,天然横穿入河,水草起舞飞扬,芦苇轻摇微荡。河面平铺夕阳,碎片淋漓,时而褶皱,其景美不胜收。 河的正对岸,正是盟军驻扎之处。天色有些阴沉,明明应该早些回去,却教林凤二人都还有些眷恋,正巧那摆渡者一直未至渡口,阡和吟儿便一并在岸上踱着步,偷了半寸光阴赋闲。 “唉,现在更担心孙寄啸要拆散我们了。一旦我们散了,你娶他姐姐,我嫁给他的洪大哥,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开心,何乐而不为呢。我看,川东这局面,是更难平定了。”吟儿忽然驻足,再悠闲也担忧。 “不。川东这局面,其实已经定了。”阡微笑摇头。 “为何?”吟儿一怔。 “说来也真是侥幸,如果他今天先遇到的是瀚抒,也许就会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会为了拆散我们热血沸腾。可惜他今天却是先听我们晓之以理了,三日的时间考虑,不是随口说说的。瀚抒这件事,对此只是个枝节,而不能有主导作用。”阡微笑答道,“我占了主导作用,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吟儿一愣,呵呵一笑:“这么有信心?那盟王说有信心,我便有信心。” “而且不管他要不要拆散你和我,川东之战,都理应是结束了。别忘了,瀚抒此去的目的,就是要他休战。”阡叹了口气,“孙寄啸从前对瀚抒的仇怨,怕是要尽数化解在他二人年幼的情深义重里了。” “这么说,由瀚抒掀起的川东战乱,竟然……是真的由瀚抒结束了吗?”吟儿面露微惊,“倒是有点因果循环的道理……” “川东孙家的归顺,真正是缘分弄人。”阡微微一笑,“下面便再也没有恼人的事了,吟儿,我答应你的,川东之战结束之后,就一起去寻你的身世。” 她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分辨了很久,笑道:“又想耍我?我才不受你的骗。” “我说的是真的。我体会得到吟儿你心头的感受,因为我以前,也是孤儿,也极度想找到自己的爹娘。”阡理解地说,“从前都说自己无亲无故的人,如我、如小师兄、如流年姑娘、如兰山,如今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每次旁人认祖归宗的时候,我见吟儿都感动至极开心不已,可是开心之后,吟儿脸上就会有羡慕的神色。吟儿在想什么,我都明白。就算这个孙寄啸,吟儿都很希望如他一样吧……” 吟儿噙泪:“想是想,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去寻身世,实在是大海捞针,即便师父告诉我一些蛛丝马迹,寻也要寻上个一年半载,我们怎么走得开……”是啊怎么走得开,连现在这一时半刻,都是偷出来的。 吟儿似是想通了,忽然扬起笑脸看他:“一切顺其自然吧。或许咱们在去短刀谷的路上,有缘就能碰见老头子呢。” “吟儿……”他欲言又止。 “川东算是平定了,下面的川北之战,大家也一刻都不能离了你啊。辛苦是一定辛苦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吟儿脸上绽放出微笑,微笑,他熟悉的微笑。 “可是,吟儿,有没有想过,川北之战,它不像我们想的一样。”他此刻迷惘地看着天际,忽然说出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来。 “不一样?啊,对啊,短刀谷,是胜南你从小到大一直想去的地方……”吟儿一时未能理解个中深意,点点头,略带喜悦,“终于要梦想成真了,一定要铲除那些害群之马!” 阡眉间泛着忧愁:“害群之马……” “摆渡的人来了,正巧休息够了。”船一靠岸,吟儿就跳了上去,回头来招呼阡。阡回头看着这片风景,是的,这里比以往的任何一处,都有隐遁之意。那是为何?那是因为他心里的隐遁之意,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重啊…… 回到驻地之时天色已暗,恰巧在路边遇到柳五津和一个稍显陌生的中年男人并排在走,似乎边走边还讨论着什么。向来嬉皮笑脸的柳前辈,在这男人面前显得极为收敛。“这男人本就长得苦大仇深,还一直眉头紧锁着,一见便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脾气一定很硬。”吟儿老远望见那人,就轻声对阡说,阡想,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男人,必然来自短刀谷。 竟然,连半刻也不能松弛吗…… 迎面相识,果不其然,那中年人正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石中庸。的确,世上就有那些人,名字比任何词句都更贴合他的性格。短刀谷兵将们最惧怕的这位首领,性情如石,处事中庸,严谨苛刻,几乎不讲人情。作为林楚江的知交好友,石中庸一手揽下选择继承人的苦累任务,风鸣涧等人四处筛选的“新主”,亦正是到了他石中庸那里,再三验证、反复思量了才落定的。 “回想当初,你林阡的身世,教我们个个都伤透了脑筋。”石中庸与阡交谈之时,并无倚老卖老语气,但的确面色严厉。才谈一两句,话题便直接指向川北之战。 忆及过去的三年内林家军的艰辛,柳五津亦有话要说:“是啊,否则三年之前,新主就已经确定是你,如今的江湖,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了吧……” 吟儿一愣:“胜南的身世为何伤你们脑筋?他正是林楚江前辈的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其实我也一直有疑问,为何三年之前,你们不直接认定新主是他,而非得要历经了三年之久,等他出生入死了无数次才认可他?” “凤箫吟,我只能说,世事真的很难料。如果楚江他一直在世,大家不用煞费苦心去挑选新主,毋庸置疑一定就是他林阡,如你所说,名正言顺,家族世袭。楚江大可在他身边,指点江山便可,父子联手,足以将苏降雪铲除。”柳五津叹息,“可是,楚江偏偏在局势最动荡的时候去世了,林阡和林陌弟兄两人,非但不能继承,更应该不参与江湖才是。否则,会在楚江一去世就成为苏降雪要根除的目标。要知道,局势这么乱,谁成为我们选定的那个人,谁就一定是众矢之的。他的身世又那么离奇,弄得不好,既不能服众,还惹来杀身之祸。” “哦,当初不选他,是为了保护他……”吟儿点头。 柳五津转头看阡:“起先我一心一意想要选你,但听了大家的劝说,也决定将你放弃,即便如此,当年天骄还是极力地支持你力保你。不过,也算是为了你好吧,我们不顾天骄反对,坚持着不选你为继承,只将饮恨刀给你,你只是云雾山排名的第六,可以随心地去闯荡武林,但不一定就可以拥有武林。你与你弟弟,若能一直排除在外,便是再好不过。”叹了口气,续道:“不过,我们刻意这么尝试了,你还是没有逃得过做众矢之的。我们没找你,苏降雪没找你,可是金国排名的前二十,是排着队上门来找你了,现在想想,真是我们错了……” “身世好坏,完全一念之间,盛世之幸,乱世之不幸。”石中庸一句,已述之完全。 “初涉江湖,没有父亲指导和帮助,却有未完成的父业压下来,胜南就是因为身世,一开始就要站在风口浪尖,好事远比坏事少,起初遇见的全是凶险,后来碰见的都是打击……”吟儿说时,心疼不已。 “嗯……身世,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迟迟不选胜南的原因,正是在这里,直到去年夏天,白帝城之战,胜南突然找我,说盟军要对金人主动出击,并且短刀谷只能协助不能插手……就是那一战,教大家都看见了他的魄力气势还有能力,他胜得那么大,盟军势力从西到东从南到北谁都服他……我们才认识到,先前那个‘刻意’,是老天爷刻意绕弯子。明明有个好机会,我们差点就都浪费了没要。算来,也是身世造成的偏见。”柳五津苦笑,“所幸他的锋芒,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胜南他,始终没有被任何封锁困住。” “胜南真是可怜得紧,起先身世太差你们有偏见,后来身世太好你们还是有偏见……胜南他……真是可怜得紧。”吟儿继续心疼他。 阡微笑,坦然:“没什么可怜,这些都只不过是磨练罢了,若当初没有这些磨练,林阡又怎能成林阡?” “那么,胜南,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柳五津听得动容,情不自禁拍他肩。 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阡的脸上,忽然多出一丝犹疑。这份犹疑,映入石中庸眼帘时,是那样清晰,那样深刻,那样鲜明。 直觉:林阡他,竟不愿打这场川北之战! 第375章 忧心 第375章 忧心 “老柳,你确定,林阡他,真的有决心担负这场反击吗?” 深夜,柳五津实在睡不着,起身到林子里闲逛,耳边反复叨扰着这样的一句话。 这句话,是傍晚石中庸与林阡交谈之后转身第一句就问他的。当时,石中庸严肃的表情告诉柳五津,他对林阡有质疑,且质疑的,不是林阡的“信心”,而是——“决心”。 教这个满怀期待的柳五津,当时就懵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怎么,当初你可是花了三年才确定他的,难道又要反悔?你老糊涂了?可上哪儿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当初我们确定他的原因,你还记得么?”石中庸神色凝重地反问他,“这个继承人,必须要‘及天骄与林陌所不及’,他比天骄和林陌多的那一点,如今还存在吗?” 柳五津听罢就一颤。 林陌自幼便深邃而忧郁,常常把“宋室必亡”这样的话语挂在嘴边,性格里,少了一丝进取,当然不能为继承;天骄则更加可惜,明明有堪称南宋第一的武功,却宁愿坐断一方偏居西南,每次对他旁敲侧击示意他来担当这“新主”,他总推辞说要尽全力辅佐林家,骨子里,少了一份霸气。林阡比他二人多出来的一点,便是——一旦承担,便当仁不让! 这一点,毋庸置疑,天骄和林陌都难以企及,林阡可以在任何一个位置历任何一种担当,无论是小头目也好,细作也罢,武林第六、饮恨刀的主人、抗金联盟的盟王、短刀谷林家军的新主公,一切身份,都恰如其分。令凡事都诸多挑剔的石中庸也不得不叹:“在我们寻找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征服,无论怎样的劣势,都能挺过去,新主,非他谁人来当?” “一旦承担,便当仁不让……”晚风来袭,似是有雨要下,柳五津轻声咀嚼着这句,“如今还存在吗?” 石中庸说,好似不存在了,当你对他说起川北之战时,他竟然没有回应你,而且脸上还带了一分犹疑! 是啊,当时他的确没有回应,也不曾点头。石中庸一贯谨慎著称,不会看错,说他迟疑,他就是犹疑! 犹疑?认识了阡快整整三年了,他怎样的为人柳五津可以说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对该承担的责任有犹疑!? 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巧遇船王玉门关和孟流年夫妇,他们也对柳五津说,有一次阡和他们谈心,无意中提到“川东之战结束以后,我就会和吟儿一起去寻她的身世之谜”。没有一丝预兆,突如其来的一个事实——胜南他,可能不想打这场川北之战! 现在柳五津的心头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死活不开窍:到底哪里出错了?胜南他,不是一直以铲除苏降雪为己任吗!?准备了许久一直到今天,怎就放弃了?胜南他,不一向是最有担当的一个人吗!? 一声巨响,闪电如一束火焰从树顶一掠而过,林叶骤然被风雨吹翻。他陡然感应到不远处有人,不禁心念一动,手已触刀:“什么人!”树后果然黑影一闪,柳五津当即运起轻功,轻易地追及那人,因怀疑他是苏军奸细,柳五津不可大意,用了七分力提刀拦他,那人似乎一怔,反手拦挡,兵器为剑,招式甚是熟稔,“万里悲秋”“古木苍藤”“无边落木”,柳五津读出三个招式,便猜出了那人是谁:“紫烟?!你是紫烟?” 那人闻言一惊,撤剑退后数步,自行揭下蒙面。不错,正是。 难怪看她虽扮了男装却体形怪异,原来竟是林阡的亲生母亲玉紫烟?她怎会出现在此地?!柳五津当然更加惊疑!需知白帝城一役,玉紫烟应该已经带着林陌回到了建康! “阡儿……五津,可否带我去见阡儿?”属于母亲的痛楚和迫切。无疑,玉紫烟是故意在跟踪着他柳五津,“我,我连他,一面也没有见过啊……” “你……怎么还不回建康?不知川蜀形势复杂吗?林阡如今是我军主帅,你和林陌……太危险了!速速回去!”柳五津厉声道。 “若不见到他,我决不回去!”玉紫烟断然拒绝。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岂是说回去就回去。 “你……”柳五津拗不过她脾气,“好吧。我安排你和他这几天见面,如何?” “不。”玉紫烟黯然摇头,“你只要把我安排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看他,就够了……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他,哪还有脸见他……看他开心,看他功成名就,就够了……” “你说你这是什么想法?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傻……”柳五津叹气摇头,哭笑不得。 “听说阡儿他,就快成婚了,是吗?据说那个要与他成婚的女孩儿,是云蓝姐姐的徒弟林念昔?可真是应了那‘江山刀剑缘’啊。”玉紫烟欣喜的语气,“他如今成家立业了,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开心得紧……” 柳五津蓦地一惊,被一语点醒——胜南他的变化,难道出自这里?胜南说,他想和吟儿去寻她的身世之谜——对啊,情爱可以改变一个人,胜南他,搞不好就是因为要成婚的缘故,觉得作战太累了,想休息了,想遁世了? 安顿了玉紫烟之后,柳五津立即就往各位将军的营帐里跑,把大伙儿尽数拖了出来聚在一起紧急商议,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等人,都被他恶意唤醒还睡眼朦胧着,然而一听说林阡因为吟儿有了隐遁之意,十有八九都提了神举双手双脚反对—— “不可能,没看出主公有隐遁之意!”祝孟尝边喝酒边说,“我看他俩就一个信念——婚是要成的,仗也是要打的!”向清风也说:“据我所知,主母和主公一样,也是心怀天下之人。怎可能因为成亲而阻碍主公之步伐?”杨致诚就更不用说了:“不可能!主母不会耽误主公,柳大叔,主母她舍命救过我两次了!” “对啊,的确不是凤箫吟的缘故啊……”柳五津点了点头,“我熟知那个丫头,其实心大得很,若胜南无担当,她也不会爱上他。可是,那样一来,就奇了……”一时之间,更加想不通。 “那还有谁,会影响得了你们主公?”石中庸蹙眉,问。 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见是他来,纷纷正襟危坐。 “主公他,怎可能会被别人影响?我就不曾见主公为谁改变过。”杨致诚说的时候,祝孟尝连连点头:“对啊,我原以为,男人势必是要被美女给影响的。可是,主公对美女好像都不大感兴趣,竟然连孙思雨主动*也不要,金北的王妃楚风流睡在他怀里了,他也没多动心……” “楚风流?”柳五津眉头一蹙,“我才不在五六天,怎么又冒出一个楚风流?!” “哦,对了,忘了你二人还在来的路上正好没见到,金北那个王妃,实在是国色天香的水准……”祝孟尝讲了洋洋洒洒一千多句,才把洞中救美的事情陈述给了柳五津石中庸。 “这么说来,他最近几日,都和楚风流在一起吗?”石中庸蹙眉。 向清风、杨致诚齐齐点头:“楚风流苏醒已有三日,但身体虚弱还不能行走。”“主公主母都很关心她的伤势,闲暇时便去陪伴她。”祝孟尝看酒壶露了一角,赶紧手背在身后挖坑,意图藏酒,知道石中庸管得严还要明知故犯。 “楚风流?这根本就是个危险至极的女人啊!”石中庸心中震惊,哪还有空管他,“他擒拿了这女子在手上,却不杀了她,也不以她为人质与金人交涉,反而救她,那他和楚风流,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这个女子,已经忽略了金宋之分,已经不在乎敌我之辨,难道他要为了这个女子,便不去短刀谷平乱?!太过分了!” 祝孟尝好容易藏妥了酒壶填满了坑,正待说话,才发现石中庸愤而离开,舒了口气:“真搞不懂这个老石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盟军现在这么一帆风顺,哪用得着这么忧心?”回头去重新挖坑找酒壶。石中庸在时,大气不敢出一声,石中庸一走,便如鱼得水,谁教那个老石头军纪严明到不近人情?偏偏还石头脾气,又臭又硬。 “没办法,战事箭在弦上,几位前辈多担点心,也是应该的。”杨致诚理解地说。 “老石头不会以为主公为了楚风流而想隐居吧?这不可能。”向清风道。 “他的确不如我们了解胜南,不理解胜南和楚风流之间的那份知交之情。可是……”柳五津担心的,和石中庸完全不一样,“我担心的是——就怕这女人,说些不该说的话,挑拨离间啊!” 第376章 信任 第376章 信任 盟军之中,不了解楚风流与林阡之间那份知交之情的,倒也大有人在,时值阡和吟儿成婚在即,于是谣言并未大肆流传起,然则那些不明就里的将士们,私下里难免要怀疑几句:明明主公主母爱得深切,为何这楚风流一到,好像感情里发生了些微妙变化?最近这段日子,主公陪主母闲游的时间渐渐少了,倒是常常见到他和楚风流在山林间散步,隔得远众将听不清他们讲什么,却看得出他二人甚是投机。 何以得到如楚风流那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战俘,不握在手里和金人去谈条件,反倒救她性命?这份关系,绝非寻常人可比,也难怪包括石中庸在内的人们不理解。 作为吟儿关系最铁的姐妹,司马黛蓝和林思雪这对活宝一听最是焦急,本是不辞辛苦从别处跑到这里恭贺吟儿大婚的,现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面上全是焦虑之色,看她还有心情读书,司马黛蓝性急赶紧夺来:“你还有心情读书?可知道你的婚事还是有不少阻碍的?”“师父,该吃醋了,我若是你,恐怕吃够了那几个女子的醋……”林思雪一脸担忧地托腮望着她。 “几个女人?好几个女人吗?”吟儿笑问。 “真不愧是被驴踩过的脑袋!”司马黛蓝愠怒。 “我……明明是被马车撞过,不是驴踩……”吟儿郁闷不已。 “我给你历数历数你的阻碍,孙思雨非但赖在这不走还逼婚,楚风流明明已经伤愈也不肯离开他,这两位,已经就在眼下了,再往远看,川北之战就要开始,他的初恋情人蓝玉泽,还在短刀谷里等着他!还有,你恐怕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潜伏的情敌啊——蓝玉泓那个小丫头,当初陷害你,也是因为觊觎他林阡!” “师父,已经四个了!”林思雪在司马黛蓝身边帮腔,明明四个还举了五个手指头。 吟儿呵呵一笑,把书夺回来:“不需要吃醋,黛蓝,思雪,不能容人的女人,常常都是因为不自信。我现在自信满满,犯不着把自己降低到孙思雨蓝玉泓那个水平,她们比不过我的。”果然很有自信,“蓝玉泽……和他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旧情复燃?哼,我在他身边,他恐怕不会去看蓝玉泽一眼了,就像当年他为了蓝玉泽不看我一眼一样。” “那么,楚风流呢?”司马黛蓝问,“一个战俘,他不拿她和金人要求什么条件,却把她救出来细心照料……” “在胜南眼中,楚姑娘只是个令他尊敬的将帅之才罢了,并没有金宋之分。况且从前他们有知交之情,如今见她落难,他当然要拔刀相助。”吟儿说,“如果要以楚姑娘为人质去胁迫金人,不仅对楚姑娘的将来不利,也会令胜南自己惭愧吧。我认识的胜南,决计不会那么做。” “但她是金北第四,‘绝杀’的首脑,还是二王爷的王妃,可以牵制一整个南北前十……”司马黛蓝道。 “牵制得了一时,牵制不了一世。”吟儿摇头,说。 “嗯,林阡这么做,的确令我的南第九很欣赏他。”思雪点头,提到她深爱的男人、金南第九完颜君隐时,带着幸福之意,无疑他二人过得相当惬意。 “可是……师父,你站在楚风流面前的时候,当真自信吗?是啊,其余三个美则美矣,对你不会有任何威胁,因为她们不可能站在林阡的身边,不可能陪伴林阡征战一世。可是这个楚风流,是论什么都比师父好的。何况她和林阡之间,有很坚固的惺惺相惜。论才貌,都比师父适合林阡。”黛蓝看吟儿已经微露不自信之色,叹息,“师父在我面前还需要掩藏吗?其实师父还是不自信吧?这个楚风流,为了林阡,连王妃都不愿做,林阡为了她,也忽略了金宋之分。知交之情,是师父也不能比。” “知交之情,我不能比,但我却有和胜南的患难深情,她不能有。”吟儿轻声道,神色坚决,“黛蓝,纵是谁都可以误解胜南,我都绝不能对他有半丝怀疑,因为我是他的妻子,就该一心一意地信任他。我若是因为这些女子不开心,会当面就跟他提,转身就忘记,胜南他,值得我相信他,也值得我在楚风流面前都自信。” “相信他,那可知道他和楚风流谈些什么吗?”黛蓝眉间有愁绪,“今早遇到柳大叔,他提起很是忧心,他倒是和你一样,信任林阡绝不会爱上楚风流,可是,他怕楚风流挑拨离间,左右林阡川北之战的决心。” “怎么可能?”吟儿一怔。 “柳大叔只是放在心里忧虑罢了,他说,林阡似乎生了一丝隐遁之意,不大情愿再往北去。”黛蓝说,“盟王若不去,可教我们一直追随他的人,怎么办才好?” 隐遁之意?吟儿心念一动,她记得清楚,昨日在孙家庄园赏河畔夕阳时,他轻声说:“吟儿,有没有想过,川北之战,可能和我们想得很不一样……”再追溯到多日以前的军营里,也是他对自己讲:“吟儿,川东之战结束,我们便游遍江湖,寻老头子去。” 隐遁之意…… 可是,吟儿依稀记得,川东之战发生之前,阡还一心以铲除苏降雪为己任啊,怎可能会有隐遁之意? “不,不可能,胜南他,绝不会是个责任来的时候退避的人。”吟儿摇头。 责任来时,当然绝不退避。但,若那并不是责任,而是一场可能会因他而起的灾难呢? 川北之战,真的和想象中不一样。 就像短刀谷,从小到大,他将它当理想,一心一意要加入它,血雨腥风中历练了十九年,一边接近它,一边认识它了解它,发现它表象是那么出色、集聚了所有的抗金首领英雄辈出,可是它的内在,竟那般腐朽,那般丑恶——结党营私,自相残杀,从祸根苏降雪开始扩散,膨胀在那个偏狭的国度,权力斗争使多少良将早逝、无辜被害、家庭破散…… 如今,短刀谷已不再是梦想,而是他要平定的乱局、他要拿下的江山、他要征服的天下。要亲手打破一个梦想,情何以堪。 光鲜的“九分天下”九位少年英才,只不过是林家军反击的序幕和牺牲品,令少年英雄竞折腰的“云雾山排名”,是天骄徐辕为了林家军的稳定在刻意造势……三年来,新的抗金联盟在金人摧残下孤立无援,泉州刚起、两淮即乱,夔州黔西有金国奸细和魔门肆无忌惮,江湖新旧交替的断层,更方便了苏降雪势力的日益壮大。 短刀谷义军昔日的“七大首领”,父亲林楚江和叛徒池乔木已经死去多年,范铁樵是个文人几乎对苏降雪构不成威胁,落远空在金国的“海上生明月”中培养奸细谁人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根本无暇回来,柳五津、路政两位前辈,早早就被架空权力,如今,也快轮到了这位石中庸前辈了吧……七大首领,名存实亡。 三年来,能够维持局势平衡的,实质就只有天骄徐辕一人。也便是说,已经壮大到无可匹敌的敌人们、那以苏降雪为首的曹苏顾范四大家族,到此时此刻,足以只手遮天、目空一切。盟军尚在短刀谷之外,再兴盛也并不会一去就可以扳倒有了几十年根基的他们! ——那么,为何从去年开始,苏降雪开始很在意他林阡,苏降雪为了除去一个还没有交过手的敌人,竟然亲自前来暗杀他?亲自杀他,不就故意来招惹他,把一个本来决心还不定的人吸引过去复仇吗?这样的怀疑,阡早已有之。 而且,苏降雪杀不了他还不依不饶,现在又派苏慕离苏慕霖来阻碍他的步伐?!——苏降雪这样的行为,并不像一个垂拱而治的得胜者,更像一个地位岌岌可危的失败者啊…… 阡当然要怀疑,怀疑义军之中,到底还藏着怎样的真相,不能只信林家军的片面之词就发起一场足以倾覆短刀谷的内乱,所以只能问海、叶文暄这样的中间立场,最终在黔西的轮回山庄里,阡完善了一个结论——苏降雪的地位,其实极度不稳! 这些他们都知道,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告诉过他林阡。苏降雪对他林阡从知晓到在意,从“姑且任之”到“非除不可”,也一定是林家军的旁敲侧击,他们,一天一天慢慢地告诉了阡关于苏降雪的一切,却极速地灌输给了苏降雪关于林阡的所有! 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一味想要反击的林家军,自始至终也就在蒙蔽着他林阡,三年之期才认他做主公,其实并非只是在等他林阡崛起,而根本就是在等苏降雪暴露出弱点,这时反击,才最有利啊…… 不能怪他们,他们没有错,但他们,想得太偏激,考虑得就太片面。以为他是救世主,其实他反而会引起不休的战乱…… 所以,如果现在他就答应了长驱直入短刀谷,的确可以帮林家军复仇了,但复仇的代价就是——激化了这场潜伏在苏降雪身侧很久的篡位斗争,第三方、第四方、第五方,盘根错节,越牵连就越广……覆盖整个短刀谷的大乱,便不得不发。而短刀谷内乱,最大的得益者,莫过于宿敌——南北前十…… “楚将军,这次你被苏降雪的部将越野将军禁锢,我想不是巧合。”他知道,楚风流的被擒,不是意外,实在也和川北之战有莫大的联系,“越野将军擒拿你来胁迫金国,一定是因为地处金国的越野山寨,这次遇到了天大的危机,不得不用你来缓解燃眉之急……” “林阡。我本是敌国之人,不该告诉你南北前十的目的,念在你救了我也信任我,有些事情,我想我必须告知你,也算是不想胜了你却令自己惭愧。至于你怎么做,你自己考虑。”楚风流的回答,更加肯定了他的揣测。 局面已经发展到和苏降雪势不两立,盟军和苏军的关系已经恶化……是不愿掀起内乱,也是不愿葬送新的抗金联盟,更是不愿殃及太多的无辜,这场前所未有的斗争,阡必须谨慎决策:“你们南北前十,果然也在关注着这场川北之战?” “我只能说,为了这场将来的战争,短刀谷的所有人都快疯了……” 第377章 纷扰 第377章 纷扰 那些内情,终于清晰的时候 纵是他这种习惯了尔虞我诈的人,也不愿再听 那是个理想不是吗,谁能允许理想被玷污 但理想,终究要被现实推挤…… “林阡,我要说的这些,和柳五津、路政那些人告诉你的都不一样,他们没有说错,我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我们是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去看罢了。若是言辞中有得罪,你不必在意,且一笑置之。”楚风流叹了口气,并没有直接述说。 “我明白,我听的时候,自然也会带着自己的理解,楚将军不妨直说。”事已至此,再令他排斥的内情,他也必须去听。 “不错,短刀谷……疯了……其实你若是仔细想想你过去几年的经历,事过境迁跳出来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短刀谷的斗争,从来就没有断绝过,从来没有……”楚风流语带怆然,“前几年你南宋武林接连猝死的元老前辈们,死因大半都和短刀谷派系之争有关,那些祸事,绝不是都由苏降雪而起,血债命案,也本不该件件都算在我南北前十的账上,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林家军在其中,根本逃不了干系。苏林两家,都被对方逼疯了,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是清白无罪的……” 原来抗金的结局,不止坚持到底、避世隐居和死心降金?还有一种结局,叫明明还在沙场却自相残杀?!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本就是一路鲜血才抵达的,难道,罪恶还要从他再一直蔓延下去…… “可想而知,在你父亲去世以后局面失衡,林家对于新主的渴求是何等迫切,好不容易你出现了,他们又岂可能放过……”楚风流明白他神色为何有异,叹息,“好在他们之中倒也有些清醒者,分量举足轻重,以谨慎的拖延制衡了疯狂者迫切的渴求。” 阡心中震惧:楚风流话中的清醒者,是石中庸、风鸣涧这样谨慎小心到最后一刻才选定新主的所谓顽固派,而疯狂者,却包括了一直无条件拥护他的柳五津等人。若非那“身世之说”成功打动柳五津,石中庸再怎样举足轻重,又怎可能制衡柳五津那“迫切渴求”?!但无论清醒疯狂,又究竟谁对谁错…… “直到去年的夔州之役,看见你林阡锋芒毕露一时无两,纵使是清醒者也觉得你众望所归,才没有继续拖延下去……”她叹息的同时,不免苦笑,“除此之外,选择去年择你为主,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苏降雪有难——扳倒他的时机来了。” 阡心念一动:果然…… “正是在去年,大王爷对越野山寨的围剿取得了空前的成就,眼看着就要将越野及其麾下尽数歼灭。部将危急,苏降雪岂可能坐视不管,所以,拨了不少亲信去凤翔府救援,直打到如今快一年多,才勉强可以与大王爷抗衡。为人自负的苏降雪,不可能流露出他的力不从心,故而刻意隐瞒了越野山寨的危机,林家军对此虽是一知半解,却显然觉得这是个反击的好机会。”楚风流如是说。 “越野将军前段时间还亲自到过黔西,看不出陕西义军有难。”阡疑道。 “不过是苏降雪做的表面功夫而已。越野的确来了黔西,但苏家一家老小全都留在了金国,情势有多险急,不言而喻。”楚风流摇头,一笑,“你适才也说过,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苏慕离和越野犯得着要捉拿我禁锢我?因为我是他们最大敌人的最顾忌啊。” “这么说来,现在的苏降雪,还在金国担负着一场义军的垂死抗争……”阡思虑着,“原来苏家已经生死存亡,难怪感觉他地位岌岌可危……” ——毋庸置疑,林家军正是要趁着目前苏降雪内忧外患发起反击啊!但林家军却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已经远不止川北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是那支在陕西抗金多年的义军,一旦失去苏降雪的后援,必定万劫不复…… “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并不想阻碍你或动摇你,更不愿挑拨你与你的战友,只是为给你另一种观念而已。川北之战,是进是退,还由你自己定夺。我知道,你必定有健全之策。”楚风流正色说。 “我问楚将军的初衷,正是为了听取多一些观念,才便于形成全局之观。”阡点头,他与她之间,总有一种思想上的默契,使得很多言辞、都不必解释,因为她所讲,即他所想。 “除此之外,也不能再往里说了,否则,可真就犯了私通外敌之罪。”楚风流微笑,语气却不以为然,听得出对金宋之分不屑一顾。 “今天楚将军对我的坦诚相告,着实冒了太大的风险。”他一怔,知她其实透露给了他不少。 “你一个抗金联盟的盟王,听我这个敌国的女子叙说情势,不也一样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不过又有什么干系,无所谓风不风险,只要我觉得做得对、问心无愧便是了。”楚风流说,“见了你以后才知道,要打败你林阡,就要正面直接地打败你。渔翁得利并不过瘾。” “而且,也未必能渔翁得利。”他一笑,从这一点看,他和眼前这位楚将军,到真是一模一样的看法。的确,若川北之战掀起,南北前十最可能“渔翁得利”。 其实,金人应该是除了林家军之外,最希望川北之战开始的那一方啊——竟然因为内战,而敌我首次同一立场,何其悲也…… 楚风流也是一笑,忽然色黯:“可惜得很,你们抗金联盟,似是不欢迎我这敌国女子,再不走,恐怕盟军非逐客即诛杀了,不然,还能与你论用兵、比设阵、喝酒、谈心。想到这里,若伤势怎么也好不了,到好了……” “其实我真不将楚将军当成是敌国女子。抗金联盟的最大缺点,就是金宋之分这个观念过重,那‘金宋不容’的老规矩,是时候该打破了。”阡说。 “真是天生的破坏者。”楚风流摇头苦笑,“唉,想当年,我们看你们南宋江湖的形势,用一句话来概括,便是‘一个早逝的帝君,两个流亡的王子,三四篡位的权臣,无数割据的势力’,如今,恐怕是‘一个天生的破坏者,两个强悍的帮手,三四忠心的麾下,无数效劳的战友’了。” “这是如何的说法?” “当年,你父亲林楚江去世,留下你与林陌两个,短刀谷之内由四大家族统治,短刀谷外是一盘散沙群雄割据。如今,是你在统治南宋江湖,有盟主和天骄徐辕辅佐,麾下是忠心耿耿的林家军,战友则遍及南宋。”楚风流笑着,不经意间叹了口气,“对了,恭喜你和吟儿了。这几日我就走了,你与她大婚之时,估计我这个‘敌国女子’也不会在场,便先恭喜你们了。对她好一些,爱她,就要爱一辈子,否则哪一天你对她不好了,她会很容易变老。” 他一笑,且不管她这说法怎样的新鲜,点头答应:“自是要与她,一生一世。”她听罢,面上忽然掠过一丝忧愁,仿佛是羡慕,又依稀是不舍,更多的,却是落寞:“真没有吟儿那般好运,遇见一个如你这般的男人可相爱……” 五月下旬,川东之战最终落幕,果如林阡所料,孙寄啸因洪瀚抒之故归顺。“开战也洪瀚抒,休战也洪瀚抒”的这位主角洪山主,仍旧口是心非,明明还是阡左膀右臂,但又若即若离,在局势紧张时来,到得胜庆功时却找不到他的人影。 川东平定,随着一众战友的相继到场,不仅阡和吟儿的婚期临近,也预示着川北之战即将开始。 “大理傅云邱、高昌石磐、山东杨鞍、黔西卢潇、湖南华一方、我家黛蓝、我家的天哥和陵儿,我家的二大爷……”吟儿读着贺礼上的名字,看着必定要来参加的人的名单,喜笑颜开,“这么多人,好,早知道有这么多礼物拿,就多成几次亲了!” “女贼的贪婪本性。”阡笑着说。 “你放心,多成几次亲,也是都嫁给你。”吟儿的伶牙俐齿,对敌人是武器,对他却甜得要死。 “女流氓的厚脸皮气质。”阡继续找打,也只有在吟儿面前,才会表现成这样一种……很诡异的状态吧…… 她笑而不理他,继续翻那堆礼物,很是投入。 其实他明白吟儿在做什么,吟儿很想在那堆礼物里,翻到她的小师兄沈延,翻到她的结义大哥洪瀚抒,翻到以前一直保护她的兄长越风,这些人,都是最不看好他和吟儿能白头偕老的人……他忽然不忍看吟儿再翻下去,因为他知道,翻到最终,吟儿会从满怀期望,转成惨淡收场,梦想落空的感觉,他再明白不过。 “江西宋恒、短刀谷寒泽叶、淮南百里笙……”她读着读着,突然好像真的鼻子一酸,丢下礼物。 “怎么了?反悔不想嫁给我了?”他笑着走到她身后,逆转她的心情。 “想得美,你想赖都赖不掉。”她没有转过身来,却低着头甜蜜地微笑,忽然拾起礼物中的半块玉玦:“咦,你怎么把自己的玉玦到处丢?” 他一怔,看见那刻着“林”字半边的玉玦,好像正是自己的,却又仿佛不是,触及衣袋里的那份温润,他知道吟儿手上的这半块,来自另一个人:“难道,他也要来?” “谁?”吟儿一愣。 这玉玦,是陌的啊。 第378章 深爱 第378章 深爱 “是川宇?”吟儿看见阡手上的半块玉玦,才恍然大悟手里的原来是来自林陌的另一半,“他竟然,用玉玦做贺礼?”说的同时,吟儿把阡手里的玉玦也拿过来,和陌的这半块配在一起。 伴随了兄弟二人各自都已有十九年的这两件佩饰,明显是从一个整体碎裂而成,拼凑时恰能契合,各个角度都结构互补,完好无缺。不知是保护得好还是汲取了天地灵气,竟无一丝磨损,纯净而通灵。 吟儿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看着这块玉时,觉得手心忽冷忽热。 “用这做贺礼真是不错,象征着天作之合。”吟儿微笑着转过头来,却看见阡轻蹙眉头,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他不该来。”阡神情凝重,简洁而短促。 吟儿一怔,亦有所觉悟:“是啊……”放下玉来,甚是担忧,“苏降雪不知会多觊觎他,毕竟他的身份特殊,万一……万一苏降雪那个小人,骗川宇说要跟他合作,实质却把他挟持,足以一边牵制我们,一边迷惑那些还不甚知情的林家军去投奔他,这样一来……真是危险,川宇不仅会为虎作伥,到最后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阡听了扑哧一笑,摇了摇头:“川宇他是聪明人,即便真的有心与我们作对,也知道最佳时期是何时——绝对不是此时。”按着吟儿愚笨的小脑袋,知她也不会在意自己把她排除在“聪明人”之外,“而且,川宇也不会与我们作对,因为没有任何动机。苏顾曹范,还不至于有能力诱引他,吟儿你是多虑了。” “那你担心什么?眉皱这么紧,学谁不好,学石中庸苦大仇深?”她笑而问他。 “只是不希望川宇经历那些、和我一样的经历……”阡忧郁地倾吐心里话,“命定的浩劫,若他能躲过去,便躲了好,不要无端端地再被陷进来。” “胜南其实是在担心他?胜南不是怕他与我们为敌,而是怕他性命危难……”吟儿点头说。 不止如此啊。他还怕川宇和他一样,遭遇理想被颠覆……越接近短刀谷,越会发现自己不认识那里,甚至会糊涂得看不清这个人世——理想,竟然有可能会比现实还要一文不值。 这一刻,纵然是他林阡,也理不顺川北之战的头绪。虽然谁忠谁奸他心中自有评价、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观念就全盘动摇,然而也深知楚风流所说大半都有根据,川北之战实在牵连甚广,如今要打,明显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既然身为主公,他不仅要担负起帮林家军复仇的责任当仁不让,也一定要稳住林家军日益浮躁的步伐…… 毕竟走火入魔,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吟儿,有时候,还是更怀念以前闯荡江湖的日子。”他微微叹了口气,言语里有诸多疲惫。 吟儿一怔,心疼地凝视着他,此刻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是那么幸福,那么幸运,而他,背负的一切,又该向谁人说。一时之间,只恨自己不能像云烟姐姐一样,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读懂他、吹一曲动听的箫就能消解他,也不能像楚风流那样,有着和他一样高度的思想、一样深度的洞察…… “胜南,是不是……不愿打这场川北之战?”吟儿平静却关切地问,“可以对我说吗?即使不能对别人讲。” 他回过神来,一笑:“看来军中的谣言实在是厉害地紧,虽然很小声,你我都听见了。” “嗯,都说你快要成亲了,却还和楚风流散步谈心,有时还举酒对饮。”她微笑说,“好在是止于礼、避了嫌,可是谣言说,楚风流为了你不愿做金北的王妃,你于是为了她也不想发起这场川北之战。” “吟儿,若是听到流言,有不开心有不顺心,一定要与我述说。”他认真地说,当年他和蓝玉泽,正是因为流言而情淡而分手,分手后才知错在了何处。 “听到流言,的确会很不舒服。”吟儿狡黠地一笑,“不过绝对不是对你,是对流言中的那个‘林阡’,那个‘林阡’,真不像话,跟现实中的你比,相去甚远,可是他越不好,就越衬出你的好。” 他眉头才舒展开来,因为她的话而爽朗地笑起来。 “谣言里说,楚风流的出现,令你赴川北开战的决心被左右。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不错胜南的确有动摇,但是动摇的念头、放松的想法,很早就已经出现了,远在楚风流出现以前……”吟儿说,“四月在黔西的时候就已有之,也许胜南当时还未察觉,现在想来,印象深刻。那时胜南就对我说,川东之战结束,立刻与我去闯荡江湖,后来,胜南隐遁的意念,也就越来越频繁,可恨我一直只当是玩笑,一直没有为胜南分忧,所以今时今日,才教那些不理解的人,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楚风流的出现……” “吟儿,不干你的事。”他脸色逐渐改变,他知道吟儿想过问,吟儿可能也觉察出了形势的暗藏玄机,可是那样复杂那样凶险那样黑暗的内情,他怎能够让吟儿来认识来深入!? “胜南,我觉得,能令你有抽身而退意念的,不会有别人,只可能是短刀谷。胜南不必为了我不受伤害而不告诉我,因为我纵然与此毫不相干,当上盟主的那一刻也就注定已经是众矢之的,说好了每一战都一起,为何想不通的事情不能向我述说?”她诚恳地问他,微笑着抱住他的手臂来恳求,“我真不希望见到大婚之日,有个喜笑颜开的新娘,旁边站着个神情抑郁的新郎,那样教人以为,新郎不爱这新娘,新娘占了个大便宜,谣言就更多了,政治婚姻的说法就要伴着我们一辈子了呵呵……” 吟儿啊吟儿,教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其实我还是喜欢见你这般轻松简单,而不能与我一样,被过多的捆绑牵绊到窒息。短刀谷的种种内情,我绝不能告诉你听。 于是阡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是啊,一时之间真不想打川北之战,因为如今还不是最佳的时机。” “怎就不是最佳的时机?”她一怔,“天骄、无良马贼、二大爷他们,不都说现在是最佳的时机吗?” “那也是因为,他们为了川北之战,忽略了陕西凤翔。若不是昨日询问楚将军,我也不会知道,凤翔府的越野山寨,此时已经危在旦夕……将近一年来,苏降雪的亲信全在凤翔与金国的大王爷抗衡,苏降雪担心自己在短刀谷的地位不稳,所以才把事态遮掩,除了金人和苏降雪自己,没人知道会有‘危在旦夕’那么严重……”阡轻声道,“而这次楚将军被禁锢一事,证明了越野山寨的危机十有八九。” “难怪大家觉得是好时机,原来苏降雪快不行了?”吟儿一愣,“也就难怪苏慕离逃走之时,脸上的表情那般悲凉……哦,所以,苏家的人才那么想杀你……” “金国的大王爷虎视眈眈,苏降雪和越野的大半兵马都要留在陕西御敌,所以在短刀谷内的势力才显得空虚,形势有利于我们。但若此时开始川北之战,越野山寨,顷刻就可以分崩离析。”阡低声道,“我们的川北之战,第一步就会害陕西义军全军覆灭,第二步,则会是苏降雪的敌人和苏降雪之间明争暗斗被激化…… “原来如此……”吟儿恍然大悟。 “纵然如此,也还有一种相反的可能性,便是苏降雪并没有危在旦夕,楚将军与他们共谋,刻意出现在我的眼前编造谎言,强调苏降雪危在旦夕,引盟军大意草率进军,又或者以越野山寨之存亡牵制我,令我决心动摇,当然,这种可能性,就要看楚将军的为人了。”阡说。 “我也宁可相信楚姑娘。苏降雪这一次,是真的危在旦夕了。”吟儿点头。 “过去的三年,我一直在稳步地接近着短刀谷,想不到在短刀谷前的最后一步,竟会有了停滞不前的意念……吟儿,原本我二人成亲的第二天,应当就是挥军北上之日,如今,却在心中一直策划着如何与柳大哥争取战事的拖延。”阡轻声叹,“但他们,又有几人会同意这拖延……” 她也略知林家军卧薪尝胆了几十年,即便都拥护阡,也一时半会不可能同意阡的拖延:“他们不拖延,那便我们拖延!”吟儿微笑,给阡出主意,“我二人成亲的第二天,就是挥军北上之日——但又有谁人可以决定,我二人成亲之日?便把婚期拖延,拖他个永无止境!” 他一愣,斥道:“馊主意。”虽然为吟儿而震撼而感动,他却不可能答应这么做。 “怎么了?不是很好吗?”吟儿一怔。 “收了这么多的贺礼,你把这些首领们都晾着?人家大老远地来,你却拖他个永无止境?到时候看这些首领都在川东,各地纷纷举事,那好容易平定的天下不就瞬间全乱了?”阡说着说着,吟儿便被逗笑了。 “吟儿,不管有几人会同意我的拖延,我都会努力去试,对柳大哥,对石中庸,对天骄,对路前辈。”阡深情说,“还有,吟儿,婚事绝不能拖延,因为在我林阡的命中,娶你的事和战事并重,不可以为了后者而耽误。” 吟儿噙泪点头。 这一刻,因为深爱,她试图了解内幕来分他的忧,也因为深爱,他刻意隐瞒了太多的内幕来阻止她陷入忧愁——石中庸,柳五津,路政,范铁樵,寒泽叶,风鸣涧……太多的名字从心里一闪而过,深交的,浅识的,没有见过的,短刀谷的首领、将帅,或家族,名义上都属于林家军,之中又会分为怎样的派系…… 是的,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他是绝对清白无罪的…… 够颠覆了么?好像还有更深刻的吧…… 第379章 无眠 第379章 无眠 婚讯,婚讯,婚讯,铺天盖地的消息全是婚讯! 情令智昏,几日来洪瀚抒除了憔悴之外全是模糊,每天借酒浇愁长歌当哭几乎没有合眼。为了吟儿的另有所属,为了林阡的覆水不收…… 想不通,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睁不开,也不想醒过来去想明白…… 成亲……瀚抒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玉莲的笑容,如娇艳的杜鹃粉红。他眼前一黑,睁开眼有无数金星在闪,忽远忽近,蓦地,她死去的惨景冲上心头,那把带“凤”字的匕首化成鲜血染红了视野。 带“凤”字的匕首……凤箫吟,何以你有和玉莲一样的容貌,却偏偏是我杀妻的仇人?在我抉择是爱你还是恨你的时候,你把心不知不觉就送给了另一个男人。我追逐的终点,竟成为你逃跑的起点…… 另一个男人,当初在北固山,是谁与我洪瀚抒对酒当歌,互相吐露着心中忧愁,是谁与我洪瀚抒一样,为情所困只能将愁问酒,那个人,是谁?林阡你还记得吗…… 川东一带,到处洋溢着盟王盟主即将成亲的喜悦,没有人会在意到他洪瀚抒的不悦甚至存在。是的没有人比林阡和凤箫吟更登对,抗金联盟的两个盟主,男子是威武无匹气宇轩昂,女子是灵气逼人娇小可爱,饮恨刀,惜音剑,宿命轮回的“江山刀剑缘”,他洪瀚抒在那个传说里,什么都不是…… 所以,不能再留在川东表达自己的狼狈,不能显示自己的痛苦去衬托别人的幸福,便只能快马加鞭,一路没有方向地冲,累了停下喝酒喝完继续上路,直闯到这里虽然并不知何处,却总之是不再有恼人的婚讯了,不再有盟军的威慑了,也不再有人认识他洪瀚抒了……“哈哈……”他看着这一切陌生的时候傻笑过,傻笑完之后却忽然空虚得一无所有。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了了?可逃到哪里哪里不还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命?! “今天我和阿满求亲,她答应啦!”“恭喜你了阿达,你和阿满真幸福!”“呵呵呵呵,求亲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她迫不及待的模样,我走出她家门,幸福得要死。”“那那个一直对阿满死缠烂打的阔少爷呢?”“阿满不要他,阿满说,心不在荣华富贵,只在乎真情实意。呵呵呵呵……” 这里明明没有林阡凤箫吟,连这里也要勾起他洪瀚抒去想林阡凤箫吟! 这几句幸福的对话便像一桩硬木,死死地捅进洪瀚抒的后脑,把他记忆搅得一团糟,然后一直停在头颅里,不停地搅,不停地……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小吟,林阡……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酩酊大醉,猛地他砸了手中酒坛,冲着那群人的方向。 那群人正乐着,料不到瀚抒狠狠把桌子掀翻,像厉鬼索命般冲到他们之间,扼住阿达的喉就要杀了他。 “杀人啦!杀人啦!”顿时,有人来劝架,有人找帮手,瀚抒失去理智,越掐越紧,顷刻那阿达就面呈窒息之相,根本挣扎不得。众朋友义愤填膺,连掌柜小二们都看不顺眼,有棍出棍,没棍举扫帚,个个上前来打瀚抒,可怜瀚抒毫无意识,松开阿达之后面无表情地任他们打,直到皮开肉绽都未曾醒过来,似乎没有一丝疼痛之感……阿达喘过气来,满脸土灰地指着他骂,而他,没被打死,却好像被打累了,瘫坐在地,泪和血杂流,全身忽地一阵抽痛,紧接着宇文白似乎来了,孙寄啸也来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能追来、小吟却不回头……为什么…… “大哥……醒醒啊,醒一醒……不要再这样下去……”文白退开那群人,从一片狼藉里扶起瀚抒紧紧护在怀里,“大哥……” “文白……别拦我……我要去……去找她!”他忽然清醒,却清醒在梦境里,明明虚弱,还一骨碌爬坐起来,飞奔而去纵身就要上马,身子一倾斜,却歪在马侧爬不上马背去,在众人指点窃议中,他索性不动弹,贴着马身胡乱呓语,文白痛苦上前:“大哥,你要找谁去啊,她是凤箫吟,不是玉莲姐……” “你别管!”她刚一拉他,他猛地抬起一脚,文白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地上,孙寄啸大惊上前,扶起文白,看她面如金纸,急切询问:“白姐姐!你怎样?” 文白直冒冷汗:“不,不,没事……” 寄啸将她扶起,知她伤势严重,立即带她去酒寨中坐下,她一步三回头,分明放不下瀚抒。 寄啸一掀披风,立马就闯了出去,一把把洪瀚抒从马上拉下来,瀚抒还没来得及坐起,寄啸攥紧拳头,一拳便当头而落。 文白大惊,不顾伤痛跑过来,眼泪夺眶而出:“金鹏,金鹏,不要打大哥……” 瀚抒怒而跃起,孙寄啸又一拳把他打跌在地,下手极重打得他满鼻子血:“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沦落成这样,你对得起谁!” 文白泣道:“别……别伤他……” 瀚抒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孙寄啸又是一拳,文白奋不顾身赶紧拦在中间:“不要打了!” 寄啸收回拳头,忽地脚一勾,还是将瀚抒勾倒在地:“洪瀚抒,你心里难道就只有凤箫吟一个人!你有没有注意过她宇文白!” 瀚抒眉头一紧,不懂他在讲什么,宇文白松开劝阻的手,吃惊地看着寄啸。 孙寄啸提起他衣领:“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 寄啸回头看了宇文白一眼:“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一把推开她,失落的时候可以打她骂她……你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正视眼前属于你的一切?!”文白泪流满面,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为什么……你……她……”瀚抒看看寄啸,再看看文白,未及说话,径自倒了下去。 “那什么人啊……”“奇怪唷……”周围早就围了一圈人。 众人皆醒,独他醉死了。 “大哥已经睡了。”孙寄啸关上门,看见宇文白焦急的眼神。年幼一别离,想不到洪瀚抒竟在一份孽缘中苦了将近十年,而文白,竟也一直痴情守了这么多年……那么孙寄啸自己呢,他本不指望命运让他和宇文白重逢了,但既然重逢,他们各自的人生,是不是该换种方式写下去…… “大哥还好么?大哥他不碍事吗?金鹏,你与他多年不见,不知他和玉莲姐还有凤姐姐的故事,他真的付出很多很深,金鹏,不要误会大哥……” “我打他,不是误会他,而是为了你。”他轻声打断她的话,看她怔住,叹了口气,“白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别人的奴隶,该有你自己的故事?” 宇文白心念一动,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倾听自己心愿的弟弟,当年,她是山脚寂寞的野百合花,而他,是随风飘落在各个角落的蒲公英——其实最了解她的人,是孙寄啸,不是吗? “白姐姐,可以让我照顾你吗?”孙寄啸轻声问。她一颤,突如其来的一份情感令她猝不及防,却依旧保持微笑婉拒:“金鹏,在白姐姐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弟弟,你还小,没有经历过爱情,你不懂大哥,大哥可以保护他爱的人,你也不懂白姐姐,姐姐一样也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只是大哥的保护是用武器,我的保护是用感情罢了……” 孙寄啸安静地聆听,没有再做表态,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拒绝。 “不早了,我先去睡,金鹏,你也早些休息……”离开时,她怀揣忐忑,经过他身边,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如出水芙蓉,俏丽却不明艳,冰清玉洁,怎可能不敲醒他的世界…… 彻夜难安。 为什么在她的心里,他会是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孩子?只因为他比她的年纪小吗?若她的心一直不能打开,他应该挽留、离开还是继续等待? 可是,命中注定,他绝对不该再错过这次的相遇…… “白姐姐,我不会放弃你。”孙寄啸面上漾起一丝有把握的笑,于心中对自己承诺。这么多年的恋姐情结,似乎都根源于这位以琵琶为兵器的女子了…… 辗转反侧。 她的心,比任何人都乱。 她将怎样去面对寄啸?今后见面时她该怎么同他招呼?是冲他一笑还是低头无语?是若无其事还是心事重重?是她欠他还是她负他? 明天会是不同的一天,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语气来讲怎样的一席话?谁先主动开口?甚至,明天他们压根儿不会相遇? 文白把心给了天,给了命运,这个孙寄啸,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幼稚的小男孩了,可是,她实在想不通,寄啸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金鹏,可是,我是你的姐姐啊…… 百折千回。 瀚抒醒来时呆滞地望着屋顶,想玉莲,想吟儿,忽然竟想起文白。也许,金鹏说的一点都不错,他不该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他此刻该做的,是光耀门楣,是振兴祁连山,而不是继续在川东消沉!他不要辜负了谁,也不会再被谁拖累。 可为什么,心里依旧百转千回…… 也是这同样一个不眠的夜晚,一岸之隔的盟军军营,阡独自一人在风中徘徊。 一步步走近河畔,月之光辉,如碎金般映在水面,渐渐向他漂移而来。四周静谧只闻风声、树声、甚至水波荡漾声,水之当中,仿佛并无生命,又也许,是这些生命都同身边景象相安无事了?和平,安宁,寂然,足以令他远离尘世。 忽然,山外似响起一阵虎狼之声,明明发生在天的彼端,却引得眼前水面动荡,河中生命显然开始不安,那惊起的漩涡,不由分说也将月拉扯,继而沦陷。乱世。 饮恨刀在鞘中又一次蠢蠢欲动,阡知道,它很想参加这场川北之战。此刻他握紧刀锋,却是为了阻止它…… “为战而生……”眼前晃过父亲林楚江的影子,“爹……可曾预见,三年后,短刀谷是这样的局面……” 没有一盘散沙,可是比一盘散沙还要残忍,太凝聚,凝聚得盘根错节,分不清到底谁站在左边,谁站在右边,不坚定的人太多,坚定的人,却可能会疯狂到走火入魔—— 吟儿说,难怪那日苏慕离败走之时,会看见他表情悲凉,吟儿关注的,是当天苏慕离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林阡对那日的另一幕却一直铭记于心…… 另一幕——当柳五津和海一起上前应战苏慕离时,海对苏慕离痛心疾首:“想不到,你竟卑鄙到这种程度。”可是柳五津说的是——“慕离,现在可相信了?” 慕离,现在可相信了?相信什么? 后来苏慕离也回答了:“‘布局先发制人,行动后发先至,从未举棋不定,向来处变不惊’,于他林阡,贴切不过。” 是相信这一点啊。可是这一点,究竟是谁跟苏慕离说起的?而这样一种刻意的炫耀和宣扬,怎可能不引得苏慕离刻意要跟他林阡比布局? 当日他注意着柳五津和苏慕离对话之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不对劲,如今一回想,才知哪里不对——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苏家的仇怨,根本便是林家军强加给双方的啊…… 柳大哥,他的忘年之交柳大哥…… 第380章 释然 第380章 释然 是否越接近一个人的执念,就越会觉得这个人距离遥远? 不能说物是人非,因为他认识柳大哥时,柳大哥便已是这样的人,经历无从更改,记忆不可抹杀,只不过他林阡只看得见一面,另一面不会对他林阡展现也不必展现而已,若不等到短刀谷内战浮出水面,柳大哥的另外一面,或许永远无缘得见…… 初涉江湖、跌跌撞撞的那些日子,统领盟军、战无不胜的这许多年,身边都不缺柳大哥的插科打诨、嬉皮笑脸,柳大哥从来以嘻哈度日示人,以盗马抢马为乐,毛手毛脚、顽劣调皮,不认识的人看见他,没有一个会相信他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他表面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可能看重的,就只有他的宝贝女儿柳闻因…… 可是,离短刀谷越来越近的这几个月,柳大哥脸上有过往日的轻松表情么?没有。仿佛被内战的气氛同化了,尽管柳大哥心里可能也更宁愿过安谧的日子,虽然柳大哥很多事情都是迫于形势身不由己——但柳大哥曾是父亲最得力的战将,甚至是最好的知己,他一定最恨不得手刃苏降雪——所以,纵然是他激化了阡和苏家的矛盾,又有什么错…… 阡叹了口气,答应吟儿说要努力去试、去说服,说的时候是为了不让她焦虑,可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林家军那么多年的努力,和对父亲生死效忠的决心,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搁浅就让步。而柳大哥,这唯一一个从前可以和自己交心的良师益友,现在阡却不能对他交心! 柳大哥,不与你交心的原因,亦是不忍见你失望…… 往前走,愿路无尽头。 饮恨刀林阡,惟能顺从命运,去延续短刀谷几十年不变的权力斗争吗?这个无眠的夜晚,他在仲夏的温暖中,竟感觉得到一阵凛冽。 还没有下定决心,天便已经亮了,川蜀四周的山脉,在这一刻显得高深清寒。不知是光太暗,或是山太挤、林太浓,竟觉得眼前的山林,不是绿色,而是黑色…… “像不像那天我带着你在云雾山的黑夜里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当时你对我说,‘想不到云雾山的白天,这般深邃,这般好看’……” 原来这破晓景象,不止阡一个人的目光留驻?阡一怔而回头,云雾山的黑夜,正是眼前人带他一路走过,走出过去黑暗的世界,从此开始迎接一段又一段的辉煌岁月…… 眼前人,南宋武林至今不灭的传奇。 天骄徐辕。阡在闯荡江湖之前就钦佩他,相识之后更是敬爱他,世间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天骄一样武功盖世却还那么虚怀若谷,事事都以大局为重从不徇私,德高望重到甚至连老前辈都无法企及——是啊谁人不赞叹,扬名江湖近十年的天骄徐辕,如今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他的到来,便如这破晓一般,似给黑暗中的阡燃亮了一丝光线。不错,天骄他,不纯粹属于林家军,也显然不可能亲近苏党,他不会是苏林两家之间动摇不定的,也不会像柳五津路政一样迫切复仇,最重要的是——天骄是那样得值得自己信任、尊敬…… “天骄。”阡心中虽欣喜,脸上却从容。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你看着破晓时惊诧却释怀的表情,当时看见你那般喜欢白昼景象,我更加下定决心要将你从黑夜里救出来。”徐辕百感交集。 “若没有天骄,也不会有林阡今时今日。”阡心怀感恩。 “那还记得,我那天曾对你说的话么?”徐辕微笑问,阡不禁一怔:“哪一句?” “‘不管走哪条路,是对是错,你都必须不动摇、不后悔地走下去’。”徐辕叹了口气,回忆。 “天骄说的这一句,我一直都在坚持。抗金,会是林阡一生不变的使命。”阡说。 “你知道,我说的不单指抗金——属于你林阡的路,敌人不止有金人,也一定会有自己人。不要觉得他们与抗金无关,他们正牢牢地挡在你的使命前,试图横生枝节。”徐辕正色,“要走下去,就不能动摇,不能迟疑,必须要尽快下定决心与他们为敌。” “原来,天骄初来乍到,就已经听闻了那些说法,以为我为了楚风流动摇、迟疑?”阡心一颤。 “你对金人态度如何,立场怎样,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了解透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徐辕一笑,“况且黑暧昧道会的俘虏们不是说,‘美人计去了你林阡那里,就一定会反击’么?既然如此,自然不担心你林阡失陷楚风流,倒是担心那女子通敌叛国。” 阡亦一笑,感慨万千。知他的人总是知他。 徐辕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所以,你不去川北的原因,不可能因为楚风流,而只不过、是顾虑了旁人没有顾虑的而已……” 阡一愣,而沉默。天骄果然是天骄,一眼将他看穿。 “胜南,我只是有一点不解,既然你将迟疑流露给了几位前辈,又为何不向他们解释你有顾虑?”天骄问。 “迟疑不慎流露,并非我之本愿。没有极力掩饰而造成他们担忧,的确是我的过失。”阡带着愧疚。 “你最近压力过大,一时失去周全,也是可以体谅。我不解之处不在迟疑之流露,而在为何你流露了却不解释?有误会不去消除,这样一来,岂不贻人话柄?” “不解释,只因我目前心中两种信念并存,去不去川北还犹未可知。若是最终选择去了川北,足以使任何谣言都不攻自破,解释反到显多余,也免得反复其词、令几位前辈大悲大喜。”阡轻声回答。 “你一向都是这样,再矛盾,再纠结,都喜欢一个人全部揽下,想不通就堵在心里,谁都妄想为你分担。”徐辕点头,理解了他的苦心,不免劝道,“但是你要记得,从前大家是同仇敌忾,现今却很可能有立场的分歧,这多事之秋,你这一点就成了缺点,不妨试着交流。” 阡被徐辕一语点醒,点头:“天骄说的极是。”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这份顾虑,是如我猜测的那样——因为川北之战是场‘内战’的缘故吗?”徐辕问。 阡点头:“我在军营多年,深知争权夺利可以害死一整个军队,苏林两家的恩怨已经延续了几十年,中间盘根错节可能牵连到一整个短刀谷,若我入局,形势一定更加复杂,若我起衅,则内乱必定激化。我实在不愿见到那般场面,而更希望大家能像过去一样,一致对外抗金。” 阡不能向吟儿述说的权力斗争,也尽在这里倾诉给了天骄。 “可惜,胜南,抗金是理想,内战是现实。此刻不发动内战,待到抗金事真正迫在眉睫,内患动乱,外敌何安?”天骄轻声劝道,“这与你黔西、川东两战的信仰一样,别忘了,这两战你收服的,也全都是宋人。对苏降雪,为何竟却不愿?” “不是不愿。即便为了父志、为了父仇,我也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手刃苏降雪。”阡摇头,“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起衅,内战必然最乱,牵连最远,祸害最久,得不偿失。” “为何?” “因为,陕西义军有难。” “陕西义军?你指的是,越野?”徐辕面中流露一丝微惊。 阡点头,将越野山寨的危在旦夕,扼要与天骄述说了一遍,与告诉吟儿的分毫不差:“天骄,正因我之一去,必然引起短刀谷内战,亦会倾覆陕西义军,故而才想将北上之期延后……”阡叹息。 “原来如此,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如今这时机大不恰当,需从长计议。”天骄点头,“既是为了陕西义军,不如也就对柳前辈、石前辈他们也坦言相告。” “我只是、不忍令他们失望……” 天骄一笑:“若是你不肯打川北之战,他们必定不答应,但如今只是延期而已,几位前辈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听我一言,他们不会对你失望,只会更加觉得你林阡值得他们追随,值得他们等待,因为你和你的父亲,行事作风是那样的相似。” “我明白,经过和天骄的一番倾吐,心中已释然了不少。”阡面露微笑,的确释怀。 天骄微微一笑:“这样便再好不过。” 倾谈过后,阡与天骄循路而回,天渐渐泛白世界却还未醒来,整个人间,仿佛除了仙山、清流、杉树,便只有他二人。 “胜南,恭喜你。立了业,也成了家。”徐辕远远看见盟军驻地,轻声祝贺他和吟儿的婚事,忽然,提及玉泽,“玉泽也听说了你的婚事,只不过要在短刀谷里照看宋贤,所以,应当是不会来了。” “他们,还好么?” “宋贤已经恢复了很多,记忆回来了,不过行动还是有些僵硬。”徐辕轻声叹惋,终于问,“胜南……若非为了宋贤的手足情义,若非觉得愧对于他,此刻,真的放得下玉泽吗?” “即便只是为了手足情义,我也断然不会再想玉泽。” “这样,对玉泽而言公平吗?她爱的一直是你,只不过对宋贤感恩,他二人纵然在一起,也恐怕不会幸福。” “若我当初不斩断情丝,玉泽此刻会如旧日一样左右为难,对她而言,更不公平,可能还不如此刻幸福。”阡黯然,却斩钉截铁,“天骄,不仅当初这样,如今这样,将来的我,也不会去打扰玉泽的感情生活,既因为宋贤需要她,也因为吟儿需要我。娶了吟儿为妻,林阡命中再无别的女人。” “当初你为了玉泽,常常忽略了身边的她,如今,却真是造化弄人。”徐辕叹,“凤箫吟能得你这个夫婿,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 阡一怔,笑:“也不知怎么说,其实,能娶吟儿,才是我的幸运啊。” 每当心中烦乱,想起吟儿就会自然平静,乱世中她的粲然一笑,足以令他淡忘一切纷扰。 任这些纷扰一如既往地涌进他的命中,此生无惧,无憾,亦求无愧。 第381章 悠然 第381章 悠然 那日清晨,阡因为天骄的支持而下定了决心,终于明白,他本不必再权衡到底要不要去川北,而更该拿定了主意不去——毕竟,陕西义军的生死存亡,值得短刀谷所有人都费一番思量。 如天骄所说,多事之秋,立场的分歧不容怠慢,说服柳五津、石中庸、路政三位前辈,便成了阡当前的首要任务。不过,既然天骄能了解并赞成他的想法,说服几位前辈之事,应当也不会像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亦如天骄所言,几位前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虽不可能放弃数十年来的准备,暂时止战应当还是赞同的,唯独要商议的,也就只是这“暂时”的期限罢了。 回营之后,阡将对天骄所述的一切向柳五津等人叙说,柳五津与路政果然点头赞同,只有石中庸不曾明确表态。但阡察言观色,也知战事已经被自己成功拖延,不禁暗暗舒了口气,这沉重的决定,解决之后竟如此轻松,真是多亏了天骄鼓舞。有些事,做之前看似纠结,着手后却一顺百顺。 “苏家和我们向来讳莫如深,不过他们最近兵力的变化,的确是我们也察觉的,虽然没想到会有林阡说得这般危急,越野他已经‘生死攸关’。”阡走后,路政首先说,“看来回川北复仇,真的需要从长计议。免得真给了金人便宜。” “越野若是知道胜南今时今日还在为他担忧,不知要如何后悔当初叛离我们去投靠苏家。”柳五津笑而叹息,甚是欣赏,“胜南和楚江,亦是越来越像了,每一场战争,都能将一切势力顾及和保证。我已经预感得到,将来越野必定回头。” “不过,奇怪的是,适才我听林阡谈及内战的语气,明显是虽然愿意承担责任,却还不能接受事实。”石中庸却有疑团,“林阡他,不愿发动内战,不愿见党派之争,不愿承认短刀谷中钩心斗角,给我的感觉,他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对短刀谷还保留幻想。实在不对劲,我偏不信,他没有见过尔虞我诈……” “老石头,这便是你错了。他涉世很深,也见多了尔虞我诈,但唯独不能接受短刀谷的尔虞我诈,因为,短刀谷是他的理想啊……”柳五津收敛了笑容,忽然略带深意地问石中庸,“当年,短刀谷何尝不是你我的理想?” 石中庸一怔,缓了很久才回答:“是啊,所以,更要将苏家那群外人赶出去……” “不用愁,老石头,胜南不是说了吗,至多冷淡一年。期间,我们也可以援助越野山寨先击退金人,或许,还能先把越野收服回来也不一定。”柳五津恢复笑脸,“老夫也想这一年的时间,好好休养生息呢,最近可真是累得紧。”站起来伸个懒腰,眼神就往那边喧闹的盟军瞟:“不跟你们俩聊了,我去凑凑热闹!” 说罢老小子就一溜烟地跑过去了,留下石中庸和路政二人对坐。许久,石中庸都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这个老柳,倒是特别喜欢跟年轻人打成一片,尤其是盟军的那群年轻人。” 路政迷惘地望着那边的欢歌笑语,真的很年轻:“倒是真的分不清楚,之中哪些是林阡带来的盟军,哪些来自短刀谷了。”远处的盟军,无论是作战时,还是休整时,都俨然一个整体,分不清出处来历。 石中庸闻言一震,面露释怀之色:“若真如此,要我再等上一两年,到也心甘情愿。”那楚风流的传言,看来真是他误会林阡了。 连日来,盟军与黑暧昧道会极度投缘,除了交流经历、比试酒量、切磋刀剑拳脚之外,倒是还有不少一直深藏不露的人才,一旦有了兴致,便以琴棋书画各显技艺,令杨致诚大赞原来这边藏龙卧虎,也教祝孟尝连连跺脚怎么连黑暧昧道会也附庸风雅起来了,郭昶则时常一副激动喜悦的表情,口中喃喃自语,眼中泪水涟涟:“欣欣向荣啊……” 今天要决一胜负的,则非上述中任意一种,而是——驯马——柳五津一得知脾气就上来了:“我老柳哪个不会,你们就比哪个?也太欺负人了!” “哈哈,是啊,若是开个杀马大会,不用比,柳大哥认第二,没人认第一。”阡笑着说,正坐在天骄之侧,欣赏一干人等驰骋经过。阳光照在徐辕和林阡二人身上,一时柳五津只觉光芒万丈——这两个,都是南宋刀坛的神话,不知哪一个,才是刀坛之王…… 表面上看,林阡算是徐辕一手发掘和支撑起来的小辈,但地位上讲,徐辕又是林阡要征服天下时必须的得力干将。就是这样一种迷惑人的关系,令柳五津也分不清到底谁更强些,不过,又何必去管呢,他二人,又犯不着决一胜负,他们该是从始至终的战友啊……柳五津想。真是越看越喜欢他二人在一起,令柳五津大有安全感。 “天骄,你是何时来的?”柳五津问,“竟事先不通知我们……” “前几日便来了,走访了几天,你恰好不在。”天骄回答说,柳五津立即瞪了石中庸一眼,看看,人家多低调,你呢,还要我跑去接风洗尘。不远处石中庸被他瞪了这一眼,浑然不是滋味。 正说着,阡忽然起身离去,柳五津一愣,循声看,原来是吟儿牵着马过来了,不禁笑起来:“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咱们了。哈哈。”天骄浅笑,不说话,眼光却一直不离阡的背影,略带一丝惆怅。 却不知何故,阡和吟儿还未走近,陡然就有一匹疯马从斜路里闯过来,一路横冲直碰,速如逝电流光,已经擦了好几个人,眼看正对着这边要将吟儿冲撞!——这突发事件,令屁股还没着地的柳五津惊得停在那里,站不起来也坐不下去,危机感霎时强烈:凤箫吟她,在黔西之战时,曾经被马撞飞过,难道这幕情景、要重演?! 这里不少人都知道盟主那次被撞的惨事,在这个瞬间都为盟主捏了好一把汗。一不留神,却见吟儿她身影一闪,轻轻松松跃上了马背去,一把拉住缰绳似是要将这匹马征服,那身姿,真是英俊得紧。 “刮目相看啊……”柳五津捋须,终于不担心。 然则吟儿毕竟拗不过这匹烈马,还没迈开几步,那马儿便一个激灵,立即企图将她挣脱,吟儿处变不惊,勒它尝试刹住它,马儿却比适才还要疯狂,载着她四处乱窜,众人刚刚才把一颗心缓下来,猛然又悬了上去,这野马过于反常,顷刻竟穿过人群直往外飞奔,极速驰向险境场面无法控制,而吟儿却还不依不饶,非但不放弃还依旧试图停止它! 惊呼声中,只见阡一个箭步冲到吟儿落下的那匹马上,不刻便快马加鞭追赶而去,距离越来越近,然而离绝险也越来越近,这一刻,别说海、范遇莫非那些人紧张不已,就算如柳五津、徐辕,都面露惊疑不得不站起看去——平地将尽,林凤二人面前立即就会有一道陡坡,若是被这匹野马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离绝险只有几步之遥,谁都看见紧追不舍的林阡弃了胯下战马,借速飞身跃至吟儿背后,总算追上了她。然而那疯马速如闪电,瞬间就带着他和她濒临绝境,尽管那一刻,吟儿还在拼劲力气挽救它……柳五津在人群中看到这幕,绝望叫了一声便看都不敢再看,千钧一发之际,却听阡大喝一声,那吼声中气十足震耳欲聋,柳五津被惊慑得赶紧移开双手,只见十指之间一幕景象惊心吊魄——真正是悬崖勒马啊,那被胜南吟儿一同扼制的烈马,此刻已近乎直立在最后的一寸上,重心压得那最后一寸,片刻后就将不复存在! 那场景在众人脑海至少都停留了半晌,如梦初醒时,阡已经带着吟儿策马归来,那野马似乎意识到适才生死攸关是阡救了它,温驯地听任他驱赶。 众人急忙赶上前去探看,幸好他二人都毫发未伤。 吟儿笑着跳下马来,尽管还心有余悸,却为了缓解众人担忧,拿林阡取笑:“刚刚那一声怒吼,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混蛋,救了你性命啊……”阡微笑着也下得马来,责怪的口吻,却充满爱惜。 “凤箫吟。”柳五津面带愠色上前去,“怎就这么逞强?驯不服它便认输跳下来,任它自杀算了。若是你二人因为这匹马便缺了胳膊断了脚,不是乐极生悲是什么?!” 吟儿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没反驳。 “对了,这匹马,是谁的?”阡回头问。许久无人敢答,黑暧昧道会会众推推搡搡,最后才把一个不知名的小子从角落里给贡献了出来,那小子知道差点害了盟王盟主,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盟王,盟主,在下驯马无方,任它疯癫了跑出来,惊扰了二位,实在是……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阡和吟儿对视一笑,吟儿笑着说:“倒是有个方法,你可以恕罪的。” “什么方法?!”那小子终于抬起头来。 “便是把你这匹马给了盟王。从今以后,它便是盟王的战马之一,要陪伴盟王征战沙场,你可愿意?”吟儿问罢,阡面色忽然微微一变,才知吟儿拼了性命驯马为哪般。 “愿意,这匹马能有荣幸送给盟王,真是在下毕生之福。”那人喜笑颜开,“不过,这匹马性子烈,发疯的时候很少有人可以驯服,还见一个摔一个,所以今天我才拿出来炫耀……这样的马,若是战场上……”说着说着,面露难色。 “适才你也看见了,发疯的时候,我与盟王可以控制得住它。你留它在身边,对你和你身边的人,都是个不定时的祸害,不如投之以实用。”吟儿一张嘴就是用来*的。 “盟主说的是……那在下也没什么顾忌了。多谢盟王盟主!”那小子喜不自禁。 吟儿喜滋滋地笑,自言自语:“这种速度的马,在人世间已经罕见了,若配上你林阡以一驭万的饮恨刀,恐怕斩万军都是一瞬。”转过头来,看着阡得意地笑:“盟王,给它起个名字吧。今后你又多了一匹战马。” 却没有注意到阡脸上的表情:“为何吟儿要为我挑一匹新战马?” “你前阵子不是刚跟我抱怨过,你那匹马跟着你时间最久,经历凶险最多,伤痕累累、马不像马的?你要知道,战马终究不像你林阡,体力旺盛可以没日没夜地拼,所以还是有两匹马,轮流交替着用的好。正好那匹马强壮,这一匹速度快。”吟儿笑着说,“给它们哥俩起个名字,那匹不如叫奔雷,这匹,就叫它逝电吧……” “嗯,你说它叫什么,它便叫什么。”阡微笑,爱抚地拍了拍逝电,他刚一拍,逝电就动了一动,身边顿时退开一大圈兵将,无穷威力,立竿见影…… “战马,其实是越多越好啊,将来再有合眼缘的,再夺来!”吟儿摩拳擦掌。 “怎么吟儿倒成了无良马贼了?柳大哥,你被人抢了饭碗啊。”阡说笑时,柳五津亦哈哈大笑。 一直凝视着吟儿,尽管吟儿后来没有抬起头来再看阡,可是他的眼光渐渐地已经离不开她。有吟儿在身边,再千钧一发都畅快淋漓,再危险动荡都付之一笑。而感动,而宠爱,而幸福,都无需跟糊涂却善良的吟儿讲,跟她调侃斗嘴过一生,感动宠爱和幸福也全就在其中了,这样相处的方式,真是没有一丝负担…… 谈笑间,只见向清风领着一个信使模样的人风风火火地来,向清风向来做什么都慢条斯理,不曾走得这么快过,按理说,是被这信使给把速度带上来的。 要说平常走路就能走成一道旋风的,世上到还真有那么几个,阡心里立刻就浮现出金南第八陈铸的形貌,但陈铸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这信使,按理说不是金人派遣。 果不其然,看见这信使,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柳五津和路政便好像知道是谁来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表情,柳五津不禁唉声叹气:“又没有安宁日子了……” “她几时来?她来,我走!”石中庸面色立即就一沉,脾气一上来,拉也拉不住。 第382章 潜流 第382章 潜流 来者何人,能令柳五津、路政、石中庸三个全都这般反响?阡和吟儿不禁面面相觑。 “门主已经在来的路上,命在下来告知各位大侠,她要一个时辰之后才到,各位见到她来,不必手忙脚乱。”那信使说。 “一个时辰就到了?这么快?她……明明此刻该在川北啊!”柳五津瞠目结舌。 “她怎么会来……”路政一贯忧伤示人,现在更忧伤,而且真的手忙脚乱了。 “这女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石中庸愠怒。 这位门主,应是短刀谷众多武学家族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了吧。吟儿起先没往深处想,这时听到门主是个女子,多少有些好奇。 “盟王,门主托我向您问好。还说,您小的时候她还抱过您。”信使说的同时,众人尽皆哑口无言。还没见面呢,就套起近乎来了。 “是……哪位门主?”阡直冒冷汗,却要维持从容,何其难也。 “喔,胜南,忘了告诉你,这位门主姓陈名静,但是……一点都不安静……”柳五津说,“她来了我们便完了,就是只鸟,成天要飞在你耳边对你唧唧喳喳,不说话就会死,一说起来喋喋不休。尤其是去年任了门主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呵呵……难怪无良马贼你去年一直不肯回短刀谷去,原来如此……”吟儿笑起来。柳五津先一怔,默认而笑。 “可是,柳大哥,可否告诉我更多?”阡看柳五津似乎不再想讲,轻声问,语气陌生得柳五津没有听过,柳五津不由得一愕:“什么?” “那是个什么门派?她是父亲以前的麾下吗?她在短刀谷里,处境如何?”阡问,吟儿的脸色也不禁一变。 “她……是‘塑影门’的第十七代门主……她有个侄儿你们应当都听说过名号——‘九分天下’之中那位号称‘塑影蚀魂’的陈羽丰。”柳五津顿了顿,才说。 “原来是‘塑影门’……”阡这才懂了,短刀谷陈家,是苏林两家中间的最大的一派势力之一。 “当年,陈羽丰和你姐姐韩萱几乎就要成亲,却发生了饮恨刀丢失的意外。这对准夫妻,在寻刀的过程里失踪,如今已经近三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啊……”柳五津叹息。 是啊,算起来,九分天下里的陈羽丰,还是林楚江的女婿、林阡的姐夫。这样的关系,才使得陈家从当初的中立逐渐倾向于支持林家…… “原是要她留在短刀谷坐镇的,想不到竟也凑热闹跑了过来。”石中庸正色道,“不如真的这样,她来,我就走。” “别!老石头,虽然看不惯她,表面场上还是要过去的……”柳五津说。 “看她一眼都多余!”石中庸愤愤说。 “真的有这么讨厌?”吟儿一怔,好奇。 “呵呵,私仇,私仇……”柳五津干笑着给他们解释,边说边拉扯石中庸衣袖。 “这个陈女侠,如今多大年纪?” “三十多啦,不过还待字闺中。曾经有过一个论及婚嫁的,可是太风风火火了,有次为了捉奸细直接就跳到别人马车上去了,把自己男人留在街头没管……”柳五津摇头叙说着,面带苦笑。 吟儿听听就笑起来:“不觉她讨厌,倒觉得她可爱呢。” 那陈静女侠一莅临,立刻就给大伙儿领教了她的风风火火和唧唧喳喳本事。一场接风洗尘,盟军在场首领若是讲了一千句话,九百九十是她所讲,三十多岁了还不安稳,一直在到处窜,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跟所有人都熟络了,柳五津说她“几乎认识短刀谷每个角落的人”简直是低估了她。 吟儿甘拜下风,笑问阡:“是不是所有姓陈的都是这样?诡绝陈铸,动作也很快……” 阡笑着,边与天骄碰杯边说:“那位陈将军,也没这陈女侠能说会道啊。” 天骄笑:“无可厚非,她属猴。” 阡和吟儿皆一怔,想不到天骄嘲讽起人来也这么贴切。 吟儿低下头去,掐指算了半天:“胜南……” “什么?”阡回过头来,看她一脸窘、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你……”她指着他半晌,忍不住笑出来,“你属猪啊。” 邻近的各位听到这句,先都是愕然,愣了好一会儿也都笑起来。 “你才知道?我大你两岁,自然属猪。笨!”他摇头,苦笑。 然而阡很少再会有这种笑容了吧,这种看着她偶尔犯浑时述说着“孺子不可教”的笑。 因为短刀谷的事吗?吟儿猜测,虽然阡尽力不让她知道。 但阡想过吗?她,其实还是能看到那么一角,即便阡极力地掩饰着不让她看。 她讨厌自己人之间勾心斗角,所以阡不让她看。但阡自己,喜欢看吗? 她梦幻的江湖,不就是他追求的真理吗,现在,理想却好像在被颠覆…… “从前,与你介绍新的人,你从不会去追问他的身世背景。”回去的路上,吟儿试探的口气,问他。 他回答说:“如今跟短刀谷距离近了,是时候去接触更多的人事了。”如此敷衍。 是啊,最近有太多新的人,从前都不曾接触过,都来自短刀谷,要生硬地把林楚江的一生,和林阡的此生拼凑。 又怎么可能,会拼凑如手中这块玉玦般完美无缺? 天骄,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陈静,首领级的人物,几天来就有五个,表面都站在林家的这一边。 风鸣涧、杨致诚、向清风、祝孟尝,实实在在的林家军忠臣。 还有海,那个可怜的曾经被苏林两家都遗弃的良将。 川北之战,前景难以预测…… 可叹越野的陕西义军,命运竟不在金人手里,而完全被自己人操控…… “越野山寨?原来林侄顾虑的是他们!?”陈静拉着柳五津、路政一路问长问短,得知了川北之战延期的原因,大惊失色,继而义愤填膺:“顾虑他们干什么!那群叛徒!当初林家不安的时候第一个投靠苏降雪的就是越野,这等不忠不义的畜生,还管他们做什么?!若是我啊,继续打我的川北之战!越野死便死了,应得的报应!我巴不得他死了呢!” “冷静……”“淡定……”路政柳五津一左一右架住她。 “等等,还没骂完呢,越野那个叛徒,我正想不到杀他的办法,现在金人要灭他,求之不得!” “这不就成借刀杀人了?”柳五津说。 “就借刀杀人,怎么了!?”陈静冷笑,“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生他养他的我们,现在大祸临头了,还盼望生他养他的回来救他?不踩他一脚已经够仁慈了。最多,给他收个尸……” “不过,话说回来,越野山寨快完了的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我塑影门一直关注着那边情况,没发现有这般严重。”一个时辰之后,陈静才把刚刚那坨话讲完,柳五津已经快睡着,好在路政有耐心。 “原先也是半信半疑,但刚巧金北第四的楚风流被苏慕离禁锢了许久后得林阡相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透露给了林阡只言片语。这之中的确涉及了越野山寨的真实困境,苏慕离若非走投无路,不可能来抓楚风流。”路政回答说。 “我就猜到,最影响林侄念头的,就是楚风流那女人的话。”陈静说,“唉,我就怕那个小盟主,拴不住林侄的心。男人家,最喜欢沾惹野花野草了,尤其那还是个王妃……一听就风骚,肯定和苏慕然没什么两样……” 柳五津路政都呵呵笑起来。 “笑什么?”陈静正色,“我说两位,你们怎么就不换个角度想想,万一楚风流与苏慕离串通作案,以美人计迷惑了林侄骗了林侄,把本来不危难的越野山寨说得危难至极,那最终会引起什么后果?” “会令胜南止步川北之战,最利于苏家争得喘息之机。”柳五津叹了口气。 “当这个消息由林阡传给了我们,会令我们更加肯定苏降雪不行了,分明就是激着我们去川北……”路政说。 “等等!——所以,胜南止步不前,我们却想立即挥军北上——一不留神,我们和胜南之间就会生芥蒂,起隔阂,严重了还会起冲突!”柳五津将两个猜测连贯在一起,面色大变,“我的天,好高妙的挑拨离间……” “是啊!我就是这么怀疑,楚风流这个女人,一定对林侄十分了解,而苏慕离,对你们也是极其了解的。”陈静说,“林侄他……一时大意,中了敌人的奸计啊……” “可是……”柳五津一怔,“胜南他……会有这般大意吗?” “会啊,他为了那个女人,连金宋之分都不顾了。”陈静头头是道。 “谣言止于智者,楚风流之事,各位只需一笑置之。林阡他,不可能有那么大意。”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三人抬头,原来是天骄由远及近。夜太暗,天骄的影子淡若水。 可是,这一句再低声,都足以令三人齐齐点头,表情严肃,言听计从。 天骄的每句话都那么有说服力,一听他的声音,便足以了解,他行事如何稳如泰山。 所以,林家军与苏党势力悬殊却能存活,全赖他的持重相抗。 所以,这么多年,武林天骄的地位,不可撼动。 所以,前辈后辈,无一人不尊敬他。 “天骄……我……”陈静欲言又止。 “所谓的‘不顾金宋之分’,显然是无中生有,他在金国的统治区长大,现今又是饮恨刀的主人,岂可能淡化金宋之分?陈女侠,徐辕别无所求,只愿你们这些与他还陌生的人们,能够对他有绝对的信任。信任他,像他与他的抗金联盟那样,彼此之间都那样信任。”天骄说,“其实他对你们也一样信任,切不可你们自己先疏远了他。” “谨记。”陈静严肃时话就少了。 “可是天骄……我不是不信任胜南,只是觉得,胜南他好像有些不信任我们。”柳五津叹了口气,“楚风流那事情一出,我就担心楚风流挑拨离间,虽然她没有刻意挑拨,但是否危言耸听犹未可知。最要命的是,胜南他听了这些之后竟没有立即与我们述说,而是一直一个人在考虑,我觉得,是胜南不信任我们,因为,胜南他,一向排斥内战……” 天骄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不信任你们,他对我说,他怕看见你们失望,况且一开始,他自己也没有完全拿定主意,不想说了增添你们的困扰。” “唉……原来是这样……苦了那孩子……”柳五津连连叹息。 “你们都要体谅,从前他是细作出身,一直处在敌人中间,遇到危险没有一人可以商量,全凭个人信念维持,而现今他是主公,任何事情都由他独自决断,本也不可能轻易被旁人左右。所以,独断专行很正常,不存在‘他不告诉你他就是不信任你’的这种说法。”天骄说,三人皆觉有理。 “要记住,此刻你们不只是短刀谷的林家军,而更是他林阡的盟军。林阡为人怎样,当年我们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川北之战,值得托付。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天骄说。 柳五津路政郑重点头:“天骄说的是。” “或许是形势到了紧要关头,大家都太紧张了,所以,就都有点浮躁啦,哈哈。”陈静赶紧调节气氛说。 “战事拖延已成必然,我赞成林阡的看法,先对外、再安内。”天骄说。 “我、路政也是这么想的,老石头还在踌躇,陈静,你呢?”柳五津问。 陈静面露难色:“战事延期?可是,会不会被别人抢了空子?万一……寒泽叶他也知道了现在是铲除苏降雪的好时机,会不会不管越野山寨的事,直接就发动内战?毕竟,寒泽叶他,已经不受我们控制了……” “能共患难度过三年,好不容易时机成熟了,反而一个个都忘恩负义了起来。”柳五津攥紧了拳,不忍提及寒泽叶之异心。 这个同样属于“九分天下”之一,号称“叶寒枫友”,武器为寒枫鞭的少年将军,寒泽叶,因为病魔缠身而蛰伏了多年,好容易度过了性命之忧,如今,会不会趁机先行安内,取代苏降雪成为短刀谷之主? 尤其是现在林阡想要拖延战机,若是寒泽叶首先号令内战,必定有谷内一大群林家军相应…… 可叹,当年“九分天下”是林家军复仇的序幕和牺牲品,现在,却成了割据势力,遗患无穷! 越野在前,寒泽叶在后,与苏降雪之战,天骄与林阡,难进难退。 第383章 激流 第383章 激流 战事延期。 这样的决策,根源自一份可信度还有待推敲的情报,只为了一方可称作叛徒的义军,却放纵了已在短刀谷横行多年的四大家族,乍一听去根本不该采取,因此即便建立在天骄与林阡绝对互信、林家军完全听令于主公的基础上,也难免赞同者少,不解者多。谁都觉得,拖延之举,无论如何也不应发生在此刻:跟随盟王盟主征战这么久了,向来都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从未因为一个敌人而放慢过步伐退让过气势,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最顺利的此刻止步? 不解这个决策,或许更加是因为不适应。不适应忽然就不作战了,还想继续继续打下去…… 而对于这个决策,柳五津路政等人也是赞同之后就开始后悔:是啊,赞同之前怎么没有深度考虑到寒泽叶?那个和林家军一起共度了患难三年、如今势力却已不受控制的寒泽叶,便就是柳五津口中所说的又一“忘恩负义”之辈。林阡和天骄晚去短刀谷一刻,就会多纵容寒泽叶一刻! 身为林家军要将的寒泽叶,在林家军中地位如何可见一斑,德高望重可谓直追天骄徐辕,武功盖世自是不在话下,最可怖的一点是:寒泽叶不像林阡那样顾全大局,甚至很可能毫不犹豫,直接就将那越野山寨忽略了、牺牲掉,为了成功而在所不惜。这一点,林阡永远狠不了手…… 过不了几天便传来消息,寒泽叶果然有这番异动,留在短刀谷内的林家军,说不准有多少迫切复仇的等不及就被他鼓动,届时林阡和天骄还在谷外,谷内林家军就先易了江山换了天下。谷中风云,牵制得众首领如坐针毡,不得不为林阡与天骄心焦…… “若是可以,真该亲临凤翔府去看一看,到底越野他是不是快撑不住了,若消息是假,也好打消林阡拖延战期的念头。”路政说。 “就算真去看一看,也未必能看见实情。陕西义军一向分散,撑得住撑不住都是一个表象,下面的只管自己打,对整体局势闭塞,战况如何,只有上面的首领和对面的敌人清楚。苏降雪要脸,越野脾气也硬,不会亲口向你求援,能体会战局的,唯剩下金人。”柳五津摇头否决,叹了口气,“隔着千山万水,这里的我们不可能熟悉陕西事态,金人足以利用这一点,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加上前几日楚风流被苏慕离禁锢得性命垂危,更加使她的话可信……” “我还是不信那楚风流。禁锢,或许只是串通一气的苦肉计罢了,事出可疑。”石中庸仍然对楚风流存疑,“她与林阡的知交之情再深,金人终是金人。” “新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不要听?”陈静又风尘仆仆地来,人脉广,打探消息也一流。 “什么?”柳五津路政异口同声,石中庸回避。 “据说,曹范苏顾四大家族,最近和一个人走的很近。”陈静说。 “谁?” 说出来的名字,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林陌……” “林家的人,看来是要内部分裂成好几拨了。”柳五津苦笑,“这边寒泽叶要篡权,那边趁早把林陌给挟持了。已经开始乱了。” 越野之事,目前还显得那么重要吗? “跟林阡和天骄说说吧,战事不要再延期了,越野也别管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寒泽叶会让步,林陌也会服输。”陈静急道。 天骄随后便到了,没说什么,只是对他们说,形势虽复杂,却不必这样心急慌乱:“毕竟不管谁先得到短刀谷,只要有林阡在一天,短刀谷就别想坐得安稳。” 而林阡,却遍寻不着,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儿。 是的,这一天的这个时辰里,没有一个人见过林阡,如离奇失踪一般。整个抗金联盟,包括凤箫吟在内,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去处。 这不起眼的一个时辰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军营里,惯常地去看他的麾下们休整时战力恢复得如何,惯常地去看黑暧昧道会那些俘虏们,在郭昶孙思雨等人带领下练军练得怎样,惯常地在人群里找到他的吟儿,和吟儿谈天说地,面容里依旧是清浅的笑。 换作惯常,这一个时辰,没有谁可以过问。 但这一个时辰,在这多事之秋,竟令柳五津、石中庸、路政等人心中骤生不祥之感。 这一个时辰,谁也不会料到,会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的导火线吧—— 柳五津坐在玉紫烟的面前,带着激切的语气问:“紫烟,你知道这个时辰他在哪里,见了谁,是不是!?” “紫烟,回答我。”石中庸严肃的表情,刺眼的目光,着实令玉紫烟不敢看。 玉紫烟无辜地坐在那里,明明安插在阡的附近只是做母亲的为了多看自己儿子一眼,然而在这多事之秋,她却成了几位首领争相逼供的对象。 “你一直跟着他,一定知道他见了谁,做了些什么。”路政推测。 许久,玉紫烟终于噙泪抬头,面带凄切:“何必呢?十九年前的一切,难道还要在今天重演吗?” “紫烟……”石中庸一愣,脸色大变。 玉紫烟泪如雨下:“就是这样的斗争啊,让人变得疯狂,让人变得狰狞,让人变得都不择手段,现在你们脸上的表情,就跟十九年前的那时候,那些人,一模一样……” “紫烟,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没有长大……”石中庸叹了口气。 玉紫烟冷笑:“若你们那样叫长大,我宁愿没有长大,也宁愿我的阡儿,永远是个孩子……” “可惜,他从一出生就注定了离不开这场风波。别忘了,当年他的失踪,也是因为这场风波才起!”石中庸字字句句将她震慑。 “紫烟,别岔开话题。告诉我们,胜南今天去见了谁?”柳五津问,“真的很重要。” “隔得远,听得不甚清楚,我也不认得那个人。”玉紫烟叹了口气,回答得不清不楚。 “原来还真的是秘密去见了人。”石中庸面色一变。 “是,非常隐秘,说实话我只听到了第一句,以后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近乎耳语。”玉紫烟表情无奈心却愉快,知道他们问不出个所以然,一心要将阡保护。 石中庸听到时却一震:“他林阡是什么身份,犯得着和谁交流要用耳语?!” “把你听到的那一句告诉我。”柳五津问。 玉紫烟一愣,看来真的事关重大:“对方说,‘上次的谈话,还不曾谈完’。” “上次!?还有上次?!”石中庸怒不可遏,“这拖延之事,看来真的大有文章!” “先不对外声张。”柳五津说,“看来,胜南的确有事情在瞒着我们。” “有必要私下去调查,林阡他过去的几个月内跟谁有过交流。过去情势不紧张,他与那人的交流未必有如今这样隐秘。”路政提议。 “说的不错。”柳五津点头,“紫烟,你有必要将这个人的大致形貌,都描述一遍。” 攥紧拳:天骄啊天骄,不是不听你的话,也不是不信任胜南,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啊! 也许真的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前几天刚刚提起的这个人,金南第八,诡绝陈铸,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和阡约在了这个多事之秋。 送达的是一封密信,中间经过了不少渠道,甚至打通了黑暧昧道会的关系,说明陈铸心里也明白,目前金宋双方形势前所未有,两军之中都有内乱,一不留神就是通敌卖国之罪,这种情形,当然是不见为妙。何况在林阡与楚风流的谣言还在流传的今时今日,本来有交情的人都该避而不见,本来就没有交情的,就更该划清界限了。 奇就奇在,陈铸他,明知故犯。 阡将密信捏在手里的时候,蹙眉,亦觉得事有蹊跷。 会不会,是金人为了离间抗金联盟,故意设出来的圈套?如果是,这次他与陈铸的会面,一定会被人刻意地跟随、监视并宣扬,势必在盟军之中引起更多谣言,更大恐慌。 从诡绝陈铸的行事作风来看,恐怕不是“如果是”了,简直“一定是”。阡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对陈铸的偏见由来已久,只觉得那就是个擅用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 真是龌龊。这样明显而肤浅的伎俩…… 其实在决定战事延期之后的这几天,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麾下们的意向,明白他们的心愿想法,但延期的决定一直没有动摇过。也不是没有从头再回忆一遍,探究楚风流和苏慕离会不会是合伙,寻找楚风流的话里有无破绽。所有的可能都推敲过,最终他还是决定相信她。 但,如果他这次赴约去见陈铸,而陈铸又真的设了个拙劣的圈套,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金人有挑拨离间用意——那么,同为金人的楚风流,一定就逃不了干系,一定也会被说成是挑拨离间的。一旦楚风流可信度下降,战事之延期,势必再起波澜……不仅如此,恐怕连阡自己都不得不在某一天也开始怀疑,怀疑楚风流对自己是否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一时糊涂轻信了她,毕竟,自己对楚风流的信任还仅仅局限于过去的知交之情,再信任,也要有一个限度…… 一瞬间阡就想了很多,既然要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那么,在这紧要关头,他就不该和金人有任何接触,尤其是,可能根本就不秘密的所谓“秘密接触”。既影响盟军军心,也妨碍自己决心。 理智告诉阡不要拆开信,对陈铸置之不理就算。 然而,如果不是圈套呢? 陈铸从前就和阡有过两次见面,都试图以“内情论”破坏阡与麾下之间关系,上一次谈话更把吟儿都拖下水来指责了一番,令阡对他的厌恶感莫名滋生。本来说什么都对这位陈将军印象极差、想到就鄙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有时候会不经意想起陈铸上次与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千万别!林阡,可知我已经选定了你!?” 选定了你?陈铸选定他什么?上次自己一气之下误解了陈铸选他分化抗金联盟,后来仔细回想,方知陈铸那日,重要的话还没讲出来。 现在回忆起来,就会发现,陈铸上次的对话就一个用意,简简单单——试探,试探自己对吟儿的感情! 陈铸对吟儿的眼神也尤其特别,特别得如一个长辈疼惜晚辈,黔西之战,陈铸对吟儿的关注远胜过对盟军其余任何一个。 不经意间,便拆开了信,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为了吟儿,这封信,该仔细地读。 若是整封信里对吟儿只字不提,而只像开头写的那样,感谢阡对楚风流不杀之恩和救命之恩,那么阡绝对不会应邀赴约,然而,信中除了第一句感谢之外,真的全然指向吟儿,问她安好,贺她大婚,说起她年纪,提及与她第一面——开始看得阡莫名其妙,不知陈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最后,还称赞她剑法,说她的剑法,没有辱没她父亲的名声! “不辱其父威名”,最后一句,令阡看信的手陡然一颤,没有握稳信纸,任它飘落在地。其父威名?吟儿的父亲?!但吟儿她的身世,连吟儿自己都不知道啊…… “什么信?看这么激动……”吟儿刚巧就在一边,帮他拾起信来,“咦,女真文吗?看不懂……”边说边微笑把信递还他,“这群金人,武功没咱们高,字都没咱们好看。” “是啊。”他微笑,听着吟儿话音里的骄傲,那属于抗金联盟的盟主。 可是,陈铸说的人到底是谁,陈铸他知道吟儿的身世吗? 犹记得陈铸在隐逸山庄里对吟儿指着鼻子骂的一句话:“什么金狗,什么抗金联盟!你这混账东西!” 阡蹙眉,心中生出一份不祥——难道,陈铸他觉得吟儿是金人? 第384章 导火 第384章 导火 盛夏之荫,深瀚如海,石树相缠,竹草互掩。此地距两军驻地皆远,既隐秘也安全,自是会面之佳处。 事关吟儿,阡不必再权衡,陈铸这个约,他是赴定了。哪怕真是一场圈套,再致命的陷阱他也要去。何况,陈铸未必有这个本事,足以算计得了他。 于是隐瞒了盟军所有人,择一个时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阡心知,若非刻意跟踪,不会有谁觉察得到他的动向,却万料不到,恰有他的亲生母亲玉紫烟,最近一直在关注着他…… 在来的途中阡早就听到这脚步,出于信任,未去怀疑跟踪之人来自盟军,还误以为是陈铸派人跟踪故弄玄虚,不禁暗自增添了几分误解——看来这陈铸还是屡教不改,想要像在夔州一样,一边“诚恳”地透露内情,一边还要留一手算计他?好,要算计,那他林阡等着! 战念骤生,饮恨刀随时候命。他倒想看看,陈铸派这个人尾随要玩什么把戏! 一日十餐的陈将军依旧早早就到了,气氛还是往常一样的温和——除了这个尾随而至的脚步之外,陈铸似乎并未带任何兵马,至少阡环顾四周,再无埋伏。 “上次的谈话,还不曾谈完。”陈铸停杯投箸,笑而抬头,忽然感应出密林间又一道气息,脸一沉,眉一蹙,低声道:“你还带了人来?” 阡一怔,从容应对:“此等关头,林阡岂可能容人目睹你我接触?”心中也是一颤:怎么,难道不是陈铸的人? “我明白了,你是对我还信不过啊,竟以为,人是我安排的……”陈铸苦笑一声,边倒酒边说,“尾随你而至的,不是我的人。” “看来,是林阡行事不慎了……”阡叹了口气:盟军竟然在派人监视他…… “是你的人,我不便处理。你自己看着办。”陈铸说,阡蹙眉,疑惑着到底会是哪一路、需不需要先不动声色、之后把幕后黑手也揪出来。也许不是柳路石陈,而是曹苏顾范呢? “先不管他,此人武功拙劣,隔这么远,听不到我们讲话。”陈铸看出阡另有考虑,做了个手势要他安心坐下,“你待会儿私自处决他也行。总之,你做事,我放心。”陈铸说罢就一笑,阡才看见这次多备了副餐具,点头坐下,陈将军果然有魄力。 “林阡,咱们也算认识了快一年了吧,每次见你我都在吃,就是没请你吃过……”陈铸再从脚下搬起一大坛酒,“川东这边最好的酒,何不与我边吃边谈?” “陈将军。可否开门见山?”阡应言坐下,看得出陈铸明明很迫切,眉间却犹豫不决,阡必须帮他早做决断。 陈铸斟酒的手没有停过,声音却在发颤:“有件事……我在夔州就已经怀疑……你听好了,我只是怀疑,还不甚肯定……” “关于吟儿的身世?”阡问的同时,陈铸已经忙不迭地点头。 不错,陈铸要说的当然是吟儿。上次陈铸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其实,我今天要与你谈的,是凤箫吟的事……”谈话间陈铸最认真的一句话是——“林阡!听你这么说,你是把凤箫吟看得比联盟还重,就算要你抛弃联盟,都不会抛弃她?!”隐逸山庄里陈铸是这样骂吟儿的——“凤箫吟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以为在林阡身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哼,你们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败?!你们口口声声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明显得很,陈铸早就知道吟儿的身世和来历,也在担心着吟儿和自己还有联盟之间的利益…… 一瞬,阡才明白自己可能不是想多了,陈铸眼中的吟儿,恐怕真就是个金人! “夔州之役,你就已经知道了吟儿的身世?”阡不得不震惊非常,陈铸他,竟然知道了将近一年,还守口如瓶。 “嗯,确切地说,我在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这么认为……”陈铸哀伤的口气,“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相信,更没有一个人能够为我分忧。所有的问题,只能我自己扛,可是一次两次还行,三番四次见她和自己兄弟自相残杀,还一脸得意嘲笑我们是金狗,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受不了了,藏不住了……林阡,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帮我决策的人,因为,唯有你可以决定她的去留……” 就算吟儿是金人,什么身世竟要牵扯到“去留”这样严重?吟儿还和她的亲生兄弟自相残杀过?阡震惊的表情全然写在脸上,涉及吟儿决计不能马虎:“陈将军可以说清楚些吗?你在夔州,如何发现了吟儿的身世?吟儿生父……是哪一位?” “……”陈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启齿,带着尊敬的表情,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正是我家王爷。” 阡执杯的手控制不住,对着桌子狠狠就敲了一下,酒几乎泼了陈铸一脸。陈铸狼狈地坐回原位,也明白阡是慌张所致——不错,慌张,原来,连林阡也会慌张的…… 南北前十甚至薛无情都要效忠的那位王爷?剑圣完颜永涟?!也便是说,这几年来吟儿面对的一切敌人其实都奉了那个人的命令尊那个人为主上?!而,之前交过手的什么二王爷小王爷,差点都命丧吟儿剑下,却都可能是她的兄长!? “这一切……都从何而知?” “盟主和我初次见面,就是在白帝城的城门口,偏巧一见就斗剑过招。如果你还记得当时景象,理应记得她与我比剑之时遇到危急,用了一个看似胡乱的招式反败为胜,但那一招,对王爷来说,意义重大——那一招,是我家王爷和柳月前辈的定情之招,世间无几人知道。”陈铸轻声道,“柳月前辈去世之后,王爷一直在找寻他们唯一的亲生女儿,可惜一直没有音讯……本来也无信物,那女婴身上也没什么胎记,有生之年能找到已经很渺茫。偏偏叫我看见,盟主娴熟地使出了这一剑……过去的一年里,我一直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却没有定论。直到后来,才发现她本名林念昔,是点苍山云蓝的爱徒,一切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云蓝是柳月前辈的朋友,有极大的可能在柳月前辈临终前夕见过她,向她托孤。” “怎么,柳月前辈她,临终前一直不在那位王爷身边?”阡一怔,和他听过的传闻大有出入。 “外界传言,都是道听途说。确实柳月前辈临死,都未能与王爷团聚……柳月前辈身亡于湖南洞庭,死讯,还是许多天后才传到中都……”陈铸叹了口气,“纵使王爷天下无敌,面对噩耗也根本无能为力,一切,都怪那金宋之分……” “完颜永涟——柳月——云蓝——吟儿”,从陈铸这里推测,吟儿有八九成的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而从阡这里,早就应该为吟儿探明身世了——阡豁然想起三年前在大理蓝府地窖看见的云蓝的那半本日记和柳月的几封家书——他早该从“吟儿——云蓝——柳月——完颜永涟”这一逆序,与陈铸推测出同样的结论啊! 会在哪个环节出漏洞?吟儿有多少的可能不是那个女婴?! 一瞬阡仿佛历经了几个世纪,为了吟儿在心中重组了过去的十几年——其实他林阡比陈铸还清楚,柳月的确托孤给了云蓝,而云蓝,最疼爱的徒儿理所当然是吟儿…… 没有一丝破绽。吟儿根本就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也就是说,如果当年没有丢失,此刻的吟儿,该和楚风流是一个地位,就是楚风流取代的那个身份。楚风流曾经对他林阡说过:“王爷他自己有个女儿,出生不久便丢失了,我楚风流幸运,可以代替那孩子接受王爷的父爱。”阡当时听的时候还略带怜悯,可曾想过,话中这个女儿,就是自己身边的吟儿?! “一代一代,就如此之像……当年柳月身为你南宋细作,被安插在我家王爷身边,却违背了信念与王爷相爱,而盟主,则更加荒唐,事实也更加残忍,竟叫她堂堂金国公主,沦为……不,做了三年之久的抗金联盟盟主……而且,谁不好牵扯,偏要牵扯上你林阡……”陈铸捶胸顿足,表情痛苦,“我心里一团糟,也不知云蓝她,究竟是什么居心!” “云蓝前辈的本心,也许是想消除吟儿身上有关金人的所有印迹,所以,这些年狠了心从不告诉吟儿身世……可是,柳月托孤时留下了足够证明她身份的剑谱,是身为母亲,希望女儿和父亲相认,也便是柳月的这一点,可能令云蓝前辈不忍销毁所有的证据。”阡轻声回答的同时,陈铸瞪大了眼睛:“你……你……你竟然……真的相信我的话?!”被信任的感觉刹那袭击了陈铸,总是被林阡仇视的陈铸不禁受宠若惊。 “不管吟儿是不是公主,陈将军的话都是真的。夔州之役的火船上,你不忍看见吟儿要杀小王爷,隐逸山庄夺轮回剑时,你拼了性命,只为了制止吟儿与二王爷互残……你的苦心,我现在才明白。陈将军,先前林阡对你的偏见,真正是误解至深……”阡对陈铸骤然改观,发自肺腑地认错并感谢他。 听得陈铸热泪盈眶,只顾着傻笑:“我,我也只是不想看到盟主和小王爷们骨肉相残啊……可是,盟主的身份和身世,完完全全是冲突的,我原先想隐瞒,却又觉得亏待了盟主,但若公布于世,一定就会有王爷的敌人向王爷攻击,你林阡的敌人也会向你林阡攻击……思前想后,最好的方法,还是隐瞒。可是快一年了,我这一年都过得……煎熬无比……我觉得,再不告诉谁我就真的快疯了,盟主总有一天会真的和王爷交锋也不一定……林阡,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因为只有你,纯粹站在爱她、为她好的立场上……” “陈将军这一年来,一边隐瞒着他们,一边拼命地阻止他们交锋……何其辛苦……”阡叹息,需要有一个人帮陈铸一起,不是吗?这个人,就是自己。难怪陈铸说“我选定了你”,只怪上次谈话,自己走得太快。 “如果你不想隐瞒,也可以考虑不隐瞒,盟主如果能认祖归宗,其实也再好不过,虽然中间一定会有不少波澜,但只要你林阡帮忙化解,我想事情一定可以平息。”陈铸说,“是把盟主继续留在你身边,还是把盟主还给王爷,选哪个都有各自的辛苦麻烦。两者我决定不了,希望你能帮我决定。三日之后,还在此地,我等你答复。” “不用三日,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阡轻声决断,“瞒下去。一直瞒下去,有生之年,都不能让吟儿知道她的身世。” 这样的斩钉截铁,语气和王爷如出一辙。 陈铸闻言一怔:“林阡,三思而后行啊……两种选择,我权衡了一年之久,都未曾决断……” “陈将军,我绝对不放吟儿,也希望陈将军不再提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隐瞒,一起确保他们不再手足相残。”阡唇角一丝慑服的微笑,“你适才也说了,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吗?” “那么王爷他……岂不是……太可怜了?”陈铸听他选了这个,立即难受另一个。 “陈将军,世界上的事,有多少是可以两全齐美的?你是想继续看着你家王爷对吟儿的愧疚思念,还是看到将来他对吟儿的爱恨交织?不错吟儿是他的女儿,吟儿却是我的女人。”阡轻声告诫,“别忘了,吟儿向来都和金廷对着干,难说认祖归宗之后心不向着南宋。万一你们带回去的不是公主而还是盟主,对你家王爷,对吟儿,都是莫大的伤害……” 一语将陈铸点醒:“你说得不错,我是没有考虑到,盟主她对金人的反感和憎恶……硬要将她带回去,盟主根本不能适应,会有多少伤人的景象出现……我本该预想得到……” “身世之伤,在抗金联盟中屡见不鲜。我林阡就是个实例,越风将军更是个明证,吟儿向来无忧无虑,不可以突然间给她这么大的打击。一定要瞒着她。”阡说,连奸细后人、名门后裔都会因为和金人扯上一点关系就遭歧视、受冷落,那金国公主的头衔一扣,吟儿的下半生还怎么过?一向在意金宋之分的吟儿,受到的一定是摧毁性的打击…… 从这一刻起,哪怕要带着一生的谎言去面对吟儿,他都必须这样坚持下去,绝对不可以给她一丝伤害,绝对不可以透露给她只言片语。 有生之年吟儿都没有身世没有来历,吟儿只是个孤儿,吟儿唯一的依靠就是他林阡。 第385章 僵持 第385章 僵持 可怜的吟儿,今生今世,注定你不会寻到身世之谜。 归路上,阡眼前浮现的,一直都是吟儿憧憬的眼神和惆怅的神态。吟儿怕是永远想不到,他和她心心念念要去寻的老头子,竟会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完颜永涟……多年战乱,吟儿早就把这个南北前十的统治者理所当然看成了仇敌,若突然告诉她她过去的前十七年立场都是错误的,她辛苦缔造的功业全被颠覆,她努力实现的人生全被瓦解,她拼命坚持的信仰也全被粉碎——换他他都不能承受,若吟儿得知情何以堪?! 吟儿的信念显然是根深蒂固的,从懂事起就被她的云蓝师父灌输抗金的思想,之后遇到的全是纪景等人的类似教育,小小年纪就参加了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也根本体验过民生疾苦,早就以抗金为己任,一知半解的时候还常常张嘴闭嘴都是功名……面对抗金事业的冷淡吟儿不是没有动摇过,那个曾经还动摇过的凤箫吟,偏偏是因为遇到了他林阡才开始坚定的,这几年坐稳了盟主,根本就是盟主的不二之选…… 为什么,竟然是这样的一种身世…… 竟教心愿与身违…… 吟儿为贺兰山叹息的话还反复心间:“如果我是她,有对十恶不赦的父母亲,一直站在抗金的对立面上,我一定不会认他们。”贺兰山可以认冷冰冰,因为兰山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吟儿是谁?吟儿是盟主啊,前些年她引以为豪的战绩,到最后会成为对她自己的嘲笑……当日吟儿话音里全是羡慕,除了羡慕,却也听得出吟儿并不能忽略金宋之分,吟儿的这个偏见,源于吟儿是盟主她当然在意金宋之分! 川北之战的多事之秋,楚风流和陈铸的连续打击却是截然相异的两条线,一条正对着他林阡的信仰,一条则对准了他的热爱…… 而林家军的几位首领,恐怕已经和自己出现了信任的裂痕,石中庸一直对楚风流意见保留,而柳五津和路政最近总是在为寒泽叶悔恨,陈静则更加不安稳,几天之内,便传递了不少谷内信息,大多无用,却实在扰乱人心。 阡对盟军,原先是绝对信任的。但这个从始至终一直存在的第三人,如果不是刻意跟踪他,根本不可能尾随到陈铸这里。奇也奇在,脚步声最初出现,却不在盟军驻地。到底是谁?如果不是曹苏顾范,就必定是柳路石陈,若真是后者,不正是说明了信任危机不是吗? 藏妥了对吟儿的顾虑,定了心,立即以他多年的细作经验反查这个人。这人明显武功平庸经验拙劣,不过两个转弯,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杉木之后,他遥看这女子远去背影,僵立原地。 离别时陈铸的话还响在耳侧:“这第三个人,便由你解决了。” 若真是曹苏顾范派来的细作,就地便可以解决,若是柳路石陈的别有用心,可以继续监视,直到最后与他们挑明,可是……眼前人竟是自己亲生母亲?真教他对着这个事实,束手无策!竟然……想到利用他林阡的亲生母亲来监视他!? 玉紫烟没有见过他,可是他永远记得建康城无意邂逅的那一幕,当母亲还以为他是个路人所以没有记得他,他却清楚知道自己面对的人是谁,望着她的短短一刻,把十几年来的遗憾全都消除了,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瞬就可以完全记住,轮廓,身形,气质,深刻在心里,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竟也来了……来了川东,猝不及防。 究竟是怎么回事,玉紫烟为什么会跟踪他,到底是谁在安排?这样的策略,太高妙,太刁钻…… 柳五津、路政、石中庸、陈静,竟是一个都不能再交心了。 回到联盟时,只能做惯常所做的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与郭昶孙思雨问事,去察看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军容,在人群里找到吟儿,和莫非、海、厉风行等人谈心说笑。 一边这么做,一边留意着柳路石陈的动向。 “二大爷,你又长老了不少啊。”吟儿嬉笑着走到小秦淮帮主李君前面前,暌违数日,李君前略显疲累。一向私交甚好的他们,说起话来也是这般的肆无忌惮。 “没半句好话!”李君前佯怒,“我想好的祝贺你们成亲的客套话却都被堵住了!” “咱俩谁跟谁啊,不用客套!”吟儿呵呵笑着去拍李君前背,那么开心,这无忧无虑的情景,阡希望一生都见到。 “凤箫吟,你怎么好像……又变矮了?”李君前抓住机会还击。 “是吗?”那丫头立刻上了心,回来跟阡验了验身高,脸上挂着愁容,“竟是真的……” “哪里有人会变矮?看来是鞋买得不如上次。”阡微笑,回问李君前,“怎么样?越风他,回来吗?” 李君前摇摇头:“越风他,还是决定隐居去了,是真的去隐居,云游四海,悬壶济世……” “若是隐居,到也罢了,只要不去帮越野对付咱们,就是谢天谢地。”厉风行说。 “隐居……”吟儿蹙眉,“越风他,的确是这个心愿……那便祝福他吧……不可强求……” “嗯,就要这样,有些人愿意继续干,才创造了好条件给另一些人退隐。”阡微笑拍拍吟儿的肩,柳路石陈在半刻之内都已不见。可想而知去了哪里。 与林家军几位元老的信任危机,一触即发。 而他的抗金联盟,对川北之战的设想还很单纯,这样的情势下,厉风行、李君前、莫非这些知交好友,他一个都不想去打扰。复杂的人事,颠覆的想法,溃烂的旅程,他不希望他的抗金联盟也被牵涉。 现在他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天骄。 何其幸,最终还有人可以倾诉,值得倾诉。 夜晚,与天骄会面时,心中尚存一份感激,将这信任危机诉诸天骄,天骄沉吟片刻,果然点头:“若真是柳路石陈几位前辈派人监视、跟踪,那么,一定如你所说,他们对你存在不信任。” “或许,是因为情势太凶急,他们过于心焦,所以失了分寸。”林阡叹。 “上次已经告诫他们要绝对互信,竟然还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分……”天骄面带愠色,“然而在这关头,你与陈铸不避嫌反倒私下会面,竟没有考虑轻重吗?” 阡早已想到应对方法:“我与陈铸会面,是为了试探他。” “试探他?” “楚风流的话是真是假,其实不仅石中庸前辈怀疑,我自己思前想后也觉得不妥,也担心她会丢弃原则、骗我给我设圈套。正巧此时,陈铸也来找我,我应约而去,正是要看陈铸的邀约会不会是个挑拨离间的圈套,如果是,那楚风流的话,我要重新审视一番了。”阡说。 “其实,有太多两难的决定,第一次作出来的就是正确的。如果事后推翻,可能就会一直推翻。所以,还是不要轻易推翻。”天骄微笑说。 “第一次作出来的,就是正确的?”阡蹙眉,想起的更多是关于吟儿的那个决定。 “是啊,你选择信任楚风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后通过推敲陈铸来推敲楚风流,你已经是慌乱的,多疑的,第二个判断,远不如第一个清晰。从这里开始,判断的依据就越来越站不住脚,会一直推翻,直到失败。”天骄说。 其实天骄说的话,就是他心中所想。知他者,果然天骄也。 “那么,陈铸他,到底与你谈了些什么?” “无关痛痒的话题。无非是感谢我救了楚风流。至于他邀约是否圈套,实难辨识……原本想看陈铸有没有派人跟踪我,却想不到,跟踪我的人脚步回到了联盟……而且,还是我的亲生母亲……”阡叹了口气,“我几乎已经断定,就是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让她去的。” “我明白了。胜南,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可能帮你们消除芥蒂。”天骄轻声道,“不管陈铸有意无心,我都不可能让你们互相不信任。” “在此先谢过天骄。”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坚持你的第一判断。”天骄说,“柳路石陈四位前辈,他们或对越野不满,觉得昧着良心抛弃陕西义军无可厚非,或对楚风流怀疑,觉得楚风流并不能完全取信,或又是被谷中形势所逼,一时心乱如麻。你应该都能体会,万望你不要对他们不信任。” 阡微微一笑:“从不,也决不。” “那便好。给我一两天的时间。我来向他们述说。”天骄说。 阡和天骄,却没有意识到,再快,都已经来不及了…… 此夜晴朗,漫天是绚烂星河。 吟儿站在路口,倚树看着天象,等候阡与天骄议事归来。 战事延期了,伙伴们也都到了,尽管察觉出短刀谷有那么些焦虑,都不影响吟儿即将成婚的好心情,明明看不懂天象,可是看着的时候就忍不住轻松地露出笑容,不管过去未来如何,此刻她都是最幸福的。 背后的脚步声却那样沉,听得出心事重重。 “无良马贼,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转过头,吟儿新奇地发现柳五津的眉拧得比石中庸还紧。 “凤箫吟,其实,你知道胜南今天去见谁是吗?”柳五津问。 吟儿不禁一愣:“什么?” “只不过,你知道胜南要见的是一个金人,所以在回答我们的时候,你说你不知道胜南去了哪里。” 吟儿忆起她替阡捡信的那个瞬间,一怔,这才想起了什么:“你……你们竟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不禁有些气愤。 “为何纵容他?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刻,他不该去见金人!”柳五津痛心地说。 “他只是收到了信而已,至于去没去,还不能肯定。”吟儿立即反驳。 “不,他去了,他的老朋友,金南第八,诡绝陈铸,地点我都可以说出来。”柳五津摇头,语带惋惜。 吟儿觉察到他目光里的不信任,怒从心生:“原来,你们还不止一个眼线?!你们竟派人暗中监视他!?” “若非如此,我们还不知道,他和陈铸一直都有联系……”柳五津面色痛苦。 吟儿怒极:“短刀谷的细作,难道都是用来内耗的?不去监视敌人,却来监视主公?可知你们这样的不信任,是对他的最大不尊重!?” “多事之秋,与金人不保持距离,瞒着我们这么多事,一定要和金人接触,是他林阡自己犯错在先。”柳五津从来不称呼林阡为林阡,这样的改口,显得尤为生疏。 “我不知你们短刀谷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柳前辈,此时此刻的你,真让我觉得陌生。”吟儿试图平心静气,却无果。 “此时此刻的他,也让我觉得陌生。从前他有什么事都会向我们征询意见,但现在,竟什么都不愿与我们商量!”柳五津亦有些气愤,“不找我们,反而找敌人,他可知道,他的行为根本是危险至极!?” “征询意见?那你们自己呢?可有征询过他的意见?!”吟儿嘴不饶人,原先只想为了阡而驳斥柳五津,却不曾想,这句彻底令柳五津震惊当场:“什么?!” “明明已经择他为新主,可你们对他澄清过一切吗?三年来,你们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可是从未告诉过他,饮恨刀里有‘天之咒’,也没有告诉过他,‘江山刀剑缘’哪怕一个细节,更不曾与他提起过,苏降雪的存在,短刀谷的党派之争!什么话都是一语带过,所有事都是他自己摸索自己撞出来的,哪里征求过他的意见!?”吟儿噙泪,赌气说,“不错,谁都知道那个负担太重,谁了解都可能会要退缩要放弃,可是也不能怕胜南放弃,就对他隐瞒一切,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全力承担起这一切!试想你们都不能对他推心置腹,又怎可能得到他的挖心掏肺?” “这……这是谁对你说的?是胜南对你抱怨的?!”柳五津语声颤抖。 “不是谁对我说的,是我自己亲眼看见的,夔州之役刚打完,就被我听到你和路政前辈述说短刀谷的党派之争,风鸣涧和海两位将军的分歧,是源于你们让风将军对海将军的牵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浪费了盟军一次根除南北前十的好机会。”吟儿说,“党派之争,早就开始,一直都在祸害,可你们,却不对胜南述说只言片语,明明就是不信任他的表现!” “所以,胜南就不再信任我们?”柳五津听得心力交瘁,吟儿听他语气哀伤,不禁一怔而语塞:“不……他……没有不信任你们……你多心了……” “不告诉他党派之争,是因为当时的我们,谁都不想影响他的生活啊……”柳五津黯然神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一件对他不利……他怎么可以,这样误解……” 吟儿一听便慌了神,敛起愤怒,略现慌张:“不,适才的这些理解,都是我的,绝非胜南的……” “凤箫吟,其实,胜南在有些方面,想的一定与你一样……我早在怀疑,胜南的一意孤行,是不是出于对我们的不信任,是不是出于对内战的反感……今天……才总算验证……”柳五津叹了口气,“以胜南的性格,必定憎恨……党派之争……” 第386章 内耗 第386章 内耗 吟儿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柳五津误解,急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正巧阡从路的那边过来,吟儿立即上前去:“胜南……我……他……” 阡一眼便看清柳五津脸上的痛苦和激动,心念一动,知天骄的劝解已经来不及,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连柳大哥都处在慌乱不稳的状态,看来战事延期注定要再起波澜。于是先让吟儿回避:“你先回去,我和柳大哥说。” 吟儿一步三回头,明显也被短刀谷的焦虑情绪传染,担心不已。 “胜南,是否极度憎恶党派之争?”柳五津声音沙哑,阡立刻明白吟儿同他讲了什么,蹙眉:“原来连吟儿也觉察出了……” “短刀谷的内斗,再怎样掩盖,也掩不了个中丑恶。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迟早的……”柳五津叹了口气,“当年不与你提起苏降雪,也正是不想把丑事过早暴露,不想动摇你的信念和理想……却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快就知道了……” “可是,我知道的那些,却依然只是片面。”阡轻声回答,“柳大哥,既然如今已经择我为主,那还需要掩盖什么?今时今日,已经不算‘过早’,我也不可能有丝毫动摇,何不将短刀谷中的党派之争如实相告?” 柳五津脸色一变:“如……如实相告?”“如实”二字,甚是震惊——难道胜南觉得,他们在搪塞,他们在遮掩,甚至他们在撒谎?心一颤,柳五津有太多话明明可以说,可是不敢说,他实在不知道,胜南目前所知多少…… “夔州之役,虽说是抗金联盟的‘奠基之战’、对我们来说也的确意义重大,但对苏降雪而言,分量还不至于那么重,重到可以撼动他的地位。然而黔西之战自始至终,苏降雪都在不停地算计盟军,先把吟儿出卖给魔门,后来又趁我伤重前来暗杀,三番四次,不依不饶……柳大哥,我思前想后,只觉我和苏降雪之间,有不少人在穿针引线。若非有人旁敲侧击,苏降雪怎可能觉得岌岌可危,怎可能视我为最大劲敌?短刀谷中的党派之争,恐怕远比我所知的复杂……” 阡已经尽量避开直指柳五津,然而柳五津心中显然震撼:“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苏降雪视你为最大劲敌,是因为你林阡虽未入谷,短刀谷内外却已经到处是你的势力……所以苏降雪,觉得岌岌可危……”支支唔唔,明显这不是理由,而是借口。 阡忽然沉默了片刻,柳五津心头也全然忐忑。的确,不信任的裂痕已经由暗转明,他们互相说话都有避忌,行为也开始隐瞒。尽管,出发点都是为了对方——阡不忍指明“穿针引线”“旁敲侧击”的是柳大哥,是怕柳大哥自责,而柳五津,也不希望胜南获悉林家军的一些不堪回首,怕他失望于他的理想…… 怕对方误解而刻意转弯的林柳二人,可曾想过,自己的话转弯之后,的确把可能会生出的误解淡化了,却引得对方的思维也跟着转了弯,所以生出了另一种层面的误解?! 先前没有想过,现在才想到,已经追悔莫及。气氛僵硬了太久,短刀谷的丑恶内幕,彼此其实都心照不宣。 “柳大哥,我希望柳大哥能明白,如果我会动摇,早就已经动摇,柳大哥不必担心那些内幕告诉我会引起任何后果,也不必担心我会怀疑或离去……短刀谷的所有党派,可能没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所有人手上可能都沾满了鲜血,这些我都清清楚楚,柳大哥没有必要再有什么避忌……”阡叹了口气。 柳五津却依旧不言语,他需要知道,阡现在到底了解到一个什么程度,他不能把那些不该讲的也全都讲出来…… 阡深知到此时若还不挑明,误会必定还要升级,所以只能直截了当,继续说下去:“就我所知,除了林家和苏家之外,短刀谷里还有寒泽叶、陈羽丰、百里笙至少三位‘九分天下’的势力,各自结党,皆有拥趸,对于苏林两派的谁优谁劣,这三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林家和苏家之内也不是那么凝聚,恐怕派系还要再分,既盘根错节,又各怀鬼胎……自三年前开始,短刀谷就开始自相残杀,苏林两家之间的内耗,甚至,苏家军内部、林家军各自之内的,内耗中的内耗……” “你这一切,都是从何听来?”柳五津一震。 “不是听来,是我自身所悟。”阡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初涉江湖,几个月发生的事就比过去十几年发生的事情还多,当时的所有纷争,外表看来都是由饮恨刀和云雾山比武联系着,后来也全都推脱了南北前十,于是就轻易地隐形在当时简单的形势之中……可是后来仔细深究,才知很多事件,都根因于短刀谷内斗。” 柳五津面色震惊,僵立原地。 “三年前,饮恨刀因故丢失;其后陈羽丰和我姐姐寻刀而失踪;紧接着池乔木在寻刀途中叛变降金、与他同行的人是柳大哥你最疼爱的闻因;同期,范铁樵和路政前辈的儿子路成也是寻刀路上、行踪暴露给了黑暧昧道会……这些事发生得紧凑密切,当时我只知它们发生,却从未想过它们为何发生——它们发生的时候,正是林苏两家实力变化的最关键时刻。在那之前,我爹被苏降雪出卖险些被陈铸擒获,林家军惨败而归元气大伤;‘九分天下’刚刚成立不久,越野就叛离我们投靠了苏降雪,形势已经完全偏向了苏家。多事之秋,饮恨刀的丢失根本就正中苏家的心意,值得他们顺水推舟——陈羽丰是塑影门的领袖,苏家当然要倾尽力量根除;集中精力打压池乔木的地位,池乔木郁郁不得志自然要叛变降金,一降金就一定会反金的义士来铲除他,借刀杀人,苏家一举两得还巧妙置身事外;同样的方法,苏家还欲借黑暧昧道会之手轻松除去范铁樵;恰巧他二位身边带着的是你和路政前辈的子女……寻刀而已,足够击溃‘七大首领’之五,还顺带除去了‘九分天下’之一,如此行径,只有苏降雪做得出。” 柳五津攥紧拳:“那年,在谷中遭到打压,我们不得不联络各地据点,希冀他们能帮忙反击,就连越野,我也借口寻刀路过陕西,试图说服他回来……却没有成功,山东红袄寨,更是在那段时间和我们疏远了联系……全都是苏降雪从中作梗……没办法,我们只能通过天骄来举办云雾山比武……但你可知道,你父亲的死,更令苏降雪猖狂……他欺人太甚,我们……不得不……反击……” “云雾山比武之时,天骄明明部署周密,金国那捞月教和含沙派却还是潜入其中,成功暗杀了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兼……”阡轻声道,“那么多的重要人物,为何独独杀一个慕容兼?只因云雾山防备得天衣无缝,金人只能从慕容兼下手啊……根因便是——慕容兼与苏降雪来往密切……” 柳五津面色一变,嗯了一声点头。阡从前只是猜测,不敢落实——原来柳路石陈和曹苏顾范一样,用的正是借刀杀人! “淮南势力,向来割据,百里笙忠于天骄,是林家军的自己人;司马黛蓝属于点苍山云蓝,也隶属林家;然而慕容山庄和小秦淮远比他两家历史悠远,是两淮最大势力,所以是苏林两家角逐两淮的重要帮派。对于林家来说,公然支持苏家的慕容兼必杀!而小秦淮的白翼帮主一贯中立,若小秦淮和苏降雪联手,林家军在两淮就一定无法立足……所以……小秦淮也要算计在内……”阡不忍说下去。 “白翼帮主德高望重,他的死,不是我们故意为之,但也算巧合。对林家来说,小秦淮群龙无首,着实对司马黛蓝和百里笙最有利……”柳五津叹息。 “所以,将计就计,趁白帮主去世,在小秦淮鼓动内乱吗?”阡面带痛心。 “唉……”柳五津叹了口气,默认,“后来看见金人在场,才觉得有些失策,可是覆水难收来不及了,只能寄望你和李君前能将局面稳定。哪知道,哪知道小秦淮局势刚定,你就被金人暗算、失踪,那阵子你弟弟被金人诱引、洪瀚抒被谣传死讯,短刀谷更是慌张,我们的势力接二连三被架空,寒泽叶亦被苏降雪下毒、旧伤复发三度病危……” 阡回忆两年前的淮南乱,知那一定是林家军最凄凉最动荡之时。 “幸好,后来你重新回来了江湖,而且,淮南争霸那阵子,李君前对百里笙说了一句,他佩服你。”柳五津一笑,“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却令我们心安。李君前在危难之际能想到向百里笙求助,也说明他信任短刀谷,小秦淮信任林家。能得到李君前一句他佩服你,是我们在淮南最大的收获。” 阡蹙眉,他和李君前那些简单的交情,在柳五津等人的眼里,竟被看成利害关系…… “林家的峰回路转,是在淮北——越野的弟弟越风,被苍梧山诬陷成奸细。越野千里迢迢从陕西赶到淮北,看得出兄弟情深。”柳五津说,“我们,不得不利用越风这件事,试着迫越野回头。不过,的确没想到,越风原来真的是清白无辜的。看着你和凤箫吟都站在越风的立场上为他说话,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柳大哥,其实柳大哥的本性使然,怎可能把一个根本无辜的越风往死里推?”阡这才透露出一丝微笑。 “一直到夔州之役,你和苏降雪其实都没有互相知晓。当时,苏降雪被表象迷惑,还以为海是我们选择的新主,所以,千方百计地诱惑海去投奔他,那个傻子,就这样,久而久之,在苏林两家都不讨好了……” 阡叹了口气:“夔州之役告捷,苏降雪也因此得知了我?” “是。福建、两淮、夔州、大理,这些地域,都是江湖新旧交接的断层,本来都可以为苏降雪所用。然而,却无端端地被你和厉风行、李君前、越风、傅云邱占据,难免不令苏降雪心惊。” “开始只是心惊而已,恐怕还不足挂齿。可就是越野身在淮北之时,他的陕西义军被金人钻了空子,继而开始不敌围剿他们的金军。部将有难,苏降雪的地位,也从此逐步不稳。”阡轻声问,洞悉口吻,“因此,苏降雪的敌人们,就决定用我林阡对他旁敲侧击,刻意制造危机感给他,是吗?” “他的敌人们,主要也就是我们……”柳五津三缄其口,终于承认。 “你们大家一起,帮助苏降雪过高地形成了对我的估计,极速地将我的一切都灌输给了他,令他觉得我是最大的威胁,对我不除不快!而你们却瞒着我苏降雪的一切,让我误解苏降雪是无端对我起衅,从而令我被迫生恨!”阡叹息,“被迫生恨最激烈,也最坚固,你们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苏降雪主动来激我,胜过你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柳五津无奈点头:“原来,这些……你早就已经了解……” “柳大哥……这样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这样的自相残杀、相互陷害,要是被南北前十那些人捉住一丝破绽,可知道短刀谷会不复存在?”阡面露心痛之色,“若这种情势下,川北之战还不延期,饮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场自相残杀的发动者和序幕?若此刻为了复仇武断地挥军北上,不止陕西义军要全线崩溃,南北前十要趁虚而入,可知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乱激化……” 试问他林阡如何掀起内战?如果只是因为单纯的憎恶反感,他还可以硬着头皮承担就承担,但若顺着适才他们分析的情势继续发展下去,川北之战,只会是苏林两家从僵局到火并的转折!内斗激化,其残酷其惨烈不堪设想,他怎可能看清了局势还不止步?这一切,非停止在川东不可! 就算短刀谷希望内战激化的人远多过不好战的或者不知情的……无辜…… “柳大哥,我不可能允许大敌当前,先行内耗。柳大哥必定和我一样。”他留给柳五津这句话,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胜南……我好像说错了话,引起了他的误解……”吟儿一直就在下一个路口守候着他,没肯离去,既不忍打扰阡和柳五津,又不放心他。 “现在没事了。我对他述说了事态,凭柳大哥,应该会理解为何我不去川北之战……”阡尽量陈述简单。 “真的没事了?”吟儿的眉才舒展开来,“那他,也不误会了?我的理解,注定不是你的理解啊,你是向他这么说的吧?” 阡一怔,摇头:“我没这么说,柳大哥也没有误会。”吟儿一愕,他随刻收起严肃,微微笑:“过不了几天你都是我的人了,你的理解,当然就是我的理解。” “臭美。”吟儿开心地笑,也感动,“是啊,夫妻俩,本就该什么立场,什么想法,什么理解都是一样的。我的话,就代表着胜南的话。所以,以后说话也要收敛着点了,不能由着脾气、想什么就说什么。” 阡边听,边笑得舒心。 “哼,等川北之战这个坎过去,南北前十就别想歇了,新婚燕尔的盟王盟主,战力正值最高,必要将他们杀个落花流水。”吟儿满怀期待地说,跃跃欲试状。 阡的心忽然透出一股寒意。吟儿,会不会我一边为了不伤害你而瞒着你,一边却帮你创造更多的功绩来伤你…… 第387章 自乱 第387章 自乱 当内幕已经不再算什么秘密,林家军还能留得住林阡吗? ——也许忧心忡忡的人总是有那么些多心,归路上,柳五津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一个烦扰,确切地说,是一种危机感。他自顾自地想:胜南一定不能容忍这样的肮脏,这样的龌龊,这样的罪孽,存在于林家军中,胜南一定非常失望,林家和苏家,原来都一样不择手段,没有正邪,没有对错,没有黑白,只有各自的利益在作祟…… “若这种情势下,川北之战还不延期,饮恨刀林阡,不就是又一场自相残杀的发动者和序幕?若此刻为了复仇武断地挥军北上,不止陕西义军要全线崩溃,南北前十要趁虚而入,可知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乱激化……” 这句话,硬生生烙在柳五津心头,印象深刻。久久挥之不去的,还有当时胜南脸上极度的痛心——是啊,落实了自己朝夕相处的良师益友们原来也这样丑恶过,怎可能不是这样的痛心和失望?! 一时之间,柳五津更加后悔,自己为何就被胜南套出了所有话,胜南每说一个猜测,自己就点头承认一次……承认了这些不堪回首,不正是促使着胜南痛心、失望继而动摇吗?! 川北之战,恐怕不止延期这么简单了,憎恨党派之争的胜南,如今可能会不再信任林家的人马,可能永远不会发动川北之战! “川北之战……恐怕永远存在于传说了……”柳五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从前的战事,都是先开战后宣扬,唯独这川北之战,众人都觉得是开定了战所以先就宣扬了,谁料到,会死在最后一步…… 是夜,天骄来为阡与柳路石陈劝解之时,柳五津始终神色黯然,比往常任何时刻都担心阡会离去——他知道,党派之争,一定是川北之战胎死腹中的根因。 陈静只表达了一个立场:一定要现在就开战。林阡为了越野而延期,实在对林家军的主力没有说服力。“曾经在林家军最危难时刻不闻不问的叛徒越野,即便昧着良心抛弃,也根本无可厚非。”谁都知道,这不是陈静一个人的说辞,而是塑影门陈家一整个家族的态度。 路政当然受陈静影响不小,说,川北之战必当趁早,若再不战,林陌和寒泽叶不知哪个会篡了他林阡的位,毕竟林陌和寒泽叶,哪一个都可以名正言顺地造成林家军的分流。“内耗中的内耗,没有必要。” 石中庸亦坚持己见:这次林阡与金人私下的会面,证明林阡鬼迷心窍又一次忽略了金宋之分,“越野可能根本就没有生死攸关,川北之战也不该延期。楚风流和陈铸,一定是危言耸听的合作者。” “看来你们四位的意见很统一,反对延期?”天骄蹙眉。 “不错。”石中庸回答,“今日林阡与陈铸的会面,也说明了这一点。有些方面,他还不够成熟。他决定延期,说得不好就是中了金人的圈套。” 天骄见路政点头、柳五津不语,略带失望:“柳路石陈四位前辈,我原以为可以由熟悉林阡的人带着不熟悉林阡的人去了解他,却没有料到……反而由不熟悉的人影响了熟悉的人?!” 是啊,浮躁,向来都由最浮躁渐弱式传递给不浮躁。 在场四人皆是一愣,天骄叹了口气:“若不是事先设计,你们跟踪不到他和陈铸,所以那时候你们就已经对他不信任,这一点已经是极大的犯忌……如今,你们竟还质疑他中敌人的圈套,不仅怀疑他的决断,甚至还怀疑他思考问题的能力!?” “我不想怀疑他的决心和承担,就只能怀疑他思考问题的能力。”石中庸说,“天骄,原本川北之战很是顺利,一切不就转折于楚风流的出现么?越野之‘生死攸关’,必是其危言耸听!可是林阡,却信之八九,所剩一二,所以就由陈铸来补充,他二人连续出现,正是为了使越野之事更加如实,令林阡止步川北之战……” 柳五津想反驳石中庸不是这样的,可是,竟然无力说出来,心力交瘁——越野之事,只是外因啊。现在看来,这个外因,微不足道!是胜南自己,不想打这场川北之战,任何外因,都能用以拒绝北上! “不止是危言耸听,一定还别有用心。楚风流那女人魅力不小,单凭三言两语,就足以诱惑得林侄忽略金宋之分。”陈静连连叹息,“唉,从前咱们可以用蓝家大小姐来缚着林侄,如今,不知小盟主缚得住缚不住。虽然容貌上小盟主也不错,可是……在林侄身边,实在是小了点。” 天骄摇头苦笑:“时至今日,你们竟还以为他和楚风流……” “若非被她诱惑,爱上了她,怎么也不会失去理智、连续几次和金人私下会面啊。”陈静自顾自地说。 “荒唐。”天骄斥道,“林阡本就不是把楚风流和陈铸纯粹看成是敌人,川北之战,以至于将来金宋对抗,敌人都可以或直接或间接地为他所用。他与金人的交情,有他自己的道理。” “照这么一说……林侄去见陈铸,是带着目的?”陈静一愣。天骄简单几句,便使陈静的疑虑减轻了大半。 天骄点头:“有远见的人,才会有这般胆识。有谁规定,敌我双方无论何时都只能明刀明枪?” “但他不能不考虑,当前时刻他与金人见面这件事的影响。”石中庸固执地说。 “秘密接触,没有宣扬,你若不派人跟踪,这件事有何影响?”天骄一句,将石中庸也问住了。 “各位还是过于焦躁了,若换作平常,各位不会一味在这里质疑他,而更该去陕西明察暗访,去短刀谷安定军心,哪怕只能有微弱的成效。”天骄顿了一顿,告诉他们,“寒泽叶身边,已经有我的人在,短期内,一定不敢妄动。至于林陌,我一时看不透他的居心,但他的母亲尚在此处,一时之间又怎么可能和我们对着干?” “原来天骄已经……”路政喜出望外,原来天骄不动声色已经消除了他的顾忌。 “唉……玉紫烟一直糊里糊涂,说不清楚林陌去短刀谷的动机。”石中庸说。 “她……恐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儿子,故意装出来的吧……”陈静微微叹,突然发现自己和石中庸自始至终立场一致,四目相对一阵尴尬,相看两厌立刻对对方瞪了一眼。 路石陈三人都已经消除误会,唯独柳五津的心头七上八下,纠结着的全是胜南的那些神色那些话,譬如胜南说“如实相告”,譬如胜南的追问——“柳大哥,可否告诉我更多?” 就像站在高屋中仰望时,忽然被人一下子抽掉了地板,柳五津心中所感太过真实,明明脚踏实地,恍惚间竟觉得踩空。 天骄察觉形势转圜,正待要走,柳五津忽然开口,肃然将他制止:“天骄,可否不要再无条件地站在胜南的立场,答应我,试着中立一次?因为他,不代表每次决策都是正确的……” “什么?”天骄止步,蹊跷地转过头来,从前这种阻挠他决定的角色,从不可能由柳五津担当,何况所有顽固派都已经低了头,这时候,天骄才发现适才他忽略了柳五津。 难怪,难怪他刚刚一句话都没有说,心事重重。 “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我们的所有往事,在云雾山杀慕容兼,在小秦淮煽动内乱,在淮北诬陷越风,在夔州牵制海,甚至他还知道,我们在苏降雪面前刻意地赞誉他……他什么都知道……”柳五津面色黯然。 “他知道了也好,他总有一天应当全部知道。”天骄说。 “但关键不在于他知道,关键在是谁让他知道。”柳五津语带颤抖,“苏林两家的斗争始末,站得最近的外敌正是陈铸和楚风流,偏巧这两个,近期都和他有过接触。我怀疑,他们和胜南述说的,不只有越野山寨的生死攸关,最多的还是短刀谷的党派之争。” 天骄一愣,不由得也变了脸色。路石陈三位恍然大悟:原来楚风流和陈铸的联系在这里! “就像越野山寨的事情一样,党派之争,没人看得比陈铸和楚风流清楚,所以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偏巧楚风流很了解,胜南他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忍心,不忍心扩大内战、殃及无辜。”柳五津握紧拳,“他们编造的话,足够令我们留不住胜南,足够……” “所以,林阡不敢再信任我们,而宁可去信任他们?”石中庸醍醐灌顶。 “最近这几日,不正是这样发展的么?试问胜南和陈铸之间,除了短刀谷的内幕,还有什么可谈,谈两次甚至两次以上?”柳五津说,“还是挑拨离间啊,我们低估了楚风流和陈铸了……” “原先是想在苏降雪暗算林阡几次之后,由我们告诉他苏降雪的存在,没料到,那个陈铸,偏偏要抢先一步……”路政直摇头,“现在回想,陈铸真是居心叵测。” “你们想怎么做?”天骄蹙眉。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让胜南彻底地不再信任陈铸楚风流。”柳五津说,“这一次,我知道天骄立场两难,因为要算计的人是胜南,但万望天骄能保持中立。留不留得住胜南,在此一举。” “降低了他对楚风流的信任度,倒也可以令林侄重新审视越野的事了。”陈静点头,赞成。 “天骄,真的不代表每次正确的都是胜南……”路政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我可以答应你们保持中立,但你们不要做得过分反而影响了他。”天骄面带犹疑,“这样,你们行动之时,我也算计在内。只旁观,不插手。”他想,必要时候,他能够制止任何可能的矛盾。 林阡,终究和慕容兼那些人不一样,算计他,会不会被他察觉?万万不能为了离间他和金人,反而离间了他和柳路石陈……天骄知道这四个人的想法一时无法阻碍,只能听之任之,一路掩护便是。 “那么,何时行动?哪些人行动?”石中庸问。 “挑选一些刚从短刀谷来的,他没有见过的人。至于时间——他何时再秘密约见陈铸、楚风流任意一人,就是行动之时。”柳五津说。 “他……会再见陈铸、楚风流么?”陈静质疑。 “会,为了更多的内幕。楚风流和陈铸一定会再约见他。”柳五津说,“最近,盯紧些胜南就行。” “可惜了。小盟主应该还没那个本事打败楚风流,帮林侄看清楚金宋之分。”陈静忽然扼腕说出这句来,“如果此刻在林侄身边的还是蓝家大小姐就好了,气场一定压得住那个女人。我们也用不着这么费力不讨好。” 见此情景,天骄哭笑不得,眼前人明显是太过浮躁,不够坚定,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判断,恐怕,日后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下去。总而言之,自己保持坚定就是,坚持第一判断,相信胜南的决策。 可是,柳五津的状态天骄不得不担心,真的,从前最熟悉胜南的人,被影响之后反而最浮躁,最多疑——要知道,适才的一切都反了,是柳五津在决策,是石中庸在认真旁听…… 内耗始于,自乱阵脚。 第388章 横祸 第388章 横祸 黑色熏染了川东群山时,整个人间,仿佛都被笼罩在此起彼伏的天籁里。 天阴沉,似要落雨,孙家这片葱郁,明天天明看见的时候,应当就是润洗之后的新绿了吧。 离寄啸将瀚抒痛揍不过才七日,瀚抒如同脱胎换骨,一直沉浸在房中奋发读书,一开始也真令人担心,不知他是以此麻痹自己,还是换个爱好来沉溺,不过文白明白,大哥应该是被寄啸的话触动所以有所觉醒,想要回到遇见凤箫吟之前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的大哥,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要为了恢复祁连山的地位才入中原,不将祁连山发扬光大誓不回去…… 然而,近日来,孙家一干人等,对瀚抒多还是敬而远之,但包括孙思雨在内的所有亲信,看见文白时都要嘘寒问暖,或大献殷勤,那眼神,仿佛孙寄啸由她掌管着似的,孙思雨更曾毫无顾忌地拍她的肩说:“文白,我以后可能不会留在川东,弟弟就交给你了。” 文白叹了口气,忐忑不安。习惯了卑微和屈服,无论顺逆,来之即受。 推开门,看见瀚抒还在看书,不忍打扰他,放下了茶水便要离去,终究又有些不放心:“大哥,不要废寝忘食啊。”瀚抒目不离书:“这些兵书,我荒废了两三年,再回来看,还是手不释卷。”文白点点头,不耽误他,出去了。合上房门,既高兴又觉凄凉。 也许是被冷落得太久,忘了寂寞的滋味是什么,直到被寄啸提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要的真的很多,可惜,瀚抒从来没有给予过……文白满腹心事地伸出手来接檐外的雨,纯净的面容里,充盈着落寞。 她自然不知自己的模样多么惹人爱怜,令人心痛,孙寄啸提着酒向孤身一人的她走来,脚步凌乱,步履蹒跚,目的只有一个,他不要她孤独…… 文白听到这声响,刚转过身来,寄啸已醉得忘乎所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文白吓得惊叫一声,如一只受惊的白兔,可爱可怜可感又可叹,寄啸不禁动容,一身酒气却挡不住的柔情:“文白……文白……我才不当你是白姐姐,你其实……是我的……我的……” 文白被他字字震住,无力动弹:“金……金鹏……你喝醉了?” 寄啸冷笑:“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讲疯话!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经有十年,从懂事起,直到如今……” “金鹏!你放开我……”文白泣道,“我爱的人,是大哥啊,从懂事起到如今,一直爱的是大哥……” 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我爱的那个人是你……从懂事到现在,从别离到重逢,一直没有变过……上天总算把你还给了我,我真是开心……开心,文白,大哥他,不属于你的生命……我,才属于……” 文白大怒,一把推开他:“金鹏,你根本不懂我对大哥的感情,他对我冷落也好,忽略也罢,我都心甘情愿,和你没有一丝关联。我爱他,就会一直等他!” “偏巧我也一样!”孙寄啸毕竟养尊处优也少年气盛,发狂时竟比瀚抒还要炽烈,失去了理智他呼吸那样沉重,一点一点往她靠近她已经能碰触到他的温度!他想做什么?!文白还没有来得及提高警惕,猛然就被孙寄啸强行吻上双唇,文白大惊,始料未及被他推dao在地,寄啸不由分说,狂热地抱起她就吻她,文白一时羞赧难当,手脚却被他死死按着,挣扎不得,绝望攻心,不禁哭出声来,寄啸突地停止举措,似乎酒醒,文白急火攻心,一巴掌抡在他脸上,出手极重他不得不松开她,此刻颓丧着站起身来,直愣愣盯着她看,仿佛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 文白泪眼朦胧,胡乱起身,一时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掩面离去,寄啸想捉住她却够不到,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雨幕里。 待在路上又淋了许久,孙寄啸才猛然想起刚才的一切,又悔又恨,支持不住跪倒在地:“白姐姐……我……我……” 无计可施,惟能酗酒,喝到半夜,才腻了躺倒在地,自己都不知道身在哪里。好像雨停了,好像风很冷,好像刚来的缘分又走了…… 墙外风骤紧,地上叶忽旋,瓦片上闪过一丝响,应是刻意留下,身为川东剑神的孙寄啸,不必要起身去迎,冷淡且骄傲的口气问来人:“贵客降临,何以躲躲藏藏?!” “孙当家,又见面了。” 一阵晕眩,看不清那人身形长相,只能确定他大致的方位,眼前,是雪一样的白。 “你是谁?!”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让你生不如死的人。” 孙寄啸蓦地手感麻木,来人话音未落,竟已发动攻袭,如此突然的回答和行动,令孙寄啸惟能弃了酒坛,一边倚剑站起,一边人剑一同滑退数步远,精准躲开适才攻击。 来者和旁人不同,不是来和他争夺川东剑神位置的,而是,杀气,赤裸裸的杀气! 不说一句,来者便又出剑招,第一招凌厉,第二招刚猛,第三招轻灵,根本看不出何门何派,却融会贯通随心所欲,明明是个一流高手,何以不言明来历!?孙寄啸醉得东倒西歪,根本不是此人对手,开始三招完全是凭感觉格挡,第四招时才稍微清醒,看准角度准确一抵,来者力道惊人,剑虽被拦,内力隔空而传,寄啸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才把这一剑驳回去,刚看清楚此人轮廓,却忽而再次眼花,来者一剑便如九剑、十八剑,一人就幻化成了两人、四人…… 寄啸怔在原地忘记出剑,身上一阵刺人的寒,眼前,是雪一样的亮,忽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祁连山,他们几个人捉迷藏的时候,文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那么温暖,就像此刻他手腕上粘稠的温度,温热地,融化…… 又落雨了吗,还是,我回到了祁连山的大雪天,眼前,是雪一样的干净。 手腕上的雪一阵刺骨的滚烫,他知道他的感觉错了,身体却渐渐冷了下去。 临走前,那人才说了一句:“你的剑法,没有特色。” 人世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被击溃至毫无还手之力,还要被人再嘲讽深爱之物。 不,人世间最大的侮辱,是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闻知孙寄啸被人挑断手脚昏迷不醒,整个川东都震惊不已! 谁都了解,孙寄啸在川东一带是公认的剑圣地位,每年与他切磋、找他挑战的前辈后辈数之不尽,在自家地盘被挑断手脚筋,如斯惨烈,如斯恶意,明明就是挑衅! “会不会……是苏慕离所为?”“或者,是孙寄啸原先的仇家……”众说纷纭,把最近和孙寄啸有过哪怕一点交集的都说了个遍,但皆无真凭实据,更加没有动机,孙寄啸还牵扯不到川北之战里,跟党派之争没有本质联系,而孙寄啸原先就算有仇家,又哪会武功高到这个地步?! 孙思雨愤怒不已,回到孙庄去日夜守护弟弟,并在孙府之中彻查了一番,一无所获,最终这女子对外宣称:“谁能为我弟弟找出真凶,我孙思雨便嫁给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过不久就有个家丁跑过来说:“大小姐,或许是个金人啊,前阵子抗金联盟还在和我们打的时候,有金人来找少爷谈过,少爷把他驱赶走了!” 孙思雨冷笑:“先前问你的时候,为何不说?” 那家丁一愣,嘿嘿笑起来。 “去照照镜子,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我?”孙思雨一边说,一边将这家丁踹出门去,“龟儿子!以后休想再进我孙家半步!” 寄啸躺在床上,脸上残留胡渣。 文白每日为他梳洗,像他的侍女,更像他的姐姐。 然而文白和思雨不一样,思雨照看他时,虽然也体贴入微,却是疼爱的表情,文白的面上,有思雨没有的温柔和忧愁。 “醒了就好,你们俩先说话……”思雨何时何地都那么爽朗,文白每时每刻都把心里话藏在心里。 现在思雨走了,他依旧一动不动。 被挑断的手脚,虽然还有疼痛感,却没有用了…… 那还用什么提剑? 那还有什么资格提起剑? 孙寄啸的使命,是令川东孙家的剑法光大。 孙金鹏的责任,还有一份父仇不共戴天…… 谁来报…… 人啊,总是在有的时候挥霍,没有的时候想,上天给些恩赐吧,哪怕还给我的,就是我先前挥霍的…… “金鹏……会好的……” “白姐姐,我能叫你一声……文白吗?” 文白使劲地点头,不令自己哭出来。 “文白……”寄啸满足地闭上眼睡,“我祝你幸福……” 文白掩面恸哭。 寄啸不再说话。 阡与海一起来看望孙寄啸时,孙与从前判若两人,一动不动表情呆滞,比尸体多的只是萎靡不振。 任是谁也受不了这打击,更何况是这个年轻气盛、无敌于川东的剑圣孙寄啸。他就算是对着洪瀚抒,对着林阡,也没有让过步,完全一个任性而一帆风顺的大少爷。 “伤害我弟弟的,是个用剑的高手……”孙思雨描述说,阡沉思半刻,心里微微有了底:天下间能在几招之内打败孙寄啸的没有几个,用剑的绝顶高手,独孤、叶文暄、吟儿都不可能有动机,敌人里面,只有轩辕九烨、楚风流、陈铸近期在川东出现,只能说有可能,但还不一定…… “多半是金人。有家丁说,前几日有金人来找寄啸合作,吃了个闭门羹怏怏不乐地走了。”孙思雨下定论。 “即便是金人,又为何要这样打击他?还带着侮辱他的目的?”阡问,“在我看来,来人似乎和你孙家有着深仇大恨。更像私仇。” 孙思雨一愣,摇头:“就算是私仇,也该放着我来!复仇,这家族里我最大,其次才是我弟弟。要糟蹋我们名声,最该从我下手。”说得倒也在理。 “那那个吃闭门羹的金人,可以画出大致的轮廓来吗?好让咱们辨识辨识。”海问。 “啊?我将那个家丁……赶出孙家了……”孙思雨杏目圆睁。 “怎么可以,把目击者赶出去?”海没好气地说。 “嫌他龌龊!”孙思雨直来直往,“没良心,只想着娶我,哪有那么好的事给他!” 阡一笑,摇头:“若有可能,还是将这个家丁找回来,对你弟弟的事有帮助。”孙思雨哦了一声,言听计从,说办就办。 正交谈,阡留意一道红色身影从廊上经过,在孙寄啸的门外停留片刻,和门口的宇文白说了几句,正好往这边移近,心念一动:孙寄啸的关系网,已经不再局限于川东,会不会这场灾祸,事关祁连山?事关洪瀚抒? 这个想法,于心头一掠而过,阡心念一动:若真是那样,瀚抒可就害惨了孙寄啸…… “林阡,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瀚抒站在厅外候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老大作风,可是,明明这次神色里是诚恳。直觉告诉阡,瀚抒有些转变。 顺着河岸一步步走,浅蓝色、深蓝色、墨绿色间隔于侧,光线有些昏暗,夕阳西斜,天幕上颜色有不少,像彩虹边缘蹭下的色泽屑片粘贴在云际。 “这里,全都是你的,可你,却不好好地把握。”洪瀚抒的第一句话,不禁令阡一怔。 “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不知你的事,川北之战延期,跟我也就一岸之隔。”洪瀚抒笑着说,“你不该这么决策,不该试图停止一场箭在弦上的战争,那样只会使你和他们疏远,只会将你辛苦树立的威信白白浪费。” “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一试。”阡轻声道。 “那又是何必?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也许你的确没错,但你逆大流而行,就叫做一意孤行,必定遭到孤立。”洪瀚抒说。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阡沉思。他知道,有些事,瀚抒看得比他深刻。 “就像我,曾经对你一样……明明你娶她没有错,可是因为逆着我,所以你错了……”瀚抒叹了口气,“何况,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敌人不是我,不是什么林家军,也不是苏降雪,而是,你父亲……” 阡一震,瀚抒续道:“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但你现在,却和你父亲的思路背道而驰。你的父亲,林楚江,他的存在是无形的,却因为他在每个人心里都根深蒂固,他已经是一个信仰,你该如何推翻他……他还不能像我一样,在你需要战胜的时候跳出来被你战胜。你,也无论如何战胜不了他。” 阡叹了口气,不能反驳,其实林家军一心一意要反击,这么多年卧薪尝胆,不正因为父亲是他们的信仰?逝去多年,却绝对影响至深,像魔神之于魔门一样,是林家军的精神象征,意志凝聚,所以令林家军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不择手段一错再错。 这场他正在拼命阻止的川北之战,其实始作俑者正是他的父亲啊…… “你好好想想,千万不要一时意气,忘了你的出生就是顺应天命。”洪瀚抒说,“万不可做错了,才回过头来反省。林阡,这里全都是你的,第二天这里也许就都不属于你。” “瀚抒。”阡听出他话中凄凉,知他所叹何事,“川东之战已经过去。黑暧昧道会,大多已经选择了原谅你。” “他们虽原谅了我,却都惧怕我。我走到哪里都是一群恐惧,使得我,走到哪里之前,都迈不开脚步。这种感觉你一定也有过。”洪瀚抒凄然一笑,“我便只能藏在这川东的一隅,避世了……” “瀚抒,我们之中,哪一个不是戴罪之身?不该因为过去犯了错就裹足不前。真正的勇敢,是能鼓起勇气面对过失、是能有那个决心戴罪立功。”阡轻声道。 “待我想清楚……再说吧……”瀚抒苦笑,“你现在,不是也没有想清楚吗?” “是啊……想不清楚……”阡一笑,叹息那党派之争,却又因为看见瀚抒反省而稍稍抒怀。 第389章 不测 第389章 不测 “苇蓬疏薄漏斜阳,半日孤吟未过江……” 待阡离开洪瀚抒回到渡船上,看见海已经等候了良久,此刻他正悠闲地躺在船中玩味夕阳,周围景象,到真跟诗中描述的有些相仿。 “海将军,似乎向来只会背这一首诗。”阡一笑,叫醒他。 海一骨碌爬起来,还了跟摆渡者借来的草帽,笑着挪了位置给阡:“林兄弟,你可来了,洪瀚抒看来回头是岸了嘛,讲了这么久。” “唯有鹭鸶知我意,时时翘足对船窗……”阡点头,低吟这首诗的后两句,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海只会背这一首。 “嗯,这首诗读来最难忘。”海如是说,看得出他很高兴,哪怕只是跟随阡一次,不是征战也行。无奈最近因为川北之战迫在眉睫,两边都不讨好的海当然要遭到明显的排挤。 阡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海将军,当初夔州之役,海将军被误认为是林家军的新主,所以才遭到曹苏顾范的算计,海将军天性率直,也因此才会落到被两派势力都孤立的地步,“那段日子,海将军一定没有人可以诉衷肠……”阡叹了口气,没有知音的海将军,究竟是怎样熬过了短刀谷的日日夜夜。 海将军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啊,因为像极了他啊,久久的徘徊,漫长的等待,无辜,孤独,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却唯有海将军一个人,能在无休止的阴谋中保留了一份真实。 “林兄弟,其实……也没那么难过……后来不是也遇到林兄弟和盟主了吗?从前的那些日子,被骗的就骗了,被算计的就算计了,无所谓了。”海将军豁达地笑起来。 “海将军……谁想到我们每个人,都逃不开党派之争……”阡心中悲凉,这个趋势,在他出生之前就存在,瀚抒说得不错,他改变不了,也停不了。可是,他真的不想推翻自己的决定,理想,不该腐朽不是吗…… 然而,父亲的阅历远比自己多,难道父亲的决策也是错? 他林阡今年十九岁,党派之争,已经将近三十年——瀚抒真的很现实,但瀚抒的提醒没有恶意。水上的风景很闲适,可是阡的眼神在这里,心却在对岸。理想和真实不停地争执,他惟能看着经过的风景压抑。 “林兄弟,当年我在短刀谷里,其实也挺鬼的。他们个个都想看到我崩溃,看到我绝望,可我对着他们每个人表面上都什么都没发生过。”海笑着说,“我的人生态度:过得再不快活,也一定要幽默!” 阡忽而收起抑郁、愉悦地笑起来:“海将军和吟儿,真的是同一类人啊。” “哈哈,也许就是这样,才和林兄弟、盟主都投机。”海笑着说,“林兄弟,一定一定,要待盟主好啊,可别像大嘴张说得那样……” “又说什么?”阡皱紧了眉,受不了这个大嘴张。 “说,盟王的第四个女人楚风流,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凭盟主一人之力,无法与之抗衡,故无法助盟王认清‘金宋之分’。”海笑说,“不过,一定不可能的,我知道。” 这金宋之分,说到他心坎里去了,阡摇头,叹息:金宋之分,我该怎样去认清?吟儿,为了你,我情愿认不清金宋之分啊…… 回到联盟,当晚就收到一封来自楚风流的密信,信件来源,与上次渠道一致。阡猜想,楚风流定是为了澄清,孙寄啸之伤残与金人无关。拆开信来,果不其然。信之末尾,却称自己将要离开南宋,为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想再见他一面,谢谢他,顺便道别,动机极为纯粹。 然而阡明白,楚风流的身边,必定有陈铸存在——为了吟儿,陈铸一定还想再见自己一面,上次没有说完的话,上次没有确定的事,是该最终落定了——只因信件渠道一致,阡猜出楚风流的约见其实是陈铸暗中推进的。最想约见自己的,是陈铸。 当然愿往,阡心里也有太多的想法,需要向陈铸传达,必须在南北前十离开川东之前,和陈铸把未来的很多事都确定好,串好词应付所有可能的危机,最重要的,就是彻底安了陈铸的心,说服陈铸不再动摇、全心全意地和他一起隐瞒。 孙寄啸之伤残,到也确实给他和楚风流会面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足够打消各方的疑惑。 然而,阡却不知道,带着疑惑的各方,这次却不再选择事后质疑他,而根本就是事前就在等候他,等候他犯错,等候他忽略金宋之分,等候他前往约见的地点,同时,安排人马,在他和楚风流秘密见面的时候,搅局…… “伪装成越野山寨的人,口头说着是要刺杀楚风流,却刻意不伤害她,显得她是在骗胜南。”柳五津说,这必当是最好的挑拨。 不错,越野之生死攸关,是楚风流通过‘越野派人刺杀她、捉拿她、禁锢她’而令阡相信的,那么,重复一次越野山寨对她的刺杀,却故意露马脚给阡看,令阡误以为楚风流是在自导自演一场戏,那阡对她,一定不会再取信。 “去刺杀的人,一定要很快就撤离……”路政说着,语气里有顾虑。 “你放心,路大哥。包在我们身上。”陈静一笑,“林侄和楚风流是秘密会面,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我们的人出现一下不敌就跑,到时候林侄和楚风流互相疑惑还来不及,不会追来。” “真的可行吗?万一有谁落在他们手上……没算计得成他们,反倒伤了他和我们……”路政仍然不放心,石中庸点头,同问。 “如果出现万一,还有天骄掩护。不会有人暴露行迹。”陈静说。 “这倒是,有天骄在。”路政这才放弃焦虑。 “天骄,化险为夷,便全仰仗天骄了。”柳五津说。 柳路石陈终究不知道,有一种误会,相当困扰却其实没有必要。那就是自己以为对方误会了,其实是自己误以为对方误会了……出发点是好的,却不该从这一点出发…… “希望四位答应我,无论成功与否,这是最后一次。”天骄略带无奈,“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 不错,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但为了挽回信任,挽回这个目前更宁愿相信外人的年轻主公,四位首领也只能这么做,心急也好,糊涂也好,浮躁也好……再危险也要尝试。 正是因为这一步危险,所以阡永远想不到他们会这么走啊…… 后来阡回想起来,也明白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未必就不危险,那一日他决定与楚风流见面,考虑得并不算周全。要知道,即便以往这么做并没有错,但在当时,特别是柳路石陈眼里,实在是太可怕,太不应该。 或许是当局者迷吧,那段日子,没有人是冷静的,理智的。除了天骄。 反而此时出现在阡眼前的金人们,一个个要淡泊平静得多。 “我知道川东孙家有些传言,说致使孙寄啸伤残的人是我们南北前十。但我以名誉担保,我们之中,没有人会那么做,伤害一个二三流的小角色,于南北前十无益。”楚风流看来伤势恢复得很好,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虽未刻意打扮,相貌气质都难出其右,眼前女子,端庄、俊逸各占三分,留两分是妩媚、娇柔。 世间本该无她,王妃与王者岂能融合?独她楚风流做到了,做得这样出色。甚少有女子能像她这般,战绩显赫得身边没有一个男人赶得上。 “楚将军放心。这件事林阡必当追查到底,不会随意诬陷。”阡回答说。 “过几天我便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何时能见。”楚风流握着酒杯浅笑,“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战场交锋了,真教我,既期待,又略带些不愿。” 阡会意而笑:“战场上,林阡的对手不甚多,能引为知己的则更少。” “我比你寂寞,我只有一个。”楚风流笑意嫣然,即便把酒言欢时,举手投足还不失将军风度。但话音刚落,忽然脸色一变,与此同时,阡也察觉不测。 安谧一旦被划破,气氛陡然就急转而下!阡与楚风流对视一眼,因习以为常而处变不惊,皆选择不动声色继续碰杯,杯中之酒,却在那一刻同时溢向敌意来路—— 从天而降的黑影与白刃,来势汹汹,一边突现、一边刀猛,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如此出其不意,本该顺利得手,来人却显然料不到,刀之所向竟被溢出酒水轻易击歪,非但得不了手,根本近不了身!突袭计划终成泡影,随刻林阡饮恨刀已然出鞘,来人猝不及防,拼命拦下这强力一击,退后数步差点没站得住脚,所幸其余刺客适时赶到,不刻便将林楚二人包围。 “奉神威越将军之令,拿下你楚风流!”发话者大刀在手,毫不含糊。 “这句话,该留到你拿得下我再说!”楚风流冷笑一声,却未探剑,回头平静看了阡一眼,似乎在说,看看,越野的人又一次来了。 阡微微一怔,神威越将军,当然指的是越野,看这十余人携刀带枪,极像是越野穆子滕嫡系部下,他们倒真是不依不饶,非要将楚风流带回去擒拿为人质……可是,为何偏偏这么巧,出现在自己在场时?有自己在,不是更难拿下楚风流吗? 一瞬他体会出事有蹊跷,却没有料到自己身陷圈套。 “拿不下你,誓不复归!”决绝如斯。 十余人当即上前,刀枪林立,阵容威武,交错来袭,武功不凡,然而阡助楚风流应敌之际,只感觉敌意不假,杀气却弱,如果像语气里一样决绝,行动时不会还留有情面,然而,在刀光剑影堆迭的每个间隙,阡都可以轻易觉察出他们没有投入全力! 难道,这是楚风流为了证明她的话,刻意演的一出戏?阡心中一震。这样做,未免太刻意,画蛇添足! 对敌之时,楚风流面色也渐渐改变,这群人,和从前来刺杀自己的不一样…… 是真实还是设计?阡心中疑惑。 是刺杀还是嫁祸?楚风流更加震慑! 这理当是有史以来楚风流最棘手的敌人。阡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设计成最无辜的受骗者…… “你们不是越野的部下!说,你们是谁,为何冒充他们!”楚风流即使这么说,又有多大的用处澄清她?事实胜于雄辩,解释反而掩饰…… 不远的高处,天骄注视着阡的神情,亦知他一定落入了柳路石陈的圈套:林阡一定以为,楚风流在对他设圈套。 殊不知,是真圈套里的假圈套…… 十余刺客,下一步便是撤离。行动到此,都完成得一帆风顺、天衣无缝。 阡和楚风流都不会有心去追,一个在怀疑、欲质问,一个被怀疑、想解释。 即使追,也追不了。有他徐辕在,必将这起了大作用的十余人转移得神不知鬼不觉,身为天骄,他绝不会允许,阡和柳路石陈之间再有嫌隙。 正待移步,却风云突变—— “不说?那便对不住了!来人,将这些刺客拿下!”楚风流撤剑而回,纵是天骄,也始料不及——说是秘密会面,原来楚风流在不远处有以防万一的部署?!不错,事到如今,就算阡要指责她违反约定擅带人马,她也当然更要尽全力拿下这群刺客来澄清她! 危险!天骄不得不叹,楚风流,那真正是个忽略不得的女人。柳路石陈四位前辈连林阡也算计了,却独独忘了算计她! 是啊柳路石陈失策了,他们能算计林阡是因为林阡对他们保留了一份信任,可是,身为金北第四的楚风流,有足够的资格对林阡以外的人都不信任,都设防—— 而且,从运筹帷幄讲,楚风流根本就是另一个林阡,任何战事,都喜欢多留一手,先到一步。多留的这一手,真将柳路石陈的计划全部打乱! 柳路石陈,功亏一篑,事已至此,徐辕当然要冒险搅局——万万不能令这十余人落入楚风流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辕正待插手救局,不经意间,竟发现从四面八方涌出的金人之中,不仅有平常兵将,还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心不由得一颤:陈铸?! 随意的一瞥,只是偶然的一扫,却看见了这么个人物,陈铸,他掩藏得再高妙,都掩不住他出现有多突兀…… 须知陈铸和楚风流虽然私交甚笃,但在南北前十分裂的这个时段,金南第八的陈铸和金北第四的楚风流,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处。除非,除非他们为了同一个目的,林阡。 难道,柳五津的怀疑是真?陈铸和楚风流,真的居心叵测,而林阡,真的被他们两个迷惑了? 天骄的心,仿如被什么一刺。 第390章 窃听 第390章 窃听 更可怖的是,陈铸来时,第一句不是问楚风流受伤与否,而是径自跃到阡的身边,为他分担起他面对的敌人们?!由始至终,陈铸一直没离开阡半步,肩并肩应敌还私下耳语了一句……那情景,根本不像敌人,而更像战友! 天骄看在眼里,惊在心头,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心惊胆寒,继而窒息……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什么事,胜南将他都蒙在鼓里吗?事情,根本另有蹊跷啊…… 从徐辕的角度考虑,阡见楚风流还有些可能,毕竟有知交之情,甚至盛传男女之情,阡与楚风流,可以像徐辕猜测的那样,保持这种若敌若友的关系,对将来的金宋对抗未必不起作用——可是,阡见陈铸,又是为什么?上次阡不是对自己解释说,“见陈铸,只是为了试探他”吗?之后,就不该再有交集了。现在,却冒着风险,再度会面?! 阡与陈铸之间,明明有太不一般的关系! 最伤害天骄的一点就是,原来上次胜南是敷衍自己?胜南见陈铸,根本就不是为了试探他?! 只一个简单的出乎意料,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动作,令徐辕彻底放弃了救局,也根本来不及再掩护——此刻徐辕僵立原地,前所未有地气愤、惊诧、惶恐!是的,最信任胜南的人,一旦不信任起来,会最质疑他…… 因为,投入多少的信任,就期待同等的回报,可是,对方却没有做到! “你们不是越野山寨的,老老实实说,你们从何而来!?”楚风流挥剑怒斥。 刺客按先前柳路石陈的吩咐,死咬自己就是来自越野山寨。阡在侧看着,半信半疑,有太多的可能了,有太多的可能了…… “盟王,这一次跟踪而至的,还是你的麾下吗?”陈铸问,阡摇头:“应当不是。”或者他不愿相信是。 “会不会是刺杀孙寄啸的那个人所派?同样也是为嫁祸我们南北前十?”楚风流问。 “有这个可能。”阡点头,“亦是我心中所虑。” “王妃,那就先将他们收押,好好地审他们的动机,不行便大刑伺候。正好也替盟王找准凶手。”陈铸说。 楚风流点头:“陈将军这么巧也来了?” “知你要代表北前十见他,我也想替我们南前十向他澄清,刺杀孙寄啸的不是我们。”陈铸一笑,转过头来,“你们正在喝酒?那好,待你请完了他,便轮到我请了。” “一下子要赶两场酒,不知林阡能否保持不醉。”阡亦一笑,只是这笑容,在天骄眼里看来,着实讽刺至极…… 到底胜南和陈铸之间,还想交谈什么?还是,胜南来的目的,就是要见陈铸,楚风流只是个幌子!? 柳路石陈的算计,到此时已经全盘崩溃,如果有一个刺客受不了酷刑,都可能暴露出柳路石陈的计划。弄巧成拙,只怕要搬起石头伤了自己的脚。失误有二,一是柳路石陈布局不周,二却是天骄徐辕未能尽责。 本该临危救局的徐辕,不得不擅自作出这样一个决定:不出面救局,而是继续隐藏在暗处,监视阡和陈铸! 一着错,满盘输。 已经无暇去考虑陈铸和楚风流审清事实后南北前十会如何推波助澜,或柳路石陈和阡之间可能的关系恶化,又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生,陈铸楚风流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换作往常,徐辕不会面对险局听之任之,但此时此刻,他知道更危险的局面可能就在后面,他不得不放弃对那些刺客的考虑。 如果失去了林阡,那些人又有什么用。 在陈铸和林阡交谈之前,徐辕在心中为阡开脱过无数次,甚至不惜怀疑自己的判断失误。待到看清阡和陈铸凝重的表情之后,他猜测事态严重,却希冀阡和陈铸哪怕能够寒暄几句,给他缓解紧张的时间。可是没有,陈铸一看四周无人就像捉住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喜悦,溢于言表。这种志同道合的态度,在炎热的天气里,无疑给天骄浇了一盆冰水—— 不是述说党派之争,陈铸更像是有求于阡!陈铸没有喝酒没有动筷子,第一句就直入正题:“林阡……当真……考虑好了吗?” “上次我就已经说过,我这边用不着片刻考虑。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希望得到陈将军的一句,你已经考虑好了,坚定不移了。”阡轻声说,认真地说,慑服地说,“陈将军,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自然同意……自然合作……”陈铸霎时热泪盈眶,立即斟酒给他。 果然,林阡在犯一个大错。 可是这错误,犯得好生诡异。不是陈铸迷惑了他,而更像他在指使陈铸…… 天骄的心,骤然被揪紧。竟然……现在的心情是惊悚! “那便好,从此以后,不要再有任何的动摇,不要再觉得对你家王爷愧疚,要时时刻刻记得,现在这个选择是最好的,对每个人的伤害都是最小的。” “嗯,我明白,我思前想后,还是瞒着王爷最好。” 窃听之时,天骄不得不顺着陈静的思路,去尽可能地作荒诞设想:瞒着王爷?难道……林阡真的要拐跑楚风流? 陈静如果在侧,一定会这么聒噪,林阡不参加川北之战,欲同楚风流双宿双栖。但是不对啊,林阡若真这么薄情寡义,又置凤箫吟于哪种境地?大婚在即,他二人恩爱难道只是林阡之骗局? 天骄此时,忽然很寄望于凤箫吟有那个本事,击败楚风流缚住林阡——陈静的思想,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幼稚…… 幼稚的是林阡啊,很可能柳路石陈的判断没有错……有些方面,他真的还不成熟,竟为了情爱,而不顾大局…… 天骄却根本想不到,事情远远不止这么危险—— “你我都不愿见他们骨肉相残,可是,日后免不了会兵戎相见。”阡语气一转,“若交锋之时,我二人都在场,那就最好不过,你尽力阻拦王爷,我必定调遣开她。” “嗯。”陈铸连连点头,言听计从。 “若陈将军你不在,我可以担保她避开一切。万一我不在场,也请陈将军多留份心。” “我明白……我会做到的。”陈铸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不舍,“唉,恨只恨,她先用了十七年的时间,成功地完成了她现在的这个身份。我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她,不能再用另一个身份去打击她……都是为了她好,可是,想想真的很残忍……统领一路兵马,和自己的父亲对着干……” 阡诚挚地看着他,轻声说:“陈将军,既决定瞒着,就应当彻底瞒着,瞒尽天下,瞒一生一世。所谓真相,可以永远尘封,不见天日。只要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她就没有那样的罪名,除你我之外,没有人会觉得残忍,除你我之外,没有人会痛心。何不让残忍与痛心止于你我心中世界,令她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让她,还像从前一样的开心,简单……陈将军,我们无力改变过去,但一定可以逆转将来。只要我们……能狠下心来,不怕被指责,也宁可背负这个罪名。” 陈铸语带苦痛:“你说得对,让残忍和痛心止于你我。有些秘密,只有保守它的人辛苦……” “陈将军,这已经不再是秘密了。”阡微笑,“在一个人心里的是秘密,在两个人之间的更是承诺。我愿与陈将军守这个承诺,从今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是对是错,都一定对她绝口不提,也绝对敢负罪欺瞒天下人!”说罢抬起手来等候陈铸。 陈铸被他说得热血沸腾,肃然点头:“若是秘密,陈铸还可以心软,但既是承诺,陈铸就必当坚定遵守,决不食言!”立即与他击掌为誓,目光灼热。 “陈将军,真将军也!”阡由衷赞叹,他知道,这样的决定,陈铸比自己付出的要更多,却什么都不会得到……如果这个决策里自己还带着一份爱吟儿的自私,陈铸他,根本就是无私的…… 陈铸似乎看出他的念头,一时动情:“唉,知道我为何赞同你的决定,代王爷把公主让给你吗?” 阡一怔,陈铸噙泪:“只因她根本就离不开你啊,其实从见她第一面起,就是那白帝城的城门口,你和她当时还没有任何关系,我就觉察到了,这个小丫头喜欢跟着你,依赖着你,明明有地位却偏要听从你,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透出她心里最在乎的是你。后来接触久了,我知道她走到这一步多半是为了你……你别觉得我小看了她,其实她的初衷,一定是想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可以名正言顺,你有多高她就不能多低,如果没有你,她恐怕对着这份功业是不屑一顾的,不会在每次成功之后都那么开心地笑,满足地笑……她哪里喜欢什么战绩,她就是纯粹喜欢被你欣赏的战绩啊……” 阡带着愁绪,点头,连外人都可以看出来的吟儿的感情,他竟然花了那么久才发现。 “至于父亲,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憧憬而已,没有你和她那么深的感情,即便相认,也是受迫,更会害得你二人硬生生分离,如你所说,她会受打击,日后会两难,一定会纠结。”陈铸越说越坚定,“她跟你一起幸福,跟王爷相认却会是悲剧。谁教她先认识了你,后遇见我们呢。既然前面的错已经铸成,想改也改不掉了,不如将错就错。” 阡叹了口气:“陈将军能完全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林阡感激不尽。” “林阡你言重了!”陈铸赶紧回应,受宠若惊,说完就一笑,“你瞧,已经交谈这么深了,竟还是叫得这么生疏,你喊我陈将军,我还直呼你姓名……”边摇头边激动地说:“也是因为你的斩钉截铁你的决绝,令我不得不完全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可知道,上上回你对我说‘抗金联盟的盟主,只能由我女人来做’的一刻,我也特别感激你,感激你是个值得我选定的人,我差点就对你拍肩膀叫你声‘兄弟’了,哈哈。”陈铸笑得愉快,也略带些尴尬,“不过,当时你那么憎恶我,我也知道,我想和你称兄道弟的确有点妄想,毕竟,金宋之间,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避忌……何况,你林阡还是抗金联盟的盟王……唉……” “陈兄。”阡从容一笑,便将这决心向陈铸坦露,发自肺腑,“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 陈铸猛然抬头,面露惊诧和激动之色,半晌,立即弃了酒杯用坛子喝,痛快不已:“得君此言,何分金宋,哪管敌我?喝!” 第391章 威胁 第391章 威胁 那边谈得真是投机,心潮澎湃,气氛激越,消除了先前误解,互相引为知己。 可是,这边天骄脸色惨白,根本不能站稳。 不知是哪一句他听懂了,也不必要去回忆是哪一句。 不是楚风流,而是凤箫吟?! 完颜永涟的女儿,大金国的公主,林阡要娶的女人,抗金联盟的盟主…… 她才是林阡不顾危险一定要见陈铸的原因。 陈铸和楚风流的联系,哪里是越野山寨,哪里是党派之争,陈楚的联系,根本就是她凤箫吟! 所以,她才是林阡止步川北之战的原因不是吗…… 心,就在嗓子眼,惊诧之间,充斥着恐惧,如鲠在喉,欲哭无泪,却又想笑。 说什么盟主缚不住林阡,太可笑,还指望盟主能帮林阡认清金宋之分?陈静和石中庸他们如果得知,林阡认不清金宋之分就是因为凤箫吟…… “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这句话,出自谁之口!? 几乎是他徐辕一手挖掘和扶植起来的这个人,林阡!这个云雾山比武堪称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这个阅历最像自己、为人处世也最贴合自己的后辈,这个自己从始至终一直支持和信任的战友……现在,竟在与敌人称兄道弟,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做着荒诞不经的事?! 怒其不争!怒其不争! 归路,走一段脚像灌了铅,再走一段步子又像在发飘。 就尾随在阡的身后,却无法和阡保持距离,一时之间,徐辕只觉得自己看不清他,看不穿他。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啊。 阡此刻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吗? 阡从来都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阡从来都这样,不多说一句话,不做一件多余的事。 阡从来都这样,能够顾全一切,却令谁也想不到他顾全到哪一步。 只是这一次,他不该再放纵着林阡,不能再任由林阡的心如此闪躲! “林阡,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当这个声音出现身后,顿时响彻阡的心间。 太熟悉,竟来自天骄徐辕! 太突然,意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他刚刚才和陈铸击掌为誓,酒香还在不远没有散去! 太可怕,这句话带着强烈的挑衅,惊得阡整颗心都一颤,便如猛然一箭,贯穿了毫无防备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热血一同涌荡。 难道说,除自己和陈铸之外,当场还有一个天骄徐辕?!他也听见了吗?关于吟儿的身世,一个人是秘密,两个人是承诺,三个人,却是灾难…… 可是,天骄怎么会在场? 一瞬,阡忽然明白了,本该调和的人失和了!天骄没有去劝解柳路石陈反而帮他们在监视自己跟踪自己,甚至,很可能是算计自己?适才刺杀一幕猛然跃入心间,彻悟:竟然,天骄也和柳路石陈一样,不信任他,一同算计他?! 却来不及恍然,来不及理清思路,阡没有资格控诉,而根本就百口莫辩—— 明明是被算计,被质疑,被骗的,可是他的行为令柳路石陈歪打正着!所以此刻他不是受害者,而根本是罪人。不能去审问天骄关于柳路石陈的错,而只能被天骄和柳路石陈问自己的罪…… 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组织语言去考虑对策,天骄的突如其来已经浪费了阡太多的时间震惊当场,转过身来面向天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是不流露惊诧——可是不知道能否瞒住天骄的利眼,他承认他当时忐忑不安到仿佛命悬一线! “回答我,她真的是金人!?”天骄问得直截了当,明显全都听见。 叹只叹:阡与陈铸之会面,再小心谨慎,都千虑一失!适才看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阡不是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柳路石陈的考验,但他一心以为,若是柳路石陈的破坏,必定会有人在侧接应掩护,不会行事如此不周——可是,没有算到本该掩护刺客的天骄,用刺客来掩护了他自己……当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天骄就可以躲过阡的最后一层顾虑继续潜伏在侧。而他徐辕要刻意监视和窃听,亦是全天下几乎无人可察觉! 且不谈他该对天骄气愤还是天骄对他失望,谁都错了,谁都理亏!现在他要做的,不是火上浇油,而是谋取支持:“天骄,她是无辜的,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世。而且,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天骄冷笑起来,嘲讽的口气,声音很轻,却根本不信任他,“那么,川北之战,是为了她而不去,金宋之分,是为了她而忽略……” 阡一惊,不曾想他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川北之战,不是为她。金宋之分,本无所谓。” “你说什么!?”天骄大惊,又气又恨,怒不可遏,“林阡,你……你多年抗金,抗到哪里去了!?” “抗金联盟对身世的在意由来已久,原本无可厚非,但我亲身经历,明白这样的在意其实过激。我向来就不觉得,身世该凌于理想之上。我与越风,都是明证,有些偏见,早该摒弃。”阡述说时,不免会想起苍梧山上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的一幕,当年事,竟成谶,吟儿真的是金人…… “她岂可与你相提并论?你的父亲是林楚江,她的父亲是谁?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金人,是南北前十背后的完颜永涟!”天骄怒道,“金宋之分,如何摒弃?谁都能摒弃,你身为一盟之主,最不可以摒弃!既然她的身世在这里,你跟她的婚事,必当作废。” “天骄所言,未免荒谬,金宋之分能有这样重要、重要得可以把吟儿这么多年的努力和辛苦、受过的伤度过的苦难一笔勾消!?”阡亦觉得吟儿无辜,是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 只是这一句,令徐辕绝对震惊,也完全失望—— 他是那么信任林阡,真的无条件地站在阡的立场,他永远都记得他对柳路石陈的陈述:“所谓的金宋之分,显然是无中生有,他在金国的统治区长大,细作出身,现今又是饮恨刀的主人,岂可能淡化金宋之分?” 他也永远都不会忘,他对阡的信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 现在,回忆起来有多讽刺…… 串联起近来的点点滴滴,天骄忍不住冷笑起来:“先前,我一次次地为了你而责怨柳路石陈‘浮躁’,斥责他们对你的不信任,我向他们担保,你林阡不可能忽略金宋之分,因为这是领导抗金联盟最基本的一点,全天下谁都不具备了你一定还坚持着……现在,你却用你的所作所为,教我徐辕自己扇了自己耳光。你林阡,废弃了金宋之分,糊涂地被美色迷惑,打着楚风流这个幌子,为了屈屈一个凤箫吟!” “天骄,可知你的这些话,将吟儿从前的功绩都一概否决了?你看不见她为了做好这个盟主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都敢拼了命地去,她所有的努力,就败给一个身世?难道天骄不记得,她从她十三岁起就已经和天骄并称‘三足鼎立’,叛徒是她去手刃的,矛盾是她去平息的,敌人是她恩威并施收伏的?云雾山比武,她是天骄你一手挑选的盟主,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动摇过,抗金的坚定,她未必不如你我……” “坚定?她会怎样坚定?连自己根在哪里都不知道,怎样担负我们的国仇家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宋人却没有依据,最后发现自己是个金人。林阡,你可以预想,如果你还让她在你身边,会发生什么事……她得知了身世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以她与你的关系……会时时刻刻威胁你的安危!”天骄坚决否定,“何况,连我也不能断定,凤箫吟,会不会是完颜永涟早就安插在南宋的一颗棋子,当上这个盟主,也是他别有用心的设计……” “不可能!”阡无法容忍这样的离谱,“吟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决计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连你林阡都可能动摇,都可能犯错,都可能让我不信任!试问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天骄抑制不住要这样地去伤阡,阡听在心里,显然伤得不轻,此刻他也显然想清楚了适才“越野山寨”那场闹剧的来龙去脉,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足够他震惊,天骄的威逼和冷嘲更令他绝望,麻木! 欲过问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无权问起,更不忍问起。苏林两家真的一样丑恶,对于短刀谷的理想,已经被完全颠覆。 想挽回天骄的信任谋取他的支持,但天骄抓住不放的是吟儿,天骄说,想不到你抗金的信念还不如来自金国的一个女人重要。至此,对抗金事业的热爱,也无端被质疑。 岌岌可危的,同时还有吟儿。 “天骄,我只知道,在怀疑者的眼里看来,什么行为都有可疑,一旦认定了你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错。既然如此,林阡也无话可说。形势如此,理解的人总是不用我多说,不理解的人我也不多费口舌。”阡面色冰冷,谁错谁对,现在都不重要。 “林阡,你向来是这样,从不多说一句话。”天骄亦是冷硬的口吻,“可是,这次我不可能再去猜测你,理解你,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想。涉及金宋之分,你只有一条路走,放弃她。立即作废你与她的婚事,把她交到我的手上,我来处置她。” “处置她?以你们惯常的手段,怕是要让她消失吧。”阡厌倦地笑起来,“即便没有吟儿的这件事,川北之战,我也坚持延期。如若这几日我不见了吟儿,天骄一定要记得我的话,这延期,恐怕是要一生一世了。” “你……你是在威胁我?!”天骄一怔,气极。 阡此刻面对他的只有微笑,没有更多表情,他知道,此刻他只有多流露出哪怕多一丝的感情,都很可能促使天骄立即对吟儿旁敲侧击。 如果吟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是这样,很可能……会选择自行消失吧,既然如此,当然要先将天骄稳住,哪怕威胁他,也在所不惜! 第392章 危殆 第392章 危殆 命运的轮盘转到阡十九岁的这一年,似乎走到了最始料不及,最进退不得,最举步维艰。川北之战延期之举,他的敌人是他的父亲,金宋之分敌我之辨,他的敌人是她的父亲…… 这一刻,阡知道,真的没有别条路可以走。 爹,若要坚持我的理想而推翻你的设想,那就是我将灭饮恨刀刀中战意,逆天之咒。 吟儿,若要维持你的身份而匿藏你的身世,那就是我将冒天下之大不韪,覆我之生。 和天骄一起回归联盟,盟军大多数将士还不知道最近数日,首领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猜忌、算计和矛盾,在潜流和激流之外,仍旧保持着悠然和释然的心境。其实阡所希冀的就是这样,不要让柳路石陈的浮躁,先传递在林家军里,再扩散给其余盟军。浮躁,这些无谓的、来自短刀谷每一门每一户的浮躁。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条件允许他来控制局面了,他清楚,柳五津、路政脸上的表情,也许,不过几天就会在海、向清风等人脸上重现。 一切,就看在吟儿的事情上,天骄和他谁向谁低头…… “听说楚风流与你约见之时,竟有越野山寨的人马突然闯出来行刺?你还好吗,可有事吗?”吟儿早就在路边等候,一看见他立刻就冲上前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她还不知道她现在是天骄的眼中钉!阡缓过神,蓦地惊觉危险,立即一个箭步拦上前,挡在天骄和她之间,自然而然挽住她的臂,故作轻松地笑:“你放心,凭他们,还动不了你夫君我。” 吟儿脸一红而低头,当然没有感应到冯虚刀的杀气,阡却意识得到,与自己的饮恨刀只有一指尖的距离的那件武器,已经多年不曾出鞘。 “越野山寨的人,胆子真是不小。”陈静亦风风火火过来,丝毫不避嫌地把阡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阡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咦,是啊,楚风流把消息传这么快,该不会是故意的?秘密会面,如果公开出来,势必要扰乱盟军军心。所以她借着越野山寨的刺杀,故意宣扬了出来?”陈静顺理成章地、接着话茬说了下去。 阡心头一阵痛,是吗,是这样吗,消息这么快,其实是你们早就策划好的不是吗,只不过天骄他遇到了变故,没有完成他的掩护,不惜将你们暴露了而已,你们还不知道出现意外,你们还将怎么演下去…… “我看还不止呢,这‘越野山寨’的人马,搞不好还是假的,也许是楚风流他们为了骗咱们,找人假装越野山寨来刺杀她,使越野山寨的危机更像是真。”柳五津顺着陈静的话继续演。 “嗯……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路政点头。石中庸则装成一开始不信,而后才信,评道:“画蛇添足,欲盖弥彰。”“是吗?还一箭双雕啊?”陈静蹙眉,“这楚风流,还真是很有手段。” 柳路石陈一言我一语地怀疑着楚风流的动机,吟儿听着听着,觉得他们说得有理:“看来楚风流的话,还不能完全信?说是她的设局,也不是不可能啊……”阡明白此刻吟儿不该说话,忽然攥紧了她的手,闭上眼,忍受柳路石陈的谎话连篇——说谎就算了,还刻意做戏,太讽刺,太讽刺,教他怎么能够听下去…… 被柳路石陈一引导,观念自然倾斜,众将士纷纷面露赞同之色。 原来,占上风的,永远是虚假。阡无心去揭露他们,也无暇与他们发生正面的冲突,更怕自己不具备这样的虚伪去敷衍作戏,于是就只能沉默,他看不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恐怕就算笑,也是厌倦的笑。 吟儿被他这一攥吓住了,感觉他的脸色很差,却误解他想让她说反话,于是立刻就改变立场:“不过,楚风流没有必要刻意地危言耸听啊,试想川北之战掀起,最利于金人渔翁得利了,他们巴不得杀了苏降雪,不是吗?” 听吟儿这么一讲,在侧的海率先点头称是,祝孟尝、莫非、向清风、范遇、杨致诚等将士,亦皆是觉得这句话不错。 “金人的确想杀了苏降雪不错,但金人更希望他林阡犯错!”天骄忽然厉声说,“苏降雪和林阡,到底哪一个更令金人害怕,不言而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根本就把吟儿那句全盘否定。 众人听来还带着点鼓舞,连吟儿自己都忍不住点头称是,可是,只有阡一个人听得出,天骄是在针对吟儿啊…… 恰恰此时,有亲兵送给柳五津一封信件,应是飞鸽传书,柳五津看完密报,微微一怔:“看来,还真是误会楚风流了……落远空来报,越野山寨的消息属真……” 石中庸、陈静、路政皆是脸色一变:“当真?” “落远空说,越野他们想帮助苏降雪一起把这个难关度过去,所以没有对外宣称形势有多恐怖,但总有那么些意志不坚的,透露了出来。”柳五津将信给他们传阅,“落远空的‘海上升明月’,有不少探子被派去陕西查探真相,应该不会错。” “这么说来……楚风流说得是真的……延期之举……亦是应该的……”路政露出一丝笑容。 柳路石陈如果早一刻知道,也不会走错那一步啊……阡痛心地听着他们不再阻碍延期之举,他们四个,真的像墙头草一样,风一吹就是一个立场。 可是,“越野山寨”,这个从前的大矛盾,相形之下,现在已经小得微不足道;所谓的“党派之争”,也不是楚风流陈铸告诉阡的,而是柳路石陈自己做出来的,川北之战,表面的正义,已经全被柳路石陈的所作所为毁了…… 何况现在,最大的阻碍,早就不是越野山寨,也根本不再是党派之争了……都不是了…… 除了林徐二人之外,又有哪一个,了解误会正在升级?都以为立场统一了,麾下们都喜笑颜开,首领们也不再顾忌。如果所有的事,都能像表面那么简单顺利…… 吟儿微笑着听柳路石陈让步,开心地说:“那敢情好啊。我就也觉得,川北之战,一定要充分备战,不能鲁莽。延期之举本就是应该的。” 确实是阡心中所想,确实一点都没有错,这一刻他知道吟儿想表现得立场跟他一致,想证明延期本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想第一个开口支持他,换作平日,吟儿的话就是盟军的气势。但此刻,谁能料她在天骄的心里会成为延期的始作俑者、会成为林阡夺权复位的绊脚石?! “凤箫吟,我有话要对你说!”天骄猛然间说出的这一句,充满了挑衅和敌意,惊了在场每一位,以至于适才的和平骤然中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虚怀若谷的天骄,对谁发过这般……脾气…… “天骄……说……什么?”吟儿迷茫地看着天骄,微笑还在嘴角没有消失,一双大眼睛里充满着疑惑。这一问,问得小心翼翼。 阡知道天骄要说什么,被气愤填满了内心和脑海的天骄,一时忽略了自己先前对他的威胁,要在众人面前即刻揭穿吟儿有关她的身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允许这样!阡即刻将惊呆原地的吟儿一把拉到身边,二话不说直接就吻她,背对着天骄他无所谓天骄现在的心情,只想要提醒天骄,眼前这女子,对我来说何等重要! 阡抱住吟儿就吻的举措,愣是谁也无法料得到,换作平时,也许围在旁边看看还会道几声好烘托一下气氛,可是现在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一样站在一边丈二摸不着头脑。片刻,海掐掐祝孟尝的臂,得到一声尖叫才相信,这是真的。 莫非、范遇等人也僵在那里,此情此境,该鼓掌呢,还是该窃笑,或是理智地退出去?柳路石陈更是好生疑惑,天骄和林阡,今天都是怎么了? 吟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哪里料到适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怎……怎么了……”茫然地看看阡,又看看天骄,不解何故。 “天骄是跟你开玩笑,天骄想对你说,让你在延期的这些日子里,看管好我。”阡微笑,“这一个月,我林阡,就交给你凤箫吟管制约束了,是你一个人的。”对吟儿是幸福的言辞,对天骄却是胁迫的内涵。 “延期,一个月?”柳五津一愣。 “这一个月,短刀谷的诸多军队,不该再为夺权备战,而应当去陕西助越野抗敌。”阡已经忍到极限,冷硬地说,斩钉截铁,不容辩驳,“盟军暂时止于川东休整,不予作战。否则,一定有不必要的消耗。” 不必要的消耗,当指内耗。不知道柳路石陈听见的时候,听不听得懂。 其实他已经腻了最近纠缠的一切。 如果还选择不变的僵持,川北之战必定还有变数,林家军今天说同意延期,明天又会出现另一个呼声说不延期。盟军可能也会被这种情绪传染。越想把矛盾消解得无声无息,越会出现新的矛盾。 唯一的方法,只能不再僵持,冷硬决绝地解决一切。像今天这样撂下狠话,没有转圜的余地。阡要交待的一切想必已经很清楚:在这一个月内,柳路石陈,没有谁可以动抗金联盟一家军队,不必指望把盟军搬去短刀谷掀起内战。延期只一个月,已经是足够的宽限。 今夜之后,柳路石陈理当会发现他们的行动失败,当然,越野山寨这场闹剧他林阡会想办法大事化小,只不过给柳路石陈一些内心惩罚罢了。当柳路石陈明白了今天他为什么如此狠硬之后,理亏的他们显然会做到令行禁止,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反思。 然而,天骄会怎么做,却是阡一时半刻根本不能想到。 危机四伏,阡心中显然有太多后顾之忧,关于吟儿的身世,他不是不害怕,害怕人群一散开,天骄立刻就把真相说出来。他甚至看见每一个别人,都感到这个人看吟儿的眼神有异。静下心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过虑了——天骄的心情,一定和他一样——怕对方做出一个自己无法应付的举动。 就这样被牵制着,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半天之内,眼神都找不到一个交汇点…… 傍晚在河畔观天时,这里只剩阡和吟儿两个人。 夕阳在静默中等待死刑。 空中的浮云被夜促黑,当落日终究拖成一线白,惟余的光亮便沿着川东山脉的轮廓伸展开去,向西、向北,无须千万里,短刀谷领域。 他们都希望他成为那里的新主人,新君归来,夺权复位,而他,竟为何摒弃了他最初的理想?也许他们会说,是他变了,也许说他变得自私,也许说他变得怯懦,也许说他变得杞人忧天…… 可是,是他变了,还是理想变了?吟儿明白得很,只听过一次党派之争的她都体会得了那种严酷,何况像阡这样,几乎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之后…… “短刀谷的派系之争,是不是很激烈?”吟儿问他,“我听你今天对几位前辈态度冷漠,竟不容辩驳……” “嗯,所以我必须把几位前辈最近带来的人马都赶回去。得趁着他们现在同意延期,对他们施压,迫他们回短刀谷好好正视个中利害。”沉思中的阡微笑着侧过头,向她解释,“川北之战,不是说打就打的,草草入局,只会互损实力。” “可是,奇怪的是,天骄好像把矛头对向了我,难道是误以为,你为了我不去川北?”吟儿奇问,“这川北之战,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我其实很期待打的。” “喔,他是怪你没有好好看管我。”阡一笑,“他为了今天楚风流遇刺的事有些误会,觉得我不该在大婚之前还跟别的女人见面。怪你太放纵我了。” 这个充满善意或恶意的谎言的世界,唯独吟儿是真挚的单纯的,可是吟儿却总是相信别人。此刻她微笑着摇头:“天骄真是狗拿耗子,你我之间的事情,关他什么事啊?!哦怪不得了,难怪你立刻就……”吟儿想起那突如其来的一吻,面上绯红,低下头去,“原来你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做给他看啊……” 阡微微笑,不置可否:“好像大嘴张那边,又有了些新传言,我……也不能制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大嘴张说的那个‘金宋之分’的段子?我都会背了。”吟儿笑说。 “那些传说,你听见了也不必去管。我对楚将军,真的只有赞赏和钦佩,即便忽略金宋,也与情爱无关。” “我明白。胜南命中本就不止我一个重要的人。像当年一样,肯为玉泽姑娘独身闯入点苍,敢为云烟姐姐不惜背离联盟,现在愿为楚将军而坚决忽略金宋,这些事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林阡,便是我爱的那个林阡。”吟儿微笑看着他。 阡不禁一怔,不得不为吟儿这句话而撼。那一刻,郁积在心中多日的紧迫感尽数释怀,化为一声长叹,忽然就把吟儿揽在怀里,抱紧了不松开,很久很久。乱世,无论血雨腥风,还是尔虞我诈,只有和她一起的时候,才是自己可以完全放心,可以完全真心的时候…… 在这个本来心乱如麻的夜,得到吟儿这样一句理解的话,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就算天下人都来逼迫他负吟儿,那也是天下人错了。 第393章 伤变 第393章 伤变 入夜之后,川东这片幽静的小村落,没有了战局,不引人注目,但战乱的痕迹却屡销不去,范遇在河畔取水时,心还在扑通跳个不停,他知道,那是种持续辉煌后无法沉淀的心悸。心悸,悸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会突然间不翼而飞…… 范遇终究和海、祝孟尝这一类的骁将不同,他一向拥有敏锐的洞察和清晰的头脑,对于今天天骄和林阡双方的反常,他完全能够洞察且体会,虽不可能想到吟儿的身世那么准确,却也能隐约觉察到,将有一起风波因为吟儿而在天骄和林阡之间生起…… 矛盾似乎在不断地转变中越来越深了。范遇叹了口气,起身刚要走,忽地发现丛林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但从范遇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出来是谁:大嘴张?他一动不动躲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这位大嘴张平日里为了挖掘他说书的题材到处乱窜搜集八卦,也经常有这种鬼祟诡异的行为举动,但是,范遇从来没有发现,大嘴张竟然能行动如此之快,只一个瞬间,已然不在原地!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范遇近前去看,找了许久都没有影子,看来是真的离开了,还没来得及考虑,乍见路的那端由远及近两个身影,静静行路未曾张扬,不是盟王盟主又是何人?他二位应该是从河畔观景谈心回来,盟主一路都靠在盟王身边小鸟依人,尽管只是走路而已不说话,盟主面颊上都挂着幸福和开心的笑,而盟王的神情里,亦尽显风轻云淡,仿佛,本没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过,将发生…… 范遇想,盟主真是个奇人,好像会把开心带到她存在的任何一个角落,盟王眉间从来都绵长的忧郁,遇见她便惨败地逃光了。连范遇看到这幕情景,不知不觉也把适才心悸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路旁恭候他俩。 “咦,范遇这个智多星,怎么也跑到这来了?”吟儿眸子一亮,先看见了他向他挥手。 范遇正想答话,突然全身一震,足足停隔了半晌,蓦然想通了:“将军!盟主!怕是……怕是……有人在跟踪你们!”是啊,大嘴张为何平白无故地出现在第二刻阡和吟儿就出现的地方、等他们一来就迅速消失!?范遇一边点头,一边更加透彻:“他们的跟踪,不是就近窥听,而是远距离的监视,所以……所以……很难发现……可是,训练有素……” 吟儿听得震惊,阡却一笑,既淡然,也倦怠,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便让他们监视去吧。反正也没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 吟儿一愣:“可是……刚刚……” 阡叹了口气:“日夜防着家贼,着实没有意义。” 范遇也是一怔:“将军,原来知道自己正被人盯着?” “名义上保护我安全的这些,十个有九个都在盯着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不都是短刀谷精挑细选的么?”阡苦笑。 “将军不曾想过,整治这群身边的人吗?”范遇问,“其实上次在黔西作战,苏慕离趁人之危要来对将军你不利,那时我就觉得大嘴张这些人武功平平,无所事事……本以为大嘴张就一张嘴口无遮拦的,现在才发现……他们不是无所事事的。”不禁也叹了口气,“唉,我也明白将军为何不整治,若是真的整治了,就是真的要和短刀谷撕破脸了……这根线,还是紧绷着,不要断的好。” “这次的主动权,不在我的手上。范遇你是明白的。”阡轻声说。 范遇点头,再明白不过,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实从始至今,阡都没有去把主动权握到手里,或者说,阡不希望他自己掌握。 那夜,除了范遇,其实还有莫非来找过阡,所说的,所虑的,基本一致。他的眼神术判断向来精准,显然不可能把大嘴张忽略在外。 “这些人……就任凭他们活动在林兄与盟主周围么?那对你们的生活,该造成多大的困扰?不像保护,倒像禁锢了。”莫非愠怒的口气。 “莫非,这一段,就暂且让我和吟儿居于劣势吧。”阡微笑平息他心中怨气,话中却好像略带深意。 “好,林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莫非必当竭力为林兄分忧。”莫非临走时,焦虑少了很多。 吟儿也总算明白了党派之争远比想象中凶险,不禁噙泪说:“大嘴张……我早就说过要把他调遣开可是一直没有动他,我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虽然麻烦了点可是不会奸险,现在才发现,他一直用他的麻烦在掩盖着他的奸险……太不可思议了……” “越看上去不像的人,其实越是啊。只不过大嘴张的那张面具,不叫‘伪善’,而是‘肤浅’罢了。大嘴张就是打着搜集故事的幌子,在搜集着情报……”阡苦笑,“吟儿,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嗯,我明白,我明白为什么胜南不要占主动权,因为胜南不想与他们冲突……可是胜南为什么甘心占劣势呢?如果现在把身边这些人适当地清理一番,可以对无良马贼和天骄他们起到一定的威胁作用,也是对延期之举有利的。为什么不用呢?为什么要占劣势?”吟儿不解地追问。 阡回答不了,他不能回答。 他必须占劣势啊……现在他只求自己占的这份劣势,能给天骄一个优越感或者说是平衡感,使之一时还不会和自己理论到吟儿。如果现在阡在延期之举这个问题上占优势,那吟儿就……就很可能会被天骄揭穿身世,以取得形势上的平衡……是啊虽然天骄揭穿吟儿要冒着失去他林阡的危险没错,但是只要阡和柳五津等人之间有一丝明显的裂痕,那么天骄一定会想,横竖我都要失去林阡了,还有什么可怕…… 阡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吟儿,一边有些紧张害怕,一边心里竟剩着一丝甜:想不到,我竟能意气用事地理亏一次了……吟儿,所有的理由都那么冗长那么繁琐那么牵连甚广,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都归结于三个字,为了你。 然而,次日的一切,发生得那样凶急。竟是连阡,也没能够预料到—— 明明阡回到盟军之后对越野山寨闹剧的真相只字未提,也决定和柳路石陈和天骄双方都将事态遮掩,显然这样的丑事林家军历来都是选择不予宣扬的,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清晨便在驻军中流传了开来! 林家军自己宣扬是不可能的,阡这里也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却依旧纸里包不住火?是第三方泄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天骄吗?天骄昨天在掩护和被掩护的选择上就有过一次类似的取舍,难道天骄是和自己一样的思路?!其实天骄清清楚楚:哪件事上占了优势的人,在另一件事上就理亏! 不会错,太像天骄的做法了,不仅宣扬了越野山寨的闹剧真相,还添油加醋地流传了一些关于他林阡对柳路石陈的厌憎、轻蔑、绝望,各种说法,都大有林阡和柳路石陈将要决裂的趋向,加之契合昨日林阡强调延期时的态度冷硬,使得事情一宣扬便轩然大波,而柳路石陈在盟军中颇受指责。 一旦在舆论上造就柳路石陈的压力,阡在延期之举就占够了优势,所以阡在天骄面前就彻底丧失了说话权!——所以,吟儿危险! 阡在听到这些流言之时,明显体会得到天骄对自己的招式正中自己的防备,不由得攥紧了饮恨刀:天骄,为了让我交出吟儿,竟要将我逼到这一步吗?可知道做到这一步,遗患无穷?在舆论上造成柳路石陈的压力,却会疏远我和他们,令我们的误会越来越深,难道你事先不曾考虑过吗?! 当流言已经铺天盖地,追查来源根本就是妄想,阡思及昨日大嘴张监视之事,更加确信这是天骄在人心上的一出苦肉计。真可惜,现在连自己也辨不出,此刻来营帐中负荆请罪的柳大哥,在不在这出苦肉计里了…… 对一个人的怀疑,是日积月累的,更是循序渐进的。 但此刻,就暂且相信柳大哥是真心诚意吧,柳大哥一夜之间,仿如老了十多岁……面目憔悴,全心全意地求阡原谅…… “胜南,那些充斥于耳的……你相信几成?”柳大哥问得战战兢兢,话说得颤抖,泪几乎盈眶。 “柳大哥相信几成,我便相信几成。”曾几何时,他林阡也变得不爱说真话。 “胜南……”柳五津听到这句冰寒,倒吸一口凉气,“我……我对流言相信几成,正是对自己不信几成啊……因为不够信任自己能留住你,柳大哥……悔不该……”向来轻松示人的柳大哥,此时此刻,竟不能自控,泪流满面。 如果这是真的,阡不忍看;如果这是假的,阡不愿看。背转身去,阡作为统帅,岂可能轻易去动情,事实已经如此透明,此情此境总该严惩一个凶手来杀鸡儆猴,也好帮着减轻柳五津在舆论上的罪过,阡当即下令:“将大嘴张押上来!” 帐中一干人等全都始料不及,眼看着大嘴张被莫非一把推进营中,被问罪而五花大绑的大嘴张表面上吓破了胆内心又有谁能看得见,一旦跪下便是一副心惊胆寒、屁滚尿流的模样,带着惊恐的表情不住求饶:“盟王饶命!盟主……盟主饶命!” “可知道,你这私放谣言、扰乱军心的罪名,按罪当诛!”阡怒喝,大嘴张大惊失色:“盟王息怒……我……不是我……饶命啊盟王,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看阡面容严厉,大嘴张明白事态超乎想象,不住地磕头求饶:“盟王……下次不敢了,不敢再大舌头了,不敢了……” “拉出去,斩首示众!”这道命令一下,众将噤若寒蝉,皆知事态严重,竟无人能敢上前求情。 “盟王不要啊!”大嘴张一脸惊悚,看莫非领着众兵卫上得前来,赖在地上不停地左顾右盼,明显是期待谁为他求情。 果然,果然是一伙的。阡冷眼旁观着,是你们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求情,宁可牺牲他…… “慢着!胜南,不干大嘴张的事!”眼看莫非即将把大嘴张强行拖走,总算有人站出来求情,阡侧过脸来,看见的还是柳大哥熟悉的脸。柳五津面色凄楚地越行越近,走到阡的眼前,因为说真话,而不停地颤抖:“他没有私放谣言,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流言,全是真的啊……” “什么?柳大叔?!”站得最近的海一听便瞠目结舌,坚信柳路石陈的向清风亦是哑然。祝孟尝更是气愤不已:“柳大叔,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做!?” “当中……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啊……”杨致诚难以置信地试图找到理由。 阡也不得不惊诧得伫立原地,柳五津痛苦地不知是站不稳还是真的跪下,这熟悉的身影,竟就在阡的身前无声无息地下沉,阡吃惊地立即扶起他:“柳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胜南,柳大哥……真的是……做错了……在你身边安插了人,跟着你看你在做什么……都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能留下你啊……可是,就是因为这么做,所以更容易失去你,这信任的裂痕,是从我们这边生出来的,如果说这就是胜南你宁可去相信楚风流的原因,柳大哥不能怪你,一切都只怨柳大哥,为渊驱鱼,把你推向了那边的知交之情,情愿相信金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柳五津说话声越来越低,语气也逐渐沉重,悲恸自责无以复加。可是阡感觉得到,气氛是那样的不对劲,只有阡一个人觉察得出,柳五津的身体在不住地抽搐,说到这一句,柳五津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一丝黯淡:“胜南竟因为柳大哥一人,而信仰颠覆?若真如此,柳大哥当众自戕谢罪!” 一道刺眼的刀光闪落,猝不及防,阻隔了所有人和战局中心的关联,惊呼声中,柳五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阡,横刀自刎。 第394章 断裂 第394章 断裂 那一刀擦过柳五津的脖颈,死意已决瞬即割出血痕,然而刀路随刻就被对面的林阡一把夺了过去!仓促间惟余一道逼人白光,众人惊见林阡捏紧了刀锋直接就往反方向引,一出手便中止了柳五津的自尽之举,那凌厉的眼神告诉柳五津,他必定控稳了现在的局势不会由着任何人胡来! 适才这惊险一幕,使得在场每一个都几乎战栗原地,少顷,才有路政缓过神来,带着未尽的忐忑上前察看柳五津伤势,柳五津放下染血的刀伫立原处,知觉并不见得清楚,只是在反复地念:“让我赎罪……是我的错……” “我知道柳大哥没有错,错的只是理想和价值的立足不一样。”阡冷冷说。 “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犯错,以胜南你对理想的执着,你会立即就去川北,而不会为了金人的知交之情,就情愿停留在这里……”柳五津泣不成声,面色苍白。 “知交之情……”阡冷笑着重复着这四个字,“柳大哥还记得吗,三年前,当我林阡还不是林阡,还是那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的时候,在短刀谷的百里林外,第一个告诉我不要放弃理想的是谁?!不是楚风流,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别人,是柳大哥你!逆境中你在我身边一直鼓舞,当我身陷囹圄你知我必有苦衷,在苍梧山你为了我的理想,不惜牺牲短刀谷绝佳的反击机会来襄助!这份交情,已然过命!试问我与柳大哥的知交之情,和楚风流的哪个更重!?” 柳五津震慑原地,泪流不止。 “林阡三生有幸得柳大哥这样的良师益友,更庆幸与柳大哥一样一直扶持我追随我长达三年之久的人们几乎遍布盟军之中、林家军内,都是我林阡闯荡江湖结交的,可以始终站在一个立场上毫不动摇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随意怀疑其中任何一个,从不,也决不!只因这份交情,是存在于战友之间,不必言明,根深蒂固,一切分歧统一于此,一切谣言尽止于此,相互间的信任,即便天下人去中伤也该屹然不动!这一层血的盟约,又岂可能是楚风流陈铸足以相提并论?!” 柳五津听得肝肠寸断,跪地恸哭,路政一时之间根本不能将他扶起来,也被这气氛感染得眼圈通红。 “是什么时候起,与我有着过命之交的战友,竟羡慕起我与敌人的知交之情,竟说自己不自信能够将我留住,竟失去了以往对我的信任,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在断裂的边缘,阡说得动情,却始终狠心。 “因何而起?那也只能怪你林阡啊,是你先做了值得怀疑的事!”陈静跑到柳五津身边一把将他扶起来,“老柳,你有什么错!错不在你,而根本在他啊!”转过头来,气呼呼瞪着阡:“越野微不足道得还不如一只蚂蚁,你就用得着那么在意他吗?!苏降雪快完了他大势已去了,短刀谷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一个位置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寒泽叶在短刀谷招兵买马企图夺权,林陌也去推波助澜说不准会和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合谋篡位,形势如此危急最该去收拾局面的人不是你吗?!可是独独你在干什么?你正浪费最好的时机止步不前啊!我们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警示你、催促你?!好笑的是,最近你弟弟和苏家的人走得那么近,你却竟然停在川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怎能不引起恐慌?!延期之举,你给的理由是那样牵强,你给的解释是那样稀少,你给的希望是那样渺茫……怎能不引起恐慌?!” “别……别说了……”柳五津喘着气,却停不了陈静的谴责,一旁,天骄冷眼旁观了良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该冷静的人今天都不冷静,该控制局面的人今天竟然一直选择沉默…… 这样的抗金联盟,竟有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吟儿忽然周身发寒,阡今天一早就对自己说,让自己少讲话,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林阡,远的不说,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昨天傍晚在河岸边,偷偷摸摸地见了谁!?”陈静说得痛快,反正监视之举已经公开,她也不惜暴露大嘴张是她指派,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的愚蠢。 阡冷冷看着她,沉默却目光如炬。 “不敢说是吧?我替你说,昨天傍晚,你自以为别人都没有看见,你在河岸边偷偷见的人还是楚风流!已经到了那个关头,竟还是没有忘得了她那个小妖精!这份‘知交之情’,盟军里可不是人人都能跟你有的啊!”陈静带着偏见,冷笑着拉也拉不住,“快大婚的人,还去私会别的女人,你把盟主放在哪个位置?!盟主我真为你不值!” 吟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阡的劝阻就冲上前正对着陈静:“好啊,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好隐瞒的了!”“吟儿!”阡一惊,立即要制止她,吟儿即便被他的臂拦着话还是能说的:“昨天傍晚他在河岸边的确见楚风流了,可是是跟我一起见的!怎么,监视的人没有发现我,还是忘了告诉你们?”吟儿忍无可忍,嘴不饶人,“何谓私会那个小妖精?我们之所以偷偷见她,还不是为了顾及你们的颜面!?” “我们……的颜面?”陈静愣在原地。 “你们派去假扮越野山寨的人,被楚风流一个不落地抓了,严刑拷打着他们的来路。胜南是为了你们的颜面,更不想让金人钻空子、任由事态扩大,所以昨晚和我一起约见楚风流,和她交涉,把那些人都移到了另一处由我们来禁锢……胜南在确定了这些人还没有透露的情况后,还如释重负说事情不会有谁知道了……至于究竟为什么今天一早会全部流传开来,该从你们那边找原因!”吟儿一边说,陈静一边脸都花了,适才对阡的质疑,全然变成对她自己的侮辱。 “还有,什么叫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看见他与楚风流有越界之举?连我都可以全心信任他,你们又有什么权力去怀疑?胜南他,是你们的主公啊……”吟儿忽然哽咽,不知是激动还是不安,语气从急迫转为恳切,“对于主公的决策,不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和抱有希望吗?他说延期便是延期,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解释,不应该全力拥护吗?事实上,你们在希冀他给予理由给予解释的时候,不就已经在不相信他了么。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 陈静早已理屈词穷,先被吟儿晓之以理,再被她动之以情,俨然哑口无言,最能说的陈静都已折服,柳路石陈阵营全然占据劣势。虽然这一刻,阡在盟军中的声威被吟儿扳了回来,可是,吟儿也完全暴露在了天骄的矛头正前方。其实这就是阡不容她开口的原因啊……可惜,此刻阡只能留意着天骄的一言一行,尽全力阻止局面滑向最危险了…… 如果没有吟儿的身世在作祟,也许,矛盾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在这一步,可是—— 可是在这一刻天骄果然上得前来,未如盟军所愿调和林阡与柳路石陈,而是简简单单就表明了自己站在阡的对立面上,完完全全是阡的敌人!——此刻徐辕目光锋利正对着凤箫吟和林阡,昔日“三足鼎立”,今天泾渭分明: “凤箫吟。如果,将来回过头来看,现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对不起你的情形下,给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个坟墓,你……还会跟着他一起吗?” 吟儿一怔,当然义无反顾:“会,因为是他给的,就算是坟墓,我也跳。” 大家都觉得天骄的这一问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陈静话茬,皆不解何故,只有阡一个人,听得懂天骄这句话的深意,天骄还是在以吟儿要挟他…… 一阵沉默,这种寒意,令范遇的心悸复返,直觉,那根绷得很紧的线,现在已经无情扯断,却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奇怪,陈静、柳五津甚至天骄,他们和阡决裂的原因好像一个和一个不一样…… “如果,林阡的某一个决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这一天么?”天骄这句话出口,使得局面更像垂死挣扎。吟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天骄会这么问,却毅然决然:“就算这一天要众叛亲离,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众叛亲离!?可知他就是因为你,才会从众望所归,变众叛亲离!?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祸根!?”天骄的语气陡然间从静寂变凶残,阡却猛然把吟儿往自己身后一拉,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天骄!”,这是他第一次对天骄如斯不敬,打断了天骄的话只为了维护吟儿,可是,和天骄的关系,竟要这样急剧地恶化吗……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蓦地变成灼热和刺痛,没人看得懂他们在争斗什么,但这种激烈,这种残酷,是先前一切纷争都难以企及! “天骄,我只想再说一次,其余什么都是外因,党派之争才是根本!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何时入局是最适宜,形势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该由我来决定!”这一句出口,王者之气彰显无遗,对于天骄却千不该万不该。一狠心,阡竟断了所有的后路! “为什么?夺权复位,就该在现在,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天骄的眼眸中,瞬即传递出失望。 “现在入局,所有关于内战激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尽,你们同样也不相信。”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态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坚决。 “即便掀起内战又有何不可?难道你忘记了,你饮恨刀林阡,就是为战而生的宿命!”天骄怒不可遏。 “不是为战而生,而是为止战而生。”阡决绝回应,“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都被他这句决绝震惊原地,许久,没有一个再有资格劝林阡去川北,因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决心他不会去! 徐辕噙泪一直注视着他执着的眼神:林阡你太糊涂,现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只要你,放弃一个凤箫吟就够了,就足够止战…… 死局。 关于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还是内在,暗流或急湍,都那么凶险,那么汹涌,时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为发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中间,所以吟儿久久都不会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军竟也有种党派之争的趋向!是的,盟军离那种丑恶仅仅有一步之遥。 那一天,庆元五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军命运的转折。 清晨突发的一场纷扰,使得那一天的气氛都很不寻常。人群散去之后,阡比往常多花了好几个时辰在驻地视察军情,回营之后把海、向清风、杨致诚、范遇、莫非依次找来,逐一交谈,每一个持续了很久,入夜后他一直在灯下写信,写些什么吟儿不清楚,但写了很久,明显是在交待,在部署。这些她都能体会得到,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阡第二天就不会留在这里一样…… 阡一直写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带不解地看着他,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联系,但她猜不透。 “吟儿,你曾说,为了帮我对川北之战延期,就将我们的婚事延期,看来,我们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盏灯,阡后来回忆说,当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她之间是被照亮的,别处已经黑暗得仿佛无路。 “怎么?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个永无止境吗?”吟儿一怔,尚且以为形势还有转圜的余地,殊不知,事情发生到那个地步,如果他还要坚持她当盟主,根本已经不可能。除非,他冒险走这一步——不做盟王。 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赶紧也起身,抬头等候他的答案。只见他微笑摇头,轻声告诉她她的预感竟是对的:“吟儿,和我一起走吧。” “走?!”吟儿一惊阡已经按住她的口,郑重地对她点头,一抹淡然的笑,传递着勇气给她。 “为……为什么?”吟儿突然有些怀疑,眼前人究竟是当年在黔西对她说“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的越风呢,还是那个说“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这抗金联盟,是他和她的联盟啊……吟儿霎时噙泪。 “吟儿,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终结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该留。”一旦认清了自己在局势里的定位,阡在这场还未开始的川北之战里,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险却也最不悔的一个决定——离开! 第395章 放逐 第395章 放逐 后来吟儿才渐渐地了解,柳五津自尽的那一刻,是阡有生以来历经的最痛苦一刻,当时并非兵戎相见,只不过是夺下柳五津自尽的兵械而已是救柳大哥性命——然而就在当时,阡坚硬的心被撕扯得粉碎! 越坚硬的东西,撕扯时其实越痛。那一幕之所以痛彻心扉,是因为阡在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这样的疑惑:柳大哥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柳大哥发自真心要自戕谢罪,则是我林阡逼迫他走上了绝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真是罪魁祸首;但若柳大哥是用了一出苦肉计存心自尽,那他真的太攻于心计,他将川北之战的延期成功推给了“为渊驱鱼”,赚取了盟军无数的同情,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所以我林阡即便占了理也要让步,不服输也得输…… 然而阡夺刀的刹那根本承担不了这后一个猜测,这样的猜测怎么可以出现?!一旦这个猜测出现了,说明他林阡也已经对柳五津起了疑心!对他从来不忍猜忌的大哥竟都有了猜忌,那么,在柳路石陈之间流传的“浮躁”和不信任的裂痕,也都成功爬上了阡自己的心啊不是吗! 要走的决定,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作出来的,没有预兆,却坚定不移。 “开始只是他们在不信任我……可是此时此刻,我竟然犯了一个主帅最不该犯的错——我也正在开始不信任他们……”当发现了这一点,阡的语气里罕有地流露出自责和怨悔。 “所以,胜南担心以这样的状态留下,会开始作出错误的决定,那样一来,联盟会真的遭遇万劫不复……”吟儿点头,理解地说。 “我只知走上别人强行给自己安排的路,只会越走越错,越走越乱,不愿顺着一个毁灭的轨迹走向短刀谷,而更想要按着我的想法来指引接下来盟军的路。”阡低声对她描述着他的思绪。 吟儿稍有些明白:“所以,‘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 “至少在这个月内,盟军都不可能挥师北上。”阡见吟儿能懂,终于展颜,“吟儿,愿意同我一起,先离开盟军一段时日吗?” “可是……联盟怎么可以同时少了我和你?”吟儿意识到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如果胜南的离开可以牵制着盟军不去川北,那么胜南完全可以独自离开,把我留在这里,我来帮你照看局面……对,不用担心我……” 傻吟儿,暂避联盟,有那么一部分不能讲述的原因,不正是为了你吗。阡叹了口气,装作很失望:“原来吟儿不愿意和我一起?” “不,不是不愿……我舍不得胜南,可是,也舍不得大家……”吟儿很少有这般忧愁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比他更爱抗金联盟、更爱这份抗金的事业吧,而他,又怎可能真的对盟军狠心不管不顾?实在是因为爱和理想,都走上了穷途末路啊。他清楚得很,吟儿留在这里多一刻,都会有多一份不必要的凶险,由吟儿的身世而引起的无法避免的矛盾,明显已经在他和天骄之间蓄势待发,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根除!——那就趁着矛盾还没有扩大到整个盟军的时候,和她一起放逐吧…… “吟儿,若我一个人离开,这个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还残留了你。”阡轻声道,“你非但控制不了局势,更会成为他们对我表示不满的发泄物,到那时反而会节外生枝、使我的初衷偏移。” “什么叫还残留了我?还发泄物……”吟儿郁闷地低下头。 “还有……”阡以为自己还没有劝完,正想说下去,吟儿忽然牵起他的双手,握好了很珍惜地笑:“虽然我不懂你的初衷是什么,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权衡好了也部署好了……而且,的确看得出天骄对我很有敌意,我也怕一不留神就节外生枝,反倒搅乱了你的计划。” “这么说、你同意了?”阡面上掠过一丝惊喜。 “嗯。坚决服从林大侠。”吟儿点头,调侃地一笑。 阡欣喜地握紧吟儿的手一直不放却一直不说话,吟儿面上一红,赶紧露出鄙夷之色:“松开啦,要收拾东西,不能空手去啊。对了,去哪儿?” “和吟儿一起,去哪儿都好。”阡这么多天第一次开心地笑。 收拾好行装悄然来到帐外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幽蓝的天际露出和山峦同一色彩的月。阡已经准备好了逝电和奔雷在隐蔽处等吟儿。 “要不要……和谁道一声别?”吟儿忽然觉得这提议很没有必要,跟谁道别谁都会把他们留下。 “该留的书信,该交待的事,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阡轻声道,“希望我不在的时间里,他们能够冷静地想一想。” 阡希望他们想什么?吟儿当时还不能体会,却绝对地相信阡。 临行之前她转过头去再看了一眼连营,川东的天,蓝中泛着一丝灰,吟儿默念: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天色忽然变得黯淡。 离开了联盟,仿佛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却因为陪着阡,而心甘情愿。 吟儿却不知道,此刻的非走不可,不仅因为他是矛盾起源,更因为她是罪魁祸首。 她更不知道,这一次离开,是阡的一次赌博,赌注是他自己的巅峰。 一逝千万里,江山无限…… 也没有过多久,帐内灯还未灭。暗夜里,帘帐似被风掀起一角,须臾,从漆黑中伸出一双手,毫不颤抖地窃取了阡的留书…… 后山一隅,热风散雾。 在看完那封长达数十页的留书之后,树荫下苏慕离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几度直冒冷汗,看到最后大汗淋漓不停地擦拭着脸颊,连声叹:“林阡,林阡,真神人也……” “苏大将军,这封留书看来相当重要?” 苏慕离这才从焦虑中醒过神来,看着对面这道熟悉的影子,大嘴张。和平时的大嘴张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拥有着属于奸细的沉着气质,冷静洞察。 柳路石陈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大嘴张不仅是他们安插在林阡身边的眼线,更是曹范苏顾安插在林阡身边的密探?!是啊,这个人的双重身份,数遍天下也不会有几个人猜得到! “你立了大功了张秋!”苏慕离激动地拍大嘴张的肩。 “今早差点被林阡斩首示众,所以削弱了他们双方对我的防备。也算是运气加巧合了。”大嘴张平静地叙说这一生死劫。 “我看就不止运气和巧合,还有你张秋的实力!落远空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徐辕和林阡,都曾是‘海上升明月’万里挑一的细作,最近双方误会越来越深,最终在今天决裂。哼,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张秋在穿针引线……”林阡和柳路石陈之间,有些矛盾本来不会长,一解释就可以冰释。但正因为大嘴张从中作梗,他们想解释也解释不得! “还是苏大将军善于布局。”大嘴张立即谦道。 “这一次,不知柳五津还有没有命留到可以对我说,究竟是谁更善于布局呢。”纵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苏慕离,这回也总算得到了空前的成就感,要知道,这次不止林阡,就连徐辕也同时被他设计了…… 大嘴张在他身边点头:“苏大人旗下兵多将广,林阡和徐辕岂可能是对手。” “接下来的日子,那边的事还是继续由你做主。”苏慕离说,“至于这封留书,我还要多研究几天,你继续待命。回去路上小心。” “是,苏大将军!” 大嘴张走后,苏慕离伫立原地良久,闷哼了三声以上,似乎很不开心。 “哥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不是值得庆贺吗,这一次,一定能打败林阡,顺带着一起除去徐辕和石中庸那几个顽固!”苏慕霖开心地一直坐在他身边坡上,笑着说。 苏慕离勉强点头:“爹说得不错,哪一个是林阡的敌人,哪一个真的就能清除得一干二净。真想不到,徐辕都能有如此颓废之时。” “都说徐辕善于识人,竟败给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的大嘴张;都说林阡行事周全,临走之时不还是失算把留书送给了大嘴张?他们俩,是死死磕上了。”苏慕霖摇头笑着,转头看苏慕离一直皱着眉,奇问,“奇怪,哥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如何高兴得起来?事实上我只策划了徐辕和林阡的矛盾,他们今天会决裂,真的有点始料不及……不是我自己布的局,难免有点不能相信。现在,林阡竟然还决定离开川东,更加不在我的预想之内。事情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害怕……”苏慕离叹道。 “哥哥很少会害怕。”苏慕霖低下头去,神态乖巧得像一只猫。 “慕霖,在林阡和徐辕联合打压下,我们根本没有优势,所以必须慎之又慎。”苏慕离攥着留书,恶狠狠地说,“不过,我相信,这次徐辕和林阡的矛盾是真的,而且非常激烈,值得一试!” “那么,哥哥准备怎么做?”苏慕霖喜悦地抬起头。 “暂先按兵不动。林阡虽然走了,联盟声威还在,徐辕也在,一时半刻我们还不宜露面,必须尽快寻求合作对象,再做打算。而且,林阡的去向,是个难解的谜,还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透了,才能采取行动……”与林阡的川东之战,苏慕离好歹学会了更加谨慎。 “咦?”苏慕霖转过头来,有些惊诧,“哥哥方才不是看了一遍林阡的留书吗?他没有写清楚自己的去向?” “嗯。”苏慕离自幼便是过目不忘,“方才看了二十页,他写了二十个去向。一个去向对应着一个策略,对我们都很不利……” “啊?”苏慕霖一惊。 “大理,黔州,两广,福建,两淮,两湖,川陕,山东,西夏甚至更远……总之塞北江南每一处他都写到了。而且每一处,他都可以联系到对我们苏家不利的中间势力。”苏慕离紧张的神色,“真的很难捉摸他会去哪里,或者他哪里都没有去,藏在川东的某一角关注着他的盟军接下来的动向……这样的留书,给徐辕他们看了可以安他们的心,被敌人看到敌人却猜不出他在哪里,真的太厉害……要想打败他,必须把这封留书研究透彻。”说的同时叹了口气,“待研究透了这封留书,找到愿与我们合作的势力,就是行动的开始。” “会有别的势力、愿意和我们合作么?”苏慕霖安静地玩转着手中制了一半的zha药,明显也在思考。虽然秉性怯懦非将才,却也算是天资聪颖。 “会的,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被我们利用。”苏慕离所述的合作对象,从来都指利用对象,“我一定会帮爹,销毁林阡的抗金联盟!就等着看徐辕和林阡两败俱伤吧!” 第396章 手段 第396章 手段 盟王盟主失踪。这样的惊天变故,也不知第一个发现的是谁人,只知这天从清晨开始,盟军中的气氛就延续了上一日的紧张和湍急。 林阡空空荡荡的营前,一早便聚集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看见天骄来了才稍为安定。尽管他们安静了也平定了,但黑压压的人群在两侧推挤,本身便构成了一种无形的喧嚣,徐辕看得懂他们脸上的希冀,心头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遍寻不着吗?”走到营帐边,天骄低声问。明显已经带人在周边寻了一周的柳五津,走上前来神情紧张地摇了摇头,比昨日总算是清醒得多。 穿过人群来到相距不远同样纷扰的凤箫吟帐外,陈静刚好从中出来,一脸焦急地上前禀报:“小盟主似乎也收拾行装走了啊!唉,都怨我,昨天为什么要没头没脑说那么毒的话呢!”怨悔地自己扇自己耳光,无济于事。 “座骑也都没有了,怕是……真的出走了……”路政从另一个方向来,瞅了一眼自责的陈静,心知肚明,逼走林阡的绝不会是她,或者说,她并没有这个资格。 天骄轻声否决他们的定论:“在周边继续找一找,找远些。他……不可能这么做……”海、向清风、杨致诚、莫非诸将奉命寻找而去。 半个时辰之内,派遣出去的人马一骑接着一骑风尘仆仆地回,却没有带来一道好消息,众人等得心急如焚,次次希望,次次失望,好容易等到去得最远的向清风终于回归,却老远就看到他就在马背上一直摇头,见此情景,众人心头惟余的一丝希冀之火才被迫熄灭。 事实证明,林阡他,真的不告而别。 “天骄……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分歧?究竟有什么矛盾,会使得他做出非走不可的决定?”石中庸确定了林阡已走,代所有一知半解的人们这样问,着实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昨天清晨在场的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天骄话中有一句“众叛亲离”掷得太重,听出味来的人都看得出,其实天骄才是林阡出走的元凶…… 徐辕心头一颤,却被这句质问一语点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凤箫吟才走的?不错,林阡他清清楚楚,失去了徐辕的信任,凤箫吟的盟主之位根本不保,甚至连性命都会不保……可是,为了屈屈一个凤箫吟,竟宁可也不要这盟王之位了吗,还是说,这次出走,并不是林阡理亏逃避,而根本还是在要挟,是在以林阡自己为筹码、向他徐辕示威?! “天骄……”柳五津轻声将他唤醒,徐辕一怔缓过神来,这才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他一次川北都没有去过,怎可能比我们更熟知谷内形势?总是局限于党派之争要求战事延期,难免不令我觉得愤怒,所以,昨天才一时失语……”回看了吟儿的营帐一眼,苦笑:“带走盟主,恐怕就是为了不牵连她,给我们留下一个空靶子吧……”也许是心有灵犀,徐辕连随便找的理由,都跟阡的一模一样。又有谁真的会发觉,阡带走吟儿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不牵连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好在此刻并没有人关注,林阡为什么要带走吟儿。或许他们觉得,林阡带吟儿走是理所当然的。陈静便如是说:“盟王都走了,盟主岂可能不走?唉,到底是年轻人啊,不管是错是对什么都要一起犯!” 陈静嘟囔的声音虽小,徐辕却听得眉一紧:“‘年轻人’?”他终于明白,吟儿昨天质问的话有理有据:为什么盟军可以和林阡绝对互信,而柳路石陈不可以,难道说,真的是因为林阡年纪轻?——这个看似简单的从吟儿口中说出来的原因? “也许这,真是你们和林阡生隔阂的最根本原因吧。‘年轻人’。”徐辕苦笑着叹了口气,“陈门主,偏见误人啊。” 陈静一怔,急匆匆道:“我没那个意思啊!绝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年轻人,只是爱称,爱称嘛!”石中庸在她身边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又有我什么错!哪个没有年轻过?!” “是吗,扪心自问,各位多少都曾有些这样的想法吧。毕竟,盟军的天下,你们没有切身体会他是怎么打来的,要你们立刻与他融合,的确有太多的困难,如今处于磨合,难免就矛盾重重了。”徐辕叹了口气。路政哀愁道:“抗金联盟,注定不可以一下子就搬到短刀谷里去,我们,确实也是过于浮躁了……” “但胜南也犯不着要走啊。不错,昨天谁都不清醒,天骄也失了分寸,但凭胜南,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就不告而别的……”柳五津摇头,自然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按他的性子,会固执己见到最后一刻都不让步,不低头。” “而且,以将军的行事作风,是不大可能不告而别。”范遇早在人群之中,现在才发话,只一句却狠准切中要害,“我跟随将军多时,总觉得将军即便要走,也肯定要部署完善,杜绝一切隐患才是,既是担负责任,更是行事周全。所以,即便没向任何人打招呼,也至少要有一封留书……” “留书”二字划过大嘴张耳畔,不禁惊叹范遇对情势了如指掌,幸而大嘴张经历了太多风浪,再心惊也没有流露脸上。 “大嘴张,盟王他,有留书吗?”正巧莫非问道。 “没有啊。盟王这次,怕是真的……不告而别……”大嘴张不露痕迹地引导着众人的思绪。 “他……他……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原则也不顾了,后果也不顾了吗……”徐辕攥紧了拳,真的是为了凤箫吟吗,只为了一个女人吗。 心魔的存在,使徐辕轻易就中了大嘴张语言中的圈套。气氛因此而莫名开始凝滞。 就在大嘴张自以为诸事顺利、即便不会引发大矛盾也可以掀起小骚动时,人群的一端却意料之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盟王他不告而别,不可能出于一己之私。各位,不妨听在下几句。”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川东之战的俘虏之一,黑暧昧道会五当家兼军师的陈旭。此时正值林阡和柳路石陈矛盾最积聚之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陈当家请讲。”柳五津侧过头诚挚地看向陈旭。 大嘴张心一紧,或许,正是盟军对俘虏一贯采取的优待策略,使得危难之际,第三方往往会发生不一样的非同小可的作用…… “最近军中虽然的确出现了不少变故,但在局外人看来,无非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冲突罢了。如今仍然是抗金联盟形势最好的时候,盟王他也根本还在无可撼动的地位,就算几位前辈因为种种分歧真的一个都不肯支持他,盟王还拥有遍布天下的抗金联盟,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出走,或者说,就算出走,初衷也不是走。何况几位前辈并非不支持他,只不过是在警示他在催促他而已。这个情势下,如果放弃联盟,一走了之,不是自己在策划兵变引发叛乱,自己把自己的盟军给散了吗?盟王他,再不明智也不可能到这么愚蠢。”陈旭一边说,柳五津一边点头:“照你这样说,他的初衷,又是什么?” “四个字:‘虽走还留’。依在下看来,盟王离开原因有二。”陈旭微笑说,“一,是为了缓和最近这段日子的矛盾。有时候,矛盾严重到不能解决,不是因为矛盾大,而是因为这段时间谁都不清醒,致使矛盾重叠在了一起。如果能暂时冷却,过一段时间以后,又有几个人能记得当时的小矛盾呢。” 大嘴张不敢反驳,却希冀有人能够反驳。等了许久,却见人人仔细聆听。 “原因之二,盟王应当是想,以他的离开明志,就像昨日柳大侠以死明志一样。”陈旭说,“用他的离开,牵制联盟继续留在川东待命,坚决不上川北,绝对不过早干涉短刀谷内斗。” “林兄一日不归来,我们便一日不上川北。”莫非点头,镇静地说。盟军之中,立即有人响应。大嘴张心中微惊,这就是“虽走还留”吧,非但没有人反驳质疑,反而还在拥护他吗,或者,他们更宁愿相信这样!?这种局面,真是始料不及。 “至于离开的后果。我想盟王离开之前,一定也考虑到了,那便是,金人会不会趁机作乱,骚扰联盟。”陈旭笑,摇头,“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盟王的走本身就是个谜,既有可能真的走了,也有可能并没有走,我们尚且不知道,对敌人而言,便更加是疑兵之计了。敌人不敢贸然作动。即便敢作动,那又如何?失去了盟王的盟军,有他们想的那么不堪一击吗?他们莫要犯了轻敌的毛病。” “原来如此。”莫非和范遇对视一眼,忽然都醍醐灌顶地说。 “怎么?”柳五津看他二人神色有异,转过头去问。 “林兄昨日问我盟军情况,谈得相当深入详细,也间或交待了些攻防部署。现在想来,才知林兄原来是要嘱咐我们如何驻守,以杜绝后患……他不是不告而别,因为他中途还有意无意说过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留在川东,与天骄共守。”莫非一点点地回忆了起来。 天骄一震,忽然动容:原来,阡没有把自己当敌人,而是间接向自己作出了一个代守联盟的恳求,依旧当自己是战友吗…… “不错,不错,主公的确也跟我说过这句话。”祝孟尝、杨致诚、海等人亦相继醒悟,从失去阡的慌张里走了出来。 “将军还依稀说了句:就算他不在,金人也不敢胡来,因为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的实力。”范遇说,“唉,我真糊涂,当时他说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他要走的啊……” “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潜台词便是,这个联盟虽然他林阡不在场,却由他的盟军和天骄、柳路石陈共守。明明还是在信任他们,明明还是把联盟交托给了他们啊。柳五津的气愤陡然转为悲伤:“果然,果然是有预兆的……想必,胜南是以为他留着的时候控制不了局势,只能通过走,来控制局势了吧……走,是万不得已的对策了……” 众人到此,也尽皆恍然,都点头称是——阡的离开,是不得不行的“对策”。 唯有天骄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这不是对策,而是手段啊…… 的确林阡是走了,但通过陈旭这个第三方军师的协助,他成功地消解了一直扎根于盟军中的矛盾,并迅速地拉拢了人心控制住了局势,而关于他的离开可能会引起的又一矛盾,也如他所愿转瞬即逝,因为他事先就向所有麾下交待了一切部署来杜绝后患!而且,林阡他,还多告诉了范遇一句话——这句“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偏偏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一个人,独独告诉了最聪明的范遇由他来巧妙地引申,所以只九个字,却真正振奋军心! 曾几何时,手段竟已经如此高明?天骄不得不说:林阡你是错的,以你这样的手段毒辣,去对付曹苏顾范,已经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觉得,你会引起内乱激化。因为短刀谷的派系纷争再怎样激烈,都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逾越一个有我辅佐的你! 第397章 渊源 第397章 渊源 事情过去了五六日,林阡和吟儿仍然音讯全无,令人不得不适应这一事实,他二人是真的走了。但同时,两人的离开,果然如陈旭所言换得了矛盾的中止,盟军也因此迎来了一段时日的平静。但有一点令不信陈旭之人费解的是:金人果真不曾采取任何行动——如他所言,不曾趁机作乱,安安静静,相安无事…… 当然,天骄的威慑必定是一个缘由,但林阡和凤箫吟的出走,三足鼎立,已去其二,真的对金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打动? 对于金人的不敢妄动,军中众说纷纭,有赞同陈旭“疑兵之计”那个说法的,说金人现在正在猜测着盟王和盟主的去向,比较关注的是林阡出走的根因。也有从金人那个角度剖析的,说金人刚在夔州和黔西被抗金联盟挫败了两场战役,一时之间元气大伤,哪敢轻易再招惹一次抗金联盟,林阡的出走看似一次好时机,但正如范遇所言,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的实力。如若这样的情势下出击还败了,金人以后就别再南侵了。以这两种猜测者居多。 有些时机表面上看起来太好了,所以好到令人不敢轻易作动——那是苏慕离的想法,在盟军之中同样也有人这么揣度过金人,是为第三种猜测。 包括范遇自己后来还说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甚至已经猜到了林阡留书中的内容:“南北前十不敢贸然作动,是因为他们自身在分裂!”在某种程度上说,范遇对情势的洞察和林阡旗鼓相当,甚至是更加厉害的。 形势,因此循着阡的设想在顺利地进行。但留书之失窃,使得联盟对他的去向也同样不明朗,此为林阡始料未及,百密一疏—— “不知道主公他去了哪里,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向清风曾经担心地说。 “林兄离开是明智的。不绑着他的手脚,反而容易更好地施展他的抱负。”莫非却比向清风要理解阡。 “不管发生什么,咱们帮主公死守盟军便是。”杨致诚一直忠心耿耿。 “却不知他们何时回来?没他们在,真不习惯啊。”海则常常坐立不安。 “一个月吧?不是说,延期之举是一个月吗?”祝孟尝回答海说。 “总觉得将军该有一封留书。”范遇想不通的时候就在驻军中踱步思量,“将军那样行事周全的一个人,不可能连留书都没有……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定是……” 在留书中做手脚写了数十个去向,是阡为了防止留书失窃才故意这么做的,换句话说,是出于习惯,阡却不曾想,“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真的因为谁都忽略的大嘴张而出现!而阡也一度认为,除了范遇,应当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他的去向。那封留书,的的确确是留给范遇一个人推敲的。 百密一疏。一切,因此在平静中也埋下了不平静的伏笔…… 连日来,阡和吟儿的离开,虽然不曾导致战乱祸害,却终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舆论偏向于这是林阡的对策之时,一直行踪飘忽的云蓝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川东战地,明显和舆论关注有所不同,她所在意的不仅是林阡的出走,更加是“林阡带走了吟儿”——徐辕感受得到,云蓝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抑或在吟儿的身世这个问题上,云蓝本来就做贼心虚。 云蓝是出了名的性格怪僻,所以当她说要与天骄商议局势时,众人都乖乖地从天骄身边撤干净,只剩一片清静留给天骄和她。 “据说林阡的出走,是因为年纪太轻,理想太天真,忍受不了几大家族的质疑?”她道听途说,半信半疑。 “他哪里年轻,理想哪里天真,怎可能连质疑都忍受不了。”徐辕苦笑,摇头,“他手段高明得连我都自叹弗如,即使离开了这么久,也完完全全牵制着所有人的思路。” 云蓝停下脚步,面色里充斥震惊:“这么说,在天骄这里看来,林阡完全驾驭着形势,也足够能力控制天骄你。那么,为何他要走?还……带着念昔一起……”云蓝问到这里,声音一抖。 云蓝对吟儿,既有师父对徒弟的严厉苛刻,更有母亲对女儿的无限关爱,徐辕想,其实有些事情,不用问了,已经很明了,很确定…… “为何选择现在出走,为何带走令徒一起……如果我告诉云前辈,他不得不走,而且就是为了要带走令徒。云前辈可相信?”徐辕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云蓝全身一震。徐辕的声音,已经细微到不仔细听就会忽略,一字一针:“十七年前,云前辈离开林前辈,也是为了要带走同一个人吧,那个女婴,来自金国,是完颜永涟和柳月的女儿,当年短刀谷计划着用她来毁灭完颜永涟,可是,云前辈却抢在所有人的前面,把那个女婴悄悄带走了……” “这是传言,没有这样的事。”云蓝冷静地还想掩饰。 “若非因为云前辈的插手,那女婴何以下落不明,短刀谷何以有数十将领惨死在完颜永涟剑下,云前辈又何以觉得愧对林前辈而非走不可?”徐辕淡淡地,继续述说,“若收留那个女婴,就无法面对短刀谷的无数死伤,可不收留那个女婴,又实在是愧对自己的良心,更何况,那女婴的母亲柳月,是云前辈最好的知己……所以这不是传言啊,如果不是有这么残酷,云前辈不可能这许多年都偏居大理,明明云前辈矢志抗金一生都没有停止过,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和林前辈硬生生地分离?” 云蓝噙泪,思绪已然飞回当年:“我没有短刀谷那样的狠心,名义上说是金宋之分,却偏偏要拆散一对恩爱的伴侣,还利用一个无辜的婴儿,那样换来的荣耀和辉煌,我云蓝没有脸要。” “然而云前辈又是那样的狠心,为了别人的女儿,宁可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徐辕叹了口气,“韩萱姑娘若是能活到现在,该和我是同一个年纪……不知韩萱姑娘在世之时,云前辈见过她几次……” 云蓝的情感达到最脆弱之时,纵然平日里坚强清冷,闻知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人世,都难忍悲恸地全身颤抖。 “那个婴儿……真的就是……林念昔吗?”徐辕趁此时询问,也难以自制地忐忑。他知道,这关系着林阡的一生,甚至是南宋江湖的未来。 “萱萱,萱萱,会理解的,会理解……我是短刀谷的罪人,不配留在那里,不配……”一行泪划过云蓝脸庞,此刻她自言自语,答非所问,甚至语无伦次。 “云前辈……”他不得不打断她,“林阡他,就在最近和陈铸见了一次面。” 云蓝猛然惊醒,泪还未来得及拭:“陈铸?他……为何与林阡见面?” “为何见面?需要云前辈告诉我啊,林念昔她,真的如陈铸所说,就是十七年前对短刀谷造成大祸的那个女婴吗,如果是,她这一生可真是逃不了苏林两家的斗争了,十七年前刚刚出生就毁灭了苏家林家各自大半的势力,出生后还不到一个月也直接造成了林阡的丢失。现在她回来了,她和林阡,一起回来了抗金联盟……联盟的前途,因为她而生死未卜……” “意思是说,陈铸他……已经和念昔交手过?”云蓝面露恐慌之色。 “果然。果然是她。”徐辕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陈铸、林阡,和你……都已经知道?”云蓝面色也突然一变,“你们,想怎么做?!” “云前辈,为了南宋江湖的未来,我的意见是,销毁她。”天骄说。 “短刀谷大多数人的意见,应该都是这样吧。”云蓝冷笑。 “可是,在林阡的胁迫下,陈铸和林阡都决定和您一样,把这个秘密,永远尘封下去。只是不小心,被我窥探到了而已。”天骄叹了口气,“连日来,林阡不仅不能狠心杀了她,反而还想让她继续做盟主,荒谬虽荒谬,我却无能为力。云前辈可知道,林阡他和陈铸击掌为誓,还说了一句‘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 云蓝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笑中带泪叹了口气:怪不得在最辉煌最鼎盛的时刻退隐江湖,不要短刀谷为他而设的无上地位,原来根源在念昔啊。 第398章 敌伺 第398章 敌伺 转瞬便到六月中旬,川东形势在林阡的意外出走后惊人地未起波澜。滞留南宋的金国南北前十,亦如预测走势彻底分裂为两个派别。期间,北前十人马秘密由川东分批抽调回庆阳、凤翔、临洮等地,而南前十则着力于继续潜入川东,因此人数不减反增。这番变动,在外人或下属看来当然不解,唯楚风流、轩辕九烨、陈铸几人能够看透,这是他们的王爷在战术上的一次调配:北前十将跟从二王爷主攻陕西越野山寨磨炼本领、建立功名,而南前十则效忠小王爷继续潜伏南宋,同样是建功立业,却也在考验小王爷的心态。 因材施教,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选择了陕西和川蜀两块情势相异的战地,也同时给他们安排了两条需要各自跋涉的王者之路,谁通得过考验谁就将赢得煊赫军功和无上地位。——完颜永涟可谓用心良苦。 南北前十在这种势力的此消彼长下,本来便有芥蒂,如今更加生疏,几乎不通往来。关系一旦恶化,金南阵营中,也就只有诡绝陈铸还可以厚着脸皮,顶着重重压力和金北保持会面交流了。而且对于可能存在的非议,似乎陈铸陈将军也根本不以为然。 “陈将军,现在可成了南北前十外交上的桥梁了。”楚风流见到陈铸之时,语气之中不无对金南人势利嘴脸的讽刺。 “我见王妃的人马似乎已经撤得差不多了,是否立刻就回金了?”陈铸摸摸后脑勺笑,坐在她身旁石凳上,与她一起注视着山中景象。山涧间夏花绚烂,树荫下乱红纷飞。 “他们走他们的,我要留下来,等林阡回来。”楚风流嫣然一笑,这举世无双的气质,轻而易举就在妩媚和潇洒间迷失,贵气与娇柔里混淆。这句回答乍听之下真是任性,淘气得让陈铸几乎窒息。豁出去了,就算是被南前十的口水淹死,也要多多地滞留在这里只为见她! “唉……林阡他……走得也真有点离谱呢。”陈铸说。 “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在他年轻的时候,骄傲地把自己的功名破坏呢。”楚风流悠悠叹,“也许,是不想站在纯粹靠鲜血得来的功业上吧。” “啊?”陈铸一怔,不解。 “小王爷他,近来还好吗?”楚风流不答反问。 “王妃何以会问他好不好?”陈铸一愣。 “南前十都是些资格老的前辈,有时难免会倚老卖老,甚至不肯服从小王爷。小王爷他又实在不喜欢面对侵略,有时候仁慈些了,难免要引起南前十的不满。” “王妃一语道破。”陈铸叹了口气,“南前十是有点棘手,常常跟小王爷有分歧。没办法的时候我只能把王爷搬出来镇着他们。” “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个无上的地位,别人却想借着这个名声这个威望做些违背原则的事——唉,小王爷这个处境,跟林阡还是有点相仿……”楚风流淡淡说,“可惜,林阡却没有林楚江庇护,甚至林阡的观点,还跟林楚江相悖。不再是子承父业,也不可能存在君权神授,林阡他……走了一条很艰辛的路啊。” “看来王妃早已经预感到林阡会走了?”陈铸敬佩的语气。 “谈不上预感到,但隐隐有些懂。他的走,不能从表面上看,我想,他的潜意识里,出走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可能是向那些资格老、执拗着妄图扭转他态度的所谓权威们施压,或者说,又是对这些人忠心的考验。” “那风流为何不出手,借机去消灭抗金联盟?”陈铸奇问,“其实,最近有人找过我们合作,他们……也应当找过你们吧。” “我没有那么傻。”风流一笑,“林阡的走,是为了消除矛盾,而非真正抛弃。这个时候的联盟虽然无主,但林阡声威还在,他那群死忠,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帮他捍卫,而天骄徐辕等人,亦会因为把他逼走的愧疚感而帮他坚守。虽然听说并没有留书,但好像他们都觉得并无所谓。别忘了,林阡与其盟军,一直‘绝对互信’,牢不可破。说实话,如果我有这样的一群麾下,死了也笑着……况且,对于我们来说,林阡的出走尚待斟酌,也未必不是疑兵之计。” 见陈铸不答话,楚风流继续说:“这样的情势下,我们的敌人比以往还要可怕,现在去等同于以卵击石,稍微有点头脑的都应该继续蛰伏,养着实力不出手,等林阡从暗转明。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 “这个……呃……也不都是傻子吧……”陈铸看她一打一大片,又不好反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怎么?南前十有人想要出手?”楚风流这才发现他窘色。 “唔……反正最近在扩充中,无论如何,值得试试……莫被人说我们胆怯了,万一中了空城计,岂不损失了一次好时机?” “金南果然小人比较多。”楚风流微微笑,说话从来不收敛。 “呵呵,呵呵。”陈铸圆场着笑,“对了,轩辕大人呢?很久不见他了啊。” “他去想林阡到底去哪里去了。”楚风流说,“好一个林阡啊,最后还是得我们来揣度他……” 川东。六月十五日。 维持了十日之久的和平终于被划破,一些妖魔似乎闻味而行事,挑准了抗金联盟最薄弱的一处驻地攻击。所幸援军及时来助,将趁夜偷袭的这一路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最终尽数收伏。 审问之下才知,这群敌匪来自金南第四的柳峻麾下。人数虽多但战力平平,应当只是试探性袭击。十六、十七两昼夜,柳峻果然又数次加派人马在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处接连引发战乱,然而都未尝到甜头。 柳峻大失所望的同时,亦被楚风流那句“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戳痛,只能懊丧地找到苏慕离藏身之地说出不想再合作,这样下去费力不讨好,送羊入虎口,虽然自己很想毁灭抗金联盟,但现在俨然不是最好的时机。苏慕离目送他远去,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本来希望林阡的不告而别能引发冲突,结果他的盟军空前团结,金北不为所动,金南竟这般反反复复……”捏着手中林阡的留书:“琢磨不出他的用意,这留书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哥哥。”苏慕霖极度想给他分忧,“其实也未必啊。这两天金人去侵扰盟军,我听说徐辕很是焦虑,他对柳五津说,‘金人开始行动了,难道此刻林阡还觉得自己的离开不会引起后患吗’……而且据说,徐辕还暗中调用了‘海上升明月’的人马开始在各地寻找林阡。” “是真是假?徐辕他,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苏慕离不相信这个说法,一开始几乎没有在意。 “真的。大嘴张说,徐辕跟别人不大一样,徐辕好像有心魔。”苏慕霖说的同时,苏慕离陡然一惊:“心魔?!” “嗯。”苏慕霖见哥哥突然精神振奋,开心地点头。 “我好像……忽略了最本质的一点啊。”苏慕离又捧起留书,“林阡的出走,不该从后果下手,而该从起源下手才对……林阡他……是徐辕逼走的……” “而且林阡和徐辕的意见分歧,好像出在盟主的身上。”经苏慕霖这么一提起,苏慕离忽然也觉得吟儿为什么会和阡一起走有可疑之处:“对,对,慕霖你继续说下去!” “从我这里看,是因为徐辕对盟主不满,林阡才一定要把盟主带走,哥哥你想啊,若非徐辕那么大的阻力,林阡怎可能宁愿放弃了大婚离去?”苏慕霖说,“很可能盟主在某一件事上主导了林阡,而徐辕觉得林阡是错的,所以把气撒到了盟主的头上……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林阡和盟主一起走’,就成了徐辕的心魔。” 苏慕离的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慕霖,你真是个天才!都教你说中了!一定是这样!这封留书,不是鸡肋,太有价值了。” “哥哥,怎么?” 苏慕离面容扭曲地将留书攥紧,“既然他林阡一下子留了十几个去向,那我们便把这十几个去向全都散播出去!” “全都散播出去?” “投其所好啊——好好地观察徐辕最怕的是哪一个去向,然后大肆渲染那一个去向。”苏慕离哼了一声,“每一个地方都可能有林阡想要联络的势力,可是每一个地方因为有凤箫吟一起,就可以被我们描述成他们想要避世隐居的地点!” “避世隐居?”苏慕霖一愣。 “不错,‘避世隐居’。谁教林阡一定要带着凤箫吟一起呢?”黑暗里,苏慕离双目如夜狼,“哪里都有战场,哪里也都会有世外桃源。林阡,我猜不透你,还怕搅不混你吗!” 第399章 心魔 第399章 心魔 是日天气晴朗,川东这片鸟的天堂里空气清新,生机勃勃,尤其适宜恢复体力。卧床一月之久的孙寄啸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散心,身边尽簇拥着家丁和亲友。孙寄啸神智清楚,却巴不得自己可以迷糊。 此刻他知道推着他的人是宇文白,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资格去承诺给她幸福。 命运真是弄人呢,阳光照样很刺眼,心情依旧很不舒服,可是一个多月前,颓废的那个人是大哥,意气风发的是自己。而现在,仿佛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萎靡。 川东孙家这套被冠名曰“反剑”的剑法,自己还不曾真正地参透。那些还没来得及呈现的精彩,就在那个不知姓名的白衣人来临后的夜晚身不由己地黯淡落幕; 朦胧中记得在祁连山的时候,洪老山主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讲过:“金鹏,练好剑法,将来为你的亲生父母报仇。你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丧生于金人之手。” 可是,期望,使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血海深仇,他孙寄啸只能用泪水去偿还吗? 哀到极限,泪早流干,他不能再握剑了,他是个废人……不知是梦是现实。 宇文白无力再推下去,她想不到,这样的悲剧,竟发生在年少轻狂的孙寄啸身上,洪瀚抒才开始振作啊,为何老天这般喜欢捉弄祁连山人! 孙思雨最近一直滞留在山庄之中,不为别的,只希望寄啸能重新握剑,然而每次文白停止推车,思雨半跪他的身边把剑递给他时,他的手停在袖间一动不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他不敢动,他怕动不了,心如死灰地仿佛不认识他的姐姐们。 每当此时,文白都噙泪不做声,而思雨则狠下心来,夺过他的手就来握,只一颤抖,剑便掉落在地。明明天气很热,她们看见的孙寄啸满头冷汗,颓丧得目中无神,剑落地的声音将他唤醒,他突然回神,撕心裂肺地喊:“把这把剑带走!带走!” 瀚抒其实一直在旁,看他情绪不稳,一把按住挣扎着的他:“金鹏!可以恢复的,金鹏,一定可以恢复!世上有无数种武功,也许就有一种,是恢复手脚筋脉!”“别这么说!不要这么说!他手脚筋没断!没断!还可以提剑呢对吧……”孙思雨赶紧把洪瀚抒往一边扔,气急败坏地斥责洪瀚抒,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地哄寄啸。 “拿走它,拿走它啊!不要再看见它!”孙寄啸发狂般来踩地上的这把剑,却保持不了平衡几乎从轮椅上摔下来。文白泪流满面地从后死死抱住他,思雨吓得赶紧把剑拿开,却被瀚抒一把拦住:“放下!”洪瀚抒推开孙思雨按住孙寄啸大声喝:“金鹏,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万念俱灰的时候,都没有让别人带走我身边的火从钩!没有过!因为那不仅仅是我的兵器,十几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体!无论如何都不准放!” “不是我要放……是我握不住啊……大哥,我已经是一个废人,已经是个废人……”寄啸肝肠寸断,洪瀚抒力气刚一松,他整个人就一点点地滑落,瘫在轮椅边,熬干了的眼眶通红一片,就是流不出泪来。孙思雨一把将他抱起来回到轮椅上,亦是泣不成声,转头冲着瀚抒就大喊:“洪山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瀚抒看这位霸道的姐姐把孙寄啸一路推了回去而文白就默默地一直跟在后面走的身影,摇头叹了口气,回身看一岸之隔,深林后的巍峨群山: 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可是林阡,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何心甘情愿放弃了?你不可能是因为握不住啊。这不是我认识的林阡,不该是…… 瀚抒当然不明白,为何那个原本可以带着凤箫吟俯瞰天下的男人,竟突然间遗弃了巅峰不要。 形势就在近几日遇到滑坡急转而下,先是有流言纷扰,称盟王带走盟主其实是对战事倦怠而心有隐居之念,意欲远离权力之争,神仙眷侣双宿双栖,虽然言辞夸张,却狠狠地契合了“不告而别”和“杳无音讯”两个事实。敲在本来就有所害怕的柳五津陈静等人心间,而更加迎合了徐辕心魔。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各路还没有得到一丝有关林阡去向的情报,对于传出来的十几个林阡去向,好像真的每一处都有值得林阡凤箫吟两人留恋或向往的隐居之地,难免不心慌意乱。 危急之时,竟又有祝孟尝、向清风、海等好几处驻军告急,与前几日很不一样,金人这一次来势汹汹,实力超乎想象。据称都是来自金南第二的东方雨门下,有备而来兵源雄厚。其中以完颜鬼之和东方蜮儿尤为狠辣,鬼之杀人不眨眼,蜮儿则杀人不见血,一男一女合称“鬼蜮”,皆是东方雨的得意门生。三月在黔西之时鬼蜮便已经和盟军照过面并曾小露锋芒。这次重来,显然势头凌厉。 “那完颜鬼之长相极度恐怖,武艺精绝,手心嵌一薄刃,杀人时仿如手中无器,却一割而断人喉,远远看去,空手如刃。”向清风对徐辕和柳路石陈叙述,“而东方蜮儿,虽然并不曾真正杀过人,但奇也奇在,只要和她接触过的人,全部力竭瘫痪,绝大多数都在三日内患奇病而死,即使活命,也生不如死。” “嗯,我看过幸存者的样子……惨不忍睹……”祝孟尝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还是‘鬼’更危险些,一出手就毙人命,‘蜮’好歹还有三日的缓和…………”厉风行点头领悟。 “可是‘蜮’使人毙命虽晚,却更令人恐慌。因为,等死的过程比死更煎熬。”向清风摇头说,仿佛深有体会。 “总而言之,各位依旧要谨慎小心,比以往加大警惕,加强防备。”徐辕亲临军内,忽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是第一次,力不从心去管束。不错,眼前阵列,都属于林阡,而非自己,林阡在时,他当然觉察不出来——突然间他很希望这是林阡对自己的要挟,而不是像传言那样,倦怠了去隐居。 “天骄,胜南可曾说过他几时回来?已经近二十日了,总不能常此以往一直等下去。现在僵持的确我们占优势,可总有一天局势会变。”厉风行问,直肠子的他明显心存疑虑,“究竟是一个月就回来,还是不回来了?像传言说的那样,隐居去了?” “他……会回来的。”徐辕忽然有点忐忑:凤箫吟和盟军如果放在一杆秤上,林阡到底选择谁。有时候爱情,会让人迷糊了头脑不是吗? 尽管他是林阡,他却是一个会对陈铸承诺一定要“娶金国公主”的林阡——这个心魔,一时半刻根本离不开徐辕:林阡,我宁可这是你林阡对我的示威和炫耀,宁可你说我徐辕不如你,而不是像传言那般,你在二十天前就向我认输了,就退缩了…… 是隐居去了吗?否则,怎么会这些天来没有一点音讯,你在刻意躲避着我们是吗?曾经你引以为傲的“坚持”,为何撤退的那样狼狈?徐辕霎时心乱如麻。 “天哥,真的相信胜南和凤姐姐隐居去了么?”又一夜,天色似乎很不好,下半夜似乎还有骤雨要来,金陵把战儿哄熟睡了之后走到风行身边,陪他一起把视线转移到帘外,黑灰色被涂抹在天际,又浓又不均匀,营帐外静悄悄的夜晚,蓦地被一片落叶划破。秋叶,不知不觉,已经立秋。 “陵儿,那些流言,我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可是,无空穴,不来风……”风行轻轻搂她在怀中,他的不坚定,陡然令她心感恐慌,手足无措。 霎时陵儿一把推开他:“即使一切都安妥了,退隐也是一种背叛!他该明白的,他不是越风,不是文暄,他是林阡!我相信他,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风行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更不曾上前去重新抱她。夫妻之间此时只有几步的距离,然而这么近的间隔,中间竟充斥着沉默与隔阂。 良久,陵儿才噙泪开口:“对不起……” “陵儿。如果他是一个人走的,那这避世隐居显然不成立,可是他带走了凤箫吟……试想除了要隐居之外,他有什么理由要带走凤箫吟?”厉风行叹了口气,“如果我是林阡,要留一个万全之策,一定会把凤箫吟留在这里照看局面……要知道,他们俩一向是最好的搭档,在黔西交战的时候,也有过盟王不在盟主全权负责的情景……” 陵儿心软,已经不想再听。狂风乍起,循着风行的眼看出去,穿梭肆虐的风魔毫无忌惮,她的眼睛忽然辨不出黑夜白昼,不知何处鸡鸣犬吠,盆碎瓦裂,纷乱异常的川东山谷似乎在恐慌着什么…… 轰一声巨响,营帐似乎要坍塌,雷声就在正上方,而且一点一点地往下延伸,震得大人都顿生恐惧,何况是那个刚刚几个月大的小战儿,他一被惊醒,就痛哭不停,陵儿赶紧回身去照看。就在谁都心烦意乱之时,恰好有属下禀报:“不好啦,不好啦,将军,夫人!” 风行心一提,陵儿心一紧,那闯进营帐的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夫人,鬼蜮打来了!咱们顶不住啊!” 来不及添衣御寒,甚至无暇再去管战儿,厉风行夫妇齐齐往乱局的方向去,一路风雨交加,那将士一边引路,一边焦急地述说着阵前情况:“鬼蜮二人刚来不久,杜比邻、牟其薪两位首领都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来打扰两位。据说来此之前,金南这帮势力已经接连经过向清风和祝孟尝两处驻地,两处皆有死伤,损失惨重。向、祝二位将军都负了伤。”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厉风行获悉向清风、祝孟尝都负伤,不免大惊失色。论武功,向清风祝孟尝都已经在短刀谷诸将中凤毛麟角,竟轻易败给两个初出道的金人?! 看来敌人的实力,真正不容小觑! 第400章 摧毁 第400章 摧毁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来的路上,厉风行就在心里有了底,告诉自己切莫低估敌人的实力。 然而纵使是心里早有防备,看到眼前这幕厉风行也要说,适才自己还是低估了、轻敌了——明明这不是挑战,而根本就是摧毁! 鬼蜮虽然不是单枪匹马杀来的,但他们单枪匹马似乎都也足够。凡是靠近这对劲敌的一切人马,此刻无不置身于生死漩涡之中,激战的混乱里不停飞洒出的说不清究竟是雨还是碎片,绕在鬼蜮身边就像他二人的屏障,打在盟军诸将身上却仿如暗箭,实力悬殊至此,无论围上去多少,下一刻便要换上去多少,落败的将士们明明没有鲜血淋漓却个个面色惨白似乎力不从心!而死去的那些,则都是清清楚楚,喉间一道血痕,深且薄。 真正是所向披靡! 仿佛已经有多年,“所向披靡”这个词都没有再形容过金人,更何况,披靡的是盟军。 然而眼见为实,这时候的盟军,就算真的军心凝聚,都如此不堪一击…… 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来越聚越多,鬼蜮两人则越战越凶狠,由他们带来的金军虽然人数不多,却倚仗着他二人势如破竹的胜利而早就在四周肆意杀戮。 死亡的可能,在轻微的火光下笼罩着每一个退下后就筋疲力尽的人们。难怪,难怪祝孟尝和向清风身经百战都不能敌,太诡异,鬼蜮二人究竟是凭什么而无敌?! 来不及探究,厉风行不可能任凭情势继续恶化下去直到全军覆没。在又一圈人马防御崩坏的边缘,厉风行猛地飞身上前,闯入这危险而未知的战局! 陵儿刚刚到场还未站稳脚步,惊见麾下兵败如山倒的景象,才明白厉风行为何一瞬间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有一种战念,会在触目惊心时凸现,然后瞬间划过每一寸动脉! 不管敌人战斗力多强是不是有可能伤及自己,厉风行就是有这个自信,出手就是致命一击直取那号称“一割而断人喉”的完颜鬼之面门。也许是厉风行“风行水上”的轻功高超无匹,又也许是他“风驰电掣”的掌法速力惊人,酣战中的完颜鬼之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而连退数步,面上留下深刻的五道印痕久久不能褪,宋军见厉风行发威一招就拆分开鬼和蜮,皆是欢呼雀跃,宋军始盛。 形势却不容逆转,乍见厉风行到来,完颜鬼之随刻也是一掌劈来奋力一搏,实力非同小可。厉风行眼前立刻便掠过一道薄如蝉翼的寒光,蕴藏在完颜鬼之的掌心之内,果然是手中嵌刃,毒辣非常。力之所向,唯厉风行喉间,换作平常高手,恐怕逃不开被瞬间割喉的下场! 而这位厉风行厉帮主,又岂可能只是寻常高手?早便公认为指掌双绝的他,绝不容完颜鬼之如此放肆地班门弄斧,迅速攒力一掌便将他手臂擒拿。然而还未就势捏紧错骨分筋,忽觉肩背被谁轻轻一拍,这才想起蜮儿还在一旁差点被自己忽略,厉风行随机应变,当即侧身闪避,同时将鬼之反手一擒一抛,顿时有万钧之力,直迫蜮儿而去! 当是时,厉风行强大力道借着完颜鬼之的身体极速倾轧,谅东方蜮儿这弱小女子不死也伤。两三招内风云突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然则便在这得胜关头,厉风行陡然感觉气力不支——仅仅片刻的消耗,若换作往常,构不成如此衰竭……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会力不从心?下一刻,竟出乎意料地手脚发软,不听使唤…… 金陵见蜮儿和鬼之二人落得下风,还来不及展露笑容就见厉风行面色有异,暗叫不好,那边鬼之刚一起身,就又迫不及待,掉头重新打厉风行。不对劲的是,接下去连续十招之内,厉风行虽然还存余实力,但仅及先前十分之一。四掌交错间,胜败轮转,形势一波三折,教旁观于侧的每一个兵将刚燃起希望又突然不敢抱希望,不敢叫好,甚至,不敢看…… 这样的气氛,着实太不利。金陵审时度势,隐隐有些怖惧。 斜雨不停地冲击着火焰,光线难以控制地忽明忽暗。 鬼之的掌法,便是这般的鬼祟而狠急,与他面貌传递出来的特征一样,杀机澎湃,近乎扭曲,也便如这雨水般,看似平常,冷不防就侵蚀得夜色斑驳;而厉风行不知何故,平日的旺盛精力竟一扫而空,越僵持,越吃力,如点燃在雨中的火,本应是火,却遇水而险,时明时灭,有时将熄…… 到底鬼之是用了一种怎样的武功,两三招内就害得天哥那么深厚的功力都消耗殆尽?!陵儿百思不解之时,眼光不经意间扫过蜮儿,陡然就是一惊:难道是这样…… 那个在雨幕中被厉风行内力伤及、刚刚才坐起身被谁都忽略了的蜮儿,此刻嘴角还留着血痕,然而令金陵难解的是,她正面带笑容,安静柔和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笑容,藏匿在夜色之中,那般纯美,却那般恐怖,难怪帮完颜鬼之攻无不克,如果说完颜鬼之“一割而断人喉”,那么,那么蜮儿是“一笑而谋人命”啊! 不错,她手上的剑只是摆设,不是武器?她脸上的笑容才是武器,是真正的毒药? “难道是……‘摄魂斩’?”金陵默念之时,大惊失色。 艰难一战,厉风行罕见一次竟打到气力衰竭!无望取胜,冷汗淋漓。恰在此时,听得众人惊呼,余光扫及,才知是金陵观战良久终于加入。然而金陵出手营救,却未如众人所料襄助夫君,而是对准了蜮儿拼尽全力出手就是一大包毒粉!转瞬之间,阵前那片白色粉末混合着雨水或成烟或成雾,因用量过大而异常壮观,立刻就纷纷扬扬完全将蜮儿淹没…… 盟军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毒粉积聚在一起倾盆而下去杀一个人,一时全都瞠目结舌:若是想再次去伤那个已经受了内伤的蜮儿,本该是轻而易举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易,金陵却为何神色紧张好像很怕离她过近?!而且——为何要从蜮儿下手而不直接对付鬼之? “众人退后!”陵儿担心毒粉扩散因此这么说,众人畏惧她唐门后人的威名,纷纷退避,顷刻陵儿跃至风行身侧,腰间软剑早在途中就已出手,话音刚落,弧光跌宕,软剑迅疾插入风行鬼之之间,教人不得不叹她外号“出其不意”名不虚传。左有金陵猝不及防,右是厉风行凌厉指掌,失去蜮儿相助的鬼之焉能抵挡,瞬间便被夫妇二人合力重创! 眼看软剑已刺入鬼之要害,然而再度出人意料的是,金陵却未趁胜追击多留一刻,反而一个转身,弃了鬼之不顾强行将厉风行拉出战局!缓得一缓,随着笼罩着的烟雾散尽,那东方蜮儿俨然突破毒障——不错,陵儿不敢趁胜追击的原因就在这里,她之所以这般顾忌,一刻都不敢久留,完完全全是因为蜮儿! 又有谁知,陵儿这一招完全是铤而走险,将随身携带的所有分量都用上了?!即便这么做了,她也情知她不可能杀得了蜮儿,至多只能挡住她…… 局势的走向,完完全全在那蜮儿的手上啊…… 尽管不曾殒命,鬼之胸口也是血如泉涌,蜮儿惊见鬼之落败,这才敛了笑容,上前来将鬼之扶起止血。一众金兵尽数回到她身边,她神色紧张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应当是发号施令命他们撤离。 其余盟军即刻要追歼而去,金陵急忙制止:“退下!不可追!” 厉风行见金陵一边明明取胜了一边却忙不迭地退回来,不解其故:“为何不趁胜追击?适才……适才就快杀了完颜鬼之,又是为何立即退回来?”说话时,厉风行只觉气短心闷,异常吃力。 金陵噙泪为他挽起衣袖,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已经有中毒迹象:“适才战局,一刻都不能多待。那个女子……不能够靠近。因为她下毒的本事,比我还要高强……” “下毒?”众人惶恐。 厉风行不禁一怔,回忆起适才情景,忽然思绪一片紊乱:“这么说……我……我,中了毒?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说话时,越来越觉得气流不畅,虚弱无力。好歹他也是唐门嫡亲,怎可能被人下毒而不自知:“就算她剑上淬毒,也未曾靠近过我。” “不,携剑只是辅助,她的笑,才是真正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原因……”叙说时,金陵的面容里,竟然透着一种敬畏。 一种敬畏,这敬畏,明明该是江湖中人从前对四川唐门的,如今,竟展现在堪称毒绝的陵儿脸上。 第401章 谋命 第401章 谋命 “笑?”厉风行一怔,显然不能理解这样的下毒形式。 “难怪说无缘无故生奇病,原来大家都是中了她的毒。”金陵面容哀愁地点头,边扶着厉风行站稳,边命人去取她帐中解药,“好在我随身带了些能解百毒的丹药,不知能否缓解毒性,只能试一试了……”陵儿实在不敢再看风行苍白的脸,此刻隐约还笼着一层黑气,毒性之剧烈,使风行根本就在鬼门关打转,纵然她擅长制备各种毒药解药,都丝毫不能怠慢。 说话时马蹄声激,原是最近的一路盟军由小秦淮帮主李君前统领而来,却终于是晚了一步,忆及适才凶险,众人不知是该叹援军来晚了,还是该庆幸没有多一路的伤亡。 “厉夫人的意思是,跟东方蜮儿接触过的人会生奇病,是因为她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李君前了解了适才状况,关切询问。厉风行服食了丹药之后,所幸情况有些好转。 “不错,下毒水准,出神入化,非毒术登峰造极者不能有……”陵儿这才放心下来,点头称是。 “何出此言?”李君前面色一变。其副将陆小桥奇问:“当今世上,毒术登峰造极者,不是厉夫人吗?” “陆香主见笑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陵浅笑,道,“说起这个蜮儿,与我还是有些渊源的。” “也是唐门后人?”厉风行蹙眉,“怎么会?今时今日,唐门除了我们这一脉,还有其余?” “不是唐门后人,应当是胡氏的后人,是我娘的族人。”陵儿给杜比邻、牟其薪等人都服食了丹药,把脉确定他们暂时无碍之后,继续说:“胡氏的族人之中,正巧有一种毒术叫‘摄魂斩’,只要轻轻一笑便能下毒,情况和这蜮儿的基本吻合。常人若想活命,就不能在她笑的时候靠近她,离得越远越好……” “轻轻一笑,便能下毒?”众人得知之时,和厉风行吃惊无异,回想起那蜮儿笑时,十有八九都心念一动——那笑容,是真正纯净得仿佛无邪,是任凭谁都会被吸引得如痴如醉。 明明是一笑倾城啊,怎么会……一笑谋命?! 抑或者,倾城是毒,谋命是毒…… “不错,‘一笑谋人命,杀人于无形’。怨只怨,世人对笑容,总是不会设防。”陵儿叹道。 岂止是不会设防,根本就不能抵抗啊,众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记忆跳接,纷纷心惊肉跳。适才一瞬是怎么了,想起蜮儿时,着魔一般沉溺。 “胡氏的族人之中,真正能习得‘摄魂斩’的凤毛麟角,一般一代只会筛选出一到两位传人,甚至如果一代人中没有合格者,会到下一代去选。我娘便是她那一辈的传人,被族人称为无影毒王。”陵儿这句话一出,显然摄魂斩就不再限于传说,真实感倍增。 “当真?那么厉夫人你?”李君前欣喜,问。问完便自我意识到,金陵显然不是。 “不,我不是。家母早逝,不曾亲手传授我这等毒术。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资不够。”金陵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和摄魂斩应该不会再有关系了,有生之年应该也遇不到了,不料这个蜮儿,竟是这一代的‘无影毒王’,更想不到她竟然沦落为金人的走狗。真的意想不到……” 众人纷纷私语,想不到厉夫人在摄魂斩面前,竟然也天资不够,可想而知蜮儿当之无愧“登峰造极”。 既然金陵的丹药能够抑制险情,断言也有根有据,充分证明了蜮儿的确是下毒高手。一旦先前“奇病”之说不再成立,就避免了联盟由于对蜮儿无知而产生恐慌,从而也抹去了一长串不必要的枝节。 想到这里,李君前稍稍舒展了眉,心知:金陵和蜮儿之间的这份渊源,已经无意间粉碎了金人某些攻心的可能。若是早些日子知道这份缘由,盟军伤亡可能会更少。 虽然相信了陵儿的话,李君前却不得不对这摄魂斩追根究底:“可是,单凭笑容,如何下毒?”他以为,一件事情,既然有存在,就该有方式。 陵儿颇带遗憾地摇头:“摄魂斩的具体内容从不外露,而且据我所知,一代与一代致死原因不尽相同。比如这蜮儿是害人气力衰竭而死,而我母亲却是令人窒息而死,共通之处,只在笑容。” “所以……一时还不能知道蜮儿下毒的方式?” “具体方式,尚待推测。”陵儿点头,“值得一提的是,摄魂斩威力极大,摧毁性和防御力尽皆一流。持有者基本属于百毒不侵。寻常的暗器、毒药,样样都不可能近得了她的身。所以,蜮儿这个敌人,属于极度危险,不输于南北前十任何一个……” “难怪受了我一掌都轻伤。”厉风行悟道,“当时陵儿急匆匆地向她撒了一大包毒粉,其实明知毒不了她,只是为了暂时挡住她的视线而已。” “也是为了验证,她究竟是不是百毒不侵……”陵儿叹,“结合这许多的事实,早就毋庸置疑,蜮儿用的就是摄魂斩。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凭借摄魂斩,轻而易举为鬼之扫清了侵略路上的一切障碍。” 君前点头,局势清清楚楚:“这应该也是鬼蜮二人合作的根因,一个有强烈的破坏欲,一个有绝对的破坏力。一明,一暗。” “想不到,真正危险的反而是那个蜮儿!”厉风行后悔不迭,“我当时一心要击败鬼之……” “谁教天哥你平时总是小瞧了女人。”陵儿微微一笑。 “领教到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不然她一笑就要你的命。哎……”厉风行正自说笑,陡然肩背一麻,竟再次不济,倏忽连手都难以抬起。 眼见厉风行面色惨白,明显毒素还没有根除,情知险急的李君前当即一掌推在他背上,运内功助他驱毒。厉风行会意,也立刻运功疗伤,随着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厉风行背后全然白烟蒸腾,面颊上亦大汗淋漓,看得陵儿煞是心疼。 片刻,厉风行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陵儿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关心则乱,是以慌张地将他扶好了支撑着他。 “应当是厉帮主适才在战局中最久,中毒最深所致。”李君前收掌而回,呼吸吐纳。 “刚刚服食的那些,只是唐门中能解百毒的灵丹,还不算是对症下药。毒性不可能完全祛除,只能勉强克制,如果中得深,可能间歇还会发作。”陵儿点头说。厉风行脸色都变了:“还会、发作?”这种苦,换作是谁,都不想再受第二次。 “我会好好寻求根治之法……”陵儿轻声说,神伤。 “那……难道说,要一直这样卧床不起?那不就一点作用都起不了?”厉风行逢小事而愚钝,未能适时读懂陵儿说话时的神伤,若是细心一些,就不该顺着她的惆怅表现出懊恼和焦急。 陵儿不禁面露担忧:“天哥……还是不要想着杀敌了。如果不能好好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条性命,竟等于是捡回来的……”厉风行说话时依然气流不畅,轻咳了一声也揪着陵儿的心。 “总算能先捡回来。好在解药有效。”陵儿想到这里,心才有些平静:还好,天哥现在的状况还可以控制。 “但这些丹药毕竟有限,恐怕也只能缓解一时之急,蜮儿一天不除,祸患时时都在。受伤中毒之人,虽然性命得以保障,可是武功大为折损。抗金联盟,这次是真的危险了……”君前的神色中写满了紧张,有一种观点,呼之欲出。 “李帮主……”金陵毕竟心细,早已听出音来,不由得欲言又止。 “我想,用不着多久,鬼蜮重创抗金联盟,盟军将领不同程度受伤的变故就该传遍江湖了吧。他和凤箫吟若能回来,到也罢了,如果不回来,就是真的……真的去隐居,一心要远离烽烟,不会再回来……”李君前叹了口气,望着川东刚刚泛白的天。 “会回来的。一定会。胜南他,不会弃联盟不顾……”陵儿坚决摇头,眼中噙泪。 “可是……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君前摇头,流露痛心,“越风是这样,洪瀚抒是这样,现在林阡也是这样,凤箫吟她,就像是金国派来的奸细,把我们的人才一个个地拖出去隐居了……” 这句虽是玩笑,好歹也有敌意。金陵不禁一愣,当厉风行不排除阡有隐意,而李君前,则似乎把一切归咎给了凤箫吟。 “是啊,此刻咱们的抗金联盟,表面风光,可跟去年此时相比,哪里比得上……”厉风行纠结地陷在回忆里,去年此时,刚刚歃血为盟的抗金联盟,正在众志成城在打夔州之役。 陵儿握紧他冰凉的双手,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和他们的见解相反。 信任的力量,究竟在谁的手上、谁的心里。 第402章 劫难 第402章 劫难 痛心担忧却不失希冀的君前和风行,万万不能想到,他们的对话会一字不漏地由大嘴张传到苏慕离弟兄二人耳中,也万万不会明白,这种负面的想法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都会成为苏家推波助澜的最原始动力…… “李君前和厉风行,看来是真的相信林阡带凤箫吟去隐居。”大嘴张如是说。 “十几个动向,徐辕更相信哪一种?”苏慕离点头,问。 “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应当往这十几个方向都派遣了人马寻找。包括我在内,也接到了来自落远空的紧急调令,是去黔州。”大嘴张说,“徐辕私下向柳五津流露过只言片语,也说到过黔州,我还不能肯定他最怕的就是那里。” “黔州……”苏慕离一怔,微吟,“难道是黔州?” “黔州?为何哥哥觉得,徐辕最怕林阡去黔州隐居?”苏慕霖奇问。 “其实也不难理解。如果要避世隐居,林阡和凤箫吟第一个去的地方,必然是黔州啊。”苏慕离回忆着,“他们的感情,不就是在那里开始吗?” “不过,不是每个都相信林阡是避世隐居去的。就算是柳路石陈四个,意见都有所分歧,石中庸好像就被林阡的出走给唬住了,路政也坚持说不大可能。”大嘴张说道,“盟军之中一样有信有疑,即便是厉风行金陵夫妇,似乎都持有对立意见。短期内要让他们都信,不大可能。” “有那么一群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林阡的死忠……”苏慕离面色冰冷,无能为力,“的确很艰难。” “要的就是这效果啊。”苏慕霖笑着说,“哥哥未必要令所有人都相信啊,如果能令信者愈信,而疑者愈疑,岂不更好?” “信者愈信,疑者愈疑?”苏慕离一怔。 “嗯,如果分成势均力敌的两派,不是更容易内斗吗?就让相信林阡的人,和怀疑他的,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不管谁错谁对,一起覆没啊。”苏慕霖说。 “小公子说得极是。”大嘴张眼睛一亮,面带敬意点头。 “好啊,慕霖你长大了,这回是三番四次地帮了哥哥排忧解难!”苏慕离神情里流露出爱怜和欣慰。冷酷如他,唯有对弟弟才能有这般温和的神色。 “那便这般决定了。”苏慕离看向大嘴张,“你到黔西之后,立即传出你发现林阡的消息,这边关于他林阡‘埋没父志’的说法,不用推动,一定能甚嚣尘上!” “苏大将军放心,林家军,这次必乱无疑,除非林阡出现,否则没有转圜。” “恐怕林阡就算出现,也转圜不了了——抗金联盟,此刻恐怕正被那鬼和蜮的来势汹汹,纠缠得焦头烂额吧。真是想不到,东方雨有那么个杀手锏,怎么一直都不敢出手,即便林阡在时,也未必能有对策……”苏慕离冷冷说,“不过这样反而也好,就让抗金联盟,屋漏偏遭连夜雨吧……” 鬼蜮一出现便使得盟军军心大乱,在这种情况下,不止先前不肯与苏慕离合作的柳峻肯回头,好像连金北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们都有点动心—— “一块布沾湿了墨,从一点扩散到一面,又用得着多久呢……”苏慕离这句话,既意指抗金联盟之四分五裂,又暗含南北前十的纷至沓来。 抗金联盟,腹背受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雨夜之战,厉风行轻敌失误而身中剧毒,侥幸金陵与蜮儿曾有渊源而保住性命,祝孟尝、海、向清风等人,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中毒,虽然捡回了性命,功力却都大大削减。 这样的局势,虽然因为金陵冒险重创鬼之而得以缓和,却不得不使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接下来的日子里,蜮儿未必不会在盟军中作乱,能对抗她的方法着实太少,要消灭她也根本不易。 “天骄已经有数日愁眉紧锁。”四境无人,云蓝走到天骄身边,也深知他愁苦原因。 “突然出现的强劲敌人,一笑而谋人命,幸好还不是一笑而‘夺’人命。”徐辕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敌人,武功虽然可能平平,路数却太过诡异,一时难以消除……” “这种情势下,天骄是该保留实力,还是去以身试毒,实在是有些艰难,毕竟关系到一整个抗金联盟。”云蓝略带深意地说,“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确很多事情要背负,不能轻易地决定……所以,旁人会心急,会害怕你决心不够,而你知道别人有担忧,所以更加负重。” “是啊,如果此刻徐辕还是徐辕,大可放心地去阵前杀敌。现在却……”徐辕叹了口气,“设身处地,才知林阡他起先并非不想发起川北之战,而是有太多事情要权衡……” “可是,人们总是很难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云蓝洞悉地笑。 “林阡他,也没能够站在我们的角度,体谅我们啊。”徐辕轻声叹,转过头来,“最近总有传言,说林阡为战而生,却为爱而逃。不知云前辈作何感想?” “可笑。”云蓝轻声评判,“且不说林阡不可能丧失志向,念昔她,志气也不输男儿,事业尚未完成,岂可能轻易隐退?” “然而,我听说,云前辈和林前辈,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离开短刀谷,出走过。” 云蓝一愣,回忆道:“当时楚江刚刚着手组建短刀谷义军,被一群官场中人质疑,他是从金国南归的‘归正人’,真的可以统领来自南宋的所有军队吗。当时的楚江,虽然要功名有功名,要事业有事业,要拥趸也有拥趸,可却是因为这‘归正人’的身份,导致追随他的人马中,很快开始分出流派继而对立,时间一长竟然军内就有纷争,楚江是觉得纷扰因自己而起实在没有必要,所以决定暂离。” “林前辈那次,是短刀谷义军刚刚组建之时,林阡这次,是短刀谷义军改朝换代之时。都一样的关键,也一样的风险。父子二人,还真的是一模一样。”天骄叹息。历史,好像在不停反复地重演。因主公而起的矛盾,最容易在军中扩大,也许,真的只能以退为进。 “那次出走,我与楚江陷入了长江中的幽凌山庄,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虽然一开始不是为了隐居而去的,可万念俱灰时,的确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云蓝苦叹,回忆伤人,此时此刻,是多希望自己和林楚江当年就陷在幽凌山庄里不曾走出来。一瞬间,她忽然也有些不敢确定,阡和吟儿,会不会也一样…… 徐辕心中一紧:黔州,那段由云烟、凤箫吟、林阡三个人组成的时光,曾经轻而易举就击败了玉泽和林阡多年的生死相恋。其实林阡很想被那段日子牵绊吧。“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如果林前辈都曾有过这般的意念,那林阡,也很可能会有啊…… 被心魔驱使、被谣言困扰多时的徐辕,此刻心里顿生这样一个意念——不管“隐居”的说法是真是假还是另有隐情,既然林阡还是没有音讯,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林阡埋没父志甘愿隐居!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如果林阡隐居了,就加强舆论把林阡逼出来,如果林阡没有隐居,他更加会为了澄清自己而赶紧跳出来…… 这个念头在徐辕心头一掠而过,瞬间成形。 危机在即。 对于川东盟军而言,上旬相安无事、中旬静中有动、下旬急转而下的整个六月,过得那么飞快,又那般漫长,飞快是因为回忆起来都是一个心情,漫长是因为心里一直都堵得慌。 是否所有的巅峰之后必是低谷?或者这还不是低谷,只是巅峰碰触到的一个坎,如果能过去还能挽救,若过不去,那便会滑落到更无底的深渊去…… 而川北形势,据一直往来于短刀谷和川东之间的陈静胞弟陈安回报,在这一个月内,林陌与苏家仍旧走得很近,按照推测,曹范苏顾是必然想要挟持他为新主,从而通过林陌名正言顺取得对林家军的统治;但林陌显然不会甘心成为傀儡,想必初衷是要夺回曾经属于他的一切;一个月前骤生异心的寒泽叶,却因为百里笙的驾临而明显收敛了不少,寒家的叛军开始有分散趋势,寒家的动乱理应能消弭于无形之中。 与陈安肩负同等任务的十多位密探,诸如丁忧、丁愁等皆是天骄徐辕亲信,也在近期接触过百里笙、宋恒、寒泽叶等人,他们从川北带回的情报,与陈安所述八九不离十。 “看来谷中形势,棘手的还在林陌和苏家。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石中庸面露微笑,“原来天骄在寒泽叶身边安插的人是百里笙啊,难怪了。” “寒泽叶在百里笙和宋恒的双重威慑下,未必敢犯上作乱。他们三人,是平起平坐的‘九分天下’,当然可以互相牵制。”天骄说。 “天骄不愧天骄,不动声色便消除了一场祸。”陈静赞道。 路政点头:“回想起来,延期之举还是正确的,就应该消除了祸根之后再北上才是。现今消除了寒泽叶,也还剩下一个林陌了,其余那些零零碎碎,微不足道。” “倒是可以私下去问林陌,他愿不愿意放弃曹范苏顾,与我们合作。”天骄说。 “如果我们一心辅佐林阡,他怎可能与我们合作?”柳五津一怔,觉得这提议不切实。 “林阡……”天骄虽然纠结,却还是脱口而出:“现在的林阡,已经埋没父志,甘心隐居去了。咱们不如请林陌出来,重新辅佐林陌……” “天骄?!”石中庸一震,难以置信。路政赶紧观察四周有无旁人,提高了警惕,回看天骄:“难道天骄相信那些流言蜚语,真的觉得林阡是那种人?” “听我说,我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但既然有谣言在这里,不如顺水推舟,林阡一直不肯回来,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形,都不肯回来……不如就说他是隐居去了,埋没父志了,用林陌来激他。看他会否出现。” “就担心他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什么都听不到呢。如何回来……”柳五津问。 徐辕一震:是啊,如果,林阡的遭遇和林楚江是一致的呢?“会不会真的是这样,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徐辕攥紧拳,“若真如此,这注定是抗金联盟一个逃不开的劫……” 第403章 末路 第403章 末路 短刀谷里只剩下一个林陌最棘手了,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当柳路石陈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天骄随即就派路政北上拉拢林陌时,有谁能见到,前来通风报讯的陈安转过身,脸上浮现出的一丝冷笑。 怎么可能,寒泽叶已经不可怕?那不过是陈安传递的一个假消息罢了,更准确地说,那只是寒泽叶的策略而已。怎会不可怕?论实力,寒泽叶才应该是林阡夺权之路上最威胁的敌人…… 早已投靠寒泽叶的陈安,不得不从心底鄙视他那个向来急躁的墙头草姐姐,尽管担任着塑影门一门之主,陈静却当得那般名不副实,性格虚浮不切实际,人到中年一事无成……陈安被寒泽叶收服,原因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事成之后,由他得到塑影门的门主之位。 因此,令陈静也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她从川北匆匆忙忙赶到川东以来,就一直被同胞弟弟暗算着——明知她容易急躁的陈安,常常用这样那样的谣传来骗她激她,再通过她来对柳路石陈影响,以期扰乱视听。 十天半月,陈静所起的作用,立竿见影。秉性善良的她,哪里会明白自己那般糊涂,成为寒泽叶棋子的棋子。 她如果聪明点,把身边的事情结合起来仔细想想,就应该想到自己对林阡的误会和偏见均来自于自己最信任的胞弟。可惜,陈静总是那么做事不经过大脑,当陈静在林阡面前放肆顶撞还倚老卖老出言不逊那一刻,陈安就明白,陈静已经完了。从那时起,陈静其实就已经触犯了主上,无论最后林阡是胜是负,陈静都已经完了。可奇怪的是,林阡非但没追究她,反而自己选择出走……——当然,这大大迎合了苏慕离一方,寒泽叶一方显然不能料想。 苏寒双方,暗中却帮了对方的大忙,苏慕离负责造成误会,寒泽叶继续深化矛盾,竟戏剧性地、合力分化了林阡和柳路石陈。这一点,双方恐怕都要叹一句,天助我也。 寒泽叶的阴谋,对林阡如是,对天骄徐辕亦如是。 自以为把百里笙宋恒安插在寒泽叶的左右寒泽叶就可以收敛、可以被他们双方牵制?徐辕可真是失算,能牵制寒泽叶的人,数遍短刀谷恐怕也只能有徐辕自己。寒泽叶在“九分天下”之中,是势力最扎根于短刀谷的,也因为从前的深居简出而和其余八位关系最好的,他可以表面上和百里笙宋恒相安无事看似被牵制,但实际上,所谓的和睦,不过是幌子…… 让包括陈安在内的所有探子都传一样的话来安天骄的心,而川北形势表面看上去也的确好像如此,没有半分虚假——这就是寒泽叶的高明之处。寒泽叶故意将自己弱化,韬光隐晦,正是为了牵制天骄先去对付林陌,然后趁天骄放轻对自己戒备时再露锋芒。 真正聪明的人,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认输,什么时候势如破竹。 陈安离开人群,笑得忘我,得意忘形。 偏巧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陈安。” 陈安心一颤,赶紧回过头来,发现那人是向清风,这才舒了口气。 “寒将军他,可有说什么吗?有没有说何时举事、剿除苏家?”向清风问。 陈安摇头:“天骄让百里笙和宋恒绑缚了寒将军的手脚,一时之间,还无法举事。” “又要等……”向清风面上写着焦急。 又一个隐藏在林家军深处的奸细,向清风。 向清风原先并不是寒泽叶那边的人,却因复仇心切,在林阡声明延期之后流露过不满,所以立刻就被当时声称会尽快剿除苏家的寒泽叶诱引,也便是柳五津等人所说的“被分流的林家军”。可以说,此时的向清风,效忠的并不是寒泽叶或林阡,而是,最快剿除苏家的那个人。 从短刀谷出来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些向清风和曹范苏顾的不共戴天之仇,十多年前发生在短刀谷中向氏的灭门惨案,活下来的仅仅向清风一个。 也难怪向清风在那群和他同期归顺林阡的林家军中,是唯一一个在阡宣布延期之后不能与之完全互信的,当杨致诚、祝孟尝甚至远道而来的风鸣涧都说主公绝不可能隐居之时,向清风却只淡淡说了句“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其实向清风心里对林阡还是抱着希冀的,顺从寒泽叶,是那么的勉强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只可惜这个可以令自己心甘情愿的林阡,却迟迟不能满足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复仇心愿。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激怒他,只会令他反叛。——瀚抒曾经对林阡的忠告,金玉良言。 “向将军务必放心。最终颠覆苏家的必然是我们。”陈安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寒将军目前不动声色,其实是韬光隐晦,骗过天骄的眼睛罢了。很快便可以举事。” 向清风点头,却未像他一样露出笑容:“那么,你确定天骄真的被骗过去了?”陈安一愣:“那是自然。我传的消息并不是假的,就算天骄不信、派路政北上的原因其实是要探明真相,那也没什么好怕的,百里笙、宋恒的确和寒将军相安无事。深层的事态,普通人看不出来。” “你确信,宋恒和百里笙也没看出来吗?”向清风疑道。 陈安一怔,明白他话中有话:“传闻向将军行事一丝不苟、滴水不漏,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向将军如果有什么指教,不妨对陈安直说。” 向清风一路未曾开口,暗自将他领到隐秘处,确定四周无人之后,突然掀起营帐一角,确保只被陈安一个人瞧见,陈安只瞅了一眼,霎时色变:“他……他……他怎么会来?!” “百里笙连自己的独生子都派了出来,可见百里笙的确发现了寒将军的破绽啊。寒将军跟天骄在藏拙,百里笙却在跟寒将军藏拙……” 陈安大汗淋漓:“百里笙……百里笙……”是啊,九分天下的每一个,都不该小觑! “百里笙理应清楚寒将军的动机,所以表面上他跟你一样,对天骄报平安,私底下却派出他的儿子,不知道带着怎样的密报……看来短刀谷形势严峻得紧,百里笙能完全信赖的人,竟然只剩宝贝儿子……”向清风透过帘帐的缝隙,隐约能看见正被绑缚动弹不得的百里飘云,“我能为寒将军做的事,就是先将百里飘云禁锢于此……一定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陈安连连点头:“这次多亏了向将军,才使得我们的策略天衣无缝!我这便回去通知寒将军,让他多加提防百里笙!” “嗯,除了百里飘云之外,不知百里笙还有没有别的密派。”向清风说,“万万不能令这些密派接近天骄。” 六月末,险恶血腥并存的世界。 险恶,川东与川北之间依旧像从前般明争暗斗;血腥,盟军与金人之间仍然延续着一贯的不安稳——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内,重伤后的完颜鬼之竟然没有蛰伏。不敢再在盟军中正面挑战了,竟选择隐蔽之处对落单的将士下手!只为了享受割人咽喉那一瞬的快感,只和他的手下亡魂照面一瞬间,就宣判了对方的死亡,割喉泄愤,然后弃尸荒野。 这种残忍的暗杀,持续了数日在月末达到了最高峰,致命伤割喉,凶手是谁不言而明,形势严峻到怎么也遮盖不住,显然在盟军中引起轩然大波。 完颜鬼之的轰动出场,本不该伴随着金陵的那一剑就消磨,而更应好好地利用,“以很小却很卑劣的行径造成更大更轰动的事端”,是因为“暗杀比公然起衅更易动摇军心。”——当善于攻心的轩辕九烨悠悠地在东方雨面前说这一句的时候,意味着不止金南,金北其实也参战了。 攻心之策旁敲侧击。这样的手法出现伊始,盟军还没有意识到鬼蜮幕后的敌人不再只有东方雨,而是轩辕九烨和东方雨合作…… 危矣。 不再是腹背受敌,而根本是岌岌可危! 林阡和凤箫吟,依然不曾归来。一个月的猜测限期,也即将走到末尾…… 就在这危机重重之际,石破天惊从黔西传来这样的一个消息,林阡和凤箫吟,此刻身在黔西! 传来第一条消息时众人还可以惊疑会不会是消息有误,然而一条堆迭着一条所有回音都指向那里时,可想而知天骄的心情该当如何,每一封飞鸽传书都是真的,都有海上升明月每一位细作的独特印迹,错不了。就算错,也不可能人人都错。 “如果他真的身不由己,是可以原谅的。可他明明就在黔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吗……”天骄面色中的痛心,传递出他先前对阡的寄望。 “江湖如此之乱,他二人,竟然真的还隐居,隐得下去吗?不真实啊……”厉风行步履蹒跚坚持要来问天骄,还徘徊在信疑之间。 李君前因为越风给他的打击而偏偏真的相信:“江湖如此之乱,诸如越风、洪瀚抒、叶文暄、独孤清绝,不也一个都没有归来吗?也罢,一个无主的联盟……” 此时此刻,且不说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个顺水推舟、推波助澜的危险念头在天骄心上全然成形:“谁也不相信盟王盟主会这样,但事实摆在眼前,恶劣如此,不得不教人接受,林阡带着凤箫吟不告而别,是真的埋没了父志,甘心隐居了……” “天骄。”金陵当即摇头质疑,“不会的,天骄,即便胜南和凤姐姐去黔西,也未必就是隐居,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不错,是谁说林兄和盟主的不告而别是为了隐居?不都是谣言吗?难道还不能接受谣言给我们的教训?!”莫非亦连连点头,说。 “若非为了隐居,他为何要带着小盟主一起?”陈静问,石中庸反诘:“一个月前你指着鼻子骂他的时候,可是连盟主也一起骂上了,他二人当然要一起走。”声音虽小,颇带嘲讽。 “石前辈此言差矣。以盟王一贯的行事周全,形势再怎样险急都不可能两个人一起消失。谁都知道,若是一个人走,联盟还能够维持,两个人一起,于联盟有百害而无一利。从前战事紧急,他二人不是没有分开过,为何这次一定要冒着风险、一起离开?”向清风说。 范遇冷笑反驳:“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试想如若现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维持局面,反倒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会试着抛弃自己的原则一次,保护自己的女人一起走……况且当时,很难说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个才是矛盾起源。”天骄心头一颤,范遇转头看他:“当日天骄字字凶狠,明明矛头对着的是盟主不是吗?” “那不就正证明了盟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盟主?被天骄矛头对准,盟主提出想要隐居,盟王抛开一切,随她一起。这一切,顺理成章……”陈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不可能!”祝孟尝、海、风鸣涧三位悍将以及杨致诚,四人异口同声。 “未必不可能……”传来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众人见是云蓝来,都惊诧万分。云蓝从人群中来,感觉是那般的仙风道骨,“我仔细想过。当年就算我与楚江,也曾经想过隐居一世再不问人间纷扰,念昔和林阡,未必不会被一时的安逸所困扰……毕竟,在风口浪尖久了,谁不想退下来呢……” 鸦雀无声,可叹云蓝一句,竟敌得过先前所有的唇枪舌剑。 “可是,即便当年你与楚江皆有隐遁之意那份隐遁之意还尤其强烈,却因为短刀谷百废待兴,你们仍然回来了。足以说明,尽管安逸谁都想追求,可是有些人都只会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做出来。”片刻之后,忽然半道杀出一个声音,令人不得不诧异,竟有人胆敢反驳云蓝。众人循声看去,才更加瞠目结舌,说话的人,竟然是玉紫烟:“你不信你的徒弟,我却信我的儿子。” 玉紫烟说得如斯斩钉截铁,云蓝不得不无言以对。柳五津乍见这两位昔日情敌重逢,慌张地赶紧上前打圆场:“不如……先不那么轻易地下判断,咱们再让落远空接触林阡试一试,问他这个月究竟去了哪里,愿不愿意回来,如果不回来,再下定论也不迟。” “谁都不想怪他们,不是吗。”云蓝轻轻启齿,一贯的冷艳。世间,她却只有拿玉紫烟一个没办法。 “若是为了安定联盟回来,那还好,但若还是为了和苏家你死我活,我情愿他们不回来啊……”玉紫烟眼中含泪。当年她两个,都是被饮恨刀中的天之咒逼走的女人。 “如果他们不回来,那便不必回来,盟军亲自去黔西兴师问罪。”天骄冷冷道。 盟军分为两派。或确切地说是三派,一派死忠,一派质疑,一派半信半疑。 此情此境,正中苏慕离下怀。 “林阡,没有了这封留书,你这次有计划的出走,只怕会成为你抛弃抗金联盟的佐证……”苏慕离看着火焰渐渐熄灭,夜色片片脱落,“虽然还是不懂你去黔西的实质原因,但也不必要懂了……” 上次的川东之战毁于一旦,这次,同样还发生在川东,他苏慕离很想看看,自己策划的好戏将按着怎样的方式演下去,会有多乱,那就有多出色。 苏慕离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怜:“可怜的徐辕,可怜的林阡……” 六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天骄站在平日里阡看夕阳的河岸欣赏风景时,突然想起自己对阡说过的话—— “你选择信任楚风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后通过推敲陈铸来推敲楚风流,你已经是慌乱的,多疑的,第二个判断,远不如第一个清晰。从这里开始,判断的依据就越来越站不住脚,会一直推翻,直到失败。” 有时候,好像明知道自己在慌乱,在多疑,却不能自控地一直推翻下去。 林阡,我该这样吗?为了迫你回来,我亲自策划了谣言,说你埋没父志,为爱隐退? 凤箫吟,当年我真是小看了那个看似渺小,却万分重要的女子,竟使得林阡你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人,都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忽略金宋之分,则你的路只能通往坟墓。 所以,她,绝对不能留在你身边! 多事之秋。他明明觉察得到吹在自己肩背的风有点寒。 第404章 绝处逢生 第404章 绝处逢生 庆元五年,川北苏降雪四大家族走到崩溃边缘、不得不挟林陌在手以号令短刀谷;当此时,九分天下之寒泽叶,也正在酝酿着一场夺权之变;谷中其余零落中间势力,各自为政,居心叵测。短刀谷形势错综复杂,诡谲多变到可能每个人都会有不止一种立场。诚然,人都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此时川东一隅,曾被公认为苏降雪宿命终结者的林阡及其盟军,却止步于四川广安群山之间,驻守在原黑暧昧道会地盘,阆水流域。六月初,林阡与短刀谷几位元老级首领意见分歧不告而别,川东局势曾一度相安无事、风平浪静。未料想不经意间传出林阡隐居之说,盟军开始自乱阵脚人心惶惶,同期遭遇两位前所未有的劲敌“鬼蜮”,损失惨重,原以为在鬼之受伤之后,能够再度恢复平静。却在六月之末,迎来鬼蜮的卷土重来,自此矛盾升级。 从“公然挑衅”到“嗜血暗杀”,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然则短短数日,鬼蜮竟掀起了又一场腥风血雨,幕后有金南实力、金北阴谋,左右还有苏慕离暗箭、寒泽叶诡计,盟军尽皆无从察觉。紧要关头,又传来盟王林阡避世黔州之言,信服派反对派分庭抗礼。危机四伏,迫在眉睫。 不得不忆,林阡离开之前对盟军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和天骄一起,坚守川东。可是此情此境,坚守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连日来,金陵都一直在悔恨雨夜之战未能手刃鬼之,留下这杀人成性的祸根继续肆无忌惮:“如果说蜮儿是危难的起源,鬼之则是危难的表现者和宣扬者,如果鬼之死了,蜮儿未必能找到第二个如他这样嗜血的合作伙伴,杀戮的罪行也许能够减轻。”金陵一度怀疑过蜮儿本性并不坏,只不过是被鬼之等人利用驱使罢了,一旦除去鬼之,或许蜮儿就将沦落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久而久之将失去杀戮的心念和作用。 每当金陵悔恨之时,厉风行总是摇头:“话哪是这么说的?那夜形势凶急,蜮儿顷刻就可以走出毒雾,你当然要最顾忌她,哪还管得了鬼之?若多留一刻,鬼之是可以杀了,可是不仅我不能脱险,也会搭上你一条性命,盟军那么多将士也得不到灵丹妙药以续命,蜮儿这个祸根还会存在、继续肆虐。那样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是啊,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金陵垂眸,睫毛已被泪水沾湿,前方总有无数种可能,何必抱怨,何必后悔,有些痛苦看似最坎坷,其实只是不平坦。 “天哥……”她靠在厉风行怀中许久,感觉得到他身体发寒,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她当即泪如雨下,“是那毒性又发作了?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厉风行静静凝视着她,忽而笑起来,抚着她的发,轻声道:“胜南说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真是一点都不错。其实没什么事,竟轻易就掉眼泪。” “陵儿不会让天哥死,一定会祛除天哥身上的毒。”陵儿咬牙说,“不管那蜮儿的毒术,究竟怎样的登峰造极。一定要破解……”可是,连下毒的方式原因都不了解,如何去对症下药?其实她对她母亲的下毒手法,也一样一知半解啊。 摄魂斩,依旧神秘而未知…… 几天来陵儿异常紧张,考虑了无数种可能也未能得到答案,为此几乎没有合眼。风行再怎么不细心,都显然体会得到自己对于陵儿的重要。他知自己的毒一日不根除陵儿将日日这样下去,却真正舍不得她这般折磨,惟能在她紧张之时轻轻揽住她,用轻松的语气,讲些似有关似无关的话题: “忽然想起当初在黔西抗敌之时,也遇到过的两个毒王了,陵儿还记得那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么?一个叫何慧如,一个叫宁孝容。奇了,怎么毒王都是女孩子?哈哈……” “何慧如,和我交过一两次手,她五毒教和唐门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据说她出生后不久便当上了教主,走到哪里都有黔西当地一群毒兽跟着。”陵儿回忆说,“相比之下,宁孝容就逊色许多了,召唤毒兽时,通常需要发号施令,平时还得敬着供着,不像何慧如,对毒兽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那也未必啊,何慧如的毒兽都轻易就看得见,宁孝容的种的蛊、养的毒灵,都看不见摸不着。”厉风行笑着说,忆起年初宁孝容何慧如争权之战,有感而发,“所以也难怪宁孝容有心取代何慧如的地位了。她二人其实是各有长短啊。” “何慧如的虫兽,宁孝容的毒灵……”陵儿聊着聊着,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这样……” “怎么?” “没什么。”那灵光,倏忽竟被金陵遗漏,只因为又一道灵光一现:“何慧如、宁孝容、蜮儿……会不会这个蜮儿,集合了宁孝容和何慧如两个人的长处?” 厉风行一怔:“蜮儿?”陵儿真是时时刻刻无不记挂着他的伤势,竟又想起了蜮儿?一时间风行既感动又心忧。 陵儿点头:“如果这个蜮儿,能够拥有像何慧如那样对毒兽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而同时又具备着和宁孝容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物……不正是摄魂斩吗?!” 厉风行会意:“难道,所谓的以笑下毒,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着一群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物?” “很有可能。”陵儿点头,“她的笑容,真正是对毒物下达的指令!” 如果这样,那就棘手了,何慧如宁孝容已经极难对付,何况是一个集她二人之长的蜮儿!?风行蹙眉:“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毒物?” “蜮儿,这个‘蜮’字,已经清清楚楚了。鬼蜮,不是随口叫出来的合称,而是根本就寓意着‘鬼蜮伎俩’……”金陵得到启发,面露喜色。 “鬼蜮伎俩?哦?那个‘蜮’字,原来是意指水弩?”厉风行也略知一二,“水弩——这可毒了,这东西,可是见到人就会喷沙的,不仅对人喷,还对影子喷,‘含沙射影’就是这么来的……这么邪门的东西,她也能驯服?!” “根据记载,‘毒虫水弩,以气射人影,随所着处发疮,不治则杀人’,在服食解毒丹药之前的盟军,大抵都应了这个状况:被水弩喷中影子的人会发病,会生疮,勉强幸存;可是被喷中身体的人,十人有六七人死。”叹了口气,陵儿脸上却掠过一丝笑,“不是笑容本身,而是借助水弩——终于……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了……” 厉风行疑道:“可是,这一切,会否只是猜测?可能性有多大?” “也许是巧合,也许就是胡氏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我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虫字,因为她名为‘蝶’,所以她的摄魂斩,应该是对蝴蝶来传递指令。记忆里娘的确驯养过蝴蝶。而我娘的师父,据说名中带‘蟏’,驯养过一段时间的蛸蛄。”陵儿说,思路一顺百顺,俨然获悉了摄魂斩的个中玄机,“依此类推,这个叫‘蜮’的女子,正是对水弩来发号施令……” “难怪,难怪好端端一个女孩,不叫玉树临风之玉,偏要叫鬼蜮伎俩之蜮。”厉风行的疑惑方有些解开,“这样一来我是相信了。陵儿名中无虫,果真不是无影派的。” 陵儿一愣,嗔道:“你倒真会苦中作乐。” “‘含沙射影’,想当初唐门也取之为名,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典故了。唔……水弩,若是遇见我外公的金银血蛇,不知哪个更厉害些。”风行故作轻松地说,话音未落,陵儿却已起身要走,显然是想立即去研究解药,竟然不眠不休。 陵儿从未这么憔悴过,为了摄魂斩她干什么都心不在焉,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在这一刻,风行猛然一把牵住她的手,将她留在这里,留在床沿,力道并不大,却和眼神一起,示意她重新坐下。有时候,爱就是种无声无息的流露。 “陵儿,对不起……”千言万语,竟归结于这一句,他知道,最近他们都很累很累,所以有很多情绪都不对劲。 “天哥……天哥不曾对我不起……”陵儿一惊,瞬即眼圈就红了。 “对不起,抱歉那夜你推开我的时候,没有马上就抱紧你。”风行还未说完,陵儿已然噙泪:“不,那天是我太任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推开天哥……” “一切都过去了,陵儿。”他怀抱着她,闭上眼,闻她的发香。 事过境迁,回想那雨夜之战,若非因为鬼蜮来袭,他二人立场的不同,将给彼此带来一场威胁夫妻感情的冷战。因祸得福,竟换得此刻的深情相拥,最长的相拥……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不知过了多久,还沉浸在温馨的两人世界里,忽然床的内侧传来一阵啼哭,转过头去,原来战儿醒了。“战儿吃醋了。”雨夜那晚听着战儿哭声明显还嫌烦的陵儿,此刻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还有时间的。咱们一家三口,一块睡会儿吧。”风行笑着指了指帐外半黑的天。 “嗯,好。”陵儿破涕为笑。 风行拭干妻子脸上的泪,默默说,陵儿,战儿,我答应你们,绝对要活下去…… 长大之后,方知自己不止被理想束缚,而更被家庭束缚。 第405章 铁血战志 第405章 铁血战志 自金陵指出摄魂斩中暗藏玄机、并成功于十日之间制得解药,盟军险情明显可以得以缓解。看似走投无路,突然柳暗花明:果不其然,盟军中毒力竭与水弩“含沙射影”脱不开关系。 “众位先前问我,摄魂斩为何单凭笑容就能下毒。正如大家所料,笑容本身当然无毒,只不过是向特定的毒物来传递杀人指令罢了。”陵儿向众人阐述之时,所有人都恍然:“原来是假手于毒物?” “由其驯养的特定毒物。”陵儿点头,“蜮儿驯养的毒物,正是蜮虫,又名水弩。” “假手于毒物并不稀奇,奇的是,不开口也不用动作,却用笑来发号施令……”李君前沉思,点头领悟,“这样一来,大家只不过看她笑而已,哪里会想到是下毒指令……” “在一个极短促的时间内,水弩便可以得令杀人。由于它们善于变化、细微难察且攻击力猛,因此带有极度的危险性。任何人,一旦接近蜮儿,必定中毒而战力减弱。同时这些水弩对蜮儿又起着一定的屏障作用。所以,百毒不侵。” “辛苦厉夫人了,这次解除危机,厉夫人功不可没。”天骄代众人感谢金陵。 “不过还不能怠慢。既然他们胆敢合称‘鬼蜮’,就表明他们不怕蜮毒被提示。势必还有另外的毒掺杂,或是新的毒待命。”陵儿转头看风行,他虽然恢复了不少也能够恢复武功,但脉象仍然有异,身体也时不时发寒,应是还有余毒。 “厉夫人是说,还有另外的毒掺杂?” “不错,水弩本身携带喷沙之毒,驯养过程中势必会被喂养其余毒素,初步看来,应当有不少寒性剧毒……”陵儿说,“还是那句老话,金人仍然在尝试着配制寒火毒,一刻都未有停歇。目前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寒毒却不曾有什么头绪。这几年看得出他们在各地寻求至寒毒药,却还未见眉目。” “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了?这几年没关心毒门,不知道有这么岌岌可危了。”柳五津面色苍白。 “柳前辈放心,陵儿的火毒水准,已经超一流。”厉风行笑着褒扬陵儿。 “厉夫人说蜮儿‘寒毒不曾有什么头绪’,是何以见得?”天骄问。 “水弩本身的喷沙,中毒者是不会即刻就死的,也便是现在这样,毒性可以得到控制。如果和喷沙融为一体的寒毒是真正的至寒,那中毒者显然就是瞬间毙命了。所以说,蜮儿的寒毒,还少欠火候。”陵儿一笑,“若她的寒毒水准一流,我手中能解百毒的丹药,不会轻而易举就将各位的毒克制;若已经将寒毒配制成功,蜮儿也不必要有鬼之搭档,她一个人,已经足够摧毁一切……” “这个蜮儿,我建议还是早杀为好,趁着她现在还在寒毒的摸索阶段,立刻杀了她,免得夜长梦多。她的寒毒一旦进步,哪怕只是一小步,破坏性都会突跃。”厉风行语气极其严肃地补充。 “不错!不能再任由着蜮儿胡来!他们怪是怪了点,突然也突然了点,可难道说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输给两个刚出道的新人?!”祝孟尝体力恢复,不改他一贯的嗓门中气。 众人皆是一震—— 难道失去了林阡的联盟,竟斗不过两个刚刚出道的金人?一个心照不宣却尚未公开化的疑问。是啊,鬼蜮的出现太突然,是意料之外的劲敌没错,可是曾经出现过那么多的敌人,哪个不是突然的、意料之外的?那时候的盟军呢,去哪里了? “说得对,莫让他人笑话了我们。”莫非攥紧拳,捍卫感由来已久。 “我们先前的失败,真正在于分心。分心去怀疑自己的主公,当然要输。若是先放下主公的事情不去质疑,而是齐心合力来对付鬼蜮,事情根本用不着发展到如此恶劣。”风鸣涧道出经验之谈,打动了盟军中不少英雄豪杰。 范遇立即就呼应说:“将军必定会回来,把鬼蜮拿下,等将军回来的时候,献他一份厚礼!”徐辕不禁多注意了范遇一眼。这个人,真是教林阡走也走得放心。 “好!用这份厚礼,迎主公主母回来!”“不该恐慌,而该反击!”铁血战志,沸腾而生。 理智,战胜了恐惧。在决定反击的那一刻起,联盟就还是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 “唯今之计,盟军仍然以防御为主。目前鬼蜮只敢在岸边暗杀,凡是要去河岸的兵将,都成群结队而去,随身携带蜮毒之解药。”天骄对反击的提议不置可否,只对盟军下令说,“在尽量减轻盟军伤亡的情况下,再考虑主动出击。” 天骄出奇冷静的态度,一下子就如凉水泼在盟军各大将领燃得旺盛的斗志上。奇也奇在,在鬼蜮这件事的态度上,天骄从来都保持着防御为主,从未主动出击。看上去,不想反击? 倒也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反击,其实已经箭在弦上了。徐辕很明白,也完全不糊涂。 但正因为箭在弦上,才更不该鲁莽行事,更该备战充分啊。徐辕想。 可是这个想法,这个情景,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么相似? 川北之战,林阡也这么对自己说吧,说草草出击会激化内乱,说不应这么早必须延期,说形势复杂必须从长计议,厚积薄发。 当时自己却不了解,林阡对川北形势的掌握。其实川北之战,在林阡心里,早也已经箭在弦上了,可是,林阡对这一箭赋予的力量,还没有齐集,不能匆匆出手,或者,还没有对准方向,射偏了就是徒劳。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所以林阡才斩钉截铁要留在这里,巩固他稍事安定的川东,也保护他刚刚平静的盟军。 不错,林阡是想打川北之战的,比任何人都想打,就像现在徐辕自己,比谁都想向鬼蜮反击。但说到底,不能因为自己想反击,就拖下一整个联盟。当初,林阡是那么理智,那么清醒。 又是谁人,当初那么坚决地非立即北上不可?不相信林阡说的“时机未到”,不理解林阡的延期之举,从背后疑惑,到暗中算计,再到正面交锋,直至逼走了他…… 仿佛是报应,让徐辕自己承担一次,才知道有些决定,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胜得畅快淋漓,是因为要顾及的实在太多…… “好像有不少人,很不解你的‘防御为主’?”云蓝的声音响起,徐辕这才缓过神来,制止了心中伤怀。 “当然要防御为主啊,可以反击的高手毕竟是少数,盟军绝大部分在鬼蜮的面前,是弱者,要防御。怎可以逞了一时之快呢。”站在这个位置上,徐辕不得不理解林阡从前的所作所为,“总不至于为了迎合一些好战分子,就把无辜的别人搭进去……” “天骄总算完全地设身处地了,也忘记了与林阡从前的分歧。” “从前的确都是我们不对。”天骄苦笑,“只不过,这次有点危险,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除鬼蜮而后快不听我的号令。” “天骄放心,不会的,他们不敢不听。”云蓝一笑,摇头,“那个人,已经帮你消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个人?”天骄一怔。 “林阡。”云蓝笑着说,“上次也是一样,手下对主上有了疑惑和质疑,主上选择了离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联盟深受其害,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不止是现在,等林阡回来之后,恐怕也很难有第二次。” “这……也是一种手段吗?”天骄叹了口气,“的确是陈旭说的那样,‘虽走还留’,他,把我留下了,做了第二个他,由这个他来和联盟绝对互信。” 云蓝一笑:“跟他爹,越来越像。” 天骄看向天外阴沉的夕阳:“只盼他能够回头。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一个月的经历,真的忘记了我们,以为联盟交到我手上就安妥了,然后带令徒隐居去……” “理当不会。”云蓝说,片刻,又说,“但愿不会。”明显不是那么坚定。 天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坚定的理由,红颜祸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把惜音剑给凤箫吟呢。 “若他被落远空劝回来,与我们冰释前嫌。以往一切都忽略不计,只要他回来就好。我将率抗金联盟,献上这份鬼蜮的厚礼,然后迎他一起去短刀谷,统一乱局,指日可待。”天骄说,“也请云前辈记得对我的承诺,有生之年,不要再让令徒影响他。否则,我一定会销毁她。” 为了杜绝她销毁他,徐辕惟能够这么做。而云蓝明白徐辕苦心,轻轻点了点头:“念昔就交由我来处置。” 第406章 小人得志 第406章 小人得志 亭外雨翻腾。 楚风流和柳峻的会晤刚刚开始,气氛就意料之中的湍急猛烈。一个金北第四,一个金南第四,曾经轰动一时的一对死敌,随着柳峻丧女之仇的不了了之,杀人者楚风流的地位却依然如故,也就正意味着,柳楚二人,仇怨将毕生永结,无可转圜。 此时此刻,尽管没有刀枪交锋,甚至没有唇舌相争,但双方言语之中悠悠道来的敌意,着实让同行到此的陈铸很不舒服,于是坐到一旁去,侧着身子宁可看山亭外面的雨景。天上的浮云云脚可触天,地上的积雨雨势能击半空。陈铸一时说不清,究竟是川东的山势高耸呢,还是川东的天空太低…… 陈铸刻意回避着柳楚二人,不大愿意听他们在讲什么,或者说在斗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之间,必然会谈到林阡。那个男人,是楚风流唯一承认过的对手,亦是柳峻最纠缠的一个心结。 林阡,之所以忽略了一切带走凤箫吟,其实未必是旁人分析的所有大道理,陈铸心想,简单地看,林阡也许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林阡在以他的性命和威望,遵守着那份承诺。在黔西,是不是隐居,很难说…… “王妃可曾听说,东方大人麾下的鬼蜮二人,势如破竹无人能敌,搅得抗金联盟苦不堪言,纵使是天骄徐辕,也束手无策?”柳峻开口,就是为了要让楚风流难堪。 “听说过,到不一定是束手无策。徐辕不妄自作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兵比将多,理当防御为主。”楚风流微笑回应,其实已经猜到柳峻下面的话。 “然而徐辕再不出手,抗金联盟就要被屈屈两个鬼蜮给毁了。众所周知,论实力,鬼蜮在我大金南部尚排在前十之外。”柳峻笑,刻意强调了南部二字。刻意炫耀着,这是他金南的功劳。 副将罗洌就在楚风流身边,从始至终一直对柳峻心存排斥,见柳峻得意忘形,罗洌暗想:说到底,鬼蜮是东方雨家的门客,柳峻你凭什么小人得志。 “东方大人的两位门客尚且如此,更何况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的、我们金南前十。”柳峻大言不惭,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大金的众多高手,从前都和抗金联盟交锋过,实力如何已经被他们熟悉,应付之策早已有之。而鬼蜮毕竟是新人,路数令人捉摸不透,进步空间尚有很多。由此可见,鬼蜮之所以能威慑抗金联盟,并不在于实力,更与排名无关。”楚风流笑说,言下之意,你柳峻虽然排名靠前,对抗金联盟而言也没什么威胁。 罗洌边听边暗自拊掌:王妃好样的。这句真是进退适度又从容,杀柳峻而不见血。 柳峻一怔,忍着气续说:“不管怎么说,抗金联盟这回都乱定了。出手实在是明智之举!”话锋一转,明显是冷笑嘲讽,“却是听说金北有人扬言,此时出击的都是傻子,都是去找死的?那扬言的人,应该自己扇自己一巴掌吧。”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罗洌听得眼中喷火,手中剑立刻就要出鞘,被楚风流悄然按住,面对冷嘲热讽,楚风流依旧不动声色:“我只知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同样有难以预测和不容小觑的实力,万万怠慢不得。怕只怕金南有人太过于害怕他,以至于他一离开就迫不及待。” “你……哼,等我们彻底将抗金联盟击溃于此,到那时你们可不要后悔!”柳峻一脸怒容,看样子还不知道轩辕九烨已经和东方雨合作。 “这句话听来真是耳熟,从抗金联盟成立那天起,南前十就一直对北前十拍胸脯保证,次次讲,次次还不是北前十收拾摊子。”楚风流轻笑。 “是北前十呢,还是北前五?”柳峻冷笑讽刺,金北在场之人,皆是脸色一变,金北从第七到第十都命丧于林阡一刀,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彼此彼此。”楚风流面色微微一变。 待柳峻和陈铸走后,罗洌尤其愤懑:“便知道那柳峻是来挑衅的!” “就当送个人情给陈铸将军,用不着追究了。”楚风流知他不甘。 “王妃,那么,咱们就任凭柳峻小人得志?金南若是真击溃了抗金联盟,他岂不是要更猖狂?!”罗洌抑制不住气愤。 “唉,便让他金南去做吧,反正抗金联盟垮了也是对我们好。”楚风流微微一笑,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罗洌死活不肯坐,缘由只是先前柳峻坐过:“王妃度量太大了,明摆着那个人是来要王妃下不了台的,可王妃还……” “都是站在同一个台面上的人,他要给我拆台,自己也没有台阶下。”楚风流笑而起身。 “只是为王妃不值,一直以来,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人,不看好王妃……”罗洌苦恼地说。 楚风流摇了摇头,苦笑:“罗将军,只是场游戏罢了,何必认真呢,谁认真,谁就输了。”罗洌一怔。 循着楚风流的眼光去看,远远有柳峻的一道背影,年过半百,不再有年轻人的精力旺盛了。“说到底,柳峻也真是个可怜人呢。” “唉?”罗洌一愣,王妃竟然对柳峻心存恻隐? “他已经有好几十岁了吧,竟连基本的为人处世都不懂。”她轻轻一笑,正色说:“金南那边,看来就快对抗金联盟发起总攻了。倒是想见一见,没有林阡在的抗金联盟,实力究竟是怎样的。” “对了,王妃,传言都说林阡身在黔西隐居,对抗金联盟不管不顾。这种情形下抗金义军可能会失败,也是在所难免的。” “哦?林阡在黔西?隐居?”她一愣,悠悠道,“倒是令人对那里更感兴趣啊,他在那里,做什么呢……” 林阡,黔西。 独特的名字,熟悉的地点,千丝万缕的关联…… 雨幕,就仿佛那夜的浓云井中,倾泻而下的瀑布。她曾在那里意料之外地发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很像大王爷完颜君附,很像很像。 那可以把她完全掌控的笑意,沛然无匹…… 叹了口气,楚风流心知肚明,为了可以彻底覆灭抗金联盟,金北前十需要拿出来的计划是:在南前十战胜之前,务必阻拦林阡凤箫吟回来,或生擒他们,或在黔西就杀了他们,如果有这个能耐的话。 击溃抗金联盟,和剿杀林阡凤箫吟,向来并重。 不出几日,她预感轩辕九烨就会向金北前十发号施令,去黔西。 而川东这边,防御为主的抗金联盟,只能被动地接受金南前十的继续欺压和进一步攻击。 这一次,抗金联盟无法胜出了。 就看卯足了劲的金南和金北,谁胜得更大吧…… 第407章 绝地反击 第407章 绝地反击 如果存在一路敌人,只能应对不予反击,那么即便防守得固若金汤,也只不过是被侵略、被欺压的命,没什么可自豪。 夔州之役后鲜有败绩的抗金联盟,不应当退到这一步还不还手——不仅不应当,而且不至于。 “不然还叫什么‘人才济济’的抗金联盟?”早在金陵的计划粗略成型、描述了一遍给厉风行听时,厉风行就已经信心十足,胜券在握。 当包括楚风流在内的金人都以为联盟被鬼蜮震惊而不敢出手,正准备筹划一次总攻覆灭抗金联盟时,他们恐怕还不能想到,此刻宣称防御为主的抗金联盟,已然备战充分,决定协力反击鬼蜮,为即将归来的盟王盟主献礼。 诱捕鬼蜮的计划,由金陵、莫非、范遇、陈旭诸位谋士先后献策,迅即得到天骄首肯。这场反击有方案,有策略,合作无间,攻防得当,不是单纯的一句口号,一个愿望,徐辕有感众将并非空谈,也绝不是纯粹好战,显然时机正好,当然接受并赞同。再将诸将召集、合议之后,终于确定了全局。 一句防御为主,是令盟军稍安勿躁,但当有了胜算,那句防御为主,便成了对金人的烟雾。 “这个计划,盟军诸将,随时服从调配。”天骄说罢,与会诸将纷纷点头,至此抗金联盟还是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徐辕想,一定要将这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送还你林阡的手上。 其实冷静了这么多天,他心里和阡已经冰释前嫌。 是日,河畔血腥弥漫,纵有阳光也阴寒。 鬼蜮再度侵略盟军,于河岸边展开杀戮,是意料之中也正中下怀,却难以预测出精准时间。 人群的四处逃窜激发了鬼之更强的割喉之欲,冲进人潮,由远及近,由浅而深,手掌起落处,草色粗看就是血淋淋的。嗜血的恶魔,注定了他身边世界血染,暗红,新鲜,腥热。 蜮儿一直就在他身边,她的存在,注定每个人都只有一瞬的时间去杀鬼之。 完颜鬼之,真的是魔鬼,不仅清癯得形如骷髅,还冷血到越杀越兴起。他从杀戮的开端就一直面无表情,旁若无人肆无忌惮。不是吸血鬼,却充分享受着手握鲜血的畅快淋漓! 一割而断人喉,鬼之的杀人观。最精彩最刺激的杀戮莫过于此,亲手去触摸死亡很神圣。当手心轻拂过对方脆弱的脖颈,最近距离感触到对方最后的脉搏,所有的血污在一刹那都笼罩在手掌间还来不及从指缝里倾泻。对方的性命,将如血一样,在喷溅之前还掌握在他的手心里,对方是否无辜有什么关系,反正血都是一样的肮脏。 拖曳住又一个无辜的时候,那人将会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慌张的神态,扭曲的面容,配上无措的举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鬼之的手已然割向他咽喉…… 这个时候的蜮儿,当然是不会笑的,对付无辜弱小,她不屑于笑—— “蜮儿不是时时刻刻都会用摄魂斩的。在蜮儿觉得鬼之必然得胜的时候,她一定不会以笑来传递指令杀人。”布局之时,金陵将心中的想法向诸将阐述,曾明确指出:“此时的水弩群,必定只存在而无威胁,只防御而无进攻。” 不错,金陵的策略,突破点就在这里:既然水弩需要得到指令才转守为攻,那不如就从摄魂斩的源头入手,趁蜮儿未笑时先杀鬼之! “经过驯化的水弩不轻易喷沙,但一旦有危险靠近,就必然及时加倍防御,同时待命出击。如若暗器毒药过早采用,反而会对水弩打草惊蛇,故而皆不可取。”金陵否决了暗器毒药率先出手的提议,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人故意装成不堪一击,引鬼之杀他——当鬼之和蜮儿都觉得轻而易举,蜮儿不会笑,鬼之也没防备,就趁此时出其不意,一下子结果了他。像他一掌毙命那样,将他瞬间击毙!” 强者与弱者的组合,往往是先取弱者,唇亡齿寒,强者自弱。先杀鬼之,再战蜮儿,陵儿自有道理: “鬼之的防御是蜮儿给他的,她来不及给,他就没有;蜮儿的攻击是因为鬼之的存在才放肆,失去了他,她就只剩下水弩,攻击力必定有大幅削弱。所以,一先一后,拆开他们!”拆开他们这个结论,金陵是从雨夜之战得来。那一战,由于只在乎鬼之而忘了蜮儿,厉风行几乎丢了性命,却歪打正着给予金陵提示:细细想来,厉风行的这个做法其实再正确不过,若能找准时机,用不着同归于尽,一定可以成功。 说起来简简单单,要行动必然困难。因为,“只给你一瞬的时间去杀鬼之。蜮儿缓过神来,你就必须逃出她的视线。” 时间与空间,仅仅限制在一瞬之短和几步之遥。凶险,可见一斑。 在这个计划里,只需要一个人出马就够,但这个暴露在鬼之掌下的人,必须冒着性命危险。最富冒险精神的祝孟尝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然而他一毛遂自荐,便被众人集体否决,估计他大刀刚出手斩鬼之斩一半,那边水弩全都扑上来了,加之他半个胳膊还缠着绷带,显然不够资格…… “而且,鬼蜮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样才最容易骗过他们。”陵儿说。 也许是凑巧吧,那夜差点就见到了鬼蜮,却没来得及——李君前,身负白门四绝艺,理应能轻取鬼之性命。 在众多没见过鬼蜮的人之中,李君前当之无愧是武功最高,最该寄予厚望…… 回忆和现实交叠的一瞬间,李君前眼神一变,背对着鬼之忽然反身一踢,“脚如铁”不负众望,漂亮地直朝鬼之胸口! 那么,该如何尽快地离开?! “李帮主。鬼之的命交给你来断,蜮儿一旦使用摄魂斩,我们立即助你阻断水弩。”出战之前,莫非对李君前说,“那些水弩虽然难以看见,不过应该就围绕在她的周围,届时我、致诚、厉帮主一起,那么多的暗器打过去,理当可以为李帮主争取离开的时机。” “好主意。就算水弩对这个蜮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这么多暗器高手在这里,怕她作甚!”厉风行拊掌赞成。 “能否用厉夫人新制的解药去杀水弩、达到以毒攻毒?”李君前接过任务,问。 “只能说值得一试,我会在各位的暗器上淬毒,地上也会事先铺洒解药的粉末,确保李帮主不会力竭。”陵儿提醒说,“但作用必定不大,因为水弩被喂养了其余毒素,喷沙失效,还有寒毒。李帮主切不可掉以轻心,不能抱着即使中毒也能解毒的想法。”不过她也明白,李君前向来不可能轻敌,师门有训,对每个敌人都尊敬。哪怕对手只是刚刚出道的两个新人。 莫非的暗器毒药之策,就将在第二步发挥功效。 当此时,莫非已然手扣梅花锥备好了一场“散花飞雨”,阡曾赞他暗器手法与其兄覆骨金针吴越不相伯仲,功夫如何,毋庸置疑。 厉风行经过几天的休息,体力武功也都恢复不少,此刻他有铁蒺藜和断魂砂在手,尽皆出自唐门,若是“漫天花雨”今天能发挥到极致,一出手就可以打出六十四个部位。熟知厉风行的人都清楚,虽然他以掌法闻名天下,暗器功夫也其实不容小觑。 更别说军中被阡亲口笑称“鸣骹直上一千尺,三百胡儿傻眼看”的暗器王杨致诚了。为了击败鬼蜮献礼盟王,早已整装待发,针匕镖叉,一应俱全,只等时机一到,万箭齐发。 与泉州金氏、厉家这些毒药暗器家族一样在此伏击的柳五津,亦有一定的暗器功底,看到这番情景,心道:“那么多暗器打出去,即便伤不到蜮儿,也一定可以打乱这些水弩的攻防秩序……” 想到这里,欣慰一笑,怪不得愈加喜欢战争了,唯有在战时,才能深切体会到身边真正是人才辈出。 一瞬过后,李君前必须撤退,而莫、厉、杨、柳四人务必立即出击,无一例外,不得有误! 只一个交睫,待李君前重心一移,静风骤乱——所有暗器一并出击,于半空纷纷扬扬,像团聚的尘埃忽然爆裂,无论从何处来,如何取道,但却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蜮儿! 传闻百毒不侵的女子,有水弩群保护,即使内力震伤她,毒粉蔓延到她,暗器袭击了她,也未必死得了。 传闻终究是传闻,眼见为实。 然而眼见之时,不得不叹,百闻不如一见! 摄魂斩。 只一个美不胜收的笑容。一种让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去收服的笑容。也许更该用一朵笑容说来更合适。 所有蓄势已久的暗器,根本不能像想象中那样轻而易举,也不会令埋伏的众人能有半刻的坐享其成—— 暗器一旦卷集在空气之中,眼前画面就好像在不停地扭曲动荡,不错,不止里三层外三层这么简单,水弩存在的范围超乎想象,简镖、袖箭、飞刀、弹丸、几乎所有暗器,出手不到五步便已经夭折,或被腐蚀,或被肢解,或被吞没,或被搅拌——没有夸张,蜮儿的周边,比上次来袭时仿佛添了更多的防御,水弩不计其数地保护在侧,一时暗器再多也突不破! 此情此境,即便像上次一样向蜮儿抛出一大包毒粉,也挡不住她,挡不住…… “她的水弩,比前几日看来多了好多!”陵儿吃惊不已,“摄魂斩,应当是从第二层……一跃到了第七层,在这一境界,水火,沙石,都无所畏惧。”也便意味着,所有准备好的水淹火攻,土掩沙埋,都失效。眼前情景,一目了然。水弩群再不单单是屏障,更像是消融一切外敌的结界…… “她的进步,未免太快……”莫非看出玄机,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她的摄魂斩达到销铁熔金的境界,那么,生擒她、囚禁她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只能……杀了她……”陵儿说时,黯然神伤,其实仔细推敲,陵儿的计划只在拆分,并不想要蜮儿的命,仁慈至此。 从“屏障”到“结界”,意味着蜮儿已经一点都用不着担心她的防御,而攻击力显然亦同时达到突跃。此刻面对无辜弱者,足以欲杀一千则一千,一个笑的损失而已。 不仅如此,暌违数日,需要刮目相看的不只蜮儿一个,还有鬼之!众人最忐忑的一幕终于出现,当蜮儿的笑容绽放之后已经片刻,李君前竟然…… 非但没能一拳击毙鬼之,还甚至没有伤得了他! 此时此刻,显然李君前还没能够安全脱身。鬼之见他要退,岂可能放过他,遭到扣留的李君前,看蜮儿摄魂斩已经出现,心知再不可近距交手,惟能孤注一掷,一边极速撤离,一边向后挥鞭,蕴力浩瀚,背水一战!然则他鞭如潮的涌荡之势,竟好像在最初一刻,便被那群难以捉摸的水弩以倾轧之态瓦解,须臾鞭身就有了腐烂迹象,不容喘息,鬼蜮二人已经迫在眉睫! 退亦险,不退更险! “李帮主危险!”风行色变,柳五津亦难以置信:“为何鬼之受了伤却这么快就痊愈,还恢复得比以前动作更轻易?!” 若非那个是身负拳、脚、鞭、轻功四大绝艺、处变不惊领袖之风的李君前,恐怕,此刻上去的人连尸首都消融,真正的粉身碎骨了…… 第408章 我为刀俎 第408章 我为刀俎 为何鬼之受了伤却这么快就痊愈,还恢复得比以前动作更轻易?! 战局中的李君前,心中隐隐生出这样的一个答案:鬼之和蜮儿搭档的根因,不止是破坏欲和破坏力的最配合,而更因为……因为他们都有一种极度隐秘的特性!——如果说蜮儿隐形的性质是摄魂斩,那么只有战局中的李君前一个人清楚,鬼之的最隐武器,真正是他痊愈的能力…… 刚刚那个自己满怀信心势必一脚毙之的电光火石,李君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却又显然没有眼花,鬼之在那一瞬没有了躯体。清癯的外壳,忽然竟似化身为一柄利剑,仿佛,面前的对手不是鬼之,而更像一把炉中的剑,不是人,是剑,有明确的剑尖、剑刃、剑脊……锻造得浑然天成。 所以雨夜之战,厉风行的第一掌没能要够鬼之的命,所以金陵的致命一剑并不是因为仓促才没有伤得了鬼之:若蜮儿百毒不侵,鬼之则刀枪不入! 李君前记得自己曾经说鬼蜮二人一明一暗,还以为鬼之是在掩护蜮儿的摄魂斩,而现在看来,鬼之和蜮儿,谁掩护谁还说不准。“强者和弱者的组合”?这想法真是侮辱了他们,明明是“强强联手”! 大家因为摄魂斩而早就把一切关注都凝聚在了蜮儿身上,却没有想过去探究鬼之的一切…… 鬼之的一切…… 似乎更加不能用常理去推敲。他的本质,他的内涵,他的属性,不像人,倒更像是一把坚硬的宝剑。对,是武器。 武器的创伤和磨损不可避免,可是武器不会因为刀枪的袭击、拳脚的摧残而毁。鬼之也相似,痊愈的能力不可思议。外伤可以恢复得非常快,哪怕金陵那一剑狠辣;内伤更可以轻易地消解,即便有厉风行的风电之掌,或李君前的脚如铁。 君前之所以觉得鬼之有剑的本质,是因为那一脚踢在鬼之心口时,他可以感觉得到一种坚韧和锋利,属于剑刃。鬼之的肉体,包裹着的根本不是骨骼,而更像一把剑……需要靠血来供养的剑,所以他嗜血。 君前想,这个念头一定是疯了,可是这样的感慨顿时在心中生根:鬼之就算是人,那他所练的武功,所修的心法,一定是非人的。假以时日,必将超过他的师父东方雨,达到贺若松的境界。 诱捕之策,失策。 雨夜之战,盟军一度以为:鬼蜮的组合,蜮儿做盾,鬼之是剑。士别三日,才知低估——短短几日,鬼蜮进步突飞猛进。鬼之痊愈能力的加速,和蜮儿摄魂斩境界的提升,使他二人足以自为剑盾,今时今日,不仅合作无敌,分开可能一样危险! 霎时,众人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鬼之他,竟自己在空中连着旋转,如离弦之箭般直穿李君前身体!好在李君前选择角度适宜,挥鞭之处水弩群莫能袭击,才勉强将鬼之攻势稳住。饶是如此,众人都瞠目结舌了半晌,为鬼之也为君前,谁也没见过这般情景,选择自己来做杀人武器。而君前,竟然还能抵挡还能毫发未伤?!设身处地,众人尽皆对鬼之武功怖惧,亦更对君前武功敬畏! 完颜鬼之,好邪门的武功!却当真契合了李君前的猜测,鬼之本身就是再尖锐不过的利刃…… 是谁总结归纳说鬼之的看家本领是“空手如刃”的阴毒,其实,应该是“以己为刃”的狠辣吧?!东方雨的门客果然奇人层出不穷。这百毒不侵和刀枪不入的组合,前所未见,教无论是谁,都难料。 旁观之时金陵不禁有感,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不能预测,不能计算了…… “不如冲上去,硬跟他们拼了!”祝孟尝按捺不住,“反正他们也知道我们有埋伏了。不如上去,咱们这么多只脚,踩也够把他们踩死!” “要踩死他们,也不用在这里,有的是机会。”金陵摇头,制止这种自杀行为。 “厉夫人?何以还不救援?”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有埋伏,却不见我们救援,就会觉得我们胆怯,继而更加肆无忌惮——一旦他们轻敌生骄,我们就更容易请君入瓮。”金陵说。 “请君入瓮?他们不已经入瓮了吗?”祝孟尝虽然也参加了合议,但因为在这一步没有具体任务而也相对地了解较少。 陵儿摇头:“眼前这个瓮,他们是成功逃过了一劫,不过,还有更深的瓮,更大的瓮,在等着他们。” “明白了……还有后招?”祝孟尝摸摸后脑勺,转头看李君前连连退让,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李帮主他……应付得了吗,坚持得住吗?” “李帮主知道该怎么配合。” 祝孟尝循着陵儿手指的方向看,恰在此时,李君前陡然向后跳开一大步,咄咄逼人的鬼之不知是计,正冲上前,忽然一脚踩空,猛然掉进了事先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蜮儿紧随其后只差半步,差点也随之落入其间,一个趔趄,勉强站稳…… 更深的瓮。陷阱。 骄傲者的最大失败,莫过于此。胜了艰难,却败给简单。 “纵使杀不了鬼之,也可以先隔开他。随机应变。”陵儿一笑,再扣树后机关,应声而落一张巨网,直扑孤掌难鸣的蜮儿,意料之中巨网离蜮儿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已经消弭而毫无杀伤力,但陵儿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便是,一,李君前得救,二,向蜮儿立了下马威,三,拆开了鬼之和蜮儿! 拆开他们,这太过重要的一点。这消失消失得好,消失得仓猝,完完全全属于盟军掌控!只可惜,如果运气更好些,连带着蜮儿一起暂先困在阱底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李君前舍命演出的这一场请君入瓮,至此彻底胜出。趁着蜮儿震惊于鬼之的突然沦陷,李君前俨然脱离险境。众将当即戈戟云陈,四面围来,聚歼之势,鬼之跌在陷阱最深处,一时半刻根本无法与蜮儿会合。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一直所向披靡的蜮儿僵立原处,久久不能明白,她和鬼之为何能躲过一切算计,却失误在这么小的细节里,救不了鬼之,看不见他,自己也不能随便移动一步。 许久,鬼之一直悄无声息,生死未卜,蜮儿一度失去笑容,眼中全然泪花闪烁。鬼之坠落的地点存在深沟,那就意味着她存在的地方,可能处处是陷阱。而等待蜮儿的,则将是一场前途渺茫的孤军奋战。 不得不说,这真是给蜮儿最好的下马威。 祝孟尝惊呆地看着金陵,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厉夫人,这后招出得……真了不得啊!” “鬼蜮,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承认过你们是百战不殆!”厉风行立即为盟军鼓舞,说得是何等意气风发,边说边走到李君前身边,轻声笑对他耳语了一句:“李帮主,终于轮到我了。” “厉帮主小心。”李君前关切地与他擦身而过。 第一战,请君入瓮之起始,李君前激鬼之。 第二战,请君入瓮之承接,厉风行引蜮儿。 冥冥中他二人该是除洪瀚抒越风之外,林阡的最得力干将。 若非遇到劲敌,未必会能发现有这样默契。 与李君前舍命入局一样,厉风行此举同样承担着风险。 蜮儿在鬼之失陷之后,一定是愤怒的表情,因为没有预料到盟军的严阵以待,因为防不胜防失去同行的搭档,因为错得离谱不能自我谅解,更因为还没有找到一个情绪的发泄点,这里有太多的人,她不知道该找谁来复仇。 “所以这时候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就是蜮儿认定了的主谋。也就是愤怒过后的第一个笑容不顾一切面朝的方向。其后无论要发生什么,主动权就全在我们手上了!”——陵儿神算,果不其然! 厉风行就在等候着这蜮儿突然的爆发,一旦蜮儿被愤怒和慌张驱使着,就会不顾一切地要以他为目标。 “便让‘骄傲忘我’松懈鬼之,‘慌张失措’击垮蜮儿。” 金陵完全识穿了蜮儿,知道她这一刻一定是慌张失措的:如果我是蜮儿,我会清楚地了解不会有谁敢动我,所以会宁愿一直僵持在这里,养精蓄锐直至反击,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慌张失措,不假思索就选择朝着第一个发话的人扑过去……可惜,她没我这般聪明…… 蜮儿这个敌人,终究是单纯得跟其容貌一样,天真得不食人间烟火。 对付这样的敌人,无需硬拼,智谋取之。“前招失策,后招决胜,厉夫人不愧智绝之称。”李君前不免对麾下赞。 “天哥小心……”金陵默默祈祷时,厉风行已运起轻功朝既定方向疾行而去,蜮儿意欲杀他,紧追不舍。 一旦将目标锁定在厉风行身上而选择追杀他,蜮儿就完全陷入了圈套,只能被动地、由厉风行引诱到另一个战局,等候着她的,将是更大的陷阱—— 拆分鬼蜮,只不过是第一步棋而已。 金陵叹息着:是的,刚刚开始,还没有结束…… 蜮儿现在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毋庸置疑,她将一步一步地失去,一层一层地,滑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盟军为刀俎。 第409章 逐个击破 第409章 逐个击破 而接下来蜮儿将要遭遇什么,就已经不属金陵计策,乃出自范遇之谋…… 早在众将决议之前,天骄就事先看过策略并察觉,金陵的计谋虽然高妙,却明显手段过柔,因此私下找到厉风行提及:“厉夫人的策略虽妙,却似乎旨在鬼蜮被拆分就终结,对于蜮儿上当之后如何将她处决,厉夫人说得含糊,显得有些虎头蛇尾。厉帮主是最早见过厉夫人策略的人,应该也有所察觉。” “天骄有所不知,陵儿和那蜮儿有渊源,很有可能还是至亲,所有不能狠下这个心。”厉风行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那就可以理解了。”天骄点头,理解,“既然如此,厉夫人的计策,能对蜮儿立一个下马威也行。” “可是,对蜮儿,要的是命,不是下马威。”厉风行摇头。 天骄不禁一怔,有感厉风行夫妻二人,在这方面真正是个性互补:“那是自然。范遇献策,正是为了取蜮儿性命。”顿了顿,又说,“说到范遇计谋,和厉夫人当真不相上下,布局缜密,细节出色,都找准了对手的弱点环环紧扣,论智谋,他二人当属盟军之中数一数二。”厉风行听他赞美金陵,显然高兴。天骄续道:“而更为凑巧的是,两大方案竟还互为前提后续,乍一看虽不契合,仔细想却属‘逐个击破’。只不过,要想将他二人计策合二为一、天衣无缝,还需要一个‘起承转合’。” “怎样的‘起承转合’?”厉风行饶有兴致。 “需要将蜮儿从一个战局引入另一个。”徐辕说。 “他们的计策,发生的地点不一样吗?”厉风行顿悟。 “厉夫人的‘请君入瓮’,发生在河岸,范遇的‘请君入瓮’,则是在内陆。”徐辕笑了笑,“其实还有个陈旭的‘请君入瓮’,在后山,不过,很可能用不着了。就算是纯粹以鬼蜮为目的,在内陆也就可以终结了。” “好,我来引。”厉风行当即赞同。他知道天骄事先找他的原因,正是希望他在合议的那天,主动请缨。以他厉风行“风行水上”的轻功,盟军之中,有且仅有独孤清绝能及、凤箫吟可追,显然是起承转合的不二之选。 善用人者,布局之处,处处皆遣首选之才,以便人人各尽其能——厉风行当时便肃然起敬,原来天骄之将才,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不仅善于用人,天骄行事亦是慎之又慎,金陵和范遇的出谋划策都是亲自传达到他一人手中的,故而一直到决议之前,大多将领还不知道总体方案。直到决议之日,徐辕才宣布将金陵与范遇之策合二为一,视为上策;陈旭与莫非之策,视为中策;其余人等,皆为下策。并且为了安全起见,决议时仅有数人参加,择隐秘处探讨,与会者尽皆参战者;若不参战,一律不令深入了解。论行事,徐辕亦明显与阡不相上下…… 也正是在决议当天,厉风行才获悉范遇的策略,果然像天骄所说,与金陵是“逐个击破”——如果说金陵的计策借鬼蜮二人各自的性格弱点成功拆分了他们,那么范遇与之承接的计策,是建立在鬼蜮被拆分的基础上,利用了水弩本身的限制,继除鬼之后再除水弩—— “一旦除去了鬼之,蜮儿的攻击防御就全靠水弩。换句话说,只要水弩再没有了作用,蜮儿就什么都不是了。”范遇如是说。 “如何能够让水弩失去作用?”与会者皆问。 “书中有载:水弩是一种生活在南方水中的毒虫。就算曾经被驯养过可以离水存活,缺水、干涸也一定会对它们的战斗力有影响。”范遇说,“我分析过鬼蜮几次偷袭,都发生在雨天,后来的暗杀地点,也全在河岸,也就表明,水弩还是很需要水汽来保证。若将蜮儿从河岸引向内陆,一旦干燥无水,水弩的危险性必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在某一个时间失效。” “要找到这样的一块地方不难。”陈旭点头,黑暧昧道会毕竟有太多人土生土长在这里。 “范将军果真妙计!”徐辕真正虚怀若谷,尽管范遇曾对他言辞不敬,都可以完全包容。也许就是温和这一点,才使得徐辕好像欠缺了些什么,厉风行看见的时候想。 却因为这份雄才伟略背后的温和,厉风行敬佩他。 范遇的突破点原来是在摄魂斩的媒介——水汽,而陵儿的突破点则是在源头——笑容,思路虽然不一样,却因为天骄,而达到统一。试问厉风行又怎能不敬佩他。 “范遇真可谓林阡最好的谋士。”单独行走时徐辕对他讲,“就如金陵是你最好的谋士一样。” “什么?”厉风行一怔,不解。 “她手段过柔,所以有些决策,还必须由你来下。”徐辕语重心长。 厉风行一愣,他记得,从前阡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是,阡说过,厉风行你是领袖,而陵儿是你的军师…… 竟然,阡不在此地这么久了,自己还无时无刻不忆起他。是的,这一刻,服从天骄,根本上还是服从他啊。又是因为什么,自己对他比对天骄还要服从?因何而生?说不清的理由……也许,还是两年前开始的缘分吧……厉风行苦笑。 不多想什么了,不该轻敌,该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厉风行回过神来,回到现实—— 目的地就在眼前,目标就在身后…… 既然已经把蜮儿引到了另一个战局,厉风行是时候该全身而退! 飞沙走石,天干风涩。眼前人影子一闪,人间蒸发。 蜮儿猛然止步,隐约嗅出了空气的沉闷,与燥热。 不过几十步,两个转弯而已,竟就跟丢了那个人,蜮儿又哪里知道,那个人是轻功卓绝的厉风行?此刻深陷石之迷宫,蜮儿左顾右盼,彻底被疑云笼罩。她当然不怕明枪暗箭,却也惧被困其间长久地走不出去。 她自然不明白,盟军为避免遗患无穷,是非杀她不可的——不会只想着困住她,不可能容许她有生机! 百转九折,路越走越窄,当此时,头上有乱石陡峭摇摇欲坠,且仅有一线天光投射,脚下有机关重重,若有陷阱必重蹈鬼之覆辙,中间偏狭,只容一人通行。蜮儿受困其间,明显心理上要遭到重重一击,同时,此处地形复杂,依据陈旭所言可能还会带来“额外功效”——消光。因为这里空间封闭,可以很大程度地减弱光线,一旦光线不再,或许也能使得水弩失效…… 不过陈旭也说了,这个想法未必成真,作为媒介,光线可能远不如水汽影响水弩。光线再微弱,水弩都会竭尽所能发现影子…… 果不其然,藏匿在此的风鸣涧于暗处悄然投出一粒石子试探,还未触及蜮儿身体便即消失,水弩所造,正如结界。这样一来说明水弩杀伤力还在,此刻还不是出击蜮儿的最佳时机,风鸣涧断然往身边诸将使了眼色,守候在此处的盟军撤去。易旗之后,下一路盟军备战。 轰然一声巨响,蜮儿循声望向另一侧,疑是出口。步步走去,直至光亮。 视线陡宽,豁然开朗。沙砾漫天飘扬,疾风冲地而起。江山无限,一望无际。 空旷的战场上,阵列着白衣武士,整齐划一,秩序井然,约百十人,合剑为阵,显然等候良久,威严无限。 塑影门。 蜮儿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请到了更大的瓮中! 此地离河岸已经有了一大段距离,亦比石之迷宫更加干涸。不错,便是这里,范遇为蜮儿选定的葬身之地! 不允许后退,那蜮儿就只能度过这一劫。但当此时,蜮儿却脸色一变,陡然察觉,她的水弩因缺水而衰竭——可想而知,经过这么长时间在干旱之地迷路,水弩群的战力有着怎样的衰减…… 莫非的暗器之策,金陵的拆分为先,天骄的起承转合,陈旭的迷宫消光,范遇的消磨水弩;再加上如今最后塑影门的合而攻之。 这一步步,一层层,环环紧扣的要蜮儿性命的设置啊,竟使她和鬼之、水弩、还有她自己、从不可分割的整体被逼沦落到如斯田地!别说她是刚刚出道还不谙世事的蜮儿,就算她是黄鹤去贺若松,也不可能算计得了,盟军的布局,缜密得无懈可击,谁撞上谁就必死无疑! “要欺负一个这么小的姑娘,还真不大情愿呢。”乍见蜮儿慌张,等候多时的陈静,忽然就动了恻隐。 “姐姐可千万别乱怜悯,她杀你可不会留情。”陈安提醒。 陈静哦了一声正色,蜮儿眼中散发出犹疑和冷傲,未笑。 第410章 严阵以待 第410章 严阵以待 当敌人在战斗力最弱的时候,而我方,当然要选防御力最强。 盟军派遣出的百十武士,尽皆出自塑影门。这般用人遣将,是诸位军师深思熟虑所得:不错,最适合对战蜮儿的就是塑影门,因为,能对抗含沙射影的本领,惟塑影门一门有之—— 从水弩角度考虑,其含沙而喷射,或喷人身体,或喷影。“我们每个人都善于保护自己,真气、内功,学来就是护体,再简单不过。但影子该怎么办?如何去护住影子?”这个问题,是含沙射影的最根本最关键。一生随行的影子,谁平时注意过它?若言真气是身体的结界,那么什么是影子的结界? 当影子成为了此战的累赘,每个人的死穴,才不得不令人反思。 “消除影子”对于当时的盟军来讲,根本就是个空想,而哪怕只要有一点影子,水弩都还会喷沙。看似无计可施,但范遇说,“既然影子无法消除,不如多造一些影子。”减不掉,那就可以加。塑影门便如应运而生般,填满了范遇的这个想法。 虚实交迭,一人多影——塑影剑法,素来有“影先至,剑后达;影左出,剑右落;影未行,剑已至”之称。与相近剑法不同在于,其余剑法通常人不动剑快,而塑影剑则是人剑齐动,同时剑对人移,先虚己而后虚人。故而对对手而言,塑影剑法比平常剑法更快更玄。当年九分天下之陈羽丰,即是出自塑影门,被公认为川蜀第一剑。剑之造诣,出神入化。 塑影二字,皆由剑法写尽。 塑影门人人精通此术,可谓入门必学。水平高低,只在影子的多少,速度的快慢而已,足以迷惑那群本就衰竭的水弩,以达到盟军中最高的防御力。而攻击性——因为在内陆,水弩会久而久之越战越弱,直到蜮儿的结界破坏,直到某一剑刺进去…… 这一刻,蜮儿虽然对范遇的计策似懂非懂,但看着塑影门的同时,嗅出了那不容许她离开的杀气,如是,蜮儿忽然冷淡地笑起来。 笑容一旦出现,陈安陈静当即身先士卒。 以逸待劳多时,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塑影门尽数举剑相迎,势在必得。 厉风行起承转合得完美,塑影门进退衔接得巧妙,那哀到极致笑容太过勉强的蜮儿,横冲直撞穿过人群,却不再是从前那样的杀人于无形所向无敌,而是在剑林锋雨中寻找出路不遂! 这场战争,起始就是蜮儿输了,越持久,越如此。对付一个本身并无杀伤的所谓强敌,先断其左臂,再斩其右手,足矣。 鬼蜮的风头,出得了一时出不了一世,毕竟是新人,如何能来挑战联盟这般雄厚的实力?论才智,连金陵、范遇万分之一都不及,论武功,只是投机取巧的歪门邪道,可堪与李君前厉风行等人相提并论?鬼蜮只不过是盟军征程上的一个插曲罢了,微不足道。 石中庸欣赏着盟军这一战的配合巧妙,此刻远观塑影门的坚劲实力,不免为指挥战局的陈静动容,看不出,平时看她一个唧唧喳喳的中年妇女,作战时竟然真有领袖风范。也罢,从前自己偏颇,总是闻知她到而退避三舍。今次督战,倒是有些吃惊。想想也是,那个九分天下陈羽丰,还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水弩除尽,蜮儿手无缚鸡之力。 “看来陈旭的计策真的用不着了……如果没有后援,蜮儿必将结束在这里。”石中庸放下心来。 如果没有后援…… 但不到最后,又怎知没有后援? 蓦地,石中庸嗅出背后一道骇人杀气,紧随着就是一股强风猛然掀起,铺天盖地而来!石中庸本想转头,却被风力冲着转不过去。 飓风过后,临近之处,人人脚底不稳,脖颈腿脚酸疼。那彪悍身影由远及近,在塑影门围剿蜮儿中途降临,挥臂一振便创山崩地裂之势,不说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除了金南第二东方雨还有谁人!? 爱徒心切的东方雨,飞掠树顶而来,突破盟军重重外围,一声怒吼双臂为刀,掀翻了此处原本布阵紧密的塑影门群雄,若非亲眼所见,不知在他掌下的,究竟是一群蝼蚁还是一支大军…… 好在东方雨接应的人马都被盟军固若金汤的防守挡在了河岸那边没能及时赶来,也好在塑影门门徒大多初识东方雨而无知无畏,见是劲敌,遇强则强,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势要将他拿下。 “义父!”蜮儿脸色一变,亲眼见东方雨防不胜防,再凌厉的攻势,还是难敌这群体攻击,久之,连东方雨臂上都被血染红。 她为了奔向东方雨那里,蓦然停止笑容,恰好轮到陈安陈静双剑合阵,陈静一怔,不忍杀之,然而陈安却见机行事,乘人之危,一剑刺向蜮儿肩背…… 蜮儿霎时鲜血四溅,应声倒落在地,东方雨见状脸色铁青,大喝一声,恶狠狠一掌便往得意之中的陈安劈来,陈静脑后生风,情知不妙,救弟心切惟能冲到他背后,硬生生替他挡了这一掌,石中庸相隔较远,大惊失色,看陈静也晕死当场、而陈安呆若木鸡,赶紧横刀疾行,强行逼停了东方雨下一掌! 抵挡了这悲愤一击,石中庸面颊上全是冷汗,握刀亦有所不稳,东方雨反手一掌再劈石中庸面门,中庸明显占据劣势,风起沙扬,脚下虚滑,连退数步,对方也是急进数步,势要取他性命,却在退让中途,石中庸沉稳不乱,重新蓄势,停步运力举刀,调动一切内力格挡东方雨。劈、砍、削、刺,无不派上用场,维持了将近十招,倒也是能和柳五津不相上下。然则东方雨毕竟威猛,再十招开外,武功与气势已经压倒性地取胜。 直到有祝孟尝赶来舞大刀襄助,石中庸才情势骤缓。祝孟尝半个胳膊吊着还行动不便,却因为来得及时,替石中庸解了一时之忧。 东方雨战到癫狂,大笑三声:“不过如此!” 石中庸祝孟尝一怔,东方雨从来都是先声夺人。 说的同时,东方雨麾下三鹰也已突围至此,东方雨将蜮儿交托给三鹰之首:“先带她走。” “义父……”蜮儿醒转,噙泪,她当然知道,先声夺人的背后,也隐藏着敌众我寡,不管东方雨怎样彪悍。 “这里有人识破了你。蜮儿。”东方雨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紧接着适才的“不过如此”,向盟军示威:“谁敢拦我!?” 一声怒吼,谁与争锋!片刻之后,战地仅传来断续回音,于谷间此起彼伏。 “好大的口气!我来拦你!”落在东方雨身前的那个人,原是那威风凛凛、战神气概的风鸣涧。 “你?就凭你一个吗?!”东方雨冷笑,嚣张的口吻。 第411章 请君入瓮 第411章 请君入瓮 “就凭你一个人?!”冷笑的同时,东方雨连风鸣涧是谁都不清楚。也不屑于清楚。 盟军中过去也只有厉风行越风二人合力与之抗衡过,此刻越风尚在千里之外,厉风行受伤还未痊愈,东方雨又正处癫狂——当东方雨问出这一句,杀气腾腾,舍我其谁,怎一个嚣张了得! “杀不了你,还怕拦不了你吗?”风鸣涧一笑带过,东方雨又怎能了解,眼前人是目前跟从林阡的林家军中,唯一一个武功直追昔日九分天下的将领?作为短刀谷前辈们联合培养出来的将才,风鸣涧以剑与掌最为精湛,更是林楚江大为赞赏的四弟子。 说罢风鸣涧与东方雨已然各自聚力于掌。风乍起,激出他二人身侧一片尘沙,越掀越深,越扩越远,拂过白昼,模糊了这片寥廓。当雄迈遭遇刚猛。 而随着主将交锋,冲杀厮杀亦顷刻爆发,不知何时金南援军已纷纷突破了包围来到此地,集聚到东方雨左右前后,列阵与塑影门门众相抗…… 不错,鬼蜮的沦陷和中计,很快就吸引到了后援。一部分原计划就在最近对联盟发动总攻的金南人,当机立断,决心搭救。集结合阵,甚为神速,一旦突破,势不可挡。纵观全军,不仅有东方雨门客,更有柳峻、陈铸、黄鹤去麾下。诚然,东方雨在金南之中,就是拥有着这种与官位无关的一呼百诺。 一方白衣飘然,一方战衣铁甲,人数的相差看起来好像不算什么。金军脸上写满了优越感,似乎在说,盟军防御,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被攻破。 “不过如此。” 东方雨的这四个字,不仅是武功上的目中无人,更是在居高临下地叹,叹失去林阡的抗金联盟:不过如此。 抗金联盟,从前的霸气荡然无存,留下的竟是这么不堪一击的防线,哪配得上称之为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不过,一旦东方雨这么想了,那就真的错了,他无可挽回地步上了鬼之的后尘,一样在最癫狂的时候,失去了判断,栽进了陷阱! 入瓮,给了鬼蜮三个瓮。 请君,又何止是请鬼蜮?!要请就请鬼蜮的幕后,以及多多益善的援军。甚至,整个金南! 不过,这个计策不是金陵、范遇、陈旭任何一个的,而是,天骄徐辕的。 “就算纯粹以鬼蜮为目的,在内陆就可以终结了。”徐辕与厉风行叙说之时,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这“就算”二字,其实已经道破了天骄心中想法——他的动机,显然并不纯粹! 东方雨及其麾下三鹰、还有那越来越多的援军,全然是从盟军一个故意疏漏的防线攻破的,不费周折就找到了蜮儿受困塑影门的地点,当然,一切的前提,就是东方雨他们愿意救,敢投入,调兵遣将也及时。 既然,援军及时赶到了,那这更大的瓮,足以困更大的君…… 金陵、李君前聚集到天骄身边,鬼之已经由盟军俘虏。李君前分析了鬼之痊愈快的可能原因,众人才知鬼之原来是刀枪不入。 “那这鬼之,是杀是留?”李君前问。 “留。”金陵看了一眼不远处旷野,“鬼之是唯一一个,不受蜮儿的笑影响的人。换言之,他也许跟解药有莫大的关系。”既然盟军不打算感化蜮儿而决定杀了她,那鬼之可能真是解药的最好捷径。 “那便留下他,加紧看守。”天骄点头。 “原来东方雨之前就受了剑伤?这下可好,鸣涧似乎更容易拦得住他。”远观战局,祝孟尝喜不自禁。 “是啊,毕竟塑影门的剑不是那么好惹的。”李君前忽然一愣,“不过,陈门主她……”他只看见陈安石中庸二人一左一右正在陈静身边,具体情形,实难得知。 战场一向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而另一边,东方雨被风鸣涧苦苦纠缠,并不能为麾下三鹰争取到一丝撤退时间。三鹰来不及将蜮儿带走,一直沦陷于剑影交叠的塑影门中央。不刻,莫非、海、厉风行等人业已到场,不由分说,不容喘息,断絮剑、掩月刀、风电之掌各自将三鹰劫下。莫非剑如风起扬花,不辱其白氏长庆集之名,激中稳进,英雄风范;海刀则如乘风破浪,难怪是林阡最器重将才,旷张爽朗,悍将魄力;厉风行掌如风驰电骋,无愧为金士缘亲自调教,年轻有为,天才之资!三大战局,相隔不远,速度、气势、力道全然相异,使旁观者看,都难以协调时间,然则这三大战局,全由盟军占主导,早就宣告了敌方三人,带走蜮儿的想法是妄想! 云雾山排名如金陵厉风行,各大帮派首领如莫非李君前,还有林家上上下下这许多的人才,所有人,林阡你看见了吗,所有人都拼上性命要为你胜出金南,让这堪称所向无敌的鬼蜮组合,耻辱地从开场到谢幕都不曾与你林阡有交集……这样的联盟,这样的林家军,值得你放弃那个会让你失去这些的凤箫吟…… 徐辕看金军越来越多,形势却越来越偏向盟军,不禁心潮澎湃,东方雨啊东方雨,你可知我徐辕用兵,向来是以最少的人,去完成最大的可能…… 而虚耗至此的蜮儿,早已不算什么威胁。 百步穿扬的徐辕,弓弦拉满。人群略显凌乱,目标只有再无防御的蜮儿一个。 这一箭,在鬼蜮出现的第一天就已蓄势,林阡,当是你欠我的,我等着你,还我川北之战的第一箭。 却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者蜮儿注定命不该绝,箭刚离弦,正巧有人从天而降全身挡在蜮儿身前,那人显然不是豁出自己性命不要的,完完全全是因为凑巧罢了——刚一降临就直接要去救蜮儿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防备,就与天骄之箭背面相遇。 瞬间,无声。 蓦地仿如一道光圈笼罩,轰然一声巨响,中箭者有同爆裂而死。淋漓的鲜血,淋漓的碎片。 来人,依稀是金国捞月教的后起之秀,近年来深受柳峻器重,据说要代替原金南第六石暗沙的地位呼声极高,然而此刻,竟连一声惨呼都摊不到,囫囵死在同行至此还未站定的柳峻眼下,柳峻诧异地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瞬间迎面也是一箭,所幸爱徒之死给予了他提示,才不至于重蹈覆辙,然而闪避太慢,依旧与那一箭擦肩,衣衫顿破,血流如注。 弓坚矢劲。 血就这样一滴滴落在蜮儿的脸上,从瘫倒在地到被柳峻负起,她一直瞪大双眼,眼神中充溢着恐惧,是恐惧着人的死亡吗,还是水弩的死亡?金陵惆怅地看着,不语。 第412章 厚积薄发 第412章 厚积薄发 恰在此时,石中庸已将陈静救下了战场,金陵即刻替她把脉,军医随即便到,陈静情况很不好,一直在吐血,神志不清,不时呓语。 “东方……”柳峻嗅出一丝逼人的杀气,蓦然回首,察觉到天骄徐辕的存在,大惊失色,情知中计,“难道说,盟军一直都是靠这么多人?一直没有增援?!东方大人……我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杨致诚手中响箭入天,霎时参战的塑影门众尽数各归各位,瞬间全然退出,秩序有条不紊,再一瞬,战地数不清的机关zha药,毁灭性地向金军铺散开去。盟军之威,一时蔓延无际。 “倒是要感谢苏慕离,这些机关、火yao,全是前一战他们留下来的。”观战之时,范遇笑道。 “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胜南他嘱咐我们共守。在川东,只有守得好,才能把战地圈在自己这里,主动权握在手里。持久战,敌人终究打不了。”柳五津来到他身边。 这千箭疾驰,万火嘶鸣的战场。无需车马。 这腥风血雨的人间,黑云也显盘礴。 有勇无谋的东方雨,和不够英明的柳峻,这里即便不会成为你们的葬身之处,也一定会是你们的伤心之地! “陈门主,醒醒啊陈门主!”当贺兰山等军医赶到之时,陈静已经快不行了,东方雨那一掌,震得她五脏受损,危在旦夕,贺兰山在短刀谷住过一段时间,很喜欢陈静泼辣个性,然则千呼万唤她都不醒,贺兰山泪流满面。 “安儿……安儿……”陈静胡言乱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临危之际,竟还这般挂念着自己兄弟。陈安衣衫上尽是陈静吐的血,此刻在一旁哆嗦着一直不敢上前来,似乎神智也不清醒。 “陈静!你不是很会吵吗,该吵的时候静个什么?!回短刀谷,还有大笔帐要跟你算!”石中庸在短刀谷定规矩定多了,做首领做久了,竟连此时此刻都带着威严,下着命令语气又臭又正经,却吓得陈静猛然一惊,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石中庸边骂她边握着她的手输送内力给她:“拿出你平日里死皮赖脸的个性,活下去!” “石……中庸……你……”陈静气得语无伦次,却终于有了精神。“只要有求生斗志,就好。”贺兰山破涕为笑。 在zha药和机关的连环作用下,气流四窜,箭群蜂拥,落木如雨,山川雷震。 战局崩坏,而风鸣涧、厉风行、莫非、海等人,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不顾一切,要将对手处决。当金人情知中计,援军似是得到控制,增援之速骤降,柳峻、陈铸等金南高手先后亲临战局,见此情景,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郭昶等人,也纷纷提刀携剑、挥鞭舞枪,迎敌尽地主之谊! 柳峻双刀对战李君前软鞭,陈铸剑斗杨致诚郭昶,完颜猛烈刀击祝孟尝。此三战立即陷入僵局,而厉风行、海、莫非,彼三战即将胜出。乱局中,向清风击退身边一群虾兵蟹将,即刻冲上前去,欲帮风鸣涧拿下东方雨…… “小心!”柳五津惊呼,众人循声而去,原是又一劲敌穿越过重重烟雾,骤然从天而降。柳五津话音刚落,那人空中出刀,径自对准了风鸣涧后背,而与此同时,向清风也恰巧从斜路里,一刀挥向了东方雨…… 可是酣战中的风鸣涧和东方雨,岂可能那么快察觉到各有敌人?如果说,向清风是带着相助的心理去的,那个人,却一定是要风鸣涧的命!因为风鸣涧再怎样强劲,也敌不过金南第二和金南第三合力…… 金南第三,黄鹤去…… 正当众人以为风鸣涧丧命定了,一颗心却陡然大起大落,又是吃惊又是狂喜——倏忽一箭,迅若流星,确确实实前一刻还在天骄手中,后一刻已到达黄鹤去刀前—— 神鬼之箭! 所幸黄鹤去比柳峻等人机警,一个侧闪,刀人皆偏,急旋落地,这一箭实在危险,黄鹤去明显试图站稳,却仍旧退了一大步!百步穿杨之天骄徐辕,当之无愧名不虚传! 一瞬风鸣涧度过危机,向清风之刀已然续上。然则,发现黄鹤去偷袭事实的向清风,竟本能被激发出一股敌意,不遗余力,一刀砍向东方雨后背,可怜东方雨还在与风鸣涧拆掌,臂上剑伤还在流血,背上就硬生生吃了一刀! 无论敌我,尽皆大惊失色。未几,金南这令人惊叹的向心力,竟将一干高手,全都引向了东方雨这边。风鸣涧余光扫及黄鹤去柳峻都已靠近,暗叫不好,赶紧休战,与向清风一起从这危险之地退去。 “义父……”蜮儿的脸上,撕心裂肺的苦痛,灰飞烟灭的悲怆。 “先……将蜮儿带出去……他们,看穿了……”东方雨血流如注,一向那么可怕的嗜杀者,原来也不是铜头铁臂。 黄鹤去侧过脸去,虽然最后到场,却显然比谁都看懂了:“这么精妙的布局,竟是天骄徐辕想到的。”一直以为徐辕善守,诱捕竟也能如此一流。 不过黄鹤去并不算不速之客。他的到来,料得到!目前身处川东的金南前十里,应该也便只有黄鹤去能猜到天骄布局并极速地控制了援军数量,才使得金南不至于沦陷得更多更惨。 “将军曾经交待过,金南之中单论识局,黄鹤去最不容小觑。”范遇在天骄耳边,轻声提起阡的嘱咐。 “徐辕,你的想法是很高明,可惜,手笔还是不如林阡的大!”却在此时,黄鹤去笑着看向徐辕。 近处众人全是一怔,范遇低头,微微嗅出一丝挑拨,暗叫不好,偏偏才和天骄提起林阡。 “黄鹤去,你少挑拨离间!”莫非愤愤。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林阡他,当初可是一个事件就能算计在场所有对手的。既然你徐辕要请君入瓮,何不学着他赌大一些?竟没有等我黄鹤去也入瓮,就迫不及待泄露了你的意图?!”黄鹤去穷凶极恶地冷笑,冷笑是嘲讽徐辕,穷凶极恶,也许,只是为了莫非不曾叫过他一声爹。 “黄鹤去,明知陷阱,你还是冒险来了。难道自认为还走得出去?”天骄冷冷地,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过一战而已!”黄鹤去说时,豪情干云。 “只要能将师父救出去,这条命不要也罢!”东方雨麾下三鹰异口同声,同仇敌忾。 最终战,一触即发。 会战双方,剑拔弩张,金南援军,抗金联盟。 风啸,刀枪吟。胜利之神灵,是偏向于哀兵必胜,还是更眷顾绝地反击? 蜮儿泪流满面,轻轻跪倒在重伤的东方雨身边,忽然噙泪而笑,完全不顾周围这硝烟弥漫。 笑容,哀伤到极致,成为凄艳,美绝。 这个女人,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种魔力,谜样的魔力。她的存在,同样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谜,美丽是根本。 依旧是摄魂斩。依稀是摧毁一击…… 第413章 当头棒喝 第413章 当头棒喝 逃不开的决一死战,金南诸位高手都以为免不了一场以卵击石。虽然敌我双方表面看来人数相当势均力敌,但金军谁都清楚,这一战他们完全被敌人占尽先机、步步沦陷次次中计时时刻刻惊恐,早就败局已定。到此时,金南赢面似乎微乎其微到了极致…… 然而最后一刻蜮儿歇斯底里地笑,竟将这一触即发的战争强势改写! 在那个笑容的透露下,战地刀枪的吟啸声,骤然被压缩到比微鸣还弱。 在那个笑容的绽放下,东方雨来到时的山崩地裂,达到重演甚至激化—— 横在她身侧的风,宛若是从她魂魄中凸出的,骤然冲破躯壳,赫然涨满乾坤间。比清风美,比青锋利。又清纯,又癫狂。 日月无光! 无论金宋。沙场被一扫而空。 当时洗尽烽火。 不见杀气,却见鲜血成线。瞬即红雾氤氲驰骋,忽隐忽现,把战局一分为二,谁也休想将谁侵略。 是水弩吗?恢复体力的水弩吗?因为这里血流成河,而复活的水弩吗?纵使是金陵,也心惊胆战,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毋庸置疑,摄魂斩再度升级! 战事,被迫偃旗息鼓,喧嚣,弹指碎成死寂…… 饶是如此,抗金联盟都大获全胜,与其说绝地反击,还不如说是厚积薄发。 金南溃不成军,不在表面,也在心里。 蓄势已久的总攻,看来会成为金南战史上的奇耻大辱—— 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 不,是一个没有林阡、凤箫吟、吴越、杨宋贤、叶文暄、独孤清绝、洪瀚抒、越风、宋恒、百里笙、石磐、傅云邱的抗金联盟。 已经可以这般锐不可当。 若林阡遇见他们,恐怕都敌不过他们。 曾几何时,竟把除了林阡的他们,都误当作了二流人物?忘了这些都其实是暂时黯淡了的珍珠,一经擦拭,光芒万丈。从前的林阡太锋芒毕露,要够了荣耀也落满了灰尘,却替他的盟军,保证了一份无瑕。 对于金人来说,此刻的抗金联盟,实力才是最捉摸不透的,无异于刚出道的新人。新人最可怕——楚风流对柳峻告诫的话,突然狠狠打在了金南前十身上。这次的九死一生,东方雨当毕生铭记。 “哎,其实,摄魂斩是出手过早了啊……”东方雨苏醒过来时,后悔不止,“本不该……趁着林阡走就用蜮儿……应该等蜮儿完全成功了,再出手……那样的话,抗金联盟才万劫不复……现在……盟军识破了她,必将要置她于死地……” “盟军识破了她?”黄鹤去一愣,“也是,否则,不会有那么成功的诱捕。他们,让蜮儿从一呼百应,到势单力孤。”其实,纵然是黄鹤去柳峻这些金人,也都不知道摄魂斩的具体内容。 “鬼蜮这个武器,等于是毁了,毁了……”东方雨唉声叹气,“早知如此,就该听王妃的话,不该草草入局,过早出手……” “是啊,先前胜那么大,最后一脚踩空,还是输……一切只怪,备战不足……”黄鹤去点头。 柳峻哼了一声,听出黄鹤去的话音来——如果备战不足是罪名,那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岂不是首当其冲。 黄鹤去的卑鄙常常很高明,正如他可以当着徐辕的面赞誉林阡。这一点,柳峻不得不甘拜下风。 “王妃,据说这套诱捕之策,是泉州厉风行之妻金陵、林阡谋士范遇和黑暧昧道会军师陈旭一起商议而出。”罗洌得到消息回来,传达楚风流。楚风流与金南诸位,关注点明显不同。 “原来是他们。”楚风流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她对范遇印象极深,这个人,是林阡在性命垂危时用半杯酒收服的,从前怀才不遇,一遇林阡,竟然如鱼得水。 “他三人献计,但却是天骄徐辕布局。据说陈旭还有策略没有派上用场,南前十就已经……”罗洌说。 “哦?南前十这次输得真惨,什么借口都没有,甚至连个‘寡不敌众’的理由都拿不出手,因为徐辕用兵,竟是这样精约。”楚风流叹息,“丝毫不输于林阡。” “是啊,徐辕任命厉风行、李君前、陈静、风鸣涧为帅,另有向清风、祝孟尝、海、莫非、郭昶等将参战,其余人等,只不过是塑影门门人而已,都只是门人,还不算正规军队。”罗洌说,“哎,真不明白,盟王盟主都走了,抗金联盟竟还如此凝聚,不仅凝聚,竟还如此战力……” “林阡敢把他们留在这里一走了之,也是因为自信联盟依旧凝聚,自信联盟有这样的战力。” “自信?”罗洌一愣。 “是啊,自信。属于主帅的自信。不管敌人如何强大如何凶残,都不相信麾下们没有自己在就不能对抗。这一点,我也是从林阡身上学来。”楚风流对罗洌轻轻一笑,暗示着她对罗洌也是一样。罗洌一怔,受宠若惊,舌头打结:“那么……他……快回来了吧?一切,好似都在他的股掌之间,形势于我们不利得很……” “未必。”楚风流摇头,“也许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一战,抗金联盟胜了更好。” 罗洌一怔:“罗洌愚钝,不解王妃之意。” “如果抗金联盟败了,会对林阡产生依赖,需要迫切恳求林阡回来,一旦承认了他们非林阡不可,从今以后全都得靠林阡而活;但他们胜了,会有迎接林阡回来的资格,态度可以强硬。这个时候如果林阡还不回来,那无异于给盟军当头浇了一盆水。”楚风流说,“有时候,给热火浇冰水,远比雪上加霜更寒……” “王妃?似乎知道了很多黔西那边的事?”罗洌听出弦外之意。 “是啊……林阡回不来的。”楚风流叹了口气,“他不回来。” 林阡依旧没有回来。 即使联盟先前已经穷途末路,即使联盟现在恢复意气风发。 本来,谁都可以把林阡的走看做一场考验,一次磨练,或一段反思的时间。当一切尘埃落定了,事过境迁了,所有矛盾都冰释前嫌了,所有错都承认了,所有的障碍也扫清了…… 可是,落远空回应给天骄和柳五津的消息,是那样的晴天霹雳,对盟军当头棒喝—— 身处黔西的林阡凤箫吟,没有答应落远空要回来,而且,落远空反复坚持,林阡执意隐居。 一场振奋军心的绝地反击,忽然间彻头彻尾成了笑话。 谣言四起,风波不绝。 徐辕一拳击在案上,曾试图封锁这样的消息,然而又如何封锁怎能封锁?!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林阡有什么理由要坚持留在黔西?!难道……纯粹为了凤箫吟!? “全都在用胜仗等着他回来啊!他……凭何?!”厉风行来得匆忙,神情言辞极尽愤怒,拼尽了力气,搭上了性命,流血挥汗,厉兵秣马,为的是谁。不就是他吗!他竟可以真的丢弃这份责任,执意不肯回头…… 此时此刻,李君前异常的冷静:“不得不说,自从我们认识胜南以来,他好像就一直徘徊在济世和隐居之间……”是的君前想通了,抗金联盟成立之前,林阡就曾经选择孤身一人去刺杀辛弃疾,无论如何,这抹不去的往事,都给了李君前提醒。 “隐居……他真的,要隐居吗?”柳五津痛心疾首。曾几何时,“隐居”二字,是柳五津挥之不去的心结。他永远记得在大散关的那一侧,势要退隐江湖的妻子,离开时的决绝,五津,不如与我一起,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柳五津的脚,始终没有迈出一步。那是为了抗金,是的,抗金。“抗金,真的比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还重要吗?”妻子最后问他,他坚决回答了是。可是这世上,有些人会为了追逐幸福,而放弃抗金吧…… “如果……如果是这样……看来真的要去问林陌……”柳五津语气发颤,他当然知道,林陌再怎样的文韬武略,也绝对不可能取代得了林阡。 “不,我说过,如果是这样,盟军亲自去黔西兴师问罪。”徐辕冷冷说。 愤怒中的盟军诸位首领,竟然没有异议,全部同意去黔西兴师问罪! 范遇从帐外经过,听到这句,轻轻蹙眉。 有一种怀疑,范遇早已有之…… 第414章 独揽大权 第414章 独揽大权 今时今日,盟军四处充斥着对阡的质疑、埋怨甚至指责,可是也到处流传着对徐辕的敬爱、赞扬和感激。 是的,刚刚过去的绝地反击,是天骄把本来不一定协调的策略结合成了前提后续,衔接得天衣无缝,也教谁都看见了,论将才,论行事,天骄都深藏不露……而林阡,什么都没有做,不仅如此,到现在还不肯回来。先不告而别音讯全无,继而盟军危殆狠心袖手,如今盟军让步请罪,他竟还执意隐居……恶劣到无以复加。 可是,这些都是落远空的传达不是吗?林阡的真实处境,这里谁也不知道。落远空的真实身份,同样不可能对盟军透明。 一切,不过是徐辕的一句话罢了。随便他怎么说。任凭他一个人左右。 就像绝地反击的这一战、决议之前一样,一切只由徐辕一个人掌握。他大可以说因为他是领袖,反正阡最信任他,把盟军托付给了他。 会所托非人吗? 范遇一步一步,满头冷汗。他需要把一切都从头回想一遍,看看自己的猜测有多大的可能—— 阡走的那一天,范遇就觉得应该有留书,不是不告而别。阡对盟军说的话,和给林家军留的书信,加起来就仿如钥匙和锁。但蹊跷的是,只有钥匙,不见了锁——阡临走那天,因为正巧发生过柳五津自戕事件,阡雷霆大怒的同时撤去了所有侍卫,恐怕没有一个人胆敢冒犯盟王之威在那夜去靠近阡的营帐,更不可能有胆量偷窃。所以,留书很可能不是“失窃”,而是“被藏”,被徐辕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起来…… 于是,名正言顺构成了阡的“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并不恶劣,恶劣的是推波助澜下的不告而别。徐辕在阡离开的第一天,就没有对阡选择相信,反而很快就流露出了痛心:“他……他……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原则也不顾了,后果也不顾了吗……”对,第一天就如此。如果不是陈旭说了公道话,军心那天就会瓦解。但军心,很快因为阡的余威反而更加凝聚…… 可当六月下旬,隐居之说刚刚传出的时候,军心再一次遭到考验。当时的徐辕,非但没有尽力制止谣言,别人问他时,他还支支吾吾地说:“林阡他……会回来的。”语气和言辞,完全不一致。令人感觉,他理屈词穷了还在竭力地维护阡——这么一来,一面疏离了众人和林阡,一面拉近了众人和他徐辕,神不知,鬼不觉! 而鬼蜮雨夜之战重创厉风行之后,柳路石陈问徐辕该如何是好,徐辕竟然说,“倒是可以私下去问林陌,他愿不愿意放弃曹范苏顾,与我们合作。”当时,就已经在顺水推舟…… 说还不够,徐辕还必须毫不流露地做出来。 鬼蜮真是天赐给他徐辕的帮手。假手鬼蜮事件,对联盟先置之不理,继而夸大其词,最后临危救局大获全胜……这些罪状在此,天骄难辞其咎! ——当一切在心中串连,范遇知道,这份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有而且很大。 但现在刚刚稳定的抗金联盟,容不得又一份哪怕微不足道的猜疑,何况,这份猜疑又一次地正对着领袖而去,势必影响不利。范遇只能先将猜忌藏于心头。他只知道,这真的很危险,假如徐辕正在悄悄地破坏瓦解林阡的抗金联盟,正好明眼人都不敢猜忌徐辕以免主帅出走重演,而盟军中又智慧者少天真者多——那最终的结局,必将是联盟易主,而众人还误把篡位者当作功臣个个笑脸相迎感激不尽! 使坏的人,往往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关键看你怎么使坏。范遇冷笑:寒泽叶、林陌、苏降雪,看来你们都不如天骄徐辕啊。 在帐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范遇心情繁复得已经不足以用忐忑来形容。 “怎样?”杨致诚和莫非刚回到帐中,正席上的风鸣涧立即起身,询问。 “天骄他们是真的要去黔西兴师问罪了。”杨致诚说。 莫非点头:“不过,不会有太多人去。虽然金人刚刚惨败理当不敢再来,绝大部分盟军还是会留守此地。以防万一。” 帐中有数十人,全数由风鸣涧召集而来。在风鸣涧心中,这群人是林阡的死忠,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信任他,不相信他会隐居。至于谁是,谁不是,也只能凭平日里的了解,和隐居之说流出之后众人各自表态中推测。 “那我老祝是去定了,总不能让天骄和主公就硬掐起来。虽然我们人微言轻,调解他们还是可以的。一定有什么误会!怎么可能隐居呢!”祝孟尝说。 “是啊,怎么可能是隐居?其实仔细想想,是因为天骄提及了‘众叛亲离’,柳大叔又伤透了林兄弟,林兄弟才走的啊。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隐居……”海连连点头。 “就算是,胜南也一定有他自己的分寸!”钱爽拍胸脯保证。 “黔西那边,就该由我们这群信任的人,去引导他们那群不信任的……”风鸣涧点头,颇有领袖之风,林阡不在,由他独当一面。 “怕是,由不得我们做主……”范遇叹了口气。 范遇怕只怕,天骄选择的人,都是反对派的,而借口留守此地,把死忠都留在这里…… 是时候替林阡验证徐辕的忠诚了,范遇看向司马黛蓝:“司马帮主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在人前明确表态过的人,是吗?” “正好有些事情要处理,因此来晚了。” “司马帮主可否在人前,表露些逆心之语?”范遇问。 司马黛蓝一怔。范遇说:“司马帮主只需说,你很不放心盟主这样的话就行。无需表现得过分,但绝对不要支持她。” 金陵一惊:“范将军?”她察觉出他的用意,她知道,范遇这是在怀疑天骄!他想通过司马黛蓝的假立场来观察,天骄是不是尽选些反对派去黔西,同时也先在天骄的麾下安插眼线…… “如果去的果真都是反对派,而我们这些人要被强硬迫留此地、一个都走不掉,那也不用管什么军令了。致诚、,你们曾寸步不离将军和盟主的左右,必须要在天骄兴师问罪之前,暗中从川东去黔西,告知他二人这一切,与他们一起,做好准备……”范遇轻声道,“我们大家有什么话要对将军和盟主讲,也尽皆由致诚和捎去。” “好。如果那样,就让我去!”杨致诚点头。 “怎么又没我?我也要去!”祝孟尝嚷道。 “孟尝,这里更需要你。”风鸣涧摇头,拍拍祝孟尝的肩,“一切就听范将军的。” 海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范将军。你我所见略同。”七月十三,送天骄一干人等分批远离,金陵和范遇登临送目,直到人去影远。 “怎么?厉夫人?” “你名正言顺送走了司马帮主,我也名正言顺送走了厉帮主。”陵儿狡黠一笑。范遇不禁一惊。 继而一阵沉默。 “其实,我本没有想过要怀疑天骄的忠心,我在想,也许是天骄那边也有什么误会。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天骄的行为真的很不对劲……”金陵叹了口气,“天哥本是半信半疑的,而我却公然支持胜南,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令得天骄在天哥面前说,我的手段过柔,决断还该由天哥下。天骄的意思,就是让天哥选择不顾我的坚持,坚决反对胜南……” “可是,半信半疑的人,永远不如坚持的人坚定。所以厉帮主最后还是选择了你的立场。”范遇叹了口气。 “也不尽然。天哥虽然生气过,也半信半疑过,可是他心底还是很相信胜南和凤姐姐。”金陵一笑,“论交情,又有谁比得过我们夫妻和他们夫妻?大家刚认识的时候,都是初涉江湖的年纪,足够青涩的年龄,所以,还是宁愿相信:彼此无论经历了多久,内在还是一样简单。” “将军和盟主,得您二位挚友知己,也算此生无憾。”范遇一笑,“趁石中庸送他们走,致诚和,也该掩护着送出去了。” “事不宜迟。”金陵点头。 海其实早就洞悉了:范遇之所以会预测去的都是反对派,并在司马黛蓝的立场上做手脚,还甚至想到不听军令送出致诚和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范遇在怀疑天骄徐辕独揽大权…… 然而,凭海对于苏林两家多年抗争的了解和因此逐渐形成的嗅觉,他明白自己和杨致诚的搅局,很可能非但不会给阡带来好处,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对峙。 当时海欲言又止,更因为他的身份,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尴尬—— 他海,是天骄徐辕一手发掘的,同时又是林阡南征北战最器重的…… 临出发前,海在帐中反复踱步,心事重重,焦头烂额。直到黑暧昧道会的军师陈旭,不请自来。 “海将军,不出意外,就依照范遇的话去通知盟王吧,不要添油加醋,而是把真实想法告诉他。”陈旭说,“范遇他们要传什么话,就任杨致诚将军去传,反正是免不了的。凭盟王,应该分得清谁是谁非。” 海一怔。陈旭似乎看出了自己的顾忌。 陈旭递给他一只锦囊:“如果沿途出了意外。譬如说,天骄徐辕在此之前发现了你,动之以情令你两难,强行要求你留在他身边对抗盟王,那海将军就打开这只锦囊,陈旭有计策可助你渡过难关……而如果没有意外,海将军就可以弃之不看。” “陈军师真是高强,竟连在下的无奈也看了出来。”海叹道,“是啊,我最怕天骄发现我也去了黔西之后,立即要针对我的特殊身份,迫我两面不是人……而且,凭天骄的洞察,不会发现不了我和致诚,对于天骄来说,我是最容易绑缚的对手,因为我……始终……” “很多事,其实还是不要看得那么清晰为妙。”陈旭微微一笑,似乎暗喻着什么,看范遇等人已经到营帐外,陈旭诚恳对海说,“海将军,一路顺风。” 第415章 不弃不离 第415章 不弃不离 七月,紫薇浸月、木槿朝荣的季节。 文白推开窗去,微凉的秋意,竟败给了眼前盛放的群芳。是的,即使这家的主人已经废了,这个庄园依旧没有改变的生机蓬勃,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他的残废就停止一切。 当年孙寄啸被强行带走的风沙天还历历在目,仔细算来却已经有十多个年头。这些天来她和他也算朝夕相处,他却从未再主动跟她说一句什么,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寒暄。她懂,他颓废至今,他饱受折磨,他生不如死,她,却救不了他。 孙思雨次次把剑递到孙寄啸的袖边次次被他丢开好远,文白是知道的。 被推出去散步的时候他看见素不相识的一个山野村夫,只因见其身负重物还健步如飞,他就命令家仆一哄而上将那人吊起来痛打一气,文白也是知道的。 文白更知道,在某个下过雨的晚上,他曾经一个人坐着轮椅,挣扎地挪动到鸟的天堂里去,看到被雨水冲击在土坡泥沙之下的枝桠中,露出的几只幼雏的尸体,和还粘连在它们身上依稀存在的碎裂蛋壳,因此泣不成声的样子。他绝望地问天,“为什么一定是它们?”为什么一定是它们?刚刚破壳而出的新生命,刚存活就遭遇灭亡。像他,太像。 这就是生存的本质,适应不了的注定要夭折。但夭折的人,为什么一定是他孙寄啸?年轻有为的川东剑圣,孙寄啸…… 揪心的痛。 空气是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却沉淀出一段又一段的往事,沉重,陈旧……洪瀚抒,一个多月来,他恢复得太快,忘记了黑色的记忆,回到了祁连山政变以前,又成为史籍的研究者,兵书的崇拜者。然而她依然无法逾越这种近似主仆的关系,甚至,她和他还渐行渐远。 难道她爱的,只是那个脾气,那个品性,或者,只是那个设想,设想假如他恢复了,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直到,洪瀚抒回来了,可是她发现,多年来,她宇文白已经变了。 变了,变得不再是洪瀚抒的小师妹,而是他的附庸了。 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影响了她的心吧? “你该拥有你自己的故事。”说的时候,那个少年,还英气勃发。 而如今,那个少年却装作陌生,不问候她,甚至不会看她一眼。 他心里最小的愿望,牵她的手,如今却已经实现不了。她什么都懂,她不是没有疑惑…… 文白蹙眉:素云师父,素洁阿姨,告诉我,真爱在哪里…… 鸟的天堂里,秋与春的叠加,造出地比天的骄傲。 孙寄啸终于忍不住yu望尝试去握剑,却怎么也握不住什么都干不了,他懊恼、他崩溃、他哀啸,越发泄,就越折磨他自己的腿和手,思雨心痛不已,立即上来劝阻,孙寄啸第一次放声哭喊出绝望:“姐姐……剑是我的命啊,现在,我就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我真是一个废人……还在世上做什么,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寄啸,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姐姐不会放弃你,拜托你也不要放弃……”思雨那么豪放的个性,都泪流满面,妥协的语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发生在我的身上……”寄啸反复这一句,呻吟中带着愤怒。像从前的瀚抒,自负而自弃。 文白噙泪上前去,一把扶稳哭得摇摇欲坠的他:“金鹏,你的手废了,可是臂还在;脚残了,可身体还健全;你的心在这世上一天,就不该放弃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寄啸低下头平静地逃避,无声无息死一样地沉寂,说得轻巧,做起来谈何容易?! 文白握起他残废的双手:“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寄啸陡然一震,看见她炽热的眼神,他确定那不是怜悯,那是激励,也是勇敢,一瞬寄啸感慨万千:“文白……谢谢你……” 等到放晴那一天,万里无云。 文白推着寄啸从林中赏景归来,寄啸明显打开了胸怀,脸上挟带微笑。 “这便是紫薇树么?你告诉我说,只要轻轻一挠,它就会枝摇叶动的那种树?”伫足于紫薇树前,文白带着好奇。 “是啊,从前我每次见到这种树,就想上前去挠它一挠,那情景甚是可爱。文白不妨也去试试?”寄啸说。 “不必啦,那情景想来也是可爱,不过紫薇树也许是出于不喜欢。”文白还是那样善良。 寄啸一怔:“文白说得对,虽然不该只一味地活在别人的故事里,但也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体恤别人的心情……” 人本不是独为自己而活,身边的人,构成了责任。哪怕不是为了身边人的生死安危,而只是为了他们的喜怒哀乐。 “看来聊得很开心啊。”瀚抒本是睡在树间晒太阳,看寄啸文白脸上都挂着笑,心中大悦,一跃而下,说的同时递给寄啸一件兵器,刃薄身轻,长且锋利,寄啸奇道:“这是什么?” “大哥花了不少天,替你寻得一把好剑。重剑目前于你不适合。” 寄啸微笑接过剑来,突地手腕一松,剑又坠地。文白脸色登时一变。寄啸笑了笑:“没……没什么……” 他艰难地拾剑,够得到却不能握,瀚抒见状立刻弯腰,文白失声道:“大哥!”瀚抒却没有拾起那剑,而是紧攥住寄啸的手,握住他的手来握剑:“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大哥的手掌,还和小时候一样的火热,寄啸当即泪倾:“大哥不放弃,白姐姐也不放弃,那我有什么权力放弃……” 瀚抒一把抱住他二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会有一天,一切都会拨云见日,否极泰来——老天会还我祁连山一个公道!” 闲暇时坐在台阶上,文白一边进行着手中活,一边问瀚抒:“抗金联盟去黔西兴师问罪的事,大哥可听说了吗?” 瀚抒漠不关心的嗯了一声,文白却知道,他很关心:“大哥会很关心林少侠和凤姐姐吧?不担心他们吗?” 瀚抒叹了口气,轻声挤出那两个字来:“……隐居……” “唉,隐居。这真是盟王的最大罪名啊。”文白说,“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总是要被束缚和收敛,连这样的自由都不应该有……” “不。他不可能隐居。虽然我气恼他遗弃巅峰的行为荒唐,可是却觉得隐居之说难以置信。”瀚抒摇头。 文白停下了手中事,奇道:“大哥觉得?” “凤箫吟心大得很。都说‘心不在西夏江南,心在无垠天地间’了,都说‘要和夫君一起,风花雪月,金戈铁马,一起完成’了,话说得漂亮,怎能半途而废?凤箫吟要面子得很,她丢不起这个脸。”洪瀚抒冷笑,其实却是在自嘲。 “可是,会不会是林阡他?” “林阡,就更不可能了。说到底,盟军都是他的治下,哪里有人会放弃拥趸甘心在事业最盛的时候隐居?最重要的是,盟军从那时至今,都不曾有过对不起他,凭他的担当和修养,做出抛弃之举根本滑天下之大稽。”瀚抒叹了口气。 “或许,盟军真的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而大哥还不知道?” 瀚抒摇头,叹了口气:“不,文白,你知道吗,当年他因饮恨刀之事身陷囚牢,人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凤箫吟曾经想不顾一切先救他出来,你知道他对凤箫吟说了句什么吗,‘宁可天下负我,我绝不负天下’!就算自己死也不愿意负天下。这样的一个人,怎可能去负一个他投入最多给他回报也最多的联盟?!恐怕就是被逼到绝路,也还不离不弃吧……” “大哥说得极是。”宇文白震撼点头,“其实,大哥最了解他们啊……” 沉默了半晌,文白忽然又启齿:“大哥……现在还记挂着凤姐姐吗?还是,已经想清楚了,她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瀚抒叹了口气:“文白,也许不是因为替身的关系。或者说,一开始是,后来,完全因为她是凤箫吟,再后来,却各自倔强,徒把感情毁了。现在……其实很遗憾,又隐约不想服输……和林阡,也只能说非敌非友了……” 文白点头领悟:“一切,便顺其自然吧……” 瀚抒回过头,见文白在手中剑柄绕上一圈一圈铁丝,奇道:“咦,文白你在做什么?” “我正按着金鹏手腕的大小,给他缠些铁丝,另一侧则绕在剑柄上,这样就方便以臂控剑了……”文白说,“近期,大概也只能这么做了。” 瀚抒一笑:“你终于懂得,对他体贴。” 文白一怔,瀚抒说:“可是你却总是在心里筑起障碍,你说年龄大小有什么大碍,一切只不过是借口而已。你最大的错,真就是太在乎别人的世界,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幸福,完全忽略了自己,文白,你不该再错下去。” 文白轻轻点头:“大哥,文白记住了。” 第416章 勿忘心安 第416章 勿忘心安 黔灵峰,深谷幽涧。 九曲径,翠竹青藤,清溪小岩。 石板路,板下有山泉,一踩一泉眼。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黔西。五毒教和桃源村交界。 仍旧是“一溪水没一半石,一半石滤一溪水”的那一处,暌违数月,依然清逸。 还是那座熟悉的小木桥。桥外水车悄然于半空叠瀑,轻盈如纱,一飘又散,夜以继日,听风循环。 过了桥去,可以抵达何慧如她依石傍溪而建的木屋,当年与魔门交战,吟儿九死一生被阡救出神墓派之后,第一个策马路过的地方。 百转九折之后,还会有云烟姐姐在路边等候的身影吗?那真是阡和吟儿,这辈子都最难忘,最幸福的时光啊。 最好的时间,是停留在这里的,尽管阡的生命不适合停留,哪怕只给了这黔灵峰一天——后来才回忆起,这是当时除了战地之外,他们三个人唯一一起在过的地方…… “真是惹人喜欢,惹人怀念,那时候……”吟儿坐在桥栏上,噙泪看着脚底水车,“留在那里,时间停在那时,就好了。” “时间这东西,只会强势地将你拉着往前,无论你怎么拖沓在后面……”阡叹了口气,携酒,纵身一跃,坐到吟儿之侧。 “嗯,今天已经七月十七啦,夔州之役,竟已是去年的事了。”吟儿感伤地说,“好像时间就在倾轧着我一样,瞬间就把前一个我碾了,碾得粉碎。后一个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之前的事,就又被碾了,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真记住了还是没记得住……” 又是吟儿的怪言辞,阡一怔,笑起来。七月十七,多熟悉的记忆,他过去的生辰,他横刀失爱的日子,他和宋贤反目的夜晚,夔州之役的转折点……原来,已经又过一年,当时在身边的,已经又不在身边。 也罢,任这些回忆,肆意地流淌吧。 “那、这几天不如就暂时住在这里?我想看看这屋子。”吟儿说。 “既然来了,是该住一住。”阡笑允,“晚上,也好赏赏月。” 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看云在风中穿梭,太阳绕着黔灵峰残喘,大自然的奇妙音乐没有阻碍地震荡入耳,连万籁的骚动似乎都不染世俗,惬意,实在。 七月流火,知了好像也不嫌热了,夕阳,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已经散在云海磅礴中,黔灵峰外的山峦,隐约能与云雾持平,色彩稍显黯淡,也许在那些山谷中看黔灵山,也是由一片云雾披覆着的…… 天的正中一种铁锈红包裹着青紫色。 “不知慧如和闻因怎么样了。”吟儿抬头看着天空,想象。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到了。一旦柳大哥和闻因父女团圆,他最期待的川北之战也就宣告开始了。”阡面色平和地一笑。 林凤二人,显然没有意料到,事与愿违,危险正在逼近—— “主公,主母。果然!果然你们在这里!” 月下,逆风而至的一个身影,如此熟悉又如此意外。 “致诚,你怎么来了?”阡和吟儿循声相迎,皆是面露惊诧。吟儿更是脸色一变:“莫不是,盟军出事了?!” 杨致诚听见她这么问,再看阡也是关切的眼神,一个多月未见他俩,霎时主心骨就回来了,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主公和主母,明显是关心着川东的,不可能是隐居,确实不可能是隐居啊! 阡见他风尘满面形容憔悴,便知他一路日夜兼程实在辛苦,立即将他邀进木屋。吟儿亦随他二人一同入内。 尾随杨致诚一路至此的柳五津,趁他三人尚未设防时,择隐蔽处藏身。 杨致诚不停感伤,满眼通红,许久情绪才有所稳定。阡和吟儿还不及询问,杨致诚就已经咬牙切齿:“海,海那个叛徒!” “?”阡一愣,吟儿奇道:“海将军?他?难道,他也来了?” “来了,范遇托他和我一并来的,孰料,那个叛徒,看天骄他们人多势众,就投靠了他们!”杨致诚义愤填膺。 吟儿云里雾里,林阡听出音来,蹙眉:“盟军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生有如此严重?” “主公,这恐怕,要从你当日不告而别说起了……”致诚不负众望,将六月到七月这么多日子以来盟军的变动都讲述了一遍,“不告而别”,“虽走还留”,“隐居之说”,“鬼蜮来袭”,“雨夜之战”,“盟军危殆”,“绝地反击”,直到“兴师问罪”,然而,他叙述得再怎样详细,林阡和吟儿都很难身临其境——这,完完全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啊! 致诚边说边环顾四周,木屋里明显有好久都没人居住了,所以许多地方还落着灰,适才他见到盟王盟主之时,虽然林凤二人都没有像他这样疲累,但也明显是刚刚漂泊到这里,也是刚刚才到黔灵峰,刚刚才到这个木屋,说他们是隐居,又怎么可能?! “怎……怎么会是这样?这都是谁说的?!大嘴张吗?他还没学乖?!”吟儿愠怒。 “不是大嘴张……他都吓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致诚摇头。当时吟儿和致诚都不知道,其实这句对话已经歪打正着。 阡听到这里,思路总算是理顺了,却一直没有发话。吟儿转过头来看他,心中有些忐忑:“如果不是造谣,那大家……大家真的不信我们吗……我们的确是不告而别了,可是绝不是抛弃联盟、一走了之啊……” “怎可能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当夜我留了一封留书,写明了我要去哪里,怎么?没有一人看懂?连范遇都不曾看懂么?”阡蹙眉,问。 “真的有留书?”杨致诚为之一振,“范遇也说,他也觉得有一封留书,可是遍寻不着……原来,主公当真不是一走了之!”忽然眼神黯淡:“可这……就是一切的起源啊,因为无缘无故,所以大家耿耿于怀,有人当时就觉得,主公愤怒之下,抛弃了联盟。” “因为愤怒就一走了之?胜南像这么克制不住的人吗?!”吟儿说的同时哭笑不得。 “借着柳大哥的那件事我故意大发雷霆,为的是将身边可疑侍卫都赶走,所以那夜不可能再有奸细胆敢接近我。而天骄那边也在加紧彻查奸细……按理说那么紧张的形势下,存在有奸细窃取留书的可能只有万一。”阡提到柳大哥时,门外的柳五津神色黯然。 阡没有料到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实现,但他太明白,即使真的实现了,留书真的落在了歹人的手上,也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因为天骄心知肚明自己的出走是有原因的——当盟军都觉得阡的走出于愤怒,天骄他清清楚楚,阡的走是出于理亏!愤怒的人可能会一走了之,可理亏的人只会据理力争,所以留书是一个必然。别人不明白,难道天骄你竟不曾想到?! 还是、因为吟儿?想到吟儿,阡心一颤。他知道,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什么能构成天骄的心魔和隐衷。吟儿这个太特殊的身世,已经注定给盟军以至于更多人的未来带来万变,将来究竟会因她发生什么,不是凭一两个人就能计算到的,就算现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是天骄和他林阡——也许天骄别无选择,只能藏起留书、宣布他林阡是“无缘无故一走了之”?却,真正坏了自己的大事!——阡听时这样想,眉间充斥惋惜。 “幸好当时黑暧昧道会的军师陈旭说了‘虽走还留’那番话,才使事态没立刻变坏。”致诚续道,“可是刚刚半个月过去,金人就杀来了。正巧那时,传出了主公主母的隐居之说。谣言有很多种,单是隐居之处就说了十几个地方,所幸七嘴八舌都是半真半假……然而紧接着鬼蜮就猖狂了起来,月末一战厉帮主祝将军他们全部都中毒受了伤,就在这个时候,‘海上升明月’在黔西发现了你们的行踪,这下,隐居之说就炸开了……” 阡叹了口气,事先就被宣扬的谣传,一旦被存心求证的人证实,后果显然最不堪设想…… “六月底胜南和我在回川东的途中听说了鬼蜮的突如其来,知道那个蜮儿下毒的水准超越了陵儿,而盟军一开始竟然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所以我们才临时决定到黔西。论下毒,蜮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五毒教的教主何慧如。”吟儿轻声说。 “原来……主公和主母是因为要克敌才至此的?!”致诚恍然大悟,“果然啊,主公和主母,其实时时刻刻都和我们一起,盟军危殆之时,主公并没有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盟军危殆的传闻,我也随后就听说了,不过我想那一定是盟军的战略,区区一个鬼蜮,怎可能把盟军逼向末路。”被楚风流熟知的属于林阡的自信,此刻就在阡的语气里,“不如暂不回去,免得你们的布局分心。” 致诚鼻子一酸,免得我们的布局分心,主公难道是把自己当做矛盾的起源吗?其实现在的林家军,早已忘却并释怀啦,而且,错在我们,不在主公啊…… “胜南说盟军必定正在酝酿反击,既然如此,我们不插手得好。计划不变,还是到黔西先找慧如。”吟儿说,“盟军反击之前,慧如若能抵达川东,大家可以如虎添翼,到不了,也对大局没有影响。” “金人冲着一个无主的联盟去,自然要由无主的联盟打败他们。”阡点头。 柳五津恍然大悟,胜南不回联盟,找何慧如只是个次要的原因。他是坚信盟军有实力守住川东,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去,不是“袖手观之”,而是“放手任之”! 一时感慨:是啊,当时胜南若是回来,虽然可能会及时救局,却从另一个意义上讲,是对抗金联盟的否定——怎可以存在一个联盟,无盟主就不堪一击?一切,都是为了联盟啊…… “结果我真的很欣慰,没有我和吟儿在的联盟,照样可以守住,而且大获全胜。”阡露出一丝微笑,显然也已得到捷报,“这些,都是‘海上升明月’的探子向我传达的,都应该和事实没有出入。” 致诚点头,正色:“那么,为什么联盟打胜了,主公还不肯回去?‘海上升明月’传回来的消息,说的是,主公主母执意隐居?” 阡和吟儿一惊对视,致诚看他二人震惊当场,站起身来:“我知道了!那是假的!主公主母的消息,完全被‘海上升明月’封锁了!主公主母根本没有要隐居的意愿!” 门外柳五津亦是一震:封锁?! 第417章 人心难测 第417章 人心难测 “‘海上升明月’隶属联盟,为何要封锁主公的消息?”吟儿闻言不解。 “致诚,这些都只是范遇的猜测,是么?”阡已经预料到致诚要讲的。 “是,范遇说,天骄他……很可能……独揽大权……”致诚手足冰凉,“竟然会是真的吗?天骄是刻意地,通过‘海上升明月’的假消息,隔开了我们和主公?!大家耿耿于怀的一切,都是他从中作梗?!他……他竟然是那样的小人吗?” “致诚,之中必当有误会。我临走之时,是看准了天骄不是那样的人,才把盟军托付给了他。”阡蹙眉。 “不。”致诚摇头:“我现下可懂啦,天骄为什么这么着急兴师问罪,而且带的人马没有一个是相信主公的……”阡和吟儿面色大变,致诚点头,续道:“天骄所领之人,尽皆反对派。之中只藏着几个支持的人,还是范遇为了防止主公势单力孤而先前就安插的,名单范遇都写在这里,让我捎来了……” 柳五津大吃一惊,立即将一干人等悉数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实,确实反对派居多……难道?难道!?柳五津忽然有些拿不准主意:徐辕和林阡,现在问题出在他们俩之间……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将要发生什么?! “看来,是躲不过了……”吟儿叹了口气,“世上总要有人不服你,一旦这些人集中起来,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势力啊……不过还好,总是有人相信我们的……虽然,他们隔得很远,却仍旧把杨将军派到了这里……有了杨将军,事情就会好很多……” “致诚。”阡却没有顺着吟儿的话说下去,压低声音对杨致诚说:“如果到兴师问罪之时,反对我的人比相信我的多,你务必把对我的相信放在心里,附和他们。” “什么?!”致诚和吟儿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答应我,如果反对的人真的比相信的多很多,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公然和他们作对。如果一支军队里有两种声音,你知道那只会空中瓦解,最后两败俱伤。”阡轻声对致诚说,“不如就像那样,被他们同化吧。” 柳五津听到这里,已是满眼泪水,他知道,无论徐辕对错与否,自己都必然错怪了阡……错怪了他! 杨致诚拒绝再三,犹豫不决,终究还是领命走了。接受林阡要他做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袖手着主公主母的安危、甚至生死。这道命令,是杨致诚今生所领,最不忍领之命,可是林阡他,如此坚决,杨致诚不得不从! 柳五津知道,阡是不希望他的盟军,在他面前自相残杀啊……可是,他竟宁愿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去对抗那些反对派吗? 柳五津思忖再三,正欲现身已经不及,杨致诚刚走,桥那边又过来一个人,行为隐秘,也一样孤身而来。柳五津一怔:向清风?难道,他就是杨致诚所说,被范遇安插在黔西的支持派? 他显然不知道杨致诚说的那个支持派是司马黛蓝,更不知道,向清风早已暗中与寒泽叶勾结!向清风到黔西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天骄和林阡反目,以便寒泽叶发动夺权之变时毫无后顾之忧! 偏偏杨致诚前脚刚走,向清风后脚就到了。天命难违的凑巧,杨致诚和向清风的立场不一样,然而范遇的猜测和寒泽叶的企图却是一样的——徐辕的为人,俨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抹黑…… “向将军是说,在鬼蜮作乱、盟军危殆之时,天骄是明明有实力还刻意保留?”吟儿难以置信。 “盟军之中,有很多人这样揣度过,可是只敢小声说,不能大声讲……”向清风面露难色,“鬼蜮虽然来势汹汹,可是,不至于那么凶险,连守都守不住了。” “是啊,当时胜南也是这样说的,我们离开还不久,无论怎样凶险盟军都可以守住。”吟儿略带愠怒,“可是万万料不到,天骄他……是刻意地?” “确实,天骄他,一直没有决定反击,直到大家都忍无可忍提出决战了,还是不肯答应,结果范遇将军和厉夫人他们,把计策都带到了他的眼前,才不得已赞同……”向清风叹了口气,“可是,天骄就算为了向主公主母施压,也不该把联盟置于险境而不顾……亏得主公临走之时,还把盟军托付给了他,他的为人,竟是如此的毒辣……”向清风痛心疾首。 柳五津心中震惊:不错,一直蓄势,一直不发。大家可以觉得天骄这是在保存实力,也可以理解天骄必须这么做方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天骄,会不会是故意在这件事上留了一手,明明凭他的武功,不用这么畏首畏尾,却故意地放水,使得抗金联盟的事态严重复杂,从而把林阡迫回来?当时就在黔西的林阡,如果听说抗金联盟打败了鬼蜮,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可是一旦联盟损失惨重还岌岌可危,林阡就有那个责任必须回来,奉命于危难之间拯救盟军…… ——致诚说,天骄故意拖延反击是为了消耗阡的威信自己跳出来当救世主,而清风说,天骄的故意拖延反击是为了向阡施压逼阡回来。向杨二人观点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但毋庸置疑都对天骄不利。当杨致诚怀疑的是天骄的忠心,而向清风谴责的是天骄的为人。这样一来,天骄即便忠心,也实在恶毒! 可是,天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柳五津回忆起那天帐中徐辕提起拉拢林陌时的一句“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林阡隐居”,心一颤,难道真的是天骄在作祟?!那天天骄亲口承认过,他自己在推波助澜啊,现在,林陌也的确被路政说动了…… “人心……真的好难测……”向清风走后,吟儿愁眉不展,“天骄到了黔西,川东留下的不知还有几个,如果金人再犯,慧如能不能派上用场,闻因和无良马贼,见不见得上面……” 柳五津听到闻因,心中一颤,虽然不知他们所为何事,听到时却心如刀绞:胜南,吟儿,你们可知道,我并没有留在川东……我,该怎样为我的立场负责,我明明,被天骄所骗,从始至终都站错了,我,配不上你们对我的信任…… 可是,如果真的是天骄从中作梗,那么……天骄又是为了什么?!回去的路上,柳五津心头只剩下这一个疑问:为什么? 冷风中,柳五津步伐凌乱,他真的想不明白,天骄为什么要置阡于绝境?!当初最拥护林阡的,不就是天骄吗?!林家军卧薪尝胆的这么多年,哪个不是躲在天骄的羽翼之下才得以保全的?!若言林阡是主上,天骄真正是恩人啊! “柳大哥。”这世上,也仅仅有林阡和徐辕两个人,会叫自己这个称谓……柳五津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桃源村里,徐辕驻地。此刻他在村口酒寨中正和李君前厉风行斟饮,关系莫不亲近——真的,很像范遇猜疑的那样,徐辕在故意地拉拢林阡旧部…… “咦?柳大哥?怎么僵在那里?”徐辕一怔,即刻起身相迎,见柳五津瑟瑟发抖,以为是天气的缘故:“七月流火,果不其然,一到晚上,气候竟这么冷。柳大哥不如喝杯酒暖暖身子。” “这里,似是离宁孝容的寒潭很近?”柳五津赶紧掩饰着,上前去坐下,敷衍了一句。 “不是。是离诸葛其谁的迷宫更近……”厉风行叹了口气,无限怀念。 “柳大哥没有说服致诚吗?”徐辕问。 “嗯,还没有……”柳五津点头:天骄啊天骄,你先把李君前厉风行拉拢到身边,再从海杨致诚下手,这不是典型地赶尽杀绝吗?真的不肯放过林阡?我先前,以为天骄是刻意激将,所以才只带了反对派,可是现在,我却更愿意相信,天骄在赶尽杀绝啊,否则,为什么天骄在对付金人的时候强调厚积薄发,对付林阡的时候却不假思索…… 天骄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林阡,除非天骄居心叵测! 用林阡的人马来对抗林阡,天骄你这是赶在寒泽叶之前发动夺权吗?难道我们看错了你,你和寒泽叶一样,共患难,却在最后一刻叛变!? 柳五津隐瞒了自己已经尾随杨致诚见过林阡的事实。暗暗说:天骄,如果你真的要害胜南,请恕柳五津不能理解你,也一定会与你为敌! “如果到兴师问罪之时,反对我的人比相信我的多,你务必把对我的相信放在心里,附和他们。”阡对杨致诚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柳五津再度伤怀,这样的一个主公,当然教自己甘愿怀疑天骄而重返他的立场…… 那么,柳五津下一步,就该趁着天骄还没有兴师问罪,帮阡改变这个事实。让相信阡的人比反对他的多! 谁是杨致诚的同伴,谁是范遇安插的人,海他真的已经投降了吗,厉风行和李君前也宁可不管从前和阡的交情了吗。 如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是夜,山顶被投射在潭中,拉得悠远而深邃。 阡对杨致诚和向清风的进言或者说谗言,当时都没有表露意见,没有相信,也没有说怀疑。只是给予了他们嘱咐,以使事态往最平静的方向发展。 他隐约感觉得到,自己和天骄正在经历着一场角色的互换:这一回,被怀疑的是天骄,而他林阡是宣判者,最终决定着天骄的忠奸、善恶。 可笑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不是同仇敌忾,而是苦苦相煎。任何人,都是会被猜忌、被中伤的。 但他不能任凭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因为这次,提出猜忌的不是柳路石陈,也不单单是林家军,而是大部分远在川东的盟军! 换而言之,那属于柳路石陈的浮躁,真的因为太多的意外,而传递到了盟军之中……只能说,盟军真的太不幸,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打破了以往的平衡,竟也学会了相互猜疑。 也许,短刀谷的因素,黄鹤去的挑拨,只不过是外在的力量而已。内因很简单:一年以来节节胜利的盟军,终于达到了一种迷离状态,一直没有对手,所以一直没有突破,竟选择内耗…… 事情发展地太不受控制,太出乎意料。可是,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里,那就从这里开始控制—— 天骄,这次无论如何,都该相信你。只有相信你,才不会任凭信任危机一直蔓延下去,直至贻误了抗金联盟…… 阡看了一眼脚下不远处的山谷,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吟儿正在酣睡的小木屋,同时阡转过头去,等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侧攀上巅峰。 阡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天骄,当我站在你的位置时,一定会处理地比你妥当,希望你站到我的位置上,表现地不要比我逊色—— 让我彻底地放心,你不是范遇猜测的篡权者,而是我所认识的天骄徐辕——你对我忠心不二,是我的人。 第418章 冥顽不灵 第418章 冥顽不灵 巅峰上的那个黑衣男子,转过身时嘴角流露出一丝清浅的笑,不经意间便将王气彰显无遗。徐辕看得懂,那是一种恬淡若水的征服,专属于饮恨刀林阡。 短刀谷的新主,就该是这样的气质出众、血脉沛然。再没有谁,比他林阡更适合。 然而这个本可以统领盟军旌麾直指的人,这个本应当担负着使命一生抗金的人,此时此刻,竟然为了儿女私情,彻底抛弃了金宋之分,甘心理屈,甘心受制,甚至甘心背叛?! 是,从众望所归沦落到众叛亲离都不顾,就是一定要爱。林阡走偏的路,下错的决定,放空的未来,全都因为凤箫吟。哪怕消磨了他的战力、浪费了他的斗志、折杀了他的王气,也要陪那个女人隐居…… 开玩笑,抗金义军的主公,怎可以为了金国的公主去隐居?! 隐居,你祸害他隐居,我岂能坐视不理,难道任凭着林家军的主公,自甘堕落自寻死路吗?! 徐辕在看见阡的那一瞬,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切都看林阡怎么回应,再决定凤箫吟是‘去’还是‘死’——离开或者死去,不错,凤箫吟只有这两条路。 冯虚刀徐辕今夜于黔灵峰立誓:如若凤箫吟难制,誓以死清林阡侧! 攀到峰顶还没有休息,徐辕便已经开口说话,内息均匀,体力绰绰有余,语气忧心,口吻略带苛责:“原以为你行事原则至上,没想到竟叛逆了一次。” 是意指他不告而别一走了之吗?林阡微微一笑,淡淡回答:“林阡本不是一个风格固定的人。”当然用不着跟徐辕再提留书,一是事过境迁了再追究已经无用,二是,这次本该由徐辕向他林阡解释!——阡不可能顺着天骄的话题,话锋瞬即一转,直截了当反问徐辕:“我想知道,这一个月来我不在,川东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你还记得你的联盟。”天骄未想到他会主动问起,先一怔,虽然语气中仍然怪责,却心头平添了一丝安慰,当时徐辕便觉得,阡不像是执意隐居,可能另有隐情。一时心情放宽,徐辕立即将一个月内的事详尽向林阡叙述了一遍,与向清风、杨致诚、“海上升明月”所述情势基本一致,不存在对他林阡的欺骗或隐瞒。林阡听罢,释怀而笑:果然,是他们错怪了天骄。 要形成全局之观,从来不能偏信一词,何况林阡清清楚楚,目前军中立场良多,见解不一,想法上的微小偏差,到不一定是因为居心叵测所致,而实在因为想问题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罢了,所以,万万不能因为一丝的不信任、不理解,就重蹈覆辙。阡在心中说:范遇啊范遇,这次你是聪明得过分了…… “当时你一走了之,我并没有深入追究,如陈旭分析的那样,你有你的手段,那我便遵循你的决定,帮你代守联盟。其后鬼蜮来袭,隐居之说甚嚣尘上,我同样只是半信半疑,表面对盟军说你一定回来,暗中派人四处寻找你的行踪试图打破这个谣传。”徐辕回忆着六月的川东形势,“你不在场,治军、领兵、布阵、遣将,一切都需要我来决断,大小事务,悉数负责,设身处地久了,我也渐渐理解了当初你为何强调川北之战延期——要知道,大军将发,万命皆悬。战争,本不能靠几个主战派恣意决定……” 阡释然点头,他知道这就是徐辕一直按兵不动、蓄势不发的原因。不是什么刻意放水,也不是为了当救世主,而是,和自己不发动川北之战一样,没有被战意蒙蔽头脑,迫在眉睫也能泰然处之。 “后来才明白,延期之举,是我们未能体会你的前瞻和魄力,误解错怪了你……”徐辕叹了口气。 阡微笑:“天骄原来已经冷静了也清楚了。其实先前的诸多小恶,都是因为双方不能绝对互信,才被无端牵扯成了大恶……竟还连累得柳大哥在其中自我归咎,险些误了性命。” 天骄眼中噙泪,却冷笑一声:“原先都已经理解了你也体谅了你,没想到你伤害了我们的信任。一个月的限期已至,你没能回来。不仅如此,流言还成了真……你和她,竟然真的身在黔西!不得不教人担心忐忑……谁都以为,你的出走一定不是为了隐居,至少,初衷不是……但事情过去了一个月,难说你不会像你父亲年轻时一样,因为长时间的安逸平静,就真的动了隐居的念头!也罢,在风口浪尖久了的人,有这样的念头并不过分。只是,联盟危急到那样的地步,你竟连丝毫的救局之心都没有?!” 天骄语气中的迫切和激动,证实了向清风的猜测并非完全不准,其实天骄可能真的有顺水推舟、的确想迫阡回头救局。但天骄即使有顺水推舟之心,也应当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实在太想逼回他林阡……阡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天骄的苦心,一开始天骄的确是放水了,后来天骄苦等自己不回,而盟军就快要走投无路,天骄不忍再拖,见时机成熟所以毫不迟疑地发动了绝地反击,然而从范遇和杨致诚的角度看,天骄的反击太迟,当然就是“蓄势不发,别有用心”的罪名…… 阡叹了口气,摇头:“隐居之念,长久以来的确萦怀,但天骄可曾见我林阡真正有过停留?这凝聚着父志、战念还有众多人希望的饮恨刀,林阡从握住的第一天就没有想过放下它,早已暗自立誓,此生就算归隐,也是隐于战地,隐于沙场,隐于生死之间!” 天骄登时怔住,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太透彻,林阡他哪里想要隐居在这里?从见面到现在每一句话,林阡都在以一个主上的姿态,以一个盟王的立场,就算说他是铁石心肠,也是铁了心要回来掌控局势啊!难道中间,有什么误会!? 天骄却没有深入去想,而是喜不自禁:“只要你不像传言那般执意隐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胜南,我就等着你这句话,迎你回川蜀去!” 尽管误会还没有诠释,林徐二人此刻都再无芥蒂,那一刻徐辕想,这次的兴师问罪,终于要演变成千里接龙头了,想到这里,心下大为安慰。而阡一时也宽下心来:天骄完全可信。 阡还真没有想过,如果徐辕叛变,他林阡该怎么去应对。也许,他林阡最不忍看见的敌人,就是徐辕…… 然而当此刻歹毒的秋风撕开凄凉的晚雾,林徐二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移向了夜风即将侵袭的地方,脚下不远处那座暗无灯火的小木屋——吟儿呢,她该怎么办?林阡是她唯一的依靠,但阡有了她就将有后患无穷。 “不可动她!”“她交给我!”几乎同时,林徐二人斩钉截铁命令彼此,一瞬的和平过后,竟又一场战火! 沉默半刻,徐辕终于向阡让步,低声祈求:“胜南,趁着你与她还不曾情到浓时,听我一句,忍痛断了这份情。否则,我不忍见你越陷越深,直至不能失去……” “天骄,已经不能失去。”阡摇头,半步都不肯退的坚决。 天骄一愕,痛心疾首:“你可知,她本名完颜暮烟,是完颜永涟和柳月唯一的女儿,失踪于金宋双方斗争的关键时期,多年来完颜永涟一直都没有忘记她,辛辛苦苦到处在找寻她,因为对她负疚,完颜永涟亲口说过,如果她能回去,他情愿减寿十年,用命去换……” “天骄,她是完颜永涟宁愿用命去换的女儿没错,却同时也是我林阡要用命去爱的女人!”阡冷冷地打断徐辕的这句话,狠绝地从来不给他自己留后路。 “你糊涂!”徐辕脸色大变,“事已至此你还坚持娶她为妻,根本就是置金宋之分于不顾,身为一盟之主,首先敌我不分,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她父亲是普通金人倒也可以原谅,偏偏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完颜永涟,你娶了她,便是成了完颜永涟的女婿,后果如何,可是你一个人可以承担得起?!” “别说是完颜永涟,即便是天皇老子,是地狱阎罗,也无妨她嫁予我。她的身世,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宣扬出去,能有怎样的后果?!”阡回应,语气不可抗拒的慑服,“天骄,若有‘后果’,我一人也许承担不起,但‘前因’,是你我二人说了算。” “你太天真了,纸包不住火,世上既有她的存在,就一定不止一样证据!何况,跟你一起守诺的人,偏偏是那个‘诡绝’陈铸,从来诡计多端你不是不了解,难说他今天帮你隐瞒日后不会背叛!万一他不守承诺透露出了分毫,依完颜永涟的个性,必定会倾尽全力夺女儿回去,十七年前,他就是为了找寻女儿,对抗金义军进行了一次血洗……”徐辕颤声道,“否则南宋的绝顶人才,怎会尽皆出现于老辈和年轻一代?壮年一代的断层,全是在那一战之中造成的啊……你愿看着你的人生,因为一个女人就发生颠覆吗?” “天骄……”阡听得这种惨烈,也已面色全变,然而仍然决绝,平静却激烈:“若吟儿和人生只能得其一,那我林阡纵然辉煌此生,又有什么意义?” 徐辕见劝到这个份上他还冥顽不灵,显然怒其不争:“果不其然,你出走根本就是为了她,隐居也是为了她!她凤箫吟能有什么资格,可以与你的人生相提并论?如果她有这么重要,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抗金作战的时候她被金军俘获,你会用你一整个盟军的性命去换?!”阡一怔,语塞,徐辕不再纠缠于金宋之分,却竟然将抗金联盟搬出来压制他——“你在做决定的时候你想过没有,你的江湖,你的责任,你的抗金联盟呢,他们支持你做这样的决定吗?你林阡,难道仅仅为了把天之咒破除,就妄下决断娶了这金国公主,而把盟军全都抛到脑后了?!” “欲灭天之咒,不负我之盟。”阡轻轻摇头,神情浅淡,眼神悲伤。 “双肩挑担,如何行路?”天骄冷笑着,他不忍见到,已经背负太多使命的林阡竟又要兼顾一份矛盾。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当初延期之举如是,如今两者兼得亦如是。”阡低声道。 “金宋之分根深蒂固,由不得你两者兼得。明日我会带盟军前来见你二人,倒要看看,他们与凤箫吟,你选择哪一边。” “若我选联盟,吟儿必死无疑?”阡冷笑试探天骄,在吟儿的身世上,他知道他永远理亏。 “若你选择她,我也不能保证,我还有没有理智帮你守住秘密。也许我会当众对盟军宣扬,她是完颜永涟的女儿……以盟军对完颜永涟的仇恨与畏惧,她也一样只有死路一条!”徐辕说时,杀气毕露。 阡淡漠地打量着他,就因为天骄话中无意流露出的“也许”二字,给整件事带来了一线生机。阡没有回答徐辕,这个时候,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能流露,免得和徐辕一样,多说了两个字就道出了心底优柔、从而被对手看穿。 徐辕得不到他回应,一时没有摸清楚他心中想法。离开之时,只留给他一句:“林阡,我只会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 其实已经用不着考虑,阡心中轻重已分。直到徐辕渐行渐远、身影在黑夜中缩成一点,阡才卸下防备,叹了口气:“天骄,请让林阡犯浑一次。” 请让林阡犯浑一次。赌你徐辕不会履行这“也许”,就算履行,也会犹豫很久,毕竟,你要伤她,却顾忌我。 就请让林阡犯浑一次。为了吟儿的性命,我必须争取时间,哪怕暂且不要信任,背负着遗弃联盟的罪名——因为吟儿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是她的夫君、她唯一的亲人,本该不顾一切,替她解决所有的凶险,抵挡所有的灾难。 第419章 不速之客 第419章 不速之客 七月十九,如果没有记错,正是夔州之役战胜的一周年。黔灵山阴有雨。 这样的雨,八百年之前见证了什么,八百年之后又将袭击谁?又或许,它不必轮回,它的生命,只有一次…… 屋外雨脚如麻,洗刷着阡和吟儿各自的心情,潮湿的窗口,雨水来不及倾注,无备的灵魂,梦魇已不断绝。黎明来临之前,黑暗张牙舞爪,因为怎么睡都睡不着,卯时他们就都醒来。 望着窗外还未泛白的天,他只淡淡对她说了一句:“他们天亮便到。”她立即便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党派林立、立场不一、分合无常,究竟是短刀谷先有的,还是金南金北先有?或者说,只要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一定会遇见这些?吟儿不无惶惑。 阡感叹:精锐的军队往往和无敌的高手一样,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永远都是自己。所以有史以来那些最强的劲旅,全是所向披靡之后内耗衰亡的。 可是,真的要这么快就衰亡吗? 那和衷共济的年华去了哪里?真的就将顺着这个轨迹消失?还是,他可以改变这一切?只要突破天骄的偏见,他就可以把这场盟军的内耗狠狠地扼杀于源头…… 但天骄的偏见,却扎根于国仇家恨,以及对他林阡的无限期许…… 那一刹其实阡知道自己真的错了。但错了也不能牺牲吟儿。 说那句“他们天亮便到”的时候,阡深知盟军还不可能这么快就针对吟儿做出不敬之举,所以不曾叫吟儿作任何防备免得她担忧。毕竟,只有天骄一个仇视吟儿,盟军并没有仇视她,就目前形势来看,即便盟军要恨要埋怨,最怪责的都应当是他林阡。是因为他一走了之的举动出了纰漏,才导致了死忠和反对两派分立,一切敌意,都不会直接冲着吟儿去,最多牵连她…… 尽管如此,阡最担心的人仍然是吟儿,叩门声传到耳中吟儿当即去开,阡自始至终目光没有离开过她,既自信,又担心,这种状况真是前所未有。 吟儿打开门却立刻僵在了门口,咦了一声乐了:“是你们啊?还害得我紧张兮兮……”阡一怔,看吟儿嬉笑着乐呵呵地去拍来人肩,知道那种紧张忽然烟消云散的感觉很是大起大落,不禁有些慰藉,刚安心起身,却看吟儿没有站稳、往后急退了一大步——不,明明不是吟儿自己退的,是来人将吟儿一把推开!吟儿若不退出这么一大步,恐怕早就摔坐在地…… 阡听清楚也看清楚了,吟儿刚刚还在叫那个人的绰号啊,“二大爷”那三个字刚刚出口,阡也放下心原来是李君前来了——可几乎同一瞬间,他想起范遇所写支持派的名单上并没有李君前!——事实上,阡和吟儿都以为像君前这样的深交知己,理所当然应该留在了川东!却真正没有想到、他其实存在在反对派里! 吟儿凡事考虑简单,看见李君前的第一刻还以为君前和致诚的来意一样。热衷于和老友们插科打诨的她,一个月没见他们了忍不住有一腔的话要去跟他们说,显然不可能想到君前第一个动作竟是嫌恶地推开她! 可是这个太善良的吟儿,为了不让阡担忧,退开一大步的时候没有流露一丝不安情绪,而是故作镇定地问君前:“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但她的语气里,却是阡不忍听见的颤抖…… 映入吟儿眼帘的,除了寥寥几个她心里有数的支持派以外,全都是反对派,可这些反对派到底是谁啊?李君前、厉风行、海、柳五津……全都不是预想中的陌生人,全是熟知他们的交情很深的。致诚是因为不忍心所以没告诉他们吗?还是致诚不能了解这些人对于阡的意义?一时之间吟儿不能抱有这个侥幸说眼前人都是假意顺从了天骄。况且李君前的嫌恶,绝对不像有假! 却说李君前推开吟儿的这个举动其实也只是无意,以及被吟儿嬉笑打闹时的本能,然而这样的心理一击令吟儿乍喜乍惊,亦令林阡陡然决心下定:不再有任何犹豫,就决定犯浑一次!他真的不能见吟儿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端端地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吟儿还只是被牵连,盟军就已经对她这样敌意,若是她身世揭穿那还了得?! 吟儿,我说过,不管前路多么凶险,所有的问题,都要两个人一起面对! 阡当即上前一步来到吟儿身侧,冷眼观看着吟儿眼见的一幕幕,承受着和吟儿一样的心理落差:竟然,竟然是他们?!阡不像吟儿那样大惊失色,可是心中比吟儿打击更甚!是他们?原以为他们这群人一定正在川东守卫,想不到竟然都来黔西问罪? 绝对始料不及!阡原先想,对着一群陌生人说出“不要盟军要吟儿”这类的话并无所谓,反正知己们都在川东、消息一时半会还可以掩盖、而且完全有机会扳回来……但此刻旧知和故人就在眼前,全都是自己的最相信和最亲近,令他在已经下定决心犯浑的同时,根本不忍这么犯浑啊! 若对着陌生人冷漠,那只不过会引起误解而已,可对着故人绝情,那真是莫大的伤害…… 从这一刻开始,阡就知道,接下来自己说的做的必将全部是错! 天骄啊天骄,我原想通过你这个兴师问罪的错误举动来给吟儿赢得一线生机,却想不到你在兴师问罪的阵容上,就已经狠狠地将了我一军…… 许是林阡的上前流露出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杀气,盟军顿时有剑拔弩张的倾向,李君前也不例外触鞭防御,然则阡见李君前手已触及软鞭,一时更增气愤,一脸怒容直接挥袖而去,强行将李君前手臂按停,力道雄厚语气凌厉:“回答盟主,为什么会来?!”阡也当真想知道,李君前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要一把推开吟儿!阡感觉得到,李君前的敌意,明明不是冲着自己,而更像是冲着吟儿! 李君前对吟儿有敌意?!这是怎样荒诞的一幕?当初在淮南,李君前比自己更能了解吟儿。把她从一个挂名盟主培养成真正盟主的人,后期是自己,前期绝对是李君前无疑!去年夔州之役,是李君前对自己说,“易迈山已经是前盟主了,现在的盟主是凤箫吟,你要改口,不能再随随便便地叫。”“你可不能忘,吟儿若不是那么毛躁,本就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不然怎么胜任盟主?”“她是盟主,我们都应该围绕着她。”歃血为盟,是他李君前,率领小秦淮第二个站了出来奠定了吟儿当时尚不稳妥的地位! 而吟儿对李君前,戏谑之中根本还带有着一种尊重和依赖。黔西之战吟儿遭到江中子质疑的时候,对排斥她的短刀谷诸将赌气说:“我不属于你们短刀谷,将来也不会去,你要教训我,就先跟我们小秦淮的总舵主商量!”是把李君前当成了落难时候最大的靠山,最救命的稻草,最值得尊崇的师长! 这样的情谊,不用说,说不清…… 回答盟主,为什么会来?适才你一把推开、此刻你扬鞭相对的,是你这抗金联盟的盟主!你与她,与我,皆是战友,本该万般信任…… 李君前神情严肃,语气冰寒:“为了又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理由而来。” 阡与吟儿皆是一怔。阡霎时全懂了,这一个“又”字,是李君前把越风的走和林阡的离开结合起来,全归罪到了吟儿一个人的身上,难怪,难怪君前的来意不是自己,而是吟儿…… “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吗?”李君前身后传来的声音,属于天骄徐辕。 第420章 兴师问罪 第420章 兴师问罪 门外依旧瓢泼大雨。 木屋很小,十人以上已显拥挤。是啊,这种地方,本就不是发号施令、调兵遣将的军营。 徐辕看着和林阡身份毫不相称的这里,心头一阵痛苦和不忍,眼神移向那个还懵懂无知的凤箫吟时,不禁更增愤懑,凤箫吟,林阡为了你,堕落到现在这般,值得吗…… “越风他是浪迹江湖、悬壶济世,看来、你是小隐隐于野了。这里的意境,的确让人心生隐退之意。”李君前叹了口气,凭窗远眺,眼前风景,犹同水墨,“想不到,竟能留下你林阡……”自言自语,旁若无人,李君前来此的目的,显然跟别人不一样。旁人脸上多的是疑问和不安,唯独李君前全部是颓丧和失落。他到这里来不是寻找可能的,是来求证真相的。 还有另一个人,脸上同样没有疑问和不安——这次兴师问罪的发起者,天骄徐辕。此刻阡的把柄全在他手上,不速之客阡也没有计算得到,横竖此战都是林阡输定了。 但这一战,阡清楚地知道,天骄是正义的那一方。邪不胜正。 “把苏降雪这个害群之马从短刀谷清理出去——为了这份使命,无论是我,还是林家军,都卧薪尝胆、厉兵秣马了多年。”天骄走上前来,言辞真挚,却语带悲怆,“长久以来,失去了优势被欺压和迫害的我们,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历尽万劫?逆境中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有幸,等到了主公的出现,看着他成长,他成熟,他崛起,他势如破竹,他一往无前,直到今时今日……可是我们谁都不明白,从前形势危急强敌蜂拥,他浴血奋战走得是那样艰难,都能一直坚定不移,从来不负众望,却为何,在离川北还有一步之遥的今天,他会选择放弃,选择从川东又退回了黔西?!为何形势在往前走,他却要走倒退的路?!这位主公,能否向他的麾下解释清楚?!让我们所有人,不要糊里糊涂地功败垂成!?” 天骄一片好心地,把李君前、厉风行、海、柳五津等人和吟儿放在了一杆秤的两端,存心让阡进退维谷。天骄是看穿了他不可能伤害他们……而其实,李君前、厉风行这些人,和林家军的复仇能有多么直接的牵连?他们,只不过是天骄威逼阡的筹码罢了,只不过是因为气愤和不解而被利用,却不自知…… 为何我从川东退回黔西?当天骄你问出第一句,就已经在逼迫我做出他们和吟儿之间的选择。阡心中感伤,他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一方啊。大家都在静候他答话,他们都想知道真相,可是,他们的解脱,便是吟儿的永堕…… 吟儿不知实情,却听得心中有气:这句天骄问得实在太偏激,他甚至还没有问林阡是否隐居就已经在问他为何隐居?先入为主教盟军一下子都接受了林阡隐居的事实!吟儿理直气壮地看向阡,期待他说出一句好好地扭转局势,告诉盟军他二人这个月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可能是隐居?! 然而阡与她四目相对时明明带着含蓄的笑意,却为何说出那样一句连她也不能理解的话——“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冷淡、清晰、无理、难以置信。阡他承认了?承认了?为何承认?吟儿惊诧不已。 杨致诚和柳五津都是心中一颤,已经开始怀疑天骄的他们,不知林阡为何什么都不解释直接选择理屈词穷,这不是放弃了所有的死忠,直接输给了反对派吗?用意何在?! 厉风行脸色大变:“胜南,你……你说什么?!”吟儿亦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他不是不想让她了解,实在是因为她了解则太苦。 天骄冷冷看着眼前二人眼神交流的一幕,再不能忍受本属于吟儿的灾祸全部都转嫁给林阡,林阡这么做,明明是把盟军因吟儿而起的分裂,全部归咎到了他自己一个人身上,天骄于心何忍又怎可能听之任之:“什么没有原因!?你不说,我帮你说!你隐居的原因,真正是为了她!”走到阡和吟儿身侧,他来回踱步眼神锋利,却是完全在旁敲侧击着吟儿:“不相信么?那为何林阡会变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需要我说他蜕变的开始是在什么时候吗?不正是你们传出婚讯的时候?” “不……他没有,他完全是因为短刀谷的党派之争……他……”吟儿说到一半,骤即被天骄打断:“党派林立、一盘散沙,试问哪个有志之士不想平定乱局,更何况他是我们的主公林阡?局面越乱,他林阡该越斗志高涨、当仁不让才是,怎可能背道而驰,选择隐居?!”字字铿锵,句句有理,说得吟儿一时语塞。 “然而……他没有隐……”吟儿本想说他没有隐居,可是,他刚刚竟然承认了他隐居?! 阡却其实已经赢了,赢得失败:吟儿语塞的时候天骄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天骄在犹豫,天骄顾忌我的存在,对不起天骄,竟然利用了你的善良,只因我已将你看穿。如果你不是对我忠心,你现在一定已经在向盟军解释,你说吟儿是祸根的依据在哪里。但你没有解释,你拿不出依据,盟军就只能半信半疑,你这次兴师问罪就无果。而我,终于无缘无故地负了大家一次……你我二人,总算平手。 要救吟儿,他只能对天骄不起。 这真是他赢得最窝囊的一次,用一句歹毒无赖的回应,欲擒故纵偏就引天骄快点说出来,可是天骄没有那个心理准备,不可能真正说得出——果然,现在说了一半扔在了那里…… 盟军窃窃私语,显然觉得天骄说吟儿诱引林阡隐居太过牵强,林阡为了蓝玉泽、云烟甚至楚风流隐居都有可能,随随便便哪个女子,都比凤箫吟靠谱——在场的每个人,即使当初不是吟儿的拥趸,却也都承认,吟儿在林阡征战江湖的过程里,地位和越风厉风行等人根本是一样的,立下的功劳远远超过柳五津和海甚至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个,纵使天骄都不能否认。并驾齐驱这么久了,她只给他带来战绩,怎可能引他隐居?! 天骄和吟儿,明明此刻应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都因为林阡而沉默、僵立。吟儿没话说,天骄不能说。 听见天骄心碎的声音和退让的决定,阡已经开始酝酿着如何挽回局势、替徐辕圆了说了一半的话,然后把盟军全部送走再作打算。孰料就在此时,没料到站在窗口一直失神的李君前转过身来,打破沉寂,冷笑着说:“又是一个归隐山林的……凤箫吟,越风最后一次见我时也对我说,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你一同隐居在苍梧的山海间;洪瀚抒,也是一心将你带进祁连山再不涉足中原……” 吟儿脸色煞白,李君前说的时候,宛若没有参与适才的兴师问罪,却圆满地替天骄完成了他说了一半的话:“我一心以为,林阡他心怀天下,和洪瀚抒越风不一样,可是,没想到……他会被黔灵山困住……凤箫吟,为何每个与你扯上关系的人,都要放弃本来有的一切,与你隐居去?越风不要小秦淮的副帮主,洪瀚抒不要恢复祁连山的声威,林阡连盟王都不要了……你究竟、有怎样的力量……难道说,诸葛其谁的谶语竟然有这样精准,你凤箫吟是‘祸水命’。三月你替林阡除去了越风和洪瀚抒这对左膀右臂,四月你就害林阡开始动隐遁之念,曾经要他担负的天下,他为了你而辜负了它……” 吟儿手足冰凉僵立原地:事情真正是无巧不成书,偏偏越风洪瀚抒一先一后地跑了。可是,越风洪瀚抒倒还有可能,阡怎么可能?他既不像越风那样清冷,也不似瀚抒那般癫狂啊。而且,他比越风和瀚抒都有担当…… “祸水命”的谶语,迅即在盟军之中zhan有了大半的分量,这里所有人都见到过天骄与林阡在川东对峙,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天骄就觉察出了这一点,所以处处针对盟主?!仔细想来,的确如此。柳路石陈和林阡决裂的原因都跟战事有一定的联系,但天骄是独独对盟主存在敌意,若非这个原因,天骄何故要排斥盟主?! 一切被阴错阳差解释得滴水不漏—— 在黔西这个“祸水命”谶语的发源地,李君前的这一席话猛然成为了天骄最有利的依据。被胜仗冲昏了头脑的盟军啊,竟选择被诸葛其谁几句谶语就降服?! 也罢!其实明眼人心知肚明——因为盟军不敢也不能怀疑林阡,所以宁愿相信吟儿祸水!此情此境,阡和吟儿的威信,冥冥之中竟然为敌,一个高不可落,一个就只能被迫下降。 平心而论大多数人相信红颜祸水都是因为他们“宁愿”相信! 第421章 知我者知 第421章 知我者知 向清风审度着这一切:看来天骄的洞察力真正一流,主公不打川北之战搬出了那么多的理由,天骄却一眼看穿主公为的是主母。天骄的前瞻使天骄当时就断言了一句“众叛亲离”,和现如今局势,是多么相像……向清风一阵心寒,蓦然像被什么敲醒了般,颤声问:“主公,这……这是真的?难道,真是因为红颜祸水?!” 阡适才见天骄果真未说吟儿身世,知道自己的坚决总算给吟儿赢得了一线生机,但没有料到李君前会鬼使神差又牵扯到越风,用“祸水命”来继续把责任往吟儿身上推,此刻见众人竟然多有恍然大悟之意,阡冷笑一声,终于发话:“得不到原因,何必去别人身上找原因?一切是非皆因我林阡而起,与她凤箫吟何干、凭何归咎于她?!觉得我英明的时候你们都尊我为主公叫她主母,觉得我犯错的时候你们却仍然称我主公却责她祸水,未免太过荒谬,盟主威信何在?!想清楚了这一点,你们才有资格来问我原因!” 阡的魄力依旧,这句话一出,不仅给吟儿争取了地位,也给他自己恢复了威严。纵然此刻是兴师问罪,众人却犹感觉听命于前!是啊,这黔西的战地,从前都是在帐内,唯眼前这对男女马首是瞻的,盟军一个都不敢忘,不能忘!抗金联盟二主,林家军亦二主,谁都不曾否定过这一点—— “对付敌人,是盟王虚静,盟主张扬,对自己人,又是主公居高,主母善下。”盟军和林家军之中流传更广的,本来是这句话啊!哪里轮得到红颜祸水作祟?! 向清风被这句怒喝喝得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语以对。柳五津看清楚了阡脸上根本不减的王者之气,和他与天骄眼神对决中的凛冽战意,心念一动:胜南他,一定有把柄,在天骄的手上! 天骄听出林阡根本已经有下逐客令的趋向,心知被他算计得恰到好处,到此时他依然为了凤箫吟宁可对盟军都绝情,天骄心如死灰,加上之前重重误会至今也并不曾解开,天骄对林阡可谓失望至极,一言不合,随即就决定要走,这一次,真是被阡伤得不浅。 “等等,胜南,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把话说得这么绝?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对我们说出来?”厉风行毕竟如金陵所言骨子里其实是信任阡和吟儿的,虽然没有像柳五津一样猜到把柄的存在,却也觉得,一定会有苦衷,一定有…… “他没有任何苦衷,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找的。”天骄冷笑一声,转头对林阡扔了一句,“今日我徐辕看得清清楚楚,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 吟儿闻言一颤,她看得见,天骄脸上的怆然、绝望、失落、痛心不似装出来的,而是发自肺腑!这一刻,她已经预感到阡的威信在盟军中势必要开始流散。可是明明没有隐居的阡,为何到现在还无动于衷…… “天骄,能不能……不要这么过早地下判断?”致诚挽住天骄衣袖,“天骄……他是我们的主公……我们自己的主公,是信还是不信该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决定……相信他!” 饶是铁石心肠的林阡,和心如死灰的天骄,听到这句都齐齐动容。天骄眼中噙泪:“好,我不判断,我倒要看看,事已至此,你林阡有什么话说?!” 这一刻,天骄清楚得很,杨致诚无意间的一句信任,使得盟军之于凤箫吟,有压倒性的胜利,“绝对互信”的力量,令林阡不选盟军都说不过去! 阡一时感慨万千,叹了口气:“知我者,皆知我,无暇再与他人说。”对这个最割舍不下自己却为了自己的命令甘心向天骄归附的杨致诚,对那些远在川东的并没有赴此的盟军和林家军,对一切信任他的和已经来不及信任他的人们。他用的是这样一句话。 这样的一句话,令得天骄气愤甩袖而走,兴师问罪不了了之,盟军接二连三散去。 一定有把柄。柳五津愈发验证了心中猜测,胜南若不是真有把柄在天骄手上,不可能退到死角不还手,胜南要是还手了哪有天骄咄咄逼人的份!柳五津想,如若真是天骄别有用心,那他就是利用了今天的兴师问罪,迫胜南如此作为如此表现,等到天骄顺理成章说出一句“不是英雄是佣兵”,联盟自然会对林阡这个“佣兵”绝望,继而……全部真心归顺徐辕…… 太危险,天骄篡权,篡得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柳五津选择怀疑天骄的时候,已经和范遇、金陵犯了同样的错误。 当时,阡也不能料到自己明明已经安抚了杨致诚、司马黛蓝等人平静袖手,却无意中赢得一个柳五津的归降。 接下来该如何逆转局面? 阡深知,他的突破点,有且仅有天骄一个人——如果天骄能够让步,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为什么?”吟儿看围着的人都离开了,终于开口问他,“我们……我们明明没有隐居,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这个月去了哪里?我们,本来就没有犯下任何错,没有说要隐居,为什么要对联盟那样说?” “吟儿,该告诉盟军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他们。”阡说,“现在还没到时候。他们的立场太杂,判断太乱,思想又偏激,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他们未必有耳朵听、有心感悟……而且,难说他们当中没有居心叵测的,比如寒泽叶和苏降雪、魏紫镝的人,一不留神,反而对川北之战横生枝节。”其实天骄的兴师问罪,已经打乱了阡的本来计划。他一回川东就要着手的川北之战,战机竟然在此被贻误…… “那……为什么不仅不否认,反而还承认?我感觉,胜南今天没有尽全力,表现得很是反常……”吟儿的直觉太准,“其实,我也觉得党派之争那阵子,你没有必要不告而别。无良马贼自杀的事情一出,你根本就完全占据主动,可以随意支配元老,你却选择自己走……而且,先前不打川北之战,你是担心你的入局激化短刀谷内斗、也担心短刀谷的浮躁影响盟军,可是这个月里,盟军全然不顾内斗,一致抗金,显然他们都冷静了下来,一切都跟你的希望一致;而我们这个月的奔波,也总算可以消除不少后顾之忧,你自己都说你准备好了打川北之战……忽然之间竟是这样的局面,可见天骄与胜南之间,根本就存在着误会……为什么、胜南放着误会不解释?” “吟儿,有些原因,我不能解释。”阡看吟儿面带疑虑,叹了口气:不能解释,吟儿,无论接下来是平静地度过还是动荡地经历,我都必须赢天骄。 “难道,真是因为‘祸水命’?”吟儿猜测,“因为‘祸水命’这个谶语流传了开去,盟军逐渐有人开始排斥我,我被越抹越黑,天骄、二大爷都希望你放弃我,免得事业受阻、前途受累……可是,胜南你不愿负我,为了对付他们,就宁可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抹黑——用你的变黑,来对我洗白;用你的叛逆,来对他们说服;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 吟儿的逻辑,倒也歪打正着……阡沉郁中笑了起来,不置可否:“天骄,有时候真像个思想迂腐的老头子。”笑罢叹了口气,“唉,什么祸不祸水,无稽之谈,倒也有人信。” “可是,到底谁在把我的名声搞臭?‘祸水命’这个谶语,明明一开始也就你知我知而已……”吟儿思前想后,不解。 “还不是怨你自己?越风和瀚抒逼婚那阵子,你自己说,要用这‘祸水命’的谣言吓走一切向你求亲的人,不听我的劝自己把自己名声搞臭了,现如今变成别人指控你的罪责,看你还有什么办法。”阡笑道。 “啊……”吟儿一惊,“果然……果然是我自己宣扬出去的……”当时解决问题的法宝,现在却是新问题的症结?吟儿大汗淋漓。 “你自己把自己搞臭,我自己把自己抹黑。还真是天生一对。”阡微笑说。走到窗前,却收敛了笑意,沉思:一定要早日平息这场兴师问罪。 天骄啊天骄,你本不该来黔西。我的全盘计划,竟将因你而乱…… “知我者,皆知我,无暇再与他人说。” 当这句话在盟军中流传开来甚至胜过天骄那句“你林阡不是英雄,是佣兵”时,显然导致了形势的扑朔迷离。 云蓝听到这句话时,暗暗心惊。须知如果徐辕的话影响更重,那毋庸置疑此刻黔西全都是林阡的反对派了,可是林阡的话反而更有分量,知我者此句一出口,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已经令得盟军中有人心理暗示着自己去做“知他者”。哪怕一开始林阡的死忠只有杨致诚一个,只要有一个,就一定会像滚雪一样地壮大。 今晨林阡只说了三句话,可是句句都对盟军如雷贯耳。这样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余威太强,恐怕天骄赢不了。 天骄回到桃源村时总算比在五毒教要冷静得多,想到今天一时失语竟然骂林阡是佣兵,天骄连连自责,对云蓝说出心中顾虑:“实在担心他因为不肯放弃令徒而对盟军太过无情,最终失尽人心。” “天骄多虑了。他的人心,不可能失。”云蓝当即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与徐辕听。 “说来也是。在这种时刻,盟军宁可把罪名全部往令徒的‘祸水命’上猜,也要相信他。说明他的主公地位,已然不可撼动。”天骄面色大好,“只要他过了这个坎,恐怕再没有什么危机了。” “但天骄也要明白,你用兴师问罪来激将固然没错,之中却埋藏着一起祸事。”云蓝当即指出这一点来,“一旦你带来的人马相信派和反对派并存,甚至势均力敌,就会在黔西发生内斗,互相损耗两败俱伤。要知道,厉风行李君前等人,只是气恼他隐居而已,对林家军的复仇,不是那么热衷,很容易立场会发生倾斜。人数倾斜到最终,最容易势均力敌。”这一点,是陈旭事先就看出来的、海事先也担忧的、林阡事先亦劝服杨致诚以杜绝的。 天骄一惊:“是啊,先前我……竟然忘记这样想过……”恐怕也和金陵、范遇一样,关心则乱了——“可是,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们来到黔西之后,川东那边出了点事,必须尽快回去迎敌。” “既然如此,天骄就该想方设法,尽快让两派盟军的观点立场达到统一。”云蓝说,“就目前形势看来,应该让他们全都相信为妙。因为林阡,始终是要回来的。” 天骄一愣:“可是……他……”面露难色,显然还是有关吟儿。 “天骄,趁着如今盟军都还相信‘祸水命’的谶语,不如就把罪责全推到念昔的身上,正好让他们的心对林阡统一。”云蓝说,“本来这个枝节就是念昔的责任,应当由她自己担负。至于怎样安置她,到那时再决定。” “云蓝前辈……真是大义……”天骄面露敬意。 “我不希望,惜音剑最终是这样影响了饮恨刀。”云蓝叹了口气,“如果林阡真是你们最重要的那一个,我情愿念昔给了林陌。” 天骄微微色变:“盟军做筹码都押不过凤箫吟,不知道加上饮恨刀之后,分量重不重。”偏过头去,隔着几重树,隐约可见那白衣胜雪,剑态箫心。 长身玉立,风华绝代,和他哥哥一样,一样有资格做林家军的主公。 第422章 接踵而至 第422章 接踵而至 天骄所言非虚,川东出了点事。 在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前赴黔西兴师问罪走后不过几日,那东方蜮儿又一次强闯盟军驻地,四处作乱。尽管负伤在身行动不便,蜮儿却态度张狂报仇心切,依盟军猜测,蜮儿很可能是想找到厉风行——这个她认定的始作俑者,那天鬼之落网后第一个开口发话的人。只不过,厉风行来了黔西,蜮儿的血仇报不了,才没有引起太严重的后果。 这种关头,金陵当然不可能让厉风行从黔西回来,尽管在厉风行走后不久,陵儿就因为之前数日的操劳过度而累病。 驻军之中,一流高手去了黔西大半,像上次那样的诱捕布局显然难以企及。所幸黑暧昧道会的军师陈旭,尚留有一套对付蜮儿的方案。前次对战,金陵的突破点在摄魂斩的源头“笑容”,范遇的突破点在摄魂斩的媒介“水汽”,陈旭也粗浅地试探了,作为摄魂斩的媒介,“光线”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不过除此之外,陈旭还另有它策: 光线,未必要作为摄魂斩的“媒介”来看,而根本就是摄魂斩的“终点”——不是水弩喷沙的必需,却是影子产生的条件! “没有光线,我们就看不见彼此的影子。会不会不是因为我们看不见,而是根本就没有产生影子?”当时的人们,大多都不能透彻了解光线产生的原因,陈旭的提议如果是正确的,那就可以实行他的那场请君入瓮:把东方蜮儿诱入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比如说川东本地的溶洞,与世隔绝不见天日,任何人身处其中,都是无影人。 消光,从而消影。继而杀蜮儿。 但陈旭的提议,正确性有多高,可行性有多好,一时都不能得到很好的合议。然而见蜮儿嚣张,黑暧昧道会众人实在不能容忍,毕竟川东此地是黑暧昧道会老家,哪容得了金人践踏?郭昶一直都跃跃欲试,陈旭问他,漆黑一片的时候,你能保证你杀得了蜮儿?郭昶拍胸脯保证:“老子若是在没有光的时候杀不了人,这么多年的山洞练剑算是白练了!” 跟郭昶一样积极的,自然不在少数。陈旭和范遇商议了一番,认为引蜮儿的诱饵倒是有一个,正是失陷盟军的鬼之。但金陵一时之间还未从鬼之身上研究得出对抗寒毒的解药,自然不同意冒险以鬼之为饵。 然而就在三位军师僵持不下时,蜮儿又一次不期而至,尽管没有鬼之作诱饵,几经周折盟军还是把她引入了后山溶洞,激战了一夜之久,令人失望的是,最终走出来的却不是郭昶,而是蜮儿。众人绝望感叹,几日不见,“摄魂斩”可能还在突飞猛进。 而没有一个人料到,蜮儿的到来,实际竟是金人的一场调虎离山!——当众人眼光全都投在后山溶洞之时,有金人潜入了陵儿住处,企图救出在她手上的鬼之……当时护卫着金陵的人少之又少,况且金陵卧病在床、还要保护战儿,根本寡不敌众,后来盟军才知,当时出手威胁金陵的人是金南第四柳峻以及来自金国又一组织“控弦庄”的一大高手,武功路数上看是青城派嫡传,该是早年降金的“劈空拳”程沐空,若在金南排名,绝对在第二和第三之间。 在柳峻和程沐空的夹攻之下,金陵显然不可能胜,鬼之任由他们抢了去,金陵也受了刀伤,幸好危难关头,有五毒教教主何慧如赶至,招来一大群毒蛇猛兽,才将柳程二人赶走,经过这一战,金陵身负重伤,战儿亦不堪惊吓而病。 慧如没能遇上蜮儿正面相抗,赶到后山的时候郭昶等人已经被抬着出来,亏得何慧如在,才暂时保全了他们性命。从前由金陵担负的研制解药的任务,也全都落在了慧如的身上。好个何慧如,虽然不言不笑,做起事来却干净利落,研制解药,似是不费吹灰之力。 何慧如的出现,使得林阡和吟儿为什么身在黔西得到了非常公正的解释,留在川东的信任派尽数大彻大悟,并如释重负。金陵苏醒之后闻知事态,才想起先前和厉风行谈论蜮儿时一闪而过的灵光,“何慧如的虫兽,宁孝容的毒灵……难道是这样?”难道是这样?——灵光原来就是在这里,原来胜南想到了用何慧如和宁孝容来对付蜮儿?!所以胜南才去黔西?只叹金陵现在想起这道灵光还是太晚,盟军已经去了黔西兴师问罪,根本就是冤枉了阡和吟儿。 但正是因为这时间的交错,兴师问罪已经发生了,本来的错怪现在看来也不冤枉了,因为他们的主公亲口承认了隐居!事到如今,黔西的反对派们唯一能信的原因就是“祸水命”,加上云蓝和天骄的推波助澜,盟军对阡的态度逐渐开始统一,但吟儿却失尽人心。 当杨致诚再次来到小木屋把川东、黔西两地盟军的形势都一字不漏地解释给阡和吟儿听时,吟儿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转头来气愤地直摇晃林阡手臂:“喂!你不能无动于衷啊!任凭着我被他们妖魔化!再抹黑,那我真没人要了!” “你本来就没人要了,我的女人,谁敢要?”阡舍我其谁地笑,如果暂且用“祸水命”来掩盖“金国公主”,对平息事态的确有帮助,其实阡完全可以接受,不过吟儿应该接受不了,所以这么抓狂。面带笑容,林阡轻按住吟儿的肩:“等这阵子过去了,谣言自然而然就了结了,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你被人说祸水试试。”吟儿嗔怒。 “我巴不得,可没有林女侠这样的魅力啊。”林阡笑道,“不觉得从另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 “动听个头。”吟儿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 “对,谣言随他们说去!知我者,皆知我。”致诚点头,认真引述。 “柳大哥现在在黔西,恐怕闻因即使在川东,也不能向谁传达我的号令了。”阡忽然对致诚正色说,“致诚,能否尽快赶回川东去,帮我找出闻因,与她一起,秘密除去在川东的奸细?” “主公,其实,如果没有这次的兴师问罪,你是已经决定回川东去的,是吗?闻因是与你同行的,只不过半路你和盟主转道黔西了,你于是决定,由闻因替你向柳大侠传话、让他代你控制川东局势。可是柳大侠却跑来了这里……闻因现在,是身负使命,无人传达啊。”致诚噙泪说。 阡默然,点点头。 “这么说来,其实……其实主公这一个月去了哪里,我都知道了。”致诚叹了口气,“主公不动声色,隐姓埋名,去了川北,去了短刀谷里。” 阡一笑,吟儿咦了一声:“你怎知道?” “主公适才已经对我透露了。”致诚噙泪说,“主公没有避忌对我提起闻因,就是对我有着绝对的信任。” “致诚。的确,现在在黔西的所有人,我只能认定你一个,临危救局的任务,只有你做得了。”阡点头,说。 “主公有任何命令但请吩咐,致诚万死不辞!”致诚热泪盈眶。 “把闻因找出来,因为我事先吩咐过她,要讲的话都必须和柳大哥才能讲,所以她不会对任何人信服,致诚你告诉她,我让你回去的首要任务是杀陈安,她一定信你,听从你。” “啊?杀……杀陈门主的弟弟?”致诚一惊。阡点头,神情凝重:“陈安是寒泽叶安插在川东的内奸,我和柳路石陈的误会,因他而起,不除不可。” “可是陈门主她……”致诚叹了口气,说不出陈静有多疼爱弟弟。 “她若是知道,陈安在短刀谷干出那么多勾当,恐怕是第一个大义灭亲的。”吟儿冷冷地。 “好,我立即动身。”致诚领命。 “这件任务必须完全保密,做完了也不能暴露是我授意。川东的人我几乎都能信,但黔西这边恐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万一发现了我这一个月的行踪,川北那边我的布局可能会乱。”阡叹道,“原先不需要这般迂回,一切,也真怨天骄多此一举。” “致诚明白,完成之后,致诚绝对守口如瓶,等候主公归来。”致诚说。 阡按住致诚的肩,难得一笑:“一定会回去。”顿了顿,又道:“让风鸣涧指挥全军,应敌不可怠慢,程沐空既是南前十增援,必定不容小觑。” “是,主公!”致诚点头。 “‘劈空拳’程沐空……那会是个来头多大的对手?”致诚走后,吟儿问阡。 “他填的,可是东方雨的缺。”阡说,吟儿心一颤:“这么强?” “金国的那位完颜王爷,本就不止有南北前十这一路人马。”阡说,“原指望趁着南北前十分立的这个间隙,我们能借势一竿子打死他们,没想到,盟军的内乱更厉害,现在控弦庄的高手也已经探出来了,势必要一个接一个地上。” “更想不到,最值得信赖的人,不是我抗金联盟,而是你林家军呢,不愧是你的嫡系。我的联盟,怎就这么不受控,好像全是反对派……”吟儿叹。 “本来联盟跟短刀谷的内战就没什么关系。他们急于打,完全是因为我需要打。吟儿,不是我不信任他们,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不值得为我这么做。川北之战,他们如果热衷于参加,师出无名,难免要受人指责好战。” “师出无名?我不是嫁给你了吗?”吟儿一愣,这样不就师出有名了。 “你嫁给我了吗?”阡先是一怔,笑起来。 “去你的!”吟儿脸一红,认真地说,“其实,盟军是你一手修理好、栽培出来的,也全是你的人。即便他们没有动机,也一样可以为你而战啊。” “可是,打赢了川北之战,林家军可以恢复地位,联盟能得到什么?”阡庸人自扰地说,眉间仍有忧虑。 “傻瓜,盟军跟着你,哪里是为了要得到什么?可以这样嘛,打赢了之后,你坐拥短刀谷,我把盟军的总部设在里面。曹范苏顾那四家的地方很大的,足够二大爷、天哥陵儿他们有空常来玩了。”吟儿笑着说,说的时候,俨然短刀谷的女主人。 “哦……原来大家都和你一样,是为了去短刀谷‘玩’啊……”阡也笑起来,可是,吟儿,你现在,一点不介怀君前当时的态度吗。 其实,若一定要论感情亲疏,林家军里的杨致诚、风鸣涧,未必能及得上厉风行、李君前,因为与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前尘往事。林家军是一帆风顺的时候作为锦上添花来的,抗金联盟却真正是白手起家,才是走了无数弯路、浴血奋战巩固起来的…… 若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谶语,就造成了君前和吟儿今日的疏离,真正是我林阡最大的失误啊…… 第423章 最后通牒 第423章 最后通牒 夜晚,当五毒教这里灯火阑珊,桃源村那边烟火纷繁。 四面楚歌式的策谋,盟军对抗他们隐居的盟王盟主。 璀璨的烟火绽放在魔城迷宫空旷的背后,隐藏在绚烂之后的,究竟是战火硝烟,是黄沙百战,抑或是倾泻在秋叶里的如梦往事?窗外忽明忽灭,一瞬,吟儿仿佛看见了泉州的七夕,看见了建康的秋夜,看见了夔州,去年今日…… 睡不着,惟能推开窗,倚着墙壁,往那边望,往那边想象。 “睡不着,不如下棋吧。”阡也醒了,起身来,带着微笑从他床底下翻出一张棋盘。 这么早,阡怎么可能睡得着?以前的这个时候,他还和吴当家、越风、天哥、海将军、风将军他们,在紧锣密鼓地布阵杀敌呢。吟儿眼光从烟火中回来,咦了一声直接跳到他床上去,开心:“有这东西啊,怎么不早说?!太好了,不用那么冷清了!”边说吟儿边剪烛,兴致勃勃。 “慧如应该没这雅兴,估计是诸葛其谁留这里的。”阡比吟儿还高兴。吟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愣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想下棋想疯了的少年,蹙紧了眉:“可是,跟你下?恐怕……” 这个少年,其实很喜欢下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棋艺,实在让每个跟他对弈的人都觉得——“一点乐趣都没有”……吟儿不忍把这句实话说出来打击他的热情,可是心拔凉拔凉的,一边执子一边看外面烟火:面对一个像你林阡这么弱的对手,根本提不起兴致啊! “哈哈……吟儿你已经连输了六盘啦。轻敌了吧?我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个少年一度无耻地说。吟儿想,他根本看不出自己早已看穿了他,故意输给他的嘛。说来也奇怪,一开始吟儿故意放水,还需要动脑筋思考一番,后来连输几盘,发现就连输给他都特别容易——因为无论自己怎么下,他在一个类似的情况下总会走同样的几步棋,从来没变过……知己知彼,那吟儿是要输还是要赢,都完全听凭意念了。——其实还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吟儿自是不知道,阡对天骄,也是如此,故意输了他自己,只为赢得她的留下…… “吟儿,我出去见一个人,半个时辰便回来。”阡棋下到一半,忽然得到近处暗号。 “好,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输。”吟儿诡秘地笑。 “唉?难道吟儿放水?”阡到了门口,回过头来,失望地问。 “哼,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把你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吟儿乐呵呵地,至今她还完全觉得,阡绝对能够轻易扭转局面,阡自有道理、自有分寸。 然而吟儿不曾预料到,这一夜的分离,她将把林阡杀到怎样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当阡重新走上昨夜遇见天骄的山顶,已经察觉得出,今夜的气氛并不对劲。这次,是天骄主动约见他。天骄主动,那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很好,完全受我林阡支配,天骄屈服了,二却是,糟了,完全出乎我林阡意料,天骄又有了新筹码。 出于本能地,他还是选择站在上次的位置上,尽管离天骄很远,可是这里最能保护吟儿。 “不累吗?”徐辕笑着转过头来问他,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 “再累都无所谓。”林阡淡淡地答。 “是啊。你一切都无所谓了。”徐辕叹了口气,收敛了笑,“把厉风行、李君前,伤得体无完肤。真不像一个真正的林阡。” “天骄把他们带来被我伤,像一个真正的天骄吗。”阡冷道。 “原是没有料到,你会为了那个祸水,真的连盟军都不要。”徐辕哀叹。 “她不是祸水,她是盟主。”阡诧异地看向徐辕,这次他没有抓住她身世不放,却讽刺地叫她祸水。 “其实你才是盟主。”徐辕说。 “林阡当之有愧。”阡冷道。 “何必为了她而屈尊,她能坐上盟主,完全是因为我的选定,和你的拥护!” “不,她是真正的盟主,即便你我,都不能取代。是她的位置,将从一而终由她来坐!” “你就继续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下去吧。”徐辕怒道,“我会好好看着,你是怎样因为这个祸水而失去一切!” “想评价她的人,该去好好地补一补抗金联盟的战史,再来辨别她究竟是不是祸水。”阡冷笑,讽刺。 “过去她已经替你除去了越风和洪瀚抒这对左膀右臂,将来还必定会因为这个公主身份,威胁到你身家性命,你原先的王者之路,时刻因她而有败落的可能!难道她还不算祸水?!”天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为免后患无穷,劝你早日终结。你林阡担负的是天下,不该因为一个女人止步。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知轻重!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这是我代盟军,给你的最后机会!” “天骄,那种为了背负天下苍生连自己女人都出卖的所谓王者,不是我!”阡大怒。 “如今的战事,或许可以由你平息,但将来的战事,必定因她而起。你的下场,也许是众叛亲离,也许是身败名裂,更甚至国破家亡。”天骄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放弃她,听我一言,走你该走的路。” “纵有金宋别,不负刀剑约。”阡仍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斩钉截铁地述说。 天骄冷笑两声,终于宣布得胜:“林阡。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阡一怔,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却依旧不动声色。天骄很清楚,林阡他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盟军得不到我的指令,则将对凤箫吟不利。”天骄冷冷说罢,林阡双眉一轩,重新看向小木屋:“为了什么原因杀她?难道就因为区区一个祸水命?”也是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当着我的面,谁敢杀她!” “不只是因为祸水命,而更是因为金国公主;不是当着你的面,而是在魔门的迷宫里。”天骄露出一丝笑,“你回去便已经找不到她了。你来见我时,已被调虎离山。” 阡心中一颤,却不能流露吃惊:“她不可能随意走动。”这是他跟她约好了的,他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这么对她嘱咐,让她对他,寸步不离,才不会任凭谁对她凤箫吟伤害! “她不能违逆你,却也不能违逆她的师父。”天骄笑,阡一惊更甚,云蓝?!她竟然,也站在反对的那一边? 不应该啊,把吟儿从金国公主变成惜音剑的主人——是云蓝的这个初衷才造成了今天的一切,她怎么会推翻她自己的设想?为了这个设想,她更曾抛夫弃女…… “云蓝前辈会把她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诉她。我想,凭她的认知,应该明白自己不配再留在你林阡身边……”天骄还未说罢,阡已经勃然大怒,顷刻拔刀相向,冰冷的语气里充斥着气愤:“你疯了吗?把你的命令收回去!” 天骄已经得胜,无需对他用刀,微笑:“我疯了,还不是被你给逼疯的?我可以把命令收回去,前提是你就此放弃了她,跟我回去。也许我可以用别的原因将你二人的分手搪塞,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忘了她的存在,你也会有新的生活新的际遇,你会发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多么不值得。” “是我幼稚了,还是天骄你老了?”阡冷笑着绝望,片刻,收回刀来,凛然,“既然你执意要将她身世公开,那便公开好了,我偏就要了一个金国公主又怎样?!就算盟军要将我和她一并诛杀,也总比我莫名其妙将她抛弃来得痛快!” “难道你以为盟军不敢杀你么?”天骄断了他的一切后路,冷道,“不要以为我顾忌你,你父亲有两个杰出的儿子,你若执意与金国公主一同赴死,饮恨刀就直接归你弟弟。挽不回你,你的位置,你弟弟一样可以坐。”天骄说的时候,其实还是为了用林陌激他罢了:“不错,你弟弟林陌,他已经来了黔西。从前他欠缺的雄心和野心,经过这么多日子在曹范苏顾的磨练,看来是都学来了。” “原来天骄的筹码又重了不少,吟儿真要加把劲了。”阡冷笑。 “你错了,林阡。他不是我的筹码,而是我唯一的后路。若你今夜真的选择和凤箫吟一起死,我只能选林陌。到此时此刻,你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多犹豫一刻,事情都会恶化一分。”徐辕说,“趁着现在,云蓝和凤箫吟可能还在寒暄,答应我,与我回去。”他明白得很,至此林阡真的已经四面楚歌,然而只要放弃吟儿,林阡将立刻获得新生。 “天骄,林阡可以是佣兵,但绝不是懦夫。给出去的承诺,不会不敢履行!”林阡冷冷道,“迷宫何处?天骄不妨带我去看,我和吟儿的葬身之地?” 天骄转过头来,泫然,此刻林阡的脸上,除了胁迫之外全都是不后悔。 当时天骄并不了解,没有人可以赢过另一个人的执念。 终于他清清楚楚,这次他彻底输给了林阡,林阡真的在用命保凤箫吟。可是,一切,都已经覆水难收,根本来不及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幽月之下,迷宫魔城被一片浅蓝色笼罩。 吟儿循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暗号走出黔灵峰的时候,一身轻装,风过无痕。沿途暗号一路迂回,终将她带入这里。 魔城里的建筑还跟几个月前一样未变,真假难辨,亦仙亦幻,仿佛是天上华都,又依稀地下宫殿。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没有了邪后林美材的操纵,迷宫里不再有厚重烟幕,视线要清晰许多。 “找到林阡之后,愿与他经历一切沸腾、一切澎湃、一切兴亡与盛衰、一切是非与黑白。”当这个声音响起吟儿身后,吟儿听清楚它真的属于云蓝,可是这句狂妄的话,却根本是自己说过的。 “师父。”吟儿转过头来,看着云蓝现身。 “你从小就有大抱负,虽然虚空,却教师父放心,你不会有辱惜音剑的使命。因为你爱的,是英雄,是王者。唯有这样的惜音剑,才配得上饮恨刀。”云蓝叹了口气,“为何现在,却眼睁睁看着林阡隐遁而没有作为,难道真的要像传言一样,惜音剑带着饮恨刀去隐居?那你二人,还算什么?” “我们没有隐居,胜南自有担当。”吟儿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他为了一些私人的原因,已经决定放弃责任,你还会像现在这般护着他吗?”云蓝问。 “他不是个有担当的人?那天下就再没有有担当的人了。”吟儿微笑。可是这个笑容,为何那般贴近她的亲生母亲?从前说起完颜永涟的时候,柳月也是一样的表情…… 云蓝看着吟儿,忽然间冷若冰霜:“也许……正确的是楚江,不是我。也许,不该希冀有另外的一番故事,而根本造成了又一段意外。” “师父?”吟儿一怔。 “本来,想借着江山刀剑缘,用饮恨刀来带着你一起赎罪,可阴错阳差的是,你竟先一步带饮恨刀误入歧途,罪孽更重。”云蓝冷冷看着她,“错在那一招,那一招……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宁死也不该教你那一招。” “师父?你?在说什么?什么罪孽?”吟儿肩头微微发颤,觉得云蓝的举动反常。 此地处于桃源村与寒潭交界,吟儿身体一直都有些颤抖,云蓝见她还像以往一样畏寒,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自己的徒儿,无论在外人看来怎样威风,也不过是这般娇怯,怎么也长不大罢了。 云蓝忽然开始犹豫,一切始于对吟儿的疼惜,金国公主四字一出,恐怕吟儿此生就完了:“未来的事情,谁能够说得清……也许,不像楚江想得那般复杂。也许,一切可以继续按照我的想法来,正确的还是我……” “师父叫我来,到底所为何事?为何我越听越糊涂?师公他?”吟儿不解地看着她。 不,不对,未来不可能不复杂了,因为吟儿的身世已经不再是云蓝和林楚江两个人的秘密—— 当年,若非月儿她临死前那般可怜,苦苦哀求我传这一剑给念昔,恐怕也不会引发今时今日这么多的事端。如果没有那一招,也许未来还可以有万种可能,但现在这一招已经流露给了陈铸,林阡和徐辕也都得知了……恐怕,我的想法,终究实现不了了…… 云蓝心中百转千回,只和吟儿寒暄了几句,不舍中夹杂着苦涩与忐忑。时间和空气一起在师徒二人身边流逝,云蓝的心,第一次如斯不安。她舍不得吟儿,不忍心将她推入万劫不复,可若不说,短刀谷就又一次因为自己的优柔而完了…… 便在这最纠结与最悲伤交织的心情里,魔门的夜,传来第一声钟…… 巨钟声,镗镗作响,从林美材的魔城中央传遍诸葛其谁的迷宫,继而经过墓室三凶的桃源村、何慧如的黔灵峰、宁孝容的寒潭浓云井,循环着回到城门,未伏,第二声又起,与第一声回音相叠,忽聚,忽散,绞成一股凌乱。 在这样扰心的钟声里,云蓝思绪却忽然完全明朗:月儿,会不会那一招是你的辛苦用意?!当初你哀求我传这一剑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了你自己的设想!你的设想,完全凌驾于我和楚江之上,趁着我与楚江的设想对立,你给你的女儿,策划了一条复仇之路…… 所有或美好或固执的构想,竟忽然毁于一招之间,云蓝冷汗淋漓,悔不当初:竟然,我和楚江,都输给了一个临终垂危的柳月吗…… 在钟声结束时,云蓝总算想清楚了,是的,她和林楚江,真的都输给了柳月,不管下面这句有多么突兀,她必须挽救这样的局面,阻止吟儿祸害南宋武林:“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第424章 一路风云 第424章 一路风云 “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在见到吟儿的第一眼,云蓝其实就一直在犹豫,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的心,云蓝满心以为,只要自己问出去了,吟儿必当万劫不复,因为吟儿是那么地在意她自己的身世来历,从小就对自己的生父生母憧憬,长久以来,云蓝就算昧着良心,都没有告诉过她只言片语,越长大,吟儿就越好奇,也越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吟儿就快听到身世了,她应该会很激动,很迫切,虽然她得知之后,会立刻明白她没有资格留在林阡的身边…… 天骄的原话——如若她自己决定离开,那云蓝前辈就跟她一起离开;如若她还是不肯离开林阡,则由盟军决定她生死。 可是钟声在敲响的过程里,云蓝独独在心中百转千回,没有在意对面吟儿面色也在悄悄地改变!恰在钟声末尾自己问出这句话的一瞬,吟儿已经提剑转身,尽管她听到这一问的时候一愣,可还是转过身来对自己摇头:“不,师父,我不想知道。” “什么?”云蓝一怔,出乎意料。 “换个时间跟我说行吗?我没有想过,师父会把我约到这里来,这么远……”吟儿一脸恳切,“现在已经是戌时了,胜南若是回去,不见了我,会很担心……” “念昔。”云蓝一急,欲言又止。原来这个钟声,提醒着吟儿戌时已经到了,提醒着她林阡在等她?! “对不起师父。他说过,我的安全,对他很要紧,很要紧……”吟儿已经在后退。 “可是……”云蓝叹了口气,她以为,她和林楚江都输给了柳月,却料不到,他们都输给了林阡给吟儿的小小约束吗…… 一失神,吟儿已经走了老远,可是,云蓝蓦然想起天骄的部署,陡然一惊:“别走!危险!” 吟儿一路疾行,只为能及时赶回黔灵峰去,然而轻功再强,也不可能是师父对手,临近迷宫入口,终于被云蓝截下,云蓝一剑横于她胸前:“站住!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师父,让我回去!我们真的没有隐居,胜南他没有抛弃联盟,我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祸水命!”吟儿泪光点点,心急所致。 “林兄弟他,果真没有抛弃联盟吗?” 吟儿一惊回眸,只见不远处的村口酒寨,淡黑云雾缭绕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海将军?是的,称阡“林兄弟”的,只有海将军。 这地方真是熟稔,迷宫的突破点,桃源村的村口,当年吟儿带着“新九分天下”为林阡攻入魔城的出发地,当时说好了要跟林阡荣辱与共的,为何如今会变成这么残忍…… “他没有抛弃联盟,我们根本没有隐居!你们耿耿于怀的,不就是那封留书吗?事实上他不是不告而别,他在临走之前给盟军留了一封很长的留书,不知是被谁居心叵测藏了起来。他那天写留书的时候,我是坐在旁边看着的,从白天一直写到深夜……他就算要离开,也都在离开之前把盟军的事情都部署好了,这一个月里,谁应该去干什么,怎么做,他都写在了一封留书里,你们没看见就不要乱猜疑!”吟儿看清楚了,海的身边还有一个厉风行。二人身后,各自麾下百十。她真希望,自己能够帮阡拿下他们俩。拿下他们,就是短刀谷和南方义士团的两路。 果然厉风行微微色变,海却问:“留书的事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你们身处黔西时,理当听说了盟军危殆。为何竟却不闻不问?当然了,你们可以说你们不闻不问是为了磨练我们。那好,那就退一步讲,如果你们真的没有执意隐居,为何听到江湖上说你们隐居的流言时,相隔那么近,不速速回去澄清自己?” “林阡跑得再快,会有流言快吗?!”吟儿理直气壮地反问。海不禁一怔:“原来你们是后来才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流言?” “凤箫吟,不管先前事态怎样,目前盟军动乱危难,是个不争的事实。”厉风行叹了口气。 “陵儿的伤势,战儿的病情,严重吗?”吟儿关心地问。 “你若是真的担心,就让林阡与我们回去。”厉风行语带命令。 “看来你和大多数人一样,都信我影响了他。”吟儿叹了口气。 “盟军从成立至今,一直一帆风顺,然而到今年五月之后,竟越来越难整合,难说不是你的影响……”厉风行说。 “任何一支势力,发展越壮大,就一定越难整合,盟军最近的动荡是与短刀谷磨合期情有可原,怎能说是受了我的影响!?”吟儿冷冷道,“难道连你也不明白,走的路越来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吗!?” 厉风行仿如被钉在原地,久久不能言对。 “念昔,不管怎么说,你今天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回去。”云蓝见他们僵持不下,剑却一直不放低。 “师父,他若是不见了我,误会会更深……”吟儿转过头去,对云蓝时,与对厉风行和海的态度明显不同。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凤箫吟,对不住了。今天一定要擒获了你。因为,黔西这边的盟军,个个都想移除你。”厉风行已经上前来擒拿她。的确,目前在场这三个,虽然恼她,却不想伤她分毫。不像其余盟军,可能会真的除去她! 吟儿当然不知道厉风行是金陵派来的卧底,眼见厉风行要缚她,蓦然提起武器,格开云蓝抵着她的那一剑,直往厉风行挥去,厉风行眼疾手快,侧身一移,随即来拿她手腕,吟儿动作太快,眨眼便已消失原处,云蓝骤然上前一步,出剑将惜音剑挑开,然而纵然她与厉风行都手下留情,吟儿竟如此不知好歹,惜音剑在她手上又是果决又是狠辣,连对付师父都用了这么大的力道,云蓝愠怒道:“你这逆徒!”说罢便也下了狠心来与之交锋。吟儿却真正是焦急不已,不顾眼前剑影堆叠,力求云蓝网开一面:“师父,让我回去!” 吟儿与云蓝剑法一脉相承,现在一个焦急一个痛心,根本看不出杀机,只可能维持平手,见此情景厉风行不便插手,以免他风电之掌伤了其中任意一个,只能眼神示意海,海看吟儿冥顽,而心知如果现在心软放走了吟儿,吟儿必将被其余反对派擒得,如今祸水命盛行之际,反对派其他人很可能会对吟儿造成性命上的威胁……权衡半刻,海终于心一横,现在的不敬,是对盟主的解救! “念昔,为了他,你忍心连师父都杀吗?”云蓝动情地问,先前吟儿哪次临敌有这样没有杀气的,可现在是自己的授业恩师,甚至有母女情谊,对她有不敬已经大逆不道,更何况“杀”她……且不说吟儿本来就杀不了云蓝,听到这句更是一阵心寒,这时海也提刀上前,他二人联手,吟儿更加不济,十招未至,忽然一口气运不上来,情知不妙,一不留神,惜音剑已被云蓝一脚踢开,厉风行飞身而上,将惜音剑夺下。 “你……你们以多欺少……”吟儿脸上全是气愤,转头看向海,“海,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有种就用这把什么王者之刀杀了我!”大怒着将腰间海赠刀扔了回去,直接掷在海脚下,怒喝:“杀了我啊!” 海将军冷血地把这赠刀拾了回去,说:“王者之刀,只杀王者,你还不配。”吟儿闻言,又气又好笑,然而看时间不早,知道阡一定会因自己心忧,真怕自己坏了他的大事,急火攻心,忍不住啜泣起来。 这时海看了一眼吟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怆然和悲苦。 厉风行上前来,正要封住吟儿穴道,忽然背后一阵强风袭至,厉风行不及点她,蓦然回身迎敌,双掌相抵,各自退让数步,厉风行本以为是反对派其余将领——但其余将领中,能与自己功力相当的能有几人?等到站定之时,定睛一看,不禁哑口无言,难怪此时云蓝和海都要各自退开不去接招,原来他,竟然已经来了…… 因为始料不及,厉风行临敌时太过仓促,内息有些凌乱,寒毒亦有所触发,适才跟他对接一掌,竟接得心口一阵麻痹:“胜南……” “林阡?”云蓝暗叫不好,怎么他这么快便来了?! “林兄弟……”海一颤。 “既无兄弟情义,何以兄弟相称?!”林阡冰冷的口吻,直刺海心间。 “你……来了……”吟儿泪还挂在眼角,见是他来,赶紧拭了泪水,站在他身边。 林阡一眼就剔出厉风行手中的惜音剑:“把盟主的剑,还给她!” 厉风行本就不可能违逆他,然而还在犹豫,手中惜音剑便已被他掳了过去。 “林阡……你和天骄,谈得怎样?难道还是一意孤行?”这里只有云蓝一人知道天骄与林阡约在黔灵峰峰顶。 吟儿一怔:“原来是天骄……” “吟儿,不必理会他们,跟我走!”阡夺了惜音剑递到她的手中,没有回答别人一句即刻拉着她一同逃离这是非之地。 一路风云。 吟儿随阡走了片刻沿途并无交谈,忽然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这似乎不是回黔灵峰的路,而是反了,正朝着魔城的内部走。不禁驻足,挽住阡衣袖:“等等……走错了方向啊……” “错了?”阡一怔,环顾四周,四周的风景一致。 “也罢,上次的魔城迷宫,胜南你没跟我们一起打,所以不知道这内部的构造。”吟儿微笑,忽然叹了口气:“天哥,海将军,可都是当时跟在我身边的人呢,竟然,竟然……” “魔城迷宫的那一战……还有越风,还有很多很多人,现在,却都不在了……”阡黯然地看着周围一切,失神。 吟儿见他伫足原地,知他想起了当时也在此战的吴越、宋贤等人,微笑:“你放心,天哥和海将军总有一天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杨少侠恢复了,一定会与吴当家一起,助你得到短刀谷的天下。到时候,你要不徇个私把他俩从红袄寨里挖过来留在短刀谷里陪你,要不就像我提议的那样,有空发个英雄帖,叫他们和二大爷他们一起到短刀谷里玩。” 阡一怔,忽然嗯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吟儿,短刀谷和黔灵峰,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两个,可以比吗?”吟儿一愣,“论景色,恐怕黔灵峰要清逸些,短刀谷那地方你不是说了吗,景色虽好,空气太差!” “如果,我二人要一生一世隐居在这里,你会习惯吗?”阡认真地问她。 “隐?隐居?!”吟儿一怔,蹊跷不已,“隐居固然好,虽然,的确我也更爱黔灵峰……可是……” “或者,就学越风那样,四海为家的那种。” “不要,若要隐居,还是隐在黔西最好。这里什么都有。”吟儿微笑着挽住他的臂,“你还真会说笑啊!” “说笑?为什么我是说笑?”阡蹙眉,“越风可以因为你而离开盟军,我就不能够吗?” “啊!不会连你都信祸水命吧?虽然的确有那么点巧合,其实……越风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离开的。”吟儿叹了口气,“去年秋天越风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他结拜兄妹,一开始他可能还是有些不甘,但知道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之后,他已经退让了,也真的祝福了我们。” “但他和君前说到原因时,的的确确说他没有了你,与联盟就没有任何关系……”阡一怔,继续往前走。眼前暗黑的景象里,忽然透出一丝光亮。 “二大爷不知道越风这句话的深意。唉,越风这个人性子古怪,桀骜不驯,跟盟军中的将领大多没有往来,常常也不苟言笑,我凤箫吟,说到底不过和你一样,是他越风的人脉和桥梁。”吟儿叹了口气,“他这个性格,在盟军之中不受待见,他自己不自知,也不在乎。然而就在魔城迷宫那一战里,当时有一场奸细风波,轩辕九烨扮成了一位首领藏身于我们几人之中,一时间人人自危,当别人都有理由为自己辩护的时候,越风却被所有人怀疑……其实,越风的隐居,根源完完全全在那件事上。他是因为那件事,觉得自己跟联盟格格不入啊……” “是这样?”阡沉思。眼前的光亮触手可及,那边的天空是瓦蓝色。 “是这样。就算他自己,也未必明白。试想他在盟军中如果朋友多得跟你一样,怎可能因为我嫁人了就跑去隐居?”吟儿微笑,看阡的手已经即将触及那丝光亮,陡然一惊:熔窟!? 这地方,明明是熔窟啊!看上去是个出口,门还半掩着,可是上次与金北魔门联军一战,抗金联盟有近三十人顷刻间被关死在这里,盟军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瞬间灰飞烟灭,烧得尸首无存! 但阡却不知道,阡在这一刻已经挽着自己,一起准备步入其中…… “小心!”她一惊,直接将他推开,还未及告诉他这是何处,那反弹的力量已将她自己推入熔窟。想不到,适才因为说话走神,忘记对这凶险的魔城设防,可是,阡为什么这般神不守舍,连他都丧失了一贯的小心谨慎吗!? 随着那门扉被吟儿轻轻一触,之中的火舌已经瞬即从中窜出,即刻烧向她手臂直接要将她卷进去。 那烧到白热的火,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力量大得近乎诡异,强势地不留余地。 然而,阡在第一刻,为何竟然没有冲上前来,将她救下…… 一阵剧痛蔓延过吟儿的手臂,火辣辣的疼。 模糊的视线里,阡是犹豫了半刻才来救她,或者说,阡刚刚是失神了?其实吟儿心头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阡跟平日里的阡不一样,太古怪,每个动作,每句话,甚至,笑容的内涵…… 天骄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使得他这般的不对劲,不真实…… 第425章 魔城迷踪 第425章 魔城迷踪 从疼痛中清醒,她正被阡抱住包扎手臂的伤,可是,为什么感觉这般陌生?祸水命……难道连阡也相信了祸水命的言论?天骄找他,说服了他,然后让他来……做一个抉择吗? 不对,不对,胜南才不是这样的人,胜南不会骗我,说过所有的问题,都一起面对……吟儿直视着阡,他现在却不敢正视自己,吟儿感觉不祥,害怕的泪水,簌簌地流下来。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吟儿的直觉骗不了她,阡刚刚的犹豫彻底刺痛了她。 “吟儿,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阡松开她的腰,站起身来,往一旁的塔楼走,那座塔吟儿也认得,是魔门之战忽然斜着倒下来差点砸到“叶文暄”和厉风行的塔——原来阡早已知道这里的每一处格局,每一处建筑吗?那他刚刚,是故意把自己引向熔窟?! 吟儿的手臂根本不痛,此时此刻是心在痛—— 没这个可能啊……半个时辰以前,阡还那么孩子气地跟自己下棋,一个交谈就变了?不可能……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他对我才那般的言辞闪烁?吟儿更相信后一个猜测,跟随他走上塔去,哪怕这次,阡还是想要了她的性命…… 她心中堵塞,疼痛,然而就是想求个明白,也跟着阡一起蜿蜒上楼,直到塔顶。那塔大约六层高,之中楼梯曲曲折折,走上去尤其费力,她也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她最怕看见的,就是到塔顶之后突然阡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原来她还是害怕有答案…… 万念俱灰。 同在最高处,阡凭栏远眺,悠悠叹息,时而看她,眼神中流露不舍。 “要说什么话?说吧,我听!”吟儿鼓足勇气,闭上眼睛,她的林阡会背叛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吟儿。我们……”她预感到他要说一些让她痛彻心扉的话,譬如我们分开吧,可是原因是区区的祸水命吗?这不是她认识的林阡…… 然而,为什么耳朵里有重音?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九霄云外突然传达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虽然隔得远,却将这句轻而易举地盖了过去——“吟儿!” 吟儿心头一震睁开眼,本能循声望去,虽然此时云雾不及旧日多,此塔毕竟高耸矗立,从塔顶看塔底万物皆渺小,一时之间哪能看清,然而那个声音,那样的感觉,那么震慑心头,吟儿隔得再远,纵然是死都不会忘却——林阡?! 为何会有两个林阡?吟儿蓦然惊魂,失声叫道:“胜……胜南?!” “吟儿你果真在这里!”像从九重天外来的声音,之中夹带着激动、喜悦、以及心疼,却真的让吟儿觉得熟悉、踏实、毫无疑问!一瞬间她已经明白,刚刚的陌生感是对的—— 一阵寒风拂过。危险感和孤独感同时袭上心头。换作平日,这情景可能还有些恐怖、渗得慌,但现在吟儿心底雪亮:不用再深思熟虑了,身边这个,真的不是林阡! 然而恰在此时,吟儿分明可以看见,脚底下存在着一场沧海横流——也就是自己登塔的这个过程里,塔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盟军,封堵住了塔的各个出口,正为了制止她离去!与此同时,已经有人涌入塔中,恐怕正对着塔顶来了! 不错,阡说过,反对派里混入了不少居心叵测的人,借故要挑起事端,可是反对派里还有不少是真的仇恨她,因为太爱林阡,所以仇恨她的存在…… “吟儿,听我说……”身旁此人还想发话。叫我吟儿,你凭什么叫我吟儿!吟儿大怒,未转身直接飞起一脚,那人不及设防,直接被她踢开老远。缓得一缓,已经便有士兵追赶而上,携枪提刀蜂拥而来,接二连三被吟儿轰下一层楼去。吟儿不屑于询问这群虾兵蟹将,转过头来,只想知道这个假冒林阡的人是谁! 的确,的确是假冒了林阡,若是真的林阡,不可能出口就伤害海将军,也不可能句句提及隐居、祸水命,还有越风…… 吟儿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谁……带着惊疑,她想起当年在苍梧山上,这个人的乔装易容,是为了和阡一起,剿除恶贼。 二大爷?你的白门四绝艺,是用来杀我的吗? 吟儿看着涌上楼来的士兵越来越多,而李君前实际没受什么伤,要她的命恐怕易如反掌——然则盟军为何要对付她?难道祸水命真的已经深入人心、不可根除?! 真是荒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把个红颜祸水坚信?! 这个夜晚,是吟儿泪水最多也最苦涩的夜晚,南征北战多年,出生入死无数,人前从来坚强的她,最不堪忍受的,就是她的联盟,不分青红皂白…… 师父、海将军、天哥、二大爷,你们,你们是真的宁可信祸水命也不信我,你们想拆散我和胜南更甚至想要除去我?!就算你们是被奸人误导,也不该这样做…… 今夜这场由反对派发起的策谋,由于林阡承认隐居却不道出缘由,加之事先就已经流传甚广的祸水命,所有人俨然把矛头都对准了吟儿。虽然各自对吟儿的下场处理方式不一,却都利用了天骄对林阡的调虎离山,试图将吟儿从林阡身边移除,以迫林阡彻底结束隐居。 也就是说,不管是“诛杀”“禁锢”“力保”,黔西的所有派系,实际都想把吟儿抓到自己手上,一旦哪个派系得到吟儿,别的派系就休想插手。 其中,以云蓝关系最直接,动作最快,云蓝爱徒情深,想要力保吟儿的安全。——然而,不小心放走了她,途中遇见厉风行和海。 厉风行海两人,却明显也只是想把吟儿禁锢到自己手上,根本不曾伤害过她,所以,率众暗中等候在桃源村的村口。——可惜,还没来得及捆缚她,“林阡”便已经到了。 糊涂糊涂地把一个手到擒来的凤箫吟,送给了假扮林阡的李君前。 李君前,确实是反对派里,信祸水命的那一派。故意带凤箫吟走向魔城这条路,熔窟、斜塔,他是真的想诛杀吟儿吗?不,情谊在这里,虽然真的很恼恨她,其实并不忍心真的这样做啊!何况刚刚吟儿也说,越风的走不是因为吟儿……李君前想告诉吟儿,刚刚自己不是存心的,刚刚的熔窟,只是一个意外……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吟儿此刻气得肺都炸了,怎可能还听得进任何人的解释,又哪里分得清一个反对派里都有这么多的派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越风想走,这样一个四面八方全都怀疑自己、误解自己、不管先前功绩如何都要杀了自己的联盟,没有必要留!一瞬间吟儿眼里全是要杀她的人,耳中只剩下要杀她的声音! 不管刚刚熔窟是意外还是存心,死里逃生的吟儿都认定了所有人都是来要她命的,也全然领悟并接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祸水命?没想到,离阡过近,也是罪名! 这一场绝命围攻,涉及向清风、海、厉风行、柳五津,以及各自所领盟军,一时天地间军麾无数,将魔城这么空旷的江山都填满了,吟儿看着他们,凛然:没错,眼下的,全是要她的命的! “既然如此,还管什么,你们一起上好了,看看最后到底谁活着走下去!”攻上塔顶的盟军,见她不肯留情如此侮辱,原本就想杀她的杀意更甚,而本不想她的,被激所以也越斗越狠!塔顶一时战意澎湃! 虽然无辜被冤枉到这样很绝望,吟儿却更加期待,此刻已经降临的林阡,能够立刻发号施令让围困塔顶的盟军散开,然后严惩之中居心叵测挑起衅端的那些。 从塔顶看下去,人潮翻涌如蚁群,再辽阔,也渺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阡的位置在哪里,在风起云涌处,在最平静和最涌荡的交界—— 不管有千人万人怀疑,只要有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说出他相信自己,就够了,其实,只要他不是下令剿杀她的主谋,那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可是她万万不能料到,此时此刻的阡,不是要向盟军发号施令嘴上说什么他非她不可的,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跟她一起做千古罪人的! 阡和徐辕从黔灵峰来,皆以为云蓝已经向盟军和吟儿都述说了实情,此刻见盟军困死吟儿、也看得到塔顶的疯狂进攻,林阡徐辕误以为盟军不肯放过吟儿。所以当阡经行盟军之时,没有如吟儿所愿发号施令,而是一路目光冰寒战意激越! “胜南?”“林兄弟?”厉风行海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塔顶的那个不是林阡。 “数日以前,你们对抗鬼蜮,就是用的这些方法。请君入瓮、逐个击破,想不到,竟还要对我和吟儿故技重施?!”阡一路过来,漠视着身边一切的希冀、信赖、怀疑、失望,以及天骄的虎视眈眈。然而这句质问的出口,已经令吟儿明白,这一刻,阡不是盟军的主人,而是盟军的敌人! “已经结束了,胜南。”天骄颤抖的语气,还想作最后的挽回,“既然盟军都想杀了她……” 天骄是主帅,天骄已经这么说,天骄还说:“那就把她结束在这里,一切既往不咎。” 阡又怎么可能杀她呢,吟儿微笑,笑中带泪:胜南,其实我是幸福的,胜南无论何时都一定站在我这一边,无论何时…… 第426章 混世魔王 第426章 混世魔王 高塔从下到上严严实实,从外到内水泄不通,要立刻就去吟儿身边委实艰难,何况,阡不知身世的揭穿对吟儿的打击有多大…… “吟儿,你我生死与共,若今日你不能走出魔门,那我也与你一同葬身此处,若能侥幸杀出一条血路,便再不管人世纷扰,从此隐逸遁世去。”阡说时,吟儿默默听。尽管相隔遥远,却一直回荡心间。一时杀进塔顶的敌人太多,吟儿无暇回应。 “胜南,这又是何苦?”天骄泪已盈眶,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服输。 “果然是为了她而隐居。”向清风攥紧了拳,“果然主公是为了她……” 盟军听到这句隐遁,并不知道阡和徐辕的思维停留在了金国公主这个前提下——阡是误以为吟儿身世揭穿、盟军要吟儿性命,所以才决定隐遁的啊,可是,在盟军耳中,则愈加验证了祸水命!一时群情愤慨,偏激者恨不得立即冲上塔顶去要吟儿性命,而信任者个个不解其故僵立原地:真的,主公真的承认了他隐居! 在场的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地触动了彼此心魔。 这个充斥着误会的抗金联盟…… 穿越过盟军万千杀气,饮恨刀过境绝无一人敢拦,不刻便将围在塔下的盟军全部驱散!当此时,塔内塔外盟军断为两截,前后不能相顾,上下不能相及。阡隐约已经能够听到从塔顶传来的恶斗声,好啊,这座塔堵得越拥挤越好,只要上去的全是等闲,威胁的人都由我来应对! “吟儿的敌人,那就全部是我林阡的敌人!”阡环顾四周的同时,饮恨刀刀锋雪亮,“谁要杀她,先过我饮恨刀!” 从来没有面对过的敌人,他的联盟。他牢不可破的联盟。那兵多将广,那阵容壮观,那气势恢弘,先前全是他欣赏并一手操纵着的。 他的千军万马,此刻摒弃了旧日情谊,连后路都不给吟儿留…… 原先四面围困着塔底的盟军,因为阡的横扫,不得不分散于高塔两翼,留出塔底一大片空旷。倏忽间战地鸦雀无声,林阡宣战,谁人敢应! “你怎能这样做!这是你一手扶植起来的联盟……是你的心血啊……”厉风行见他对自己的联盟都宣战,又悲又怒。 “这个联盟,连盟主都不要了。”阡冷笑,悲怆。 “胜南,你冷静些!难道你要大家,对付自己的主公吗?!”柳五津问。这一问,其实是在问徐辕。 “林……兄弟……你……我们……”海不停语塞,表情痛苦,窒息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家军的“新君归来,夺权复位”你不管了?抗金联盟刚刚稳定的基业、还需要开拓的未来,你不顾了?你亲手构建的功绩,你要亲手将它拆毁吗?你的饮恨刀,它担负着那样多的希望,你竟真的把它遗弃?你的使命在于天下,现在你却负了天下?! 各种各样的说法,各种各样的心情,你们就在我耳边不停地围绕吧,长久以来就是担负的太多,兼顾的太多,要活得很累,要战得很累,但此刻,我心头,真的只能担负吟儿一个人,顾得了吟儿一个人,我只知道,如果吟儿连我都没有了,会崩溃,会绝望,会生不如死。而我,也不能没有吟儿,半刻都不想与她分离。今夜,你们放你们的烟火,就让我和吟儿在黔灵峰上执子对弈不行吗?何必要这样咄咄逼人,因为一个无辜的身世,就要取她的性命?!你们打破了吟儿的理想,就是摧毁了我的理想! 便在僵持不下之时,适逢向清风不顾一切欲进塔去,阡余光扫及,怒喝一声,一刀直将向清风后心挑起,拉回来直摔在盟军阵前,尽管没要向清风的命,这么远的距离向清风站起身时都口吐鲜血。 “难道当我的话是戏言?!谁敢害她性命,就休怪我无情!”阡厉声道。一向令行禁止的盟军,此刻见他动怒,噤若寒蝉。 “我看不是她凤箫吟红颜祸水,根本是你林阡癫狂好战!”厉风行大怒的同时已然运力于掌,“你真的已经走火入魔,看到谁都想打,连自己人也打!”说罢厉风行一掌直挥上去。 “说得好,她有什么错,无药可救的是我!”林阡冷笑,战意火热。云雾山排名时,厉风行第四,林阡第六,时隔三年,只是私下有过切磋,不曾有任何交锋,说来讽刺,南方义士团成立之初,风行向阡讨教过刀法,阡的点穴亦是风行指点进步,林厉二人互为师,互为友,吟儿和陵儿更是知己闺蜜——当指腹为婚的和睦情景一闪而过穿插于现在的水深火热,阡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年李君前是第二个站出来支持吟儿统领抗金联盟的,他厉风行是第一个啊! 可是,像天骄说的那样,一切已经结束了。我们所有人的情谊,竟然讽刺地被一个金宋之分剿灭,你们对付吟儿不留余地,我留余地就是亲手害死吟儿!今天我就是要带吟儿一起走,你们人再多,能奈我何?! 众人惊见厉风行与林阡一交手就火并,可堪见到这般局面?厉风行双掌皆如风驰电骋,虽有寒毒未除、牵动内力不能全力以赴,却依旧特色鲜明势头凌厉;林阡未出饮恨刀,而是以掌相接,虽非看家本领,亦如行云流水,气魄非凡力道雄厚。当初云雾山,他就是内力上的欠缺输给了厉风行,而今,白氏长庆集的心法令他内力突飞猛进,不必借饮恨刀也能如此修为,第四第六,看来是不相伯仲。 这可悲的云雾山排名……此刻天骄望着眼前互不相让,比当年多出了无数的火yao味,不禁眼角湿润。左右柳五津海都不敢上,那是他们林家军的主公他们当然不敢上。向清风被摔成这样,一时之间根本无人胆敢闯入林阡划定的禁地。凤箫吟在塔顶也战得兴起,听得见盟军输得怎样。她居高临下,占够了优势,更重要的是,高手全在塔下,等闲之辈对于她来说,根本是送羊入虎口!李君前呢?难道已经?天骄心一凛,情知哀兵必胜,此刻的阡和吟儿,就像当时的东方雨和蜮儿,一模一样的处境…… 天骄当即对盟军调兵遣将,让他们沿途分设阻障,决不准林阡带吟儿逃离此地,义军得令而各司其职。此时尽管各自心情不一,却也都有一个念头:要把林阡和吟儿都留下来! 徐辕发号施令之时,云蓝已然上前,趁厉风行与林阡对敌间隙,出剑与之对抗。点苍剑法之精髓,在云蓝剑中比吟儿更加突出,至灵至幻招式迷离,穿梭于饮恨刀侧剑气如霜,那一刻,云蓝哪里像是年过半百的年纪!“一剑十式”,果然威力不减当年,速度虽不及吟儿,内涵显然远胜,教林阡一刻都不能怠慢,长刀接下不过十招,厉风行掌风已然又到,阡左手控刀续接云蓝,右掌出击抗衡风行,初时还能僵持片刻,久之却一定体力耗竭。而最大的敌人,天骄还没有出手…… 阡不是没有敌众我寡过,他记得去年入侵南北前十驻地,自己饮恨刀单挑了金国四大高手,陈铸、楚风流、叶不寐、完颜猛烈,纵然形势也是一波三折、梅花间竹,但完全不像今日这般吃力——他的联盟,总算可以这样强,人群中随便出个武者,都可能是绝顶的高手,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绝望…… “林阡……楚江他绝不愿意见到,你今天变成这样……”云蓝指的是他因为红颜祸水丧失志向,或是他癫狂好战辜负联盟?都不重要了……阡冷笑一声,“林阡与吟儿会有今天,不都是拜你所赐?!”云蓝一怔,忽然觉察有什么不对,一失神,衣衫竟被饮恨刀割破,柳五津见云蓝濒危,大惊失色,离得最近,即刻提刀救局,语带颤抖:“胜南!你究竟怎么了!连云前辈都杀?!停手!” “林阡原本想盟军与吟儿全然不负,叹只叹现实严酷,事已至此,只愿我的罪,比吟儿更重!”阡一面与厉风行交手,一面与柳云二人间隔交锋,明明并没有走火入魔,但真的是越打越投入。旁观者看得实在惧怕,那个屠戮魔门的林阡,怎好像又回来了…… 吟儿,我知道一旦选择了你一人,则我二人一定就将与人世为敌。千夫所指,或是千古罪人,既然要做,就让我做得比你更有罪。你是金国公主,我却是一个混世魔王! 天骄,你看在眼里吧,其实,要处理一件事情,并不一定赶尽杀绝,我没有真正要我眼前人的性命,但却用我的言行举止,让他们一样畏惧我、仇视我,将来必将诋毁我、谴责我! 徐辕看在眼里不禁动容,他懂林阡是怎样把胜负游刃。不,我不可能任你林阡敌对盟军继而离开盟军,你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公,是短刀谷日后的主宰,怎可以这么做…… 随着时间的推移,交锋此起彼伏,战局高低远近,身影反复交错,林阡的威力留在塔前,即使他不在塔底相护之时,也根本没有一人胆敢再冲进塔去! 而塔顶的吟儿,此刻正在与李君前交手不迭,惜音剑对战鞭如潮,亦是不可开交难分高下。他二人内力劲猛,不时有隔物传功,上前偷袭之兵卫,尽数不能相近,有不慎者闯入飓风之间,则被凤李二人力道击伤,久而久之,对吟儿不利者全然停滞于下一层楼,远观李君前与吟儿交战,希冀他能将她拿下。 为了迫林阡服输、为了迫林阡回到联盟,这里的所有人,都选择将吟儿击溃。无论是生擒,还是杀死她。吟儿早就懂了,这些人之中不代表都是反对派的,不代表都是居心叵测的,一切都是为了阡啊……可是,她凤箫吟为了林阡,也不能死,绝对要保住性命,不能因为一个祸水命就真的丢了性命! 这时吟儿正巧斗到塔顶另一面,能够略微看清楚塔底战局,巧以色彩辨人影…… 空旷的战场上,不知不觉他四人已经斗了上百个回合,林阡和厉风行尚未见出颓势,云蓝和柳五津却明显气力不济,而海随即奉命上前救局—— 好一个天骄徐辕,你是想车轮战先挫败胜南,然后一拥而上将我击溃……吟儿单看人头攒动也知道盟军以多欺少,不禁大怒,加紧了剑术去杀李君前,早就是招招夺命剑剑追魂,君前苦于负疚,只能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而不忍下杀手,百招之后手臂已被吟儿砍伤。君前退到绝境,举鞭相抵:“凤箫吟,你听我说,我没有要杀你!” “然而你骗了我。你装成胜南骗我!”吟儿面色痛苦,“你那么做,是对胜南的侮辱。我们在淮南那么久的相交、那么深的情谊,全毁在了你这个举动上!”说的同时吟儿剑使劲往下压,李君前惟能借助脚如铁反击。 吟儿往侧退了一步靠在栏边,借着月光看出塔底隐约有一高屋,轮廓如柩,忽明忽灭,似真似幻,心念一动,失声叫道:“胜南!离开那里!那是……夺魂柩!”战局中的海、厉风行皆是一惊,夺魂柩!? 话音未落,已然不及,夺魂柩中四大机关陡然不知被谁开启,一时乱箭纷飞,重链齐坠,寒气直冲,毒沙满溢,吟儿整颗心都被悬吊在那里,需知上次夺魂柩就近乎要了越风的命,那寒气只要撞上丝毫,严重者就会冻结而碎,不严重的也寒气攻心,其余三者,虽不如寒气强效,在眼里看去却是眼花缭乱,不可不躲! 然而上次即使是齐心协力的那么多人,对付夺魂柩时都束手无策,更何况现在的阡,还在与海、厉风行交手…… 一阵毒雾蒙蔽了吟儿的眼,同时对面李君前一掌已经按在了她的肩,他手下留情没有伤她,而她,此刻心全在塔底了……缓得一缓,她看不见那三人是在共同对抗夺魂柩,还是依旧在夺魂柩中苦苦相斗。众人惊叫声中,天骄徐辕俨然也已入局…… 林阡、海、厉风行、天骄、夺魂柩的混战。乱上加乱,如撕鹅毛。吟儿惨叫一声,心中怖惧,夺魂柩完全平铺在她眼下,就像一幅不停有光影闪烁的画卷,每一点,每一线,每一面,偶尔还会演变出立体层次,可是,无论哪一点哪一线哪一面交汇,都一定是一场惨烈的,撞击、倾轧、吞噬、死亡…… 第427章 谁笑癫狂 第427章 谁笑癫狂 一战之后,夺魂柩中兵器赫然全空,战地恢复悄无声息。海手臂上中了两箭,厉风行被链锁打得头破血流,徐辕因为最后入局而只受了点擦伤,然而吟儿最关心的只有阡一人,他一人…… 阡所幸没有被夺魂柩伤及,然而却被厉风行打了一掌,厉风行那人出手从来不分轻重,林阡显然受伤不轻——盟军硬要内耗,就只能两败俱伤,其实他是懂的,可是,到此刻依然无悔!他说过,此生绝不辜负吟儿,哪怕为了吟儿他要走无数曲径! 然而此刻他已经受伤,体力亦有消耗,要于万军之中毫发不损地带走吟儿实乃难事,眼前身后,四面八方,处处是盟军严阵以待,却正是这种场景,令他更想要走出去,而非死在这里! “吟儿,还跟我一起吗?!”这一瞬,他虽然觉得吟儿不会敢还留在他身边,可是希望他的女人选择跟他走一样的路。 “说的什么话!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笑而不顾身边李君前和正待围攻的那些士兵。 “好!”阡万万没料到吟儿不仅答应了,还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么振奋他,一时之间再无后顾之忧,伤势便当它痊愈好了!正对着想要拦截他的盟军,豪情万丈地笑起来,笑毕,神情忽然变得恐怖,“那便跳下来!” 群雄皆是一怔,林阡疯了吗,要凤箫吟从那么高的塔上直接往下跳?!轻功再好,中间没有任何落脚点,无异于下一个陡峭悬崖!众人缓过神来,已是不及阻拦,这当真是救凤箫吟最快的方法! 吟儿的胆子也真不是一般的大,林阡刚刚说完,她不假思索,弃了李君前直接翻身跃下,看她飞身而降盟军一拥而上,阡却不顾背后天骄相拦,大步上前,刀锋疾扫,经行处一众刀枪棍棒,无论钢木铜铁尽数销断,吟儿落到他怀中之时,周围干干净净绝无闲杂人等。阡紧紧揽住她,一刻都不肯放:“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 吟儿乍见他面无血色,本还有些心疼,却于枪林刀丛之中,听得这样一句深情,亦是攥紧了他的手,豪言壮语:“胜南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也能赢!” 海陡然一惊,忽忆隐逸山庄一战,有一天在瀑布前众将士兴起对弈,吟儿抓住阡的手执子耍赖的情景,当时所有的将士都喧哗着站在阡的对立面声明要讨伐他,可是只有吟儿一个人,从始至终站在阡的那一边,“不管他们,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天下无敌!”为什么,连那一幕也会成真?他们两个人,对抗整个盟军?! 而盟军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啊?真就因为一个祸水命,还是太想林阡回到联盟?可这宛然不是林阡回到联盟的办法啊!林阡此刻,恐怕已经和联盟决裂了…… 已经再没有人可以控制眼前这个乱世!柳五津明白得很,谁也留不住林阡。眼睁睁看着阡揽着吟儿从盟军中离开,毅然决然,饮恨刀惜音剑,根本没有谁可以拦得住,谁走出来,谁便是犯上找死。 “林阡,既然负了联盟,何必还霸占着饮恨刀不放!”天骄冷冷地,激将其实是挽留,“解下它!” “混帐!饮恨刀,岂是你说解下就解下的!”吟儿转过头来,面带着气愤和骄傲,“他有没有负联盟,容不得你来判断。一忍再忍,他不同你计较而已,你还真当他对付不了你!?” 吟儿心中怀疑天骄,这一句已然表现明朗。她觉得,存心藏起留书、刻意宣扬隐居、联盟危殆放水、海上升明月的假消息已经足够罪证,再加上兴师问罪、用自己的祸水命作为把柄威胁阡让步、降低自己和阡在盟军中的威信、生乱伺机夺权,这一切,顺风顺水。 难道胜南是因为吟儿而被天骄牵制?!柳五津此刻也忽然被吟儿点醒。可是柳五津不知道,自己完全想岔了! “徐辕,我女人说不解,那我也不解。”阡微微一笑,反逆而决绝,“偏不让你如愿!”这一刻阡是恨徐辕的,恨他公开了吟儿的身世,恨他逼迫自己走投无路,恨他不让自己如愿、竟然违心地负自己的麾下…… 天骄注视着这个叛逆、放肆、轻蔑、嚣张的笑容,心中一寒,想不到,你林阡,也有癫狂至此时…… “林阡,念昔,饮恨刀和惜音剑的宿命,不是去隐居!”云蓝冲上前来,亦难得的愤怒。 “刀在我手,宿命谁定?!”林阡笑起来。云蓝一时语塞,转头看吟儿:“你呢?也什么都不顾了吗?他去地狱你也跟去吗?怎会这样没有主见?!” “师父,你们是多数,我是少数,你说我有没有主见?”吟儿与阡十指紧扣,本来微笑自若,忽然神情忧伤,“对不起师父,说好了哪里都一起去,他要去的地方,真是地狱,我也去。” 阡和吟儿每向前多走一步,盟军整体也便前移一步,一边向前扩展,一边向内合拢,然而无论是哪一路人马,都不敢随意出动、惟恐触犯林阡威严。 魔城的光线忽然开始变幻,色彩的微微一移,照出脚下白骨堆叠、四面骷髅飘逝。吟儿心念一动:“胜南,城门……”她记得,白骨堆和骷髅群,全都预示着城门。 “城门又如何,你们出不去。”天骄冷冷道。说的同时,众人只觉脚底震动,显然就是这个时候,魔门的青龙神兽开始苏醒,它的蠕动,必将会搅出惊涛骇浪。 “上次也是在戌时前后……城门,好像就是在那时开的……”吟儿心中回想,环顾四面,青龙神兽的搅局,一定会带来腐蚀性的毒液,时间,越来越近了。好在胜南他有我,我就是他此战的经验! 临近城门,盟军知再不阻挡大势已去,下定决心拼死相拦,阡与吟儿走得再迅速再轻易,离城门还有十几步之遥时都功败垂成——城门,已经被盟军齐心协力堵死。他要过去?可以,请他赐予盟军千万场死! 盟军全以血躯,断他去路。真是摸清了他的弱点,知他曾立誓绝不滥杀无辜!最熟悉他弱点的人们,永远是他的战友…… “魔城此地,真是个内战的好地方,场场内战都要选这里。”林阡冷笑。不必抬头,已经知道城楼雄关也被盟军事先就重兵把守,城楼和城门,都必须用杀戮,才能走出去…… 是林阡的背水一战,不也一样是盟军的背水一战?他的威严,此刻正是对抗着他自己的重要性! 而他,岂能用杀戮…… “都说我是祸水命,试问这里又有几个人,真正为林阡打过魔门之战?!”就在林阡进退两难之际,吟儿骄傲地质问盟军,“没有功劳的人现在反过头来迫害功臣?!你们胆子大了学苏降雪造反了!” 近处众人皆是面色一凛,吟儿真是伶牙俐齿!阡心中大悦,早已捕捉到海和柳五津之间间隙,立即攥紧吟儿的手从他二人之中突破,轻声嘱咐她:“盟军既以血躯,你我以刀剑鞘。”她点头,凶险中粲然一笑:“我刚刚在塔顶,是用踹的。”她也知他,其实一直不能负联盟。 然而却在突破的第一步,斜路里忽然冲出一道强光,气势如倾悬河暴雨,径直向吟儿冲袭,吟儿原以为是那青龙兽引起的骇浪,正欲拔剑相抗,竟然无力提手,也根本没有时间……不是骇浪,虽然是和骇浪一样的惊悚漩涡,却比青龙兽唤起的水阵要凝聚、要锋利!——和飓风海啸等价的摧毁力,竟然压迫进了独独一把刀的锋刃端…… 若取其万分之一,便已能摧枯拉朽、无坚不摧,何况感觉那力道的囤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股巨力实在惊人,强劲、猛锐、浩荡、狠绝,化为一柄刀的形状,直刺向明明想要设防却来不及设防的吟儿。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终于来了。 这柄刀,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离开过天骄手。 想不到出手时是要取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这样的巨力,该用多大的力道来发掘,来操纵,来壮大,来杀人!?仿佛前一个瞬间,谁都还没有见到天骄徐辕出手,内气的聚集,竟能如此极速…… 只因至刚的“冯虚刀”刀法,内力心法“归空诀”属于至柔。 吟儿刹那窒息,根本来不及自救,就算被阡一把拉到他背后,冯虚刀的罡风,还久久震慑,只是作为冯虚刀的目标而已,绝对没有碰触到,然而左手衣衫已经震破,刚刚被火灼伤的手臂阵阵发寒! 阡饮恨的长刀还在鞘中,硬生生接过徐辕离手的冯虚刀,一个回合,冯虚刀重回徐辕手上。鲜血,则从林阡紧攥的拳中渗出,血滴成线,溅落飞沙。 冯虚刀制造的伤口出奇得浅细,但绝对由血来绘。 无与伦比的至强内气,也就在阡接过那一刀的瞬时,不遗余力震向阡的胸膛。归空诀果然名不虚传,一招毕,气流逃散,风被榨干,沙且悬停,压力骤降,周围的一切,不管敌意或好意,杀机或生机,是爱是恨,全然归空…… 周围一切全归空,剧烈和汹涌,倾灌入林阡五脏六腑。只是当时,旁人除徐辕之外,无一人察觉他伤势。 “凤箫吟,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可知道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就不能为了他,离开他吗?!”徐辕收回冯虚刀,问。 难怪徐辕全力以赴,几乎用打死他的力道来打吟儿,其实,这一刀就是声东击西来杀自己的!为的是旁敲侧击吟儿,让吟儿来放弃自己!?阡眼前一黑气息不畅,极尽全力掩饰伤势,紧紧攥住吟儿的手,却不能自控地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吟儿,我一生所有的劫难,需要有你一起……才能渡过去!” 天骄和林阡二人的较量,到此时即将落幕,双方的最后期待,其实就在吟儿一个人的身上。天骄想,她如果通情达理,她就应该离开林阡,林阡想,天骄你能有我理解吟儿吗,她、不是你能推敲得起的! 危难时,吟儿面带着一抹诡辩的微笑,对天骄说:“如果我们待会儿能走出去,现在我离开他岂不是太不明智,功亏一篑?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了,我何必要在临死前离开他呢。” 她说的同时扶着他站稳,而阡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一丝得胜的笑意。 如斯轻狂,如斯自信,也如斯魄力。 放弃了原则,放空了未来。不再奢求理解,她在他身边就够。 第428章 生死之盟 第428章 生死之盟 城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适才所有人的视线都不曾集中在那里。 敞开,预示着就快要关闭…… 机不可失,吟儿回忆着,城门快关的时候,会有机关惊醒睡在不远处的青龙神兽,继而青龙兽引发水阵穿梭于城门口,交错袭击大约四次。城门的战役,吟儿曾经向阡着重提过,此刻她抬头看他,发现他微笑着果然也想利用这一点:趁乱而逃。 “缺口一定是风行。”阡伏在她耳边叮嘱她。话音刚落,随着第一滴毒液落下,厉风行果然最先反应——那是当然,上次那四次应敌水阵,是轩辕九烨、莫非、吟儿和他,此刻最先凝神对付毒液的,不是他厉风行又会是谁! 对毒液有过切身体会的厉风行,在水阵来袭的前一刻已然全副武装、水阵一来就飞身而上出掌相抗,就借着他分身无术之际,阡和吟儿同时突破而去!趁着厉风行身后的一众盟军也还对突如其来的水阵抬眼看时,阡与吟儿已然连推带撞过了无数阻障! “不好!拦住他俩!”云蓝大惊,即刻来追,飞身掠过五六人,一剑直点吟儿后背,然而水阵来得真是凑巧,云蓝还未追及,忽然那半空中水阵回扫而过,正好挡在云蓝和吟儿之间,顷刻断了云蓝攻势,想不到这巨型水阵,不仅气势磅礴,而且巧如灵蛇! 不愧是魔门天堑!被云蓝一剑撞翻的汹涌潮水,反方向直打夺魂柩方位,理应由李君前鞭击抵抗,就在这一击,城门处凶险解除,盟军又一次冲上前来,尽数追赶已经就在城门口的林阡和吟儿。 阡深知脚步最快的人一定是天骄、云蓝、厉风行这几个,柳五津、海、向清风次之,不会有什么弱者。因此一边逃离,一边备战,所有内力,全部调用,誓死将吟儿带出去! 当背后的刀光再一次笼罩而来,阡根本不顾已经极重的内伤,左手一旦探刃,力道已然满溢,待到拼力挥出之时,饶是徐辕都面上生风虎口发麻——林阡他,挥出的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命!浓烈的雨光,裹挟着炽热的血气,怎可能不震停冯虚刀攻势?! 左侧徐辕已被林阡击退,右侧吟儿惜音剑也迫开了手中无器的厉风行。再一刻城门便要开始关,这时间,竟被阡掐得正好。试想城门一关,他二人先行逃离,天骄等人必须从城楼之上取道追赶,势必有所贻误,他二人完全可以甩开他们! 却万万不能料想,毒流的第四次攻袭,会在此时回旋到城楼之下、正对着一切还在追赶他二人的所有盟军! 无需抉择,眼见着他们就快离开,他们的盟军,一定不可能再去应付水阵…… 不假思索,他们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难道任由着盟军被毒液淹没?这场本来就荒谬的战争…… 间不容发!饮恨惜音,刀左剑右,内力并行,合而攻之——阡和吟儿,转身前协力对敌,转身后同心救局,当真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那一瞬城门即将关闭,魔城的光线仿佛回光返照,对着黑暗的城门口一扫而过,稍纵即逝…… 光线的一明一灭里,阡陡然间看见吟儿甜美的笑容,心一横,他知道就是为了这个笑靥死也是值得了…… 可是,还不能放弃……要为了这个给他勇气的笑容,活下去……不共死,要同生! 面对这第四波毒液的突如其来,吟儿想,不如就算了,和阡同生共死吧,反正也问心无愧了。吟儿想放弃的时候,阡仍然不可能放弃机会——如果这水阵是他一个人挡下的也许他二人就真被耽误了,可是是他二人合力击退的,所以就一定还有时间出城门!这个念头闪过心间,千钧一发,阡依然决绝地抓牢了吟儿的手,带她一起从正在关闭的城门中冒死穿过去…… “城门只会在每天固定的时期内开着,过了这个时期城门便会关闭,到时候无论谁在附近谁已经准备过城门都没有用,说关就关没有停留,正在过去却没有来得及过去的人,会被迫死在城门里。”——面对这同一个问题,阡当然比吟儿更有信心和魄力! 事实也证明阡是正确的,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容许他和吟儿一起走出来,然而生死攸关,吟儿蓦地觉得脚底被什么一绊,竟在这最要紧的关头,摔在两扇城门之间! 不,恐怕是有人为了留下他俩,故意绊倒她的,可是,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吟儿大惊失色,霎时两扇门已然合向自己,那个绊她的人,知道他会害死她吗!? 灭顶之灾。 亏得阡已经完全走出去,此刻见她摔倒,阡即刻回身来拉她出去,偏偏身后那个人,攥住了她的脚拼命地拖住了她。 “放开我!”吟儿向后怒喝,同时城门已经向脚压迫,真可笑,已经战到最后告捷了,竟然要留一只脚被压扁吗! 阡明白,这个最后攥紧了吟儿脚的人,是想要借吟儿来和自己隔物传功,同时为城楼上的盟军争取时间。可是,到底是谁?跟一个未知的人比试内力,胜算有多少?!吟儿的脚,会不会…… 还不容多想,那城门又压紧一分,吟儿一阵剧痛,忍不住叫出声来:“哎呀!” “吟儿你怎样?!”阡一惊,带她走出来,本就是要保她,如今任凭城门碾碎她的脚,还是没有保住她啊!那这一战,意义何在?!阡心弦紧扣,同时内伤煎熬。 “胜南……如果……我脚没了,你……你还会要我吗?”吟儿吃力地问,城门外,没有了魔城内部的诡异照明,亥时的钟声已经响起,夜色凄清。 “要。那我们便两个人、三只脚地走天下。”阡回答时,还在心头思忖对策,未料想吟儿这个傻丫头,竟是要去砍自己的脚:“有你这句话,足够了……”说罢她竟然提起惜音剑:“还真不忍……砍自己的脚呢……” “吟儿……”阡顿时色变,忽然感觉得出,对面那人似乎因为这句话而一颤……阡心念一动,一脚踢开惜音剑,左手仍旧把吟儿往外拽,右手则解下背后王者之刀,从城门中推入、径自扔了进去。须臾,对面的力量当真松开。果不其然——对面那个,是海…… 卡在城门当中的吟儿可怜的脚,刚刚缩回来城门就砰一声关死了,就差毫厘,她不用砍也废了。 即便光线坏到极致、风景恶到极致、气氛差到极致,九死一生的阡和吟儿一看见对方还在,便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彼此。阡带着淡然的笑,吟儿却喜极而泣。 相拥片刻,周围还危机四伏,吟儿拾起被他踢开的惜音剑,轻轻一笑:“还说两个人三只脚走天下,看来还是嫌弃我脚瘸。” “我是真的不嫌弃,可是真的舍不得。”阡微笑,没有多余的话。 吟儿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阡问:“怎么?走不得?不如,我来背。” “不行,你也受了伤呢。”她知自己只是皮肉之苦,阡受伤一定比她更重,这又一场魔城之战,一路全都是他和她的血迹。寒风之中,被联盟误解的盟王和盟主,遭到了盟军的遗弃,只能够互相相拥取暖了,吟儿叹了口气:“难夫难妻啊……” 当她握住他血已凝结的手,他也看见她被震破的衣衫,手臂上血迹斑斑,一时动情,不由分说将她负到自己背上,按紧了怎么不肯准她下来:“我只想,背着你,一路走,走到天涯海角去。” “呵……”吟儿脸上绯红,只顾着笑,忽然一阵感伤,“从今夜起,我们便什么都不是了吧?我不是盟主了,你也不是盟王了……虽然,原因有点莫名其妙……唉……” “不,你依旧是盟主,我还是盟王,只不过,此盟非彼盟。”阡微笑,“是生死盟,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 吟儿叹了口气:“那咱们,去哪里?” “吟儿不是喜欢黔灵峰吗?不如暂且隐居在那里吧。”阡说。 “嗯。真的隐居啊……”吟儿沉思着,“若要隐居的话……是不是需要在屋里买上几卷书,一把琴、一支洞箫……” “哈哈哈哈,你有这么高雅?只怕买来也是摆设。”阡笑起来,却咳了两声,明显是内伤压榨。 吟儿看他面无血色,心疼不已:“还是放下来吧。不要为了背我,连命都不顾了。背不动就放下啊。” 吟儿,你这包袱,再重我都不放。 “还能背动一只猪。”阡笑起来。 吟儿也一笑,伏在他背上:“狗焉能背动猪?” “巧舌如簧。”阡笑道,“前面那处断崖,是我们俩的老地方了。” 吟儿循声看去,的确已经离断崖不远。当年事,熟悉得历历在目。 唉,眼角怎么会湿漉漉的。 阡继续背着她往前走去,步伐不曾有慢过,只可惜刚走到此地魔城、桃源村、寒潭三方交界,就听得后面人声鼎沸,明显已经有盟军追了上来。 “他们之中,轻功一等一的高手,绝对比南北前十要多得多了……”吟儿往后看去,面带苦楚,“最强的军队,真的是他们……” “吟儿……虽然今天这样的情景很荒谬,我又是开心的,开心他们可以有这样强,若非他们不敢触犯,我一定不可能打得过……”阡忽然伫足,他说的时候,语气悲伤到无以复加,“结束了,吟儿,虽然我知道当中一定还有许多误会……可是因为这种纵使是我也解释不了的原因,我只能带着你理亏地离开这个不属于我们俩的一切……想不到、我最后还是负了联盟,负了天下,负了所有的信任……” “解释不了的原因……”吟儿噙泪,察觉阡怆然说这句话时状态有些不对,赶紧不顾脚伤,从他背上挣扎跳下,然而刚离开他背后,他忽然支撑不住,吐血不止,面色惨白,风中之烛。 一定是天骄的那一刀!她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真气正在阡的体内如何纠结缠绕。可是阡最在意的一定不是这内伤。一定不是…… 她四处摸索着随身携带,好容易才找出颗疗伤丹给他服下,助他运气回复内伤,然而她真气再怎样源源不断,又怎能治得了天骄的致命一击。 “胜南,胜南跟我讲过,‘宁可天下人负我,也绝不负天下’……”她心疼地紧紧将他抱住,断崖上,来自寒潭的冰霜正在侵袭,她知道,黔灵峰是死路,桃源村才是生机,如果后面有人追上来,那不如,就以她的死,来换他的生吧…… “但天下逼我负你……”他虽然吐血晕厥,神志不清,却一直牢牢地攥住她的手不放。坚决至此,根本就是在用命护她。 吟儿霎时震惊原地,泪如雨下。难道说,他和她的征途,真就毁于祸水命的无稽之谈?天下人,怎能这样讽刺地逼迫他负她?! 忽地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知道强敌又至,提起惜音剑,站起来:“如果天下真这么荒谬……那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他既坚决,她就不可能动摇! 第429章 狡兔之窟 第429章 狡兔之窟 她终于明白,天下负他,他也不肯负她。 那一刻她决定豁出一切,像阡拼死带走她一样地带走他!有什么好顾忌,大不了就一起死在这里!什么未来,什么宿命,管它们作甚!? 然而就在她刚扶着阡一并站起、准备挥剑直斥即将来到的劲敌、斗志昂扬战意膨胀热血沸腾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靠着她的阡猝然一动没能站稳,她赶紧手忙脚乱分心去扶,这一分神真不打紧,忘了自己的脚刚刚被城门轧过,一个不平衡,竟随着阡一同重新倒了下去!地势本就有高低起伏,加之吟儿虽然拉住了阡力气却没他大,一不留神就被阡拖着一块连滑带滚摔下去好远……跌得七荤八素的吟儿哪里顾得上自己安危,慌了神地赶紧爬起来看阡,他已然从昏迷中惊醒,一路磕碰可将他害得不浅。 吟儿大惊失色,扑到阡的身上去:“胜南……你有事吗?!” 他轻咳了几声脸色惨白显然有事,可是濒危之时脸上还带着调侃的笑:“果然是吟儿的……风格……”哪有人迎敌之时威风凛凛,没站稳直接摔下去的?吟儿面子上挂不住,想打他,又不忍打,靠这么近,这表情真是娇羞得很,阡虽然走投无路,现在见她的脸红润润的,心里真是欢喜,他起身时她正好伏下来,他自然而然就亲在她颊上,顺手把她抱住了按在自己胸口:“你躺在这里,我就没事了。” “唉……”吟儿面露鄙夷之色,“怎么跟祝孟尝似的。”一怔,怎么又提起了祝将军?唉,川东和川北,还有几十路的人马,等着他们回去,或迎敌,或开战呢…… 阡脸色一变,真的,说起来不要这些担负了,可为什么生活还是跟他们息息相关。 坡上来来去去经行了好几批高手,如果他们不开口说话,都体会不到他们的存在,武功如何,可见一斑。 “怎么办?出不去了……天罗地网啊……”吟儿悄悄说,尽管他们还没有发现他俩,但估计离发现不远了。 阡环顾四周,忽然一怔,微笑指着一处:“没关系,这里是宁孝容家的避难山洞。上次楚风流他们也在这里对我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就是通过这些山洞脱险的。” “山洞?”吟儿一怔,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眼前一亮,果然不远处有个隐蔽的洞穴,亥时刚过不久,光线有些昏暗,加上山天一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如此一说,摔下来还是因祸得福的……” “是啊,逢凶化吉是吟儿的强项,虽说,发生的事常常很古怪,哈哈……若不是摔下来,我都忘了这边有这个屏障可借。”阡笑着,站起身,“这些山洞有些是孤立的,有些是相通的,有些在地上,有些还在地下。所以外界看来,在之中出没的人,就像会遁地似的,很是怡情。”阡大致地描述了一番,“宁家当地称之为狡兔之窟,虽然占地不大,但地形复杂,躲进去敌人一时半刻找不到,避难的好地方。” “狡兔之窟,倒也贴切。”吟儿想了想,“魔门这边好多的天堑和宝地,你林阡竟能打下这里,现在想来,真是不简单……” “将来隐居在黔灵峰,到可以经常到这里游览,用不着再遭到追杀避难。”阡带着吟儿进入狡兔之窟。 骤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吟儿擦亮了火,随阡一起约莫走了三个洞穴,洞中寒风猎猎,越往里越冷,火也时刻看似将熄。 阡知再往前去毗邻宁家寒潭,当然不可能走得太远,到第五个山洞,便叫吟儿停下脚步,就地生火给她取暖。沿途岔道良多,一时之间盟军很难正确找到他们。所以能够暂先停留,喘上一口气再说。 他深知天骄这次没留情面,内伤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恢复,惟能尽力运功抵御伤势,直到将吟儿带出险境再作打算:想不到,我今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众叛亲离,幽暗昏惑…… 忆及去年今日,自己还在夔州的竹筏上,对诡绝陈铸豪言壮语:“林阡在一年之内,必定让抗金联盟彻底地牢不可破!”阡不自觉苦笑一声,真的牢不可破了,可惜,自己竟不再是盟王,陈铸也不单纯是敌人。 “对不起胜南,是我将你连累……”吟儿叹了口气,眸子里闪着清澈。 “傻丫头,我们还谈什么谁将谁连累。”阡一怔,微笑,“知道吗吟儿,适才我到塔底的时候,心中最怕的情景不是盟军敌对我,而是你对我说你不配留在我身边……” “什么不配?赖定你啦。”吟儿流泪打断他。 阡心下大慰:“那便不要再说什么连累,真要算计,恐怕是前世的账了,要翻个几生几世?还不知道是谁要还谁的债。”说得吟儿破涕为笑,他这席话,说得吟儿也不可能再有负疚感、不会再出现为了救他离开他的想法。 近年来早已习惯了一呼百诺,即使心情状态完全在低谷的时期,周围都也是人心所向,一时沦落到此情此境,竟然真的有些不适应。此时看着火堆边冷得哆嗦的吟儿,林阡又疼惜又哀怜:吟儿,虽然不适应,但我不后悔…… 洞内愈发阴冷,虽不见雪,犹感雪化,虽无冰封,却宛若置身冰棺。随着时间推移,薪火渐渐耗竭,阡与吟儿唯有相拥御寒,不刻吟儿便疲惫地睡着了。 虽然此刻盟军就在身边环绕、危机随时就可能袭来,她却因为他在身边而放心——就算他此刻身负重伤,她仍然这样地信任他……而他,何尝不是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这一刻,没有担心,没有猜疑,没有压力,没有忧伤,只有怀中的温度,和香甜的呼吸。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感觉气氛一紧,即刻睁开眼御敌,右手不变轻抱吟儿,左手已然紧握长刀,疾风横扫,果然他出刀抵制的那个方向刷一声扇出一道雪亮——不,直到迫近之时,才察觉到那根本是两道雪亮!阡情知不妙,急将吟儿撇到身右,长刀转劈为横,极力挡住两把锋刃!是,是两把,左右并行,双刀手法,精妙得很…… 刻不容缓,阡带吟儿退让一步,借势将此人双刀挑开,那人也后退一步,面带怒火朝着他俩。 吟儿醒来,也看清楚了那人携带双刀,不禁啊了一声:“这……这不是你……”仰头看阡:“这不是你爹的徒弟……你的三师兄吗?” 说起这一个月阡和吟儿在川北短刀谷里,虽然见闻颇丰、遇人甚广、对军队中下层之事了解亦深,却因为是乔装打扮隐姓埋名的缘故,根本不曾流露过行踪,但尽管如此,阡还是私下去见了林楚江的大弟子许从容,告诉了他自己到川北的动机以及需要他给予的支持,而与其余的川蜀名流,全都没有进行正面接触,只是通过许从容来侧面了解罢了。比如说眼前此人,正是林楚江的三弟子郭子建,阡和吟儿都认识他,而其不自知。 悄然入川,刺探军情,之所以只通知许从容一人,是因阡与短刀谷将领多无相交、仅在从前与许从容有过联络,深知许从容此人足够可信,值得共谋大计。而林楚江在世之时,也曾与阡提过,弟子之中,许从容是“得力助手”、“林家军中的顶梁柱”…… 关于林楚江的几个徒弟,去川北的路上阡已经详细地向吟儿解释过:“按入门先后算,大师兄许从容,年三十,为爹照看短刀谷已久,是爹的最亲信;二师兄辜听桐,年二十六,武功高强,是爹的得意门生;三师兄郭子建,年二十八,常年随爹征战,爹的骁勇战将;四师兄风鸣涧,五师姐韩萱,六师兄天骄徐辕,这些你都知道了……” “如果要按入门先后,林陌排行第七,林阡排行第八……哈哈,是小师弟。”吟儿听说的时候调侃。 那六位师兄皆由短刀谷众前辈合力栽培,所以武功交杂。林楚江对他们或指点刀法,或传授枪法,得遇林阡之前,并未在双刀方面正式收过弟子,众所周知,习饮恨刀需要天赋异禀,故此六位之中,没有真正的双刀传人。不过郭子建当年作为林陌的陪练师兄,倒是接触了部分刀谱,虽然左右手没有林阡那么协调,却也可以用双刀作武器。 而若论武功强弱,显然不跟入门先后、武功纯杂有任何干系。六位师兄之中,武功最高、威名最盛的,自然是早就已经自立门户的天骄徐辕,紧随其后的,便数到辜听桐与郭子建。据称,辜郭二人虽不尽得林楚江真传,却由于悟性极高、触类旁通,武功足以在“九分天下”中占得一席之地——水准绝对处于陈羽丰、宋恒之间,当年输给“九分天下”的,不过是个家世而已。而近年来陈羽丰失踪、宋恒又远居江西,郭子建和辜听桐在林家军中的地位,实际一日千里,早胜过陈、宋昔日煊赫。 武功排名,第一天骄,第二辜听桐,第三郭子建,之后才轮得到风鸣涧、许从容、韩萱——饶是风鸣涧在六位之中才算中等水准,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百战不殆声名远扬,坐镇夔州威震八方……可想而知,短刀谷实乃藏龙卧虎之地,尚有多少英雄,空存实力而不得扬名。然而正是这般在江湖上的韬晦,才赢得几年来在军中崛起的时机。 阡和吟儿对风鸣涧再熟悉不过,自然也联想得到辜、郭两人何等杰出。作为林家军的忠臣良将,阡自然不可能任他们流失,所以与许从容私下接触时,对许从容说:“几位师兄都且留在川北治军,不能随意作动,以防事态有变。”——但如今郭子建已经来了黔西,说明川北那边,事态起了变化…… 阡心念一动,看来,天骄说的都是真的,林陌真的已经和天骄达成了共识,真的已经来了黔西,所以,几位师兄也随着林陌一起到了这里——也罢,他们一定要随林陌前来,许从容威信再高资格再老,都必定不可能拦得住! 川北之战,自己出局、林陌入局,实在是阡始料未及…… 天骄,你把我辛苦了一个月的部署,搅得如今这般!阡原本大为光火,忽然想起自己和盟军已经决裂,恼火瞬即转为忧悲:也罢也罢……这些,都已经与我无关…… “传言真是不假,脾气真是不小,郭子建……”吟儿嘀咕着,郭子建从来的时候就怒气冲冲瞪着他俩,一张粗脸胡子拉碴,却衬得眼神愈加澄亮,浑身上下都是战将特色。 “把饮恨刀交出来!”郭子建根本是为了林陌而来。阡想,自己和吟儿这一走,恐怕林陌真的是天骄唯一的后路…… 其实,阡自从决心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自知不能再拥有饮恨刀。若不是吟儿在乱军中那般豪气地骂天骄混帐,阡也不会一时解气就无理地霸占了饮恨刀。然而人恐怕都是越压迫越反抗的,当此时自己不可能有增援、而只可能有越来越多的对手涌现、逼迫自己把饮恨刀交出去,林阡心一横,偏偏紧攥着刀就是不可能放! 郭子建见他没有丝毫要交出饮恨刀的意思,怒火更旺双颊通红,举了双臂,左右刀一起压过来,那刀法阡真是熟稔得很,在郭子建手上也的确配合,功力能达父亲七成,迫到身前时力已贯彻刀身,对准了他手上的饮恨刀就砍,阡对饮恨刀的捍卫感由来已久,对于旁人欲夺时如何应对几乎已经形成一种本能,此刻战念丛生,烧到手腕,要留饮恨刀的信念未必不及要留吟儿!便趁着这股战念暂时能将内伤覆盖过去,阡左臂倏忽就聚满了力道,怒喝一声后发制人! 多年捍卫,从一开始只能防御来人,到能够抵制来人,再到如今这般能够轻取来人,阡的努力与艰辛,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道来?郭子建终究不曾想过,眼前这小师弟竟能和饮恨刀如此相容,只是简单的一个反击而已,竟这般力道猛烈,防守都像攻击!两三个来回,郭子建始终不能沾刀,反倒被对方刀法震惊,如果说自己练到了炉火纯青,对方真正是刀人合一,出神入化啊。 而相对林阡来说,郭子建何尝不是一个棘手的对手?郭子建与他接连斗了四十多式,之间不曾有过止歇,彼此刀法同气连枝,力道接近、招式相同,不同之处只在于左右刀招式变换以及适应程度而已。故此拼刀期间,郭林二人一直平手,战局从不曾静止一个定点,飞沉起降不停更变,郭子建面上现出稍许惊疑之色,而阡更是心里有数,若自己在平常状态,恐怕武功也就比郭子建稍稍高上一些。 “林阡你未免太无赖了!”郭子建边进刀边怒喝,“既然不要我们这群人了,凭何还要霸占着饮恨刀!你不要我们,自然有人要!……风鸣涧石中庸他们到底瞎了什么狗眼,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为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窝囊不窝囊?!丢人不丢……”语声在刀风之中忽隐忽现,他语声当然不小,那肯定是刀风太足了。 “郭师兄,你少说话,专心夺刀。”阡一直隐忍,待到第四十招时方才开口,微笑自若,郭子建一呆:“你……你认得我?” 他二人拼刀之际,吟儿就在旁边看着,时而叫好时而揪心,而未察觉何时郭子建的麾下已经来到,吟儿不禁上了心攥紧了剑:都是些生面孔,都是短刀谷来的…… 这些人,本来都是阡的未来。 不知怎的,吟儿心中对他们很是抵触,现在一听到短刀谷,就抵触…… 那群人中,并非全是普通侍卫,有些是郭子建的副将统帅,约莫十人,兵器精致,装备讲究,一定在短刀谷里有头有脸,其中不乏能征善战者、文韬武略者,不容小觑。此刻他们见吟儿就在洞中一隅,明显打量了吟儿很久,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样的眼光,曾经,曹苏顾范的人马也用来打量她,现在,林家军竟然一模一样……难道,真的没有永恒的战友…… 须臾,吟儿只听得其中一人说:“共敌不如分敌,攻敌之必救!”话音未落,十人已全然上得前来,要围攻吟儿以分林阡之心! 吟儿心中一凛,知道他们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实在太好:林阡与郭子建本就苦苦相缠,若因自己被围攻而分心,那他显然是输定了! 第430章 八十一刀 第430章 八十一刀 “从我下手?你们当我凤箫吟是吃素的!”吟儿被小瞧不禁火起,养精蓄锐到此时此刻,正要找人练一练剑,刚巧这十人自己送上门,当然要好好教训教训! 由于乍看之下胜券在握,这群人一开始只想着三三两两地上,哪料到吟儿惜音剑正在好状态,出鞘时怎一个先声夺人、流光溢彩!借着身形于十人之间左行右冲,顷刻间就将未及应战的前四人兵刃挑开;中间四人因为她超乎想象,尽数被惊得怔在原处,只觉一团白影擦身而过,手中刀剑尽皆脱手;最后俩人见势不妙纷纷警戒,然而吟儿到他二人身侧时剑法已臻入化境,舞出的剑影早令他俩眼花缭乱,再想抵挡也是妄想…… 十人全都震慑当场,都在想这小丫头的轻功如何这般巧妙,剑法飘洒灵如飞凤! 惜音剑斫坚之余毫无损伤,吟儿过此十人,露出一丝笑来。林阡根本无需为她分神。 说来也巧,正好上前来对她不利的是十人,刚巧满足了一剑十式的开场。把“一帆风顺”“两袖清风”直至“九死一生”“十全十美”连贯着报上名去,恰恰是一剑穿行过去的完整时间。吟儿越念声音越大自信越足,剑法行得越快力道越猛,这一剑行得一气呵成恰到好处,转过身来一笑之余,一剑十式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不管那十人实际武功如何,气魄也全为之夺,士气一旦低迷,岂有胜她的可能? 吟儿手中的惜音剑,绝无约定俗成的招式,临敌之际讲求随心所欲信手拈来,敌手较弱时才用寻常剑法,不一定局限于点苍剑派,李家王家谁家都可以用,而敌手较强时则见招拆招,随时随地自创剑法,哪怕胡乱凑出一个——吟儿就跟阡这么讲过,“自创剑法,打完之后忘了没记住不要紧,流传不了昙花一现不要紧,姿势多难看动作多不协调不要紧——性命最要紧!” 目前正是应战等闲之辈,吟儿好歹还有余力,一剑十式无需发挥到十成。便见她身影穿梭,剑法之内,依稀有“苍山雪溅”、“清风一笔”等点苍剑派的招式,有时如白云横束之态,有时呈水泉倒泻之感,剑法当真独到,“不愧是云盟主嫡传!”有人啧啧称赞,是啊,这一路敌人最了解他们,最习惯他们,因为这些人当年,都是林楚江云蓝麾下。竟有一黑衣老者,尚称云蓝为盟主,吟儿闻言只是一怔,盟主,盟主,这个词,竟这样远…… “不愧?!背弃联盟,岂能无愧?”一声厉喝力贯耳背,从洞口劲风中来,难说这穿山之风是不是由他掀起的,此人降临之际,风力驰骋得火星四溢,木在火中劈啪作响,吟儿心中一凛,那人从天而降,当头一刀直压,吟儿显然分得清轻重,不假思索便放弃了那几位等闲,先来抵这一刀再说! 横剑砍挡,吟儿只觉臂力吃紧:好强的力道…… 又一绝顶高手!她被震退开一步,不禁发自肺腑地怒道:“怎么回事!高手怎么都是要跟我们为敌的时候才出现!”饶是刚刚与她交手的十个人,听得这句都啼笑皆非,杀气战火全抛到脑后了。 然而来人落在地上,见这十位都面色柔和竟然还有人微笑,怒叱:“郭子建的部下,可曾有过这样的心不在焉办事不力!?”说罢便又一刀直往吟儿猛刺,那十人明显被激将,与此同时纷纷涌上,只等围堵吟儿去路。 吟儿一惊,刚刚自己取巧得胜的计谋,竟然轻而易举被来者的一句话粉碎?须知她若不以气魄,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十个人的围攻,如今再添此不善来者,岂不是要输得体无完肤! 好容易招架住来者七八刀,吟儿气力已经不济,何况还要兼顾周围兵将:虽然他们并不曾上前夹攻,却也要提防他们放暗箭啊!吟儿无暇去分析眼前人姓甚名谁,只知道他内力惊人,刀法很接近阡的磅礴——却一定已经是江西瓢泉时期之后的林阡…… 他是谁其实也不必推敲了,自然是二师兄,辜听桐…… 林阡心中有数,郭子建辜听桐刚刚没有出现在塔底是有原因的,天骄意图在自己放弃了吟儿之后,再跟自己引荐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令这些人与自己先有冲突,而辜听桐和郭子建的麾下兵马,恐怕在反对吟儿的诛杀派里,占了不小的分量…… 也等于说,如果自己适才放弃了吟儿,那就将得到目前失去的一切,却直接参与了害死吟儿…… 阡心如铁:天骄你太自信也未免太将我看轻,如果需要靠出卖吟儿来换,那像这样再多千百万的兵马、再强千百倍的威信,我林阡也一概不要! 吟儿再顽抗十刀,脚伤已经到达极限,而此刻周围岂止围了十人,根本退也无处可退。眼看着吟儿真要被这辜听桐拿下,却听由远及近风声骤紧,原本围堵着她的黑压压的几层圈子,应声被撕扯开整齐一条裂缝!一道白虹势如劈竹依循此径切入,经行之处兵刃齐断,瞬间气势就将抵达中心。裂缝边缘,旁边众人急急来补,然而捉襟见肘,圈子早就合不拢了…… 那白虹一个急转,精准无匹地择弱而攻,取道从来笔直,转折更是凌厉,少顷已到最前,和吟儿一样的气势凌人,刀法雄壮猛若游龙! 当此时只余下十个首领,谁还能应付得了他?他饮恨刀刀风掀掉两个,右掌翻出硬生生扔开两个,脚尖踏过中间两个,飞掠过再之前两个,落到圈心时推开最前方两个径直将他们压向后面,不过就一个刹那,这十位首领兵败如山倒。这次更加狼狈,摔在一处站都站不到一起去,黑衣老者愣怔怔坐在原地,看着这个弃了郭子建去帮吟儿对敌的少年人,哑着嗓子泪在眼眶打转:“这,这不正是主公吗……” 正巧此时,辜听桐刀光已经笼罩吟儿,若林阡来迟一步,吟儿都必然有损—— 然而林阡终究连半步都不曾来迟! 只因林阡审度郭子建的武功与吟儿接近,心知这辜听桐的本事显然在吟儿之上,是以不假思索,当下找准间隙、弃下郭子建飞跃过来,替吟儿克制了辜听桐这一刀,及时解除了她性命之忧…… 辜林二人一次交锋,都知对手强劲,却在这关键一瞬,阡伤势受牵,心口一阵发麻,徐辕那道真气竟又一次回转袭来,愈加猛烈,令阡都掩饰不住,一边横刀对抗辜听桐,一边已不自觉按住胸口。吟儿察觉他冷汗涔涔,情知他内伤不轻,紧接着斜路里属于郭子建的那道雪亮又一次劈进了战局,吟儿当下挥剑抵御,倒是和辜听桐对峙得久了,应对郭子建果真要轻松点。 两个错手,四人自然而然交换了对手,不刻吟儿和郭子建便棋逢对手陷入酣战,辜听桐却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林阡,语气里充满遗憾:“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英雄盖世、气魄无双的饮恨刀林阡吗?” 可叹阡和吟儿刚刚站到一起,立即又被迫因战分离,这次相聚只是短短一瞬,互换了对手之后竟还散开得更远了,都对彼此有所牵挂,可偏偏对方生死难测,自己也面临大敌…… 吟儿心中一阵凄苦:风电之掌和冯虚刀造成的内外兼伤,不知胜南他还能支持得了多久……若是,若是我受这样的伤,恐怕早已,早已……可他为了保护我,还要跟又一群人打……但胜南他不是铁打的,他很可能会死的……他刚刚就已经吐血晕过一次了,他…… 越想越难受,吟儿心疼不已,艰难地透过刀光剑影回看胜南:若是……若是可以让我来受……我宁愿他受的伤都给我…… 然而她太明白,胜南那样的人,就算拼尽全力、命悬一线,都要保证他身边的人毫发不伤,所以,所以他现在明明已经站不稳,根本不可能站得稳的时候,他还依靠着饮恨长刀坚定不移地站着,傲然,也决然地,对辜听桐宣战:“便教你看一看,到底是不是!” 辜听桐不禁一凛,前一刻这个人还气若游丝吐血濒死,现在怎么笑容里有这样多这样浓烈的求胜欲!?或者,不是求胜欲,是征服欲! 饶是一贯个性收敛的辜听桐,都忍不住道出一声“好”来:“可别让我失望!”说罢便提起刀来,调用内力,备战。 郭子建那一干麾下,适才因为阡和吟儿而大为震惊,拾起武器之后本就无心再战,现在没郭子建的号令,怕妨碍他的比斗所以更加不敢上前,一直选择旁观。然则就在此时,辜听桐的那一路兵马正巧到来,见主帅横刀直指,立即上前帮忙夹攻,聚歼之势以立威! “休要无礼!那是主公!”黑衣老者大喊,除此之外,郭子建麾下竟有不少人同时喧哗,明显是响应这老者的,然则辜听桐麾下初来乍到,将信将疑,习惯成自然地已经采取助攻,恰逢此刻辜听桐和林阡提刀对峙——辜听桐挥刀出手,快到极致,力道已然覆水难收,惊见四五个麾下尽数涌上来,这一刀过去,他几人焉能有命在?!辜听桐微呼一声立刻后撤,却哪是他来得及撤去的?! 眼看就要将麾下误伤,却看面前风云突变,那饮恨刀林阡长刀极快收回了攻势,并替他将这四五个不要命的兵将撵出了战局!与此同时辜听桐的力道已向林阡打了过去……电光火石间,辜听桐大汗淋漓,后悔不迭,根本不希望林阡是这样地败在自己手上…… 却看林阡长刀回鞘,极速一个侧闪,右手上多出一把利刃,以静制动,直将自己那道罡风收敛,不是短刀又是什么?不错,都差点忘了,林阡是师父的双刀嫡传…… 辜听桐正待舒一口气,却见林阡短刀刚刚制停自己攻势,刀锋上一瞬竟隐约在演变出另外一招……这么快,便就能转守为攻?!辜听桐心中一凛:既然扫清了阻碍,是该好好与他一战!当下不敢怠慢,也毫不示弱,宝刀刚一握在手心,内力已经挟风裹云,果不其然,辜听桐是林楚江的“最得意门生”…… 阡原想趁着内伤还未卷土重来,全力以赴尽快解决辜听桐,然而只接了他一刀隔空挥来的力道而已,虽然变故仓促,却也感觉强烈得罕见——辜听桐的武功,恐怕直逼自己! 打量着辜听桐的兵器,刀身宽大背上带环,明显是种连环刀,光看形态便锋利得很,宝刀得遇明主,显然更加无往不利!林阡心知不妙,自己想要轻取他,肯定是不可能,只能狠下心来,酝酿一场死战了…… 辜林二人交战七十多刀,除这第一刀稍有胜负之外,一直平分秋色。然而他二人刀战之平衡,根本和郭子建凤箫吟那种势均力敌不一样,众人旁观之时,无不心惊胆战,虽恐惧万分,又被吸引得欲罢不能——郭凤之战虽然也有迅猛,也有揪心,也有精彩纷呈,然而就不可能有这般的沸腾激荡! 是听错了吗,刀外竟好像有内力扫射,一道道此起彼伏,撞出音来如同爆鸣,短促却刺耳,响彻心扉,且越来越紧凑! 是看错了吗,气流滚烫到热浪直翻,七十多刀,刀刀热烈至此,双方全无败溃之相,根本分不清是刀在互砍,还是气在相缠! 是感觉错了吗,旁观的只要稍稍靠前一步,便如从一个悬崖上被掀翻了下去,往万丈深渊落,可奇怪的是,落到九霄云中,却始终不坠毁,云越来越厚,于是就越陷越深…… 那样的剧烈,那样的落差,竟如有魂魄支离之感,辜林二人交战之时,由于彼此心法相近,都是力求磅礴激越,故而给这小小的狡兔之窟,硬生生拉出了一个无垠疆场…… 然而,唯有当局者才了解这场刀战的走向——这一战、不是平分秋色! 八十刀一近,胜负,其实已经在渐渐地分出来,因为,辜听桐的刀,陷入被动的次数陡然增多,这种增多,亦随着时间的推移陡然频繁…… “陡然”,不错,是陡然变的。 辜听桐出道多年,遇过的对手数以万计,可曾有过如此这般感受?明明自己和对手的刀法同时起,同时变,同时落,同时转,也应该以一样的趋势蔓延、激化、深入、开拓,理当一直像先前那样,保持着势均力敌——却为何战到七十刀后,忽然之间,对方的刀法竟毫无理由地突跃,对方的节奏竟不容辩驳地超前,对方的气势竟没有预兆地鼎沸?! 就好比一同扬起的火焰,忽然有这样一簇以意料之外的极速在升腾,所以也令人更难预料,会在哪一个瞬间脱离而去…… 跟刀谱无关,没有规则,秩序混乱。 是,看清楚了,那就是林阡的饮恨刀,传说最终还是限制了它…… 传说有限,实力无边! 饮恨刀气势的高屋建瓴,是连环刀无法望其项背,林阡和饮恨刀,早便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而那一刻辜听桐也彻底了解了这一战对于林阡的意义,叫做决一死战! 辜听桐的刀法再精湛,内涵再丰富,力道再旺盛,都输在了这等决心和气魄上,陪衬了他将近八十刀,终于看清楚是被他遗弃的结局,不管那结局,还需要再几个八十刀…… 林阡似乎在向这个刀法直逼他的辜听桐宣告:既然你直逼我,那我便甩开你! 如此骄傲,也如此自然。 就在这敌对的最关键时刻,一道冰冷的气流,锋利割过阡的心脉,胸腔随之一寒,猛地就吐出一大口血来,面色惨白他不停止行刀,辜听桐麾下以为他吐血是辜听桐的功劳因此纷纷欢呼,此情此境却惊得吟儿一跳,冷不防被郭子建一刀割破手臂,她也不管了:“胜南,你怎样!” 然而瞬时辜听桐明显可以看见林阡的这一刀,呈现出的气势,陡然间超出沙场所能营造。一霎,眼前饮恨刀竟是振聋发聩,辜听桐听觉宛然丧失! 眼中景象放慢,思想全被剥夺,周围什么都没有了,无声无息只剩一个宇宙——在那宇宙里,天裂而开,削无数峰,人世空余云雾,风烟骤散,河山全陷、刀深不知处…… 前八十刀,都是为了这一刀。 第八十一刀,先前的八十刀全死去,或又全部复活在这一刀里。 这一刀是第八十一刀,也是第一刀,更是共八十一刀! 就是这个结局,来得这么快…… 辜听桐麾下欢呼声还未落,惊见他们的主将被林阡刀风径直推向正前方石穴之内!纵然林阡未曾想要杀他,那强悍的风力,都掀得众兵将脸上发麻,辜听桐被这玩命的一刀,狠狠打去了下一处山洞。而眼下这一处山洞,竟不堪此力,顿时碎石零落,震摇欲毁! “危险!快撤!”不知是谁叫了这一句,顷刻间谁都发现了这样的塌陷之势,众人惊恐万分,慌不择路,有些选择去第四洞,有些紧跟着去了第六洞,黑暗中,火被泥沙活埋,雾气弥散之际,狡兔之窟一片纷乱,顷刻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擦火的擦火,寻路的寻路,挡土的挡土,哪还管得了先前争斗。 那个给第五洞带来灭顶之灾的男人,这一刻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晕死前都不知道自己造就了这样大的摧毁。 吟儿在一片漆黑之中于飞沙走石间摸索,冒着重重危险却抱着一定能到达阡的希望。在找到他的时候,他左面右面的石柱,因为是他饮恨刀风力最盛的方向,所以竟当中折断,吟儿听到巨响,大惊失色,到他身边时,已经再也来不及逃脱,刹那,求生欲袭上心间,不仅是自己怕死,更是要让胜南活着!吟儿孤注一掷,惜音剑猛一挥出去——不,根本就是泼出去的——红光冲天,剑影蔓延之处,巨石皆碎,泥沙逆走,总算赢得半刻生机,吟儿顺着火光,支撑着阡一起逃出生天,却还没分得清这是第四洞还是第六洞,脖子里便是一凉。 吟儿面不改色,一边运力给林阡,一边在心里默默希望这个人是郭子建,她记得,郭子建和辜听桐是被分开了……然而转过头去,火光照映着的偏偏是辜听桐的脸:“祸水命,注定你走不出去。” 第431章 神秘少年 第431章 神秘少年 辜听桐适才被饮恨刀掀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到这边石柱上狠狠摔下来,显然也是内外兼伤,此刻他蹙眉看向不省人事的林阡,竟和天骄一样的痛心表情:“他想用这一刀吓走我们,却想不到,他用力过猛,反把这里毁了……主公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为了保你,这般暴戾,不计后果……可惜他,还是救不了你……”说不完整,辜听桐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又一个和林阡拼命两败俱伤的。 救不了她?不计后果?吟儿明白得很:不,胜南未必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可是胜南已经把辜听桐的战力消磨到了这个程度,这个程度,我能对付!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那,她听见了辜听桐在称林阡主公,再念及刚刚辜听桐叫自己的祸水命,心念一动,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半年以来所有的是非恩怨她都想通了—— 阡的地位太重要,偏偏自己拼了命地要离他最近,造成的结果就一定会是这样的:如果阡少爱她一点,她便注定会遭到别人的觊觎,比如急于分他势力的越野及其背后的曹苏顾范,阡的所有敌手;如果阡多爱她一点,她也必然逃不开别人的顾虑,比如天骄徐辕、柳路石陈,阡的一切死忠。当他们忙着打川北之战,可是阡觉得时机不对不肯打要延期,一旦意见不合,他们就觉得是红颜祸水,是完全说得通的,说到底也并不荒谬啊…… 隐逸山庄的屋顶上,阡对自己笑着说,“若是真正在乎你的男人,不会计较你祸不祸水。”可是这个男人的地位在这里,虽然他不计较,他的麾下们却在意,极度在意。 天骄的话又在耳边回荡,你就不能为了他,离开他吗。 吟儿本来被阡影响得坚定不移,可此刻听到辜听桐不经意间一句主公,知道他们一场刀战就已经为阡折服,却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还没有对阡顺从。吟儿一瞬仿佛什么事情都想清楚了,痛苦得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个祸水了。真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究竟是为了阡打下去,还是为了阡离开他……打下去,会赢的吧,可是阡就回不去了,战利品只是她一个人;离开他?联盟赢了,阡也没有输。而这三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没有用了,都将成为他的回忆,他的又一场回忆…… 吟儿心一酸,见过胜南怀念玉泽姑娘,怀念云烟姐姐,还从未想过胜南他怀念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辜听桐眼神一狠,并不一定恨她,却决意为了阡的未来杀她,这一刻,她该等死,还是反击?刀光迫在眉睫,哪有思虑的时间,“吟儿,我这一生,所有的劫难,都要和你一起,才能渡过去……”这句话倏地划过脑海,吟儿猛然醒悟,当下举剑格挡,她决定,打下去! 哪怕只为了不要让那一幕出现——那一幕林阡怀念凤箫吟时的样子,一定很孤单,很伤感……吟儿不忍心! “祸水命!”辜听桐本以为她觉悟了,可现在看她这般没有觉悟,愠怒。 “你奶奶才是祸水命!”吟儿打断他的时候,宛如被祝孟尝和郭昶附身,虽然粗鲁,好不痛快! “你……难道不知主公他担负天下?!”哼,又是和天骄、师父他们一样的言辞!迂腐! “林阡他屑于要一个没有我的天下吗!”吟儿冷笑着横剑于前,偏就要大放厥词。 “你……好一个放肆无礼的小丫头!”辜听桐怒而重新挥刀,实力却明显比适才要低了些,暂时不能缓过来,也奈何不了她。 却在十个回合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仿佛来自于第六洞的深处,众人面面相觑,还没料到怎么回事,一阵寒风从内放出,阴气逼人,有个声音,先于人而至:“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破坏我的蛊!” 所有人先是一寒后是一惊,原是狡兔之窟的主人也在此地休憩?! 吟儿心念一动,这声音好熟,莫不是……宁孝容?毒圣宁家的主人,那位笃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苗家幼女,因为是一家之主的缘故所以小小年纪面容里就透着太多的肃杀之气,一根筋,认死理,不识好歹,却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另外还有一个特点,是白天睡,夜里醒。 当宁孝容一脸愤怒地出现在战局之侧,大家都因为误闯旁人家而理屈词穷,饶是辜听桐都不免减缓了攻势,吟儿看见宁孝容领着一队寒尸如此兴师动众,知道这个被破坏的蛊毒对宁孝容来说肯定很重要,心中顿时生出了个诡计,宁孝容一看见她和林阡,便是面色一变:“盟王,盟主?你们竟回来了……教主她,等你们很久了……” “宁姑娘,这蛊毒,是被我眼前人破坏了的,我心知那蛊毒对宁姑娘一定有用,所以正想抓获了他给你!”吟儿一本正经、正气凛然地说。 辜听桐和宁孝容皆是脸色一变,宁孝容自然愤怒:“你什么人!为何破坏!”辜听桐当然冤枉,却又不善言辞,语无伦次,无从辩解:“不……不是我……是他……”辜听桐想指林阡,又碍于他是主公,不能祸害,于是便指向吟儿。吟儿赶紧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宁姑娘,凡是干过的人,一定会留下证据,你看他跟我,哪个更像撞坏你石穴的?” “啊……”辜听桐偏巧在此刻又吐血,宁孝容上前一步,看了他两眼,立刻说:“就是他了!一起上,杀了他,祭我毒灵!”寒尸一拥而上,辜听桐大惊失色:“我……是被打上去的……不是故意……要破坏……”然而说话同时,寒尸和自己部下已经陷入乱战,冷不防身边一空,惊见吟儿带着阡从乱局中趁势而逃,急忙要追,还未挪出一步,就被三只寒尸拦在中央,宁孝容大怒:“你坏了我家东西,哪容得了你逃!?” 吟儿以前见识过宁孝容的蛮不讲理和不知好歹,还厌憎过这个性格好一阵子,现在可真是爱死她了,赶紧又扶着阡,往里逃了几个山洞,一瞬,耳边已经不像适才那般喧哗,总算可以逃出危险。吟儿心中大喜,还没来得及放心,一旁林阡忽然身体往前一倾,由不得她控制地说倒就倒了下去,吟儿唉了一声要扶扶不住,赶紧俯下身拽起他,看他体力透支昏迷不醒,吟儿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心中唤了千百次只是希望他醒过来,真的,只要醒来就好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果真离寒潭越近,狡兔之窟便越冷,吟儿从林阡怀中找出几颗御寒的丹药,给他服了些,自己也服了些,拭干泪,扶着他重新站起,他站不稳,那她便拼尽力气负着他走。 “胜南,不要为了保护我反而自己死去了,那你保护得我这么周全,还有什么用……”这一刻敌人都远去,该轮到温柔来守护坚强。 好不容易看到洞口有光亮,忽然一阵冰风拂过脸颊,吟儿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定睛一看,洞口站着一个同样冷得哆嗦的人,背对着他们好像在等着他们,然而没有佩刀携枪,根本就不像是敌人,吟儿心下大惑,靠近之时步步为营。那个人转过身来,看见他俩,面上流露出稍许的惊,稍许的疑,稍许的喜,稍许的忧,想留下,竟又似拔腿要跑,吟儿大喝一声:“站住!” 那人应声站住,再次转过身来,玉面薄唇,弱柳扶风,他恐怕只有十岁的年纪,衣衫穿在身上都嫌宽松,一身的浅青色——不是熟人,从没见过,可是吟儿打量着他的时候,心中一震:这个人风神超迈,必非凡品。他是谁?竟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大一号的他…… “你姓甚名谁,为何出现这里?”吟儿问。 他许久才启齿,说话时不敢正视她,垂眸,敛眉:“他……他快不行了……”说的自然是阡。 吟儿一惊,若换在平时,显然不会饶了这个胆敢诅咒阡的人,可此时此刻,吟儿感觉得出阡全身僵冷、无声无息,不禁柔肠寸断,竟鬼使神差走上前去,对这少年低声下气:“是啊,他要死了,你可有救他的法子吗?” 他默不作声,却乖巧地点点头,上前一步,走到阡的身侧,忽然不知用什么割开了他自己手腕,吟儿大惊,还未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这少年俯下身来,将腕上血直接送到阡的口中去…… 大概只给阡喝了几滴,少年腕上的血无缘无故地消弭,一道伤疤都没留下。吟儿惊诧地望着这个少年,显然根本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是怎么干的又为什么这么干——如果喝血能令人起死回生,那自己适才怎么也会试一试的——可是,按理说不会起什么作用啊,何况就这么几滴…… 却看阡本无血色的脸上陡然间一片火红,吟儿目瞪口呆,不知是梦是现实。少顷,忽见阡面色有异,极尽痛苦之色,吟儿初时以为他只是内伤痛苦,久之却见阡大汗淋漓、继而更全身痉挛,吟儿一慌,不由得冲上前看他,然则刚一触他衣衫,便感觉被一股巨力狠狠斥了回去——好像有轰的一声出现在阡心脏的位置,那里就像在爆炸一样!吟儿一颗心都因之揪紧,却听那少年说:“盟主,先不要碰盟王,他正在恢复。” 吟儿六神无主、半信半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忽然惊喜不已——阡虽然眉头紧锁极度痛苦,却很快便醒了,适才的搏命一击,令他差点虚脱而死,如今睁开眼时,不再气若游丝危在旦夕,而且胸中一片炽热,似是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往心脏囤积,奇也。 “未请教恩公姓名,这血又是?”阡虽刚醒,神智清楚,询问这少年。少年面上一红,竟不敢正眼看他:“不足……盟王挂齿。” 阡与吟儿都是一愣,哪有人施恩之后还这般谦恭态度的?阡听他叫自己盟王,心念一动:“恩公是黔西本地、魔门中人?” “回盟王,是。”少年不曾抬头,毕恭毕敬答话,尽管他刻意卑微,吟儿和阡都看得出他仙风道骨,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也罢,黔西当地,灵物向来多矣。 “多谢恩公相救,恩情没齿难忘。” “盟王,请不要叫我恩公。”少年说,“盟王代替魔神殿下,制止了我魔门走向歧路,是整个魔门的恩人,如今我,只是还恩罢了。” 阡一怔,他以为黔西之战他功过相抵,虽然魔门基本都被他平定,却因为多不开化的缘故,甚少魔人是出于理解而降伏——墓室三凶畏惧他,何慧如崇拜他,以宁孝容为代表的下一层首领,多是大势所趋慕名而来,更有甚者觉得他是魔神才归顺。唯有诸葛其谁那样的老仙翁,才真正明白他发动那一战的用意。此时见眼前人年纪轻轻,模样小小,竟能简单道中他清理魔门的意义,不禁震惊诧异。 吟儿道:“不让叫恩公,那你又不说名字。” 少年一怔,无限凄然:“我……我没有名字……” “……”被这个回答一搅,饶是吟儿这个能说会道的在这里,都冷场了。 “差一点,便死在了自己手里,又亏欠了吟儿一世的债……”阡这时转过脸来,朝吟儿抱歉一笑,刚刚那一刀实在是比自己预期的要厉害得多,但强招必自损,饮恨刀反噬自己也更多,差一点便不顾体力、枉送了性命。 “你刚刚那一刀,也实在是没头没脑。”见他活了过来还半开玩笑,吟儿喜极而泣,却忍不住责他。 事不宜迟,三人当即从狡兔之窟寻路出去,得那少年指引,果真事半功倍。阡虽起死回生,毕竟只恢复了元神吊住性命而已,伤势并不能得以缓解,一时半刻依旧在生死边徘徊。吟儿一个人负他实在吃力,幸而有这少年一路随行,竟真正是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吟儿叹息不已,虎落平阳,竟然被自己人欺负,反倒被过去的敌人相救。唉,想想也是,川东那边,幸好黑暧昧道会的大众全都是信任派啊。这世上有些事,真真是说不清…… 阡半昏半醒之间,看这小少年冰雪聪明,不由得也跟吟儿一样,油然而生怜爱之情,看他看久了,却仿佛在哪儿见过他一般,实在熟悉。然而魔门之战毕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如今阡心中布局,全在川北,哪还记得住自己和魔门中的谁还有未了的渊源。见他眼熟,于是在心里默数魔门六枭,总是一个都对不上号。 风凛冽,重逢自由,却遭遇苦寒。 狡兔之窟的尽头,依旧是那熟悉的温度——拐一个弯过去,便是寒潭的第一关。 不是每个人都有体质可以深入寒潭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进不去。所以寒潭的存在,就是为了送一部分人进去,拖一部分人在外。越往后的寒潭温度越低,留下的敌人们也相应越多,二十个寒潭之后,敌人就一定所剩无几。 如此,越是同心协力要剿杀你的敌人,越会因为锲而不舍打进来从而不知不觉就被寒潭拆分在各个关卡,这些敌人会按各自耐寒的强弱被迫分批滞留,再怎样的兵多将广,一旦战线拉长,实力必然削弱,联络相应不畅,况且寒潭气候恶劣,敌在其中必然耗竭,这时你要反扑,自是轻易不过。 单凭这一点,宁孝容家的寒潭,实在是与魔城一样的战地要冲。 辜听桐及其部下,若能逃脱寒尸的围攻,恐怕也闯不过寒潭天堑,这个道理,不仅林阡懂,吟儿也明白:最好的逃难之处就在眼前寒潭的至深,越往里去越安全。可是当那个神秘少年对阡提议时,阡却摇头,选择了狡兔之窟的回头路,坚决不入寒潭。 “为何盟王不入寒潭?”少年奇问。 阡只注视了吟儿一眼,没有答话,转身便走,吟儿赶紧挽住他衣袖:“不如便走寒潭试试看!也许我能适应。” “哦,原是盟主体寒……”少年点点头,“体寒之人,是该远避寒潭。” “可是,不入寒潭,就只有狡兔之窟走,这狡兔之窟,既然辜听桐和郭子建能发现,别的人也会追上来,很可能已经被封锁了……不如先入寒潭,哪怕一关……走一关是一关!”吟儿噙泪哀求。 阡摇头,坚决否定:“你和宋贤一样,一关都入不得。”魔门之战,吟儿曾受不了寒潭低温,出现头晕伴随失明,阡记忆犹新。 “哎!”吟儿还未来得及说服他,便见他毅然决然立即就走,赶紧追上前去,那少年见状,也即刻跟随。 默默走了几个洞穴,因为和寒潭反方向,所以温度在渐渐回升,只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就感觉从初秋走到深冬,又从深冬走回了初冬,初秋的温热就在几个洞穴之后,然而危险感亦随之迫近。 去不了寒潭非得往回走,这么做显然是拖累了林阡。吟儿不是一般的难受,沿途曾捶胸顿足:“凤箫吟啊凤箫吟,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 “好啊,你竟骂宋贤是小姐身子。”阡笑起来,心念一动,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咦,难道说,吟儿她并不曾得知,她自己是个公主吗?不对劲…… 心一颤,知觉有些流失,待缓过神时,脑海里惟余一丝浅淡的怀疑,非但没有深究,还把事情给想顺了:不,也许吟儿是故意说这句话来向我表示决心的。她见我不当盟王执意隐居,也对我坚决地说她不是什么金国公主,而是草莽命……吟儿的言辞这般恳切,教我林阡在喟叹负尽天下的同时,心中反倒平添了一丝慰藉。 天骄,云蓝前辈,我知道你们为了南宋武林的未来不受祸害,所以才想要置她于死地。但若我选择与她一起隐居,消除了她身上的这个印记,你们一样大可放心……事实上,她若真像你们想的那样是那么大的祸害,恐怕也只有我林阡能消得去了……你们就权当,牺牲了我吧。 想的时候,林阡忍不住带着轻蔑笑起来。笑毕总是有些感伤,因为手中的饮恨刀,忽然有了放下的理由…… 第432章 亡命之旅 第432章 亡命之旅 临近每个洞穴的交界,吟儿都走到阡和那少年之前负责探路,待进入新洞穴之后,再回到他二人之后殿后,一切都只为了阡的安全。吟儿一改平日毛躁粗心,瞻前顾后听音辨位以防万一。 就在这寂静一刻,岔道上蓦然气氛一变,异常警觉的吟儿应声挥剑出手,极速将这偷袭一刀斩获,转了身去,一边和那人正面冲突,一边就一掌拍到那人臂上,吟儿用力虽然不轻,却也未想到那人如此不济,只一掌而已,臂上便血流如注,越来越多的火把从后而来,照在那人脸上身上,吟儿退后一步不禁一怔,海将军?!难怪臂上有伤,是适才夺魂柩里的箭矢造成的啊…… 只不过一两个时辰,再一次的狭路相逢。 “林兄弟,盟主……”海似乎有太多的话要向他们述说。 “谁是你盟主!?”吟儿怒道,“有哪一路的盟军,宁愿听信小人谗言,和小人一起,逼着盟王杀了盟主的!?盟王不肯杀盟主,所以就要背负罪名走投无路?这是什么道理!你海难道看不出那是徐辕的一场圈套!他一直就在用杀我来牵制胜南,所以胜南根本还不了手!” 海摇头:“不,坚信天骄为人。十余年来坐断西南,天骄绝无谋逆可能。” 吟儿一怔,怒不可遏:“坚信天骄为人,却不相信我的为人?!海,战场上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胜南在一起的还长,你竟然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我!” “盟主,你们和天骄,你们三人,都对有知遇之恩……” “够了!两面三刀!”吟儿倒吸一口凉气,“王者之刀已然还你,此刻与你恩断义绝!倒要看看,你的掩月刀斗不斗得过我惜音剑!” “吟儿。”阡按住她握剑的手,面上掠过一丝惊喜,却听阡说:“海将军既然选择两不相帮,那便再好不过。放我和吟儿走。” 海听得这句生硬“海将军”,而非“”的那般亲切,心中早已凉了半截,当吟儿一句“两面三刀”彻底否定了他的人格,海虽然痛苦,却不像现在这样的心如死灰——这一刻,是阡在冷淡他,疏远他,却好像更在命令他,“放我和吟儿走”,这句说得实在淡然,淡得胁迫,淡得更像一个敌人。 长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侧过身,偏过头去,看都没有再看他们,却给他们让了路。 此刻林阡和吟儿对彼此的慰藉和保证,无不成为对海最残忍的报复和伤害。都想跟对方说,我可以抛弃一切,与你隐居去,这样对方会更坚定隐居的信念,吟儿愿阡为此活着,阡要吟儿因此留下!要去隐居,那就要割舍旧日的情谊,对所有人都一样的狠绝,竟连对海也没有例外…… 林阡、吟儿与海擦身而过,众兵将火把跟着他们一并偏移,唯独把海抛在了昏暗之中,林凤二人脚步未曾停歇,背影毫不留恋,这时才抬起头来,一声不吭,泪已沾襟,其实很想唤住他们说什么,却紧咬住不能说。 海的一众麾下,其实也是跟随林凤最久最长,可谓最亲信,此刻看他二人携手离开,竟都情不自禁围上前来,个个热泪盈眶,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全身都开始颤抖。终究,终究是最舍不得他们…… 战友之谊,逾越情爱,吟儿再狠心,也根本受不了这种围攻,即使有阡在侧做堡垒,都一下子就被摧毁。而阡,又岂可能铁石心肠到那种程度,吟儿走不动,他也一样吃力,迎向众人眼光时,不忍见到他们的希冀,叹了口气,做最后的交待:“川东和川北,日后全都交给你们了。” “主公,主母。”“盟王,盟主。”这群是盟军和林家军最不分界限的一支精锐,因此对他们的称谓参差不齐,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那样一致:“愿随二位,征战川蜀,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见他二人刻意冷淡、无动于衷,这群部下没有迟疑,又将这句重复了一遍、两遍、三四遍,直至他们停步为止……察觉阡和吟儿有了停步的趋势,他们不自觉地声音越喊越大,面容中充斥着喜悦和激动。 吟儿不知不觉泪被震落,到这一步了她原本不再对和衷共济存在希冀,却原来,还有这么一群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原先立场…… “是我林阡愧对各位,征战川蜀的重任,已经没有资格再担负。从今以后,与你们绝对互信的人,是天骄和林陌。”阡不无悔恨,却无路可走。 “不,主公一定会回来。”“盟主会和主公一起回来。”“不需要旁人来领。”他们这样说,他们说的时候,吟儿防线全部崩溃,忍不住跪地恸哭,阡根本拉不住她。阡自己,何尝不是噙泪停在原处,忽然忆起那日在小木屋内,自己对致诚微笑拍肩:“一定会回去。”想不到,这句承诺,终成泡影,一切就在瞬间全毁…… 眼光移向情绪崩溃的吟儿,他知道她很想很想回到联盟去,她最爱的不就是这样的联盟?可这样的联盟,只存在在这一处了,外面的兵马,没有一家会准她回联盟去。 继吟儿真情流露之后,盟军之中也是声泪俱下,大多真挚动容,阡看见盟军中已经有人上前来要扶吟儿,心念一动,立即狠下心来制止这样的局面:“海,还不将他们带回去?!” 吟儿来不及拭泪,带着无限凄然回身看他,那一眼的哀绝,阡一生都不可能忘得了,吟儿从来没有过如此断肠,如此绝望,如此生不如死…… “既换了新的主公,就要对他有完全的忠心,不得猜疑,不得动摇,不得顾念旧主分毫。”阡淡淡地说。 一片死寂,只听得洞中滴水之声。 是这样的命令,令谁都无法去领。 “海你难道是要放了他?失去了他你担待得起吗?!”一声怒喝打破僵持,这个人刚刚才遇见过。 那身影从另一条岔路闯入这处岩洞,身先士卒自然是郭子建无疑,当辜听桐还在跟宁孝容纠缠不清,他却顺着岔道来到了这里。原本这边的路纷繁杂乱不可能找得到此处,然而适才盟军动情的挽留呼喊,实在暴露了阡和吟儿的行踪。 随着郭子建麾下的一拥而入,洞穴气氛蓦地火热,郭子建一声令下,他们齐齐上前包围。风声骤紧,阡和吟儿都听得见,还有第三方第四方势力,也正往此地赶来!而郭子建说的是“失去了他你担待得起吗”,“失去”,措辞偏巧是这样恰当,恰当得令这些死忠们一个都不想失去他们,也收起悲怆,提起刀枪,争先恐后地涌上。 阡眼神一变,牵起吟儿的手,不由分说说走就走,众将士还未及追上前去,忽然眼前都是雨光猛急,锃亮刺眼。光先铺,风后陈。那以一驭万的饮恨刀,刀风强盛并且无处不覆!此刻,不论站在哪个方位的他们,都感觉这道风是正对着自己而来! 只一个交睫,阡、吟儿和那少年都已不见。 郭子建恶狠狠瞪了海一眼,却不予追究,先奋起直追:“追!” 为了不连累那个神秘少年,林凤二人中途与他在一个岔路分别。此后相依为命。 这一刻真要和阡一起,做亡命之徒了。 吟儿叹了口气,边择路而逃,边凝视阡的双眸,此刻他眼神中透露出了忏悔。纵然忏悔,还是那般坚决。为了她。 吟儿负疚感更深,没有别的依靠只能握紧了阡的手,忽然她察觉到他的手过度火热,甚至她能够感受得到他脉搏变得异常强烈,她试图去贴近他,他全身血脉都像在沸腾……可是,好像有许多的血液,都在往一个方向去,一个方向囤积,心脏…… 怎么回事,随着力量囤积得越来越多,血液岂不要在某一处拥挤到堵塞?!吟儿心一震,再不管周围遍布凶险,急问:“胜南,你……可好?” 他蹙紧眉:“吟儿……我,似乎有……无尽的气……无尽的力……想打出去……”他似乎在努力地克制,却不管用。难道,饮恨刀又开始走火入魔!?然而,他怎能纵容饮恨刀去血洗他的麾下?不,是他从前的麾下…… 吟儿轻声说:“那便由我来打,你要把这气力,压下去……” 他却异常痛苦,哪里压得下去。此刻全身灼热,战力竟是一触即发。 光线再度一移,出口就在眼前,然而,后有追兵,前有伏兵。 吟儿嗅得出来自前后左右好几个方向的杀气,以出口处杀气最盛,收拾了心情,力贯剑身以应战。 “吟儿!”他深知洞外的凶险,见她要先于他冲出洞去,即刻拦住她。 吟儿轻轻转过头来:“你不能出去,你会毁了这世界……你心里,一定不愿走火入魔。” 阡紧握着吟儿的手,不想对她说一句你小心就目送她先行,摇头,坚决:“一起出去。我在你身边,不动手就是。” 吟儿摇头,柔和地一笑:“你像以往一样,等候我捷报就行。” “不,不想等吟儿的捷报,而要亲眼看着吟儿是怎样为我打赢了一战又一战。从前比海少的时间,要用现在补回来。”阡深情凝视吟儿。片刻,吟儿噙泪,终于让步。 不管外面是守株待兔,是万箭齐发,是天罗地网……阡知道,只要自己一直和吟儿在一起,敌人们就不会全力以赴要吟儿的性命。吟儿是众矢之的,那自己就一定要做靶子。哪怕这一刻,饮恨刀根本不能出手,就算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也一定要在吟儿身边! 生死之盟,只剩下两个人,不能分! “杀!”埋伏在洞口已久的弓箭手们,在他二人走出之后尽数现身,这一路兵马来自哪里一目了然——百步穿杨军,广南云雾山,天骄徐辕麾下! “还说没有谋逆之意!”吟儿冷笑一声,剑中战意满盈,便在阡的眼前,把一剑十式展示给他看了,从前,都是阡带着她穿过一道又一道险隘,从刀刃上翻过去,而此刻,便让她带着阡一起,越过一处又一处阻障,从剑锋上踩出来! 岂能不胜?! 十步以内,全是断弓折箭,纷纷打落回那些兵将身上,林阡饮恨刀无需出手,吟儿惜音剑步步为赢! 趁那些人尽数失去武器、而后面追兵根本不曾赶上,阡与吟儿即刻继续往外突围。 往后往下看,星罗棋布的狡兔之窟,似乎早已经被盟军占满。 吟儿心底雪亮,这狡兔之窟,根本是阡对付盟军的第一场计,他利用几个时辰的间隙,一边给了她足够的休憩,一边把盟军的兵力,大半都引了进去,他利用宁家天堑,一下子把他们所有的兵马全都拆了!纵然抗金联盟有几十家兵马,狡兔之窟也足够分了它! 而绕了一圈重新接近断崖的时候,这边的兵力一定已经虚空。 钟之声,又一度袭来,时空无序。 断崖处,剩下的兵力果然虚空,仅仅五人。 但这五人,是天骄、柳五津、云蓝、李君前、厉风行,当他们拦住阡吟僵持之际,后面的郭子建、海连同辜听桐都已然有追回来的趋势! 阡无需惊愕,这是他林阡至死都不可能打赢的军队,他们洞悉他所有的弱点,他们猜到他会走回头路所以不仅着手出兵追他、逼迫他,更是选择将高手全都押在这里,等候他…… 为什么他们会猜到?因为他们知道吟儿畏寒的弱点,他们也都知道,宋贤入寒潭而遭受重创,是阡一生至此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所以对吟儿阡一定不会再犯,阡不可能入寒潭就只能走回断崖。——他们什么都知道,因为阡的征途,一路上都有他们。 最后的战役,吟儿你说我们是输好,还是赢好。阡苦笑,长叹。 “八个人,全部我来!” 众人全是一惊,这句豪语,不是林阡所说,而是凤箫吟吼出来的。 吟儿话音刚落已然起衅,阡心知肚明,吟儿还想先声夺人,面对这场必输的战争,她惟能投机取巧、希望出现奇迹。视线里,辜听桐、郭子建、海已经接二连三提刀。八大高手,有人率先出战,有人蠢蠢欲动,有人,却无动于衷。 这八个人,除了李君前之外全跟自己折损过,谁都或轻或重受了伤,要在他们手下逃生未尝不可。但可惜得很,现在的吟儿,战力也显然不在最高……阡明知吟儿不可能胜,却没有制止她,此刻他只是冷眼看着无动于衷的天骄徐辕,他清清楚楚:天骄不会亲自动手去杀吟儿,天骄更希望杀吟儿的人是我。 可是阡却用眼神告诉徐辕,没这个可能。 吟儿用对付等闲的策略去打七位高手显然妄想,于是勉强击退本就无心伤她的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之后,即刻身陷点苍剑、连环刀、单刀双刀漩涡,几轮之后便气喘吁吁无力招架,越退越远,直到崖边,既希冀阡饮恨刀出手,又明知他不能出手! 徐辕和阡对视良久,徐辕知林阡最顾忌的人是自己,如果此刻自己冯虚刀还想要取凤箫吟性命,林阡一定还会用他的命挡下它!其实徐辕看见这个眼神的时候,早就知道自己连最后一丝希冀都没了,经过了狡兔之窟里“众叛亲离”的考验和“一呼百诺”的吸引,林阡他,竟还是坚持着要留吟儿…… “胜南……”徐辕态度软化,语气却苦痛,“你明知道那不可能了……留下她,你的未来会……” “他的未来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从未来而来!?”吟儿冷笑打断这句,云蓝闻言一怔:是啊,未来有谁可控……陡然却是一惊:天骄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天骄和林阡都误会了?!云蓝大吃一惊,止战回过身去,却苦于无法当场告诉徐辕和林阡:我并没有透露吟儿她的身世啊! “不必顾忌林阡,先拿下凤箫吟!”徐辕向这七位高手发号施令,转过头来看向林阡,“林阡他,不会出饮恨刀。”显然他摸清了饮恨刀此刻的不动武,洞悉了阡正在努力克制着走火入魔的战意——只要林阡现在出刀,就必定会破了他曾经立下的毒誓,引起又一场浩劫和灾难! 云蓝已然退出战局,噙泪听天骄的这声命令,其他六位高手尽数会意,一旦全力以赴,吟儿寡不敌众,几招之内就被所有刀剑挤在正中,身体渐渐越压越弯,柔韧性再好也肯定不能再弯,再一刻必定无法负重而倒下。吟儿却咬紧牙关,尝试着从最弱的向清风作最后突破,郭子建那样的利眼岂可能放过她,即刻将刀下移内力随刀而行,众高手紧随其后,吟儿闭上眼败中求胜,一把握住向清风刀柄内力七成贯注其上,直接推给郭子建。 郭子建不知是计,内力也全然贯注刀上朝向清风直袭,吟儿却先一刻抽身而退,任凭郭子建去和向清风隔物传功去!“好毒辣的小丫头!”然而吟儿还是没能逃得掉!辜听桐早就看出了吟儿的这个伎俩,看她就要移步,即刻冲上前去连环刀携力直下,云蓝一惊匆忙上前,一剑隔开辜听桐只为救吟儿,几种武器蓦地一相逢,战局之中全是内力比拼,只一瞬的工夫,海、李君前、柳五津、厉风行也俨然上前来,或为帮吟儿,或为阻止吟儿,顷刻又现混战,八人隔物传功,刀剑鞭掌,都不知自己的气力正在和谁冲撞…… 就在崖边,谁人都没有想到,这时饮恨刀会出手。 凭林阡一人之力,当然断不了那八位。况且他一直在克制战力,怎会选择在此刻出刀?! 天骄一惊,始料不及,更无法制止! 第433章 至死不赢 第433章 至死不赢 林阡冒着走火入魔危险、强行打断八人混战之举措,断崖上这么多高手,竟没有一个预料得到。 当疯狂的各道真气谁和谁都不相让地正在对峙,气流从八方而来横冲直撞,久而久之已经白热,连再多一个人想加入战局都无从下手——这样的平衡,根本受不了外界一丝一毫的惊扰,哪里经得起这正当中的一震一断!? 所有人毫无例外地虎口发麻兵器脱手,无论是向清风辜听桐郭子建云蓝柳五津李君前,亦或者凤箫吟、林阡。 落了一圈的刀剑,伤了一周的掌拳。想不到,适才林阡的那一刀,气力竟能如此之盛,硬生生拆除了这么多人的僵持! 那也许,就是他用来屠戮魔门时候的力气……比他击退徐辕冯虚刀、打败辜听桐连环刀的攻势更足,气焰更热,血更冷。 可是,他为什么要破了他自己立下的誓言?他明明说过,有走火入魔征兆的时候就绝不碰触饮恨刀,难道?天骄又惊又疑地看向林阡,天骄猜出了他的用意,可是,事先竟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当此时所有人都上前去把自己的兵器拾起来,徐辕的心陡然悬吊:没有错,林阡他……他一直没有去收回饮恨刀,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名叫饮恨的这几年来他从未放下的兵器,眼神中一闪而过他想掩饰的留恋,徐辕不忍再去捕捉。 他不是叛逆,不是癫狂,不是轻慢,是真的在用心维护着一个人,或一份原则。只不过,来不及解释原因,他只能选择打完了盟军打林家军,负了所有的麾下之后再把他自己从江湖除名。 听,九州动乱,沧海横流,都已经消失在了晚钟声里。 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凄冷。 徐辕真的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希望下一刻林阡能够把饮恨刀带回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发现了林阡没有移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林阡放弃了饮恨刀。 没有人可以逼他放下饮恨刀,除了他自己。 此时断崖上早已不止这几位首领,远近正有千百人马,陆续从狡兔之窟走出来,火光照映之下,站得最近的他们,所有人,都看见林阡前后衣衫被血染透的事实,他的胸口,就如同被利剑刺穿一般,惨不忍睹,鲜血淋漓…… “凤箫吟,是谁,伤了他伤成这般!?”柳五津颤声问。 吟儿慌忙地要给阡止血,却哪里止得住,真是不祥的预感,刚刚她听见阡的胸口有气流澎湃,像爆炸一样的声音,竟是真的,压制不住的战力,猛然爆发时,不仅出现在阡的饮恨刀里,也更从心脏的附近取道!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我不知道!”此刻她慌乱到了惊恐,这样的危在旦夕,和刚刚太不一样——如果适才是力竭虚脱,现在刚好相反,是气血过沸……阡全身都有战力在烧,那种灼热感,连吟儿都已经能感觉到,很疼很疼…… “今日林阡弃饮恨刀于此,众位可视如我自葬此地。”阡轻声说,说的同时盟军寂静如死。 一夜之内,虽然他和吟儿都不想引起杀戮,但必定不可能没有一死一伤。盟军与林家军,多少精锐成伤残,全都是他林阡的过失。试问他怎能再握饮恨刀,再做他们的盟王或主公。 “也是从今日起,江湖再无林阡,饮恨刀物归原主。”他说得再淡,群雄也能体会得出这种极度的悲伤,“仿佛我林阡从不曾存在过……与这饮恨刀,也没有过片刻联系……” 没有存在过,怎可能没有存在过?泉州的义士团在成立之初危机四伏,是谁见证了这场破茧而出,淮南的小秦淮在更替之时风雨交加,是谁协助了这段江海争流,夔州的抗金联盟在奠基之前支离破碎,是谁策划了这出异军突起。没有存在过,为何听到这样的话语,三年的点点滴滴都聚集在脑海里始终无法移去,哪里忘得了他,脑海里全都被有关于他的回忆挤压。厉风行、李君前全然落泪,彼时他们意气风发、天马行空,每一战都紧随着林阡的步伐,盟军是他们的战绩,更是林阡的心血。每一家人马,每一方势力,从无到有,从乱到定,从叛到服,从敌到友…… 与这饮恨刀,也没有过片刻联系?真的是这样吗?这么多年,你每次辉煌与坎坷,每次欢笑与苦难,每次战乱与和平,哪时哪刻少得了它分享?它是陪你时间最长、历经凶险也最多的那一个,它早便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血液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所以你弃了它的时候,真的就是葬了你自己,盟军不明白,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明白。这么多年,陪你从大理一路走过来,这双饮恨刀,你曾从垂危的林楚江手中坚定地继承它,你曾在无数觊觎它、抢夺它的敌人手下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它,你曾为了它割舍一段又一段的恩仇、耽误一个又一个的爱侣、遗失一份又一份的亲情,你再怎样艰辛你都告诫你自己说绝不能放!你与它一起成长,相互磨合,出生入死,世间除你之外,再没有人能驾驭它…… “人人都会讲,饮恨刀林阡,饮恨刀就是林阡,林阡就是饮恨刀!”郭子建又悲又气,“你真以为饮恨刀是可以随便跟某个人连起来叫的!?没了你我们要饮恨刀有什么用!”这其实,是林家军对他林阡的寄望和依赖,先前他郭子建口口声声要林阡交出饮恨刀,可现在郭子建明明白白要的是他林阡留下啊…… 阡失神地站在这里,忽然冷笑起来:“饮恨刀……林阡……”他反复念着这五个字,仿佛不认识刀、也没听说过人。 “谁说过放下饮恨刀你们便可以走了?今夜盟军这般多的折损消耗,你可以用饮恨刀来偿,那她呢?”辜听桐冷冷说,环顾四周,这里围着的几大高手,全都遍体鳞伤。 阡缓过神来,握紧吟儿的手:“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天骄冷笑:“如何偿?” “适才你们,每个人都已给了我惩罚。”林阡微笑,以最后一丝神智支撑。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这才忆起适才的八人混战,最后被他硬生生搅局,迫得他体内本就极速运行的真气过沸。因此胸口才像被剑刺穿,根本就是被震伤之后炸开的啊…… 原来他刚刚,不是止战,而是自残。盟军恍然大悟。 他刚刚,不止为了放下饮恨刀,更其实是在为我赎罪……吟儿泪断了线。 不,当时他的战力已经一触即发,他不忍去打他的麾下,所以只能选择这么做……徐辕明白,阡至死都赢不了盟军,因为他不愿赢。 “众位珍重。”林阡叹了口气,此刻盟军再无借口拦他俩。除非,盟军也放弃原则,无缘无故地拦。 “等等,林阡,这件事从头到尾……”云蓝冲上前来,正待要告诉他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吟儿眼中杀气骤现,被逼到绝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剑抵恩师,脸上的表情,就叫做穷凶极恶:“师父!穷寇勿迫的道理你不懂么!事已至此,何必还要咄咄逼人!?” “念昔,有误会,你听我说……”云蓝苦于没有防御,竟被她一剑锁定了要害。 “全都给我退下!”吟儿一边扶住林阡,一边劫持了云蓝,呼喝周边所有高手。 当此时,徐辕察觉出林阡气息微弱,手已经触及冯虚刀:如果借着这样的情势杀了凤箫吟,也未尝不可。 凤箫吟的身影,已经慢慢进入徐辕的眼线,就是这个角度,林阡和云蓝,都能够毫发无损。 然而,恰恰是同一时刻,一道白光疾掠过天际,与众人的眼狠狠相擦,许久还在视线中停留,明亮得恍若白昼经久不灭。随之而袭一声惊雷,闪电于平野间穿梭震荡了数个来回,神威撼天动地,倏忽风云四起! 这样的力量从天而降,强大得人力根本无法逆转,纵然是徐辕或林阡,厉风行还是李君前,都不得不为之震惊,听得出那一声嘶吼,带来的是山崩地裂、毁世之灾,显然是魔门的青龙兽无疑,然而,它怎会出了魔城来到这里?! “天骄,小心那九天神雷!”有盟军惊呼一声,正欲杀凤箫吟的徐辕陡然惊醒急忙退避,电光火石之间,谁都见徐辕方才所站之处,瞬间就被摧毁烧焦!众人大乱而御敌,却根本找不到那个名叫青龙的庞然大物在哪里! “念昔!”却见又一道刺眼的光亮径直打向林阡和吟儿,不由分说便将他二人掀向崖下,这样的天命,愣是谁都无法违抗。云蓝惨叫一声,林凤二人已然被强力拖曳而去,云蓝追到崖边,伸手却捉不住吟儿一片衣角。 众人刚为天骄松一口气,哪料到九天神雷声东击西?!眼光一移惊见阡吟遭逢噩劫,全然大惊失色,欲救不及,一片混乱“主公”“盟王”声里,群雄齐齐追上前去,直到崖边,更有甚者当时就已经眼角湿润,不为别的,只为阡吟生死未卜—— 断崖边的世界,跟先前已经不同,眼下黑云越聚越厚,根本看不见之中的风景。云层究竟有多卷积,也许只有深入其间才知道。振聋发聩的马蹄声、击鼓声,不绝于耳,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多年前穿越时空的裂缝而来,经过众人身边,万一谁被吸进这个浮云自旋的漩涡,就将与滚滚浓云一起,归于一个未知的世界…… “浓云井……”海带着似曾相识的口吻,叫出这里的名字。 浓云井,黑云雾是每夜丑时都可能经过的常客。正巧现在黑云最密集时,青龙神兽的神力,将阡和吟儿直接带入了那里…… “他们应当落在不远。大家谨慎些,务必将他们救上来。”天骄说的同时,语气是那般的自暴自弃——事实上,如果真因为凤箫吟的缘故而失去林阡,那真是他徐辕这许多年来干的最蠢的一件事。他的表情告诉云蓝,他已经后悔了,他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新抉择一次…… “天骄,事情还有转圜,可能是误会一场。”云蓝立即把一直来不及说的告诸天骄。她体会得到,经此一役,天骄可能会放过吟儿。如果林阡和吟儿侥幸活命生还,事情绝对有转圜。 海面带疑惑地看着云蓝和天骄的这一幕,隐隐约约察觉出些什么…… “什么?盟军是因为‘祸水命’要对付她,不是因为她的身世?”僻静处,徐辕得知真相时大惊失色,却在一瞬明白了事情真的有转机。 “我只答应了天骄把身世告诉她一个人,而且事实上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她。盟军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身世,所以,确确实实是因为‘祸水命’的言论要对付她,初衷只是困住她、囚禁她,没有要杀她。”云蓝轻声道,“然而不知怎地,她被李君前带上了塔顶,看到盟军围攻她不由分说就率先动了杀机,是她先出言侮辱盟军,盟军才真的也开始下狠手,然后林阡一到场就那般的咄咄逼人,使得盟军群情愤慨,误会就来越深……” “这么说来,完完全全是误会一场了?”徐辕眼中一亮,语气颤抖,不知是悲是喜。 “天骄……”云蓝欲言又止,“林阡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我们最不愿意看见的未来预演了一遍,难道,天骄真的希望这样吗?还是,就此放过了念昔……” “把一个金国公主,留在抗金领袖的身边?”徐辕叹了口气,“那种未来,真的太令人忐忑。” “借用念昔的话说,我们谁都看不见未来,未来的事情,谁清楚呢,也许念昔的身世,会永远尘封也说不定……”云蓝轻声道,“天骄,越想阻止的未来,我们反而可能越会推动它的发生,不如……顺其自然……” “事实上,我现在……也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徐辕噙泪,“我能辅佐的人,只有他一个,盼他能明白。” “待他们救上来了,今夜这场误会,找个理由,就此结束了吧。”云蓝建议。 然而事与愿违,天骄与云蓝回到断崖时,许久都没有得到林阡凤箫吟的消息,他们不仅不能获救,还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 “怎会这样?”云蓝心急如焚,关心则乱。 “云前辈,吉人自有天相。他们还活着就好。今夜不如……就此算了……”经此一役,天骄已然对阡认输。 走到林阡弃刀之处,徐辕解下自己的冯虚刀,轻轻置于其侧,沉默着,继而忧伤望向那阴风怒号的浓云井。 海凄然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听得见他心中所述:候主公归来。 饮恨刀一日不回林阡之手,冯虚刀日夜相伴断崖! ——其实,天骄和盟主一样,也早就决心居阡之侧。 却为何他二人水火不容…… 郭子建和辜听桐相互扶持着走上前来,都看得见晚风之中徐辕孤单的身影,这一刻林阡输了联盟,也输给了联盟,而徐辕输了林阡,也输给了林阡。 “天骄。”他们虽是徐辕师兄,却也一样尊称他为天骄,事实上,多年来徐辕德高望重,从来都是老辈小辈悉数推崇。 “找遍了崖下,没有主公和那女人的踪影。再往里去,恐怕是魔人地盘。”辜听桐说。 “真是奇怪,这山崖并没有多险,主公一落下去我们便也跟着下去了。却没想到竟然杳无踪影。”郭子建说。 “会不会是青龙神兽的缘故?”海说。 厉风行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敷衍地讲了一句:“奇怪了,那怪物,怎会出现此处?” 李君前一直看着浓云井的方向,没有说话。 “但愿主公不要出事。”向清风面色憔悴。 柳五津察言观色,对于在场众人的立场,他已经微微有了些判别,他知道:这里其实存在着不止一个逆心而为的人。这些人,都是信任派从一开始就潜伏其中、试图调节林阡和天骄的,却没能够制止局面的恶化、反而促成了林阡和他们的决裂!这些可以称之为奸细的人们,并不像司马黛蓝那样由范遇勉强安插进来早早就被反对派发现并架空了实权,而是聪明地在天骄面前伪装了立场、彻底骗过了所有人的眼—— 他们,虽然在最初来到黔西的时候表明立场说他们反对林阡,却其实和那些留在川东的信任派一样,从一而终都效忠林阡!譬如,一直都是第一个去对战林阡、表面上好像根本不能忍的厉风行,譬如,一直藏得最深、装作对林阡失望、不惜把罪名暂先转嫁吟儿的李君前…… 他们,其实全都是蛰伏的信任派! 直到现在,包括郭子建辜听桐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服了林阡的时候,他们没必要再掩饰他们对林阡的支持了,这才失去了谨慎,从语气或神态里流露出了各自的心理,当此时,旁人都在挂念着林阡的安危,本不会留意到他们的破绽、追究他们最初的立场。 然而柳五津却看得清清楚楚:厉风行,李君前,真是厉害,谁都被你们瞒天过海! 当时谁也不曾预想,盟军中潜在的危机,已经由于断崖这一战,于柳五津心头酝酿。但根本不再困惑于阡的隐居或纠结于吟儿的祸水命,而是换了矛头指向天骄的忠奸!——是的,任何人都是足以引起怀疑的,只不过天骄有十多年的威信根深蒂固,对于天骄谋逆,谁都不敢说出来,可是,凤箫吟却敢说! 加之柳五津又偏巧早就开始这么分析了。原先还只是疑惑而已,但今夜这一战天骄的赶尽杀绝,迹象愈发明显。 柳五津想,必须有第一个人站出来,响应凤箫吟对于天骄的怀疑。像李君前、厉风行这些人的立场,才会接二连三地由暗转明。 冷风拂过,瞬间柳五津以为自己清醒了。其实太清醒是更深一度的沦陷。 第434章 三死三生 第434章 三死三生 眼前的世界,被那道迎面而来的炫目割裂。 空间再也无法衔接,当两侧的时间都脱节。 吐云喊雷的青龙神兽,正对着战地掀起大乱,刹那风云失色,天翻地覆。这样的场景,盟军有一半以上都见识过,身在其中,无不觉全身骨骼被强行冲乱,所谓“散架”,贴切不过! 盟军是纷乱的,慌张的,惊恐的,失措的,而光墙另一边的阡吟二人,记忆率先被外力汹涌地吃了进去。 记忆既被吃了,人当然跟着一起…… 前一瞬,林凤也尝到了和盟军一样粉身碎骨的麻木,下一刻,便被这道强悍的光束击落崖下,横穿过挂落山间电力非凡的瀑布——什么叫支离破碎魂飞魄散?浓云井里的电瀑说了算! 这便是盟军在崖底无法发现他们的原因——阡和吟儿,被青龙神兽打入了浓云井中的电瀑之内!别说盟军没发现瀑布的后面另有通道,就算发现了,电瀑的表面全是激荡的电流,由胶状的液滴沉降而生出电击之势,除非瞬间进出,否则必被电死! 或许在黔西魔门之中,才会体会得到人力到底要多渺小,无论是熔窟、城门、青龙、电瀑、寒潭,甚至桃源村里的“恐怖食人蘑菇坑”,全都是天堑…… 经过这青龙和电瀑的连续打击,饶是吟儿都感觉肢体麻木、灵魂出窍,更何况本来就生命垂危的林阡?吟儿恢复神智的时候感觉阡一定已经死了,霎时仿若失去一切,情不自禁失声痛哭。触碰到他还在发烫的身体,却不敢去探他鼻息,耳边反复回荡着的,一直是他最后的关心:“她的罪,也由我来偿。” “傻丫头,怎么哭了。”耳边响起他略带疼惜的声音,却虚弱到了极限,此时此刻,世间也唯有他一个人疼她了,可他明明不该为了疼她、支离了他的天下、倾覆了他的人生……他不是鲁莽的人,他肩负着太多的责任,他却为她明知故犯…… “不要死……若是你不在了,黔灵峰我陪谁去……陪谁去……”吟儿流着泪,嘴上说的,却跟心里想的完全相反: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罪人,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不能动摇隐居的念头,否则就更加对不起。 阡微笑:“这次我不是没头没脑,我还留了半条命。”轻轻搂住吟儿:“留了半条命,一起回黔灵峰……” 忽然吟儿神色一变,嘘了一声:“有人……” 阡一怔,凝神去听,果然不远处有动静。不禁与吟儿面面相觑:怎么这里也会有人? 那边来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巨响才点亮了灯火过来看发生了什么,然而双方一个照面,全都出乎意料大惊失色—— 来者谁人?偏就不是别人,魔门六枭里的最强高手,整片黔西魔门唯一一个誓死不降林阡的人,邪后林美材! 当年盟军与魔门最后一战,林美材的亲信全体覆没,林阡大军压境,她单枪匹马,傲然独立,坚决不肯投降,道出了四个字“王不降王”;即使最后兵器已经脱手,她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只要我林美材手里有刀,哪一把不是落川刀!?”所有人都以为她可能自刎殉节的时候,她留下的是“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 这样一个女中豪杰,王者气魄已是罕有,更难得的是她宁苟活、不枉死,甘愿以一生的时间来殉魔门——林美材,一直都是林阡和吟儿想要收伏却由衷敬佩的劲敌。阡更曾对盟军说,魔门是因为有她林美材,才在盟军面前,苦撑了半年。 战败之后,她一个人藏匿在浓云井的电瀑里卧薪尝胆。浓云井本就偏僻,电瀑更加隐秘,绝对没有魔人甚至宁家本地人能够骚扰这里。她与世隔绝将近半年,想不到,会在今夜如此讽刺地与这个唯一击溃她的敌人重逢…… 然而,现在不是林美材孤掌难鸣,而是林阡众叛亲离! 林美材万万想不到林阡也会落难,依她的思路,当然以为他们是来对她不利,愣住的同时右手已经碰触她腰间的刀:“你们倒是送上了门来。” “今夜真是歇不得,一战紧接着一战!”吟儿冷笑一声,说交手就交手。她手上的惜音剑,是他们俩留存的唯一兵器了。 林美材的武功本就在吟儿之上,当仁不让是女子中的第一人,现在可谓是以逸待劳,吟儿显然越战越不济,可是,现在吟儿是仅有的战力…… 阡真是料不到,当他牺牲了一切总算击退了盟军,竟还有敌人在前面埋伏着他。他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话,前半生作孽无数,后半生后果自负。果不其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他林阡,实际有着满天下的敌人! 不该懈怠,真是连半刻都歇不得! 缓过神时,看吟儿一剑“烟如织”刺去,纵使不改飘渺灵幻,也还是在左胸留了个大破绽,当此时,林美材出掌直袭,吟儿没有防御,吟儿想全心全力地把这一剑刺入林美材的身体所以根本没有防御! 孤注一掷的吟儿,三十招不到就选择了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是的,已经累得不能再打了。 阡本能站起相迎,其实吟儿这一剑最好的补充,正是饮恨刀刀谱里的“平林漠漠”,若手中还有刀在,理应能够克敌制胜……现在,却只能硬生生地接过林美材这一掌了…… 而显然地,林美材更看重的敌人是他,所以只对吟儿留了三分防备,七分攻势全都倾注给了他——所以,必然输给吟儿,却一定会赢他。 随着吟儿那一剑准确无误刺入林美材的肩,阡不堪林美材又一掌的重创,哪还支撑得住,说倒就倒了下去。 片刻之间,胸口像有一把利刃一边来回戳一边反复绞,五脏六腑忽而剧痛忽而麻痹,血脉时而堵塞时而流通时而又阻滞,体内真气大乱恐怕连神仙都解不开这么多的死结…… 然而蹊跷的是,虽然倒下了、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了、无法用上哪怕一丝力气了,知觉并没有流失,或许是因为过度的灼伤和痛楚使得他无法被伤势麻痹,即使晕了过去,也根本还能听见。吟儿,我担心你…… 此刻吟儿的手冰凉。他暂时不能再保护她,却希望林美材能够保留着一份好奇,而暂先对吟儿手下留情——毕竟,林美材对吟儿,一向没有杀机。 他瞬间想笑,如果所有的敌人都像林美材一样,能够全心全意地仇视他而不牵连他的女人…… “他的饮恨刀呢?去了哪里?!”果不其然,林美材惊愕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阡和心神不宁的吟儿。她不可能看不见林阡满身是血,而吟儿却完好无缺。 “不要了,扔了。”吟儿面无表情,生无可恋。 林美材上前要看林阡伤势,吟儿冷冷推开她:“他死了,你别过来!” “他……死了?”林美材一怔,“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难道是在被谁追杀?!” “被一群,强说我红颜祸水的人……他从前、所有的战友们……”吟儿冷笑,绝望,“一夜之间,他所有的麾下,全都与他决裂,他的饮恨刀,也丢下了……” 阡忽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的缘故——因为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急剧地聚集在了胸口——还跟适才在狡兔之窟的情景一样,突然之间的战力提升,他本来以为,那是饮恨刀走火入魔了,但现在才察觉,根因不在饮恨刀…… 真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能量,抑或生命力,在血管内外并行澎湃,吸收着来自全身各处的气力。适才自己拼命地压制着它,却发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以压制,且疯狂地直烧向自己的心脏。后来在断崖上与众人混战,八个人的力道全都打在他身上时,这力量不甘示弱选择自己炸了开来,却因为与八人战力相撞,维持了平衡反倒没有恶化,这也就是阡还能不死的原因。等到摔落悬崖穿过电瀑,这力量受到激发再也不能蛰伏,又一次地悄悄往阡的心脏灼烧,适才阡命悬一线自己却不知道!然而当林美材这一掌打下来之后,又一次帮着八个人的真气制约了这股力量,现在这力量的灼烧加剧了,可却是回光返照! 阡想透彻的同时心口猛然一震,陡然间那能量以心脏为中心极速消散,迅捷地蔓延到全身上下每处血肉、每道经脉,所有的部位,血液都在加快、力量都在变强……原来遇见林美材,真正是否极泰来,她的这一掌,非但没有杀了自己,反而帮自己打散了这股至热的真气! 等等,这至热的真气,到底是从何处来?阡想要探究,却烧得痛苦——他明明知道,天骄徐辕的归空诀,属于至柔,不可能有这般刚强! “红颜祸水?”林美材愣了半晌,忽然也冷笑一声,“那帮男人,个个孬种,成不了事,都怪罪女人。” 阡听的时候突然想,也好,你们俩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也不错,正好给我足够的时间恢复…… “他……被我连累得,先走投无路,后一无所有,难道现在,还要客死异乡……”吟儿眼圈通红,“我恐怕,真是祸水……” 阡一惊:真是人言可畏。祸水命的传言,竟然吟儿自己都相信了…… “少这么想,他未必是为了你。”林美材摇头说,“无论是谁,面临抉择、做出取舍的时候,都必定会经过自己的头脑,要自己认为对的才会坚持。林阡他,理应是个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判断的人,他目前遭遇的一切,一定都是他自己引起。” 阡心想,天骄和柳路石陈的见解,若是有这位林姑娘万分之一深刻,恐怕也不会有这次大乱的开始……这次大乱的开始,其实还在他刚决定川北之战延期的时候了,那时候他们就可笑地以为自己是被楚风流影响判断,而也正是从那时起,阡就下定决心,虽千万人吾往矣,只为了心中追求了多年的真理,所以,谣言任他们传去,他们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怀疑又怎样,处于这个阶段的盟军没有怀疑才是稀奇。 阡坚持着延期,正是因为当时的盟军和林家军尚处于磨合,连谣言还没有平息、怀疑都没有消除,怎可能去平定川北一个乱世!?有些人,有太多人,根本不明白他们去川北到底是要去止战还是去被卷入! 是的,我目前遭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引起的,我认为自己对的,才会坚持到现在。吟儿,你应该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啊。 “可是,就算他没有被我影响判断,也有我的很大缘故……”吟儿的心理,原来是这样的脆弱。不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那样坚决……阡忽然一阵揪心的痛,他明白,吟儿是因为有强烈的负罪感在身:“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短短一夜,就死了三次,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 林美材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你,而是世道就是这样。一旦违背了他们自己的意愿,没有多少人会坚定地留下,只有太多人会决绝地离开。既然他们都不理解你,勉强迫他们支持,还不如任他们敌对。想开些,就给他们自由吧。” 若换做旁的敌人,得知自己落难的时候一定会对自己挖苦一句林阡你小子也会有今天啊。可是现在阡却听得林美材这么说,心中诧异又赞叹,倒真是同病相怜——从众望所归到众叛亲离,林美材先于他而经历,体会再深切不过。当年魔门六枭接二连三向阡投诚,林美材的确没有挽留其中任何一个,而真的如她所说,给了他们选择的自由…… 阡为林美材赞叹的同时,不得不为吟儿忧心,他真的没有想过吟儿心里是这样脆弱的,此刻真的希冀林美材的言论能够哪怕有一点影响吟儿,也好让她不要再有这么深的负罪感。心念一动,握着吟儿的手已经可以用力。 吟儿一惊,回过头来:“胜南……” 林美材忽然上前一步,趁吟儿不备扣住林阡脉门,吟儿阻拦不及。好一个林美材,到真不是趁人之危,而是替他查看了伤势,放下他手臂,叹了口气:“若换做平常人,定然是死到不能再死了。” “他……还有救吗?”吟儿急问。 “他体内有一道特别热的气,应该是吃错了什么药。”林美材蹙眉说,“现在血像炸了一样地四处窜,脉搏也一样跳疯了。若换平常人,一定早已抗不住。” “是,我对这道气,根本无能为力……”吟儿说,忽然想起了什么,“吃错了药?难道是……那个少年的血……” 阡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少年的血!?在喝血之前,自己是力竭虚脱,而其后就一直气血沸腾。 “在魔门,岂能胡乱接受魔人的血?若不契合,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斗气囤积爆体而死!”林美材厉声道。吟儿全身一颤:“什……什么?” 阡心中诧异,林美材适才替他把脉,难道不曾察觉这道气流已经在逐渐消散,怎么还说爆体而死? “现在是还不能契合?”吟儿问。 “是,若能契合,假以时日可以完全据为己有;若不能契合,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胡乱帮他只会害他,除非……” “除非什么?”吟儿忙不迭地问。 胡说!明明现在是可以契合的。凭阡自己的意志,和外力赋予的方向,还有阡现在已经能够运功自我恢复,虽然一时不能习惯身体的改变,却已经在渐渐好转,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完全据为己有。为何这林美材要刻意欺骗吟儿?! “除非,只有一个办法,你能救他。”林美材语气严肃,难怪吟儿要相信。 阡已经可以动弹,却装作没有恢复,且听这个女人要搞什么鬼。 “好啊,什么方法?要血,还是要?”吟儿说时已经挽起衣袖,随时贡献。 “要身体。”林美材摇头,神情庄重。 “身体?”吟儿一怔。阡也一头雾水。 “是,他此刻体内阳气过剩,阴阳失衡,若再不发泄,必定yuhuo焚身。” 林阡这才明白了林美材要表达什么,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林美材,也不该这般耍吟儿。 吟儿愣怔怔地出神听:“如何发泄?” 林美材一愣,笑道:“阳气过剩,当然需要阴气调和,你说需要如何发泄?不就是你……把他给……” 吟儿本不开窍,看她做出连续几个提示动作来,一下子羞红了脸:“不,怎么会?!虽然……但是……” “再不救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林美材问道,“你不救他,那我救了!” 阡怒不可遏,大声喝止:“林美材!” “哼,果然在装死。”林美材冷冷一笑,脸色一变,蓦地一掌翻出,吟儿大惊,急往阡扑上来,试以整个身体挡住林美材这一掌,她以为阡依旧性命垂危,却想不到刚一扑上去,阡已经将她护在怀中,也是一掌出手,力量巨猛,前所未见,林美材明明先发,却被他掌力推开老远撞在壁上,泥走石飞显然伤的不轻,然而林美材碰壁后极快一个转身,腰间刀已然握在手上,倔强的脸上毫无吃惊,毫无愤怒,全然满足,全然冷静,全然王者风范:“不废话了,接招吧!” 第435章 一雪前耻 第435章 一雪前耻 “不废话了,接招吧。” 这一句,语气淡然,情绪却慨然,不像在求战,更像理所当然林阡欠她的该还。好一个林美材,除了女子貌之外,全然是枭雄气概。 闭上眼听,吟儿相信了,这属于两个男人的对决,且身份平等都是主上。一瞬仿佛回到了去年此地,魔门和盟军的决战,只不过此刻,林美材已经不是魔门之主,便如林阡也不是盟军之主一样…… 林美材的战意,不在眼中,全在刀里——这一刀,只为饮恨刀林阡留着,只为你一人而留! 复仇之刀,将于今夜,浓云井中,卷土,重来!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发现,眼前人,再也不是“饮恨刀林阡”了。 卧薪尝胆的结局,竟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事先又有谁能料想。 “我也不欺人太甚,你先用我这把刀,我重新取一把来。”林美材爽利地将手中刀扔向阡的脚下,吟儿不忿这样施舍性的举措,是以在刀未落地之际一脚将它踢了上来,提在手心里,冷不防却是一惊: 这把刀真是眼熟得很,海战败沦陷给林美材的“姻缘刀”,去年海将军失刀之后一直情绪抓狂,逢人就说他的姻缘刀如何重要云云,也不止一次求过阡和自己,什么时候帮他把姻缘刀夺回来。哼,海,你相信吗,现在我们真的把你姻缘刀给夺回来了,该怎么还你呢。 吟儿不自觉哼了一声,把姻缘刀递给林阡之时,面色里从一而终都充满了排斥。 极速带着新武器回到原地的林美材,明显听到了这一声哼,误以为林阡不屑这兵器,冷冷一笑:“离开了饮恨刀,就活不下去了?不该对我讲一句,‘只要在我手里的刀,哪一把不是饮恨刀’吗?!”真正是威严无限,魄力十足。 “林姑娘手中刀,不如与林阡相换如何?”阡问。吟儿不由得一怔。 “为何?”林美材脸色一变。 “那把刀过于沉重,不合林姑娘刀法,与我交战,未免不公。”阡是看穿了林美材临时换刀,根本很难提动那个重量,她武功再高强,也终究女儿身力道有限。阡说不适合林姑娘刀法,当然也是给足了林美材面子。 林美材微微一愣,果然心中也后悔了把姻缘刀给林阡,听他这么一说,本是眼中一亮,却没有立刻把手中刀与他相换,而是冷笑一声:“你倒是有这个自信,你能提得动它?!” 吟儿想,其实林美材从电瀑深处取出的这把刀,才应该是一件神兵利器,否则不会藏得如此之深,所以林美材就算提不动它、吃了亏,也不可能轻易就给阡…… 然而林美材的下一个举动却证明了吟儿的想法全盘错误——林美材说完这句,立刻将刀给了林阡,但与刚才随意的一掷不同,对这神器极是爱护尊敬,但这神器……是神器吗? 吟儿蹙眉看着这把刀,不,或者该叫它破烂。 特点:破旧朽坏,锈迹斑斑。刀身像是由很多破烂拼凑而成的,不具备美观或完整性,甚至有些部位几乎就快脱落了,有一块是紫红色,旁边晕开一圈绿,另一侧是银白,其上覆盖一抹红,非软非硬,或铜或铁,如鬼如怪。吟儿嘟囔了一句:“被这刀杀死的人一定是被它丑死的。” “好刀。”阡掂量着这把沉甸甸的刀,却微笑着赞不绝口。跟饮恨刀差不多的分量,倒是可以给失刀的自己一些安慰,况且它的破烂程度像极了现在的自己,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存活,怎可能不是好刀。 “你倒是好眼光!”林美材表情里写着一丝惊诧,“这是我魔门第一神器。” “你魔门第一神器,竟如此迟钝。”吟儿带着轻蔑口吻。 “要多锋利作甚,不知钝器杀人最凄厉吗?”林美材笑。 “不知这把刀名叫?”阡问道。 “‘破铜烂铁’。”林美材如是说。 阡吟皆是一怔,吟儿啊了一声,愣在那里:“破铜烂铁?不像名刀该有的名字。” “俗世之名刀名剑,鼎盛时风流光鲜,百年后不仍是破铜烂铁?”林美材说罢,饶是这伶牙俐齿的吟儿,也面色一凛,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阡,满怀关切,似乎在问他,你可以坚持吗,你的体力,真的恢复了? “吟儿,只要你还在,我就绝不输。”阡轻声对她说,即使苟延残喘,一旦有战,那就得一直一直打下去! 看见她双肩的颤抖,他知道她还在负疚,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你看我,就算因你死了三次,也会为你再活三生。就算为你山穷水尽,还会因你柳暗花明。”吟儿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泪水,他微笑俯下身来,小声道:“别说你不是祸水命,就算你想当,我都不答应,你若是祸水,我岂不是可怜兮兮的受害者,可折杀了我的一世英名。” 吟儿噗哧一声笑出来。 林美材咳了一声:“还要卿卿我我多久?” 林阡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美材,吟儿忽然趁阡不备也亲了亲他,那狠劲,可把林阡和林美材都吓了一跳。 “就这么久。”吟儿微笑。一颗心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奇怪的是,阡说什么,她便相信什么,于是再动摇立刻就能坚定。 “吟儿永远是我的‘战地女神’。”阡笑而应战,无论战地在哪里。 今夜刀战不绝。 徐辕冯虚刀沛然,难知其力之源头、其风之尽头。一靠近它的浩瀚,如一苇陷于万顷茫然。 郭子建双刀气盛,声势威猛,招式触类旁通。一放眼它的葳蕤,如阴霾里出了一地的阳光,因为亮,所以热。 辜听桐单刀精悍,内力惊人,深远辽阔。一领略它的磅礴,如置身万里战火硝烟,足以感受那疆场上军容呈现的荼火之观。 本来就已经是阡闯荡江湖过程里罕见的刀中劲敌,正好还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与他们交战的时候,阡心里有数他们完全可以包揽年轻对手里的一二三名,阡好战的心情今夜极度痛快,但现在才发现—— 若林美材也一起挤进自己的征途,辜听桐和郭子建的排名都得往后! “不换气心法”,是林美材的得天独厚,而急促、高亢、激烈的刀风,竟教这把姻缘刀都能呈现出狂野与愤怒!林美材的攻势,述尽了她的人生态度,自由而不受缚,强烈而不受制! 林美材,是绝对有资格可以问鼎刀坛的人物! 曾经,在林美材的巅峰期,惨烈地输给了林阡,如今,带着复仇的火、亡国的恨,挥霍出的落川刀法,实力已不知比半年前提升了多少倍!仅仅五六刀的翻覆,吟儿忽然暗叫不好,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林阡赢不了。 事实上阡能够睁开眼、清醒、还恢复了力气,已是吟儿意料之外,本不寄望于他能赢。亲了阡一下,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尽力而为罢了。可是看阡体力旺盛,吟儿想,也许还是会出现奇迹的吧。然而,阡显然没有能够适应身体状态的改变,在手握破铜烂铁之后,尽管感觉他的体力游刃有余,却发现他的刀法难以贯彻! 阡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力气一猛,刀路反而极难满足,即便方向都能覆盖,发挥根本不能均衡。这状态实在是奇特得很,力道不听使唤地特别大,且不一定往对手的方向最盛!真要命,与林美材对战的过程里,他每时每刻都不能入境! 这场景,仿若回到了最初和饮恨刀的融合之时,遇战常常要到二三十刀之后才能适应——但当初,是因为他无法控制刀,现在,像刀无法承载他! “过犹不及”。这四个字从脑海一晃而过,形容现在一点都没错。功力的忽然增加,严重破坏了他从前对饮恨刀法的控制和感悟,所以这状态,比功力全失好不了多少…… 而胜负之所以分出,不止因为林阡的退步,更在于林美材的变强—— 从前与之交手,阡清楚地知道,林美材的刀法“不在乎每一招、只在乎整体势”,然而,这回发现她的刀法宛若被梳理了一遍,不仅保留了从前的整体贯穿,且就算单独拆开每一刀,尽管只是一瞬间,都那般精辟,不改速度迅猛,又能招式刁钻,整体是集灵活难测和汹涌澎湃为一身! 她的刀法,何时竟有了这么长足的进步!?吟儿吃惊地审度着这一幕刀战,阡从始至终落在下风!阡不像自己的惜音剑那样见招拆招,临敌时未必灵巧,但即便换成吟儿自己上去对战,就算不拘泥于招式,也恐怕对付不了林美材——因为她急促地令你连随意招架都招架不来! 况且还不止这些……林美材的刀,可谓凄艳渗入骨髓。刀中呈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斗志,还有一整个国家的魂——被浓缩到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身上的、属于整个魔门不降派的铁血战志!当拥有了这一切优势,林美材怎可能不打赢林阡?! 原来最强的高手埋伏在这里!吟儿瞠目结舌的同时,内心不由得气愤火热:林美材你要证明你落川刀最强,也不该来挑战现在的他,你先出去,把徐辕击溃再说! 可现在,明显是出不去了,林阡都打不过她,更何况吟儿…… 却依稀在第二十六个回合,万念俱灰的吟儿,忽然眼前一亮……五十刀时,吟儿的怒火逐渐平息,露出一丝笑来……七十五刀,吟儿已经探及惜音剑…… 阡勉强撑了近百刀,总算和破铜烂铁有了点融合。然而林美材也早已胜券在握,眼看林阡就将输在这一战里,吟儿蓦地把阡拉到身后,刷一剑刺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林美材这一招俨然被打回,吟儿趁她还未及回神时,护在阡的身前再一剑抢在她之前打了出去,令谁都又惊又疑的是——吟儿的剑中招式,就跟林美材的刀法,一模一样! “林美材,告诉你什么叫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吟儿手执惜音剑,傲然喝叱。 原来,吟儿在二十五刀之后,陡然发现林美材又从开始的那一刀重新打,二十五刀之后的每一刀,都是第一刀之后的招式重复,说来真是巧合,任何姿势都吻合、甚至连顺序都没有变过……但若真是巧合,不会在五十刀之后又轮回。吟儿在五十刀到七十五刀的过程里,还只是进一步的确定和验证,七十五刀后,已经心底雪亮,果不其然! 吟儿猜测,林美材是太想要赢林阡,所以宁愿舍弃了一切学了一套新的制胜刀法!这套刀法的确新颖,诡谲。恐怕是哪个世外高人创立的,整体威力无穷、玄妙万分,单独拆开也是极度刁钻、异常严谨,招招精辟,环环紧扣,所以难怪连阡都感觉棘手。却因为凝聚了创立者所有的心血和精力,所以短小精悍——总共只有二十五招! 不错!正是因为太浓缩,每一招都是最精华,所以这刀谱才短,短得惊艳,短得稍纵即逝!也更是因为短,所以当局者恐怕很难拆开整体去看局部,然而旁观者清,吟儿却捉摸透了每一招的细节!故而五十刀之后,吟儿就一直在默记招式,时间虽短,学两次二十五招,又有何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美材求胜时过度依赖这刀谱,不得不重复使用它,自此给了吟儿钻空子的机会。这世外高人的刀法,堪称当世一流,一时半刻没有招式能破,但还怕学不了模仿不了吗!吟儿凭着高强的手头记忆,上前用和林美材一模一样的刀法去战她!就是要逼林美材放弃了对这刀法的依赖,同时为阡消磨林美材的战力: 胜南,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的存在,不仅带着令你牺牲所有的风险,也还有具备着保护你的意义…… 林美材惊愕地接过吟儿的顽强攻势,两三回合后,发现了对手已经识破自己,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林美材道:“倒是学武的天才!”吟儿虽然只学了表面皮毛,却显然给了林美材难得的震撼。 世间除了林阡,恐怕甚少有人会迫着林美材重复多次这一刀法,而世间又有几个,能够像吟儿这样,旁观两三遍就能记得所有招式的!林美材显然震撼! 吟儿笑了一声:“我是剑圣,显然学武天才!”边狂边与林美材刀剑相克。 “可惜你终究是妄想了……”林美材嘴角一丝冷笑,吟儿陡然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大错特错。三招之后,林美材的刀没有固步自封,没有拘泥现成,猛一下跳走了。一失神,吟儿察觉她已经跳到了第七招……这到底是为什么,适才那么连贯,突然竟跳开了?不,没有跳开,就算是第七招和第二招,也一样衔接得天衣无缝,整合起来的威力不弱反强! 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一会儿要把像阡那样视线扩大到整体去对付她,一会儿还得如吟儿一般把视线压缩到每一招去抵抗她……吟儿一个人哪里有两个人的时间,思想上每一招都慢了一拍。哪怕这一拍只不过是一个瞬间! 饶是从来不屑刀谱剑谱的吟儿,忽然都有一种想翻那个刀谱的冲动! 想的同时风力骤猛,落川刀上攒出一股巨力,不由分说直将吟儿往反方向推,吟儿脚想赖着却不能自控地一直往后滑。今夜林美材真是威风得很,接连斗败了林阡和吟儿两个,魔门之耻,大雪! 与此同时近处火一熄,光一灭伸手不见五指。幸好光线突然灭了,不然对面的林美材一刀下来那还得了。吟儿摔倒在地赶紧机灵地翻了个身,令林美材一刀砍下来的时候自己不至于还在原地等死。 此时此刻,吟儿当然要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在这种无法预测的形势里,绝对不能妄自作动! 就在等林美材重新擦火的过程中,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捂着吟儿的嘴将她拖到墙壁之后…… 突如其来伸出的这只手,可吓得吟儿心惊胆跳!一直捂着她没让她有发出声音的权力,却把她拖进了身后这墙壁。对,拖进墙壁了,可吟儿哪里有穿墙术?这时对面林美材站的地方火又重新燃亮了,吟儿能够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存在于一墙之隔,而林美材,显然环顾四周都没再看见她。 第436章 万云斗法 第436章 万云斗法 这个恐怖的从背后墙壁里伸出来的手,当然属于林阡无疑。 其实吟儿被掳的那一刻,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他,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带着自己穿墙而过! 林美材握着火把在近处寻找了良久,绕了好几圈都没能发现他俩。饶是她都忍不住叹咄咄怪事,怎么两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了? 等林美材的气息彻底消失,吟儿这才舒了一口气,尝试着去捅了捅这个山壁,才发现那是个虚的影像,与石一色,一碰就破。 “本以为浓云井就够偏僻了,电瀑是偏僻中的偏僻,料不到,电瀑里还有一条‘空虚径’。”吟儿笑,墙内墙外其实只隔了一层薄雾,然而恐怕没人知道这里还存在着一条路。 “知道路应该怎么走的人,反而很难另辟蹊径。”阡一笑,熟知这里通道的林美材,当然不可能发现这条“空虚径”。反倒是刚才体力透支试要扶墙而立的自己,才不经意间发现这处墙壁是虚。 “这么说来,火也是你熄的,趁着我和她交手凝神。”吟儿笑起来。 “没办法,她的刀法,实在太强。”阡轻声叹了口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的同时与吟儿一起往前走,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何处。 这条路,比原先更难走,擦亮了火走了这么一长段,实在是比想象中黑暗、潮湿、脏乱得多,仿佛寒潭、浓云井、桃源村、魔城等地消失的一切丑陋与肮脏全被攒积在了此处。外面有多沁人心脾,这里便有多令人作呕。似乎万物都是这样守恒的。 纵然是阡这样从艰苦环境里过来的人,从这巨大的垃圾堆边经过时都气短胸闷,何况身边吟儿。她显然没遇到过这般恶劣的环境:沿途不仅有被严重污染了的地下水,还有腐朽的食物和器皿遗弃,这些本是堆在路侧,却已经满溢到有向当中推挤的趋势……空气中隐隐约约传递来尸臭,沿途还有阵阵酸雾。吟儿一边忍受着周围难闻的气味、回避着左右恶心的景象,一边往阡靠得更近。 忽然吟儿啊地惨叫一声,阡一惊,循着吟儿的视线看去,她的鞋正被一只硕鼠咬着。不远处,停留着不少老鼠的尸体,明显是因为太饥饿而自相残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真正是弱肉强食的现实世界。 阡当即替她把这怪物驱赶走,却撞见她面容中一闪而过的惊慌。那曾经对云烟的愧疚,再一次向阡袭来:其实,吟儿和云烟一样,也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啊。为何,硬要她舍弃那种安逸的生活,和自己经历这样的险恶……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这地方,可真是有志者才能熬过去的。”吟儿抬起头来,微笑着掩饰她刚刚的害怕。但阡现在了解了,吟儿实际是个口不对心的人。 “吟儿,跟着我,很受苦……”阡想,吟儿若跟自己隐居了,不也一样作出了牺牲?其实,还真不能说是谁连累了谁。 “胜南,经过这一夜,我忽然懂了很多……”吟儿摇头,认真地说,“困难和危险,会击垮我们,却不能击散我们。无论在哪里,无论是苦是甜。” 走到稍微干净些的地方,两人停下来休憩片刻,想生火取暖,这里却连柴木稻草都找不出,偏还不时有蛇虫经过,无视他们。 阡叹了口气,不知怎地,想起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这回,真的成了胜南的糟糠之妻。”吟儿苦中作乐,笑着想起曾经孙寄啸对她的形容。 阡听了失神,之前发生过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他第一次感觉这么遥远,他从来喧嚣的世界,是真的只剩下吟儿一个人了。 “本想跟你一起去寒潭的,据说越往里去,风光越旖ni。可惜现在却连最浅的一关都进不去……”吟儿看四周风景实在难看,笑着憧憬寒潭。 “那你恐怕一生一世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可惜。”阡一笑缓过神来:对啊,这里虽然肮脏,可是只会妨碍视觉,并不威胁生命。 望向远方,那个昏暗的仿如没有尽头的远方。他知道那可能是个永无止境的浩劫,也可能会等候着无数凶险的龙潭虎穴。 那就像是个黑洞,光线和光阴一起,被吞噬。 吟儿,因为你,我第一次看不见路的尽头,第一次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也是因为你,我第一次知道,没有结局,才更要爱。 “醉将招式画云脚,醒觉唤云过来瞧,学时不知云变换,误把后招作前招……”忽听吟儿缓慢地念出这四句来。这种风格,显然不是吟儿能造。 阡顺着吟儿的视线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块空荡的石壁,难得没有被垃圾堆着,石壁上刻着这四行字,字体潇洒,犹存古风。却不像利刃所刻。 “恐怕是开辟这空虚径的主人……”阡欣赏地看着这首诗文,“是个嗜酒如命的高手啊,似乎在醉梦中梦出了一套至强的武功招式。然而画下来没来得及练,他就又醉死了。就在他又做梦的时候,那些武功招式自己重新排列了一遍……他醒过来学的时候,脑海里和记下来的不一样,于是就错乱了。好!好武功!本就是妙手偶得的,结果竟还举一反三、变幻莫测……” “那也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吟儿一怔,道,“可这高手,也未免邋遢了点,私底下也未免太不爱干净了……竟跟这些东西为伍。” 阡笑:“若是林美材在这里,恐怕要驳斥你,百年之后你不就是这些东西了吗。” 吟儿心中咯噔一声:林美材!不顾一切上前看,石壁上除了这四句诗外,再无其他。 “怎么了?” “我在想,这套至强的武功,会不会就是林美材的刀法。”吟儿蹙眉,又反复寻了一遍,一无所获。 阡心念一动,又把这首诗读了一遍,他适才没注意看吟儿和林美材是怎么打的,自然不知道林美材也“将后招当前招”地使了,可是前三句都有“云”在内,令阡心中起了个念头:这地方,肯定跟外面的浓云井是相通的,而且有莫大的关联。 上得前来,也在四周壁上也敲打了数遍,许久,终于从一隅找到一块虚处,不禁一喜,但那块虚处却好像不能直接穿墙而过,而需要把这一层掏空了搬开。 “吟儿,剑借我一用。”阡以为破铜烂铁太迟钝,不能将这墙壁划开。然而借来吟儿的惜音剑时,竟不能在其上划出一道刻痕来,暗叫惊奇。 “魔门的墙壁,实在独特,有用影像为墙,有用瀑布为墙,还有用铁为墙。”吟儿借着火光靠上来,惊讶地发现这一块好像是铁,跟周边石壁颜色一样,质地却不一样。 阡一怔,果然。这铁壁够坚够硬,惜音剑是玉制,竟不能留下刻痕。这一刻再寄望越风的抚今鞭,也实在是异想天开,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阡想着想着,眼光不禁又移到那四句诗上,这字体不仅风格豪放,形态也尤为粗犷,不像刻出来的,更像是被什么腐蚀了。那一块也刚好是铁,隐隐约约在提醒着什么。正好林美材的那句“这是我魔门第一神器”袭入心间,阡茅塞顿开,终以破铜烂铁去毁这墙壁。 “奇了怪了……”见破铜烂铁能将铁壁腐蚀,吟儿显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 随着阡摧毁这道铁壁、把这部分凿空之后,一道光线透入洞中,吟儿已经能够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也能看见外面的景象。无奈能看见不代表能出去,打通了才更叫人失望:浓云井就在外面,可惜这被凿开的通道开口小得不足以容人进入,而且明显离外界还有很长一段厚度…… 就像一扇、离窗外很远的窗。视野再宽,开口却小。 这个时候,如果小师兄在,该多好……唉,众人同心,其力断金。一点都不错。吟儿叹气连连。 阡望着外面的浓云井,一时失神:丑时前后,正值浓云井的云雾最浓,它们就像被召唤朝圣一样要从魔门的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可是这般狭长的浓云井,哪里容得了这么多的云。所以它们就在视线里互相排挤,争先恐后地路过了再回来,升了又降,聚了后散,像抢地盘一样地大乱,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凑成生生不息的滚滚洪流。 这样的景象,如果选择站在这个角度看,凝神看,忽略了周围一切随风潜进去,看个两三年,心无旁骛,废寝忘食,显然会看出一套高强的武功来!那个世外高人,喜欢在每天半夜来到这里,或醉酒昏睡,或坐观云斗。参悟多年之后,留下了一套至强的刀谱,恩泽了现在的林美材。 那个世外高人,在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将这扇窗重新封堵,免得之中的肮脏流露出去,最后一次,基于种种原因没有再回来。他,显然就是破铜烂铁原先的主人…… “胜南!”吟儿连唤了他几声,他才回过头来。 “中邪了吗?唤了你十几声,你傻傻地盯着外面,还手舞足蹈起来了……”吟儿奇问。他一愣,适才一直盯着云看,竟好像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我好像知道了林美材的刀法是怎么来的。”阡轻声道,“不是落川刀法了,而是万云斗法。” “嗯?”吟儿一怔。 阡将心中想法和吟儿说了,叹道:“可惜我适才没仔细看。只记得整体感觉,不记得每一招每一式。” “咦?我虽然不了解她的整体感觉,却记得每一招每一式。”吟儿说。 吟儿当即给他舞了一遍那二十五刀,虽然模仿得有所不及,却把每一招的动作都呈现给阡看了,阡若有所思,将这二十五的动作尽数罗列在地,在身边画了一圈。 吟儿舞完后气力有些不济:“按着林美材的打法和诗里面的描述,这二十五个动作一旦融会贯通,可以打乱了重新连贯一遍——每打完一招就有其余二十四招可取,如果真的这样随心所欲,那就有……数不清的招式了。” 她一时之间算不出那个数,于是就用“数不清”来搪塞,阡坐在一圈招式的正中央,倚着破铜烂铁,一直盯着她看,等她舞完了也说完了,忽然笑起来。 她一愣,不自信地说:“那个数,我算不出来……”阡摇头,还是盯着她看,笑着说:“吟儿真是习武的天才。” “那是!我父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所以我才这般的天资聪颖。”吟儿笑着又狂。 阡一愣,你父亲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你母亲……好像也是吧……怀疑一度袭来:吟儿怎么表现得她好像不知道她的身世一样? 可是,如果吟儿的身世并没有公开,盟军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祸水命的谣传个个都要杀了她?今夜,每一家都是要杀了她啊…… 回过神来:还是先把眼前的困境破了再说。阡看完这二十五个动作之后,暗暗在心中连放了数遍,再与浓云井里的云斗景象一结合,实在清晰得很,真的很像,像极了…… “却是这第二十五招,有些奇怪……”阡睁开眼,看着第二十五式。 “没什么奇怪。可能我一时没记得好。”吟儿说。 “不,林美材就是这么打的,可是,没打得好,所以衔接不当,给吟儿发现了破绽。”阡摇头。 吟儿亦觉悟:“想来也是。试想她若能衔接得天衣无缝,我也不可能轻易就发现她刚刚的打法。” “林美材的心法属于一气贯注,只要稍稍一断、换气了,威力就会大大减弱,这一点是她的逃不开的硬伤。”阡说,“而她的刀谱上,又正巧遗漏了半招。所以这不完整的第二十五式,就是我们破她的关键。” “可以破她?”吟儿眼前一亮,“对啊,那万一再遇见林美材,就先见招拆招,待她出现那一刀的时候击溃她。”忽然皱起眉头,“不过,她被我识穿之后,不可能再循序渐进着打,一定会把招式打乱。既然被打乱了,就不一定出现在第二十五刀了。” “总之出哪儿打哪儿。”阡点头,回身看着这个尚未完整的第二十五式,不知怎的,他并不热衷于打败林美材,而更想要补充这一招。整体感觉就在自己心里,真的很想把这一招补完。 忍不住由衷憧憬:“如果一辈子住在这里,看万云斗法,那会创立出多少好刀法……” “啊?那也别住在这里啊。我会被熏死,脏死的。我宁愿被寒潭冻死!”吟儿赶紧道。 “这两处都不住。等今夜过去了,我俩去黔灵峰住。”阡微微一笑。 回望了那扇“窗”外的云景,阡却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个刀谱还残缺了半招,却已经是一个经典。 第437章 败者为王 第437章 败者为王 所幸这条空虚径有始有终,才令阡和吟儿没有走进死胡同。否则要走回头路一次,吟儿打死都不能忍。 当走回这个电瀑中的通道,吟儿就知道,又步入了再一段的遥遥无期。有时候,人生就是这种进进出出的旅途。 阡却忽然伫足,无疑,他是在倾听着来自身后他没有走过的那段路,那一路回荡着滴水石穿之音,一定比空虚径里要干净、宽敞。 “怎么?想回头去砍林美材?”吟儿微笑着调侃。 “不是……”阡一笑,“好像听到了剑斗之声。”吟儿一愣,只听他说:“宋贤说过,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电瀑的一路从头斗到尾……回头听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 吟儿叹了口气:“还是记挂着宋贤?” 阡一愣,缓过神来:“是。” “你说像我们这种心里有这么多挂牵的人,怎么隐居的好啊。他们怎么就信了我们会隐居。胡闹。”吟儿叹气,毋庸置疑,兴师问罪的源头在这里。 “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思路,所以人只会顺着自己的思维把问题想通。”阡说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也一样犯了错。 “如果我们不去打川北之战,宋贤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吟儿问的时候,没有回避另一个名字:“还有,玉泽姑娘……” “大师兄会保护好他们。天骄和林陌,也很快便能打过去。”阡说,“只不过,可能跟我的想法不一样了。缺了我俩的联盟,走的路会不一样,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赢。” 阡说的时候,俨然比吟儿更坚定地要去黔灵峰。心一横,吟儿身份已经拆穿、自己与饮恨刀也再无牵连,不如就坦然接受失去一切的事实——纵然有些人有些事直到现在还在牵挂,但他明白只要狠心就必能够放得下。 一路都在摇摆不定的吟儿,见他如此坚决,摇摆的幅度也明显小了些:“是啊,他们会赢的,因为他们,是最强的军队……” “最强的军队?哼。”岔路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原是林美材又一度追了上来,“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们现在跟宁孝容怎么打的?” 阡吟皆是一震,吟儿尤其惊诧,刚刚在狡兔之窟里,辜听桐担负了阡破坏石穴的过失,以至于盟军很可能在断崖之战以后,就遭遇了毒圣宁家的围攻! 遭到围攻不要紧,要紧的是盟军刚刚和阡折损过,这么快就遭逢劲敌,实在令人担忧忐忑。 阡得知狡兔之窟原来还有个宁孝容打扰,显然心忧,早先魔门之战,盟军就不止一次尝过宁家苦头——在这方面,宁家实在是坚决得很:别管谁没罪谁有理,你既入乡就得随俗! 本以为和盟军两不相欠,想不到,立刻就连累了他们……阡实在觉得今夜不堪回首。 “唉,‘夔州之役’和‘黔州之战’打起来了。”吟儿不得不叹,一定是两败俱伤。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一时半刻也追不到你们了。”林美材一笑,“不值得庆幸吗?” “有什么庆幸的?你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吟儿冷道,“一样死咬我们不放。” “破铜烂铁还在他手上,我当然要追过来。”林美材一怔,后笑,“你以为,对于手下败将,用得着追着打吗?” 吟儿怒火中烧:“什么手下败将!?” “刀坛之王是我,林阡他靠边让。”林美材笑。 吟儿赶紧推林阡:“告诉她,你已经破了她的刀法!” 林美材笑容一收:“当真?” 阡本以为把破铜烂铁还给林美材也就罢了,若是林美材放行、可以出去先救盟军再说。未料想林美材说出一句“手下败将”,吟儿当然不可能任林美材这般狂妄,所以想让自己和林美材再打一次。然则此时阡却觉得多余:“刀坛之王,谁在乎,谁当去。”一瞬林阡想起徐辕、薛焕、江中子、黄鹤去、柳峻、林楚江、辜听桐、郭子建、京口五叠……忽然懂了,何谓虚名。不在乎的东西,得来又能怎样。 “我何必要一个名不副实的刀坛之王。”林美材冷道。 “胜负真就这么要紧?” “胜负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破立。这套刀法,破不得!”林美材扬眉。是啊,她打不打得赢林阡,事关着魔门的荣辱! 林美材的脸上,依旧是“王不降王”的倔强。她告诉林阡,她能当魔门余孽,很骄傲。 饶是林阡,都不由得惭愧,他真不该看轻了林美材。 “好!那便与林姑娘再战一场!”阡对林美材,实在有着由衷的欣赏和敬佩。 果不其然,还是刚才的刀法……吟儿认真地旁观着,大局交给阡,她继续看细节。 林美材自知被吟儿识穿路数,所以跟预料的一样,没有循序渐进着打。吟儿早就把二十五刀在地上粗略画了出来,一边看一边往下比对,看看有什么规律可言:还好,没有想象那么复杂,感觉林美材以二十五刀为一轮回,在二十五刀里必须要把这二十五个招式全都打出来,故而不会出现遗漏或反复……也就是说,这刀谱存在着框架的限制。吟儿仔细观战,看看还有什么规律可言。 林美材一气贯注如行云流水,转眼间就一个轮回过去,阡并未立刻就破了她,而是与她又陷入另一轮刀战,刀风已经足够猛烈,战局内如有一种撕裂一切的巨响,不停回荡震慑,足可覆千军万马。 又一个轮回,林美材果然又换了一种顺序。阡却仍旧没有立即破她。吟儿显然觉得诧异:胜南为何不立即击败林美材? 吟儿自是不知阡对破铜烂铁的控制还没能达到得心应手,也不知阡更在乎的是怎样补充这刀谱。吟儿想,也许,胜南是真的觉得胜负没什么所谓,而林美材说得对,破立才有所谓吧……于是平心静气,继续研究如何能不利用林美材的缺陷而真正破了它:要破了它,首先得摸清它! 吟儿立刻把林美材数次打斗的顺序在脑海里都行了一遍,每条路线,每个转折,每次融通,所有的招式,极速地在吟儿心中穿梭、排列、跳闪,一开始很散乱,渐渐地,思维越来越快,猛然超越了视线,神游刀前,突然就灵光一现:没错,没错,林美材没有随便地跳脱,林美材还是依照着一个规律的! 眼下吟儿画出的这正方形状的刀谱有五行五列,规律就在这里——二十五招,每一招都只会向相邻的招式走,可以纵横行,可以斜着去,但绝不会跟间隔的招式连通。且无论过程中以什么次序串连,都必须以第一招为头、二十五招为尾,首尾能够呼应,行完整整二十五刀,步入下一轮回! 那就是说,这二十五刀,不是随意搭配的。但即便受制于这么多的束缚和规律,那个世外高人给林美材留下的刀谱,也一定已经很厚很厚。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竟然……破不得…… 不过,林美材甩不掉她尾招这个破绽。吟儿想,就算暂时破不了这个刀谱,阡依然是赢定了林美材——天注定的,林美材的“不换气心法”只要停下来就有破绽,而这刀谱的尾招不完整,偏就存在着停下来的间隙! 然则令阡和吟儿都意想不到的是,恰是在这一轮回的末尾,林美材忽然之间竟跳了一步,放弃了尾招立即又一轮回!吟儿一惊:原来林美材清楚她的破绽在这里? 那是当然,没有人会比自己清楚,自己的致命弱点在哪里。林美材明白尾招是破绽,显然要避开! 一瞬阡亦是大惊失色,对敌交战时他习惯从整体去看,所以看得见那刀法从一而终绘出的情景,根本就是浓云井里的乱云之斗,有聚有散,有分有合,一切看似混乱,实则内有玄机——每一招的意义都重大,重大得承载着前一招囤积的气流,要一边散开前招凝聚的戾气再一边生成新的一次攻击!就和乱云一样,不散开怎能给另一团云腾出地位,强留着只会和下一团云冲撞! 就是这样的意义,林美材自作聪明地舍弃了它!?须知尾招承载的气流,一定是最强猛,她不要命了?! 下一瞬吟儿忽然也简简单单就意识到了这么做不可取:不能跳,这么违反规律的一跳,林美材死路一条! 吟儿却来不及制止下一幕的发生——阡在林美材舍弃尾招的刹那立即撤去了破铜烂铁,为了不看着林美材稀里糊涂地死所以阡不假思索选择了退后一步、和局——然而,哪想到林美材误以为阡刀法中出了什么破绽才退后,竟本能恢复了尾招蓦地砍过来! 破铜烂铁狠狠地脱手而去,阡没想到今夜这般离奇,怎么输的总是他。输一次,恢复一次,继续输,输个不停,再这样折腾下去,那还有命在吗…… “胜南!”吟儿一脸泪水地上前来抱住鲜血淋漓的他。这次才不该是他输。 “吟儿……”他想触碰她的脸,却无力提起手来。 “哼,还说破得了我招式。不又一次是我的手下败将?!”林美材冷笑伫立。 “手下败将!?不为了救你,怎会败给你!?”吟儿厉声喝。 “救我?我需要他救?”林美材一怔。 “你刚刚那个举动,就算三岁小孩都杀得了你!差一点你就被自己的刀法反噬而不自知!”吟儿怒不可遏,“若他不败给你,现在我们就给你收尸了!” “你……你说什么……”林美材一脸茫然。 “你的第二十五招,虽然不完整,但更不该跳过去!”吟儿带着说教的口吻,“不完整只会暴露你的短缺,跳过去就会……斗气囤积爆体而死!”她其实也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只能用刚刚听来的这八个字形容,估计下场也差不离。 林美材一直没有表态,只是愣怔怔地看着阡,不解地问:“那又为什么……要救我?” 阡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昏了过去。 这一次昏迷实在漫长,脑海里迷迷糊糊却是被那万云斗法占据,不停地顺着那二十五刀的圆形神游,渐渐地,招式的框架里填满了气势的血肉……滚滚浓云,层层推进,紧紧相拥,团团吸引,一个交睫,悄悄散开,轻轻移行,缓缓消失……从有到无,从热到冷,从盛到衰,那般自然,那般巧妙,就和最后一刀的前半招一样,巧妙地消散了最澎湃时潜藏的危机,继而维护了云在最乱最卷积时的秩序。 那么,后半招,又该如何是好?感觉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后半招的缺失,并不妨碍气流畅顺,而只影响招式完善……但究竟、还缺了些什么…… 阡在梦境中钻研了太久,都无法立出那最后半招。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唉,吟儿那丫头,今夜恐怕泪都流尽了。好在,一醒来还能看见她。 咦,已经天亮了吗,这一夜,总算过去了。奇怪,睁开眼的时候,能够看见浓云消散的最后过程,浓云井里的云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清晨的一丝浅雾……心念一动,不知怎地,能闻见酒味……醉将招式、画云脚…… “真的行得通吗?”吟儿的声音划破他的思绪,骤然醒觉。 “他已经醒了,如果他能喝,就给他喝吧。”林美材上前来看了他一眼。 “真的醒了!”吟儿惊喜万分,蹙眉看着手中酒坛,“可是,这酒……”她怕他现在虚弱,根本喝不了酒。 阡却不自觉地就把手伸了过去,狗鼻子再灵不过,尤其对酒的感应。 “哼。跟老头子一个德性!”林美材冷笑一声,直接从吟儿手里把酒坛子夺来,给阡灌了一口。 她口中老头子,应该就是她的恩师,魔门的魔神殿下了。 阡喝了一口又一口,过瘾得很,吟儿上前将他扶坐起来:“邪后说,这是她魔门的至宝,叫‘阴山石’,可以增补内力,治愈内伤很有效,假以时日,定能驱除你体内的那道至柔真气,可是……可是这独一无二的阴山石,竟然被她老头子砸碎了泡在了酒里……真是暴殄天物!” “真是……真是好酒……”阡却买椟还珠,舍本逐末,跟魔神一副德行地暴殄天物。 “酒虽好,却很劲,老头子一般喝三口就醉了……” 他一怔,还来不及想自己喝了几口,就又醉死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果然伤势恢复了不少,睡在吟儿的怀里,吟儿一脸忧容,却不是为他,而是为林美材。 “怎么了?” “没什么。”吟儿叹了口气,“邪后真是……她说要验证一下,不出尾招的下场是不是真的斗气囤积,所以,就验证了一下……” 阡如果还危在旦夕,听到这句话肯定一口血喷出来。转头看林美材苍白如纸的脸,阡又想笑又想哭。 “你醒了。”林美材睁开眼,一边运气打坐,一边看着他,虚弱地说,“趁着我不注意,喝了十几口……不死过去才怪。”忽然语气悲哀,“老头子他,就是这么死的。唉,所向披靡了吧,天下无敌了吧,却被酒给折腾死了。” “这酒,实在好喝,就算醉死了,都值得……”阡笑着,有了酒就忘了吟儿。吟儿大怒,掐了他一把。 “魔神殿下他……不是醉死的。”林美材哀伤道。 阡吟皆是一怔。 “他……他是呛死的……”林美材悲哀地说,阡吟很不厚道地忍不住想笑。 “你跟魔神殿下,有些方面……真的很相像。”她站起身来,回看阡一眼,也许她是赞许,但阡觉得,她是在咒自己将来要被酒呛死…… “这刀法……虽然你们俩可以破了我,但若换作其他不用‘不换气心法’的人来练,恐怕不会有任何破绽,一定完美无缺吧?”林美材忽然问道。她显然知道,这最后半招的空缺,正巧撞上了她“不换气心法”对战不能停断的硬伤。但若换成旁人,这空缺就未必是破绽。 “但若不用‘不换气心法’,练不出它。”吟儿摇头,“因为这么快要付出这么多,必须一气贯注。换作旁人,根本练不了它。” 是啊,其实林美材,是这刀谱的唯一传人,可惜却要留半招的缺陷。这破碎的广陵散…… “其实,若能把最后半招补全,林姑娘的刀法,就可以天下无敌。”阡说。确然,阡和吟儿虽然破了这刀法,却是通过林美材自身缺陷破的,并非破了这刀法本身。不得不承认,这刀法玄妙无匹。 “这刀法,是魔神殿下一生的心血。只可惜,没能完成……”林美材叹了口气。 看林美材怆然,吟儿忽然很想把她带到空虚径里看一看。阡却突然转过脸来,问吟儿:“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该是……快卯时……”吟儿说。 “不知道他们怎样了……”阡想站起身来却力不从心,只能重新靠着吟儿支撑。休憩了这么久之后,反而发现自己的伤重得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才知昨夜当真是竭尽全力。 “不用担心。宁孝容不是夜里醒、白天睡吗?现在天亮了,估摸着也回去睡觉了。主帅一走,那群寒尸斗不过盟军的。”吟儿微笑,故作轻松。此刻阡难得一次竟需要乖乖依偎着她,喜得小丫头心里一阵阵的自豪感和保护欲。 “真希望宁孝容能够到这里来,最好魔门六枭都到这里来,盟军和我的事,要一一跟他们陈述才行。”阡说的同时忽然触及身边的破铜烂铁,奇怪,林美材怎么没把它收回? 阡失神望着林美材,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刻她已经没了杀机——既没杀机,也没威胁。现在这里,实力保留最完整的是吟儿。 偏巧这时林美材侧过脸来,望了一眼吟儿,没有征兆地说了一句:“嗯……发育得很好……”吟儿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胸口,先是一怔,明白的同时脸刷一下就红了。 林美材继而转移了视线,对全身无力、不得不倚靠在吟儿怀中的阡问:“枕着睡,应该很舒服吧?” 吟儿脸红到脖子根,阡缓过神来,面上也一红。这林美材,明明内伤濒危,端的泰然自若,可也不该这样插科打诨……此时此刻,电瀑里哪里还有杀机?温馨到了诡异。 “你不会还没碰过她?!”林美材一惊,“林阡你怎么不开窍?魔神殿下当年可是很淫荡的!刚说你跟他像,你跟他根本不能比啊!” “……”阡本就不善斗嘴,现在更说不出话来,难道要他当着林美材的面证明一下他比魔神还淫荡? 第438章 谁家主上 第438章 谁家主上 吟儿也真是八辈子想不到,现在电瀑里的三个人,竟然是自己实力最强。阡和林美材皆是内伤在身的病号,还非得由她守着才是。阡心中越心急要出去止战,反而越是难以恢复,一不留神内伤就又发作;林美材在旁边平心静气,打坐运功,伤势显然比他恢复快很多。 “怎么?拿得起,放不下吗?”林美材伤势大好,站起身时,看林阡依旧面色惨白,不由得冷嘲,“盟王的身份,就这么难舍难分?” 林阡一直无言以对,不只因为没有精力回应。吟儿明白他为什么不辩解,他放不下的,哪里是盟王的身份,而根本是盟军的生死安危啊…… “却不知魔门战败之后,林姑娘你放不下的,到底是邪后地位呢,还是魔门盛衰?”吟儿转过头来,帮阡反问林美材。 林美材一怔,将心比心,方知林阡为何久久不能恢复伤势,面色一凛,径自走到林阡身边,不说一句话就输送真气给他,好像忘了她自己也才刚刚恢复。吟儿看着就觉得,这林美材,真是个比阡还没头没脑的家伙。 “既与抗金联盟决裂,何不放下从前,加入我黔西魔门?”林美材刚一放下他手臂,就忽然这么问,吟儿和阡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实在料想不到一直仇恨阡的邪后,在化敌为友之后,会说出这样的一句! 说话时疾风呼啸、林木翻腾,一种属于疆场的肃杀之气凶猛擦过浓云井,传递出这个世界以外的形势大乱。这力量的强劲,竟使得附近的植被都有连根拔起的趋势。一起站在电瀑通道出口的林阡、林美材和吟儿三个,情不自禁都被吸引,谈话自然中止。 盟军与魔门之战。 风的彼端,隐约传来了鼓声如雷、战马嘶鸣、刀枪交戈,山的尽头,似有连天的杀气横亘。主宰战场的,是魔门的青龙白虎,还是盟军的鸣镝雕弓? 浓云井的上空,自此回旋起属于对战双方的千营一呼。 沙场在半里之外,问井底三个,谁不心驰神往? 这一场两军对垒,不知持续了多久,是阡第一次想象不到交战双方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也计算不出谁赢谁输。 随着天逐渐大亮,浓云井里的雾气也散得差不多了。鼓声骤歇,尘沙俱散,漫天征尘中,蓦然展现出一大批军队,班师而回,不必奏恺乐,大纛上写满了骄傲。 阡心中一颤,竟然、是魔门赢了? 魔门的兵马,没有回避浓云井,而根本就是冲着电瀑出口的方向来的。似乎知道他们三个在这里。战衣是银铠白靴,战刀是玄铁乌金,战马是骐骥骅骝。 阡看得见这种辉煌曾经属于盟军,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想不到也能形容魔门! 吟儿心寒地看着这么多的战马飞驰而来,马上诸将个个神勇,之中有宁孝容家的寒尸,有墓室三凶的麾下,有五毒教的部属,甚至有诸葛其谁那批杀不死的大军……他们,第一次如此团结,恐怕是用寒尸阵、风沙隘、五毒障、沼泽荒这些所有的杀手锏击败盟军的。吟儿知道,林美材一定会骄傲地说出一句,我魔门的军队才是最强。不错,此时此刻,你魔门的军队才是最强! 这时看宁孝容和慕二翻马而下,诸葛其谁骑驴紧随其后带着严肃的面容,吟儿扶着阡站起身来,下意识地碰触到自己的惜音剑,随时准备、决一死战。 却见他们经过林美材的时候,林美材竟然侧过身来,不是他们要参拜的那一个?!吟儿一震,还来不及想通,魔门这几枭竟然全部戏剧性地单膝跪地,悉数朝阡见礼:“全力驱除外虏,誓死保卫魔王!” “誓死保卫魔王!”戎容壮观,整齐划一。 没听错,他们的称呼不是盟王,而是魔王!吟儿惊骇得僵在原处,久久不能动弹。 吟儿惊骇,阡何尝不惊愕! 其实从昨夜开始,所有事情都不像过去一样,牢牢控制在他手心里了…… 魔王?他何时起竟成了魔门的统帅?不错魔人是他降伏的,前魔王是他剿杀的,魔门是他平定的,但因为魔门有它自己的风俗习惯、规矩道理,黔西这支魔军不可能像川东黑暧昧道会一样,和盟军融为一体。阡懂这个道理,魔军归降之后非但没有将他们整合为又一支盟军精锐,反倒是尽数散回了原地。阡认为只有魔人能治得了魔人,于是就把这里的安定交托给了何慧如和诸葛其谁,自始至终不曾想过要来直接统治它! 阡给魔军和盟军定下的这条不成文规定:不管先前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只平行存在,不相互渗透。 然而这句“全力驱除外虏,誓死保卫魔王”,着实令阡既惊又恐,甚至还带着点嘲讽——他的兵,竟被一群说要保卫他的人马打败了?! “魔王殿下,抗金联盟捣乱桃源村、私闯狡兔之窟,罪无可赦,已经被我们打出了魔村。”慕二与宁孝容作为桃源村和狡兔之窟的主人,同时向阡报这战绩。可是这句魔王殿下听在耳中,为何这般匪夷所思?! “不能……不能再打……”林阡后悔不迭,那种心情,就像他教训完自己孩子之后把孩子丢在路边、然而这孩子却再被过路人教训了一样……此教训,怎能等同彼教训!? “那就传令下去,先与他们相安无事。但若他们再次侵犯,魔门一定恭候。”诸葛其谁转头下令。 “是!”五毒教的左右护法领命而先行。 “这下他们安全了,你就不必再放不下了。”林美材微笑,“不如就加入了我魔门。王让你当,我无异议。” 包括宁孝容和慕二在内的魔门各家首领,难得的全都是喜形于色,这句话,他们早就期待着从林美材口中说出来——她是唯一一个不降林阡的人,但只要有她一个反对,他们都只敢在心里把林阡奉为主上! 然而,阡吟的面容里,自此写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军散离之后,只留林美材和诸葛其谁两人于电瀑中陪伴林阡和吟儿。诸葛其谁见他二人面色有异,知道他们不解何故,显然要跟他们述说原委:“其实,盟王早就有了统领魔门的资格,只不过你不是魔门的人,而邪后她,也一直没有站出来承认你罢了。今夜大家受召唤来到浓云井,看见召唤的人是你已经欣喜若狂,再看邪后在你身边护卫,更是喜上加喜。”是啊,所以当时个个都喜上眉梢。 召唤?护卫?吟儿仍觉难以置信。首先阡并没有发出任何所谓的“召唤”,其次林美材那叫“护卫”吗?没要了阡的命就算好事了。 “林阡,我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因为对魔门杀戮过一次,就认定了自己不得为魔门之主。不过,人心这东西,真的很难说。就是有很多人,心中认定了你是那一个……”林美材笑叹了一口气,“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魔门里也有不少人起先并不能理解你。这一点,你要尤其感谢诸葛其谁,半年来他不辞辛苦,找了百千风雅之士,在魔门中为你歌功颂德,实在用心良苦、功不可没……” 阡和吟儿面带诧异转过头去,诸葛其谁捋着白须,睿智且深邃地笑。 “且不说慧如她日夜盼望着你回来。孝容和慕家三个,我看过他们几次,他们提及你,也比提及我多。”林美材叹,吟儿一怔,怎么听出一丝醋味来。 “甚至就连青龙,听说你们回来,都不顾一切要去找你们……” 阡吟皆是一颤,断崖上的那一阵风,原来是为了救他们? “可是……”吟儿觉得,这些都不足以构成林美材的承认。 “是啊。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承认你。”林美材黯然叹息,“可是,这‘破铜烂铁’,不仅能被你举起,而且在你昏迷的时候,它竟不能离去……破铜烂铁,从前是只认魔神殿下的,我实在不能预想,它竟也认你。” 阡一怔,想不到适才好心不让林美材吃亏、要来这破铜烂铁,竟然要来的是魔神的兵器?怪不得林美材当时面色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也难怪自己醒来的时候,破铜烂铁还攥在手心里了…… “破铜烂铁是魔王的令箭。谁能握住它,谁就能统领魔门。”林美材说,“魔门六枭,毫无疑问,全然听命于你。你应该记得,你清醒之后说了一句你想见魔门六枭,当时你就攥着破铜烂铁。所以六枭为了你,一起往浓云井来了,这就是诸葛其谁方才说的‘受召唤’。而他们赶来见你的过程中,正好和你过去的麾下撞上,于是正面冲突开了一战。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刻意要和盟军打,这场大战,是你下令。” 吟儿想,岂止是破铜烂铁的缘故,其实阡输给林美材的那一刀,才真正宣判了她的心服口服吧…… 阡忆及当时许愿,竟然由破铜烂铁实现,自然觉得神幻,然则听到这句“是你下令”,阡忍不住觉得荒唐,内心更加不是滋味。 “从前不承认你,也是因为你要承担抗金联盟。既然你如今落得清闲,倒不如加入魔门。”林美材说,“你可以放心,这里有闲云野鹤的生活,足可垂拱而治。真正需要你辛苦的时候,只是在外敌入侵的关头。” “邪后,总要给他一个考虑的时间。”吟儿知道,形势发展得太奇妙,现在能和阡理想统一的地方,偏巧是这个干净清静的魔门。但若真的答应了林美材,就意味着真的和过去一刀两断了。这并不因为正道和魔门势不两立,而是因为,传统思想主宰的盟军,不可能承认拥有着魔王身份的林阡。而阡,又该如何真的忘记他所有的过去。 外敌入侵?如果,入侵的是盟军,阡该如何在魔门的战鼓声中指挥若定,去驱逐那个名叫抗金联盟的外虏?那里,曾经记载着他所有的梦…… “我魔门也不会强人所难。待他完全康复了,再答复我们也不迟。”林美材一笑,“免得你们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盟军,强词夺理硬说我们胁迫了他。” “怎么?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吟儿显然最关心这一点。 “至柔真气,喝几次阴山石就行。不过,万不可喝多,以免他醉死。”林美材说,“至于那道至热斗气,就需要时日了,要经过好些周天,他才能适应身体的完全改善。” 说的同时林美材哼了一声:“本来只是寻常内伤,阴山石就可以治愈,偏偏那糊涂大夫,一见林阡虚弱,竟想到用血给他斗气。殊不知这样一来非但不能药到病除,还差点置他于死地。” “那糊涂大夫……”吟儿一怔。 林美材往后招手:“过来。” 吟儿一怔,洞口一道青影飘闪。 “那小子,很想见你们。”林美材一笑。 阡和吟儿皆认出正是那神秘少年,都是又惊又喜,吟儿赶紧起身过去,要把他带过来,谁料那小少年在洞口探出头来,一见是她,反而拔腿就跑。 “他是?”阡蹙眉,依旧觉得他眼熟。 “竟然连他都忘了?他曾和我一起,与你盟军决一死战啊。”林美材叹了口气,“可惜他战到一半,力不从心,幸好你没有杀他,放过了他。” 吟儿把那小子捉了回来,按在洞口,忽然听到这句,脸色惨白松开他:“他?他是青龙神兽?!” 难怪感觉见过一个大一号的他……不知大了多少倍了……怎么那个庞然大物,变作人形是这样的弱柳扶风!? 阡也登时明白,为什么他几滴血就几乎要了自己性命。显然好心办坏事。 回想今夜点点滴滴,方知盟军的赶尽杀绝,竟促成了魔门的忠心护主。失去了盟军的他和失去了魔王的魔门巧遇,根本就是天作之合。 一瞬他很想知道,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一夜之间,何以所有麾下成敌人,所有仇雠变知己。而他,究竟是谁家主上…… 原先以为自己连累了盟军,现在终于听见魔门说要和盟军相安无事,不应该是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吗?为何心中的滋味如此复杂,这般不对劲,无所适从?——真的,真的再没有借口去过问盟军了。连藕断丝连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事不宜迟,邪后,咱们不如这就送他二位去安全之地。”诸葛其谁提议。 “黔灵峰。”林美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吐出这三个字来。 阡吟皆是一怔,他们好像没跟林美材说过黔灵峰。 “留在黔西,等着慧如长大成人,最后收了她也不错。”林美材看着林阡,笑起来,何慧如钟情林阡的消息在魔门显然已经不是秘密,“虽然这方面你笨得不可思议,不过总有一天会开窍。不废话了,走吧。” “等等,还有一个地方,我想邪后你应该跟我们去看,甚至去住几天。”吟儿说。 第439章 怪地奇人 第439章 怪地奇人 闻知吟儿说的“空虚径”与魔神有关,林美材当即肃然决断,跟随阡吟二人而去。青龙和诸葛其谁等人则自觉护卫在电瀑之外。 再一次步入这昏暗腐臭的空虚径内,阡察觉到吟儿仍然不能适应,却真的太爱吟儿的心肠:回到这里来,是吟儿提出的。连阡都不曾想到,林美材可能会很怀念魔神。 林美材的脸上从一而终充斥着激动和感怀,沿途一定发现了很多阡吟不能熟知的魔神旧物,俯仰旧迹,不胜唏嘘,待走到那四句诗文之前,林美材不住抚mo,时时叹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吟儿才发现林美材的身份可以是个女孩,在师父面前可以流露尊崇和依赖的女孩。 林阡将那扇由他和吟儿共同发现的“窗”指给林美材看:“这就是魔神他坐观云斗之处,刀谱应当是缘来于此。” “除了统治魔门之外,魔神殿下毕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刀谱里,我在他的墓前发誓,一定要帮他完成这个夙愿——将刀法练成,发扬光大。”林美材凄然望着窗外的景象,“魔神殿下在世之时,因为被这刀谱吸引得如痴如狂,时常会过于专注,过分投入,以至走火入魔,无可自拔……” “这么一说,这刀谱还真的很邪门。你二人交锋之时,我只是观战研究怎么破,便就看得冷汗淋漓,大有走火入魔之感。”吟儿连连点头,赞同。 “正因刀法吸引,魔神殿下他疏于管教独生儿子,以至于引起魔门今日种种。魔神殿下常常悔恨,曾经说过,这刀法,也许功在当代,毁在千秋。” “难怪魔门有那么位杰出的魔神,却有一个不学无术的魔王了,也许,父亲越杰出,儿子反而越窝囊……归根结底,不是魔王自己的错。”吟儿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的儿子,一定要从小就好好地管教,切忌冷淡放任。”林美材恨得咬牙切齿,吟儿脸一红,嘟囔:“八字还没一撇呢……” 转头看阡,他那个不开窍的,又在对着窗外失神,此刻正值日上三竿,窗外并无浓云滚滚,但所谓心中有战,处处是战,一定还有太多云斗的景象留存阡的脑海,从而留驻于阡的视野,借着微醺他明显在潜心探究云斗之术,不刻便如中邪一般、再度手舞足蹈起来。吟儿看出他也在创立招式,不禁一愣,是啊,阡何尝不是也深陷这刀谱的吸引了!? “你魔神殿下每天夜里到这里来凿开一处铁壁,离开之时再拾些铁来填上、用内力将空隙封堵得天衣无缝。以这种‘聚铁大法’练功,倒真是别出心裁。”吟儿不打扰他,转过头来对林美材半带玩笑。 林美材听吟儿说这扇“窗”原是铁壁,来回踱步若有所思,于四面墙壁重新摸索了一遍,最终手指停在了四句诗上:“看来还有十几扇窗你们没能发现。” “可是,这十几处铁壁上,都有你魔神殿下的亲笔。邪后,舍得凿开吗?”吟儿知林美材不是不重情义之徒,何况对她魔神殿下。 “是亲笔又如何,老头子他,已经死了七年,纵然字留下了,也一样死了七年。”林美材说的时候,有世人难以企及的豁达,“对死者最好的怀念,不是睹物思人无法自拔,而是遵守着他既定的规矩,完成他未了的心愿。林阡,你来把这些铁壁也搬开吧。既要看云斗,当然要一次看个够。” 吟儿一怔回看林阡,现在的破铜烂铁,好像只能被他一人所用,纵使林美材,也僭越不得。仿佛就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做魔王不可的了…… 随着林阡把十几处铁壁陆续凿开,吟儿清晰地看见天窗外美不胜收的景色,惊呼一声:“好美。”置身空虚径里,遥看浓云井外,才知美景原来该这样欣赏。 “置之绝境,而观绝景。”阡微笑点头。 从白天一直待到凌晨近十个时辰,不得不惊叹窗外的无垠、无休、无止境。美哉,壮哉,日升月落、风起云涌,一切全在眼前,却又不在身边,想抽身而退却身临其境,近在咫尺又感远在天边。深夜丑时浓云团聚,则更加叹为观止。仿佛每一簇云里都纠集着一个世界,不同的世界不凑巧地从各个窗中经过,刚消失于这一扇,又惊现另一扇,形态似乎没变,卷积的方式一瞬就不同!所有本身就在自旋的一切,围绕旋转于十几扇窗中,带给空虚径里三人的,何止是腾云驾雾之感,而这之中蕴含的武功招式,又岂是俗世之能及! 不禁要怀疑,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把魔门所有的云都驱赶到浓云井,老老实实地斗给想要坐观云斗的人揣摩,疯疯癫癫地斗给想要坐观云斗的人参透!? 在此间观摩了数个昼夜,林阡着魔一般,眼里心内、手中脚上,全只剩下万云斗法,倒也是参悟出了不少招式,于电瀑之中罗列了一地的圆,越扩越大,内卷外延,直至千招,悉数由云而得,挤满了空虚径内。每两百招内,有一招逼近魔神境界,两三招是绝顶高手难破,其余皆属平庸。阡觉平庸,尽数弃去,饶是吟儿想记下都被他夷平,尽管那些招式给了等闲就一定成为众家争抢的刀谱。 是的,通过眼前这些更替轮转的浓云,绝对可以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招式,而脱颖而出的,就真的只有那二十五招。阡一边不自觉地喝酒,一边惊艳又赞服,果然,果然魔神是终其一生倾注其上,所创二十五刀,不可增多,不可精约!不可增多,是二十五招戾气已经达到极限,必须终结;不可精约,是因二十五招招式达到最妙,少则欠缺! 一时阡不知是看得晕眩还是喝得醉了还是本身就困,这一夜的丑时,吟儿和林美材还在观云兴叹,他便靠着墙壁呼呼大睡起来。 吟儿带着想破这刀谱的野心,站在十几扇窗的中央感悟,把那二十五刀拆分排列。感觉这二十五刀的整体,就像一条会以不同姿态扭曲着的蛇,无论如何都连贯,而二十五刀的局部,就像分布在蛇身各处的毒液枢纽,不管怎样都剧猛。想得头疼脑裂,都无从破解。 林美材往地上瞄了一眼,笑起来:“终于明白为何同一刀谱,他画圆,你画方。原来是你想破,他想立。”吟儿一怔,心想,也只有林美材一个人,会在这样有吸引的刀谱面前,置身事外地只想继承发扬了。 回头一看,不禁一震,林美材她竟然脱下她自己披风,走上前去,给熟睡的阡盖上了?!盖得细心而严实,吟儿自己都好像还没这么体贴!吟儿又惊又汗颜,反复打量着林美材,心想,如果被盟军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一定又不知有多少蜚短流长,反倒是魔门里,不用在意,不用计较那么多,一切都随心所欲。 “你二人,还真是天注定要操纵生杀予夺的人物。从前的抗金联盟,各大据点领袖的废立都由你俩说了算,以后的魔门,魔门六枭一定也是如此了。”林美材说。 吟儿黯然,她明白林美材为什么对于留下林阡胜券在握,是啊,现在他俩和盟军,真的已经毫无牵连了,一刀两断了。尽管许多事情都是那样荒谬的,等到真正结束的时候,才把开始的一切都记起来,而且记得那么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却,来不及了,也回不去了。 所以阡,更宁愿沉溺于现在,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度过每一个现在。吟儿鼻子一酸,忽然又有点难受。 “怎么?又在自责?”林美材洞悉地说,“诸葛其谁的破言论,就那么深入人心?如果你是祸水命成立,林阡就是掠夺者,但你看林阡现在,魔门送给他他都没要,哪里像个掠夺者?” 吟儿叹了口气,其实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负罪,却总是为阡心疼:“若是他身上的这么多伤,分一处给我,我都可以说服自己说,他不是被我连累……” 林美材摇头,叹:“他不是被你连累,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人,宁愿自己死得还剩半条命,都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半点伤。” 吟儿一怔,点头,林美材续道:“要知道,你与他为了现在这一刻,两个都抛弃了很多,无所谓谁连累谁,将来的日子,只需要相互迁就,没必要相互歉疚。” “邪后……似是比世人更加理解他……”吟儿听得心服口服,邪后的口才实在比她好得多,句句都说到吟儿的心坎里去了。 “真的?”林美材听得这话,眼前一亮。 吟儿一愣:“真的啊。” “那太好了。若我能比世人更理解他,必能将他从世人手中夺来。”林美材笑起来,志在必得,说罢便于林阡身侧俯下身来,对着尚在睡梦中的他又灌了口酒,吟儿一惊,阡似乎被醉醒,她也不知他到底目前处于哪个状态。 “林阡,还需要回头吗?是抗金联盟借着怪罪你女人的名义逼你认错,你若回头,就是要承认你错了、你要按着他们的意思改正自己。”林美材轻声说。 “林阡无错……林阡……死不悔改!”阡迷迷糊糊,回应却斩钉截铁。吟儿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夔门那夜的竹寨内——现在的阡,就跟梦游那晚一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能事后都想不起来。但,一定是出于真心。 “说得好!那就不必回头!你失去了一支军队,我可以再给你一支!比他们更精锐,更善战!”林美材说。 “精锐……善战……牢不可破……”阡胡言乱语。 “咦,我没说‘牢不可破’啊……”林美材摸摸后脑勺,显然不知这四个字对于林阡的意义,想不通就不想了,干脆继续激将:“难道不想向世人证明,林阡未必只统帅抗金联盟才能称霸武林吗?!” 许久,却得不到林阡半句回应。吟儿赶紧上得前来要看阡,林美材却一手将她拦住不准她过来:“林阡,你不会是不敢做魔王吧!?” “哈哈哈哈……”阡在睡梦中狂笑起来:“有什么事,是我林阡不敢做!?偏就要做了魔王,又如何!?” “原来你……这么想做魔王?!”林美材一怔,大喜过望。 “唉?”吟儿大惊失色,“不带这样的,他醉着,不清醒……” “难道不知,酒后吐真言?”林美材满意地站起身来。吟儿赶紧道:“他……他在梦里面,见到的人,肯定不是你……” “狡辩!不是我,又是谁!?你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他‘偏就要做了魔王’!”林美材怒斥。 吟儿理屈词穷。 吟儿一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美材在他二人对面显然也在熟睡,身边林阡更不曾醒,睡得跟猪一样。 “唉……”吟儿打量着对面林美材纤细的腰,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林美材睁开眼,正好醒了。 “叹不想有的人什么都有,想有的人却没有。”吟儿一直盯着,林美材一怔,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什么?” “纤腰不盈一握。”吟儿羡慕地说,“多少女人,想要却要不来,你邪后,魔门六枭之首,却有。” 林美材一笑:“贪心不足。试问天下又有几个女人,能让他林阡枕着睡的?”吟儿见她又看着自己前胸,面一红而语塞。电瀑里气氛真是诡异,除了一头睡得很死的猪之外,只剩下两个互相调戏的女人。 “不过,说到这一点,林阡还是不如魔神殿下,想当年老头子一夜可以从几十个女人膝上滚过去。林阡却连碰都没碰过一下你。”吟儿一下胀红了脸,话题一旦扯到那上面去,吟儿就更加说不过林美材了。 “昨夜叫你主动碰他的时候,你说了句‘虽然……但是……’。”林美材问,“虽然你们是夫妻身份,但是还没有正式成亲,所以受那礼教的束缚?” 吟儿敷衍地笑起来:“哪是那个意思……”低下头,“虽然我有贼心,但是我没贼胆……” “哦,原来是这样……”林美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立即把林阡死握着不放的酒揪出来给吟儿,“喝一口?试试?” “喝酒,壮胆?还是……乱xing?”吟儿惊恐。 “既然有心,那就最好不过!我支持你,来,喝!今天就拿下他!”林美材怂恿着,吟儿半推半就,差点就真宽衣解带。 “林美材你胡闹!”林阡不知何时醒的,听了多少,猛一下子跳起来。 “林阡你扫兴!”林美材大怒,拔刀就跟他打。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连续几天几夜了,在这儿光盯着云看多无聊!洞房花烛调剂一下也不错。” “那也不该在这里!吟儿她……”阡刚想说吟儿她嫌空虚径脏乱,但这么一连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承认了自己有贼心,脸也蓦地就红了。林美材哈哈大笑起来。 阡恼羞成怒,一刀砍过去不留情面:“你给我闭嘴!” 如此度过一夜…… 清晨青龙与诸葛其谁来时,林阡和林美材还在比斗,吟儿坐在一旁观战,手中扣着那泡着阴山石的酒坛子,既好奇什么酒能在稀释那么多的情况下还令魔神喝三口就醉,又觊觎泡在其中的阴山石那神奇的增补内力功能。微微品了一小口,骤然舌头发麻,正巧诸葛其谁看到这一幕,奇道:“咦,盟主也喜欢喝‘三两尿’?” 吟儿差点吐出来:“什……什么?!三……三两尿!?” “是啊,这三两尿,是我魔门最美味的酒。但就是太劲了些,兑了很多水还是烈。魔神殿下说,这酒,令人醉了就死,死了醒过来忍不住继续醉。” “什么鬼名堂!呸呸呸……怎么叫这个名字!”吟儿气躁,想起阡喝了那么多口,更觉郁闷,“你们魔门,怎么竟是些乱七八糟的……人、东西……” “你们来……做什么?”阡和林美材斗到这里来,终于停下比拼。林美材问时喘了口气。 “来禀报三位,抗金联盟已经有撤离之象。”诸葛其谁说。 林美材哦了一声,转头看向林阡:“这么说,不是你扔了天下,是他们扔了你啊。” 盟军先行撤离,意味着大家已经对他林阡绝望——但这一步是他自己选择的,是他应得的下场。阡叹了口气,不再纠结,喝酒。 吟儿赶紧把酒夺回来:“不能喝!这酒……叫作三两尿!” 阡笑一声,继续豪饮:“管他几两尿!” 吟儿直皱眉,众魔人却尽数欣赏,啧啧称赞。 “对了,昨夜你已经答应了我要做魔王,应该不会食言了吧?!”林美材问。阡略带疑惑看吟儿,显然不明就里。 “昨夜她将你灌醉,对你激将,说你不会不敢做魔王吧,你回答她说,‘什么是我林阡不敢做,我偏做了魔王又如何。’” “对着自己的麾下都照打不误,还有什么是我林阡不敢做。”阡苦笑,其实他梦见的人,一直都是天骄,根本没有答应林美材啊。然而,一诺千金。 “果然,果然答应了做我们的王?!”青龙、诸葛、邪后都喜上眉梢,齐问。 一直没有等候到答复,对面这糊涂鬼,把酒全都喝空了。 第440章 前尘幻灭 第440章 前尘幻灭 或许是因为太投入而终于和魔神堕落到了同样的地步,彻底醉死过去的林阡,即便在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手脚依然不停地动,俨然梦中还在舞刀,行为十分怪异,风格极端乖张。吟儿在旁看着煞是担心,对这刀谱恨之入骨,怨它逼完了魔神还要再害得林阡痴迷。偶尔林美材走到她身侧,带着笑意凑到她耳畔说:魔神殿下当年为了这刀谱没管教好儿子,你说林阡会不会也为了这刀谱冷落了你?惊得吟儿犹感失宠,不错,几日以来,阡好像除了喝酒就是在钻研刀法,真的把现实置之度外了,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真的忘了他的过去,包括他自己在内…… 其实,兴趣被转移,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至少,阡可以在烂醉失忆的同时把那个无情离去的抗金联盟也淡忘……吟儿明白,阡之所以用他手中这名叫三两尿的美酒和名叫破铜烂铁的宝刀祭奠了他名叫林阡的曾经,一定是因为阡心知肚明盟军不会再回头。不管整件事起因是什么、到底双方有没有误会,经此巨变,那些美丽的日子和纯粹的理想,终于宣告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以后,不论阡做不做魔门的领袖,都一定与盟军再无关联。 吟儿叹息着:魔城、狡兔之窟、断崖三战,是盟军犯上作乱,浓云井外两军对垒,阡是罪魁祸首。双方都大错特错,阡就算想回去都没有底气——更别说盟军的所作所为如此恶劣,是个人都不可能主动回去!吟儿想,既然那个联盟更宁愿相信小人之言,更宁愿不分青红皂白随意归咎,那就算勉强回去了,她自问都没水平领导他们! 离开了联盟,或者说被联盟遗弃,心情该当如何?不舍?不悔?不忍?不服?还不如就不要脸算了。抗金、责任、使命,全都是云蓝师父教我的,现在眼前种种和以后将要走的路,师父没有教过我,可不代表我不行!阡能丢掉他的担负、责任感甚至良心,却独独丢不掉他的倔强。那吟儿也可以把什么都丢掉,铁了心不走回头路,狠了心割舍了旧日情谊。“便就让明天,把昨天杀死吧……”吟儿决心下定,今夜以后,隐居黔灵峰不再是理想,而是近在咫尺的、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她和阡即将要达到的目标。 事实上林美材的几番开导,已经使得吟儿负罪感减轻了不少,这几日为了避免走火入魔,吟儿没有再去尝试怎么去破那刀谱,闲暇时候实在无聊,吟儿就只能看着林阡的脸,想象将来怎么与他共度没有战争、没有使命、没有负担的未来,这些都是吟儿之前从来不曾想过的,男耕女织,田园山水,风花雪月,一切最悠然也最闲适的人生。吟儿的大理想大抱负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不再研究如何舞刀弄枪了,反而潜心去琢磨怎么变作个温柔女子,随阡一起过最平凡最寻常的生活——也许都是受了魔门的影响,吟儿整颗心变得愈发叛逆。 忍把金戈铁马,换作归园田居。其实真的没有谁,纯粹属于哪种使命,或不适合哪一种生活。隐居的日子,阡和吟儿,不会过不惯,不会过不下去。真正那样生活的话,也应当会有新的际遇,可能同样的丰富多采。任何故事,只要习惯了,就无妨。 就在吟儿想通的时候,阡从烂醉中清醒,适逢丑时,风云大乱,阡失神看着数扇窗外,所有风景,一览无遗,云出,云聚,云卷,云斗,嚣张,狰狞,疯狂,扭曲,一切属于他林阡的曾经尽在其中,岂可能不觉得熟悉,那些虚实难辨的招式在视线里荡过去稍纵即逝,阡忍不住要去抓牢,吟儿一愣正待阻止,却被林美材拦下,听得她说:“醉将招式画云脚。” 吟儿一惊,是啊,旧景重演了一遍,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套刀谱,是魔神在辛苦钻研了无数个日夜之后,在一个“醉了又死,死了之后再醉”的状况下创出来的,恐怕只有醉生梦死的人才可能体会得到个中高妙! 此刻,阡恐怕就正处于幻听、幻视的状态啊——离现实越远,离梦就越近,既然刀谱在梦境,唯有烂醉的人才看得清! 破铜烂铁,追云而出,依云而动,随云而行,逐云而斗,林美材和吟儿都凝神屏气,专心旁观。久之不知眼前万物、究竟是云是刀!只知那些荡气回肠的恢弘与动乱,早已不独属浓云井,而全然挥霍于他林阡刀中…… “他的刀,世间几人及……”林美材目不转睛,惊叹连连,不知是折服多,还是不服多。 涨落起伏,你争我斗,浓云井的澎湃沸腾一共维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卯时一近,战争骤然偃旗息鼓。数扇窗内,几乎同时,云舒、云散、云收、云归,轻盈、缥缈、自然、有序,从盛世时的最乱到和平时的稳态,历经了一个瞬间,就像尾招的前一半一样,动作极速,效果彻底…… 如果,整个刀谱的第一招描摹了云是如何出岫,那么中间的二十三招,都在述说着云斗。随着每一簇浓云都经历过了占据和让位,整个刀谱在第二十四招的末尾达到最乱最卷积,而直到尾招的前一半,才开始真正的收拢——只半招的惊艳,亮得那二十三招的云之斗黯然失色。因为所有的辉煌,刹那都为之终结,但并不曾走向衰败,而是,到达了一种难以料想的——“井然有序”。 也便是说,这万云斗法的每一招,其实一招之内,都包含了两方势力的一进一退:前一簇浓云在撤,后一簇浓云在侵。故而云斗的二十三招,可以与相邻的相通,却不能间隔着走;而它们争抢的位置,因为每簇云都势均力敌,故而机会均等每簇都有份,所以招式不会有重复和遗漏! 吟儿早就被阡刀中招式点破:那中间的二十三招当真精妙,每招都是撤中有侵,侵中有撤。但与这二十三招不同的是,首招无撤,尾招无侵,所以林美材才遭遇了一种气流和招式两难全的尴尬境地:跳过尾招就一定送死于戾气,而打了尾招便一定吃亏在招式! 尾招既无侵占之意象,就理当达到浓云井呈现出的“井然有序”。所以在云归之后,原来还有一个这样的过程,值得用尾招的后一半去描述,去包容,去囊括。若能补完这最后半招,林美材在出刀时,便能真正畅顺地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打,无论多少高手车轮战都小菜一碟不在乎! 那么,又该如何在最辉煌的刹那将这辉煌停驻而不施加任何外力?!如何在云归之后,令万千浓云自然而然销声匿迹,而不引发回光返照的大乱?又如何做到这些浓云实际存在着,却又好像被收得一干二净,丝毫不留!? 造物主之力当真奇妙,这些浓云才是天下无敌的武功高手,就在一瞬间阡的眼前万云皆隐,如自行归去,又如被风吹化。一切美哉壮哉的风景被刹那吞噬,这过程岂不更加的美哉壮哉!不知是妙手偶得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抑或习惯成自然,林阡明显已经懂得,如何立这最后半招!这最后半招,就叫做云之幻灭! 林阡手中破铜烂铁,一瞬就随着浓云井中的朝云猛然一收,流逝于林美材和吟儿眼前的这半招,俨然与云同时一隐,风云乱世,一刀勾销!霎时天色由暗转明,猖獗了一夜的黑暗挣扎不到一个瞬间,尽数败于强光之下。这破晓的能量仿若全被破铜烂铁吸收,从刀面上一个反射折入浓云,光线之激,炫目刺骨,直令千古江山齐褪色! 齐褪色,等候光线复移、重染鲜活,一切听凭主宰!在这一刀的威慑下,哪个乱云还敢蓄谋再战?怕连作祟都不敢! 一交睫,再睁开眼,云其实还悬浮在空中,轻淡如雾,似有心,若无意,其实刚刚归岫,却又好像刚刚出岫,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完成了这最后半招,妙绝过渡恰到好处,天已大亮,浓云井中的各簇枭雄,将维持一天的和平稳态,直到下一夜的丑时,重新兵荒马乱。 云出岫,招无撤,一往无前;云割据,招轮回,来往不休;云归隐,招无侵,自行幻灭—— 这刀法,其实自身在不停地废立,旁人当然破不得!只有它能破它自己!且一边自破,一边决杀! “好一个云之幻灭,原来如此!”林美材早已看得瞠目结舌,领教着他最后半招的意境,一时激动,手中姻缘刀一个不稳就落了地。 “倒是像极了人世间的你争我斗,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可惜最后那个最好的位置,没有一家得到,大家同归于寂。”吟儿喃喃自语。 闲暇时,坐看林美材练刀时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吟儿不无顾虑,小声对阡讲:“补全了刀法,却是帮着林美材成了天下第一高手……” “待到哪天她真的威胁到我,到那时,我们夫妻联手,再破了她。”阡笑而回应,语气中带着创立此招的满足。 “好狂傲的小子。”吟儿一怔,微笑。 “你们帮我完成了魔神殿下的心愿,我理当礼尚往来,给你们些报偿。”林美材真是实在,练完了没抹汗就已经想到要报恩。 “好!”吟儿不等阡推辞,抢先站起来说,绝不能让林美材捡个天下第一的大便宜去,总要拿回个绝学来。 “我的不换气心法,如何?”林美材问。吟儿喜上眉梢:“好,太好了!我早就想学!” 吟儿满心以为林美材会取出厚厚一迭的心法来给自己参透,谁料她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说:“那就……绕魔门跑一圈。” 吟儿满头冷汗…… “每日要绕魔门跑一圈,先练这基本功十年,继而养成闭气冬眠的习惯,平时也要多睡……” “我……我……我不学了……”吟儿想哭。 “对了,林姑娘,我倒是想向你请教,怎样才能握好这破铜烂铁?”阡问,“迄今为止,我对破铜烂铁,还不能完全适应。” 林美材点头:“用过大的力去挥舞并不很重的东西,当然不能适应。但你要学会了如何控制你的力道,就像你从前控制饮恨刀中战意一样,勤学苦练,自能收发自如。就如我,我的心法是不换气,那我平时还不呼吸了?这些东西,都一样没有什么大道理,熟能生巧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阡若有所思:“林姑娘说得是。” 当他的人生被全盘推dao了从头再来一次,当走进了新的世界面对着新的未来,他就必须要对新的事情,熟能生巧了…… 从来热血沸腾,奈何要冰冻三尺。 叹了口气,知道等着他的只有一条路。背负着太多罪孽和恶名的他和吟儿,此刻就算再回联盟去也肯定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反而一定会添乱,还是不打扰、不拖欠、不关注得好。 何况,抛开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做魔王,又有何不可?带着吟儿,过安逸平静的隐居生活,与魔门之王的地位没有任何冲突,也不会觉得闲云野鹤的生活百无聊赖。 几天之内,宛若过了几个世纪,除了合作刀法之外,阡吟林美材便这般相互取经,相互取闹,熟知了之后,倒也快活,有时兴起还合作出新的刀法剑法,许多招式里,都兼有饮恨刀之磅礴、惜音剑之灵幻,落川刀之急切,出来的效果张弛有度,前后招相互缠结,实招里折叠虚影,高深莫测,未尝不及魔神之万云斗法。三人本就志趣相投,性格互补,比武斗嘴其乐融融,摒弃了从前冤仇,反倒成为了好友。这际遇,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空虚径里,惜音剑犹存,饮恨刀却不在了,化身为破铜烂铁,留在阡的手中,陪他将来的旅程。吟儿平心静气了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啊,隐居的日子,其实已经开始了…… 有时候我们不敢推翻从前,是因为我们怕推翻了之后先前忙忙碌碌一场空,努力得来的一切徒劳无功。唉,还管那些作甚,人生在世那许多年,又不可能每一件事都一定有大意义。一场空也罢,百年之后,不都是一掊土。 休整了七个日夜,阡、林美材的伤势都已大好,走出空虚径时,魔门六枭率众齐齐恭候在电瀑之侧,见他三人到来,纷纷行礼拜见,场面恢弘,喜气洋洋,诸葛其谁上得前来,志在必得地代众问道:“魔王殿下,可是出于自愿,要做了我们的王,从今以后,统治我黔西魔门,恢复魔神殿下时期辉煌?” 阡一笑,点头:“既然你们愿臣,我也甘愿为君。” “好,我魔门不介意你曾经是抗金联盟之主,你一加入魔门,便是我们魔王!”林美材道。 “魔王殿下万岁!”众魔人欢呼雀跃,吟儿面色一凛,这种一呼百应的嘈杂,是应该属于林阡的,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一群妖魔。荒唐啊,这是在做梦吧,吟儿矛盾地看着他们,既喜悦,也忧心:这样一来,连余地都没有了,胜南他,把后路切断了…… 阡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吟儿,这场人生,并不可笑。”她转过头去,望着他,他一笑坦然:“抗金联盟,已经不再有我们立锥之地。不属于我们的那些,都失去了,不如就欣然接受,新的明天。” 那一刻,他知道他真的放弃了一切,为了娶眼前的金国公主,不再做抗金联盟的盟王,盟军和林家军,全部交给天骄和林陌,该狠下心断绝的关系他都已经断了,该放下的他也放下了,决裂那夜他就已经昭告天下,他不会连爱她都不敢。 不错,就是为了爱。 其实,说什么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为了吟儿,不过是他不想令她愧疚找到的借口。若不是为了她,他不会理屈词穷走到这一步,但就因为现在选择的路充满了变数,才令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精彩,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值得期待:吟儿,为了你,绝不转弯!就让你我,无尽头…… 再发生一次,他也还是这么做。 昼夜交替。 透过竹林,隐约可见一盏黄旧的灯,穿过朦胧的雾,仿佛古人住。 过去,忽被拉近,忽又推走,就像这薄弱的光线。 黔灵峰,这一夜山脚下桃源村还是有烟花,跟七天前离开时一样绚烂。 但那夜是抗金联盟易主,今夜,是魔门易主。 就这样到了,曾经他追寻过的平凡…… 第441章 年华成石 第441章 年华成石 开门见山,穿梭在云里的,是峰或谷的影; 凭栏听水,交迭在风间的,是泉或瀑的形。 很开心。穷途末路,九死一生,终于抵达了这里。 “吟儿,你想让时间停在这里,那我们就让时间停在这里。” 吟儿永生都会铭记,重回黔灵峰的第一刻,阡在木桥上停下对她说的话,彼时晚景入了深林、桥下溪流停滞、水车无风不动,时间宛若真的终结在了他们身旁。 这世道煞是荒唐,诺言被迫放空,戏言却会成真。 不想跟着时间走,那就把心停下来。 其实这是最好的选择,虽万念俱灰,也无怨无悔。 他的理屈词穷,是明知联盟无错;而他的冥顽不灵,又全因吟儿无辜。很可惜,联盟和吟儿,他尽力了都只能保住一个…… 而她步步跟随,毫不怀疑,也是因她一心以为,党派之争影响下的联盟,莫须有的罪名应有尽有,这样的联盟,难怪和阡理想相悖、意见分歧。既然他们不给阡回去的机会,吟儿负气想,那就不回去好了! 一念之差,全盘推翻。 他壮烈的一生,终成前世。 黔灵峰上,随便寻一处就可以刻他的墓碑。 青苔悄悄爬上石阶,碧叶静静坠向潭湖,翠竹轻轻掩了山路。无声息地、不经意地、淡淡地抹出这绿水青山。不知经过了几千万年。色彩相似但看了不腻,层次渐变却不觉突兀。 一曲远处的箫声,一行隔山的炊烟,一壶随身携带惬意品尝的酒,一眼只在秋天盛开怒放的木芙蓉,一夜动摇天际轮回倾情的星光,一瞬隔世难忘终生无悔的笑容。 这些,就是他林阡的新生。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确定。 在这里,世间再名贵的刀,都还不如破铜烂铁。 在这里,世间再美味的酒,都还不如三两尿。 在这里,世事如浮云,繁华只一梦。 世人一定都会说他这样是自暴自弃,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 若天要谴,悉听尊便。 木屋里,接连几天都并不是两个人的天堂,有无数魔人来去,听候阡差遣吩咐。其情其景,像极了曾经的联盟。 很热闹,很充实,忙碌中总算带着些欣慰。 而依然只有夜晚,才纯粹属于他和她。 吟儿,功过任他们平定,以后每一个夜晚,就请被我拥入怀中,自此绝迹于江湖,与联盟两忘。 “我的一生,就像是征服和背叛的一生。”他望天轻叹,乱世中惟余这一刻宁静。 “林阡的一生,也是吟儿的一生。”怀中的她,坚定一笑。 阡一怔,是,早就绑在一起了。他命中过往的所有人,从开始到现在,纯粹没有变过的,真正只有吟儿一个,对他而言,珍贵得早已不止爱人这么简单。 竟没有一个别人了解吗,其实吟儿是他最坚定的同盟啊…… “我好像,什么都做过。”阡叹了口气,揽紧了她,“最初是奸细后人,暗处细作,无名小卒,游走于江湖之外。也曾被人说过城府太深,手段凶狠,是不折不扣的掠夺者,主战派,后来又被称作盟王、主公,总算成为了江湖的领袖,可是现在,却成了魔王,成了花匠,成了渔樵……” “渔樵就渔樵,英雄王者的故事我听了太多,早就已经不稀罕。一切身份的林阡,我都喜欢,我都要。”吟儿微笑,既然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那惜音剑的宿命只剩下守护林阡。 除阡之外,无人再值得她坚守爱。 日子一飞而逝,遗落了那个人间 当牵挂渐渐消失,这种坚定步步沦为自私,是否残忍到极致 为什么,跌进越来越深的快乐 快乐,却空虚得一无所有 又或许,一无所有,就意味着未来有太多等候填补 于是越快乐越空虚,越空虚就越追求更多的快乐? 一点都不想回去…… 如果真的可以一世都困在这里的话,那就一世都困在这里吧 究竟是谁,糊涂地以为自己闭上眼睛的地方就不会出现风景…… 迷惑却又迷恋 不知今夕是何年…… 接近午时,云淡风轻,他和她睡在白色的木芙蓉中间,轻松地看向万丈之外的天空。 “这些木芙蓉,是宁孝容她听说我喜欢,从寒潭里移来的。正好可以填满我们家的庭前。”她开心地笑,呼吸幸福。 “据说你不仅对宁孝容说你喜欢木芙蓉,还对诸葛其谁说,嫌‘九曲径’太崎岖,言下之意,让他把路重新修直。”阡对吟儿的伎俩了如指掌,这跟她当上盟主不久后就对盟军宣传生辰八字征集礼物是一样的…… “滥用私权。”阡轻声责。 吟儿一愣,红着脸窘迫:“寒潭的第二关据说有不少木芙蓉,既然我去不了,索性让它跑出来,这个想法,本来是很聪明的……至于,至于九曲径的改造,也是为了,为了……” “才当了人家的主上,就劳民伤财大兴土木。”阡笑起来,不知小丫头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胜南……”她转过脸朝着他似乎有话要讲,他也刚好侧过身来,微笑欣赏她容颜。睡得这般近,不知是她吐气如兰,还是木芙蓉本身的香。一瞬他忽然失了神,竟不由自主沦陷于她的美,心开始有了动静,极想立刻就掩住她的口,不准她打扰此刻的温馨。 “还记得……他们吗……”她模糊地问,眼神迷离。 “他们……”阡一怔,忽而惘然。 她问的同时,一头黑发已然睡进他的胸口:“最近,每想到一个人,竟要花很久的时间,才会记起他长什么模样……甚至有些,已经没印象了……” 时间真是把最凄厉的钝器,割在记忆上却不一刀两断,偏要在反复的似曾相识和莫名遗失中不断地擦磨,直到最后才发现,许多事,其实都早就忘记了,只不过他们告诉自己要记得,仅此而已。 “有些事,还不及回味,就已然忘记……”阡叹了口气。 故事的开始和结束永远仓促而雷同,过程的一切往往飞逝且空白。 年华成石。 天下英雄谁敌手。 绝漠,横海,关河;古道,城池,楼船;风沙,硝烟,嶂云; 马蹄,铁衣,戎鞭;鸣镝,长角,战鼓;地阵,天威,兵气。 竟真消融于一人眉间。 为她一人而杀天下,那夜妖艳的红色,曾烧到最炽烈。 今夜浓墨一笔,勾销前尘,记忆断线,过往成灰。 月落时分,断崖边最后奏响的一根琴弦,被绝巘上最初一片秋叶拨动。 一瞬间,从前所有的盟友,全都变成逼迫我们的敌人 吟儿,终于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竟然讽刺地逼迫我负你 不愿负你,宁可天下来误解 一刻之内,多少故友知己,都可以做敌人 再一刻,他们也许又能重换立场,回到最初和衷共济的年华 下一刻,我林阡不求多少辉煌,再多的荣耀,都是假象 唯独你我,一直同盟,是我来这世上最好的报偿 争取得一寸光阴,留下独独与你共度没有争斗,没有算计,没有阴谋的时光 逃避刀锋,求我假想的真实,寻你梦幻的江湖 春秋代序,沙场在半里之外,去留于一念之间 隐者笑,战士悲 自由如你所愿,背叛无力幸免 离开了人生使命的我们,在这一年的半途,将过去付之一炬 再不是盟主,再不是王者,再不是胜利的归属,再不是失败的终结者 只有彼此 他不是英雄,却是我的所有;我不算什么,却是他最后的亲人 也许像天骄说的那样,他林阡是佣兵,我凤箫吟是祸水 当梦想挣脱了枷锁,当理智输给了冲动,当曾经引以为荣的坚持撤退得狼狈 他再也不是林阡、不是胜南,而是花匠、是渔樵 我凤箫吟,便不爱王者,不爱英雄,爱花匠,爱渔樵 第442章 隔世烽火 第442章 隔世烽火 清秋,薄暮。 九曲径走到尽头,转过一口幽井,穿过一片竹林,隐约可见那座小木屋,坐落在雾与桥的另一端。 听说林阡就是携凤箫吟隐居在了这里。 传闻庆元五年的七月二十,祸水的红颜害那个男人无可救药,癫狂地向他的麾下起衅,残忍地与他的战友火并,最终,还决绝地丢下了他自己的饮恨刀。 从他决定退隐的那一夜起,环伺在侧的整片江湖,无论是敌是友是中立,一棍子全都被打懵,谁都静止在黔灵峰周边不敢妄动——不敢想,宋金天下,缺了这个人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所以,任谁都不肯就此相信! 不肯相信,那便只能眼见为实。 于是他轩辕九烨来了,朝着花香最馥郁的方向,百转九折,长途跋涉,才找到这里。 当然要来,毕竟没有林阡的南宋江湖,他赢了也不会觉得有意义。 风中,他凭栏吹笛,衣袂飘然,一曲才到中途,已经感应有人走出门外。 究竟,是那个人来迎接他这不速之客,还是他来看望那个并不属于这里的主人? 轩辕九烨瞬间不知是喜是悲,其实既期待看见林阡,又不希望在这里遇见。 可惜这气息,真的很熟悉。 然而,林阡的眼神里,为什么传递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林阡的眉间,为何果真写着释然和安于现状?林阡的手,不该握饮恨刀吗,握饮恨刀指点江山的手,岂能握着破铜烂铁避世隐居?! 这一刻,轩辕的笛声里再无杀人之念,只有疑虑,无尽的疑虑。 林阡和凤箫吟,是他心心念念要促成的,为的是日后实现“阡陌之伤”,所以他可以不择手段,只为林阡能够深陷情爱的陷阱——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他都会失算?林阡俨然陷进去了,却出乎意料陷得比想象还深,不顾一切地选择了退隐?! “真的决定……隐居?”曲毕,方问出这一句,轩辕忽觉悔恨无限。 “这地方若隐不了,会换个地方去隐。”林阡回答时,口吻还保留着昔日的说一不二。 阡回答轩辕的那一刻,双方都混淆不清到底和对方是什么关系,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但有一点是鲜明的,对方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轩辕九烨偏过头去,可以看见一门之隔,同样熟悉的凤箫吟。吟儿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尚存一丝紧张,是啊,是警惕他腰间的剑吧。 “可是,林阡,没有你,徐辕会孤单,我会寂寞。”轩辕九烨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悲凉。 轩辕说完这一句,不再逗留,转身就走。阡僵立许久,忽而一愣。 尘封的记忆里,好像一直有这个白衣男人,他向来只带来清寒的剑光和腥热的血。 徐辕,是宋的天骄;而他,好像是金的天骄…… 沉默片刻,阡终于为这句话有了知觉。 吟儿轻轻咀嚼着这句话,怆然叹了口气: 竟然是轩辕九烨,第一个希望他俩回头。 可留下才是岸,回头却是江湖。 至此,无论是徐辕、林阡、轩辕九烨,都没能想到,他们所有人的失算,其实都起源于一封留书的失窃。 “事情发生得,是越来越好了。”苏慕离阴冷地望着夜幕下的黔灵峰,“想不到,魔门也会搅局。” “有魔门百般阻挠,纵是徐辕,恐怕一时也上不去黔灵峰。”苏慕霖点头。 诸事缠绕,徐辕林阡岂能发现,细枝末节竟能搅得全局大乱;而苏家兄弟在侧搅乱,轩辕九烨虽然了解,却又何曾给过半分重视?!—— 所以鹬蚌相争,斗得天昏地暗…… “说什么‘林阡入川,必定夺权复位’,我看也是徐辕柳五津他们一厢情愿了。”苏慕离讽道,“虽然林阡的确是个人才,可惜不愿意陪他们一起疯。” “恭喜苏大将军,这场战祸,竟消弭得无声无息。”大嘴张就在身边。 “毕竟,谁都不想短刀谷再乱。父亲辛苦了那么久才稍事安定的天下,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又妄图侵扰它。何况,是一群外人。”苏慕离说,“当务之急,还是寒泽叶和魏紫镝。” “较之林阡,寒家和魏家的威胁总算小一些。”大嘴张点头。 “哼,没有林阡助阵,谅他们也不敢妄动。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旁观林阡徐辕两败俱伤,内战外乱亦同时终结。张秋,这一战,你是头功。”苏慕离胜券在握,赞许地看着大嘴张,“常言道‘真人不露相’。‘海上升明月’从建立至今被金人称作最危险的两张王牌,都被你玩弄于股掌——徐辕和林阡,其实都是败在了你的手上!” “其实来黔西之后,我可能还帮苏大将军做到了一件更意想不到的事。”大嘴张忽然胸有成竹地一笑。 “何事?”苏慕离一愣。 “‘海上升明月’里,比林阡和徐辕更大的人物——落远空。”大嘴张说,“我有九成把握,已经知道了落远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落……落远空?”苏慕离兄弟二人都是瞠目结舌。须知作为“海上升明月”总首领的落远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出没了几十年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潜伏金国这么久从来都是和他的嫡系部下单线联络,会晤之时也戴着斗笠蒙着面根本辨不清面貌。即便他亲手栽培的徐辕、林阡,也不知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另一个身份。 落远空,是七大首领之中唯一一个苏降雪绊不倒的人,多年来他的海上升明月,行动几乎没有一次出过疏漏,为林家军所带回的情报,不是能剿灭敌军有功,便是能对苏家不利,对林家可谓大功臣,却是苏家不除不快的眼中钉。然而苏家苦于无法得知,他究竟姓甚名谁! “张秋,你真有这个把握?落远空素来行事谨慎,几十年从未行踪暴露。”苏慕离问。 “行事再谨慎的人,也敌不过我别有用心,居心叵测。”大嘴张微笑着,“而且,苏大将军应该也听说过,‘忙中出错’。徐辕和柳五津,千不该万不该在多事之秋匆匆地调用海上升明月一次又一次,作为单线联络的那个总首领,落远空应该是最忙碌的那一个吧。” “原来,你早就盯上了落远空……” “不错,落远空来到黔西之后,向川东送回的情报,全都是假的,因为那段时间的‘落远空’,是我。”大嘴张一笑,“我确信我盯上的人就是落远空,而且经过长期监视,他的一切都已为我掌握。” “这么说,落远空他,也已经落网了?!”苏慕霖喜出望外,“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都好到了不可思议啊!” “张秋,你的胆量,竟然如此之大。”苏慕离蹙眉,“若是有一个不慎,可知不仅得不到落远空,还会搅乱我的布局?” “不敢,苏大将军,我也是看时机成熟,加之……”大嘴张一惊,察觉苏慕离心中有刺,赶紧毕恭毕敬,“加之林阡一开始到黔西并非隐居,万一不从中作手脚,无法使他和徐辕误会延续,故而……故而才斗胆自作主张……” “他一开始到黔西来作甚?难道如外界传言,仅仅是为了帮抗金联盟,找到何慧如去对战鬼蜮吗?”苏慕离依然不悦。 “是。”大嘴张忙不迭点头,“所以,徐辕的兴师问罪,的确是多此一举,却也正中我们下怀。” “既然存在误会,那便事有转圜……看紧他们,万一双方有回旋,立即加以阻挠!”苏慕离说。 “是!”大嘴张因他威严而连连抹汗。 “你退下吧。落远空之事,先不予声张,日后自有用处。”苏慕离打了个手势,大嘴张立刻领命。 “慕霖,知道林阡这一战输在何处吗?” 慕霖摇头。 苏慕离冷笑一声:“输在他胆子太大,竟敢用猛虎看家!” 慕霖一怔。 “能看家的,只有狗而已……”苏慕离看着大嘴张的背影,狠狠说。好一个大嘴张,还不是要对我苏慕离摇尾乞怜! 事实上,七月以来,置身黔西的势力,又何止抗金联盟、魔门六枭、金北前十、苏家兄弟?想赢林阡的人,不计其数…… 是夜,向清风正在军营巡视,不期得到寒家暗号,脸色一变,立即往指定地点进发,一路小心留意,确保不曾被人跟踪,直至深林某处方才止步。顷刻从天而降一个身影,应是寒泽叶派来的心腹,以援助目前在黔西孤身一人的他。 “向将军辛苦了。”那人落在身前,向清风只觉声音耳熟,待那人转过脸来,向清风又惊又喜,急忙见礼:“戴宗先生竟然亲临,清风实在有幸。” 向清风自幼于短刀谷中长大,对眼前人可谓敬畏至极,戴宗是寒家帐下闻名的四圣之一,正值壮年,武功超群,智谋过人,当年寒泽叶初出茅庐便大败陈铸救下林楚江路政,戴宗居功至伟。然而这戴宗平日并不与人亲近,行为乖张,我行我素,眼睛长在头顶,即便主上也能顶撞。向清风有幸得他赞誉,竟觉受宠若惊。 “向将军不必多礼。这段日子以来黔西无人照应,你一人自然辛苦。”戴宗将他扶起,“是时候该助你一臂之力,彻底击垮徐辕林阡,以消除泽叶他后顾之忧。” “有戴宗先生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向清风的信心骤然被填满,却一蹙眉,“可是……林阡已经隐居,需要赶尽杀绝?” “你先前回报,说林阡来到黔西并非为了隐居。”戴宗一怔。 “那时林阡的确不是隐居,可是……魔城一战,已经教任何人都看清楚了。凤箫吟那女子,真就是祸水命。”向清风脸上不无忿恨。 “总而言之,静观其变。对了,百里少主可好?听陈安说,你一直将他禁锢在身边。”戴宗提及百里飘云。 “戴宗先生放心,百里飘云被囚在很隐秘之处。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便看着泽叶一个,如何打败百里笙、宋恒、路政三个。”戴宗有把握地一笑。 此夜无月,星河璀璨。 第443章 阴差阳错 第443章 阴差阳错 “邪后,你的称呼,是不是该改一改?”继敲诈宁孝容、劳烦诸葛其谁之后,吟儿又一次把魔爪伸向了林美材,如意小算盘打得这么响,感觉她才该是魔王。 林美材本是抱刀站在一侧看她和青龙搬运木芙蓉的,一听这话,蹙起眉头:“为何?” 吟儿指着刚巧跟林美材并排而立的林阡:“他是魔王,你是邪后,听起来,好像你们俩是一对。”吟儿说罢,林阡和青龙都忍不住笑。 “那又如何,我不介意。”林美材一本正经,面色依旧。 “魔王、邪后都是必须存在,若擅自改于理不合。”青龙解释说。于理不合?魔门的怪理啊。 “话说回来,我是魔王,吟儿该叫什么好呢?”林阡托腮沉思,忽然一笑:“不如叫混沌吧?” “混沌?”吟儿一怔,琢磨,“馄饨?” “慕大有貔貅,慕二有蝙蝠,慕三有闪电貂,邪后有青龙,慧如有五毒,诸葛有驴……我应该也有个守护神、召唤兽。”阡笑着说。 吟儿回过神来,怒:“好啊你,竟戏谑我是兽。” “未尝不好,就这么定了,青龙,你有伙伴了,魔门新添一只神兽。”林美材点头。 “唉!千万别!我才不要这鬼名字!”吟儿赶紧跳起来。 “为何不要?你和这名字很般配,你本身就很像混沌。”阡微笑,存心作弄她,谁叫她成天贪魔门的便宜。 “它做过什么事?怎么像我了?”吟儿饶有兴致。 “混沌这只神兽,只跟随恶人,却抵触善人。跟你还不相似?”阡嘴角一丝笑。 “哦。那我还真的只跟随你这恶人。”吟儿温柔挽住他的臂,蓦地就变了脸色,对着他暴打一气,青龙大惊无法相拦,林美材在旁连连摇头没想要救。 正自嬉笑打闹,忽见一小魔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魔王,邪后,有一帮人……”话音未落,竹林那边守卫已经残破,来人气势汹汹却无疑拼尽全力,攻上山来就没想过要后路。 那般决绝,还不是为了他?吟儿叹了口气,昨日夕阳下,轩辕九烨的笛声,依稀拉开了人心回归的序幕。 “不必阻碍,让他们过来。”阡下令。 由远及近,仅十余人,个个全副武装却人人满身是伤,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何以盟军、竟成死士…… “主公!”“盟王!”在见到他的第一刻,这些人脸上的阴霾和愤怒一扫而光,全然换作欣喜若狂。 “天骄知道你们这么做吗。”阡见他们无人点头,深知这些人一定是自行组合,肃然问,“可知这样一来,必定是一条不归之路?” “无人不知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但我们更加明白,与其顾忌魔门而令局面僵持,不如抛开生死以求事态转圜。胜南,我们之间,实在有太多误会需要解释,不该再耽误片刻分毫。” 听到“胜南”这熟悉的称谓,阡吟皆是一震,循声看去,原来这群人并不全是寻常兵将。还有一个人,同样为了见他,把生死置之度外——这群人,是他纠集统领的,难怪如此强悍!论领导力,世间又有谁能胜过这位小秦淮的总舵主,李君前!?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来人,送客!”吟儿心中诸多反感,魔城一战历历在目。当日李君前假扮林阡,彻底欺骗也伤害了她,何况先前兴师问罪,也是李君前把一切归咎给了祸水命。在吟儿心里,李君前是为虎作伥,当然不能原谅。 “且慢。”阡说,“既有误会,就该澄清。能助你放下过往,林阡何乐而不为。”说罢转身往木屋,“你随我来。” “哼,你愿听他解释,我可不愿见他一刻!”吟儿冷若冰霜,侧身给李君前让道。 “只盼你说完之后立即离开,莫要再有下次侵犯。”林美材道。 李君前正要随阡而去,忽然青龙上得前来,竟似要强夺他软鞭,君前不禁一惊,本能触鞭退后一步:“你待如何?” “职责所在,李帮主得罪。见我魔门主上,必当解下兵器,无论出于礼节,还是避免加害。”青龙说罢,李君前一惊更甚:“你……你……你说什么……” “觐见我魔王殿下,带着武器,成何体统?”林美材语带傲慢。 “胜南,你……他们,叫你什么?!”李君前难以置信,惊异盯着林阡,“何为他魔门主上?!谁是他魔王殿下!?” “林阡他,正是我魔门前段日子,拥立的新君。”林美材续道。 李君前脚步如深陷泥潭,继续看林阡:“魔王?什么魔王!?他们趁你落难,胁迫你吗?!还是你自暴自弃,负气才答应?!” 说话间,唯有任凭青龙卸下他兵器,李君前一动不动,眼中尽是无法理解的泪:“难怪,难怪他们守卫如此森严……原来不是为了阻挠我们,而是为了保护你……可是你……你究竟……” 李君前一边说,阡一边前行,置若罔闻,冷酷决绝。目送他二人走进木屋,盟军和魔门一干人等,全都守候屋外。 待进了木屋坐下,阡才开口:“什么误会,说吧。” “这个误会,是因凤箫吟而起。好在你愿听我陈述,她拒绝听也罢。”君前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数日之前,同样的木屋内,是他把祸水命三个字说了出来,也是时候向阡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说了。 “因吟儿而起……”阡眉一蹙,思维尚停留在吟儿的身世上。 “跟随天骄来到黔西,我真正是情非得已。当时联盟刚刚大败金军不久,人人意气风发,乍一听闻你坚持隐居不肯回来,说实话,不忐忑不多心那不可能,任何人都一定会在心中疑上三分,一时想不通的大有人在。那种情形下天骄提议要兴师问罪,盟军几乎即刻一呼百应……如果我是天骄,为了将你激将回头,带来黔西的兵马一定都是反对你的人,而信任你的死忠,则必定要留守川东……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孤立无援。于是我只能逆心而行,混入其中……幸好,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对你有绝对的相信。”君前说时,阡表情忽然凝固,他显然听出,君前是潜伏在反对派里的信任派啊,事先他竟然没有察觉! “来黔西的路上,因为海被天骄发现而同化,我就更加必须掩藏好自己的立场,所以,没有与你见过一次面,道过一次真相。我以为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始终站在你这一边。只可惜,兴师问罪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有敌意。我不能说,也无法暗示,只能继续演戏。”君前叹了口气,“兴师问罪的起源在于隐居,而当时,众人也都绝望于你真的隐居,天骄指责你已经蜕变,你自己没有合理的解释,我思来想去,只能暂时将责任往凤箫吟的身上推,希冀这样可以替你缓解危机。可是……没想到这个‘祸水命’,竟促成了又一场意外……” 一时之间,阡不知是替自己感谢李君前好,还是该替吟儿指责李君前。君前显然和青龙一样,好心办了坏事,原以为这样缓解了危机,没想到不仅撞在了天骄的气头上,更点燃了意外的导火索。 “魔城之中,为何又要假扮我,欺骗吟儿,还几乎杀了她?”阡知吟儿耿耿于怀的是这一点,代她问他。 “那夜天骄与云蓝前辈不知做了如何部署,只说天骄要将你调虎离山,而云蓝前辈会把凤箫吟诱出黔灵峰,还说,一旦凤箫吟与云蓝前辈分开,如何处置她就听凭盟军。反对的人马里,当时要杀她的有很多,可笑的是,大多数都是不认得她,一部分又只是要把你请回去。”李君前苦笑,“既然‘祸水命’是我提出的,她的性命,理当由我负责,我惟能尽一切可能,把她抓到我的手上。若硬碰,自然不是好方法,所以我只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扮成你的模样。果然,这样做,抓住她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你却将吟儿诱入熔窟,伺机杀害。”阡冷冷地。 “不,我装成你的模样,只是想把她安全送回黔灵峰,也借机从她口中套出,你们二人到底是否隐居、你到底有何隐衷。”君前摇头,“却真是阴错阳差,沿途为了专心伪装,我没有注意方向,竟走反了路,走到了魔城里……熔窟的出现,我真正没能料想,当时我心中尚在走神,忽然被凤箫吟一推,才知前方是熔窟……她为了救我,手臂也被烧伤,其实只是一场意外。唉,可惜她因此认定我想杀她,不仅如此,后来出现在她眼中的每一个人,无论好心坏意,她都觉得他们是要来杀了她……” 阡一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 “熔窟不远,就有盟军驻扎。我心想,既然如此,不如临时更改我的计划,将这场意外用最便捷的方法终结。”李君前说,“于是我将错就错,带着她走上了那座高塔——只为上塔之后,立即对她提出分手,也居高临下一句话就向所有人宣告,我与她并非情人,并非爱侣。” 阡蹙眉:“你竟然……想到这么做……”他完全把君前想岔了,他原本还以为,这是君前为杀吟儿用的一招上屋抽梯,其实,君前是为救吟儿用了一招居高临下啊! 君前点头:“祸水命之说盛行,总是人言可畏,最好的解决方法,不就是当众承认分手?反正我当时乔装成你,一想到索性就实行了,我想,不管有多残忍多不能接受,事后再同她解释清楚,所有矛盾就都销匿于无形。哪想到,偏偏我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你就到了场……凤箫吟太冲动,一句解释都不肯听,立刻就骂我说我怎么忍心杀她,紧接着很多兵将冲上塔来,凤箫吟见一个就要打一个,原先不想杀她的,都被她羞辱得不得不杀她。” “然而当时,又有多少人不真心想杀她呢……”阡苦笑。 “为什么要杀她?”君前反问。 阡不禁一怔。 “虽然当时的确有不认识她的人被煽动要杀她。可是驻扎在魔城之中的兵马,绝大多数是柳五津、海、厉风行的麾下,与你二人交情最深,也深知她做盟主实至名归,试问有什么动机要杀她?” 阡蓦地一惊:“这么说来……你们并未想过杀她!?”可是,既然盟军已经知道了吟儿身世,为什么不杀了她!? 除非,除非他们不知道!阡的心,宛若被什么一敲,反复脑海的,一直都是李君前的这句话——“试问有什么动机要杀她?” “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我们回想起来,也觉得很多地方一头雾水,譬如,为什么你一来就强说我们杀凤箫吟,为什么天骄也是一到场就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天骄会那么在乎‘祸水命’,天骄不该是那么肤浅的人……”李君前的话,完完全全证明了他真的不知道! 此时再把吟儿的话一联系,林阡醍醐灌顶——“那是!我父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所以我才这般的天资聪颖。”“凤箫吟啊凤箫吟,你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为何草莽命、小姐身子呢!”恐怕就连吟儿自己,也确实不知道她的身世! 是啊,怪他林阡糊涂了,隐逸山庄里君前就对他诚挚地讲过:“你为人如何,真正了解你的人都清楚。” 不是所有支持他的人都像杨致诚一样,每个字每句话都效忠于他的。君前虽然从未在人前支持过他、更还帮倒忙使得事态恶化,却哪一个想法不是为了他! 君前是谁,君前是相识两年来,一直与他林阡肝胆相照、风雨同路的那个人啊。为什么他竟忘记了…… 而且他忽略了更严重的一点,就是就算吟儿是金国公主的身世揭穿了,旁人要杀了吟儿,君前都不可能杀吟儿——因为君前自己,不就曾经爱上过一个金国公主!? 一下子事态就全清晰了—— 那夜奉了天骄之令的云蓝,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阻碍,所以不曾向吟儿道出身世之谜,也没能够狠心向盟军公开,冥冥之中,又像天定的一样,吟儿也一直没有得知这个真相。阡刚到狡兔之窟时,曾对吟儿说,“知道吗吟儿,适才我到塔底的时候,心中最怕的情景不是盟军敌对我,而是你对我说你不配留在我身边……”当时阡差点就说出了“不配”在哪里,可是却被吟儿打断了,对,是天注定被打断的…… 再后来,为了避免吟儿负罪感太重,阡就再也没有说过,自己是为了她才决绝,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又正巧从未跟她说过她是金国公主! 第444章 俗世纠缠 第444章 俗世纠缠 直到真相大白,方知阴差阳错—— 吟儿,其实是我连累了你啊。 那魔城一战,原本可以单凭我一句话就结束争端,不可能有任何无谓的牺牲。 而我,却选择了残忍…… “吟儿,为什么同意随我隐居?即使现实证明,我的决定可能错了,甚至可能罪大恶极……”君前离开后,阡不得不问吟儿。 既然吟儿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是被身世压垮的,也并不是自觉要和自己去隐居的,那吟儿就是真的不识好歹一意孤行了一回。一向脸皮很薄的吟儿,到底是被什么力量驱使,选择辜负了她最爱的联盟走上反叛?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正是因为自己拼死坚持,吟儿才排除万难步步紧随…… 果然他听见她说:“不管现实发展如何,我相信胜南许下的明天。”一切,就因为她爱这个人,她相信他的选择。 傻丫头,想法总是这么简单。 “就像你跳崖自尽了,我当然要跟着跳下去,因为你在下面。无论活着死了,你都在下面。”吟儿微笑着,乱作比方。阡听了却动容。 “吟儿,君前他说,那夜在魔城里,大家不是要杀了你。都是一场误会……全部都是误会……我不该那么冲动,区区一个祸水命,难道抵得过我们所有人的交情……”阡眉间尽是忧虑和愧疚。 吟儿一怔,随他一起坐在窗边:“是吗?”是吗?阡大概不知道,狡兔之窟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辜听桐曾真的为了祸水命要杀她。 “是我的失误,害了一整个盟军。”阡叹了口气,“如今战败于魔门,金北也来了……” “不是说,无官一身轻的吗?原来胜南还是个凡夫俗子哦?”吟儿一愣,轻笑,“约好了一起自杀的,别把我一人丢下悬崖了自己爬上去。” 阡摇头:“我并没有答应君前跟他回去。该澄清的他都已经澄清,下山之后他也应该问心无愧了,现在我的隐居,就不是他的错,而全错在我。” 吟儿一怔,阡微微一笑,看向窗外阴霾的天,轻叹:“既然做错了,索性让它错到底。” “这么说,胜南是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为什么知错不改还要错到底?”吟儿敛了笑容,不解。 “吟儿,就算是那万云斗法,都看得出人性丑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云就像割据的群雄,为了挤进浓云井去,可以结党营私,自成派系,可以转换立场,说散就散,也可能散了是为了排斥异己之后更好地凝聚。现在看抗金联盟,不就和苏家、魏家、寒家一样,都是二十三招里的某一招吗。” “唉,党派之争……”吟儿叹息。 阡握住吟儿的手:“吟儿,成天活在勾心斗角里,我也许是真的累了。像现在这样,我很开心……” 吟儿嗯了一声,微笑点头:“那就任他们斗去,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入夜后闲来无事,吟儿又把棋盘翻出来,较量之前,诡秘一笑:“我偏不信,有生之年不能把你教会。为师今夜就开始好好指导你。” “我棋艺真的有那么差劲?”阡笑着问,“对了,我记得有天晚上还连续赢了你六次。” “傻瓜,那是我故意让你。我还说等你回来告诉你。后来不知为何都忘了……”吟儿想了想,没想到那天后来发生的事。 “我不信。”阡笑而摇头。 “由不得你不信,你下棋下到一定境界,总是会走相似的几步自尽。”吟儿为了证明实力,立即把棋子在他面前黑黑白白地堆出来,“呐,你瞧,遇到相似的情况,你总是会这么走……” 阡蓦地一震,似乎想起了事情的某个关键。 “当时联盟刚刚大败金军不久,人人意气风发,乍一听闻你坚持隐居不肯回来,说实话,不忐忑不多心那不可能。”今天君前提起的这句话,听似随意无关紧要,却把一个疑问旧事重提—— 到底是谁说他坚持隐居不肯回来? 和君前一样的说法,致诚见到他的第一刻也问“为什么联盟打胜了,主公还不肯回去?” 兴师问罪的根源,的的确确是隐居,但不是六月不欢而散一走了之的“可能隐居”,而是七月联盟大败金军之际的“坚持隐居”。前者带给盟军猜测和疑虑,但盟军在陈旭“虽走还留”的约束下选择了包容,而后者,才带给了盟军忐忑和多心,是兴师问罪的起因! 但阡与海上升明月会面时,明明说过“联盟大捷即刻归来”,从未扬言“坚持隐居不肯回去”! 是谁、存着怎样的居心,刻意把话说反了? 先前,致诚和吟儿有过猜测,说会不会是天骄利用海上升明月对盟军封锁了消息。 但为什么,那夜只有他和天骄两个人在黔灵峰交涉时,天骄也说:“只要你不像传言那般执意隐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若是天骄封锁消息,天骄怎会也不知情?! 除非……消息在中途就被封锁…… 吟儿看他面色有异,不禁一怔,在他面前招了招手,他宛若中邪一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阡说完这句,忽然站起身,“难道说,是内奸……” “什么?”吟儿随之起身。 “无论是天骄、致诚,还是君前、清风,所有人,都说在盟军大败金军的时候我们还坚持隐居。然而,当时天骄派来找我的‘海上升明月’,不是清清楚楚我是刚到黔西吗?为何传回川东的消息是我坚持隐居?” “不是确定了,是天骄封锁消息吗?”吟儿一愣,“是天骄,为了兴师问罪,制造了假的消息……” “不,天骄见我时,也口口声声说我在隐居。问题不在他。”阡攥紧了拳,问题一定出在“海上升明月”! “对天骄,需要那么相信吗?”吟儿冷笑,对天骄存有偏见。 阡回头看了那盘棋,确定地说:“海上升明月,有人暴露了……”吟儿不知这盘棋是怎么提醒了他,但他从前也是海上升明月的一员,必然了解危机来袭时的征兆。 “竟由着小人乱了大局!”阡一掌拍案,懊悔不已。记忆瞬间全然连贯,联盟恐怕近期有大难! 吟儿沉默看着他,既感慨,也开心。感慨的是,她终于不能将他留下;开心的是,他根本不是因为累不回联盟。 嘴硬心软,口是心非。吟儿一笑,在心中责他:其实胜南,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联盟啊…… 深夜,黔灵峰下了场小雾,她打着伞上山找到他时,发现他正伫立风口沉思,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在高耸入云的巅峰望着寥落微星的夜空,怎可能不感到迷惘。吟儿知道,那是来自俗世的纠缠。 世界于身边动荡不安,试问他如何独善其身。 林阡是林阡,较之林美材,终究少了豁达和洒脱。 像他这样背负了许多责任的人,如何才能洒脱?当强敌一直环伺,联盟又以他为精神寄托…… 可是吟儿不懂,为什么阡明明很想回去,却不决断。即使如今,联盟可能真的小人当道。即使如今,联盟很多人都在求他回去。 阡心头,显然还有一些事牵绊着,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如此矛盾…… 联盟越一盘散沙,他就越该回去不是吗。所以,什么党派之争,什么人性丑恶,根本不是理由。 祸水命现在也证实是场误会,不足以左右大局。 在川东的那些争执,更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吟儿鬼使神差地,忽然又想到徐辕:会不会,还是徐辕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不错,一定是徐辕,能阻碍胜南与联盟和解的,除了天骄,谁人有那个能力! 吟儿当然忘记,除了天骄之外,还有她。 若然选择与联盟和解,他怎能不为她考虑…… 那夜,吟儿没有告诉阡自己曾经去过峰顶找他,却为了替他分担忧愁,私自决定为他除去天骄! 蓄谋,用不着多久。 你徐辕有郭子建辜听桐死忠,我凤箫吟不可能一个都没有。 “胜南,我不会让你我的联盟,无端旁落他人之手。若你有把柄被他抓牢,则我为你将他消除!” 吟儿站立的位置,多日以前,天骄也曾在同样的地方说过:“若凤箫吟难制,誓以死清林阡侧!” 第445章 行差踏错 第445章 行差踏错 天命难违的凑巧。 吟儿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她决定找到死忠反击天骄之际,盟军也与此同时恰巧形成了想要对抗天骄的一派。 一大派。 从范遇和金陵觉得天骄不对劲伊始,到柳五津认为天骄行事诸多可疑,再到魔城之战天骄赶尽杀绝致使更多人有了猜忌,最终凤箫吟捅破了这层纸愤然指他谋逆……针对天骄的敌意积沙成塔,对峙亦真正可谓水到渠成! 抗金联盟为什么会在战败于魔门之后有撤离之象?并不是阡和吟儿以为的那样抛弃了他们无情离去啊!徐辕哪里不知道那个关键时期根本就不能离开魔门否则一定与林阡疏离?可是威信一旦降低,后果难以预计——太多比林家军本身还要强大的盟军势力,要撤便撤说走就走,纵然他是天骄也根本无法整合! 七月二十夜,阡吟被打下断崖失踪之后…… 谁能料,柳五津竟公然宣布与天骄为敌,毅然率众离开断崖! 其后,厉风行、向清风等人陆续表明立场,反对天骄兴师问罪、赶尽杀绝之举。 与此同时,宁孝容纠集兵马追捕辜听桐到此。 不久魔门六枭为见魔王赶到断崖,一言不合立即动武。 大战在所难免,形势雪上加霜…… 最后,和天骄继续留在桃源村驻扎的,只剩云蓝、辜听桐、郭子建及几个简单的中立派系。这就是诸葛其谁所说,盟军有“撤离之象”…… 吟儿从司马黛蓝的口中了解到盟军十日以来的动静之时,担忧的同时不免有泄愤的快感:“徐辕,你也总算尝到了被人归罪的滋味!” 司马黛蓝,当然是吟儿率先想到的死忠。但当吟儿喜不自禁地决定先用她的兵马做本、然后往外扩大继续招兵买马的时候,意想不到司马黛蓝竟然摇头不肯答应。 “为什么?”吟儿瞪大眼睛,本来形势大好,为何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因为初到黔西之时,盟王就对杨致诚将军吩咐,叫杨将军和我一起,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袖手旁观,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公然与反对派作对。”司马黛蓝说。 “死板!”吟儿怒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兴师问罪,胜南不忍一个军队里有两种声音。” 黛蓝摇头:“如今,盟王想必更不能忍一个军队两派开战吧。” “你以为我想开战?再不战,盟军就会因为徐辕这个小人毁了。你难道没看见,我和胜南被逼到了绝路?” “盟王一刻没有亲自下令,我淮南十五大帮都坚决按兵不动。”司马黛蓝说。 “到底谁是你师父?!”吟儿又怒又哭笑不得,“怎么你听他,不听我?!” “纵然是你,也不能逆了盟王的命令。你还是请回吧,安稳点别给他生乱。”司马黛蓝不客气地说。 “喂!你这丫头!你看我像生乱的吗。”吟儿郁闷,连连骂她,“愚忠!” ——吟儿在这天清晨,趁着阡与林美材有事离开,在青龙的陪同下与司马黛蓝在魔门外相见,原本想一击即中马到成功,料不到身为自己徒弟的司马黛蓝竟然动不得。而动不得的原因,竟还是因为林阡下令…… 吟儿就在这种无限懊恼和沮丧下往回走,连黛蓝都不听从她,她想不出来没有阡亲自出马她还剩几个死忠。走着走着就抓狂,按住青龙双肩怨怼:“我做人,就真的这么失败吗!” 乖巧的青龙摇头说:“应当是王的威慑太强吧。司马帮主正好被王的命令控制着。”沉思片刻,说:“不是还有别人吗?别人可没有接过这道命令啊。我看得出,狡兔之窟里的那个将军,很是关心你,也许可以一用。” “哪个将军?”吟儿一愣,辜听桐?郭子建?还是……海?吟儿心一寒,以前吟儿最爱海将军了,可是现在海就像心头的一根刺,比任何人都不舒服:“少提他了,他那个两面三刀的,现在一定明哲保身。”转身想走,正好看见不远处柳五津的军营,叹了口气:“唉,无良马贼那些人,虽然已经公开与天骄为敌了,却也一定只听胜南,不是我的死忠……” “那么,混沌,你……” “呀!你怎么叫我混沌!”吟儿大怒。悲哀地发现为什么青龙现在老跟她在一块,物以类聚他们俩都是神兽级的了。 “嗯……那你好好想想,决裂的那一天,到底有没有谁,宁愿针对王都没有针对你的,那他就是你的死忠了,可以不听王的号令而直接受命于你。”青龙建议。 “宁愿针对胜南,都没有针对我……”吟儿蹙眉想了良久,忽然想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激灵跳起来:“有……” 吟儿大有柳暗花明之感,觉得有些事情无论怎么勉强都不成,而有些好事却要来便来—— “我看不是她凤箫吟红颜祸水,根本是你林阡癫狂好战!”这句话喊得那么大声,尽管当时吟儿在塔顶,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听了难受,现在却觉得心一暖:“天哥?!” 是,那夜从头到尾,厉风行都没有针对过她凤箫吟一句!回想起来,在桃源村的村口,厉风行拦下她的时候,为了不伤害她从未出过风电之掌,最后抓获了她也只不过是夺去了她的惜音剑点了她的穴道,甚至吟儿在据理力争的时候,厉风行还曾经动容过。而且,最后的断崖之战,吟儿一人单挑七大高手之际,尽管是内力真气的混战很难分清楚谁是谁,吟儿却知道厉风行的手是握在了她的剑身上…… 趁着混乱,厉风行真的是在救她。当时吟儿以为厉风行错手,现在却忽然醍醐灌顶。 “青龙,你能变马吗,把他驮过来也行?”吟儿提出无理要求。吟儿和黛蓝尚有点苍山暗号,但南方义士团没有独立的暗号,只能用盟军中很多人都看得出的记号。吟儿又不想大张旗鼓去见厉风行,只能躲在暗处等他来见。 “不能变马。”青龙肃然摇头,一下子粉碎了吟儿的好计谋。 最后吟儿只能乔装打扮。 “劳烦通传厉帮主,五毒教派人求见。”吟儿看守卫的将士中好像有故人,赶紧遮遮掩掩。 走入厉风行营帐,他正在案前读信,眉间偶有喜色,吟儿想,应该是战儿和陵儿好些了吧。现在身处川东的人啊,吟儿其实是多想回去看你们…… 一定要尽快回去,要回去就要铲除徐辕!吟儿攥紧拳心潮澎湃:为了大家,为了胜南,必当铲除奸佞! “两位。”厉风行抬起头来,轻声相询,“可是盟王遣你们下山?盟王他近来可好?” “既然天哥这么关心他,为何那夜总是第一个上前来跟他打?” 厉风行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惊,即刻起身相迎:“怎么是你?!” “又为什么,你那么快就转换了立场,不打胜南改打徐辕了?”吟儿不客气地不请自坐。 “没有‘那么快’,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只不过有些过程潜在得你看不见而已。想必你也知道,目前决意反天骄的人马,已经远远不止我这一家。”厉风行摇头,试图平心静气地解释,“其实六月以来,针对天骄的猜忌就一直没有停过,可是向来只在暗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所以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原来也在怀疑,直到那夜以后……那夜你在魔城里真是威风,把谁都不敢说的怀疑全都说了一通,再加上天骄他真的太冷血无情赶尽杀绝……所以当夜你们失踪之后,柳大侠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反对他的人。” “他终于干了件好事。” “接下来的场面你没有看见,半个断崖竟一呼百应……” 吟儿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就一直见风使舵,看哪边人多朝哪边凑。” 厉风行脸上写满了生气,跟她面对面,哪还管得住脾气:“小人之心!我是那样的人吗?!” “嗯,你从前的确不是,但近墨者黑,跟徐辕呆得久了靠得近了,难免不受影响!”吟儿赌气说。 “倒真是好心被狗吃了!若非跟徐辕靠最近,怎么可以每次都最先得到你们的消息保护你们!?”厉风行气道。 “保护?”吟儿一怔。 “真叫我失望,你和胜南竟都没有看出,我是陵儿一早安插在反对派里的奸细!” 吟儿闻言一震:“我当然看不出,你向来都是第一个打胜南的人,什么时候保护过他?”虽然嘴上硬,吟儿心里却已经相信了他。 “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要做挑战胜南的第一个?”风行摇头苦笑,“凤箫吟我希望你明白,别人的刀剑上可以是致命的毒药,我的风电之掌虽然威力无穷,可是没有毒。” 吟儿一怔,气愤全然化为感动:“那……那下手也不该那么没分寸,可知胜南被你打得很重……” 厉风行叹了口气:“如今他伤势可痊愈了?” “虽然痊愈,可是,因为还有把柄在徐辕手里,他一时半刻不能回来。” “把柄?”厉风行一愣,“什么把柄?” 吟儿摇头:“也许,不能谓之把柄,而该说是人质。” 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她依稀还记得,阡在走出空虚径的时候无意提起的一句话:“宋贤说过,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电瀑的一路从头斗到尾……回头听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 ——阡落难到命悬一线,心中竟还惦念着宋贤!可想而知,目前正在川北休养的宋贤,就是徐辕握在手里胁迫林阡的人质! 当“祸水命”的阴霾散尽,阡和徐辕之间却依旧存在矛盾,拨开重重迷雾往前追溯,吟儿能想到的惟有宋贤。 “徐辕一开始抓在手里要挟胜南的基本全都用完了,现在还剩宋贤一个,胜南不能像保护我一样的去保护他,所以还在受制。”吟儿言之凿凿。 “是啊……”厉风行沉思半晌,“只要一直不给胜南回来的机会,徐辕的篡位夺权就都方便得多……而除去了胜南和宋贤两个人,蓝玉泽不就是他徐辕的了?” 吟儿眼前一亮:“好一个徐辕,竟这般狼子野心!”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天骄那么多年都忠诚于林家,却在此刻谋逆,竟是为了蓝玉泽啊……”厉风行叹了口气。 人都只会顺着自己的思路把事情想通。而且,只会越想越通…… 当下厉风行将连日来魔村内外的局势详细对吟儿述说了一遍: “最初的反对派和信任派已经销声匿迹了,因为目前盟军已经分成了新的两派,一方可谓天骄派,捍卫着徐辕;一方可谓盟主派,更相信你。” “我明白,现在问题已经彻底跟胜南无关,而是我和徐辕的威信之战,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吟儿冷笑,“天哥你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立即以我的名义,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吧。” “你要干什么?”厉风行一愣。 “要想胜南早日回来,这一战,迟早是要打的。”吟儿冷冷地,“不仅要打,而且要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446章 兵戎相见 第446章 兵戎相见 十天,吟儿一直都在心底怀念,怀念那站在人群中间发号施令指挥若定的日日夜夜,或率领千军万马身先士卒的时时刻刻;很怀念,她曾和所有须眉争夺过的荣耀,和天下豪杰共享过的辉煌,和战友、和麾下、甚至和敌人的情谊;还怀念那时候,每一场战役都站在她身侧的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凡经行处,莫有不归降者。 怀念的同时强制自己要忘,遗失的边缘却又被拉了回来。 原来很多事情要消失了才知道它曾经真的存在…… 被遗忘的那段时光,有吟儿有生以来最开心,最充实,最无憾的际遇。就算首当其冲,就算伤痕累累,就算生死难料。 开心,充实,无憾,因为理想和现实融合在了一起。奠基之役,拓荒之战,燃遍战火,扫尽天下。 路就在不停地延伸着,一战又一战告捷了,簇拥在他和她四面的兵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凝聚,经风雨,历荣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是他和她引以为荣的功业,同时也是值得回味的人生。 终于又回来了,虽然此刻享有众望所归一片“盟主”声的,暂且只有她一个人…… 这一刻,她更加确定,纵然要她拼尽全力,也要把联盟恢复到以前那样,完整无缺地交还到林阡的手上!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沙场秋点兵。 被召集到厉风行军营的兵马,囊括各家足足有十几路之多。戎容壮观且斗志昂扬,难以容纳却还在扩张! “不站在盟军对立面上一次,都没发现他们已经不再是帮派教会,而已经是各路军队了。”吟儿心中默叹,而值得庆幸的是,此刻眼前,没有敌人——盟军战衣铁甲,整装待发,热血男儿,个个器宇轩昂,横刀立马,顶风扬鞭,剑指狂沙,哪个不忠心为她! “愿为盟主战天骄!”人人眼中饱含热泪,她看见盟军脸上的喜悦与忠诚,她知道她的回头就预示着林阡的归来不远。 眼前所有忠肝义胆、壮怀激烈的英雄们,你们与我一样,都是林阡的战士!既是他的战士,怎能等着别人杀!? 徐辕,且看你我最后,是谁铩羽而归、黯然离场! 此刻凤箫吟面容中荡漾着的傲气和杀气,竟令柳五津、厉风行等人看见了,也莫敢不从! 柳五津不禁长叹了一声,叹他纵横江湖十余载也未曾想到,今时今日,竟有一女子,能与天骄徐辕争锋—— 虽然在场众家人马都是决意反天骄的,但若无她召集,恐怕还是一盘散沙,此时此刻却空前团结,为她而一扫先前分裂割据之景象。即使林阡并不在场,这许多连天骄都无法掌控的帮派势力,也能如此和衷共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不听徐辕,却听她! 多年来天骄徐辕在南宋江湖,何时不是众望所归,谁人不为心服口服?哪想到他的无上威严,竟轻而易举,被盟主以胆量粉碎…… 是啊,其实他们这些人,从来就没有信服过她是什么祸水命,跟随天骄到黔西兴师问罪,只想对于林阡的隐居问个究竟而已,找不到原因就只能顺着李君前的引导而归咎于她,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因当时,他们对天骄徐辕,和对林阡一样,同等不敢怀疑。就像是一个规定,天骄徐辕疑不得。然而就是盟主在魔城城门前的一句怀疑天骄谋逆,就这一句话,硬生生拆了天骄二十多年的威信! 更相信她、追随她,还因为她临难之际,傲然质问盟军“都说我是祸水命,试问这里又有几个人,真正为林阡打过魔门之战?!”仅此一句,天骄失去的人心,一下子全都为她占据。 出战之前,厉风行就讲:“真正打过魔门之战的是我们,岂能由没有功劳的人杀功臣?” 一语无意道破,这一战,如此之快,箭在弦上,战之根本,确然在于:天骄和盟主死磕,林家军与盟军硬碰…… 有很多人不懂这个道理,却有很多人懂这个道理也打。 魔门外厉风行、柳五津、向清风,都曾统领盟军征伐。 桃源村郭子建、辜听桐、云蓝,多年都是林家军领袖。 势均力敌。当中也不乏各怀鬼胎。 除去中立的司马黛蓝、海、李君前。黔西盟军,彻底分裂。 怕是连云蓝都不曾料想,当初她最怕见到的两军对垒,竟并非因为众人对林阡的态度不一而出现,反而即将因为都效忠林阡才打响…… 爆发于断崖前后的内战,只用了几个时辰的筹谋和布局、调兵和遣将、行军和突袭。 身经百战如郭子建、辜听桐,却并无措手不及,为捍卫天骄,亦不遗余力,冲锋陷阵。 当锐不可当遇见固若金汤,注定了这一战的持久实难料想,变数更此起彼伏。 又有什么可怕?兵戎相见,不过就是一段出死入生的时间。 纠结于天骄和盟主之间的矛盾,终于因彼此而激化,先以断崖为阵地,后划桃源村为界,战线你来我往,气焰此消彼长。难胜难败。 分不清遍布天际的,是朝云,还是晚霞。 暗红色,一直都是暗红色,六七个时辰,仿佛都只过了一瞬。 是谁的杀气熏染,是谁的鲜血浸透。 离开小木屋不远,林阡站在崖边,看足下烽火亘野。 到处是铁骑彪悍,甲胄雪亮。时而整齐,时而凌乱。 却看不清,究竟是谁的攻劈开了谁的守。 自是天穹也沉默。 青龙独自回到黔灵峰,带给了众魔人这突然一战的前因后果,也告知林阡这起大乱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吟儿:“她不肯回来,还说小人一日不除,她一日不离联盟……” 没有征兆,吟儿一声不吭就离去、恢复为盟军精神领袖、并重新当上杀伐决断的主帅,一切发生在半日之内,快到不可思议…… 如此一来,像不像一个金国公主,毁完林阡毁天骄,不乱南宋不罢休?阡明白,若这一战任由着吟儿打下去,她本来无辜都成了有罪。 “想不到,我们的部署还没来得及驱除外虏,她就把又一群外人引了进来。”林美材叹了口气,走到阡的身边。连日来,阡都和她在筹谋着如何将徐辕等人请出断崖范畴、还魔门一个清静,哪里料想,吟儿先发制人,选择了另一个方式,竟要抢先来“剿灭”徐辕…… 吟儿当时都不能发现,她的自作主张突然行动,彻底对盟军不利,亦更加对魔门不敬——内战,令魔门六枭心有余悸谈之色变的内战,就在今日由他们所谓的外虏在他们家门口重现,谓之“不敬”,已是宽容…… “抱歉,浪费了邪后你连日来的诸多苦心。”阡转过头来,轻声对面带不悦的林美材说。 林美材一愣,恢复了面色摇头:“那也是她的错,错不在你。” “她的错,便就是我的错。”阡回看了战场一眼。 手不经意间碰触到破铜烂铁,却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战念:“传令下去,一炷香对我报一次战况。” 不错,他如今不能亲赴战场,既因他身边全是魔人环绕,又不知他的出现会带给哪一方更强烈的斗志……何况,他该消除的,不光是这一战,还有这一战的恶果…… 第447章 覆水能收 第447章 覆水能收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战事终于不再僵持,却难知是谁在被谁包围。 天空被震得褪去颜色,厮杀声响彻心扉。 “他们……竟好像用我五行阵和八卦阵打了起来。”诸葛其谁痛心疾首。 说话时,有最新的战况传回:“郭子建辜听桐暂落下风,厉风行柳五津乘胜追击。” “果然,厉害的是吟儿……”阡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近处的沈家寨寨众,得知抗金联盟两派开战,似是也在调兵遣将。但一时不知他们会帮哪一边。”探子继续回报。 “又一群外人……”青龙眉揪紧了,仰头看阡。 “沈家寨也有两派势力,万不可把内乱传到他们中去。”阡轻蹙眉,“诸葛军师,沈家寨就由你拦在魔门之外了。”诸葛点头,领命而退。 “那么桃源村那边,是由魔王亲自出面平息,还是也靠魔军出兵平定?”林美材问。 “都不必。”阡面对着如此形势,依旧泰然自若,端的从容大气,“只需在适当的时间,见适当的人便可。” 青龙见他转身,喜道:“王的心头,原来已有平戎之策?” “你想见哪些人?我将他们一个一个捉来!”林美材立即动身状。 阡一笑摇头:“第一个人,我亲自去见!” 他第一个见的人,与参战双方都无关,而是袖手乱局的李君前。 作为中立势力里最出色的精锐,小秦淮大半人马都是驻扎在了黔灵峰西南,一出山便能得见。 “不瞒你说,柳五津柳大侠适才还遣人来问我的意向,目前尚在等候答复。”李君前简单与他论了形势,轻声道,“柳大侠说,早先看出我就是支持盟主,只不过我一直掩藏,他也就一直不能与我联络。但目前两派人马势均力敌,各自都在找中间势力倾斜,稍稍一动立刻局面改写,尤其我的决定,实在举足轻重……” “你意下如何?” “凤箫吟下了黔灵峰却直接绕过我,明显心存芥蒂疑人不用,怕是根本不会接受我的襄助。但既然此刻柳大侠派人来问,说明吟儿并没有反对,也就是说,形势发展对他们很有利,一旦他们得我入局,就能立刻克敌制胜……”李君前分析缜密,准确无误。 “不错,吟儿若败了,不会求你襄助,但如今是她占了上风,所以必当不会反对找你入局。”阡点头,对吟儿了如指掌,若吟儿败了,他第一个见的人也就不是君前了。 “我想,先前种种,的确是我对不起吟儿,既要向她赎罪,不如就顺了柳五津的意,出兵相助,讨伐天骄。”君前面带愧疚。 阡正色摇头:“君前,向吟儿赎罪最好的方法,是恢复她的威信,岂能帮她自毁声名。这个关头,你不该和天骄反目,而应继续中立。”阡说罢,君前不由得一愣:“你的意思,是让我切莫帮她?” “就事论事,今日之战,确是吟儿一时冲动。”阡点头,“不要帮她,才是救她。” 君前面露喜色:“那小秦淮便不参战。” 阡看出他本意就是中立,叹了口气:“其实你清清楚楚,参战有百害而无一利,却因为发起战事的是吟儿而勉强自己。”按住他的肩,“君前,吟儿终有一天会明白一切,会原谅你。你很了解,她那里没有隔夜的仇。” “她恐怕实难原谅我。因为那夜我假扮作你,伤害的不是她而是你。”君前摇头,“她从来没有隔夜仇,但会为了你耿耿于怀。” 阡一怔,君前说的,又何尝不贴切呢。其实吟儿这次擅自作动,多半也是为了他啊。 正自倾谈,忽有下属来报,帐外兵马,已然备战充足,等候发号施令,随时赶赴平乱。 “各归各位,暂不作动。”君前立即下令,向来军纪严明。 “但柳大侠派来的使者,还在等着回去复命,若得到我们应允却又忽然拒绝,会否引起误会?”下属领命,问。 “事不宜迟,我亲自随他去与柳大侠、厉帮主解释。”李君前说,与阡四目相对,心念一动,不由得压低声音,问他:“你会回来,是吗?” “这意料之外的又一战,竟像是天不准许我回来。”阡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怕只怕,这一战损失惨重,吟儿和我一样,都走错了路。” “走错了,可以再走回来。”李君前双目噙泪,极尽真诚,“你是盟王,她是盟主,你们走错了路,你们走的每一步上都有盟军的脚印,所以我们也错了。既然大家都错了,那么大家都没错。” 有一句话君前一直很想问林阡,即便你看着这里的众望所归你不心动,然而你看着那里的兵荒马乱,你不心痛吗。 看着林阡的动容他了解,他不必问了,联盟的咄咄逼人不会把林阡带回来,但联盟的千疮百孔,一定能。 战之间隙,退下前线。厉风行惊悉李君前竟不肯锦上添花,实在不解其故。须知如今盟军旗开得胜,李君前哪怕多添一个香主旗下人兵力,都可以轻易击溃林家军的负隅顽抗。厉风行带着重重疑问,在帐中等候与李君前会晤。 厉家军营,比黔灵峰多出了万分肃杀之气,阵列兵将,无一人眼神不寒!李君前一路经行,心中暗暗吃惊,不得不说:联盟最强兵力,不在此处,又在何地?全赖他厉帮主治军有方…… 李君前只带了寥寥几人随行,魄力可见一斑。厉风行只瞥了一眼他左右,就觉小秦淮不辱其名,连随行都个个一表人才,饶是一向以自己麾下为傲的厉风行,也自愧不如,心里暗想,淮南人杰地灵,恐怕只有李帮主压得住。 “厉某极是不解,事已至此,李帮主何以还坚持中立。难道你小秦淮不属我抗金联盟?为何竟不肯打那群林家军?!”厉风行收起佩服,问。 “为何要打?盟军和林家军同气连枝,岂能手足相残、两败俱伤?”李君前对形势实在是洞若观火。 “徐辕带来的那伙人居心叵测、颐指气使,什么时候当盟军是同气连枝?”厉风行愠怒,“他们那帮林家军口口声声感恩天骄,仗着是林家旧部就有恃无恐。但我们盟军的盟主是凤箫吟,奠基之役从头开始就是她,她如何实至名归,你我都有目共睹!” “你我也应该有目共睹,数十年是谁人威慑金朝上下,安定了南宋江湖。若无天骄,绝无你我今时今日!” “原来解释为表,劝停为实?既然你更相信徐辕,你投奔他去!”厉风行火性,当即甩袖转身,“李帮主,恕不远送!” “厉帮主,切勿被一时意气冲昏了头脑。林家军与盟军,本无必要分什么彼此。”李君前冷道。 “不愿走?难道还等我命人将你绑缚起来撵出去不成?!”厉风行怒道。 “厉帮主倒不如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这一战打得痛快解恨、逞了一时之气没错,后果却是削弱了胜南他的左膀右臂!” “我只知,徐辕不配为胜南左膀右臂。用一个红颜祸水把胜南往死里推,其实自己才真正为了女人。”厉风行恶狠狠地。 “什么?”君前一怔,还未会意,厉风行已转过头来,不客气地说:“我倒是忘了,祸水命的言论,还不就是阁下提起!若无你李君前一番谬论,何来今日这两派对立、决一死战?身为始作俑者,还想明哲保身,未免太说不过去!” “我的一番苦心,岂是你辈能够明白?”李君前苦笑一声,恰恰触到厉风行傲气上:“什么叫你辈?!你有什么苦心?我看你对谋逆之徒诸多维护,根本就是徐辕奸细,柳大侠找你合作,是看走眼了吧!”说罢转过身来,就是一掌横劈。 “不可理喻!”李君前以拳相抵。眼看一言不合就交手,如此情景,像极了那夜魔城塔底,思维不一的人见了面就火并啊。 “兴师问罪我理屈词穷,君前的一番苦心,是暂且归咎吟儿、为我消除后患;而风行你,也一样戴着面具,既想要保护我,更还要顾全吟儿,可谓更加用心良苦。”李君前随行之一忽然于主位坐下,仅此一句,顿时止了干戈。厉风行李君前分别退让左右,军营内霎时悄无声息。 厉风行是真没想到他会在!见李君前时,一眼都没给那几个随从,越谈越不投机,当然就更没去管他们,此刻才发现,之中有两位不同,一为青龙,一为林阡!只一番乔装打扮,根本藏不住二者的出众气质。 厉风行又惊又喜的情绪全然写在脸上:十日不见他一点都没有改变,再乱的局面都可以处之泰然,可是厉风行明白,他不动声色,自有他的道理。此刻他除去衣帽,一身玄色,依然那般王者风范,直挺的剑眉,显得英气逼人。 原来君前是林阡那边的人吗?厉风行心中惊奇,却也喜不自禁,看见了林阡,心也定了:既然如此,李君前就是战友无疑。 “若你二人能够发现彼此其实都戴着面具用心良苦,就不会为了同样的目的却南辕北辙,以至于一个想牺牲吟儿一个却想无论如何都保住她。”林阡道,“同样的道理,天骄和你们,也是因为想法不一,所以才立场不同。他的方式你们不能接受,怎能就说是他谋逆?” 君前和风行皆是一怔,因阡这句话而设身处地,真觉对天骄的怀疑过分了些。对视一眼,敌意来得快去得更快。 “可是凤箫吟她坚持说,你是因为杨宋贤的关系被徐辕牵制,难道……一切只是凤箫吟臆断?”厉风行说。阡蹙眉,摇头。厉风行显然吃惊。 “凤箫吟,她在何处?”李君前问。 “她……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 “吟儿显然时时刻刻在最前面。”阡苦笑,“风行,天骄谋逆,子虚乌有,只盼你能趁着局势还没有到最恶,尽快退出战局。相信你厉风行一撤,吟儿的气焰就不会再那么嚣张。” “若我撤去,那郭子建、辜听桐,还有沈家寨他们……”厉风行不无担忧。 “你放心,沈家寨我已经让魔人挡在了魔村之外,见完了你立即就会去散了他们。”阡说,“参战双方主帅,每一家我都不会遗漏。” “其实你很明白,那么多兵马,那么多立场,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话。”李君前叹息,“若今日无你同行,相信你也知道,局势会发展成哪样。”言下之意,联盟无他不可。 “总而言之,希望你们能够谅解吟儿的作为,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决计不要放在心上。她若不能回来,我就不可能回来。”阡诚恳地拜托他们。君前微微一愣,可以觉察,阡为的人就是吟儿。 “嗯,胜南,我也有话要对你讲。”厉风行点头,认真地说,“也许会有很多人以为,我这么做是见风使舵,是立场不停地换,是形势比人强。但是,不是这样的胜南,虽然形势是天,但交情是一切。” “说得好,形势可以一日如几十年,但交情几十年如一日!”李君前亦道,对厉风行欣赏不已,情不自禁拍上他的肩。 “适才得罪了,李帮主。”厉风行笑起来,气度俨然豪迈。 “有你二人,教我更加相信了,这一战,虽然起因已经无力回天,但结局未必覆水难收。”林阡流露微笑。 第448章 以静制动 第448章 以静制动 临近傍晚,激战尚未落幕。 两军于月出前后,只争得半个时辰的休战,且断续仍有摩擦争端。 阵地外的大背景地暗天黑,隐约可见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从一而终,凤箫吟都不肯接受任何谋士说客劝谏,一口咬定目前对阵的林家军为叛军,强行逼迫他们交出徐辕否则绝不罢休。果不其然,夜以继日,毫不消停,一战紧紧接着一战。若非此刻在阵前与她商议战和、分析利害的是云蓝,恐怕连半个时辰的休整都免谈。 “怎样?不知云前辈出马,可否劝得了她?”“云前辈与她份属师徒,理应极具说服。”“师徒又如何?那夜断崖之战,她还不是一样劫持了云前辈?”“可断崖之战,也许是对主公关心则乱吧……”林家军窃窃私语,句句流露担忧。 “竟然怀疑天骄!那帮盟军将领,是哪根筋出了毛病!”郭子建经过一干兵卫,盔甲连夜不脱,天虽冷,火气却盛,“那个凤箫吟,到底是哪一路的妖魔鬼怪?她说谋逆就谋逆,抗金联盟还全都陪她拼命?可真是忘恩负义,没有天骄提携,何来今日抗金联盟,何来她凤箫吟盟主之位?” “子建,少说几句吧,天骄心里,也着实不大好受。”在狡兔之窟里对阡吟其实都已折服的黑衣老者,是为郭子建部下亲信,名叫耿尧,亦是林家军中老将,几十年忠心耿耿。 “耿老将军,你心里应该也明白吧,他们那帮云雾山排名,算起来还都是天骄门生,岂能这般胡作非为?做人不能忘本啊!”郭子建痛心之色溢于言表。 “但老夫觉得,他们为了盟主敌对天骄,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不正证明,盟主她不是祸水命?”耿尧的话,从来在郭子建心头大有分量:“耿老将军言之有理。不过……天骄、主公和盟主,不可能谁都没有错……”又回忆起狡兔之窟里林阡叫他的一声“郭师兄”,心中隐约觉得哪里蹊跷。 郭子建行到路口,恰恰和迎面而来的辜听桐相遇,不禁上前问道:“怎样了二师兄?云前辈劝得怎样?” “点头了。”辜听桐说,“那女人终于答应,过片刻随云前辈一起到断崖看看。” “咦?要休战现在休不就是了?何必还要去断崖?” “因为那女人死不松口,说什么‘若要证明天骄并非谋逆,必须拿出真凭实据’,否则她抗金联盟绝不死心。”辜听桐叹了口气,“好在主公对我们说,对付那女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派谋士说客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是把事实呈现给她看让她自己哑口无言,所以只要找个人说动她去断崖看看,让她看见天骄把冯虚刀都弃去了的事实,她一定就会明白了。” “原来,带她去断崖,是给她亲眼看见天骄的忠心?对啊,盟主应该还是个讲理的人,若知道天骄对主公那般情谊,恐怕绝不可能再死咬天骄谋逆……”郭子建点了点头,冷不防却是一惊:“主公对你们说?你是说,主公来过?” “嗯。”辜听桐点头,“那女人要的真凭实据,也是主公帮天骄拿的。主公适才与我会面,得知天骄解下冯虚刀之举措,亲口说天骄实在重情重义。” “主公来过?”耿尧喜道,“难道又走了?那可真是太不巧了,他的九九归一刀,我记下了所有招式,还不曾问过他,可否传扬开去。” “九九归一刀?”辜听桐和郭子建皆是一怔。 “是啊,就是那夜在狡兔之窟里,那像极了楚江的刀法,我数了数,正巧八十一刀。是九九八十一刀,也是九九归一刀。”耿尧语带赞赏。 “耿老将军,我成天在你面前舞刀,也没见你给我记招式、冠名字。”郭子建脸一黑。 “我倒是很想研究研究,打败我的一刀究竟要多强。”辜听桐一笑。 酉时上下,林阡还只能出现于战地后方,才不至于引起人心倾斜、局面激化。不到戌时,情势已然完全为之所控:前线势力的大幅削弱,不仅出现于盟军,也在林家军中同时展现,登临送目,一览无余。但凡对局势洞悉者,皆知这一战打响突然,止歇更是一瞬间。 吟儿一时还不曾发现,敌我双方战火同时倾颓,幕后黑手是她的林阡。随着杀气从外向内一点一点被剥蚀,矛盾亦由两个方向开始逐步消除,最后,将终结得自然而然无知无觉…… 诸葛其谁看着眼下这同归于寂、井然有序,捋须长叹:“息了烽火,戏了诸侯。” “若当年你诸葛其谁也有个女人可以让你搏她一笑,也许内乱也可以这样消除,不用斗得两败俱伤。归根到底,不是没有实力,而是没有动力吧?”林美材面无表情地嘲讽道,诸葛其谁满脸通红。 “王说了,待混沌去了断崖,他立刻去前线见柳五津,继而找到徐辕,一切就都迎刃而解。”青龙说。 “迎刃而解了,我们就要和他们共事一主了,想想还真是荒唐。”林美材说。 “要不要换个角度想想,他们觉得跟我们共事一主也荒唐吧。”诸葛其谁叹。 青龙一怔,轻声道:“在他身上,也许并不抵触!” 回到断崖范畴,当夜决战种种,犹在眼前游走。 “师父,我还是猜不出来,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吟儿说时,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自己剑抵恩师、无情劫持的那一幕幕,为了林阡,当真连云蓝都敢杀了,吟儿不是没有愧疚过,更何况在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陆续回归之后,吟儿想,恐怕云蓝都很可能是为了自己好才逆心而为的,为什么自己竟那样的穷凶极恶呢…… 现在的她,只想得到云蓝一句真心话。趁着四境都是亲信,没有外人。 “等你随我前去看了,自然得知师父站在哪一边。”云蓝爱怜地看着她。数日不见,吟儿依旧老样子,没受什么伤吃多少苦,总叫云蓝欣慰。 吟儿却止住脚步:“师父,那夜真是对不起。”见云蓝回头看她,吟儿禁不住的哀愁,“也许这一战,我又要对不起更多的人,可是没有办法,对不起的人,我将来再一个个地赎罪,只要铲除了奸佞,只要联盟恢复……” “念昔,没有奸佞,所以……也没有所谓的站在哪一边。”云蓝叹了口气,“被我说准了,其实你心里分得清大是大非,你知道林阡的所作所为可能是错的,你却还跟着他却不劝他。” “师父,我怎可能劝他。这次他的所作所为,八成是对的,我相信他,自然跟着他。就算有两成的可能是错的,既然错了,我就更要跟着他了。一个人犯了错走上绝路,身边是多需要有个人照应他、支持他、陪他……” 云蓝噙泪:“我总算是懂了。”再懂不过,所谓爱情,不就是这般彼此交换,互相牺牲。何时何地,她云蓝也有过同样的抛弃大是大非、为爱不顾一切。 断崖旁,与十天前一样的风冷衾寒,但不同的是,多了林家军重兵把守。当时,吟儿尚不知林家军自觉把守的是饮恨与冯虚。 “你自己去看吧。”云蓝止步,没有确切告诉吟儿让她看的是什么,之所以要吟儿自己去摸索去找寻,完全是为了把她彻底排除在战局之外,也给林阡、柳五津、徐辕三方足够和解的时间。 第449章 就怕万一 第449章 就怕万一 止战平乱之间隙,林阡亦不忘向诸位首领征询了六月川东详情,并逐一了解了他们心中看法。周旋于数路兵马之间的同时,关于抗金联盟的一切林阡都重新了然于心。结合众家之言,连林阡也忍不住叹,天骄所作所为,难怪令人存疑。 藏匿留书,推波助澜,取而代之,兴师问罪,赶尽杀绝。往谋逆想,越想越像。 但“赶尽杀绝”,“兴师问罪”,“推波助澜”,天骄虽然手段凶狠,却完全是为他林阡的前途着想,“取而代之”,更加是盟军的臆断把天骄挫败金人的功劳抹杀,但阡一时无法想通这“藏匿留书”:天骄为何要藏匿留书? 于理不合。如果徐辕后来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他林阡而不惜杀害吟儿,那么藏匿留书,凭阡对徐辕的了解,徐辕清楚当中利害根本不可能做。退一步讲,就算他一开始因为种种原因真的藏匿了,却不可能直到现在还不拿出来。 戌时。厉风行、李君前仍在他林阡左右谈论细节,林美材、青龙、诸葛其谁也悉数到来桃源村村口的酒寨与阡会合。此刻不远处的战地,盟军与林家军已然有偃旗息鼓趋势,吟儿和云蓝应该也已经往断崖处去。 “吟儿去了断崖,想来一定会消除对天骄的误解。现下唯一一对棘手的矛盾,却是在柳大哥和天骄之间。”林阡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战看似是吟儿和徐辕的威信之战,实则最不信任徐辕的人是柳五津。 不止因为柳五津是第一个响应吟儿的人,更加因为当别人指徐辕谋逆都只是无缘无故或跟风,柳五津却似乎有凭有据、怀疑根深蒂固。也罢,柳五津是站得离徐辕最近的人,日积月累的敌意最难消除。撇开吟儿这个精神领袖不谈,这次盟军的主帅是柳五津无疑。 阡心中有数:若要彻底止战,就必须在一刻之内,将盟军一个月的形势都洞穿、把一切对天骄不利的证据都攻破,从而把柳五津的敌意全销毁。只要拿下了所有主动挑衅的盟军首领,被迫抵抗的林家军诸将自然不再恋战。 然而,对柳五津的劝停委实艰难,只因六月发生在川东的一切,实在事态繁杂,盘根错节,一言难尽。林阡与李君前、厉风行三人作了无数推测又次次推翻,分析到最终,仍旧冻结在“藏匿留书”这个祸根上。若这个结不能解,只怕柳五津对徐辕的疑虑,始终不能烟消云散,实在影响着抗金联盟的将来。 留书——这个最初的,也是最小的结。 “盟军的确是没有一人见过你和凤箫吟说的留书。”厉风行说,“那天为了找你们,你们的营帐已经快掀翻了。” “当时范遇倒是说过,以你的处事作风必然留下书信,但问了大嘴张他们,也都说没有踪影。留书只有可能被藏。”李君前亦说,“但若真是天骄所藏,只怕他难辞其咎……” “会不会不是被藏,而是被盗?”诸葛其谁问。 李君前与林阡对视一眼,摇头:“被盗的可能微乎其微,算起来恐怕只有万一——因为那天清晨,柳路石陈四位前辈刚好因为奸细风波与胜南你正面冲突过,由于你难得一次的大发雷霆,这些监视着你的眼线们一时人人自危,加之徐辕当天声明要彻查奸细绝不姑息……所以,柳路石陈安插的眼线,几乎已经没有谁继续奉命潜伏于侧。” “是。若非那日天骄借口彻查把这些眼线都撤走了,我和吟儿的离开恐怕也不会那般轻易。”阡点头。 “就算还有那么一两个眼线没撤干净还在你身边,也不可能窃取留书,既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心啊。”厉风行点头,“自己家的奸细都不可能,敌人的奸细就更别想混进来了。” 阡却忽然有些疑虑:既然海上升明月都可以有人暴露,为什么留书的问题上不能有奸细作祟?哪怕、真的只有“万一”的可能…… “又会不会既没有被藏,也没有被盗,而是掉进了哪个角落一直没被人发现?”青龙问。 众人齐齐摇头,只觉得发生在军营里不大可能。 “不如将形势,再梳理一遍。”李君前说,“你走之后,众人四下搜寻毫无音讯;陈旭说出‘虽走还留’,稳定了盟军军心,一时忧患解除;金宋双方,都更在乎你的去向,一直没有交战。却不知从何时何地,突然传出你的隐居之说。自此金宋之间时有争端……” “也未免太巧合了些,看着像金人知情一般。”厉风行领悟着。 “我的隐居之说?是直指我隐居在黔西吗?”阡蹙眉。 “不,隐居之说,一开始传出了十几个方向,南北西东,到处都传到了。”李君前说,厉风行补充:“黔西、夔州、大理、陕西,远近皆有。” “我明白了,留书果然还在世上——就在这个传出隐居之说的人手中。”阡听出端倪,面色凝重,“这十几个方向,都是我写在留书中掩护真实去向的,一个不漏地被宣扬了出来,是因为这个居心叵测的人看不懂我的用意,所以存心诋毁。” “十几个方向的隐居之说?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那不可信,连传出谣言的人,自己都没确定。”林美材冷笑,李君前厉风行皆觉有理,不禁惭愧低头。 “那又回到了先前问题上,既然留书在世,那究竟是天骄藏了,还是被他人盗了?”李君前一愣。 “若是天骄藏起来的,怎可能金人先行得知?”阡显然对徐辕完全信任。 “果然有人窃取?”厉风行蹙眉,“可是,奸细不都是排除了吗?” “是啊,在那个关系刚刚破裂的夜晚,天骄和柳路石陈手下的奸细们,是不可能会奉命潜入胜南和吟儿的营帐的。那就只有敌军的奸细会去,但是敌军的奸细,又有哪个会在天骄的眼皮底下如此方便大胆地行事?”李君前托腮沉思。 “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奉命潜入的,但他的身份很方便行事?”阡忽然抓住破绽,“也就是说,他名义上是天骄的手下,实际却是敌军的……” “你的意思是,双重身份的奸细?”李君前一愣,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哼。我们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啊。”林阡思路顿时清晰,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奸细太不简单,我和天骄,全被摆了一道。”站起身来,“被人当棋子的感觉,可真是不好得很。” 恰在此时,林美材忽然凑上前来:“等等!”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结果她看着林阡淡淡说了一句,“嗯,你这个笑容,不错。”阡赶紧收敛了笑,正襟危坐。 李君前厉风行面面相觑,他三人都还在谈正事啊。如果那个不是邪后,厉风行肯定一掌直接拍飞。 “可是……就算是双重细作,也逃得过胜南和天骄还有莫非的眼?”厉风行大惑不解。 “有。”李君前忽然也想通了,叹了口气点头,“我天天说,日日说,都忘记了那天出现过一个绝妙的人物我每次都说到了每次都一带而过。他是最早发现你不在的兵卫之一,范遇问他有没有留书,他点头确定说没有。” “是那个……大嘴张吗?”厉风行一愣,这个人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太小太不起眼。他连大嘴张真实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也只有他一个人会令天骄都失察——因为那天我差点处决了他以杀鸡儆猴,他死里逃生,是谁都不会在意。”阡点头,“总有那么一些,计算之外的人,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惊扰大局。” “这么小的一个人,如今到哪里去找到他呢……”李君前叹息着。 “好在他的存在,实在给了我们警醒。现今我们身边,怕有千百个他存在。”阡一笑,但为了不让林美材捕捉,笑得很短暂。 “幸好你的留书,没有明着写。”厉风行因为阡的话顿时轻松了许多,“好像你预感到会失窃一样。” 在留书里做手脚,是阡一贯的行事作风,而并不是真的出于想以防万一,他也不可能想得到,‘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会在徐辕的眼皮底下发生……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封杜绝了一切隐患的留书,竟从一开始就失了下落!” 从留书的起源他们思路就已经分道扬镳,当然接下来所做的一切也就都不契合了。 “当你们以为天骄故意藏起了留书,而天骄却认为没有这个留书的存在,但事实上,留书却在第三方的手中……大家所知道的一切还有思考问题的方式,在第一件事上就发生了分歧。 后来隐居之说流传江湖,以为留书可以起作用的我,认为隐居只不过是外界揣测而联盟一定明白我的苦心,所以不曾急着回川东,而隐居之说,却彻底刺在天骄心头,勾起了他的心魔,令他怕我真的抛弃了联盟从而想到不如就推波助澜。 而这个推波助澜,却更加促成了留书失窃的严重…… 恶性循环,加之内忧外患。接下来,顺着我思路想的和顺着天骄思路想的,分成两派对峙,就不足为奇了。” 阡说,所有先前想不通的细节,他都可以用吟儿的身世搪塞自己,而盟军,当然也可以自我解释为天骄谋逆了……多事之秋,谁能明白,彼此思路的不通畅,正意味着第三方的一直存在!? “大嘴张……”厉风行攥紧了拳,“是哪家的奸细……” “他的底,柳大哥应该比我们清楚。”阡一笑,问题终于可以迎刃而解。 第450章 尽释前嫌 第450章 尽释前嫌 天色枯黄,叶落漫道。 由远及近,有人领一众铁骑疾行而来,以他分界,风沙以同样的速度离散开去,由近而远。 柳大哥的轮廓,就和当年短刀谷外第一次交心时一样清晰,近看却瘦削了不少,在重逢的一刹那,眼中分明写满了百感交集。 他一见林阡就掩饰不住的激动,根本弃了一切而不顾,几乎是连摔带翻地下得马来,无视林美材等人直接冲进酒寨,围着阡察看了好几转,确定阡无碍之后才罢休:“胜南!你的伤势,已经大好了吗?!可真教我……担心了日日夜夜……” 也难怪他这般失态,上次给他见到的自己,是气息奄奄命眩一线。林阡叹了口气,柳大哥不也一样,一样是伤痕累累命系刀锋。 林阡却止住感伤,以微笑迎他:“柳大哥还是老样子,看看,这匹马又被虐得……”李君前、厉风行循声看去,果然柳五津胯下的战马被他这么一抛弃,忙不迭地跑了又只剩一溜烟。众将士听得这话,亦纷纷笑了起来。 柳五津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热泪盈眶:“胜南,我这次来,是为了川东的那些,与你道歉。那段日子,柳大哥实在是太不冷静……” 阡一怔,急忙将他扶起,“真相大白之时,那段时间的是非,还有什么重要。柳大哥不必介怀,那段日子,也是因为林阡没有辩解的关系……有很多事情,恕我解释不得。” 柳五津点头:“胜南,万望你也不要再纠缠于党派之争,觉得我们急于复仇而举止疯狂……”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我明白,近三年来,苏家咄咄逼人,寒家居心叵测,魏家虎视眈眈,林家军不能坐以待毙。你们已经极力把伤害降低到了很小。”阡示意他坐下,在他耳边轻声说。 柳五津转忧为喜:“得你此言,这一战总算没有白打。” 阡一怔,柳五津道:“胜南,我真是没有料到,连天骄他,都和寒泽叶一样蜕变……他一次又一次地针对你、陷害你、暗伤你,甚至要杀了你……” “因为我的缘故而不相信天骄的人,究竟有多少?”阡必须对形势做出估计。 柳五津带来的人马齐齐响应,全然意在“讨伐天骄”,以小见大,形势实在严峻。他们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而竟宁愿讨伐天骄! “若然我信,又当如何?”阡问道,众兵将全然哑口无言。 “胜南?你……”柳五津不禁一愣,他没有想到,吟儿和阡的立场首次没有统一。 “你们不信,我信。”林阡字字铿锵,“三年来,哪次短刀谷危难之际,不是天骄出面平息,江湖新旧交替,争锋不止,有谁没受过天骄保护,抗金联盟在南征北战的过程里,从未有过一次短刀谷的内乱滋扰,这当中是谁的汗马功劳。寒泽叶之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 “林家军确实是在天骄的羽翼之下才得以保全,他是恩人没错,但他要杀你,便就是我们的仇人。”柳五津冷冷道,“那夜在魔城城门,他出冯虚刀声东击西使你重伤,是为不忠凭据之一,继而在断崖之上,率众对你赶尽杀绝没有丝毫手下留情,是为不忠凭据之二。加之先前几月种种,已经功过相抵。野心之大,怕不是寒泽叶之辈可比。” “魔城城门,他出冯虚刀是为留我,断崖之上,他赶尽杀绝是对吟儿而并非对我。其实一直以来,天骄都是想靠杀吟儿来保住我,只不过我没有领情罢了。”林阡摇头,柳五津、厉风行、李君前皆是面色一凛:“当真?” “天骄与吟儿确有误会。并非天骄谋逆。”阡点头,“这也便是自川东起天骄为何就总是针对吟儿、为何我一走了之也要带上吟儿、以及目前吟儿和天骄开战的原因。” “他二人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众人皆是不解。 “那就说到大嘴张此人,为非作歹的水准,挑拨离间的本事了。”阡一笑,顺水推舟把吟儿和天骄的矛盾推给大嘴张。自古以来,至关重要的人犯错,要不就是受了美人诱惑,要不就是受了小人诱惑,反正听者都信。 “哦,原来是大嘴张从中作梗,对天骄进献盟主谗言,对盟主说天骄的不是?久而久之,矛盾也就成形激化了……”厉风行率先信了。 李君前想了半刻,分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柳五津一愣:“大嘴张?他怎会为非作歹、挑拨离间?我们只是让他做眼线,并未叫他做手脚、擅自行动啊……” “大嘴张他,既是你们的眼线,也是第三方的眼线。”阡一笑,“不仅如此,恐怕还来头不小,我需要柳大哥告诉我,他到底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在短刀谷中多久了。” 当下林阡就把六月以来天骄的所作所为一一洗白,从“留书失窃”到“赶尽杀绝”不过用了一刻功夫就澄清,柳五津连连后悔,果然是错怪了天骄。柳五津也向林阡道出了大嘴张的来历,他姓张名秋,为短刀谷土生土长,早先跟过陈羽丰,为塑影门中人,所以一直听命于陈静。这样看来,不可能为金人奸细,而实在是短刀谷中的。 “陈安是寒泽叶那边的人,张秋会否也是……”阡心中暗想。 “想不到他竟还有一个身份吗,连窃取留书也敢,他到真是有胆识。”柳五津只觉不可思议,“如此一来,倒真有可能是苏家的……” “再说到五月在川东我与你们几位前辈的种种不和,也全然是这第三方从中挑拨、激化。对我不利的流言,有部分可能真的是你们为了激我而指使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们这些双重身份的奸细,利用了这种私权,故意捏造。”阡说,“尤其是楚风流的事,柳大哥可还记得?” “记得。你与她、陈铸,秘密约见了数次,我们惟恐你受了他二人蛊惑,所以想出了那个馊主意,趁你和楚风流又一次‘秘密约见’,扮作了越野山寨的人假意前去行刺,想要让你对她的言行产生怀疑。同时立即宣扬出你与她的约见,使你觉得你和她的见面明明是秘密的却被她宣扬,足以证明她意在乱你军心。这样一来,你对她就更加不会取信。” “但柳大哥可知道,楚风流与我的约见,本来就不是‘秘密’的?”林阡说,柳五津当即一震:“什么?” “那次楚风流与我的约见,不是秘密的,她带了人马,事先也知会了我。”林阡叹了口气,“对于你们来说,她带人马却完全是意料之外。所以很明显,你们都受到了小人蒙蔽。这些小人的用意何在?不就是趁着你们想离间我和楚风流,故意把你们引过去被楚风流的人马拿下,继而离间了你们和我吗?” “原来如此……”柳五津大叹失策,苦笑,“现在想来,我们四个人串通演戏的那一幕,可真是丑态出尽了,胜南却没有拆穿我们……” “矛盾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我自然不会拆穿。那天晚上我和吟儿在岸边一起见到楚风流,问她把那群捉拿的人马移交到我们手上禁锢,但恐怕也是大嘴张对陈静前辈谎报,说我一个人与楚风流私会吧。”阡笑了笑,“所以第二天陈静才毫不知情,对我破口大骂。” “也只有胜南你,能够到那种情况下还为了我们不辩解了……”柳五津叹道。 “事实上,我也一度怀疑过,为什么关于你们刺杀楚风流的流言已经被我堵住,还会流传出来添油加醋,谣言不可能从你们自己那里外泄……”阡叹了口气,“但诸事缠绕,加上吟儿和天骄已然成了死对头,我也一时没能想通,竟白白放任了第三方的继续存在、继续搅局。那段时间我坚持延期,恐怕实在触犯了林家军的愿望,以至于你们几位元老都不肯听从,我若留下,只会激化矛盾,所以带着吟儿一起离开,只为给你们时间冷静。” “哪里料想,这第三方却不惜勾结金人,使得我们所有人的思路,到今天为止,才开始融合。”李君前说,“实在是走了太多的弯路。” “胜南,现在想来,延期之举,又何尝不对呢。你、吟儿和天骄之间都能引发战乱,更何况短刀谷。”柳五津叹了口气,“今天这一战,真不该打。” “事不宜迟,我立刻去向盟军下令,都是一场误会。”李君前立即要了一匹马,厉风行随即也动身,“我随你一起。” “嗯,这才对,速速从我魔门撤出去。”林美材满意一笑。 “这盘棋,该与天骄下和。”阡微笑,当一切水落石出、烟消云散的时候,他明白他已经有足够的筹码向天骄摊牌,把吟儿留下。无人了解他这么多日的从不辩解到现在将起到怎样重大的作用。 然而厉风行和李君前还未驰出多远,那边忽然飞来一骑,落下马来十万火急,与此同时酒寨中众人才发现,那边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战场,此刻忽然又一次的时空动荡! “怎么回事?”柳五津大惊失色。 “盟主她,盟主她和郭子建、辜听桐两位打了起来,还好有向将军帮忙,否则不堪设想!”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 “不知发生了什么,据说盟主从断崖回来之后,一直都黑着脸,回到军营中时,立即宣布继续进攻。事发突然辜听桐他们都措手不及,郭子建大骂盟主蛮不讲理……” 待柳五津、厉风行、李君前等人随阡一起奔赴前线,两军对垒已经从桃源村拖到了魔城,盟军一往无前、兵临城下,林家军退守城楼、高屋建瓴,其情其景,可谓互不相让。最中心处果真有两人两骑,在空旷的战地你争我斗。 挑灯夜战,杀气不减。 天忽明忽暗,火光中,吟儿脸上依旧是不服输的倔强和为阡而战的高傲,剑光幽幽、威风凛凛。 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形势突如其来再度恶化? 马蹄相交如错,短兵相接迸火。 第451章 生死全抛 第451章 生死全抛 戌时。断崖上寒风凛冽。 乍见重兵把守于前,吟儿虽然不解其故,穿过一众铁甲却面不改色。就算孤身一人深入其间,也是对方畏惧她的威严。 在断崖边象征性地转了一两圈,刻意不往饮恨刀留下的位置看,她偶尔也能想到林家军重兵把守不容他人靠近的无上天威是饮恨刀,但是更明白单凭“派兵守卫饮恨刀”这一点,根本证明不了天骄忠心——因为这些兵将,完全可以是出于自愿守护饮恨刀的,跟天骄忠不忠心扯不上关系。 于是一直不去靠近。因为一旦靠近,她就又会想起当夜断崖绝险,纵然漫天遍地都是万箭齐发,阡撑到没有力气却还跟她在一起……她就又会忆起,他解下饮恨刀,是为了她而自尽。 “胜南,你愿为了我的爱而死,我也愿为了你的理想殉身。”吟儿噙泪,不经意间道出这一句,这一战开始之前,她就已经把生死全抛。 不知不觉,却还是去接近了饮恨刀,那里有阡的前世今生。 刀上铭刻着多少伤痕,却又凝聚了多少豪情。 “全都退下。”她不可能准许有任何人来亵du饮恨刀,连接近都不允许。 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将帅,无论识得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竟都慑于这娇小女子的威严,悉数得令退去。 却有一人,始终没有移步,背对着吟儿站在饮恨刀前,默默看着它,因为这个人太过高大,吟儿不曾看见饮恨刀的那边,还有一把同样遗落的冯虚刀,自然忽略了天骄与林阡之间的情谊。 这个人的背影,却依稀熟悉,似曾相识…… “为何还不退下?”吟儿冷冷问。 “念昔,很多年,不曾在战场与你相见……”俊逸男子,长身玉立,潇洒绝尘。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才知此人是谁!难怪阡说林家军有了新主,难怪阡把饮恨刀丢下了,难怪此人现在站在这里,他在干什么,他在觊觎着林阡曾经拥有的一切吗!可是他叫林陌,就不能取代林阡! “你来做什么?你先前不是和苏家那帮人走得很近吗?” “同在官场上,难免要打交道。”陌的声音,依旧和几年前一样的好听,又隐隐夹杂着几分感伤,像极了阡。 吟儿站在他背后,心已经冷了半截:“如今与徐辕合作,是想夺了饮恨刀,夺了林家军,顺带着还夺了盟军?!” “短刀谷的权力之争,已然箭在弦上。他,不能逃。他若逃避,则饮恨刀,重新归我所有。以我取而代之。” “你?且不说你做不得盟王,你觉得以尉迟雪那样的大家闺秀体弱多病,可以胜任一个盟主么!?”吟儿冷笑,一想起尉迟雪那样跑几步就娇喘不停的官家小姐,不禁自傲。 “盟主之位,可以依然由你来当。”林陌侧过头来,看着她,“我与徐辕合作,不仅要夺那些权力,还要夺了你。”说的同时,已经意欲挽住她的手臂。 “那你真是妄想了,我只会当一个人的盟主。”吟儿冷笑,猛然撞开他,凛然不可侵犯,“我凤箫吟,只会当他林阡一人以下的盟主!” “纵然他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陌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再优势不过的笑。 “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是他林阡的位置,你和徐辕加起来都篡夺不得!”吟儿怒而甩袖,即刻离去。 于是就像盟军说的那样,一路都黑着脸一言不发,回到军营中就立刻重新起衅。 于是林家军中无一人解得其意,纷纷谴责她蛮不讲理、知错不改、欺人太甚。 然而就算是当时就在几十步以外的云蓝等人,都难以料想林陌的身影,会正巧挡在冯虚刀和吟儿之间。 没有野心的徐辕,因为林陌而重新有。没有动机的徐辕,因为蓝玉泽而继续有。 而当林阡来到魔城时,也已经根本不能止战,随着双方主将刀剑的铿锵碰撞,一触即发的敌意陡然膨胀,马鸣声,萧萧风声,刀声剑声戈戟声,像滚雪般越持续越激烈,冲破季节阻隔在城前肆虐,混战,草木倾颓,花瓣从不同高度坠落,无可奈何却大势所趋。 乍见林阡归来、而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紧随其后,盟军兵马阵列,庄严肃穆,只等待林阡一声令下,索性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继续为他写下又一页的攻城略地。然而,谁也不曾料想,林阡刚一临阵,竟亲自鸣金收兵! 那边盟主纵横杀伐,这边盟王偃旗息鼓,盟军何曾遇见过这种局面?竟然僵持不下,形势左右拉扯。终于,靠近盟王这边的逐渐放下了兵械,战火的又一次熄灭,缓缓传递向前。 “向将军,主公已然回来,他下令收兵,你竟敢不从?!”柳五津策马到了最前。 “主公当真回来?”向清风喜不自禁,与辜听桐的交战骤然放慢,辜听桐面色总算有些平和。 吟儿激战正酣,原先不懂为何后方忽然收兵止战,这时往后一瞥,才知果然是林阡到场,却未尝停下一招半式,甚至连“万云斗法”都搬了出来,教郭子建颇觉棘手。 “凤箫吟,胜南亲自鸣金,是为命你休战!”柳五津勒马于侧,却发现无济于事,惊道:“连他的命令,你也不听吗?” “柳前辈,这个女人疯了!”郭子建气急,吟儿哪里不想停下,但打这万云斗法颇不熟练,一招接着一招就是难以即刻停断。此刻听郭子建一激,怒道:“我疯了?我无缘无故?我欺人太甚?无良马贼,你们可知道他们这些人擅自投奔了林陌?!” 柳五津一怔而战栗:“什么?” “你胡言乱语什么?”郭子建登时变了脸色,彼时林陌的存在,只不过是天骄用以威胁林阡的筹码罢了,根本毫无交流,何时有过擅自投奔的不忠之举?! 城楼一隅,天骄与云蓝观战良久,不知他们在交战中途谈论了什么,却都看清楚了:林阡下令收兵而吟儿依旧不听。 “你要做什么!?”云蓝大惊,按住天骄已经藏在袖中的弓弩。 “云前辈,你已经看见了,她是这样的穷凶极恶,竟连林阡下令也劝不得她。”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放过她吗?你知道,失去她林阡会如何!”云蓝惊道。 “林阡先前一味维护,是因为她无辜。如今盟军损失惨重,试问她还如何无辜?”天骄冷冷地看着万军之中林阡所在,“他此刻,恐怕也对凤箫吟绝望了吧。” “不……”云蓝竭力陈辞,“不能把两军对垒,全归罪到她一个人身上!” “云前辈,这一战,必须有一个了结。”徐辕已经察觉到她理屈词穷,“我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原本希望她放下兵器、只要她认错便原谅她,可惜……”向后一个眼神,已经有亲兵将箭矢送上。 “你要做什么!?”云蓝大惊失色,剑已在手,直锁天骄喉,却根本阻止不了天骄搭箭。 “云前辈,除非你能在我出箭之前,杀了我。”天骄叹了口气。 “自问我的剑,及不上你的箭快。但你若杀了念昔,我必定会杀你。”云蓝冷道。 “好一个同归于尽。”天骄决绝一笑,回看云蓝一眼,“以一死换林阡之新生,徐辕心甘情愿。”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第452章 棋死回生 第452章 棋死回生 天骄决绝,说到做到。 云蓝心念一动,先发制人一剑疾行,天骄颈上霎时已有血痕。城楼上远近兵将见此情景,不禁蜂拥而上要看天骄伤势,一时失去秩序。 “将她拿下!”天骄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弯弓射箭。 也便是这一刻,城楼上的火光骤然全部偏移。云蓝心知,这一幕,躲得过别人的心,却逃不了林阡的眼。 千军万马之中,林阡其实从始至终都在搜寻着天骄的身影,虽然目光不曾眷顾过吟儿,但搜寻天骄,正是为了对她作最大的保护。 当然逃不了他的眼,为了保护吟儿而和云蓝不约而同的默契,使林阡骤然明白火光的偏移意味着杀机的生成! 不假思索,电光火石间,林阡夺过身边弓箭手弓箭,直朝火光集聚的中心最暗的一处射去,距离再远,他都有把握这一箭的方向准确无误! 神鬼之箭,是足以使光阴泯灭;雷霆万钧,是绝对的无坚不摧。两者遭遇在半空之中,一方是为杀一方的杀气,则徐辕的箭虽然更加强劲折断了林阡之箭,林阡之箭却恰到好处掐断了徐辕去路。 一声巨响,双箭齐往第三方偏,直落无人之境。 也无人知,适才有谁曾逃过大劫。 但与此同时,战局内外,偏是人人惊呼——斜路里不知何时冲出了又一骑,虽是后来才攻入内层战圈,马上那彪悍将领却不像柳五津那样勒马劝停,而是迅猛不由分说地闯入郭子建与凤箫吟争端之间,左手一把将吟儿拖下了战马,右手则挥刀格开了郭子建的那一击。 柳五津知此人实在是要救凤箫吟,如果他不及时入局,郭子建这一刀必定重创吟儿。但此刻吟儿被他夹在腋下,并不知他是以整个身躯在护着她,随着他的马在战地打了好几转,吟儿头晕目眩还来不及看清楚他是谁。 如此虎背熊腰,除了海又是何人? 郭子建交战途中经他打断,单刀已然跌落马下,此时要杀要剐,已然悉听尊便。 柳五津则狐疑地看向海,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时此刻。 “各位在这里打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可知道渔翁得利的有多少家?”海一发话,吟儿已然听出是他,奈何被他这般对待,实在有shi身份,气恼不已。 战场骤然鸦雀无声,听他讲述:“魔村之外,东有轩辕九烨、楚风流,西有罗洌、叶不寐,四面皆有曹范苏顾人马、以及短刀谷的其余门派窥视,只等着各位战到两败俱伤不能再战,立即冲破封锁打进来。” 柳五津心头一寒,忽然知道海为何总是袖手旁观,原来他一直在外围抵御着、不让金人有机可乘!? “海,你还有什么脸来这里说教,放开我,你如此对待盟主,成何体统?!”吟儿在他身边大怒,只觉他力气太大,一时挣脱不得,也就没具体听他在讲什么。 然而远近一干将领,听得这话,已经齐齐色变,盟军本不糊涂,只是一时被战意冲昏了头脑,只需一语点醒罢了。林阡凝望着忍辱负重一直到这一刻的海,一时感触良多,更加悔不当初—— 他真是料想不到,一向豁达爽朗的海,竟比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还要厉害,隐藏得还要深刻!纵然没有一个人理解过他,这里个个恐怕都伤害过他…… 海自然没理会吟儿,继续止战:“各位觉得,以这样的一个抗金联盟,能去川北平定乱局吗?” 战马带着海和吟儿又转了好几圈,吟儿屏气凝神,聚力于剑。 四周无论是林家军还是盟军,全然被这句话当头棒喝,早就已经化了戾气干戈。风沙散去,海于万军之间重新看见林阡的眼,看见他对自己赞许点头,一时再没有任何遗憾。 “而川北里,有无数个这样的抗金联盟啊。”海叹了口气,听得见无论是城楼上,还是车马中,天地间一片兵器回鞘或落地声,随之而来的,是战场寂然,一瞬,仿佛经了万古。 “海,你再不放开我,休怪我无情!”吟儿剑锋直抵海本就负了伤的手臂,实在影响着海消解战局,此刻伤口正巧被她触痛而血流不止,海怕她又触怒他人引起误会,是以立刻以肘为武器,狠狠打在她脑袋上,直将她打晕了过去。 “林兄弟,不仅黔西兵马全然在等你归来,川东那边,也有金南势力一直在虎视眈眈,川北局势,恐怕顷刻就风云变幻。没有你在,几十家的人马,只可能一盘散沙,所以,此刻斗胆代盟军请求,请求你不计前嫌,留下来!”说罢带着昏过去的吟儿翻下战马,回看了城楼上的徐辕一眼:“所有将士,都和解下了冯虚刀的天骄一样,候主公归来!” “候主公归来!”当为了天骄和盟主的威信而战的两军,终于重新统一于这本就唯一的目的,那便不再有战,而仅仅有现在的同气连枝,和将来的同仇敌忾。 这一整个抗金联盟,都有忠有义,有仁有勇,他林阡,连凤箫吟都不忍去负,又怎能负得了这许多生死之交。 祸乱之际,小人横行,想不到,表现最不忠的人,竟是最死忠—— 就在两军主将越战越紧、战乱有二次爆发趋向之际,海最后的表明立场,以及其后中立人马如司马黛蓝、李君前的入局,彻底使得这盘棋起死回生。 战乱平息之后,林阡把凤箫吟这个起衅元首随便放置在了某个军营,等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再向她说明一切。想到适才她竟连自己的号令都不听时,难免既想怪她,又不忍苛责。 “林兄弟,你尽管放心,那些外人,目前打不进来。”海进入营帐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定他的心。就如从前一模一样。 为什么,连他都会信吟儿的鬼话,什么两面三刀啊,海最重情义了啊。 “那些外人,显然不能打进来。当我们魔门是什么,谁都可以随便进出吗?!”林美材傲然。 “说的,说的也是……”海摸摸后脑勺,回看仍然没醒的吟儿,面带愧疚,“林兄弟,盟主她……怎么样了……适才下手,似是重了一些,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醒吗。” “,我对你不住。”阡回头看他,叹了口气,绝口不提吟儿。 “没……没关系……”海一愣,阡已经弃了吟儿,上得前来,给他查看了伤势,同时替他包扎破裂的旧伤口。 “过片刻我要去和天骄澄清误会,吟儿她,就交给你了。”阡轻声说。 说的时候吟儿忽然哼了一声,昏昏沉沉就醒了,阡与海即刻上前去看。 “盟主……盟主你醒了。”海喜道。 “你……”吟儿本能握剑,手已经被林美材抓牢,林美材正义凛然看着海,“你,上来!” “干什么?!”阡和海都面如土色。 “她伤了你一剑,你该还她一剑。”林美材抓紧了她双手,同时把惜音剑递给。 “这不是剑伤,只是从前旧伤口罢了,林兄弟也是知道的。”海微笑摇头。 林美材一愣,松开吟儿的手,吟儿呆呆看着海和林阡站在一起,依然主仆情谊,不禁愣在原地:“发生了什么事?” “你犯了这等滔天大罪,他却连一个巴掌都不舍得给你。”林美材叹了口气,让林阡上前来看吟儿。 吟儿一怔,迷糊得仍然还在状况之外:“滔天大罪?” 林阡坐在她床沿,轻抚着她受了伤的头,他希望吟儿付出的代价到此为止:吟儿,你犯下的每一个错,我都要给你补上,补得宛如你没犯过一样。 说的同时帐外已经有人来报,天骄徐辕正在城楼之上等他去见。 “吟儿,听海将军与你把事态详细道来。”林阡立即要走。 第453章 真相大白 第453章 真相大白 到这场战乱真正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好像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林兄弟他,果真没有抛弃联盟吗?” “留书的事暂且不谈,我只想问,你们身处黔西时,理当听说了盟军危殆。为何竟却不闻不问?当然了,你们可以说你们不闻不问是为了磨练我们。那好,那就退一步讲……” ——在桃源村的村口,海和厉风行一起拦住孤身一个的吟儿之时,只冰冷地问过她这两句,而且是质问的语气。 当时,谁也不曾料想海的每句话,全然都是在引导着吟儿为她自己开解。连阡和吟儿都不曾发觉,其实海是假意被反对派同化。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军师陈旭在后面指教。他说,必须掩藏好我对你们的相信,保全我的实力全力对付外敌,避免金人或曹范苏顾趁乱入侵。”海陪着吟儿在军营中走了良久,魔城的钟声响了,依稀是又一日的子时。 “嗯。现在想来,你说的那两句话,也不是你惯常的说话风格。确实不该那么有条理。”当吟儿知道了海的立场,自然开心,恢复了往常跟他在一块的嬉笑,叹了口气:“唉,是我失察了……” “不,没有失察,只是证明我掩藏得好而已。”海赶紧地,“其实,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厉帮主、李帮主他们,都跟我一样,表面反对你们,内心支持你们,可是,我们互相不知道……” “典型的‘各怀鬼胎’。”吟儿一笑,“七月二十,那一战我算记得了,真是打得时空错乱。” “本来,到黔西来的反对派就不纯粹。要知道,盟军和林家军,真的没有几个是不服林兄弟的,顶多都是有疑虑罢了。”海说,“不管过程如何,到林兄弟他放下饮恨刀的那一刻,已经全部归顺了他。最初的信任派全都成了支持盟主派,最初的反对派则都成了反对盟主派。也就形成了今天的局势。” “也就是说,我和徐辕是互咬。”吟儿叹了口气。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怀疑天骄的就只能怀疑盟主,不怀疑盟主的,就必然怀疑天骄。”海一笑,“本来相信天骄的应该更多些,然而魔城、断崖两战,因为看见林兄弟誓死捍卫你,所以大家的立场才有了倾斜,唉,要知道,像天骄那样的德高望重,根本不可能有一个人敢大声讲出来他会谋逆,盟主却讲了,还误导了柳大叔……” 吟儿面色一变:“误导……” “没错,昨日之战,根本不是什么威信之战,依我看,根本就是误会没办法了结、所以找出来的两个替死鬼之战。”海很肯定地说,“像厉帮主李帮主他们,潜藏在暗处,都是想和我一样,看清了事态再出手,可是,全被柳大叔和盟主你拉下了水搅混了局。因为这么多家的兵马,哪怕一家的思路出现明显转折,都会引起一番本无必要的浩劫。” “你的意思,是说……”吟儿面带窘色,“天骄没有谋逆?” “天骄为了候林兄弟回来,把冯虚刀都弃在了断崖守卫。换作别人,谁做得到?天骄其实和盟主一样,早就发誓要做林兄弟的左膀右臂了啊。”海说完,吟儿动容,才知云蓝带她去断崖原来是为此故。 “那我对不起的人,就又多了一个。虽然我不是祸水命,却真的当了回罪人。”吟儿轻声悔恨,“两个互掐起来的左膀右臂,一大帮戴着面具的首领,还有无数不明真相的手下……胜南他看着这一幕幕,一定痛心得要死……幸好有你……”回过头来对着海一笑,“真想不到,对局势看得最清晰的人,是海将军你啊。” “那是当然,因为我两面三刀啊!”海摸摸后脑勺,哈哈笑起来,本来是半开玩笑才引用了这句“两面三刀”,哪想到刚说完这句话,吟儿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眼泪。 海乍见吟儿忽然流泪,一时手足无措:“盟……盟主……怎么了?” 吟儿不管身边有多少兵马环绕,也不必再在意什么盟主之威,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哽咽:“海将军,若是真的能够体谅你的心情,我纵然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会对你掷下那么重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海慌了神地,从某个兵卫那边找了一条并不干净到哪里去的帕子,给吟儿擦,“唉,盟主,不也替我继续掩藏好了奸细身份吗?反正也就是一场戏罢了,盟主配合得很好啊……” 吟儿连连摇头:“下次忍辱负重的时候,哪怕给我一个眼色……都好……” “没有下次的。不会再有下次了。”海微笑说,“不会再给机会,纵容你们去隐居……” “对了海将军,你送个东西给我吧。”吟儿看见路过的兵士佩刀雪亮,忽然想起了什么。海一愣,才忆起盟主她思维一向跳得飞快:“可是,送什么东西?”而且,为何要送? 吟儿已经伸手来卸他腰间的王者之刀,拭干泪把刀捧在手心里,笑靥依旧:“从今以后,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海一怔,好像盟主对惜音剑都没这个说法。自是又高兴又感动:“待天骄和林兄弟和好了,我把另一把刀,亲手送还林兄弟!” 然而,天也真是太不遂人愿。当一切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盟军与阡吟显然都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之时,万料不到,僵持在天骄与林阡之间的矛盾却迟迟不得解除—— 在所有人都喜出望外期待重燃,以为林阡和天骄见了这一面就一定能够化解误会、既往不咎的今夜,竟始料不及地得知了城楼上林阡和天骄的不欢而散,每个人的热情都可谓降到冰点。 “胜南他,据说是怒气冲冲着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吟儿沿途见到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等人,几乎逢人就问,然而他们几个也全都不解其故,连连摇头。 “看来天骄和你之间的误会不浅得很。”厉风行和李君前都这么说。 “天骄和我的误会?”吟儿蹙眉,“可是,不是证实了问题不在祸水命吗?” “不是祸水命,是据说有小人对天骄进献了很多谗言。从中挑拨离间,使天骄对你不除不快。”李君前道。 “是哪个小人说的?!谁给他的胆子!”吟儿大怒。 “目前还尚未得知,奸细的事情,一定要等胜南和天骄和解再解决。”关于大嘴张的奸细身份,因为林阡的嘱托,李君前和厉风行等人目前还不能对外交待细节,甚至就连吟儿也不能张扬,免得她再横生枝节。 海一怔,又想起断崖边云蓝和天骄的私语,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一定不是奸细作祟,但问题一定出在盟主身上。 “唉,胜南和天骄的脾气都那么倔,相见之时恐怕难以和颜悦色。”柳五津道,“若他二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误会不知道哪天才能消除。” 正自说着,看辜听桐和郭子建二人也面带疑虑往这边军营走,只一夜而已,盟军与林家军已然不再敌对,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特。 众将纷纷见了礼,唯郭子建还认为吟儿蛮不讲理,对她有些许不敬之色,吟儿没有办法只能一笑置之。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适才城楼上,天骄和主公险些还大打出手。”辜听桐说。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吟儿惊道:“怎么回事?” “谁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适才问了天骄,才知他与主公相约决斗,三日之后,断崖边上,各自取冯虚刀、饮恨刀一战。”郭子建说,“败者必须服从胜者,绝不能有半点异议。” “什么!” “哦,你们尚不知晓?”郭子建一愣。 “都只看见他怒气冲冲地进了营帐谁都不见,怎么敢问。”海说。 “他们不问,你怎么不问!?”郭子建气焰直朝凤箫吟,毫不掩藏。 “笑话!我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吟儿言之有理。 “究竟有什么矛盾,理都说不通,非得用武力解决呢。”柳五津蹙眉,向清风道:“那三日之后,拭目以待?我相信,无论谁胜谁败,主公都一定会回来。” 第454章 盟主恨嫁 第454章 盟主恨嫁 事实胜于雄辩。林阡一回到盟军,就把先前三派分裂的厉风行、柳五津、辜听桐、郭子建、李君前、海等势力一手整合,旋乾转坤,声势威猛,不减往日领袖之风,一干首领,无一不从。又见他对各家兵马由衷爱护,事无巨细,躬亲听断,运筹精准,部署周详,纵然是些初来乍到的林家军兵将,也悉数折服。川北之战的起衅和终结者,看来非他一人莫属。 但如今横在众人面前的最后一道坎,却是天骄徐辕坚持为林阡所设,无人知是为何——为何如今抗金联盟前嫌尽释,两位主帅却不能对彼此让步而非要靠武力解决? 好在决斗前的这三日里,虽然林阡与徐辕还在僵持,对待大局的态度却是一致。二人都交待亲信将领控稳兵力,防御为主切勿滋事,故而全军形势趋于缓和。众人分析事态,都觉林徐之间乃是私仇。而另一方面,眼见着主公与天骄各不让步继续对立,有一些不明就里却不敢过问的盟军与林家军,人心反而逐渐开始统一于吟儿,着实是给吟儿已经失去的人心恢复了不少。 百忙之中,无意教林阡远远看见了一次吟儿在人群中活跃开心、如鱼得水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实在是舍不得旧日情谊,林阡一笑,正待抽身离去,却忽然看见吟儿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看了一眼黔灵峰的方向……林阡心头,陡然因之一寒:或许,自己本不该给她这个梦想。吟儿心里,一定也贪图这十天虽然混帐却没有喧哗的日子…… 矛盾得难以言喻,他其实已经决定回联盟去,可那样就真的辜负了对吟儿的承诺,把她从黔灵峰,带去了短刀谷…… 没有人会比林阡更透彻地看懂吟儿的神色。果不其然,这几天回到盟军中吟儿看似恢复了旧日盟主之威,实际却还没有完全适应。连续两个夜晚,都忙里偷闲又回了两次黔灵峰。去对着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叶失神,是吧,是还没有完全住够呢。 第一天夜里阡虽然看见了却没有跟随,第二天晚上,远远看见她让一直跟随左右的向清风、青龙都退下了,忍不住移近去看这丫头到底在做什么。正巧这时青龙往这边看了一眼,喜道:“王和混沌真是心有灵犀啊,竟正巧自己来了。” “怎么了?”他一路走来,看见这么美的山河,这么璀璨的星空,还有这么温馨的灯火,实在觉得此生无憾了。 “混沌她找了不少衣衫,说穿好了要在这里等着,第一个给王看。”青龙说。 “来了?来,看我!”吟儿开心地立刻打开门把他朝里拉。 “什么事?”阡一开始没有注意。 “看我这身新衣,合不合适,好不好看?”吟儿微笑着问。借着灯光他看见吟儿罕见的锦缎华服,人面衣衫相映红,怎一个娇艳欲滴了得。他站在原地不得不为她倾倒,看得真是目眩神痴:“好……好看……” 这绯红的新衣绚烂如云霞,华丽中也不失灵动,衬得吟儿肌肤雪白、面色红润,身形亦是襛纤得衷、凹凸有致,闯荡江湖南征北伐那么久了,吟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装束,在他身边一向是个小女子打扮,在他心里更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可换了身衣衫而已,没想到竟这样欺人地成熟,这样地令谁见了都心旌荡漾。 “盟主……你……”向清风一直盯着她看,连话都忘记怎么说。其余一众将士,原先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才缓过神来,识趣地都退开了,然而又要保卫他二人安全,只能绕着木屋转悠。 “这……是……怎么回事?”饶是阡,也摸不着头脑。 “这是魔神殿下以前娶妻的时候命人赶制的嫁衣。” “那岂不是有很多女人穿过?”阡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门掩上了。 “没有,他虽然总跟不同的女人鬼混,可真正也只明媒正娶过一个。”吟儿说,“可惜得很,婚礼那天,那女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所以,这嫁衣实际上还没被人穿过,正好给我享用。” “跟别的男人跑了……”阡皱眉,发生在魔神身上的事怎么都这么怪异。 吟儿说着立刻就把林阡拉到床边去,献宝:“魔神的衣服,我也找了不少出来。我看有几件很不错,想看看你穿哪件最好看!” 听来全是旧物,取出来却崭新得仿佛昨天刚刚赶制好的一样。林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乖乖地任吟儿给自己更衣,不停地脱穿脱穿……最后,吟儿终于罢了手,托腮绕着他转了一圈,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好,就这样……有多少无知少女要被你迷死啊……” “又在魔门滥用私权了。”阡笑叹。吟儿把铜镜递过来给自己看,镜子那边的自己,明明一身新郎的装束,不禁一怔,再看见吟儿就在自己身边小鸟依人脸上红晕阵阵的样子,也显在铜镜里美丽而可爱,阡忍不住自恋地叹:“真般配……” “我问你……你与天骄的决斗,并不像外界说得那样,他赢了你你与他回去,你赢了你随我留下,而是:你无论如何都会回去,是吗?”吟儿忽然认真地问,压低了声音,也懂得谨慎。 他点头:“众说纷纭,我也不能杜绝。” “可是按外界那个说法,你危险得很啊。恐怕所有人都希望你输,而你对天骄,也实在难分高下……”吟儿说。 “有什么危险的?又不是决一死战,只不过点到即止。”阡微笑,“所有人都想看看,刀坛之王是谁。” “我知你才不贪恋那虚名。”吟儿不屑一笑。 “吟儿,你可知我与天骄为何比武?” “无非是你与他的原则冲突,谁都不肯对对方让步,没办法了只能武力比试。” “嗯,吟儿总算不再说天骄谋逆。”阡点头。 “那么……”吟儿轻摇着他的臂,红着脸进入正题:“明日此时,我们就这样穿着吧?”说的同时,主动**。 “咦,为什么?”纵使是阡,也很难坐怀不乱,心中早起波澜。 吟儿舒服地倚靠在他怀里,甜蜜地仰起头来吻他,但这番勾引也未免太过大胆,阡猛一将她抱紧,霎时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他狂热地吻她,吻过了唇,吻过了眉,吻她的脸颊、鼻尖、脖颈,在进与退的一念之间,在安宁和战乱的交汇点,在黔灵峰和短刀谷前世今生交错的记忆里,一下子世人全都被推开,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两个人,冗长的一个时代。 爱从这一刻开始燃烧,许久,仿佛在梦里,不愿醒来…… “傻瓜,明天这么穿着,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啊……”吟儿还在享受着他的吻,说的时候也如迷醉。 “明天?”阡只觉突然,根本没有丝毫准备。 “只要成了亲,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吟儿说的时候还带着些羞涩。 阡霎时明白了搞不好是一帮魔人影响了吟儿,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你适才不是说,无论是胜是负,一定都会回去吗,既然回去了,一定打川北之战。可是,川北之战总得给我们的抗金联盟一个名分啊,免得他们被人指责好战。”吟儿继续冠冕堂皇。 “不是吧?是你猴急了吧?”林阡笑着说。 “喂林阡你娶不娶我?!”吟儿羞得满脸通红,走投无路就穷凶极恶。 “娶,娶!”阡无力招架,“可是……” “可是什么!?”吟儿杏目圆睁。 “娶也不该在这里啊。你忘记川东那伙人了?致诚怎么办,范遇怎么办?还有孟尝、陵儿、莫非,不让他们喝咱们喜酒了?”阡笑着问。 “到时候补办啊。”吟儿笑着说,“反正我们成婚是川北之战的标志,索性先成一次,让这边的林家军看见了吃一颗定心丸。” “成婚就是成婚,与川北之战何干?!”阡忽然色变怒喝,惊得吟儿登时一怔,阡攥紧她双手,认真地说:“吟儿,你是我的妻子,我要给你的一切,绝不能这般随便,这般仓促,更不能有丝毫怠慢。” “真的……真的没什么所谓。”吟儿噙泪而笑,“大婚之夜,只要新郎新娘两个在就好,旁人人多人少其次。只要你不逃跑,那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第455章 喋血饮恨 第455章 喋血饮恨 暌违了将近半月,直到重新握起饮恨刀的这一刻,才真正证明他林阡回归联盟。 而徐辕,何尝不是履行了承诺,时隔十三日才重新触碰这把属于天骄的冯虚刀。 谁人不关心此战结果?联盟诸将,今日悉数观战。断崖之上,早围得水泄不通。 魔人家的家门口,谅外虏也只敢潜伏不可能多放肆;何况厉风行、李君前、辜听桐、郭子建这些人物,任意一个都能使顽敌威风扫地,他几人全在此地同仇敌忾,哪家敌寇胆敢公然侵犯?更不必搬出林阡与徐辕这两个,多年来都令敌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的王者了。 是,只要这一战终结了,横在天骄和林阡之间的障碍消除了,盟军将可以完全恢复为从前的劲锐之师,一往无前,荡平穷寇! 是盟军的最后一道坎,也是敌人的最后一丝气。敌我双方,其实无一不关注,全都在屏息凝神吧…… 也是直到今天,林阡才完全意识到,不是破铜烂铁太轻,而是自己力道太足,自从那夜无意识下接受了青龙精血之后,气力可谓一日千里,重新握起饮恨刀的时候,竟发现它比破铜烂铁还要轻。 此刻,是林美材帮他守着破铜烂铁,站在吟儿身边的,是青龙、诸葛其谁、墓室三凶、宁孝容。除了盟军、林家军之外,断崖上也间或伫立着魔门的人,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 “据说那个天骄徐辕的冯虚刀法,攻势有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诸葛其谁问,吟儿心不在焉点头。 “那跟他对战的人,感觉有如‘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诸葛其谁继续问,林美材咳了一声,怒视他一眼:“你说话别人也不当你存在!”邪后威严,慑得这白胡子老仙再不敢说。 “理应像约定的一样,我赢了你便毫无异议随我回去,那件事从此听从于我?”天骄问时,冯虚在手,谁与争锋。 “怕只怕,没有哪一件事可以不由我林阡。”阡一笑,口吻并不客气,饮恨凌空,无上天威。 各自刀下,都曾有多少枭雄殒命。 山雨欲来。 顷刻翻江倒海,风激电骇! 无人知林徐二人谁先发谁后制,如何擦身如何交锋,各自又是怎么起承怎么转合。观战者,武功越高越能早几招目光追及,渐弱则依次而迟,等闲之辈尽数被此战甩开,思维脱节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视觉最先被刀光冲垮,继而感觉因刀声而混乱…… 忽如望海听潮般激越,忽如神游虚空般飘然…… 那冯虚刀,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当之无愧薛无情一句“宋之刀坛,三十年无人出其右!” 而那饮恨刀,气壮山河,凛冽万古存,当仁不让是所有前人后辈,觉得只要打败了他就是刀坛之王的刀坛之王! 交错穿插于锋刃间的,绝非单纯的招式来往、气力消长:冯虚刀述尽了博大包容坦荡荡,而欲问今古之兴废、盛衰、起落,则看此饮恨一刀! 不能计算招数,不能度量时间,不能考证形势,风轮番侵袭过所有观战者的脸颊,如把冯虚和饮恨的刀锋都移来割剜…… 白日无光。山林中树声如浪,天地间雨状如针。 吟儿鼻尖一凉,还未来得及去擦,陡然嗅出战局有变,微微一惊,一刹阡与徐辕纠缠已久的战局终于拆开,吟儿还不及去考虑到底谁胜谁负,脑子里一片空白地立即冲上前去抵达林阡身侧。 到底谁胜谁败? 众人心中只悬着唯一一个念头! 林阡和徐辕依旧各自伫立于吟儿两侧,吟儿站得最近,清晰地看见有血从冯虚刀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这一战,是林阡败给了徐辕…… 吟儿却并不惊诧,并不介怀,并不懊恼,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之间,胜败本就无常。 然而,这一战的胜败,却关系着林阡和徐辕谁对谁让步—— “你输了,与我回去。”徐辕的声音在吟儿背后响起。 阡真的没有任何借口了。技不如人,“那件事”,就得他向徐辕屈服。 到底是什么事?可以答应吗?吟儿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林阡。 却见此刻林阡脸色惨白,眉间集聚着黑气,手臂上的血痕,并不深…… 吟儿还来不及问他一句,惊见他竟然站立不稳,急忙冲上前来一把支撑住他,然而他不知是内伤复发,还是斗气爆裂,竟始料不及地吐血,不刻竟有窒息之象。 此情此境,哪里像点到即止?众人实难预料,这看似毫无敌意的决斗最后,是林阡喋血饮恨。 “怎么了!?”吟儿焦急地问来帮他看伤的林美材等人,泪光点点。 “脉象紊乱,应该是中了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听到诸葛其谁这么说,林美材骤然脸色全变,拔了吟儿头上银簪,直接往徐辕冯虚刀上试,果然一触即黑! 断崖上人人大惊失色,瞠目结舌,原来冯虚刀上有毒?天骄脸色也刷一下变煞白,冷汗涔涔,哑口无言。 “徐辕,你竟然下毒害他?”林美材大怒,随即就挥刀要砍徐辕。 “等等,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是别人要嫁祸天骄所以下毒!”辜听桐赶紧来拦。 “断崖上,有谁可以轻易潜入下毒!最近这段日子,不是有你们重兵把守吗!?尤其快决斗了,不可能有人有能力下毒!”林美材怒不可遏,“若非你授意,也是你放任!” “当然是他授意,否则怎会只在冯虚刀上有毒,饮恨刀上却没有!?”诸葛也试了试饮恨刀,同样满脸怒容,“竟敢在魔门境内暗算我魔王,是谁给了你徐辕这个胆子!?” “天骄,到底发生了什么?”柳五津看徐辕没有辩解,惊疑地问。 那边吟儿拼命地要给林阡运气逼出毒素来,见她吃力,李君前、厉风行、向清风等人也全然上前相助,局面一时混乱。林阡情形很是不妙,诸葛其谁给他服了药根本没有一点效果,顷刻已然快不行了。 徐辕似乎看见这情景不是假的,眼中霎时全是疑惑和震惊:“柳大哥,我……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柳五津看出端倪,怒喝时已然提刀。辜听桐一松手,林美材的刀又移一寸。 “我明明……只是下了一种会令他逐渐失去气力的药,怎么会……” “什么?!”众人皆是意料之外,这还是他们那个德高望重的天骄徐辕吗!? “你,你不是和他约定公平比试吗?如何会……”柳五津气得手已无力,“怎么……连你也……” “事关重大,我绝不能允许他胜。柳大哥,我也是为了他的命运……” “你住口!他的命运,你口口声声说他的命运,你现在是要了他的命啊!”柳五津泪已盈眶。 “什么平常的毒药,你的目的,就是要要他的命吧?”林美材冷笑一声,刀光直接笼罩下来,徐辕也不躲闪,恰在这关键时刻,听得那边齐齐惊呼惨叫,林美材心咯噔一声,回过头去,那边鸦雀无声,终于,在片刻之后,有小魔胆战心惊说了一句:“王……王他……” “死了吗?”林美材刀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问。 那小魔点头。 “天骄,不是有‘回生丹’吗?在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起死回生的回生丹……”辜听桐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道。不用他吩咐,也无需徐辕回应,徐家一位元老,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回生丹来。这回生丹是天山派掌门唐毕云偶得,后来转赠徐辕,世间仅存一颗,因此起死回生之功效仅仅限于传说。由于其对性命弥足珍贵,仅此一颗,用之则无,所以“只能保天骄徐辕一人之命,或救其他性命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常年都由徐家的亲信、固定的几位高手轮番保存,这些高手几乎对天骄寸步不离,但也向来秘密不张扬,以免引起争夺。 此刻徐辕当然不可能回应,徐辕整个人呆滞地站立原地,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事发之后,一直忙于救活林阡而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吟儿,终于抬起头来,脸色出奇的平静,当看到那个徐家亲信取出回生丹来要往阡的口里塞,猛然一把将他推开,骄傲地抱着林阡看回徐辕:“这么想把他带回去,是吗,那好啊。”一笑,轻轻亲在林阡唇角,像昨夜一样地吻他,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回报她狂热,只能给她无止境的冰冷。 “盟主!”“主母!”不知是谁在唤她。 他们想唤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染上置阡于死地的毒。 秋风吹散了她的长发,笑容凄冷而美绝:“那好啊,你要带,便带我与林阡的尸体回去吧!” 今日,雨碎黔西。 暗处的声音,此刻处于沉重、悲恸、震惊、难以接受心情中的盟军、林家军,没有一个听得见—— “徐辕的确下了毒,可惜他要下的毒,已经被我偷换成了见血封喉。” “他显然求胜心切,恐怕都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害死林阡吧。哼,林阡的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硬,不还是一样终结在徐辕手上?” “林阡、凤箫吟都已经死了,天骄徐辕,恐怕现在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力了,盟军完了。” “趁着盟军接下来大乱,联合金人,一举歼灭了他们。” “那魔人还需要顾忌吗?” “魔人?还在忙着给林阡收尸吧。” 第456章 量身定做 第456章 量身定做 从沉睡中醒来,窗外已经不再风雨交加,梦就是被夕阳照醒的。 吟儿猛一回神,忽然想起阖眼之前的一切,浑噩得不知是梦是现实,还来不及去回想断崖上的一幕幕,就和床边正盯着她看的林阡打了个照面吟儿大叫一声“鬼啊”,惊悚感袭上心头,明明记得阡已经死在了天骄手上,而自己,自己也跟着去了啊…… 好奇怪,吟儿把脑袋从被子里重新伸出来,这里是黔灵峰的小木屋啊,难道方才只是一梦?那今天的比武结果又是什么?不,不可能是梦,断崖上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历历在目…… “为何要跟着我一起?可知道那毒药毒性猛烈?”阡轻声问。吟儿不禁一愕:不是梦?还是阡到了她的梦里? “你,是人,是鬼?”吟儿问完就忍不住自言自语:“我呢,是人,是鬼?” 阡见她如此,自是哭笑不得:“没有真的死,咱们都被魔门的解药救了。” “当真?那联盟知道吗?”吟儿赶紧起身。 “你没醒的这段时间里,我见了柳大哥、风行、君前、,他们知道我们没事以后,都下了山去。走了很久了,我百无聊赖,只能在这里,等着看你醒。”阡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拨弄她头发。 吟儿看窗外青龙、诸葛其谁、林美材等人犹在,泪已盈眶:“还是魔人有情有义啊,为了救我们,一定拼尽了全力。”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有些郁闷:“抗金联盟怎么这么没有义气,都不留一个在这里陪陪我们两个病号?” 阡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若留下来,倒是可以参加我们的婚礼。”吟儿说。 “婚礼?都这样了还要成婚?!”阡一怔。 吟儿点头:“自然要成婚,难道我们俩的终身大事要败给天骄的从中阻挠吗!” 阡一愣,虽然吟儿指的是天骄今天的下毒之举,可正巧也说准了天骄对他和她的婚事阻挠。 “你答应了?”吟儿笑道,“那我现在就去穿那嫁衣,至于成婚要有的别的东西嘛,跟附近五毒教随便哪个住家借借就有了。” “吟儿。”他一把拉住她,“别乱跑,难道你忘了,目前我们对外来说还是‘死’了的人吗?” 吟儿一怔,不禁一凛:“什么?!” “就静静地在这里,等联盟的捷报吧。”阡微微一笑,还是以往那样掌控大局的笑容,她便是最爱这样的沉稳坚毅和从容大气,然而她却连奄奄一息和颠沛流离也爱呢。 吟儿登时也就明白了:“你……你是故意……死的?” 阡笑而点头:“我若活着,敌人们一个都不敢跑出来,那我便只能死给他们看了。” 吟儿呆若木鸡:“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天骄和你……是做戏?” “这就要从三天以前,我与天骄的见面说起了。”阡低声告诉她,回到三天以前,战事消弭之后,他把她丢给了海,一人去城楼赴天骄之约…… 静夜,林阡徐辕同于城楼,观乱局消弭,听子时钟响。 月下,魔城的背面,一望无际的魅影,幽蓝色诱惑,之中却全是机关陷阱。 “十天了。自从你弃了饮恨刀,已经过去十个日夜。”徐辕淡淡说。 “原来才十个日夜,竟像过了很长时间。”林阡一怔,追溯。 徐辕冷笑:“过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当然度日如年。”如柳五津所言,徐辕也是倔脾气。本就不可能为吟儿的身世让步,何况吟儿当时还刚犯下滔天大罪。 “众望所归还落难,巅峰期了去退隐。世间哪个主公,会像你般经历。”徐辕叹了口气,“凤箫吟,真的值得你这般牺牲一切吗。” “天骄,若要问盟军和吟儿哪个重,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根本不能和吟儿一个人对等。可是,为了盟军不一定非要牺牲吟儿不可。”阡轻声说,不容辩驳,“再发生一次,我也仍然还是这么做。” “好在你那么做了,也没有失去什么。二师兄三师兄与你一战,竟都从不认得你变服从你;盟军战到最后,也是谁都不想再逆你了;你落难到了一无所有,居然还有魔门的人马送到你手上……你正好可以带着她一起过你们安稳的日子,其实真的可以不必回来了,江湖一点也不需要你。”徐辕冷冷笑着,“为何还要回来,任盟军自生自灭岂不更好?这回倒是不忍心两军对垒了,盟军对抗鬼蜮之时你在哪里?” “若盟军对抗鬼蜮之时我真的‘坚持隐居’,我何必不远千里来找何慧如去帮你们。”阡说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一定要将它顺着你的思路想复杂?天骄醒过来的时候,我再来找你陈述吧!”说罢转身就走,徐辕一怔,赶紧挽住他衣袖,适才冷漠全然消除,叹了口气态度软化:“胜南……” “天骄,就请再信我一次。我从来没有说过隐居。”阡正色说,徐辕肃然点头:“我岂可能不信你。” “个中误会,我先前也被蒙蔽。也多亏了天骄这场‘兴师问罪’,将一些渣滓从川东筛选了出来,带到黔西等着我们剿除。” 徐辕听出音来:“你是说,有奸细?”蹙眉思虑,“可是,你隐居的消息,是由我和落远空前辈作的单线联系,不可能存在差错。” “我先前也以为,我那封留给盟军的书信不可能存在差错。结果还不是被大嘴张窃取了?”阡摇头。 阡将事态与徐辕全然陈述,徐辕才知大嘴张这么小的人物竟然触动了这么大的战乱,后悔不迭:“这样想来,大嘴张恐怕是苏家的奸细。” “未必,也有可能是寒泽叶或魏紫镝派遣。” “寒泽叶如今正被百里笙与宋恒牵制……”徐辕忽然一惊,“魏紫镝,何以你竟知道魏紫镝?难道,你消失的那一个月里,是去了……去了……短刀谷?” “不错。川东所起的争执,皆因柳路石陈四位元老不肯全然相信我。既然元老不信服,当然要去攻占元老。”阡一笑,“他们倚老卖老的根由,就是欺我没有去过短刀谷,那我当然要去短刀谷里刺探军机。” “而事实上,如果留书没有失去,范遇恐怕会读懂你去的地方是短刀谷,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枝节,或许川北之战已经打响了……”徐辕叹了口气。 “现在回去,也并不晚。一切都在天骄一念之间。”阡说时,徐辕忽然感觉胁迫,不禁一怔:“能解局的人才敢设局!林阡,我真是输给了你!你存心不告诉我你这一个月做了什么,就是要引我对你有不敬之举。你根本没有隐居却承认隐居,正是要让我对你误判一次,日后我发现我错怪了你,会因为对你负疚而对她的身世松口!‘兴师问罪’,完全是你在对我算计!” “天骄。”阡没有否认,面带一丝愧疚,“我却没有想到,兴师问罪之后,会发生一场祸水命的意外。” “你更加不会想到,祸水命的意外之后,是天骄谋逆的意外。”徐辕长叹了一口气。 “事有轻重缓急。我知道目前一时还无法说服你不杀吟儿,那就先解决了眼前这些奸细祸患再议。”阡说,“除大嘴张这些苏家寒家的奸细以外,魔村外有金人驻扎,沈家寨人马必须极早疏散,还有落远空前辈的失误,需要天骄你亲自去试探,看看落远空前辈到底是变节,还是暴露。” “我明白。”徐辕点头。 “今夜我们交谈,暂且装作不欢而散。不,说得狠一点,相约武力解决。”林阡压低声音,“今夜以后,全力着手、对付内奸外敌。” 于是他和天骄在城楼上装作一言不合几乎大打出手,教远近所有人见到了,都真的以为他二人之间仍有误会没有释怀。一切,也是为了继续正中暗处奸细的下怀—— 暗处奸细,绝对不乐意看见盟军战后的和好如初,如果随着盟军休战林阡徐辕也冰释前嫌,那这帮奸细显然会随着事态而重新蛰伏,今后依然是心腹大患。对奸细深恶痛疾的林阡,岂可能放过这个反扑的大好机会?! 所以所谓的不欢而散相约比武,不过是徐辕和林阡的一个局罢了。 林阡怒气冲冲地离开城楼之时,耿尧正捧着刀谱上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老将军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发现他已经走了,不免一脸狐疑地询问天骄:“怎么主公走了?” “他走就走吧!”徐辕佯装愤怒,不是他不信任耿尧,而是他和阡的这次串通做戏,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因对付那些深藏而分散的奸细小人,实在比在战场上面对面杀敌难上个千万倍,暗战在所难免,不得不慎之又慎。 那日临近清晨时,徐辕于桃源村酒寨再次与阡秘密约见。此次见面,无一人在侧。 “如何?”阡问。 徐辕点头:“果然是落远空前辈暴露。适才我借故要与他见面,他依旧如旧日般戴着斗篷话都用水写在案上,轻咳声表示赞同,不同意便拂衣袖,就算这些非常细微的细节,都没有一个出错。我不敢试探太多打草惊蛇,却也发现他吹奏海上升明月的暗号之时,吹奏方式和落前辈一模一样,就连哪个手指翘起、哪个节奏有变,都模仿得无懈可击……若非与他对弈,真看不出他是冒充。” “说明这个冒充了他的人,熟知他的日常行为习惯,也和我们的身份一样,清楚海上升明月的很多细节,更经常与落远空前辈会面,观察模仿了他很久。”阡点头。 “落远空前辈是所有消息的交汇点和终结,因为他和每一个下属,都是单线联络,所有消息都是由他飞鸽传书传给我或七大首领之一。”天骄扼腕,“多年来,因为落前辈的武功高强且行事谨慎,从来没有出过一丝差错,又因为飞鸽传就失陷,但一旦他自己有了失误,海上升明月就将遭遇大浩劫……”阡连连叹息。 “也只能怨我,那阵子,将他调用次数太多。”天骄叹了口气,“差一点,就被这个以假乱真的落前辈蒙蔽,若此刻不发现,将来恐怕真的不堪设想。想来还是有点庆幸。”欲言又止但仍然还是问了出来:“你到今时今日,不可能还决定隐居了,是吗?毕竟落前辈他,是你我二人学武的入门恩师。” “恩师性命,必然要救。”阡点头,“也许真是这样吧,宿命可逃,使命不可逃。” “希望落前辈还活着。” “他一定还活着。他手里的那么多情报,足以吊足了敌人的胃口。”阡说,“不管这个第三方是寒家还是苏家,他们都必然在和金人合作,会对落前辈留活口。” “你想怎么做?” “计划不变,还像昨夜在城楼上发生的一样:我二人不欢而散之后,相约在断崖决斗——继续保持先前敌对和决裂的关系,误会仍然没有消除。” “你的意思是,我二人之间的决斗,是第三方目前最希冀。”徐辕领悟。 “海将军在阵前说出了第三方的存在,这一关头第三方一定人心惶惶却又不甘罢休,如果见到我们继续决裂不肯和好,恐怕是最乐于见到、最希望促成的。趁着他们急于促成我们两败俱伤,可以让他们一个一个地暴露,同时借着他们防备疏忽,前去打探落前辈所在,继而将他救出来。” “这场决斗的戏,真是为那帮奸细量身定做的。”徐辕点头,“然而,我二人到此时此刻还决裂,旁人岂不是都不明就里?” “我二人先前决裂,不是正好也没有人理解?不如继续让旁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敌人信了一次,还会信第二次。” “这般自信?” “因为这些,都是敌人想看到的景象。不管是真相,还是假象,他们,更宁愿相信。而且,一直以来他们都胜了,危机感很弱。”阡微笑,“太多的胜利,只会引起失败。” 第457章 因敌施局 第457章 因敌施局 “奸细的事情,一定要等主公和天骄和解以后再解决。”盟军和林家军都这么以为,而敌人也以为,只要千方百计阻止林徐二人和解,他们就一定可以苟延残喘—— 哪里料到他们一旦开始阻止林阡徐辕和解,就已经一头栽进了林阡徐辕所设的陷阱? 林阡不必等到回到联盟,就已经在着手剿除他们!欲擒故纵,疏而不漏。 这三天内,林阡与徐辕,分别对可信之人交托权力命他们控制好麾下兵力勿再生事,一边也等待着第三方奸细的按捺不住、愿者上钩。 当着盟军和林家军的面继续敌对,并且相约三日以后决斗,虽然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不解其故,事态却完全按着林阡与徐辕的预料在演变,奸细小人接二连三地自投罗网,就像四面八方的虫豸蛆蛇都没有抗拒地被强力吸出巢穴。 而奸细小人,大多都集聚在徐辕的身边,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在他。 “林阡他不愿随我回川东打川北之战,所以相约于断崖决战,若我能胜他,他毫无借口,必须回去,若我不能胜,则他和凤箫吟继续隐居。”徐辕叙说之时,都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抱怨之色,以此甄别他人忠奸。 像郭子建辜听桐听得这话,都说,天骄不必担忧,主公与你胜负难分,胜了他固然好,不能胜他则我们用别的方法说服他。 然而有许多他曾用过的眼线,终于一个个地浮出水面,竟对他进献谗言如何不择手段地打败林阡。 “目前饮恨刀冯虚刀仍在断崖由重兵把守,倒是可以事先动个手脚。”“动手脚?”“譬如,在天骄的刀上下些足以使人麻痹或失去气力的毒药……”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徐辕虽不像莫非那样有眼神术识人,但在海上升明月中的资格也已经堪称王牌,但都想不到,疏忽了这么久,任这么多第三方奸细留存身边,若非林阡设局,若非形势考验,绝对无法洞悉。 那个胆敢冒充落远空的人,和窃取留书的大嘴张,算是同一家吗,还是来自两派指使?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吗?竟连我都敢蒙骗……徐辕苦笑,攥紧了拳,默记一个个眼前人的身形相貌:待这一战结束了,你们每一个都逃不掉。 徐辕不动声色,也不置可否,却再明白不过,这些人为什么希望他徐辕胜。因为林阡的不回来,远不及林阡的死令他们更痛快。 所以他物色的帮他去断崖下毒的落远空,必然借着身份的方便,明目张胆地在冯虚刀上下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而与此同时,就借着再一次对落远空下达任务为饵,事成之后徐辕亲自跟踪他看他去哪里复命。 待这位落远空摘下斗笠,才发现他根本就是大嘴张的时候,饶是天骄徐辕,都不免大吃一惊。难怪林阡和自己,都要败给这个人,论胆识过人,论行事谨慎,论深藏不露,大嘴张恐怕都当仁不让是天下第一。 决战前两天,每日子时夜深人静,林阡都与徐辕于黔灵峰约见。当林阡听说大嘴张还有第三个身份是海上升明月的奸细时,难免又惊又疑,却也笑说:“真是不当奸细都白活了。” “据点可能有许多。我身边奸细不少,我可以绝对相信的不多,所以,需要得到你的协助。”徐辕说。 “谨慎起见,暂不打扰盟军。我会帮你打探,再找魔人盯住。”林阡点头,“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大嘴张就是假的落前辈,说明我们目前要对付的敌人派系简单得多。从你目前所获来看,这帮奸细的行事作风,很像苏家先前藏匿在盟军里的。十有八九是苏慕离奸细。” “不管是苏家奸细还是寒家的,总而言之你要小心我的冯虚刀,万不可被它伤及,其上可能有致命的毒药。我也只能佯装不知情。”徐辕关切地说。 “天骄,若我被你冯虚刀杀死了,不是会使得更多人失去防备吗?不如就让他们,乐极生悲一次,收效一定更大更广。”林阡微笑无惧。 徐辕一愣,会意:“然而,为了钓出幕后黑手来,就用你的性命冒险,值得吗?” “魔王性命,岂是那么容易丢。”阡有把握地一笑,“你放心,不外乎那几种剧毒,魔门中到处都有奇药。” “又是魔门……魔门之地易守难攻,魔门人心却易得难失。”徐辕叹了口气,总是有些难以接受,“林阡啊林阡,你也真是个奇人!” 果然如阡所言,太多的胜利只会引起失败。表面形势的正中下怀,激得暗处奸细越来越猖狂,也极大地方便了徐辕与林阡暗中的跟踪和监视。仅消得两日之久,便查获据点无数。 闲暇时候,林阡也叹,大嘴张实在是因为摆了自己和徐辕一道还不过瘾,兴起了就想玩更大一些索性对落远空也撂一脚。但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去捕获了落远空,也不会令自己想到往留书上去推敲,因为两者的可能性都相同的只有万分之一。 若非大嘴张得意忘形多走了这一步,林阡与联盟,实难冰释前嫌。 这盘棋,和天骄徐辕用“和局”,但和大嘴张等身经百战的奸细们,就要用“自添满”。先自杀却解放全局。 对付这种只敢躲在暗处里的小人,只能这么做。 “其实你撒的网已经够广,里面有那么一处,几乎可以断定囚禁的就是落远空。你和徐辕不用决斗就可以克敌制胜,为何还要冒着性命危险去和徐辕决斗,甚至还想要在人前装死一次?”林美材与阡去寒潭寻找药材之际,总是想打消他这个冒险的念头。 “我只是想给敌人演出他们最想看见的情景,从而将最大的鱼都钓出来。”阡轻声说,“目前的确可以克敌制胜,但只是对曹范苏顾的那帮奸细克敌制胜而已,虽然一定可以俘获不少人,可是赢了他们有什么意义?但若是我一‘死’,出来的就不止那帮人了,那帮人幕后的黑手,那帮人合作的对象,会趁着我死了而天骄正在备受谴责之际,煽动盟军再次内乱,继而公然入局坐享渔利。这些人,才更应该摧毁。” “哦……听上去,你很喜欢赢大局,常常不管要冒多少风险。”林美材点头,若有所思,“所以旁人赢的东西都很实质,你赢的却往往都是人心……” “然而,有个大局,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永远都赢不了……”阡忽然止步,金宋之分…… “什么?说出来我听听。”林美材饶有兴致。 “就是对方的思想根深蒂固,很死板,很传统,很保守,该怎么办才能说服他……”阡不觉又想起徐辕。 第458章 并非和局 第458章 并非和局 “说服他?为何要说服他?就应该跟他一直对着干!一开始他可能还想要改善你,但你对着干干久了,他会觉得你无药可医了,对你失望了,慢慢地就麻木了,然后会迁就你,适应你,顺从你。有时候,大错特错了,就对了。矛盾大得无法解决了,其实就是解决了。”林美材典型魔的回答。我行我素,管你才怪。 “如果……他死活阻碍着我和吟儿成亲,那么,我……”阡沉思。 “那还不简单,先斩后奏啊!”林美材一怔,笑起来,“他死活阻碍,你就跟他说,孩子都有了。” 阡眼前一亮:“是不是生米煮成熟饭的话,就可以击中人的死穴,不成也得成?” “是啊,只要如你所说,对方是个思想保守的人。” “好!我恨不得明天就让吟儿生出个孩子来!” 林美材一怔,登时哈哈大笑:“不开窍也是你,忍不住了还是你……哈哈……”笑毕,忽然语带担忧,“然而明日之战,你如何保证,你的‘死’不会弄假成真?万一那是很剧烈的毒药,纵是魔门也无药可解……” 阡忽而一怔,看着林美材的担忧他更加确定,决不把即将冒的险告诉吟儿:“邪后,我只能说,我对不起他们的太多。如果可以一次给他们解决最多的敌人,我一个敌人都不会放过,每个都要计算进来。” “你铤而走险,为的是他们可以一劳永逸……”林美材点头,说话时飞身上了峭壁,继续为他挑选他要找的药。 “你放心,敌人的毒药我见过,先前那帮奸细刺杀过我好几次,曾经遗落过刀在我床头供我取样。毒药不外乎那么几种,早可以对症下药。”阡一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怎可能去做,就算我对联盟不闻不问了,也不会对魔门撒手不管的。” “当真?!”林美材喜道,没留意还在峭壁上竟一脚踩空,整个人直往下摔过来。林阡一惊,赶紧抽身去救,然而伸手将她接过怀中时,竟觉她身体如纸般轻、似纱般软,哪里跟先前的枭雄印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身段如此苗条,教阡抱住她的同时,一动不敢动只怕把她的腰捏断了! “止血草,虽然不是你要的,还是备着些比较好。”林美材松开她手中草药递交给阡,还没站稳就又要上去,对适才险情几乎不管不顾,阡当即阻拦,她一愣,随即说:“上边还有你要找的花。” “我自己去摘。” “不行,壁上有寒玉露,你不小心会沾到。”林美材转过头来,关切之情写在脸上,“对了,你适才对魔门的承诺,是作数的,是吗?” “一言为定。”阡点头。 林阡说完这“一言为定”,邪后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满足一笑,转过头去正要飞身而上,却忽然僵在原地,转过脸来:“那朵花,怎么忽然之间变高了?” 林阡一愕,循声看去,摇头:“没有,适才就在那么高的位置……” “当真?”邪后脸上写着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那么高?” “花不可能自己会跑。”阡一笑。 “天啊我是不要命了还是中邪了?”邪后自言自语。 “什么?”阡一愣,不解其故。 “向来只有女人会让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么今天会为了一个大男人豁出性命不要?你一说你要那朵花,我就什么也不顾地上去摘给你了……”林美材诧异地看着他,“那么高我不要命了……” 阡这才懂了,真想不到,看惯了血流成河、肝脑涂地的邪后,竟然恐高。可是为了给他采药,林美材竟然什么都不管直接飞身上去了?就连一个魔人,对他都这般的有情有义,阡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猛然间林美材一巴掌拍在他腰上:“林阡啊,我看祸水命的不是凤箫吟,而是你啊!”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邪后真是义气,说完这话立即去琢磨怎么采花了…… 阡在复述这三天发生的一切时,自然是把情节有选择地向吟儿说了:涉及她身世的一概含糊其辞,其余的却不管有关无关都对吟儿毫无保留。 当听说盟军找到了正确的对敌方向,吟儿显然发自肺腑地开心,所以一直没有打断他,所有疑问都聚集在心里等待最后再问他,然而听到林美材为他采花的这一段,忍不住醋意横生,偏偏阡复述的时候这么发自内心地感动,大赞魔人的“有情有义”,吟儿悻悻听着:你和邪后还真是天生一对的没心没肺。 “原来你和天骄……从始至终都在串谋作戏?!”吟儿打断他,“但你们做戏,为何事先不告诉盟军却告诉魔人?” “一来是免得盟军因为担忧我们而制止,二来也是怕他们身边有奸细。”阡叹了口气,说,“先前大家为了我,可以隐藏苦衷,那我和天骄,也能这么做。” “那也不该连我都蒙在鼓里吧?却告诉林美材……” 阡一怔:“然而你一向掩饰不住真实感情,做不了戏。恐怕不会像邪后她配合地那么好。” “谁说我做不了戏?”吟儿郁闷,“我一定会比邪后配合得好。” “事实上你在断崖上那举动真是相当的不配合。”阡笑了笑,“诸葛其谁在断崖上塞给我的‘枫林醉’,只是一种会让人假死却把毒素控制在要害以外的药,我正准备让你和邪后一起把我拖回来服真正的解药,结果你却……” “你由邪后一个人‘抱’回来服解药不就行了,何必还管我。”吟儿撅起嘴,一愣,“咦?你怎会有解药?” “你忘了陵儿曾经帮我们分析过苏家奸细惯常采用的剧毒?事先我让五毒教把解药给配制了出来。本来只我一个人的份,若非他们正好还多剩了些,我怕你就真的救不回来了……”阡说,“你真是我意料之外的人。我事先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生死相随。” “谁生死相随了。”吟儿脸微微一红,“我是嫌你太重了,不想背你回来。” “不过换个念头想,吟儿的生死相随,却令那场戏更加逼真。”阡一笑,“会更正中敌人的下怀。” “林阡你听着,听好了。”吟儿忽然正色说,一直守在她床边的阡,稍带诧异地抬起头来,出乎意料,她面色冰冷地,抡起手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以后不准这样,不准再瞒着我,拿你的性命冒险。可知你次次生死攸关,我都感觉是你在对我惩罚。邪后说你是一个‘宁可自己死得还剩半条命,也不让身边人受半点伤’的人,可是我不希望你继续把命系在刀锋上,剑刃上……” “吟儿,我答应你。”阡认真地点头。 “若是真的可以,我到真想把你的命当成钱一样,藏着掖着。”吟儿噙泪说。 “吟儿,不如就趁今夜嫁给我吧。”阡淡淡一笑,“因为你现在的语气,俨然就是一个管家婆了。告诉别人听你没过门别人都还不信。” 吟儿一愣。 “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放在你那里,你来帮我保管它,当成钱一样,藏着掖着,必要的时候拿出来,我自己绝不亲自用它。”林阡微笑点头,“只不过,今夜这婚礼可能单调了些,咱们只能秘密不能声张,能观礼的,也便只有青龙和邪后。诸葛其谁可能都不在。” “多荣幸请到邪后和神兽观礼?山外应该还有混战助兴。”吟儿赶紧去翻那件令她爱不释手的嫁衣,不知是想嫁给他还是只想尽快穿上这嫁衣。 阡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心想,若天骄率领联盟战胜回来,要与我再论吟儿该如何处置之时,看见我与吟儿已经结为夫妇,或许也真的不失为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 适才和吟儿复述之时,猛一被“生米煮成熟饭”点醒,觉得林美材的成婚生子战略,看似简单荒诞,却一定能够打败天骄。 对不住了天骄,和你的棋局,我要犯规了! 第459章 拜堂成亲 第459章 拜堂成亲 敌我之明争暗斗,正是看谁的算计包含了谁的算计。 后者,再如何机关算尽,终究要被无情淘汰—— 断崖决斗,真正知情的只有徐辕、林阡、邪后、诸葛其谁。徐辕砍林阡是将计就计,邪后杀徐辕是苦肉计,诸葛其谁把阡给医死了是以假乱真,四人的天衣无缝再加上吟儿的雪上加霜,令形势发展成了致命的诱惑。 且不说被几个月来的连番成功迷惑了心智的大嘴张、苏慕霖等人如何欣喜若狂,也不说一向布局严谨、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苏慕离怎样跃跃欲试,便就连金北诸将,听闻此事之后,也全都信以为真。 得知事态之后,轩辕九烨、楚风流、叶不寐心情不一,或面无表情,或沉郁悲恸,或扼腕叹息。却正如轩辕九烨所言:“林阡先前为了凤箫吟与盟军反目而隐居,前日只是迫于形势勉强回了联盟一次,一定不会这么快就答应与徐辕回去,徐辕为了强迫他回到联盟,决斗时下毒并不过分,却被一群小人,钻了空子……” 叶不寐也说:“可惜他林阡,没有死在战场,却败给了一群小人。” “事成之后,苏慕离也别想活着离开。”楚风流冷冷地。 形势在金人这里,是连贯的,没有破绽。而且输给天骄并不冤。所以林阡死于暗算。 这些,都在林阡徐辕估计之内。阡回到黔灵峰之后立刻暗中见了柳五津、李君前、厉风行、海四人,对他们粗略道了内情、部署对抗外敌,吩咐他们听从天骄号令。四位这才恍然大悟。当时黔灵峰一片大乱,旁人都以为这些盟军将领只是来见盟王最后一面的而确实他们就是来见林阡最后一面的…… 他最信任,也最值得托付重任的这四位。想必一定不负他的期望。 决定趁乱而动之前,敌人必然要有一段时间的迟疑,迟疑的时间,恰恰给予抗金联盟备战。等到他们来犯时,盟军早已厚积薄发、以逸待劳。以林阡对形势的估计:敌人的达成共识倾巢出动,最迟也熬不过明天日出! 战之同时,徐家亲信和诸葛其谁所领魔军,对躲在暗处的各方奸细据点进行扫荡,并着力援救落远空。 阡的心头,战争还没开始都已经结束了,因为每一战他都一定赢了! 不,此刻还剩下唯一的一战——他要拿下吟儿的这一战。 入夜后,掌灯秉烛,却也极尽温馨。 心跳对,眼神对,感觉很对。 “可惜我要是早一点想通了,也不会到今夜这个最不该的时间才成亲。”阡叹惋着,越想越觉得,邪后的“生米煮成熟饭”太正确,若是早几个月就和吟儿真的成了亲,现在搞不好已经和吟儿有了孩子,天骄再坚决又有什么办法?省得这么多事端了。偏巧自己一直没有想通,就算日前隐居在黔灵峰上了也没有立刻娶吟儿,反而为了今夜这场暗战他和吟儿都必须假装死了的情况下才决定,还非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地把婚礼给办了——只为仓促地抓紧这最后一个帮吟儿对天骄扳回局面的筹码。 “说什么要给吟儿最好的,结果竟给了吟儿这么简陋的,这么秘密的,还这么见不得人的……”阡总是觉得今天这婚礼,不配吟儿地位身份,完颜永涟知道了恐怕也不愿这般嫁女儿。 “反倒是我喜欢的大婚。良辰美景,花酒好菜,天下第一刀做主婚人,人间罕见的神兽为宾客,关键是……要嫁给的人是林阡。”吟儿笑着说,林美材被捧得难得的笑,阡听到“关键是”,还以为吟儿要对身上嫁衣赞不绝口一番,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到自己,一怔的同时只觉幸福。 “要不要贴喜字?”青龙忙活得最多,到这时还在奔走。 “那还要不要敲锣打鼓?”林美材撇过头去,没好气地问。问完把青龙按着坐下了:“好好吃,这些酒菜,你负责。” 林美材转过身来,立刻主婚,一边把林阡和吟儿都朝着外面的方向按跪了下去,一边宣布:“一拜天地——礼毕,送入洞房!” “去!”阡和吟儿站起身来,齐齐骂她胡闹。 “下面应当是‘二拜高堂’……”吟儿面露难色,“今夜云蓝师父应当没什么战事吧?早知就把她给请来了。” “我到现在还在怀疑,为什么吟儿这么着急要成亲?难道真的就因为这嫁衣好看?”阡娶吟儿是跟天骄的这一战箭在弦上了,可是吟儿她……又是为什么? “因为觉得这里才是成亲的地方啊。”吟儿微笑说,“短刀谷是咱们日后要打的天下。气氛太肃杀,不适合婚嫁。” 阡一怔:“吟儿最爱的地方,其实还是黔灵峰……” “嘀咕什么呢?还拜吗?”林美材不耐烦地拉开他俩,“心要诚些。这样祖上才保佑你们很快地传宗接代。”阡郁闷赶紧瞪她:需要这么直白?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祝有情人终成父母!哈哈哈哈!” 说是送入洞房,实则是把林美材和青龙往木屋外面一隔就算。今夜吟儿摒除了英气平添了娇俏,今夜林阡亦收敛了霸气只留下柔情。 “想不到,最后还是吟儿陪我去了短刀谷,而非我为了吟儿留下。”关上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不无歉疚,“我不知日后还会有多少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也难料外界会有怎样的恶意中伤或流言蜚语。” “便让‘政治婚姻’和‘红颜祸水’自相矛盾去,我们心里明白就好。我以前,一直想要所有人都祝福,现在才发现,有没有别人祝福真的不重要,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吟儿豁达地说,“你总说‘匈奴在侧,有内乱便当练兵之用’,其实,血雨腥风在侧,流言蜚语也可当磨练就好。” 阡听了顿觉豪爽,立刻将她横抱起来,往里面走:“那就让吟儿和我,一生一世地霸占着彼此和天下罢!” “唉,好像还剩个环节。”红烛下,吟儿在他怀中笑靥明媚,指着床头案上的合卺酒眼神闪烁,“合卺酒。刚中过毒,不知可否喝酒,所以以茶代之,总要意思意思。” “真受够了这些形式。”阡笑叹,却不想把她放下来。 “连这都等不及?我的这身衣裳,只怕你要花好些时间才能解开呢。”吟儿魅惑地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第460章 新婚之夜 第460章 新婚之夜 经不起这番挑逗和勾引的林阡,好不容易才耐性把怀中这美人放到自己腿上来,斟着合卺酒的时候,都还眷恋着她含笑的眸眼。 然而就在交杯对饮之时,偏偏有人煞风景地把门推开,青龙和林美材左右没能架得住他,任凭他闯了进来。他一脸焦急,风尘仆仆,显然有事十万火急要禀明,看到木屋里这一幕先是一惊,却并未停下脚步,也不曾像平时一样笑问一句。 “?”“海将军?”阡和吟儿一后一先站起,见海前来,大感意外。 “林兄弟,看来今夜之战,还必须你亲自来领。”海将军一身戎装,整装待发。 “出了什么变故?”阡问,他运筹于心的大局,不可能轻易有变。 “恐怕天骄和我们,并不能控制麾下所有兵力,现在已经看出了苗头……”海面色有异地道出这军情有变。 “怎么会?你们的亲信,连你们的话都不听?”吟儿一愣,就算先前天骄要杀自己、自己要杀天骄,海等人各自的麾下还能坚定地听从于各自首领,所以李君前、厉风行、柳五津等人一个人就可以代表一支军队! “怪只怪林兄弟和天骄的那出戏,演得实在太逼真……大家都不相信你的死讯是假。”海说,“作战之前,必须由你亲自去证实。林兄弟,敌人已经开始异动,再耽搁可能会来不及。” “可是……”青龙还没说完,已经被林美材制止,林美材转头看阡:“我这就帮诸葛其谁,去部署救援落远空。” “林兄弟和盟主这身打扮,难道是在?”海一愣,这才意识到适才场面很不该打破。 吟儿随刻将阡的战衣备好,阡也没有犹豫,立即便把新装褪下了。 “你先去,我把这身衣服脱下来之后,再去追你们。”吟儿凑在他耳边狡黠一笑,“不骗你啊,真的很难解开……” “吟儿,今夜形势多变,为了你和天骄之间不发生新的矛盾节外生枝,可否答应我留在黔灵峰不迈出一步?”阡摇头,认真地对她说。 吟儿一愣,点点头。 “吟儿……还欠吟儿,合卺的酒……”阡实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既然这样发生了那便该不遗余力去重新掌控大局。然而怎地这么巧,吟儿昨夜还说,婚礼当夜只要新郎不跑就行了。 当和海将军一样重新袭上一身杀气的时候,林阡却还紧握着吟儿柔若无骨的手不肯放,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未曾与她述说。 “等你战胜回来,便以十杯罚你。”吟儿笑着,却也眷恋他的怀抱,舍不得放下他温热的手,所以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 海将军又是惊诧又是尴尬,一直涨红着脸不说话,跟在他两人后面下山。 在她送他们走下黔灵峰的路上,阡忽然忆起李君前的嘱托,也知道这几日吟儿和君前皮笑肉不笑,依然心存芥蒂。 “吟儿,我们战胜回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原谅君前。在熔窟、在塔顶,他都不是要杀你,我们所有人的交情被毁,完全是因为小人作祟。” “真的可以全都归咎于小人?小人的作用,可以这么大吗?” “吟儿,你应该还记得那万云斗法,同样的一个招式,在不同时间出现的时候威力就不同,我原先不解何故,后来见浓云井中你争我抢,才明白为何——因为每轮争斗之后,退出去的那簇云总要留些残云在战局里,这些残云,留多了,就加强了战局之乱。这些残云,就是些总是除不尽的奸险小人,挑拨离间,无论如何都清理不干净,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却又影响着事态的发展。所以,奸险小人,是足以左右局势的。” “那……好吧……其实我之所以一见二大爷就冷漠,完全是因为我怕他继续说我祸水命,所以色厉内荏罢了。心里面,早就原谅他了……” “这样就好。君前一定更乐意听你叫他‘二大爷’的。” 海一路在他们后面听着,心中默叹,也只有林兄弟,仅凭几句话就把盟主说得心服口服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过了木桥、出了竹林、上了九曲径,一直到了黔灵山的村口,背后是五毒教的万家灯火,面前却等候着一场涉及八方的生死大战。 “林兄弟,盟主,我实在不知道,你们今夜会成亲,可是为何今夜躲起来偷偷成亲?用意何在?”海问。 “这其实是……日后再说。”林阡简短地把海的疑问堵了回去。 “因为成了亲之后,盟军和林家军就无需分什么彼此了。”吟儿巧笑嫣然,“以后盟军是我娘家,林家军是我婆家,我一样爱。” “不,该当它们是孩子。盟军是你在娘家生的孩子,林家军是你在婆家生的孩子。”阡微笑说。 “哪有人在娘家生孩子的?这比喻……”吟儿面上一红。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林阡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一边这么恶狠狠地说,一边偏还疼惜地把自己的披风除下给她披上。 吟儿一愕,听见海窃笑声,面红耳赤赶紧捶打林阡:“哎呀海听见啦!” 却不得不在这里分道,吟儿在回头离开的路上,看见今夜繁星灿烂,知道明天一定是个捷报频传的好日子。 林阡和海目送她离去,这才转身下山。 “盟主这身打扮,还真是成熟得紧,险些被她表象骗了。”海啧啧称赞,“不错,不错……” “,可能要花个几天几夜,我都不能回来。你若有间隙,抽空来黔灵峰看看。”林阡说。 “林兄弟你放心,你不交代我也明白。不过,盟主有魔人保护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还有人马会在山下留守。”海忍不住叹息,阡对吟儿,哪个可比。 “主公!”“是盟王来了!”“主公真的没有死!”黔灵峰的出口,送来了千军万马,和人心所向。直到这一刻阡和徐辕的眼神交汇,才把这几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林阡,今夜是真的回来了。 “觉得失去胜南的联盟,好像就没有条理似的。你一走就各怀鬼胎,回来才有条有理。”柳五津叹息的同时,喜悦拍林阡的肩。他们,都已经失去他快三个月了。 林阡一时百感交集,对盟军与林家军诸将诚恳地说:“林阡非完人,但却愿今天的我,能改正昨天的不足。”说的同时,已与天骄、柳五津等人击掌而握。 听他亲口证实归来,联盟霎时军心大振,自此形势否极泰来。 第461章 杀伐驰骋 第461章 杀伐驰骋 林阡手中,向来不独握饮恨刀,也握比敌人大了千百倍的局。 可想而知,否极泰来的抗金联盟,与乐极生悲的苏家兵将,对战双方这一相逢,侵略的那一方是怎样的溃不成军弃甲曳兵而逃: 还未及响应远方苏慕离的长驱直入,散布在各个暗处的张秋等奸细,就已经被震呆在从天而降的魔军与天骄兵马面前,坚固的堡垒上突然旗帜竖起,懒散的气氛被杀戮惊醒,猝不及防,惟能够死在梦里! 而苏慕离,同样也勒马于桃源村口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两路人马包抄过来欲撤不及。左边依稀是林家军的辜听桐和郭子建,右面则是盟军的李君前与海。瞬间,桃源村的暗夜忽然亮起连营的光,星火之势以燎原,不可向迩! 与此同时,本就没有藏匿行踪、一直在侧虎视的金北前十,也没有再选择隔岸观火或增兵援助的机会,被削弱了的警戒和谨慎,和被激化了的求胜欲和被转移了的敌意,宣告了这次金北同样也被林阡狠狠摆了一道!此时与天骄、林阡、厉风行、柳五津亲自率领的一众劲锐正面交锋,已经不大可能抽身去救苏慕离的命。轩辕九烨、楚风流、叶不寐、罗洌,才该是阡最想为盟军击溃的顽敌…… 早该为盟军和林家军,泄了这几个月的愤! 兵者素来为凶器,刺破这江山如画。 若还嫌兵刃迟钝,则以血代为杀戮。 多少英豪,被光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蛰伏了太久的激越战意,该彻底朝着最恰当的敌人挥霍!林阡此刻,既是以王的名义为魔门驱除外虏,亦是以主公的身份为联盟而手刃仇雠! 他是沙场最烈的战火,所以金人一近则飞灰。 天空飞旋着一只鹰,它对这里似曾相识,甚至在回味着,战斗该有的声音。一掠而过,划过生死一线。 桃源村里。 苏慕离的刺刀和他的目光一样锋利,然而他的战马却发出一声哀鸣。是败马号鸣。 “想不到,身为集合体的抗金联盟,竟然如此……无懈可击!”苏慕离战衣残破,又一次败军之将。 “同仇敌忾,当然无懈可击。”李君前冷笑而回应,逆风扬鞭,却是战无不胜。海面色中同样写满对苏家鄙夷:“盟军同样也没有想到,竟因为一两个暗处的败类,坏了一整个联盟!” 随着苏军被包围,厮杀声激烈四起。这里的盟军和林家军,同样以最爽快的方式质问并羞辱了苏慕离:为何他林阡不能用猛虎看家?!他林阡帐下,向来到处是藏龙卧虎! 数月以来,再没有哪一场冲锋陷阵,比这一个日夜的更加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痛快淋漓! 日上中天,战势已一目了然。 大战之余,徐辕与林阡在阵前对弈等候捷报,倒也同样杀了个不亦乐乎。 “多年来,还是第一回与你并肩作战。”徐辕说。 “却其实,天骄每时每刻都在与我并肩作战。”林阡微笑。 “胜南,原谅我。”这一刻,徐辕全然愧疚之情,“兴师问罪的错误,搅乱了你的大局。推波助澜的那个决定,更是……罪大恶极。” 阡摇头:“罪魁祸首,只是那留书失窃。” “对了,听说那一封留书里十多个方向,分别对应着十多个荡平川北的策略?” “哪里,我心想,这留书写了十多个策略一定足以打动你,只要你再不追究吟儿的事,我也可以放心地去川北刺探军情。就算万一落在敌人手里,也可以迷惑动摇加威胁。”林阡一笑。 “果然行事周全,而你的留书,你认为范遇一定看得懂。” “可惜,终于还是失窃了。这一失误,归根结底在我。”阡自我认错,“试想我若是个优秀的细作,不可能留书的时候百密一疏,明明考虑到有落在敌人手里的万一,还留它在了军营里不告而别。整个盟军,就败给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试想我若是个优秀的细作,也不可能在自己精挑细选的人马之中,还存在着不止一个的双重细作。”徐辕叹道。 阡一笑,早便谅解了他:“只怕是因为你与我,都不当细作很多年了吧。” “也有可能,是心里都有着别的牵挂……”天骄说,“你为了她而忐忑,正如我为了你而忐忑一样。” 阡的表情忽然凝固:“天骄,能原谅她吗?前日她发动的内战,完全是为了我。” 天骄叹了口气,一直没有回答他。 恰在此时,诸葛其谁带着个戴着斗笠的人上得前来,徐辕立即让了位置给他:“师父。”正是获救的落远空。 双方未曾交谈。落远空一旦坐下看见林阡,便执了徐辕适才放下的棋子与之对弈。不过片刻功夫,林阡已然胜之。徐辕面上极尽喜悦,林阡也面露笑容向他见礼:“师父受苦了。” “廉颇老矣。”落远空叹了口气,“竟几乎被那张秋一人,提前终结了我的细作生涯。” “海上升明月,差一点便遭逢大劫……”天骄点头。 “所幸他为了不暴露出他冒充我,未曾对我的下线下过手。”落远空说。 “不过经此一役,海上升明月恐怕也是百废待兴了。”林阡提醒说。 落远空点了点头:“幸好有与你二人在最危难时候确定身份的‘对弈之辨’,否则不堪设想……” 原来落远空当年为了防止有一天真的会被人取代而以假乱真,所以与林阡、徐辕两人都有对弈时确定彼此身份的依据—— 世间恐怕只有落远空一个人,下棋能够输给林阡。 林阡看着棋局,忽然想起当夜吟儿在他面前堆出的黑黑白白,不经意间一笑:吟儿,这一战的关键,其实也是你提醒我的啊。 徐辕觉察到他这有意无意的一笑,包涵了太多的宠溺和幸福,明白他一定是为了吟儿,不禁叹了口气。 “诸葛军师,我师父就先麻烦你来照料了。”阡压低声音,对诸葛其谁吩咐。 徐辕目送落远空远去,转头对林阡说:“据说苏慕离与二师兄阵前刀战受了重伤,正被三师兄和海将军率军追歼,苏慕霖也已经死了。不过二师兄的伤势也不轻,不适合再留下来作战。” 望着桃源村的炊烟里青色中掺杂着无数黑,彼战惨酷,可想而知。 “不如让二师兄回到留守之处,由向将军护卫。”阡点头,“有君前一人,足以灭尽苏家余党。” 半刻之间,厉风行、柳五津等人亦纷纷捷报频传。 第462章 但为君故 第462章 但为君故 安内远比攘外激烈。 冲天而起的战角,越高亢越其实是在呜咽。滚滚征尘中,无论你是将帅还是兵卒,命都因锋矢而悬。 沦落在烽火的漩涡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直到杀气被晚风吹凉了,再不用为了各自的信仰而舍命,由南往北看,桃源村只剩几缕残火,在荒地上起伏喘息。 这一战煞是惨酷,苏慕离被辜听桐斩断的右脚,早已埋葬在了遍地焦烟里,再也找不到;苏慕霖为了给哥哥争取逃离的机会,腰上缠满了自己精制的zha药,以整个身躯扑到了辜听桐的战马之上;辜听桐及四周一片追歼人马,从威风凛凛到血肉模糊的时间,长不过一声巨响。 叹苏慕霖那般胆小怕事,却竟如此的兄弟情深,火yao的威力裹挟着刺眼的强光荡及八方,同时掺杂着属于他苏慕霖的淋漓血污——他炸得四分五裂,尸首无存,却保证了他的哥哥一线生机。 苏慕离和辜听桐、海、郭子建都看见了,被风泯灭的苏慕霖乖巧白皙的面容里,竟有一刹那的冷峻和决绝…… 夕阳瞬间掉进了深渊里。今天的月,似是从塞上来,翻过了天山,冲破边陲。 “盟主,我初入短刀谷时,曾和苏家几位兄弟对酒当歌、风花雪月,不是别人杜撰的,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苏家兄弟姐妹六人,男子个个年轻有为,女子全是不输儿郎。最重要的是他们感情深厚从未有过不和,父慈子孝真叫旁人羡煞。”海趁着作战间隙回到黔灵峰上,对吟儿述说着苏慕霖牺牲的壮烈,记忆影影卓卓,“慕霖他温柔文静,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去爱怜他……然而,生生死死,实在难料……” “海将军,川北之战,真叫你左右为难了……”吟儿红着眼眶,她知海和苏家关系匪浅,曾也真的挖心掏肺去结交苏家,奈何要被苏降雪出卖。 “现在苏慕离拖着残躯躲在墓室三凶家里,我竟有些……于心不忍……”海叹了口气,“不过,这样的结局虽然残忍,总比让我见到林兄弟和盟主你颠沛流离要好得多。既然苏家和林家对峙是肯定躲不过了,那海,有林兄弟和盟主就够。” 吟儿一怔,微笑:“其实我到真是还没回过神来,原来天骄和胜南是串通做戏的,偏偏还那么真实……” “对了,盟主,事已至此,你对天骄,应该不会再有怀疑了吧?”海赶紧问。 “那到未必。”吟儿坐到了木芙蓉花地里,安静地欣赏着月光,“海将军,你也坐下来吧,这里的花香闻着很舒服,教人没有烦恼。” “为何盟主说‘未必’?盟主要怎样才能完全对天骄释怀?”海紧张地问。 “唉。”吟儿这才明白海对阡是何等忠心,叹了口气拉他坐下来,诡秘一笑,“那就要看,天骄私底下有没有说过胜南的坏话了。” “天骄他,由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责怨林兄弟的话。”海说,“天骄说林兄弟是个糊涂鬼,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为他死,他却还不领情。” “是啊,这个糊涂鬼,是不想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为他死啊。”吟儿泪盈于睫。 海一怔,点头领悟。 “你的王者之刀,送还他了吗?”吟儿关切地问。 “显然送还了,否则,还真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海笑着说。 “那敢情好!”吟儿兴之所至,如以往那样一掌拍在他臂上,把他包扎伤口的绷带一下子弄乱了,赶紧手忙脚乱地重新帮他包。 海却使劲地往后移,一直推却直到又站起来:“不,别重新包,不用,真的不用!” “为什么?血已经出来了!”吟儿一愣,瞪大了眼睛不解。 “这伤口,是林兄弟他帮我包的。”海正色说,情深义重。吟儿先是一愕,随即懂了,笑了笑:“难怪那么丑了。” “世间好像人人都在算计我,却也人人都对我有情义,但论恩重如山,论雪中送炭,一个都比不上林兄弟。”海说得坚定,“所以盟主只管放心,无论将来还要发生什么,海都永远跟随你们。” “我放心,我当然放心。”吟儿一笑,叹息,“若连海将军都不信了,世间再无旁人可信!” 闲聊了许久,却不知半里外如今形势如何,只听得见钟声凌乱和兵马动荡。 这天下易来换去,其实又哪里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天下。 “真想下山去和大家一起去打啊。”吟儿送海离开时,眼中饱含向往。 “盟主,总觉得天骄和林兄弟之间,还是有一个忽隐忽现的问题,而且与盟主你有关。否则,林兄弟不会把你藏在这里,还吩咐我有空就回来保护你。”海忽然说。 “什么?” “其实这次林兄弟的隐居,恐怕并非自愿,而就是为了盟主你。虽然隐居在黔灵峰,看似他比你更坚定,但论对黔灵峰的喜欢,他显然不及你。” “为了我?” “林兄弟,怕是真的有什么解释不了的原因,所以兴师问罪之时,才理屈词穷没有一句回应……”海叹了口气,说,“我曾见天骄与云蓝前辈背后私语,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动乱的根源,就是在天骄和云前辈的话里。” 吟儿一震,手足冰凉僵立,猛然忆起七月二十云蓝在迷宫内对她说的一句“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反复环绕心间的,是林阡从川东开始就反复搪塞的一句——“有些原因,我解释不了。” “黔西局势由始至终,虽然最蛰伏的是厉帮主李帮主,最正义的人好像是我,但真相,一定还是掌握在天骄的手里。”海如是说。 “难道我爹娘是江洋大盗、罄竹难书?可是我没所谓啊,有什么好所谓的呢?”幸好吟儿一时无法往金国公主的那个方面想,却因为听说林阡仍是为她,而面带怜惜之情,“这个糊涂鬼,何以为了我一个而处处受制于人……” 第463章 原则冲突 第463章 原则冲突 这场由抗金联盟、林家军和魔门三方联军扫除包括了短刀谷各家奸细、曹范苏顾蛰伏内应以及金北十多路人马的生死大战,从八月初三的夜里开始,直到初八的午后方才彻底地落幕。来自短刀谷苏家、寒家、魏家各门各户的暗处奸细七十余据点,全然被横扫过境连根拔起,落远空成功获救,张秋等罪魁祸首横死当场;苏慕离弟兄二人,一个死无全尸,一个残废窜逃,苏家投降人马千余,其余或战败而死,或仓皇北顾;而林阡与徐辕首次携手对战,能称之为对手的也只有金北的轩辕九烨等人,可惜金北人手不足实力远远逊于以往,尽管统帅强悍依旧,寻常兵将在宋军铁蹄下竟是那般不堪一击,撑了四五日之久,却终于被驱逐出局。 一将功败,万骨也枯。 以金北一贯实力估计,不可能只撑四五日便战败而离,到教林阡看出了此战背后玄机:“南北前十分裂,与完颜永涟的两个儿子有莫大的关系,以我之见,金北此次的兵力不足,与他们将要辅佐完颜君随介入陕西战局有关。” “你的意思是,金北前十,将要协助那二王爷去陕西……与他们的大王爷一起剿除越野山寨?”天骄登时明白了越野形势严峻。 “正是。”阡点头,此刻山头只有他与徐辕两人,“天骄,我不希望像过去一样,知交变成敌人,而希望所有人都放下一切恩怨,一致对敌。” “我明白。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越野这个良材……既然你这主公都说了,林家军应该不会反对。” “川北开战之际,希望天骄如我所言,能够保住陕西越野。”阡诚挚地说。 “我云雾山的精兵良将,任由差遣。”天骄一笑,“苏慕离心心念念要在川东和黔西与你比布局,谁料到你林阡棋盘已经下到了川北甚至陕西,你是在和那完颜永涟下棋啊。”说到完颜永涟时,阡与天骄,都忍不住的面色一变。 乱局已定,竟仍旧不能释怀。 “我本不该介入你的生活,但盼你三思而后行。”天骄淡淡地说,“天下有那般多的好女子,我不信挑不出一个来与你林阡登对,何必非要找上完颜永涟的女儿?若你的枕边人是敌人的女儿,我实在无法放心。” 阡明白,天骄一心一意为了他。然而还未及答话,便听天骄续道:“何况这凤箫吟,是非不分,蛮不讲理,既不如玉泽懂事,又比云烟姑娘混帐,真不懂你为何会爱上她……” “为何林阡不能喜欢一个不懂事的混账女人?”阡打断了他。徐辕一时语塞。 “也许我的原则真的和天骄的大不同,所以对我至关重要的人,天骄总是不能认同,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罪,如吟儿,如越野。”阡轻声道,“可是,我不可能牺牲越野来换得川北之战必胜,正如我不可能牺牲吟儿来换得日后高枕无忧一样。” “所以为了你所谓的至关重要的人,就要对不起更多的无辜吗?然而你,不正是为了那群无辜才战?”徐辕冷冷说。 “天骄,我早就说过,想要对得起那些无辜,不一定要牺牲我至关重要的人。”阡说,“不牺牲越野,我也能胜川北之战;不牺牲吟儿,我日后一样高枕无忧。”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想。因为你先前杀的人太多,所以现在每逢战争,你都想把杀人降到最低。然而你的想法,终究是太美好,美好得不切实际。”天骄叹,“有些事相互抵触,必要时必须牺牲、必须放弃,很难两者兼得。” “魔门与正道抵触,我林阡不也两者兼得?”林阡说罢,徐辕再度语塞,却忍不住说:“可是从古至今,彪炳千秋的那些,都杀人无数毫不手软。如你这般的原则,恐怕只适合行走江湖,不利于纵横天下。” “天骄的思想,为何总是着眼于历史,听从于古人?”林阡微笑问,徐辕三度语塞。 这时云蓝从军营之中走出,迎面正朝他二人而来,神色里划过一丝急切,显然在为吟儿的去留担心:“你们……可谈妥了念昔的事?”这般焦虑,明显站回了吟儿这一边。 作为师父,云蓝实在无法忍受七月二十那一夜重演。 “你总是不肯放了她。可是胜南,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少了另一个人就不行。”天骄说。 “天骄如果自己爱一次,便一定不会这么说。”林阡摇头。 “然而……如果她留下来,她就将与你成婚,你建的功立的业,悉数要与一个金人分享。将来你的儿子,还会流着金人一半的血。”天骄蹙眉,攥紧了拳,“南宋武林,岂可容金人血统继承。” “天骄这番想法,就如楚江当年,一模一样。”云蓝叹了口气,“然而天骄可曾想过,念昔也并不纯粹是一个金人?她的父亲是完颜永涟不错,但母亲却是曾经为抗金义军出生入死的柳月女侠,是个宋人。你一口咬定她是金人,其实也并不全然正确。”天骄与林阡面色皆是一凛,这就是云蓝的原则,难怪当年和林楚江冲突。 阡听了不由得神伤,他知道,就这种特殊的身世,使得金宋之争无论如何,吟儿都是一个罪人。 “完颜永涟不惧他金朝皇室,有宋人血统存在,我林阡,也无所谓我南宋武林,由金人血统继承。” 坚定决绝,听得云蓝徐辕都震惊色变。 这一刻阡为吟儿战胜天骄的把握,已经达到九成之多。 八月以来,不止黔西风云变幻,林阡徐辕作战中途,便已听闻“百里笙狼子野心妄图吞并寒泽叶势力、寒泽叶即刻反击将百里笙叛军一网打尽”的消息,这第一场川北之战听在耳里煞是讽刺,路人皆知寒泽叶才是叛军、百里笙本是忠臣,奈何成王败寇。 “如今百里笙被寒泽叶软禁之余,凭宋恒和路政两路兵马,实难再与寒泽叶抗衡。加之二师兄三师兄都被带到了黔西。留在川北的大师兄他们,恐怕孤掌难鸣。”徐辕分析形势时,忍不住后悔不迭,“我曾对宋恒和百里笙千叮万嘱,教他们只牵制寒泽叶切勿先动,以免被寒泽叶抓住借口……哪料到,百里笙他……” “但百里笙,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就算宋恒先动,百里笙都不可能动。”阡在淮南曾与百里笙有过交往,“恐怕这次意外,恰恰是百里笙的计谋。” “何解?” “寒泽叶有篡权之野心却一直韬光隐晦,前几月一直假装被百里笙和宋恒牵制,使得天骄对他的戒备有所消除,百里笙一定看出了苗头,所以想方设法让天骄你知道寒泽叶实则比苏降雪还要可怕,然而恐怕尝试尽了办法消息都无法传出寒泽叶的封锁,所以不惜铤而走险,给予天骄和我警示。” “警示?!”天骄一怔,恍然大悟,“原来百里笙故意出手,引寒泽叶打败他,是为了告诫我们,川北之战的重心不仅仅要压在曹范苏顾上?” “对,百里笙在提醒我们:万不可对寒泽叶掉以轻心。”林阡说,“陈安还在川东,也是寒泽叶的人。” “万望塑影门不要被陈安一人祸害。” 天骄与林阡率众回到黔灵峰脚下,却只看见军营中营帐寥寥落落,不少兵马都已经不知去向。但却呈一片安宁迹象,毫无打斗痕迹。 “怎么回事?”众将都始料不及。 “主公,天骄,是这样的。辜、向两位将军,听说寒泽叶在川北动乱并派心腹戴宗作乱川东,所以立刻率众回去了川蜀。”留守的兵卒这般回答。 “什么?是发生在何时的事?”阡一惊,“怎不向我禀报?” “三日之前,向将军说,主公在前线作战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无需烦扰您。戴宗等人,就由他与辜将军协助川东盟军解决。”那兵卒说。 “向清风……”林阡蹙眉。 “太胡闹了,他是留守在这里的,怎能弃了阵地一走了之?”柳五津怒道,“他忘记了他的职责还有守护盟主吗?” “向将军和辜将军去黔灵峰通报了盟主,所以是和盟主一起回去了。” “什么?”阡大惊,难免有些失落,“吟儿她,已经不在黔灵峰上了?”这丫头,不是说好要在黔灵峰等他回来喝合卺酒吗? 第464章 别有用心 第464章 别有用心 川北惊变,寒泽叶居心终于昭然若揭的同时,也一手扼住了谷内林家军命脉。近日来流言甚嚣尘上,据称,寒泽叶旗下四圣之一的戴宗亲临川东,妄图伙同此地的寒家奸细剿灭留守盟军,因天骄与林阡皆在黔西、而金南势力联合了金国“控弦庄”的兵马正在旁虎视,川东形势堪称险极。 寒党横行,一时人人谈之色变。寒泽叶虽然计划提前,但因戴宗等人实力高强军功显赫,竟令人不觉寒泽叶此举仓促,反而人人感觉威胁。 这种情况下,作为林家军首屈一指的主帅,辜听桐显然有一定的义务去帮川东盟军抵抗外敌。然而为何不告而别,竟还顺带着把吟儿带下了黔灵峰,令林阡颇觉得他与向清风此举诸多可疑。 “且不说辜将军此举有欠考虑,清风也一样决策失常,他行事向来谨慎细致,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有所怠慢,自作主张还带走吟儿。”林阡在木屋里环视良久,果然不见吟儿身影,连嫁衣都被这丫头带走了。 试想盟军有难,吟儿又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你觉得,向将军和二师兄都是别有用心?”徐辕蹙眉,“可是……” 耿尧道:“会不会是这样?” “耿老将军请说。”阡示意他说。 “辜将军和向将军倒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对盟主的‘祸水命’深信不疑。”耿尧说的同时,众将面色全是一变,“辜将军虽然人前对盟主客客气气,可是私底下都称盟主为‘那女人’,而向将军,也不止一次地抱怨过盟主……” “什么?”林阡脸色一变,向清风抱怨吟儿?可是向清风在吟儿身边的时候,并没有流露过任何不悦之色、不敬之色,难道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么说来,他们俩都是因为寒家的原因,借着护卫吟儿的名义,把吟儿带去川东威胁我尽快开战。”林阡看懂了形势。 “多此一举!他们若是知道,你已经决定……”天骄叹了口气。 “还有一点,胜南你不得不注意。”柳五津这时提醒,“辜听桐虽然忠诚,但你说过陈安是寒泽叶的人……陈安的父亲是辜听桐的义父,辜听桐与他私交一向甚笃。川东那边塑影门势力庞大,陈安一定还未能除去,万一被陈安给蛊惑了,辜听桐可能会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烦。” “柳大哥提醒的是。”林阡一笑,“果然合众人之力,想问题都会清晰许多。” “只可惜目前‘海上升明月’百废待兴,若是用飞鸽传书,未必可靠。”天骄道。 阡点头,思虑了半刻,看向厉风行和柳五津:“事不宜迟,风行,柳大哥,你二人率先回去川东,务必将陈安除去、尽力制伏塑影门!” 风行一怔,面露喜色。林阡笑而拍他的肩:“我知你早就担心陵儿伤势想回去,却为了我才逗留至今,无论如何,都该把你放在回去的第一个。” “你放心,我和柳大侠,必然不辱使命,定会将陈安剿除,安定川东局面!”风行喜悦地看向柳五津。他二人最近几日合作完美,想来能继续搭档出色。 “然而你与你新娘刚刚拜完堂还没有洞房,亲就算还没有成完。”林美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众将听了皆是一愣。林美材一笑:“应该比谁都更想念娇妻吧?” “战乱刚刚结束,外虏还有残留,我必须在这里再留几日,以保证魔门彻底平静。”林阡回头对她说。林美材先一怔,敛了笑点头:“我魔门有幸得你为王。” 数日来诸将早知林阡为魔王既成事实,此刻看林美材对阡这般赞誉,更彻底信了魔门对阡已经折服。 “要清理完金北和苏家,想来也耽误不了多久了。数日之后,我们重返川东,对抗金南和寒家。”林阡说时,诸将喜悦之情亦溢于言表。 “你与她……拜堂成亲?”天骄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皱着眉头问出这句。 “抗金联盟和咱们,这次可真是不必见外了!盟主都已经嫁给主公了!”郭子建喜不自禁,真是个直性子,从前对吟儿的不敬完全是因为她“蛮不讲理”,到此刻早忘怀了。 海看见天骄神色:果然,果然林兄弟解释不了的原因,就是盟主…… 正自思考,视线一移,陡然看见林美材手里的——不正是自己的“姻缘刀”?! 海一心想要替天骄和盟主之间解除误会,却发现天骄横在林阡和吟儿的婚事中间。这天为了向林美材讨回自己的姻缘刀,赶紧缠着她比刀,然而这“万云斗法”实在高强,海打得筋疲力尽还是赢不过她,还发现她和姻缘刀简直刀人合一,只能君子成人之美了。 说完“君子成人之美”,海正要走,林美材却在他身后说:“那为何你们那个天骄,不肯成人之美?” 海当即把心中抑郁透露给了邪后一些,说吟儿的问题上可能天骄和林阡原则冲突,最后说:“连林兄弟自己都劝不了天骄,恐怕这矛盾,很难解决……” “有何难以解决?包在我的身上。”林美材一笑大有把握,“我这就去把他捉来!” 海本来以为这女子说笑,但邪后行事之说一不二实在令他咋舌,不刻海便听闻林美材在天骄的“百步穿杨军”中横冲直闯,冷汗淋漓的同时赶紧把她拉出来:“唉!切莫对天骄不敬!我来替你请他出来……” 海实在不想看见,邪后真的把天骄给“捉”出来。 还是在那桃源村的酒寨,徐辕勉强同意随海到来之时,邪后已经备好了酒坛等他。 徐辕本就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只因正道魔门曾经势不两立……但如今既然都是林阡的人,若是无端触犯了邪后威严,实在有损盟军英名,多事之秋徐辕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能接受邪后这示好之举。 酒坛里的不知谁人酿,老远就闻见了香气扑鼻,若祝孟尝在这里,势必要饿狼扑食了。海想。 “天骄,尝尝我魔门最美味的酒……三两尿。”林美材亲自为他斟酒,徐辕本来也已经和颜悦色地接过了,谁料这“三两尿”一出口,实在教徐辕杯到嘴边喝不下去。 “哼,不就是个名字而已,犯得着连喝都不敢?”林美材冷笑,“魔王他,就从不曾计较这些。” “邪后今日请徐某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徐辕问。 “为了魔王的婚事。”邪后说,徐辕不禁一愣:“难道林阡他着你来劝服我?” “你又不是林阡他老头子,他的婚姻大事需要你来做主吗?”邪后不客气地问。 “我自然做不了主,但实在不忍见他……” “如果我对你说,他必须有凤箫吟才可以存在呢?”邪后不等他说完,立刻说。 “为何?”天骄问时,海也竖起耳朵听。 “因为阳气过剩,需要阴气调和!”邪后说得理直气壮,海顿时蔫了,这算是什么样的理由啊…… “邪后。”天骄正色对邪后说,“相信你也见到了林阡曾经为了凤箫吟敌对抗金联盟,那天夜里,林阡实在失去了理性。” “有了凤箫吟林阡可能没理性。但没有她,林阡会没有人性!”邪后继续她的言论,“我言尽于此,阳气过剩,需要阴气调和。否则他只会杀戮无数,倒行逆施。” “未必非她凤箫吟不可。”徐辕听懂了,却淡淡驳斥。 海看邪后已经如此攻势徐辕却依旧守着最后一条底线,心中有数:只恐怕除了盟主自己以外,再无人能改变天骄执念。然而盟主到此时此刻,恐怕已经快到川东了。 第465章 拥兵自重 第465章 拥兵自重 百里笙的突然兵变,表面是没有沉得住气,内在却是冒着性命危险提醒阡辕:寒泽叶正在野心勃勃意欲夺权。这形势,身处川东的范遇、金陵等人不愧足智多谋都能一眼看穿。金陵更以鬼蜮为例向盟军解释苏降雪和寒泽叶的关系:“就如鬼蜮犯境之时,是鬼杀气腾腾,而蜮不动声色,却其实更致命的是蜮。同样的,苏降雪昭然若揭,寒泽叶韬光隐晦,实在是寒泽叶更加奸险。” 瞬间,在川东这里,寒党比苏党更加令人谈之色变。 数日前,独自领军从黔西归来的杨致诚,在找出躲藏在军中的柳闻因之后,就对金陵、范遇极为肯定地说:陈安是寒泽叶的人,必须趁早清除。然则一直未能扳倒陈安,一是由于连日来黔西那边起伏波动,二是因为塑影门势力庞大,三是杨致诚和柳闻因的一口咬定苦于不能交待是林阡下令,所以被陈安等人驳斥为没有真凭实据。一直以来,陈安根本无人能动,能动他的也根本无心去动。 拖到今时今日,寒党横行川东之际,盟军诸位才纷纷开始着手审查陈安。姐弟情深的陈静前些日子遭到过东方雨的重创本还卧床不起,听说金陵、莫非等人轮番对陈安审查质问,再听说祝孟尝、杨致诚不杀陈安不快之时,陈静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死了命地要保护自己亲生弟弟,说什么都不肯让盟军动他。 诸将看陈静伤势初愈,实在不忍心看她拼死护弟,加之陈安对审查质问对答如流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还扬言“我塑影门是对战鬼蜮之战的功臣,岂能容你们说杀就杀”,陈安的生死直接升级为了塑影门陈家的荣辱,于是竟促成了川东这边盟军和林家军的新旧对决,一时形势僵持。 塑影门人多气盛,倒也还在众人估计之内。陈安被靠山庇护,愈发无法无天。 也就在今日,杨致诚竟又把陈安带走了二话不说直接要杀他。陈静闻讯赶到之时就当着一干人等的面抽出剑来对着杨致诚就砍,不由分说将陈安护在自己羽翼后面,并大骂杨致诚挑拨离间,口口声声说“我陈家乱了,你杨家就是短刀谷最大!”云云。 局面一场混乱之时,却听马蹄声疾,有兵将来报:“辜听桐、向清风两位将军已经率众回来,就在五里以外!” “当真?!”陈静一喜,辜听桐与陈家有亲缘关系,也一向和陈安私交甚好,最重要的是辜听桐资格老武功高,看来保住陈安有望。 “他们怎么会先行回来?”范遇一怔,询问。 “据说是前来川东救局。”那兵将说,“也是为了护卫盟主。” “盟主?!”诸将皆流露喜悦之色,陵儿语带颤抖:“凤姐姐她……也回来了吗?” “是。” “太好了。”杨致诚和柳闻因相视而笑,心知盟主一句话就可以杀了陈安。 道上尘土飞扬。陈静与杨致诚各自领人相迎,却因两家对峙,而使得这迎接更像应战。 “前方是何人拦截?”辜听桐的声音穿透风沙,陈静立即策马迎上:“听桐,你来就好了!” “静姐?发生何事?”辜听桐银铠单刀骑在马上,男儿魅力浑然四溢。 “杨致诚他!他要杀安儿!”陈静说的同时挥剑直斥杨致诚。 “什么!?”辜听桐一愣,转头来冷漠地问向杨致诚,“外敌在侧,你嫌川东形势还不够乱吗?” “辜将军有所不知,陈安便属于外敌。”杨致诚说,“陈安是寒党安插的奸细。” “血口喷人!”陈静怒不可遏。 “闻因是从短刀谷来,亲眼看见陈安与寒泽叶帐下四圣交谈。”杨致诚道。闻因连连点头。 “就这么大的一个女孩儿,说的话都能令你们深信不疑,却把我塑影门的继承人送上死路?”陈静冷笑。 “闻因虽然年纪小,却明事理!” “你的意思,是我陈静不明事理?!”陈静大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致诚辩不过她,面红耳赤。 “盟主呢?”这时杨致诚和陈静中间出来一骑,冷冷询问了辜听桐一句,她的出列,倒是直接验证了年纪小并不一定不明事理——何慧如。辜听桐虽然从前不曾见过她,却也听闻过她,身为五毒教圣女的何慧如,和柳闻因一样大的年纪,苗家女子,气质就是和他们汉家的不一样。虽才九岁,却也看得出实在是个美人胚子。 辜听桐在狡兔之窟吃过宁孝容的苦,实在不能够怠慢这个比宁孝容还强的何慧如,何况乍一见她,便为她这清冷无双的气场折服,心念一动,带着些许尊敬答道:“盟主她身体不适,暂时还不能见过各位。” “什么!?”杨致诚等人齐齐面色一改。 “不适到何种程度?为何不能见我们?”何慧如继续问。向清风已然驰及辜听桐身边,说道:“一路日夜兼程,盟主实在劳顿,外加途中又染风寒……” “盟主她生了病吗?那我去看看她!”贺兰山就在好姐妹柳闻因身边,听说这话立即想催马上前,向清风顿时将她拦下:“不必了贺大夫,军医已然诊治过了,盟主现在正在昏睡,还是不打扰的好。” 范遇与陈旭对视一眼,皆知此中有深意。 “辜听桐刻意不让盟主与我们接近,看来居心叵测。而陈安一旦和辜听桐靠拢,恐怕会蛊惑着他一直保护自己。”帐中,范遇与金陵等人分析。 “不知凤姐姐她怎样了。”金陵担心不已。 “一听盟主那病就是假的,盟主那么生龙活虎!”祝孟尝道。 “说得好像盟主是铜头铁臂一样。”莫非一笑,“不过,的确应该是假的。是辜听桐和向清风两人,挟持了盟主。”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陈安从他的所有靠山身边移开剿除,陈安旗下的寒党则不攻自破。而盟主,也要救出来……”杨致诚道。 “最好的方法,是盟主自己站出来,发号施令杀陈安。”范遇摇头。 “可是,辜听桐现在拥兵自重,再加上向清风的实力,和塑影门的气盛,在目前金人存在的前提下,要想制衡他们,甚是艰难。”石中庸叹道,“陈静那婆娘,又实在是劝服不得。若她愿意杀了陈安,就好了,不过,劝了这么久都没有可能……” 风鸣涧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顾忌塑影门了。现在的形势,反倒变得不妙。” “其实也未必。盟主能一直‘昏迷不醒’吗?”范遇摇头,“就算身染顽疾,见不得人,军医总能见得。” “或者,就让陈静去求见一次盟主也行。”陵儿眸子里闪着睿智的光,“她不仅要求得辜听桐这个能庇护陈安的人,只怕也更想求得盟主这个能澄清陈安的人。把她给激过去吧。” “厉夫人这个计策实在不错。辜听桐必然拗不过陈静。”范遇赞道。 第466章 背后一刀 第466章 背后一刀 夜晚,辜听桐走到隐蔽处,掀起这里营帐。 吟儿手脚被缚软卧在营帐一隅,因畏寒而禁不住颤抖。 “对不住了。”辜听桐俯下身来,取下她口中布条。 “有什么对不住,辜听桐你该庆幸,我若真的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不正好证实了你的谎言?”吟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辜听桐忽然一阵寒意,这目光实在威严,此刻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祸水命,而就是一盟之主! “我只是不忍再见主公为了你而滞留黔西,为令主公早日去川北复位夺权,我必须铤而走险把你先带出黔西。”辜听桐掌灯在她耳边说的时候,吟儿可以清楚看见他面颊上有一处很淡的刀痕,这位二师兄是隐忍型的,据说身上背负着父辈血仇。 然则此刻吟儿不能怜悯他,只能凛然质问他:“借着护卫我的名义把我带出黔西,却为何这般屈辱对待、还百般阻挠我出面去见盟军?辜听桐你看着我!回答我,川东形势如此之乱,岂有盟军不见盟主之理!” 辜听桐被迫而看着她,勉强保持了坚决:“若不将你禁锢,恐怕你沿途会发现了我们的用心而逃跑。而你与盟军一遇,势必又要与他们合力,届时你一呼百应,我和向清风恐怕会被说成叛军,实在会节外生枝。至于川东形势——我辜听桐来保障!” “让我和盟军见面!我有很重大的事要对他们述说。一定不会告诉他们你沿途这般对我。”吟儿冷冷勒令。 “不。不可以。”辜听桐摇摆片刻,站起身来,“为了主公的将来,辜某但求盟主能再忍耐数日,直到主公归来为止!”实在忠心耿耿,吟儿审度着形势,知道他对阡的期望太高,要他放过自己已是无望,然而形势紧急,她听见了今日盟军两派对峙,明白自己必须把杀陈安的指示发出去! 吟儿心念一动:不如,就由眼前这辜听桐传达,也未尝不可…… 就在辜听桐又要将布条给她塞上之时,吟儿忽然低下头,问:“陈安是个怎样的人?” “盟主何出此言?”辜听桐一怔而停手。 “少接触陈安那伙人,辜将军。”吟儿威慑一笑,“他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我心知肚明!” 辜听桐一路带着疑问回到自己营帐,正巧向清风和陈静都在等候。陈静一脸焦急,似是有事相求。 “静姐。” “听桐。盟主她病得怎么样?神智可清楚?” “静姐莫不是想见她?” “是。我思前想后,能确保安儿清白的人,只有盟主了,盟主她……是林阡身边的人。她只要一句话,就足以堵上杨致诚的嘴。”陈静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不行。静姐还是不要见盟主的好。”辜听桐看得见她对陈安如何溺爱,想起吟儿最后对他说的话,忽然明白,可能吟儿也会杀陈安。 “怎么?听桐你忍心见死不救吗?”陈静一怔。 “我会保住他性命,但我未必对他坚信。”辜听桐说,“安儿是个怎样的人,你我有目共睹。” 陈静一愣,赶紧地:“是,他从小便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武功学不好读书也读不来,可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如何会成为寒党奸细?!” “多年来在我们的庇护之下,他犯过的错事悉数被掩盖,也同样在你的溺爱之下,变得愈发骄横无礼。一个人的性格,三岁定八十。安儿他,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的手里拿,从小便是这样的,若一件好的东西给了你却不给他,他会哭闹不休直到你让给他,若你一直不让给他,他甚至可能一把火烧了你的东西……”辜听桐道。 “你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跟寒党奸细有什么关系?”陈静僵立。 “静姐是否还不知道,安儿其实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止一件……”辜听桐欲言又止,“静姐你要明白,会放火,也就有可能会杀人。” “你指的是谢云珊那条人命,不是证实并非安儿,而是姓萧那小子干的吗?” “不。不是。那件事,是你塑影门只手遮天。当时的门主还是陈羽丰,足够替安儿消除一切证据。”辜听桐说。 “你……说……谢姑娘真是安儿杀的?!” “是。得不到的,便毁了。”辜听桐叹息。 “不可能!那样的……令人发指……”陈静噙泪惊呼。 “石中庸对这件事的处理,堪称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执法。这个间隙正巧发生了萧家少主的通敌疑案,你去石中庸面前闹了一场,想必是令他焦头烂额了,一时判错了案件。萧家少主受罚而死,萧谢两家自此敌对……通敌疑案,后来被证实子虚乌有……一对即将新婚的夫妇,便这般一先一后,赴了黄泉。” “但这疑案,不可能是安儿他捏造……”陈静说时,俨然无力。 “是吗,这么多年以来,静姐你对安儿都言听计从,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为何不可能?” 陈静无言以对,泪已纵横。 “安儿扰乱视听的本事,其实从那以后都很高强。”辜听桐道。 “你是说安儿一直是寒党的奸细,却对我捏造谣言扰乱视听?!”陈静惊得歇斯底里,“然则,安儿为何要成为寒党奸细?!他是我塑影门陈家的继承人,何必去投靠寒泽叶!?” “因为他想要做的不是‘继承人’,而是‘现任门主’!”辜听桐道,“几年以来,你的地位一向不稳,若然主公他扶你一把,你的地位必然稳固,你的门主之位,他陈安一时篡夺不得,除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家军的主公换成寒泽叶。” “不,不会的……安儿他,几时会连我都算计……” “几时?便就是陈羽丰失踪之后,陈羽丰还没有子嗣,世袭的门主之位立刻落到了你们这一脉,却又长幼有序,你横在他的前面。”辜听桐分析道,“安儿也许一开始还没有野心要夺,然则见你无能,又见你常常对他没有防备言听计从,野心恐怕也囤积了几年之久。” “听桐,你……你让静姐想想……我……脑子有点乱!”陈静蹒跚地走到帐前,忽然泪流满面地回过头来看辜听桐,“听桐,答应我,在我想明白之前,先不要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石中庸、杨致诚他们……我怕……” 怕什么?到这个地步了,竟还在怕陈安出事!辜听桐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个为了苏慕离而舍生忘死的苏慕霖,知道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实在令人难以割舍,不禁想起了自己还在川北的弟弟:“静姐,等你想通了,你若要大义灭亲,我定然向盟军述说一切;但若你想保住他性命,我也会尽力给他留一条后路。” “听桐,谢谢你。”陈静饱含热泪,一步三回头。 “辜将军。这么说来,你是相信陈安是寒党奸细了,是吗?”向清风在他背后,发问。 “是。陈安一定是。清风,我们这些日子,千万不要接近他,以免被寒党蛊惑,引起主公不必要的误会。”辜听桐目送陈静远去,还沉浸在为他二人亲情的感动里,一时失去防备,突然之间后心一凉,后背已经被刀抵住。 “可惜你,还是被寒党蛊惑了。”向清风的声音响彻心扉,辜听桐不由得大惊失色:“向清风你?!” “你随我一起前来黔西,是一条船上的人。主公对你,不会没有误会。”向清风恶狠狠地说。 “偏巧是你向清风留守!”辜听桐这才想明白他其实是被向清风骗了,“你……你是刻意把我引来,刻意让我对盟主不敬?!你骗我说戴宗亲临川东威胁战局,其实是想激我立即就来救局!” “我戴宗,的确是亲临川东,却不是来激你救局,而是来协助你扰乱局势的。” 辜听桐心中一凛,向清风的刀已经回鞘,帐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在等他二人回营。 正是寒泽叶帐下四圣之一的戴宗。 “你二人实在大胆,不怕我命人前来拿下你们吗?”辜听桐冷冷一笑。 “若你禁锢盟主的事传扬出去了,如何还能一呼百应?”戴宗驳斥。 “被戴宗先生你设局利用,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辜听桐转头看向清风,“然而,为何连你向清风都会变成寒党?!你先于我而认识主公,知他比寒泽叶英明千倍!” “主公的确英明,可惜却被主母牵绊,迟迟不肯入川。寒将军却一心一意,要向苏降雪复仇。我当然更加听命于寒将军。” “寒泽叶帐下四圣的确出色没错,可惜,主公帐下有天骄、九分天下、抗金联盟和云雾山排名,还有林家军忠臣良将以及魔门人马。恐怕,戴宗先生力不从心啊。”辜听桐说到这么多人马,不由得心潮澎湃。 “若我们把祸水命握在手上牵绊他,你说他会不会还会为了她一个人而敌对他帐下人马?”戴宗说时,辜听桐已然心知其意:“好毒辣的一计,原来是借我之手来打盟主的主意!可惜,你怎知我不会立即就放了她!?这里可是我辜听桐的军营,由不得你们寒党放肆!” “你不会立即就放了她。”戴宗说,“因为你自己,就快也成为寒党了。” 辜听桐犹感胁迫:“你妄想,辜家军世代效忠林家,主公他会断明是非!” “断不明是非的是你辜听桐,你这不孝之子,二十余年都认贼作父,以为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苏降雪,其实根本就是他林楚江!” “戴宗先生,我敬你为长,期望你不要侮辱我师父!”辜听桐怒得青筋暴起。 “你的父亲,死于林楚江的一出‘李代桃僵’。”戴宗冷冷说,“为了让更重要的人活下来,为了打赢那一仗,林楚江不惜牺牲了他。” 第467章 投鼠忌器 第467章 投鼠忌器 这一夜盟军诸将,可谓人人都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先传来消息说陈静果真去见了辜听桐,所以金陵等人翘首以盼陈静能带回盟主的消息,石中庸等人也希望从陈静脸上能看见盟主对陈安的态度,然而一炷香之后,据称陈静是泪流满面步履蹒跚从辜听桐帐中出来,理当是没有见到凤箫吟的。 “连陈静都不准去见盟主,辜听桐看来是拼尽全力要横在我们和盟主之间了,这样一来,无法确定盟主她身在何处,不能秘密营救。公然去救的话,又实在要和辜听桐硬碰,金南和控弦庄在侧,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范遇说。众人齐齐点头。 “听桐他是楚江最钟爱的徒弟,理应不会背叛主公。”石中庸道,“恐怕是急于打川北之战,而先将盟主擒拿到了自己手上、以牵制主公。” “如此一来倒也可以确定,盟主对陈安的态度是杀。”陈旭道,“辜听桐不让陈静去见盟主,而陈静又是泪流满面无话可说地从辜听桐军中走出来,可见连辜听桐,对陈安的态度也是一样。” “说的不错。不如就先找辜听桐一起杀了陈安再说,先给寒党奸细一个下马威。”风鸣涧站起身来。 “然而,凤姐姐她……会否有危险?陈安现在在辜听桐的军中,我只怕他手下的寒党奸细已然混入了辜家,若我们杀了陈安,这些寒党奸细会否先于我们找到凤姐姐,对她不利或是朝着她复仇?”金陵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就在辜听桐向清风回归川东的次日清晨,又两路的兵马接踵而至,原是厉风行、柳五津二人也已快马加鞭赶回了川东,担忧忐忑的盟军诸将不禁个个喜出望外,皆明白黔西大军的班师而回实则宣告了林阡与徐辕的矛盾终结、主公即刻就会归来、统帅全军挥师北上。想到这几个月来的阴霾终将一扫而空,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怨气都立刻幻化成激情热烈。 清晨的风还有些凉,金陵抱着病情已经恢复的战儿在道旁等候丈夫征战而回,娇美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与期盼,他一家三口久别重聚共享天伦,实在令旁人羡煞,论幸福显然也没人再能和这位厉夫人相比。迎接诸将看见金陵脸上的娇怯与温柔之情,与她在运筹时的睿智、冷静稍有不同,却也更衬出这女子的秀外慧中、聪颖而也不让须眉,不知不觉都羡慕厉风行有这么一位贤内助。 众人都不打扰他夫妻团聚,于是眼光纷纷移向柳五津和柳闻因,柳五津一见女儿就禁不住把她搂进怀里久久不肯放开,一边泪盈一边说,真不该害你冒险,这么多日子苦了你了,云云,明明这么感人的话,不知为何发生在柳五津身上显得这么喜庆。众人看着看着就都情不自禁笑起来。 “何以仅你们两位,胜南他何时回来?”金陵沉浸在重逢喜悦里,却还没有述说一句自己的伤势,就问起黔西大局。 “黔西那边还有残局要清理,约莫还有数日就回。我和柳大侠此次先行,是为了帮胜南制止辜听桐、向清风擅自行事,还有,要除去寒党奸细的一个首领,姓陈名安。”厉风行回答之时,盟军诸将尽皆大喜,在一旁本就心如死灰的陈静听得这话,眼前一黑猛地就从马上摔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塑影门门人手忙脚乱将她扶起,她双目迷离鬓发凌乱许久都一直在哽咽。 “有了厉帮主,制衡二师兄就容易得多了。”风鸣涧点头,此刻风鸣涧的麾下,大多需要抵御金南势力,实在不能随意作动。 “听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误信了盟主是祸水命。”柳五津说时,盟军诸将皆是一头雾水:“祸水命?” 柳五津赶紧连连摆手:“你们可千万别信啊!” “怎可能相信?凤姐姐是胜南麾下最强的一将。”金陵微笑,忽而黯然,“只不过现在虎落平阳,被一大帮人软禁着,也不知身在何方。” “必须要先将盟主找出来。”柳五津说,“杀陈安的事,盟军呼应的人再多再强,终究会被陈安党羽死咬着我们自我臆断、自作主张甚至借故兴起事端,除非,下达命令的人地位高到令陈安也无话可说——这里最有权一句话杀陈安的,就只有盟主一人。” “这么说来,寒党奸细恐怕此刻正在搜寻着盟主踪迹,真的是想先除她而后快……”金陵蹙眉。 “那我们搜寻盟主也要加快了,这也是对胜南的一个交待。”柳五津点头,看向风鸣涧。 “我立刻就与二师兄去分析利害,应该能把盟主移交过来。”风鸣涧领命而退。 不再捉襟见肘,却仍投鼠忌器。 “想不到,连个奸细小人都这么难除!”厉风行攥紧了拳。 “谁教这奸细小人、傍上的全是来头不小的人?”柳五津转过头去,看着陈静,“陈静,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管是如今震慑寒党奸细,还是将来消解川北矛盾,陈安都是一个不得不杀的人物,更何况,他作恶多端横行无忌为一罪,扰乱视听挑拨离间为二罪,煽动内乱伺机篡权为三罪,按罪当诛。” “我……我明白……五月川东乱局,陈静是戴罪之身,陈安是罪魁祸首。”陈静收起泪水而罕见的冷静,“若能铲除奸佞而盟军恢复安定,陈静什么都肯。” “陈静……”柳五津叹了口气。 “就算是要大义灭亲……陈静也心甘情愿!”陈静说得义正言辞,诸将不禁肃然起敬。 此刻营帐中只有一家三口,哄着战儿香甜地睡去了,厉风行疼惜地掀开爱妻衣衫,轻抚她肩胛上很深的一处刀伤,触碰得再小心翼翼,陵儿还微微蹙眉忍不住痛。 “陵儿,我真不该一次次地将你陷入危难之间。上次丢了孩子,这次还险些丢了性命。”厉风行心疼不已,替她把衣重新穿好,揽她入怀,轻轻吻在她眉心。 “身逢乱世,男儿家要建功立业开疆辟土,做妻子的,当然要亲身助你保卫家国。所以这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不必挂在心上。”陵儿的美丽,从来就不柔弱,“陵儿别无所求,只是庆幸,庆幸天哥与我的立场,从来都是一样。” “我也庆幸,庆幸没有第三个人,听得懂我们之间的话,然而彼此之间,却相隔千里也能交流。”厉风行一笑。 相拥片刻,厉风行不禁想起目前形势,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凤箫吟她有陵儿你一半的聪颖,也许现在就已经想到计策跑了出来,咱们也不必连杀个陈安都顾忌了……” 陵儿一愕,微笑摇头:“但凤姐姐身上,有陵儿百倍的胆子啊!” 形势,却忽然变得扑朔迷离。 风鸣涧与辜听桐交涉之时,原本就着众人对形势的分析,以为只要辜听桐明白了杀死陈安对于安定川东的重要性,就必然会被自己成功说服。孰料见面交谈之后,辜听桐不仅依旧不愿把盟主交出,也根本没有要放陈安的念头。纵然陈静已经决定大义灭亲不再保他,辜听桐却一改先前态度,仍旧把陈安庇护在他军中。 这番变化,真是不测风云。所幸厉风行柳五津能够成功牵制辜听桐向清风,否则形势一乱,必当被外敌趁虚而入…… “二师兄究竟怎么了?从不像今天这般,如此不识大体……区区一个陈安,如何蛊惑得了他!?”风鸣涧回营述说,范遇蹙眉思虑了良久,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盟军诸将,又哪里料到戴宗和向清风的左右夹攻,已经成功使得辜听桐的立场发生转变?!目前辜听桐、向清风与陈安三人,看似是庇护和被庇护,被蒙骗与蒙骗的关系,实际却一个不少,都是寒泽叶之党羽! 孰能料盟主并非是被软禁,而根本就是被禁锢…… 第468章 一夜惊魂 第468章 一夜惊魂 “盟主,这么想杀了我吗?”这异常幽静的晚上,辜听桐刚刚离开,吟儿正待睡去,却见帘帐再被掀开,竟然是陈安这小人摸了进来! 吟儿不知外界形势和众人立场,但见陈安活着,也知情形不妙,一时大惑不解:辜听桐他明明应该已经清楚我要杀陈安,为何陈安不仅没有被杀,反倒还这般小人得志?! 心中一凛:难道辜听桐这般糊涂,又被陈安的花言巧语骗过去了?那盟军怎么办?!如今金南与寒家左右牵制,再被自己的被禁锢一搅和,盟军显然捉襟见肘! 还未及想明白,那陈安竟吃了熊心豹子胆,猛地就提起腿来,恶狠狠地冲着她就是一脚,吟儿被他泄愤地踢在腰上,显然止不住地疼。奈何手脚被锁骂也骂不出口,惟能忍着痛苦听他要说什么。 “贱人!一开口就要取我陈安的性命!可惜得很!川蜀这边塑影门势力大过了天,只要我姐姐和辜听桐一直袒护,你那群盟军想杀我也没那个本领!你这贱人想我死是吗,陈安倒要跟你斗一斗,到底谁的命硬谁的命更长久!”陈安俯下身来揪起她的发,哈哈大笑:“什么‘断人口舌的口舌’,堵住了你的嘴巴,看你怎么说,怎么辩驳,怎么置我于死地!” 吟儿大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眸子里全是倔强与不屑,这一眼瞪得陈安实在不是滋味,哪想到把她嘴巴堵住了还有眼神?陈安当即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把她扔在地上,其实已经色厉内荏:“你这不要命的贱人,想看我陈安死,我怕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若不是要用你去杀林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留下你苟延残喘个几日,等着拿去给林阡殉葬!” 吟儿听出他根本不敢自作主张动她分毫,不过就是寒泽叶的一条狗而已,冷笑一声转过脸来,看清楚了这个小人的嘴脸,暗想:陈安你是个几流角色,敢跟我凤箫吟比命硬! 陈安借着火光,看见她虽然鬓发凌乱却五官精致,衣衫残损却上围丰满,忽然竟顿生邪念:“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盟主,哈哈哈哈……杀不得你,还怕享受不得你吗!” 吟儿一惊,陈安的杀气骤然完全化为yu望。说罢就将火把放下了,还淫笑着上得前来。火光忽明忽暗,陈安那扭曲的脸也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耻辱!吟儿岂能容忍自己刚和林阡拜完堂就沦陷给这么个龌龊小人?!虽然被镣铐牢牢锁着,却暗运力气十有八九聚集在了腿脚上,只待陈安上前来就用尽全力把他给踹死。那陈安一边给他自己宽衣解带一边就忘乎所以地要把吟儿按住还扯她衣裙,吟儿怒不可遏,正要全力以赴踹死他,猛一见到火光照映下陈安的影子,陡然心生一计…… 男人要跟女人比命硬,就该记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陈安实在是色胆包天连命都不要,扑到吟儿身上的同时被她双脚狠狠踹过来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直朝着火把放妥的位置……陈安硕大的身躯勾带着火把一起摔在地上,还来不及解除自己这个四脚朝天的状态,就发现火苗蓦地就窜到了营帐上! 这遍布着易燃之物的帐篷可堪承受火势蔓延?不消半刻就已经烧到陈安眉毛!陈安大叫一声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地直往出口逃生,一边拼死挪动一边大呼小叫,火苗在他裤脚上缠着被他拖了一路。这个时候,他就什么胆子都没有了…… 吟儿挣扎着站起身来,因为锁链的关系腿脚忍不住有些吃痛,却冷冷看着这一幕——被陵儿说准了,她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胆子。 身经百战了,这点小火,实在算不了什么。 天知道我们这群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人还要被你们这种吃喝玩乐的畜生算计、欺骗、迫害! 想起近三个月盟军的大小乱事都跟眼前这个小人逃不脱关系,吟儿不禁怒火中烧,看他夺路要逃丝毫不管自己死活,更是忍不住的鄙视和厌憎。 不过,眼下这个结果,就是她要的—— “着火啦!着火啦!”陈安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就忙不迭地逃开老远,冲着四面八方大呼小叫。夜深人静里这么大的一件事,当然会吸引到连营的注意力、继而受到远近各家人马的重视! 吟儿嘴角一丝冷笑,没错这就是她的目的。如果第一个来救她的人是盟军别家的人马,则显然是再好不过;如果第一个来的人是邻近的辜家军那也没关系,因为大多数的辜家人马都是忠臣良将,他们不了解事态尚且以为他们是“护卫盟主”到川东的、恰好可以拆穿辜听桐的谎言,吟儿也可以逃出去;就算第一个来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吟儿给盟军生出的这突发的大火,也和百里笙为盟军发动的兵变一样,全然在起警示作用! 而且,陈安这一次,一定是死定了——就算前事既往不咎,侵犯盟主的罪名扣上去,吟儿要他死,真就是一句话。 她被短刀谷沉重的锁链牵制,显然动弹不得,乌烟瘴气掺杂着火的热浪一次次地从四面八方袭来,说不痛苦说不想逃那是不可能的……这情景,倒是像极了川东黑暧昧道会的那一次啊,那一次苏慕离要把她和阡一起烧死的时候,是阡带着她一起化险为夷的,那时候虽然到处是死亡威胁,心里却洋溢着甜蜜,因为那时候,阡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要有他一个人的手掌,就可以抵制无穷无尽的灾难…… 这一刻,虽然又置身火海、阡也不可能即刻就到,为何还是这般的甜,好想回到黔灵峰上的小木屋里,和阡无忧无虑地躺在木芙蓉丛中欣赏月光,或是,或是喝完那杯合卺的酒,成为他名正言顺的新娘…… 吟儿叹了口气,这时眼中才全是屈辱的泪:要是真的shi身给了陈安这个龌龊小人,胜南你想娶我我都不嫁给你了…… 帐外不远处早已人声鼎沸,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救,却好像有不少人马把这里包围、封锁了起来。 形势真是奇得很……吟儿蹙起眉头,还来不及分析形势,就已经近乎窒息,眼前一黑支持不住,然后才听到有人发号施令开始救火……一刻之后,随着火势的渐渐转小,终于有一个人进得帐内看她生死,其余人都没能涉足。 吟儿霎时明白,这种一心要灭火却不是忙于救人的行径,不该是林家军的忠臣该干的!可是,难道周边全都是陈安的自己人吗! 眼前探她鼻息的老者,是寒党奸细无疑!而且地位还不简单! 此刻他对帐外说了一句:“她还活着,但神智不甚清醒。” 吟儿半昏半醒,却极想知道帐外那个是谁…… 辜听桐率众前来的同时,正好撞见陈安提着裤子跑出去的丑态,再望见正巧是禁闭着吟儿的营帐着火,一时什么都明白了,紧张惧怕自责背叛,种种心情全部冲上心头,一边装作并不惊慌地把这里封锁好了不准盟军闯入,一边却其实还在踟蹰自己到底是该站在哪一边! 这条路,辜听桐只差一步就一定回不去了。 为什么,就在今夜,此时此刻,明明很了解誓死效忠的林楚江原来才是自己真正的杀父大仇,为什么还是有一点摇摆,摇摆自己是继续为林阡卖命还是改投寒泽叶门下?! 其实,辜听桐先封锁后救火的行为,表明他的心已经不自觉地倾斜到了后者。谁教他身边全然是寒党奸细,也许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倾斜的同时却悔恨不迭,痛苦和怨气全然集聚到了掌上,眼看着陈安龌龊至此差点还犯下大错,辜听桐咬牙切齿几乎使出浑身力气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打得陈安眼冒金星满口鲜血,应声就摔倒在地上。 辜听桐前所未见地大怒,气愤地冲口而出:“你他暧昧和谐妈谁给你的胆子!我主公的女人你都敢动?!” 帐内吟儿分明听见这个声音属于辜听桐,来不及喜悦,便听得眼前这老者说:“他日林阡若然战死,这女人便给了陈安又如何?” 帐外因这句而震慑,再也没有说话。 吟儿陡然一惊,觉察出了气氛的变化:辜听桐他……不是被骗,而是叛变…… 人的心,为什么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快,前夜吟儿还在感动辜听桐对林阡的忠心耿耿,陡然间……不错他还叫林阡主公,可是他做出来的事,已经证明他和陈安沆瀣一气了…… “辜将军,你进来吧。她已经醒了。”老者说毕,辜听桐终于进得营帐。 对于吟儿而言迈开这一步只是一个瞬间,然而对于辜听桐来说,迈开这一步却是逾越了人生的前几十年。 当他选择和戴宗一起出现在凤箫吟的眼前,就意味着他今夜之后,便要为了父仇而敌对林阡。他的师弟林阡,他的主公林阡。 第469章 李代桃僵 第469章 李代桃僵 陈安竟然还好意思进入帐中来?他还不知道,他的死期已经不远了,今夜这么大的乱子,辜听桐封锁得再快再好,都必须给予盟军一个交待,要保住辜听桐,陈安是很可能会被牺牲掉的。他竟然还好意思再次摸进帐中来狐假虎威。 因为失火窒息的关系,戴宗一进帐就帮吟儿将布条取了出来。此刻终于可以说话的时候,吟儿冲着陈安的方向就怒喝一声“滚出去!”惊得陈安还没有站稳便被冲了出去。 “盟主,对不住。”辜听桐再次对她说了一声对不住。这次,可真是对不住她了。 “为什么?”吟儿这些天来虽然都被他禁锢,却因为他效忠林阡而跟他有着一种异样的主仆情谊,直到此时此刻。 “因为……父仇不共戴天。”辜听桐躲闪她的目光。 “辜将军的父亲,是因林楚江而死,却认贼作父了近二十年。这件事情的内情,其实短刀谷老一辈的人很多都心照不宣。”戴宗帮辜听桐回答的同时,也是在继续坚定辜听桐的立场。事实上,戴宗刻意出现在凤箫吟面前,刻意对凤箫吟流露出辜听桐的叛变,就是为了诱引辜听桐越陷越深啊! 吟儿虽然不能立即明白这个道理,却也觉得此人可恶,不悦写在脸上,转头就无礼地扔了一句:“我在问辜将军,轮得到你来插嘴!?” 戴宗和辜听桐不禁皆是一怔,要知道戴宗在短刀谷里,就算苏降雪也要礼让三分! “盟主有所不知,这位是寒泽叶寒将军帐下有名的四圣之一,戴宗先生。”辜听桐赶紧介绍。 吟儿心一颤,虽然知道此人来头不小,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号人物,戴宗之于寒泽叶,恐怕已经达到天骄之于林阡了。 “盟主当然未能察觉,整个黔西之战,戴宗都一直在你们身边。”戴宗冷笑,暗讽她有眼不识泰山。 “不能察觉的,都是因为太薄弱。”吟儿微笑回应。 戴宗不禁一愕而语塞。 “四圣之首戴宗,恐怕也只有在金宋战场上才足显强悍。对付自家人的时候,手段不见得怎么高明。” 戴宗冷静地听,听完笑了笑:“到真是个能说会辩的女子,比起陈静来,要可爱得多了。” “辜听桐你也自问一句,做将军的,是该纵横疆场叱咤风云,还是该自我作践屈尊做奸细?”吟儿冷冷问。 辜听桐还不及答话,戴宗已然起身,恢复冷傲:“盟主,兵不厌诈!不错如今我与林阡还未正面交锋,但总会有公平较量的那一刻!” “万望戴宗先生不要晚节不保,临终前丢了那个‘百战不殆’的威名。”吟儿不客气地说。 戴宗和辜听桐给她换了住处出来之时,戴宗立即吩咐亲信:“立刻把她的嘴再封上。”不经意摸到脖子里,竟有冷汗淋漓。 陈安走上前来:“听桐,戴宗先生……” “看你干的好事!”辜听桐怒得面色青紫,戴宗看在眼里,实知今夜虽然自己被凤箫吟骂得狗血淋头,却因为赢来了辜听桐这个人而得到补偿。 辜听桐早就跑不掉了,跑不出我戴宗的手掌心。戴宗微笑,不露神色:其实没有今夜这火灾,他还摇摆不定,然而人的立场转换,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有些人,就是太经不起试炼。 牺牲一个陈安,换来一个辜听桐,足矣。 闻知辜听桐军中大火的消息,虽然据说事态很快被平息、消息也立即被封锁、整个事件里看似没有盟主凤箫吟的一字一句,然而这场大火对于盟军来说,无疑就是暗夜里的一盏明灯,警示盟军辜听桐的军营里存在着一些若隐若现的不寻常,而当夜盟主她一定就在失火的营帐里——事发之时,有人亲眼看见辜听桐等人神色紧张前去救援,目前除了盟主,没有哪一个能够令辜听桐调兵遣将时如此紧张。 所以虽然没有人见过盟主,但大火就是盟主引起的这个猜测,可能性已达九成以上,怪就怪辜听桐事发当时即刻把军营封锁不让盟军进入,他没有理由辩驳他为什么封锁,所以可能性就成了一定。 而关键在于,这个事件,应该还另有玄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辜家军里,传遍了关于陈安衣衫不整跑出那失火营帐的段子。教盟军诸将担心吟儿处境的同时,也明白这个事件就是向陈安问罪的最好契机。若能擒获陈安,寒党奸细少了塑影门一派,必然气焰见弱。 当下柳五津、厉风行、金陵、杨致诚等人一同前去辜听桐军营与他交涉,借口以“辜军深夜大火,担忧盟主安危”为名,希冀他把盟主移交。 却得来这样一句:“盟主昨夜大火之后,受惊而不愿见任何一人。” 众人和陈安之事一联系,皆以为此事属实,大惊失色的同时不禁义愤填膺,祝孟尝大怒的同时即刻把辜听桐按到案上去,向清风拦挡不及。 “你们说是护卫着主母才来川东,今时今日护卫到了哪里去!”祝孟尝死死将辜听桐按在桌面上。 “听桐,我们想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盟主她……到底……”柳五津不敢问下去,他怕凤箫吟出了那种事情林阡会如何……不堪设想后果。 “是我守卫不力,盟主居住的营帐,不知怎地被陈安找到摸了去,盟主她在病中不能抵抗,因此几乎被陈安那个畜生给……幸好不知怎地,营帐突然失火,才免于遭受玷污……”辜听桐说时,诸将心中大起大落,面色也忽青忽白,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唯有陵儿设身处地,继续问道:“那凤姐姐她,精神可好?受惊了之后,的确很难恢复……” “有些精神恍惚,病也更加重了。她托我向各位说,暂且不要去见她现在的样子,她不想各位担忧……”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岂能听你一面之词!?”厉风行怒道,“让我们见到盟主!” “柳大叔,难道连你也不信我辜某为人吗?”辜听桐看向柳五津,“她真的染病在身,如今心又受创,不该给她缓和几日的时间吗?” 柳五津对林家军旧事并不熟知,哪里能想到他辜听桐会突然被戴宗诱引而叛变?!以他对辜听桐的了解,自然相信他的为人,心想他日前也许会因为祸水命的关系而软禁盟主,现在他因为纵容陈安而酿下如此苦果,毕竟难辞其咎,就算是因歉疚都不该再对盟主抱怨。 “听桐,你今时今日,应该不再包庇陈安了吧?”柳五津问,“就算你与他有亲缘关系,也不该再如此是非不分,纵容他继续胡作非为,何况这次,还祸害到了主公。” 辜听桐听得这主公二字,心中一紧,不知是喜是恨,点了点头:“他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我当然不会再庇护……陈安他罪大恶极,就任凭各位处置。” “那便再好不过。听桐的话是真是假,为人是善是恶,几天之后,待盟主愿意召见,自然见出分晓。”辜听桐说。 众人听他说得义正词严,又见他果然一脸愧疚地说要交出陈安来,自是信了他。 孰料那陈安被辜军抬出来示众时,竟已然是废人一个,手脚筋已被挑断,舌头也被割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众人全是出乎意料之外。 “怎……怎么会这样?”柳五津咋舌,不知如何去向陈静交待,虽然陈安是杀定了,但柳五津总觉得在杀他之前,应当顾念陈静的情谊,给她和弟弟最后的独处时刻。 “他这胆敢侵犯盟主的手脚,不该留在世上。”辜听桐道,“侮辱过盟主的口舌,也一并要割下来。也算是我对盟主报以歉意,没能好好保护她……” 容易动情如金陵听得不禁流泪,厉风行心中却存了三分疑惑,虽然他知道,本该吸取以往教训,和辜听桐绝对互信的。然而辜将军这么做,实在心狠手辣到他不得不疑。 “如此已与杀了他无异。”柳五津叹了口气,吩咐左右将陈安带走。 纵然与辜听桐相识多年的祝孟尝、柳五津都相信他的为人,纵然陵儿也更加关心吟儿所以不曾怀疑辜听桐忠奸,而厉风行却不得不考虑这位辜听桐到底有没有叛变的可能。 偏巧一直一言不发的杨致诚在临走之前,也是一剑横在了辜听桐的脖颈,压低声音冷冷说了一句:“若今日你有一句是假,杨致诚必定叫你付出代价,绝不食言!” 是,可疑之人必有他可疑之处。 厉风行明白,对辜听桐没有十成相信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但这次的怀疑,一定要慎重…… 寒党奸细,这次没有站出一个人来保住陈安性命。 需知这次暗夜大火关于陈安对盟主不敬,只是众人臆测,无一人有十足证据。寒党那群能说会道的奸细们,完全可以站出来说,谁说当时陈安侵犯的是盟主?你们把盟主找出来对质。 这次,却为了极力制止盟军借口辜军不安全而找到盟主,而宁可先把陈安供出来、交出来。 侧面说明了:陈安已经失去价值。 陈安还没有死,给他报仇的人就已经到了。 陈安被割去的口舌,其实有无止境的怨言和真相,可惜写也写不出来了。 给他报仇的人,显然也是寒泽叶的党羽。 会是辜听桐吗,尽管他是林楚江所收的弟子,最得意的门生。 厉风行想着想着,抬头看月,月已近圆。 是啊,又快中秋了…… 正巧停在石中庸帐前,厉风行想,有必要去深入了解,辜听桐的方方面面,为人处世…… “石前辈,我知道作为一个外人,询问林家军的内事实在唐突,但因形势如此,不得不冒昧相求,毕竟事关盟主生死,亦有关胜南安危。”厉风行于石中庸帐中坐下,俨然领袖风范。 第470章 寒党策谋 第470章 寒党策谋 陈安恐怕也不会想到,他帮戴宗一直在观察和蛊惑最终诱引到的辜听桐,一旦成功沦陷寒家的圈套,就取代了他陈安的价值。 可叹辜听桐不顾重伤从黔西来到川东,是为了胁迫阡不再犹豫加快川北之战剿除寒泽叶,然而如今他真的到了川东,却变成了寒泽叶的党羽设局阻止着林阡的到来。 世人的立场,可真就是反反复复。 这就是他林阡的一生,周围遍布着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吟儿叹了口气,可是这些人不累吗,既要禁锢她,又必须保护她。 禁锢她和保护她,都是因为要拿她当战胜林阡的筹码。 辜听桐和戴宗二人,这几日似是在密谋着什么。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他们的谎言再也不可能盖得住,也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林阡的归期近了。 辜听桐从最初那个还懂得歉疚地对她讲“对不住”的忠臣蜕变为一个给她灌下失去气力的汤药时都面不改色毫无感情的叛徒,只是几天的时间。 究竟是因为父仇不共戴天,还是因为感觉被骗了十几年所以难以置信一时崩溃?不得而知。 忽然想起辛弃疾对他们讲的一句话,有些事情,做的时候快意,却要留下无尽无尽的遗憾,带来世世代代的仇恨。 所以辛弃疾遇见了林阡,而林阡将代替林楚江遇见辜听桐。 随着月越来越圆,她可以感觉到辜军的形势在异变,如果没有猜错,寒党的奸细已经开始行动。从辜听桐和戴宗看着她的眼神里,她明白他们想要把林阡拦截在川东以外,伏击;而也想与此同时,在川东,把抗金联盟吞并。 只是他们的兵力有限,两件事不可能都有必胜把握,除非把兵力全部投在一处先攻下一处。 抗金联盟,岂是他寒党轻易可破? 于是举棋不定,未战而先怯。 他们给她喝下汤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无非是为了捏造假象,同时消磨她的武功。色厉内荏至此。 “戴宗,你该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把林阡奉为明主,大理傅云邱、高昌石磐、福建厉风行、两淮李君前,南北西东,不计其数,如今又有黑暧昧道会和魔门归降,你的寒泽叶,如何打得败他?”她曾问戴宗,为何明知不能胜而还想战。 “越是气盛的敌人,就越要绊倒他。”戴宗回答。 “为何你们想方设法如何绊倒他,而非归顺他?”吟儿微笑问。 “我家少主,未必不能拥有林阡拥有的这一切。”戴宗说的时候,就像昔日的林美材,“我无惧告诉你,林阡归来的路上,一定会受阻。” 林阡的一生,究竟是征服的一生,还是背叛的一生?吟儿笑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 “我已经不忍再见到,林阡所统帅的军队,刀剑戈戟之下,又将擦过去多少亡魂。”吟儿冷静说完,戴宗面色一凛。 那是戴宗在川东出现的最后一夜,之后戴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该是在川东与黔西之间的某一点,戴宗不知带过去了多少人马要阻截,而辜听桐又将增援过去多少…… 八月十一。 听闻湖南沈家也带了人马来了黔西,沈家武功虽不绝顶,却堪称财力雄厚,兵多粮足,何况沈延毋庸置疑必然支持林阡。 如此一压,形势的天平,猛然直接往盟军这边狠狠沉了下去,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沈延到来之际,据说也向辜听桐施压,说担忧小师妹近况,想见小师妹一面。辜听桐回绝一次容易,推却数次则难。 盟军各方都在救她,而她,何尝不想把辜听桐是寒党的消息传出去。 但若再耗上个几日,辜听桐也许会自行暴露。其实优势的一方是她啊。 吟儿将近有了八九日的孤单寂寥,生活在一群寒党奸细之中,所幸能够保全好自己,然而被灌下了不少碗的汤药,失去气力不能握剑的同时,常常觉得……撑得慌…… “明天,我会安排你和盟军诸将相见。”辜听桐说。 “当真?”她喜出望外,忽然却觉得这理当是个圈套。 “当真,以你恢复出山的名义,把他们全部都宴请。”辜听桐看出她的不信,“你告诉他们,林阡已经决定打川北之战,让他们全部撤离川东。” “我竟有那般大的号召力和威信?”吟儿冷笑,不得不说辜听桐的胃口真的不小。 “你的号召力和威信,堪比天骄,还不够大?”辜听桐说,“一旦这里的林家军从你口中得知林阡愿打川北之战,恐怕就是叫他们去死他们也心甘情愿,何况只是撤离川东、率先北上。” “趁他们撤离之时,你辜听桐各个击败,横扫过去,一个不剩。”吟儿冷笑。 “那又如何?” “你胃口当真不小,却不知为何我要答应你!?” “凭林阡的性命!” “什么?”吟儿登时一怔。 “想必你也该觉察出,戴宗先生已经去了。” “仙去了?”吟儿笑。 “我没有心情与你说笑,盟主。”辜听桐不悦,“日前林阡已经动身返回,戴宗先生就在他归来的必经之路伏击。” “他……要回来了……”吟儿实在不想再周旋于一群敌人中间,而只想回到阡的怀里,再过过做小美人的瘾。 “戴宗先生算好了日期,就在后天夜里,林阡必定会经过那里。”辜听桐说,“若明日你听我的号令,宴请盟军各家将领,不错盟军可能会在劫难逃,但你的林阡也许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从戴宗先生手里赢过去;但若你明日不听我号令,我辜听桐的人马便就也不管川东形势,直接给戴宗先生添过去左右夹攻林阡。” 吟儿哼了一声:“你尽管去吧,戴宗与你,正好对战天骄与林阡。对你们来说,才显公平。” “但盟主可知,寒泽叶帐下四圣另外之三,也在我辜听桐军中?!”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讲,吟儿陡然一惊:“什么?!” “何况还有多少与我一样际遇的林家军将帅,也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背叛林阡的可能?”辜听桐笑起来,“林楚江当年,牺牲的可不止我父亲一个人。” “你叫你的恩师什么?!”吟儿大怒。 “住口!”辜听桐的脸猛然变得狰狞,“就是那个人,害我爹娘惨死,我与我那襁褓中的弟弟,霎时变成孤儿,这许多年来,从来不肯告诉我那场与完颜永涟激战的详情,从来都把罪责推卸给根本毫无罪过的苏降雪!” “那也是那什么完颜永涟的罪过,与林前辈何干,又与林阡何干?” “完颜永涟杀我爹娘,但林楚江出卖我爹娘在前,欺骗我兄弟在后,实在更加的罪无可恕!” “罪无可恕?他收养你辜家兄弟,把自己几十年参悟的刀法对你倾囊相授,如此恩情,怎就叫做欺骗?当年战事,会否另有隐衷!你一时头脑发热,竟轻信了歹人所言!” “我不知这其中还会有怎样的隐衷,总之他的出卖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就算父子二人,原则都并非一样。即便林前辈真的犯了错,林阡都没有必要偿!” “你少放厥词!”辜听桐的脸色,和狡兔之窟的那一夜多么相像,“林阡他命悬一线,你最好安分一些!还是好好地考虑清楚,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盟军和林阡,你要哪个? 吟儿知道,过去的那个七月,胜南曾经也面对过同样一个问题。 天骄问他,盟军和凤箫吟,你要哪个。 阡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但阡的选择,从某个角度想,根本没有对不起盟军。甚至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的饮恨刀,还在城门口为盟军挡下过青龙兽引发的毒流。 前些日子,盟军因为自己引发大乱,终于导致了千疮百孔,阡二话不说就极力以静制动,未尝不是在盟军和自己之间重新选择,选择了联盟。 林阡的选择,向来都是看事情的轻重缓急。 但吟儿不无焦虑:胜南,你教我该怎么办,这次你和盟军,竟都是重急。 一个在明日,一个在后日。 第一次觉得,操纵生杀大权这么煎熬。 其实她明白,牺牲了一方未必就能保住另一方,但是起码给另一方争取得一线生机。 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如何与林阡一人对等? 但失去林阡一人,盟军成千上万条性命何去何从。 吟儿拖着锁链小范围地踱来踱去,夜半很是孤独。 我的原则,是谁都不想失去啊…… 第471章 辜军事败 第471章 辜军事败 这场鸿门宴,盟军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凤箫吟,却将要听到他们的盟主对他们说,各位从今日起就请撤离出川东、大军先行往北进发。 事实上,这种说法其实会令不少聪明有如范遇的人听出破绽,范遇他们会怀疑到辜听桐的头上来,怀疑盟主在他的手上被挟持。辜听桐先前不无忧虑,但,只要凤箫吟为了林阡的性命乖乖地跟自己配合做戏,只要她装成全心信任自己,盟军又岂能有对他辜听桐的不信任? “凤姐姐,有好几个月不见了,气色倒是和原先差不多。”金陵似乎对凤箫吟受惊之说极是相信,见面就措辞来安慰她。 “嗯,到川东的路上有些劳顿所以染了风寒,多亏了辜将军和向将军军中良医众多。”凤箫吟点头说,说的同时辜听桐便就在她身边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切勿轻举妄动,否则林阡将因你被害。 “前几天那件事……当真吓坏了我们。如今看你神采奕奕,应该是从阴影里走出来了。”金陵微微一笑。 “陈安那卑鄙小人,不将他手脚挑断了舌头割去了,难泄我心头之恨!”吟儿恶狠狠地说。 她的表现,真是中规中距,辜听桐不动声色,却知吟儿还在圆他辜听桐前几日的自圆其说。 是在配合他。 果然,林阡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大。 也罢,前些日子,林阡同样为了她而抛弃盟军…… “陈安日前已经伏诛。”这时柳五津道。 “当真?”吟儿一喜。 “是,本来见他残废,还想放他一条生路,孰料陈静照顾他时,他突然疯癫发狂抱住陈静似是还想劫持她……唉,都已经那样了,陈静哪里还忍心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就装作自己被他劫持住了骗他……他最后还是死在了塑影门的乱箭之下。陈静抱着他尸体,哭到现在了。”石中庸叹息。 “陈门主当真可怜。”吟儿叹道。 “是啊,死有余辜的人,众叛亲离的时候也煞是可怜。”厉风行点头。 “莫将军。”吟儿转头看向莫非。 “在。”辜听桐一怔,随刻循声看向座上某个古铜皮肤的少年将帅,浓眉深目,极是帅气,不知吟儿为何会突然唤他。这是凤箫吟的自作主张,是他辜听桐的策划以外。 “我要罚你,你的眼神术,失效了有几个月之久。”吟儿向他敬酒。 莫非笑了笑,一饮而尽:“盟主有所不知,如大嘴张那些歹人,其实我的眼神术是看出他们居心叵测了,却没有料到他们不仅居心叵测,还一人事了二主。” “一人事二主。何以要这么不坚定呢。”吟儿把玩着手里酒杯。辜听桐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吟儿把他给她的说辞全都变了。 “可知道,立场不能轻易去更改。”吟儿叹了口气看向辜听桐,酒杯一倾酒水已经洒了出来,说的同时她缓缓站起,带着哀怜对他说:“盟军从今日起,继续留守川东,等候林阡凯旋!” 在座诸位纷纷站起,辜听桐骤然一惊,手已握在刀柄,吟儿微笑看着他,淡淡地说:“林阡总说我不会做戏。今天我这戏,演得不好吗?让你辜听桐以为我在和你做戏,其实我和盟军字字句句,不都是在为你的下场铺路?” 辜听桐稍一回味,才知事败,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是被凤箫吟联合盟军给骗了!辜听桐一生最恨被骗被出卖,勃然大怒的同时面色铁青,挥刀就往吟儿砍来,吟儿后退一步,风鸣涧即刻以九章剑迎上,同时杨致诚之暗器、祝孟尝之大刀、金陵之软剑、莫非之断絮剑,全然提在了手上,厉风行的风电之掌,亦就护卫在吟儿身前。 “想不到,我辜听桐竟被你这个小丫头给骗了!”辜听桐大怒的同时,流露出一笑,“可惜得很,你怕是料不到,我叫你摆这场宴席的真正用意!” “愿闻其详!”吟儿冷笑问他。 “我并非让你将他们遣散,而是在他们酒水里下毒!”辜听桐冷冷地,等候着盟军诸将毒发的同时,听见帐外兵马声响,喝令:“来人,进得帐内,将这干人等,全部拿下!” “佩服,这种阴沟洞里的事,你也好意思拿上台面讲。”吟儿冷冷嘲讽。 说的同时,诸将已经全然被辜军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不错,这里是他辜听桐人多势众。 “拿下他们!”辜听桐对一众亲信大喝。然而话音刚落,竟被凤箫吟喝断:“辜听桐犯上作乱,拿下他!” 他听错了吗,凤箫吟竟对着这一众他的亲信,以盟主之威发号施令?! 辜军众将皆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是好。帐外又至一群兵士,仍旧属于辜军。 “拿下他们!”辜听桐恶狠狠地,“我的话你们也不听吗!” “怪只怪你作茧自缚,你骗他们以护卫我的名义来川东,他们如何能够拿得了我。”吟儿面色冰冷,“何况你可知道,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中什么毒。” “你……你说什么……”辜听桐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不仅他们没中毒,我也没有失去什么气力。”吟儿微笑,“他们的酒和我的汤药一样,在经手的人手中换了。” 辜听桐凶恶的眼神顿时射向身后不远处的最亲信,那少年一迎他这锋利的目光就不敢接,立竿见影地退了好几步。 “水轩,是你向盟军通风报信!还给他们互通情报!?”辜听桐既不解,又痛苦,更愤恨。 “是他,他一路都看着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他是你的贴身侍卫没错,但绝不像你一样,是人家的走狗!”吟儿冷道。 “水轩,我是那么信任你!你怎可以背叛我!” “连自己都可以背叛自己了,如何能希冀旁人不背叛!?”吟儿指他背叛自己,实在是对他最大的拷问。 “把辜听桐带下去,他是寒党奸细!”风鸣涧此刻,再不称他师兄。此刻在场的全是辜军人马,却无一不听凤箫吟,为她而拿下自家主上。 “我辜听桐所向无敌,竟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辜听桐终于接受事实,不再企图扳回局面,因此只能阴枭冷笑。 “败给我的人,还少吗。”吟儿微笑,“辜听桐你记住,我凤箫吟不是什么祸水命,我负责的也不只是林阡的安危,更有我抗金联盟的存亡!” “不过你要记得了,你这番战胜,赢回的是你的人心,却同时还有林阡的死讯!”辜听桐已经被辜军按住,却忍不住如此诅咒,盟军诸将人人都被这句砸中心头。 “你错了,林阡他不会命悬一线!你们这群小人,连我都斗不过,焉能与他势均力敌?!” “何必自欺欺人!凤箫吟,他为了你的安危而匆忙赶回来,最容易在途中绊倒,别人杀不得他,你还杀不得么!” 吟儿一颗心揪紧了地疼,霎时眼中全是泪花:“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得到林阡死讯,也不愿他平安回来却要听我告诸盟军伤亡!” 辜听桐听得这句,面色一凛。 “押下去!”吟儿说罢,众人已将辜听桐收押。 来不及松一口气,众人皆知辜听桐所言非虚。 “一旦他辜听桐失败了,目前蛰伏于川东的寒家三圣,必要赶去那指定地点与戴宗会合。”吟儿对诸将述说。 “我看过周边地图,两日之内能够赶到增援、又适合伏击、还存在于归来必经之路的地点,只有两到三处山头,并且相距不远。”陈旭说,“有一处名叫燹冈,当地就有山贼。” “何人能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面去通知主公小心戒备?”风鸣涧问。 “我!”祝孟尝立即出列,“我好久没跟主公一块了!” “主母,我也去。”杨致诚说,“致诚想好好地与主公诉衷肠。” “就你二人吧,其余人等,还是留守此地,好好照顾那帮金南人。”吟儿点头。众人听她说到“照顾”,先是一愕,纷纷笑起来。 陵儿叹了口气:“仿佛有好久,没听到凤姐姐说话了,可真是想念得紧。” “日后天天说给你们听,把你们烦死。”吟儿笑着说,“我和胜南,是再也不会离开联盟,再也不会离开大家了。” “当真?!”陵儿喜道。 “当真。”吟儿坚定地说。 当下杨致诚和祝孟尝简单地收拾了一番,立刻就上马要走,吟儿看祝孟尝那匹似是养得太肥,惟恐脚力不够,把自己的“奔雷”借给了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说吟儿不担心,那是假的啊。 祝孟尝信誓旦旦,对她立下军令状:“主公若有任何损伤,孟尝提头来见!” 杨致诚亦向他保证:“只要能令主公毫发不伤地回来,致诚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无论麾下、主上,我凤箫吟一个都不能失去。你们每个人,我都要看着平安地回来。”吟儿噙泪看着这些真正的死忠,“林阡他,哪怕只有我一个人都能赢,何况,并不只有我一个!” “好!”众将被这句说得意气风发,全然不知如何接她,都情不自禁,发自肺腑地道出这一声好来。 自此黔西与川东两地,盟军危机就此解除。一旦林阡归来,即刻川北之战! 第472章 强敌外患 第472章 强敌外患 吟儿阔别联盟近三月之久,一回来就大刀阔斧解决了陈安和辜听桐两大寒党首领,一时间寒党威胁一下子就土崩瓦解,吟儿威信悉数返回,虽然中间吃了些苦,想想却也值得了。吟儿又追问盟军诸将关于金南和控弦庄的事,于是金陵、范遇、陈旭等人轮番向她述说了鬼蜮、程沐空和控弦庄八剑之事迹,厉风行、柳五津等人无事之时路过,也因为在川东缺席了一个月而席地而坐听他们讲述金南强势。闲暇时候,柳五津、厉风行和吟儿再代阡把留书失窃之后的一系列事向陈旭、范遇、金陵反馈,如此一来,乱事才真正得以澄清,有时候,很多矛盾也许就欠一个静下心来好好谈谈的时间。 鬼蜮是完颜鬼之和东方蜮儿的合称,一个身为东方雨弟子,一个则是他义女,两者皆由东方雨调教,与东方雨彼此感情可谓深厚。这二人一个以手为刃疯狂嗜血,一个则以笑为毒暗箭伤人,攻击防御,无懈可击。对那蜮儿“摄魂斩”的破解,陵儿可谓是绞尽脑汁而履试屡败,迄今为止,许多人身上都还留存那寒毒残迹,连厉风行也不例外,郭昶更还卧床不起,他在与蜮儿摸黑比剑之时,洞中不慎还是射入了光线,导致他的影子被含沙喷射。 吟儿抽空也去看了郭昶,郑奕和孙思雨都在旁边守护,孙思雨前阵子煞是忙碌,不仅要照看郭昶,还有个残废了的孙寄啸要照料,好在听说孙寄啸在洪瀚抒和宇文白的亲情感动下早就重新振作,目前他三人都在川西青城,由青城派的掌门程凌霄为孙寄啸治伤。 看过郭昶伤势后,吟儿半信半疑问陵儿:“那水弩的剧毒,当真可以‘含沙射影’?” “当真。所以,单靠身体躲避根本无用,即使是影子被射中的地方,人体相应处随后也一定会高肿。”陵儿点头证实。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她说是那就肯定是了。 “水弩的毒,我曾经不眠不休,配制了不少解药,但基本上一战就可以全部消耗完,甚至供不应求……”陵儿戏言自己可以开个店铺,专门卖蜮毒的解药。 吟儿当时恰好就在她的营帐里,随手翻她床头的书册,正好看见水弩的那一页,或许是因为那页已经快被陵儿翻烂了:“赤苋茎叶,葫蒜,鼠妇,虫,豉……这些东西,是配制解药所需的吗?可是这些东西,要那么快就得到,着实不容易得很,难怪陵儿那段日子会生病,会受伤……完全是被累倒的啊……我……我真是混帐得很,以为自己可以舒服地过活,却害了陵儿,还有战儿……” “凤姐姐,并不要紧啊,日后你生一个好女儿配给我战儿,就行啦。”陵儿笑着帮她擦泪,吟儿连连点头。 “不过,恐怕你们未必乐意呢。” “怎么会不乐意!” “因为我和天哥商量过,战儿还是不习武的比较好。”陵儿微笑说,“他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大适合习武。” “把他的表字,取成‘弃疾’、‘去病’,或者有效……” 陵儿一愣,呵呵笑起来,摇头:“更重要的是,战儿是唐门和厉家的最后一条血脉了,天哥自己就是九代单传,到战儿,真正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神色黯然,低下头去,“天哥对我一心一意,不可能再娶他人为妻,断然也不会有别人为他生子,但我又偏偏因为自身缘故,不能再受生育之苦……” “陵儿若不是为了抗金事业奔波劳碌,绝不会……”吟儿哀叹,其实为了这些武功霸业而夭折的孩子,和凋零的红颜,又岂止战儿和陵儿。 “不谈这些了,一个文绉绉的战儿,你家女儿也嫁吗?” “嫁!她若不肯嫁,我打也把她打到你家去!”吟儿赶紧许婚,哪有这样的妈啊。 她二人知交闺蜜,聊什么正事最后都会扯到儿女私情上,好不容易才言归正传时,陵儿对那何慧如赞不绝口,说自己花费了许久才配制好的解药,何慧如不动声色就可以事半功倍。而且何慧如还带来了一种可以暂时遮蔽影子的草,用以对付摄魂斩理应有奇效。 “‘蔽影草’一出现,水弩的含沙射影就不再那么无敌了。我心里,十足有新的思路去破鬼蜮。”金陵说,“既然蜮儿百毒不侵,鬼之刀枪不入,那就用刀枪对付蜮儿,用百毒对付鬼之。” “用刀枪对付蜮儿,用百毒对付鬼之……”吟儿点头,暗叹高妙。 “有蔽影草在,水弩无法达到射影,水弩的威胁必会大大降低;趁着这段时间先放进攻性不强的蜮儿在一边,用另外的毒药先把鬼之毒死,再抓紧时间把刀枪攻入水弩。但蔽影草能蔽影的时间也不长,所以必须保证以最快的可能杀鬼之。” “有什么毒药可以很快置他于死地?” “我们研究过鬼之的身体素质,觉得他本身很像一把炉中的剑,至热、至阳。”陵儿说,“而蜮儿用寒毒杀人,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他,证明了他不惧寒毒的根源还是因为身体至阳。既然如此,就以火毒杀他!” “这想法,应是经过了数次设想数次推翻,最后才确立的。”吟儿赞叹。 “还没有确立。还在等待尝试。”陵儿摇头,“事实上,鬼蜮在那一战之后,从未来犯,可能是黔驴技穷,可能是存在对何慧如的顾虑,也可能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而最能吸引他们的筹码,怕只有当日触怒过蜮儿的天哥。所以,如果你和胜南决定要再请君入瓮一次的话,我想天哥一定甘心做诱饵。” “不必了。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其实穷寇勿迫啊。”吟儿说,“犯不着那么没人情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对。我听了这么多关于蜮儿的事情,觉得她跟南北前十并不是一路人。” “是啊,不过,控弦庄的那些人,就和南北前十同路了。”陵儿谈到控弦庄时,色为之一变,看来是强敌。吟儿不禁凝神去听。 程沐空。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一。 回想徐辕率众在黔西兴师问罪那时候,正是程沐空初次犯境之时,凭着青城派嫡传的“劈空拳”,程沐空可谓是轻轻松松就把鬼之从盟军千军万马中救了出去,隔空打出来的仅仅一拳,就摧毁了当时刚刚入局的何慧如不少毒蛇猛兽,那一拳若是打在哪个人的身上,只怕他会被一拳击穿当场惨死。 控弦庄还有“八剑”,是五大杀手锏之二,这次八剑客是齐齐出动了。 八剑到来的时间最晚,已是七月二十之后的事情,所以吟儿是连听都没有听过,而厉风行、柳五津等人当时也身在黔西,没有参加过与八剑的战斗——八剑的来势汹汹,全部是川东这批留守的死忠们拦下来的。 “风将军总结过,八剑的水准虽参差不齐,却也都在金南第四到第七的那个范围。”金陵道。 吟儿攥紧剑:“真是棘手。金南前十骤然就扩充了一倍。生生不息啊。而且,休息到现在,恐怕东方雨他们,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所幸有风鸣涧、莫非、祝孟尝几位将军坐镇、威慑,盟军中事无巨细,也都由铁面无私的石中庸打理,分工负责得很好,是以有条不紊。唉,但就是因为金南和控弦庄的牵制,使得杀陈安的事情才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也怪这陈安,为非作歹到那个程度,竟还有那么群趋炎附势的跟班托着他,还有溺爱他的姐姐罩着他。我和胜南,当时都低估了小人对大局的作用,无端端走了这么多的弯路。”吟儿和陵儿谈论的同时已经不知走到了哪家军营,讲得投入就没管身边经过的是谁即将遇见的是谁。 但只是一个帐篷的间隔,她听见有人也在闲聊,正好聊到她。 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谓,“吟儿”,难得的,除了林阡之外,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人叫她这个称谓。 除了,亲人…… 吟儿泪已盈眶,小师兄,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知道小师兄一定已经原谅了我,与我冰释前嫌,会祝福我和胜南。 然而接下来沈延的这句话,却是彻彻底底将吟儿的脚步钉在原处:“若是从前的云烟姑娘,便不会允许林阡感情用事,不会把林阡随意地拖在哪里。” 不用去管沈延的前言后语,不用去对沈延对面那个人的身份刨根问底,吟儿只知道,沈延还在介意,还在心中设想着如果林阡身边还有云烟会如何如何,还在遇事就拿她凤箫吟和云烟姐姐作比较。吟儿明白,吟儿很明白,也许自己耗尽了热情都还会被否定,因为云烟姐姐在阡心里的地位是稳固的永恒的谁都不能逾越的,但何必还要这样呢,教吟儿在最开心的时候忽然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投入了多少深情都没用,人家一句话就可以否决你的……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和胜南成亲了,是那么对不起云烟姐姐…… “凤姐姐!”金陵将她唤醒的同时,她抬起头来,接触到沈延诧异而愧疚的目光:“吟……吟儿……” “何必在乎呢……我说过,我不再管世人说什么,不再管。”吟儿冷笑转身离去,“沈少侠,你说我是争了也好,抢了也好,后天中秋月圆,你若有空,就留下来参加我与林阡的大婚,若想眼不见为净,今天趁夜就走。” “大婚?”陵儿跟在后面,“怎么没听你说过?” “突然想起来的。” 陵儿一愕:“怎么能说婚就婚呢?好歹有个准备啊!” “需要什么准备,他在我也在不就行了。”吟儿说。 “那为何要在后天?” “今夜他应该要和戴宗决战,起码也要两日后才能回来。”吟儿说。 “凤姐姐……”陵儿怔在原地,“怎么想干就干啊……” 第473章 战云燹火 第473章 战云燹火 山路泥泞难行,但一想到主公与天骄的归程上有寒党奸细埋伏,祝孟尝和杨致诚的人马,便不畏辛苦排除万难,快马加鞭没有半刻休憩,只为能通知凯旋的盟军:春风得意的人,最忌遭遇以逸待劳、全副武装。 辜听桐被收押之前的诅咒还在耳边回荡着,不错,这次陷害主公性命的,不仅有寒泽叶帐下叱咤半生的四圣,还有主公心中牵挂盟主的念头。 何况听过范遇的分析之后,孟尝和致诚二人,诚知金南金北未尝不会有动静——只因主公林阡,此时已经是所有人最大的劲敌。 秋冬之际的季风干涩,昼夜之交的天空疲乏。 陈旭介绍过眼前这个山头叫“燹冈”,时有山匪出没,而非黑暧昧道会管辖。 越接近燹冈,火燎的味道就越浓烈,眼睛鼻子都快呛出泪来,热度简直要将脸熏黑。 明明孟尝和致诚已经日夜兼程赶在天黑前到了这里,却似乎,还是晚了一步,鏖战已经结束。 寨门口属于燹冈的大纛倒悬着,火还没有熄灭,映亮又烧焦了整片天空,堡垒未倒人心已散,还未倒塌的悬空只剩框架,散发出轻悠的灰埃,不时透出些明亮的火色。 进得这占山为王的燹冈村寨,村寨里到处飞舞着黑色的烟尘,草屋木屋只剩下几根支撑,风一吹便摇摇欲坠,石屋泥屋,也都仅仅余下断壁残垣,几具被烧焦的尸体看不出到底属于何人,躯壳上横七竖八插着不少箭矢,祝孟尝不顾一切去看一具没有烧焦的尸首,刚一触碰,手指已被灼伤,痛苦从指头直传到心窝里去,忍不住惨叫一声。 “怎么了!”杨致诚关心所至,以为这尸首属于盟军。 “疼……”祝孟尝一边吹着手指一边哭诉。 “祝将军!”杨致诚又好气又好笑,“还不知主公他们怎么样了,现在身在何方。” “那就……找啊!”祝孟尝赶紧地。 燹冈真的成了燹冈,战云燹火和千军万马,一起将其侵略为废墟。只是这血流成河和尸横遍野,留下的痕迹着实太重,重到感官无法承受,而脑海中完全可以景象重现,重现出当时的激战和搏斗。 这场由寒家四圣发起的伏击战,且不说林家和寒家各有多少不好战之人,燹冈的这些山匪流寇,就是第一批不该牺牲的无辜。 “我早知主公为何迟疑打川北之战。”杨致诚经过这遍布鲜血的土地,带着悲悯的心情。 “杨将军你太慈悲啦,你不打他,他会打你啊。”祝孟尝瞪大了眼睛,指着地上的两具倒在一起的尸体:“唉,生前势不两立,死的时候却抱在一起!也不知今生今世,和我抱一起死的会是谁人。” 被他这么一逗,杨致诚忍不住笑起来,终于不再那么感伤。 子时之前,祝杨等人终于找到了大部队回到了组织里,闻知主公和天骄比预期早了半日来到燹冈附近,当时戴宗还没有来得及等到其余三圣支援,却怕放过了这个好机会而决定出击,盟军虽然始料未及却好在并未过于懈怠,很快就因为主公和天骄的调控而稳了阵脚,一鼓作气反攻过去,没多久就逆转了形势。虽然中途寒家三圣给予了戴宗支援,甚至这一战打响的伊始在燹冈附近猛一形成了周围金人再一度的聚歼之势—— 他林阡走到哪里,哪里都可能会一下子聚集到四面八方的敌人,明枪暗箭,水火风雷。 可惜金人们审时度势,未敢大肆作动,其一因抗金联盟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恐怕不得不避其锋芒,其二也是几天前的黔西之战,金北本就不充足的兵力又遭挫折,叶不寐身受重伤,罗洌部也被重创,轩辕九烨与楚风流惟能保存实力,待将来在陕西剿杀宋军之用。 先前楚风流知他林阡未死之时,据称只是笑叹了一口气,轩辕九烨则继续留意着视线里的惨烈风景,淡淡地说,又一次被他骗了。 这一战结束之后,金北便要全部移向陕西——可惜,将来剿灭越野山寨之时,不知能否遇到林阡这个对手…… 尽管环伺的金人投入稀薄,寒党奸细也越战越衰竭,寒家四圣到彻彻底底是名不虚传,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难怪四人就敢应对林阡麾下群雄,乃是恃才傲物不可一世:论武功,寒家四圣都是与天骄不相上下,论智谋,寒家四圣也个个不下林阡! 然则,这一战他们输给主公的,并非阴谋,并非武功,而是人心,而是威信。 祝孟尝听说主公与戴宗阵前比武难免互有损伤,想起自己对主母的那句“主公若有任何损伤,祝孟尝提头来见”,脑袋訇的一声就大了,夸下海口可别把性命搭上去啊! 祝孟尝对主公的关心远不及对自己性命的在乎,一看到主公就到处找他伤在哪里了,林阡哪里不知道他这个架势,本来休息得好好的突然床上多出了这么个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扒自己衣服……林阡初次见他时就领教过他粗莽,这次继续被他折磨得腰酸背疼,忍不住真想叫人来把他给架走,忽然心生一计,指着床边不远的酒坛子:“孟尝,这酒,是我从黔西带来给你的。” 祝孟尝一怔,立即喜笑颜开去抱住酒坛子,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好酒!” “这……这酒名叫……三两尿……”海正巧进来,怕孟尝会介意这酒的名字。 “三两尿!?他爷爷的,还真像尿那么过瘾!”祝孟尝说罢,海登时无语。 “林兄弟,李帮主和郭将军已经先往川东行了。你的伤势,真的适合明日就动身?”海问。 “对了主公究竟伤哪里了?”祝孟尝这家伙边喝酒边问。兄弟啊你该加入魔门。 “主公和天骄,都是内伤。戴宗他们好像也是,因为是他们伤得比较重,所以咱们认定是他们输了。”海代为回答。 “显然他们输了。”祝孟尝说,“主母说,主公哪怕只有她一个人都能赢,何况,并不是!” 林阡表情凝固,忽然变得柔和:“吟儿她……没什么事吧?这几天我时而听说她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时而又听说她被疯子骚扰受了惊吓,时而又听说她营帐失火差点没跑出来……” “林兄弟听到这些,忍不住加快了行程。”海说。 “一听就知道不能信啊,主母那么个气魄的不让须眉……”祝孟尝喝了数口,已经语无伦次。 可是……吟儿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把他抬下去吧。”待祝孟尝醉死之后,林阡吩咐左右。 “一下子把这么个混世魔王给解决了,看来林兄弟又找到了一个杀人的好武器。”海看祝孟尝烂醉,赞。 “,帮我把致诚找来,我要听一听川东那边的详情。” 海看他面色苍白,本想劝他先行休息,却知他十分挂念川东局势,所以没有劝阻。 “辜听桐借着保护主母的名义将主母从黔西带到川东,实际却包藏祸心所以一路禁锢着主母并以亲信看守,到川东时立即庇护住了陈安且拥兵自重。主母说,当时戴宗也在辜听桐身边,所以蛊惑了他。风寒之言只不过是辜听桐的谎言,而失火和疯子的骚扰,是主母要杀陈安的策略。”杨致诚说时,林阡忍不住微笑:“好一个威风的小丫头,不仅巧舌如簧,怕还一身是胆。” 杨致诚一愣:“‘巧舌如簧、一身是胆’,形容主母,真是贴切不过。” “这么说来,其实辜听桐和陈安一样,皆是寒党奸细……”海抱刀听着。 “事情大约就是这么多。辜听桐最终还是败在了主母手里。其实陈安一死,戴宗一走,辜听桐实在就是孤掌难鸣了。”杨致诚说。 “孤掌难鸣……”阡蹙眉,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目前辜听桐就禁锢在柳大侠那里。” 林阡摊开他们布军的图,看见向清风的兵马就离柳五津最近:“向清风呢?” “什么?”致诚一怔。 “向清风他,在你适才说的战事里,竟没有出现过一字一句……”林阡继续看着那张图,“可是,辜听桐是听了他的建议,才带着吟儿一起走了。” “清风他……的确没有做出什么事啊。”致诚一怔,“辜听桐和塑影门势力那么大,清风应该是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吧……” “不。”林阡摇头,“辜听桐的叛变,是到了川东以后,在此之前,必须有人一步步地将他诱引上不归之路。庇护陈安、挟持吟儿、暗算盟军,都是后话,带吟儿离开黔西,才是祸首。” “主公的意思是……”致诚一愣,海抱刀的手不禁放下,气氛也不像适才那么轻松:“难道清风他也?” “在天骄兴师问罪的前一天,对我通风报信说出天骄可疑的人当中有他一个;在魔城之战天骄赶尽杀绝,帮助他一起对付吟儿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在吟儿决定去讨伐天骄之时,最初响应的人当中还是有他。当我扫清了战局以为天骄和吟儿已经冰释前嫌,但吟儿由于误会再次与天骄的人马动手,在一旁襄助吟儿继续作乱的也还是他……” “这立场,实在有些跟风……”杨致诚说。 “不,不是跟风……而是——唯恐天下不乱!”海惊呼一声。 “不错,致诚,当日你对我通风报信,说天骄可疑,刚走不久,清风便来了,也说天骄可疑。所以柳大哥一直以为,清风和你一样,是从一开始就支持我的人……然而,你和他的说辞虽然都对天骄不利,却根本相互矛盾,你二人,根本不是一个立场。”阡合上图,冷冷道,“他向清风,是比张秋、陈安、辜听桐躲得更深的人物!” “这样一来,川东那边……”海手上全是冷汗,他真的不知道,在辜听桐被禁锢、戴宗率众伏击还没有传回音讯的此时此刻,向清风会有怎样的异动…… “传我命令,立即拔寨。” “林兄弟……” “,南宋若败,就败于内耗!”阡的痛心,溢于言表。 第474章 离奇失踪 第474章 离奇失踪 清晨,吟儿路过川东这块石之迷宫时,回味着陵儿所述的盟军与鬼蜮的大战,依稀还能够有所感悟,鬼蜮的实力虽然攻击防御、无懈可击,却因为被金陵和慧如抽丝剥茧而显得不再那么高深莫测。 目前盟军诸将,人人都携带能解开蜮毒的解药和蔽影草在身上,随时随地抵挡着鬼蜮的侵袭,这般警惕,实属必须。 走过石之迷宫,来到一片空旷的战场,塑影门就是在这里应战蜮儿和金南的大小人物的,那一战真是打得轰轰烈烈,吟儿叹天骄部署周详的同时,忍不住觉得怀疑天骄谋逆真是对他不起。 盟军时时刻刻都在设防,也时时刻刻都在备战。陵儿悄悄告诉过她:“为了下一次与鬼蜮的对战,这里有一只大鼎,看似平凡无奇,实则盛满了火毒的粉末,专为鬼之准备。” 吟儿不知不觉靠近那大鼎,依稀察觉到那火毒粉末的致命威胁:体质至阳的鬼之,恐怕当真如陵儿所言,只要沾到一点火毒,顷刻就身体烧热七窍流血而死了。 忽然背后有人拉住了她,她一愣,赶紧退后一步,转过身来,发现那是何慧如。 “盟主,小心。”圣女她美得如天仙一样,清冷绝俗,月映寒塘。 吟儿听话地倒退到她身边来。 “那种火毒很厉害,连我也没有能解的药。”何慧如说,吟儿连连点头,不敢再接近。 “盟主,听说你要和林阡哥哥成亲了?”恰在此时乍见柳闻因跑过来询问。私底下柳闻因跟她爹一样不是个正常人,有点顽皮还有点小邪,但阡却对吟儿称赞过好几次说她懂事、识大体,所以六月在川北刺探军情的时候,阡正是交托她来这里通风报信。 阡真是识人,果然柳闻因不辱使命,完成得相当出色,当时川东那么复杂,万千杀气之中她都能巧妙地掩藏和保全自己,直到杨致诚归来一同指证陈安。从一方面讲,闻因的出现,杜绝了川东盟军更多人被陈安蛊惑成寒党。 啧啧,这两个女孩儿,虽然都才九岁大,却都为阡立下了好几次战功,尤其是柳闻因。吟儿忽然发现她越长越俊俏,个子窜得这么快再过几年一定就比自己高了……不禁很郁闷地低头看看自己,为什么总是长不高? “当真?盟王他……和你成亲吗?”慧如的淡定里,掺杂了三分惊疑,她很少会惊疑。 “啊!”吟儿缓过神来,连连瞪柳闻因,回头对慧如解释,解释:“那个……全都是邪后怂恿的,邪后她,想过一把主婚人的瘾,所以……” “邪后殿下,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她自己,不也是一样……”慧如表情一寒,吟儿不禁一愕,慧如回看她一眼:“不过,等我长大了,你便已经老了。” 闻因听到不由得也一怔,这句话她只在心里想过,何时能当着盟主的面这样说,而且说的时候却没有一丝挑衅的情愫,反倒有点……和平共处?! “嗯,我已经老了,我昨夜终于发现我有了一根白头发!哈哈!”吟儿喜滋滋地说。 闻因一笑,想,盟主总是这么行事诡异,哪有人这么希望自己快长白头发的。 “到那时,再以我前半生,续他后半生吧。”慧如幽幽说,旁若无人。 交谈着离开重兵把守的这里,吟儿和闻因一起进了贺兰山的营帐,何慧如则一个人先行离开了,吟儿进得帐内,发现金陵刚巧也在,喜不自禁立即就坐下她身旁。 “平日里,真不希望看见你们到我这里来。”贺兰山经过樊井一番调教,再加上自身医术,早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军医。年纪虽小,实力高强。 “厉夫人还是应该多加休息,这样气血才能顺畅。”兰山说完,正要给吟儿把脉,吟儿已经笑着摆手:“我不是来你这里治病的,是听听有什么新鲜事的。” 原来是听兰山讲八卦来了,金陵笑了起来,轻声伏在她耳边讲:“别胡闹,影响了兰山手里的正事。” 环顾四面,原来这里有不少伤员病号还在等着兰山去诊治,吟儿看他们死气沉沉地叫了一声盟主叫了等于没叫,站起来:“那就更该讲些新鲜事活跃活跃气氛。这样,我来给你们讲我和盟王他这么多天的经历如何?兰山你就在旁边继续救死扶伤吧!” 吟儿说讲就讲一点都不掩藏,金陵苦笑摇头就由着这个丫头张扬,闻因在旁微笑听着直出神很投入,兰山本是专心致志看病治伤的,这时见到石中庸掀开帘帐进来,知他行事中规中距执法铁面无私,赶紧吐了吐舌头。 石中庸却一改往日严肃,一听吟儿讲黔西的事情,本是来探望的,这当儿也坐下各位身边,仔细听起来。 盟主真是奇人,一下子帐内就热闹了很多,许多病号本来脸色苍白昏昏欲睡,这当儿全都精神饱满哪里像病号。 “生病受伤的时候,就要多讲话,这样比吃药见效得多!”吟儿又在大放厥词了…… 石中庸忽然忆及生活态度差不多的陈静,不由得叹了口气,吟儿这才发现石中庸在:“石前辈叹什么?” “在叹陈静。”石中庸毫不避忌,“原先以为她只是个话很多做事却不经过大脑的女人,却发现她真是大仁大义……唉,盟主怕是不知道,她为了陈安可以不顾身份纵容包庇,她为了陈安可以无惧东方雨的那一掌以命相救,她昏迷了五天五夜却时时刻刻叫着陈安姓名、担忧陈安性命、醒过来第一句就是问陈安可好……就是这样的一个姐姐,最后却大义灭亲,没有过半句怨言。” “是陈安他……太坏了……”吟儿咬牙切齿。兰山这时凑到她耳边来八卦:“石前辈那五天五夜都守在陈门主身边啊!” 吟儿一个激灵,哦了一声:“石前辈先前似乎很看不惯陈门主,还说,她来,你就走……”不禁偷笑。 “从前,只是见不惯她塑影门只手遮天。”石中庸苦笑,“而且陈静的名声有点差,为了抓金人而已,立即就跳到了路过的马车上,却把自己的男人弃在路边不顾。” “其实……”吟儿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是知道些内幕的。”压低声音,只对石中庸一人说:“据说,陈门主当时和那男人论及婚嫁,却在路上看见他与另一个女子一起,所以,转身就走,正好金人的马车路过……陈门主为了成全他俩,所以才对外没有辩解……” “当……当真?!”石中庸面色一变。 “是啊,我在短刀谷里听来的。”吟儿诡秘一笑,石中庸一惊:“你……与林阡他……”吟儿点点头,石中庸心服口服:“选林阡,果然没有选错人……” “石前辈,陈门主她是个好女人,一定要对她好啊。”吟儿笑着说,石中庸忽然都脸上一红:“说什么呢。” “你们在说什么?”众人忽然见吟儿和石中庸私下窃语,不知他二人在说些什么。 吟儿照顾石中庸面子,赶紧道:“没什么!” “盟主,适才听你说你与盟王已经拜堂成亲了?可是真的?”病号里有人问。 吟儿点头。众人开心起哄的有,责怨他们躲着成亲的也有。 “那,嫁衣是谁做的?”兰山追问。 “是魔神先前成婚时用的,还很崭新。”吟儿微笑,“我倒是带来了川东,就在我营帐里,要不要穿来给你们看看?” “好啊!”兰山喜不自禁。 吟儿和兰山一个愿献宝一个爱好奇,就这么定了,吟儿立即决定回去穿来给他们看。 金陵本想和吟儿一起走先睹为快,身体原因所以没陪她一起。而闻因留在帐中帮兰山的忙,也就没再离去。众人在此地等候吟儿良久,都没见她来,难免有些蹊跷,有什么嫁衣,需要穿那么久? 等了许久,都不见吟儿回来。金陵才觉有些不对劲,起身去寻,却见她帐内空空如也。 问过侍卫,都说盟主曾经回来过,穿了嫁衣离开了,就是向着兰山的方向去的,然而众人都在帐中等着,没有一个人见过盟主回来。显然盟主中途去了别的地方。 然而这天找遍了川东这边军营,竟都没有盟主一丝一毫的音讯,盟主她,竟突然好像人间蒸发了…… “先别张扬出去,免得引起军心大乱,被金南乘虚而入。”柳五津对诸将说。 可惜这句话说得还是太迟,又也许,盟主的失踪根本与金南人大有关系——就是这八月十五的夜晚,金南前十和控弦庄的人马,竟又一次接二连三地打来了。 鬼蜮、程沐空以及八剑,一个都不少。 第475章 意外沦陷 第475章 意外沦陷 吟儿穿好了那件新装,披了林阡留给她的披风御寒,正要往兰山那边回,途中经过向清风军营,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觉得向将军麾下人马井然有序、训练有素,实在佩服不已,需知林家军大多数将领,虽然也有真才实干没错,但之所以拥趸良多,与他们本身就是某家少主有极大的关联。比如杨致诚,比如辜听桐,比如风鸣涧,比如郭子建……然而,向将军自幼都无依无靠,一步步走到今天完全是靠着自身的努力。 也许在短刀谷里生存,少了家族的庇佑要比别人举步维艰的多,向将军他的拥趸完全是凭着他严于律己一丝不苟而赢来,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吟儿想起向清风和辜听桐是一起把自己从黔西带回这里的,既然辜听桐因为对自己不敬并沦为寒党而归罪,显然会对向清风有所牵连、有所影响,别人会觉得向清风和辜听桐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会怀疑向清风会不会也是寒党。吟儿觉得这样对向清风来说未免太不公平,还是应该在林阡归来之前给向清风一颗定心丸吃,免得他心怀忐忑以为主公会降罪于他…… 吟儿不知不觉,就已经走进了军营里面,为了不打扰正在练兵的盟军,因而刻意拐弯抹角,然而走到向清风营帐前时,外面侍卫看见她来,似是一惊赶紧大声道:“主母,你怎么来了?!” 气氛极是蹊跷,吟儿不禁一愣:“我来看向将军,向将军可在军营?” 隔了许久,才见向清风睡眼惺忪地从帐中出来迎接:“主母,何事?” “咦?向将军极少如此懈怠,莫不是太累了?”吟儿关切地问。 “没什么。主母……请进。”向清风迎她进去,吟儿忽然嗅出一丝不对劲,为何感觉帐中刚刚才打过一架似的?明显残留着打斗的凌乱…… “主母来找清风,是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凑巧路过,想让向将军安心。”吟儿想起正事,说,“向将军,林阡他归期不在今日就在明天,我知你们这些将士,都关心他对你们心中看法,只希望向将军放心,我会撇清你和辜听桐的关系,代你向林阡说明一切,他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 “清风谢过主母了。”向清风打量着她,“主母又穿成这样,我还只道是主公已经归来。” 吟儿一愣,笑道:“只是一群女孩儿想看我穿嫁衣的样子,不打扰你休憩了,我这便离去。” 谁道就在此刻,向清风床上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被褥下面藏着的人猛一滚了下来。吟儿在帐前伫足,回头循声而去,只见那滚下床的是个少年,而且还有些眼熟……一怔,还没想清楚这少年究竟是谁,腰间一僵穴道已经被封。 很显然的,这少年也和自己一样,适才是被点了穴道,所以才被藏在被褥下面,可是他为了让自己发现他的存在,不惜冲破了向清风强封的穴道,这少年除了被封穴道之外还上了手铐脚铐,虽然没像自己上次那样被辜听桐锁起来,却也是被屈辱对待了…… 吟儿霎时觉得意外之极,同时这个少年是谁她也忆起来了,虽然只是远远见过几次印象不深刻——百里笙的独子,百里飘云! 手腕一阵冰冷,向清风俯下身来,已经给她上了手铐。她冷笑一声:“我跟短刀谷的手铐,实在有缘得很。” 还需要想吗?向清风和辜听桐,表面是一伙的,实际上也就是一伙的…… 只不过他二人从来没有一起出现在过她面前罢了。 吟儿向来行事但求简单,哪里受得了这么多人的背叛。虽然心痛不已,却也不想再问原因。 只是这忽然间的沦陷,鬼使神差。 她知道她的失踪将会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盟军再添焦虑,也知道一直就在等候时机的金南与控弦庄恐怕会有机可乘。 这真是她一生到此最难忘的一个中秋,林阡在千里之外浴血奋战生死未卜,而她也一样身陷敌营进退不得。 而向清风,却与辜听桐不同,没有一次次地来求她原谅说对不住。 向清风一改先前对她的毕恭毕敬,她听见他对他的麾下说“祸水命”,她看见他来看她的眼神明明复杂。 荒唐!今时今日,就算是辜听桐都不再称自己祸水命了,还有你向清风?! 吟儿愤怒之余不免要去关注百里飘云,他显然备受折磨满身伤痕,然而一双眼仍旧充满斗志。不错,林阡说过,百里飘云他年纪虽轻,却有将才! “盟主。”百里飘云轻声叫她,她一怔,原来这少年把哑穴也冲开了。 “连累了盟主,我当时一味给盟主提醒,没有考虑到,向清风他把盟主引进来可能就已经准备好了防止这意外。”百里飘云说罢而一笑,“不过盟主放心,我的穴道,过一个时辰应该可以冲开,到时候我装成没有冲开,伺机偷他的钥匙。” 吟儿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回来之后,希望盟主配合我。”百里飘云说的时候,有种和林阡很像的感觉——冷静地指挥着她。 吟儿想,南宋江湖,实在是后继有人了。不愧是百里笙的儿子,有着“后人之志,揾英雄泪”传说的那一个,果然名不虚传! 夜晚,月圆,征人本无中秋。 向清风独自一人来到营帐里,携酒而怆然:“主母,可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吟儿一怔,看他独坐案边,孤身饮酒,不知怎的,吟儿竟觉得他孤单得有些可怜。 “十九年前的今夜,我向家遭遇灭门之灾……逃出来、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向清风叹了口气,望着帐外的月,举起酒坛不知想要敬谁:“是我向氏……所有人的死忌……” “十九年来,向清风吃尽苦头,千锤百炼,只为等到有朝一日,能够为父母兄弟复仇,为向氏同胞雪恨,把向家所受的不公平全都讨回来!定要取苏降雪他的项上人头,祭我向家一百三十四口人。” 吟儿听着这个精确得不能再精确的数字,体会得出向清风的仇,是多深、多痛,多纯粹…… 第476章 气势如虹 第476章 气势如虹 十九年,灭门的恨需他一个人独自去背,家族的耻需他一个人独自去雪,他所生长的林家军,虽然家家都以苏降雪为敌人,却都是自身恩怨抑或权力斗争,有谁来理会过这没落一脉的痛楚和悲戚?他也许本不必去纠缠,换个姓名,走了异乡,无人再会去记得他,就当他已经和他的父母兄弟一起死了……而他,却不屈于命,无惧冷眼,摸打滚爬,千辛万苦…… 真的有人,专为复仇而活。命中无一事有关开心。所以在大伙儿嬉戏打闹其乐融融地围坐一圈享受和平的时候,向将军偶尔路过也不会参加…… 他所有的目标,就是苏降雪。所以林楚江和林阡,是他命中再重要不过的人。一个慧眼识才提携了他,一个从相识起就带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一波三折的复仇理想,近在咫尺就即将实现了,黔西之战了结,川东之战大捷,下一战不该就是川北吗,不该就是川北吗? “不该就是川北吗?”他满眼泪水,不停捶案,语气中全然怒其不争。 “所有人都盼着他林阡去打这一战,所有人都盼着……他明明也没有犹豫,大军已经就在短刀谷外!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忽然就不肯打川北之战跟所有人都起争执,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不告而别就一走了之,是什么原因,盟军已经快不行了他还坚持隐居,是什么原因,他宁可放下饮恨刀也不愿意回来!”一直瞪着吟儿,向清风的眼神,如刀割般,“是你啊,是你这祸水命,是你令他动了退隐江湖的心,是你勾引他离开他的天下去到你的世界,是你以你的妆容媚惑了他、纠缠着他要他为你留下!他便是因为你而不思进取自甘堕落,遗弃了巅峰不要偏偏要沦落到众叛亲离!” 祸水命还不够?还勾引、媚惑、纠缠?!这种把一切全归罪于她的说法,实在太过于不公允!吟儿明明很怒,忽然忆起林阡玩笑的一句话:“不觉得换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 骤然向清风的抱怨和指责被林阡一句玩笑话就轻易掩了过去,吟儿想到林阡,禁不住就幸福地一笑,冷傲地看着向清风:“管弦完了是丝竹,我身边的流言,是越来越好听了!向清风你给我听清楚,林阡他从未遗弃过巅峰,因为他的人生,处处都是巅峰!他就算孤身在黔灵峰上,都能号令魔门六枭千军万马,如此气魄,谁人能及!试问那魔门六枭,又哪一点比不过你短刀谷那个天下!?” 百里飘云一惊,他解了吟儿的哑穴,是希望吟儿不要回应一句的,这样向清风才不知道破绽,怎么吟儿她竟忍不住笑还回应?!百里飘云回看向清风一眼,暗叫侥幸,他显然喝醉了酒有些不清醒,所以没有意识到吟儿的穴道已经解开…… 却见向清风走近几步,神志模糊眼神有些涣散,百里飘云一惊,迎面杀气无穷! 吟儿娇小的身体在宽大披风的包裹下,愈发显得玲珑,而胜雪的肌肤,亦正是被那黑色披风一衬、灯火一映,竟令人觉得剔透。此刻就是这忆及林阡而不经意间的一笑,稍纵即逝,竟教向清风陡然心念一动,那股油然而生的冲动,一时之间根本把持不住,然而刚移一步,脑海中陡然窜出那个祸水命的言论,想及主公正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自甘堕落,不禁攥紧了衣角,拼命地平复心绪却苦于无果,猛然上前一大步将她推dao,惊得吟儿毫无防备直接从床摔在地下。向清风一把撕开她披风,随刻便将她身上嫁衣硬生生扯坏、剥下! 借着酒兴他力大无比,吟儿手脚被缚岂能动弹,挣扎不得嫁衣一下子便被他给毁了,他还不解恨,当着她的面把她的衣裙继续撕了个四分五裂,一边撕扯一边大喊:“红颜祸水!主公就是被你这身衣衫,这个妆容给耽误了!” 吟儿羞愤交加,一脸怒容:“你放肆!如果我不是被小人刻意造谣存心抹黑,此刻哪有你向清风说话的分量!” 然则向清风一时糊涂,哪里听得进只言片语,见吟儿竟然还有理,拔出刀来直接挥向她脸:“便毁了你这张脸,看你如何再媚惑主公!” 那一刀擦过吟儿右脸,吟儿下意识去躲,却哪里能够完全躲过,颊上霎时平添一条伤痕,虽然不深,却也火辣辣地疼,向清风收回刀去,看着刀尖的血迹,忽然间好像有点醒了,呆呆地望望刀,又看看吟儿,却似乎又将醉过去。 “向清风。”吟儿明白向清风的立场其实可以很快回来,他的要求不过是川北之战罢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林阡早已决定,归来川东之后,即刻川北之战,不会再有任何拖沓。你无需再投奔寒泽叶,林阡自然为你杀苏降雪。” 向清风一愣,吟儿继续说:“但若你投奔寒泽叶,继续将我禁锢,盟军军心大乱,金南趁虚而入,可想而知,川东形势将横生枝节,林阡归来之后,又不能直接挥师北上,势必还要耽搁,个中利害,你自己心中有数。”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口口声声我是祸水命,难道没有见过我为盟军出生入死?小人的话你都肯信,何以不肯信盟主?!”吟儿语带威严,气势如虹,站起身来,步步是赢,“像我今天早上对你讲的一样,我会撇清你和辜听桐的关系,代你向林阡说明一切,他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你中途叛变的事,可以随风带走,毫无痕迹!” 向清风一惊之下步步后退,早已放下手中兵器显然被吟儿这番劝降打动,却就在此时,忽听帐外数声惨叫,帐上骤然被泼洒了好几道血很显然不速之客驾临,只是区区一个瞬间,竟就杀了帐外好几个侍卫! 向清风还未及回头,立即就是一个黑影破帐而入,正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手砍下,对,是以手砍! 吟儿大惊失色,赶紧把向清风往后一拉,总算解得他性命之忧,向清风站稳脚跟,回过身抽出刀去,朝着那人急砍,这时帐内又提剑进来一个女子,面带着无限仇怨直瞪着向清风似是将他吃了才好! 一男一女,以手为刃……不就是鬼蜮?鬼蜮!吟儿不知为何蜮儿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以笑为毒反而满腔仇恨,便看着向清风和鬼之的战局已经转移到了营帐之外,显然是答应了她适才的劝降,现在正是为了保护她! “金南人,来了……”吟儿来不及喘息,百里飘云已经到她身侧来:“适才我已然取下他腰间钥匙,但这一串都不能解开我,盟主试试,能否解开!” 吟儿当即伸脚给他去试,正巧此时帐外又来了人:“主母!” “何事?”吟儿不知外面是敌是友,一边让百里飘云救自己,一边紧张地问。 “万望主母相救!将军他,他,快打不过了!”帐外那小兵显然惊慌失措,声音都在发颤。 “有多少人马?怎没有其余盟军支援?!”吟儿厉声问。 “除了鬼蜮之外,还有控弦庄的八剑,来得太快,咱们都没有防备!”小兵道,“主力盟军,都在石之迷宫那边,与程沐空、完颜猛烈等人对战,暂时……暂时无法赶来!” 这次是金人主动侵略的,没有人自己做诱饵,所以,鬼蜮应该只朝着厉风行去,如陵儿所言,上次围剿鬼蜮,厉风行是出面的领袖。 蹊跷的是,鬼蜮为什么冲着这边来?冲着向清风来?蜮儿最恨的人不是厉风行吗?怎会到这边来?! “太好了,盟主,解开了!”百里飘云喜道。 他帮吟儿解开脚铐,不刻,再帮她将手铐也解开了,吟儿站起身来,掀起帘帐:“情况如何?” “援军还来不及到这里来!”那小兵说,“主母,救救我向将军!” “这就去救!”吟儿说完,那小兵身后一干叛兵叛将,也全都喜出望外。 “站在这里,谁都不准跑!我把你向将军救回来,你把百里少主给我保护好!”吟儿说完,立刻冲了上去。 第477章 一身是胆 第477章 一身是胆 鬼蜮突如其来对准了向清风袭击,控弦庄八剑亦来势汹汹,猝然就朝着防备不足的向军强冲! 向清风军营,一瞬之间竟忽然遭遇十位劲敌,周边数家兵马虽然听见异动,却又哪里料到会有这般险极!一时无人调兵遣将,故而无一家救援及时…… 此刻在石之迷宫里,风鸣涧和厉风行对战的,是程沐空和完颜猛烈等人,显然,他们是先于鬼蜮打来的,兵力应该更加集中更加猖狂,所以盟军的主力尽在那里,注意力也全在那里。但依照陵儿的估计,厉风行出现的地方,鬼蜮就本应也出现在那里啊…… 然而,又有哪一场战争,方方面面都可以被预算? 金人蓄势恐怕已经很久,今夜来袭正好水到渠成,与向清风突然禁锢了她实无相关。 所以鬼蜮选择的敌人不是有仇的厉风行而是无辜的向清风。声东击西。 趁着盟军的主公和天骄还在回来的路上应付内战遭遇阻滞,金人迫切求胜所以倾巢而出、故技重施…… 但金人又可曾预算到她凤箫吟就藏身在他们以为稳操胜券的打击下?! 这次虽然也是内忧外患,但吟儿不得不叹,向清风你禁锢我我禁锢得太是时候! 她携蔽影草在身,也早就服下了蜮毒解药,一剑斜入战局时,已经将危殆的向清风救下,帮他对战鬼蜮。 光是他囚禁她而她却救他命的这个举动,就足以令他归顺。 “切莫惊恐,来的只是这十大高手罢了,其余人数,可足一百?你向家军营,在此的就不止一千,以十敌一,何惧不胜!?”吟儿一剑入局,同时安定军心,并调兵遣将,“传我号令,周边兵马,悉数不动,这帮金人,全由向家剿灭!但各家主将,如柳五津、石中庸、莫非、陈静、孙思雨、金陵、沈延,速速来此,不得有误!” “是!” 控弦庄八剑,显然都不认得她凤箫吟是谁,然而见她一剑入局便帮向清风力挽狂澜,十余招后就风云突改,而鬼之和蜮儿竟步步后退,不禁个个暗叫惊奇。又听她发号施令,向清风麾下竟一呼百应,更是大叹失策,忙问金兵她是何人,才恍然大悟:“原是那剑圣盟主吗?!” “大胆金人,叫你尝尝我孙思雨的紫蝶剑!”凌空一飘,正是孙思雨的紫蝶剑,她这至轻至灵的青城剑法,一入局便挑了八剑之一。 “凤姐姐!原来你在这里!”金陵软剑在手,也已然赶到此地,急速加入战局。 “陵儿,多亏了你们几个月来的绞尽脑汁,如今我对战这鬼蜮二人,竟就不费吹灰之力!”吟儿微笑,大破鬼蜮配合。 “你是盟主,盟军可以付出一切,也要让你独占这成果!”陵儿亦是一笑。 “好!有这么贴心的娘家,也不怕我婆家欺负我了!”吟儿惜音剑挑起朵朵剑花,是很久没跟金人打过了,今次真是如鱼得水,也愈发得心应手——是,她更喜欢跟外敌打,而不是跟自家人内战,内战,无休止的内战! “到真是视死如归得很啊!”八剑之一冷笑嘲讽。 “兄台,究竟是谁视死如归?!”断絮剑的主人莫非一边笑谈一边飞身而来。 石中庸、陈静、柳五津、沈延陆续前来,与向清风一起,迎上这八大剑客,虽然实力有高有低,不可能八人都占上风,但毕竟是他们抗金联盟的地盘,岂容得金人放肆!何况盟主失而复得,正教军心大落大起,此刻她如此威风应战,抗金联盟更是愈战愈勇,当下就将这一干劲敌围在中央,盟军声势威猛,歼灭这帮外敌,向清风一家就够! “郭子建、李君前两位将军已经回到川东,此刻就在石之迷宫!”乱局中不知谁兴奋地嚷出这一句! 众人皆是一怔,继而加紧对战劲敌。不管是真是假,这消息都十足振奋了! 若这消息是假的,就让它妖言惑众去吧,反正今夜向家军只要气势足就一定胜了!吟儿想——而这消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林阡就逃过了戴宗的那一劫,已经命李君前、郭子建先回来了,有他们两位高手在,何愁程沐空、完颜猛烈不能对付?! 关键是,林阡就快回来了!吟儿立即响应这个说法:“郭子建、李君前二位做先锋,正是告知我们,林阡已然归来!” “林阡”二字响彻每个人心间,对盟军来说自是挡不住的胜利预言,对敌人来说,更是难抗拒的致命一击! 摧枯拉朽之势。 无人调控,这帮金兵,已然自乱阵脚,顷刻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撤!” 可笑这控弦庄的八剑,纵然人人武功高强,竟不懂得如何凝聚军心,唯一一个坚定发号施令的时刻,还是在“撤”的时候。 撤。对你们一呼百应的这些寻常金兵可撤得掉吗?还是你们喊出这一声撤的时候,只是为了释放心中的那份恐惧,或是对你们即将抛弃的这些等闲,扔下的最后一个字? 今夜之后,又不知要添上多少死亡,和仇恨…… 而他们这些主将,撤了之后逃亡的方向,显然是程沐空和完颜猛烈的身边无疑…… 吟儿一战过后,蔽影草的功效还没有失去,陵儿匆匆上前来又给了她一株,正待与众人一起追敌,忽然头晕目眩,吟儿一把将她扶住:“怎么了?” “只是有些乏力,歇歇便好了。”陵儿说罢,又要动身。 吟儿眼眶湿润,无言却将她拉住。 “怎么了?”陵儿一愣。 “我只是后悔,后悔我为何竟想到,与胜南去隐居……我……肠子都悔青了!”吟儿的愧疚,溢于言表,“陵儿,你的仇,我会给你报!今夜这帮外敌,休想逃出石之迷宫。” 陵儿亦含泪而笑:“好。”说着脱下自身外衣,给她披上,“我就在后方,等你们的捷报!” “完颜鬼之,你的死期到了!”刚刚穿过那片石之迷宫,统帅盟军而至的吟儿就从人群中一眼把鬼蜮两个给剔了出来,这两个祸害,害盟军在六月丢了多少人命,害林家军与盟军军心动摇惶惶不可终日,害天骄误解林阡竟想到去黔西兴师问罪,害陵儿累垮战儿病重,那么多无辜,那么多是非,用你一条命来偿还,真就是便宜你了! 吟儿喝叱之时已经飞身跃上,一脚将蜮儿踢开老远,一剑将鬼之挑开,盟主之威,即刻呈现于这一剑的威猛之中,原本这里混战的局面陡然被打破,人人都见到凤箫吟她一剑就把鬼之整个人都挑了出去,径直朝着那大鼎的方向! 顷刻完颜鬼之就落入了那一鼎为他而设的火毒之中,挣扎而起的同时面色大变,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全身如何被灼烧,如何被吞噬,如何被淹没! 盟主虽然最后驾临此地,却势如劈竹,眼神凌厉,杀气毕露。与程沐空、完颜猛烈久战不下的厉风行、风鸣涧,皆知这威风立得好,这帮金人,今天显然是走不掉了! 第478章 红颜薄命 第478章 红颜薄命 完颜鬼之在鼎内拼命挣扎,许久才终于艰难翻身逃出,用力过猛直将那鼎带翻了倒在地上,此时此刻,哪里还留存他往常半点的杀气?剧痛之下,竟不停抽搐痉挛,眼睛里射出的全部都是恐惧,对死的恐惧…… 他显然想惨叫,可是叫不出来,没有看见他身上有明火,但他表情里完完全全是被火焚身的痛楚。至烈的毒药,从衣衫而沾皮肉,渗透入骨,毫不剩余,实实在在就是最惨酷的火刑!想不到,这种过高的热量,连他这样一个恶魔都可以这么极速地摧毁。 战场一阵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完颜鬼之究竟是怎么横死当场的。等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烈火烧完了,入了地狱,这些天来对抗金联盟的罪,才赎得了,偿得清! 谁的双手,不是沾满了血啊。吟儿默然看着他死去。 蜮儿在她身边,久久不能言语,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立即冲上前来抽剑直袭吟儿——这么快,这么快复仇的就到了。 吟儿蓦地挥剑,后发而先至,直将这蜮儿的剑击飞出去,正待杀她,忽然迎面一阵罡风,吟儿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觉虎口发麻,定睛一看,才知眼前人以拳为武器。 不必多言,劈空拳程沐空无疑。 哼,又一个对不起陵儿和战儿的人。 吟儿蓄势于剑,只待他程沐空一旦出拳,自己就一剑打出去,倒要看看,你程沐空的武功究竟有多强,像不像胜南说的那样,是顶了东方雨的缺! 却在此时,身后不远传来这样的一句:“程沐空,胆敢接我一拳吗!”好熟悉的声音! 是二大爷?!他真的回来了!?难怪这边战局这么顺畅!那么,胜南他……吟儿又惊又喜。 李君前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然帮吟儿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程沐空的劈空拳本是要打吟儿,却骤然换了方向。 吟儿刚把剑撤回去正待回避,却陡然发现,程沐空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程沐空他……他根本不是想跟谁对战! 他站立的地方,是被鬼之临死前过度挣扎而无意带翻的鼎,盛满了火毒的鼎,如今就倒在程沐空的面前几步,已经有不少毒粉,被风吹开、铺散在地上。程沐空的劈空拳,可以把这些剧毒聚集,隔空打出去…… 如果说,程沐空他适才要杀的是吟儿,现在,程沐空的对面,是更大的一群人,是李君前以及更多的盟军兵将! 时间太短,根本就已经来不及想,程沐空的这一拳裹挟着一地毒粉隔空打过去的同时,吟儿一边冲上前去阻止一边正对着小秦淮盟军大喝:“退下!危险!” 只是这话音未落,就被巨响声淹没。 他们只听见她说“退下”,也几乎立刻就开始退散,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巨响声,淹没了后面的这句“危险”。然而这一刻,危险的不是盟军,而是他们的盟主,一切都、来不及…… 随着周围压力的陡然一空,吟儿的呼吸和意识,突然被身后一阵猛烈的旋风剥夺,整个身体,亦完全被眼前另一道刺眼的强光卷入、淹没…… 就是在劈空拳强势打来的时候,李君前的拳如电也恰巧平推而至! 恐怕,连吟儿自己都无法分清楚,击穿她的,刺透她的,掏空她的,究竟是背后程沐空追魂夺命的劈空拳,还是对面李君前锥心刺骨的拳如电。 全力以赴隔空打出的两股巨力,半道交汇没能够决一胜负,而是同时撞毁在吟儿胸前身后,如斯惨厉…… 这一声巨响之后,吟儿应声倒地。 死寂。 控弦庄的八大剑客,较盟军诸将离吟儿更近,知她凶多吉少,于是斗胆都往这边来。 金南的一众人马,个个都就在吟儿的身边,适才因为被她的势如破竹吓倒,忽然见她倒地,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来确定她是不是死了,片刻之后,见吟儿无声无息,满身是血,才敢上得前来。 这帮凶徒,竟都欲以锋刃去刺她身体,来试探她有未死绝…… 他们敢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都成了他刀下的亡魂,一个不留 原因太简单,他们胆敢伤害他的新娘 金国的这群鹰犬豺狼,此刻像苍蝇一样在他面前落了一地 而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他的新娘,英俊的脸上忽然被泪划破 他的新娘,他因为战事而贻误的新娘,说好了要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喝合卺酒的新娘,他赴战之时送他走出黔灵峰在村口一身红衣笑语盈盈的新娘…… 为什么,婚礼,竟成为他和她的诀别…… 终于,林阡回来了,但林阡,还是来迟一步。 他的新娘,他的吟儿,此刻竟然倒在血泊里,没有等得到他…… 视线里,先是敌人溃不成军地逃了,然后是向将军、风将军、莫非,赶了过来,还有小师兄、无良马贼、石前辈、陈门主,也都在这里,不久以后,陵儿也到了前线……陵儿站不稳,被身边的天哥一把扶住,陵儿的脸色,还是那样的苍白,所幸她和战儿都毫发无损……二大爷,似乎受了点伤,幸好,也没什么大碍……致诚、祝将军、海将军、云蓝师父、天骄……都回来了,原来大伙儿都回来了啊,全都跟胜南和好了吧,冰释了吧……这样就好,这样胜南就不用再那么孤单,孤单地只能在深夜的山顶走来走去、没有人可以述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什么作用都没有,不能为他分忧,常常听不懂他的话……胜南他,其实还是适合千军万马,适合众望所归,适合短刀谷,而不适合黔灵峰啊…… 可是,我呢,我为什么突然间孤零零的,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看见胜南此刻怀抱的那个女子,相貌身形,五官轮廓,都那么像我?可是,我应该是在睡觉吧,是在做梦吧…… 是梦。恍惚间,我看见我毫无知觉地躺在胜南的怀里,任周围人怎样呼喊,就是不愿睁开双眼…… 他们的焦急,他们的悲恸,他们的恐惧,我都于心不忍。然而我最于心不忍的,是胜南他,忧伤的眼,是胜南他,寂寞的双肩,是胜南他,始终不肯流露的心情…… 原来,我衣上的颜色,并不是大婚的新装,而是,被鲜血染透?是啊,我那件新装,在刚刚已经被向将军他撕毁了……白衣,竟成了血衣,难道,我竟受了这般重的伤?还是,我已经死了?这一刻看着他们的,是我的魂魄罢了……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第一次那样近,原来是那样近…… 不,不,这一定是一场梦……我不要看见我的男人流眼泪的模样……他是林阡,他不该流泪,英雄本不该流眼泪…… 第479章 星沉碧落 第479章 星沉碧落 在程沐空劈空拳和李君前拳如电的强势对决之下,挡在中央的凤箫吟毋庸置疑当场被震成重伤。 林阡归来战局之时,敌人竟无一人敢逃。 然而吟儿性命垂危,盟军又有谁还恋战。 众将的呼喊声并不能夺回吟儿的神智,若等到军医赶来,也定已返魂乏术。林阡冷静地把吟儿一把抱起,抵住她背心当即就运送真气给她,他很想保持一贯的冷静,可为什么,为什么背对着盟军他看着吟儿惨白无血的脸他的泪就忍不住流。 纵然他运筹无人匹敌,又哪里料到会是这样的久别重逢,纵然他杀伐所向披靡,却不能操控时光倒流去迫停程沐空和李君前的这两拳…… “主母……求你……求你睁开眼……你看看我们,我们像跟你保证的一样,把主公毫发不伤带回来了……主公他,回来了……”杨致诚最易动情,当场痛哭,跟他一起的祝孟尝,本来粗神经的一个人,现在都眼眶通红连连附和。众人千呼万唤,唯独海背过身去,走远了站在一隅暗处,对天默看,无人知他心情。 “回……回来了……”吟儿在那两拳和林阡真气的左右牵制中终于有所知觉,喃喃念着:“胜南……回来了?”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林阡不停止透入内力,只为挽回她性命,吟儿却未曾醒转,一直含糊呓语:“其实……胜南是嘴上硬,心里软……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联盟,时时刻刻……可是,他有苦衷,不能说……”吟儿虚弱地哽咽,泪水亦不停地往下掉,却不是为这两拳的痛楚,而是一腔对林阡的怜惜…… 说的同时吟儿嘴角不住有血涌出,应当是胸骨折断刺伤内脏所致,一时根本无法止住,全然滴染阡的衣上。她虽神志不清,却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似乎再吃力都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完:“他……他不能向大家说的……就由我来……向大家说……” 徐辕就在他二人之侧,亲耳听她说出这样一句,表述再艰涩,感情都清楚,纵是徐辕,都也动容。风鸣涧、郭子建内力均属一流,看主公不肯放弃,于是齐齐上前,助他一臂之力。片刻之后,吟儿才终于睁开眼,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想必她刚刚的话,是一直憋在心里想在黔西就对盟军说的…… 不错,是在黔西,看见阡在黔灵峰顶,遭遇俗世纠缠的时候,她心疼地想对盟军说。可现在她模模糊糊看见了郭子建,她忽然记起来这句话已经不用说了,阡早就和盟军、林家军都冰释前嫌了……可他为什么,还这样令自己心疼…… 心,真的好疼……可是,看着他们全都拥护在林阡的身边,林阡是他们所有人都效忠的主公,她终于明白,阡已经未必需要她了,是她可以离开的时候了…… “真的……已经好了?”吟儿问的同时,林阡噙泪而点头,吟儿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来,“胜南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吟儿很……很开心……吟儿……死……不要紧……” 一边说,吟儿的手已经在渐渐轻轻地往下滑,可是林阡他紧紧攥住她,死死攥住不肯放:“吟儿,不会!不会死!不会让你死,不会准你死!” 此刻他哪里还会有惯常的冷静留存,他怎么可能准许吟儿死,这个天下是他和吟儿的,没有了吟儿还有什么是他林阡喜欢的事,他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很多事情才做了一半,这么多年他出死入生哪时哪刻身边没有吟儿。不可以这样的,不能失去吟儿…… 谁都没有注意到兰山是什么时候到场,然而她在看完吟儿伤势之后,立即就面色一变,对林阡、郭子建和风鸣涧喝止:“盟王,众位将军!不能再救!” “为何?”风鸣涧和郭子建皆是一怔。 “她身上中了剧毒,一旦运气畅顺,反而将这毒药过快地送到五脏六腑!”兰山说,“原先她毒性还没有扩散,现在却……” “中毒?!”众人全是大惊,这才意识到吟儿适才为何要喝一声“退下”硬是挡在程沐空和李君前中间,原来,原来是为了保住盟军…… 几乎同时,郭子建风鸣涧齐齐停手,不再给吟儿运气支撑。 可是,怎么可以不助她运功?!吟儿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肩骨胸骨俨然被震断,脏腑内伤更重,本就很难救活,如今教他连救都不能救,难道眼睁睁看着吟儿伤重身死?可是,若不按兰山所言,就是会加速她毒发身亡! 为何连这都抵触,为何连这都抵触!林阡从没有这般束手无策过,从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也从没有这样——混乱至极! “主母她……的确中的是火毒……而且,毒性已经渗入气血……怕是,不行了……”向清风也说。 向清风是谁?向清风是从前每次有谁死了他来道明这个人是怎么死的那个人啊,他怎么可以现在来说吟儿!吟儿才不会死,吟儿绝不能死! 林阡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势下显然被逼到绝路,大怒着直冲向清风吼出一句“一派胡言!给我住口!”向清风神色一凛,已经被他喝止。致诚以为他对向清风喝叱是因为向清风是寒党奸细,立即对杨家军一个眼色,即刻麾下人马上前把向清风围在当中,向清风被拿下的时候,根本无话可说。 林阡却哪里还记得谁是谁的奸细、谁是谁的拥趸,不由分说抱起吟儿就要走,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带吟儿走到哪里去。厉风行李君前正巧一左一右挡在他的路上,他就如谁也没有看见,愤怒却迷惘地把他们同时撞开。 “胜南。”“主公。”“盟王。”“林兄弟。”这无穷无尽的称谓,这无休无止的担负啊。 “都是你自己的人!不要……不要再……互相!”吟儿拼尽力气,想要拦住阡的离去,却再不像往常那样精力充沛了,连手都无法抬起,说到一半,竟还一口气喘不上来,此情此境,谁都救不了她,林阡抵住她背心的手掌,却不肯、也不敢有一丝松懈。 “黔灵峰,黔灵峰……吟儿,我带你去,我知你最爱的是那里……”他忽然忆起他给吟儿的承诺,还没有兑现。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没有连贯,明眸也已然涣散。 可是胜南,宁可你对不起我,负了对我的承诺。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 众人全都听见了吟儿对阡的希望,什么红颜祸水,什么蛮不讲理,什么知错不改,在这一刻全然不攻自破。 林阡心中一恸,泣不成声:“吟儿,说过要陪我……走到最后……这还不是最后,不是!”他知现在不能随意地动,吟儿的命根本比纸还薄。可是吟儿,无论黔灵峰还是短刀谷,我的人生,都要与你分享,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盟主…… 吟儿满头虚汗,油尽灯枯,却带着微笑看着他,似乎在对他讲,她看他重新拥有了众望所归,她知道他必定能够成为最英明的主上,她真的真的、已经无憾…… 寂静里,吟儿在林阡的怀中含笑闭上双眼,不刻气绝身亡。 他为了保住她不顾一切,即便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看见她完好无缺脸色红润,他都觉得值得他都觉得欢喜。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令自己拼尽全力爱护的人,为什么别人要那么残忍地对待她……此刻,面前身后所有的误会都消除了,他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怀里的温度却早已流逝。再也见不到那个甜美的笑靥,听不到她俏皮的话,感受不到她的可爱和小脾气……他忽然觉得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随着她身体越来越僵冷,他只觉他的魂魄也已经死了大半,环顾四周,自吟儿去后,这里没有一个人,像他的亲人。 第480章 风声边界 第480章 风声边界 那一夜,敌人曾有千万。 内,向清风暴露谋反,辜听桐伺机逃窜,戴宗残部策动里应外合,寒泽叶党羽妄图死灰复燃;外,程沐空、完颜猛烈夜袭厉风行、风鸣涧,鬼蜮与八大剑客合谋侧面侵略,金南前十联合控弦庄故技重演。 那是寒党的殊死一搏背水一战,四圣妄图用最后的棋子挽回颓势,然而只完成了营救辜听桐这第一步,向清风就已然弃械归降,身处川东的寒泽叶党羽,顷刻间失去寄身而空中解体; 那是控弦庄蓄势已久终于向抗金联盟发起的正面挑衅,但求一战功成、继而一夜崛起,日后逐步代替南北前十成为纠缠盟军的主要势力。谁料八大剑客连姓名都还没有透露,声威就被柳五津、陈静、石中庸、金陵、莫非、孙思雨、沈延联手削弱,来不及再做他们扬名立万的美梦,林阡刀下,一个不留。 那一夜,盟军一如既往保持不败,歼敌无数的同时保证了自身不乱;郭子建、李君前率众救局,兵马增援强劲而及时,助盟军一臂之力、促劲敌溃不成军;而杨致诚、祝孟尝、海和天骄一同跟随主公归来的事实,更是加速了此战终结,胜负毋庸置疑。经此一役,抗金联盟与林家军俨然同仇敌忾、不分彼此,当恩怨摒除、奸佞伏法,已枕戈待发、挥师北上。 却是那一夜,那个说“无论麾下、主上,我凤箫吟一个都不能失去”的人,却仍然失去了他们…… 月上中天,星沉碧落。 但她一命,与盟军千万条人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陵儿说:“你是盟主,盟军可以付出一切,也要让你独占这成果!” 她那时其实在心里讲,我是盟主,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让盟军的战史上,绝无败绩! 可是那个糊涂鬼呢,他该怎么办啊…… 林阡抱着咽气多时的吟儿始终不肯放开,没有说话,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眼神里不再有杀气,不再有战火,不再有斗志,有的只是一种,寒冷至极、凛冽至死的陌生。仿佛他与他们,才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无一人再能把他从吟儿身边分开、夺走,任谁都没有这个资格,这个胆量,也根本,没有这个狠心。 当此时,天骄忽然不再迟疑,到阡之侧俯下身来,袖中似要取出什么,却立即被他身后亲信老将,一左一右,齐齐拦住,“天骄!”他们一同摇头,示意天骄不能这么做。 诸将猛然回过神来,忽忆当日魔门断崖的那场决斗,林阡假意身死之时,辜听桐曾劝天骄取出回生丹来给阡续命,那回生丹为人间至宝,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必须在死后半个时辰内便服下。 物是人非。当日辜听桐还是忠臣良将,当日吟儿还对阡生死相随……恍如一梦。 “天骄,三思!”“天骄,使不得,这回生丹,只能救天骄或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性命!”天骄的百步穿杨军尽数劝谏,言下之意,这至关重要之人,除林阡之外,再无其他。 仅此一颗,不就意味着,这就是天骄或林阡的一条性命? 千载难逢的起死回生,怎能让给第三个人。用天骄或林阡的命来救第三个人,值得吗? 云蓝噙泪却不劝天骄:何况,吟儿还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其实,也许吟儿的死是天意,金国公主这个后顾之忧,可以不知不觉就消除…… “以一人之力平定乱局、救得盟军这么多条性命,这样的人,难道还不算对武林至关重要之人?”天骄举手,毋庸再议,随即将回生丹塞入吟儿口中,当下运功以外力驱使她吞下。 众人听时看时都只是动容,唯云蓝才懂天骄是下了怎样的决心,不禁又是钦佩又是感伤。林阡却一直没有回答,是悲伤到无以复加。 久之,那回生丹理应已经到了吟儿体内,天骄停止运功,触碰到她身体肌肤,察觉到她果真不再僵硬,不料陡然间却变得滚烫,明显火毒仍在她体内肆虐。 林阡业已察觉到怀中吟儿的身体变化,但除了温度的改变吟儿好像没有一丝起色,靠得这么近都感觉不到她有脉搏和心跳。回生丹只此一颗,起死回生限于传闻并无先例,谁都不知道这个回生丹是不是真的有用。 天骄解释说:“回生丹虽然帮她找回了最后一丝气,却只是回天返魂,不可能药到病除。所以她的身体状态,还和气绝前一样。” “那便是说,若要盟主姐姐她恢复,就要趁回生丹还吊着她性命的时候,为她治好这内伤外创,并祛除身上的剧毒。”兰山领悟,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么,这回生丹能维持多久时日?” “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后,便就失去了固本培元的作用。所以在那之前,定要让盟主醒过来,才是真正复生。”天骄身边的那位老将回答,“然而,未必一定能等到那一天……一旦盟主伤势过重而自身无法坚持,纵是回生丹,也抢不回来,也许片刻之后,就又……”欲言又止。 “不错,用回生丹救人,实际是拖延时机以求治愈。盟主她,却拖延了时机也恐怕毫无希望……”另一老将接着道出实情,叹息回生丹本不该拿来救吟儿,天骄转过头去蹙眉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低下头来,却执拗着继续说,“外创或能愈合,内伤也能治得,唯独这火毒性烈,世间无药可救。一旦火毒不除,也就不能随便服药、运功来治内伤,以免促进毒发……偏巧就是这么抵触,盟主她,希望太渺茫……根本没有救……” “如此说来,勉强拖延个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之后,盟主还是很可能要死去?”石中庸蹙眉询问,目前除了他之外没有冷静的。 “而且,小盟主她……可受得了这四十九日的焚烧之苦?”陈静泪流满面,刚从丧弟之痛走出来,嗓子还有些沙哑。 便即此时,谁都看见适才一直没有回应的林阡,眼神中划过一丝深刻的苦痛。他是心疼啊,他不忍再教吟儿受一点点的折磨,若是吟儿现在去了,会不会比四十九日之后再去要好得多?若然吟儿能逃过那种如火窟的反复煎熬,他宁愿自己去受一生一世的相思之苦。 慧如穿过人群,走到林阡身侧,弯下身来,轻轻试探了吟儿的温度:“或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抵制这火毒的焚烧之苦……” “何处?”徐辕问。众人亦纷纷追问。 慧如却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林阡,等他转过头来眼神示意的时候才讲:“寒潭的第二十关,常年酷寒几乎无人能够出入,既能抵抗焚烧,又能保她安全……但是,盟王必须狠下心肠。因为,盟主她从前第一关都吃不消。” 他如何能够狠下心肠?焚烧与冰冻相抵,或许能够帮吟儿在生死之间挣扎,可是绝不可能抵得恰好,吟儿必定要深受其害…… “林阡哥哥,带盟主去吧。我相信林阡哥哥在四十九日之内,必能找到一切救治盟主之法,就算火毒的解药要寻遍天下。”闻因的眸子里,全部是信任。 “不错,她一定能够恢复,她从小到大都多灾多难,可是从来都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还有后福。”云蓝亦点头。 阡被柳闻因和云蓝点醒:为何这样的没有信心?应该相信,相信这一劫过后,吟儿定能够死而复生……吟儿此刻还有温度,吟儿一定还有生存的斗志!因为吟儿她最怕死,最爱惜性命…… “自创剑法,打完之后忘了没记住不要紧,流传不了昙花一现不要紧,姿势多难看动作多不协调不要紧——性命最要紧!”他忽然想起吟儿对他说过的话,不错,对她来说性命是最要紧的……她那么喜欢热闹,她一定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爱的人们全都在这里,她还有他,她不该是这样地等着他回家……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林阡终于点头,脱下外衣裹住吟儿,抱起她一同离开战地。吟儿没有呼吸,没有知觉,与平时判若两人,经过谁时,谁都难忍悲恸。 火毒以粉末侵入体内,从来都杀人势猛,纵然吟儿被打得满身伤血,毒素也只朝着五脏六腑绝不外渗,所幸如此,才不至于接触她的人也受其害。 金陵在帐中看兰山等人为吟儿清理,见她全身上下无一不伤时已经强忍住眼泪,待到云蓝掀起吟儿血衣,金陵乍一望见不禁惨呼一声几乎晕厥在地,数次清醒又数次哭倒。孙思雨亦是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明白得很:盟主她,就算能复活,怕也活不长了……盟王他,其实是知道的,可是他,如何能够将她放弃…… 收拾残局,方知八剑横死,鬼死蜮逃,程沐空身受内伤暗自逃跑,完颜猛烈及其部下全军覆没,岂止金南又灭一脉,控弦庄更遭大辱。 平日林阡就已经无可匹敌,失去了吟儿的他有谁还可以惹。 完颜永涟给予金南的兵力扩充,一战便挫了一半。金南能与林阡抗衡之人,也唯有前四以上,甚至不在此地的贺若松、薛无情,而完颜永涟要不就继续从控弦庄调兵遣将,要不就亲自出马到川蜀来试试。 形势一片大好。然而,无人知林阡现在对大局的想法是怎样,他几乎没有对此陈述过一句话,当吟儿命若悬丝,他唯一要做的事,好像只是日夜兼程地赶回黔西,把吟儿送回寒潭去。 刚刚归来,又要离去。 然而那川北之战,不可能空悬四十九日。 第481章 画地为牢 第481章 画地为牢 既然决定,那就事不宜迟。 火毒猖狂,随时可能把回生丹都烧毁。 吟儿她,不会不懂火毒的可怕,却不顾一切选择以她的身体,近距将程沐空的阴谋全部挡下…… 日夜兼程将吟儿送回黔西,林阡始终未曾离她半步,一路不眠不休,从未饮水进食,旁人担忧他伤心过度精神恍惚,然则他在吟儿身边悉心照顾明显神智清楚,如以往一样的冷静,冷静中却带着无可测的痛。 林阡和吟儿虽然早是私定终身生死相许,也已经在黔灵峰的木屋里拜堂成亲,然而直到那夜临死,吟儿仍旧是处子之身。这些日子以来,林阡与她一直都是以礼相待,即使打闹过说笑过却从未有过僭越。如今,林阡却哪还管得了那些束缚,日夜都亲自给吟儿清洗伤口、敷药以防感染、关怀无微不至。对于吟儿来说,生死已经不是一两刀的伤疤,而将是七七四十九日的痛苦挣扎。 盟军皆知,虽有回生丹护体,吟儿回生的可能已经渺茫。川蜀周边,关于吟儿的噩耗亦已然传遍,想充耳不闻,各种说法却还偏偏要挤进耳里,故而这段日子盟军虽然恢复安宁了,却也同时笼上了一层盟主之死的阴影。 天骄等人没有遏止吟儿死去的传言,只因吟儿的确已经战死,现在对外这么宣扬,对吟儿的安全也总算有个保障,盟军随林阡去黔西的并不多,上次去黔西的兵马,这回悉数留在了川东威慑,但主将如杨致诚、海,仍旧与金陵、祝孟尝一同,追随而去。 还未到达魔门范畴,黔州路标之侧,就见一黑衣女子,修长身材,威风凛凛,统领魔军伫立道旁,不是邪后又是哪个?青龙、诸葛其谁、墓室三凶也全在左右,得到了消息等候着他们的魔王。林阡等人车马还未停下,林美材已经大步迎上,焦急在侧掀开那马车的窗帘,亲眼确定林阡和吟儿二人,一见果然,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化为一句关心:“她怎样?”数日来,没有人会像邪后这样主动去对林阡问吟儿的生死。 何慧如在旁看着林美材,眼中情愫复杂。 “邪后,我需要寒潭救她。”林阡回应说。 寒潭。十关以后,林阡身边一干人等,已经所剩无几,众将士看似都是强壮体魄,却接二连三被寒潭的关卡拖曳,无法深入,且果然是按各自体质而划分筛选的:人不可貌相,祝孟尝在第二关就冻得不行了,海在第七关时遭遇阻滞,却反而是金陵到了第十关方才停下,而杨致诚一直跟随了进来还能坚持。 吟儿本来是一关都入不得,如今将至最后一关,她身体却依然火热无比——热的其实不是吟儿本身,实在不过是火毒而已。阡一想到吟儿已经脆弱到极限的五脏六腑还要忍受这种煎熬,便根本就于心不忍。所幸随着周边寒气的入侵,吟儿的身体明显也比一路上降温不少,火毒蔓延速度一慢,回生丹功效必然胜上一筹。 “第二十关,便连宁家寒尸,也不敢随意出入。”宁孝容很少在白昼出现,“魔王殿下,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慧如却一把将她拉住,面色幽冷:“王若不试,如何安心?”松开她来,邪后也肃然点头,问宁孝容:“我听说最后一关至寒之地,正巧是一副由千年寒冰制成的石棺?” “正是寒棺。” 那最后一关,似凝聚了先前一众关卡的所有寒气,温度之低出乎想象,纵是宁家寒尸、魔门六枭、青龙神兽都深感不适,想跟随都不得不被拒于外,对盟军惟余的几个将领而言,则更加是此地不宜久留。 “真要带混沌她去冒这个险吗?”青龙忽然仰起头来问他。此刻,就连慧如都不敢肯定,要不要了…… “把寒棺的方位告诉我。我带她进去便好。”林阡看了一眼他一身是胆的吟儿,那么多劲敌环伺她眉都不皱一皱,应该也不会怕这寒潭的天寒地冻、冰封雪飘。 宁孝容说完方位之后,林阡正待要进去,林美材忽然喂了一声,伸手一把将他拉住:“小心点,寒玉露。”见此情景,何慧如先是一怔,目中划过一丝忧伤。 “主公。”致诚知劝不得林阡,只能低声道:“不宜久留。主母她……也不希望你自残……” 林阡将吟儿安置在寒棺之中时,根本也已经不堪此寒,唯一一点慰藉,是吟儿的身体终于不再那么火热——吟儿果然适合在这里待着。 死一样的沉静,本不该属于他和吟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吟儿说话,真的好不适应。 他看着吟儿毫无血色的脸,此刻她双目紧阖,呼吸止歇,唇边似乎还停着一丝微笑。他知道,她之所以临死都带着微笑,是因为看见盟军平安无事,和看见他一切安好…… 这微笑,是他熟悉了多年的微笑,就像适才她还在对他撒娇:“你放心,多成几次亲,也是都嫁给你。” 适才,好像真回到了那时那刻。若真能,回到五月的川东,当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发生…… 或者,就回到一起患难的时候,在空虚径里,吟儿以同样的笑容对他说:“困难和危险,会击垮我们,却不能击散我们。” 可是,适才明明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主公,不宜久留。”惊回现实,往事竟拖也拖不住他。 不宜久留?好,那就转身走吧?可是,为何步子却迈不开。是被脚下的冰雪封堵,还是被吟儿的生死牵绊? 是吟儿在紧紧攥着他,还是他根本就放不开她的手…… 是的吟儿,你就是祸水的命,我林阡,心甘情愿为你折杀我的名。 弃去醉里挑灯看剑,抛开三十功名尘土,是他放不开她啊。 然而这份情,没有空洞却被掏心,最终换得这一死一伤。 眼前浮现的,是吟儿唯一一次动手打他的情景,卧榻上她心疼地对他讲:“以后不准这样,不准再瞒着我,拿你的性命冒险。可知你次次生死攸关,我都感觉是你在对我惩罚。” “吟儿,我知道错了……不要再惩罚我了……”他一时痛彻心扉,根本支撑不住,身影缓缓下沉。 伏在这寒棺之侧,看着吟儿不省人事只是沉睡,显然是死了哪里还有复活的希望?他所有的信心都不再有,竟真有种随她一死了之的冲动。 致诚苦等他不出,甘心冒死进到里面,刚好撞见主公的痛不欲生,不禁也一阵凄楚,一边流泪,一边上前扶起他:“主公……我们……走吧……” “不,要和吟儿在一起……还欠吟儿合卺的酒……合卺的酒……”说不连贯这句话,他不停地吐血神智模糊,脸色更是惨白如死,此情此景,实在把上前扶他的杨致诚吓得不轻。连日来阡对战金南金北、寒党苏党、控弦庄,还日夜辗转本就辛劳过度,其实也是一样的内伤重创,致诚察觉他手心冰冷明显已经病倒,陡然觉得这个兆头很不好,真的像极了主公在为主母殉情…… “主公……致诚不求主公再打川北之战了,天骄也说,不会再求主公打川北之战了,这四十九日,主公便在黔西陪伴主母,我们来给主母寻找解药,还有,为主母报仇雪恨!”致诚说时,目中不禁要喷出火来,虽然他为人真诚善良,却也爱憎分明,恩怨看清。 报仇……找谁去报,害死吟儿的那么多,折磨过吟儿的那么多,中伤过吟儿的那么多,他如何一个一个去报,吟儿身上脸上这么多的伤痕,他该一一降罪于谁,或他林阡该降罪于自己,他是那些人的主公或仇敌,这一切,本该是他来承受的,却误了吟儿的性命…… 断崖决斗以前,吟儿焦虑地问他:“可是按外界那个说法,你危险得很啊。恐怕所有人都希望你输……”他当时携策于心、胜券在握说:“有什么危险?”所以给了吟儿微笑搪塞,吟儿听了果然也不担心了……可是他独独忘记了,他当然没有危险,危险的是吟儿啊!都到了那个地步自己和天骄还没有和好、还需要决斗,外界的说法正是他想为了吟儿留在黔灵峰——多少渴求打川北之战的人,会对吟儿恨之入骨?岂止向清风、辜听桐这两个?!所有人都希望他输,所以所有人都想把吟儿移除!为什么他当时竟忘了,为什么为了吟儿筹谋了一切却又把吟儿算计在外了,为什么最想保护的是吟儿唯一对不起的那个也是她! 他却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不出话来是因为如鲠在喉,呼吸困难,再也不能吐血只能干呕,再也不能流泪只能欲哭无泪。 程沐空和李君前的那两拳,摧毁的不仅仅是吟儿,还有他林阡,锥心泣血,肝胆崩裂。 致诚从未见过主公如此……不堪一击。没有人能打败主公,除了主母以外。 第482章 魂梦相连 第482章 魂梦相连 木芙蓉花地,阳光缓慢地在视线里移动,绿色的碎叶如尘丝般漫舞,星星点点,铺满了远近的天空。 这景象,本该吟儿陪他看。 醒来时,林阡才知自己晕厥在寒棺之侧,连累杨致诚也一起被冻伤。众人将他带回黔灵峰,都惟恐他已经放弃生命追随吟儿而去。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再让他们为他担心,但如今他更想说的其实是你们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却有人站在木芙蓉中央默默欣赏着,背对着他可是他认得出那是海。 “盟主说,有空多闻闻这花香,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着他,“当时战事繁忙,所以一时没有相信,现在再来回味,方才感觉真实。” “吟儿说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懂。其实,她才是最清晰的那个。”林阡忆着吟儿临死前所有的话,才知先前她为什么昧着良心都要陪自己隐居,“她对我确实是离不开,但更多的是放不下……她明知我做错了都硬要跟着我,是因为怕看见我连犯错都孤单一个……” “她怕看见林兄弟孤单一个,所以断然不会弃林兄弟而去。”海说,“不用四十九日,盟主必定能够复活。” 的乐观,为何不能传递给自己一丝一毫……林阡看着这片洁白的木芙蓉,不语。在人前,哪怕在面前,他也实不愿意流露真情实感。 “林兄弟,之所以相信盟主能复活,是因为相信林兄弟可以救活她。了解林兄弟一向钢硬,绝不会因为这件意外就一蹶不振,更不会因为盟主出了事就生死相随。”海镇定地看着他,道出所有人恐惧他却不怕的这个事实,“因为,如果现在林兄弟就认输了,那之前为了盟主犯下的错、闯下的祸、担下的罪,就全都白费了!” 林阡一怔,此刻海目光如炬:“盟主是为林兄弟,林兄弟何尝不是为了盟主?你二人为了彼此,连天骄都敢决裂,不惜跟天下作对,好不容易才争取得天下的让步,横在你二人面前的,实际只有天骄一个。先前担心忐忑,不知到了川东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一至川东,就见盟主身死……然而,换一个角度想,这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盟主她,以死换得了天骄承认,天骄拿出回生丹来的举动,已经证明了一切。只要林兄弟救盟主复活,过往一切,烟消云散。林兄弟和盟主,便算是完胜。” 林阡忽然清醒,他知道,说的真的不错,此刻吟儿已经恢复了众望所归,等着她的将不再是质疑和否决,而是尊敬和肯定,真的,连天骄都不例外。吟儿已经赢了天骄。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简单一句“林阡非完人”就可以恢复的威信,吟儿偏要用命才能换回来…… “,我经历过不计其数的生死,发过誓绝对不让吟儿受到丝毫的伤害,可是,死之一字真正到来的时候,竟然用最残忍的方式来对吟儿。”林阡低声说。 不禁脸色一变:“林兄弟……”其实连他都不太敢回忆当夜盟主倒在血泊里的情景,那么强烈的前后冲击,换作他这种虎背熊腰的都足够死好几次,何况盟主她表面顽强其实尤为体虚……林阡他怎么可以允许吟儿付出这么重的代价,他从前,是真的连一个巴掌都不舍得给吟儿啊…… “吟儿的命,天竟这样的看不顺眼吗。”林阡冷笑着,“为何所有的报应,都要报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满手血腥的父亲,和她同样杀戮无数的男人啊。竟这样折杀了她。 醒在第一个没有吟儿的夜。其实,他失去她已经很久很久。 夜深人静。孤独如狂潮直灌心间,越熟悉,越彻骨。 若触到回忆,会刺痛现实。 不能睡在黔灵峰的小木屋里是怕睹物思人,不能去狡兔之窟和电瀑只怕要撕心裂肺,然而竟连断崖都是他们的老地方,然而竟连魔城都有他们的生死与共…… 没有一个地方不会遇见从前。 天苍苍,路漫漫,残月伴荒野。空中似乎有鹰盘桓,形单影只。 今夜,吟儿的命,如指尖上的疼痛,紧紧牵动着他的心脉,却感觉那样的微弱。这样的疼痛,竟令他想说而说不得,想睡而睡不得,想哭而哭不得,想喊而喊不得。 脚步不知不觉就又到寒潭,只有这里没有回忆,但这里却有现实的惨淡和消沉。 却还是想陪着她,不愿离开她半步,难以想象她孤单一个在冰冷的寒棺里要怎样熬过漫长一夜。 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有声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光线霎时也全聚集过去…… 霜雾的尽头,竟是吟儿她清晰的容颜!还是那明眸皓齿,还是那巧笑嫣然,还是那肌肤胜雪。 吟儿她,竟已经复活了吗?! “咦,小林阡在想什么?”她狡黠地一笑,还是从前那样的灵气逼人。 他又惊又喜,正待答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恍惚却见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无论怎样都拉不住……路的最末端,站着一个轮廓很熟悉的黑衣少年,正看着远方迷惘沉思,没留意她正在步步靠近。 他想唤住吟儿,想抱住吟儿,想告诉她吟儿我在这里。可为何他每走一步,吟儿的影子就每远一步……怎么也达不到,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那个少年是谁,却轻而易举,不用言语,不用转过头,不用流露神色,就把吟儿吸引了去,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个少年,是谁,是谁……不就是他吗,那是当时的他和吟儿啊……在现实与回忆的裂缝中,阡举步维艰,却不顾一切。 “川东总算是平定了,下面的川北之战,大家也一刻都不能离了你啊。辛苦是一定辛苦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时吟儿扬起头来,微笑看着那个少年,依靠着他的同时,紧紧握住他抑郁的双手。 “吟儿……”阡时而浑噩,时而清醒,天寒地冻里只懂得呼喊她一个人的名。他诚知无论哪一个时空,她和他都是相依为命。只能靠两个人的力量,去敌对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和打击,可是每一个粉碎的边缘他们都一起渡过去了,为何偏偏在最后松开了手,吟儿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如今你的魂魄到底在何方而我此身又该何往。那些轰轰烈烈的曾经,到底是属于你我两个的啊。 “反倒是我喜欢的大婚。良辰美景,花酒好菜,天下第一刀做主婚人,人间罕见的神兽为宾客,关键是……要嫁给的人是林阡。”她甜蜜而娇羞地要到了一次拜堂成亲,虽然见不得人却还甘之如饴,她身边少年难得一次褪去戎装,剑眉星目高大俊朗,与她真是天造地设的登对…… 阡撞邪一般,呆呆地看着幸福的他们,蹙紧了眉羡慕地看着…… 猛然间,他不知是被什么击倒在地。 第483章 重返荣耀 第483章 重返荣耀 暌违十余日,林阡带吟儿折返魔门,却过黔灵峰不入而直取寒潭,偿不了吟儿隐居黔灵峰的承诺,反而了却了吟儿那个有关寒潭的心愿,世事真就无常。他原先还以为,吟儿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实现这个心愿,谁能料从前连最浅一关都进不去的她,如今连最深一关都出不得…… 致诚、孟尝、、金陵,以及黔西当地的沈家寨主帅,纷纷随同前来,却并非为了把林阡劝回川东,也并不像先前将领逼迫林阡川北之战那样,一口一个责任、一口一个使命,他们都只是关心吟儿生死、希望林阡振作罢了,动机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所以闻知林阡连夜入寒潭竟因牵挂而堕入梦魇、继而被自身幻觉击溃,寒潭外各位都是忐忑不安心急如焚谁都想立即见到他。 谁料,就在昨夜之后,魔门竟遣重兵将那寒潭封锁!抗金联盟与林家军,无论是谁都不得入内,以免打扰魔王心情。同时,林美材更借口以“驱除外虏”之名,劝盟军速速撤离黔西还魔门安宁,众将皆知,此举实在是把林阡和他们完全隔绝,魔门又一次独占了他。 盟军与魔门岂能讲得起道理来,一言不合立即又要纠缠,能统一他们的人现在还在寒潭至深,根本不可能管得着他们双方谁欺负谁,谁压迫谁。 “你抗金联盟,若能出得两个人,可以为林阡忽略生死,一能为林阡矛,一能为林阡盾,那便有资格向我林美材叫嚣!”邪后眉侵入鬓,看得出脾气冷硬,一言九鼎,庄严至不可辩驳。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凛,不仅因她口吻,更是因这句话的本身。为何人人想到的第一个都是盟主?矛与盾,何须两人?曾经皆是盟主。如今盟主亡故,听说林阡久久不肯离开寒潭,伤心欲绝,更至病笃吐血。好一个抗金联盟,竟也好像千疮百孔…… “妖后!这里能向你叫的岂止两个!这边这么多你爷爷叔叔,谁不能为主公矛,谁不可为主公盾?”祝孟尝大怒着就要舞刀。 “大胆狂人,竟敢对我邪后出言不敬?!”慕二被激,也要拔刀。 “邪后……”慧如欲言又止,她知盟军实力雄厚,远非魔军可比,也知祝孟尝所言非虚,盟军中有太多人真可以为林阡而舍生忘死,邪后这般挑衅,根本没有胜算,反是自取其辱。 邪后一把将慧如拉到身边揽紧,嘴角荡漾着一丝轻蔑的笑:“要出,便就出女人来!” 阳盛阴衰的抗金联盟,骤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你到真是刁钻,却不知男女有何分别?”海冷冷地,要将她的话驳回去,“林美材!少无理取闹!” “有何无理?他一个男人家,要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意思!”邪后笑起来,“要就要女人!” “真不讲理……”杨致诚攥紧了拳却苦于无法反驳。 事实上,邪后的说辞,就算吟儿也根本甘拜下风……因为,在邪后这里,讲的不是“理”,而是——“意思”。 “今日我林美材为魔王矛,何慧如为魔王盾,谁能将我二人击败,谁便能见魔王!”林美材说一不二。 “若盟王不弃,我愿为盟王矛,厉夫人作盟王盾,如何?” 金陵正自思虑,忽听身边响起这样的声音,不禁一愣,循声看去,原是沈家寨现任的寨主沈依然。生子已有数月,最近将沈家寨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不像去年那样凌乱。沈依然本人也比婚前容光焕发得多,去年此时,还对寨主之职怀揣忐忑,如今再见她时,明显能干许多,也自信许多。 此刻迎向沈依然的眼,金陵顿时有了信心:“自是荣幸。”侧过头去,忽见慧如眼神闪烁,感觉她是在对自己示意,做了林美材的叛徒。金陵不禁心念一动。 “我自知实力比之邪后而不及,闻因,你的枪,也可以为盟王出!”沈依然转过头去,对身后闻因说,闻因亦点了点头:“倒想看看,谁的刀法,能取得我林阡哥哥的天下第一。” “也是个跟慧如一般年纪的女孩儿。”林美材面带欣赏看柳闻因。 智谋过人的金陵和凡事都不可能伤害到林阡的慧如,岂可能任由盟军和魔门陷入一场可能无止境的车轮战?趁着林美材和沈依然、柳闻因交锋混战之时,慧如和金陵实际却未去比试毒术,而是慧如为金陵与寥寥几个跟随让道,从小路进寒潭,避过了宁家上下的眼。 “多谢何教主深明大义。”金陵感激地对她说。 “不必谢我。我只是希望他振作,并不希望他随你们而去。”慧如面色阴冷地摇头,忽然低下头去,“但我知道,他一旦振作了,便就会随你们走……” 金陵面色一变,慧如叹了口气:“可是,还是让他振作吧……” “何教主总是比邪后那样胡闹要好的多。”金陵点头,此时的何慧如,跟泉州时候的凤姐姐是多么相像啊…… “不,我想,邪后她,应该不是胡闹……”慧如沉重摇头:邪后若真要阻拦,又岂是沈依然和柳闻因能打得过的…… 杨致诚等人随金陵悄然潜入寒潭,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入得最后一关。接近寒棺范畴,察觉这冰窖里除了那石棺之外并无一人,不禁大惊失色,只道是主公他伤心过度自己也去了那棺材里陪伴主母,外面温度尚且如此寒棺之内那还得了?!杨致诚失声惨叫,慌忙上前要去棺内救出主公。 “致诚。”却听得主公的声音响在身后,致诚定睛一看,棺材里面寒气缭绕下只有主母一人,一颗心才大起大落,回过头来,泪已经夺眶而出:“主公,主公,我以为……” 他看见,林阡的脸色虽然苍白而憔悴,却明显不像昨日所见的痛不欲生。 “致诚,累你们担心了。”林阡走近几步,原是取了些衣袍在手上,杨致诚一边抹泪,一边上得前去:“主公,原来是拿衣袍来御寒……我只道是……” “不,不是用来御寒。是我要留给吟儿的。”林阡摇了摇头,只取出一件来覆在吟儿身上,其余全放在她身边,“四十余日我都将不在此地,她一个人势必孤单,她曾见我穿这些衣衫十分喜爱,也说过见这件长袍如同见我。” “主公?难道……主公不留在这里吗?”杨致诚一愣。 “川东金人还有残留,川北百里笙形势堪忧,那么多人的性命,岂能放任不顾。”回看吟儿,林阡眼神中流露一丝痛惜,“何况,治她的方法,我也要尽快找到。” “主公,就包在我们身上,有我们便行了,你在这里,好好地陪主母。只要你没事了,就好了……”杨致诚处处为他考虑。 “川北之战箭在弦上,我能陪吟儿的时间,就到今日为止。”林阡摇头,致诚一凛:“川北之战?!主公难道是……已经决定?是啊,上次主公对我说,你整个六月,都在短刀谷刺探军机,攻占元老,了解敌情。其实当时,主公就已经在为川北之战运筹布局……” “是,局由谁布,则棋由谁走。”林阡俯下身来,轻抚吟儿容颜:“我愿为吟儿一无所有、隐姓埋名,也愿为吟儿不懈元戎、攻城略地。” 杨致诚噙泪看着主公,是敬服的泪,难怪主公昨日伤心欲绝,原来不是因为一蹶不振,而只是不忍与主母分离罢了。不错,是谁布的局,谁才有资格把它下完! “主公,可是……”致诚忽然想起外面的飞沙走石,“邪后她……”简单叙述了一番寒潭之外的情景。 林阡轻轻蹙眉:“你放心,她这番大动干戈,无非是为了我与吟儿,并无恶意。” “那倒是,主公一出去,应当就能止战了。”杨致诚欣喜不已。 “致诚。我有一个请求。”林阡走出最后一关时,驻足于边界。这地方,也许只是关卡的间隔,也许却是阴阳的界限。 “主公请说!” “我见盟军人马之中,唯有你手下兵马能够进出此地。” “是啊,可能与我杨家修炼的内功心法有关,耐得了苦寒。”杨致诚点头。 “能否亲自筛选人马,四十九个昼夜,时刻护卫这里?”林阡问。杨致诚连连点头:“自然可以!主公便就是不说,致诚也本就想问。毕竟,主母她需要安全保障,就算在寒潭至深,也要以防万一。” 林阡点头:“有你杨家护卫,再无后顾之忧。” 放下往事,收起真情。从今以后,能够毫不掩饰地为吟儿流露悲伤的时间已经无多。 “吟儿虽然最爱黔灵峰,但希望林阡最爱短刀谷。”或许,是吟儿拼死的谏言,才使得他在最后一刻没有迷失。 “吟儿,我要带给你、一个如黔灵峰般的短刀谷。”离开寒潭之时,他在心中起誓。 吟儿,他们都只道我为爱而逃,却兀自看轻了你这女子,不知道你的存在,只可让我为爱而战。 得妻如此,林阡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看着我,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你醒来的那一天,势必给你天翻地覆。 第484章 王者归来 第484章 王者归来 从一无所有、韬光隐晦,到锋芒毕露、风口浪尖,直至统一武林、俯瞰天下,一路是南征北战,一路要浴血沥胆,他林阡,一路都执着吟儿的手,从陌生,到伙伴,到结义,到知己,到师徒,到战友,到亲人,到爱侣,到牵到吟儿的手就像左手握上了右手…… 真的从来没有分开过,为了吟儿他什么决定都敢做,为了他的决定吟儿也什么地方都敢去。 如今他离开寒潭再也没有回头,是为了给吟儿他能给得起的一切。吟儿要他最爱短刀谷,他就能为吟儿夺来这个几十年来人心都不曾统一过的川蜀。 离开魔村之际,林阡曾特意去看沈家寨的寨主沈依然和副寨主卢潇,对他二人语重心长一人留了一句话。当时金陵就在他身边不远,他没有刻意回避,所以金陵听见了,也恍然大悟。 林阡轻声对卢潇讲:“上次拜托你的事,日后便辛苦你了。” 对沈依然则说:“单行他,一定要严加约束。” 金陵才明白,六月末林阡和吟儿来到黔州,并不止为了找到何慧如去对战鬼蜮,来到这里,还是为了调控沈家寨的兵力!至于为什么要如此秘密,是因为林阡在解决沈家寨内部矛盾的同时,其实更是在抽调兵马筹谋着安插哪些人到另外的领域去! 去年此时,金陵就也看出来,沈家寨表面看上去已经和平,内在却有两派势力:并存于沈依然之下的单行和卢潇两位副寨主,是最可能再引发内乱的一对矛盾,沈依然与他二人皆有情愫,以此才在他二人之间达到平衡,但却无法对他二人操纵生杀。所以林阡来到黔西,是来指点沈依然,如何用谋略和武功来约束单行以及麾下一干老臣。而卢潇等新兴将领,则一直就由林阡在制约、在操纵。 卢潇麾下这支精锐,对沈家寨可能是个隐隐约约存在的矛盾,但只要把他抽出黔西,插入陕西,就一举解了两处祸乱! 金陵豁然开朗,川北之战,其实早就开始了。林阡为了陕西越野的安危,恐怕调了不少人马去凤翔府对战围剿他们的几位王爷,是早就着眼于全天下了。 可叹当时他的前瞻,盟军竟无一人了解,徒被误会成不打川北之战。 现在想来,川北之战,不就是柳路石陈这些元老自己耽误的吗。 却说那中秋之夜,因吟儿被向清风拘禁,戴宗曾趁乱而入军营,成功救出辜听桐,其后寒泽叶党羽齐上川北回到短刀谷中。路政、宋恒形势堪忧,林家军留在谷内掌控大局的大师兄许从容,一人难顾全局,显然孤掌难鸣。此情此境,势必要立即赶回川蜀,川北之战亦刻不容缓。 百里飘云一直从军而行,途中告知林阡,当夜向清风虽然谋叛,但已经被吟儿说动而降服,并非再是寒党奸细,他愿为向清风作证洗清罪名,同时,也叙述出其父百里笙的岌岌可危:因为百里笙最亲信的副将江维心,可能已经为寒泽叶所收服,出卖了百里笙,百里笙如今被寒泽叶以反叛之名系狱,只怕不见天日,惟恐性命之忧。 “百里少主你是被向清风发现并拘禁的,如此一来令尊被寒党扣留也是拜向清风所赐。为何百里少主却还为他作证求情?!”金陵颇为不解,想不到百里飘云小小年纪,就可以如此宽宏大量。 “云儿只是实话实说,不能无端端地就冤死一个忠臣。那向清风虽然有过异心,毕竟最后已经归顺,川北之战或能将功补过,相信林叔叔一定能够大局为重、知人善用。”百里飘云说时,林阡已经点头:“致诚,将清风带上来。” 杨致诚不能忤逆,却尤其不甘不愿,命人押向清风上来的间隙,杨致诚红着眼眶,不得不当众说:“主公,传闻主母她被拘禁时,曾被向清风他撕毁了衣衫,脸上的刀伤,应该也是因他得来……” 百里飘云一愣,迎向众将惊疑目光时,只能点了点头。 “致诚……”海知道杨致诚和向清风是极其要好的朋友,如今杨致诚恨得如此咬牙切齿,实在是因为向清风罪孽过于深重。 待那向清风伤痕累累被押上前来,致诚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若非劝住,绝对已经拳脚相加,然而用不着致诚上去,祝孟尝已经大叫着冲上前把向清风按在地上揍:“向清风你这混帐东西,爷爷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你把我们那个生龙活虎的主母还回来!还回来!”众人听祝孟尝这般形容吟儿,本是觉得这措辞很不对头,可哪里还笑得出来。 拳头如雨点般直落在向清风身上,清风却只是低头,没有反驳一句。 “清风。”直到林阡开口,这拳打脚踢方才停下,向清风也才抬起头来,听候发落。 “都说那川北之战,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人,是吗。”林阡全然主上风范,不怒而威。向清风点头,目中忽然噙泪。 “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去珍惜她吗。”林阡问出这一句时,向清风已然情难自禁,难忍悔恨地放声悲哭。 “你禁锢主母的罪,孟尝已经替主母罚了你,我也代主母原谅了你。但盼你记得我今天在阵前说的这一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后勿再颠倒是非黑白,以毁谤置人于死地。” 祝孟尝见林阡亲自扶起向清风为他松绑,一愣看向自己手掌:“我……我是替主母罚他的吗?”赶紧扯了扯孟尝衣袖,示意他别再多嘴。 “他如此罪大恶极,怎可以轻饶姑息?”杨致诚不依不饶,“主公也许是大局为重,致诚却深知有仇报仇!” “致诚,既然我走错了路可以再走回来、赢回大家的宽容和谅解,为何清风却不可以?清风从前,也曾为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林阡声音虽轻,却无穷威慑,杨致诚的怒色才有些收敛。 “主公。清风怎可与主公相比……清风深知罪无可恕,若时光倒退回去,绝不会沦落为寒泽叶党羽……”向清风泪洒当场。 “待救出百里帮主、击溃了寒泽叶,向将军自然将功补过。”林阡按在他肩上,看向两侧众将,“既然主母当时就已经原谅了他,相信各位将军也不应再计较当夜之事。我抗金联盟,要有各位将军齐心协力了,将来的每场战役才会必胜无疑。” “林兄弟说的是。”面露喜色说,众将也纷纷点头附和。 “四十九日,要将金南连根拔起,将川北全盘推翻。”林阡语气从容如昨,气魄豪迈无匹,诸将看见他斗志和战意全然归来,知道这再熟悉不过,就是他们那个威慑金宋的主公和盟王,终于重振雄风,卷土重来,诸位将士,也全然斗志高涨,重振旗鼓—— “将金南连根拔起,将川北全盘推翻!” 第485章 因祸得福 第485章 因祸得福 川西,青城山,四季常绿,状若城廓,以“幽”冠绝天下。 放眼远眺整片川蜀,云雾于仙山中环萦,却又依稀有极少的几片云,尚被牢牢吸附在山的棱角里出不来,但却因为周围不断的风起云涌,而极有冲破千仞峭壁束缚之势。 洪瀚抒看着这样的景象,是热血澎湃却又忍不住心如止水。 七月以来,不曾像抗金联盟的其余兵马那样,或留守广安,或兴师贵阳,洪瀚抒和宇文白二人,带着恢复斗志的孙寄啸,应青城派掌门程凌霄之邀,前来青城山养伤。 程凌霄与孙寄啸是剑术上的忘年交,几个月前,闻知孙寄啸被挑断手脚大为吃惊,于是遣门下弟子到川东打探虚实,了解事态之后邀请孙寄啸到川西静养,孙寄啸本就有点动心,奈何川东形势复杂,他作为三当家,一走了之显得临阵脱逃,故而踌躇不决。 其后程凌霄再次派弟子来到此地,告知孙寄啸,他年轻时也有一师弟被人挑断手脚,但后来重新振作自我参透,之后依旧所向无敌,他可以代之对孙寄啸指点一二。宇文白得知之后甚是惊喜,洪瀚抒知悉时蹙眉说,程凌霄这般盛情,一定别有用心。孙寄啸摇头,指程凌霄仙风道骨,绝不可能居心叵测。孙思雨也对洪瀚抒反驳,人家好心要给你指点,难道还是害你不成。孙洪二人互不相让之时,宇文白看出孙寄啸比较向往青城山的清静,立即劝洪瀚抒说,若然大哥担心他的安全,不如我二人护送他一起前去。 的确,川东这里,到处战火硝烟,乌烟瘴气。并不适合孙寄啸恢复。 洪瀚抒最后终于点头让步:“也好啊,正好躲着抗金联盟这群人!” 洪瀚抒初上青城山时,青城剑派还因为他旧日所作所为而个个惧怕,众所周知,昔日他压制黑暧昧道会时,手段凶残专横跋扈,把阆水一带搅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暴戾如斯,连青城派派去的几个师叔师伯级的人物都不曾放过。然而事过境迁,洪瀚抒在青城山住了这一个月,心境到真是平和了许多,戾气被化解了不少,青城派诸多弟子,闻知他已经忏悔且当时是走火入魔情有可原,所以大多都原谅了他。 偶尔洪瀚抒去看程凌霄给孙寄啸指点剑招,发现果真大有奇效,才一个月不到,孙寄啸已经能够以臂控剑而起,虽不如手腕握剑那样连贯,却依稀另有一种剑风,不连贯反而更对劲了!瀚抒显然疑惑,孙寄啸的剑法其实还是他以前的招式,但比从前要增添了无数的内涵,原先华而不实的剑法,陡然间竟犹如一点就透,一顺百顺,豁然开朗。 “从前看他的剑法,像青城却又不是青城,参不透精髓何在,内涵特色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现在却看出来了,他的剑法,明明就是青城一脉的,可是应该是青城派的残废弟子创出来的,所以当初在他手上虽然精湛却不能发挥特色,这个特色,只有残疾了之后,用臂力控剑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宇文白微微一颤:“难道教他学剑、给他剑谱的人,预料到了他会残疾吗?” “那到未必,那个人教他学剑、给他剑谱,只不过是倾囊相授而已,大概没想到这个剑谱其实更适合残疾。”洪瀚抒摇头,叹,“也许是吧,师父收徒弟再多,还是最像师父的那个最透彻。” “想不到,金鹏他,竟学了十几年的这种剑法?真是不祥……”宇文白蹙眉。 “那倒未必,虽然不能淋漓尽致,金鹏他不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剑圣?可见这套剑法本身就很厉害。如今倒也真是机缘巧合,让金鹏他手脚残废。从前他虽然剑法一流可是不见精髓,如今手残了反而越打越顺,经过程凌霄这一指点,看来金鹏是因祸得福了……” “得到这福,却受了多少的罪……”文白叹。 “也难怪川东都称他为‘反剑’了,你瞧他的剑,在出招之时似发又收,似守还攻,似夺命似留情,本来凭金鹏的年纪,还参悟不出剑术中的犹豫不决,领略不到力气的拿捏,甚至连自己都被自己迷惑根本挖掘不了深度的特色,但残疾之后,手臂运剑,自然而然解决了这些问题。”瀚抒看着孙寄啸把剑术展现得尤其高妙,忍不住站起身来拊掌叫好。 “世间剑法,实在是博大精深,假以时日,金鹏他必将攀上比以前更高的高峰。”文白如是说。 “若非有你,他此刻恐怕还在谷底。”洪瀚抒转过头来,“文白,你可想通了?愿意做他孙家的女主人吗?” 宇文白紧咬住唇,忽然一叹:“我不否认我对金鹏真的有些莫名的情愫,也真的正在尝试走进属于自己的故事。可是,这么多年陪大哥东奔西走,岂是一下子说改就改的掉。” 洪瀚抒先是一怔,轻轻点头:“我明白,是‘习惯’。”当彻底清醒过来,方知这么多年真的亏待了身边的小师妹。 两人沉默着又看了会孙寄啸和程凌霄练剑。若言孙寄啸剑法给人以峰回路转的惊喜,那程凌霄的剑法则实在是给人以世外高人的震撼,他玄门正宗,剑法奇巧无穷,犹如松风般柔中带刚,不愧为名震川西的一代宗师。 “只觉得这青城派,和金鹏真的大有渊源。”洪瀚抒看着眼前这绝顶高手,蹙眉。 正自休憩,忽见有黑暧昧道会的信使被青城弟子带上山来,瀚抒生怕孙寄啸被打扰,故而将这信拦下了。他生性大哥作风,竟立即就要拆信看,信使面露难色:“不好吧?这是大当家写给三当家的!” “有何不好,我是他大哥!”瀚抒瞪了他一眼,“最近川东形势如何?”一边拆信,一边问。 “好……好是好……只是……”那信使三缄其口。 瀚抒直接把信纸抖了开来立即就看,一目十行显然很是关注,然则猛地眼神一变,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这番动静,瞒不过文白的眼:“怎么了?” 瀚抒目不转睛,直看得咬牙切齿,陡然就攥起那信使衣领:“你给我说清楚,她死了?是真是假!?不可能!” 第486章 青城旧事 第486章 青城旧事 那信使被这举动吓破了胆,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洪瀚抒的语气忽然一软,恳求的眼神,很轻的声音:“你告诉我,你是道听途说,告诉我,你并非亲眼目睹……”他抱着这样的一丝希冀,生死谣传他听的多了。 “我……我是亲眼目睹。”那信使显然不知道洪瀚抒和凤箫吟的关系,否则打死了也不会这么说。 瀚抒面色赤红直朝着他耳朵大吼:“撒谎!”一下子将他掼在这地上,眼神中全是不信:“她那种人都能死?那你们黑暧昧道会还不死光了!”踌躇了片刻,复问:“那林阡呢,林阡干什么去了!” “盟主受伤之时,盟王来迟了一步。她内伤外创,再兼毒发,即使盟王在场,军医充足,也根本无从救治,几乎当场就……” 瀚抒怒吼一声直将他打断,孙寄啸与程凌霄也被迫中断练剑,寄啸和文白一同将那封信看了,才知川东发生的一切。 “洪山主,节哀顺变。”程凌霄拍拍他的肩,叹道。 “是谁?谁杀了她?!”瀚抒眼中戾气,顷刻复现。 “大哥,你……要做什么?”文白一愣,已经开始从走火入魔状态恢复的瀚抒,千万不要再回头沦陷。 “我要杀人!”瀚抒双钩在手,恶狠狠地说,“说,谁杀了她!” “基本上都被盟王当场就杀光了,还剩下的三个,是淮南的李帮主、福建的厉帮主夫人……”那人想了想,才说,瀚抒听的全然僵在那里,李君前?金陵?怎么是自己人?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叫程沐空。是金国控弦山庄的高手!”那信使话音刚落,程凌霄忽然脸色一变:沐空…… “我这就去杀了他!”洪瀚抒正要走,被程凌霄一把拉住。洪瀚抒猛一转过头,火冒三丈凶神恶煞:“休想拦我,我知道,这程沐空,就是你青城剑派出去的人,你要保住他!哼,你敢拦我,我连你都杀!” “要杀他,也不该由你杀。”程凌霄以柔克刚,洪瀚抒想走都走不掉。程凌霄这时才转过头去,看向孙寄啸:“杀父大仇,该由你来手刃。” “杀父大仇?!”众人齐齐一震。 “是杀父大仇,也是挑断手脚筋的仇。”程凌霄仿佛什么都清楚。 “孙寄啸,你的生父名叫孙长林,是当年潜伏于金国的最出色的细作,金人的心腹大患。”程凌霄告诉孙寄啸这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哦?原就是那个‘文有郑拓风,武有孙长林’的两大细作之一……”宇文白向来熟知江湖中事,而洪瀚抒对此也略知一二:那郑拓风,当年在上京的“绝杀”组织里,位及楚风流之侧,是楚风流最信任的男人,可惜只差一步就被捞月教发现身份,事败时死于楚风流之手;而孙长林经历就要长得多。早先,他与师妹甄叙、师弟程沐空,一同被安插到了京兆府的控弦庄之中,凭着一身武功直接升到第一流。甄叙年轻美貌,一直是他和程沐空师兄弟都爱慕并守护的女子,原先三人关系只是师兄妹互相配合。一次战事凶险,为了及时送到消息,孙长林冒死作动,遭到金人追捕,身中多刀而手脚残废。孰料就是因为这场意外,使得照顾他的甄叙与他日久生情,彼此道出情愫,当时程沐空并不知晓他二人相爱,而他二人,亦不知内向的程沐空心中有情…… 直到孙长林和甄叙二人不知何时开始对外公然以情侣身份,程沐空方知自己迟了一步,却感觉被隐瞒被蒙蔽而顿生不平,一则他觉得甄叙本来爱的是自己,二则他本有机会表白爱意可是为了抗金大业没有这么做现在却被师兄捷足先登…… 忿忿不平可以导致什么?竟使得南宋经过重重筛选送入金国的这个人自己把自己送给了金国。也是后来才知道,把孙长林夫妇的身份暴露给含沙派的人竟是程沐空。一夜之间,孙氏遭到血洗,孙长林与甄叙当时便罹难,只留下个孙寄啸,被孙家的忠心侍卫抱走。那侍卫向西逃跑几经追杀,到祁连山附近时已是身负重伤,临终将孙寄啸托付给了祁连山,也遗留下日后便于他复仇的一切证据。 “那么,金鹏在八岁大的时候,被山主卖给了别人,这个别人,就是你程凌霄?”洪瀚抒这才明白。 “不错,正是我。我是长林和叙儿的师兄,理应为他二人寻找遗孤,继承他孙家的香火。”程凌霄叹了口气,“然则为了不让程沐空发现而斩草除根,我不能将他亲自收养,只能将他寄居在川蜀。但又不能离我过远,我要亲自授他剑法。但又最好姓孙……” “说了一堆的‘但又’,你这老头,做人怎么这般多的顾忌!”洪瀚抒语带不敬,“为何不能将他亲自收养了?程沐空在陕西京兆,想斩草除根势力也达不到你青城山!” “达得到。”程凌霄摇头,“暗箭伤人,从来就没有强弩之末。而且,我一直顾忌他,是因为我的实力,并没有他强。” 洪瀚抒不禁一凛,他知道眼前程凌霄的本领,如果,凤箫吟真的是死在了程沐空的手上…… “所以,程掌门将我安排在了川东孙家……真可谓用心良苦。”孙寄啸点头,“难怪经常与我切磋剑招,交流心得……原来如此……” “却想不到,程沐空还是找到了你。其实,我一听说你出了事,就猜到是他。”程凌霄叹道。 “为何掌门认为,挑断我手脚筋的人一定是他?” “若是寻常剑客,不可能这般ling辱,若是与川东孙家有私仇,不可能不找孙思雨,显然,他是发现了你的身世,存心想让你和你的父亲一样。”程凌霄说,“你八岁那年,他便已探知你是祁连山人,所以我才抢先将你带出祁连山,哪料到,数月前你还是和洪山主他们相认,而程沐空,偏巧也是那时来了。” “程沐空……”孙寄啸攥紧拳。 “然而你杀父大仇,据我所知还不止他一个。”程凌霄道,“他是因爱生恨,而另一个人,则是见利忘义。” “那人又是?” “‘索命环’王淮,现列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首。当年他,是长林的知己。”程凌霄叹了口气,“若非沐空和王淮的出卖和暗算,此刻操控着控弦庄的,恐怕早是你父亲。” “程沐空,王淮……如此一来,横在金鹏面前的,竟是两个绝顶的高手。”洪瀚抒叹,“想不到我祁连九客里最小的弟弟,身世竟最是离奇,年少颠沛流离不说,日后不知还有多少的曲折。” 第487章 旋乾转坤 第487章 旋乾转坤 瀚抒、文白、寄啸当下收拾行装要回川东,文白看出瀚抒到此刻还不肯相信事实一定要亲自去验证,才知大哥对凤姐姐还没有完全忘情,自己一缕芳心,仍旧无从托付,不禁柔肠寸断。 然而孙寄啸毕竟行动不便,他三人赶路刚到途中,就又听到“川东孙氏遭金人扫荡、程沐空抓走孙思雨”一说,不禁又惊又怒,据悉程沐空中秋一战与李君前两败俱伤,不敢再碰正在火头上的抗金联盟,所以就朝一水之隔实力薄弱的孙家下手,如此,既定军心立声威,又骚扰身为地主却归顺林阡的黑暧昧道会,还能借抓孙思雨羞辱孙寄啸,一箭岂止双雕。 但洪瀚抒深知,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这件事表面上是金人的挣扎,内涵却根本就是敲山震虎——这不是程沐空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所有金人在借此机会,朝着抗金联盟示威!示威他们不会就此认输! 趁着林阡目前还身处贵阳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回来,金南前十和控弦庄抓紧最后的机会猖狂了一把,是否还有苏降雪寒泽叶参与其间不得而知,但身处广安的金南势力,本身实力就不容小觑:虽然六月东方雨部、柳峻部遭到重创、中秋那夜完颜猛烈、八剑、鬼蜮全部兵马以及程沐空麾下的大半也都折损,但毕竟还有黄鹤去、完颜君隐,以及陈铸三路几乎完好无损。此三者,用兵都不简单得很。 毋庸置疑,他们耐得住性子,一直在等,等麾下的增兵全然到位,同时也在等打败盟军最好的时机! 最先就猖狂的输得最早、败得最惨,最一开始不动声色的,往往会是最后的杀手锏。 尤其是完颜君隐这一拨人马,经过数个月的调兵遣将与整合,川东这边隐约可以嗅出他气势有多凌厉,可以感觉:完颜永涟给这个小儿子的投入、给金南前十的投入、给京兆府控弦庄的投入,雄厚到如何程度,根本是近年来见所未见。连日来,川东出没的金人越来越多,大有厚积薄发呼之欲出之势。 事实上,金南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竟依然如此肆无忌惮、横行无忌,不正说明了:兵力的扩充,对于他们的损失,抵得起!?瞬间教谁都看清了,川东的金兵不少反增! 洪瀚抒在途中就分析了这个形势:孙思雨的被擒,只不过是金人反击的序幕。 “这般说来,姐姐的命不能指望盟军救了,可黑暧昧道会,现在只怕没人能救姐姐……”孙寄啸苦于不能立刻就飞过去。 “岂止是你姐姐的命。金人这次的实力,根本深不可测。川东就算有天骄,也最多只能与之势均力敌。”洪瀚抒叹了口气,“川东盟军,我不指望他们能救你姐姐。能保住他们自己不败就行。” 川北之战,恐怕又要阻滞。洪瀚抒策马东行:短刀谷,这次到底是金人救了你们,把你们这个未来谷主,继续拦在了川东…… 然而回到川东之时,才知消息的一来一去已经晚上了好几天——孙思雨早便救了回来,而林阡也已经率军回到了川东,并且在他归来的这段日子里,盟军接连战胜了控弦庄几大战役,旌麾所指,望风披靡。 “怎会这样?!”洪瀚抒三人虽然喜不自禁,却真的始料不及,连连追问被救出魔爪的孙思雨。 “我被程沐空掳走以后,盟军的确不能相救,确实如你所说,金南实力,深不可测,盟军不能随意作动。而黑暧昧道会里,最能打的两个人,二当家负伤在身,三当家你远赴青城,实在是无人能够出手。可难道任凭你姐姐我落在那奸贼手上?所以大当家和五当家商议了之后,就用孙家的人马铤而走险,从小路插到了程沐空驻军之后,想要夜袭程沐空来救我。”孙思雨说,“不过,可惜得很,五当家的计策仓促了些,竟然被程沐空他识穿了,当夜程沐空刻意露出了防备的破绽,等着将咱们孙家上下都一网打尽。” “那……敢情真是凶险。”孙寄啸冷汗直冒。 “不错,极是凶险,他们以我作饵,将大当家他们引了来。孙家上下拼死相搏,激战几个时辰,才从重重包围里觅得一线生机。”孙思雨心有余悸,“然而,咱们的人马被程沐空乘胜追击,本就少了大半,竟还陷身绝境,前有死路,后有追兵……不过,庆幸的是我黑暧昧道会都是傲骨,那种情势下,也无一人弃械投降。” “那是自然。”孙寄啸点头。 “也便是这负隅顽抗的坚持,救了我们所有人。”孙思雨微笑,“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次死定了……不过,盟王他一来,便知是反败为胜定了!” “盟王他?”孙寄啸一怔,“我是没有想过,他这么快就回到了川东。” “我们谁人都没有想过,盟王他第一天才去把盟主放下,第二天就立即从黔西赶了回来。”孙思雨点头,叹。 “小吟……”洪瀚抒脸色一变。 “到了绝路我们本就已经是哀兵,气势凶得很,更何况盟王他亲自来救?一下子士气就更足了。那夜我们反败为胜,将那些追兵杀得是落花流水!”孙思雨没有意识到瀚抒的脸色,继续说那夜的事,“后来盟王他调兵遣将,集合了天骄、厉帮主、李帮主、海将军,这么多绝顶高手和旗下兵马,由他领着专对着程沐空的这一块打,打了好几场战役,打得程沐空他片甲不留!” “把兵马全都集中在程沐空这里打?他不怕金南其余的势力对盟军侧面侵袭吗?”宇文白一愣,毕竟心思细腻。 “也许是因为盟王太恨程沐空了吧……”孙思雨感慨。 “他当然不怕金南其余的势力,他从来都是占据主动。就算有谁胆敢侧面侵袭,他也能很快调控兵力去对付。”洪瀚抒揣度。 这时陈旭走进屋来,低声对他们说:“不,集中兵力对控弦庄赶尽杀绝,是因为他本就想要‘欺人太甚’。他这么做,是故意的。” 洪瀚抒等人皆是一惊,听陈旭如何说。 “他知金南实力深不可测,是在用最快的方法去刺探金南实力到底有多深。试想,若他对程沐空只是一般的打压,其余人马顶多就是个救援,但他对程沐空‘欺人太甚’,就会激起金南援军的蠢蠢欲动。这群兵马,势必想当即立威,展现给他看一看,金南的雄风,告诉他林阡,金南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告诉他林阡,更该注意防备侧面的侵袭。” “他故意不去防备侧面侵袭,就是在等着敌人亲口告诉他……”洪瀚抒叹了口气,点头领悟。 “如此一来,金南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恐怕会极尽所能主动展现在他林阡面前,到底多深,一试便知。”陈旭笑,“再如何深的实力,只要盟王心中有了个数,就绝对足够拆除。” “他……竟……”洪瀚抒连连点头,“如你所说,金人越想大张旗鼓,越是暴露实力。变虚为实,哪里还‘深不可测’?自以为扬了威,却正中他下怀。” “盟王此番归来,既杀气腾腾,又携策于心。怎可能不胜券在握。” “陈旭,林阡他现在何处?可否带我去阵前见他?”洪瀚抒问。 “洪山主?”陈旭一愣,“莫不是为了……为了盟主之事?” 瀚抒之前已经询问过孙府家丁,知道了吟儿的真实状况,现在要找林阡,不是要去报仇,却是为了去算账。 山雨欲来风满楼,蜀国正晚秋。 叶陨,花残,草枯,尘暗,河川淡,客心寒。 电骋,霆击,马鸣,车翻,刀枪亮,战意泛! 旧暗盔甲,裹的是如火军心。 那势力扎根于燕京一带的金南前十,与长期活动在京兆府周边的控弦庄,长久以来都是龙盘虎踞,此次增兵运筹久矣,意在一举挫败抗金联盟,一扫近年来屡战屡败之阴影。金南备战充足,力挽狂澜本是十拿九稳,控弦庄的侵略,亦当真只是个序幕。奈何联盟军一闻寇至,竟立即拔寨驰赴,得见林阡战意激锐,霎时川东军威大振,冲锋陷阵可谓勇矣。稳操胜券的程沐空,恨只恨正好招惹到这样的一个林阡,兵败如山倒,自是显然。 这喑哑的千村万落,本该等着千营万帐的呼嚎来填满!他林阡,便就是不能见到这偌大的一整个江山色景衰!他,不会给控弦庄一丝的喘息,更加容不得金南前十半点的考虑! 是为凛冽的雄心,是为沸腾的战意,也是为、心中那仅余的一份柔情…… 古道凉,转蓬飞,灯幽紫。就是这个山头,听说,很挂记他安全的吟儿,曾经不止一次地登临送目,盼夫君归。 “盟主说林兄一定会凯旋回来,归期不在十五就是十六。所以那两天……一有空便要到这里等林兄。”莫非告诉他。 但为何他回来了,却找不见她了…… 他知道,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四十九日之内,好好地活着,狠狠地活下去。 所以纵挥之间,饮恨刀中不知又略去了几许风沙…… 日前黑暧昧道会与控弦庄之战,因向清风救援适时,孙氏家族免于大难,戴罪立功之际,向清风对林阡感激涕零,亦将那夜帐中吟儿劝降之语和盘托出。 “主母说,主公从来没有遗弃过巅峰,因为主公的一生,处处都是巅峰。”当向清风转述到这一句,阡心念一动,一瞬间,仿佛去到了当夜吟儿的身边,看着她如何的一身是胆,听着她怎样的气势如虹…… 处处巅峰,不错,吟儿,这一生,因为有你,我林阡自然处处巅峰! 转身拂袖,旋乾转坤。 衣尘敝,江山殁! 第488章 火乘风势 第488章 火乘风势 瑟瑟秋风中,树海疯也似的翻涌,昏暗的地与天之间,只剩下兵器的一丝寒光。 张狂的世界,武力在冷静地蔓延,即将征服和占领一切。伴随着落叶摇坠的微雨,柔和地与锋刃擦肩而过…… 八月下旬,林阡率众打击控弦庄残部,攻势凶猛却全然不顾防御,对程沐空人马赶尽杀绝之际,竟无视金南兵马存在,这般欺人太甚,果然将不少金将激怒。兵马扩充之后实力已经恢复的他们,恐怕没一个不想打一场“示威之战”! 伤病初愈、痛失爱徒、并和完颜猛烈程沐空私交甚笃的东方雨,性子本就易躁,会想打。 新仇旧恨叠加,对林阡一直耿耿于怀,加之为了向小王爷示好、心态比从前功利千百倍的柳峻,会急于打。 察觉林阡对吟儿是真爱、如今吟儿命殒、林阡失去理智只对程沐空一个人赶尽杀绝,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可能不分清敌我的陈铸,会愿意打。 父亲希望在此、死忠期待在此、兵马簇拥在此,无一不希望自己成就功业,虽不愿侵略却身不由己的小王爷完颜君隐,默许打。 当所有人都想打,小王爷也默许打,虽然隐约觉察出林阡机谋,却苦于被牵制、被束缚,加之本来就不为完颜君隐所喜的黄鹤去,这一战,竟不得不同意打。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打,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审时度势。 所以这一战,是东方雨、柳峻先遭殃,陈铸、小王爷其次,黄鹤去看情况。 东方雨柳峻初时率众侵袭盟军驻地,还来势汹汹胜券在握,连败了好几大军营威风八面,等林阡一旦回去,哪还轮得到他们猖狂?!这一场示威之战,端的是打出了金人的酣畅淋漓,振奋军心没错,却直将他金南实力送上门来,完完全全暴露在林阡眼下。如果说陈铸、小王爷的兵马败溃还要自己负上一点责任的话,那黄鹤去可真就无辜地算作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由他所率领的好几路的金兵,原本还没有出山,却因柳峻东方雨的连累而被林阡横扫过境。 战事从八月持续到九月,不辱其名真正是一场示威之战,可惜威风全被林阡所率的抗金联盟抢尽。虽然双方都是强将如云而强将手下亦无弱兵,然而打到最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南从柳峻到东方雨一个个被吞没,从陈铸到小王爷一个个被擦倒,程沐空无物以相,黄鹤去孤掌难鸣。 决战虽然是金南先发制人,运筹却是林阡棋高一着。黄鹤去苦于郁郁不得志,小王爷在场就不能施展抱负,而任凭柳峻那个小人得意忘形,妄作决定,最终作茧自缚。 故此,金南在白帝城的惨剧,不换对手地在广安被重新上演,再度支离破碎。 抗金联盟火乘风势,把此地所有的敌人,劲敌强敌,残敌顽敌,无论新旧,无论金宋,全都横扫,一概不剩! 给金南和控弦庄最大震撼的,显然不是冲锋陷阵士气正旺的盟军,而更是他们锐不可当无所畏惧的主帅林阡,不仅作战水准一日千里,教与他阵前交锋过的连续几位高手,如黄鹤去、柳峻都叹:何以他内力竟有如此长进?! 九月之初,川东之危完全解决,且毫无后患,金南前十败溃不谈,就连那金南第九的小王爷也忽然不告而别不知所踪,其余几位主帅都武功高强而所幸能够为离开南宋铺路,本就吃尽苦头和败仗的金南士兵在主将接二连三离去之后,俨然一盘散沙、人心惶惶,而控弦庄则只剩下个程沐空而已,插翅难飞留待盟军杀! 盟军全面大捷,杀气中总算添了些喜气。然而洪瀚抒一来,就用暴力给盟军平添了一丝戾气。他到来战场之际,适逢沈延与人交谈着走出营帐,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一幕,就是他一见沈延便扑上前去,挥起拳头由上而下—— 沈延那日无端说起云烟而激怒吟儿的小事,正好被黑暧昧道会的兄弟听到,然后传到洪瀚抒的耳里,到洪瀚抒这里就是大事,所以第一个教训的就是沈延。 “她的志气在这里,会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你是她师兄,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你与她的关系,为何搞成现在这样?!”洪瀚抒吼一句揍一拳。 同样还是这个红衣男人,几年以前也是在建康城的雪地里,不由分说把沈延压倒在地,发泄着一腔的真情实感,咆哮,我决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然而上次也许是瀚抒不讲理,这次却真的是沈延错了。沈延接受着良心的谴责一直没有反抗,甚至听到最后一句时泪水险险掉下:小师妹,当时我又岂可能是发自真心地贬低你。 许是天意,上次劝架的人里,恰好就有一个李君前,好啊你也上来吧,给我洪瀚抒一起修理! 洪瀚抒打累了就换人,立即把前来拉架的李君前也拖下局:“她已经说‘退下’了,你那一拳为何还要打出去?!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李君前怎么负责!?”李君前本来就因为当夜的那一拳心怀愧疚,一腔的负罪感都揉进了最近的战事里,被洪瀚抒这么一激,自然更觉自责,竟任凭洪瀚抒泄恨而沉默不答。沈庄和小秦淮盟军全然呆立在侧,不知该如何是好。 混战中人人让开一条道来,原来是林阡和天骄循声而至,早先林阡就已经说过要摒弃私仇一致对外,盟军中实在应该杜绝这种惹是生非。今日见起衅者是瀚抒,林阡也知他如此激动是为何:洪瀚抒愤恨却不悔的眼神告诉他,你的麾下你打不得,吟儿也打不得,别人更打不得,但作为你们的大哥,我洪瀚抒打得! “瀚抒,若论罪责,我伤吟儿最深,你要算账,便先从我算起。”林阡将沈延和君前扶起,挡在他几人中间。 洪瀚抒当真一发而不可收地立即挥拳,天骄怒喝一声:“住手!”立即便要制止,林阡却拦住天骄手臂:“天骄,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继续注视着洪瀚抒刚强不屈服的脸:“瀚抒,但盼你能将对他们的责怨摒除,因为吟儿她,是一心一意在保护着他们,不会愿意见到你为了她而大动干戈。” “所幸你没有因她而背离他们,还算是我洪瀚抒敬佩的那个林阡。可是……”洪瀚抒话锋一转,突然冷笑起来,冷笑得令人心寒,“结果你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小吟。” 洪瀚抒的拳落在半空而终究不能向他挥下,说完这句转身便冷笑着走了。只是这句话回荡在林阡心头,便如针刺一般,宛如不存在却痛。 瀚抒说的没有错,结果他可以保证天下,却独独不能保证吟儿…… 海忿忿地瞪着洪瀚抒而不言语,他早先也预料到洪瀚抒会到盟军里掀起一场兴师问罪,却哪料到因为林阡代吟儿护住了盟军,洪瀚抒就要把他心中的痛苦双倍地加到林阡的心上去,可是最痛苦的人不就是林阡吗,难道你洪瀚抒以为他会忘了吗,所以在提醒他?连半刻都不放过他,捷报还没来得及麻痹他。 所以,战争极速消弭了,痛楚火速攀升着。 金南终于连根拔起之际,那败落的前十名名存实亡。这期间,遍布天下的毒圣和名医们,对于根除火毒的配方也接二连三地提出和实行,许多的珍稀药材,除魔门本身有之外,阡在川东一带亲自找寻了不少,大多数却还来自于各地盟军的快马加鞭,最远直至那高昌天山,还正在送来的途中。数日来杨致诚折返于川东和黔西之间两次,每次都将不少药材带去给吟儿服下,然而却似乎没有一丝起色。 每次致诚带回黔西的状况,都能觉察林阡神色的变化:向来都能逢凶化吉的盟主,这次似乎真的遭遇到了大劫,凶多吉少。随着药方一次又一次地宣告无效,回生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庆元五年九月初六,林阡年满二十岁,正当年。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吟儿纠集着一大帮盟军的将领给他张罗生辰同时四处搜刮寿礼的时候,吟儿会亲自下厨献宝所以众将士都能一饱口福,今天他统帅着一干盟军在杀伐中了断光阴,也忌讳任何一个熟悉的麾下提醒他有关今天的一切,哪怕他们现在围着篝火只是以停战休整的名义。很多人,围绕着,可是一个人同一个人却其实依旧隔离着,人影和火光一起闪动着。 他战衣不脱,独自一人站在山顶看向西南,回忆当时吟儿陪他一起在黔灵峰上吹着秋风赏一夜星光。距离吟儿越遥远,对她的怀念就越贴心。 这边烽火连天不断绝,那边天寒地冻静无边。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是,是谢公最小偏怜女…… 吟儿若是生长在完颜家的王府里,也许现在就在享受着安逸的公主生活,完颜永涟对她愧疚,应该不会让她舞刀弄枪,会教她琴棋书画、会教她诗词歌赋,锦衣玉食,无虑无忧,可能会像囚笼中的鸟儿一样曾经想过追逐自由,却会在她现在这个年纪甚至更早就被许婚给了哪一个王孙公子,遇不到他林阡,为什么要遇见他。为什么要在黔灵峰上看见一件嫁衣就那么开心地想穿上成亲,为什么在空虚径里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都不敢太大声地叫免得他担心,为什么在狡兔之窟的寒风里要一瘸一拐地搀扶着他颠沛慌张地逃亡,为什么随他冲锋陷阵几天几夜都可以不喝水不吃东西,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终于战死沙场? 他不是没有信心,但他不想欺骗自己,吟儿现在确实是死了,虽然这个状态是“死着”,可是有这个可能性的,那就是他的将来再无吟儿可共。 “这是你们汉人的诗?是……悼念亡妻吗……”陈铸就在自己不远的暗处,一个人背靠着大石坐着,褪去了铁衣,他即将离开这里。他虽然对他们的诗词并不甚精通,却也听出阡的心情,铮铮铁骨如陈铸,竟还听得流眼泪。 得到林阡的默然点头,陈铸知林阡是说不出话来,其实自己也哽咽:“王爷若是知道,他扩充到此的兵马真正害死了公主……”转过头去,低声地:“王爷若是知道,他仇恨的这些都被公主爱着……我知道这就是上天对王爷最大的惩罚。” 林阡回转头来:“陈兄。我自当竭尽全力,给吟儿一次新生。” 陈铸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株灵芝:“我知你救她救得辛苦,手上还有战事要顾。我与王爷南征北战十多年,夺到手上来的除了武器就只有人命,唯独干净的,就是这一株千年灵芝。你看着办,若是公主需要,就给她用,若她不能用,就你留着。” “陈兄,听说程沐空的劈空拳,造成的内伤无法痊愈,此事当真?”林阡问,他怕吟儿之所以不能复活,不仅仅是因为火毒。 “有这个说法。”陈铸点头,“但他控弦庄与我南前十间隔较远,也只听说,没有实见,但据说,许多高手都是顷刻就死在了劈空拳下,几乎无人撑过一天,所以可谓‘拳下无活口’,具体怎样,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 “只有受过的人才知道……”阡轻声体会着这句话。 第489章 退避三舍 第489章 退避三舍 “程沐空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虽然你们将他所有出路都封锁了、我们也都袖手不管他死活了,但凭他的本事,恐怕一时半刻还不会暴露行踪被你们抓。”陈铸提醒阡,是希望阡勿被吟儿的事情牵绊,一味追杀程沐空复仇而忘记短刀谷那边的形势。关于川北之战,其实整个金宋武林都在关注。 而他,又怎可能会丧失理智,只为了程沐空一人就贻误了那边的战局?早在这十几日内川东大战的过程里,郭子建、风鸣涧、向清风诸位林家军主帅就已经先行往川北进发,是要与谷中的许从容、路政、宋恒会合,共同迎候盟军的到来。 这番大动静,俨然在短刀谷引起山崩地裂。的确,金南的这道屏障半个月不到就拆除,林阡已经就在短刀谷之侧虎视眈眈,不止曹范苏顾感应到了形势不利,不少中立势力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曾经梦想要去的武学圣地,现在人人都在惧怕他、忌惮他。 自幼发誓要保卫南宋抗击金朝,如今却在保护一个金国的公主却要去打内战。 人世间的诸多事情,表面看起来都是这么的荒唐。 就像苏慕离寒泽叶,为了把他拦在利州以南,不惜与金人勾结,虽然不可能敢留下证据免得惹火烧身,可这些事根本都是心照不宣。 放眼看,不远的未来,一整条弯曲的路上,全部都伴随内战! 谁曾想,就是在这一关头,川北之战等不到林阡就已经打响—— 短刀谷内,寒泽叶及其麾下强将,一夜击溃宋恒与路政,短刀谷外,寒家四圣连同辜听桐,一并将郭子建、风鸣涧等人拒之门外。 寒党——抑或在短刀谷里,该称之为寒军而林家军才是林党?寒军把宋恒与路政打出属于他们的地盘之后直把他们送到了百里林跟林家军会合。这回是真的会合了,没想到是在短刀谷外的百里林里。用寒军的话说,“吃了败仗的宋恒和吃了闭门羹的郭子建,只能吃西北风。” 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许从容。这唯一一个剩下的死忠于林阡的大势力。 当林阡正在川东将金南连根拔起的时候,寒泽叶竟如此毒辣地选择将他林家的拥趸连根拔起!形势对于寒泽叶来说,根本也是水到渠成的,近年来曹范苏顾已经把七大首领除得都差不多了,九分天下死的死走的走被软禁的软禁不存在的不存在,有谁还能威胁他寒泽叶的地位?况且这短刀谷里很多土生土长的人,信服他寒泽叶的比林阡多,包括林家军本身,对林阡陌生的那些兵将,早就已经投靠他寒泽叶,所以,最近可谓对之望风归顺。 谷中风云,当真不测。孤掌难鸣的许从容,明显岌岌可危。 “主公,天骄。郭将军派人送来急函。”消息传到川东来时,也不知川北形势究竟有没有再变。 “情势如何?!”众将都极是关心,天骄尤甚。 “大师兄可能已经快抵挡不住,三师兄问如何是好。”林阡放下信函。 “大师兄的地盘,是最后的一个势力了。”天骄叹了口气,“若是真的被寒泽叶篡夺……” “那就等于是没有地盘了?我们这么多人马,都要无家可归?!”祝孟尝大惊,“睡百里林里?” “唔……百里林也够大了。”海苦中作乐,看向林阡,知道他必有策略。 “胜南?”柳五津不得不问,“你待如何?” “全部弃守,退出谷外。”林阡说罢,众人不禁都是一震:“弃守?” “负隅顽抗,只会有更多伤亡,不如退出谷外,保留实力。如说的那样,百里林足够大足够藏身,短刀谷不可能分散兵力来杀我们,走出来就只有被我们杀的份,反倒是个安全之地。”林阡道,“过几日我们去川北,与他们在百里林中会合便是。” “可是,全都退出来了,我们怎么再进去?”天骄不无顾虑,“短刀谷其余的家族,自然同仇敌忾,要将我们封锁在外,长此以往,我们也不可能在百里林存活……” “不会长此以往。”林阡一笑,“他们不会同仇敌忾,因为小人是小人的仇敌,所幸我们的敌人之中,已经出现了两个势均力敌。”“一个是苏降雪,一个是寒泽叶。”范遇点头,领会。 “不错。一旦林家地盘全失,这种势均力敌就会在苏寒之间反复摇摆,究竟他们是同仇敌忾地封锁,还是各怀鬼胎地争夺,犹未可知。”林阡说。 陵儿悟而点头:“寒家的这种沉不住气,本就是恐惧我们的表现,现在被胜南这么一说,我竟觉得他们是惹火烧身了:地盘占得越多,将来败得越快。” “况且,我的局,六月就已经在布,再不下,就要落一层灰了。”林阡说罢,众人皆是一怔。 徐辕立即向他们解释:“主公六月身在川北,这件事必须在今时今日要打川北之战的时候才能公开,因为一不留神可能会牵连甚广。曹范苏顾可能会因为多疑而对其余势力不利。” “原来……那一个月,胜南都是在短刀谷的。”柳五津这时才明白。石中庸忽然想起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吟儿,当日那个开心地还在撮合他和陈静的小姑娘,如今若有她在,这一切该多完美。 “将军那一个月身在何方,的确是一石击起千层浪的。”范遇亦叹道。 “诸位且放心,今天寒泽叶侵略的,改日定叫他双手奉还。”林阡如是说。 那天众将看见他的笑容,听到他的言辞,闻知他的信心,所以什么怀疑都一扫而光。 留在川东的最后一日,像天送给盟军和黑暧昧道会的一份厚礼,这么巧人人得而诛之的程沐空,暴露了行踪再无容身之所。 在众多高手围攻之下的程沐空,孤军奋战哪里可能有一线生机,最终被孙寄啸手刃。 “所幸盟军还在这里,否则黑暧昧道会自己剿除,势必有些吃力。”黑暧昧道会诸将大叹侥幸。 “那是杀害盟主的凶手,自然不能放过了他!”盟军说。 孙寄啸武功还未曾恢复到最好,却能如此轻易就将仇人的首级割下,显然也觉幸运,对孙思雨说:“正巧赶上了他是众矢之的。否则以我现在的状态……必定艰难。” “也许程沐空的出现,于你来说正是叩开了复仇之门。”孙思雨一笑,道,“他助你学成了你父亲的剑法,再一个一个地杀掉仇人。” “另一个仇人,却比程沐空的武功还要高强。”孙寄啸叹,“看来要择日再去青城,向程掌门拜师学艺才是。”却转头看她,“然而,我却不放心姐姐你。虽然川东这边大局已定歹人一时半刻也不会来,但你……无法让我放心!” “你还不知道么?姐姐我也已经拜师学艺了。”孙思雨一笑,“你不必担心,我师父会照顾好我。” “姐姐?什么时候拜师?拜何人为师?”孙寄啸蹙眉,觉得不是她风格。 “盟王早前就跟我说,我很适合练习双刀。”孙思雨道。 “什么?!他要教你饮恨刀?!”孙寄啸瞠目结舌,“怎么可能?!” “唉,你姐姐我今生今世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好容易找到一个我梦想多年的大英雄,那个男人偏却对另个女子那般痴情。我想跟着他一起,就只能拜他为师,不能有别的非分之想。”孙思雨苦笑一声,道出她拜师只是为了不离开林阡。情之战场,亦早已退避三舍。 没有人知道,昨天夜里,其实思雨和林阡就见到过程沐空,她陪同林阡去林中觅药,正巧撞见程沐空。合他二人之力,完完全全是可以抓获程沐空的,因为凭林阡一个人,就应当可以与程沐空制衡。 未曾想,就在某一瞬间程沐空发狠,连孙思雨都还可以处变不惊的时候,林阡陡然间就落到了下风,受了那摧毁性的突围一拳!程沐空,是从盟王手上逃走的。 孙思雨显然不能明白林阡所为,当时就问:“那是杀害盟主的凶手,盟王怎么放过了他?!” “盟军人人都想要将他凌迟。”林阡淡淡地回答她。 “可是,就算人人得而诛之,撞在你手里了,你还不杀了他?!”孙思雨气急败坏。 阡令她看不懂地笑了笑,随即带着得来的药材又去寻另一种药。 深夜她和林阡一同回去,都未必理解林阡故意纵敌的苦心,直到第二天清晨透过窗户看见他还在运功,忽然想起了什么,进得屋内,才见他换下的衣衫上有血迹斑斑,心中隐约有了种猜测:他用了上半夜的时间去寻药,下半夜的时间来疗伤,都是为了盟主一人。睁开眼时他虽然脸色并不好看可是却显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若有所思。 “盟王心甘情愿受程沐空一拳,是为了破解他手下从无活口的秘密,从而寻得救治盟主的办法。”孙思雨叹息着从回忆中走出来,告诉孙寄啸,“有盟王这样的男人深爱,难怪盟主死而无悔。” “这样的姐姐,我反而担心。”孙寄啸苦笑摇头,却认真说。 孙思雨一愣:“什么?” “张口闭口都是你那位大英雄。”孙寄啸笑叹,“看你如何从他的阴影里走出来。” 第490章 自有仇雠 第490章 自有仇雠 勿与小人为仇,小人自有仇雠。 果不其然被林阡道中,寒泽叶对盟军的恐慌,传递给苏降雪不安的同时也制造出了苏降雪对他的忌惮,毕竟,苏降雪也怕自己同林阡两败俱伤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对手给渔翁得利,况且,还是一个一直存在却从来称病的特殊对手,既新也旧。韬光隐晦越久,看得出心机就越深,发现的时候,苏降雪必然越是重视、不除不快。 隐敛锋芒多年的寒泽叶,便就错了这一着,摒弃了一贯的韬晦战略不用,在苏林之战开始前就暴露心机,或许怪他自己等不及,或许是拜百里笙所赐,或许又因辜听桐、戴宗、向清风事败。于是这条路走了一半再也不能回头,索性就将他曾经言明要效忠的主公拦截于谷外,取代林阡成为留守林家军的新主。至于封锁盟军、阻挡林阡,寒泽叶原意是向曹范苏顾要一个合作。 但你寒泽叶不能直接向苏降雪去“要”一个合作,一向在林家军中养病足不出户的你,怎可以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去跟苏降雪对话?你本应该躲在暗处,等到他亲自和林阡动手的那一天,假装你仍然抱病在身直到他和林阡斗累的那一刻啊。 何况这个特殊的时期,刚巧苏慕离拖着残躯、带着苏慕霖的死讯回到苏降雪身边…… 而苏降雪,心里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对林阡和寒泽叶的双重顾忌驱使下,苏降雪想到的是先放纵寒泽叶去占领林家的地盘直到林家完全失陷,与此同时悄然从寒泽叶的手上把所有成果全部蚕食过来! 趁着寒泽叶的四圣和辜听桐还在集中精力地对外向郭子建等人封锁,趁着寒泽叶自身在和许从容斗得你死我活。渔翁得利的,是他苏降雪,最终,林家的地盘,和寒家的兵马,一起收…… 当然,这种想法不会表露在苏降雪的脸上、不会展现在兵马的调控里,该做的表面工夫还是得做的,封锁盟军、阻挡林阡,当然要答应你寒泽叶,否则我苏降雪如何指着你消耗林阡的体力。 属于官场的虚与委蛇,连深谋远虑的寒家四圣都没能一下子就看透,尚且以为目前因为林阡在侧虎视眈眈的缘故、苏降雪是真的和寒家达到了同仇敌忾。没明白寒泽叶取代了林阡成为林家军新主的同时,也取代他成为了苏降雪的头号劲敌。 苏寒之联盟,好笑得只维持了两天,便宣告破灭,或许是寒泽叶终于识破了苏降雪的敷衍,或许是苏降雪觉得再无隐瞒想法的必要。 苏寒联盟的分崩离析,发生于林家军完全弃守阵地的第一刻,事实上,苏寒就算真的曾经同仇敌忾,也会因为分赃不匀而瓦解。 瞬间从盟友变成对立,苏降雪决心速战速决尽快将寒家覆灭,免得夜长梦多。 然则不得不说苏降雪也小觑了寒泽叶,已经与林家军损耗了长达半月的寒军,虽然的确实力无法与苏军比肩,奈何也是精锐之师,加之林家军可谓不战而败,寒军又士气正旺,一时之间并无毫无颓败之相,不可能三两日就被击垮。 从八月底就一直在酝酿在翻涌而终于引发的苏寒之战,到九月中旬寒家依旧在负隅顽抗,死守底线拒不交出他们任何地盘。苏降雪不得已而胁迫中间势力对寒泽叶左右压制,寒泽叶初有败相,亦开始有地盘沦丧。 林家大师兄许从容的地盘,是寒泽叶最后一个占得的,也是第一个输的,从始至终都没在过他的手上。 二师兄辜听桐、三师兄郭子建、四师兄风鸣涧,由于主将全在短刀谷外作战,家族中惟余老弱病残,又岂能不失给苏降雪。 紧接着杨致诚、陈静诸多家族,也完全倾覆,原因也是主将和精锐人马完全不在谷内。 最终随着寒泽叶自身气数已尽,林家军的大地盘几乎全失,其余中小势力,对苏降雪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好一个苏降雪,竟侵吞得如此神速,先借刀杀人,后趁虚而入,并还和中立势力假惺惺一起分享了这些地盘,其实是借中立家族的兵马来驻守罢了!林家军这些从来不肯服他的门户,以往就逃不开明枪暗箭,如今连根都被拔起了,如何还能跟他们的主公归来对他苏降雪摆威胁?等他们哭丧着脸要回来的时候,苏降雪要的就是他们的归顺和臣服! 外界又有谁可知,短刀谷的官兵和义军们,数十年来其实都是这样的水火不容。 夺权复位?究竟是谁的权,谁的位?也许,苏降雪才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林阡,不过是一个外来的、掠夺的人。但这群官兵当年插入义军的时候,也许一样像是入侵短刀谷的异物吧。 “这一战,失败了的是林阡,成果是我苏降雪得,罪名却是由寒泽叶领。”不错,这一战,可以说成是义军内乱动荡,官军极力调和,最终,官军将义军重新调控,而无论知情者或外界,都不得不承认,林家军的四分五裂,始作俑者是妄图取代林阡的寒泽叶。 “联合所有的中间势力,将林阡全力拦挡在外。”苏降雪吩咐左右,双目炯炯,胜券在握,“寒泽叶,我答应你帮你封锁林阡,也确实没有食言。可惜你想不到,这一切,发生在你失败之后!” “林家军老巢全都被占,在百里林里又缺水断粮,不可能撑得了多久。一旦被我们封锁,便想进都进不得。纵使能勉强挤进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更何况进来了作用也已经不大。试想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地盘又不可能瞬间全然夺回去,加之我们还要对他尽地主之谊。”苏降雪身边的顾震悠闲信步,亦胸有成竹,“林阡再如何雄才伟略,带着一群丧家之犬,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环境孤立无援,连夹缝生存都艰难,还谈得上什么夺权复位。” “哼,夺权复位。”一旁坐着的范家首领范克新,冷笑了一声,“谁曾见过一个没有地盘的主公。” 苏慕离一直默默旁听不说话,不像从前那样为他们出谋划策。 “最可笑的是那个抗金联盟,川北之局面,与他们何干?真正是唯恐天下不乱!”另一位顾家的首领顾霆,说。 “不,与他们有干。从前还可以对外宣扬,抗金联盟是过于好战。却听说盟主已经嫁给了林阡,这联姻联得,未免太是时候。”曹家的首领曹玄,神色忧滞叹了口气。 “若短期内无法阴谋得逞,抗金联盟还是要遣散回各地。到那时林阡的气焰一下子就削弱了一半,更加不足为惧。便跟他林阡耗下去,我们占上风耗得起。”苏降雪握满了拳,恶狠狠地杀气快要溢出来,“难道在短刀谷这里,还由得着他林阡呼风唤雨?!”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苏降雪几十年都在运筹,根本不是任人宰割。如今的确是他占尽优势,便等着谷外林家军军心涣散的那一刻! 这时苏慕离目光集中在不远处的一张棋盘上,清晰地看见一大片黑子已经快将白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拼命地看,越看越是投入忽然间竟手脚痉挛,猛地摔倒在地上瞪直了双眼。 “慕离!”苏降雪大惊失色,急忙将一直沉默的苏慕离扶起,这是他苏降雪最爱的长子啊,何曾有过这般的一蹶不振。然而视线碰触到苏慕离那条断了的右腿,心中不由得一阵痛心。 “杀!杀出去!杀了他们!快!”苏慕离拼命地要去砸棋盘却无法站起,满眼泪水地回看自己已生华发的父亲,“不要再等,要立即就把他们……杀了……” 别给他们可乘之机。 慕离,为父何尝不想立刻就出去,将他们全都杀了为你和你弟弟报仇。 苏降雪的眼神也集中在那张棋盘上,也看见了那个形势: 也许从地域看来外面是天下,里面只是小小的一个短刀谷。 但恐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 第491章 立身堂堂 第491章 立身堂堂 天快要黑了,当川北也陷入黑暗的时候,谁能看见明天的破晓,又有谁将消失在夜里轻柔的风中? 岁月如箫声,结束着,回荡着,热爱着也消颓着。顷刻之间,被剪成碎片的短刀谷,开始把各种各样的人往漩涡里诱引…… 山高皇帝远的这里,本来就很适合自立为王,可哪里料到,这里党派林立又盘根错节?也许苏降雪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还纯净得犹如一张白纸?究竟是他搅乱了这里还是这里陷害了他?到底争端的起因,是官兵仗着位高而欺人太甚,或是义军因为战功高而不依不服? 早便逝入轻烟,不得而知。 唯一可知的是,这些武功霸业,奠基往往是红颜的血,却偏偏成就了英雄的冢。 不过几个昼夜的交替,谷内的林家军便易了两次主。 曹范苏顾的人,十余年来一直暗算着义军,近几年更是不停地压迫和赶尽杀绝,如今,还公然侵占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军队,他们的家园。 不错,家园。妻儿老小被擒获,谷外的各家兵马不得不被牵制,太多的人质还在苏降雪的手上。寒泽叶的异动促成了它。 太狠辣的一招,不知不觉中,就瓦解了对手无数军心。难怪最近谷外的林家军杀气骤减,嗅得出。 曹范苏顾的人都说,包括寒泽叶在内的林家军都是一群丧家之犬,上面连个主人都没有。语气中的天然优势,是指官军从来有朝廷撑腰,难道会败给你们这群江湖草莽。 被逼到死角的寒泽叶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淡淡地说:“哦?他承认他是朝廷的走狗了?”这个轻帝王的领域,又有哪个草莽,真正在意朝廷。 却真是被逼到了死角。如果连戴宗的最后一个地盘都守不住,寒军将被苏家逼迫到死亡之谷。死亡之谷,顾名思义是短刀谷杀人埋骨最多的地方,那里常年荒无人烟只闻鬼哭,遍布致死武器和无底陷阱。短刀谷的建造者设置它是为了对抗外敌,哪一日金兵攻破大散关入侵川蜀,万一杀到最后宋军真的无力再抗,便可以设计将他们引入其中,捍卫周边的百姓安定以至于江山社稷。哪怕同归于尽。 无人知死亡之谷的具体布局,所以这许多年来也无人真正敢入其中探究,死亡之谷终成死谷。也是短刀谷中任何一个绝顶高手都谈之色变之地,包括寒泽叶、苏降雪在内。 虽说那地方占了短刀谷西南的大半,面积足够无垠。但其中真的很少有地段能够容身,甚至一时仓促连立锥之地都很难找到。此情此境,寒泽叶清清楚楚苏降雪是刻意地要把自己逼入死地,不给一线生机。 “戴宗先生,你相信死亡之谷会是我们的丧身之地么?”到了这个地步了,寒泽叶脸上还带着一丝无畏的笑。面容姣好,银铠白袍,散发披肩,洒脱俊逸,不若在眼前,倒像画中人。由于十多年来体内剧毒都未曾解开,发色异于常人,略呈蓝色,一缕缕垂顺倾泻,美貌非凡。 “泽叶,下次对战,我再给那顾家兄弟一些厉害瞧瞧!”尽管上次和林阡作战还内伤在身,戴宗却还战意激昂。 “苏降雪,的确棋高一着。不过,现在的他,不也要代替我去封锁林阡吗?兵马分散了,也开始轻敌了,还战得过我寒家四圣?”寒泽叶淡淡地说,此等容貌,竟偏巧还生出一种将才英气,不入江湖,实在可惜。 “便要从这里,绝地反击!”戴宗点头,斗气犹存。 “泽叶。”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寒泽叶不禁一怔,适才探讨对战太投入,都没有意识到母亲到了。 那个年过半百的女子白发苍苍,双目失明所以上楼都这么复杂,步履蹒跚双手一直在往前摸索。寒泽叶赶紧去搀扶:“娘?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 “寒夫人,遍寻你不着,原来竟到这里来了。”正巧楼下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是江维心的母亲,和寒夫人差不多大,所以极是投缘。 “哦,我只是做了些泽叶喜欢吃的糕点,想要给泽叶吃。”寒夫人颤颤巍巍地把糕点从袖中布包里取出来,还热乎乎的。 “娘,这等小事,何须你亲自操劳?”泽叶伸手接过。 “要的,要的。只是想亲手给泽叶,听泽叶吃的声音。”寒夫人幸福地笑起来,她失明时寒泽叶才五岁,现在听泽叶吃东西的时候,脑海中停留的都是那个五岁的小男孩。 “我不是说送糕点,而是说做糕点。这些事情,无需娘亲手做。”寒泽叶痛心地说。 “傻孩子,哪里有人比娘亲更清楚儿子的胃口?再者,你吃很多东西都要忌讳,万一别人做错了怎么办。”寒夫人慈祥地笑。 “寒将军,戴先生,不妨碍你们了,我这就和寒夫人回去。”江夫人看寒泽叶把这糕点吃了,微笑上前来扶寒夫人下去。 看她二人离去,戴宗叹了口气:“所幸江维心也是个孝子。” “若非如此,他又怎可能背离了百里笙来投靠我们。”寒泽叶默看江夫人背影。 又有多少人了解,作为百里笙最亲信的副将,江维心之所以会背叛他而选择投靠寒泽叶,完全是因为自己母亲在寒泽叶手上的关系?! 六月百里笙只派百里飘云一个人前去川东通风报信,正是因为察觉出了江维心不能再信任而寒泽叶其实很不对劲,所以表面与寒泽叶相安无事其实却在对他藏拙!奈何百里飘云被陈安和向清风囚禁,寒泽叶发现了百里笙的用心良苦,竟先发制人立即操纵江维心倒戈。 江维心苦于被母亲生死牵制,不得已率部投靠寒泽叶,百里笙被江维心背后暗算,情知川北形势不妙而无法传递,所以才发动兵变以警示! 几天来,寒泽叶和苏降雪互有胜负,林家大半势力,就这么不停被争来夺去。虽然有很多人质在苏降雪手里,也有大半的命脉依旧被寒泽叶扼着,长此以往,哪经得起苏寒两家战火的反复洗礼。 此时此刻,林家军里仅剩的几个中小家族,如以往互不往来的萧、谢两家,都摒弃了旧日私人恩怨,一起找到七大首领中唯一一个文人范铁樵,希冀他能以铁齿铜牙劝服目前被寒泽叶蛊惑的江维心。范铁樵立刻答应下来,萧谢二人将江维心带出来时,由他力劝。 初时江维心还未见有任何立场动摇,久之诸将皆看出江维心似是被迫,尤其是每每提及百里笙时,江维心更是眼眶泛红。 范铁樵不愧是林楚江帐下的第一说客,立即以百里笙切入,直达江维心死穴。 “我不知百里帮主与江维心你到底相识相知了多少年,并肩作战了多少回,前前后后历经了多少事,却都听闻过你与他的关系亲密到连亲生兄弟甚至彼此家人都比不得,你是他坐断两淮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你与寒泽叶,又有何情谊可言?!你江维心,恐怕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不是被美色诱惑的痴人,也更加不会是怕死怕伤的鼠辈!”范铁樵义正言辞,“两年以前传到我耳里的一个传说,是‘后人之志,揾英雄泪’,整片江湖无人不知,虽然说的都是百里飘云如何年少志高,可我们都知江维心无所畏惧——当时你身负重伤被金人挟持为人质,失血过多神智已经不清,却竟为了让百里帮主能够杀了那金人,完全不顾自己,拼了命地要百里帮主手刃仇人不要管自己……” 是啊,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江维心还记得,自己拼命地对帮主喊:“帮主,不要犹豫,能够擒得下向一,就算维心死死得也心甘!” 可是帮主他说了什么?百里笙他对百里飘云说:“云儿,你好好看看,记住这个凶手的脸,这次放了他,下次你还有机会抓住他杀了他,他如果死了你还可以掘他的坟墓虐他的尸体,可是你如果牺牲了你的手足你的弟兄,你就算报了仇也不会感到痛快!” 那时的浴血杀敌、肝胆相照到哪里去了?帮主,今时今日,竟是维心出卖了你,维心牺牲了自己的手足弟兄啊。 江维心的泪情不自禁落下来,忍都忍不住的男儿泪。 “江副帮主,素来是立身堂堂的男子汉。却不知到底是为何事,不惜为虎作伥?”谢家少主谢云逸问。 “三位……我……” “江副帮主,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说!”萧家的主人萧溪睿立即追问。 “百里帮主和你,事关整片林家军的安危啊。”范铁樵噙泪。 “只因我的母亲,还在寒泽叶的手上……”江维心道出这最顾忌的人,“寒泽叶和戴宗趁她不备对她下了毒,解药只有寒家才有……” “竟然?竟然是这样的……”谢云逸登时一愣。 江夫人一直在一隅听着他们讲话,心中只有战事的这帮男人家,又有几个分心出来觉察她。 只是听到这句话时,才知维心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根本违心。 完全是为了自己,完全是为了他这个傻得可怜的母亲啊…… 江夫人虽屏气凝息,泪却还是听得掉下来。 第492章 壮怀凛凛 第492章 壮怀凛凛 灯下,江夫人为江维心细致地缠绕着头上伤口,这么多年了,儿子哪时哪刻不在和兵刃打交道,和死神起冲突。负伤对征人来说,实在是在所难免的,是家常便饭,是军功的象征,甚至是某种炫耀。 但对于母亲来说,不是什么光荣。 她每次带着慈爱的笑,每次却都哭在心头。想轻抚他问他痛吗,可是每次怕触痛他伤口就都没去碰,任那种不可测的疼蔓延在自己的心里。 但那时,儿子虽然负着伤也是兴高采烈斗志昂扬的,不像现在这样,眉间藏着一丝犹豫,一种身不由己。许久,他都没有觉察到她已在他面前流泪,伤口早就已经缠好了。 “娘?怎么了?”江维心回过神来,赶紧地。 “不知又跟谁拼命了。”江夫人拭泪。 “我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拼命……”是的,儿子选错了敌人,没有了立场,整个人都在迷惘。 “快四十年了。”江夫人叹了口气。 “四十年?” “北伐抗金,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爹当年也驰骋于沙场之上,奋勇杀敌快意恩仇。”江维心眼中顿时一亮。 “维心,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是不是投入百里帮主的门下,做到他的副帮主?”江夫人问。 “娘……”他一怔,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与他一同保家卫国,与他一起抗击外虏,维心不曾有辱父亲威名,也实现了……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江夫人噙泪抚着他的脸庞,江维心惊见她脸色惨白不禁一震,借着灯火他可以看见母亲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娘!”他惨叫一声,江夫人身子一倾已经跌落他怀里。“娘你在做什么!?”他立即要帮她止血,奈何匕首没入极深,可见求死坚决。事发突然江维心情知母亲性命已经无力回天,不由得泪流满面。 “维心……”江夫人吃力地对他讲,“还记得,你爹临终前对你说的……话吗?” 江维心痛苦地抱住她连连点头,哽咽:“娘,孩儿记得!爹说,‘男儿生当为理想战’……” “既然,男儿生当为理想战,那……与其屈辱被缚,不如痛快阵亡!”江夫人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对江维心说。 维心这才懂母亲苦心,攥紧了那双冰冷的手,小的时候正是这双手牵着自己走过家乡的石板路,言传身教着做人的道理……为何今时今日,还要母亲她用性命再教他一次。 “娘,孩儿明白了……与其屈辱被缚,不如痛快阵亡!”维心强忍眼泪,对临死的母亲保证,江夫人见他确定立场,终于含笑咽气。 翌日,江维心叛离寒军,百里笙得到释放。由于目前百里家族就在寒泽叶手中掌控,百里笙归来之际,趁寒泽叶还在与苏降雪折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地盘夺回,一时军心大振。周边中小势力,皆向百里笙靠拢,于夹缝中求得了一线生机。但仍未有重新反击之实力。 而势均力敌的苏寒之战,陡然间被百里笙江维心打破平衡。寒泽叶显然吃亏得多,苏降雪毫不手软,攻势愈发疯狂,又一次将寒泽叶逼进死角。 翻滚涌荡的浮云,在最狭窄的地方最湍急。局限在短刀谷内的万云斗法,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对于外界而言,谁登场谁落幕永远都很迅速,可是生里来死里去,要经历了才知要多煎熬。 却说江维心最初救出百里笙时,曾因有愧而羞于与百里笙对话,释放了他之后都不敢主动上前询问,看萧溪睿、谢云逸、范铁樵等人围着百里笙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之际,江维心一言不发只是站在一隅,很关心却只是偶尔看了几眼。 百里笙早已察觉江维心是出于愧疚,主动上前来拍在他肩膀。他红着眼眶一直说:“维心愧对帮主。” “不,没有愧对。当孝与义冲突,我宁可维心背离了我。”百里笙摇头,正色对他说,“对母尽孝,江维心是立身堂堂的好男儿。” “帮主……其实早已察觉了维心为何背叛?”江维心一愣。 “是啊。”百里笙点头,“早在六月之初,已经觉察出你常常神不守舍,能令你如此的,只有你的母亲。” “然而,帮主明知维心叛变,竟还任由维心对你暗算?任由维心将你投入监牢不见天日?” “维心。只有这一个办法,才既能保得百里家兵马无事,又能保得你江维心完好无缺。”百里笙低声对他讲,江维心闻言而神色一凛:“帮主!”他的帮主,才是重情重义的真英雄! “江夫人如今,可还在那寒泽叶的手上?” “娘她……已经自尽。”江维心说毕,百里笙猜出是与战事有关,不禁叹了口气:“带我去见江夫人遗体一面吧。” 百里笙率江维心夺回地盘的当天,第一件事便就将江氏厚葬。在江氏坟前,百里笙与江维心同以亲生儿子的身份祭拜。百里笙对江维心说:“你我情同手足,你的母亲,便即我的母亲。” 转过身来看着江氏坟茔,百里笙壮怀凛凛:“百里笙今日在此,对母亲大人起誓,定会与维心一起,保住义军最后一方势力,迎候主公与天骄到来!既然天只留我百里笙一人在此,那便由我一人来对寒泽叶慑服!” “维心亦会跟随大哥,从一而终,绝不再令母亲担忧。”江维心噙泪说。 战事到九月十七日,本就被苏降雪及中立势力左右牵制的寒泽叶,哪堪百里笙和江维心的复仇一击,随着寒家四圣的节节败退,和林家军的四处流失,纵使是寒泽叶也难以力挽狂澜,几乎又一次被迫入死角,再度与那死亡之谷临近。 寒夫人数日来不曾与江夫人谈心聊天难免孤寂,私下问起侍女才知江夫人自杀身亡,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寒夫人虽然失明却心细如发,把江夫人的死和江维心的叛一联系,推敲出这两件事一定大有联系,她看不见周围武将谋士脸上的恐慌、焦急,却听得出他们脚步的仓猝、迫切,她知道,这次泽叶一定会败。 正想要上楼去找泽叶一向凭栏远眺的地方,却冷不防被一阵旋风冲下来,那应该是个将帅一时急促,没有注意楼梯上有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被他这么一冲击寒夫人显然滚了下去,所幸不高却一定伤了筋骨。 “夫人!”那将士慌乱地立即要扶起她。寒泽叶闻讯而即刻从楼上下来,一把推开那肇事者紧张地帮她查看伤势。 “你竟连夫人都敢伤!”戴宗大怒,他的语气里,藏不住那一丝的不安。 “我……我不是故意……” “我说过什么?”寒泽叶一边扶起寒夫人站好,一边冷冷地冲着那将士扔了一句。 “少主说过……说过走到这里的时候,千万不能横冲直撞,甚至不能步速过快……” “否则如何?” “否则,便按军法处置……” “那还不去领罚?!”寒泽叶勃然大怒。他从来都没有不冷静的时候,哪怕千钧一发。 “泽叶……”她悠悠醒转,赶紧劝阻。 “娘,你可好?” “不要罚他,也有娘的不是。不该在你们战事紧急之时,还来找你……”她颤声道,“还是不要罚了,大敌当前……” “不行。连这点意识都没有,哪里还是我寒泽叶的麾下?!” “是,属下甘心领罚!” 泽叶说:“军医何处?怎还不前来?” 军医何处?也许前线的伤亡,比想象中更重。 恍惚间她听见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少主,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 “江维心、百里笙、谢云逸、萧溪睿四人从侧路打了过来,三圣和苏降雪麾下的顾震、顾霆、田若凝作战,还抽不开身……” 左右逢敌的寒军,竟连一条生路都没有了吗。她蓦然听见,一种名叫死亡的威胁。 第493章 危如累卵 第493章 危如累卵 “泽叶,你老实告诉我,维心为何要叛离?江夫人为何会死?”寒夫人猛然抓住泽叶的手,问。 寒泽叶只是不语。 “江夫人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你要牵制维心,你们逼死了江夫人所以维心现在要复仇?”寒夫人厉声问,“是不是泽叶?!” “娘,你从哪里听得的闲言碎语。”寒泽叶否决,“不是。” “若非如此,为何如今维心连一点旧情都不顾、一条生路都不给?”寒夫人哀道,“你们用江夫人的命,胁迫了维心?” “娘……”寒泽叶未及辩解,就听得寒家三圣被苏降雪击溃的消息,败军之将,只能弃守这里,然而前面是苏降雪铁骑,后门口却堵着百里笙复仇。 “戴宗先生,我娘她,便由你保护了。”寒泽叶立即把母亲交到戴宗手上。 “泽叶你要做什么?”寒夫人语声颤抖。作为弱者,她惟能希冀她的依靠是一个强者。可惜哪一个强者,都会遭遇失败的。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没有保护自己的本事,就只能遭受践踏、ling辱。亘古不变。 她对这个世界,不能看,只能继续听。宁静早已没有了,有的只是马蹄声兵械声厮杀声,不知何时开始的,也不知何时才休止。 她也知道,这一战,泽叶未必能够回来。若能回来,生路也已经被江维心掐断。 未几,似有兵马从后方而来,一样的来势汹汹,打破了身边的寂静。戴宗和来人在激烈的搏斗,听他们比拼时的交流,她知道那个人是九分天下之一的百里笙,幼年由狼血抚养长大、少年师承少林、青年便坐断两淮的百里帮主,本就有伤在身的戴宗,只能勉强与他维持个平手。 “维心。” 她听见江维心也在场,似乎百里笙在命令他上前助阵,她不由得一愣上前一步,刚上前一步就有血污泼洒了自己一身。 “夫人!切莫上前!”戴宗急道。 “维心,泽叶他已经兵败,可否答应我,放他一条生路?”寒夫人因与江氏交情甚笃,也与维心认了干亲,这段日子以来,说没有亲情也是假的。 “对不起干娘,我不会放他生路。”维心冷冷说。 “为什么?你们的敌人,应当是苏降雪啊!” “是谁先忽略了他的敌人该是苏降雪!是谁目前把自己的主公拦在短刀谷外!是谁侵吞了林家这么多势力害死了这么多无辜!是他寒泽叶!”江维心怒不可遏,“干娘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乱臣贼子才该做的啊!如此罪行,怎还可以放他生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够!” “娘,你先快走!戴宗先生,这些人,都由我来对付!”寒泽叶的声音猛然出现耳中,她来不及问他是胜是败,就听见他和百里笙在刀鞭相缠。 戴宗立即要来扶她,她却滞留不肯离去,任凭那风沙和鲜血不停地溅不停地落。戴宗来不及再上前一步,已经被江维心和萧溪睿等人合力拦下。 “维心,其实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他之所以想要取代林阡成为林家军的主公,是因为我啊!”她叹了口气,朝着战局最激烈的方向,“泽叶他,不想看见任何一个弱者受到欺辱,他……不想他双目失明的母亲被任何人不敬。他原先没有异心、安分守己,只因为见过林家军其余家族对我嘲讽而下定了决心,他没有亲口对我说可是我知道,他是要为天下的一切弱者都赢来强权!” “可笑!他为了天下一切的弱者,那他为何还要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便不是弱者吗!?”江维心眼中饱含泪水。 “然而……这一切,既然我是罪魁祸首,就不该由泽叶来谢罪。维心,你母亲的命,由我来偿还!”寒夫人说罢这句,寒泽叶、百里笙、江维心、戴宗齐齐一怔,听出音来奈何断不开战局。 “娘!不要!”寒泽叶大惊失色,见他母亲横刀自刎,苦于无法阻拦。那把长刀,是当年她失明不久,寒氏家族建议她佩上的,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她是弱者。 弱者若遭遇了不测,最好的方法,就是横刀自刎,免于受辱。 今日战败,她自刎的确也是免于受辱,却是以另一种形式,为的是给她的儿子留一线生机…… 泽叶与维心终于都上得前来时,寒夫人已经断气多时,自是连多一句话都没有留。 寒泽叶紧抱住母亲尸体,一霎仿佛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是啊,自己就是为了这个人才篡夺,才争权,才浴血奋战,现在她死了,还是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死。岂能不绝望,岂能不恐惧,岂能不迷失?! 他们这些人啊,从来都不知道,越是为了谁,就越伤害谁…… 江维心亲眼看见寒泽叶眼神的逐渐黯淡,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寒夫人的以死偿命,教江维心不可能再对寒泽叶赶尽杀绝。从来都与寒泽叶私交甚好的百里笙,跟他并称了这么久的九分天下,见他今日丧失了斗志落到如斯田地,哪里可能不动恻隐。加之寒家本就属于林家军,林家军又怎可能对破残到这个程度的寒家致命一击?苏家还在眼前,更该保存实力,极力面对。 于是,都选择放了寒家一条生路。 可惜,这条生路,还是被苏降雪的兵马压向了死亡之谷。 九月十八,迫近死亡谷,寒军孤立无援,完全处于崩溃状态、粉碎边缘。 寒泽叶斗志全无,一蹶不振,寒家四圣个个都负伤在身,对凝聚军心根本无效。 形势危如累卵,便即此时,竟还发生寒家四圣的互相敌对。 不是巧合,是水到渠成,是理所当然。因为败军之将,最容易把误会深化,把简单复杂—— 寒家四圣:戴宗、郝逍遥、聂梓岚、闫砜。平日都是寒泽叶的得力干将,向来勇猛无匹,百战不殆。 然而就在寒泽叶兵败之后,闫砜首先跳出来对戴宗提出罢他的权,理由是他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却不能最保护寒泽叶;闫砜的异议,随刻得到郝逍遥的响应;郝逍遥生性张扬,把闫砜的异议四处宣传,迅即对戴宗的不满就在寒军中传开;终于聂梓岚忍无可忍站了出来,指出郝逍遥此举是唯恐天下不乱,说郝逍遥的四处叫嚷分明居心叵测。 聂梓岚指郝逍遥居心叵测:“平时作战不卖力,一旦有人喊罢权你就立即响应,你不是苏家安插的奸细是什么?!” 郝逍遥大怒:“我是苏家奸细?老子我为义军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小子生出来了吗!?” 聂梓岚冷笑:“谁都不否认你是元老,但你也可以是一开始就被安插在我们之中的,来的目的就是制造内讧。越元老的奸细越可怕!郝逍遥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你从来都是在可能有内讧的时候才特别卖力!” “我制造内讧?我何时制造过内讧?” “你不止制造内讧,你还妖言惑众!前日众将还在与苏降雪殊死搏斗,是你在最紧要的关头说我们必胜,才使得我们有所懈怠被顾震破阵!这件事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我说必胜,只是鼓励军心,这也有错?!” “你就是别有居心,妖言惑众!” 郝逍遥只因自信心膨胀,就被聂梓岚误会成妖言惑众,实在气不打一处来,随口就反咬聂梓岚:“别有居心的是你聂梓岚吧?你看如今中立势力一个都不肯出手相救,就是你干的好事!是你把我们少主夸了个天花乱坠,在他们面前给少主招仇家。” 聂梓岚也实在没想到自己明明为了寒泽叶好还被说成为他招黑,平时处变不惊如今气到咯血。 聂梓岚和郝逍遥的互咬没有减缓戴宗和闫砜一丝一毫的矛盾。 这一厢聂梓岚和郝逍遥不可开交,那一边戴宗和闫砜哪里能够平心静气,闫砜一直在要求戴宗谢罪实在有动摇军心之嫌疑,戴宗眼睛本来就长在头顶,大怒说若是你来当四圣之首恐怕寒家都不可能有今日实力,口吻又的确像极了功高盖主…… 结果谁也看不出来到底谁是敌人谁是友人了。寒军中四圣各有拥趸,所以人人都想发话,人人都有支持的对象,一瞬间本就崩溃的军心散得更加厉害。表面和内在都一样混乱。 加之此时苏降雪将他们后路封死,寒军本就已经陷于绝境。如今还内部大乱,足够焦头烂额。丧失了斗志的寒泽叶,恢复之时根本不知如何来控制寒家这四圣,也更不知如何去对战苏降雪。 他们都疯了,他也没办法控制了。 第494章 全盘推翻 第494章 全盘推翻 虽然此刻,寒泽叶也知道这背后有曹范苏顾的人在捣乱,也很想一瞬间就封住所有人的嘴,可惜有心的时候已经无力。 在最应该集中权力的时候他颓废了,如今空中解体滑落深渊他根本无力挽回。 “恰恰是四圣之乱,真像六月川东时,我们四个和林阡的内乱啊。”这时石中庸来到自己身边,寒泽叶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石中庸会来。他不是应该还在谷外被封锁吗。 “可惜我没有林阡那样的好运气,他内乱的时候是在鼎盛期,我内乱的时候,却是此情此境……”寒泽叶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期,局面都是差不多的。”石中庸道,“林阡说,棋下到最乱的时候,就应该把棋盘打翻。” 寒泽叶一愣:“把棋盘打翻?所以,他当时,选择离开,把他的兵马,全丢给你们守,其实,是对你们几位元老的考验?” “不。不是考验,是信任。”石中庸摇头,寒泽叶面色一变。 “泽叶,原先我也以为,五津、路政他们极力举荐他当主公,一定是想复仇想得太疯狂,所以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立刻就拉进短刀谷。可是真正见到了他,才知五津他们,不是疯狂,而是识才,选他为主公,实在是因为除人之外,无人有资格号令天下。” “原来你石中庸,是帮林阡劝降来了。”寒泽叶冷笑一声。 “正道武林皆服他,联盟盟主是他的女人,魔门尊他为神灵,曹范苏顾敬畏他,金南金北或败或亡,数这一整个天下,没有第二个能及得上他。短刀谷内与外,该由此人来重写乾坤。”石中庸没有辩驳来意,“泽叶,这个时候,就把棋盘打翻了吧——只要你一归顺林阡,眼前乱局即刻颠覆,自然而然恢复平静。” 寒泽叶的笑僵在嘴角,石中庸低声道:“泽叶,林阡他不想你再有丝毫无谓的折损,他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的帐下,此刻就缺你一人了。” “他,他在哪里?”寒泽叶一惊,听出林阡其实已经万事俱备。 石中庸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朝着死亡之谷的方向。 寒泽叶不禁一愕,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他……他竟是从那里绕过来的?他,怎敢从死亡之谷取道!?” “你与苏降雪轮番封锁每个入口要道,他不从那里绕又从哪里取道?”石中庸反问。 “然而……他……他……是哪个谋士对他提议这么走?”寒泽叶明白,谁都不可能会对死亡之谷设防。谁又想到林阡会这么乱走。 “他自己。”石中庸说。 “原来他来过,还熟知这里。”寒泽叶叹了口气。 “便就是六月我们在川东大乱,使他意识到他对短刀谷不够熟知,所以他亲自到短刀谷来看了。” 寒泽叶恍然大悟:“原来他消失的那一个月,是到短刀谷中来刺探军情。” 石中庸点头:“他对死亡之谷探访了一个月,也算历尽了凶险,终究有了驻扎此地的谋划。” 岂止凶险,那么多家兵马都要找到地方驻扎,在死亡之谷中探访一定艰辛,一个人在一个月之内恐怕要累死。寒泽叶想,当时一定有人和林阡一起出生入死。 “他当时,就已经预料到我会与苏降雪封锁他?”寒泽叶问。 “未必。他预料到苏降雪会阻止,但恐怕没料到你会比苏降雪更着急拦他。” 寒泽叶忽然表情凝滞:“我曾是他的敌人,还犯了这般多的过错……他……难道也可以忽略?” “多少他的麾下,曾经皆是他敌人?”石中庸一笑,回头,“泽叶,你可能还不知道,去年魔门之战,他宁可自己亲身犯险,也绝不与毒圣宁家起兵,亦根本是为了当时还不认得的你啊。我可以保证,若非金人对他有所阻滞,如果他提早到来川北,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你落到如斯地步。” “然而……”寒泽叶面露难色,“他即便有我,又能如何?如今我只有这残损兵马尚待整合,本属于他的地盘,目前亦全都由曹范苏顾和中立势力占得,想要夺回来,恐怕四面受敌,处于劣势。” “既是中立势力,何来的四面受敌?”石中庸语带深意,寒泽叶醍醐灌顶,明显动容:“虽然我未曾见到他,却也大体知道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寒泽叶叹了口气,自愧不如,岂能不降。 九月十九,被苏降雪等人极力封锁在外的林家军,陡然出现于苟延残喘的寒泽叶身后,竟从死亡之谷开入短刀谷,来势汹汹,始料不及。 这群苏降雪口中丧家之犬的军队,哪里像他们想象中那般颓废沮丧,竟争先恐后锐不可当。地盘的沦丧,家人的被掳,竟没有牵制他们的士气和军心一丝一毫吗?! 后来苏降雪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地盘没有沦丧,家人也没有被掳!那帮假惺惺的中立势力,真就是两边倒,两边都在留余地!以魏紫镝为首的中立门派,表面是在帮他苏降雪侵占这些地盘,暗地里却一定不止和林阡接触过一次,帮他保证了众多人质的性命安全。 中立,另一个意义就是墙头的草。只要形势往谁倾斜,这些需要中立势力驻守的地盘,就基本属于谁。苏降雪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以为形势是利于他的,除非林阡能够一战就将他曹范苏顾战败! 他林阡一战就能战败他们吗?当然不可能。所以苏降雪独霸短刀谷的把握,哪怕真的正面交锋,也都有稳稳十成! 却哪料到,林阡对此根本就无所谓。面对苏降雪的胜券在握,林阡的战略竟是:“不能一战就胜,那便干脆不战!” 箭在弦上的川北之战,还没有实质开始的时候,中立势力竟然悉数倒戈!偌大一片中立势力,尤其是靠近死亡谷的这一块,魏家、洛家、程家、景家,这么多大家族都对这位不速之客一路放行,小势力显然跟风,林阡来时,根本畅通无阻。一夜之间,尽数是不战而降! 曹范苏顾惊惧之余,不免大吃一惊,何以他林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究竟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阴谋?! 既是在背后的阴谋了,曹范苏顾又怎么看得见?所以他们就措辞狡辩说,向来草莽胜贵族、野蛮胜文明。像当年他们措辞说吟儿和阡是政治婚姻一样。 惊惧之后,退守自己的地盘,官兵与义军,要继续保持一贯的掎角之势。说是掎角之势,其实分庭抗礼。 短刀谷持续了半个月的激战,一夜之间就被安静摧毁。 苏降雪筹谋了几十年的侵吞,几十年来都一帆风顺,形势是越走越顺畅,近几年七大首领接二连三死去,几月前九分天下各怀鬼胎内战,更令他感觉深得我心有如神助…… 难以置信,就在这有如神助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眼看唾手可得,却又恢复原状、同归于寂! 他一瞬间更加明白了,这位新主,是真的很不简单,完全在可计算的范围之外! 大军从死亡之谷开入、从中立势力取道,一切都出乎苏降雪意料。他当然想不到,林阡从六月就在布局,也想不到,寒泽叶没有被林家军怀恨复仇,反而被林阡收为己用,更想不到,中立的几大家族,在自己的恩威并施之下,为何还宁可倾斜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 今夜,林家军地盘被恢复了大半,百里笙、江维心、萧溪睿、谢云逸亦悉数与他们会合。当见到天骄就携冯虚刀守卫在那个人的身侧,苦守谷内的众将士都知道这便是主公,纷纷泪如雨下。 其时中立势力的几大家族,也一样站立道旁迎候林阡,心情不一—— “这便是林家的新主么?”景家少主名叫景州殿,今年不过七岁的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娇小可爱。说的同时一呼百应,好像他身后人人都在期待他对阡的评价。景州殿被托举着看了半天,蹙眉思考了片刻,说:“只觉天骄在他身边,很是般配。”众人全都一怔,哭笑不得。 “希望他如日前对我保证的一样,还短刀谷一个安定天下。”程家首领程宇釜,一心一意为的是短刀谷安定。 “竟是这般英伟的相貌,不似传闻里那般……”洛家首领洛知焉,啧啧赞赏。 魏家的首领魏紫镝,是中立势力中最深不可测的人,也是阡从来都最重视的对手。此刻皱紧了眉头,略带失望地领军在侧:“是他……竟然是他……”魏紫镝的儿子魏谋就在他身边,还没看见林阡模样,见父亲如此说法,先是一愣,再看过去时,才发现那人是谁,不禁惊呼,连连拉扯父亲的衣袖:“那不是林大哥吗?!怎么、怎么会是他……” 未几,盟军终于也从正面入得谷内。 林阡忽然忆起吟儿说过的,在他拥有短刀谷的时候,她把盟军的总部设在里面,君前、风行、陵儿有空可以常到这里玩。吟儿,为什么此刻心里总是有些失落,失落我身边空余你的“奔雷”却没有你,失落没有你在那些美好的东西就不存在,失落这是真实的战场不是你想要玩乐的地方,失落我得到的这一切都不能顷刻就交到你的手上…… “这函中,有舍弟陈安的首级,是他夺去了萧少侠和谢姑娘两条人命,还引起了你萧谢两家这么多年的误会,从前塑影门只手遮天颠倒黑白,如今陈静负荆请罪公开道歉,只求萧大侠和谢少侠能够冰释前嫌。”陈静说时,已经由萧溪睿和谢云逸左右扶起。 “无关陈门主的事。”“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本就该冰释前嫌了。萧大侠早便原谅了云逸的不明是非。” “当真?”陈静眼中噙泪,喜看萧溪睿和谢云逸果然再无嫌隙。 “当真。陈门主函弟首级道歉,这般诚心诚意,萧谢两家不仅要化干戈为玉帛,更是连塑影门的旧账也不会算了。若再耿耿于怀个几十年,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何必搞得和石中庸一样铁面无私呢?”萧溪睿哈哈大笑起来足见豪爽。言辞中又正好扯到石中庸,陈静被戳穿心事面色绯红,萧溪睿已经按住石中庸的肩:“老石头,难怪见你好说话的多了,原来是被这唧唧喳喳的陈门主给治好的。” “其实,最近几天萧谢两位并肩作战,一点都不像曾经有过嫌隙。”百里笙也笑道。 “说来倒是要感谢许从容许将军,六月的时候,是他鼓励我先向萧大侠请罪,才缓和了两家这么多年的私怨。”谢云逸在人群里找许从容的影子。 “我身后何尝不是有盟主在指教?”大师兄许从容赶紧说,极尽谦逊也足见稳重。 “那便多谢盟主了。”谢云逸说时,诸将神色不禁都是一变。死守在谷内的这些兵马尚未得知川东之事,是以不知吟儿之死,见林阡身侧有孙思雨,误将她当做传说中的盟主,孙思雨一惊,说完我不是之后,第一个去关注的就是林阡,好在他的脸色没有变化。 “怎……怎么?”谢云逸嗅出气氛凝重,知道自己好像犯错。 “若盟主有幸,必将在十月初五之前,亲临短刀谷。”林阡微笑回答。 “也便只有十多日了,真是期待。”谢云逸说。 林阡一怔,只有十多日了。竟还无一丝转机。若吟儿一直不醒,十月初五就是她的死期。这不死不生的四十九日,终究是白费了。 “子建,我也实在好奇得很,能配上主公的女子,究竟要怎样的不让须眉?”萧溪睿与郭子建私交一向甚好,笑问。 郭子建那夜亲眼目睹了吟儿如何平定乱局又如何不惧凶险,情不自禁赞道:“不仅是‘不让须眉’,且还是‘勇冠三军’!”林家军诸将皆是一怔,想不到这位勇冠三军的郭将军,亲口将这称号拱手让人,不免对盟主更加好奇。 而知情众人皆是一叹,这郭将军实在是直爽,当初以为吟儿祸水命的时候可以毫无保留地追杀,一旦确定是自己误会了以后不仅知错就改更加不吝欣赏之意,每个行为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第495章 再见,玉泽 寒泽叶、苏降雪、魏紫镝三方势力,为侵吞林家军以威慑其他派系、从而控制短刀谷全局,各自都可谓经营了一生。以各自的手段。 然而,战火还未点燃就遭遇全方位的压制,luàn撕鹅máo的川北被全盘性地推翻,由始至终,林阡只奉陪了他们电光火石。以他的方式。 给寒泽叶的震慑,是他不按常理出手,给苏降雪的震慑,是他实力比预计还强,给魏紫镝的震慑,是一句“竟然是他”就能包含的,魏紫镝清清楚楚,林阡早就在注意他,甚至最注意的是他——否则,林阡不会用另外一个身份,六月一直在他魏紫镝的军中,一直在他魏紫镝的帐下,甚至出现过魏紫镝的眼前…… 不战而屈人之兵——而这个外人,竟以这样的胆识,带着如此的威慑,第一次率众出现在短刀谷,明显地,赢够了气势,和人心。来势汹汹,也来者不善得很! 这些日子林家军都沉浸在否极泰来的喜悦里,实力比以往更雄厚却也百废待兴,但一切在他林阡的治理下必定井然有序。 这些日子其余势力全然鸦雀无声,除了敬惮他之外,也顾忌他麾下如此众多的精兵良将。如此镇压,谁敢作动。 便就因他率众入驻,短刀谷格局骤然大luàn,气氛却一下子安宁得几十年罕见。 安宁,是紧绷着的安宁。要打破它,谁会第一个当着林阡的面打破它? 一时间谁都不敢来正视他,一时间却无一不在关注他。 当不知不觉夜又袭来,离开那间并不属于他的屋子,林阡独自走了一段路,终于临溪驻足,默看着自己倒映其中的影子。 酷冷的月光下,微风dàng漾在水面,石出泉流。他滞留许久,一直不肯离开。 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轻盈,细碎,柔弱得需要保护。他微微一怔,忆起她来,转过身时,已恍如隔世。 曾经是天赐给他的神女,曾经是他认为不可侵犯的仙子,美得清雅高贵,美得举世无双,只令人过眼一次就终生难忘,yu再追寻只叹无常。 “你好,yu泽。”他还带着她魂牵梦绕的微笑,无论何时见到了,都知道这个笑能带给她安定,却,事过境迁。 bo纹被风吹得凌luàn,灯火阑珊处,山峦遮住了视野,此起彼伏的是兽鸣鸟啼,那残缺的月,自始至终在玩味着这个人间,它的倒影,和它一样无法被人碰触,如他和她的心情。无可否认,她蓝yu泽,和他林阡是同一类人。 “是……何时打来的?”yu泽问,就这一句,抵挡住了千言万语的冲动。 “不久以前。”他与她并排走,却不再执手,不再像夔州那样一刻都不肯松开,亦不再有年少时候的ji动和痴狂,“看你这身装束,原来是在采药?” “是,正好遇见了你,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一个地方就先熟悉那里的环境……” “从前都是别人去服shi你,哪里想到,今时今日你竟要帮军医来照顾伤病。”阡叹息着,他知道这里不适合她,然而她却放弃遗世独立,甘心追随这颠沛离luàn。 “yu泽除了一些huā拳绣tui和琴棋书画,再无过人之处,能为短刀谷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好那就继续寒暄吧,寒暄一些其实根本没必要大家都清楚的事情。所幸气氛并不僵硬,总是在向普通朋友的方向发展着,可是yu泽既希望他释怀,又怕他已经释怀。 忽然就迎来了好一阵子的沉默,她与他一起顺着这条寂寞的溪流向前走,突然他问她:“宋贤近来可好?” 为什么要问呢,为什么你已经来了还不亲自去看他,是不是一定要完全地退出他与我的世界?yu泽霎时噙泪。 “怎么?他?”阡一惊。 “不,他……他很好,他恢复得一直很好,你无需担心。”yu泽摇头,顿了顿,她其实早就想问:“盟主她,为何不与你一同前来?” “因为她相信,我必定能夺下这里。”他语气再淡,再怎样注意不引起伤害,可是提起yin儿,感情竟这样自然而然地流lu。yu泽明白,yu泽再明白不过,当年若非自己懦弱,此刻阡话中的女子,也许就是自己了。 她与他分手时,yin儿还只不过是他身边盟主,看不出何许深情,其后虽传言成亲,也被政治婚姻的中伤覆盖,如今与他重逢,看他虽还独自一人,却明显心有牵挂,万军都以他马首是瞻之际,他眉间竟是那一丝孤单、心痛和哀愁,她知道他得到这一切,却想与另一个女子分享它。这些功业,全然是他和那女子的心血和孩子。但那女子,是yin儿,不再是别的任何女人。 走到分岔的路口,他要往北,她要向南,只能分道扬镳。 “再见,yu泽。”他简短地说着,没有多投入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好,yu泽 再见,yu泽 从今以后,在这两句话之间的寒暄,会越来越短,直到,直到只剩这两句吧…… yu泽叹了口气,终于忍痛也道出一句再见,坚决地走了十几步去,却不知怎的还是有些舍不得,转过身去只为见见他,哪怕只是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也好。直到他转弯了,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直到视线模糊,直到冷风拂过她的泪终于滑落,遇见爱的时候她不懂爱,现在懂了却迟了。 回到她该处于的那个位置,帮军医照料伤病残疾,或不顾危险去采药,闲暇时候,也去看一看宋贤恢复得如何。宋贤一直以来都居住在许从容与谢云逸的驻地之交,因为地处偏僻而免受苏降雪寒泽叶sāo扰,总算逃过了一劫又一劫。 当夜她放下药材之后便去探望宋贤,樊井和贺兰山两位军医似是在为宋贤针灸,正巧天骄徐辕也在那里。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竟还是老样子?”天骄问樊井。 “虽然身体已经不再麻木,也能够下chuáng走路了,但恐怕寒潭对他头部伤害太大,竟果真对往事没有印象了。”樊井叹了口气,“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能恢复如昨,除了……记忆不能恢复。” 天骄见yu泽就在门口,不忍见到她眼角的泪光,立即走到她身边,揽住她肩将她带了出去。一路她都默默流泪不说话,虽然和他一起,却只是独自静静地走。 “见过胜南了吗?”天骄问。 “适才,见过。”她哽咽。 天骄一怔,难怪她如此情绪ji动。 “你仍然对他说,宋贤很好,不用他担心?” 不用yu泽点头,猜也猜的出来。 “五月我去川东之前,你也托我向他说,宋贤很好,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用担心。”天骄叹息着。 “当时他要与盟主大婚,理当让他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yu泽说。 “但如今?为何还要?” “因为……他刚打下这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 天骄长长叹了一口气:“yu泽……从来都只做一些,他不可能知道的事。” “yu泽只是希望,yu泽做不了的,盟主能够为他做到。”yu泽轻声道。 “然而,盟主未必能为他做到……”天骄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yu泽,宋贤已经无法恢复记忆了,你和他,便还有可能。除了你之外,想必也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可否答应我,如果盟主回不来了,你重新与他一起?” “盟主她?回不来了?”yu泽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天骄当即把事实向她陈述。yu泽显然难以置信,可是这也恰恰说明了林阡为何孑然一身:“那回生丹,真的有回生之效吗?” “老实说,我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天骄摇头,“她伤势那般严重,几乎当场身亡,若非我怕胜南当时就随她而去,不会想到用回生丹来拖延时机。我原本希望,时间可以帮他忘记,战事可以将他麻痹……却想不到这么快,没到四十九天,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在入驻的同时就支配了川北。这么快,这么顺利,他根本……还没有忘记她的死。” 天骄的回生丹,其实还是在救林阡啊。他用了他自己的命来给yin儿回生,根本就是在换林阡留下! “天骄对胜南,实在是无人可比。”yu泽叹,“但情爱之事,当真不可勉强。一份情已经结束了,就断然不会再有开始的时候。天骄哪一天真的懂爱了,也许就会明白。” 徐辕面sè一凛,为何连yu泽你也说我不懂爱? 他记得若干天前在黔西,林阡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yu泽,胜南,可知你们不仅有一样的言语,就连神态,就连气质,都那么的相似。 有时候爱是一种眼神…… 贺兰山随樊井离开宋贤时,一路都在问樊井有关宋贤的事,但跟宋贤病情伤势毫无关系,而是打探宋贤与yu泽最近有没有事情发生,樊井平日都以冷面大夫的形象示人,被这么个八卦的小姑娘一纠缠,实在觉得有shi身份有失体统,一路都甚是煎熬:“哪里有什么事?”“宋贤又没有恢复记忆,当然是不认得yu泽姑娘!”“能有什么事发生?这么多看护他的人,yu泽姑娘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兰山才相信了宋贤和yu泽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扼腕:“真可惜。失忆之前爱得那般投入,为何失忆之后与yu泽姑娘朝夕相处都爱不上她?”感慨:“或许人生重来一次,真的会爱上不一样的人啊。” 樊井加快了脚步,想把贺兰山扔在后面,但深夜山路恐有野兽,只能适时放慢。 “樊井大夫,你觉得在你见过的人当中,杨宋贤长得算是最秀气最飘逸的一个吗?” 樊井当时就要崩溃,为什么这个小丫头不管怎样的环境下都好像无忧无虑。樊井收她为徒只是因为她面对生死可以处变不惊,现在却后悔了,她不面对生死的时候si底下总是保持着一颗亢奋的心!乐观得根本放不下任何的忧愁,所以无时无刻不在追寻一些她认为有趣的东西。 “呃,也许他最秀气,但最飘逸……一定不是他。”樊井硬着头皮看着自己的高徒,真拿她没办法。 “那是谁?” “便是刚刚归顺主公的寒泽叶。”樊井叹了口气,“那才是真正的飘逸如仙,而且,他因为身中剧毒常年深居简出,头发是蓝sè的。” “什么时候,能够看护一次寒泽叶就好了……”兰山托腮。 樊井登时恢复师长的严肃:“贺兰山!你来短刀谷,究竟是为了干什么!?” “想看看,盟王麾下,究竟有多少将军既有英才又有美貌……”兰山笑了一半,赶紧吐了吐舌头。 “你就这点出息。”樊井苦笑摇头。 第496章 忘中犹记(1) 别离yu泽以后,重新回到父亲从前居住的地方,追寻体验那属于林楚江的一生。在川北之战已经开始的今时今日,父子二人的理想和原则,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融合。所以谷北此处,将来必是他林阡运筹帷幄。 物是人非。尽管武力和杀气犹在,斗志与战念尚存,壁上还是摆放着yu弓,墙角依旧竖立着铁枪,这里陈设的书策却将由林阡读,这里阵列的兵马却将由林阡阅,这里堆积的风烟却将由林阡除。 这就是继承。他鞘中饮恨刀,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同时也冷笑看着他。 然而,屋内屋外,除了这些保存如昨、完好无缺之外,依稀还有另一种感觉残留,这种感觉,无关战场,无关武装,无关伤血……是的,这里的每一桌每一椅,布局都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不用多想,他记起这里的一切,曾经出现在点苍山的云横山庄里…… 一瞬也就什么都懂了: 原来父亲和云蓝前辈,竟然几十年都在思念着彼此,一个在短刀谷里不忍也不敢移动任何妻子用过的旧物,一个在点苍山上不忘也不悔地布置出从前丈夫喜欢的格局! 两个相爱得这么深的人,就因为金宋之分的原则冲突,互不相让以至于天各一方。也难怪母亲在嫁给父亲那么久生了自己弟兄二人以后,还耿耿于怀最终一走了之…… 林阡噙泪感怀,转过头来立即就对yin儿说:“yin儿……”是幻觉了还是出于本能啊,为什么所有的心情所有的话,冲到心头的第一刻立即只想跟她一个人分享,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总是觉得转过头来肯定就能看见她,甚至他已经熟悉了这样的角度低下头来刚好可以看见她的眉眼轻取她的笑靥。 刚刚想要说的话想提起的感触,全然如鲠在喉堵回xiong口——因为此刻眼前没有她,可是适才好像还有她。瞬间恢复清醒了他才意识到yin儿不在身旁,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就连唤一声yin儿都这么艰难…… yin儿,yin儿我想你。 喃喃念着,他赢了一切又如何,终于还是败给了他那个威风的小丫头。 隔着无数的山脉,消息总是有太多的贻误,程宇釜迎他时赠他的雪蟾,和寒泽叶归顺时奉上的深雪丸,甚至是厉风行和金陵带来的极具危险性的唐门冰虫,日前都已经由杨致诚、向清风等人分拨带去了黔西。这些,都已经是最终的解毒方法,若十月以前他们不能将好消息带回来,那林阡不得不亲自前去黔西,去见yin儿最后一面——去承认她死了,回不来了。 从前他命中没有多少重要的日子,现在,九月的每个日夜,他都在计算,都希望天能够帮他拖延,能推一天是一天。只要十月初五还没有到,yin儿就有多一分的复活希望…… 忽然听见门外的兵将齐齐问礼“魏小姐”,他才从怀念中醒来,回过神去,看着那个和yin儿年纪相仿的少女面带微笑上了石阶,长相娴静,性格温婉。 那是魏紫镝的女儿魏衾,林阡六月到短刀谷时,便是在魏紫镝帐下参军,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当时只是化名,身份还是魏谋的手下。此刻他看见她面上掠过的一丝好奇,知道她到此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验证她心中的疑huo。 “林少侠,明天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你……可以来吗?”魏衾问时,尚带着些许的陌生感和胆怯。林阡可以体谅,他知道自己在短刀谷里的名声很恶,拜曹范苏顾所赐。 明天,是魏衾十八岁的生辰。再过几日,便是yin儿十八岁的生辰啊。yin儿她,真的只够在这世上存活这么短吗?没有流lu地,他点头说可以。 但流lu得再浅,深情还是深情。 海逐làng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林阡孤寂的侧脸,他知道,新的人新的事,和阡的从前永远无法融合,除非,除非盟主复活。 魏衾正要离开,忽然转过头来,yu言又止,最终出口:“你、真的……是林阡?” “确是林阡。” “和传说中,真的有些不一样。”魏衾凝神打量着他,敛眉,“他们都讲,林阡是饮恨刀寄身的魔,天生奇貌,刀枪不入,怎么说,也要有海逐làng祝孟尝风鸣涧三个人那么剽悍。”转头看了海逐làng一眼再回过来看林阡,魏衾还是难以将他跟传说联系,所以一直未展眉。 海逐làng听到这姑娘的话不禁笑出声来,林阡也微笑:“当年我的父亲,也并没有天生奇貌。”只此一句,攻破谣言。 魏衾一怔点头,却压低声音,继续问:“那……六月的时候,我见过的人,也是你吗?” 见他正sè点头,魏衾仍半信半疑,轻轻摇头:“竟和当时,有些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当时他隐姓埋名,如今他手握大局。 曹范苏顾一直在疑huo他的不战而胜,猜测背后究竟有怎样的yin谋或玄机。但其实这背后没有yin谋没有玄机,只有先行一步的前瞻罢了。 将时间的轴拨回这一年的六月初。 阡之所以一定要离开川东,除了那句“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之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是这个原因,才促使他决定带yin儿先去川北—— 柳路石陈四个元老级的人物,从他们到来之初直到最终他离开,都一直在不断地与他意见分歧。对于楚风流出现在他身边,陈静觉得是美人计,石中庸觉得是苦rou计,柳五津怕楚风流挑拨离间,路政却一心悬在短刀谷内的寒泽叶叛luàn上,此为大luàn之始;其后,对于越野山寨的形势严峻,陈静认为牺牲越野没关系,石中庸觉得越野山寨情报有假,柳五津是因为不自信还能留住他而忐忑,路政则又因为林陌和曹范苏顾走得很近而惶惶不安……同一时间,同一事件,四个人虽然同一立场,却完完全全是因为不同的原因。再加天骄对yin儿的杀机一掺和,不形势大luàn才怪。 但归根结底,为什么元老会不信任他林阡?试想当时的他,其实已经一统武林,短刀谷外的天下,要不服从他,要不敬畏他,要不就是他的朋友,要不就是他的拥趸。凭何这些短刀谷内的元老们,筛选出了他却反而怀疑他? 关系断裂的那天清晨yin儿问:“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其实yin儿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他们就不敢了。 但说得也未必全对,因为就算他林阡三十岁了四十岁了,也还是一样要引起这些元老的怀疑。 一切都只因为,他虽是林家军的新主,却在得到这地位的时候还不曾真正意义上地去过短刀谷、认识短刀谷、了解短刀谷,对于短刀谷来说,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世间最艰难的事,必是先居其位而后谋威信——而这,就是他夺短刀谷和夺谷外天下的根本不同! 那林家军中,究竟有几个人,实实在在是追随他林阡而不是因为他是林楚江的儿子或因为天骄在拥护他?那么,阡和他们的敌对,实在不止川北之战这么简单,而更该延伸到未来阡统治林家军的这个层面上。毕竟,比石中庸陈静更倚老卖老的短刀谷比比皆是,他们对天骄,对寒泽叶,甚至对林陌,都比对阡更熟悉,甚至更支持…… 所以林阡带yin儿离开川东立即就选择北上去短刀谷,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既然元老不认同,那便去攻占元老。”不止柳路石陈这样的是元老,所有早于他林阡入谷的都是! 世人九月末才起始的仗,他在六月就已经开始打。只是那场无战场的仗,才是林阡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场,他的敌人,是他以外的一切权威! 也许,要攻占一个如大师兄许从容那样敦厚的元老并不算太艰难,加之他从前就与许从容有过接触、深知许从容足够取信,是以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许从容。既要进入短刀谷刺探军情,当然需要有一个人作为内应,帮他一起先mo清形势、洞悉对手的轻重缓急,所以,他和yin儿进入短刀谷之后,立即就去与许从容联系,并且由始至终,都只和许从容一个人透lu过他来到川北的真正用意。 许从容欣然赞同林阡的计划和想法,当即就寻了间屋子来给阡和yin儿暂住,刚到川北的前几日,阡和yin儿还在偌大一个短刀谷里毫无头绪地转,yin儿总叹短刀谷杀机太重到处都令人有心惊胆战之寒意,也叹这边的路蜿蜒曲折为何怎么走都走不完,每当那时,他都握住yin儿的手笑着对她说,寒得心惊胆战那就用我的手取暖,怎么走都走不完那就走不完好了有我在还怕寂寞吗。说的时候虽然油腔滑调了点,可是yin儿听了开心所以也笑了。 这看似毫无目的地闲逛,其实却是靠所见所闻,去对军队的中下层开始了解,从中下层切入,才可以更全面地去认识这个陌生的地方。当然,对林家军的叫“了解”,对曹范苏顾和中立势力,还是应该叫“窥探”了。 而闲暇时候,yin儿和阡也会由许从容带着去侧面接近那些高手名流,譬如说当时还在谷内的郭子建、辜听桐等人。他记得他和yin儿乔装打扮后临溪照镜,他看着yin儿的倒影呵呵地笑,说她扮成男装倒还算一表人才,可就是个子矮了点,她被戳中痛处大怒着立即给他梳了个女子的发髻。他一照,吓了一跳。yin儿笑盈盈地说:“照妖镜啊!照出了林阡的本质。” “胡闹!拆了它!”他立即说。 “不拆!” “拆了它!我们要装成shi卫!” yin儿惋惜地看着他:“不拆,我给自己梳都梳不到这么好,好容易挽上的,怎可以白费……你就装成个小婢女,端茶递水不好吗?” “再不拆我打你了啊!”阡又好气又好笑。 “不该说‘我’,应该说,‘奴家’……”yin儿凑近他耳边,笑着立即就跑开了。 对,关于川北的回忆里,有yin儿…… 第496章 忘中犹记(2) 几天之后,当yin儿终于可以记清很多林家军的人名和武功,林阡对于谷内的对手也大致分出了个轻重缓急。说来也奇,yin儿能说出每一个未来麾下的名字、形容出他们的长相、甚至演出他们的武功来,如此记性,林阡望尘莫及;但林阡能把曹范苏顾抽丝剥茧地分析出孰强孰弱、把魏紫镝从中立势力中一眼就剔出来列为居心叵测、甚至把曹范苏顾麾下可能会luàn的小势力都谋算在内一一排序,如此洞察,yin儿也绝对不可能奢求。 mo清了形势心里有了数之后,林阡和yin儿也就不再一起行动。yin儿依旧留在林家军中许从容身边,而林阡则hun入了魏紫镝的军营任职。这也是钻了义军募兵多多益善的空子,相比官军之外,义军的募兵,的确少了太多的约束和限制,即便就是这位并不简单的魏紫镝麾下,又有谁会细细过问一个小兵卒的底细,看他武艺过人,几乎立即就让他hun了进去。 林阡当夜偷偷跑出来见yin儿和许从容的时候,不无顾虑地说,如此一来短刀谷hun入的jiān细必然不少,其中一定不乏金人。yin儿笑着说,庸人自扰,偌大一个南宋,窝藏的金人jiān细也很多啊。阡一想也是,不过这种制度还是要改。阡说的时候俨然一副统治者的气势,许从容看见的时候不无放心和折服。 回想起来也煞是好笑,曹范苏顾的jiān细疯狂搅luàn川东的整个六月,有谁想到他们拼力阻拦归程的人正巧就在他们的地盘,也一样是在当jiān细?不过,此jiān细非彼jiān细,当那些人都是惟恐天下不luàn的时候,他却是为了在川北之战之前,消解所有可能会因战争延伸的战争,因祸患滋长的祸患! 之所以要选择魏紫镝处参军,一是看出此人并非池中物,阡必须尽快熟知他军中形势,伺机进一步刺探他军情,监视他;二是借助中立势力,能够更方便地接近曹范苏顾和其余的中立势力,三—— 川北之战若开始,魏紫镝定然是最不安的因素之一。一旦苏降雪与他林阡敌对,以魏紫镝的实力雄厚,必当第一个掀起川北之“战”后的川北之“luàn”!所以,魏紫镝此人,一定要想办法将他的战火压制在最早。那么阡就必须把目标锁定在他。 但是办法它不是说来就来的,当时阡并不能想到如何压制魏紫镝的战火,所以就只能跟他耗上了。 yin儿知道他要长时间地呆在魏紫镝帐下难免觉得冷清又想念他,可是为了不破坏他的筹划就只能暂忍相思,每天唯有在夜深人静才能在偏僻一隅与他相见,时间还不能过长。好在过了几天yin儿心血来cháo说要帮许从容去化解一桩近十年的si人恩怨,日理万机得很也没有多想念他。那个冷血的yin儿,有好几天都没去约定的地点见他,他甚是不放心,还是见缝chā针去见了一次许从容,才了解到yin儿要消除的矛盾来自于萧溪睿和谢云逸。 萧谢两家世代交好,萧溪睿只有一个宝贝儿子萧瑾,从小备受疼爱,自身倒也争气,二十出头就一身武艺还仪表堂堂,正要迎娶谢家女儿谢云珊,然而就在婚礼前夕谢云珊忽然无缘无故退婚,萧瑾自然纳闷,去找谢云珊理论了数次,奈何次次都以争执告终,旁人远远见到一对恋人吵架,哪里会想到去管他们吵些什么。孰料就在某夜,被人发现谢云珊身中多刀弃尸荒野,不仅死状惨不忍睹,竟还赤身luo体明显曾遭玷污。 可想而知众人第一个想到要问的人是萧瑾,是问,不是问罪。然而据称萧瑾那日满身鲜血一脸惊慌地回到萧家,什么话都没说就把自己困在屋内,着实可疑。谢云逸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死这么惨当然要讨个公道,看萧瑾如此可疑即刻要来拿人,遭遇萧家的剑拔弩张。萧溪睿虽然理亏,却说什么都不肯把已经近乎疯癫的儿子交给别人当犯人。 萧谢二人的案子,自然去了石中庸的手里,涉及林家军中两大家族石中庸不敢怠慢,却因没有真凭实据根本无法权衡,事发不久曾经传出此事与塑影门陈安有莫大关系,但未及调查,那些声音都莫名其妙消失了,也就在此时,传出萧瑾的通敌疑案,证据确凿在短刀谷ji起公愤,谁不想将杀死谢云珊的凶手凌迟?加之萧瑾到死都颓废萎靡双眼无光不曾为他自己辩护过一句。石中庸手里,就无端端出现了一个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不公允…… 由于萧溪睿坚决相信儿子无辜,而谢云逸则心痛妹妹早逝,两个曾经的亲家陡然间就成了仇家,隔阂一生就生了若干年。地域再近,心也远离。 事发后这么多年,原本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孰料就在近几年,塑影门的前任门主陈羽丰失踪,继位的陈静明显能力有所不及,使得陈安与凶案有关的传言又开始夹缝生存。无空xue,不来风,石中庸情知当年可能判错了案,却也苦于无力倒转时光。 就在今年五月,随着陈静按捺不住性子率众去了川东见林阡,塑影门不再在短刀谷只手遮天,传言开始有浮出水面的趋向,yin儿在林家军中日夜走访打探消息,无意间收获了这么一条。当得知谢云珊可能是被陈安先jiān后杀之后,yin儿拍案而起义愤填膺,说什么都要为那个谢姑娘找到真凶,同时为萧瑾讨回个公道。但当时陈安不在谷内,yin儿听了许从容的劝告,决定还是先帮他一起化解萧谢两家的矛盾才是。 “真的要盟主她亲自干涉吗?”许从容问他。 “便让她干涉吧。”阡允了。 “可是,萧谢两家,已经五六年没有互相来往了。”许从容面lu难sè,“化解矛盾,只怕很是棘手。” “那便更需要yin儿干涉了。她的巧舌如簧,世间无人堪比。”阡笑着说。 他准许yin儿这么干涉,除了理解yin儿的心肠之外,还因为萧谢两家的矛盾也应该在川北之战之前就消除,虽然听起来只是si仇中的si仇,然而牵扯到命案和几大家族,将来未必不跟着魏紫镝一起引起不必要的大luàn。这件事,既然yin儿能做,就让她来做。 “还有,昨天闻因来跟我说,她见过陈安,还和寒家四圣之首的戴宗在一起。”许从容说。 “陈安?和寒家……”林阡不禁一怔。 “主公对此有什么指示?”许从容问。 “派遣些值得信赖的人,去调查塑影门和寒泽叶究竟有无勾结,尤其对陈安的所作所为,挖地三尺也要全都翻出来。”阡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脸sè并不好看,他对内耗,对jiān细小人,真的是深恶痛疾,真正想杀一儆百。因为他知道,所有英雄豪杰浴血沥胆建立的功业,全都是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松土! 许从容点头:“寒泽叶他,最近似是没有动静了。” “是百里笙和宋恒都在牵制,使他不敢妄自作动。”林阡道,“但只怕,牵制不了他一世。” “百里帮主和宋堡主两个,都牵制不了他一个?”许从容不解。 “百里笙豪爽,宋恒稚嫩,未必能赢寒泽叶冷静。”林阡道,“不过大师兄且放心,短期之内,他不敢luàn。”说罢取出一份名单来,“这里倒是有一些大小将领,需要靠大师兄你来留意。” “好。”许从容接过,看了看,“都是中立势力?” “是,他们大多都与我们毗邻,可以被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牵制,甚至必要时给出威慑,如此一来,即便川北战luàn,他们为了自保应该也能畏之避之,免得给大局添luàn。” “的确,这些势力,说实力并没实力,就是特别多特别挤,若全跟风入局,实在眼huā缭luàn。早将他们排除在外得好。”许从容欣然点头。 “不过,这之中有个人的名字,你不能忽略,也不能排除在外。”林阡说完,许从容不禁一愣,凝神将那名单读了一遍,脸sè一变:“程……程宇釜?对他,牵制不了,威慑无用……”众所周知,程宇釜是中立势力中略逊于魏紫镝的第二大。 “非牵制,也非威慑,用拉拢。”林阡告诉他,“把程宇釜拉拢过来,对他说,为了川蜀安定,请他审时度势,慎重决定。” “以我的名义?” “以你的名义,除你之外,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林阡点头,“川北之战开始之前,我会再见他几次,继续对他拉拢。” 对魏紫镝监视,对程宇釜拉拢,对洛知焉牵制,对景州殿威慑。在到川北的第十天为止,关于中立势力可能引发的争端林阡已经作出了杜绝的第一步。 “最近萧谢两家也有了缓和的趋向,如此一来,川北之战开始之前,应该可以把所有的后患都消除。”许从容道。 林阡摇头,一笑:“大师兄还少算了一种可能的后患。” “哦?哪一种?” “便是曹范苏顾垮台之后,他们的手下会引起的争夺之luàn。” “主公说的是……官军那边?” 没错,官军。官军的制度虽然比义军要严格得多,但他们的组成却比义军复杂。结党营si,勾心斗角,只怕要比义军这一块更luàn,曹范苏顾的手下,会不会在他们垮台之后想着对他们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曹范苏顾,其实是川北之战的最大隐患。 事实上,一定早就有官军将领,早就在筹谋着如何顶替苏降雪。这些人跟魏紫镝、寒泽叶不一样,他们得不到控制全局的权力也不要紧,只要在苏降雪死后,他们能掌握官军就行。 尤其是近几年来,尽管表面看林家军在崩溃,其实曹范苏顾也一样在崩溃,这些人不是瞎子,看得见越野山寨被金兵围剿带给曹范苏顾的损失惨重,他们的取代之心,只怕与日俱增。 这些官军,其实是苏降雪需要顾忌的心腹大患,却一样被林阡计算在内。 许从容听了他的分析,自然是心服口服,点头赞同:“我在川北近几十年,也知道一些官军之中的勾心斗角,哪些人安分守己,哪些人可能只想着要踩着他往上爬,大概也能分清个一二。明夜此时,我把大体的名单带给主公。” “让yin儿……也一起过来吧。”许从容临走之前,他忽然收起严肃,说这话的时候面sè柔和得,哪里像一个主公。 许从容哈哈笑起来:“本还怕是主公冷落了盟主,怎么今日一见,反了过来?” 第496章 忘中犹记(3) 阡和yin儿到达川北后的十多天里,也并不曾忽略过川东形势。那段时间川东一直风平làng静,与天骄共守的抗金联盟,短期内的确如阡所料,与金人相安无事,显然是天骄一手控稳了局势。林阡对盟军本就自信,再加上他一心以为留书起了作用,所以身处川北从来没有后顾之忧。彼时,苏党jiān细和寒党jiān细都还处于蛰伏,隐居之说还在酝酿当中,确实也是相安无事。 他站在约定的地点等yin儿,俯观谷内安静的黄昏,表面是田连阡陌,内在却真如yin儿所说,有一股肃杀之气,正朝着北谷的方向汹涌翻滚。越仔细看,越看得见形状。唉,再浩大的声势,最终还不是硬着头皮要挤进这狭小的关卡。 夏风中他感应到yin儿来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怅惘,微笑着转过头去:“yin儿……” yin儿一直忙于为萧谢两家的矛盾跑tui,几天没跟他见面了,为什么神态里看不出一点点的思念和关切呢?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在意这一点。当她把许从容交托的名单放到阡的手中时,阡一边接过一边问:“yin儿,担心我吗?” “不担心。”她回答得真是干脆。 “为什么?”阡不禁怔住。 “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你是谁啊?” “唉?”阡察觉出她好像不悦,一时语塞。心想,难道yin儿是气他不跟她一起?不知怎的,竟横生一丝愧疚。 她忽然憋不住笑起来,搂住他胳膊:“我是真的不担心。你是谁啊你是林阡啊,用得着我来担心吗?”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林阡,叫林听,是魏将军的手下……姑娘你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阡立刻报复她,把她甩开边笑边走。 “站住别跑!”yin儿大怒,赶紧追他,他边收好那名单边加快步伐,本来是计算好这个速度给yin儿追上的,忽然之间yin儿脚步声竟消失了,阡不禁一愣停下来转过身去,刚转过身路边树上就冲下来一团白影,来势汹汹直朝他砸过来,阡知她本来是想跳到自己背上,这时却正巧掉进自己怀里,接住她的时候发现她嘴角划过一丝jiān笑,对啊,如果这样还能接住她,不就证明他是林阡了?偏不让她得逞!阡当即抱住她一起往后就摔,不顾一切地仰倒在地上再疼也甘心。 “哎呀哎呀,出人命了!”他一边按紧她腰一边惨叫,“姑娘你再不起身我要被你压死了!” yin儿动弹不得,笑着索性就赖在他怀里:“林听,从天而降一个仙女给你,你也不要?” “哪里?仙女在哪里?我……我要!”他左顾右盼,就装得跟真的似的,活生生一个没见过女sè的小兵。yin儿愣怔怔看了他很久,痴痴笑起来:“你真的很不赖啊,hun在哪里就是哪里人。” “真的不担心我?”他恢复成林阡、微笑看着她。 “不担心。”她贴在他心口,闭上眼舒服地躺着,“只是想你而已,却不担心你。” “鬼丫头!害得我白白失落了一场。”他笑起来。 “你若问我想不想你,我当然说想了。谁教你自己问得不对。”yin儿贼笑,忽然幽叹了口气,“不过我知道,你这么问,是因为你心里担心我……” “我是担心我身边这小妖精,趁我不在便被别的妖怪给勾走了。” “看他们谁敢!” 她陪他在山上看了许久的名单,代许从容向他述说:“这曹范苏顾手下,各自都有不少死忠,真正能有异心的并不多。但其中有一个叫吕之阳的,据说最近表现得很活跃,一直在招兵买马,联系着他的拥趸。苏降雪那边,目前还没有着手对付他。大师兄说,可千万别正好赶在川北之战。苏降雪和吕之阳这对上下属,千万别在那个关头打起来。” “苏降雪恐怕一直在放任着吕之阳,等他膨胀到最大把这帮luàn党一网打尽,不可能还没有着手对付他。”阡摇头,“这个吕之阳,只怕是等不到川北之战了。” “是吗?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苏降雪不会公然除去吕之阳,否则,对上对下都不能交待。” yin儿一怔,心领神会:“难道是把这些头目暗杀?” 便就在二人探讨之时,林外忽然生出几簇火光,时亮时暗忽隐忽现,有时远有时近,直把yin儿吓了一跳:“鬼?” 阡按住她口,熄了火把与她沿着另一条小路下山,前方黑灯瞎火左右虎啸龙yin,天上月孤风高地下枯枝败叶,yin儿似是怕背后有鬼跟着所以一路都紧紧靠着他,等百转千回避过了那群人,yin儿终于喘了口气笑了笑:“孤男寡女……竟像偷情一样。” “yin儿,竟教你陪着我,吃这么多的苦头。” “哪有吃什么苦头了?我还觉得刚才这一路很是过瘾呢,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着,但心里就是妥当。” 他一怔,叹了口气:“傻yin儿。”他知道yin儿为什么觉得妥当,因为有他在她身边。 不得不承认,那时真是他人生的低谷。太多的事情,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局势luàn得无法掌控。 无法掌控,便只能把棋盘打翻,至少在他看来,既然柳路石陈对他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安,他的离开,恰恰可以给他们最大程度上的信赖。 当时他也无法预见留书失窃会给之后的几个月带来怎样的惊涛骇làng,却从那时起,好像就注定了要和yin儿一起共同患难。 yin儿正待要走,忽然咦了一声:“你看,路中央,好像有头小猪啊。” 他奇道:“是么?”他眼中所见,好像是兔子那么小的一只。不过走近一看,果然是头猪。 yin儿听得侧路有人声,来不及走,只能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这里好歹还是魏紫镝的范围。 阡留在原地护她,不刻,那猪的主人就面带焦急、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心疼地将它抱起,然而,十分出人意料的是,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体态婀娜,眉目清秀,肤sè白皙,与阡这一照面,竟还带着三分羞涩,低下头走到阡的身边,连声音都温软:“你……可见到另一只吗?” 虽然那只猪很小很可爱,可它毕竟是一只猪啊,哪里有女子拿猪当兔子养?看这少女,装束一点也不像平常村姑,反倒是个小家碧yu,娴静如水,乍看之下弱不禁风。阡狐疑地看着她,这少女当即面上一红:“没有见过吗?那就糟了……” 阡惟恐yin儿有失,赶紧从疑huo中走出来,立即指着某个方向:“恐怕是往那边去了吧。适才见到这一头时,它是从那边而来。” “那边?”少女循声看去,脸sè一变:“死亡之谷!?” “死亡之谷……”阡蹙眉。 “你是我哥哥帐下武将吗?为何从前不曾见过你?”少女忽然问。 阡一怔,忽然明白这少女眉目为何这般熟悉,原来就是魏紫镝的女儿魏衾,阡十几天来一直在魏紫镝的儿子魏谋帐下从军,凭着一身武艺已经得到了魏谋赏识,成天跟着他走闯见他比见yin儿还多。 “属下正是魏将军的副将,刚来短刀谷不久。其实,魏小姐若是实在焦急,大可以派人进入一寻。”阡说这话时,俨然又回到了魏谋麾下那个副将,不卑不亢。 “难怪你不知道了,那里是‘死亡之谷’,是短刀谷的禁地,谁都不能,也不敢入内。”魏衾叹了口气,“一群高手,纵然都武功盖世,竟个个都有顾忌,不是我想找他们就能帮忙的。唉,看来,也只能我一个人去寻了。” “若魏小姐不弃,属下可以与魏小姐一同前往找寻。属下,不怕死。”阡赶紧说,魏衾一怔,微笑起来:“我也不怕。”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打量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林名听。”阡趁她转过身去,示意yin儿先走。 往上走,回到适才和yin儿会面的地方,可以俯瞰这边的短刀谷全局,虽然肃杀,倒也不乏田园与人家。而翻过山去,俯瞰那边的死亡之谷,就可以看见短刀谷尘封已久的另外一面。 阡毕竟到短刀谷才十几天,开始虽然可以说阅遍了短刀谷的地形,但也都是因人而看地,后来又要被那个作为幌子的军职束缚着不能走动,哪里有机会发现荒无人烟的这里。那天巧遇魏衾,才知短刀谷有处本该震慑金朝、却被忽略多年的死亡之谷。 是因为惧怕,所以他们反而忽略了这里。 死亡之谷,曲折蜿蜒,百转千回,mi阵重重。他试图往下走,然而只行了一步,忽然思绪竟像被雷电击luàn,跳闪过脑海的画面,是黑暗mi雾之中堆迭的战旗和烈火焚烧着的土地,灰门g门g的水面上飘着枯枝败叶,白茫茫的阳光下飞散着残灰碎烟,死亡,结束,毁灭,颠覆…… “果然,在那里!”魏衾忽然喜道,阡循声看去,果然最近处的luàn石堆里,存在着一只几乎一样的,那女孩儿明知道死亡之谷凶险,对宠物竟然那般爱护,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要将它抱起,她可能也抱有了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这里是入口就不会有陷阱,孰料一下去就直接一脚踩空,来不及出声就一下子消失在林阡眼前! 既叫死亡之谷,那显然是生死攸关!阡毫不犹豫,立即纵身跃下,那魏衾一边惊呼一边本能伸手,总算还能等到救援,阡猛一握紧她手腕将她攥住,电光火石间饮恨刀也chā入了那洞中壁上!两人悬于陷阱之内,借着天光,阡看见不停摇晃的魏衾已经离洞底剑堆不远,若掉落下去定然只有一个下场,虽见多了血雨腥风,也不免暗叹惊险。那魏衾显然也已发现威胁,幸好阡即刻跟着跳下来并一把抓住她,若他迟疑一忽她就连尸首都没有了,魏衾不禁悲叹:“看来,这死亡之谷,并非危言耸听。” “你握紧了。”阡感觉到她的颤抖,看那些利剑锋芒闪着寒光,知道每一把都削铁如泥。 “对不起,林将军,我……少不更事,竟连累了你。”她虽是魏紫镝的女儿,却明显不懂武功,虽自责少不更事,却明显知书达礼,生死攸关,都不曾有过恐慌之sè,反倒因为觉得对不住他而忧心。 “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上去。”他目测这里离洞口尚有一定距离,不可能一跃就上得去,但借刀凿路可以先攀上去一段。 “这么高,可以上去吗?”她语声颤抖,明显不相信他能上去。 “自然可以,我有把握。”他淡淡地答,竟却没有一丝的犹疑。 她先是一怔,点了点头,阡拽起她衣袖提起她来,随刻将她负在自己背上,这姑娘本身体态轻盈,然而臂弯里竟还紧紧抱着那头猪,体积不大,重量到不轻,阡不由得一笑。 “你笑……这只猪么?”她有些尴尬。 阡抽出另一把刀来往上去,还不及说话,她已经长长叹了一口气:“父亲和哥哥,也都一样的见不惯。” “倒没有见不惯,只是有些意外。” “唉,林将军,在人前和在人后,你是两个样子吧。”魏衾忽然问,阡一怔,嗯了一声,对啊,适才命令她,不自觉暴lu出了自己的说话语气。 “打开门和关上门,我也是两个样子啊。”魏衾苦叹。 阡忽然有些懂了,人前的小家碧yu,是魏紫镝和魏谋要求出来的。 “短刀谷,不也是两个样子?”阡微笑回应,“虽然乍看之下很意外,其实内涵并不抵触。”并不抵触,都因战争而存在。 “是吗?可他们却都嫌抵触,一直在要求我改了这坏习惯。”魏衾苦笑。 “我只知就算有再多的人强迫你去迎合他们,也应该坚守自己的原则,不必太苛求,只求活坦dàng。”阡忆起柳路石陈以及天骄,总是有所感触。 魏衾若有所思:“虽然坦dàng,却也有些憋气,极想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叫一场。” 次日,yin儿听说他还真的在死亡之谷歇了片刻,陪着那个魏衾对着空阔无人的山谷大叫了好几声,说:“怎么办‘林将军’?我心里也憋气,也极想在没有人的地方大叫一场。” “那今夜我陪你一起去。”阡笑起来,刮她鼻子,“看你这模样,十足就是个妒fu。” “那是自然要嫉妒的,你的背,我可是huā了好多天的时间才爬上去的,叫一个小姑娘初次见面就大摇大摆着上去了。” “人家哪里是个小姑娘,她比你大个好几天。” yin儿瞪大了眼:“你连这个都清楚了?” 阡笑起来。 “若是你现在问我,‘yin儿,担心我吗’,我一定说,我担心得很,担心得很。”yin儿面lu忧愁。 “怎么了?真的这般在意?”阡知道yin儿撅起嘴都是假生气,真生气的时候通常会忧郁,这次显然是真的,不由得上了心,着紧问。 “你懂什么?对我来说,那很重要!你的第一次给了我,当然要从一而终给我。”yin儿认真说。 阡当即脸sè大变:“第一次?”能这么形容吗?! “你在黄天dàng,第一次……背着我……”她低下头来,轻声说。 “我的第一次,哪是给了你?”阡mo着后脑勺,苦思冥想状,“早就给宋贤了,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 yin儿哭笑不得,气得立刻打他:“不过,你要和我约法三章,从今往后,不再背别的任何女人了!” “好!”阡一口答应。 “念在你昨晚是为了救人,而且之所以跟她一起是为了护送我走,那就……暂且原谅你了!”yin儿终于lu出微笑。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替盟军感谢她。”阡笑毕,正sè说,“是她的出现,让我发现了一个名叫死亡之谷的地方。” yin儿一怔听出音来:“死亡之谷?何处?怎么从不曾有人跟我提起?” 第496章 忘中犹记(4)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阡照常在魏谋的军中慢慢地往上爬、观察魏紫镝和曹范苏顾的所有动向,许从容则为他留意着他指定的一切中立势力,并且遣亲信暗中调查塑影门与寒泽叶有无牵扯,而yin儿也依旧忙于解决萧谢两家的矛盾纠纷,闲暇时候则再记记人名、背背家族关系之类。 阡和yin儿所承担,俨然都是些极费心力之事。却真是没有办法,要拿下这个天下,总要对这里知个子丑寅卯,更何况,阡不单单是为了夺下这里才来,试想他若真的不顾一切要强攻进来,岂是这些势力抱成团就可以阻拦?! 只不过,清晨睁开眼的时候,陡然发现自己置身一个完全崭新的环境;和自己打交道的是全是些陌生人,而且可能每半天就会换一群;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更是在脑子里翻江倒海,若是记错了一个恐怕都会引起失误,一个失误就系着短刀谷无数条性命……如此生活,难免不紧张,难免觉得不习惯、太突然,甚至偶尔会有些茫然。 所以他对yin儿说,走的路越来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几个不同的势力,在整合之初,势必要遇到这样那样的阻滞,甚至会在磨合的同时自始至终伴随着地震山崩。 遇到的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人物也是越来越多:曹范苏顾、吕之阳,属于官军;魏紫镝、洛知焉、景州殿、程宇釜,属于中立义军;许从容、辜听桐、郭子建、谢云逸、萧溪睿,都是效忠林家。各自立场又变幻莫测,也许下一刻格局就会打破。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在心里过一遍,那些名单,竟比武功秘笈还要难记,比破阵方法还要难懂…… 于是,每夜偷偷溜出来见yin儿,就成了他在短刀谷那段日子里最开心,最憧憬事—— “yin儿,在画什么?”这夜是yin儿早到了,在老地方等他。 “你这不学好的小兵,每天都要违反军规偷偷跑出来。”yin儿笑着,任凭他凑过来看自己在地上画什么。 “曹范苏顾、魏洛景程、许辜郭寒、萧谢杨田、百里笙、宋恒、范铁樵、塑影门……”他看见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张粗略的地图,蹙眉。 “单论大家族,就有整整二十路人马啊。”yin儿叹息,“吕之阳那种小势力,更是数不胜数。” 他一边从后揽住她腰,一边握着她的手去改大势,只是轻轻一划,除了曹范苏顾之外的地盘,全然被他垄断:“这是第一步。”微笑着下巴搁在她肩上,继而再划一道,才将曹范苏顾吞并过来:“这是第二步。” “何以要huā两步?” “因为官军和义军毕竟制度不同。”阡一笑,“对了,这‘萧谢杨田’,是指萧溪睿、谢云逸、杨致诚,还有田谁?” “那就了不得了!那是你爹生前帐下唯一一个女将,叱咤风云得很。”yin儿竟带着一种罕见的尊崇。 “唉,你在我帐下也很叱咤风云。”阡笑着说。 “她叫田若冶,好像跟陈静门主一样大的年纪。可是,战功比陈门主煊赫得多,是十几岁起就跟着你爹一起南征北战的。” “这么了不起……”阡点点头,上了心。 “尤其令人敬佩的一个女将军。”yin儿连连点头,继续赞道,“曾经被金人俘虏过好几次,每次都什么酷刑都用了,回来的时候照样是一条好汉!继续立功,继续驰骋沙场。唉,我若有她一半该多好!” 阡看着她神sè里的羡慕,笑起来:“其实,yin儿也……” yin儿摇头:“而且她还很识大体。据说她的亲生哥哥叫田若凝……” 阡忍不住chā嘴:“原来是田若凝,据说是曹范苏顾手下最能打的一个将军。真想会一会这个人物!” “可你知道吗,田若凝原来是你们义军的,早年投奔了曹范苏顾,田若冶二话不说,立即就跟她哥哥断了关系、划清界限。”yin儿叹了口气,依然很崇仰的口wěn,“那不仅是个女侠,还是个女英雄。唉,如果换成我,会否也识大体到这个程度,为了你而跟亲生兄弟断了关系划清界限呢?” 阡当时心头就一颤,打心底里希望yin儿是这么做,却又不舍得yin儿这么做。既然这种事情yin儿必定会两难,那就不要给她两难的机会!她年纪还轻,看事情也还简单,那就由他为她选定这条永不知情却毫无顾忌的路吧。 正自惆怅,忽见yin儿诡秘一笑,似是要跟他si语什么,他一愣,赶紧弯下身去,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话。 “据我调查,田女侠她,恐怕还很喜欢你爹呢……”结果她说出这么一句,见怪不怪。 阡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每夜见完yin儿,林阡则和许从容一起,把死亡之谷试探着走一遍。那死亡之谷虽然无垠,但阡当时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以防万一的通道罢了。纵然如此,都十分艰难,从发现的第一夜开始,直到他离开川北为止,他每逢有空,必定会去探访。 冒着生命危险的事,他绝对不会容许yin儿chā手,而见许从容如此忠心,阡心中何尝不暗叹幸运。幸得有许从容,伴他出生入死无数。 没过多久,yin儿对于处理萧谢矛盾之事,就作出了非常卓越的贡献,本着“让理直气壮的人先道歉,让理亏之人惭愧负荆请罪”原则,也张罗了不少直指陈安的证据,先由许从容出面先找谢云逸,说出塑影门必会奉上陈安首级,再由谢云逸主动向萧溪睿请罪……终于使得这无数死结层层解开,虽然萧谢两家不可能一下子恢复到最初,矛盾却也显然缓和了不少。 而经过许从容的努力,程宇釜那边也已然被打通,中立势力被秘密拉拢或牵制。 拉拢,是为了保证林家军的势力不至于势单力孤,而之所以要秘密,则是帮他们避开曹范苏顾的杀机。 “为何主公知道程宇釜必定会动心向我们靠拢?”许从容问,“我们一向不跟中立势力交流,也很顾忌这个程宇釜的实力。” “我曾听见他和魏紫镝交谈,流lu过他怀念师门青城山。我想他恐怕未必有争雄之心,却一定极想给短刀谷一份安定。”阡回答说。 “其实,寒泽叶他,也未必有争雄之心。”许从容叹了口气,说。 “怎么?” “我看着泽叶出生、长大,知道他的人品。如果说他是为了争雄而有篡权之心,万万不能苟同。”许从容道,“他是那样地怜悯弱者,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他……恐怕是九分天下之中最强的一个。”阡点头,是以综合实力来看,寒泽叶不仅有武功,更有实战之经验。 “最近我们都进展地很顺利,你呢?mo打滚爬得如何?”yin儿笑问。 “目前我是魏谋带在身边的武将之一,他还向魏紫镝举荐过我一次。”阡答道。yin儿和许从容都齐齐sè变。 “你……竟然让魏紫镝见到你?!”yin儿惊呼。 许从容sè变的原因并不在此:“魏谋此人向来要求苛刻,也几乎从不会向魏紫镝举荐谁。如此一来,魏紫镝显然会很注意主公……”“是啊,爬这么高,岂不是很危险?”yin儿关心地问。 “不必担忧,我是存心的。”阡一笑,“话说回来,魏谋实在是我跟过的将军当中最有真才实干的一个,日后真要向他请教,如何选拔贤能。” “某人真是无耻,拐着弯夸自己贤能……”yin儿嘲笑。 “嗯。”阡笑着点头,“要知道,我在军营里表现的样子,就是老老实实干活,勤勤恳恳练武,从来不会跟别人谄媚讨好,甚至不主动找人说话。这样都能被他给挑出来。就证明他是短刀谷里最具慧眼的伯乐。” “他这伯乐,遇见你这伯乐了。”yin儿一笑。 “他向魏紫镝举荐主公,做什么?”许从容问。 “这便是我今夜要告诉你们的好消息。”阡说,“苏降雪把暗杀吕之阳的行动,推到了魏紫镝的刀口。” yin儿和许从容皆是一惊:“这么快!” 阡点头:“的确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了很多。苏降雪,恐怕是不容许吕之阳再这般放肆了。” “推来推去,竟把这行动,推到了魏紫镝的刀口……还传到你林阡的手上?!”yin儿猜到了。 “是啊,我就是魏紫镝要派去杀吕之阳的人。” “那敢情好啊!你去杀的时候,把他救了便好。这样吕之阳也许可以变成我们的人。”yin儿说,许从容却摇头:“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第497章 鹿死谁手 事情的确不是这般简单。 苏降雪之所以把暗杀吕之阳的行动推到魏紫镝的刀口,显然是不能亲自动手所以要假手于人,把任务压迫给魏紫镝,明显是想试探魏紫镝对他的听从程度。 苏降雪对魏紫镝嘱咐,他希望吕之阳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而魏紫镝,在听到这个托付的第一刻,显然极想钻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空子,把吕之阳党羽一网打尽的同时,收伏这个想要顶替苏降雪的朝廷命官,一旦日后苏降雪倾覆,他魏紫镝的手上也好有听话的傀儡。 但魏紫镝不用猜也了解,苏降雪不会把这个行动只安排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魏紫镝、洛知焉、程宇釜,都是苏降雪要假手和试探的中立势力。苏降雪,是在为川北之战筹谋,开战在即,他,非常需要中立势力的倾斜! 而显然地,他们三方都参与,彼此掣肘,彼此监视,彼此竞争,更确保了吕之阳一定死! 这种费尽心机的安排,使得苏降雪一时安枕无忧。 魏紫镝把事情安排给魏谋,虽然相信儿子的能力,却心知这任务艰难。很难万无一失。 魏谋立即向父亲举荐了一个武将,说他武功卓绝可以陪同自己一起。但事关重大,魏紫镝当然不可能立即就同意。 却显然吃惊,因为一向自视甚高的儿子,难得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举荐过谁,还称他为林大哥。 林大哥?魏紫镝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心念一动,相貌堂堂,高大俊朗,但,但不值得自己顾忌,如果,眼神中多一点杀气,如果,面容里多出一点战意,就压迫得多了,就绝对是人中之龙了。可惜,再怎样都是少了那种叫做王者的气质。 魏紫镝笑自己多心了,听到林这个字就紧张。 与这个林听交谈了很久,魏紫镝终于决定就由他来与魏谋一起,名为杀吕之阳,实则营救他,转移他! 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夜,魏谋和林听还是被洛知焉的人掣肘,无法先到一步,程宇釜的人去得最早,魏谋和林听赶到之时,吕之阳正巧身首异处。魏谋准备好的假首级,派不上用场只能重新带回来。 时隔数月,现在魏紫镝才觉得,程宇釜的人去得最早,当中显然有玄机。 魏紫镝和洛知焉一个是别有用心一个是觊觎首功,所以一时之间都没有去在意那个平日里就和谁都来往很少的程宇釜。 从程宇釜和许从容早先就有沟通来看,程宇釜明显是趁着魏洛大luàn,给了许从容机会悄悄hun入了吕家,许从容,就是程宇釜那个去得最早的人! 魏紫镝可以准备好假的首级,程宇釜当然也可以准备! 魏紫镝洛知焉是在给苏降雪表明真心,而程宇釜当时是在向许从容背后的林阡表真心啊! 所以吕之阳早就被许从容给救过去转移了。所以程宇釜当时就已经和林家军达成了一致! 是魏紫镝自己,把自己的眼给门g蔽了。 他当然料不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程宇釜,不是苏降雪,不是他魏紫镝,而就是那个恰恰也在局中的一个副将! 那个林听,自始至终都和魏谋在一起,既是为了证实他自己清白,也是为了把魏谋控制。 那个林听,他知道所有人都各怀鬼胎,他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那个林听,在这个任务失败了之后,主动向魏紫镝请罪。 而魏紫镝,即刻借此机会处罚了他,站在魏紫镝这个角度,显然是给这个日后很可能有赫赫战功的武将一点下马威,暂先教训教训他,杜绝他日后功高盖主、目中无人的可能。 将那个林听降职,孰料他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最终离开了魏谋帐下,留下了一封读起来感觉怀才不遇所以声泪俱下的书信。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魏紫镝甚至还后悔过,后悔对他的惩罚是不是过重了些。 现在回想,着实是讽刺至极。讽刺至极。 他魏紫镝,千虑一失。竟真没想到,那个林听,就是林阡。 那眉眼,是林楚江的。气质和锋芒,是被藏起来了。 他存心出现在魏紫镝面前,不止一次,甚至还刻意地张显出了一些些真才实干。 所以川北之战他以林家军主公降临此地时,魏紫镝犹如被当头bāng喝!怎可能不失望?对自己失望。怎可能不惊疑?对他惊疑! 当林家军从死亡之谷陡然冒出来并且赳赳威风地开入短刀谷内,魏紫镝的本来计划,是趁着苏降雪和林阡两败俱伤的同时将他两方都击溃,却因为程宇釜不战就归顺而吃了一惊、只能改变策略、见机行事。待到夹道迎候时,他就知道,他魏紫镝,也是那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对象之一。 不管怎么说,不管以后要如何去绊倒林阡。这见面的一战,是他们输了。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至少在那个瞬间,魏紫镝脑中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紫镝都反复地问自己,究竟六月林阡出现在我眼前的用意是什么。 “竟然是他。” 这就是林阡期待魏紫镝说出来的话。意味着林阡埋名在魏谋帐下mo打滚爬这么久,没有白费。 六月,林阡存心出现在魏紫镝面前,到了九月,林阡统帅大军压境时,魏紫镝显然会发现林阡一直在关注他,比苏降雪还要关注他——这个用意,高深莫测,越去猜越猜不透。魏紫镝会芒刺在背,会去纠结到底自己的军情林阡知悉了多少,短期之内,必定很难恢复心态。 对魏紫镝的攻占成功,就发生在阡重现在他面前的第一刻!轻擦过他魏家三军,就挫杀了他魏紫镝的战意! 魏紫镝输了,不冤枉,却尴尬。 因为连他都输了,所以苏降雪陪他一起。 一切,竟缘于六月时,林阡铤而走险赐予他的这一面…… 七月初,阡立即从魏紫镝军中消失,加紧着手对死亡之谷的探访。 而彼时林家军中,萧谢两家的恩怨,终于牵连出了一个庞大的塑影门,更加捣出了他们有一个派系正在与寒泽叶进行勾当,一开始阡就估计塑影门可能参与了寒泽叶的篡权备战,陈安身陷其中基本证据确凿,陈静本人恐怕也难辞其咎,寒泽叶虽然时而异动时而不动,但阡看得出他的锋芒已经敛都敛不住。 寒泽叶比曹范苏顾还要紧急,阡与yin儿立即决定回到联盟去。然而,六月末鬼蜮大luàn盟军,传闻抗金联盟岌岌可危…… 阡知道这种情势下回去未必能救局,所以决定先去黔西,找一个可以克制蜮儿的人——何慧如。由于金人横行川东,盟军形势又bo谲云诡,阡必须给联盟一颗定心丸,于是物sè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也最保险的人选——柳闻因。 可惜,闻因赶到的时候,兴师问罪已经开始了。见不到柳五津,懂事的闻因只能藏身于川东,保全自己,谁也不能轻信。 接下来,就是种种误会ji化之下的,发生在黔西魔门的兴师问罪和众叛亲离…… 被盟军之luàn贻误、郭子建辜听桐又被抽调出短刀谷,阡部署好的川北之战顷刻遭到颠覆!所以在黔西看见郭子建和辜听桐时阡曾有一度大为光火! 但就是那许多日子的艰辛和患难,他都宁可被世人误解也没有透lu出丝毫的川北布局,一劳永逸,苦尽甘来,所有的积淀和隐忍,怎可能不换得这次的不战而胜和威震川北?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sè,而用心又何其良苦。 若非如此,苏降雪在打完寒泽叶之后,必然引起蓄谋已久的魏紫镝动luàn,而吕之阳一定会在苏降雪的背后搞出动作,曹范苏顾自己会分裂,林立的大小党派恐怕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借口选定立场公报si仇,偌大一个短刀谷会因为怨气而内战ji化,自相残杀,整个短刀谷,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战luàn”,岂止luàn撕鹅máo,根本就是满天飞血! 纵然川北最后可能还是会被他林阡zhan有,都满目疮痍,要来何用。 第498章 谁之天下 九月廿四,魏家女儿的生辰盛宴。 魏衾出生得真巧合,似乎预见到十八年后的今夜,赶巧她的生辰为川北之战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前几天还是党派林立ji战凌luàn的短刀谷,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的立场就全都消失了。不再穿着厚重的盔甲于战场上兵戎相见,而是戴着轻薄的面具在宴席间觥筹交错。 但快乐和狂欢永远是短暂的,今夜的确是相安无事,也许明日就又剑拔弩张。 所以宴酣之乐,藏不住一些人的呼吸急促,心跳紧湍,和各自兵刃的随时出鞘。 诚然,中立势力,和平时期是官军和义军的桥梁,每逢战luàn,却又是清剿不掉的隐患、或得罪不得的帮手。 川北之战,还将永远,永远地继续下去。 但拥挤和喧嚣的里面,酒和欢笑的后面,是每个人的灵和魂魄,快乐是假的,忧愁是腻的,其实抽丝剥茧,官军和义军有什么区别。 谁都一样,在流làng异乡。 若非生逢luàn世,群雄争霸,今夕或许只谈风月。怕只怕林阡、魏紫镝、苏降雪,谈笑之间,风云sè变。 当苏降雪居左,林阡居右,魏紫镝备受压迫。宴席从头到尾,魏紫镝都僵硬而又尴尬地坐在主位上,偶尔笑了笑,都极为勉强。 苏降雪彻头彻尾都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林阡则由始至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两人这样的神态,第一层含义就告诉魏紫镝,目前这三者位置,不对。 尤其是那林阡,脱去了战甲,锋芒却都亮得刺眼。魏苏这对顾忌对方多年的枭雄,心里那份为林楚江而空的忌惮,这一刻已经全然因他塞满…… “他才二十岁,是那样得年轻,前途无可限量,苏降雪看到他,恐怕都很难不去在乎。”魏紫镝心中感叹。 “魏紫镝向来工于心计,老谋深算,除我以外,怕也只有林阡能压得住他!”苏降雪心想。 “朝廷对于短刀谷,到底是个什么用意……”林阡环视短刀谷这个风云变幻的国度,他知道,这些内luàn分明被有些人看着,希冀着,淡漠着,袖手着—— 朝廷尚文轻武,真正抗击金朝之时,或许对东线能有所控,西线,却不得不求助于短刀谷,然而如今金宋相安无事,义军反倒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江湖人才辈出,在官军中经常都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只能投奔义军,但义军一旦发展得过于壮大,就必须避嫌,就必须承认隶属朝廷。 短刀谷,便是这种矛盾和摇摆中诞生的产物。 那偏安杭州的赵氏王朝,恐怕是正期望着看到川蜀的内耗吧。 但未知他们这样的期望和听之任之,会不会给他们自掘坟墓?和平时内耗完了,战luàn时焉能拒敌…… 可怜的曹范苏顾,根本是朝廷牺牲给义军的陪葬…… “今夜一见,魏紫镝果然比以往规矩得多,安分得多!”顾霆带着三分快感,醉醺醺地回到屋里。顾震一直扶着他,比他弟弟要清醒许多,看了一眼苏降雪,叹息:“可惜的是,魏紫镝却是因林阡而规矩,因林阡而安分……” “我们,要不要把义军之luàn,呈报朝廷?”范克新问。 苏降雪掩上门才敛了笑容,不悦之sè溢于言表:“呈报?如何呈报!说义军内luàn?他们一个个都只会袖手只会说你自己看着办!说我被义军打败?他们又会说你办事不力兴起了还会对你指着鼻子骂,我们这些人的脸,到底往哪里搁去!?” 众人从未见过苏降雪有过如此震怒,一时噤若寒蝉,范克新正襟危坐,顾霆亦从醉中惊醒。 曹玄叹了口气:“是啊,朝廷本就懦弱,越往上走,反而就越无能……我们真的,无可奈何……” 他们毕竟多年来与义军一起生活,难免要被草莽同化,其实此情此境,曹范苏顾,亦早已不是纯粹的官军。 “再者,义军变动,本身就不可控。便就让林阡先得意一时,日后再对付他!”苏降雪努力平息了怒气,勉强地说。 “最近几日,大公子他,身体可好些?”顾震问起苏慕离近况,苏降雪点了点头:“他一定会重新振作……他,是我苏降雪的儿子。”说到苏慕离,他眼中总是有些慈父的情愫。 “年初,洛知焉与我们提起过,今年之内会将他的两个女儿嫁到苏家和顾家。苏大人,适才宴席,他应该也与你提起过?”顾震续问。 “不错。”苏降雪微微lu出些笑意,“洛知焉总是这样,急不可耐地要嫁女儿。”气氛方才有些舒缓,众人都相视而笑。 这位在中立势力中位居第三的洛知焉,除了势力很大之外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优点,那就是女儿特别多,且个个都是美绝姿sè,洛知焉自己实力平平,却特别喜欢以“女儿外交”来博取较强势力的眷顾和关照,女儿嫁给谁,那便是与谁示好的表现。 当洛知焉敬酒之时又提到婚事了,怎能不令曹范苏顾心情舒缓?至少他们可以看出,原来洛知焉还没有完全倾倒向林阡,他不敢。 “我家家诺病了许久,也是时候娶妻冲喜了……”顾霆自言自语。他的儿子顾家诺,是顾家唯一的香火,可惜却是短刀谷家喻户晓的病夫。 “而且,那个洛轻衣嫁过来,或可助大公子他重新振作。”顾震继续对苏降雪说,“大公子他素来严肃,唯有见到洛轻衣时,才会……” “他们二人的关系,我也知道。”苏降雪点头,半开玩笑,“我也早把洛轻衣,看做是我苏降雪的准儿媳了。” 范克新看他微笑,点头附和:“这般看来,如今形势,其实也不算特别严峻。洛知焉还没有完全倾斜,依然可以回旋向我们这一边;魏紫镝只是暂时受制于林阡,日后难免不会重新振作;而寒泽叶虽然带着四圣也投降了他,但辜听桐却不曾随之一起,反倒投向了我们门下。” 苏降雪忽然一怔:“辜听桐,是为什么甘心投效我们?他明明是林楚江的徒弟……” “是十七年前的那次、与完颜永琏的‘陇南之役’吧。”顾震叹了口气,“说到底,那次义军牺牲的人,又岂止是辜将军一个。” 苏降雪眉头一蹙,和顾震对视:“牺牲的人,还有谁?” 顾震忽然也心念一动:“苏大人莫不是又有妙计?” “毕竟不会有人,一辈子都在往上走。”苏降雪狠辣一笑,“也该到头了,是时候让他林阡尝试一次、意想不到的战败。” 日薄西山。 当林阡站在山顶上看死亡之谷,看着脚下蜿蜒曲折的路,和寸草不生的地表。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一个又一个的无底洞。但那里,本是为了同仇敌忾抗击金军才构建。如今,却投闲弃置,经过它的,是宋军一场又一场的勾心斗角。 不错这是抗金应该凝聚的地方,可终究免不了风bo,躲不过灾难。外敌已然如此猖獗,南宋竟还有无穷无尽的内耗。 是真的,燹冈那一战他就已经说过,南宋若亡,便亡于内耗。除非,他义军真正有一天完全地压制官军!那才是真正的毫无后顾之忧! 压制官军。这就是他父亲的理想,如今他也看清楚了,是不得不压,且要尽早,尽快。要对抗金朝,首先就不应受制于宋廷!今天有官军要对义军侵吞,他日难免不会在金宋大战时后院起火! 也许,父亲他当年,也不是主动要压制官军的吧。是人引起了形势,还是形势比人强? 现实很惨淡,可是越接近理想,越发现它比现实还惨。短刀谷,这一支抗金的最强势力,竟在威慑金朝的同时,自我演变为一个最大的祸害。 但这条路,是再不好走,也要走!南宋的西线,在魔门、黑(道)会全然降伏之后,他下一个要慑服的,就是短刀谷! “yin儿,我已下定决心,一定会撕开这里表面的和平。” 短期之内,就算苏降雪和魏紫镝都不会轻易敢出手,川北之战,也必定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因为,要出手的人是我,是饮恨刀林阡! 第499章 吾谁与归 想起yin儿,思念汹涌倒灌,加之近来心情沉重,林阡蓦地沉醉于yin儿曾经的笑容,夕阳下笑靥清晰,鼓励他又伤害他…… 转眼,今天就已经是yin儿的生辰,仍旧没有她复活的音讯传回来。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秋风中他知道,他是时候动身回黔西去,去见yin儿最后一面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将在前往黔西的路上。期间,已经不会再有新的药材、新的方法去治愈yin儿,换而言之,yin儿终于还是败给了火毒,最后这几日,没有生机,只能维持现状,等死。可叹他动用了一切的毒圣和神医,寻遍了天下的寒性珍稀,哪怕以毒攻毒连唐门、五毒教各自最寒的毒物都用过,竟然得到这个结局…… 现在盟军和林家军仅存的希冀,都是林阡能够赶到黔西带给yin儿最强的意志力,这,是yin儿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转机。 但阡虽然人前表现得坚毅,却实在没有把握能够代替解药,单凭他的存在就能把yin儿从沉睡中救醒…… 一个多月来,忙于应战各路敌人,也习惯了没有yin儿在身边,他只能选择把对yin儿的爱和思念忘中犹记。但当一切战事都趋缓,所有曾经翻云覆雨的都功败垂成,他的记忆总会回到那夜黔灵峰的拜堂成亲、新婚之夜,yin儿的笑,yin儿的美,yin儿的倔强,yin儿的可爱,总是侵占着他内心和脑海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结局快要来了,他的心,竟已经麻木,不知道怎么去恐惧,不想去面对这个事实:十月初五的子时以后,yin儿就将魂魄消散,无法生还。 与他共患难的人啊,为何就不能与他共赴辉煌…… 深秋的晚风,吹在身上竟感觉有点寒,忽地却是一阵暖流流遍全身,他一惊才从思念中醒来,回过身,看见这个替他添上披风的人,是许久不见的蓝yu泓。不错,她跟着yu泽一起,到了短刀谷,依稀也是在帮军医照顾死伤,现在就在神医樊井的手下。 到了短刀谷十余日,阡都不曾主动去见过一个故人。包括宋贤在内。 他们可以怪他无情,或者体谅他无暇。但如今他心头,真真实实只能牵挂yin儿一人。 只是,yu泓这般关心地给予体贴,饶是已经铁石心肠的他,都不免有些愧疚:“yu泓。” “姐夫……”她受宠若惊的表情,仿佛听到他唤她就足够。 “yu泓,可否不要再叫我姐夫。”阡皱着眉,摇头对她说。 yu泓不像yu泽那样的坦然和平静,听得这话俨然sè变:“为……为什么?”一瞬间她似乎不能接受,眼前人既不要她,更遗弃了她的姐姐。 “以往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姐姐与我,都将会有新的人生。” “也许你会有新的人生,可姐姐应该没有了。”yu泓语带颤抖,泪盈于睫,“你和杨宋贤,以各自的方式,遗弃了姐姐……” 怎么?宋贤他?林阡正待询问,忽地yu泓身后黑影一闪,来得突然林阡大惊,赶紧将她往身侧一拉,同时一脚踢向那影子,岂料那影子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是一根如刺金针,林阡赶紧挟住yu泓一同避闪,同时短刀出鞘,又快又准掷在那黑影身上,只听一声闷哼,林阡正待上前去看,便听得孙思雨的声音:“往哪逃!?” 眼一huā,头顶上又是一团黑影掠过,紧接着孙思雨携紫蝶剑飞身而上,紧追不舍,二者几乎与阡擦身而过,林阡将适才那人制伏,同时收回短刀:“你是何人?为何出现此地!?” 那人猛一张口,金光一闪,林阡赶紧侧身,但飓风过后,似乎还有更强烈的力道猛袭心口,眼前却从始至终都见不到有任何武器,来不及以刀相抗,林阡蓦地伸手一截,全臂都是一麻,停留在手中的是一根无sè尖刺,相比金针,它才是真正武器! “控弦庄秦氏兄弟。关中‘穿心刺’掌门。”阡起身来的同时,已经隔空以石封他xue道,yu泓在一旁huā容失sè:“姐夫……你,你怎样……”泪光点点,不叫他姐夫,她该叫他什么啊。 “好眼力!”那人被擒,心服口服的同时不免惊疑,“尊驾何人!?”控弦庄的五大杀手锏之一,秦毓和秦敏兄弟,是双胞兄弟长相一致。秦毓武功较强,但秦敏也非等闲之辈,怎可能两三招内就被人擒获。 林阡未及答话,那人蓦地看见他手执双刀,恍然大悟:“却真是我秦敏有眼不识泰山了。” 阡听他自称秦敏暗叫不好,侧头去看不远处孙思雨,果然被那黑衣人bi得连连后退,没有一招一式胜出,连反败为胜的迹象都没有,而秦毓的刀,显然超出孙思雨好几重境界。阡正待去救,孰料秦毓一把擒住孙思雨掐住她脖子:“放了敏儿,我就饶了她!” yu泓陡然看见孙思雨容颜,不禁一怔,怎地与姐姐这般神似? “师父,别管我,抓jiān细要紧!”这女子言行举止里透出一种江湖儿女的粗爽,却是姐姐所不能有……yu泓却陡然一惊:师父?这女子、怎叫我姐夫师父? “哥,他是……林阡!”秦敏语声颤抖,面sè惊惧,秦毓与林阡一照面,陡然一惊:“饮恨刀林阡?”转头去看了孙思雨一眼:“难怪如此厉害的身手,原来是他门下弟子。”吃惊的同时不免犹豫,却听嗖的一声,斜路里飞出一枚透骨钉来,对准了秦毓腰间直shè,秦毓赶紧避让,趁这功夫,孙思雨左手里顿时多出一把匕首,往秦毓急刺,那秦毓却真是身手矫捷,躲过了透骨钉竟依旧有闲暇避闪匕首,飞快地再一刀砍向孙思雨,孙思雨双手变通进步神速,紫蝶剑迅即抵挡,秦毓咦了一声,赞了声“好”,却还不及再打,斜路里又一道流星划过,这次袭上的不是暗器,而是一个蓝衣女子,她速度好快,如离弦之箭,秦毓始料不及,立即移位逃窜,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林阡见转眼功夫秦毓就逃跑,正自惊诧遗憾,孰料半路杀出的身影速度更快,未及回神,秦毓的衣角已经被那蓝衣女子揪住拽停了!最吃惊莫过于孙思雨,她被秦毓劫持前拆了百余招招招落败,任他游刃有余还从眼皮底下溜走,却还没要接受这个事实,秦毓已经无路可逃! 那蓝衣女子真正是绝顶高手,不仅轻功卓绝极速制停了秦毓,还与此同时迅猛刺了他一剑。阡虽然要看住秦敏,却忍不住要去关注她。 “你这装束好生怪异,难道你是金人jiān细!?”蓝衣女子冷冷喝问,秦毓衣衫已被划破,倒退一步,蓝衣女子不由分说,再次刺出一剑,秦毓并非等闲,知道了她的剑招风格,于是巧妙躲了过去,这当儿孙思雨追了上去,趁势送上一剑,秦毓遭到左右夹攻,眼神一狠,刀边金光丛生,林阡不禁提醒:“小心!”他知秦毓的暗器功夫比秦敏高出许多,秦敏只用两根针就已经足够意外,那秦毓几十根针显然更加凶险! 金光齐往孙思雨处打,则无sè的针刺一定是向蓝衣女子发,阡这声提醒,本就是对蓝衣女子,却徒惹了yu泓的猜疑,和孙思雨的欣喜。 蓝衣女子虽然身处险境却毫不慌luàn,经阡这一提醒,腰间抽出一根竹管轻轻一弹,亦如天女散huā般回击秦毓,当此时,天空中处处听得见无sè刺与透骨钉的撞击之声。阡注意她剑法高强,已经绝非孙思雨可比,而且是yin儿不能企及。 yin儿,yin儿她,就算复活,恐怕武功也……阡忽然心中一恸,他知道yin儿在意的东西其实有很多,武功就是其中之一。她一心想要“居阡之侧”,可是…… 那秦毓单刀抵抗蓝衣女子和孙思雨双剑,之中不间断地双向散发暗器,久之,孙思雨阻挡那些金针已经手忙脚luàn,蓝衣女子也明显感觉吃力。战局眼huā缭luàn,阡距得较远,隔空chā手只怕要误伤,他正待押着秦敏一起上前去救局,手臂却被身边yu泓拖住,她面lu稍许的忧愁:“危险,不要……” 若是yin儿在这里,一定会狂妄地说,林阡就是只有我一个也能赢!撕心的痛楚:每一个瞬间,见到旁的女子,总是能联系到yin儿…… 缓得一缓,却见孙思雨已经退散到了一边去,山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淡青sè身影,取代了孙思雨与秦毓对战,令阡又惊又疑的是,这青衣女子的剑法,和蓝衣女子竟是不相上下。这短刀谷,到底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yu泓,可知道她们是谁?”阡不禁对这一蓝一青两个身影上了心。 “那穿蓝衣的,是洛知焉的二女儿洛轻尘,穿青衣的,是三女儿洛轻衣……”yu泓说时,面lu难sè,“她们,关系不大好……” 林阡一怔。果不其然,虽然洛轻衣的剑法比孙思雨高强许多,但她的入局明显不及适才,如果说适才洛轻尘和孙思雨的合作还能与秦毓制衡,现在洛家姐妹,合作还不如不合作…… 只是一个刹那的功夫,秦毓大占上风,当孙思雨回到阡的身边,阡还不及上前去救,就听洛轻尘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地上,而秦毓一刀格开洛轻衣逃之夭夭! 洛轻衣当即俯下身来要扶洛轻尘,洛轻尘看都不看她一眼:“还不快追?!”“但姐姐的伤……” “若你不chā手,我又怎会被他伤及!别管那么多,去追他!”洛轻尘边责她边自己将针拔出。 “姐姐。我只知穷寇勿迫。”洛轻衣摇头,站起身来。 “你!”洛轻尘愠怒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家的这两个姐妹,不知是什么原因如此不和,虽然的确都是美丽的女人,武功也堪称绝世,轻功更在阡之上,但明显是洛轻尘对洛轻衣有怨气。 “jiān细来犯,你林阡竟不襄助,那红颜知己,当真如此重要?!”洛轻尘冷冷转过脸来,眼中带着些许嘲讽。 显然她刚才听到了yu泓对林阡的劝阻,知道jiān细的逃跑很大程度上与林阡心系红颜有关。 自林阡入谷以来,莫敢有人对之不从,谁见到他敢lu不敬之sè?今夜却被一少女如此漠视,还如此不客气地讽了一句,实在大感意外。何况这语气高高在上,真真实实,仿佛很多日子都不曾听过了,乍一听见,把他直接从神一般的人物一把拽了下来,实在令他欣慰得很,加之适才的确是他的错和过失,于是带着歉疚点头承认:“jiān细逃脱,的确是在下的过错。” 那洛轻尘微微一怔,见他竟肯对自己认错,原本皱着的眉不得不舒展开来:“倒是有幸,听得你林阡认错。”站起身,上得前来,以手铐铐住了秦敏:“所幸有他,你才得以将功补过。”哼了一声,转头对着洛轻衣:“却不像某些人一样,明明有错,却不肯认。” 这蓝衣女子脾气不好得很,与她相对的,是青衣女子由始至终都没有存在感,阡注意到洛轻衣始终不曾争执,轻声帮她回应:“穷寇勿迫,不无道理。试想他四面受敌,已然穷凶极恶。若是轻易追上前去,胜负犹未可知。” 洛轻衣感ji地看了他一眼,洛轻尘冷笑了一声:“爹说你林阡英雄盖世,我对你印象不过了了!”目无下尘,不可一世。 “你……凭什么这般说!?”孙思雨大怒,yu泓亦不客气地回讽:“洛姑娘,这里可没有人求过你任何评价!” 待到洛轻尘把秦敏带下了山去,洛轻衣见她走远了,才走到林阡身边来。这女子人如其名,淡青sè美丽清妍,不像她姐姐那般冷若冰霜的凌厉,但却有一种洁净和雅致,如空山灵雨,明明长在短刀谷里,却不染一丝纤尘。加之她适才对敌时的从容淡定,虽不像她姐姐那般引人注目,却也实在忽略不得。 “林大侠,多谢你仗义执言。”洛轻衣轻轻说,洛家的二女儿若是烈性的酒,则三女儿也一样被酿得蕴味深长。 “洛姑娘言重了,其实适才洛姑娘若当真追上去,难保秦毓不会在刺上下毒,若被他下了无药可解的‘血海棠’,后果不堪设想。擒获此人,还需从长计议。”林阡明白,秦敏秦毓两兄弟的出现,说明了曹范苏顾和金人的勾结还没有完。 “原来林大侠别有用意。”洛轻衣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一笑。 孙思雨却还目送洛轻尘的背影,忿忿:“若是盟主她在这里,哪由得着这洛轻尘咄咄bi人。” 洛轻衣微微一怔,轻声说:“早先就听天骄提起,抗金联盟的盟王和盟主,一个是‘侠骨柔肠,人中之龙’,一个是‘剑胆琴心,巾帼翘楚’,今日一见,不禁对另一个更加好奇,不知她是怎样的剑胆琴心。” “剑胆琴心,巾帼翘楚……”阡听得天骄如此赞誉yin儿,过往种种袭上心头,不知是如何滋味。以往yin儿在意别人评价,若听得这般褒奖,恐怕乐得会连续十几夜都睡不着觉,但如若yin儿死了,空存这些,又有何意义…… 这时孙思雨转头看林阡,忽然咦了一声:“已经不需要了?”视线立即移向蓝yu泓,刚巧她也正打量着孙思雨。两人这一照面,都直为对方惊yàn,洛轻衣置身其间,感应得出这气氛的微妙。 思雨问得直接:“师父来的时候还没带披风,莫不是你给他添上的?” yu泓答得坦然:“确是我给姐夫添的。怎么?原来你也?” 林阡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孙思雨臂弯里还搭着一件外衣——原来她不是凑巧路过,而是出于关心就朝着这里来的,途中正好撞见了形迹可疑的秦家兄弟,所以打了起来方才有所贻误。那对战秦毓的一百余刀里,她是因为带了一件外衣的缘故才那么不敌,却在万分惊险的情况下都不曾令这外衣离手…… 但这关怀,又偏偏巧合地,和yu泓送来的温暖冲突。 思雨为人直爽,yu泓行事大胆,阡再怎样的不解风情,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女子的心意。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第500章 痴情为谁 短刀谷,黔灵峰,到处有无法删除的记忆,到处是无法篡改的前缘。 自林阡走后已有数日,魔门又恢复了以往安宁。其实林阡在时,他个人也不想引起战事。 连日来邪后重新掌控魔门的生杀大权,并按林阡授意将魔门六枭或废或立、魔军兵力或增或削,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虽然日理万机,闲暇时倒也时常去寒潭深处,替林阡看看凤箫yin的身体状态。四十九日,对于林美材这个习惯冬眠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小数目,但对于凤箫yin这种不生不死的人来讲,恐怕多一天都煎熬。 “过去多少天了?”每次在去寒潭探望凤箫yin的路上,林美材都问何慧如。 “从服下回生丹起算,是十四天。”她记得慧如第一次是这么答她的。 “不,从林阡走的那天起算。” “那就是……十天了……”慧如顿了顿,说,“传闻盟军已经有了数套祛除火毒的方法,只要王他能凑集了这些药材。我魔门之中,就有不少。” “哦,那便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眼皮跳得这么厉害。”“今天?依稀是九月初六。”“奇怪,怎么会一直眼皮跳?林阡那小子,今天杀了很多人吗。” “二十了。”“是啊,王他派人回来过几次,每次来人都带来了不同的药材,上次是雪蟾,今天带来的,是天山那边的雪莲。”“他的网撒得够大啊。都撒到高昌那边去了?!” “一个多月了,川北之战不知怎样了……”“邪后不必担心,王他会战胜的。”“虽然他很厉害没错,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短刀谷不比魔门,短刀谷里错综复杂,盘根错节。”“邪后……” 这种日子,直熬到九月的廿八,杨致诚又一次亲自到寒潭来,带到一颗十分珍稀的深雪丸来给yin儿服下,问起他川北的情势,据说包括寒泽叶、魏紫镝在内的大半势力都望风归顺,林阡所统帅的军队,从短刀谷真正的外人到完全开入川北,对曹范苏顾占据主动并虎视眈眈,只不过费去半个月的光yin。这“深雪丸”,也是寒泽叶归降时候奉上的。 慧如和邪后皆是大喜过望,这四十九日,岂止攻城略地如此凶猛,先前在川东的金南和控弦庄,当真早被他铁骑踏平,不仅程沐空、柳峻等人或死或败,完颜家的小王爷竟也在败绩之下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屡dàng屡决,直到最终,这一重重的屏障全被林阡等人连根拔起了,曹范苏顾哪里还有喘息之机? 然则杨致诚给yin儿服下这深雪丸后,只能赢回又一次的大失所望。四十九日之期转瞬就到了,已经服下这么多药的yin儿,仍然不见任何起sè,yin儿毫无气息知觉,任何创伤都不能自行愈合。 慧如见杨致诚垂泪不语,不禁上前去问:“如何?” “这是厉夫人说的最后一种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得来,主母却还是没有起sè。若再不治好,十月初五那天,不是主母复活,而是主母死期。” 慧如立即来探yin儿温度,果然还是老样子,脉搏也依然mo不出。 “勿再悲伤了。也许回生丹是你们天骄骗主公的呢。”林美材叹了口气,杨致诚一惊,陡然转过头来:“什么?” “经过这四十九日的缓和,她的死,对你主公的打击总是要小得多了,而且,他也一定已经想通了,他有他的担负,有他的天下,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放弃。你们的天骄,真是用心良苦啊。”林美材说。 “邪后可知道,今天是主母她年满十八岁的生辰?”杨致诚回过头来,看着林美材。林美材不禁一愣。 “十八岁,还有很多的人生,在前面等着她。只要有一丝的希望,都绝对不能làng费。何况,主公真的需要她。”杨致诚说罢,林美材不禁点了点头:“不错,林阡他,亲还没跟她成完。怎么说,也要把她的魂抓回来洞房。” “经过这四十九日,慧如愈加确定了一件事。”杨致诚离开冰窖,慧如帮yin儿解开衣衫敷药,见无外人在场,这时才说。 “什么?”林美材一怔。 “邪后和慧如一样了。” “什么一样?” “一样的,每个想法都为他好。” “呃?”林美材面带窘sè。 “他那天临走之时,你派兵封锁寒潭,在阵前横加阻拦,不准盟军与他相见,他们骂你胡闹,其实,根本不是胡闹。”慧如说,“你是明知道他会走,而帮他争取最多的时间呆在这里,和盟主团聚。” “我……哪有你那么聪慧……”林美材继续面带窘sè。 “因为你适才说‘他有他的担负,他有他的天下’。”慧如道,“所以你当时就预料到他要走,封锁寒潭,只是要帮他,争取最多的时间停留……” “慧如,你不懂得这个苦。”林美材忽然叹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对方却突然消失了。” 林美材伤怀之后,恢复一贯表情:“不过,这不是我当时最大的动机,我当时,还是为了试探,看看林阡的女人有没有候补,哈哈。我当时就在抗金联盟里找,如果凤箫yin真的不能复生了,还有没有谁可以跟他yin阳调和,结果被我找到……” “何必多此一举。”慧如摇头,忧伤地看着她,“何必在对面找,魔门不就有吗?”邪后的表情猛然凝固。 “无论你出于什么动机,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为何邪后殿下不直接以他妻子的名义留下他呢?”慧如问。 “我……”林美材当时便语塞。平常她连yin儿都能轻易说门g过去,今天对着一个慢条斯理的慧如,竟然无言以对。 “魔王之选,是魔王世袭,邪后之选,则是邪后收徒。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慧如看着她,眼中全是怜惜,“魔王与邪后,本来就是一对。他与盟主是饮恨刀惜音剑的夫妻,你与他,不也是破铜烂铁的夫妻,一模一样的关系?” “我……有点冷……出去再说。”林美材赶忙起身,同时mo了mo后脑勺。 慧如见她忙不迭地顾左右而言他,替yin儿重新整理好衣衫,才起身,背对着林美材叹了口气:“苦于见到,每个魔王,都负了你。” “不。这个魔王,没有负我。”林美材摇头,满足一笑,“他对我说,‘一言为定’。只要他对魔门不离不弃,他就没有负我。” “是吗?只怕邪后还有个心愿,在瞰筑塔上啊。”何慧如说得云淡风轻,林美材表情一僵,喃喃自语:“瞰筑塔……” 忽听洞外有喧哗之声,美材和慧如齐齐看去,原是杨致诚和向清风在起争执。自从yin儿出事之后,由于能进出寒棺的盟军将领只有杨致诚和向清风两个,因此不得不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就因为向清风投降寒党的那件举动,使得昔日最好的两个战友,如今一直心怀芥蒂,林阡在场时或能使他二人平心静气,但如今林阡不在而yin儿情况又很不好,杨致诚显然心里不快。当见到向清风竟带了四川唐门传说剧毒无比的冰虫来给yin儿,杨致诚心中存疑,硬是阻拦着不准许。 杨向二人,就因为唐门冰虫该不该给yin儿服下而争执起来,因林阡说“酌情处理”,杨向二人谁也说不服谁,难免要旧事重提。说到后来,理亏的向清风只能语塞,杨致诚也不再说话,红着眼眶站在洞口。 “两位将军莫再争执,再过几日,待盟王亲自到来之时,再看要不要给盟主尝试。”忽然一个声音打破死寂,由远及近一个女子,三十余岁,端庄大方,气质非凡,林家军每个认得她的人都敬她服她,甚至有些还尊称她为姑姑—— 不错,正是yin儿六月在阡面前带着羡慕之sè赞誉过的女子,田若冶。她是林楚江帐下唯一的女将,叱咤风云十余载,战功赫赫所以向来都宠辱不惊。 “田姑姑怎么也会来了黔西?”杨致诚面lu一丝惊奇,“而且,竟也能抵达这第十九关?” “前几日我见我哥哥的兵力有异动,唯恐苏降雪会将他调遣到这里来对盟王盟主不利,所以也悄然尾随而来。”田若冶答道,“却真没想到,我田家人马,竟也能进得这至深寒潭。” 向清风和杨致诚皆是一惊,田家人马也能进入寒潭十九关?! 田若冶淡然一笑:“不过你们放心,有杨家人马和我田若冶的麾下护卫,断然不会教苏降雪的人有可乘之机!” “何况,还有我们。”这时,洞内的林美材传出一句。 “所以,杨将军和向将军,还是先放下si怨,一致保护盟主吧。”慧如亦轻声道。 第501章 丧乱之祸 五年九月廿八,短刀谷里大小派系,终于尽数松了口气,因林阡就在今夜离开,到十月中旬才回来。 尽管林阡带走的只是寒泽叶、海逐làng、祝孟尝麾下寥寥数人,林家军和盟军主力全还留守谷内,然则因他一去,短刀谷才是过去的那个短刀谷,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的那个短刀谷……总而言之,能喘息一天,就一天。 但胆小的才只喘息不行动,善于把握全局的人,都显然知道这就是铲除林阡的最佳时机!早在窥探到林阡可能会在今夜离开之初,苏降雪便已经部署了一大批亲信死士在川北和黔西最近的路途上遍设埋伏、伺机暗杀,像他以往对付过林阡的方法一样—— 幸好有一个凤箫yin在黔西牵制,才使林阡刚夺下短刀谷就必须离去。林阡可以十月中旬再回来,也可以永永远远不回来…… 却因对手是林阡,苏降雪不得不备好后招。故此,在魏衾生辰当晚,他已然秘密调遣了他帐下最能打的将领田若凝,尽快赶至黔西魔门,在侧等候林阡一战。可叹也可叹,此刻的短刀谷,恐怕唯有他苏降雪一个人,能有胆量和魄力放手一搏! “田将军,黔州那边的事,你全权负责。”现在他目送林阡离开的地方,几天之前,他曾寄予田若凝重托与厚望。 “末将定当不负苏大人和顾将军希望,归来之时,必定奉上林阡首级!”田若凝说时,苏降雪和顾震并没有觉得他是狂妄——整个短刀谷内,问谁有资格说这句话,有且仅有他田若凝一个。 且不说他驰骋沙场挫败过多少完颜永琏旗下的名将,且不说他是少见一个在完颜永琏剑下全身而退的高手,且不说他的防守令完颜永琏叹息短刀谷军队固若金汤,且不说因为他的存在才彻底制止了完颜永琏对边关义军的大肆屠杀。 只要想到日前苏寒之战,他一人连败寒家四圣之三,屡次把寒泽叶和戴宗bi到死亡之谷的死角,就知道田若凝此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当日若非林阡出人意料地来了一场“不战而胜”,抗金联盟要想入驻短刀谷,恐怕真的比登天还难。 所以,田若凝是苏降雪扳回形势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棋子,而且,以之来对付林阡,无论机谋,抑或武功,都足够苏降雪自信。 “我自然信田将军,若无田将军,我苏降雪此刻,恐怕也就是个魏紫镝。”苏降雪微笑着拍拍他肩,无限爱惜。 田若凝与顾震皆笑,饮罢了送别的酒,田若凝将杯一掷,豪情万丈:“出发!” “接下来,便坐等田将军将林阡击溃!”苏降雪目lu杀气。 顾震点点头:“而且他林阡,万万也想不到他的死忠里,竟还存在着一支即将背叛他的势力。只怕他在败溃之后,还要遭受背后一击……足够致命……” “再加上他女人可能再也不会醒。哼,他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苏降雪攥紧了拳,笑,“黔西,我们是赢定了,而川北——就给天骄徐辕,新官上任的火吧。” 林阡,你猜得到吗,将和你一起在黔西的那群死忠,向清风,杨致诚,海逐làng,祝孟尝,哪个和辜听桐一样、已经是我苏降雪的人?! 徐辕,你想象得到吗,在林阡走后的第二日,短刀谷将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火灾。至于如何惊天动地法,就看贺若松他想放多大了。 林阡,徐辕,到教你们看一看,什么叫做天命! 苏降雪拳已捏碎,笑却狰狞。 在前往黔西的路上,林阡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与yin儿死别。他告诫自己,不再说一句不准你死你不会死的话让yin儿走都走得不安心,也断然不会像盟军希冀的那样给yin儿复活的斗志,因为那样只会让不生不死的yin儿有压力。他想好了,就只对yin儿说一句:yin儿,你若能复活,则我二人继续那未完的承诺,执手共此一生;如若你真的不能醒来,我也一定能够接受现实,独自一人,完成那些你想到达的、一切…… 阡带着这样的决心走到那寒潭的十九关,忽然察觉出这里的形势有异——先前驻守此地的,仅有杨致诚筛选的杨家亲信和寥寥几支能耐至寒的魔军,除此之外,就只剩自己和向清风有体质能够短暂停留。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兵马,全都是他林阡亲自安排、四十九日内也一直远程掌控着的。本该只有这些人,如今,却平添了一位不速之客,田若冶……林阡初见她时,难免既惊又疑。 众人终于候到林阡到场之际,田若冶当即为这“自作主张”而向林阡请罪,向清风和杨致诚当即帮她向林阡陈述缘由。原来这田若冶的不请自来,目的只是给林阡通风报信,只为告诉他,田若凝已经被苏降雪派到了黔西!这位女将军果真是识大体,一见自己亲手哥哥兵马异动,竟立即就紧随而至,投入了不少兵力协助向清风杨致诚防御,近日来守得寒潭密不透风确保了yin儿的安全。不仅如此,因为她的到来令魔门及时对田若凝采取了防备,才使得这几天魔门内外一直相安无事…… 当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林阡的惊疑骤然化为敬意,立即和颜将她扶起:“田女侠言重,田女侠非但无罪,还功不可没。”他真不该低估苏降雪的本领,尽管他预料到苏降雪会派人到黔西甚至到得比他还早,却实在意想不到是最能打的田若凝,领了超乎想象的兵马,而且还能够自由进出寒潭! “恨只恨家兄明珠暗投、为虎作伥。”田若冶苦叹一声。 阡在心头,同样一叹。 不得不叹,川北的硝烟还未散尽,川北之战,竟以自己意想不到的速度转移到了黔西。 苏降雪是宁愿削弱他在短刀谷的力量,孤注一掷也要绊倒自己!这是怎样险峻的一步棋!难怪苏降雪这些日子一直不动声sè,他原来是这么想的:输了川北不要紧,在黔西可以赢回来! 差一点,田若凝就可以趁自己尚在途中,将yin儿和魔门一并摧毁!若无田若冶的“自作主张”、通风报信和未雨绸缪,后果……不堪设想…… 说田若冶功不可没,一点都不过分啊…… “既然寒潭有田女侠相助,最近几日,魔军可全力去抵御外敌。”林阡即刻嘱咐林美材、何慧如。 “主公,那唐门的冰虫,致诚他,一直不肯给主母尝试……”这时向清风上得前来,面lu难sè。 “怎么?还有一种药yin儿没有服用?”林阡一怔。 杨致诚即刻反对:“主公,据我所知,那冰虫生于天上极寒之地,是唐门最剧烈的毒物,它喷出的毒气,会令人瞬间就脏腑冻碎……这样的剧毒之物,致诚怕主母她受不起!”侧过头去,极尽钢硬,“主公,致诚不赞成主母用它!” “但厉夫人交托之时,曾言明她所制造的火毒,也是集合了唐门的至热毒药,由冰虫来救,是以毒攻毒之效。”向清风说。 “待我看了她现今状况,再做决定。”林阡轻声压制住双方的互不相让,进入那洞xue边界。他们看他还如以往一样的冷静沉着,或宽心,或惊叹,或感慨,却都令行禁止,莫敢不从。 理智驱使着他作出这样那样的决定,他也早就备好了那预备了一路的仅一句话。但当穿过边界见到棺中yin儿的第一刻,才知这离开她的四十九天原来自己根本就是虚度,才知自己就算可以独自一人完成两个人的功业却还不能接受失去她的现实,才知自己伫立她身边良久仍是如鲠在喉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只能握住她的手,他知道他不用说一句她就明白他回来了又来陪她了,可是,还有最后的不到两天了……他孤单站立寒棺之侧,竟感觉无助至极,无论穿了多厚的衣衫、服了多少的御寒丹药,还是感觉冷风直往衣中钻,肆意割剜着他的血rou。这种寒意,前所未有,是一种极度的无勇气、不自信。这一生,只为她一个。 “我对yin儿发誓要带来一个如黔灵峰般的短刀谷,却先一步让黔灵峰变成了短刀谷……”当从田若冶的口中,得知田若凝九月廿四就已经往黔西进发,他明白这是曹范苏顾不肯放弃的搏击,若是个毫无人烟的地方到也罢了,却偏偏陷害了魔门…… 担负着魔王的又一份责任,他知道连这最后的不到两天他也不可以陪yin儿。按曹范苏顾的一贯作风,田若凝一定会选择在今明两日发动对魔门的总攻,而他,必须应战。所以,连这仅剩下的两天,他也不能陪在yin儿身边…… “yin儿,yin儿,对不起,这就是我……”林阡攥紧了yin儿的手,低下身来,噙泪亲wěn。冰雪之中,久久独他两人。 出得寒棺之际,他嘱咐清风和致诚给yin儿服下最后的一剂药,随刻,召集寒泽叶、海逐làng、祝孟尝等人,商议部署防御。 “致诚,致信,致礼……”田若冶目送着一众铁甲簇拥之下、林阡那英武俊秀的背影,转过头来看着杨家的三个兄弟,“盟王他,一向是这般的大局为重,所以竟铁石心肠吗?” “我们不常与主公接触,主公是怎样的人,该问大哥了。”致信和致礼齐齐带着崇敬的眼神看向杨致诚,作为杨家的少主,致诚是他两个幼弟从小到大的榜样和崇拜。 杨致诚叹了口气,点头。 田若冶面lu微惊之sè:“他有今天这番成就,琪哥泉下有知,必然深感欣慰……” 她口中琪哥,自然是林楚江了,称谓如此与众不同,足显她与林楚江的情缘不浅。说的同时她轻轻叹了两声:“他竟是当年‘陇南之役’,耽误了琪哥的那个孩子……” 只剩不到两天,对田若凝的防御,刻不容缓。 不仅因为他是曹范苏顾帐下最能打的一个将军,不仅因为这次与他一同大军压境的是辜听桐。 还有魔门遭遇了连番战火一时还没有恢复的元气—— 去年一年内,魔门被林阡屡战屡破,早已不再如过去那般“神妙莫测”,更可悲的是,经过上次的盟军内luàn,魔门的大半地图,早就已经由外界所得,墓室三凶的桃源村、食人坑,诸葛其谁的五行阵、八卦阵、断崖,林美材的魔城、mi宫,何慧如的黔灵峰,宁孝容的狡兔之窟、寒潭、浓云井,全部囊括其中,威力较之一年之前,显然淡去了太多。 上次在木芙蓉huā地里,yin儿敲诈诸葛其谁要他改九曲径的路,其实从侧面提醒了林阡:诸葛其谁已经看清了形势严峻,正在试图修改他魔村的路径和阵法,以期恢复到从前的对外神妙——可惜才四十余日过去,诸葛其谁能力再通天都办不到。 而为了川北刚刚安定的局势,林阡这一次没有带过多的盟军人马。要助实力并不均衡的魔门六枭来拒那兵多将广的田若凝辜听桐等外敌,仓促备战,委实艰难。 寒潭必须由杨致诚、田若冶驻守;海逐làng、祝孟尝需随阡一起,为诸葛其谁和宁孝容守住断崖这一枢纽;邪后则显然要去确保魔城这一魔门的命脉;剩余两家,神墓派与五毒教所在,一为魔门西部的咽喉,一为魔门东部的锁钥,无论哪个都怠慢不得,因何慧如有五毒保护而墓室三凶较为薄弱,寒泽叶与戴宗的兵马,大抵都部署在神墓派。 对手是实力一流的田若凝,纵是林阡,也不敢怠慢,“此部署,如无命令,不得擅自变动。” 天有不测风云。 便就是这十月初四的未时,惊闻辜听桐从魔村东南角袭上黔灵峰,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攻占了整片五毒教,教主何慧如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很显然的,林阡的防御部署,被田若凝率先一步洞穿!“不愧是田若凝。真是个可怕的敌人。”寒泽叶闻知事态时,不免叹田若凝名不虚传。 “莫不是jiān细泄lu了详细布局?”戴宗蹙眉,问。 “与jiān细无关。田若凝的决策,看来在我们部署之前。”林阡摇头。不得不发自肺腑地佩服那位田若凝,近一年来,都没有人能比他林阡先到一步。 “慧如她?”林美材亲自赶到断崖处,问林阡详情。 “目前还没有音讯。”林阡不无疑huo,“邪后,慧如她不是有五毒庇护么?怎会败溃得如此之快?” 林美材蹙起眉头,显然也大huo不解,想了半刻,忽然绕到他林阡身后,手伸过来,把阡的一绺头发抓在手上,仔细地看了看。 形势如此险急,这邪后竟还有这等闲情,随意拨nong起他们主公的头发?如此怪人,直叫连祝孟尝这样的人看了都傻了眼,其时戴宗和寒泽叶已经回去了神墓派,否则他们见到了,恐怕比祝孟尝还要不能接受。海逐làng苦笑的同时,见怪不怪了。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注意自己的头发?”邪后忽然关切地问道。 林阡一怔,面sè有异地嗯了一声。 “被人拿去了一根也不知道,是不是?”邪后续问。 “被人拿去一条命都无所谓,会在意区区一根头发……”祝孟尝嘟囔着。 林阡却听出音来:“头发?和慧如出事有关?” “可能有关。”邪后点了点头,面sè凝重,“能够令川黔滇所有的毒兽都臣服,是慧如与生俱来的本领,但这个本领,也有失效的时候。魔门一直有个传言,五毒教的圣女,一旦有了钟情的人,就会出现一个不幸的弱点。一旦获得了她情郎的头发,再集齐一些并不常见的苗家蛊毒,可以对她施蛊,废去她这个能力。” 诸将皆是一惊,众所周知,何慧如最令人不寒而栗之处就在这个本领,若是失去了这个能力,岂止是不能庇护五毒教,显然她自己也就是个什么武功都不懂的女孩、真正的手无缚ji之力!辜听桐若要杀她,是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范遇已然sè变:“怕只怕,何教主她,早就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那是显然的。 显然地,曾经让盟军岌岌可危的“摄魂斩”蜮儿,是遭遇了何慧如才迎刃而解。先前被誉为“毒绝”的金陵,huā费了近一个月劳累过度都不能有所突破,而何慧如刚到川东不久,就不费吹灰之力将含沙shè影的问题破除。蜮儿、金陵、慧如三大毒圣,孰强孰弱,一见分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曹范苏顾不会不清楚,何慧如早在归顺林阡之初,就已经是林阡的死忠。这样的大威胁,如何能不除。 林阡一瞬已经攥紧了拳,再清楚不过:田若凝超强的作战水准,使他在初次抵达黔西之时,就立即收获了有关魔门的一切,大到全局,小到这个连平日里邪后都会忽略不计的小角落,而且决断杀伐,是如此的迅疾凌厉,猜透了自己的念头所以对自己以为最安妥的一处率先痛下杀手! “我就说五毒教当初和我们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弱一个时辰就被打下……原来,是‘擒贼先擒王’……”海逐làng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慧如岂不是凶多吉少?”邪后面上流lu出痛惜之意,“那么……五毒教……”望向东南角,极尽关切之sè。 “主公,要不要打过去?”祝孟尝请示。 “不可取。”范遇立即对阡摇头,“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亦随军而来,同为林阡谋士。 “大军暂且不动,我先去黔灵峰一探究竟。”林阡说时,依旧泰然。 “我跟你一起!”林美材说。 “不。你要守住魔城,那里虽然天堑良多,周边却住满了不懂武功的风雅之士,需要你林美材全力庇护。”林阡按住她的手臂,目光中流lu出信任和希冀,“魔城和mi宫,都必须由你坐镇。” 林美材没有点头,转过身去,手掌一拍,出来一个小少年,不是青龙又是哪个。 “你听我的话,保卫王的安全。”林美材说,青龙连连点头。它本该是邪后的贴身守护。 林阡不禁一愕,正待拒绝,林美材慑服一笑:“把慧如救回来以后,你可就真要吸取教训,好好地重视自己的每一样东西了。虽然你可以制止自己对别人动心,却不能拒绝别人钟情于你啊。” 虽然祝孟尝、海逐làng、林阡都有那么点没心没肺,但这句话说得这般明白,到教人不得不清楚这邪后的情意。 “想不到,这邪后,竟也对主公钟情?”祝孟尝瞠目结舌,在林美材、林阡皆走后,才感叹。 “更想不到,田若凝会难住林兄弟……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林兄弟作战会被人牵制……如此没有把握……”海逐làng仰头看天,叹了口气。 “没有把握?”祝孟尝眼中突地流lu一丝凄凉。 “没有把握是必然的。他们的目的是要搅luàn这里,而我们的目的是要守护这里。他们每一处都可以杀人无数,我们每一处都需要万无一失。”陈旭论形势说,“我想,田若凝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兵力的调配上难住了盟王、从而占据了主动。” “好一个刁钻的田若凝!知道主公他不止担负短刀谷!”祝孟尝听懂了,点头愤慨。 范遇不禁要问:“对了海将军,那田若凝的武功实力,果真在‘九分天下’之上?” 海逐làng点了点头:“而且他多年来,统帅着来自剑州、利州、阆州、蓬州的各路军队,这次恐怕来了不少精锐……只怕,还si下与夔州路的官兵取得了合作。” “我算是知道了他有多强,海将军你一向没有不乐观。”范遇苦笑一叹。 第502章 殇之黔灵(1) 重新站在黔灵峰的屋舍旁,辜听桐百感交集。 上次他来到这里,是和向清风一起,求盟主随他们先回川东,以解除盟军之难。却万万想不到,是他给盟军带去了劫难,也从此引发了盟主的梦魇…… 当时的敌人寒泽叶,如今就在脚下的桃源村不远,现在反倒成为了林阡的麾下。本就没有争雄之心的他,在母亲自尽、四圣内luàn之后得到了林阡的扶起以及林家军的宽容,所以一心效忠林阡,并在归顺之时,自愧不如,心服口服。 一个月的时间,世事竟这般变幻万千,当时的寒党们,陈安死了,戴宗降了,向清风立场也回去了。 却教他辜听桐,从林家先叛到寒家,再因为寒家归顺林家,而只能背道而驰选择了曹范苏顾…… “连自己都可以背叛自己了,如何能希冀旁人不背叛!?”盟主当日的这句质问还萦绕耳边久久不散。然而,父仇不共戴天,只要是林家的对立面,他辜听桐都可以站,哪怕他将一直对自己背叛、背叛,不停地背叛下去,到死为止。 天越来越暗,人世也越来越污浊。 就在这一时间,风声骤变,形势乍紧,辜听桐嗅出战争的邻近:林阡,来了…… 其实凭林阡的本事,要闪过shi卫的眼hun上山来,是丝毫都不困难的。 田将军,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内。林阡他没有对五毒教起兵,而是一个人来了,既然来了,就逃不掉了。 便就在林阡出现之时,辜听桐猛然抽出连环刀来,加快步速往小木屋走,五步以内,已经上了石阶,任那群早就潜伏于侧的兵将和远道而来的林阡搏斗。那群属于曹范苏顾的死士亲信,或横长枪、或竖蛇矛,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林阡。而他辜听桐也一样!推开门来,一边揪住何慧如的衣领将她提起,一边一刀紧贴在她脖颈上。人质,是杀林阡的双重保障。 却不像盟主那般偶尔眼神中还会流lu些痛心和悲悯,何慧如的眼,从始至终都透着一股使人窒息的冷。这女子,从来不曾笑过,骨子里向来都只有一种有别于忧郁的独特气场,这至高无上的气场,是圣女地位赋予她的。 “杀了我五毒教多少人?”她未问他来者何人,也没问他现在挟持她是为何,却淡淡地问到五毒教伤亡,他却无法不作答:“因你被擒,无人顽抗,所以伤亡甚少,只逾百人。” “逾百人,也是伤亡甚少?”她没有语气地问,或者,没有语气本身就是一种质问,“而今,他们开始抗争,你又想杀戮多少?” “外面不是抗争的,他们尚没有胆量抗争。是林阡闻讯赶来相救罢了。”辜听桐叹了口气,说。 慧如的神sè忽然有了明显的变化,辜听桐看得出,这个表情上次也有过,上次是盟主她,一听到林阡就快回来了,再怎样的全副武装,都会在瞬间化为温柔。 “竟都对他死心塌地……”辜听桐冷笑着感叹。 “他收服五毒教之时,虽然带着过剩的杀气,却一直在克制他自己、不杀一个多余的人。他从一而终都是胜者,却主动向我谋求停战。”何慧如抬起头来,语气yin寒。 “哼,寻常诡计,也便只能骗骗魔门了。”说话间,辜听桐一直留意着木屋外的ji烈搏斗,只不过几句话的间隙,战线已经大幅前移,辜听桐可以亲眼看见从桥的彼端一路蔓延而来的,是断了的枪,折了的矛,和退让两侧的逃兵或俘虏。谁胜谁负没必要问,饮恨刀上明显得很! 真是比想象中还要高强,这么多高手在你林阡面前都不堪一击,虽然预料到他们可能会拦不住你,却没想到,这么快……竹林和木桥,形同虚设…… 辜听桐眼神一狠,带着何慧如一起走下木屋:“林阡,即便你真能来去如风万夫莫敌,也不该自负到这个程度连她的命都不顾!”他企图以人质在手,威胁林阡束手就擒。在看见他的第一刻,连环刀已经更近何慧如一分,同时迫不及待朝林阡发出一声嚎叫:“放下饮恨刀!否则她性命不保!” 对,是嚎叫,七月二十夜在断崖上,他作为二师兄,是怒其不争地这样对林阡嚎叫……现在,他把何慧如拿在手上,又一次地,要林阡放下饮恨刀。 而目前林阡所行之处,周围一片空dàng,无人胆敢阻拦,气势何其凶也。 “放下饮恨刀!否则我就要了她的命!”辜听桐眼神一狠,当真对着何慧如的脖子就抹,他连环刀何等锋利,一刀割下去慧如哪还有命在?!若是等闲高手,阡一定可以在他杀人质之前就断了他的手臂,凌厉地扔给他一句“你且试一试,看看是谁的刀比较快。”但眼前此人,却是父亲生前最钟爱的弟子,阡不可能那么做。 “我以为我站到你面前的这一刻,你在连环刀上加了一把劲是为了提刀杀我,却真没想到,我的二师兄,连这点斗志都没有。”林阡用冰冷的语气,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你那所向无敌的连环刀,竟宁可架在一个无辜幼女的脖颈,却不敢对我饮恨刀挑战?!” “你错了,林阡。拿她做人质,只是师兄给你的台阶。”辜听桐冷笑摇头,话音刚落,木屋两翼骤然平添出比适才更多的兵将,武器装备全部是弓坚矢劲,意yu何为,一目了然,“你若不肯自己弃械投降,便就只有万箭穿心的下场!” 埋伏于侧的百余弓箭手,全副武装,有备而来。不错,竹林外的是开端,木桥上的那些,只是前奏。 这群弓箭手不再像适才死士那般聚集,遍布眼前身后根本不可能一瞬就解决完。何况,他林阡轻轻一动,慧如就必死无疑。 这种局面,是进退维谷的绝境,似乎他不得不听辜听桐的话。 辜听桐微笑看着他,知道他只有三条路走,如田若凝说的那样:“一是死,二是弃械投降也是死,三是转头就走的狼狈尴尬。无论哪一种,都会使他林阡失尽魔门人心。事实上,他只要敢来,就输了。” 林阡,你输就输在自负上。无数次独身一人闯入敌营的经历,令你自负得真以为你到哪里都呼风唤雨,还自负得以为我一定会在意你的挑战……你太低估我了,我怎可能那般耐不住脾性,放弃了人质与你单打独斗? 辜听桐嘴角lu出一丝决绝的笑:“对不住了林阡,我今天,不想与你单打独斗。”冲着左右一使眼sè,弓箭手全然弓弦拉满。 “可惜我今天前来,偏就要与你单打独斗!”阡却不顾那箭在弦上,魄力十足道出这一句时,已上前一大步长刀直袭辜听桐咽喉,虽然不可能一步就扼住辜听桐的命,但从别处看来,他就已经站在辜听桐身边,两翼的弓箭手看他瞬间就和辜听桐离这般近,皆是始料不及而遽然停手。 但只是虚晃的一招罢了,纵使骗得了所有的弓箭手,都没有骗得过辜听桐的眼。辜听桐不曾懈怠过半刻对何慧如的挟持,林阡一刀袭来时,他的刀不曾移过一寸,反而勒住慧如的手臂更紧,侧过身来看着林阡的时候,眼神中shè出一股极强的优越感:“要比谁的刀强谁的刀快是吗?你自问你可冒得起这个险?!” 林阡饮恨刀停在半空,暗叹计策被他识穿,知道这个师兄真的太不简单。事实上上次自己在狡兔之窟里,拼死赢他一场,也只是侥幸罢了…… 阡却不曾放弃,继续ji将:“谁的刀强,狡兔之窟已见分晓,谁的刀快,不如就在此一决胜负!”他情知只要辜听桐对单打独斗动心,就一定会对何慧如懈怠,因此一直察言观sè,伺机援救。 “你以为,你的‘八十一刀’,还是那么天下无敌么?”提及狡兔之窟,辜听桐脸sè一变,显然在意,“耿尧将军将你的八十一刀记成了刀谱,你那投机取巧的八十一刀,已被我一一研究破解,难道还指望再用它来赢我?!” “八十一刀?太长了。”林阡知ji将成功,淡然一笑,饮恨刀回鞘,“二十五刀足矣。” “好狂妄的口气!”辜听桐怒喝一声,再内敛的个性,都不得不被林阡这种目中无人的语气和动作ji怒,一瞬间刀已有向他的冲动,也便就争取得这一瞬的机会,林阡一手去推阻他右臂,一手则将何慧如从他那里拉出来,出其不意,力道猛锐,不刻便把何慧如和连环刀拆分!辜听桐刚察觉林阡意图,为时已晚,出于本能地,竟死死不放开何慧如。僵持半刻,看林阡刀在鞘中,便决定铤而走险,左手渐渐松开,全身力气都注入了右腕之上,猝然推开何慧如,猛一发力甩开林阡左臂,连环刀直朝林阡xiong膛! 在救得何慧如之后林阡当即将她护在身侧,与此同时也审度出了辜听桐力量的转移,当即闪避,那连环刀虎虎生风,铃铃作响,气势汹汹,杀气腾腾,阡避让得再及时都难免被力震伤。不曾站定,又一招的追魂夺命。 阡尚未出刀又要护慧如安全,若一味闪避显然吃亏,于是调整内力徒手接了几刀,赤手空拳因此大落下风。 但尽管林阡身处劣势,对战中途却一直没有出刀。辜听桐看出他刻意相让,眼神中明显划过惊疑。 “师兄,适才救人心切,言行多有得罪,其实我今天要救的,不只她一个。”徒手抵挡了十招,阡见他目中流lu惊疑,心知劝降时机已到,当即压低声音,向其道出真心,“陇南之役,尚有内情,师兄不妨听我详述。” 到此刻阡仍旧称辜听桐师兄,显然还存着一丝惜才之意不忍与父亲最钟爱的弟子争锋:这辜听桐刀中招式,原原本本就跟自己一脉相承啊,最能继承父亲衣钵的,果真是这位二师兄…… 真是可惜。怎就令他走错了路,还跑到曹范苏顾那边去…… 阡意在带他回头,显然手下留了七八分情,明明有机会拔刀,却不曾对他用刀!言语动作都已经如此挑明,辜听桐理当是看得出自己用意的:适才ji将只是为了救何慧如,现在的招招相让,是为了救他辜听桐——但他为何,明明清楚了自己不出刀的良苦用意,还一味出些杀招?! 林阡占尽了劣势每时每刻都被压制,招架得过于吃力数次几乎中刀,然而辜听桐却苦苦相bi半刻不肯放过他!此情此境,阡再想出刀已来不及。 “二十五刀,你的二十五刀,就带进坟墓中,给你的父亲去看吧!”辜听桐狂笑不止,不止是父仇不共戴天,竟好像还带有一种,深刻燃烧的妒意……阡猛然惊觉,这个二师兄,并不值得自己惜才,因他与自己所想,完全不一样,适才的ji将,真正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最可怖的嫉恨之意!——适才他眼神中划过惊疑的一瞬间,他洞悉了自己的用意因此利用了自己的用意! 所以辜听桐,一脚向林阡踢来之时,竟不留余地地狠辣,也不再想与他比试刀法,而只是要杀他!一味地要将他杀死罢了! 林阡虽被他力道猛厉地一脚踢翻,倒在地上的同时却还顾念着慧如安全,所以一心一意将她护在身下,其时背后已然生风,情知逃不开这疯狂一击…… 孰料这电光火石之间,何慧如不顾她自身危险,见辜听桐一刀袭来,竟不惜将他林阡推开! 第502章 殇之黔灵(2) 那一刻慧如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翻了个身压住林阡的时候,脸上多出一丝心愿得偿的笑来,但这稍纵即逝的一笑,提醒着阡这一刀将要袭击的人是慧如! 林阡怒喝一声,辜听桐这一刀砍在慧如肩背的瞬间,林阡饮恨刀业已出手,只为减轻辜听桐的力道,然则当看见辜听桐刀尖不断滴下的血是黑sè,才知这个二师兄不该怜悯不该惋惜,为了复仇他根本就已经丧心病狂! “慧如……”一瞬阡被勾起心魔,实在不愿联想到那夜yin儿的死。正待运功替她将毒bi出,却听她轻声说了一句:“别顾我。” 慧如脸上已经遍布黑气,却神志清醒得不可思议:“别顾我,杀了他!” 辜听桐退开数步,已经往两侧发号施令,只待下一刻万箭齐发,林阡成众矢之的。 事态紧急林阡甚至无暇为她裹伤,若给她驱毒则势必无法突围,心痛之余只能先给她止血草止血,抱起她的同时知道他必须速战速决。 这一幕围攻,是超乎预计的猛烈和毒辣! 阡在上黔灵峰之前,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把辜听桐招降,然而此刻却发现,这个辜听桐早已不是四十九日之前的他了:辜听桐早就垮了,所以完全疯了! 可叹阡再如何胜券在握,都总是高估了自己对辜听桐的控制,所以,失策地害慧如和自己一起、沦落到如斯凶险的敌众我寡…… 筹谋了一切,却还是漏算了一步……也许,短刀谷中的风云,跟别处的,真的不一样,恐怕日后的路,比以往更加难走! 属于曹范苏顾的第一根箭,几乎在辜听桐退下的同时便强袭而来,林阡惊而不luàn即刻闪让,尚未站定,第二、第三根箭,就已迫在眉睫,刚一擦身,便又有四五根碰上tui脚,六七根穿梭于肩侧,同时根横掠过腰间,之后那一根根,已幻化成一簇簇,铺天是箭如雨下,遍地是矢之漩涡。 慧如本是被他牢牢揽在怀中相护的,这时却主动贴紧了他xiong膛,他知道她不是害怕,五毒教的圣女何慧如不可能有害怕的时候。 此刻他终于cào控饮恨刀之际,她紧紧拥抱着他的xiong怀,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王,等我长大吧。” 他不禁一颤,她说时的语气,是神圣而不可侵犯,高贵而不容辩驳。 他当时却并不能了解,为何邪后和慧如,都要选择在现在这个时刻向他表白——是因为预感到yin儿可能不会复活了,所以她们都想告诉他,那接下来的路,她们可以陪他走下去啊…… 便即此时,斜路里蓦地窜出一道闪电来,焚烧出天空的枯焦,刹那风雨交加、沙尘迎面。 辜听桐一怔,这不是九天神雷的前兆么?七月二十的断崖之战,他曾亲眼看见这九天神雷,把林阡和yin儿两人掀翻到了浓云井下! 抬望眼,不禁脸sè大变,从这半山腰直到黔灵峰顶,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又一批的弓箭手,各自依着地形选取了方位弯弓搭箭,从下而上到处看得见人,闻得见杀气。 那些,是适才因为何慧如被擒而弃械投降的五毒教教众,随着青龙神兽的出现和到来,他们忽然竟整合到了一起,居高临下地反攻了过来。 辜听桐面sè大变:“原来你到这里,是为了拖延战机!?”林阡到这里,不是单纯地来被牵制、来左右为难的,他是给青龙争取时间,由青龙集结当地教众,为救教主而战! 所以,今夜五毒教之成败,完全系于青龙与五毒教教众身上,而林阡对于这黔灵之战,根本不是举足轻重,而是微不足道!? “五毒教的失地,自然由五毒教收复。是他们的教主,也自然要靠他们自己救!”林阡厉声道,周围这一大片的弓箭手,已然被五毒教教众从上而下、接二连三地shè杀而死,哪里再有暇来围攻他林阡。 “还愣着干什么?忘记苏大人对你们的嘱咐了么?杀了林阡!杀了他!杀了他!”辜听桐狰狞的表情,一时之间竟教林阡想到了柳峻…… 阡虽面sè自若,心中却是一寒。 辜听桐的发号施令,终于引发了那群死士士气的回光返照,临难不顾自身,只为杀死林阡——仿佛这个苏大人,真的是他们的全部。 回光返照,箭矢在已经渐渐减少的情况下,突然间竟然爆发性地增多变猛。饶是林阡,在这疯狂的箭阵下,也在劫难逃! 但因魔王与教主都在危难之中,此举ji得五毒教教众镇压的更加残酷!一刹那间,其杀越猛,其死越速…… 黔灵峰上,残阳如血。在半空中来回相撞交错不停的箭矢,折叠出了对战双方一段又一段的胜负与生死。 瞬间又一场杀伐攻掠,如狂风骤雨正对着此地回旋。杀气潜藏重峦叠嶂之内,战意横亘崇山峻岭之间。 乍看之下,这战局是辜听桐围着林阡,但往外一层,却是林阡在围辜听桐。强行把棋盘往外扩张,是属于林阡的强盗逻辑。 箭还朝天,弓却落地。兵器尚在战局,征人已然战死。 天sè忽明忽暗,钟声停在了申时,天不敢再暗,钟忘记敲打。 因嫉恨而疯狂的辜听桐,在重重包围之下大肆杀戮,满身都是腥热和污秽。而与此同时林阡走出那ji烈的剿杀,也是衣衫尽被血染,刀热而心冷。 慧如抬起头来,其时气若游丝,却看着这个方才一直没对辜听桐起杀机的林阡,无限期待:“魔王,我魔门的仇,就请用我魔门的方法报……”她因为失血过多而面sè苍白,平时就慢的语速到此刻更加迟缓。 “好。”林阡早已摒弃了惜才之意,将慧如交托给左右护法救护的同时,饮恨刀已经立即挥起,直朝着杀红了眼的辜听桐:辜听桐,那二十五刀,不是我林阡吹嘘,就是属于我魔门的“万云斗法”! 此刻,你辜听桐不配用我饮恨刀的刀法,也不值得我用饮恨刀法杀你!慧如说得对,魔门的仇,就用魔门的方法报! “辜听桐,饮恨刀出招之时,便是你我恩断义绝之际!”他林阡、今日既要为魔门斩外虏,亦要为林家清理门户! 陡然电光耀眼,从每个人的心头擦掠而过,雷的模样在电shè下清晰可见,猖狂着狰狞着四处作luàn,但这雷电,并非青龙神兽引起,而属于被强行局限在古战场的战火与风雷!仿佛这一刻,在这异度空间里中此起彼伏斗法的,不止有云,而是一整个luàn世、不管是虚是实,全为林阡所驭! 饮恨刀中之景象,仿如天与地被相向拉扯,日月星辰hunluàn重排,万物都好像被一股脑儿地搅和了进去,哪还轮得着他辜听桐连环刀铺展杀气! “刀中有另一空间、另一世界,非人力可及也。”青龙叹。 饮恨刀与万云斗法的结合,是对战意、杀气、速度、心态、招式的兼容并蓄,是为天作! 故此,要对付那墨守陈规的辜听桐,二十五刀,足矣! 二十五刀,越来越luàn,越来越动dàng,仿佛天空和地面近距离接触而赖着不走,雷电就在天地间狭缝之中贴着林阡和辜听桐的刀,留下绚烂妖异的红!漫天尽是血与火! 短而惊悚,战局骤然归于死寂,谁都见最后辜听桐的身影一斜,满脸是汗似耗竭虚脱而死,林阡沉默在他对面,半招之间,气势还到几乎要爆裂。 不是眼huā,众魔人明明都看见饮恨刀的周边,都犹如环绕着有形有状的电,或长或短,或连或断,扫shè而出的不知是风还是内力,声析江河,振聋发聩。 便就这饮恨刀里的战景,有史以来摧毁了多少敌人,占领过多少俘虏,只怕数都数不清。 但旁人只见这游刃有余,忽略他战胜亦需沐血…… “教主如何?”形势一旦趋缓,阡立即转过身来,看向左右护法。 “我没事。”慧如自己答道。阡上前一步,惊见她脸上黑气消散了不少,不禁转忧为喜。 “我自身、有以毒攻毒的本领。”她虽无性命大碍,却禁不住流lu痛楚之sè,说的同时不时扶住肩头,却一直凝望着他对他说:“慧如好歹、是被毒药养大的女人。” 之所以强调说她是“女人”,完全是因为她在意他适才在辜听桐面前称她为“无辜幼女”。 “慧如,适才,真不该为我挡下那一刀。”他一时还未会意,只着紧替她查看伤势,深知这一刀挨得不轻。 “但我觉得应该。”她轻声回应,说得异常连贯,情感无一丝拖沓,面sè亦坚定决绝。他忽然忆起当时她脸上稍纵即逝的笑意,再联系此刻她的能力全无和邪后的每一句话,才明白他对她原来已是这样的重要,奈何自己今生今世,都注定是负了她。 慧如察觉得出他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想法,哪里会不了解他独独为了yin儿一个,此刻惟能叹了口气,说:“唉,其实,我更该杀了盟主啊。” 阡一愕,看她恢复得极快,已经放下心来,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嘱咐左右护法:“教主如今尚未恢复,五毒教要加强防范。山外巡视,须比平常添一倍。” 当此时,五毒教教众已经处理了辜听桐等人的尸首,曹范苏顾的亲信,却无一俘虏,如无战死,全然逃跑或潜藏,只怕黔灵峰一时之间还不安全。 阡叹了口气,知他对辜听桐的斩杀,使得敌人不可能有人心上的倾斜,两军之间,仇恨反而加重…… 其实这一战,他狠狠地输了,输在了他的自负,连累了慧如重伤。并且,失策一步,遗患无穷。 回看青龙一眼:“幸得你来得及时。”所幸青龙及时扭转大局,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回到断崖附近已是戌时,阡与范遇、陈旭、海逐làng正自讨论布局之事,却听说向清风在外求见,在场诸位皆是一惊,不知他会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乍见他神sè凝重,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清风,出了什么事?”阡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却真的不敢听yin儿的死。 “主母她……体内的毒,可能……可能已经变种……”向清风忧心忡忡。 第503章 难得情真 据向清风描述,今日酉时开始,为yin儿敷药和清理伤口的几个女将,相继出现中毒迹象,全身发热、高烧不退,最严重的那个夜里已经死亡,症状和完颜鬼之十分相似。 这几位女将都是田若冶亲自筛选,连日来体质都证明了适合留在十九关,这些天来也经常去二十关和yin儿短暂接触,一直都没有任何异样。为何偏巧在今天中毒,只能说明今天和往常不一样。须知火毒一向都是只往五脏六腑去绝不外渗,从来不可能杀死与中毒者接触过的任何人。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向清风当然推测这是火毒变种。 但向清风的推测,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也可以换个角度这么想:为何今夜情况会和过去不一样?今夜,yin儿也就只服食过那唐门冰虫啊,那冰虫,还是向清风极力主张yin儿去试的…… 虽然向清风不曾开口,阡却已经猜到致诚等人对他的态度是怎样。 “回去告诉致诚,不管是不是火毒变种,今夜以后,不要再让任何人触碰yin儿,免得再有无辜受累。”阡对向清风嘱咐,“清风,明天起你勿再滞留十九关了,以免又和致诚他发生冲突。” “可是……”向清风yu言又止。 “我知你极是担忧yin儿,一定不愿离开寒潭。”阡看出向清风的心意,轻声道,“上次我见你几个亲信能在十七关逗留,你便与他们一起,在十七关照应,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向清风点了点头,“致诚看见我便像看见仇人一样,若一直耿耿于怀,反而无法守护主母……” “记住,你们的职责,都只是防范着外人侵入寒潭。若yin儿不能复活,也无需自我归咎。”林阡正sè对他讲。 “主公。我把话带给致诚之后,一定不声不响地撤出去,不会给主公添一丝luàn!也一定会将寒潭守得密不透风,不令主公有后顾之忧!”向清风含泪立誓,立即领命回了寒潭。 林阡在断崖周边部署直至午夜,脑海中一直在盘旋着这样的疑问:服下了唐门冰虫,难道真令yin儿体内的火毒变种? 万万想不到,这最后一日,还没来得及判断yin儿生死,yin儿就忽然沦为毒物。 如若火毒是真变种了,他断然不会再让别的无辜碰触yin儿。可怜yin儿躺在寒棺里,没有人再能去照顾她…… 子时他重新回到寒潭里,是瞒着祝孟尝、海逐làng、寒泽叶等人的。 他诚知这样对不起魔军和林家军,大敌当前他身为主帅不应该冒这个危险,但他,决不能放弃yin儿。 爱一个人,本就该为了她殒身不恤,不管他于天下来说再怎样重要,离开了天下他只是她的丈夫。 从开始到现在,yin儿受到挫折遭遇失败,都是他在身边支持鼓舞,如今她只能一个人去对抗死亡,他更加不能让她觉得孤独。 然而她酉时出事,他子时才能抽身到场……难怪,难怪曹范苏顾要传言他们是政治婚姻啊。 他在寒棺旁停留良久,没有感觉yin儿有任何异常,还是跟四十九日前一样,脸上一丝血sè也没有,颊上那道刀伤也未能愈合,甚至chun边停止的那丝微笑都还不曾散去。yin儿的状态,根本还跟中秋那夜一模一样,除了火毒的温度之外,没有一样依据能够证明她活着。 yin儿什么起sè都没有,火毒却可能变种…… 为什么yin儿没有起sè火毒却会变种?!! 冷风吹过阡陡然一凛,视线从yin儿身上移开,愣怔怔地看着另个角落失神:yin儿,yin儿她真的还活着吗?回生丹、世间真的有起死回生吗?会不会是天骄在骗我,会不会?!他怕我当夜就随yin儿而去,所以用回生丹来拖延时机,其实,yin儿根本就回不来…… 会不会,这四十九日根本就是个骗局而已!活着的根本不是yin儿,而根本只是她体内的火毒!阡心一抖,从这四十九日的大骗局里猛然清醒了。清醒的一刹那,泪水竟如决堤般落满了衣襟。 显然是假的啊,世间哪里会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他竟不让她入土为安,硬生生让她的身体在冰与火中停了四十九天,他真是世间最狠心的丈夫。他也是世间最傻的男人,为什么当夜她明明已经死去他还坚信天骄漏洞百出的话,又或许,他相信是因为他“宁愿相信”?! “yin儿,你不在了,还有谁,能把我的命藏着掖着……”他心如刀绞,万念俱灰。忆起yin儿在新婚之夜的话语,他知道,以后如果自己再把命系在刀锋上、剑刃上,都不会有人心疼了,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总是做错事狼狈地等着自己去补救了,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在绝境里都会骄傲地微笑,每时每刻都会微笑的,再也不会了…… 不会再有人连他命令都要忤逆,被他指责的时候含泪顶撞:“是你林阡让我觉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闪失你却不能有!一点闪失都不行!”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她怎就有魄力对洪瀚抒说出一句:“若天注定你与越风都不能再做胜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个人来做他的左膀右臂。”她怎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又怎可以做得那样拼命、偏还那样出sè…… 当年他因为yu泽和云烟而真的曾经走不出天之咒的困境,对yin儿明言他心存顾忌不敢祸害她的人生,他永远记得她在川东的山头轻声对他讲:“那就,试一试吧,就把我当成最后一个。”所以他打开了心扉因她才真正地走出yin霾。天之咒是什么?在yin儿的明媚笑容里,他早就忘光了,眼里心上,只剩下她带来的快乐…… 她还说过,“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她还说过,“肯为yu泽姑娘独身闯入点苍,敢为云烟姐姐不惜背离联盟,现在愿为楚将军而坚决忽略金宋,这些事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林阡,便是我爱的那个林阡。”她还说过,“林阡的一生,也是yin儿的一生。”她说过太多太多的话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再疲惫都会放下心的…… 最伤魂是咽气之前她满身是血遍体鳞伤,可却还完好着一颗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心: “他有苦衷不能说,他不能向大家说的,就由我来向大家说……”“都是你自己的人!不要……不要再……互相!” 她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了别人不顾自己的性命?白帝庙对宋恒如是,沼泽荒对海逐làng如是,夺魂柩对杨致诚如是,隐逸山庄对洪瀚抒如是。 对谁她都可以这样,为谁她都还不是为了他吗。因为这些人,是他的麾下和战友啊,她要帮他爱着他们,同时也要帮他们去理解他…… 所以那天夜里,为了保护他们的盟军,她把她自己完全忽略了,却忘记她是他的新娘,她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这四十九日里,他常常见到yin儿,常常在梦里见到她。 最多的梦,就是在魔门的电瀑里,弥留之际他感觉到yin儿伏在他身上哭泣:“不要死……若是你不在了,黔灵峰我陪谁去……陪谁去……”他当时被八道真气和青龙之血打得经脉几近爆裂,魂魄也犹如神游,却因为她的泪水而重新有力气搂住她。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一次,回到那个时候,他将紧紧搂住她永远永远不松开,如果他能预见到,空虚径的尽头等候着的是他的光明和她的劫难,他宁愿困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yin儿,若是只能在梦境里与你一起,我宁可每天每夜都沉浸在梦里,不要醒来……” 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第二个谁能比得上yin儿。 眼前这个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女人,必将是他林阡老去后都会一直怀念的,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是因他而得来的伤痕,全身上下也没有哪一点不值得他林阡去爱。 忽然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不刻就渐渐放慢而止住。 阡不曾想过此刻会有人来,那从来不肯在人前流lu的心情,竟因为yin儿而第一次完完全全暴lu在来人面前。 来人,是田若冶,作为长辈,作为一个过来人,看见这一幕情景,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田女侠,yin儿身上的毒可能已经变种,你们……不应当再接近她。”阡看见田若冶手中是要给yin儿敷的药,知她是冒死也要来照顾yin儿。阡一面拒绝她靠近,一面意yu接过她手中的药、亲自来为yin儿敷。田若冶却不肯给他:“盟王,此时此刻,最不该接近她的人是你。” 林阡来不及阻拦,田若冶已经解开yin儿衣裳,一边替她上药一边继续说:“他们都需要你,不要丢下他们不管。”见田若冶并无大碍,林阡这才稍稍放下心,听田若冶这么讲,不免对盟军有愧。 田若冶侧过头来,看着神情忧伤的他,轻声道:“若真有什么不对劲,也未必是火毒变种,有可能是回生丹起效。” 田若冶脸上的这份从容淡定和处变不惊,是需要几十载戎马才能磨砺出的,难怪yin儿要把她当成崇拜,她从来到现在只说了这三句话,无一不是在告诫林阡珍惜性命、无一不是在鼓励他重回战场。最后一句,更是令已经绝望的他心念一动:是啊,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他不禁点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她。说是四十九日,那就一定要等到明天。” 田若冶亦点头:“这才是那位万人称颂的盟王林阡。盟王请放心去与敌人交战,明日子时之前,盟主只要能够复活,我们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通知盟王。” “田女侠,可有什么话要对令兄长讲,林阡可以在阵前代为转达。”林阡问。 “没什么,已经分道扬镳、各为其主多年啦。”她摇头叹了口气,“盟王与他交战时,不必因我而顾念。” “像田女侠这般深明大义的,世间已然不多,难怪yin儿崇仰……”阡见田若冶xiong襟气度,与自己的养母胡水灵有三分相似,不禁为之折服。 “咦?”忽然田若冶察觉yin儿眼角湿润,明显是刚流过泪,当即对林阡说,“盟主似是有了知觉,否则不会流泪。” 阡当即凝神去看,先是一喜,忽然想起了什么,眸sè暗冷,微微摇头:“不是她的……”她眼角的这滴泪水,分明是属于自己的啊…… 田若冶一愕,显然也明白了:“人前见盟王你沉稳坚毅,还只道你是铁石心肠,想不到,原来也有如此柔情无限的时候。” 她刚听闻黔灵之战的来龙去脉,知阡和青龙兵分两路,由他独身营救何慧如,而青龙则联络教众反扑。一旦会合,他立即指点教众收复失地、调动他们护主杀敌。如此的惊世才干,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不免震撼,却刚巧撞见他为yin儿泄漏的温柔,方知这才是个真真实实的林阡。 但这个林阡,没有几个人可以看见——旁人只会看到他面对千军万马时的谈笑自若,看不见他因挚爱生死未卜时的悲恸流泪。 “yin儿出事那天,我恨不得……立即就随她而去……后来,一想到她生机渺茫,也真有过生无可恋、一死了之的念头……”阡心情沉重,是首次向个陌生人吐lu真情,“不止一次地想过,若yin儿去,林阡不留……” 田若冶面中划过一丝爱怜的笑:“也只有盟主这般可爱的女孩儿,才值得你如此的魂牵梦绕啊。” “怎么?田女侠见过yin儿?”阡从她语气中,听出她与yin儿有渊源。 “是啊。六月的时候,我与许从容见过几次面,她就是许从容身边那个端茶递水的小婢女,总是没大没小地凑上前来要与我讲话。”田若冶微笑着叹了口气,“当时我还蹊跷过,这个小婢女,怎就长得这般huā容月貌。在我心里,也便一直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印象,很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却想不到,再见她时,竟是在这寒潭之中,受了这般重的伤,唉……若不是锋芒太lu,未必招致这般多的灾祸吧。” 可他当初第一眼看见yin儿,就知道她无论在哪里,都是最抢眼的那个,从前hun江湖,凭的是调皮机灵,之后扫天下,却真正是当仁不让。 “yin儿一直很钦佩田女侠,如果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一定会很开心。”阡希望明夜他回来的时候,可以重新看见那个熟悉的笑靥,哪怕这个机会,已经很低很低…… 第504章 八方云动 敌军合围之势,大战一触即发。 此情此境,实在像极了几年之前的某个冬夜,红袄寨所有据点遭到楚风liu大军横扫,寡不敌众险些全军覆没。历史依稀在重演:一样是草莽流寇,只不过把红袄寨换成了魔门,一样是朝廷官军,意义却大相径庭。 钱爽叹了口气,也许,自己心里更宁愿还是像从前那样,做一个泰山脚下朝不保夕的土匪,总好过到南宋的境内,遭遇这般的荒唐内耗。毕竟,从前再怎么狼狈,也好歹是在抗击金朝。钱爽想,胜南心里,应该也更宁愿回到从前去吧。 “也罢也罢,黔西‘魔门’,官军确实师出有名。”钱爽最不解的地方就在这里:胜南接受了林家军就必定会成为官军的眼中钉了,为何还要再接受个魔门?那个可是“魔门”啊,岂不是更加的贻人口实? 穿过这片忙碌的军营,钱爽忽然看见祝孟尝站在一隅发呆,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似乎心事重重。四月在夔门合作救人,钱爽与祝孟尝有过不少日子的接触,知道他性格怎样,此刻见他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显然觉得好奇,这还是那个逢小事而不顾的祝大将军吗? “祝将军?是在?”钱爽奇问。 “嘘……”祝孟尝睁了只眼闭了只眼,又继续念了半天的经,这才放下手,转过身郑重其事,“在祈福。” “祈福?”钱爽mo不着头脑。 “祈求今天、主母她一定复活。我祝孟尝认识的各路神仙,都要保佑她。”祝孟尝面sè少见的虔诚,“主母她,是主公的战地女神,少了她,主公根本就不在状态……” 钱爽一愣:“不在状态?”环视着军营四面八方辉煌如昨,钱爽不由得一笑:“祝将军此言差矣,莫把女人的作用,提得这般举足轻重。虽说盟主她的确不凡,但真若缺少了她,胜南也断不会一蹶不振。至少,以我对胜南的认识。” “哎,我也说不好,其实情之一字,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讲,可能真的比什么都重要。”祝孟尝哀伤叹气,“我认得他二人之前,听说他们是政治婚姻,也信得根深蒂固。但接触得久了,知道他们其实是缺一不可。这段日子少了主母在侧,主公虽然还是一样的所向无敌,却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钱爽一怔,祝将军也有如此心思细腻时?真看不出来。 “主公他,不在状态……否则在田若凝面前,不会那么受制,昨天在黔灵峰,也不会失策到险些丧命。”祝孟尝字字句句,都流lu出对林阡的关心则luàn,钱爽听得出来,面sè一变:“祝将军,受制和失策,并不是因为胜南他不在状态。你要理解,这场仗之所以难打,是因为敌人放得开,我们却有太多的牵绊。” 不错,为了吞并义军,苏降雪必须阻碍胜南回川,谁都看得清清楚楚,苏降雪才不会在乎这黔西的地盘和人心,他要的只不过是摧毁这里而已!钱爽再明白不过,这一仗艰难的原因其实在这里——可是,有多少人会跟祝孟尝一样地以为呢,以为胜南是不在状态…… 祝孟尝的这种想法,恐怕对于军心的凝聚,不是一件好事啊!钱爽心念一动,正要劝祝孟尝勿再悲观,忽见五毒教左右护法从林阡帐中走出行sè匆匆,虽然不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却也预感到形势严峻,雪上加霜…… 待到是日正午,钱爽等人才得知五毒教发生了何事:昨日黔灵之战,何慧如能力尽失不能再庇护五毒教,黔灵峰霎时成为魔门防御的最薄弱环节,故而林阡临走之时,嘱咐五毒教加紧戒备。今晨,巡视的人马果然发现了不少形迹可疑的外人,鬼祟出没,数量众多,据称“数以千计,理当都是昨日辜军留驻。” 外敌环伺,教主重伤,黔灵峰危在旦夕!诸将皆知田若凝对五毒教的企图还没有完,虽然已经战死了一个辜听桐,田若凝麾下尚有不少强将不能怠慢,商议再三,林阡终于决定将寒泽叶的部分兵力抽调黔灵峰,而戴宗等人,则继续留守桃源村。 大战在即,更变布局,实属迫不得已。从何慧如能力尽失的那一刻起,林阡就清楚情势于己十分不利——田若凝兵多将广,势必会全方位地燃起战火,要反抗如他这样猛毒的围剿,魔门的每一处都薄弱不得! 午后,田若凝率一干亲信在魔村附近狩猎,迎风疾驰,好不畅快。这位短刀谷数一数二的名将,相传是在马背上出生,自此便与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戎马倥偬数十载,到如今已年近不huo,却真正是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是义军数年来的最忌惮。 而他身后这一干亲信,若一一去问来历,也真一个个来历不小,全都是夔州路、利州东路、利州西路、成都府路的大小官军领袖,都值壮年,军功显赫。 所以现如今,连林阡和寒泽叶也必须紧张部署防御之时,田若凝可以轻松地,领着大半麾下在野外打猎,拒不谈任何与战事有关的内容。这不是轻敌,这是胜券在握的无所谓。数十年来,真正能难倒他田若凝的,只有完颜永琏一个罢了。 何况这次,确实林阡输了先机。 带着猎物满载而归之时,却见一少年面sè焦急地守候路边,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端正清秀,便是辜听桐疼爱的弟弟,辜家如今唯一的血脉辜听弦,昨天黔灵峰一战,辜听桐惨死于林阡刀下,势必又埋下了这一代的血海深仇。 “田将军!何时发动攻袭?!”辜听弦的语气中,藏匿着七分焦虑,三分不满,他当然不满田若凝如此悠闲。少年气性,竟直来直往。 田若凝将右手猎物扔向亲兵,跃下马去,大步流星走向军营,边走边冷静回答:“等下去。” “等?还要等多久?我等不了啦,我哥哥他,被林阡那魔鬼……”辜听弦目中含泪,双肩颤抖。 “据说,是死无全尸?”田若凝叹了口气,“你哥哥他,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可惜啊……”他可惜的是,辜听桐虽然有才,却不能容他人之才,死于非命也并不意外。但辜听弦却以为田若凝可惜的是哥哥被林阡杀死,一时更增悲愤:“田将军,听弦请缨,为哥哥报仇雪恨!” “那便再好不过,你辜家的人马,目前都已经整装待发,只等你辜听弦去发号施令。”田若凝微笑着,他希望辜听弦会主动请战,因此yu擒故纵。如此一来,辜家的兵马,才会继续听他田若凝的指挥,而不至于白费。 “田将军同意我出战?!”辜听弦泪眼中划过一丝振奋,这少年毫无心机,他心里想什么田若凝一目了然。但没有心机不是弱点,田若凝先前留意过辜听弦的武功骑shè,知道辜听弦将来的成就,未必逊于他的哥哥。 得田若凝点头,辜听弦追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田若凝微笑:“等林阡一次错误的调兵遣将。”视线移向脚下地图,看着东面的黔灵峰,和西面的桃源村。他有十足的把握,经过昨日一战的林阡,必定会重视黔灵峰的防御,寒泽叶和戴宗,留在桃源村的必定只有一个…… 辜听弦一怔:“那我,这便领军去黔灵峰,与家将会合!” “不必去黔灵峰,你辜家人马,此刻备战于桃源村。” “桃源村?”辜听弦面sè有异。 这是一出简单的声东击西,这也是一次有预谋、有前戏、有铺垫的声东击西,甚至在这场yin谋里,辜听桐还是田若凝宁愿舍弃的一粒棋子—— 那魔门兵力,在官军对比之下,实在是有限、渺小得很,但也有一些实力强劲的领域,譬如何慧如所管辖的黔灵峰,足够令林阡垂拱而治、毫无后顾之忧。之所以派辜听桐先行对黔灵峰攻袭,田若凝就是要提醒林阡,你林阡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方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而只要多着手布防这么一路,林阡的兵力势必更加地穷于应付! 所以黔灵之战,会得到两个结局:如果林阡实力名不副实,那么在黔灵峰上辜听桐就可以取他性命,如果林阡实力是名不虚传,则辜听桐必死无疑,而林阡将开始重视黔灵峰,也必将注重防御、增添巡视。 “增添巡视”,只怕林阡万万都想不到,田若凝要的,就是他增添巡视! 只要增添巡视,那就可以发现黔灵峰的周边存在着无数的形迹可疑,而一旦发现了众多外敌潜伏于此,盟军感觉到了黔灵峰的危难,必将拆东墙补西墙,把原本投入在最弱的神墓派的兵力分流至五毒教。 粗略地看,林阡这个决策一点都没有错。 他的决策没有错,错的是他的洞察。或者说,是五毒教的洞察。 田若凝冷笑摇头:林阡,你可知黔灵峰的周边,根本没有“无数的形迹可疑”?那些故意出现在黔灵峰周边的上千人,其实只不过是不足百人,他们只不过是在黔灵山的入口,隔三差五地不停经过、不停来回罢了! 但就是这样的来来回回,绝对可以骗得过风声鹤唳的五毒教。 不足百人,轻而易举演成了一场千人的假象,骗林阡对黔灵峰加强布防。而用意根本就在桃源村的田若凝,却不动声sè把丧失了主帅的辜家军部署在了桃源村更为他们找到了新主帅,专等着那里的兵力一削,辜家立即与其余官兵里应外合,以双倍于表面的实力摧毁神墓派! 传闻你林阡布局缜密,所以每一处都绝对兼顾,但每一处都兼顾到了,岂不每一处都不实厚? 这一战,辨清黔灵峰虚实和辜家兵马所在,是胜负的关键。可惜得很,这些细节你察觉不到,所以必然满盘皆输。 “林阡,如果我是你,该怎么打这场仗呢……”此番对战,稳cào胜券。田若凝说不满足,却也满足。 不刻探子回报,原是寒泽叶被调遣至黔灵峰。一切,尽在田若凝预料之中。 当看着辜听弦带着一片崇拜之情转身出营前赴桃源村开战,田若凝忽然敛起笑容,叹息摇头:“辜听弦、辜听桐,真是兄弟情深……如果若冶她,待我也是这样,此刻要打败林阡,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低下头来看着这张详尽的魔村地图,他知道他即将要去的地方,就是林阡所在的位置——连通着魔门东南西北的枢纽,断崖。 “唉,林阡,你这布局虽然差劲,倒也不算是最差劲的那一种。”笑叹一声,即刻下令,拔寨进军。 第505章 四面楚歌 云mi雾锁。 记得那天还不到未时,天sè便铺天盖地的黄,yin沉地直往人心里压。空气更是污浊,沙砾彷如悬停空中。 凝滞得近乎油腻的景象,只一场飓风就刷得干干净净。 然而沙飞云散之后,天sè更加昏黄,山川轮廓亦愈发黯淡了,风雷翻滚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却仿佛没有一个中心。对,没有一个中心,因为没有哪一处,有资格说它是最ji烈的。 说不清战争是从哪里开始掀起,也许真的是同时,魔城、桃源村、黔灵峰、断崖……属于魔门六枭的每一块领地,同时遭遇了田若凝不同程度、不同投入的大军压境,此后,每时每刻,每个方位,所有感官,都被战争塞满。 天sè一直没有黑下去。哪怕到了该入夜的时候,这片浩dàng无垠的魔村,还在厮杀动dàng中,昏黄。 就像是以邻为壑一般,他林阡不战而胜拿下短刀谷,却给魔门带来一场本不属于他们的浩劫…… 是真的不在状态吗,是真的技不如人吗,是两个原因都具备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林阡可能自己都预料到了,他是非输不可了。措手不及,备战仓促,事故连连,决策失误,再加寡不敌众,几个时辰以后,整片魔村除了林美材还能与对手持平之外,几乎都已落到惨败境地。 桃源村是最早落入有如从天而降的辜听弦之手的,继而诸葛其谁的五行八卦阵被攻破快得不到一个时辰,与此同时桃源村失陷的消息传到断崖附近,众人得知桃源村才是辜军潜伏之地,不禁大叹失策,连戴宗都扛不住半个时辰,可想而知与辜军里应外合的兵力是多强劲,而黔灵峰并无想象中岌岌可危,显然只是田若凝用以虚掩的地域而已! 但此刻才知中计,为时晚矣,在黔灵峰上的寒泽叶,若现在才去桃源村救戴宗,不仅没有胜算,更会把黔灵峰也轻而易举失去。而林阡等人,yu救却不及——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刻,他们便被田若凝率精兵围困于断崖。 差之毫厘,兵败千里。林阡万不得已,临危授命海逐làng,遣他先行突围,率众营救桃源村。海逐làng顺利离开断崖,却于途中遭到官军伏击,大军被当中掐断,原来,竟连这一步也在田若凝算计之内…… 海逐làng不知是该叹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该叹林阡的好日子到了头?待到与那痛击自己的官军将领一照面,所有的叹息都堵回去了,肺都要气炸了。你道那击溃自己的将帅是谁?正是叶文暻带走云烟姑娘时求助的一个黔州当地王将军,当日被自己一刀架在脖子上恐吓,他麾下官军,更曾被联盟打得落huā流水,现在可好,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地指点杀伐!? 海逐làng气不打一处来,当年若非你这位王将军无能,黔西魔门怎可能祸害民间怨声载道,我们帮你们制服了魔门,你现在倒好,得意威风了起来,杀我们杀得这般痛快淋漓!?当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英勇无匹?! 这场仗扭转胜败的关键就在海将军身上,就看他能不能成功克复桃源村,帮戴宗一起,从辜听弦的手上抢回神墓派。然而,系着这一重任的海将军,出战之后很快便溃不成军,不久后更传来盟军惨败、主帅下落不明的噩耗,教断崖上正在与田若凝苦战的一干人等,均知这次情形不妙,不止魔门大势已去,抗金联盟亦灭顶之灾——这次,不是被牵制,而是面临被清剿…… 人仰马翻,泥沙四溅,hunluàn中谁都杀红了双眼。断崖上,冰刀霜剑,是冰霜做刀剑割得破战甲,也是刀剑做冰霜寒可杀秋sè! 是谁的宿命,在尸横遍野里本该举步维艰,却宁可靴底上沾满了血rou还要不停前行,不停地拼下去直到那尸体堆积成山? 是军人的宿命,活着的时候如此坚硬,死去的那一刻才知道脆弱。 暴雨下个不停,血雨。 在阵地的最前沿,盟军曾亲眼看着他们的主公与田若凝交锋,从起战到兵败,长达三个时辰,这断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血淋淋的,林阡显然也不例外,在此期间,断崖与黔灵峰、魔城、桃源村的联络均被切断,到决定弃守的那一刻,这里的所有人就只能往狡兔之窟的方向退。唯一的生路就是寒潭。 换作旁的敌人,也许盟军还可以希冀用寒潭来打败他——但是田若凝他,明明可以像田若冶一样,直达寒潭的第十九关! 再没有别的兵马可以调动了,每一个可以抽身来救的人也都事先就败了,难道这一次,是天要绝他林阡!? 幽暗昏huo,无物以相,盟军和魔军仓惶地紧随林阡,往狡兔之窟的方向撤,沿途连喘息都不敢有,前面不代表有生机,后面却是追捕的杀无赦。这条路,究竟是漫长好,还是短暂好…… 深夜,此时此刻,本该熄灭了万家灯火,沉溺在温馨的梦乡之中啊。范遇不知怎的,竟鼻子一酸,为魔人。 好在他看见,绝境里的林阡,并不像祝孟尝、钱爽那样的心急如焚,他一如既往保持着镇静……可是,镇静得却似乎有些过分了,因为现在他的样子,根本不像在思忖应对之策,而是恍惚地就像在失神。任凭他身边的军医帮他裹着头上箭伤,流血不止却毫不在意、若有所失…… 不好了!范遇心念一动,慌忙转过身去,压低声音悄问陈旭:“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战争本该把生死都置之度外,怎可能去管时间地点?所以不知不觉任由时间就这样溜走了。范遇突然觉得陈旭的臂在颤,或许是自己的手在抖——难道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陈旭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掐指一算也清清楚楚,现在已经不是十月初五了,而已经是十月初六的凌晨了!寒潭就在他们身后并没有被田若凝切断联系,盟主如果复活是一定能被杨致诚、向清风或田若冶传出来的,没有传来,意味着没有复活…… 死寂的狡兔之窟里,恰好迎来这一天丑时的钟声:已经是丑时啦,难道盟主她,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 洞的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田若凝,率众追上来了。 “范遇,陈旭,你二人带着魔军,先行从这里出去。此后每个岔道都选向右,会保证你们到安全之地。”林阡却异常沉稳地走到洞xue的右侧,为范遇和陈旭选择了这条岔道,他的意思范遇和陈旭懂:余下的盟军,是要对魔人的掩护,会选择左面you敌。 范陈两人立即领命,二话不说带着这群无辜的魔军离去。 离去了一半人马,洞中当时就空dàng了许多,却因为还能留在主公身边,众将士个个热血,以灼热目光向林阡致意,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一定会陪他一起战到最后一刻,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田若凝声音近了敌军就快找来了,盟军不能发出声音以免暴lu林阡,却纷纷举刀提剑,示之以一贯军容,用这样的方式从心里对他再说一次:“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爽哥,孟尝,你们也从这里出去,一路向右直到……”林阡说的同时,诸将脸sè全是一变,怎么,他原来不是要他们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抗敌,而是让他们也随后离开?! “等等!我们都离开了,谁在左面you敌?!”钱爽大huo不解,“难道,你要自己冒险?!” “爽哥无需担忧,你与祝将军一同……”林阡淡然一笑,他说的同时,外围的脚步声、兵械声,和着钟声一起凌luàn不堪。 “去老子我才不走!危难当头,哪有害主公冒险自己却跑掉偷生的道理!”祝孟尝粗鲁地上得前来,猛地按住林阡的双肩,一字一句地冲着他大喝,毫不管上下之分,破口大骂的同时,明明眼中含泪。 “祝孟尝!”林阡冷冷扔开祝孟尝手臂,语气中捎带不悦,“怎么?我的命令,你也要违抗?!”他看得出,这个祝孟尝,与平常不大一样。 “从认识主公的那一天起,祝孟尝就发誓绝不违令!可是这一次,无论主公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祝孟尝转过身去,厉声问,“各位是否赞同我祝孟尝所言,主公先撤,我等殿后?!” 迟疑一忽,诸将全然点头,一个都不听从他林阡,反而全部由祝孟尝所控。 纵是林阡,看着此情此境都不免又惊又怒,眼光锐利直刺着这个彪悍的祝将军:“祝孟尝!何时起竟对我连一点信心都没有!?”他以为他这样问祝孟尝只会语塞,孰料祝孟尝立即点头接茬:“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一战从头到尾,孟尝都不敢相信主公半分!” 得到这样一种答案,林阡震惊不已:“为何?!” “因为,因为主母她,回不来了……”祝孟尝三缄其口,说出来的时候,看见林阡面sè一凛,祝孟尝也不由得声泪俱下:“因为,主公在来黔西的路上就一直心神不宁,时常恍惚失神,因为,主公从来不会像前天那样,明明是要去收服辜听桐却竟然杀了他,因为,主公前夜以为没人知道地偷偷地回了寒潭一次,为了主母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还因为,主公从来没有过被人这样打败,每时每刻都被敌人压制,所有计划都全部落空……主公怎可能不打败仗,怎可能不决策失误,主公的心,根本就不在战场啊……” “hun账!不在战场,那在何处?!”林阡sè变怒喝的同时也惊醒了,他突然意识到四十九日真的过去了,yin儿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天人永隔…… 天竟是这样的残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把yin儿的命收了回去,可是天这样做何尝不是对yin儿的眷顾?他在这四十九天里给过yin儿多少关怀?照顾过她几个时辰?就算yin儿复活了又怎样,还不是要陪他一次次地经历凶险,像现在这样兵败逃亡…… 想斥祝孟尝的话顿时如鲠在喉,为什么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是为了yin儿吗,竟教她多受了四十九日的苦…… “不在战场,在寒潭……一个时辰以前,主母就已经死了,主公现在要一个人you敌掩护我们走,其实……就是要跟随主母而去!”祝孟尝尚未说罢,包括钱爽在内的所有将帅,全部脸sè一变,钱爽立即看向林阡:“当真?!” 林阡却不答钱爽,而是面朝着祝孟尝厉声喝:“祝孟尝,换成是你,你女人要死了你会不会为她担忧?但难道因为担忧你就可以弃大局于不顾?为了一个女人你会可能连胜仗都不想打了?你的女人重要,你的兵就不重要了么?!如果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还有什么资格担负一支军队?!”林阡目光如炬,祝孟尝不敢直视,乍见他臂上伤口迸裂鲜血淋漓,却噤若寒蝉不能关心一句。 “今夜断崖之战,林阡决策失误,兵败就是兵败,不需要任何借口!”林阡敛了怒容,回身看钱爽,“爽哥,带他们走,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钱爽点头,众人因他这句话全都领会,正待把祝孟尝及其麾下也一并带走,祝孟尝却如钉在原地般死活不肯移步,以下犯上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死皮赖脸:“钱爽,如果把主公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会后悔的!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为主母殉情,他当然不会弃大局不顾所以他要和田若凝同归于尽!” “你再耽搁一刻,怕我不是要和他同归于尽,而是要与你同归于尽了!”林阡怒不可遏。到这关头祝孟尝还如此不受控,实在是他始料不及。 “主公,与我对饮三两niào的时候,喝醉了,一直在说……‘若yin儿去,林阡不留’……一直在说这一句……”祝孟尝脸上泪水纵横,原来……这就是他如此肯定的原因…… 原来是在为yin儿醉酒的时候被人看穿的?林阡那威严的神sè,霎时变得如斯平和,洞窟中的争执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着语塞的林阡,刹那间全都懂了:是的,这次他要孤身you敌,根本就连半分的把握都没有!他生来至此最危险的一战,对手是武功卓绝的田若凝,及其麾下的精兵强将!没有一点把握的林阡,竟在人前表现得这样平淡,还对他们信誓旦旦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如果祝孟尝没有听到这句,如果钱爽真的就这么信任他所以走了,那么,今天在狡兔之窟,就真的是他们与林阡的最后一面!他们的主公,又一次为了他们用命在赌——他已经准备好了,打不败田若凝,那就与之同归于尽?!只有这样,才既不负联盟,也不负盟主…… 林阡冷笑一声:“祝孟尝,你好大的胆子贻误军机!” 便在此时,近处人声喧嚷,凶险迫在眉睫,再不走,就真没有机会走。 风ji电骇。 第506章 兄弟阋墙(1) 十月初五的深夜,霜雾淡淡地迂回在寒潭周边。 十里之内,安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存在,就连空气流动都忧伤如挽歌,但十里之外,每个人都在厮杀或咆哮,连风沙都去附和着喧嚣。 据前线传来的消息称,从申时开始仗就已经在打、在输。桃源村、五行八卦阵接连失陷,黔灵峰一直处于胶着,魔城虽然固若金汤,却也根本是负隅顽抗…… “不知主公他在断崖,能否抵御田若凝围剿……”杨致礼吞下一颗御寒的丹药,硬着头皮入得那寒潭的二十关,一边穿过边界一边自言自语,极是关心前线军情。 他杨家人马修炼的心法与常人不同,竟能忍得了寒潭十九关的酷寒,也就是这个原因,才有幸被主公选中,四十九天日夜守卫主母安全。虽然在十九关呆久了杨家众将已经习惯了这低温,但这里的温度和一关之隔的寒棺一比,也真叫小巫见大巫。平时如果有人要去给主母敷药或服药,无论是盟军还是魔人,都必须服下御寒丹,逗留时间还不能过长。杨致礼自己也就只进过寒棺一次,还是跟着杨致诚一起的时候了。 唉,孰料这四十九日的辛苦竟一场空,眼看着还有不到一盏茶了,主母她复活的希望已经降到了一成以下……其实这就是现实啊,世上哪里有真正的起死回生呢…… 按理说现在不该由杨致礼走进冰窖来看主母生死,但因为火毒变种的缘故没有几个人再敢接近主母,而杨致诚和田若冶都要在寒潭周边部署兵力、以防外敌入侵,实在是分身乏术。一炷香以前,二哥杨致信找到自己,说大哥嘱咐三弟你抽空回去看一次主母,若主母有了起sè,也好尽快告知主公。 杨致礼从小到大都以大哥为崇拜,向来对他都是惟命是从,想都没想立即就应允了,转了个弯入得那冰窖时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同时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透现在冰霜之后,还未及看清楚那人是谁,就听他回应了自己的自言自语:“照现在这个情势看,林阡他,恐怕抵不住啊……”说罢冷笑一声,无限怨恨。 杨致礼一愣,不禁连连咋舌:“你……你……你……” 这不就是他的二哥杨致信吗,一炷香之前,他才对自己说拜托自己来看主母情况,怎么现在他自己来了?而且,他的话里,为什么对主公直呼其名?! 杨致礼一刹手足冰冷,不知道眼前人是真是幻。 “三弟,我是故意让你到这里来,与你议事的。”杨致信一笑,杨致礼冻到麻木:“议……什么事?”什么事,需要到这里商议? “商议在林阡败给田若凝之后,如何给他背后一击,最致命的一击。”杨致信狠狠说,杨致礼霎时怀疑自己听错:“为什么?” “致礼,可记得我们的父仇未雪?”杨致信转过头来,泪光闪烁。 致礼一愣,点头:“父亲兵败战死,是十七年前的‘陇南之役’,我们的仇人,是那场战役的发起者,金国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完颜永琏……” “不只完颜永琏,还有林楚江!”杨致信冷笑一声,打断他,告知他那个跟辜听桐叛离林家一模一样的原因。 他们杨家,就是苏降雪和顾震所说,林阡意想不到的又一路暗处的大敌!就等着在他败给田若凝之后,给他以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天定的竟是他们杨家,还负责守卫着一个生死未卜的yin儿…… “二哥,你确定事实果真如此吗?十七年前,我刚刚出生,二哥你也才四岁吧。”杨致礼半信半疑,“这不过是苏降雪的一面之词罢了,信不得……” “三弟,我信的不是苏降雪或林楚江,我信的是证据,其实我这么多年来,心里不是没有过疑huo,最近这感觉还愈发地强烈……试想辜听桐辜将军,那是林楚江的弟子啊,竟也背叛得那么决绝,可见真的是林楚江出卖了他的父亲!我们的父亲,是在同一天战死的,一样会被林楚江李代桃僵!本来我也不愿相信,结果昨夜黔灵之战,林阡竟杀死了辜听桐,若非因为理屈词穷,林阡为何连一条生路都不给辜听桐留?!” “可是……大哥他呢,他怎么说?”杨致礼问完忽然有点明白,这句话是白问的,否则杨致信不会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密谋。 “其实苏降雪的人,先来接触的是大哥。若非我正巧听见了,可能白白任这真相溜走了……”杨致信噙泪道,“大哥他,竟宁愿对我们隐瞒真相,也要对他的主公尽忠!” “大哥他……”杨致礼回忆着杨致诚看林阡时候的眼神,以及每次辗转于川黔之间劳碌疲累却甘之如饴的身影,叹了口气,“大哥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对主公死心塌地了……” 正自失神,忽然迎回杨致信bi人的一道目光:“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林阡主公?!难道你也要像大哥一样,颠倒是非黑白,继续做杀父仇人的手下?!” “我……我……”杨致礼不禁语塞,不知如何承担这突如其来的立场转换,他本来性子就弱,现在被bi到死角,竟毫无招架之力,终于,软弱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你听着,大哥糊涂,宁死都效忠林阡,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迂腐!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询问家将意见,得到的回复大体一致,所有人都愿为父亲报仇雪恨,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大哥一人还执mi不悟!” “当真?”杨致礼一怔。 “我们都决定,就趁今夜复仇,林阡若胜了田若凝,我们就在迎候他的时候趁其不备杀了他,若他战败,再好不过,就在他溃不成军的时候,取他项上人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杨致信说的同时,杨致礼接连打了几个寒战。 “那么,大哥他……” “我已经命人去请大哥,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到来这里,届时,事先就埋伏在这里的所有人,一起将他捉拿禁锢在这里。他部署在十八、十九关的兵马,全可以为我们所用。” “不会伤害大哥的,是吗?”杨致礼神sè这才松缓,同时也看见了果然有不少家将埋伏在这里。 “当然不会。”杨致信点头,“致礼,我二人都是大哥他身兼父职带大的,怎可以忘恩负义。” “有二哥这句话,致礼就放心得多了。”致礼拭泪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隔了多久,杨致信忽然听见钟声。 “子时已过。”致礼确定地说。 “子时?大哥应该快到了……” “已经是十月初六了,那么,她……”致礼一愣,看向棺材里仍然沉睡不醒的那个少女,“她终于是没有醒……” “其实有很多人,早知道回生丹是假的,却偏偏信以为真。”杨致信也略带惋惜地看着长眠其间的盟主,明明已经死去四十九天,却还姿容秀美宛若犹生,因为没有血sè更显肌肤雪白,不禁叹了口气,叹这等相貌,怎就陷落一场沧海横流,下场竟是红颜薄命。她死时年仅十七岁,竟为林阡冲锋陷阵千百遍。 “也许真是剑胆琴心的巾帼翘楚,可惜,却偏偏跟了一个天诛地灭的男人,注定短命。”杨致信侧过头去,出于怜悯,竟不忍心再看她。同时,已经听见杨致诚的脚步声。 寒棺之内,剑拔弩张。 第506章 兄弟阋墙(2) “主母可曾苏醒?!”熟悉的声音响彻冰窖,这声音如此厚重,致信和致礼都听了十几年、千百回,每次听见了再不安都会踏实都有安全感,做什么都以之马首是瞻。可是今夜,当这个声音的主人带着一腔关切之情进得寒棺时,致信和致礼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匣中宝剑,把他看成是必须拿下的敌人。所有埋伏在侧的家将,也全都屏气凝神只待将少主暗算。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认定,少主对林阡愚忠! 杨致诚大步迈入冰窖的第一刻,脸上尚带着一丝的焦虑和期待,然而所有的表情,在一个瞬间就凝结,他站立原地,忽然竟走不动。 杨致信尚未作出发难的指示,冷静地稳定着埋伏在侧的家将们,同时告诉杨致诚主母已死的事实:“大哥,主母她……她已经死了……” 猛然间,杨致诚的表情里却写满了惊惧,眼眶里恰似有一丝湿润在闪,仿佛根本没有听清楚致信在说什么,下一刻,才忽然sè变,半信半疑地看着致信,又看回他的正对面,寒棺停放之处。 杨致信看见这样的表情,呆若木ji地站在原地,猛地心像被什么一扯,就在这时,被身后那个女子的声音吓得差点瘫倒在地:“致诚,当心你弟弟。” 包括杨致信在内的所有人循声看去,陡然见棺材里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此刻明明依靠着棺壁坐着,一时谁都不知道她是人是鬼,全都吓了个魂飞魄散,她话音刚落,埋伏在侧的所有人马全部都由暗转明直往冰窖外退,哪里还记得他们的任务是要拿下杨致诚!?大呼小叫着“诈尸”,争先恐后地逃窜…… “主母!”杨致诚听得这一声“致诚”,虽然虚弱却这样真实,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不及多想,他已经明白寒棺内发生了什么,视线立刻移向杨致信和杨致礼,愤怒质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被鬼mi心窍了么!?” 多年来由于父母双亡,杨致诚对两个幼弟是出了名地疼爱,身兼父职却一定是个“慈父”,何时对他们用过这般语气,听见的时候致信和致礼身躯皆是一震,致礼手脚发软,致信愣了愣却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大哥,真正被鬼mi心窍的人,是你!” 杨致诚愕然,杨致信冷笑:“大哥还要瞒我们到几时?父亲的死根本就是林楚江一手造成,为何我们还要襄助林楚江的儿子为他出生入死?若非当年林楚江牺牲了父亲以自保,我们兄弟三个,岂会沦为孤儿……” “你放肆!”杨致诚罕见大怒,抡起手来直接打了他一巴掌,“可知你这般猜测,是对林前辈莫大的诋毁!?” 杨致信不躲也不闪,却捧着自己已经红了半边的脸嘲讽:“大哥是不愿报仇呢还是不敢报仇?林阡竟真有那般能耐,值得你如此死心塌地,值得你为他隐瞒丑恶、扭曲事实、违背孝义?大哥难道不知道,他在走火入魔的时候根本也是个凶徒!?” “是苏降雪的人?他们找了你?你怎这般糊涂,竟被他们蛊huo!?”杨致诚怒其不争。 “大哥,受蛊huo的到底是谁啊……老实说,我更宁愿大哥像辜听桐一样,痛痛快快地做一个叛将,总好过现如今,给杀父仇人的儿子做一条忠犬……别人都在打川北之战你却要为他四处辗转,这样恶劣的环境你手下兵马却要为他女人守四十九天!” 致诚看向那个虚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可能倒下的yin儿,本来不相信她真的能复生,可看见了那一抹久违的微笑,就知道这是真的活生生的主母:“就当是我前生欠了主公主母的,今世一定要做你二人的‘知我者’。” yin儿听见的时候,眸子里划过清澈,轻声道:“那就立即去断崖,告诉他,提防这背后一击……” “我不会让我大哥去告诉他,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曾经复生!”杨致信话音刚落眼神一狠,竟猛然间拔出剑来直冲向她,可怜yin儿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有气力抵挡,眼看立即就要丧命剑下,危急关头听得一声碰撞,原是一袖箭打在杨致信剑上,将这狠辣一招制止,同时杨致诚飞身上前,护在寒棺之侧剑指二弟:“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意思,是要杀了我吗?!” “大哥终有一天会醒悟,会清楚致信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杨致信说的同时,已经又有另一批家将从十九关穿越边界而来,举动如此不敬,明显早已与杨致信达成一致,战意这般ji烈,只怕本来是要来擒拿所谓“执mi不悟”的自己的——他们误解自己为了效忠林阡刻意隐瞒真相,所以在这一重要关头竟然发起兵变!而现在,他们的目的一定不止如此了,不止为了针对自己,还为了杀死刚刚复生的主母!杨致诚心里清清楚楚,现在正闯进来的一干家将,很可能会像杨致信一样,把刚刚复生的凤箫yin再一次置于死地! 主母她,一定是明白这危险的,否则也不会在致信和致礼策谋时一直装死,可是为了提醒自己当心,为了让自己有机会去给主公通风报信,她竟支撑着坐了起来,却同时,引发了所有人对她的杀机。 不错,所有要林阡来替林楚江还债的人,第一时间都想她凤箫yin死,这样林阡就会如他们所愿一蹶不振。 若当真是那样的结局,致诚恐怕真的不会告诉主公,主母她曾经复生过……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觉,岂止一蹶不振啊,根本会把深爱主母的主公往死里推啊…… 致诚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心如刀割:“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能相信,当年的陇南之役,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何况那是属于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还要牵扯到下一代的身上!?” “当年的杨家,就已经是短刀谷的第一大家族,难说林楚江的用意,是不是和苏降雪说的一样。”“若非丹青他早逝,义军恐怕由不得塑影门陈家独大!” 一众资格很老的家将,纷纷猜测臆断说。那杨丹青正是杨致诚、杨致信、杨致礼三兄弟的父亲,十七年前,与辜听桐、辜听弦的父亲辜屺怀在同一天内,先后遭到完颜永琏杀害。 如果说杨致信、杨致礼的叛更多和辜听桐一样是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这帮自以为看透是非的老将们,为的更多的,还是地位、荣誉甚至功利吧…… 在窃窃si议中,杨致诚无视致信在侧,弯下身来背对着yin儿:“主母,致诚冒犯了。”寒棺已不安全,他必须尽快将她带出去,哪怕要经过无数腥风血雨。 “致诚,我很想,很想见到林阡……”yin儿说的时候有气无力,意思是什么致诚却太清楚——哪怕是重逢在漫天烽火中,也定要和林阡生死与共! 好,就为了主公和主母重逢,致诚什么都豁出去不顾了! 用不着再考虑片刻,杨致诚放弃了劝服招降的机会,不计后果地选择了剑指同门、胞弟、麾下!现在这寒棺里的所有人,除了主母以外,俱是我杨致诚的敌人! 却在负上yin儿的一瞬间,杨致诚觉察得到她身体的分量,也意识到中秋之战她真的是被掏空了,不禁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主母,支持住……不要死啊!” “嗯……”她被动地伏在他背上昏昏yu睡,若他不腾出手去护住她,只怕要直接滑下去。如此虚弱,哪还是印象中那个威风凛凛的盟主。 “少主,你……你要带她走!?”“少主!”“大哥,致信实不愿与大哥手足相残。”“致诚,这……这是为何!?”“杀了她,就可以给林阡致命一击!”“不要再执mi不悟啦!” 当耳边的声音一bo盖过一bo最后全都淡去了,杨致诚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所幸自己终于不负主公信任,口中的话和心中的念头永远一致:“哪个要对主母不利,先从我杨致诚尸体上踏过去!” 左手护住yin儿,右手举剑迎向第一个、第二个、越来越多的敌人,袖中藏匿无数暗器,绝对不留一丝余地。此生竟有这般荒谬的时刻,面对的敌人,无一不是自己的至亲至爱,或师长,或兄弟,或家将,和谁都是过命的交情,哪个都可以挖心掏肺去付出去给予…… “大哥,若不杀你的主公主母,你有何颜面去见爹娘!你忍心把你的所谓忠义建立在不孝不悌之上?!”杨致信怒问。 yin儿半昏半醒,听到这些为难,忽然忆起当年林阡去刺杀辛弃疾的时候,张睿对他说过如出一辙的话,连林阡也抉择不了的两难境地,致诚这种容易心软的人听见了情何以堪?也许,亲情和立场,真的太难抉择,太难抉择了吧……此刻yin儿忽然有了些神智,在杨致诚耳边轻声道:“致诚,我……不要你为难……若真的出不去,也不要告诉他了……就让他,当我……当我没有复生吧……” “致诚,你今天执意与我们为敌,便不配为杨家军的少主!你这么多年,都白活了!你问问自己,对林阡赤胆忠心,图的究竟是什么!”杨家老将看见厮杀中的杨致诚眉间明显有着愁绪,知道他根本不能完全狠心。 “对一个人忠心不负,哪需要去图一个什么!”杨致诚冷笑一声,眉间的愁绪陡然间一扫而空,他是林阡帐下的暗器王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称号,这么多年白活了又怎样,没有颜面见爹娘忠孝两难全又怎样,数十人聚集的围攻将他堵了个水泄不通,前后左右到处是剑锋和话锋一样毒辣,他却单凭着那一股信念一定要把yin儿带出去,所以浴血奋战愈战愈勇,大喝出一句话来将所有人的苦口婆心都扼杀! yin儿昏沉中只听到一声震耳yu聋的嘶吼,悲伤,愤慨,无畏,无悔,是对他自己的背叛,却跟辜听桐恰好相反,那声嘶吼,将yin儿的心震得生疼,那股劲,是绝境中也绝不低头的,来自林阡的执着和不认输——“致诚宁不为杨家少主!” 第507章 豪情天纵 十月初五申时,官兵对魔门发动总攻,战争就此拉开序幕。联盟误判黔灵峰有难而布防失误,难预料对手竟重兵押在了桃源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林阡得知中计之后,立即决定救援戴宗,奈何遭遇田若凝牵制无法抽身,另一方面,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海逐làng大军,亦被一场伏击掐在五行阵与八卦阵之间。 到这夜的丑时前后,盟军在断崖遭到实力悬殊的三面聚歼,鏖战到血流漂杵,最终溃退到狡兔之窟。彼时无人知寒棺内有一幕兄弟阋墙,别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林阡自己都四面楚歌。不知有多少敌人要笑讽,“林阡你也会有今时今日”。也真如祝孟尝所言,“每时每刻都被牵制,所有计划全部落空”。 田若凝,真是他林阡有生以来遇过的最强悍的敌人,似乎他的每个心思,都能被田若凝准确无误地猜中。或许不叫猜中,而是囊括其中。阡不禁要叹,田若凝的心,究竟有几个窍啊。 而此时此刻,不该是喟叹的时候,当洞外人声鼎沸危险迫在眉睫,他知道那些敌人谁都只冲着他林阡一个来,所以狡兔之窟里现在还在他身边的每个人,若还不走就只能陪着他一起丧命。但这些还在他身边的人们,一个个竟都这样的忠心耿耿,因为预感到这是生离也可能会死别,将士们竟谁都不肯离他而去,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不是因为他会打胜仗才死心塌地。 “祝孟尝,你好大的胆子贻误军机!”再没有说服祝孟尝的可能,阡只能冷笑着斥责了他一句,转过身来,继续适才被打断的发号施令,语气依旧说一不二,“众将士听令,毋庸再议,所有人都从这条路撤出去!立刻!必须!” “是!”却只有钱爽等人点头。这些应允的大多是红袄寨的老将,一直以来都全心全意信任着他。而另一侧来自短刀谷的兵马呢,能说这些不听号令的就不信任他吗,是对他的关怀超出了信任吧? “出去以后,和范遇、陈旭一样,每逢岔道都选向右,直到第十处洞xue转道往左。兵贵神速,不得有误。”他狠下心肠,继续陈述。 “第十处洞xue?”钱爽知道他自有用意,点头冷静地看了看地图,“从那里往左,不是通往浓云井吗?为何去浓云井?” “不是通往浓云井,爽哥,你的地图,已经旧了。”林阡摇头微笑,众将皆是一怔,屏气凝神听他讲下去,“七月二十,就是在那一处我与辜听桐ji战一场,将那山洞震得塌陷、彻底废弃。那一处,是诸葛其谁最早着手修改的路,路的通向,早已与地图上描绘的不一样。” 众将全部恍然,那“八十一刀”的决战,涉及的所有人马,此刻郭子建、耿尧都在川北,辜听桐当时所领的那部分亲兵全都已经归降了现在也还在短刀谷里,辜听桐已经死了,盟主也身在寒潭——事实上狡兔之窟有一处洞xue曾经被震塌的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又有谁会料到洞xue深处的某条路径已经被诸葛其谁改了? “田若凝再怎么明察秋毫,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便跟他赌一赌,是不是就连这一点他也能算得到!”这时林阡看回祝孟尝,“孟尝,若你以为,我掩护你离去只是为了帮助你跑掉、偷生,那可真大错特错了。代替海逐làng克复桃源村的重任,还完完全全压在你祝孟尝的肩上。” 祝孟尝的脸sè一点点地逐渐改变,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惊又疑:“主公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不假。我给你的这条路,直接通往桃源村的村口。”林阡笑看祝孟尝,“能把没有把握的仗打赢的人,整个天下也就只有你祝孟尝一个。这场奇袭,舍你其谁?!” “我早知胜南自有用意,险些真被你祝孟尝贻误军机!”钱爽笑骂祝孟尝,转过头来时,面对林阡不无感慨:“胜南从来都是临危不luàn的那一类人,即便形势不受控制,都能以不变应万变。” “主公,可是……主母的事,真的……一点都没关系吗?”祝孟尝一旦想起主母死去的事实,心里就一阵痛,他生性粗莽,哪明白他不应该当着林阡的面直接地问出来。 “孟尝,你记住我同你讲的话,我曾与她山盟海誓生死与共,同她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但当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全心全意与你们在一起。”阡低声说的时候,钱爽等人已经准备转移,而另一侧的杀气也越迫越近,阡却当真是临危不luàn,语气都不曾有过一丝的变化,“林阡是林家军的主公,盟军的盟王,魔门的统帅,不会因为最爱的人死去了,就不履行我对所有人的承诺和责任。” 祝孟尝听得动情:“主公,我错啦,错啦……你要怎么罚,都行!” “要将功补过,那就给我把桃源村打下来,替逐làng和戴宗雪耻!”阡说罢,钱爽的人马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祝孟尝的麾下也正在离去,祝孟尝却没有一点要离去的趋势,脚步还像被强力粘在了地上似的,两眼更直直地盯着他。 “好好地打,不要辱没了你祝孟尝‘遇大战才威风’的英名。”阡继续叮嘱,祝孟尝点头领命的同时,竟忽然鼻子一抽,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抱住林阡不放,那家伙真是蛮头蛮脑,忘记了他在川东初次见面时就这么个抱法害得他主公骨架子都几乎散了,半个月都腰酸背疼没见好。现在临难离别,他竟还这么不计后果地又抱住主公了,这么大力气他主公势必会粉碎性地骨折…… “虽然我明白了主公是不会放弃我们的,可是,还是止不住要担心主公……这场仗,孟尝一定会打赢,但也请主公保重!”祝孟尝直爽地道出真情,人非草木,林阡再狠心都动容,拍拍他的背,笑了笑:“为了祝将军的捷报,林阡一定保重,一定平安归来!” “祝孟尝和大伙一样,有生之年都只想在主公帐下,听主公差遣,立汗马功劳!日子越久越好,功劳越大越好!” “好!林阡有生之年,断不会教你们任何一个功高盖主!”阡郑重回应,亦豪情干云。 钱爽和祝孟尝前脚才成功转移,田若凝及其麾下兵马后脚便到了。 为了给予反扑兵马以最多的兵力,现在林阡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人,you敌深入的人,其实只有这么几十位而已。但只要有林阡一个在,就一定会是田若凝追歼的方向。敌人要的,本就是他的命。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以命在赌。 “这里的所有人,一旦成功you敌,便四散以分敌之兵力,其后各自见机行事。若实在无力逃脱,狡兔之窟里也有不少藏身之处。”林阡临难筛选出的这些人,都是轻功一流的高手,田若凝到来之际,林阡已然下令,端的大将之风。 狡兔之窟,又一次地成为了他的避难之地,且每次避难,其实都因为内战。 也许,给那个chun风得意的田若凝呈现出一个落魄不堪的林阡,会ji得他忘乎所以倾尽全力都想抓自己。阡心想:好在有一个狡兔之窟,可以将你的兵马分散,你田若凝最大的一个优势,立即就会被削弱。 何况,人都在越唾手可得的时候越会够不着。你田若凝一心一意要我性命,知不知道要取我性命并不简单?最要紧的是,你想取我性命,何尝不是一种因我而生的牵制! 冷笑一声,转身驰足,直朝那片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不刻,左右和身后就已经有刀剑戈戟追及。 腥热的血,蓦地喷溅得自己满身都是,yin儿,前世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可曾喜欢过我身上这烟火和血腥的印记。 伤口被敌人的血染到破裂,那个要把他性命藏着掖着的人啊,如果知道他又把命系在了刀锋剑刃上,会否心疼呢。 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寒潭的第一关,天空忽明忽暗,有一阵风,吹离了一个时空。在那个世界里,曾有个女子,噙泪抓住他的臂说:“哪怕一关,走一关是一关!” 风里,他对他死去的yin儿承诺,以后哪怕遭遇到比这更惨烈的绝境,也绝不会产生任何轻生或放弃的念头,那句“若yin儿去,林阡不留”,是没有盟军存在的前提下才对yin儿述说的海誓山盟。盟军需要他留,那他就生死相随不得。 “这个抗金联盟,往后没有盟主,只有盟王。yin儿,他们失去了你,却还有我在。”他淡淡一笑,根本无视前后左右有多少敌人,一瞬像回到了一年前的桃源村里,在和不停跃下马去一直在说“重立盟主,为我报仇”的yin儿对话: “傻yin儿,什么重立盟主,我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你一个盟主啊……” 第508章 义气干霄 最终林阡身边仅剩十人,而田若凝所领兵将,被分散之后尚有百余,将他围堵在寒潭第一关中,出路已经封死,后路也全被遏制。 当澎湃的杀气铺天盖地直往林阡冲击,那留下的十个人,仍然提刀携枪不离左右,他们和林阡一样,前半夜就已经不停不休地、与敌人交锋了四个时辰,而接下来的决一死战,注定跟这长夜一样,漫漫无边,乍看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为何回来?!”战局中他难免震惊,本来他们都可以离开,却义无反顾地回来与他会合,难道不曾想过,这里必将万劫不复! “主公在此,不得不回!”此刻他们每一个人,战衣上都尽皆血污。 “诸位体力无多,能够战到几时?”他问时虽然感动,却带着三分责备。 “战到无力再战时!”他们壮怀凛凛,异口同声:体力无多,那便战到没有体力罢! “三生有幸,夫复何求!”阡不再惊疑,放声大笑,命中注定这场战役是劫难,也命中注定他收获了这般多的赤胆与忠心! 田若凝略带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视线中的所有人竟都忠肝义胆,暗叹:这般凝聚军心的本事,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也只有顾震顾将军能有啊。凝神看去,不禁一愣,离林阡最近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那个白衣战士,田若凝本是认得的,那不是林家军、抗金联盟或魔门的人,明明是中立势力景州殿的麾下!怎么连他也来了? 中立势力第四位的家族景家,少主景州殿还是个才六七岁的男童,但之所以实力雄厚,是因为景家有一支极强的护卫军,名称“铁鳞卫”,眼前白衣少年,也是景州殿的贴身护卫之一,他的到来,着实令田若凝吃了一惊,忙问左右:“那不是铁鳞卫的人吗?” “不错,正是‘铁鳞卫’中人!”那少年似乎听见了田若凝的惊疑,回答道。 “原来你是景州殿的人?”林阡亦是一怔,这些人他临时筛选,以为都是林家军的人,没料到中立势力竟也hun了进来。 “对不住,盟王。”那少年面上划过一丝愧疚之情,却郑重说,“人都说林家军的主公厉害,武功卓绝神机妙算所以人心所向,少主很想查探虚实,因此才遣我随军而行……却实在可惜,与你相识之时,竟是落难的此情此境……” 林阡一怔,一边杀敌,一边微笑自若:“那在你心中,我与传说相差几许?” “分毫不差,名不虚传!”那少年赞道。 “哦?”林阡微微一愣,留意了他一眼,那少年恰好也制伏一个劲敌,回头凝望着他:“但对于人心所向,我与别人有着不一样的见解!”与此同时没有转身就又斩杀了一个敌人,一刹他白皙的脸上沾满了血迹,“之所以人心所向,是因为林家军的主公堂堂正正,重情重义!林家军有一位一切以他们为先的主公,自然值得他们每个人为他出生入死!” “你是景州殿的麾下,现在弃械投降,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生路。”田若凝冷冷说道。 “我情知逃不掉,也本就没想逃!”那少年决绝一笑。 林阡听见他如此回应,当真觉得足够豪迈,看他身上隐约有当年自己的影子,情不自禁赞道:“好!想不到我林阡今时今日,还能多得一位知己良朋!” 阡这一生,怎可能不痛快淋漓,每个时刻每种境地,都领略得到义气干霄! 敌人一次次退散又一次次合阵,每一场刀剑狂cháo,都裹挟着寒潭的风雪冰雹。 所有的攻势,都外在凛冽,内涵炽热。 但所有抵抗也一样! 一个多时辰过去,寒潭中ji战正酣,十个人已经战死八位,而敌人的一百人,不也去掉了五十有余!? 体力理应透支的林阡,逐渐感觉得到,他手中的饮恨刀,纠集着周边缭绕的霜雾一起,在蒸腾!那越在困境中越会被发掘的铁血战志,足够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却就在此时,一支流矢气势湍急地穿过战局直冲向他,不是没有防备,只叹魂因战忘! 危急关头听得一声巨响,那箭矢来得虽突然,却被那白衣少年当中斩断,干净利落,林阡虚惊一场,刚yu向他道谢,孰料那少年忽然之间面sè惨白,身体摇晃了几下便不支倒在地上。林阡大吃一惊,不顾凶险上前一步将他托起,这才发现他后心全然血迹——原来他在救自己的时候过于仓猝后心没有防备,被围攻的敌人以一把利锥刺透! 此刻抱住这个尚不知姓名的少年,阡想给他疗伤,然而那伤口太深,血流如注堵之不住,此情此境根本是命在旦夕,而这暗箭,本来他一定可以避得过…… “盟王……无须介怀……骁骑……本该战斗死……”那少年面如金纸,人之将死,所以反而劝慰林阡。 林阡右手仍在挥刀,左手不停透入内力,喝道:“活下来!这些年来跟着我林阡的人,战死的不计其数,不缺你一个!” “我们江湖中人,交朋友,不该有一丝隐瞒,贵在坦dàngdàng……既然你适才说我是知己良朋,那我便也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景岫,是少主的贴身shi卫,少主他年纪还小,要守着一份家业,着实艰难……何况还因为顶撞过苏降雪,是曹范苏顾的眼中钉……望盟王日后,多多关照他……”景岫说罢,已然咽气。 林阡万万想不到最近死亡竟这般密集纷至沓来,怀里的呼吸刚刚停滞,背后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哀鸣,循声看去,那浴血奋战的最后一个战士,腰间、肩头、xiong腹已经中了近二十刀,此刻是因为tui脚中箭而倒在地上,兵器脱手所以已经无力反抗。林阡正待去救,却被十几二十人围在当中,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双tui被砍断之后挣扎了许久,官军竟还追上前去继续对着他luàn刺,一边下毒手还一边像疯了一般地踢踹…… 接近卯时,魔门的天sè已经很亮,夜却依旧在残喘,林阡眼中的这片人间,只剩这群杀得失去理智的官兵……已经没有自己的人还活着了,此刻他脚下被雪水冲湿的泥土里,到处都是他们身躯里流出的热血,猩红sè,染透了岩层冻结成冰。 这些人,几乎都没有留下姓名就匆匆死去了,尽管有的还带着牵挂、临死攥着最重要的东西,或是在死前的一刻只是想抓住这地上的泥和雪可能只是想再多撑片刻…… 因为战争死去的人岂止他们几个,但这到底是一场因何而起的战争?!林阡眼角刚刚溢出一滴泪来,还未风干,就被鲜血冲走。 陡然林阡一声长啸,癫狂般扔开景岫尸体,cào起他手上的那双砍刀,没有守,只有攻,怒吼着带着他的命一起撞出去了,砸出去了,挥霍出去了,那一圈刚杀完人的官兵还来不及喘息片刻,便被他弧光一闪全都砍过脖颈,喷溅涌出的,却不是晶莹的流泉…… 风月已远去,烽烟在近前。 他的饮恨刀,原是这样的征途吗,展宽了杀戮,无数次戳进去、捅出来、直到他脚下也全部浇灌成一样的颜sè。同时他自己血流满面。 见他挥刀luàn斩,杀人破阵,其形其景,煞是可怖,官兵也全然眼红如血,争先恐后要去取他首级,完成这个苏降雪交托他们的任务……然而一旦接近了这个林阡,他们才明白一件事,取他首级?简直可笑!根本找死! 绝境里,这群官军半杀半恐吓地被他全部击溃,片刻之后,竟然再不敢接近他! 然则,看穿了他其实早无体力的田若凝,却在人群离散的最终飞身而至,一剑当头而落毫不留情:“你真是个疯子,与你父亲、一样逞强!” “我便是个疯子,不放弃的疯子!”他冷笑,断崖上他和田若凝曾打了四个时辰不分胜负,如今他带着一腔的仇恨、战火和极度的求生yu,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迎向田若凝形影鬼魅的剑法,瞳孔中如见流萤飘散。 早在刀战那群官兵的时候他就已经用完了仅余的气力,他也不知怎地以为接下来再也没有气力了却还能继续撑下去。退到山壁,已无路可退,那就是贴着山壁也要继续打…… 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忽然竟好像有一滴极寒的lu水,冰冷地刺进了自己的脊梁,渐渐地,那不可名状的寒,从脊骨开始啃噬…… 难道,难道是寒yulu?! 阡恍然彻悟,想起邪后曾经提醒过自己的寒yulu,魔门中最凶险最具毒性的就是这雪水,除了魔人之外恐怕只有yin儿能受得了!邪后提醒过自己不下两次可是自己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它,可是这它的功效田若凝却清清楚楚!否则,田若凝绝对不会刻意把自己推到这里来—— 田若凝,这个人对细节的洞察几乎达到了可怕! 阡向来都信绝处逢生,但这一次,四境竟是如此凄凉,明明不认输也逞强,明明有千钧系在身上,明明铤而走险之前答应了太多人要活着活下来,为什么知觉流失的时候是这样的不听使唤,说倒下就倒下想站起来手臂tui脚却发软,头痛yu裂肩背麻木,一时不知身上到底是血还是雪,是血在冻结还是雪在燃烧,敌人没有一个愿意再等,他们都想立刻上前来,割下自己的首级去向苏降雪邀功,说到底,他林阡这回还是彻底地输给了田若凝…… yin儿,难道你这样想我,竟要我这么快就来陪你…… “田将军,杀了他!”所有人异口同声,看田若凝上前一步,挥剑直向已经退到绝路的林阡,一旦砍下他脖颈,短刀谷就不会luàn,也算为天下除一大害! “杀。”田若凝毫不颤抖的声音,出现在倚壁倒下的林阡正上方。 亮得发寒的剑光,霎时将他整个人笼罩。 一瞬,好像忆起了二十年前他刚刚来到世上的时候,一些人,一些事。 是谁说,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见的就是出生时的第一眼。 果然,是一样的。 第509章 乱世浮生 人群将寒棺围得水泄不通,黑夜早已被ji斗烧成火红。 昏暗的洞窟中,yin儿却只看得见杨致诚一个人、那犹如斧凿的轮廓、那宛若刀劈的影子。 从子时延续到丑时,杨家叛军发生的兵变,并没有以和平告终,而是从火拼演变成了僵持。杨致诚曾拼死要带她离开寒棺,也的确不顾一切地杀出了一条生存之路,却没想到,她体内的火毒根本不容许她走出这里一步—— 刚要离开第二十关,yin儿身体却陡然变得滚烫,杨致诚这才想起火毒并未祛除而只是被低温镇住,当机立断立刻就将yin儿遣送回头,权衡轻重缓急,那就顾不得向主公通风报信了,而是先护住主母安危要紧! 叛变兵马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仓促应战后被他一一打退、像现在这般只能僵持在寒棺外。而杨致诚把yin儿重新安顿之后,立刻对她寸步不离地保护,其情其景,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致诚,我不中用,连累了你。”yin儿噙泪看着他。 “不,主母身上的毒,也是为了盟军才中。”彼时寒棺无人敢入,杨致诚转过头来,定定望着她。曾经他恩怨看清、爱憎分明,现在他却对他的家族背叛,然则他眼神中,明显写满了无怨无悔。 忽明忽灭的火光里,忽松忽紧的气氛下,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交流。yin儿虽然痛惜,却也极尽欣慰,所幸这场变故令她看清,致诚矢志追随的,是新主林阡,和主母自己——是这一辈的情谊,与上一代毫不相干。 不刻寒棺的边界便传来百人呐喊、千军呼喝,那不是从阵地的前沿传回来的,而就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寒潭深处的,来自杨家的叛军和同样来自杨家的盟军,终于对峙,自相残杀,将这十九关和二十关的天寒地冻,搅了个天翻地覆…… 再过去两个时辰,因为接近卯时外面的天已经泛白,所幸驻守在此地的另一个家族田氏,在田若冶的率领之下chā手了这起内luàn,方才改写了僵局。田若冶作战水准本就比杨家三兄弟高强,更何况兵力也比一分为二的杨家雄厚,她一入局,便化解了yin儿的性命之忧。杨致诚见她到来显然放心,即刻将yin儿交给她来守护,待寒棺周边全换成了田家防卫之后,杨致诚才向她们道别,投入到收伏叛军的战事中去。 那围堵在寒棺边界的战火,终于被杨致诚所率领的忠臣良将们齐心协力引向了十九关、十八关。听见厮杀声逐渐远离、淡去,yin儿有绝对的信心,没有了自己这个包袱,致诚一定可以很快地平息内luàn…… “立即把这里的消息送给盟王。”形势刚一趋缓,田若冶便安排人手赶赴前线通知林阡。 yin儿缓过神来,想到自己复活和让他提防的话都可以传给林阡知晓,喜不自禁的同时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盟主?怎么了?”田若冶疼惜的声音响在耳边,yin儿转过头来看见她慈爱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云蓝,顿生亲近之感,却忍不住抽泣得更厉害。 田若冶先是一怔,微笑着一边将她抱进怀里护着一边轻拍她肩背,语气温柔地像哄自己的女儿一般:“莫要害怕,盟王他就快回来啦。” “不是害怕……只是……只是万分想见他……” 田若冶拭去她颊上泪水,不知到底是因为她面孔雪白还是太过娇小,只觉将她揽在怀中时竟忍不住生出爱怜之意,这样的女孩儿,真教人怎么爱惜也不够啊。 “你二人,怕真是缺一不可……”田若冶忆及昨夜林阡动情落泪,再看看现在怀中这人儿的泣不成声,便知他二人着实情比金坚。 安慰yin儿的过程中,不时有属下来向她汇报,先说十八关战况ji烈势均力敌,不刻又讲述杨致诚已将形势控制,然而还未容片刻喘息,再传来对峙兵马再度陷入僵局。yin儿来不及提心吊胆,就已经精疲力尽,田若冶看她体力所剩无几,柔声劝道:“盟主,先靠着我睡片刻吧,片刻醒来,也许盟王便能回来,杨家必定拿下。” “我……我不能睡……”yin儿强颜一笑,田若冶却心中一寒,她看出yin儿的情况很不好,若是睡去了很可能就再也不会醒。 “那么,盟主……” “田女侠,不如给我讲些,过去的英雄事迹吧……我,很钦佩田女侠……”yin儿微笑,无力地伏在她身上,一头长发也拂过她的手背。那一刻,yin儿几乎是完全靠着她的力量支撑自己性命的。 中秋一战,yin儿五脏受损,身中剧毒,根本无药可救,如今在回生丹的保护之下抢回了一条命,却也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田若冶心中清楚,yin儿这种情况,随时随地都会死去。 “将军!”此刻又一个属下前来报禀,“杨致信和杨致礼他们,扣押了杨致诚的妻小,以他们为人质,bi杨致诚就范!” yin儿身子一颤,只觉得自己的喉头像被什么扼住一样差点发不出声:“致诚他……怎么样了?” “现在他们都转战到了十七关,所以还不清楚……” “立即去探!”田若冶说。 “是!”她田若冶手下,端的也是令行禁止。 片刻又有回音:“将军。杨致诚恐怕抵不住了!而盟王他,已经赶回……” “什么?!”yin儿一惊,不知是喜是忧——在这个杨致信杨致礼占得优势的关头,如果林阡正好回来,即便田若冶已经派人向他通风报信他已经做足防备了,也势必要经历一番ji烈凶险…… 卯时的钟声响在耳边,却听得田若冶问出这样的一句:“何以见得?”yin儿一怔,续听那手下陈述:“向清风已经做先锋打来了,目前就在十八关内。” yin儿虽然虚弱,到也神智不luàn,听得这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倚靠在田若冶的身上,她明显听得见田若冶的心跳有些luàn,像ji动,又像紧张。 田若冶厉声道:“那也不应如此武断!向清风归来而已,未必是盟王也回来了!出去重新查探!” “是!”那手下见她动怒,唯唯诺诺点头。 只因为属下办事不力,她就如此动怒?治军如此严谨,yin儿微微一愣的同时,不禁对她更加崇仰。 那夜时间过得相当煎熬,仿佛隔了一个千年,才听到田家亲信的第三次战报:“将军,果然只是向清风一路兵马,并无盟王踪影。想必盟王和敌人还在前线作战,不能抽身回来。” 田若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就知道……要赢田若凝,不可能这么容易……” “然而盟王他派遣了向清风回来,显然是得知了盟主复活的消息,否则……”那手下正yu说下去,猛地被田若冶一个眼神遏制。 但这遏制显然太迟!yin儿因他这句灵光一现,终于明白田若冶怪在哪里,心念一动,轻声试探:“我复活的消息,不正是你们传出去的吗?” “是啊,盟主,应当是传到了盟王的身边,但盟王他一时半刻还不能赶到,可能是在与田若凝苦战。”田若冶回答的时候镇定自若,和传说中一模一样,值得yin儿崇拜她这么久,既有xiong襟又睿智。 “那么,田女侠希望他们谁赢?”yin儿低下头来,轻声问。 “希望他们谁赢?”田若冶一怔,微笑回答,“自然是希望盟王赢了。” “我也觉得,田女侠应该是希望林阡赢。因为田女侠与自己的亲生哥哥,早就划清界限了。”yin儿抬起头来,冷静地看着她,这一刻四目相对,yin儿却没有输给田若冶半分威严,“既然田女侠是想借林阡之手除去田若凝,却为何言辞之中,不希望林阡这么快就凯旋?” 田若冶先是一怔,面容里划过一丝惊疑,最终这惊疑逐渐散开,亮成最明显不过的答案,这一刻她松开怀中的yin儿,袭上一层冷若冰霜的表情:“不愧是林阡的女人。洞察力,实在妙得很。” yin儿心一抖,她知道她最不想看见的情景再一次出现了,那就是,田若冶她不是自己人!田若冶她,并不忠于林阡,也并不曾把自己已经复活的消息传出去! 适才她所做的一切,什么传递消息,什么亲切安慰,什么关心战况,都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做做样子罢了!她没有把消息传出去,所以她听说林阡赶回的时候会紧张,她听说向清风出现的时候会惊疑! 仰起头来虚弱地看着这个其实陌生的女英雄,yin儿多么期望自己想错了,因为田若冶她早年不是就和田若凝反目了吗,为什么会趁这关头叛变?!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瞬间yin儿没有人再可以依靠,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第510章 命不由己 此情此境,面对着一个垂死的可能连挣扎都没有力气的yin儿,田若冶想要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恰在此时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巨大却遥远,一定不出自十八关十九关,而来自前线的战地。 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片无垠精致的魔门,遭到了千军万马怎样无情的践踏。 广袤的宫阙,血流成河淹没,高耸的楼塔,奄奄一息坍塌…… yin儿瞬间仿佛就去了林阡的身边,陪他一起看战地风烟,想起他宽阔的xiong膛,炽热的手掌,和深邃的眼神,内敛的英华,yin儿情不自禁就是一笑。 “你笑什么?”田若冶不理解,除了林阡又有谁能理解,她为何千钧一发都微笑带过。 “在笑南宋,为何总是后院起火。”yin儿讽道。 田若冶轻轻蹙眉,不无忧伤:“倘若没有故事,谁会胡luàn害人。” “你要害的,不仅是林阡,也还有你哥哥。”yin儿知道这一战田若冶虽然在后方,她的胃口却比谁都大——她明明是想把目前对战的双方、田若凝和林阡一起吃掉。她的目的,就是要田若凝和林阡两败俱伤! “林阡、田若凝,这两个杀死我父亲的人,今天我要让他们一起偿命。”田若冶冷笑,表情凶狠,语气却淡定。 “又是陇南之役!?”yin儿一怔,不屑道,“是林楚江和完颜永琏造的孽,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林阡和我来还?!陇南之役在十八年前,那时候,林阡他才不过是个刚满两岁的孩子!” “哼,刚满两岁的孩子!刚满两岁的孩子就造了那么大的孽,他长大了那还了得!”田若冶表情陡然恐怖,眼神愤怒而失控,刺得yin儿一阵心痛,“如果不是为了他林阡,琪哥怎么会败那场陇南之役?那么多将军元帅,怎可能一夜之间颠覆!凭什么让他林阡还?他是罪魁祸首他不还谁还?!” yin儿一震,所有的论据都被堵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直视着田若冶:“罪……罪魁祸首?”自言自语,“琪哥又是何人?难道……是林楚江前辈……”yin儿六月在川北搜集了那么多八卦,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眼前这个田若冶,果真对林楚江有孺慕之思,甚至,还超越了这一步分明男女之情…… “世人都说琪哥所向披靡百战不殆,却被饮恨刀所累走火入魔,一场陇南之役,不仅输给了完颜永涟,还因为李代桃僵,害得他帐下那般多的将领战死,连累义军那么多精锐倾覆……琪哥他,从来没有辩解过,宁可有污点,宁愿有后患……事实上,根本便不是那样的……”田若冶的脸上,写满了怀念与爱情,“那个杀人的恶魔完颜永涟,当年借口他的女儿在短刀谷里,不交出来就只能兵戎相见,事实上谁知道他的女儿在哪里又如何交得出来?!琪哥知道躲不过一场苦战,所以很早就在边关布防……孰料就在那天夜里,林阡被完颜永涟的手下抓了过去,金人说,你们抢了我们王爷的女儿,那我们便用你们主公的儿子来偿……琪哥他,是多么地在意这个孩子……” yin儿哀伤地听着,这可怜的孩子,竟然从小就这般苦难…… “琪哥他听说林阡有难,二话不说,不顾一切,就算是孤身犯险……他忘记他是主公,他是领袖,他不该只为了一个孩子……那夜他为了救林阡,误中了金人埋伏,虽然杀了不少金兵金将,却也身负重伤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完颜永涟就领军打过来了……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田若冶从回忆中醒来,目光凌厉地盯着yin儿,“若非为了林阡,琪哥怎会重伤,义军怎会惨败,又怎会有李代桃僵,怎会有死伤无数!林阡他,当年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孩子,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就灭了我义军成千上万的兵马!” “原来……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yin儿闭上眼,体力已经难以坚持,不觉后背亦是冷汗淋漓。 “除了辜屺怀、杨丹青,我的父亲……也确是那场陇南之役中战死。”田若冶冷笑一声,“原本,父亲他并不在完颜永涟的正面打压下,只要援兵到得及时根本不会死……若不是我那该死的哥哥,为了向苏降雪靠拢而袖手不救、延误出兵,父亲他根本不会死……” “田若凝他……竟这样的禽兽不如,为了功名,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可以见死不救?”yin儿呼吸困难,断断续续问。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哥哥就是这样的禽兽不如……”田若冶幽幽叹道,语气中充满了哀愁,“哥哥却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自跟从苏降雪之后,竟真是百战不殆,长久以来,根本找不到人与他抗衡……琪哥去世之后,就更找不到人与他匹敌了……” yin儿陡然一惊:是啊田若冶为什么要对林阡耿耿于怀,恐怕还不止“陇南之役”,林楚江的死,也是为了保护林阡啊!田若冶当然会觉得这个孩子贻误林楚江一次又一次,她对林阡的恨,和对田若凝的恨,只怕是并驾齐驱! “终于,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命格无双’的盟王林阡回来了,跟他田若凝对上了……还有什么机会,比现在更好,既除去罪魁祸首林阡,又除去我那该死的哥哥?”田若冶一笑,解恨地说。 “你错了,田女侠。你除不去他。”yin儿骄傲地微笑看她,“林阡存在的意义,不是与谁两败俱伤,而是强敌一个个地来却一个个地被他打败!” 田若冶一愣,冷笑一声:“年少轻狂。”居高临下看着yin儿,她哪里不清楚yin儿只剩下一口气,她要杀死yin儿比捏死只蚂蚁还轻易:“你怕是不知道,田若凝他驰骋疆场数十载,连寒家四圣都不是他对手,何况一个才二十岁的林阡!” “田女侠应该比我更懂得,战争的胜负,存在有太多的变数,不是单纯地比谁的年纪大谁吃过的饭多!”yin儿亦正sè说,力量虽弱,威严尚存。 田若冶眼中杀气锋锐:“是吗,盟主你可别忘记了,目前子时已经过去,他根本还不知道你复活,他之所以派向清风回来,只是个巧合罢了!”不错,这就是田若冶适才动怒了也要手下去查明的事实,她要确定向清风的回归并不是因为林阡已经知情,她要保证目前十九关仍旧是她田若冶只手遮天! yin儿面sè一凛,从兵力,布局和计谋来看,后院起火,田若冶完全是棋高一着,兵戎相见,田若凝也很可能立于不败,但论武功,论威信,论实力,林阡本不一定输给田家兄妹。然则……他会不会因为她的死而一蹶不振,真的输给田若凝,或是艰难胜出之后却被眼前这田若冶和杨致信偷袭?yin儿虽奄奄一息,也情知事态紧急。 “盟主,这次,是天给他的绝境。”田若冶见yin儿语塞,大占上风,不愧是林楚江帐下第一女将,沙场作战未必不如她哥哥出sè。 “这不是绝境,他会平安无事。”yin儿摇头,安静回应。 “竟对他有这般的自信?”田若冶冷笑问。 “我信。因为比这更绝望的境地,他都不止一次地渡过去了。”yin儿抬起脸来,与田若冶四目相对,这一刻,她也是林阡帐下的第一女将!不该对任何人认输,哪怕田若冶是她曾最想达到的榜样,“即便他以为我死去了,也断不会就一蹶不振。因为我与盟军,在他心中并重,失去一个,只会把另一个照顾得更好。” 田若冶面sè一变,似是从yin儿澄澈的眸子里,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这种迫近的威慑,不禁令她不寒而栗。因为受不了这寒棺遍布的寒yulu制造出的冷冻感,田若冶和她身侧诸将不得不定时服下丹药御寒。 却恰在此时,听得冰窖外又一阵急促脚步声,人未到声已至:“将军!向清风他,已经突破防御,打到十九关来!” yin儿心念一动:目前杨家僵持在第十七关,那么在十八关和十九关阻拦向将军的,必然全是田家兵马……如果不是向将军他打进来,田若冶一定会选择伪装到最后一刻、在胜南凯旋之时伏击,现在,只怕她很难做到了……奇了,向将军他,为什么这么巧回来了,他不是应该和大家一起,在前线作战吗?yin儿难免蹊跷。 都和yin儿一样,谁都不知道向清风他为什么刚巧出现在这里!前夜火毒变种之后,他不为杨致诚所容,理应已经撤出了寒潭啊…… “向清风他不在前线好好作战,回来搅什么局!”“不管那么多,他确确实实就在十九关了!”“只怕他一得到这里实情,便立即就对外通风报信!”田若冶身边的手下全部大luàn。 只有田若冶一个人还能处变不惊:“那就让他、对外通风报信吧!”转过头来,目中哀怜一扫而空,平添一丝令人畏惧的邪毒,“不过,不是复活的实情,而是,‘死而复生生而又死’,这样的实情!” yin儿知她要当着向清风的面杀了自己,此刻被她一把揪住提起来拖了出去,竟丝毫不留情面。这还是先前那个,将自己抱在怀里安慰的仿如母亲一样的女子吗?这还是先前那个,令自己崇仰、敬重的榜样、令自己一直津津乐道的女英雄吗?yin儿不敢流泪,更不想暴lu自己的无助和脆弱。 而田若冶,知道这么做必定是足够打击林阡的,因为前夜在寒棺之侧,她看见林阡曾动情流泪,曾说了一句:“生无可恋,一死了之”,曾说过一句“若yin儿去,林阡不留”……田若冶真的太感谢天注定的林阡竟在自己面前暴lu真情实感,也太感谢天注定的今夜杨致信发起兵变、杨家的兵马整体沦为废棋、竟然将yin儿轻而易举地交到了自己一个人的手上! 临近边界,耳边传来的是yin儿痛苦的喘息声,田若冶低下身去,看见她整个脸变得煞白,显然是火毒见机猖狂。 此刻yin儿的生死,只凭田若冶一个简单的动作。一旦拖出边界去了第十九关,yin儿很可能就因内脏焚烧而丧命。 几乎是出于本能,yin儿在靠近边界的地方,还想要挽留自己的生命,拼尽力气想抓牢身旁的泥土,手指里沁出的也全是血迹,她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渐渐地终于手臂失去力气,内伤煎熬的同时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给我出来!”田若冶复仇心切,根本不带悲悯。 yin儿的手再也握不住泥水的温度,缓缓离开地面,同时泪水模糊了双眼:“胜南……千万不要,太伤心啊……” “杀了她!”田家的人马一拥而上。 第511章 何须天佑 卯时,寒潭的首关和末关,对手分别是田若凝和田若冶,林阡与yin儿,生死系一线。 没有旁人可以来救,没有力气能够抵御,没有苍天会来庇佑。 此情此境,林阡全身无力坐倒在地,却握着他的饮恨刀不依不饶,眼神也坚毅得没有一丝妥协的可能。 就是这样不认输的脾气,ji得田若凝更加想要他的命。 青锋剑,刺目的光,凌厉的刃,若经历了一个轮回,便镌刻了一段永恒…… 想不到,临死前最想怀念的场景,是在那里,是在短刀谷的六月,夏huā凋谢的季节里,他的yin儿无礼地要和他约法三章:“从今往后,不再背别的任何女人了!”yin儿可爱得就像一只母老虎,明明理亏却偏还理直气壮,狡黠的眸子明媚的笑稍纵即逝的红晕。yin儿,如果真有下辈子,那我们便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任你天天夜夜如此折腾吧。 林阡惨淡一笑,不必等田若凝的剑砍下来,寒yulu已经将他的后背冻得痛楚不已。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被这回忆提醒,想起了什么…… 此刻他已经无法再举饮恨刀,却拼死聚集了全身的气力,猛然间大喝一声支撑站起。那一瞬田若凝本是要当头一剑斩落,见他有站起重打的趋势微微一惊自然停顿,孰料林阡却整个人直接往青锋剑上扑过来!田若凝大惊失sè,尚不知他这般举动意yu何为,出于本能一剑直往他右xiong猛刺,那一剑也就裹挟着田若凝得天独厚的内力将林阡完全冲出去…… 林阡整个人被他一剑摔在冰川之上,把偌大一块山壁砸出整整一个窟窿,却也在这个刹那,田若凝忽然意识到林阡这是要做什么,脸sè煞白,要喊退下已然不及! 好一个林阡,他是心甘情愿被砸上去的,甚至他就是自己砸上去的!为什么要砸上去?此刻那巨大的冰岩被强力震撼,其上固有的寒yulu全然松脱,齐往外力的反方向以几乎同样的强度打回来!瞬间,猖獗的寒流与雪珠,无论是虚无缥缈的还是真实可触的,无论大如斗的还是细如针的,全部对准了正对面的田家人马,横冲直撞! “众将小心!”田若凝急忙提剑拦挡这横向侵袭的巨大威胁,同时指挥一干麾下避让,然则又能退到哪里去?剑术再如何精湛,也难免要受寒yulu的损伤。 漫天冰霜,纷纷扬扬,惨白的颜sè,覆在这满地鲜血之上。然而落再厚,也掩不完,雪地里,这一抹抹的红…… 林阡右xiong鲜血汩汩,却神sè从容倚靠着他身后山壁,笑看他眼前剑影丛中,那一张张强装镇定的面孔:每个面具后面,都应该是措手不及的慌luàn吧…… 这就是他最后的决心——既然是死定了,那不如扯田若凝一把!用他答应了只能背着yin儿一个人的后背脊梁! 闭上双眼,痛彻心扉,却心愿得偿:孟尝,你期待了许久,还不曾为我立过任何大功,今夜之战,却着实是刁难了你……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连一次机会都没有,我杀不了田若凝,牵制不了他,也只怕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却可以削减他的战力,杀伤他的气势…… 但只可惜,我听不到你的捷报了…… 林阡受伤严重,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为了把田若凝也拉下来趟这寒yulu的浑水,他显然付出代价不小,此刻已是耗尽全力,油尽灯枯,田若凝要想杀他,易如反掌。 就任凭这寒潭中如刀一样的风,一层层地削割,一点点地凌迟,他林阡无悔无憾的一生…… 然则过去了不知多久、直到再度睁开眼之时,都仍然不见田若凝上前斩他,寒潭之内,竟出乎意料地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在侧,所有人也全还以杀他为己任,却不知为何,他们虽然只是沾了很少分量的寒yulu,竟比他林阡受伤还要重,包括田若凝在内,所有人都难以动弹、兵器全握不稳、面中尽呈痛楚之sè!更有甚者当时便晕在地上,显然是不堪此寒、冻伤所致。 林阡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难道、田若凝不能耐寒!? 不能耐寒!很明显地,田家的兵马根本就不能承受这样的低温,寒yulu一旦侵蚀入骨他们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谁也不例外! 然而,这只是寒潭的第一关啊,明明田若冶却可以抵达寒潭的第二十关……兄妹二人心法武功相同,就算体质有异,也不至于一个止步首关、一个却能一直进到末关?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这当中,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林阡一惊之下,神智显然清醒了少许,当时他还不能得知田若冶的别有用心,却感觉到事情内在有玄机。 缓得一缓,疾风呼啸中传来人声鼎沸,伴随着一路的刀枪碰撞声,应当是有两方正在搏杀的人马一同打了过来…… 果不其然,不刻,属于林阡和田若凝各自的援军皆已赶赴,从数量和实力上看势均力敌,随着人群越来越近,林阡分明看见最先来相救的首领是戴宗,情知战事回旋,不禁又惊又喜。 “战况如何?”林阡田若凝同时发问,主帅风范,冷静沉稳。 “祝孟尝与辜听弦尚在交锋。”戴宗向林阡陈述,其实戴宗能够出现在林阡眼前,就说明祝孟尝已经将他从辜听弦的手里救了出来,也意味着祝孟尝的任务成功完成了一半。林阡被戴宗扶起之际,军医正要上前帮他看伤,却被他兴起推开:“祝孟尝,真奇将军也!”这么悬殊的实力,也能打得如此漂亮! “祝孟尝?出现在了桃源村?哈哈,真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他是忙不迭地逃了。”田若凝淡淡地笑起来,转头正sè看向林阡,“不过我倒是有些吃惊,他去的地方明明是北面的浓云井,为何会出现在了南边的桃源村?” “你用一出声东击西,我自然用一计南辕北辙。”林阡微笑看着这个对手,虽然自己输了先机,好歹却扳回了后着,也算平分秋sè,“你让辜听弦从天而降,我便教祝孟尝由地底下钻出去。” 林阡虽未言明,田若凝却也懂了,笑了笑,点头:“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你林阡果然非同小可。不过……”话锋一转,大将之风,“不过,祝孟尝会不会也遭遇到和海逐làng一样的下场?一开始的确威风得很,却被我那占据了五行八卦阵的兵马,背后袭击,继而溃不成军……” 林阡心一凛,确然,祝孟尝和钱爽二人,会不会低估了他们背后五行八卦阵的官兵,遭到夔州路官兵和辜听弦的前后夹击?而且,逐làng他……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田若凝,这一点,你多虑了。”戴宗却摇头代林阡回答,“五行八卦阵的官军,现在恐怕腾不出空去偷袭别人,他们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林阡与田若凝皆是一怔:“怎么?”各自默数这一仗参战兵马,已经不会再有谁可以逆转形势。 “田将军千不该万不该算计一个人,你算计了他,所以忽略了他,自以为将他门g骗,却终于被他门g骗。”戴宗言辞中的优越感,不像有假。 “你说的那个……究竟是谁?!”田若凝语气一变,林阡的眉宇间也泛起一丝惊异。 “自是我家少主,寒泽叶。”戴宗说,“你门g骗了所有人,包括主公在内,视线全被黔灵峰吸引而淡薄了桃源村,但你的视线,何尝不是被主公一人吸引而忘记了他寒泽叶?” 林阡想到那位年少时就曾救林楚江于水火、论实力只怕要位列“九分天下”第一的寒泽叶,面容不禁舒缓,心中极尽欣慰,那田若凝果然也难得sè变,喃喃自语:“寒泽叶,寒泽叶……”他怎么可以忽略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 生平第一次忽略一个人,是因为生平第一次太重视另一个。 “所幸主公调遣去黔灵峰的兵马是泽叶,若换成我戴宗,一定不会发现黔灵峰的所谓危难根本就是假的。”戴宗立即向林阡陈述,“泽叶他一到黔灵峰,就立即着手调查虚实,终于被他发现,那群出现在黔灵峰入口的jiān细根本没有表面说得那么多,他们是故意地来回出没,为的就是在黔灵峰引起恐慌。” 林阡点头:“所以寒将军他,很快就着手部署?” “不错,事态严重,田若凝几乎立即就发动总攻,泽叶他来不及通知主公。因为预感到桃源村和断崖都会有难,所以他不动声sè,将兵马暗中调动到了五行八卦阵附近,两面都能照应。”戴宗说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田若凝不再带笑,面sè凝重。这一战,林阡是蝉,他是螳螂,寒泽叶则是黄雀——要知道,若非寒泽叶的心归属于林阡,此时此刻,恐怕这一战的双方都是他寒泽叶的俘虏了! “不过泽叶也着实没有想到,田若凝你会那么猛厉,他还没有调遣妥当,桃源村就已经失陷,而待他部署完善之时,海逐làng也已然溃散。”戴宗说。 “逐làng他?”林阡陡然一惊,显然挂念,牵动了伤口忽然站立不稳,戴宗这才发现林阡已经完全靠在他身上强撑着,xiong口的血顺着他战衣一直流淌下来,赶紧往身边军医怒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主公看伤?”转过头来继续对林阡说:“主公放心,海逐làng无碍,他很快便整合了兵马与泽叶一起制衡了那边的夔州路官军,目前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林阡听得海逐làng无碍,面sè才终于有所缓和,然而一旦心情放宽,才觉受伤严重。 辰时将近,田若凝的人马终于离去,隔着一个狡兔之窟,前线的ji战声隐约可听。 天彻底地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过去了,然而当时陪着他的战友们,却一个都没能存活下来。十月初六的晨曦即将出现,yin儿她,也再也看不见了…… 长叹了一口气,林阡转过头来:“戴宗先生,这些牺牲的将士们,都带回短刀谷去,带给他们的家人去吧。” “然而……”戴宗yu言又止。他知道戴宗想说什么,这些忠肝义胆的战士们,浸在寒yulu里这么久了,全部都是面目全非,若不是和官军的战衣不同,根本分不清楚,又到哪里去分辨他们的来历?这种惨烈,以前闯dàng江湖的时候,见是见过,却没有一次如今天这样,感觉这般刺痛。 “青山埋忠骨……”林阡叹了口气。战场上又有几个人,是真正能马革裹尸的,恐怕只能魂归故里去了吧。只能点了点头,走到最后一个惨死的战士身边去,捡起掉落在他尸身不远的一只泥捏的猴子,那是他临死前想要去握住的东西,无关于战争,而是一个父亲的慈爱…… “戴宗先生,尽力为我,找到他们的家人,善待他们。”林阡说时,戴宗正sè:“是!”面lu一丝欣慰之sè:主公和寒将军一样,一样对战争悲悯…… “主公!海将军捷报!”休息了片刻,五行八卦阵传来海逐làng的好消息,林阡当即起身相迎,忘记伤才裹了一半。 “主公,你等等啊!”那军医正在裹伤,忽然眼前人不见了,大惊失sè,赶忙追上去。 “唉!别妨碍了主公正事。”戴宗拽住那军医,说。 “不是啊,主公的伤若不好好地治,会留下大半生的后患。他的背伤极是严重,若不赶快救治,只怕要坏死啊……”那军医喋喋不休,却并非危言耸听。 林阡听得海逐làng捷报显然大喜,转过身来却闻知自己伤成这样,不禁苦笑一声:“反正我的背,以后也不会再背任何人了……那便让它坏了吧。” 戴宗听见的时候先是一愣,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身看向寒棺的方向。虽然他之前见过yin儿、现在也正在跟随林阡,却还从未看见过他二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悲戚的同时不免还有点失望,叹了口气:“唉,盟主她……”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身影从寒潭的那一头匆匆忙忙赶来:“主公!田姑姑和大哥遣我来禀报,主母她……她已然复生!” “当真?”戴宗ji动得语气都止不住颤抖。 “不假!”那人言辞恳切。那人是杨致诚的三弟杨致礼…… “yin儿……yin儿她……”虽然这消息迟了有足足四个时辰,却真正令林阡喜出望外,一时连话都不知怎么讲。 “原来主母她还活着!”林家军也全然喜不自禁。 在过去的四个时辰内,寒潭的末尾四关皆被塞满了战争,出路基本都被叛军封死,身在其间的杨致诚和向清风,根本无法对外送传出寒棺之变。何况先前杨致诚不知田若冶居心、一心寄望她能保护yin儿,向清风更是不假思索单枪匹马就闯进了十九关、从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寒潭里厚重的霜雾不允许鸣镝报信,所以原本也不可能远程向林阡示警,换句话说,一旦扼住了某一关的所有通路,以这一关为界的两侧,消息就会完全被切断。也就意味着,就算田若冶真的是自己人、很想送出yin儿复活的情报,一时半刻都不可能传得出来,更何况,她不是! 正因清楚切断内外联络的必要,击败了杨致诚之后的杨致信,将原先想要部署在十九关的背后一击换成了十七关。他想,对林阡的伏击和暗杀,完全可以部署在这里,刚好能避开田家用以守护盟主的兵力。 “幸好田家的兵力现在要守护盟主,彻底沦为了废棋。”杨致信笑叹。 当时,兄弟两人却不知道,他们以十七关为战地要冲时,田若冶已经封锁了十九关;他们在说田家沦为废棋之时,田若冶也在笑他们彼此彼此——这一整个寒潭之中,从头到尾都风云变幻,由始至终都bo澜起伏…… “二哥,为何要我向林阡报信说盟主复活?适才二哥不是还一心要杀了她,说她一死林阡必然一蹶不振吗?”杨致礼离开十九关之前,曾不解地问杨致信。 “适才她突然复活扰luàn了我的心绪,我一味怕她和大哥向林阡通风报信,所以就一心想杀了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如今天助我也,她出不得寒棺、大哥也已被擒,林阡尚且不知我们兵变。我静下心来一想,也许我的想法是错的,也许,盟主的复生比盟主的死讯更能置林阡于死地!”杨致信说。 “怎么说?” “可还记得,林阡那日刚到黔西,只看了盟主很短的时间,便就回前线安排部署,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四十九日内,其实从不曾照顾她半刻?” “是啊,林阡他,是铁石心肠……唉,也罢,他们本来就是政治婚姻……”致礼叹惋。 “既然是政治婚姻,盟主的死,只怕并不会令他一蹶不振,反而会令他放开手脚地跟田若凝打。”杨致信如是说,“我再三斟酌,不如告诉他盟主复活。一旦他听说盟主复活,就算要做表面功夫,他也应该立即回来看看他这位刚刚复活的夫人。” “二少爷说得极是。他赶得越急,就跌得越重。”杨家的元老级人物杨天念说,他曾是杨丹青最器重的副将。 “天念叔言重了,我还是多亏了天念叔提醒。”杨致信说罢,眼神一狠,“林阡怕是想不到,我们杨家,可比田若凝更着急要他项上人头!” “哼,不用林家的后人来祭,怎么对得起杨公和一干阵亡的兄弟!”杨天念目lu凶光。 “好!我这就去把林阡他引进来!”杨致礼立即动身。 终于,杨致礼别有居心地出现在林阡眼前,在他战胜的同时带来yin儿复活的消息。 对于前线而言,这个消息显然是大快人心的,一时之间,谁都不曾考虑过,为何这消息竟硬生生迟了四个时辰,包括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林阡,竟然也欣喜若狂,几乎不顾重伤在身,立即率众返回寒潭。 却难预料,yin儿的消息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死亡的陷阱。 难预料,外部初定,内里大luàn,虽然田家和杨家各怀鬼胎,却因为陇南之役而殊途同归,所以寒潭中到处有兵变在等着他。 出战之前,他对寒潭精心布置,固若金汤,不容许一个外人闯进去。终究,没有任何外人闯进去,而偏巧是内部他安排的兵马,正想方设法地、待他一闯进去就杀了他。 一样是精心布置,固若金汤。 第512章 何惧天妒 这一生,若无颠沛流离,可有风光旖ni? yin儿还记得,她身体能够动弹的第一刻,听见杨致信在她耳边说,说她偏跟了一个“天诛地灭”的男人。 胜南,我们可真是天生一对,你是天诛地灭,才制伏得了我这红颜祸水。 今后,无论哪一辈子,都一定要与你,风雨同行,纠缠不休。 yin儿鼻子一酸,这辈子的胜南,就不要再顾念我了,我不舍得,不舍得…… 却在那生死一线,远方忽然地崩山摧似有冰川震裂,正巧头顶飞出一串寒yulu浇淋在田若冶的手上。yin儿趁她力气一松,终于从疯狂的拖曳下挣脱,却因此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容喘息,就听得有人疯了一样要冲上前来:“你这毒物,还我夫人命来!”不错,正是那位因她而不幸身死的女将的家人。 “你这毒物”!震彻心扉,yin儿觉察得出这杀气澎湃,可是伸手触及惜音剑,惜音剑却不听她使唤。 连呼吸都那么艰难,又岂能握得动剑。 所幸有一黑衣老者,提剑挡下了那复仇者的兵器,语气不无慑服:“休要杀她,她是无辜!” “忠叔!”那复仇者明明面sè凶狠,却碍于这个人的面子没有立刻杀yin儿。 “火毒变种,她自己并不知情,陇南之役,更加与她无关。若冶,不要杀无辜之人。”名叫忠叔的老者,向田若冶说。 田若冶微微一愕,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彼时,向清风却已经打入了第十九关,兵荒马luàn,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清晰可听:“为何要将寒潭封锁?” “因为主公吩咐,要将寒潭守得密不透风,不容外敌侵入!”田家兵马,早就有叛逆之心,所以鬼话连篇。 “荒谬!我也是外敌么!?”向清风怒喝。 “这就难讲了。若非你向清风的关系,主母今日,岂会躺在这里,不省人事?!”田家将领,理直气壮,冷嘲热讽。 yin儿不禁一愕,一瞬她可以想象得到,向清风在这四十九日里,受了多少的谴责、遭遇了怎样的猜疑——盟军不能怪李君前,不能怪厉风行,更不能怪林阡,只能迁怒于他……怕只怕向清风受制于这样的心魔,一时之间,根本无理冲破阻碍。 却听向清风怒喝:“这算什么理由?!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给我让开!我正是受主公所派,来查探主母究竟有未复活!莫怪我向清风没有提醒,挡我路者,格杀勿论!”说到做到,势如破竹。 “林阡他……难道已经存疑?所以派向清风回来?”田家兵马,悉数一惊。 当时却谁也不知道,向清风这句话只是夸大其词、luàn他们的军心而已。谁能料到,向清风他,根本没有在前线作战,而是林阡一早就安排在十七关的守护!?只不过前夜杨致诚等人因为火毒变种而与他不和,所以他答应林阡“不声不响”地从十九关撤离了出去,田家和杨家没有一方知道,他其实并未奔赴前线而还是留守在了十七关照应! 而当今夜兵变、杨致诚和杨致信的人马从十九关转移到了十八关ji战,确实给了二十关的田若冶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也同时提醒了十七关的向清风形势有变! 得知有变,向清风几乎想都没想,立即趁杨家军大luàn而往此处进发,却自此遭遇了田家人马的重重拦阻,过关斩将直到此刻,他已经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田家人马也是叛军,所以急中生智,骗田若冶等人他就是林阡所派、归来查探实情的人。 但这实情,寒棺内外,哪个知晓?!都以为林阡就快到了,都以为林阡他已经存疑!所以就连那个处变不惊的田若冶,似乎也开始sè厉内荏,情绪不稳。 “主母!”向清风的声音抵达耳畔,yin儿抬起头来,朦胧中看见了他的身影,单枪匹马,英勇无畏。 “向将军……”yin儿还来不及说话,便被田若冶一把揪起,同时长剑抵在脖颈:“你再靠近些,再靠近些就要了她的命!” “你敢!”向清风怒喝一声,方寸大luàn,差点被田家军制伏。 “放下你的刀!”田若冶冷冷道。向清风顽抗片刻,看yin儿有气无力,眼中闪过一丝哀怜,毫不迟疑,弃械投降:“别杀她!” “我自然不杀她,我要等你的主公凯旋归来,送给他这个已经复活的主母,再在她背后捅上一剑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是否跟你一样!”田若冶一瞬表情变得狰狞,不复平日的雍容高贵。 “田若冶你不要luàn来!”向清风语气里饱含慌张。 “若冶,你疯了吗!?”忠叔语气里充斥惊异。 “我没疯!难道你不想要那个罪魁祸首的林阡偿命,难道你忘记我们是这样辛辛苦苦地布局!” “还说你没有疯。”yin儿冷冷一笑,“你一个有头有脸的‘第一女将’,跟一个刚刚满两岁的孩子较什么劲。”田若冶一愣,低下头来,直愣愣地看着她。yin儿支撑着坐正,虽然那长剑一直锁在她喉间:“怕是因为太想要给谁抹去这个污点,所以宁可把污点转嫁给他儿子吧。” 田若冶情绪依然不稳:“琪哥他,不该承受这般多的误解,不该得到这么不公正的评判!” “你田若冶,也不是判官!”yin儿厉声说,略带怜悯望着她。 “若冶,这么多年,原来久久不能释怀……”忠叔叹了口气,“但那确实是林楚江的决策失误,原本我们也说好了要父债子还……杀林阡一个便可以了,怎可以连累她这样的无辜?” “忠叔,我也不想这样,但林阡已经存疑……除此之外,没有万全的办法。”田若冶凄然看着忠叔,忠叔霎时心软:“但陇南之役,本该找林阡复仇……若冶,与他正面交锋吧!哪怕决一死战!” 却得来一阵沉默。田若冶不肯放弃,坚决至此,饶是忠叔,也不得不考虑让步。 yin儿哪里可以给他时间让步,转过头去,即刻劝降:“田守忠。” 那忠叔一惊而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yin儿,显然不知她为何报得出自己的名字。 yin儿一整个六月在短刀谷的明察暗访,终究不是随随便便的,都被她记在心里了,所幸没有全部忘却。她知道眼前此人名叫田守忠,是田若冶的叔父,是这支人马的第二首领。 “连林阡的面还没有见过几次,就口口声声说‘本该找他复仇’,‘本该’二字,从何说起?哪怕再贴心的父子,原则也未必一样,凭何要父债子偿?有空在这里后院起火,不如亲眼去看一看,林阡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一说到林阡,yin儿就忽然感觉有了底气。 “盟主如何能够确信,林阡不会与林楚江一样?其实他们身为主帅的,原则通常都一样。”田守忠摇头,“我便曾听林楚江说过,他说,有时候,战争中一个人的作用比一万人还大,为此,他可以牺牲那一万人,换得这一个人的安全,再由这一人,去救百万人。” “或许这一个人,无需你牺牲一万人去救。”yin儿微笑摇头,“哪怕自己辛苦些,什么人都不用牺牲,两者可以一起救下来。” 田守忠一怔:“盟主何以有这样的见解?” “我只知连一万人也不能保护,哪里有资格承担起百万人。”yin儿叹了口气,笑,“我跟随林阡多年,没见他出卖任何人,无论自己人还是敌人,甚至是出卖过他的人。” yin儿的立场,就意味着林阡的立场,田守忠听的同时,神sè微微一变。 “说完了吗?”田若冶冷笑一声,“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将我们都糊nong过去?”语气神态,根本没有把yin儿放在眼里。 然而田守忠却大为动容:“若冶,其实盟主她……说得未尝不对……” “你说什么?!”田若冶猛然眼神一变,转过头去,恶狠狠瞪着田守忠。 向清风趁此机会,伺机开始逃脱。孰料恰在此时,田若冶忽然发狂般将yin儿从二十关扔了出来,穷凶极恶地直接丢到那复仇者的脚下,言语中充斥着复仇的快感和杀戮的凶悍:“你!立刻杀了她!为你夫人报仇!” yin儿一旦出得那第二十关,尽管尚在边界,已然经受不起,此刻委顿在地,形似虚脱。见此情景,向清风哪还容得理智存在,不顾一切推开身前这层层刀剑,直冲到那复仇者的身边去立即要空手夺白刃! 向清风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中也只剩一个恐惧,那就是:怕来不及! 孰料就在那复仇者举剑要砍的一瞬,却出人预料地踉跄了几步,忽然就直接往地上瘫坐。他手中兵器,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也被向清风夺来。 yin儿浑浑噩噩之间,只看见身边倒了一地的田家兵士,个个都大汗淋漓、面sè红热,不刻便有人呕起血来。 向清风一眼便看出这群人是身体过热所致,心念一动,挽起那倒在地上的复仇者衣袖,果然看见那人身上皮肤已有溃烂迹象,且全身滚烫。前前后后,这里倒下了有几十人,同样的症状。 “田若冶,你给他们吃了什么?!”向清风一惊,断出那人脉象。其时那人已经昏mi不醒。 “若冶,难道他们发热、是因为御寒的丹药?”田守忠勉强支撑,忽然sè变,“那么……几位女将,并非火毒变种,而是……” 向清风搜出那人身上的所谓御寒丹药,怒道:“什么御寒丹药?!田若冶,你竟给他们这么烈性的剧毒,岂不是……”突然间他全都明白了,站起身来,“你田家兵马,根本不能进入寒潭!你为了接近主母,为了骗取主公信任,所以才服下这些至热的剧毒,为的就是进入这寒潭,给主公背后一击!” 他话音未落,田家兵马恍然彻悟,全都惶惶不安。 “既要报仇,那就应该做出牺牲,哪怕是殊死一搏、同归于尽。”田若冶狠戾地说,决绝地笑,为了她那份可怜的爱情。 “你一个人发疯也便算了,竟骗得他们所有人,与你一同发疯吗!你先前,可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殊死一搏、同归于尽?”向清风难以置信。 “会,他们会愿意。”田若冶笑答,如此自信。是啊,他们,终究都是她的人。 然而形势急转,即刻就传来杨致诚率众抵达十九关外的消息,田家兵马在这种情势下,明显军心更luàn:“杨致诚杨将军已然获救!”“看来林阡他真的回来了……”“不如就听从了主母的话,看看主公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声音传到田若冶的耳中,她面sè里骤然划过惊与痛:“主母?谁是你们主母!?你们叫她主母?那当我是什么!”一声怒喝,鸦雀无声。她自身也一样服下了那毒药,所以怒火中烧显得双颊通红,配上疯癫的表情,极端可怖。 “将军,盟王他,已然归来……我们,现在连正面交锋的资格都没有……”听得有人哀号,倒也审时度势。 “要什么正面交锋?他的女人还在我的手上,我要她的性命易如反掌!”田若冶一改平日里的端庄稳重,狂luàn到前所未见,趁向清风还在那复仇者身后,她迅疾冲到yin儿身边,俨然一个走投无路的凶徒孤注一掷。而yin儿自从被扔到十九关之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被田若冶再度提起又摔开之时,向清风才看见她嘴角有血渗出,景象煞是揪心。 “若冶,先把解药给他们,他们,快不行了……”田守忠抱住一个垂死的士兵,噙泪看向这个恼羞成怒的田若冶,这个执意要复仇却一定不能复仇的田若冶,这个不是他们叱咤风云战功赫赫的田若冶。 “没有解药!不杀了她,你们所有人,全都没有解药,个个都要死!!”田若冶yin寒地笑、狰狞地说,所有人的神sè全是一变,这句话的意思谁都清楚,谁想要解药,就先杀了凤箫yin! “不!这种毒没有解药,杀了主母你们也一样要死!”向清风见果真有田家兵士为了求生而要置yin儿于死地,大惊失sè,赶紧阻拦,却听田若冶一声令下“连他一起杀!”,顿时向清风也一样被杀机包围。 千钧一发,yin儿再度性命攸关。 “这种毒没有解药,不如暂且归顺林阡,他一定会为你们祛除……”yin儿虽然无力起身,却幸好还可以说话,那个最先对她起杀机的士兵,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yin儿侧过脸来,温和地对他讲,“相信他,我这样的人都可以被他救活,你们还有什么可怕……” “这……”那士兵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兵败如山。 “还犹豫什么!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好顾忌!”此时的田若冶,目lu凶光,亡命之徒,她还不能意识到,yin儿把这起死回生都搬出来劝降,使得适才这句说服大有力量。大多兵士,已然动容。 “hun账!你身为我田若冶的麾下,竟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都不敢杀?!”见那士兵久久不动手,田若冶恼羞成怒,大骂一句:“你懦夫!” 那士兵被这句一ji终于动手,却未想田若冶话音刚落yin儿竟也对他厉声喝叱:“你大胆!”那士兵一惊而停手。 向清风一面ji烈搏斗,一面听得yin儿这句严厉,暗自心惊:此刻主母她,不像在对敌,而根本就是在训斥手下…… “你们的主公已经打败田若凝凯旋归来,你们却被妖言huo众劫持主母,以下犯上,成何体统!”yin儿气息奄奄,不减盟主之威,此刻的第一女将,恐怕田若冶要拱手让人。 岂止这些啊,向清风惊叹连连,主母的这一句太过毒辣,以“打败田若凝”的威慑来强调林阡,显然对田家人影响不小!而与此同时,主母早就无视田若冶了,说她是“妖言huo众”,也就把这起叛变轻而易举地推到了田若冶一个人身上,主母是在对这群人保证,对他们从轻发落! 这群末路凶徒,随着那为首的士兵放下武器,对yin儿投降的接二连三。围攻向清风的人马也即刻趋缓,向清风大喜过望,急忙重回她身旁将她扶起。 “你们……你们贪生怕死!”田若冶目中噙泪,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像自己一样执着。 冷风过境,大势已去,不远处那群早就被杨致诚打得溃不成军的田家兵马,现在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转瞬就可以到边界处来,此情此境,田若冶根本就是输给了yin儿,她却哪里相信会有这样的一种手下全被别人控制的局面,见yin儿面带微笑站在眼前劝降,情知竟然败给了她,痛苦、仇恨、不解同时涌上心来,即刻就不管不顾冲到yin儿身前,尽管那一刻yin儿还没能站稳! 向清风看田若冶疯了一样直朝yin儿撞过来,显然意料之外,一边把yin儿扶稳一边一脚踢过去,孰料她本意却不在此!白衣一擦,田若冶消失在向清风的眼前,剑锋一掠,离yin儿最近的七八个寻常将士,全部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这个女人到这种关头竟还不依不饶,喷涌而出的染毒的血,直朝向根本不能再受热的yin儿! 那一刻,向清风不假思索,一把将yin儿揽住护在怀里,来不及躲避所以掀起披风去抵!霎时毒血染得他一身都是,yin儿却毫发不损。众人忽见这惊天变故几乎连呼吸都忘却,乍见他向清风保护yin儿化险为夷,才纷纷喘了口气一颗心舒缓下来。 “向将军!”yin儿看他衣上腥热,顾不上自己而先问他。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一定要活下来!”向清风轻声说,yin儿先是一愣,立即点头嗯了一声。 向清风一笑,转头看着那瘫倒在地万念俱灰的田若冶,冷冷斥道:“田若冶,我虽然也想过复仇,却没像你这般丧心病狂。你如此轻视生死,不配存活于世,更不配为他人复仇!” “少废话!既然你们赢了,就带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命格无双的主公吧!”田若冶冷笑一声,便要横剑自尽。 “何必带上你的尸体,你本不配去见他。”yin儿淡淡地说。田若冶面上一惊,自是停止了自尽之举,田守忠即刻上前一步,将她手中武器夺下。 “视死如归,不枉我钦佩你一场。可惜,你的高傲,因为偏执和冷血,变成了卑鄙。何况……”yin儿虽然晕眩,却终于能够支撑站稳,“何况林前辈是为救一人而舍一万人,你却为杀一人而舍一万人。万分地比不上。” 田若冶听到这最后一句,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何时竟想落泪,更不知何故泪水已落出眼眶,怎地,怎地连泪都不受控。 yin儿微笑看着那田家的兵马全部臣服,此刻更是为了她而将原先的主帅拿下,一瞬仿如回到川东时期那辜听桐的军营,好像那个时候,她最期待的事情也一样是和林阡重逢……可是那一次,她却没有等到林阡回来,只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些自己都未必有意识的话……这次,一定不要这样……一定…… 突然侧路生风,yin儿本以为那人是率众打进来的杨致诚正要相迎,孰料刚一转头发现那不是杨致诚而根本又是一路意想不到的大敌,大惊失sè,想一把推开向清风,未想自己力气竟如此之小,推不开他反而被冲倒在地,直接跌落在那人脚下…… 第513章 父债子还 在重返寒潭的路上,林阡当然不会发觉,前来通风报信的杨致礼,是要做他的黄泉引路人。 十七关边界,杨家兵马恭敬迎候,甲胄鲜明,刀剑雪亮,军容严整。 没有这种实力,谁敢送他林阡上西天。 论兵力之雄厚,在寒潭至深的此处,唯有田家能和杨家较量。别的人,武功再高强,作战再骁勇,进不来,也没辙。 等候的过程中却也忐忑,不知如何去与这个传说无可匹敌的林阡cào戈,但当看见致礼向自己点头示意,杨致信就知道林阡没有疑心,不禁心中一喜。 这就是杨致信最想看见的情景,林阡带来的随行少之又少,除了一个戴宗,全是寻常小兵。 那林阡一身戎装、英气勃勃,杨致信只是远远瞧见了,心中不知怎的就一凛,谈不上惧怕,也不能承认是被吸引,却极想收回昨夜评价他的那句“天诛地灭”,又或者那个只能赋予传说中的林阡,不能跟眼前这个面目并不粗犷甚至该用貌美来形容的少年拼接。而且他才从战场回归,额头还裹着伤、衣上分明沾满血,竟还似有股清雅高贵的气质,奇也。 可惜他是林阡!却因他是林阡! 杨致信带着这样的感叹上前迎接,毕恭毕敬向他述说了yin儿复生的事实,一边说一边随他一起继续往内,察觉他果然毫无防备,杨致信霎时握紧了匣中剑。 他,林阡,也有如此弱点尽显的时候。 不能怪他疏漏,要知道他怎么可能预见到自己最信任的人马守了四十九天竟然兵变。 更不能怪他太爱yin儿,失而复得,要怎样惊喜都不过分。 所以被杨致信和杨天念算准了,yin儿的生比yin儿的死更容易置他于死地! 剑出鞘的那一瞬间,杨致信分明也看见了林阡猝不及防的表情,所以右手刚握紧剑砍出去,左拳就松开了。成功了,结束了,这么轻易…… 这一剑砍向林阡毫无防备的xiong口,是在双方尚在交谈的同时完成的。就要意外到不可思议,就要迅猛到不容喘息! 然而,突然有种全身筋脉都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以至于杨致信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剑有没有成功就必须放开武器,肌rou麻痹,思维凌luàn,再抬起头时,发现那把剑已经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捏在了两指之间。 戴宗!? 戴宗面带愠sè捏住剑锋,蓦地两指一动,剑已朝杨致信回掷过来,由于剑柄朝他,并未取他性命。杨致信正yu救剑,孰料那戴宗动作竟这般灵巧,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了他的身后,等他察觉背后生风之时,双手已被一同反别在了背后!戴宗真不愧寒家四圣之首,扣紧杨致信的脉门仅仅用了一招,而且是毫不流lu真功夫下的一招! 单从速度上看,杨致信都落后了他不知多少步! 戴宗再这么顺势一扯,杨致信袖中就又掉出一把匕首、几瓶毒药,若再仔细搜查,还不知他藏了多少工具,是生怕林阡不死啊。 杨致礼还僵在原地瞠目结舌之时,戴宗蓦地拖着杨致信一起跨出一大步,立刻回来擒拿他!一手抓了一个,双双摔在地上:“早该料到你们鬼话连篇!” 霎时十七关拔刃张弩,蛰伏已久的战意,在酷寒的气流推助下陡然汹涌! 林阡平常深邃的眼神里,稍纵即逝的,是震惊、恐惧、失望、怀疑,最后,残留了一种极端的伤悲。他以为,yin儿复活的消息是假的,他同时也清楚了,寒潭之内发生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事…… “戴宗,倒真是细致得很!”杨致信冷笑一声,他实在没有想到,戴宗会一直留心着他。 “自是要替主公,留意着一切宵小!”戴宗怒喝。 杨致信先是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毕,轻蔑的语气朝向林阡:“林阡,真是要恭喜你,又多了一条忠犬!” “这是怎么回事?致诚呢?”来不及询问yin儿,林阡知道这十七关的战场又将兵荒马luàn。 “大哥他,誓死都要效忠你,无论如何都不肯为父亲报仇!他,真是愚忠……”杨致信眉间尽是伤魂,令人都以为致诚遭遇了不测。 “杨致信,你只知说你大哥愚忠,可想过你大哥为何誓死都要效忠?!”戴宗又悲又怒,“怎可以丧尽天良,将他都杀害?你弟兄二人,可都是他抚养长大的!” “我没有杀他!事情结束之后,我自会向他赔罪,他终有一天会理解我,支持我,我没有错!” “你们的父亲?”林阡蹙眉,“难道,也是……” “不错,陇南之役!十七年后,杨家的后人,要向你林阡讨回公道!”杨致信愤慨地说,浑身充满江湖气概。 一提及陇南之役,杨家兵将就一触即发。戴宗见形势不妙、己方人数太少、要搬救兵根本不可能,一急之下,拔剑指向杨致信朝着杨军怒喝:“谁敢轻举妄动,我就代杨致诚处置了这两个máo头小子!” “众家将听着,无需顾念我与致礼,复仇要紧!”杨致信却凛然视死如归,他有什么错,他本没有错。 因他一声令下,叛军立即起衅,戴宗惊呆原地,不知是该杀还是该留,缓得一缓,才去对付上前来战他的杨家群雄。 “两个máo头小子,就敢犯上作luàn,还把杨致诚也打败了……真是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戴宗以一敌十,情知以一敌十都不够,回头去看林阡,他也被一群高手围在当中,但饮恨刀经过田若凝的削弱,已比以往大打折扣。 “杨致信,盟主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戴宗不得不代林阡问。 “是不是真的?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杨致信笑道,他的意思太明确,你林阡,必须一关关地打回去! 林阡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要去破自己的布防。 可是,几十个披肝沥胆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怎么敌得过以逸待劳的千军万马…… 最终戴宗真正动怒,一把将杨致信提起来劫持住,刀就横在他脖子上血已经割出。杨致信真可谓钢筋铁骨这份上还不屈不饶,却真有一些亲信老将投鼠忌器,权衡了轻重不得不先放下仇恨:“二少爷!” 叛军将林阡戴宗等人围在当中,战意刚燃起就偃旗息鼓,却有一将士骁勇难当,仍在指挥冲杀根本不管不顾,霎时就打到林阡面前来。 “哲钦你疯了吗,二少爷还在戴宗手上!”众老将纷纷喝止。 “我只知军中有将军,不知军中有少爷!我只知道,若不杀了林阡,致诚将军他就有性命之忧!”杨哲钦剑法精湛,竟能与林阡抗衡,一面打一面对林阡说,“盟王,你我素不相识,我也没有杀父之仇要报,但杨哲钦受恩致诚将军多年,不愿见将军危难,所以,对不住了!” “致诚他如今身在何处?”林阡点头迎战,并无责备之意。 “一干人马,全被禁锢十七关内,性命堪忧。” “若是你杀了我,确实可以救他。”林阡说时,杨哲钦不禁一怔。 “但若你救了我也一样可以救他,你肯救我么?!”林阡忽然厉声问。 杨哲钦点头:“肯!” “那便给我一个做你们主公的机会,把你手下的兵力尽数交给我用!”林阡说的同时,杨哲钦慑于他魄力,竟一时忘记点头,退后一步,剑已放下。 “哲钦!别听他的,他是要把咱们的兵力一分为二!”杨家的老将以杨天念为首,齐齐向杨哲钦呼喝劝阻。 “没错,我正是要将你们的兵力一分为二!”林阡他,哪怕在一万人的包围下,也能取得其中五千人。“不忠于杨致诚的那便尽管来取我性命,忠于杨致诚的,随他一起,称我主公!” “好!主公!”杨哲钦率先点头,杨家不少兵马适才都不明情况,见杨致诚被擒就屈从了杨致信、变作一盘散沙,如今军心凝聚,真的就单凭他林阡一句话!尽管他们,一个个都和林阡初次相见,此情此境。 “主公!”临阵倒戈,越传越广,哪怕有人在其中滥竽充数,也谢谢他滥竽充数。杨家军军容大luàn,全部重排。 背叛的一生,征服的一生,浑噩的一生,清醒的一生…… “戴宗先生,就先请与他一同,率领这些义士打进去,救下致诚,拜托你了!”林阡转身对戴宗说。 “啊……好……”戴宗看见己方突然就多了这么多人,差点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等林阡转身授命,方才走出惊诧。 “打下十七关之后,不要懈怠,继续往里打。”林阡说,戴宗不禁一怔:“怎么?” “清风他没有留在这里候我,寒棺里一定发生了变故。戴宗先生,你和致诚一起打进去,我处理了这群叛军,立即就赶上你们。”林阡的眼神,威严中藏不住那一丝柔和,有一句话,战场上他不会讲,但绝不是铁石心肠:yin儿,希望你还活着。 我活着,希望你也活着。冰山瀚海,刀山火海;狂风骤雨,腥风血雨,你我都已经执手面对了多年…… 戴宗当即领命,与杨哲钦一同率众,冲开这十七关边界叛军的包围。 叛军坚若磐石,盟军急如流淼,交错杂luàn,纷纷纭纭。战势之湍,难述其形,气流纵横回dàng,不知何去何从。 不久之后,戴宗击杀之猛疾,杨哲钦拼搏之骁勇,令这群忠义之士士气高涨,已然有不可匹敌之相。战线逐渐前移,厮杀震耳yu聋。 而林阡所在,依旧是漩涡的中心,最僵持因此最寂静。 “二少爷!三少爷!”众老将投鼠忌器,又咬牙切齿,个个对林阡除之而后快。 “别管我,杀了林阡!”杨致信怒喝,杨致礼却胆战心惊,在林家军的虎视之下一言不敢发,却明显不像他哥哥这般钢硬。 “对!杀了林阡!他是确定了我们不敢动手,所以才教戴宗他们先行,大家可别中了他的计啊!”杨天念赞成杨致信说法,“各位,机会难得,我们要的都是林阡项上人头,若等致诚和戴宗回来,这机会就白白溜走了,今生今世都无法再为杨公报仇了!” “是啊,丹青他,死得真是太冤了……”“一定要讨回公道!”立即有人附和。却也有人仍旧投鼠忌器,窃窃si语。 林阡毫不理会那些元老,转头看向杨致信:“讨回公道,却枉送性命,值得么?” “值得!”杨致信转过头去,“还不速速动手?!”杨天念已经领着一群老将,将这里围成铁桶,林阡chā翅难逃。 “大家听着,林阡他身负重伤,咱们这么多人车轮阵,不需片刻就能杀了他,告慰杨公在天之灵!”杨天念说罢,叛军齐声威喝。 “不,我,我……”杨致礼吓得面sè惨白,林阡怜悯地看了他兄弟俩一眼,嘱咐左右不杀他二人,转过脸来,如斯镇定,竟有胜券在握之感:“陇南之役,杨公不幸战死,家父难辞其咎,林阡心甘情愿代他受过。”林阡说时,已经有六个老将提剑走来,林阡淡淡一笑:“不过,没必要车轮战……你们一起上吧!” 杨致信不禁一愣,杨天念道出一声“好”来当先出剑,杨家六位老将已经全然剑指林阡。 危难关头,林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拔出他饮恨刀,而是眼神凌厉地,仅朝那杨天念一人:“要为杨公报仇,怎不用杨公赠你的剑?”杨天念等人全是一怔,全朝他剑上看,林阡冷冷一笑,续问:“反倒用这把苏降雪笼络的宝剑?” 众老将齐齐惊疑,杨天念大怒:“你……你!大家别听他的,这……这是他林阡yin谋诡计!” 然则这围攻的六剑,除他杨天念一人之外,尽皆陈旧,独他一把崭新,别说生死攸关,就算平常也没人会在意这样的细节,然而林阡却一目了然:“yin谋诡计?那为何你宁可牺牲杨公的三个儿子,都要置我林阡于死地?这般焦急,这般在意,哪里像复仇,根本是邀功!” “你……无中生有!含血喷人!”杨天念顿时方寸大luàn。 “含血喷人?只怕不是我林阡,而是你苏党jiān细!先是污蔑我女人害她到如今还生死未卜,现又污蔑我父亲诋毁他出卖战友!可知对死者的不敬和诋毁,比杀他更教人难以容忍!”林阡陡然sè变,直将他看得sè厉内荏,“陇南之役,知情者多数战死,数十年来一直毫无猜忌,为何会在今时今日甚嚣尘上,还不是你们这群人唯恐天下不luàn!致诚不肯相信你们连篇的谎话,你们便打其他人的主意,如此猖狂,还将我林阡放在眼里吗!” “林阡,你口说无凭,没人信你!”杨天念连连抹汗,强制镇定,看向左右,“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我不便动手,你杨家的内jiān,任凭你杨家处置!”林阡说罢,尚作为人质的杨致信一个眼sè,杨家几位老将同时会意,换了矛头,对准杨天念。 “你……你们!怎能不信我……反信他……”杨天念大惊失sè。 “枉我以为你是最忠于父亲的亲信所以一心要杀林阡报仇,原来早就已经投降了官军要向苏降雪邀功。”杨致信冷笑。 杨天念见身份败lu,只能举剑自卫,肌rou扭曲,疯笑了几声:“可笑,可笑!” “可笑什么?!”杨致信双眉一轩。 “可笑田若凝已经要把义军统统剿灭在这里了,你看看你们这群义军的这些主帅在干什么,还在纠结着十八年的旧账窝里斗啊!哈哈……”杨天念冷笑对杨家的寻常兵将狂吼,“各位,你们都该醒醒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义军气数已尽,残破不堪,就快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就随我一起,带着林阡头颅,投靠苏大人顾将军去,保管你们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众人听闻,面sè全是一凛。杨天念说的,未必不是真话。在林阡入驻短刀谷之前,义军根本气数已尽,现在林阡刚刚入谷,未来还一片mi惘。 “若义军真的气数已尽,苏降雪何必要我头颅。”林阡淡淡一句,折杀了他长篇大论,叛军闻言而醒,再度一哄而上。 杨天念大惊失sè,情知无法挽回,挥剑狂扫一气,渐渐终于不敌,被叛军luàn剑砍死。 便在这时,关内传来欢呼之声,明显杨致诚已经获救,比想象中要轻易得多,除了归功于戴宗和杨哲钦骁勇善战之外,也意味着杨致信并不存心要加害致诚。杨家兄弟,确实情深。 眼看杨哲钦已经领军往回打来,这边的叛军军心动摇实不知如何是好,杨致信抬头看向林阡,眼神不免有些黯淡:“我输是输了,但决不服你。杨天念虽投靠官军居心叵测,但陇南之役决计不是空xue来风。你林阡一日是我杀父之仇,终生是我杀父之仇。” “杨致信,不追溯那陇南之役,只论今日这黔西之战,若此刻前线果真溃败,归根结底,究竟是孰之过?”林阡问。 “……是你我之过!”杨致信思索了片刻,道。 “好一个你我之过,果真敢作敢当!但他年若你我尽归尘土,祝孟尝、海逐làng、寒泽叶的后人,是否都一口咬定是我林阡之过,血浓于水而要向我林阡子孙复仇?届时何人为我辩解?”林阡问罢,杨致信不禁一颤,显然被这句问住,也情知陇南之役可能别有内情,他们所有人都并不了解,或者都了解得不够全面……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杨致信叹了口气,闭上眼任凭他处置。 “未知杨将军今年多大年纪?”却得林阡亲自将他扶起来,并未曾下令杀他。虽然杨致信向来只被人称作为二少爷,但林阡此刻称他为将军,实在是看准了他钢筋铁骨、敢作敢为,和致诚一样,将帅之才。 杨致信一怔,如实答道:“二十有二。” “林阡今年二十岁,论经历,比杨将军少了两年。”林阡一笑,“今日之战,林阡不想再有任何无谓牺牲,只想对杨将军说一句话,求得杨将军点头。” “什么?你说!” “杨将军不用立即归顺我,只需给我两年的时间,让我告诉杨将军,我的担负和原则。”林阡郑重地对他说,“既然父债子还,那便让我林阡,用一个兴盛的义军和安定的短刀谷来为我父亲辩解!” “好,我给你时间!若你不能用比我少的这两年完成你的承诺,两年之后,我依旧取你人头!”杨致信说。 “一言为定。”林阡豪迈一笑,“今日誓约,在场英雄,尽数为证!” 第514章 今夕何夕 却说那十九关内,田家叛军刚刚弃械,竟陡然间风云突变!谁也不知道盟主她到底撞了什么邪,只见她惊慌失措地一把将向清风推开自己却往后就摔,若非向清风和戴宗齐齐去扶,怕此刻已经瘫倒在地。待戴宗将她扶起之后,她还一脸惊疑,忐忑恍惚,仿佛看见了又一路大敌。 “主母!”向清风只道她支撑不住,即刻对刚刚赶到十九关的戴宗说,“戴宗先生,快把主母送回寒棺,只怕她不能受热!” yin儿一怔,喃喃自语:“戴宗……寒家四圣……怎么……” 向清风这才恍然,是啊,主母她上次和他们在一起,还是中秋之夜了,那时戴宗和寒泽叶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所以主母心里牢牢记得戴宗是敌人……四十九日,天翻地覆,主母她显然不知道短刀谷已经被盟军成功夺下。 “主母,戴宗先生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向清风微笑对她讲,同时戴宗已经将她拦腰抱起,直接往边界处走。 “是吗?”yin儿虚惊一场大汗淋漓,不知怎的就是想报复戴宗一下,“哎呀,你力气……怎么这么大,粗鲁!” 戴宗几时被人说过粗鲁,一愕的同时恨不得直接把她摔下去。 “戴宗先生,主公他?可回来了?”向清风关切询问。 “回来了,前线战事已经不那么紧急,目前主公正在十七关对付杨家叛军,可能片刻就到。”戴宗把yin儿放下之后,向清风即刻替她把脉。 “他……回来了……”yin儿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换作一种哀愁叫做相思。 休憩了片刻,便见杨致诚也大步流星进到冰窖中来,看见yin儿无碍,杨致诚这才宝剑回鞘长吁一口气:“真想不到,田若冶她也兵变……差一点,我便害死主母,幸得向……向清风你及时……” “咦,致诚,你这次可一点都不实诚啊。”yin儿略带苛责,“怎么把向将军叫得这么生疏?” “你把人家叫得更生疏好吧?”戴宗不知她意yu何为,在旁边没好气地说。 杨致诚和向清风对视一眼,显然有些尴尬,这次大难的化解,起因刚巧是他二人分裂——若不是杨致诚容不下向清风,向清风也不会从十九关不声不响撤到了十七关去,从而在田若冶准备充足以后,“莫名其妙”、“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寒潭。他一个人,就搅得田家军心大luàn,精心布局终成泡影。 yin儿长叹了一口气:“向、杨两位将军,许久没见你们,一起在我面前出现过……” 致诚、清风皆是一怔,忽然对yin儿的话里有话都有所悟。 “主母复生了,我就不怪清风了,真的不怪了!”致诚赶紧说,走到清风身边握住他的手,真心实意。清风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反倒更加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好,低头再次为yin儿把脉:“嗯……主母,你的脉象,还是有些紊luàn,要不,先睡上半刻……” “不……”yin儿平静摇头,微微一笑,“我怕他回来的时候,正巧我睡着了,又见不到他……” 等他,他在远方指挥统领千军万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并等他。 不知等候了他多久,等寒棺的雪冻成冰冰又化成雪千回万次了,她才等到她的良人回来,在内忧外患沧海横流大局初定的此刻,十九关内外响起一片“盟王”“主公”之声,她一惊忽然有了力气,情不自禁地起身向边界走去,适才那般情势下都面不改sè毫无惧怕,现如今为何却泪光点点情难自控。 她生生死死都魂牵梦萦的男人,此刻一身戎装出现在这个寒冷肆意的气候里,敛了独一无二的威仪,袭上为她而在的温柔。 “我……”yin儿噙泪走上前去,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我没事,忽然感觉有所不适,陡然之间,五脏六腑都像被架着利刃,被穿chā到千疮百孔,一瞬又觉堕入火窟,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 林阡刚把她揽进怀中,只一个刹那而已,就见她脸sè变得煞白,明明就在自己臂弯里,却还是无力地滑了下来。 他轻轻抱住她的身体,缓缓随她一起低下重心,不令她再有丝毫损伤,这一次,他吸取教训不再随便给她运气,而是理智对杨致诚下令:“速传军医。”“是!”杨致诚得令立即告退。 “我……便是喜欢你这样的临危不luàn……”yin儿微微一笑,虚弱地说。 虽然这次火毒没有很快地蔓延,yin儿的情形却不比上次好多少,本来就是刚刚醒来还奄奄一息,哪经得起田若冶那般丧心病狂的折腾。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瞬就医好yin儿身上的所有伤。因她每一道伤口,每一寸痛楚,都因他而得。可为什么,这个小丫头,哪怕奄奄一息了,还可以对他微笑,哪怕她除此之外,无力再做别的任何事。 “yin儿,那些,都是假的。”林阡痛惜地擦去她嘴角血渍,“我心里,luàn得半刻就有三千个决定,可是每一个都不敢履行。” “太聪明,也不好啊……”yin儿惨淡地笑起来,“半刻就能想到三千个决定,难怪,难怪从来都布局缜密,却又喜欢庸人自扰……” “布局哪里缜密,还不是有这连番意外……”纵使是在一个人人都赞他把握全局的今天,他却差点又一次独独没有顾好yin儿,适才他虽然来得匆忙,却也听说田若冶和杨致信一样发动了兵变。 “不怪胜南……胜南本就有太多明着的敌人要打败,可现在,暗处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了……”yin儿心疼的语气。 林阡握紧yin儿滚烫的手,察觉她呼吸越来越弱,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他真的很怕,怕刚刚从鬼门关抢回的她,又会因为意外彻底地离他而去。 “主公,若再不运气支撑,主母会心力衰竭。”向清风替她把脉,知她伤势突然恶化,“若再等下去,只怕会贻误……” “然则……”林阡不会不记得中秋那夜,是因为自己运气而使yin儿毒发,一时真的不敢妄下决定,以免历史重演。可看着yin儿体力透支,明显是内伤严重,是等军医还是自己运气,真正进退维谷。 “林阡是yin儿的夫君……所以林阡做什么决定,yin儿就承担什么后果……” yin儿脸sè全无眼看已经不行了,哪还有时间用来权衡,林阡听得这句当即就下了决心,不等军医赶紧先给她运气。向清风站在他二人身边屏气凝神,戴宗则风风火火走到边界嘟囔着:“怎么还不来!”可是能进寒潭的军医本来就少,大luàn刚刚平息哪里那么快就能找到,何况外面的田家兵马剧毒发作也都危在旦夕。 yin儿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清醒了,紧紧攥住林阡的衣袖努力地说:“有件事……差点忘了对你说……” 林阡心中顿生不祥之感,一点都不想听她说,摇头:“不重要的事,等你好了,再对我说不迟!” “不……很重要……很重要……”yin儿想碰他的脸可是没有力气提起手臂,他察觉她的意图所以攥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脸颊,yin儿眼中柔情无限,他不得不屈从于她:“你说……” “适才田若冶……已经发狂了……我,我,时间紧迫,我就一口替你答应了,帮他们所有人都解毒……你可千万别……食言啊……不然他们,又会不服……”她说完这句,身体已经越来越热寒棺都镇不住,林阡不敢再运力,可是刚移开手掌,yin儿就喘不了气。 林阡当时就彻底败给了火毒,他在田若凝要取他性命那种绝境下都没有认输,现在却彻底认输了,战败了,只能含泪抱住yin儿,什么都做不了:“好,我答应yin儿,即便寻遍天下,也会救得他们的性命……” 不再运气助她支撑,他抱紧她的身体挡住一切风雪,决不准她的魂魄再被吹散。 yin儿霎时流lu出欣慰一笑,合上双眼,神智已不清楚,恍惚念着:“看住他……看住他……”反反复复,语无伦次,根本没有人听得懂。向清风乍见连林阡都认输,知道yin儿撑不下去,一想到他二人刚刚重逢又要死别,霎时泪流满面。 然则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念叨着这群刚刚归顺的叛军……她对他还有这般多的牵挂和眷恋,怎可能没有求生之念?!而林阡自己,何尝不是极度想她留下来!只要她能活下来…… “yin儿,活着,活下去。虽然,我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这一切,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林阡握紧了yin儿的手,就是不肯放,救不了也不肯放,束手无策也不肯放! “两个人……一起……”yin儿忽然像被震醒,重新睁开眼来,“我……我要活下去……我要……留在胜南身边……”她因感觉痛苦而哽咽流泪,却拼尽力气抓住阡的双手。林阡连连点头,忧伤的表情里终于平添一丝欣喜。 那一刻,他与她的十指紧紧纠结在一起,仿佛各自都用了毕生力气。每个刹那,都如永恒。 “总算来了!”终于传来戴宗的声音。这真是他林阡听得最舒心的一次捷报。 第515章 转危为安 军医赶到之后,立即为yin儿对症下药,每隔一段时间,都针对她身体热度给她灌下不同分量的寒毒。林阡等人关心所至大气都不敢出,哪个还像战场上那般八面威风。 所幸军医每次诊断,都说情况比上次要好,才教众人纷纷放下心来。一个时辰之后,yin儿已经不再垂危,安静躺在林阡怀里睡着了。那军医连连感叹,“盟主这股求生yu实在强烈,火毒暂时应该不会发作。” “既然火毒不会发作,待她醒来之后,我立即助她打通经脉。劈空拳造成的内伤,不能贻误半刻。”林阡说这一句时还是说一不二的强势,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面sè踟蹰、小心翼翼,“军医……不知我这做法,会否对她造成伤害?”前后两句语气迥异,让人难以相信出自同一人之口。 那军医惊愕看着他,连连摇头:“万万不可!”林阡不禁一怔:“为何?” “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但会对你造成伤害。”军医郑重说,“盟王三思,你的伤势,实在不轻。”医术高强,一眼看穿,“适才就见你气息不畅,若还要勉强运功,只怕会枉送性命。” “主公,将打通经脉的方式告诉我,我来帮主母疗伤!”杨致诚立刻说,向清风亦点头。然而他二人只怕还不够资格,林阡忖度,自己这般伤势也确实救不了yin儿。 “让我来吧!”戴宗上得前来,“什么方法?如何救她?”看林阡还呆在那里,戴宗嗔怒:“怎么?怕我武功及不上你?” “戴宗先生出马,自是再好不过!”向清风面lu喜sè。 当下林阡也允了,把运功要诀一一告知戴宗:“要辛苦戴宗先生了,恐怕要耗费几个时辰。”正巧此时yin儿囫囵睡了一觉醒过来,看她身体依旧虚弱,林阡知疗伤事不宜迟,便告诉她接受内气时,一定要注意潜心内用。 “潜心内用……”yin儿喃喃念着。 “这是运功的最基本,为何还要强调?”戴宗奇问。 “因为,她这个人,实难平心静气。”林阡哪里不知道yin儿的大弱点,微笑回答戴宗的同时,深情看向怀里的她,“一定要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见。一旦分心,气息阻滞,那会前功尽弃,既伤自己,也害戴宗先生。” “嗯……你在这别走,我就不分心……”yin儿被林阡扶坐起来,出掌与戴宗相抵。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林阡宠溺一笑,就站在他二人身边看着。 然而刚刚运功还没多久,戴宗和yin儿忽然都面lu不适之感,似乎遭遇了什么阻滞,戴宗化解了许久才终于转圜,一面继续对yin儿输入真气,一面向林阡述说状况:“适才她掌心过热,似是火毒又发作。” “怎会如此?”林阡急问。 “可能是因为盟王你在这里。”军医环视四周,定在林阡身上,“盟主她不能再受热,而盟王身上,恰恰有这么多的血腥污秽,难免对她有影响。”林阡闻言sè变,看向自己战衣,果然有鲜血淋漓,却是敌人的居多。 “主公,不如先出去换件衣衫?”致诚上前来问。 林阡却半刻都不想离开yin儿,往侧退了几步,褪去这一身戎装,只留下一件单衣。所幸他xiong口是内伤更重,箭伤也在额头早被包扎好了,所以内侧衣衫明显比外衣干净许多。 扔开那沉重战备,重新回到yin儿身旁,却发现这个小sè狼趁此机会偷偷地瞄回来,眸子里分明带着浅浅的笑意,唉,她终于还是不能“潜心内用”…… 然则yin儿本来瞄一瞄他是想调侃他一句形体俊美的,或者玩笑说一句你这件衣服我没见过又是哪个无知少女给你做的,可是,千言万语跟内息一起堵在xiong口,差点没喘过气来泪水亦涟涟而下。 “你!你未免太不配合!”戴宗大怒,收回掌来。 “yin儿!你若不配合,那我便不在这里了!”林阡也略带责备,却不敢上前去,他衣上终究有血,虽不愿走,也不能太近。 “你……你……你瘦了……”yin儿所有的力气全都huā在了恸哭之上,哪还有心情去运功疗伤。当然笑意全无,当然痛苦不已,此刻眼前这一身素衣的男人,比以往瘦了多少她还不知道吗!这四十九日,受伤的是她,受苦的却全是他啊! 林阡的愠sè全然消散,面容柔和地回答她:“没有yin儿做螭霖鱼给我吃,岂能不瘦。” “主公……”戴宗yu言又止。 “戴宗前辈!我,我不说话了,我闭起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我,要快点好起来!”yin儿说闭就闭起眼,正襟危坐乖乖等他运气。 “真的?你千万别骗我。”戴宗半信半疑。 向清风苦笑而摇头,主母真的只听主公一个人的话。戴宗先生哪里明白,主公那句螭霖鱼不仅是对主母的回答,也是在对主母的期待和命令。 在冰窖内看戴宗为yin儿疗伤的同时,林阡不忘嘱咐向清风去寒潭第五关找宁孝容,原是要帮十九关还危在旦夕的田家兵马解毒。不久之后,宁孝容的特使就到了,同来的还有何慧如的护法。据护法讲述,黔灵峰那边一直没有战火袭击,而桃源村和五行八卦阵的战役也已经趋缓。这场黔西之战,前线仰仗了寒泽叶、海逐làng、祝孟尝,后方则多亏了杨致诚、向清风、戴宗。 与寒潭第五关方位平行的毒圣宁家,果然和以往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田若凝、田若冶、杨致信都没有打到第五关附近,所以宁孝容哪怕夜里醒着、精神旺盛,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刻若非林阡以魔王名义要求,宁家特使恐怕也不会抵达。不过,宁家能够不受战火叨扰,却是林阡所希冀。 “这种热毒,并不难解。”宁、何两家不愧都是毒圣,研究了片刻便说有解药对付。合算之后,他们说需要集齐三十七种药材:“二十五种在五毒教,十种在宁家,但还有两种在魔门绝险之处,不是绝顶的高手恐怕难以获得,谨慎起见,还是王带着‘破铜烂铁’亲自去取为好。” 林阡点头,当即去找,一边铁石心肠地离开寒棺,一边在心中狠狠自嘲,刚答应yin儿陪着她不走,一转头就又离她而去。 曾几何时,对yin儿的爱深不见底,对三军的责任却身不由己。但无论怎样,他都知yin儿能懂。 午后,战斗最ji烈的桃源村和五行八卦阵,在祝孟尝、寒泽叶、海逐làng的力挽狂澜之下终于转危为安,除祝孟尝还在与辜听弦对战之外,其余领地尽皆克复,田若凝身负重伤业已退兵。 而ji烈程度次之的魔城mi宫,由于林美材和青龙的“毁世之能”,从一而终就没有真正败过,一天一夜还在坚持,教那些来自剑州、阆州的官兵不得不叹息:魔城防御无懈可击。 林阡回到十九关救援田家兵马之际,恰逢林美材与何慧如一同到来。见她二人脸上都从容带笑,林阡便知道战事就算没有落幕也已接近尾声,欣慰之余带她二人进入寒棺,其时yin儿脸sè明显好看很多。 世人皆知劈空拳会震得脏腑受损、肋骨折断,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夜林阡情愿受了程沐空一拳才发现,劈空拳最致命之处在于,它会将一股极其奇异的真气打入体内,使得伤者经脉不通、呼吸困难。所以如陈铸所说,在程沐空劈空拳下逃生的人最多也撑不到一天,根本是那道难以驱散的真气所致。 “照你这么说……她不是起死回生,而是一直就没死吧。”林美材据此推测,“所以这四十九天里,才会一直没呼吸、mo不出脉搏。” 林阡一愣:“怎么可能?” “那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林美材一笑,“你到宁可信徐辕,也不信我了。” “邪后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慧如冷静点头,“且听邪后叙说。” 得何慧如支持,林美材信心百倍:“军医都说,中毒和内伤抵触,害她无药可救,现在回想,可能恰恰是既中毒又内伤才救了她。” “此话怎讲?”林阡问时,向清风杨致诚齐齐上前来。 “劈空拳造成的内伤,会令人经脉受阻、呼吸困难,可是火毒却偏偏想要焚烧,必须经脉和气息都通畅,所以会极尽全力驱散这道阻塞的真气……”林美材说,“而火毒这种毒药,越是体力旺盛的人中了越容易死得快,偏偏当时她受了内伤身体虚弱,所以火毒也一时没要了她的命……” “于是,四十九日之内,这两种伤害,一直在相互作对。都想杀死盟主,却都不能杀死她。”何慧如点头领会。 林美材笑看半信半疑的林阡:“亏你脑袋还那么聪明,连这都想不明白!什么起死回生,根本无稽之谈。” “那么,回生丹也不会一点作用都没有吧?”杨致诚momo后脑勺问。 “没用的。歪打正着而已。”林美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一下就把天骄的良苦用意抹杀了。 “其实,到底是什么救了主母,一时之间又哪里说得清。”向清风摇头,“但有一点是一定的,主母她真是个奇迹。” 林阡微微一笑,转头看向yin儿:“她向来都是奇迹。” 这时yin儿睁开眼来,似是跟戴宗眼神交流了几下,杨致诚在一旁向林阡解释说:“戴宗先生对主母说,她可以每隔半个时辰说一句话。主母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两句。”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林阡亦摇头苦笑,昏mi了四十九天一直没有说话,yin儿一定有很多话要讲憋得慌。 得戴宗赞同,yin儿终于侧过脸来:“你回来啦……怎么样,解药好找吗?” “好找,他们都有救了。”林阡连忙回答。 “想想,我一口答应事小,累了你是真……真的对不起你啊,呵呵……”yin儿虚弱地笑,声音轻得可怜,这哪还是他以前那个筋骨很强的yin儿…… 看她面sè苍白,林阡骤然心疼:“yin儿,我这一生,都想要被你累着,天天夜夜都被你累着。”yin儿眼圈霎时一红。 “咳,‘天天’可以,‘夜夜’就不必了吧?夜夜累着,你不怕累死吗?”林美材的话响在耳边,寒棺里所有在场的都是愕然,这话太恶毒了,恶毒地让致诚和清风都忍不住想笑,而林阡则面红耳赤在属下面前丢尽了脸,赶紧把林美材往外推:“你别在这里了……” “林阡,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装什么纯情。”林美材哈哈大笑。何慧如这年纪尚且不懂,很认真地询问:“你们,在说什么?” yin儿目睹林阡被邪后拆面子,哪管戴宗同不同意她说第三句话,赶紧帮林阡问林美材:“邪后,瞰筑塔,看烟huā?” 林美材的笑容猛地一僵,瞬间林阡的面红耳赤全部都移给了她,她不得不震惊地看向yin儿,语无伦次:“你……你怎么……知道……” 林阡也是一愣,瞰筑塔?那座魔城mi宫里每个深夜都要斜着倒下来每天白天又复位的高塔,也就是他和yin儿曾经敌对盟军生死与共的地方,这个地方,对邪后她很重要吗? 心却陡然又一颤,他记起来yin儿适才在性命危殆的时候不停地念叨“看住他”,恐怕不是“看住他”而是“瞰筑塔”吧……生死攸关,她念那个做什么? yin儿被戴宗瞪了一眼终于不再说话,林美材被戳穿心事满脸通红地杵在原地,哪敢还开林阡的玩笑。 第516章 相生相克 刚刚还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忽然间大家又全都走了寒棺里冷清一片。yin儿身边,惟余戴宗一人,还在为她疗伤。 已经打了一天一夜了,黔西之战的节奏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缓,绝对堪称一bo未平,一bo又起:田若凝发动的总攻刚一结束,辜听弦复仇的战役立刻又开始,那少年虽才年满十八岁,却锋芒毕lu锐不可当,他的存在令田若凝能够放心休养生息改日卷土重来,他的厉害也令官兵与魔门的黔西之战再次陷入僵局。进退胜负,循环往复。 洞察形势的人都看出来,黔西之战,很可能陷入持久拉锯。为此,魔门六枭不得不迅疾地各归其位,身为主帅的林阡也要重返战场指点杀伐,yin儿虽然想他,却当然不会留他。 庆幸的是,形势再也不会比昨夜更差。也就是说,最危险和最困难,都已经渡过去了。开心的是,这次陪林阡一起度过去的,不仅有自己,也有魔军,还有林家军。 yin儿愈发神清气爽,尽管体力还很差劲,心情却真的愉悦:“戴宗先生,听说这一战的转机,是一场绕到敌人后方去的奇袭?真的是祝孟尝他打的?竟然还救出了你?” “不错,正是祝孟尝。那时辜听弦已经占领了桃源村,没料想祝孟尝会突然出现在心腹。”戴宗说。 “想不到,祝孟尝竟然这么会打仗……”yin儿惊叹,在当时其它各路都弃甲曳兵而逃时,祝孟尝应该完全没优势只是散兵游勇而已,居然能把战势扳平了最后还翻盘?关键是这位名叫祝孟尝的莽夫平时好像只会喝酒、扯嗓子、调戏女人…… 戴宗看出她的疑huo,笑道:“譬如木石,平日里是安静不动的,可是从千仞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则来势汹汹勇猛难当。祝孟尝便如木石一样,平时可以没有一点作用,但关键时刻却能大显威风,一切就看他的主公,能不能择人任势。” “原来如此……”yin儿虚心受教,忽然两人气息都有所阻滞差点前功尽弃,缓得一缓终于虚惊一场。yin儿实在想不到有一天竟会和戴宗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刚想感叹一句物是人非,便被这戴宗厉声喝叱:“让你别说话别分心,怎么总是不听?!” “刚刚,明明是你……明明你说得比我还多……”yin儿面sè无辜地说。 “从现在起,一句话都不准说!”戴宗没好气地扔给她一句,其实自己也的确心虚,和她一样,心还牵挂着前线战场,只想为她打通经脉后,尽快奔赴前线相助。 哪知道这女孩儿安静不了多久,好像又带着一副憋不住的表情要说话,戴宗不禁勃然大怒:“你,又要讲什么!” “我……我……饿了……” 戴宗满头冷汗,后悔之情无以言喻:怎么就向主公他要了这样一份苦差事?! 会不会,这女孩儿是为了当初川东之役的事情报复我? 唉,算了算了,认了认了…… 傍晚,辜听弦的又一次战luàn终于被祝孟尝、寒泽叶联手压制,海逐làng亦彻底雪了昨日伏击之耻,将那位狗仗人势的王将军打得是落huā流水。夤夜,断崖由向清风、杨致诚重新掌控,黔灵峰也得恢复能力后的何慧如庇护。 而拜寒yulu所赐,田若凝伤势严重,直到酉时才亲赴前线。敌我双方此消彼长,胜负轮换也就不足为奇。 “寒yulu,果真可怕。”林阡比田若凝好不了多少,虽然一直在战场之上指点,却只是凝聚军心振奋士气罢了,根本不能像以往那样,挥刀杀敌、一马当先。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这一战,田家兄妹,是相生相克。”向清风回忆说。 是啊,相生相克。 田若冶为了接近林阡骗取信任,事先就在御寒丹中下了热毒,使她田家人马能够耐寒,从而顺利进入寒潭。向来以“明察秋毫”著称的田若凝,见她能进入寒潭末关自然以为自己也能进入,所以根本没有设防,终于在他要杀林阡的同时冻伤。 而,又恰恰是因为田若凝的大军压境、给予了田若冶殊死一搏的决心,才驱使她复仇之心越来越重以致发疯,妄执到“为杀一人而舍一万人”。殊不知此举却埋下祸根,在她要杀yin儿的同时,正巧热毒发作,并害她失尽人心。 世间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关联,田若凝田若冶都手段强悍心机高明,怎么也不可能输给垂危的林阡和yin儿。 然则世间一切又因果循环,试想,若非田若冶进入寒潭骗林阡以为寒潭对田若凝没有作用、从而令林阡把大批人马安排在了寒潭至深,林阡也不可能兵力欠缺、一度沦落到惨败境地性命垂危。林阡若不垂危,yin儿又怎会垂危。 田若冶,一切是因她而起的。可叹最毒fu人心。 最初看见她时,林阡曾心念一动,既惊又疑。当然既惊又疑,疑的是她怎会来到了黔西,惊的是她为何也能进第十九关。不是没有过疑虑,却没想过人心一个比一个险诈。 当时林阡被田若冶的赫赫战功和高贵外表所骗,而且她在自己到来之前的确保证了yin儿的安全,加上yin儿不止一次说要以她为榜样给了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他随yin儿一起尊称她为“田女侠”还赞了她一句“功不可没”……更不能原谅的是,那夜他在寒棺之侧,竟还当着这个人的面流lu真情,说自己不止一次想对yin儿生死相随! 危机终于过去的此时此刻,回味了一切他当然明白,在外界看来也许田若冶的兵变微不足道,却对于当时的战役根本是举足轻重!他生命垂危的yin儿,在那种关头竟然还收服了整整一家的兵马,何其聪明,何其厉害,何其值得他骄傲,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她一口答应的行为是累了他。 “yin儿,是我的贤内助。”回到寒棺里的时候子时早就过去了,yin儿早便已经睡了,戴宗领命在十九关镇守,林阡站在yin儿身边看着她睡相,既欣慰,又幸福,然而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感伤,一丝自责,一丝痛苦,轻抚着yin儿脸颊上的伤痕,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终生为他所累。 yin儿似乎只能陪他共患难,却至今没有享受过半刻辉煌,甚至半刻安定……想到这里,林阡不禁叹了口气:“哪里是祸水命啊,明明是劳碌命。” 却听她噗嗤一声笑起来,同时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才劳碌命。” “原来你醒着。”林阡一怔,微笑跳进寒棺里去,抱住她的同时依然感叹,“真的是劳碌命,上次一下子给我拿下了三个寒党,这一次又要因为我的疏忽独自与叛军周旋。” “越是纵横沙场、任意驰骋的英雄,越提防不了yin险小人、暗处偷袭。”yin儿带着笑意倚躺在他怀里,“没资格去正面挑战你的人,当然由我为你解决。” “当时为何想到先去收伏田守忠?”他低下头来看她,欣赏中夹带歉疚。 “因为你曾经说过,要对付一个人,就要先去收伏他服从的人。但我没有你那么高强的本事,我对付一个人,就去收伏服从他的人。”她语气软绵绵的,似乎在传达着一种信号,仰头看他的同时狡黠一笑,既像youhuo,又像挑战,“却不知你我二人,谁收伏得了谁啊……” 这似梦似幻的霜雾里,他看见她眼眸不停闪烁,双chun更是明摆着在向他索要温柔,情不自禁就俯下脸去wěn了她一wěn,但理智驱使,只是蜻蜓点水、隔靴搔痒,yin儿毫不过瘾,翻了个身来,重新勾住他脖子,lu出猫一样的柔媚笑容:“你还说过,有些事情,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你还说过,回来之后,要狠狠地、狠狠地收拾我……” 林阡脑子里想的都是不行yin儿我怕你出事,然而怀里小妖精迫不及待,他身体本能反应根本不听话。 可是这个勾引人的家伙真是欠揍得很,刚把林阡烧热到按捺不住忘乎所以,她自己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沉了下去。林阡猛然清醒,又是气急又是忧虑:“yin儿,你身体都成这样了……还……”急忙将她扶起来,她窘得满脸通红眼中却有泪水:“什么时候能好啊。” 第517章 鹣鲽情深 外面钟声又在敲打,估mo着是新的一天辰时了,yin儿其实上次钟响就醒了,却懒洋洋地赖在林阡的怀里不肯动,一是因为她知道,她只要一动,哪怕极轻的一动,阡都会醒的,他辛苦那么多天了,应该让他有空就多睡会儿。二是因为si心,她想,如果没人打扰,那就让她好好地享受享受他吧,哪怕多半刻都成。 而之所以醒这么早,若非因为四十九日睡太多了,就绝对是由于挫败感。yin儿满眼都是失败的泪水:没错,挫败!拜堂成亲那么久了,竟还没有洞房huā烛…… 忽然林阡又抱紧了她半分,似是有要睡醒的趋势,yin儿左右肩都被他双臂围在其中,两只脚也被他双tui一上一下缠绕住了,所以整个人都沦陷在他的控制里,这当儿就是要逃也逃不掉。 “yin儿……”他mi糊地说,她正要应声,发现他是在梦话。 “yin儿,别走!”他情绪ji烈到无以复加,下巴紧紧磕住她脑袋,胡渣就抵在她额头上扎得她又疼又痒,“别走!危险!” “你抱住我,我怎么走啊……”yin儿不知他梦见了什么,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焦急的蠢蠢的又可爱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傻子!” 这时冰窖外有一阵脚步声传至,yin儿循声看去,以杨致信为首的一群兵卫列队进来,其中几个还手捧着崭新的战衣铁甲。众将正巧看见眼前这幕情景,个个都大吃一惊瞠目结舌。确然,对于这些一直觉得林凤是政治婚姻的人来说,主公在寒棺陪主母一夜已经属于做得很好的“表面功夫”了,更何况现在还看到这个女人根本是集了一身宠爱,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嘲nong他们英雄盖世的主公为“傻子”! 杨致信这时才大叹天意nong人。如果不是判断失误,如果早知道林阡和yin儿是这样,如果他按照原计划封锁yin儿复活的音讯,那么……杨致信的脸sè忽然有些缓和——那么,也不会得到一个值得我督促的主公了…… yin儿乍一看见他们一个个僵立原地,忽然想象出一个比较好笑的场景,就是一群宦官带着朝服去某jiān妃的宫里谒见皇帝,说,皇上该早朝啦……yin儿想到这里,不由得邪恶jiān笑,可怜的杨致信,尚不知道他一脸正经却被凤姑娘她想象成了个太监。 “盟王他该走了。”偏巧杨致信说了这么照应的一句,yin儿噗哧一声实在憋不住了。杨致信丈二mo不着头脑。 这一笑林阡自然醒来,惺忪看到杨致信,睡意顿时逃散了个无影无踪:“杨将军。” “我怕你比我少的两年时间,全部都废弃在休养生息里,所以特来督促,战衣也已备好。”杨致信说的同时,yin儿不禁愕然,有这么对主公说话的吗。 林阡一怔:“战事如何?”抖落了一身霜雪,应言起身更衣。 “辜听弦唱罢,田若凝登场。”杨致信走到林阡身边,简洁扼要地述说了这一夜的变故。yin儿看得出阡很喜欢这个máo头小子,像阡这样的人,根本不喜欢那些向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尽管那些人也不一定虚伪。阡反而最喜欢这种铁骨铮铮的,偏不肯向他低头的。 yin儿向来喜欢热闹,刚刚清醒更是忍不了冷清。可是在这种兵荒马luàn的环境下,众将显然不可能有空与她闲聊听她唠叨。所幸杨致诚的妻子体质也适合出入寒棺,这几天一有空就来陪伴yin儿为她解闷。 杨夫人个子不小,身体壮实,略通武术,和杨致诚也算登对,他二人结亲十年,育有一子一女,也便是当日杨致信扣押了来bi迫杨致诚就范的“妻小”。杨夫人向yin儿提及那日详细形势,yin儿才知十七关内来龙去脉: “我哪里不知男人家打起仗来一定要心狠手辣,所以我在叛军手上的时候大声冲他喊,不要管我,搬救兵,救主母要紧。他却一直犹豫,一直不走,我甚至说了狠话,说他若是不走,害了主母,我就瞧不起他,下地狱也不饶了他。”杨夫人说,yin儿噙泪听:“就是因为这样,致诚他才更走不了啊……” 杨夫人一愣,续道:“原来是这样吗……唉,后来我们被禁锢,我心里怪他没想理他。他一直对我说求我原谅,他可以背叛所有人,父母兄弟、家将亲信、甚至他自己,哪怕牺牲了儿子女儿,也要站在主公那一边……可是他独独放不下的,便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我不起。”她一边说一边也开始抹泪,“结亲这么多年了,从没跟我讲过一句情话,常常一出门就长年累月地不回来,孩子们长大了都不认得他,有时他要出征了哪怕看见我了都不从马上下来跟我说声话……可是,这些我都习惯啦,他哪一点对不起我呢,家里的事我都cào持好了,他把他的事做好就行了……” “最重要的人,往往都第一个忽略……”yin儿泪中带笑,叹这鹣鲽情深。 yin儿隐约也有些懂,当夜致诚不知田若冶居心叵测,以为将自己留在寒棺就算对林阡尽忠,而为了向父母谢罪、向家将致歉,他一定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致诚他,实在是一个至情至性、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啊。 不过三日,联盟与官兵大战九场,六负三胜。 快一年了,林阡终于见到了第一个对手,田若凝。 或许更不该怠慢的还有一个辜听弦,这个后起之秀,继承了辜家优秀的将门血统,拥有着超群的作战水平和卓越的武功骑shè。尤其是面对仇人林阡之时,眼中的ji越战意,更仿佛火烧出来的一样。 但尽管主力尚在短刀谷内,林阡帐下竟还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不得不叫田若凝辜听弦等人胆战心惊,继而更加想把林阡结束在这里。须知,若林阡成功返回川北,必然会因这黔西之战而动怒,眼里不可能再容得下苏降雪,那后果…… 不难设想,林阡的劲旅大半都在短刀谷里,专等着林阡一声令下,立即起衅把短刀谷铲平!只要他想要,盟军铁蹄之下,没有要不到的领域。到那时,苏降雪能跟谁抱成团?! 因熟知这一点,连日来田若凝的攻势愈发紧凑,意yu在短刀谷派援军之前清剿魔门。 而林阡,也极想快速地结束这场战役,不希望黔西再因为川北的关系继续存在在水深火热里。所以一旦有空,林阡便从阵前抽身回到寒潭,询问田家兵马有关田若凝的一切。之前很少有一个对手,值得他如此认真地,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每每此时,田守忠都会尽力地集结人手,帮他寻求他想得到的答案。也因为跟在林阡身边的时间长了,才渐渐发现到他是个怎样的人。 听盟主的果然没有错,林阡他,确实值得去认识,去探究。田守忠想。 “主公,看着魔门此情此景,着实应了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时候为了开疆辟土,付出这些代价是在所难免的吧?”是日,田守忠随他在寒潭中奔走时,忽然试探着问他。 “田前辈,饮恨刀上确实沾满了血罪孽深重,但我的原则却与它并不相容。如果可以,真的不想把功绩建立在尸横遍野之上。所以一旦有可能,都想把死的人降低到最少。”林阡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无奈最近,是越来越难做到了。” “唉,我明白。其实回想九月那川北之战,你兵不血刃入驻短刀谷,我便已经得到了答案。要求你不杀人那是虚妄,你有这个心,便已经足够。”田守忠面sè平和,“幸好你的原则,与你父亲不一样。”林阡一怔,田守忠续道:“我虽然也敬重楚江平素为人,但论及当年陇南之役,实在对他不能认同。” 林阡淡然一笑,摇头:“田前辈,我也听说过那句‘为救一人而舍一万人’,但我父亲说是这样说,你真的相信他会出卖他的战友部下?当年陇南之役,个中必定复杂,须知战场上无论功过,都不应归于主帅一人,因为,仗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打的。” “唉,说的也是,就像这次黔西之战……”田守忠信服地点头,交谈之时有兵士经过,分别称他二人为“主公”和“忠叔”。 “田前辈,田家的兵马,日后就靠你来领了。”林阡知他在田家地位威信仅次于田若冶,一干兵将,值得托付。 “若冶她……”田守忠想起她来,不禁长叹一声,“我知若冶她十恶不赦,已经不希冀主公你放过她。但也盼主公能够念在她从前军功显赫,留她一条生路。” “我能答应你的,也就只有留她一条生路。”林阡面sè冰冷,田守忠跟着他这几日,很少见他如此冷淡。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寒棺边界,战事紧急林阡竟过而不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田守忠赶紧阻拦:“主公,不如,去看看盟主吧?” 林阡摇头,苦笑:“不必了……我怕我一进去,就不想出来。” 既是铁石心肠,又哪是铁石心肠。 战luàn不休。 yin儿虽在寒棺,却也觉察到最近这异常凶险的格局,因为五六天了林阡只来过寒棺两次。 “唉,实在是苦了yin儿啊。”杨夫人来看yin儿时,不禁为她而叹息,先前她二人未曾照面,杨夫人不知yin儿原是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孩,如今看她正值芳龄就要承受这般多的苦楚与伤病,只能发自肺腑地感叹。 “他不来倒也好,他来了又走了反倒教我更想他。”yin儿微笑摇头。 第518章 大乱大治 自醒来之后已有八日,yin儿伤势稍事好转,能够出寒棺至十九关、只轻微发热而再无焚烧之感,适逢前线再度趋缓,林阡终于搁下战事回来,陪她在雪地里信步闲游。她有意无意向他问起战况,他除了赞叹田若凝辜听弦超乎想象之外,也毫不遮掩他对苏降雪的无法容忍,既因黔西之战魔门无辜受累,也因陇南之役林楚江遭到诬陷。 “事实上不从全局去看,没有一个人会彻底了解陇南之役。前段时间辜听桐在川东兵变,我其实向爹的很多旧将都询问过当年内情,希冀能让辜听桐回头是岸,然而一百个人对我说过陇南之役的内情,这一百个人竟都不知道,跟辜家一起牺牲的还有一个杨家、一个田家。”阡对yin儿说,“可见当中牵涉的,有多少人马,多少家族,数都数不清。” yin儿想起田若冶说林阡是罪魁祸首,也明白碰到这种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役,后人都是一口一个说法,有心人就会撕开哪怕一角添油加醋大做文章:“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辜家、杨家、田家这些人,他们都不是真的十恶不赦,他们都只不过是mi失了而已。” 林阡一怔,点头:“所幸田守忠内心本善,不想牵连你这无辜,而杨致信虽然几乎要了我性命,也只是一时受了门g骗。” “几乎要了你性命?”yin儿停下脚步,面sè中流lu关切。 林阡把那天十七关杨致信意外暗杀的行为告诉yin儿,yin儿凝视着他苦叹了一口气:“真教人担心呢,你虽对大局洞若观火,却容易忽略人心惟危。”低下头去,“可我又不希望你总是带着防人之心,因为你这个人本就自闭,若是因为兵变的意外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那就又会自闭得谁也不肯说真心话了……” 林阡一愣,笑着按住她双肩:“怎么?我原是担心yin儿会被最近连续的兵变打击,还想过若是能帮yin儿忘掉这些yin影,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没想到yin儿反倒在担心我自此不肯信任何人?” yin儿抬起头来,带着期望看他双眸:“这么说,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自己的所有麾下吗?” “会。这次我和yin儿都被蛇咬了一口,总算都ting了过来,既然被咬过也ting过来了,再被咬一次相信也懂怎么应付了。”这个天诛地灭的男人,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怕蛇。他轻轻一笑,扫空了她所有顾虑:“既大luàn,则大治。”大luàn大治,这些试炼,也确实在磨练他们治理林家军的本事啊。 “我明白。亏得你这次万分地信赖戴宗,才没教杨致信有可乘之机。”yin儿报之以一笑,“你看,你一个信任的决定,就救了你我两条性命。” “戴宗先生平日里并不细致严谨,那天对杨致信却全副武装,是有原因的。”林阡感叹回忆,“利用‘陇南之役’来分裂林家军,第一个做的人并不是苏降雪,而根本就是戴宗先生。yin儿还记得吗?在川东的时候,他是以此蛊huo了辜听桐啊……若非他在川东蛊huo辜听桐,也不会提醒苏降雪想到用同样的方法来分裂杨家。杨家的叛变,追根究底是因戴宗而起的……冥冥之中,戴宗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天才对杨家格外设防。” “原是这样。谁造的孽,谁收拾摊子。”yin儿撅起嘴,“回想起来也确是戴宗的不好,杨家的叛变原来拜他所赐。” “咦?yin儿似是不喜欢戴宗先生?”林阡奇问,“我听人说,你跟戴宗先生很不对付,从一而终都在跟他对着干。” “呵呵,谁教他曾经说,倘若你林阡战死了,就把我赏给陈安?我心里记仇得很,就是要跟他对着干!”yin儿笑着说的同时,看见林阡好像在认真聆听,赶紧改口,巧舌如簧,“不过,你也别太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啊,戴宗其实是很好的一个前辈,不仅能征善战,见识只怕也比你们这些人高深,你别太在意我……千万别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害得他在你帐下不受重用。” 林阡面sè渐渐缓和,听得不禁有点惊愕,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被女人影响的男人。” yin儿一怔,顿时做出对他鄙视的表情:“是吗?那是谁在我身边痛哭流涕直至哭晕了过去?” 林阡啊了一声,只道是杨致诚把那夜他在寒棺晕过去的情景告诉了yin儿,立即砌词狡辩:“哪里的事?!那……那是冻晕的!” “鬼才信!你什么孱弱的身子,这么点冷就冻晕了。”yin儿嘲讽,笑着捶打他后背。 “唉……”他面sè有异按住后背,痛苦之情不像有假。 “怎么了?”她上前去立即就要掀他衣衫。 “你个小sè鬼,众目睽睽之下,好歹给我留个主公的面子。”他摇头苦笑,当然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干,她不依,偏要揭,他立马转过身来强行制住她,清浅一笑,眼bo流转,“yin儿,他们说我六十岁的时候会卧chuáng不起……不如这样,前半生我来照顾你,后半生你就服shi我……怎么样?答应吧?” 那一刻他语气虽然很轻柔,但对她用的力气却强硬,她只觉全身骨骼都要散架了,这哪是一句协商性的“答应吧”,这分明是在强迫她必须得答应啊。 “我偏不答应……”yin儿坏笑着偏不服从,林阡面sè忽然有变,当时yin儿没觉察到他面中一纵即逝的忧伤,继续嬉皮笑脸对他讲,“你敢让我服shi你?不怕我粗心大意,端错药害死你吗?” “你,越来越放肆了。”他皱紧了眉,严肃看着她,“由不得你不答应。若是不能服shi我,那便打断你的tui。”说一不二的语气。yin儿不解他为何如此反常,斗嘴斗到这里,忽然不敢嬉笑,直觉他身上王者之气,在这四十九日之后,竟然愈发厚重,甚至高深莫测…… 他说完之后,轻声叹了口气,随刻将她揽得更紧,贴在xiong口不肯松。在这无声的拥抱里,yin儿听得见,他的心跳虽然强烈,却luàn得失去节奏。 正巧此时向清风从外回来,差点又被这二位无情地忽略了。 “主公。”向清风实在不想打扰他们,一直等他们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才出声,比海逐làng那个煞风景的要识趣得多。yin儿看向清风在林阡身边耳语,不禁有些想念海逐làng,许久没见他在林阡身边出没了,但据说是因为他体质所限,只能进到第七关。 “带他到边界,别进来就行。”林阡对向清风说罢,转过身来看着yin儿:“有个人想见你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吃够了御寒的丹药,也只能撑到十八关。” yin儿一怔,颤声问:“是谁?” “他就在边界,想见到你,确定你真的醒了。”林阡眼中分明有泪huā,“我们这么多人都告诉他你复活了可他就是不相信,但当初,明明是他在我身边口口声声说你肯定会活过来……唉,原来他海逐làng,是个骗子啊。” “海,海将军吗?”yin儿登时泪盈于睫。 此刻,yin儿与海逐làng只隔着一道边界却是截然不同两种温度,寒潭天堑,名不虚传。 在她昏mi的四十九个日夜里,盟军的每个人都在为她攻掠杀伐,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能醒过来了。所以只要一提起她,必定唏嘘不已,或扼腕叹息,或追忆缅怀,更有甚者,惟恐林阡会随她而去、日夜为林阡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像金陵、杨致诚、云蓝这些心肠软的易动情的关系近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情绪崩溃不止一次,而厉风行、李君前、向清风他们,当夜亲眼看见她倒在血泊里窒息昏死,应当也都被yin霾笼罩长久不能释怀,加之他们问心有愧怎可能活得轻松。据说,前几天就连那个大大咧咧粗线条的祝孟尝也在林阡面前眼眶通红说主母不会回来了…… 就是这种悲伤、抑郁、愤怒的情绪,因为盟主战死而在抗金联盟中流传了四十九天,大家都不再有笑容而只有忿恨,所以专心杀敌,一味报仇,也从一而终都在找发泄,洪瀚抒更曾冲到盟军驻地公然兴师问罪。所有人,都浑然不觉这其实根本不是解脱,而是对阡的伤害和重压。她心疼,她看见林阡瘦削了那么多,她难以想象这四十九个日夜阡到底是怎么承担起了这一切,换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不堪压力真的一死了之,阡却撑了下来还不战而胜拿下一个短刀谷。 但她此刻忽然明白了,明白林阡是怎么撑了下来——原来这四十九日,不是每个人都公然宣泄属于自己的情绪的,有人会把林阡的心理感受放在比他自己更优先的位置,所以有人在木芙蓉huā地里明明根本不信复活之说却还振振有词盟主她一定可以复活,所以有人在盟军围殴向清风的时候独独没有参与而是一个一个地劝架直到林阡把局面控制稳定了方才放心,所以有人在洪瀚抒兴师问罪的同时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洪瀚抒希望他快点离开,所以有人这些天来一直追随林阡左右却从来都面sè平和地说他很期待十月初五盟主复活……他,从来都这样,“不快乐,但至少要幽默嘛。”他一直是这样的为人处世…… 这么多日子因为yin儿出事,谁都掉过泪连林阡都掉过泪,他却没有轻弹过半滴!不是他无情,不是他坚强,也不是后知后觉,是整个联盟都在哭,必须需要一个人笑。现在大家都笑了,他却一个人哭了,当遥遥看见盟主从寒棺那边走过来,海逐làng眼见为实忽然全身抽搐着哭起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现在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谁都劝不住。 “哎呀,海将军,我死了你没哭,我活了你反到哭了。”yin儿微笑,柔和地说,她知他恐怕是忍了四十九天的泪,又要克服这种痛苦,又要担心林阡克服不了。 “呸呸呸,盟主才不会死,盟主会长命百岁!”海逐làng赶紧拭泪,“我这就放心啦,放心啦……” 这一带的战火,连亘了十日之久。 当又一个黎明袭入黑夜,无垠天地瞬间sè变。 官兵前后投入的兵力已经无法估量,一直将魔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黔西魔门之危,半刻不容懈怠。 田若凝预料到林阡不可能动短刀谷的兵力,一则军情来回有迟误、川北调兵不会那么快、远道解围不切实;二则短刀谷形势初定,换田若凝是林阡,也不会轻易去改那边的格局。不但川北联盟不会动,就算附近的沈家寨,也不可能去随便调控。这些,和魔门一样,都是他林阡的地盘,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林阡也没有危难到非搬救兵不可的地步,事实上纵然官军兵多粮足以多欺少,却连魔门六枭一处领地都赢不了,即使占据了,不到半天又会被重新夺回去。田若凝曾经笑叹,“这黔西之战就像是给辜听弦在练兵”,但现在却发现了,敌人也一样不容小觑,“这黔西之战,也着实在给祝孟尝大显身手的机会。”世间就有如此奇人,常理推算不了。何况除了祝孟尝之外,林阡身边另还有一个寒泽叶。 以剑、阆、蓬、利四州和黔西当地官军、及辜听弦所率家将这六支劲旅,对战祝孟尝、寒泽叶、杨致诚、林美材、何慧如、海逐làng庇护下的六枭领地——田若凝和林阡二人,算是死死磕上了。 但长此以往,显然不是办法。 十天来林阡在魔门六枭的每处领地都走过,或明察,或暗访,每每看见无辜魔人的苦不堪言,都心存悲悯以及愧疚,是极想为他们结束苦难赢得安宁。然而,遇见的敌手实力确实与己方相当,不可能一时之间就能将他们完全打退。治本的策略,就是离开这里,把敌人引开——但纵然自己能离开这里,yin儿暂时也离不开啊…… 正自苦思冥想,忽闻有人从川蜀那边过来见他。林阡回到断崖,发现那人已经摆好了棋局等候多时,上次也是在同一处,他二人进行了对弈之辨。那个人,正是“海上升明月”的首领落远空。 林阡即刻在他对面坐下,二人未言而先行棋,忘却紧湍、气定神闲。 “这一定是个高手……官军将这里围成了铁桶,一般人哪有这么容易进来。”祝孟尝远远看着,对海逐làng和范遇窃窃si语说。别说祝孟尝,就算是短刀谷中十多年的人,也没有一个识得落远空的身份。 落远空下完一局之后,随刻将袖中信件交与林阡,转身离席而去,由始至终不曾lu出真容。一个眨眼,无影无踪。 “若非jiān细泛滥,凭‘海上升明月’的本事,川北和黔西之间的交流哪会这么慢……”林阡心中感叹,十月初五送出去的音讯,隔了十天才有回信。若不是当初大嘴张等人恶意破坏,怎可能会令情报如此延缓?一想到这样一个重要的组织百废待兴,林阡只叹短刀谷的内战是自作孽,如果情报一直不能恢复通畅,恐怕将来与金人交战要多走不少弯路。 拆开信来仔细看完,林阡面sè才见好转,对祝、海、范三人说:“是天骄。” “天骄得知了这里的事情?”海逐làng走上前来,关切地问。 “是啊,天骄叹苏降雪狡诈,一面在短刀谷里宣扬我心狠手辣,一面又偏偏利用我这心肠不够狠。”林阡叹了口气,“jiān细成风,人言可畏,天骄担忧这里人心不定,所以为我征询了陇南之役内情。还说柳大哥不出意外十月二十便会抵达黔西,让我们做好准备迎他。” “啊?迎他?是救他吧?”祝孟尝瞪大眼睛,“我对柳大叔他能不能溜进来,抱有很大的怀疑……若他máo手máo脚落在了田若凝的手上,岂不是还要教我们去救他?!” 林阡一愣,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是啊,到时候,又要拜托孟尝你了。” “主公,不能……不能这样啊……”祝孟尝大惊失sè。 祝孟尝见林阡不动声sè低头收拾棋盘,赶紧上前来阿谀奉承:“主公,我帮你收拾,哈哈,哈哈,救柳大叔的事,主公不如交给海逐làng干吧!” “不,逐làng还有别的任务。”林阡淡淡地说,祝孟尝毫不放弃,一边帮忙,一边赞不绝口:“主公,原来连下棋也这般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就赢了一盘!” 海逐làng哈哈笑起来:“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吧,林兄弟才不会下棋!” “哪有的事,他真的赢了!”祝孟尝指着棋盘喊,林阡却早把那一局销毁了。 范遇在旁也摇头苦笑当然不信:“将军能赢棋?那除非你祝孟尝看见美sè不垂涎三尺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第519章 陇南之役(1) 一晃十月二十就到了,柳五津前辈如期而至。 “哎呀老柳啊,日思夜想可终于把你给盼来了!”祝孟尝冲上前来,真的是日思夜想希望柳五津不要出事以免连累他。 柳五津撇开这个莽夫分筋错骨的拥抱,笑容满面直朝着林阡一个方向:“胜南,听说凤箫yin她真的活了?!” 林阡一笑点头:“但她目前还只能待在寒潭之内,无法与柳大哥相见。” “哈哈,那我可真太失望了,特地洗了耳朵,恭听她损我‘无良马贼’。”柳五津笑着说。 “对了柳大哥,短刀谷近来可好?”林阡问,原本今天该是他的归期。 “大体局势还好。不过,你走后第二天就失了场火,火势不小得很。所幸救得及时,死伤甚少……” “是苏降雪干的?”林阡面sè一凛,不觉拳已握紧。 “应当是他,别人没有这胆量。”柳五津点点头,“大火扑灭之后,狱中逃了个犯人……说来这犯人真是厉害,你其实已经抓了她两次,两次都被劫走了……” “冷冰冰?”林阡蹙眉。 见柳五津点头,范遇也猜到了:“看来,苏降雪是勾结了金南第一贺若松……” “岂止金南……”林阡沉思之时,面lu厌憎之sè,“苏降雪,就为了除去我一个,要牵连魔门这样的无辜,又要勾结金人那样的外敌……” “你可千万别说你后悔了、早知如此就不去短刀谷了。”柳五津一笑,“不过我清楚得很,你不会这么说。你这个人,只会知难而进。”拍拍他的肩,“知道苏降雪为何这样怕你?比对天骄、寒泽叶还要怕你?” “无非因为我是个外人,却成功入驻了短刀谷。”林阡叹了口气。 柳五津一愕:“你林阡怎么可能是外人?你的资格可比苏降雪他们更硬啊!你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名正言顺,因为你林阡,是真真正正出生在短刀谷里的!” 众将听得这句,面sè全是一变。海逐làng率先赞同:“柳大叔言之有理!” 林阡微笑点头:“柳大哥说得是。” “他最害怕的人是你,比对天骄、寒泽叶还要害怕你,是因为像天骄、寒泽叶这样的人他一直打不败、从来视为劲敌,可是一个个却偏偏都对你心服口服……他所有的敌人都跟从了你,敌人也就只剩下你一个,因此所有攻击的力量都会朝着你一个,明着的暗着的,各种伎俩,络绎不绝。”柳五津叹息,“所以,你难免会遭遇到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针对。甚至你的亲人,也会被他们打击、抹黑……” “譬如‘陇南之役’……”范遇点头,领会说。 夜幕降临,杨致信、杨致礼、田守忠以及戴宗等人都抽身来到断崖,听柳五津详述陇南之役。除这几位主帅以外,还有一些极想追根究底的老将亲信,也陆续赶赴此地。 “那一战的起因用不着多说,边关之地向来就战祸不绝,只不过一直没有借口挑起大的衅端……作为金国在陕西的统军使兼平章政事,那位名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实则早就有清剿短刀谷的决心。”柳五津说。 “但据说陇南之役的根本起因,是一个名叫完颜暮烟的女婴……”田守忠说的同时,林阡忽地面sè一僵、霎时手足冰冷。柳五津点头,田守忠续道:“说来也是个金宋姻缘造成的悲剧,完颜永涟的妻子柳月,曾经是我们安chā在他身边的细作,却背叛了使命与他相爱,这在当年,引起了短刀谷以至整个抗金联盟的反对,柳月却为了他不顾一切,坚持着留在他身边还嫁给了他……唉,本以为那女婴的出生可以暂时平息怨恨,确实我们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就认可了他们这一对……谁料得就在完颜永涟回朝务政的间隙,偏偏发生了妻女被掳的意外。随后柳月葬身洞庭、那女婴也下落不明……虽然传言众说纷纭,但比较靠谱的就是短刀谷授意……当时种种矛头都指向了我们,完颜永涟震惊之下,愤怒要为亡妻报仇,亦极想找回自己的亲生骨rou,所以,发动了陇南之役……” “这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完颜永涟根本就有一统天下的野心,甚至,他天生就有王者之风……各位莫怪我忽略了敌我,我也是实事求是,要知道完颜永涟纵横沙场多年,几乎未能遇见过对手,即便出现过楚江和田若凝,也绝对算得上是凤máo麟角。”柳五津叹息之余,带着敬畏语气,“要一统天下,短刀谷是完颜永涟唯一的劲敌,当年他若是成功攻陷了陇南、川北,或许真的会不将我大宋放在眼里,挥大军南下横扫过境,成就霸业指日可待……他军功显赫,又有皇室血统,无论从什么方面讲,都足以君临天下。” “为了爱情,为了亲情,又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发动陇南之役,完全合乎情理……”林阡叹,如果自己是完颜永涟,必定也会发动陇南之役——在过去的那个四十九天里,他不是也一样为了yin儿打下了川东、川北? 但一旦想起yin儿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女婴,林阡的心难免纠结,难免痛苦——这个故事里的完颜永涟,根本不是什么足以君临天下的王者,而只是一个可怜的丈夫和父亲,一个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次生离就酿成死别、妻子临死也不在身边、死期不知在哪一天尸体也根本寻不到的丈夫,一个到现在也不知道亲生女儿是生是死、无论如何也不能抚养她、不能亲眼看着女儿快乐地长大、只能收养别人家的三姐妹把别人家的女儿看做替身的父亲……而yin儿,想不到竟这样苦命,苦命地真的是从一出生就注定流离。 林阡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知道他在yin儿的问题上确实太过自si,对不起完颜永涟,万分地对不起他…… “陇南之役,重要的战场涉及了五个县。在西和县镇守的是楚江与田罡将军,成县为辜屺怀将军、徽县为杨丹青将军、康县为寒恩将军,略阳县为顾震所率官军。以主帅区分,是这样的布局。”柳五津说,“但便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际,竟又发生了一件意外……唉,金国那边的将领都对完颜永涟忠心耿耿,见他家破人亡个个忿忿不平,所以就有人自作主张潜入了西和的军营,冒着极大的风险去接近楚江和紫烟……正巧当时楚江和紫烟夫妻关系很僵,给了那金人极其方便的机会,进得他二人营帐之中,抱走了他们的两个儿子。” 林阡一震回过神来,柳五津点头:“正是你与林陌兄弟二人,金人yu以此求得平衡,但正巧被紫烟发现,与那金人打了起来,紫烟护犊心切,几乎与那金人拼了个两败俱伤,却也只能救下林陌一个。你林阡,是被那金人强掳走了……楚江一来对紫烟有愧,二来实在担忧你的安危,所以宁可单枪匹马,杀入了金军阵营,以饮恨刀单挑了当年完颜永涟帐下的八大高手,清晨的时候他的人和战马都血淋淋地回来了,所幸你林阡没事,他回来了却倒地不起,一度性命垂危……” 林阡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十八年前,同样也参与了陇南之役。 那也是他和yin儿,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集…… “这件意外,我也略有所闻,若冶她,就是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田守忠说罢,柳五津微微一怔:“若冶……” “也难怪田若冶对这件事最清楚了,照柳大叔描述来看,当年田罡将军,是与林前辈一同驻守在西和县的,站得最近。”杨致信点头说。 “当时石中庸也在西和县,所以对那一战也站得很近。”柳五津点头,继续转述石中庸的原话,“真的……真的太凶险了……这边楚江昏mi不醒,那边完颜永涟天还没亮就打了过来。别说措手不及,就算准备充足也抵抗不住!楚江他们完全估计失误,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金兵,比预想多出了好几倍。更何况楚江他那种情况……”柳五津身临其境,冷汗淋漓,“西和县守都守不住,几乎是不用考虑立刻就放弃了,大军退到成县得辜屺怀相助,才坚持了半日之久,但半日之后,也扛不住了……为了转移更多的兵马,为了保全更重要的实力,田罡和辜屺怀决定,让田罡和楚江先走,辜屺怀掩护。” “原来所谓的‘李代桃僵’,是辜屺怀他自己宁愿牺牲?”戴宗面sè羞赧,当时他刚刚投入寒恩门下,镇守的是康县,对西和县与成县发生了什么一知半解。 “不错,田罡也是不得已,才同意了辜屺怀的决定,带着楚江先行一步。当寒恩将军从康县赶来相救,田罡随即就回头支援成县……然而为时晚矣,辜屺怀已然战死。田罡将军他,为了辜将军的遗志,誓死要为他坚守成县,二话不说接管了辜家剩下的兵马,打完辜将军没有打完的仗……”柳五津含泪ji动,“所幸当时最大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康县,楚江也醒了过来,尽管伤势严重,仍旧上阵与完颜永涟周旋,如此,才令田罡多坚持了几日。” “然而正因为楚江他被完颜永涟牵制,根本无法兼顾到田罡将军了。”田守忠叹了口气。 “不。楚江他,虽然和寒恩一直在与完颜永涟苦战,却也调遣了一支最骁勇的精锐去救田罡。那支精锐……却恰恰是田若凝……”柳五津摇头,叹道,“想不到,田若凝却没去成县,反而投靠了略阳。田罡将军死守了几日,一直没有等到援军,最后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果然与若冶猜测的完全一致。”田守忠点头,“竟真是若凝背叛了义军投靠官军,才害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那么,我杨家呢?”杨致信急忙问。 “致信,这也是我要向你讲述的。辜屺怀和田罡都不是被牺牲的,杨公他,自然更加不是。”柳五津转头看向他,“在拿下西和、击溃成县之际,金兵想要不战而胜取得徽县,所以在辜屺怀临死当夜,就去杨公帐中劝降。杨公一生耿直忠义,心知他若轻易投降了金人,等于是给康县和略阳拆了屏障,显然不肯应允。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杨公他,实在是战死于金人的正面打压。” 杨致信面sè缓和:“原是如此……唉,父亲他,只怕也很是欣慰,他总算不是死在战友出卖之下,而是痛痛快快地战死沙场。” “陇南之役,义军和官军其实都死伤无数,到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楚江、寒恩、田若凝、顾震这寥寥几路。纵然是田若冶,也是一个月之后才从金人手里放了回来。”柳五津叹了口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就连当时离楚江最近的寒恩也早就去世,石中庸能看见的都只能是这么多,不过,也比在座各位要全面的多了。” 众人纷纷点头,终于释怀不少。这时柳五津走到田守忠身边,极其认真地问:“据说若冶她,十月初五发动兵变,可是真的?” “是。她一心觉得,林阡是罪魁祸首……”田守忠叹了口气。 “她现在在何处?”柳五津回头来看了林阡一眼,“我有极重要的事情想要问她。” 林阡蹙眉:“柳大哥为何找她?” “有个疑问,我悬在心头已经很久,现在才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与你有关……”柳五津叹了口气。 第519章 陇南之役(2) 兵变事败之后,田若冶虽未曾以任何罪名系狱,更因为过往战功而不可能被屈辱对待,却由于一度害yin儿生命垂危而遭到林阡软禁,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显然生不如死。也许是世态炎凉,也许是失尽人心,又也许是慑于林阡威力,这些天来得到新主的田家兵将,几乎不曾有人亲自去她所在的浓云井探望过她。 所以,老远就能听到她在冷笑,绝望、冰冷、癫狂,也不悔改地冷笑着。这种yin森的笑,配合着浓云井暗涌的夜云,令人远远听见了瞧见了,就算不会máo骨悚然,也一定要不寒而栗。 “柳大哥,无论她和我之间有什么渊源,我也不会听任何人的求情。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对她的最宽限。”林阡面sè冰冷地看着柳五津,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笑声传来的位置,“我本希望她能在浓云井忏悔思过,或许还可能消除妄执,现在看来,无可救药。” “你放心,胜南,我不是为了她求情。”柳五津叹了口气,“她和你之间的渊源,如果被我确定了,只怕你会更加地饶不了她。” 林阡、田守忠皆是一怔,柳五津已经掀开那帘帐走了进去:“若冶。” 映入眼帘是一张憔悴蜡黄的脸,田若冶仿佛老了十多岁,蜷缩在军营的一隅,听到柳五津唤她时稍稍一愣,却没有停止冷笑。 但就在林阡走进军营的那一刻,她眼神里陡然划过一丝狠戾,无疑她的神智是清醒的,虽然她的心早已经被仇恨套牢。 “为何一定要恨他?当年的他,才两岁大啊。”柳五津苦叹。 “没有他,琪哥就不会败那场陇南之役!”她口口声声这样讲,泪水早已夺眶。 “是真的恨他吗,还是恨楚江,或者……是恨紫烟?”柳五津问的同时,田若冶的表情渐渐凝固,直到听到“紫烟”,情绪全然崩溃,疯癫地立即打断他:“你住口!”大呼小叫,歇斯底里。 无疑,柳五津一语中的。 “若冶,当年我虽才入谷,却也看得出,你对楚江一往情深。”柳五津说,“或许要叹你二人终究差了十几岁,楚江他,怎么也不可能把你看做情人,只会当你是个孩子……但陇南之役爆发之际,正是楚江和紫烟关系最僵之时,你……或许是因为太想得到他……当他要奔赴前线布防,你毫不犹豫请缨赴战……” “但我没想到,yu紫烟她会跟着来。”田若冶早已停止冷笑,神情中饱含忧伤,“那个碍事的女人,她什么都不会,不会为琪哥解难,不会为琪哥分忧,反倒会一次次地惹琪哥心烦!琪哥是谁,琪哥是要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怎可以被她一个小女人痴缠不休,难道琪哥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在为了她一个人而活?!她却根本不体谅琪哥!一旦琪哥为了战事忽略她,她就硬发脾气说琪哥还在想云蓝。这般善妒,这般野蛮,这般幼稚,哼,换作是我,这样的女人,宁可掐死也不要!” “你说够了吗?”林阡听了着实大怒,哪容得了她这样形容自己亲生母亲。 田若冶轻蔑地看着他,置若罔闻继续说:“这样的女人,万万配不上琪哥。”同时冷笑一声,言辞之中极尽傲慢:“是谁准许她离开短刀谷,是谁准许她不管不顾地冲到战地来,是谁准许她三天两头就闹一次?那个是军营啊,军营里容得她这样放肆?!她竟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她根本就是个疯子,为了感情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疯子……” 一阵沉默,是,眼前这个疯女人,在说yu紫烟是疯子。到底谁是疯子,也许沦陷在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里,谁都是疯子…… “琪哥受不了她,让她走,滚回短刀谷去!她为什么不能不声不响地滚回去,偏要牵扯出那样大的事,偏要一身是血地回来,呼天抢地说林阡被金人抢过去了……偏要让琪哥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田若冶泣不成声,“到底是她yu紫烟的过失,还是你林阡注定是个祸根?!你们两个,一起酿成了西和县全军覆没的惨剧,世人都以为成县、徽县的死伤最惨重……其实根本不是啊!是那个最先遭到打压的西和,几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没有一个后人知道,所以也算不出到底死了多少人……在父亲和琪哥他们离去之后,是我一直守到了最后一刻……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在我面前倒下去,我亲眼看着尸堆成山血流成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吃泥吃土甚至吃我同伴的rou才活下来的!” 众人听得沉默不语,愤恨中略带些敬畏,那年田若冶二十二岁…… “父亲和琪哥都走了,他们不会回来救我们了……可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吧……十天之后,终于有人发现我还活着,可是……可是却是一群禽兽不如的金人……”田若冶说到这里,却是异常的平静、冷血、自若:“一个月,我受尽ling辱……我的贞洁给了谁,我被多少男人碰过,我还可不可以配上琪哥?这些还可以想吗,我连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一个月之后会不会还有一个月,月月年年,从一个将军,沦为一个战俘,甚至一个军妓……” “也便是在金人的军营里,我才听说了他们眼中的陇南之役,我才知道父亲早就战死沙场了,是哥哥害的……我才发现,连金人也在说,这场仗之所以宋人败得如此惨烈,究其根本就是琪哥他身负重伤!”田若冶情绪再度bo动,“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短刀谷,死了那么多支劲旅,不止西和县,从成县徽县到康县,到处都是……” “我怕哥哥他还在琪哥身边,我怕琪哥不知道哥哥已经变节,我怕琪哥危险,我一定要回到川北,我要摆脱这种命运……”田若冶眼中充斥希望,“我一次次地逃一次次被抓回去,但逃出来的机会总是比抓回去多一次!我田若冶,不是被金人放回来的,是自己一步步走回来的!我要告诉琪哥,支持我回来的动力,便是他的安危!” “你回来了,却发现一切事与愿违……”柳五津见她忽然停顿,轻声接了下去。 田若冶的眼神陡然如死了一样,黯淡无光:“那天下着大雪,我远远在屋子外面,看见琪哥伤势好了,看见琪哥在笑,他已经从陇南之役的yin影里走出来了,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可是,我看见了那个女人也在笑,抱着林阡和林陌在琪哥面前笑。他们一家四口,那么温馨,那么和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hun蛋!义军死了那么多的兵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那么多家庭家破人亡,为什么罪魁祸首却能逍遥法外还其乐融融,她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要这么幸福!她不值得这样幸福!” “果然,果然……”柳五津双肩抽搐,语气颤抖,“那阵子,我在短刀谷看见金人出没,就是与你在接触,是不是?!” “是啊,差一点,那金人就被你抓住了,我的好戏,也就没办法开场了。”田若冶微笑着,“柳五津,是天注定的。” “我早知道会有关系,却不知始作俑者是你!若非……若非我办事不力,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也许,胜南你就不会丢失……”柳五津回转头来,忧伤而自责地看向林阡,林阡陡然一惊:“什么?!” “琪哥和那个女人的感情那么脆弱,就算和好了又能坚持多久?终于被我等到了一个好机会,那个女人一气之下抱着两个儿子说走就走,哼,正中我下怀。”田若冶决绝冷笑,“原本我是想彻彻底底杀了那女人……可转念一想,就这么死了便宜她了,还不如就此杀了她两个儿子!让她也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楚,生不如死得好!” “虽然紫烟一走了之,楚江却追赶而去,你找了借口一直随行……金人虽然得到你提供行踪,却苦于楚江在场无法下手。你一次次地暗用心机迫使楚江和紫烟无法冰释,直到泉州金人终于找到机会……”柳五津攥紧拳。 “我不需要暗用心机。感情融洽的夫妻感情自然融洽,感情不和的从生到死都不会和,什么事情都可以为争执找到借口。终于,金人下手了,成功了……”田若冶笑了笑,“死了一个林阡,可算是对yu紫烟不小的打击,如我所愿她整个人全都废了,她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动辄胡闹了,她就安安静静地带着愧疚离开琪哥,安安静静地改嫁重生吧……” “若冶,紫烟遇袭,林阡失踪,竟然你是元凶……”田守忠难以置信,连连摇头。 “不,我不是元凶,yu紫烟才是元凶!”她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说。 “或许,陇南之役才是元凶,又或许,短刀谷的内斗才是元凶……”柳五津眼中含泪,百感交集。 “三年前我才听说,当年金人的围攻之后,偏巧又发生了一起掉包……哼,你林阡真是命硬,两个yin谋撞在一起,反而给了你一条生路。十八年后,你又回到了短刀谷,我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向我复仇来了……” “你口口声声他是罪魁祸首一心一意向他复仇,其实根本因为他是受害者!”田守忠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冲着她怒喝希望她能清醒过来。 “是啊,恶人总是先反咬一口的,忠叔难道到现在才明白?”田若冶柔和地一笑,转头看向林阡,“我的罪名又多添了一条,林阡,你是时候该将我处决了……如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反省的。” “你确实已经生无可恋。”林阡冷冷看着她,“但目前军心初定,你不适合就此死去。待回到短刀谷里,我会允许你自尽。” 田若冶意想不到这种答案,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位心狠手辣的盟王。却不知,你回得去回不去呢?!” “回得去回不去?十月初五,我女人就已经告诉过你。”林阡不怒而威,居高临下看着她。田若冶神情突变,久久不能言语,在他离开之后,忽然身体一软,直接倒在地上。 “柳大哥,你回短刀谷之后,立即遣亲信去唐门找风行和陵儿。”出得那营帐之后,林阡即刻对柳五津说。 “怎么?” “风行和陵儿一直在调查川蜀周边控弦庄据点的分布。在我来黔西之前,控弦庄的秦氏兄弟,已经不止一次地hun进短刀谷了。”林阡说,“只怕他们一旦与贺若松取得联系,又不知要干出什么动作来。原本我想回到川北再着手对付,可没想到苏降雪的胆子会这么大。现在这场火一放,我想风行和陵儿不必再客气了,那些据点,若能端,就一同端了吧。” “好!”柳五津点头。 “若在此过程中贺若松也有异动,鸣涧、君前、莫非一起应付。”林阡边走边低声交待他,“即日起,川北联盟,全面进入备战。” 柳五津听的时候完全明白,黔西之战和川北大火,苏降雪终于引起了林阡的杀机,殊死一搏,自寻死路。 当晚林阡趁空回到寒棺,向yin儿讲述了这场陇南之役的来龙去脉,yin儿从始至终都在叹息,几次都抬起手来触碰他的脸,怜惜地说:“你这苦命的孩子,才两岁就多灾多难到这个地步,丢了一次不够,还要再丢一次……” “可是我再怎样苦命,也不如另一个孩子……那孩子比我还要苦命,出生不久就遗落在这个luàn世……”林阡深情凝视yin儿,那个瞬间,竟有种想把真相告诉她的念头。 yin儿当然不可能领会,握住他的手痴痴地笑:“不过,你小时候苦命不要紧,长大了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一瞬也握紧了这双手,在心里承诺,这双手,他从今往后都要好好地、好好地握着。 她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宿命啊……” 他心一紧:“宿命?” “真是宿命啊,丢失了林阡,所以需要丢失饮恨刀才能寻到他。”yin儿感慨,原来她觉得当初饮恨刀的丢失是为了寻他林阡。 林阡眉间尽皆忧愁,是啊,宿命啊。所以天注定的,川北之战里没有yin儿,因为川北那么多家族的败落拜她所赐;黔西之战yin儿要受陇南之役的牵连,因为陇南那场牺牲惨重的战役一样也是拜她所赐…… 这就是yin儿的原罪,这就是yin儿要昏死四十九天的原因——因为她,川北之战不该打,陇南之役要赎罪! 所以,阡不可能把真相告诉她。否则,她将又一次地,成为众矢之的。 短刀谷里,将有多少个杨致信、多少个辜听桐、多少个田若冶?他们不会比杨致信明事理,他们可能会比辜听桐更凶狠,他们甚至会比田若冶更妄执!他们可以原谅他林阡,可是如何宽恕得了她?他现在才懂天骄为什么对yin儿杀机那么重,不单纯因为yin儿是金人,更因为yin儿是完颜永涟的女儿! 倘若真相泄lu,后果不堪设想。宋人一向都是这样,怯于公战,勇于si斗。 第520章 青史无尽 破晓之前。 田若凝熄了灯火,独自坐在可以欣赏天穹的角落里,无言无声地擦拭着自己的三尺青锋。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剑锋过处尽皆血染。完颜永涟、林楚江、林阡,一个不缺。 这把剑是父亲赠予他弱冠之年的礼物,这把剑意味着他从此可以像父亲一样戎马百战,这把剑第一次握在他手心的时候,七岁的妹妹若冶在旁羡慕看着,许久,终于抬起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他祈求:哥哥,可以给我mo一mo它吗。 他永远都记得,这把象征着属于男人的权力和责任的宝剑,若冶她小小年纪竟也在憧憬。给若冶触碰的同时他爱抚地momo她的头:怎么,若冶很喜欢吗?是不是也想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 想,要和爹爹一样。她开心、无邪地笑,眼神是那样澄澈。由于母亲过世得早,当年父亲和自己,都把她当做掌上明珠,疼她,宠她,惜她。父亲虽习惯了铁骑纵横,却不希望若冶舞刀nong枪。若冶小小年纪就女红出sè、琴棋书画也天赋异禀,然而不知怎的,就是要对武功锲而不舍。 十年磨砺,他田若凝不负众望,铁血生涯,英雄本sè。战绩煊赫得,足以令所有同辈黯淡无光,甚至赶超了父亲直追林楚江。 戍边难免辛苦,他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次,孩子的变化总是那么快,他每次回来都能发现她的模样在变,个子窜了,头发束了,亭亭yu立了,落落大方了……但有一点一直没有更改,她的闺房总是布满刀枪,她还是想做一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只是,这大英雄不再是“要和爹爹一样”,而是——“要和哥哥一样。” 这温馨的一切,是从何时开始变的呢,何时起,再也看不到若冶的笑颜,何时起,若冶和自己分道扬镳、泾渭分明……甚至这次黔西之战,她竟设计要害自己和林阡两败俱伤…… 若冶,若冶,原来你耿耿于怀的,还是父亲的死啊。田若凝苦叹一声。 当指尖再次触碰到冰寒的剑锋,仿佛也同时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闭上眼,遥听风残喘,风的彼端,是十八年前的梦魇。 西和、成县、康县、略阳……可怜那一路都民不聊生ji犬不闻……千古之叹,独为苍生。 若冶,难道你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认为我是为了投靠官军而出卖父亲,故意拖延了时机没有及时支援父亲,才害得父亲惨死前线吗。你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禽兽不如的畜生,为了功名利禄,连父亲快死了都可以袖手旁观吗…… 在我从康县出兵增援成县之时,若冶可知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万千金军,在对略阳围城!顾震所领官军,根本不堪一击,凭他们的战力,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住,更重要的是,与顾震同守的将领全都已经弃城而逃了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坚守还在顽抗! 成县略阳,孰轻孰重?成县略阳,都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 成县遥远,略阳就近,成县稍缓,略阳危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难道就因为在成县坚守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我就更应该去成县?难道就因为守住略阳的是官军,我就应该见死不救、试问官军和义军到底有什么区别?!当略阳城外已经有孩子向我下跪求我留下来,当略阳城外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噙泪对我说将军你走吧、将军我们不怪你,我能何去何从!?那一刻,若我弃之不顾而去增援成县,我怕我真是禽兽不如啊。 然则父亲终于战死沙场,若冶你也九死一生……成县之失,我问心有愧,理当归罪。然而,义军对我的指责,竟不是贻误增援,不是自作主张,而是……投靠官军…… 人言可畏,百口莫辩。因为“投靠官军”,所以投靠官军。 立场转换,并非我田若凝贪恋功名,而是义军中无我立锥之地!上天捉nong、世道险恶,我走投无路! 我投靠官军数十载,最担忧的,便是若冶你受我牵连,所幸你可以那样聪明与我划清界限,我也可以承受误解从来不去争辩,事实上,我又能如何争辩…… 却直到今天才了解,若冶你,竟不止是误解我,你还是世界上最憎恨我,最不原谅我,最希望我田若凝去死的那一个…… “若冶,你教哥哥情何以堪……”田若凝苦叹一声,一个决定,换来永生忏悔。 又或许,他的若冶,当年就已经死了…… “田将军。”辜听弦的声音响在耳畔,田若凝才微微觉醒,侧过头:“哦,是听弦啊。” “田将军是在思考战事?”辜听弦问。 田若凝摇头:“不,我是在想,为什么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地方,总是要存在两个势均力敌。为什么越想消除,越不能消除。为什么就不能给天下苍生一个安宁。” “田将军说的是官军和义军?”辜听弦意会,点头坐下。 “事实上,他们除了出身不同,又有什么分别?甚至有些人,连出身都一样……”田若凝叹息,“都是luàn世之中,多是穷苦人家的,却一斗就斗了三四十年……”转头看辜听弦:“听弦,你之所以选择站在林阡的对面,是为了杀兄之仇吧。” 辜听弦一愣,点头。 “我们的目标一样,都为林阡一人。”田若凝说。 “田将军又是为何要除之而后快?” “听弦,你觉得,官军和义军两种势力,更容易消除的是哪一种?” 辜听弦思索片刻:“一样困难。” “错。”田若凝正sè摇头,“更容易消除的,是义军。” “愿闻其详。” “官军的核心是朝廷,义军的核心却只是一个人。”田若凝说,“所以,林楚江一死,义军就一盘散沙四分五裂,就连天骄和九分天下也无法挽回,你看最近这三年川蜀一片安宁,根本毫无战luàn痕迹!原本他们都只是苟延残喘,气数已尽,然而就在最该统一短刀谷的时候,偏偏冒出来一个林阡,他手里的饮恨刀,到哪里都会引起战luàn,他林阡,作为第二个林楚江又回来了。这一回来,义军死灰复燃,刚刚安定的短刀谷,又不知要luàn到何年何月……” “所以,田将军一心要把他结束在这里,从而将那帮义军尽快瓦解。”辜听弦佩服地点头。 “死灰复燃却得而复失,义军一定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要知道,林阡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越高,将来就越难被下一个人赶超。”田若凝说道,“更何况,像林阡这样的人,不是又一个三年就能出得起的。” “听弦受教。”辜听弦认真聆听,心服口服,“其实,一开始听弦选择这个立场只是为了si仇,现在,却多了一个缘由。”低下头去,轻声说:“听弦想留在田将军身边。在听弦心中,田将军无出其右,值得听弦用一生的时间追随、学习。今日之长谈,更教听弦发现,田将军心怀天下,是林阡之辈所不能及!” 田若凝微微一愣,悲伤的表情中多出一丝爱怜的笑:“听弦也是我此次黔西之战,得来的一匹宝马良驹……” “田将军!”这时前线传来战报。 “怎么了?”田若凝看向桃源村村西尘沙飞扬,并不在自己预料之内。 “王将军和海逐làng发生正面冲突,把他的人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然则一个时辰还久攻不下,反教他有了突围之势!” “怎可以围个水泄不通?四面围之,岂不是迫他情急拼命?传令下去,更变阵法,留下缺口,空其一面!”田若凝蹙眉,立即下令,“告诉他,归师勿遏,围师必阙,万不可教那海逐làng狗急跳墙。” 然则为时晚矣,不久败绩便即传来:“王将军被海逐làng打伤,寒泽叶也已赶到增援!” “竟然雪上加霜!”辜听弦一惊。 “不,这本就是寒泽叶的yin谋。寒泽叶正是在以海逐làng为饵,存心you王将军上当。”田若凝肃然摇头,“兵贪饵则败,王将军这次cào之过急了。” “寒泽叶……”辜听弦面sè一变。 “论深谋远虑,他不如林阡,却在天骄徐辕之上;论决策果断,他远胜徐辕,更胜林阡一筹。”田若凝淡淡评价说。 “田将军勿虑,我这就便率军去救。”辜听弦立即请缨。 “听弦,提防寒泽叶。”田若凝点头提醒。 “深谋远虑和决策果断,也许我都不如他,但论冲锋陷阵,他未必比得上我。”辜听弦骄傲一笑,“田将军应当还记得,传言寒恩与家父争夺英雄谱上的排名,三场走马交锋,一场都没赢过。” “说的不错。”田若凝一怔而笑,“咱们盯了桃源村五天都没下狠手,听弦是时候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 目送辜听弦提刀上马,田若凝忽然感慨万千。 身侧,一样是整军出发,天边,一样是战火纷飞。 心中,一样是热血澎湃,眼前,一样是风起云涌。 陇南之役,没有记错的话,似乎也发生在十月。 早就结束了,又仿如没有结束。 屺怀、丹青、寒恩,为什么时间将你们全都带走,独独剩下我一个人,白发苍苍…… “十八年过去啦……”田若凝叹了口气,“你们的儿子都已经长大chéng人了,兄弟们啊,你们,可看见了吗…………” 第521章 桃源会战(1) 马蹄影电逝,战鼓声雷鸣。 最无天堑可依的桃源村,实力最浮于表面的桃源村,地位却举足轻重的桃源村,每每战火袭击,必定首当其冲。连日来海逐làng、寒泽叶、祝孟尝轮番驻守,无一不清楚,黔西之战之所以僵持,完全是因为这一处薄弱。偏偏黔西之战,十有七八发生于此。自古及今,越是弱者,越千疮百孔。 若要极速打破目前的僵持,那就最该将这弱点化为妙用。近日战事虽然弛缓,寒泽叶却在这一带异常留心,他察觉到,僵持的这些日子里,桃源村村西的官军调动越来越密集,一点都不像表面的风平làng静,寒泽叶心生一计:显然官军看准了桃源村也极想从这里求突破,那不如就利用了他们这一点,先以兵you之,再里外夹击,把这一路官军先行堵杀在桃源村,如此,既减了田若凝一路精锐,又打击黔西官军军心,看他们日后敢不敢随便觊觎。 领兵于侧早就跃跃yu试的王将军,虽然好歹也略通兵法见过不少大场面,可惜论及奋力搏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得上海逐làng这种骁将,说到yin谋阳谋,就更不可能有寒泽叶一半高强。搦战不到一个时辰,便真的中计沦陷在村西,刚刚还把海逐làng围成铁桶,瞬间就被海逐làng杀出重围同时寒泽叶也火速赶来。王将军尚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落到下风,当然是猝不及防手忙脚luàn,剩下的唯一一个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他到底该被海逐làng抓住还是被寒泽叶拿下了…… 瞅见主帅被海逐làng一刀砍跌马下,这一路官军更加是大落下风,一个时辰的僵持不下,终换得这一炷香内的溃不成军。王将军捡回一条性命血迹斑斑爬起来,虽然不至于一咕噜溜了,却也被亲信围在中央嘘寒问暖去了…… 然则,五天来维系甚紧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便是又一路官军袭来不甘示弱。杀伐之神速猛厉,举世罕见。 一声“寒泽叶你可敢应战!”震透耳膜,循声看去,对面阵前白袍小将,正是令林阡也盛赞的辜听弦,此刻他眉宇间极尽傲慢,颇具其父其兄之威。 辜听弦语气直冲着寒泽叶一人,明显是正面挑战想决一胜负;寒泽叶寒枫鞭在手却无动于衷,嘴角挂着一丝略显邪气的笑不予答复。虽然面容里没有流lu出半分骄纵,却根本就是不想去接受挑战的意思,反倒显得比辜听弦更傲慢。这种傲慢如果外lu分毫都失之浅陋,恰恰比辜听弦要高了一个层次。 须知他寒泽叶是前辈,是九分天下,素来带着这种目空一切,更何况他寒泽叶曾经和林阡都平起平坐过,也收服过辜听桐做过辜听弦的主人,这事实不能改变,所以辜听弦并没有资格挑战他! “怎么?不敢应战?!”辜听弦不知个中缘故,高傲一笑。 “要挑战寒将军?好啊,那就先过了我海逐làng这一关再说!”海逐làng催马拍刀。 “海逐làng?英雄谱上你第几?”辜听弦冷笑一声。在场之人若是来自短刀谷中的就清楚了,辜听弦问出来的,是短刀谷义军中衡量综合实力的排名座次,与云雾山排名的方法近乎一致,想排上去的,直接找对方单挑,唯一的不同是要走马交锋。 说来那英雄谱还有个特点,它不是第几名,而是第几层,从上往下,第一层是一个人独占,第二层是两个人并列,第三层是三个人相当……以此类推,越往上去越孤高,越往下走实力相近的就越多。说起来是这样,其实又是怕一些脾气差的一个不服一个所以称他们不相上下罢了。 第一层一人,林楚江 第二层二人,华一方,徐辕 第三层三人,百里笙,寒泽叶,陈羽丰 第四层四人,以戴宗为首的寒家四圣 第五层五人,辜听桐,风鸣涧,云蓝,宋恒,郭子建 第六层六人,祝孟尝,向清风,杨致诚,柳五津,石中庸,田若冶 但海逐làng,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上榜……什么原因?两面不是人的原因:这个排名座次,必须是纯正的“短刀谷义军”。所以,像越野、穆子滕、田若凝这些人,早先都已经自我除名。 海逐làng豁达惯了,张口就答:“没名次,又如何?!” “连级别都没有的人,也配战我哥哥这连环金刀?!”辜听弦把脸一沉。 “你既已经是官军的人,又何必心心念念我义军之排名。”寒泽叶在旁轻声说。辜听弦不禁一愣。 “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尝尝我海逐làng掩月刀!”海逐làng一蹬马胁,话音刚落刀就已经举在手里,辜听弦当即带马上前。 马头相对,海逐làng照着他当头就砍,辜听弦劲道虽小力气却巧,一刀拨开,借势推动。 双马一错,海逐làng发现自己这个下马威并未奏效,适才这一回合,掩月刀上的气力就像用在了虚处,被辜听弦四两拨千斤一样地化解开了。心中暗叹,这小子刀法不错得很。 海逐làng不敢怠慢,调转马头,再一照面,那辜听弦先挥一刀,这次是实打实的,金光一闪,连环刀呼啸生风。海逐làng掩月刀横于xiong前招架,两把刀一磕,胳膊肘竟然发麻,暗自忖度:竟然是个高手! 来回七八次,海逐làng力量上勉强可以企及,速度上却万万地跟不上,这位辜听弦据说自幼就骑术过人,今天海逐làng总算见识到了,刚把他压来的一刀撇开想歇歇自己的膀子,他刚擦身而过却陡然间就又擦回来了。如此十几个回合之后,海逐làng吃了大亏,掩月刀明显不敌。 钱爽在旁观察一久,情知海逐làng危急,即刻催马前去替他,意在为他解围。辜家军见海逐làng败下阵来,立刻气焰高涨,忽又见钱爽抬斧出列气势汹汹,不禁再度为辜听弦扣紧心弦。 ji战正酣,蓬州老将周存志所领官军迅猛由村南压境,同时,杨致诚亦率盟军从五行八卦阵赶赴,桃源村眼看被层层兵马裹挟,在杀气中迎来了崭新一天。 既然两军势均力敌,则胜负之关键,就在主帅谁赢,士气谁足! 钱爽自问在山东群雄中武功已出类拔萃,然而与辜听弦才对战二十回合,手中武器差点被他一刀击飞,所幸杨致诚及时赶来二话不说就拔剑襄助,才使他不至于兵器脱手。 斧撤剑承之隙,依旧沙走石飞。 当此时,对峙双方纷纷呐喊助势,只等主帅之战见出分晓。 要害之地,主力云集,黔西会战,一触即发。 好一个对决的关键时刻! 寒泽叶审度辜听弦武功直追辜听桐,暗叹一句“英雄出少年”,此情此境,恐怕非要亲自出马迎战不可,然则丹田刚一运力,忽然喉头一甜,情知不妙,连寒枫鞭都难握住。身边家将已经看出端倪,颤声问:“少主,可是毒又发作?”寒泽叶自幼年被苏降雪下毒之后,一直不能痊愈,间歇毒性发作,三年前更是数度病危,也正因如此才称病韬晦。想不到今时今日,在这对战的紧要关头,许久不犯的老máo病又找上门来了。 寒泽叶轻轻捂住心口,蹙眉低声说:“去断崖禀报主公,辜听弦锐不可当,请他……速速派遣戴宗。” 寒潭十九关,yin儿得杨夫人陪伴,天一亮就去雪地里走路聊天,到此刻就快有三个时辰没消停了,杨夫人虽然一直陪伴,却十分焦急想带她回寒棺去躺下,心心念念着林阡曾经嘱咐自己“yin儿喜欢说话,杨夫人若有闲暇,便在寒棺中陪她”“陪她也管住她,切记她不能过分cào劳。” 杨夫人虽然不懂什么叫“过分cào劳”,但yin儿最近走路聊天是越来越频繁了,躺下休息的时间则少之又少,杨夫人叹息主公真是料事如神,眼前这一幕根本完全应了主公最担心的场景,可是劝也劝不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陪她走下去。杨夫人虽然贤惠,心思却不够细腻,看不出yin儿的意图又哪里劝得住她。 yin儿心里偶尔也会犯嘀咕,奇怪,虽然聊起天来喋喋不休口才一点都没退步,走起路来却完全达不到自己预期的目标,已经快二十天了,竟还是走几步路就气短xiong闷,一点进展都没有,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岂不真成了个孱弱的小姐身子,那还怎么恢复到以往的状态,出了寒潭又怎么去统帅盟军?阡心里,只怕也会为了她的伤势焦头烂额吧…… 看见不远之处有兵马调动,yin儿下意识去握剑,好久没上战场了,好久没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了,好久……然而刚想提起剑,却发现力气用得不够,yin儿不以为然地想要添把力气,突然从手腕到胳膊都发麻不能动,yin儿纳闷地看看手,若有所思,最终松开惜音剑,放弃了举它的想法。 “致信,戴宗先生他,这是要去哪里?”这时杨夫人看见杨致信迎面而来,指着整军出发的戴宗问。yin儿这才缓过神来,思绪瞬即也转移到了戴宗的调遣上。 “大嫂,是这样的,目前桃源村又有一场会战,辜听弦连续打败了海逐làng、钱爽和大哥三位主帅,继而又和他们三个一起打……”杨致信赞叹不已,“那辜听弦虽然放肆,又确实厉害得紧,要是被他打下了桃源村就糟了,这一战比以往几战都关键,桃源村一定不能丢。所以主公急调武功最厉害的戴宗去打,寒潭这里,就换向清风回来守卫盟主。向将军过片刻就到。” “其实,他无需换向将军回来保护的,这里的兵力足够多了,何况没有几个外敌进得来。”yin儿叹了口气,“他这么luàn调遣,最终在他自己身边保护的都没有一个。”听yin儿说“luàn调遣”,杨致信一愕,心想你这小丫头哪里有资格说他的调遣luàn,主公这番调遣是大有道理的啊。听到后面才明白她说的原是这个意思,原是在关心主公啊。 yin儿遥看戴宗远去,蹙眉思索,觉得不对:“按英雄谱上的排名,戴宗第四层,寒泽叶第三层……为何不直接调寒泽叶去打?” “哦,寒泽叶本想应战,不巧剧毒发作,体力不支,迫不得已才让戴宗去增援。”杨致信答道。 “寒泽叶,唉,据说是个美人,美人通常都是很矜贵的,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就生病。”yin儿轻笑,存三分偏见。 “泽叶他,也是没有办法啊,几岁的时候就中了剧毒,小时候甚至都不能见阳光。这毒中的太深,一直都没办法根除,一旦复发之时,就算一身好武艺都是空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杨致信叹道。 yin儿面sè微微改变:“这么可怜……” “是啊,这也就是先前寒家最耿耿于怀的一点,林老前辈去世那阵子,他们从上到下都觉得寒泽叶最适合做林家的新主,可是寒泽叶偏偏就在那时病危……唉,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寒家自然心有不甘,才在今年彻底叛离林家……”杨致信说。 “现在听起来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反正寒家已经重新归顺了。”yin儿一笑带过,“不过,想想还是有一点可惜。” “什么可惜?”杨夫人奇问。 “林阡他,都不等等我,就把短刀谷拿下了。”yin儿叹了口气,“四十九天而已,就甩开我干出这么大的事来,教我怎么赶得上他啊……” 杨夫人和杨致信皆是一愕。 桃源村村西,苦战在所难免。 各自力数十回合,海逐làng、杨致诚、钱爽个个都汗流浃背,辜听弦却刚巧打上瘾来,毫不松懈依旧横刀立马,笑傲疆场,威风呼喝:“继续打,打趴下为止!” 这少年当真勇猛,海、杨、钱轮番上阵演变成以三敌一,才勉强将他攻势挡住。寒家诸将翘首以盼戴宗降临,又怕一不留神辜听弦已经攻破三人围攻所以眼神一刻都不敢移。而那一边,官军见主将旗开得胜,俨然军威大震。 “辜听弦,不可一世得很啊……”家将眼看戴宗再不来就撑不下去了,在旁连连感叹。辜听弦越战越凶,气贯三英。 “古往今来只如此,三姓家奴才无敌。”寒泽叶淡淡评价。 却听一片哗然之声,循声看去,见海逐làng、杨致诚刀剑俱被挑开,钱爽则整个人都被辜听弦往马上一拖,一下子就拽下马摔在地上,三人围攻一破,辜听弦大喝一声“冲”直接带兵冲开了去,钱爽亦立即就被官军前锋营俘虏。 烟尘四起,喊杀一片。 主帅惨败,将领被俘,更想不到辜听弦冲杀如此猛烈,义军几乎立刻就被冲散,幸好有寒泽叶冷静调控,这才硬起头皮应战。霎时兵荒马luàn,震天动地。 那辜听弦有万夫莫敌之勇,根本就是又一个田若凝,如此不留情面地对着桃源村一顿猛揍,岂止前线败溃,照他这么个打法大半个魔门只怕瞬间就要攻下! 这一战不同往常,寒泽叶忖度这一次刚一开战就死伤惨重,若桃源村一失就真的夺不回来了,心一狠正要提马上前,被家将拦下:“少主!” “你早就该上!”辜听弦傲然一笑,却见寒泽叶迟迟不迎,策马过来一边挑开路过的一杆枪一边目不斜视:“寒泽叶!莫非你是làng得虚名?什么九分天下,什么英雄谱上的第三,什么直bi徐辕林阡,原来只是个缩头乌龟!” 辜听弦一旦驰来,他辜家军紧随少主围上,将寒家军前截后堵。 昔日辜屺怀寒恩弟兄如手足,辜家军与寒家军向来旗鼓相当,领出去了就像同一家的兵马。 如今辜听弦寒泽叶各为其主,辜家军寒家军仍然战力相近,此情此境却是犬牙交错。 第521章 桃源会战(2) 号角声响,万马奔腾。 箭如雨,如蝗,如冰雹;兵如风,如蚁,如暴雪。 戴宗迂回攻向官军侧翼之时,也一度为这惨烈惊骇。一路左冲右突,好不容易过了黔西王将军、蓬州周将军,正巧听到辜听弦那句“寒泽叶你làng得虚名”,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挥舞着宝刀闯过重重luàn军,白胡子全部翘起来恶狠狠地放过去一句话:“辜听弦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máo头小子!怎么年轻人总是这么不可一世?杨致信可恶至极,凤箫yin也着实讨厌得很,现在这个辜听弦连少主寒泽叶都不放在眼里!? 戴宗把马一纵,借地势直朝着辜听弦冲下去,辜家军看他来势汹汹,二话不说就出兵来抵,戴宗哪将这些虾兵蟹将放在眼里,三两下手起刀落,过处前推后拥跌了一地。 他胯下黑sè宝马神骏非常,不刻就达辜听弦身旁,辜听弦听侧路生风力道劲猛,当即调转马头举刀相抗。正面交锋只一刀,辜听弦就意识到第四层第五层之间有怎样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辜听弦面sè一凛,不敢怠慢。 硬生生把这一刀架住,辜听弦手臂一阵酸涩。双马相交而错,戴宗虽比辜听弦轻松,却难免面lu错愕之sè,若不是这场桃源大战,戴宗印象里的辜听弦,还是那个这么多年来都一直躲在辜听桐羽翼之下的青涩孩童! 形势却极速逆转,辜听弦的游刃有余,在遭遇戴宗之后一去不复返,果真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二人交锋来回个二三十趟,兵器撞击声贯穿始末一次猛过一次。却见戴宗猛然发威,大喝一声直把连环刀震飞开去,辜听弦大惊失sè,眼看兵器落在luàn军之中即刻被漩涡淹没,想要取回来却哪里取得回来,骤然辜家军被戴宗的人马反包围,辜听弦危矣! “你小子哪里逃!”戴宗威风凛凛,追上掉头想逃的辜听弦,一把就拽住他手臂,吼出一声“过来!”孰料那小子脾气执拗得很,半个身子已经被戴宗拖得掉到马侧,还是不肯被拉过来,戴宗与他二人双马在核心绕了好几个圈,期间甚至辜家有人放冷箭暗算戴宗,却没能停止这一幕僵持。 “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没有我戴宗要不到的!”戴宗脾气一倔,偏就要把他拽过来。然而一个撕扯一个挣扎,众人亲眼看见辜听弦额上大汗淋漓不刻战衣都要被拽着脱下了,此情此境对寒氏家族而言或许滑稽,对辜氏家族来讲却显是奇耻大辱! 辜听弦满脸涨红,蓦然力气一松,似是斗不过戴宗被他俘获了过去,戴宗一手收刀一手收人,正自耀武扬威,却听寒泽叶提醒一声:“小心!”眼前白光一闪,辜听弦竟凌空横脚踢来,直接冲他肩头。说时迟那时快,戴宗左手一展,一掌过去抓住他脚踝,听得咔嚓一声,随即辜听弦重重落在地上,显然脚已受伤,寒家人马,立即冲上前来将他拿下。 寒泽叶正要向戴宗道谢,忽见戴宗也面lu不适之感,恐怕适才这最后一击,对戴宗也造成了不小的创伤。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少主,寒泽叶对戴宗可谓了如指掌。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倚老卖老,轻敌。 寒泽叶转过头,望了一眼已被收押的辜听弦,心中暗暗吃惊:他竟比他哥哥更优秀。 会战至此,当真一bo三折。眼看着桃源村已经被辜家军、黔西王、蓬州周、剑州郑啃下了几乎一半,又猛然间被戴宗、海逐làng、杨致诚、寒泽叶攻占了回来,官军虽然还大占上风,但情势极度严峻,随着辜听弦被俘,此战已经很难再胜,然而弃之未免可惜。 辜、王、周、郑联军当即请示田若凝,那送传情报的亲信,多年来难得见到田若凝面sè如此凝重。田若凝显然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怎可能任凭大军这样放弃,即刻添了又一路劲锐猛扑过去、再度合围之势。而当林阡获悉战况之后,料想利州吴可能会被调动,几乎同时派遣祝孟尝率众奔赴前线…… 桃源村之会战,不知不觉就从清晨打到深夜。 漫山遍野官军义军已经luàn作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双方将士都卯足了劲硬碰硬,一边是田若凝断了后路的命令“不下魔门不yu回川”,一边是林阡砸出的狠话一个字“打”,所以官军冲锋陷阵要把义军往死里杀,义军则强势突围要把对方往绝路挤!已无所谓哀兵必胜因为双方都一样,已不讲究兵法韬略打到这份上天昏地暗谁都看不见谁谁还打得过谁…… 清晨,隔了十多里路,寒潭十九关还是可以看得见也嗅得见战火。 “那官军的‘周吴郑王’和辜听弦五路全都集中在了桃源村,另还有一路难缠的李元帅正对着断崖的北面,不过,有主公在断崖镇守,那一路肯定过不来。”向清风及其亲信在冰窖外讨论。 “看来黔西之战就快结束了。”向清风闻知前线ji烈,感慨不已。 “原本,就不应该连累魔门……”隔了半晌,那亲信忽然说。 “或许……是魔门注定的劫数吧。”向清风叹道。 yin儿睡了一觉已经醒过来,也很是关心前线战况,一直竖着耳朵听。然而向清风好像因事离开了,冰窖外寂静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yin儿心一喜。 “盟主她醒了吗?”却传来军医的声音,yin儿大惊失sè。 yin儿这个hun世魔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万分地怕这位军医,每次他一出现,就意味着自己又将喝下一大碗药,且不谈那药苦涩得非得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关键是它还真真实实就是碗毒药,yin儿一想到自己在喝毒药就忍不住要吐出来。但只要一吐出来,这军医保管会大惊失sè,漏喝了多少一定还会补上多少…… 更郁闷的是,这军医前几天还半天才来一次,现在倒好,一个时辰一次。不管她在寒棺还是在十九关,无论躲哪儿都会被他逮到。yin儿现在听到他声音就心一颤——害怕啊。 每每此时,乖乖喝药的动力就是阡的笑容,就是阡他终于舒展了眉头,就是阡欣慰地夸赞她:“yin儿,恢复得很好。”其实这黔西之战,yin儿做梦都想立即到断崖去,跟阡一起打这场硬仗,或者就被阡他随意差遣,战辜听弦也好,杀田若凝也罢…… 已经二十多天了,怎么还不见好呢?yin儿一边喝药一边琢磨,心想自己用了八天可以去十九关,那么现在怎么说也该去十八关了…… 想到就做。yin儿搁下碗起身,立即从寒棺溜了出来。 果然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碗药喝下去神清气爽,感觉比昨天要好得多,一溜烟从寒棺走到十九关边界,都好像没有不适之感,只是停下之时稍有些头晕,站稳了脚正待走过去,却被左右这一列兵卫齐齐拦下。 眼前这些来自杨家的将领,跟杨致诚、杨致信一样耿直忠义,所以一旦奉命就令行禁止。“对不起,主母,你不能过去!”为首的将士严肃对她讲。 “没关系,我不叫你们为难。”她知道他们拦住她是因为林阡下令保护,不禁一笑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凶险的是前线不是十八关,不如就让我走几步路试一试?只几步路,不会有事。” 本以为这样的协商一定奏效,孰料那些兵卫没有一个让步,反而还是拦在她的面前像一堵墙,为首那个斩钉截铁,比刚才更加严肃:“主母,不能过去!” yin儿一怔语塞,这时杨致信和杨夫人都闻讯而来:“怎么回事?” “主母她想要过去,可是主公嘱咐过,她不能迈出这里一步。”将士对杨致信说时,面lu难sè。 yin儿不禁一愕:“什么?”这是真的吗,何以她一点都不知道。 看杨致信和杨夫人都点头,yin儿显然诧异得很,敢情这些兵马不是在保护她而是为了看住她?倒有点像软禁啊。可是,阡是不是关心过了头了? 软磨硬泡许久,却没有一个人站在yin儿这边的,所有人都阻滞着她过十八关去。那可恨的属于林阡的命令。 在边界对峙了很长时间,竟把向清风也引了过来。在寒棺这一众人马里,向清风说话的权力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大。一干人等一见是他,霎时停止了争执鸦雀无声。 向清风立即询问了来龙去脉,时不时朝yin儿看看,过程中一直蹙眉不展,yin儿知道向清风为人冰冷又严格,一定会像杨致信等人一样,坚守职责绝对不会准许她过去,低下头来,心里难免有些委屈,对阡既不解又无奈,甚至还多了三分恼恨,泪不知不觉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既然主母极度想要过去,那便让她走几步试试吧。”万料不到向清风竟会这般通融,yin儿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向清风续道:“主母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 “可是……”杨致信的说一不二绝不输给林阡,向清风却未等他说完就回应了他的顾虑:“若诸位不放心,主母每走一步,我们跟随一步就是。” yin儿是个一旦有拥趸就忘乎所以的,哪怕这拥趸就向清风一个,才不管杨致信杨夫人点不点头,立即就跑过去了。 “这丫头……”杨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心急,可主公那边,该怎么交代啊……” “向清风!不是赞誉他行事一丝不苟的吗?哪里一丝不苟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杨致信略带愠sè,却有所妥协。 yin儿试探着走了几步,向清风应言步步紧随,甚至连眼光都寸步不离,果然越有胆量答应的人心里越紧张,yin儿察觉到他脸上尽皆担忧之sè,明白万一自己出事的话要担责的可不止向清风一人,权衡了轻重还是乖乖地走了回来,看她无碍,众人才长吁一口气。 “等他凯旋回来,我就去十八关里,给他一个惊喜……”yin儿万分开心,边走边自言自语。向清风听见的时候微微一愣,转过身去嘱咐亲信:“去探前线战况如何。” 第522章 战陈之急 浓烟滚滚,烈焰映空,忽明忽暗,昼如夕sè,背景是天幕万丈、群山环萦,眼底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有时候一场硬仗干下来,无论你是黄骠还是火龙甚至麒麟,都一样是无主战马,无论你是青萍还是莫邪甚至神器,都一样是半截断剑。 辜听弦阵前被俘,官军顿失一员虎将,“周吴郑王”作战水准参差不齐,乍看之下似乎并不占据优势。然而此战从头到尾,却还是官军略占上风。单论兵力,官军都显然比义军多出了两倍以上,再加上周存志、吴冒先这两位大将跟随田若凝多年,也是沫风雨、赴矢石、夺关斩隘一步步过来才有今天这位置的,行军打仗绝对不逊于戴宗、杨致诚、海逐làng当中任何一个。 但义军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坚守不败,不得不教田若凝叹息这个寒泽叶不容小觑。难怪林阡可以放心把这一战全权交给他来打,按现在这个状况,桃源村这一块有寒泽叶把守暂时根本拿不下,而断崖那边有林阡亲自坐镇绝对不可能过得了。此情此境,田若凝忽然有些力不从心:先前林阡就已经难以消灭,如今如虎添翼,只怕比预想的还要凶恶…… 有寒泽叶在林阡身边,铲除林阡的可能就更渺茫……田若凝叹了一口气,天不遂人愿,已不是第一回。 除非,在这一战,就倾尽全力将寒泽叶除去以绝后患! “其它一切都可以暂缓,务必先将寒泽叶拿下!”田若凝一边往帐外疾行一边发号施令,跃马扬剑,气势凌人:林阡是必然消不去了,留待以后再慢慢对付吧! 一声令下,万人呐喊。田军这支百战之师,在义军中曾是林楚江的左膀右臂,在官军之中俨然更是天堑长城。 集结合阵,每一行每一列都可谓无懈可击,孤身奋战,每一刀每一剑都堪称万夫莫开! 却说在断崖以北,官军袭扰一度相当活跃,然而自始至终都无法闯过林阡这道险关。于是阆州军那位号称“攻无不克”的李云飞元帅,因这一仗不得不沦为了“攻无克”。日夜消耗毫无收获,官军难免士气沮丧,终于叫嚣声渐渐地淡去了,换成了当前这种若隐若现。 而断崖以南,厮杀一直不绝于耳,探子回报愈发频繁,此刻田若凝率军入局,其实早在意料之内。 目前与林阡一同留在断崖一带镇守的,正是田守忠所领的这一支田家军,也是此战林阡留在身边的唯一一路兵马。田守忠心知这既是林阡对田家的绝对互信,也是林阡在试探、磨练和掌控这一家的战力,不禁为他大luàn大治的魄力慑服。这群曾经属于田若冶的叛军,显然感知他林阡视瞻不凡,虽才归顺他几日之久,已然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所以,连日来,林阡对田若凝的掌握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全面—— “若凝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实讲,陇南之役,我曾宁可将罪过归咎于楚江,也不愿归罪于他……我猜想,他现在这样固执地要置你于死地,只是纯粹地要你一个人死,从而求得义军的分崩离析,赢回短刀谷的安定……”这是田守忠的说法。 类似于这样评价很多,这群兵马虽然已和田若凝分道扬镳,但提起他时,并不持有特别的反对和厌憎,甚至有不少带着尊崇。所以可想而知,当日yin儿在十九关奄奄一息之时,说了一句“林阡打败田若凝”,是怎样歪打正着的造势,就这一句话,救了yin儿一条命。田若凝之威力,可见一斑。 “若凝他,是为了他心头的正义……”田守忠说。 “我明白。”林阡叹了口气,“可是不存在所有人都认同的正义。” 林阡终于清楚,对方从严格意义来讲并不算自己的敌人,反而和自己是同一类人,有一个特别干净的理想但必须要付出肮脏代价的这一类人,除尽了自己所认定的恶但自己也肯定是十恶不赦的这一类人…… “既然田若凝一心一意要阻挡义军崛起,那么他眼里心里必定只有将军你一个人。”范遇的想法,从来都最接近于林阡,有一种念头呼之yu出,那便是利用这样的执念来you开战局中的田若凝。 林阡正yu点头,却见陈旭摇头,不禁一怔,求他意见:“陈军师有何见解?” “半个月来一直拿不下魔门,其实田若凝从心理上应当输给了盟王,他必定已经承认了盟王的存在和无法根除,而此刻的桃源村,更是有如ji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率众入局,恐怕意不在盟王,也绝对不在桃源村……”陈旭说罢,范遇和林阡齐齐变sè:“寒泽叶?” 陈旭点头:“所以,寒泽叶才是田若凝此战必要消除的目标,也是此刻盟王最该保护的人……” “我常叹田若凝心比常人多一窍,看来陈军师的心,比田若凝还多了一窍。”林阡面lu喜sè,对陈旭亦赞不绝口。 事不宜迟,林阡当即嘱咐田守忠率众守好断崖之关,不教正北面的李云飞突破缺口,自己则取道五行八卦阵,率十余骑南下桃源村。 当桃源村已经被人和尸体挤得不堪重压,阵地不知不觉就扩散到了北面的五行阵入口和东方的黔灵峰脚下,时而伸张,时而收缩,luàn无规律,急无征兆。 “田将军有令,只要寒泽叶一人!”hun战中,这一句越传越广,环绕在这片风沙漫天的疆场。 瞬间厮杀声止歇,桃源村死寂。所有兵马全在找寒泽叶所在,也仿如在寻战争的寄托。 最终有无数强人,一同把目光聚集在寒泽叶一人身上。 霎时,盲目的杀气得到指引,从四面八方一起直冲向寒泽叶一个核心! 饶是寒泽叶也不禁大惊失sè,指点战局到此时此刻,虽然体力恢复了不少,却依然不能动武,他自信没有暴lu出自己剧毒发作的事实,根本想不到自己怎会突然间变成众矢之的,勉强挡下侧路飞来的一支暗箭,冷不防身前又是一道明枪。 “保护少主!”戴宗随即喊道,寒家人马当即把少主护在当中。 田若凝亲临阵前,远远看见寒家军转攻为守如此巧妙,不得不赞叹:“端的是军容整肃!”灭他之心,不禁更甚。 田军攻袭良久,寒军是倒下去一个又填上一个来,许久都仿佛不曾被破阵,情景煞是惨烈,却又极端鼓舞士气。而田军这一路兵马战力正高,一时半刻怎可能示弱,时常有刀枪几乎就快伤及寒泽叶,只差毫厘。 田若凝正自思考破阵之法,忽然面前风力迅猛,乍一伸手,硬生生接过一支箭来,还未回神,又一支擦肩而过,凝神看去,放箭之人正是那阵中的戴宗无疑,田若凝毫不犹豫,当即夺过身边弓弩,搭箭正对着下一箭的方向shè了出去,一声巨响,与戴宗那一支剧烈碰跌在地上,箭身均被巨力摧毁得无影无踪。戴宗身处阵中尚未来得及再出一箭,田若凝已然不在原地。 戴宗大吃一惊,一眨眼的工夫,田若凝竟已亲自闯到核心来,离寒泽叶仅仅数步之遥!而见主帅一马当先,田军亦是愈发勇猛,横冲直撞硬把寒军防御突破开来。田若凝马不停蹄,一箭离弦,直冲尚在迎敌的寒泽叶,戴宗隔空一弹,微微改了这一箭方向,侥幸令他只shè中盔缨,然而再凝神望过去的时候,寒泽叶已彻底暴lu在田若凝剑光之下…… 却在这危急关头,听得不远又是数骑奔腾而至,己方猛地军心大振,戴宗心念一动,看十余骑撞围而入,所到之处,无不是先聚了一群人上去又退了同样的一群人回来,这一上去又一回来,这群人手里的兵器全都不在!为首那匹战马足见彪悍,不同凡响,一旦入阵,便吓得周围马匹不敢近前,而马上那人,也是带刀卷来了一路的刀枪戈矛…… 顺着那饮恨长刀拖出来的刀光一路看回去,就看见一地的沙尘覆了一地的兵器。一旦看他到来,田军辜军当即就有高手出来迎战,比平常将士武功高强得多,然则无一不被他打落马下,或是摧毁兵器,也显然无法排除,有血的代价。 其实林阡一路看到这罪孽深重,也知道这一战无论输赢,他和田若凝都一样,都败了。 正对面,斜路里,旋风般来袭的所有攻势,有形的,无形的,最终都像cháo水般退散开去。 饮恨刀,从来都是战局的最核心,攻势全部针对着它,退散却绝对起始于它。 哪怕此刻田若凝一心一意要了寒泽叶的命,其原因还在于要折断他林阡的羽翼! 乍见林阡强势冲进来,田若凝却处变不惊心无旁骛,绝对不留寒泽叶活口。 “少主!”距离遥远,角度刁钻,戴宗yu救而不得,被重重人马挡住,眼睁睁看一道强光几乎将寒泽叶全部笼罩而寒泽叶却不可能提得起寒枫鞭来,关心则luàn失声惨叫。 寒泽叶生死攸关惟能侧身避闪,放低了重心完全贴在马背上,方才躲过那青锋剑凌厉的削砍。即便如此,背上还是隐隐发麻。田若凝一剑刚罢一剑再起,由上而下笔直斩落,寒泽叶面sè一凛,要提马远离已然不及,危急关头仅仅能够自保,身子一翻,勉强滚到马的另一侧去,还来不及抓紧缰绳保持平衡,田若凝那一剑已经砍在马背上。听得战马嘶鸣一声,一吃痛便疯跑起来。它就算静止寒泽叶也本就快栽倒在地,一旦疯跑起来寒泽叶显然是被甩出来的下场! 天佑寒泽叶,他在田若凝疯狂打压之下竟还能避闪六剑之久,战马负痛疯癫,他却毫发未伤。不仅如此,就在这六剑拖延之后,他的主公林阡,也正巧打退了所有围攻人马,成功攻破了田若凝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匹“逝电”的战马龙yin虎啸,愈发衬出它所载少年王者之气,此刻远近对立兵马,要不就是松了口气,要不就是一颗心蓦地旋紧了,谁都看见林阡左手一直持刀,在打进来的过程里势如破竹锐不可当,而与寒泽叶疯马交错之际,一直空着的右手,一下子便将摇摇yu坠的寒泽叶接了上来,轻巧安置在他背后,救得如此迅速,又如此适时。同时,随着他左侧最后一个敌人倒地,右侧寒泽叶战马也逃散而去,战场之上,瞬间只剩他和田若凝两个人。 寒泽叶筋疲力尽倚靠在林阡身后,双眸冷冷凝视田若凝,嘴角流lu一丝战胜的笑。 这丝太有把握的笑容,诠释着寒泽叶对林阡是何等信任,田若凝完全看得懂,心陡然间就是一颤。纵然此刻他还能和林阡在战场上打平,或许也能够勉强维持着不败,那又如何,这场战役,其实彻头彻尾都交代了官军对林阡的恐惧啊!起先,唯一抹去这恐惧的办法就是杀死林阡,杀死他让义军重新分裂成徐党、寒党、杨党、陈党、田党、向党,分崩离析,从而各个击破……然而,人心的领域竟这般微妙,一个月来,一个腐朽不堪的义军,在内忧外患的情景下,照样被他林阡攻城掠地。 早知他无法根除,就任他攻城掠地,自己无路可进,所以才选择退避,但只可以退到寒泽叶这一步,再往后,已无路可退! “杀。”林阡到来,须臾之间,就将luàn局一洗而空,但他淡淡的一个杀字落下,安静的战地霎时又被新一轮的hunluàn填满,视觉听觉,再一次被此人全盘废黜! 川北短刀谷,不,整个武林,金宋天下,恐怕都逃不出一场浩劫了……青锋剑与饮恨刀僵持不下,此时置身luàn军之中,田若凝已然预见未来。 第523章 卷甲韬戈 因为清楚桃源会战的意义有多大,牵肠挂肚的yin儿,心早就飞到了沙场上林阡的身旁,如今,却只能留在寒潭十九关,被动地等候战况。 徘徊了两个多时辰,yin儿一直都坐立不安,向清风派出去的探子许久才回来一次,传达的大约都是平安,多辛苦多凶险多惨烈绝口不提,越是如此,越令yin儿心里没底。而且探子屡等不回,反倒是那军医接连来了四五次——yin儿心里,实在对他产生yin影了。 “正面交锋斗不过胜南,所以就绕到他背后打魔门,这曹范苏顾,实在是yin险得很。”yin儿站立雪中自言自语,这些日子她理顺了黔西之战的头绪,也心知黔西之所以僵持,和自己脱不了关系,“若是我能快些好起来、尽早随胜南离开这里、敌人们全都被我们引走,就不必祸害魔门……”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究竟……什么时候能好啊……” “将军,主母,田若凝已然退兵!”日上三竿,终于传来捷报,那探子喜笑颜开,“主公他实在太威猛了,数百人包围的阵法,被他三两下就打得溃不成军,还接连俘虏了十多个主将!当时田若凝已经把寒泽叶擒在了手里,却被主公一伸手就抓了回去。田若凝,根本就不是主公的对手啊!” “赢了……”yin儿听林阡提起过田若凝的真本事,知道这探子八成是夸大其词,但田若凝的退兵显然不假,yin儿不由得心中大喜,正待询问战役详情,突然xiong口一闷眼前一黑,向清风察觉异样,赶紧一边搀扶住她,一边传那军医过来。 yin儿气息稍稍顺畅,看见军医和向清风都神sè凝重,实在不希望他们这么紧张兮兮连打胜仗都不能庆祝,微笑道:“不必过分紧张,我……没什么事,只不过,‘英雄气短’罢了……英雄气短呵呵……” 在向清风疑虑的眼光下,那军医松开yin儿的手,点头:“向将军勿虑,盟主无碍。” “看看,就说你们过分紧张吧。”yin儿开心一笑,也终于对那军医有了三分好感,见风使舵得连称呼都改了,“军医前辈,我的伤势还有多久痊愈?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寒潭?接下来的仗,我很期待和林阡一起打!” “盟主!”那军医的面sè毫无疑问全然震惊,刹那这种震惊演化为一种犹疑,一种否定,一种怜悯,yin儿看得清清楚楚,军医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采取的竟然是“诚惶诚恐”,因为向清风使了个眼sè,所以军医才没有立即说下去,却是如鲠在喉、面lu难sè。 虽然他没有说下去,但他的脸sè完全告诉yin儿他想说什么。 yin儿心里咯噔一声,骤生不祥之感。林阡他,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 风里流霜,宛若刀割。 干戈万里,终消弭。 往往一场战争的结束,只不过维系于主帅的一个决定,然后yin霾散尽倏忽放晴,由暗红sè笼罩的世界终于被阳光刺破,死伤残疾终于鲜明,却怎么计算都计算不清。 那些曾主宰沙场的水火、刀箭、车马全部被忽略,怵目惊心的仅仅是横尸遍野——或许,把这里夷为平地的武器,永远都不是别的那些,而是,命…… 桃源会战,无论官兵义军,都伤亡惨重。官兵更是连输给义军好几位主将,除了被林阡破阵拿下的包括周存志在内的数位将帅,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被戴宗俘获的辜听弦。黔西之战迄今为止已将近一月,辜听弦和林阡麾下所有的大将都打过,统帅千军的本事与祝孟尝不相上下,走马交锋的功力更是直bi戴宗水准。 沦为战俘,辜听弦不屈不挠,眉宇间傲气更甚,哪怕他现在面对着一群勇猛彪悍的义军首领,也依然目空一切,海逐làng、杨致诚皆是他手下败将,祝孟尝、戴宗,也不过如此罢了。 “好一块璞yu近乎无瑕,若非他哥哥遮掩早已光芒万丈。可惜我先前不能发现,世上有这等人才……”这惜才之意,不独独田若凝有过,现在也完全出现于林阡的心里,“若能与他冰释前嫌,将他招为己用,实在是弥补了辜听桐战死的遗憾……” 同样也曾做过辜家军主公的寒泽叶,此刻哪里不清楚林阡心中想法,站在他身边,轻声耳语:“主公,不能留,杀了他。” 林阡一怔,寒泽叶冷冷看回辜听弦:“他曾跟从林家,又投奔我寒家,继而为苏家效忠,立场从来不定,不过三姓家奴。” 林阡听出寒泽叶对辜听弦的定位,但却不能认同辜听弦就是三姓家奴:“但他的立场变换,实在是被他的兄长误导。” “林阡,你最好是杀了我!即便陇南之役别有内情,但黔灵之战我哥哥确实是你所杀!血浓于水,不共戴天!”辜听弦不听那些已经归降林阡的家将们相劝,面sè、语气里极尽杀气。 “辜听弦,难得主公好心想要放过你,你反倒不识抬举?”杨致诚愠怒,祝孟尝亦大声接茬,“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小子求死,那就让他死好了!” “暂且将他押下去。”林阡说罢,辜听弦即刻被带下去。 看辜听弦生死仍然悬于一线,两侧带着不同意见的首领们,纷纷上前各抒己见。 “将军,不要招为己用,小心养虎贻患。”范遇说。 “但盟王要开疆辟土,帐下亟需这种虎将。”陈旭却说。 “林兄弟,陈军师说得不错,我与他对战几十刀,觉得他刀法数一数二……”海逐làng也说。 “慢着慢着……谁想跟这么个臭脾气共事!”戴宗连连摇头,没说要杀,却不赞成招降。 容得下辜听弦的,和不能容他的各占一半,然而其生死之权,却完全由林阡手握。 事实上,战后田若凝已经在与林阡交涉,愿用官军俘获的钱爽来换那位同为战俘的周存志,但没有提辜听弦只言片语。表面看来,好像完全是任凭处置的态度,却其实,这个举动,已经把林阡的心计算得清清楚楚——田若凝自信辜听弦不会被义军招降,因为与他相依为命的兄长确实是死在了阡的手上,他对林阡的仇恨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消除;同样地,由于辜听桐的死,林阡杀不得辜听弦。杀不得,又招降不了,林阡就只有一条路走…… “他误入歧途,完全是我的过失。我自问于他有愧,又如何能够杀了他。”林阡微笑看向范遇、寒泽叶等人,再转头平息了海逐làng、陈旭等人的说法:“他一时半刻意念坚决,也必定不会诚心降我。” “难道说,盟王要放他走?”陈旭一怔,有些想明白了,田若凝这般交涉,根本是迫林阡主动放人!谋算人心,如此高强…… “放过他?他罪行那般严重,怎可以轻易放过。”林阡严肃摇头,众将都mo不清主公意图,所以都面带迫切询问之sè。不杀,不招降,更加不放? “一时半刻不肯降我,不代表永生永世不会降我,便将他放在我身边,由我亲自看管约束。”林阡说罢,众将都大惊失sè:“主公!” “危险啊主公。”祝孟尝失声道,“怎可以把仇人放在身边!?” “他是奇才。栽培得当,必成大业。”林阡正sè说。 “可是,咱们怎么知道他哪一天才会真的心服?”祝孟尝一愣。 “终有一天,定能为他指引一条明路。”林阡显然决心已定,转头看向祝孟尝,“何况,这本就是我对他辜听弦的责任。” 鸦雀无声。 “唉……原来我们都误解了,跟主公讨论的本就不是一个话题。哪是‘该不该留’,分明是‘敢不敢留’。”戴宗首个打破寂静,捋须笑起来:林阡想要消弭仇恨、让辜听弦这小子了解他、服从他,毋庸置疑必须把他扣留在身边,这么做,唯一需要的就是胆量。 陈旭也放心一笑:田若凝的心窍再多,恐怕也揣测不到盟王他作为一个主公时,是如何知人用才、统军治将。 “辜听弦一人事小,他麾下辜家军事大。”田守忠点头,体会再深切不过,目前的辜军和田军同样的境地,一半属于义军,一半属于官军,其中,义军这支是川东之战为凤箫yin所降,官军那支是黔灵之战为田若凝所收。但回到了短刀谷里去,却只剩辜听弦一位少主…… 既然林阡早已决断,众将难有异议,只能同意“帮主公调教”,其中以祝孟尝最为积极。 卷甲韬戈,以战养战。 中军帐里刚刚定下辜听弦的生死,寒潭那边却意外传来yin儿的变故,向清风的亲信赶到之时满面焦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公,主母她……她……” “她怎么了?”林阡面sè一凛,桃源会战前后,又已有六天不曾见到过她。 “军医说,主母可能是过于消极,才导致病情忽然恶化。”进入寒潭的路上,那亲信一直对林阡解释。 “盟王,老夫愧对盟王……不知盟王是把实情瞒着盟主的,一时说漏了嘴,被盟主她知晓……”那军医守候在寒棺之外,看见他时极尽内疚。 “前辈无需自责,该知道她总是会知道。”林阡赶紧将他扶起,“她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昏mi了快半个时辰,因为给她的药她一滴也喝不进……”军医随他一同越过边界,“她喝不进药,有身体虚弱的原因,也有从心里就排斥……但寒毒不能不服,若再耽误片刻,火毒就会蔓延到脏腑……” 林阡一见到半昏半醒瘫倒在寒棺里的yin儿,就察觉到了她脸上的万念俱灰和自暴自弃,此刻泪水差不多都已经干了,但阡还是明显看得出yin儿在昏过去之前情绪有多崩溃,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喝得进药。 “yin儿,喝下去。”林阡立即将yin儿扶起来,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端起药来给她喂,命令的口wěn。 yin儿睁开眼来又阖上,不敢不合作却又一点都不想合作,勉强喝了几口就不愿再喝。 “yin儿,可知我有多么的舍不得你。”阡怜惜地说,语气虽然换了,却不停止喂药。 她听得哽噎流泪,又乖乖喝了一口,却许久才把药咽下,阡看见她连喝药都这样困难,早已痛彻心腑,却怎可能表现在脸上。 “我已经……不能,陪胜南走下去……下辈子,下辈子……一定重新做人……”她晕晕沉沉,语无伦次。 “只有这一生,没有下辈子。”他斩钉截铁,肃然看她,“今生你我都作够了孽,不奢求来生还能遇见。所以,yin儿,只有这一生。” yin儿连下辈子的希冀都没了,霎时呆在原处,却仍浑浑噩噩。 “有我片刻在,都不准你死。”林阡淡然一笑,说罢端起药碗,yin儿未及推却,却见他竟是自己喝了一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用以拒绝的臂已经被迫低了下去,想要躲避的头也被他一手强行扶正,而他另一只手,从始至终都在撑着她。 当chun瓣被熟悉的温暖轻轻贴覆上,紧咬的牙关轻而易举就被他撬开,继而,却是突如其来的冰冷、麻木、苦涩……那至寒的毒药,就被他用这种方式再次迫入她的舌尖、迅速蔓延到舌根…… 以口哺药。原来是这样……她应该预料到的,稍纵即逝的甘尽,意料之中的苦来。可为什么,就是受不了这一丝youhuo,他wěn上来的同时,她竟飞蛾扑火地迎上去了呢。 她气息奄奄,根本不知如何吞咽,喝下去的药全然停在口中,他显然察觉到,所以没有停止亲wěn,一点一点地给她渡气,硬生生地,将这一大口药一滴滴地bi了下去。 她的呼吸一直紧紧跟着他的呼吸,直到他的呼吸全然变为她的呼吸。一边沉醉在这种半苦半甜的亲wěn里,一边yin儿的泪就滑落下来,同样半苦半甜。 随着气息的顺畅,脏腑也不再那样火烧,她看他又要喝第二口,忽然想起这药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是毒,虽能对她有效,却会将他毒杀!此情此境,她哪能任他这般冒险…… “不值得,不值得……”yin儿挣扎着坐起身来,“我,我自己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药碗夺了过来,不由分说囫囵地往自己嘴里灌。 喝药之前生死攸关,喝药之后苟延残喘,这就是yin儿现在的身体状况。林阡狠下心肠,不流lu半丝动摇。没有谁可以抢走yin儿,地狱阎罗也不可以。 “五脏六腑……全都坏了?”yin儿喝完药,有气无力地问他,眼中只留半丝希望,是希望他否定。 他不再隐瞒,点了点头。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今生今世都出不去寒潭了……甚至连十九关都出不去了?一开始半天才要喝一次药,现在一个时辰一次都不够?”yin儿继续问,声音沙哑得他从未听过。他忘记点头,忘记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 “不能舞刀nong枪了,不能统帅盟军了,不能跟陵儿、云蓝师父、二大爷、天哥、海将军他们见面……不能……站在胜南的身边了……”yin儿的眸子逐渐地暗淡下去。 林阡叹了口气:“原本火毒可以治得自然而然,恨只恨你醒来当夜,被田若冶拖去了十九关……”他语气之中尽皆悔恨。yin儿一怔,这就是他软禁田若冶的原因所在。 “那喝药又有什么用,总是要死的,治不好了……不要再làng费时间,làng费精力。”她悲观地低下头,“现在的我,和寒泽叶一样,剧毒发作的时候就是个废人……不,比寒泽叶还要矜贵,剧毒不发作的时候,还得躺在寒棺……胜南在前线打仗兵力本来就少,还要huā这么多代价守一个没必要守的地方……”说到“矜贵”之时,她自嘲一笑,突然泪水就已盈眶,“我拖累了胜南,更连累了魔门,若不是我四十九日要在寒棺,魔门不至于会被围困,胜南会很轻易地拿下短刀谷……不像现在这样要停在黔西,被围在这里,打这么艰难……” 他捧住她脸颊,拭去这两行清泪,正sè说:“若不是因为你,盟军早在川东之战,就已经折损给了金人无数人马,若不是因为你,短刀谷的萧谢两家,没有那么轻易就放弃si怨,川北之战很难兵不血刃,若不是因为你,陈安那帮寒党不会崩溃、清风他也还走错了路没走回来。你不记得你的好,可我样样都记得。”凝视着yin儿眼眸,他察觉出她神sè的变化,继续轻声安慰:“现在没有药治,那也只是暂时。相信我,终有一日,定能让你走出寒潭。”片刻,见她依旧眼神呆滞,他微笑按了按她鼻尖:“但在那之前,你要答应我,还给我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yin儿。” “我才知胜南先前为什么要我六十岁还服shi胜南……胜南说那么狠的话,无非是在要求我,到六十岁的时候,还健健康康的,游刃有余的。”yin儿含泪,却没有答应,“但可惜,我没有那个资格了……勉强治好了火毒,武功也已经全失,没有资格再陪在胜南的身边……”一边流泪不止,一边试图移开他的手,“和胜南并肩作战,建功立业,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如今,都已成为过去。再没有这个动力……没有了……” “yin儿,人生有很多种挫折,所以有很多种活法。你除了与我并肩作战之外,还可以有别的太多事可以做,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我欣赏。”林阡摇头,攥紧她手臂。 yin儿若有所思,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懂,抬起头来,泪还在眼眶里闪。 “在我面前的你,无需做什么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汉,只需做个贪生怕死的平常女子。”林阡低声命令,yin儿正待张口说话,却被他伸手封住双chun,一时再没有权力拒绝,只可以继续接受:“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我一个人。” 那天,将yin儿的情绪控稳之后,林阡又在寒棺之内逗留了很久,守在她身边,照看她入睡。自黔西开战以来,是极其难得的一次。 那天,短暂的闲暇过后,又闻一场大战在林美材的魔城区域打响,对手是官军唯一无损的李云飞一路。林阡出寒棺之际,曾对向清风嘱咐很多,句句都跟yin儿有关。 那天,林阡心知黔西之战一旦结束,就是自己和yin儿又一次离别之时,打退田若凝、返回短刀谷,他还有曹范苏顾要去对付,竟连一个归期都无法对yin儿许下,现在yin儿又这般脆弱,他自然有万分的放不下: yin儿,我偏不信,我能cào纵无数人的生杀,却不能保你一个人的性命。 第524章 岂曰无衣 过去这一整个十月里,以田若凝为首的六路官军,在黔灵峰、桃源村、断崖、魔城、浓云井等地陆续进攻魔门,双方大小战役无数。纵谈胜负,已无胜负可言。场场内耗,损失惨重。 继黔灵之luàn、断崖围剿、桃源会战之后,林美材的魔城mi宫成为了官军的又一个主战场,作战指挥的李云飞等人,却明显不是田若凝指派。此次侵扰,完全是为了报桃源会战之仇,泄愤而已,恃强凌弱,所以才挑魔城周边的风雅之士下手,战事来得突然,因为意想不到,谁都措手不及。 所以,这次要与官军对战的,不是抗金联盟,而是魔门本身! 得知邪后遭遇劲敌,魔门六枭立即出兵支援,纵使桃源村此刻还千疮百孔,慕二和诸葛其谁、何慧如一样,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魔城,端的是同仇敌忾、义气干霄。 林阡虽在寒潭至深,也未曾贻误戎机,一闻讯就前赴阵首。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已近白热,浩瀚mi宫的幽蓝,和无边烽燧的光芒辉映,时而恢复成魔城,时而却更像是塞垣。 武功,从来都是由弱往强去挑战,战争,却为何总是以相反的方向在迁移…… “邪后,他们都冲着我来,为了魔门今后的安宁,此战过后,你做魔王!”铺天盖地刀光血影,林阡一边杀敌,一边对身侧林美材命令。邪后以为自己听错,刀霎时停在半空:“什么?” “为什么?这个魔王,你不想当了?不敢当了吗?!”林美材厉声问他,一时竟然忘记防御,缓得一缓,差点被一杆寻常的铁枪所伤,幸得林阡眼疾手快,那枪刚一刺破浓雾,立即就被饮恨刀斩杀,尘沙中他语带恻隐,向她道出实情:“自从当上魔王三月以来,我为魔门引来了敌人无数。此次丧luàn,本该被我控制在短刀谷内,奈何殃及黔西、令无辜受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当日她向他托付魔门,无非是觉得他天下无敌可以保护魔门,但越是天下无敌的人,其实越会给身边的人,引来全天下的敌人…… “没错,你确实为魔门引来了敌人无数,那又怎样?这些日子里,谁都看见你半步都没有离开黔西、全心全力在驱除外敌!为了魔门的存亡你不惜和官军都撕破脸跟朝廷对着干,这样的人,早就尽够了魔王的责任,有什么必要退位,谁能够取而代之?!”林美材摇头否决,字字铿锵,“何况,这些日子以来,虽然魔门处处战伐ji犬不宁,我却没见到魔军有多少损失,只看到盟军和林家军伤亡惨重。他们因为你的干系,宁可自己战死也要保全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和他们何须分什么彼此,不一样奉你林阡为主公?主公的事就是部下的事,谈什么连累、论什么殃及?!” “邪后。”阡面sè一凛,口舌一向不如邪后,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拉她趟这趟浑水,“这是属于短刀谷的内耗,我不希望魔门也卷入其中!若我一日作为魔王,魔门将一日受到袭扰,黔西一带,永无宁日。” “原是看轻了我们,以为我们会成为你林阡的累赘?”林美材冷冷一笑。林阡一怔,虽然本意并非如此,却始终出于对魔门战力的担心。 “林阡,你跟我来。”结束了这片区域的争端,林美材转身旋走,林阡随之而去,一路蜿蜒。 峰回路转,才知有另一战阵,ji斗更加惨烈,隔着一道山谷,空气中传来声声吼叫,那吼叫,却并非对峙双方的厮杀声,而分明是临死之前的哀嚎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悲,偶尔风间送来一阵奇异的草木香,还夹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断崖西北面的裂谷,他曾经涉足过,印象中是一片荒地,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不在外人的掌握里…… “青龙,你陪他上去看。”林美材看出他的惊疑,随即让青龙带他登上制高点。她本身恐高,但山那头的景象,必然是她亲自运筹。 登临送目,脚底下只有寥寥几十个敌人,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剩得越来越少,少得越来越快,喊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惊悚——天yin鬼哭战场空! 虽然不清楚侵略此地的官军一开始的数目,但从目前还在挣扎的兵将惊恐的表情里可以推测,他们已经亲眼目睹了左右前后多少倍性命的突然离去,他们预感到了要以同样的结局全军覆没! ji斗,人与天地的ji斗。这一路官军,一个都闯不过这里鬼见愁的天险! 表面看来,千村万落生荆杞,一望无垠的未知领域,不像沼泽荒那样是慢慢地把人拖进去吞噬,不像死亡之谷那样是人为的机关陷阱——这地方是一踩进去地面就忽然裂开,然后两侧像生出了锯齿般猛地钳住侵略者的双tui,一个瞬间嚼断成一半,再一瞬又是一半!直到侵略者消失之后,那裂开的缝隙骤然再合上,寻常得不lu一丝痕迹——杀这么快,嚼这么干净,仿佛没杀过人,所以最是骇人。 哀嚎声,不是死者罹难时发出的呻yin,是生者看见死亡迫近却无能为力的鸣泣! “他们进不了,却也退不走了。”青龙带着一丝敬畏说,“因为,这个地方醒了。” 林阡显然惊疑。去年yin儿被慕二掳到桃源村的时候,他曾和yin儿一起在断崖附近遭遇了鬼打墙,好像就是在这个地方,肯定看到过这个裂谷,当时虽然yin儿身上有浓郁的断魂香,却也没能掩得了这个地方独特的草木气。按照青龙现在的说法,这个地方,当时还没有醒,但现在,醒了。 “百印裂谷。”身后不远处,林美材说出这里的名字。这个裂谷,本就是从地平线上坍塌摔下去的,它的断裂,造就了魔村的地形跌宕,决定了断崖的居高险要。 这个地方,在任何人的地图上都存在,却没有名称,甚至连诸葛其谁都不清楚它还有这样的用途。 “先前我路过此地,并不知这里隐藏天堑。”林阡看向林美材,不无疑问。 “自然是隐藏的,投以实用的权力,cào之在我。”林美材一笑,枭雄气概。 “怎么?”林阡蹙眉。 “这百印裂谷,是魔神殿下赠给邪后的嫁妆。”青龙解释说。彼时大战已经进入尾声,慕二、诸葛其谁、何慧如先后会合此处。 林阡一怔,心底震惊:“这百印裂谷,当时你被我打到绝路,都不曾拿出手来……”今年二月,他统帅盟军收伏魔门之时,邪后曾众叛亲离、走投无路,若当时她将他引入这里,恐怕战事还要改写…… “当时的魔王,不值得我拿出如此珍贵之物。”林美材无悔一笑,转过身来看着何慧如,“慧如,你说得对,何必在对面找,我魔门就有他林阡的矛和盾。黔灵之luàn,你是他的盾,今日魔城之战,便让我做他的矛。” 慧如脸上向来没有多余的表情浮现,但灵魂却如琉璃般透澈晶莹。 一个是五毒教诸事冷漠的圣女却为他舍生忘死,一个是魔门不让须眉的邪后却甘心把嫁妆都搬出来,林阡看着对面两个情深义重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忍心说出一个“可是”来拒绝。 “可是,那也只是建立在yin儿去世的基础上。这世间,唯有yin儿一人,才能既做你的矛,又做你的盾。”林美材洒脱地笑着,回头注视着他,早已读懂了他和yin儿之间更加情深义重,所以为他把拒绝的话也说了出来。此情此境,平日就不善言辞的阡更加说不出一句话。 林美材笑容渐隐,话锋一转:“但是林阡,你可以拒绝爱,但必须接受情。”云淡风轻的语气,不容辩驳的口wěn。说罢,挥手一指,披风扬起,魄力十足,王者威严,“我就是要让你林阡看清楚,你无需亲自动手,魔门也能自我安定!愿为臣民,绝非累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慷慨请战,已经在对林阡保证:魔门是沾满了毒药的美味,除了你林阡之外,谁都碰不得! 而当他看见了百印裂谷周边魔军的大获全胜,怎能不像对寒泽叶、祝孟尝、海逐làng那样,自此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给的军队。 “好!既然你们愿臣,我也甘愿为君!”这意气风发的一句,当初他答应成为魔王的时候曾经说过,说得是那样感伤和勉强,但此刻他重新答应的时候,只有这满溢的一腔热血。 当然绝对互信,怎可以小看他的魔军,怎可以视之为后顾之忧! 魔城之战惨烈结束,官军撤得一干二净。魔门终于恢复安宁的那一日,没有预期的阳光普照大地,反倒下了一场小雨,整片安详的魔村,被笼罩在一层丹红sè的烟雾里,庄严神圣。 王默邨、郑宣城、吴冒先、李云飞、周存志、辜听弦、田若凝。黔西之战官军的所有主帅,或身负重伤,或沮丧离场,或九死一生,或战败被俘,或无功而返…… 即便一个月来田若凝一直力压林阡,但当他决定卷甲束兵折返川北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告了苏降雪之惨败。 期间也传来消息,由金陵、厉风行参决的与控弦庄之战,也已以渝州为中心席卷了大半个川蜀。金国jiān细落网无数,曹范苏顾,自然有人惶惶不安。 谷内义军,度过一月动dàng,早就在盼望林阡回归;川地联盟,历经一月休整,也已然磨戟拭刃、枕戈待发;身处黔西众位将士,更是归乡心切,士气高涨。 又确实如邪后所言,因为“魔门”这个媒介的加速,林阡对官军直接就撕破了脸,没有半刻的迂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曹范苏顾都必须接受了。朝廷恐怕不会管,想管怕也管不着。 不可能千里迢迢去找朝廷做靠山,川黔一带能打的官军经此一役也吃够了林阡的苦谁都不敢再站出来。曹范苏顾,若还想铲除林阡,就只能去找他的老对手,金人们。第一个要找的,就是金国号称最大的jiān细集团——控弦山庄,以及屡战屡败却越挫越勇的南北前十。 但这种不上台面的合作,绝对不能成大规模。 曹范苏顾显然懂这个道理:和金国组织的合作决不能逾越某一个度。万一不慎留下过重的痕迹,给一些所谓的同僚抓住把柄,不需林阡来杀,自己踏上死路。 多少年,军务总被政务所误。 第525章 心随羁旅 黔西战luàn勾销,川北之争待定。走是一定会走了,临行之前,还需考虑的就只有一个问题,要投入多少兵力来帮魔人重建、怎样部署、如何襄助。战争过后百废待兴,实则比战争本身更费心力。 晚风习习,星河浩淼。林阡搁下繁重的事务回到寒潭,却不像往日一样迫不及待想见yin儿。 相见时难别亦难…… 明早就将率军回川,如何对yin儿述说这种前所未有的离别?在yin儿万念俱灰孤单怅惘的此时?这几天,她虽然还在主动服药苟延残喘,但他理解,她的心,一定还在脆弱的极限,崩溃的边缘。 脑海中,眼前,心里,无处不在是那天yin儿在寒棺内绝望至极的泪眼。 寸步难行。步步为营…… 然而寒棺竟这么快就到了,感觉比以往的距离缩短了不少。“主公”“盟王”声一片,早就是对她的通传。 他收起所有愁绪、做妥一切准备,正待迈入冰窖,意料之外一团红影窜出来,迎面直扑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yin儿又是哪个?幸好她此刻要力气没力气,要速度没速度,否则阡拳一握手一狠,必定将她误杀。 “差点当成偷袭,一刀就砍上去。”他皱起眉头,语带苛责,看她换了一身红衣脸上挂着笑容,他忽然心情大好,一个瞬间而已。 “这么温柔的女孩子,你也舍得砍。”她颊上掠过一丝红晕,什么不好用,偏用温柔来形容她自己。 “yin儿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个‘温柔’。”他摇头哭笑不得,不愿她有片刻劳累,即刻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放到寒棺里去,好好端详了一番,“怎么换了身衣衫?” “原先那身太不吉利。换件衣衫,转转运气。”yin儿笑笑,伏在棺壁托腮看他,“这件新衣,就是你不在的这几日,杨夫人她赶制出来的,又合身又好看。” “哦,杨夫人。”阡提起她来就赞不绝口,“早先我看她行事粗犷,与致诚恰好个性互补。后来又听说致诚常年在外征战,是她把家务cào持得井井有条。唉,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性子旷达、女中豪杰,可内在却是心灵手巧、贤良淑德。” 早注意到yin儿这孩子逞强,她一听见他这么赞扬杨夫人,随刻就来了劲:“我,我也可以贤良淑德……” “是吗?”他敛起笑容,趁这机会轻声向她述说别离,“那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看看你的贤良淑德啊。想必,到时又会有几件破损了的衣服,旁人可没有资格为我补。” 她听罢愣了许久,才终于悟出前面的话是为了铺垫这一句,虽然料到他要走的,却没想到这么快显然舍不得。心里不想让他牵挂不想让他不安心,可是眼泪不受控地就要落。她赶紧背过身躲避他的眼,把这些眼泪给闪过去了,收拾了心情转过脸配上个极度虚伪的笑:“你,你进来。”林阡今夜来就是要陪她的,当即应允,跃入那棺材里去。 “背过去,趴下。”她低声说。他一怔,不知yin儿要做什么,却令行禁止。 寂静无声,他难免好奇,侧过头来,发现yin儿手上握着一根细针,正安安静静地,对着冰窖里的灯火引线。这情景入了林阡的眼,纵然这双眼平常充斥战意,现如今也是满溢柔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我这几天,正巧在向杨夫人讨教针线。等你走后,继续问她学习女红,想必生活不会寂寞。”yin儿抓住他的这件衣服,“正好背面破了个小洞,给我练练手吧。” 说是练手,还真没谦虚就是练手,yin儿这个家伙,刚刚真白赞她了,她哪是在缝补衣服,几乎每穿一针每扎他一次。她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每缝一针都要停很久去思考,然后下定决心缝下一针也就下定决心虐他下一次…… “疼么?”她窘迫地问。他真不忍去打击她,可背上伤势本就不轻,经不起这种待遇,叹了口气:“你究竟是在补衣,还是在补我?” “谁教你一定要让我六十岁后服shi你,到时候一定是这个景象,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yin儿撅起嘴,恶毒地说,“搞不好哪一天,你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我这老太婆的针下。” “贤夫毒fu,真是孽缘。”林阡笑叹了一声,侧过脸来,“喂!” “嗯?” “老太婆。”他低声轻唤这个独特的称谓,“我有个疑问?” “问。” “为什么你补衣服要穿在这个人的身上补?”林阡笑着问。 yin儿一怔,霎时面红,迟了半晌:“唉,我是不是很笨?” “是很笨。”阡点头,坐起身转过来,一边脱衣一边带着些责怪,“对有些事,确实很笨。” 她赶紧帮他脱衣,可不知到底是怎么干的,竟将他里外一起拽了下来,褪到一半才发现他衣衫只剩半遮,两人同时一惊,yin儿直愣愣盯着他锁骨那块,当场垂涎三尺目眩神痴,林阡轻咳一声,她才缓过神来,更加面红:“唉,我是不是很sè?” “是很sè。”阡微笑,将衣衫扶上肩头,“对有些人,确实很sè。”忽然打了个寒颤:这一幕好生奇怪,不该是调过来发生才对吗? “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天亮之前,我一定给你把这衣衫补好。”嬉笑之后,她把那外衣抱在怀里,似当成一项任务要完成。 “yin儿!不必!”他脸sè一变,即刻要制止她。他不想他随便说的几句话,竟对yin儿影响得如此彻底,若真这样,根本起了反效果。 “不,必须的。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yin儿坚决地、认真地说。林阡神情一凛,恰在这时,那衣服的袖子里,忽然掉落出一样物事,yin儿微微一愣,将它拾起来:“原是只泥捏的小猴子。” “是那日断崖围剿,牺牲的一个将士的,迄今为止无法证实他的身份来历。他临死时手里还攥着这个猴子。”阡缓过神来,叹了口气。 “明年就是猴年,川黔一带,确实有不少集镇的店铺里卖这些玩物。”yin儿点头,“那个将士,一定是想把这小猴子带回去,送给他的孩子……可惜……” “yin儿,我负的人太多。”阡轻声道,不无负疚,“他们与我在绝境里共同患难,终于我九死一生他们却全部牺牲,连姓名都无法知晓,亲人也难以照料,唯一那个留下姓名的景岫将军,据说回去就要和他的未婚妻子成亲……”yin儿听的同时,眼圈一红,林阡凝望着她,极尽心痛,他何尝不是也负了她:“yin儿与我在逆境中同甘共苦,对我说同在悬崖上如果我跳下去你也一定会一起,然则,如今我却独自往山顶上去,把yin儿一个人丢在了谷底……” “yin儿在谷底的时候,会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找到林阡为止。”她泪中带笑,“你便安心上去吧……” “教我如何安心,yin儿哪里有往上去的动力……”阡对她那天的消极悲观始终耿耿于怀。那天yin儿说,建功立业是她活下去的动力,现在这个动力却没有了,所以活不下去了…… “糊涂鬼。”她一愣,浅笑着抱住他胳膊,“建功立业确实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但你林阡一人,就已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笑着转过头去,轻抚放在身后的那件衣衫:“我原先的理想,是可以像男人家那样地驰骋疆场,若真的再也做不了……女子的心灵手巧,我照样学。” 却没注意到林阡脸上的表情,她刚侧过身去,便被他紧紧抱住:“yin儿,若不实现你的理想,我的理想又怎能算实现……那天你在我怀里闭上眼,我第一次尝试一个人站在短刀谷,我才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没有兴趣站在那里……”yin儿一怔,他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流lu,如此深情的倾诉…… 又听他轻声要求了四个字“等我回来”,yin儿当即点头,转过脸来,微笑是对他最好的保证。 “等我回来。”林阡真挚许诺,“等我下次回到黔西的时候,定要把一个活蹦luàn跳的yin儿带出寒潭,带去短刀谷里、住进我们的新家。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翌日,天很早便大亮,yin儿和林阡二人,一个坚持要把衣服补好,一个声称不枕着对方就睡不着,所以几乎一夜不曾成眠。终于林阡穿上那件缝着yin儿无限期待和深情的衣衫走出寒棺,十九关这里送行的兵马也已恭候多时,一时人声鼎沸。 此番危机过后,不少军队要返回川北,因此驻守寒潭的人马相对减少,恢复成战前的杨致信、向清风和魔军三支。他们要担负全力守护yin儿的职责,所以只能跟随yin儿一起,送林阡到十九关边界。 yin儿瞥见自己身后是林美材、何慧如、青龙,把林阡送到关外海逐làng、杨致诚、田守忠的簇拥,微笑戏言说:“只觉得川北是你的朝野,黔西是你的后宫。”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少贫嘴。”林阡微笑轻斥,转头看向林美材:“便由戴宗、钱爽、祝孟尝和陈旭,协助诸葛军师恢复魔门。” “足够了。”林美材信心十足。 “等我下次回到黔西之时,希望能看见魔门恢复元气。”林阡倍感欣慰。 “一定。”林美材笑起来。 “只投入这么些?够吗?要不要再多留些人?”yin儿一愣。 “若非泽叶伤势严重,本也想把他留下。”林阡说。yin儿一怔,走神:什么时候把寒泽叶叫这么亲热了,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 “其实,让孟尝他们留,已经是不顾他们思乡情切。”林阡叹了口气。 “总觉得不够多。”yin儿对魔军显然不及对盟军信任。 “没必要。”林美材从后面搂住yin儿肩,笑着拿她的话堵她的嘴,“给后宫的投入,怎可以比朝野更多。”yin儿当即哑然。 林阡看了yin儿一眼,教她女红的有了,跟她斗嘴的也有了,那他便放心多了,当时处在人群中央已经离她很远,却还是停下脚步转身遥望着她。十九关内外,霎时一片寂然,诸将哪个不明白,林阡yin儿分不开。 “回去,好好补一觉。”本以为他们有许多送别的痴缠,却听林阡淡淡命令了只此一句。 她一怔,点头答应,立即止步,他一笑,转身离去,率众出征。 君若飘蓬,我为草芥,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yin儿淡然目送他远行,无需再诉什么离别之苦,只因她的理想,千山万水,半刻未曾与他分离。 心随羁旅去,梦绕神州路。 第526章 孺慕之思 川北的冬天频繁下雪,好容易盼到个大晴天,偏偏天气愈发地冷了,兰山要帮樊井大夫去观察一些将军的伤病情况,所以携带药箱呵着气一路小跑,从石中庸、陈静、郭子建,辗转到萧溪睿、谢云逸、百里笙,每个都极其重要,所以每个都不能怠慢。忙到傍晚掐指一算,还好只剩一个杨宋贤了,兰山立刻朝杨宋贤所在的许从容驻地奔。虽然刚到短刀谷不足半年,兰山早已认清了谷内的每一条路,也知道哪些地方可以随便出入哪些地方不能胡luàn涉足。 虽然走走跑跑是暖和得很,可兰山心里还是觉得阵阵冷清,最近这段日子,盟王不在短刀谷里,总觉得盟军和林家军都少了主心骨似的;盟主她也要没有回来的音讯,所以兰山积压了这么多八卦在这边没有共鸣——现在才发现,盟主是她的知音人啊。 “冷清!”兰山叫苦不迭。川北最近处处闻见剑拔弩张,每个人都行sè匆匆不怎么爱讲话,临近黄昏,在外面行走的人肯定更少了。 正往许家的方向赶,忽见一窝蜂群众奔过身旁,朝南赶去争先恐后状,根本无视她的存在,甚至有些把她挤倒在路边上。男女老少,倾巢而出…… 这样的趋之若鹜,并非只发生于普通群众身上,兰山定睛一瞧,偏就有不少战将或者谋士,比如小秦淮军中的南龙南虎、言路中、殷柔、和琬,淮南十五大帮的莫非、甚至……司马帮主?!循声望去,兰山吓了一跳,那边人更多!看他们没有半点悲伤的表情,显然没发生什么惨案,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夹道观看? “兰山大夫,你可曾亲眼见过他吗?”和琬面带憧憬问,仿佛这个“他”是个传奇。 “谁?”兰山正待要问。什么人害得这么多人不务正业。 “‘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他,可是短刀谷里的子都啊!”和琬说。 兰山一怔,来了精神:“哦!你说寒泽叶!?”这个人,据说确实令谷内众多男女都痴mi不能自拔,初来乍到的抗金联盟,明显也听说了这个人的美貌,出于好奇想一睹芳容。 “我也没见过他,怎么?他回来了吗?”兰山奇问。 “回来了。盟王遣他先行。”和琬点头,翘首以盼。 “好啊!早就想见一见他!”兰山当即就不务正业,把杨宋贤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月来一直照顾着杨宋贤,她跟他关系熟得就像兄妹一般,想来迟到片刻他也不会生气。 “到了到了!”“来了来了!”人群忽然一阵sāo动,这sāo动从南到北电流般传递,一下子热情从冰点直升到鼎沸。可以原谅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然而,场面瞬息大luàn,兰山本想站在原地瞻仰,哪想到陡然间南边那群没看够的又挤到北面,全压迫到自己与和琬身前,和琬踮起脚尚且很难看见,兰山才十岁的孩子哪里够得着…… 兰山偏不妥协,看不见就借着身形往前面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丝亮光,心中一喜,还没站稳,竟被后面的人推出道中来,同时路中央正巧驰来一匹战马,眼看就要碾到兰山的身上,兰山大惊失sè,马上的兵士显然始料未及,也是惨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危难之时,听得一声轻吁,那战马长嘶一声,倏然被人扯停,兰山紧张抬眼,看见那勒住缰绳出手救了她性命的人尚坐在紧随而至的另一匹马上,蓝发轻扬,白衣翩然,如此纤妍,不乏英气,不是寒泽叶又是哪个,霎时兰山就惊yàn呆了。 “这般危险场合,弱小岂可涉足?”寒泽叶说这一句,不知是对兰山说,还是对短刀谷那些人说?谁都不清楚,但不管对谁说,都听得出对弱者的关心和爱护。曾经,他为了要给弱者赢得强权,不惜极快地发动兵变以主宰短刀谷,早就是个直追林阡徐辕的人物……容貌飘逸的他,内心狂野的他…… 他没有多留这里片刻,没有多看谁一眼,一记马鞭抽响,策马迎风疾驰。 人影轻盈俊美,身后兵马整肃,背景晚霞满天…… 这声马鞭一抽,兰山心就一动,许久才缓过神,说出四个字来:“天人……尤物……” “真值得大家不务正业。这寒泽叶简直比女人还美!” “长得漂亮,武功高强,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之人!” “盟王真是好福气!” 这天傍晚贺兰山来看杨宋贤时,张口闭口就这三句话,前两句就已经很令宋贤受不了了,第三句更加令他哭笑不得:“武功高强也就算了,长得漂亮,跟盟王福气有什么关系?” “咦?你不觉得到战场上一字排开,身边站的全是既有英才又有美貌,那盟王会多有面子啊!?美人出战,既有战争意义,又有观赏价值……”兰山心情亢奋。 “看得出来,你对盟王,有很强烈的孺慕之思……”杨宋贤叹了口气。 “嗯,孺慕之思。”兰山忽然一愣,“什么叫孺慕之思?”杨宋贤冷汗直冒。 “算啦算啦,我读的书少……不过,应该不是爱慕的意思吧?”却一点没影响兰山的心情,她继续笑容满面地感慨:“可叹也可叹,盟王身边爱慕他的女子那么多,他却谁都看不上眼、独独要爱盟主一个。” “这么爱老婆?那岂不是……不适合做主公?”杨宋贤一怔,沉思,“做主公的人,应该理智多于感情,公事高过si事……” “哪里哪里,盟王他对部下,对战友,都特别特别的好,就像对妻子一样的爱。”兰山连连摇头,“我记得莫非将军si底下还曾玩笑过,说盟王的大老婆是盟主,二老婆是海逐làng将军,三老婆是杨致诚将军,四老婆……” 杨宋贤完全听岔了,这当儿大惊失sè:“不会吧?!不爱女子的原因,原来在这里!?” “是真的特别特别好,尤其是对杨大哥你!”贺兰山说罢,杨宋贤五雷轰顶,面如死灰:“啊!?” “盟王他,与你的一切,看来你都不记得了……”贺兰山叹了口气,忽然神伤,“我虽是旁观者,却也看得出来,盟王他,把兄弟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就是他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兄弟,所以……” 所以盟王把yu泽姑娘都让给了杨大哥,她本想说下去,可是说了又如何,宋贤全都不记得了,现在她在说,可宋贤却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对了,兰山,这几天尤其要注意,千万不要luàn跑啊。”宋贤忽然说。 “怎么?”兰山回过神来。 “盟王就快回来了。”杨宋贤说,“我听人说,曹范苏顾狗急跳墙,搞不好会拿无辜下手……总之,你这几天尤其要注意,吸取上次火灾的教训。” “怕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兰山永远乐观向上,无知无畏。 第527章 开门揖盗 “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luàn注。聚万落、千村狐兔……” 虽然刚回短刀谷一天,寒泽叶心中最深切的体会莫过于此,尽管表面看来林阡在哪战luàn就在哪魔门遍地战伐,但林阡不在短刀谷里短刀谷也完全不像想象中那般安宁,反倒更加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这段时期内,很明显曹范苏顾和魏紫镝都在拉帮结派招兵买马。另一方面,利用义军制度的缺陷,hun入谷内的“狐兔”也越来越多,虽还未掀起特别大的luàn子,却明显搅得短刀谷乌烟瘴气、人心不定。 由立场和信仰所引起的矛盾根深蒂固,林阡、苏降雪、魏紫镝都不可能相互让步,既然如此就只能从三个斗争到只剩一个,来自金朝的jiān细或高手们,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夹缝生存。天骄向寒泽叶分析过最近的川蜀形势,也提醒寒泽叶短刀谷外敌良多,但明目张胆者寡,暗箭伤人者众,果不其然,去樊井大夫那边取药的路上,寒泽叶就碰见了一个,轻功还很优秀。 这天,杨宋贤孤身一人在道上走马之时也难逃噩运,昨天刚警告兰山要小心jiān细,今天自己就真的“是祸躲不过”了,那jiān细武功一流,不仅从他手里逃脱,还朝他放了一暗箭。宋贤见那箭头有毒,赶紧就近去找樊井诊治,樊井一瞧,淡淡说了句“要刮骨疗毒”,吓了宋贤一跳。更吓宋贤一跳的是,樊井自己没时间,所以要兰山来做这个事…… 于是半晌的时间,就听见宋贤一个人在大呼小叫…… 兰山边替他刮骨边受不了这噪音,赶紧道:“嘘……安静点安静点!旁人听见了还误以为我医术不高!” “拜托,我是人啊!我疼了不叫我是死人啊!”宋贤惨叫,“你医术,本来就……” “你一定没体会过世界上最疼的感觉是什么!”“是什么?”“是疼得没力气叫疼了!” “兰山大夫为什么把杨少侠用绳子绑着?这样利于恢复伤势吗?”有个叫唐羽的shi卫远远看见了这一幕,奇问。 “不系牢固定了,他一动恐怕就刮不好了。”兰山解释说,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看着杨宋贤,“实在没见过像大叔您这样的,受个伤叫上半天。我认识的那些将军,个个都英雄盖世谁怕这些!” “我不叫疼,衬得出他们的英雄盖世?”宋贤骂道,“无知少女!” “你叫我什么!”兰山大怒,“什么无知少女!”甩开他手臂以作威胁:“你这病人不合作,不给你治了!” “你……你……”宋贤疼得龇牙咧嘴,“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唐羽,你说是吧!” “我觉得兰山一点也不凶。就算凶,也不会嫁不出去的。”唐羽说罢一愣,忽然红着脸跑了,剩下兰山灰溜溜站在原地,宋贤则哈哈大笑。 “樊井大夫可在?”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兰山宋贤齐齐看去。 是纯蓝sè的发,美如冠yu。兰山惊了一惊,只顾着看他忘记回答。 是男是女?翩若惊鸿。宋贤怔了一怔,疼痛感骤然轻了。 “不,不在……您,来找他为何?”兰山赶紧埋头为宋贤治伤,是被他的美慑得看都不敢看。茅屋前后左右,不知何时聚上来一大群人,美貌的效应真伟大。 “他在何处?我去找他也罢。”寒泽叶问。 “不必了,等等吧。”宋贤虽然失忆,还是残存着一丝气概,足以与寒泽叶平等对话。 寒泽叶显然不想多待,无奈实在光彩夺目,观赏的人随着时间推移是越聚越多,大夫伤者,应有尽有。寒泽叶偶尔皱眉,却不忍斥退任何人,只能找个角落坐下。 忽听一声战马嘶鸣,坡上顿时尘沙飞扬,远远近近所有的围观者,一瞬间自动自觉散了个无影无踪——那人把战场都搬来了,这些人哪还有欣赏的闲暇。 “寒将军可在此处?”伴随着战马的yin啸,传来一个比寒泽叶更熟悉的声音,期待已久,早该回来!兰山大喜过望,抬起头来看向门外一人一骑:“盟王!” 寒泽叶当时便站起身来:“主公,你也到了。” “是啊,刚到片刻,见众将都在独独差你一个,便猜你是到樊井这里来了。怎样?日夜兼程,伤势可好?”林阡从马背跃下,龙骧虎步,啸吒风云,气势威武,王者风范。明明寒泽叶行事果决相貌上虽柔不弱,但被他林阡一照映,完全气质偏yin。 兰山又把宋贤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忙不迭地蹦跳到门口去迎接:“盟王,可把盟主姐姐她带回来了吗!?”左顾右盼,却没盟主身影。 兰山一看见林阡便滔滔不绝,泽叶也站在他身边讲了不少所见所感,宋贤被绑缚在原地苦不堪言,良久,兰山才忆起宋贤来赶紧转身询问:“杨大哥你还好吧!?” “好……好……”宋贤面sè凄苦。 “宋贤!?”却看林阡脸sè全变,霎时欣喜若狂,全然不顾兰山泽叶,立即冲到他身边来,既ji动又高兴,拍不了他受伤的肩背索性就一掌拍在了案上,爽快之情溢于言表:“你小子竟然也在这里!当真意想不到!” 宋贤被吓了个半死,面如土sè直瞪着他:“我……我……盟王?!” 兰山一惊:怎生盟王像毫不知情似的? 兰山自然不知,半年以前,yu泽为了成全林阡和yin儿,刻意编造了一个宋贤恢复记忆的谎言,让林阡把前尘旧事都忘却,好重新踏上新的征程。待到林阡九月打入川北,又因yin儿生死未卜,yu泽依旧选择骗下去,好让林阡看见她的时候,以为她和宋贤都可以获得真爱得到解脱,所以一点愧疚和留恋都没有……而那晚在死亡之谷,蓝yu泓去给林阡添衣的时候,差点就将谎言拆穿,却恰好遇见孙思雨和秦毓秦敏两兄弟,交谈被打断……所以第二天一早,林阡就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了川北驰赴黔西。于是,yu泽的一片深情,再一次被擦肩错过…… 此时此刻的林阡,却显然是再糊涂也发现了,发现了这个陌生的称他为盟王的宋贤,发现了他满面的惊慌失措和抗拒排斥,发现了他根本不认得自己恐怕连yu泽也真的忘了! 发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狠心和绝情。 颤抖的右手,离开宋贤身侧的木桌,林阡不lu神sè地转过头去:“兰山,替他疗完伤后,立即去谷北见我,我有话要问。” “好……”兰山一怔,不解其故,却点头答应。 是为九月之末的川北大火。 林阡一回川蜀,便立即从天骄口中得到了火灾详情的描述。那场火发生于短刀谷“万尺牢”、“青枫浦”两处,损失也集中在百里笙、洛知焉、景州殿这三个毗邻家族,火势之大,前所未见。 奇也奇在,这场火不符合曹范苏顾一贯的作风。如果是以前的他们,虽然可能会和金人合作,但只会暗中放火,不可能造出那么大的祸luàn,引发那么明显的sāo动——天骄不无疑huo地说:“那夜有不少控弦庄的jiān细,被秦毓召集,大张旗鼓闯入了景家和洛家,肆意烧杀作luàn。”在短刀谷中都能“大张旗鼓”“烧杀作luàn”,那要放肆到什么程度?听起来近乎荒诞! 更加奇怪的是,大火之中,景家和洛家这两个中立家族遭到了如此浩劫,百里笙这边却完全不是一个状况,“那晚景洛两家遭到秦毓扫dàng,百里家的牢狱则是被贺若松闯入,没有出现公然的烧杀抢掠,却也因为火势凶猛、烟气太浓,死伤了一些人。那场火过去半个月后,走到焦土之上,还觉烟气刺肺……后果甚为严重……”显然令人很蹊跷,同一场火,为什么义军这里没有出现同样大片的兵马?“有传言说,贺若松之所以没有暴lu出大片的兵马,是把金南前十的高手们暗中chā入了义军之中,企图用这些高手实施更大的摧毁计划。正巧最近几日jiān细猖獗,反而验证了这种传言。” 也就是说,当夜短刀谷中的那场大火,确定的主帅就有贺若松和秦毓两个,两者的处事方式不一样,秦毓偏于暴戾野蛮,给景家洛家造成的是直接的摧毁性攻击,而贺若松行事稳健却毒辣,给百里家留下的是长时间的惶恐不安。相辅相成,相互加重。却又存在着太多的蹊跷,引得众说纷纭。 林阡更听得出,一个月来,天骄忙于重建“万尺牢”是何等辛苦,期间,天骄也不是没有调查过火灾详情,但当夜的幸存者,要么是狱卒,要么是群众,九死一生,很少有人愿意重提梦魇,天骄一直都是si下调查,大体清楚之后便停止了征询,不再打扰那些人免得再碰到他们伤处。这种做法,是天骄体恤人情。 但鉴于目前狐兔横行、人心不定,是时候该平息恐慌、驱除惶恐。林阡明白,当前这个关头,必须找一些目击者出来,集合在一起,在所有家族的首领面前公开地陈述事实,如此,才能止歇揣测、安定军心,一劳永逸。据天骄所说“兰山大夫也是当夜的目击者,她见过贺若松并在他刀下逃生”。林阡对别人愿不愿说没有把握,但是这个天性乐观的兰山,一定不会介意回忆当夜的惨景,所以绝对不会漏了她一个。 “天骄,既然我们不能掩住谣言者的口,那便让愿意讲的目击者讲出来,让一知半解的,和一无所知的,一次就掌握真相。”林阡对徐辕征求同意时,曾如是说。 公开当夜详情。——这是川北军和黔西军会师之后,林阡要做的第一件事。事情发生了一个多月,不应该再七嘴八舌,更不能以讹传讹。黔西军有权知情,川北军必须笃定。 处理完宋贤箭伤,兰山立即来到林阡所在的“锯làng顶”,受宠若惊竟然众将都在,因为人数太多个个都英雄盖世,所以像萧溪睿谢云逸那么身份尊贵的甚至都没地方坐。感觉这里真是虎踞龙蟠!兰山不禁发自内心地为盟王骄傲。当时百里笙已经向林阡坦白了死伤人数和具体损失,兰山来的再巧不过。 “据说贺若松救冷冰冰之时,砍伤过一个正在给冷冰冰送饭的小女孩……”寒泽叶看到贺兰山的时候一愣,回忆起天骄告诉他的话:“难道,是她……”望着这个活灵活现的小姑娘,哪里像受了伤的人。“弱者”的印象,瞬即被颠覆。 “是啊,之前就送过好几次,已经和她说得上话了。那天原本是鼓足了勇气,想与她相认的。却忽然失火了……”兰山才知原是为川北大火之事,“她说,她跟我,很是一见如故。” “若非冷冰冰想要留你活口,贺若松就真的犯下大错,再一次,差点置亲生女儿于死地。”林阡叹道,“他贺若松英雄盖世,谁想到会这般可悲。” “不过,他最终也没有犯下错啊,那就没什么可悲。”兰山一笑,徐辕一怔,这小姑娘好乐观的心态,旁人提起那场大火,都是三缄其口,惶恐不安,她却如此…… 林阡点头,面sè温和:“可以给大家讲讲吗,贺若松他到底带了多少人?” “只有他和十几个接应。那些接应武功都不甚高强,大多数当时都被狱卒杀死了。”兰山如实叙述。 “他们劫狱之时,火势已经很大。有人潜入狱中,剩几个继续放火……”“确实不像景家洛家那样有大片兵马,但火势比他们那边要凶。”“不止放火,他们还投毒了……”见贺兰山都能开口,另外一些被找来的幸存者,终于也启齿回忆当夜,他们亲身经历的讲述,比任何传言都真实。诸将在旁倾听,皆觉身临其境,不禁义愤填膺。 “可见贺若松放火,纯粹是为了制造慌luàn、方便劫狱。”徐辕也解释说,“他本身没带兵马随行;火势凶猛是环境所致;连投毒都用到,是为了给劫狱增添把握,更加说明了贺若松身边无一高手的事实。” “既然如此,各位应该都已经了解,关于‘贺若松率南前十侵入短刀谷’的传言无凭无据、子虚乌有。而且,我得到厉风行和落远空的最新回报,南前十目前还忙于寻找着他们失踪多时的小王爷,不可能有侵入短刀谷的意图。”林阡本意在此,“近来谷中jiān细猖獗,也绝非南前十的高手在酝酿着什么摧毁计划,而是控弦庄早先送入短刀谷的jiān细在相互接触。众位无需惊慌,做好防备即可。” 叙说之时,林阡看了莫非、李君前一眼,他们和目前已经回到白帝城的风鸣涧一样,早先就已经接到号令,在厉风行金陵对付控弦庄的同时,一旦发现贺若松异动,立即一同应付。盟军根本无所谓传言是真是假,但短刀谷的各大家族在意,所以林阡澄清谣言,完全针对于各大家族。 许从容、郭子建、寒泽叶、萧谢杨田、百里笙、宋恒、范铁樵、塑影门,此刻这些家族首领,终于纷纷点头。 孙思雨刚刚到场随便找个地方站着,看见身边有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好像行动不便,不禁想起自己弟弟孙寄啸,俯下身略带怜惜地问他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受伤的,他转过脸来朝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动不动。孙思雨一怔,立刻伸双手把他的头扳回来:“太不礼貌了!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正巧当时林阡说完话众人鸦雀无声,孙思雨的声音响彻屋舍。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过来,孙思雨大惊失sè。 “你记好了!我叫辜听弦!”他恶狠狠地回答了她一句,眼神不可一世。 “然则我还有一个疑问,怎可能同一场火,一方出现了那么多的兵马,一方却什么兵马都没有?总觉得,这样合作十分可疑,不知曹范苏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chā曲过后,百里笙蹙眉道出疑虑。徐辕一怔,也说出他最后的疑问:“我一直觉得,贺若松这种暗中放火,才更像是曹范苏顾的本意,邀秦毓帮忙合作,反而节外生枝……” “其实,不是同一场火,而是两场。”林阡回答百里笙说,“贺若松和秦毓的两把火,是他们各自所放,分别针对关押了冷冰冰的百里家和关押了秦敏的洛家。手段完全不同,时间也有相异,根本不是合作。没人会这样合作。”续与徐辕对视一眼,“天骄说的没错,只有贺若松是他们的本意,秦毓此举,纯属画蛇添足。” 范遇点头补充说:“确实,南前十和控弦庄虽然合作过一次,却终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不可能次次都合作,各位都先入为主了。” “没有合作?你的意思是,曹范苏顾很可能只找了贺若松,秦毓他是不请自来?”徐辕一愣,“可怎会那么巧,不约而同也选在那天晚上?” 百里笙沉思片刻,说:“确实,秦毓放火,迟了贺若松一刻,倒也可以解释为:秦毓效仿了贺若松,见他放火劫狱,立即就跟着做。” “效仿者,一贯比被效仿的更张狂。”寒泽叶点头。 “他不效仿还好,一效仿就惹上了林兄弟,现在整个川蜀,都在清理控弦庄的jiān细,恐怕就只剩下短刀谷里面的这些了,最近这么猖獗,恐怕是回光返照啊!”海逐làng笑道,“这个秦毓,着实愚蠢。” 诸将的疑云都淡去不少,原先总觉得贺若松和秦毓的这场火有不少蹊跷之处所以难免议论纷纷,现在知道他们并非“合作”而是“效仿”,都豁然开朗。 天骄却还是叹了口气:“曹范苏顾,实在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林阡敛眉:“岂止是开门揖盗。”川北大火的实情,其实他不止看见表面这么多。 第528章 悬而未决 再往里推敲,贺若松和秦毓的一先一后放火劫狱,实际比合作或效仿还要复杂得多—— 京兆府“控弦山庄”,这个组织,高手远不如南北前十多,但比“含沙派”、“捞月教”和“绝杀”更加盛产jiān细,近年来安chā到川蜀的jiān细固然不少,却没有公然聚集到一起烧杀抢掠过半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在九月林阡入谷、川北之战打响的同时,作为五大杀手锏之一的秦毓秦敏兄弟出现了,他们到这里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和一些内应接触、酝酿、着手对短刀谷甚至整个川蜀掀起大luàn!这,是川北之战必然要尾随的灾祸……那晚林阡没有竭力帮洛轻尘追捕秦毓,也正是从长远考虑。 然而在短刀谷的地盘,贺若松尚且不敢随便作luàn,秦毓却敢,还比林阡想象中更快,究其原因怎可能是头脑简单!?加上秦毓那晚见过林阡一面,心里一定清楚林阡对自己会有印象会注意到,这种关头,为什么还敢顶风作案?冒着一个残害川蜀周边控弦庄据点的大风险?! 控弦庄,显然也在和短刀谷里的一个人或一方势力,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势力对控弦庄保证,只要他们肯听话肯合作,就一定能够在短刀谷中夹缝生存!那个势力和控弦庄的合作,必定比苏降雪和贺若松的合作还要早还要密切,所以控弦庄才有胆子那般嚣张!那个势力也确实足够强大,在大火过后,果然保证了火灾元凶的平安,迄今为止,无一人落网伏诛! 那个势力,又会是哪一家? 无论如何,那场大火,都像是对景州殿和洛知焉的下马威。又好像洞悉了苏降雪的目的,所以巧妙地躲在他背后出手。造成相同的恶果,得到更多的回报,却遭到更少的猜疑,一箭数雕。 能看到这个深度的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疑凶,都必定是魏紫镝无疑。目前中立的其余三大家族,程宇釜向林阡靠拢,洛知焉向苏降雪谄媚,景州殿没有做出任何表态……魏紫镝和控弦庄勾结,表面看来最合情理。 但是,会不会还有另外的可能…… 林阡正自思虑,忽然忆起yin儿笑他的话:“半刻就有三千个决定,所以向来喜欢庸人自扰。”从繁杂的思考中回过神,望向窗外天月的孤光,想起她来,不禁面lu微笑,自然而然。 然而短暂的温柔流逝,不绝的思念化为无声的叹息。又已经十个日夜过去了,不知道小丫头现在身体如何。 “天骄,还有许多事情悬而未决。”林阡转过身来,人群散去,独留徐辕一个。 徐辕点头微笑:“你平息恐慌的手段着实厉害,把一场火硬生生拆成两场,相互独立开来,便没那么可怕。” “旁人都需要笃定,止于那一步也便够了。去直面最终真相的,本该只有我和天骄两个。”林阡一笑。 天骄也走到窗前他的身边:“金人和曹范苏顾,一方要劫狱,一方要造势,显然早就一拍即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声不响地放一场大火,找不出幕后主谋,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贺若松的做法完全合乎这种思路……但偏巧那晚秦毓却大张旗鼓,不仅事后景家、洛家一直在追究,便连朝廷也引起了注意。一个月来,曹范苏顾比我们更加恐慌,他们必然也愤恨过,恨金人办事不力。我原先还猜测会不会是金人对曹范苏顾耍了手段故意节外生枝,但今天听你说秦毓是不请自来,我忽然就茅塞顿开。” 林阡点头:“如果我是曹范苏顾,我在大火之后必然要找贺若松理论,我会向他质问,我只让你贺若松放火,你为何把秦毓也一起带来还惹出大luàn。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我怎知道秦毓为何跟来’,‘秦毓与我贺若松无关’,所以,曹范苏顾应当早就知道了秦毓和贺若松不是合作而是效仿……甚至,秦毓不是不请自来,他是被人请来、蓄意破坏。” “是啊。秦毓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是不会有底气、更不会有必要蓄意破坏的……”天骄毕竟是天骄,似乎已有所悟。 “看来,天骄已经心里有数,那个强有力的后盾是谁。” 徐辕点头:“这场大火,看似对你敲山震虎,实则对曹范苏顾颇为不利,始作俑者,必然是魏紫镝无疑。” “未必……这场大火,义军要承受痛击、曹范苏顾要面临考验,什么损失都没有门g受的魏紫镝,反而最是不利。”林阡摇头,“凭魏紫镝那种人的机谋,不会在我和苏降雪都比他强的此时,引起我们双方的不满和重视,无心冒犯都尽可能回避,更何况故意招惹?” “怎么?难道你心里想的是别人?”徐辕一怔。 “不错,魏紫镝只是真凶事先就找好的代罪者、替死鬼,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双方都以为是魏紫镝所为,浑然不知魏紫镝也是受害者、被嫁祸。” “可是……整个短刀谷里,除了魏紫镝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做得了秦毓的后盾、敢跟你林阡对着干还算计曹范苏顾?”徐辕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没有第四方了。 “有。”林阡回答,“曹范苏顾。” 徐辕蹙眉,显然不解:“曹范苏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曹范苏顾?怕要分开来讲了……”林阡略带深意地一笑,“曹、范、顾之中,至少有一个,在一边画蛇、一边添足。” 徐辕先是一愣,猛然发现这个深层原因有利于义军,不禁喜形于sè:“你是说,曹范苏顾正在分裂?苏降雪的背后,有人在故意给他捣luàn,他越不想留痕迹,就越给他留痕迹?!” “这个可能,九成以上,而且,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分裂,裂痕就会越来越大。”林阡点头,“等一段时日,待火灾的yin影彻底消除、川北的人心安定,曹范苏顾的这些矛盾,一定会接二连三浮出水面。” “这,便是你所说的最终真相?”徐辕大致信服。 “是啊,有谁比曹范苏顾自己更清楚,他们快完了呢……”林阡叹了口气,“便就从这里开始吧。” 徐辕察觉到他话音刚落眼神中的一丝狠戾,他显然懂,林阡其实已经不是川东之战时期的林阡了。 尽管,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理想十分干净,哪怕过程艰辛。但当时的他,是无奈接受了nong脏双手的事实,现在的他,却是慷慨做好了沾满血腥的准备。 冷月的清辉,映照着他深刻的轮廓,这一刻,饶是徐辕也不得不叹,林家军蛰伏的这三年,甚至动dàng的这几个月,都没有白费。一切已经否极泰来峰回路转,属于他林阡的时代俨然来临。 “天骄。”林阡送他到阶前,目视他离开锯làng顶,却忽然出乎意料地,淡淡问了他一句,“这些日子以来,yu泽过得可好?” 徐辕心中一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遥望着他:“……宋贤不再记得她。”三缄其口,徐辕终于说出实话。难怪阡说有很多事悬而未决,原来还有这一件。yu泽,终究是他通往巅峰的这条路上,辜负的第一个女人…… “宋贤和我,都将有新的人生,可是,她却没有了。”林阡回味着yu泓的这句话,面容里不再有忧伤,却是种看尽世事的苍凉。 “给她时间吧。其实,她身边并不缺追求者……只要有一天她能想通并走出来。”天骄微微一笑,“yu泽那么聪颖,不会一直想不明白。” 夜幕降临,天气转yin,空中一片浑浊的厚云,林阡一个人在山顶打转,气氛很是yin森恐怖,偶尔掠过一只野鸦,以很luàn的轨迹刺破幽暗的树影消失不见。危险,好像就潜伏在身后、倏忽压迫到心间,似乎什么东西在狠狠瞪着他,或仇恨地瞅着世界。登临看脚下,飞旋沙尘中,是灰暗的死亡之谷,没有生命,没有活力,连仅有的溪水还是有毒的源泉,依稀是个下过诅咒的地方,往远处看,竟越看越深邃,越看越陷入,仿佛又置身短刀谷外的连绵群山,不得已听见虎啸龙yin以及野狼的空嚎和哀叫。蜀道。蜀道难。 正站在山头,忽然身后响起一串犹豫不决的凌luàn脚步,林阡转过身来,他明白她心里纠结的是什么,蓝yu泽,寒风之中,她一袭白衣,如人生最初的时候相见一样美丽动人,不同的是,她的美开始惨淡凄切,平添了一种苦涩和忧愁。这里配不上她,任何人都配不上她,这样一个清雅孤独又心地善良的仙子…… yu泽,我只是个最后一定会入地狱的人。 他与她正对面相视无言,多年的生死相恋,总是残留了一种相互间的直觉,直觉今夜彼此一定会遇见。这里,像极了瞿塘峡、滟滪堆,有一种末日气氛,却不失ji烈壮观,他很喜欢,她也是同一类人。 可是,遇见之后,竟不知向对方说些什么——当一个人心安理得地放下了,另一个人还一直在默默地奉献。 在得知宋贤的恢复只是个善意的谎言,过往的几个月关于yu泽的一切如cháo水般涌来,原来他以为结束的那些还远远未完待续,原来这些日子很可能她过得很辛苦忘不掉又不能靠近,原来她追求颠沛流离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他一个人。 很多事情,不是你放开手,它就能飞走。飞不动,就只会重重摔下来,你以为它早就不在视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有一天偶然低下头,你会发觉它一直落在脚边,从来不曾走远,竟然近在眼前…… 也许,她心里还有浓郁的牵挂,藏得太久,一直很想表达出来;但他,明白他再亏欠都应该尽快去了断,对yu泽,越狠心,才越救赎。 正待开口,蓦地眼角旁再次闪过一道凶险的yin影,那一丝不可捉mo的诡异像警钟般长鸣心头,黑沉沉的死亡谷像生起鬼火,绚烂而灵异,林阡怕yu泽遭遇不测,一把拉起她跃进死亡谷的丘峰之间——又有jiān细在会面! 死亡谷地势并不低,但之中多有土丘与石柱,在干涸地表中构造出复杂地形,乍一看去,是可以藏身的好地方,可惜,除了绝顶高手,没人能躲过其中的机关和暗箭。这个地方,名副其实,处处以死亡做陷阱。 那黑影窜到一座废弃的石像之后一直没有出现,yu泽随林阡一起屏气凝息,林阡明白,这个人步法灵活轻功卓绝在武林中应该是少有的天才,yu泽挽住他的手臂,许是紧张,自然而然就越抱越紧,他忽然平添一种歉疚,迟到了几年的歉疚,可是终于,事过境迁。 蹙起眉头,一阵不祥感袭上他心头,为什么这死亡谷就像一个luàn坟堆,刚才那黑sè身影,像鬼一样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yu泽,想问她害不害怕,她轻轻摇头,她真的懂他吗?所以她选择了短刀谷?还是、她和他的关系一向如此,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悬而未决…… “怎么样?”期盼已久的声音响了起来。对面至少有两个人。 “事情不太好办。厉风行和金陵实在厉害得很。我们的据点损失惨重,短时期内无法听您调遣。” 这两个声音一女一男,一清脆一浑厚,但都压得很低,饶是林阡,都听得相当吃力,心念一动,他知道他们都来自控弦庄。一个“您”字,说明那先开口的女子地位更高。 “早便告诉你和秦毓不要随便答应袭击洛知焉和景州殿,暴lu出你们的存在反而会引起林阡的重视。”女子说。 “当时他们向我们保证,有田若凝在,林阡一定回不来,所以……”那男子声音苍老,年龄应该四十以上。 “算了。其实林阡对你们的杀机,可能早在这场大火之前。因为,厉风行和金陵几乎没有在川北有过停留,几个月来一直身处渝州,我若是早先猜到林阡不止是为了让他们在唐门寻找解药,也许到可以提醒你们小心行动,也有我的错就是了。”那女子叹了口气,虽然她语气中尽皆遗憾,但林阡听她句句道破,知道这女子实在绝非等闲之辈:她是控弦庄安chā在短刀谷内的jiān细,她聪明到这样的地步,她本身地位又应该在秦毓之上……林阡心一颤,能凌驾于“五大杀手锏”之上的,控弦庄只有一个,那便是控弦庄的庄主,外号“银月”的那一个,原来就是对面的那个女子吗! 这个“银月”,也跟落远空一样,是从来不lu真容,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行动取消。”银月果决回应,“下次与曹范苏顾合作之前,必先向我禀明请示,免得再被他们所误。你们一次疏漏,就误了我几年的策谋。” “是。” 林阡听得心忧,这个银月已经在短刀谷之内这么久了,这次取消的行动策划了好几年,显然不小得很,虽然现在耽误,但一定不会白费。阡手一狠:必须擒贼先擒王! “还有,川东之战结束以后,小王爷失踪了这么久,一直杳无音信,王爷很是心焦,你将程沐空和八剑的旧部重新整合,放出去帮南前十寻找。切勿投闲弃置。” “是。”老者忽然叹了一声,“唉,据说小王爷的失踪,是被那个叫林思雪的女子you引,说要不做王爷,陪她làng迹江湖……” “竟是真的?!”银月声音之中俱是惊讶比适才高出不少,yu泽听见石像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 “并非没有可能,您也该有所耳闻,林阡也曾为了凤箫yin甘愿不做盟王,不惜与天骄徐辕决裂。” yu泽陡然一惊,松开紧握林阡的手,噙泪忧伤地看着他,这句话再怎么低声,却比雷还迅,比雷声更猛。 她知道,今夜,虽然林阡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但那个老者,已经将他要表达的意思说尽了。 第529章 卧虎藏龙 一阵冷风吹进石缝,死亡之谷,犹如遥远的大理蓝府,三年的光yin,在天sè变换中悄然逝去。林阡看见远方一盏枯黄的灯火,被尘沙吹得光怪,刹那间残破、化为乌有,再抬眼,只看见灰sè的对立着的两尊塑像、横于其间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沟壑。他和yu泽,终究是彼此命中的过客。他无法叹气。死亡谷里的光线全是从外界投进来,轻微又悠远。毕竟,在他身边,毅然出现了一丝星火。 岩上的皱褶风吹不动,依旧坚硬层叠,死亡之谷,犹如当年的地窖深处,三年的辗转,人的感情却不如磐石坚定,yu泽感受到周围窒息的狂luàn风沙,把脆弱的光线rou成流动的黄雾,顷刻间收手、虚弱飘渺,再回首,只见黑sè潭水中出于淤泥的两段残垣,冻结了前世今生所有的误解和伤痛。她和林阡,真的永远是对方命中的过去?她无法惋惜。外界shè来的光,其实更暗淡了死亡谷。尽管,她身边依旧有温暖。 爱情是这么不公平,三年以后,宋贤终于走出了这个情劫,她也确定自己爱的从来都是林阡,林阡却早已爱上了yin儿,爱得死心塌地、深不见底…… 爱情却又是公平的,他如今为了yin儿怎么对她,其实都是他当初为了她怎么对yin儿。 两人如此陷入沉思,一时之间,竟没去注意石像后的动静,yu泽的呼吸变得极重,蓦然,石像的另一侧闪出两股飓风,同样极速地往两个相反方向逃逸开去,显然他们察觉到了林阡和yu泽的存在! 林阡暗叫不好,本能追向速度更快的那个黑衣人,但与此同时他发现他错了,那个不是银月!而且他完全不明白,这黑衣人怎会有如此脚力,像鬼魅一样瞬间可能由七八个要迈出去的方向,不是迈,是飘!就是这种速度,把阡的思想切碎了游移在猜测和疑huo之间。那人忽地一个急转,嗖一声一掌拍向林阡,招式如穿云追月,若是别人偷袭,林阡早就察觉,但此人在似逃未逃之时如此凶狠毒辣,竟连林阡也毫未料到,yu泽一声惊呼,林阡侧身一让,飞速地一掌对接过去。 此时的林阡,南宋已无几人能及,但这一掌,却教他不得不感叹,原来金宋武林,数不清的前贤后làng,到处藏龙卧虎,随时可以变换出新的江湖! 这个黑衣老者,内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林阡勉强接下他一掌,只觉心里一阵反热,全身筋脉都像被拉伸扩张。而这黑衣老者,何尝不是面lu惊疑,迫不得已伫足留下! 眼前少年,何以内力深瀚如海!不自觉捂住心口,明显气力不济。适才这一掌,也彻底出卖了他。 趁此机会,银月已然消失,留下这黑衣老者,武功虽高,地位却低她一个等级。 “控弦庄的五大杀手锏,王淮、八剑、程沐空、北斗七星、秦氏兄弟……想必你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索命环王淮无疑。” “内力能及上我的南宋高手,这个年纪,只应该有林阡、独孤清绝、天骄徐辕、寒泽叶……阁下莫不就是饮恨刀林阡?!” “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也算同行,通常都见多识广,也总喜欢出没在这种地方。”林阡冷笑一声。 “林阡,你可知道,王爷他一声令下,有多少比我资格还要老的前辈,已经陆续出山加入控弦庄?!说出来,只怕你林阡都要吓破胆!”王淮狰狞地说。 “说不说,都一样大快人心!要邀请无数前人出山,不正意味着金国武林后继无人、气数已尽!?”林阡大笑起来。yu泽走到他身后来,面lu忧sè地看着他,知道他和王淮一掌过后,战力都已不在最高。 王淮面sè一凛:“谁又能保证,南宋武林不会一夕之间由盛转衰?” “我不会看到,你更加看不到!”林阡厉声喝罢,长刀已然出鞘,那王淮手上也霎时多出只铁环——心知对方重要,所以出手都是瞬发之招,不遗余力也在所不惜!刹那之间,索命环直向林阡扫击,饮恨刀要把王淮粉碎!刀是“气壮山河”,环是“穿云搅海”! 饮恨刀和索命环,随便出手,都可以在战场上直接击垮周边的大片敌人,然而偏就是这种势均力敌,使得两者杀招都沦为寻常招式,根本无法将对手置于死地,甚至无法发挥出平日里三成特sè! “飞鸿旋袭”“晴空掠燕”“风卷残云”,三次攻击,索命环无论是掷出是旋绕还是留在手里舞动,都犹如王淮身体的某一部分,臻入化境。林阡知王淮内力高不可测,速度更是不在话下,稍一试探,武功已在贺若松和东方雨之间,却因其出身控弦庄,而看似不入流。 须知南前十各位都起码占了个一官半职,甚至有些本身就是王公贵族或者军中元帅,王淮在加入控弦庄之前据说也就是个捕快,加入之后一直hun在控弦庄的三教九流中,显然不像南前十那样骨子里存在贵气与傲慢、武器也草莽得多。林阡看那铁环好像就是由手铐改制而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到了小孩手里还是玩物一只,二十年来竟有包括孙长林甄叙在内的无数高手丧身此物,显然又惊又疑,短暂交手,已明白索命环不辱其名。 而换在平日,王淮的内力和速度恐怕还不算看家本领,林阡略有所知,“王淮手中的铁环,是只要缠住谁,就越缠越紧,绝对不可能任之逃脱”。也就是说,遭遇王淮的等闲之辈,不是直接被他攻击力劈伤,就是被他铁环钳制不得脱身,死的下场! 然则王淮用对付百十人的精神集中来打林阡,却没有一次攻击能近得了林阡之身,数招之后,也是称奇不已:“刀随意动,意在刀锋,气势磅礴,不失悲壮,饮恨宝刀,名不虚传!”退开几步,叹了口气,忽然看见林阡身后yu泽忧容,那夜的美丽由她独占,那夜的忧愁却无法与人共享:“可惜了这些红颜,个个为你所误……” 叹只叹,他林阡要的女人,必为他吃尽苦头,他不要的女人,也还是被注定他耽误。他人生之中,唯一一个这两种女人都当过的,是她,蓝yu泽…… 王淮说罢,蓦地转身再逃,适才真心叹息,却无意提醒了林阡,yu泽在这里,不能为了追jiān细而忽略她的安危!缓得一缓,王淮速如惊雷闪电,霎时已经无影无踪,凛冽寒风之中,林阡毫不迟疑,绝对不放过王淮直接迈开大步追上去,同时也一把拖起yu泽的手绝不把她丢弃在危险之地!yu泽本来便体态轻盈,速度上不可能拖慢他多少,更何况王淮内伤在身,虽然速度很快,却始终在他视野范围之内。 “yu泽,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再为我这种人徘徊。很可惜宋贤没有那个福气,你却是值得更好的人去爱!”林阡不由分说,带她一起紧追不舍,yu泽听时一惊,根本无力回应。 明明是一个牵手的动作,为何却得到情死的宣判。 真吝啬,从头到尾只给了她这一句,太绝情,直将她推入了茫茫人海。是要求,是命令,是强行的裁决,世上没人比你林阡更斩钉截铁,没人比你林阡更说一不二,但这不是军令,是感情…… 一程又一程,往事无奈退cháo。当初,是谁先握起了谁的手,是谁将谁隔窗就拥入怀,滟滪堆,谁在秋夕中笑,谁在江风里醉,然而,又是谁丢了那只定情的yu戒,谁忘了那个一开始就有的诺言。你曾说,没有人可以为我选择,该选择的人是我,最后,却同样是你强行为我选择。其实,与宋贤一同来到短刀谷,我半是为了道义,半却是为了你。我理解,是那场奠基之役的惨剧,令你下定决心,宁可在我和宋贤的世界彻彻底底地消失,宁可选择让爱,选择避而不见,选择我二人幸福。我曾经也以为你林阡是对的,你做什么事都周全……唯独这一件,你错了。没有人能对感情发号施令,无论你怎样翻云覆雨。你至今都不明白,我不会因为宋贤爱我就爱上宋贤,那不是救赎而是惩罚,那是我的幸运却是宋贤的不幸……好在,宋贤他失去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否则,我与他勉强在一起,注定将成为你林阡一手造成的悲剧…… 狂奔不休,浑不知追了多远,林阡自己毫无疲累之感,但yu泽显然不可能再走多久,林阡瞥见道旁正巧是天骄和宋恒往这边行,心中一喜,立即将yu泽托付到天骄身边:“照看好yu泽!” 天骄一怔,伸手将yu泽接到身旁:“出了什么事?” “索命环王淮。”林阡不及停留,丢下五个字继续往东山上去。天骄面sè一凛:“要不要多加人手?!” “不必!那边是曹范苏顾驻地!”林阡远远丢来这样的一句,步伐从不为谁而停。 天骄凝神看去,忽然sè变:“那……那不是天阙峰的方向么?” “yu泽。你还好吧?”宋恒走到yu泽身旁,看她面sè苍白,不无关心地扶住她,同时看向林阡背影,嘟囔道,“他精力再旺盛,也犯不着大半夜亲自去抓jiān细吧,哪有这样的主公啊……” yu泽愣怔怔看着林阡的背影,摇了摇头,却根本没有听见宋恒在说什么。 这温暖的手,你何必这样心急放开我……早知你不再回头,我不是没有准备过放下一切、去投入一份新的感情,奈何无论和谁在一起的时候,都很自然地要拿他跟你相比。最后,谁都只能变成我的兄长,我的知己,就如天骄这样。如此,反而更加确定了心里还爱着你。既然心里还爱着你,那么除了你之外,我与谁相伴都是找感情寄托,不负责任。 你的拒绝,我意料之中,怎可能断不了我情丝,我本就没有再关心你的权力。 我了解,你的初衷,只是站在一个普通朋友的立场,希望我得到一个好的未来。或许,终有一天,我能真的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彻底让我不去想你念你事事以你为先,但,绝对不是现在…… 追到那个名叫“天阙峰”的山顶,已离气喘吁吁的王淮越来越近,林阡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把他拽倒在地,正待出刀,忽然一惊,眼前此人,身形衣着均与王淮无异,却俨然不是王淮!这帮jiān细当真狡猾,饶是林阡一路几乎不曾耽误过,竟也被这种mi眼术虚晃了一招,回想起来,竟不知是在何处任王淮金蝉脱壳! 倏忽眼前大亮,又有十余人举着火把从四面山下涌来,要把这个冒充了王淮的人从林阡手底下救下。通力合作,同气连枝。看得出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高手,手里也全部是飞刀、链枷之类的支援性武器,但林阡何许人也,哪由得着这种围攻得逞,刀锋横扫,威力惊天,一众武器,如一地落叶全被打残。片刻之后,十余火把被他掐灭到只剩一把夺到手上,一干支援之人,全部与被救之人一同束手就擒! 猛然背后又再生风,这个劲敌与这帮jiān细不一样,明显是这个地盘的主人而非侵略者,一句“何人擅闯天阙峰?!”气势汹汹底气十足,紧随而来的,是一支挥动缓慢却重杀伤性的戟。 瞬间,林阡忽忆断崖围剿那日,为他战死的景岫,也是以相近的战力将无数劲敌斩杀戟下!心念一动,天阙峰,不就是景州殿和曹范苏顾交界!? 这支戟虽然势如暴风骤雨,却没有触及林阡就被又一把刀截停,与此同时,响起天骄徐辕的声音:“景胤将军误会,是我主公林阡!” 第530章 死生契阔 “天骄!?”景胤乍见徐辕先是一怔,收回戟来转头端详林阡,“盟王林阡?” 林阡知这景胤属于景州殿的护卫军铁鳞卫,心念一动再次想起那个同属铁鳞卫的景岫。 午后才回到川北的林阡,一直忙于调查川北大火直到深夜,原定是明天一早再把景岫的死讯带到景家去,想不到为了追jiān细刚好经过这里,情知这是天意,所以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对景胤述说。 孰料景胤陡然又提起戟,出乎预料敌意不小:“我有什么误会?正因他是林阡,才可能想到天阙峰上来!无非跟苏降雪一样,想证明自己罢了!” 天阙峰?我为什么想上天阙峰来?又跟苏降雪有什么关系?林阡蹙眉,他无需动手对付景胤,徐辕冯虚刀已经将这一戟打到几丈远去。景胤武功比徐辕差上一大截,情知打不过他,恼羞成怒:“徐辕……素闻你武功绝顶却虚怀若谷,我最敬佩你的就是你从来不曾觊觎过天阙峰半次!想不到,今天你,你竟……助纣为虐!” “他是为追jiān细才上天阙峰,不是故意,绝非存心。”徐辕正sè说的同时,景家铁鳞卫已经循声而至,山顶附近火把云集,难得深夜这么热闹。人群正中央,少主景州殿才七岁小,如冰如雪的仪容之间,竟有一丝圣洁不容侵犯,不像是个少主,倒像是个神灵,难怪景家的少主年纪虽小,家族却从上到下地服从。林阡和景州殿照面之后,那孩子一直仰望着他,眼神中没有半丝畏惧,却很明显地在慢慢融化。 “徐辕在这里,代主公向各位赔罪。”徐辕正sè对景州殿说。 “不必赔罪。我信你说的,他不是故意,也绝非存心。”景州殿转过脸来,看着徐辕以宽恕的口wěn。 “少主!”景胤拾起戟来,“我来的时候,他就站在山巅那里!哪会那么巧,选在那里站?!” “站在那里,未尝不可?”景州殿一笑的同时,一个山头除了林阡之外全部一震。林阡显然一知半解,敢情这个山巅是不能站的?但好像景州殿的语言特别有效,他说可以站那就可以站? “你们、可以走了……”景胤无话可说,徐辕又惊又喜,连忙要带林阡一起走。 “景州殿。”却听林阡轻声说,景州殿一惊回眸:“怎么?” “铁鳞卫中的景岫将军,是你的贴身shi卫之一?” 景州殿和景胤俱是一怔,景胤语声中尽皆焦急之情:“你有他的消息!?” “景岫哥哥他?”景州殿目中流lu一丝悲伤,他好像有了这种不祥的预感。 “牺牲于黔西之战。”林阡低声回答。 景州殿霎时安静无声。景胤连声否认:“不……不……怎会这样?”忽然放声悲哭。 “本不该派景岫哥哥去,调查你林阡是个怎样的人……”景州殿叹了口气,明白林阡已经得知自己往林家军中安chā铁鳞卫。 “景岫与我,相识于兵败绝境,但绝不是调查与被调查的关系,而是结交坦dàng,良朋知己。”林阡摇头,景州殿一怔,点头称是:“景岫哥哥他,可有什么遗言,要留给我们?” “景岫对我说,你年纪还小,要守着一份家业着实艰难,何况还因为顶撞过苏降雪,是曹范苏顾的眼中钉。托我今后,多关照景家。”林阡回忆之时,不无惋惜之情。 “这是他对我的复命。”景州殿淡然一笑,“这,就是他对你的结论。” 林阡面sè微变,果真如此。 “除此之外,景岫他,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么?”景胤泣不成声问。相较之下,景州殿还真是有那么些少主风范,不仅一滴泪没有落,还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彻。 林阡叹了口气,知道景胤要问什么,摇了摇头:“是后来整理景将军遗物之时,偶然发现他写的一幅字,才知道他回来之后,就要与他的未婚妻子成亲……” “景岫哥哥确实喜欢书法字画。”景州殿点点头。 “那幅字,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也许,他在决定牺牲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可能回不去。”林阡说,“我带不回他的尸首,只能把他的字带回来,带给那位景玫姑娘,希望她节哀顺变,坚强地活下去。” 景胤等人全部一惊,景州殿叹息摇头:“不必了……” “怎么?”林阡一愣。 “景玫姐姐她,在川北大火那夜,就已经去世了。”景州殿叹了一声,“也许,真的是天意,他不必回来,听她的噩耗。” “玫儿她,临死前很想见到景岫,可是,撑不了多久……她也一直在念《邶风》,已经念到‘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可是,怎么也念不到下一句……就断气了……”景胤泪流满面,“我们,都在给他俩筹办婚事,只等景岫回来,立即便行婚礼,哪知道,那晚控弦庄的秦毓杀了过来,玫儿为了抢救景岫的字画,在他屋子里,受了金人致命的一刀……” 徐辕按住景胤肩背,明白他才是最该节哀顺变的人,景玫和景岫,都是他的亲人。 “玫儿的后事还没有办好,他……怎么也回不来了呢。”景胤情绪崩溃,全身都在抽搐。 “苏降雪,终有一天,要他血债血偿。”林阡虽然面sè冰冷,无边怒火,却已从胆边生起!曾几何时,这种战意,真的只朝着金人,如今,却完全为曹范苏顾而燃! “秦毓要劫狱救秦敏,那就对着万尺牢去好了!为何要作luàn我景家……”景胤已经站立不稳,被众人一起扶了下去。 是啊为何要连累景家。与有着无穷怨气的“万尺牢”毗邻的地方,为何偏偏是一个景sè秀丽风huā雪月的“青枫浦”呢。如果,不去念整首《邶风》,都不知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本身就是个想实现却无法实现的梦。 “可以带我,去看一看景将军的住处么?”林阡问时,天穹刹那流星。 青枫浦侧,景玫姑娘可以用生命去捍卫的屋子里,挂满了屋主人爱好的书法字画,没有一丝他不喜欢的狼藉凌luàn。 可是,还看得见墙壁上有被火熏黑的痕迹,也看得见地面有无论如何都擦不去的血污。 林阡驻足于最正中的一幅字前,景胤说,“这是景岫他最喜欢的词,玫儿小的时候就爱缠着景岫,虽然看不懂,也偏说最喜欢。”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 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那是词人陈亮的《水调歌头》,风格豪放,浩然正气,通篇宗旨独一无二—— 抗金,抗金,抗金! 是谁说他们中立的家族只懂得见风使舵欺软怕硬,他们有官兵和义军在对峙时候被迫缺失的理想,在这个原则上,他们终生都不曾有过半刻的动摇和耽误…… 那一瞬,林阡更加下定决心,控弦山庄片甲不留。 那群落网的王淮党羽,林阡与景州殿一起审问之后,发现都是藏匿在景家洛家的金人,与九月之末的川北大火脱不了关系,所以全部就地正法,以告慰景岫英灵。 从景家出来已是三更时分,许从容与景州殿交界之处却是一片灯火辉煌,好些首领,全都在为林阡和徐辕紧张。看他两人被铁鳞卫送出来没有衅端,这才松了口气。 “主公?怎会误打误撞去了天阙峰?那地方是景家的禁地,景家因为这个地方,常常与别家有摩擦。”许从容面带忧愁。 “大师兄,没关系,误会已经澄清。”徐辕摇头,微笑。 “天阙峰,那是个什么地方?为何景家不准别人擅闯?好像山巅犹为重要?”林阡不无疑问。 “其实,天阙峰一开始还不是不能被擅闯之地。楚江在世的时候和景家关系不错,还曾在天阙峰教他们师兄弟几人武功。景州殿当时还被抱在手里,却指着楚江说了一句,这巅峰之处,只有他这样的可以站。一开始,是被人当做了戏言,后来楚江去世,义军一盘散沙,于是短刀谷里就有人想到了这个天阙峰,都想做林家的新主,都昏了头,所以把景州殿当成了一个看相的,个个都跑到天阙峰上来,要bi着景州殿说‘这巅峰之处,只有他这样的可以站’……后来,又演化成只要能站在那里的就算王者了……时间一长,景家不堪其扰,自然而然把那里看成禁地。”柳五津解释说。 林阡蹙眉:“难怪我觉得景州殿少年老成,原来是在这种压力下长大的……”摇头不禁苦笑。 “但奇也奇在,景州殿那时才五岁大,重压之下不畏强权,竟没有对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据说,苏降雪曾经也做过这样的蠢事,但景州殿就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鹤冠岂可ji戴’。就这一句,损得苏降雪根本没有台阶下,惹恼了他差点当场拔刀杀了景州殿。从那时起,景州殿的父亲,就给景州殿组了一支‘铁鳞卫’。”柳五津续道。 “难怪,景岫说景州殿曾经得罪过苏降雪,原来如此……”林阡点头,忽而叹了口气,“也更难怪,那么多人都在意景州殿对我的看法。九月我入谷那天,似乎整个景家都不热衷于我的入谷,却全都在翘首以盼景州殿说什么话。” “锦上添huā,何尝不好?”徐辕一笑,“有时候,名声比实力还有效。” “所以天骄给yin儿冠上个‘剑胆琴心,巾帼翘楚’,不觉得名过其实了吗?”林阡洞察地问,虽然带着浅笑,却明显并不认可。 徐辕一怔,叹了一声:“我知你素来轻视这些,不过,你不相信的东西,不代表旁人不信。” “也罢,也罢……短刀谷,毕竟是一个我不曾经历过的地方……”林阡收敛了笑意,说。 “胜南,还是要向你提一个建议。”柳五津忽然说。 “怎么?” “今非昔比,你在短刀谷里,深更半夜还是不要在外面luàn跑。未必每件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柳五津正sè道,“毕竟,各大势力还在割据,你是这么多家的主公,且不说你的安危要紧,你去了哪里、去过哪里,都很可能触动一些人敏感的神经,继而打破原先的平衡……” “柳大哥说得极是,有今次这个教训,以后自然不会再犯。”林阡一笑,点头认错。 “今次有什么教训?主公毫发未伤,还和景州殿化敌为友……”郭子建不解地问。 “要诸位师兄、元老、前辈,在风雪天等我大半夜,难道不是教训?”林阡经过他时,扶正他等得就快掉下来的披风。 第531章 身在曹营 一夜动dàng,浑不察气候倏变。待回到谷北义军驻地,漫天已降起鹅máo大雪。 天气再冷,也决计冷不过寒潭。但边塞之地素来存在的肃杀感,一旦融进这种纷扬却沉默的景象里,因为凝聚透了戎旅艰辛和战争张力,环境上反而显得比寒潭更加恶劣。云更愁,雪更浓,冰更坚,衣更重。 不是纯粹的寒,是苦寒。再没有谁,比征人更习惯。 天地都白得耀眼,但其实离天亮还远。林阡回到锯làng顶,却没有即刻进屋休憩,而是先到隔间,看望暂住在此的辜听弦。 掀起帘帐只看了一眼,不禁微微蹙起眉头,这辜听弦虽然战场上英勇无敌,si底下也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样冷的天气,竟还睡得这样不安稳,林阡即刻走了过去,替他把被子掩实。其实,也只比他大上两岁而已,却因为自己对他以及辜家军的责任,而bi得自己非得做他的父亲一样照顾他。尽管他现在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阡,你留下我也没有用,我的人在你这里,心却在田将军那里!”辜听弦被俘之后,一路上四次企图逃走,但若是他能有逃走的本事,林阡又岂会什么束缚都不给?四次逃走,都被林阡麾下一众高手堵了回来。逃跑失败,反而令他脚伤更重。情急之下,他对林阡更加不服,摔倒在地上眼神还那么骄傲地冲林阡喊。 “不管你心在哪里,人必须在这里。”阡严酷地只丢给他一句,一把将他拎起来按回马上。 阵前的自己,冷面示人毫不留情,事后海逐làng悄悄说,林兄弟你在辜听弦面前的时候,竟像是父亲在训斥儿子。 真的是这样?林阡只能笑叹自己,才二十岁,心态却老成这样? 这时候,辜听弦的拳,与林阡的手就只有一层棉被之隔,握紧了,又松开,松开来,再握紧——这么好的机会…… 我是该趁这个机会杀了他?不,这样做,太趁人之危……趁人之危?那又怎样,他是杀死哥哥的人,需要踌躇什么?决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他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别人在场!但,万一失手,机会就再也不会有……然而,他为什么要走过来给我掩被?怎可能是出自真心?显然是假惺惺做给我看的,他希望我醒着罢了,那么,他其实是存在防备……又或许,他防不防备都没关系,他武功那般高强,对付我这样的人,不需要防备…… 有时候,面对面的两个人,一个人偏要这样的犹豫踟蹰迟疑不决,心里头百转千回无数次徘徊矛盾纠结mi惘,另一个人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对方当时原来这么复杂的心态而且一生一世都不一定知道存在过这么一个瞬间。 这么一个瞬间,辜听弦的心里只剩下一个疑问:要不要杀了林阡,要不要杀了他! 终于下定决心,将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左手正要掀开被子打出去,偏偏帘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于林阡那么及时于辜听弦却那么不巧:“师父!” 孙思雨的到来,令林阡转过头去,也令辜听弦聚集了一炷香的力气功亏半刻之间,只能装作是侧了个身来继续装睡。怎么她也没睡?!难道,是林阡要她在这里监视我? “思雨?怎么还不睡?”林阡问。 “师父没回来,怎么睡得着!”原是他彻夜未归,她一直在候他?但这姑娘家实在是太豪爽,字字句句如此直截了当,辜听弦差点没掩饰得好自己在睡觉。 “呀,差点把他吵醒了。”孙思雨走上前来,察觉出辜听弦有动静,放低了声音,“师父,他?名叫辜听弦?怎就那么没有礼貌?亏得师父还把他当贵宾一样。”叹了口气,“和寄啸一样大的年纪,傲气也很相仿,偏偏都一样多舛,脚再也不能走路。” 辜听弦和林阡俱是一惊,林阡已然问道:“再也不能走路?是谁这么说?” “哦?没人这么说?难道不是?我是把他往寄啸身上瞎联系罢了。”思雨一怔,说。 “那便好……”林阡面sè缓和,叹了口气,“思雨,我平日里事务繁杂,你若有闲暇,便帮我照料他,当成寄啸一样地照料。” “好!不必当成寄啸,师父的贵宾,当然要好好照料!”思雨笑着答应。说时林阡已经起身出去,思雨紧随其后,忽然咦了一声:“师父,你这外衣,好似破损了一处……”言下之意,立即要帮他褪下来补。 “思雨,不必。”他却没有回应她的请求,而是转过身来拒绝,“这件事,无须你来做。” 思雨惊诧地望着他:“怎么?从前……”虽然他未流lu只言片语,她却忽然懂了和yin儿有关,松开手,沉默片刻,眸子骤然黯淡下去,“原先还以为,这是我唯一仅有的权力……”勉强笑了笑,“虽然,我在倾慕师父之初,便已经知道她是师父的唯一仅有。” “思雨,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林阡淡淡一笑。辜听弦莫名其妙有点生气,林阡你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然而,师父之外,再无英雄。”那姑娘偏要固执地说,辜听弦大为愤懑,什么叫再无英雄! 忽如一夜chun风来,千树万树梨huā开。 天黑前还没落雪,天亮了银装素裹。世界是如此的瞬息万变,猝不及防。 远远近近全都披上了一条纯白的布幔,积雪把向来肃杀的锯làng顶点缀得恰到好处。 看来林阡没有睡多久就又冒雪出去了,思雨明白他日理万机,站在帘外对着一个空空dàngdàng的房间叹了口气,此刻走到屋子外面,看着漫天飞雪的美景,忽然心情好过了点,问起大家林阡有可能的去向,田守忠回答说,“应当不是为公事,大家都还没醒,没人跟他谈公事。”不无道理。 柳五津笑叹:“真是本性难移,才答应夜里不luàn跑,现在又换成大清早……”其实在他眼中,阡终究还是个孩子,还是那个当年与他在百里林外一见如故的少年人。但他也知道,阡早已经不是晚辈。 孙思雨不无担心地问:“那师父他可能会去哪里?” “唔,估计是四处转转,寻些合适的地方。”海逐làng回答,“盟主她必爱玩雪。” 孙思雨脑子嗡一声,愣了有足够半晌,前面的话都可以忽略,就剩下一句“盟主她必爱玩雪”。原来如此。 唉…… 思雨张罗了些早饭,见者有份,当然也没漏掉同一屋檐下的辜听弦。“唉?孙大小姐,怎么他的早饭比我们丰盛?”柳五津笑问。 “谁教他是师父的贵宾、被师父安排在近身?”思雨往那个正停在阶前、寂然看天的少年走——确实很像寄啸的脾气,肯定是养尊处优过来的。 “你……你误会了,他不是什么贵宾。”海逐làng连连摆手摇头,向她述说了一些辜听弦的状况,孙思雨的脸sè渐渐改变:“什么?不服师父?!” 这时辜听弦漫不经心地回过脸来瞥了她一眼,或是睥睨了她一眼,显然她很不是滋味:“是囚犯还这般不可一世?” “柳五津,海逐làng,田守忠!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怕告诉你们,我现在脚不能行,所以才被他软禁,脚伤一好,即刻就走!”辜听弦怒视群雄。 “我知道,你说你人在这里,心在田若凝那里。可那又如何?官军义军,嘴上不说在乎身份的纯正,可方方面面都涉及到这一点……”海逐làng叹了口气,同病相怜,“相信你也听说过我的事情,若非碰见林兄弟这样的人,我至今还会因为这种身份被孤立在外……” 柳五津正sè点头,接着海逐làng的话说了下去:“黔西之战的中途,你才从义军转投官军,黔西之战还未打完,你就已经打了败仗被义军俘虏,只有田若凝一个人知道你的价值,曹范苏顾他们不知道,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原来你存在过。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不当你是义军派去的jiān细故意打败仗已算好事……”辜听弦的面sè,渐渐变成铁青。 柳五津续道:“也许,田若凝会想方设法为你辩解,但败军之将,本来说话的权力就小,辩解再多也是无用;若辩解无果还要强求,那只会把他自己也拖到信任危机。就算你的心在田若凝那里、日后你成功地逃到了那边去,曹范苏顾必然要问你,黔西之战终结之后,为何你迟迟不归,这么多天才回来?你留在林阡身边的那十几天,难道不曾被他招降,被他影响、改变?还有,林阡为何抓住你却不杀你反而纵容你去投靠官军?这些问题,就算曹范苏顾现在不对你疑心,将来一旦有了什么嫌隙,还会拿来旧事重提。试问这样的地方,你去得了吗?” “哼,这便就是他林阡留我的原因,这便就是他林阡的yin谋手段!卑鄙无耻得很!”辜听弦怒不可遏。孙思雨脸sè一变,怒火中烧:“说谁卑鄙无耻,你放尊重点!” 田守忠叹了口气:“听弦,你生于义军,长在义军,你就该清楚,你不适合官军的路。你若强行去那里,只是清泉入浊流……” “田守忠,你曾经的少主,不也一样去了官军的阵营?我没见他清泉变浊流,只看他气度不凡心怀天下!曹范苏顾对他倚若长城,没见他因为身份不纯正遭到任何不公!”辜听弦质问。 “若凝是义军不容,你辜听弦是吗?”田守忠脸sè一变,打断。 “我还没有说完!反倒是义军这边,因为注重身份纯正,埋没了多少人才!?”辜听弦继续质问。 “义军的新主,从未注重过身世来历。”柳五津摇头。 “哼,林阡不过泛泛之辈,岂可与田将军相提并论?!”辜听弦冷笑。 孙思雨对他印象骤然变差:“小子!你光知道说那田若凝心怀天下,我师父难道就不心怀天下!” 一干人等,正围着辜听弦或苦口婆心或咄咄bi人,不料说话间杨致诚也上了锯làng顶,刚一到场拔剑就指辜听弦,一贯好脾气的杨将军竟满脸怒容:“辜听弦,老实说,你是不是暗算了主公?!” 众人全是一怔,柳五津一边将杨致诚劝住一边回过头来,肃然问:“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介意这个滞留在林阡身边的仇人。 看着他们的惊慌至极,辜听弦只懒懒地抬起头来,带着讽刺的一笑,不置可否。 “我见主公衣衫似被利刃划破,就料想是这辜听弦复仇心切。”杨致诚冷冷解释,目光一直不离辜听弦,似要将他真伪看透。 柳五津一愣,回想昨夜林阡夜战控弦庄那么多jiān细,刃伤跟辜听弦可能无关,正想说辜听弦虽然不服他,个性所致应该不屑于暗算。然而还不及开口,就见孙思雨一拳朝着辜听弦劈了下去,乖乖,青城派的劈空拳啊:“好啊,我就说师父的衣衫怎么坏了!原是你小子干的!” “未必,未必是他干的!没有证据!”柳五津赶紧拉她。 “就是他!我就是证据!昨夜我去找师父的时候,恰恰看见这小子睡姿奇怪,现在想来,正是佯睡!若非我正巧撞见,他一定已经得手!师父宽宏大量,没追究他还为他掩盖了佯睡的事实!”孙思雨回忆昨夜种种,越想越像。 “哼,是啊你师父宽宏大量,没追究我却偏不让你给他缝补,刻意留下我辜听弦的罪证等着被你们问罪!”辜听弦冷笑一声,既讽刺林阡,又戳穿了她的心事。 石中庸闻讯而至,见群情愤慨,上前来正要息事宁人,他一向是短刀谷中铁面无si的判官。 却见孙思雨又羞又怒大喝了一句“你果然醒着!”一把将这辜听弦连人带轮椅地搬了起来——当然没搬动所以就直接朝侧一摔,与此同时拔去辜听弦的鞋当着石中庸的面以暴制暴,可把石中庸给吓懵了。 “孙寄啸那小子,比你还不可一世,不也是我从小打到大的!不打不成才!”孙思雨哼了一声,痛痛快快地把他压在身下抽打:“今天就要帮师父,好好调教调教你辜听弦!” 场面骤然失衡,一发不可收拾。众人目瞪口呆的同时本能地护住自己脚上的鞋。 然而孙思雨打得正是酣畅,冷不防被辜听弦四两拨千斤绊倒,顺势被他反推在地,还未及想明白怎会被他打败,辜听弦已经翻过身来动作一气呵成,毫不迟疑狠狠就往孙思雨chun上啄了一口。 强行夺wěn,再起身俯视,辜听弦的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不负责任的、不羁的笑。孙思雨呆呆跌在地上,霎时失了魂一样,眼里划过惊痛。 众人哪里料到这个变故,刹那寂静无声。 “除他之外再无英雄?你少痴人说梦!我辜听弦迟早有一日将他踩在脚底,以其头颅,告慰我父兄英灵!言出必行!”辜听弦恶狠狠的眼神。英雄谁属?在他心里,非田若凝莫属! 第532章 落拓经年 短刀谷,暌违了一个多月,秋景早已被冬雪迭代。道路两旁,唯一不变的只有松柏,然而也都还压着一层又一层厚雪。任两侧风景接二连三疾驰到身后,竟恍惚不觉得是战马在前行。 或许,真的是别的东西在飞快地退…… 要不是从东谷而入只有一条路绝对不会走岔,也许,田若凝会习惯性地先驰赴锯làng顶向林楚江禀报军机,尔后,赶回乐游原和父亲忙里偷闲下几盘棋,继而,奔向听月轩与众兄弟对酒当歌谈天说地,还有,去长坪道陪又长大了一岁的若冶散步讲讲人生道理,那么巧,路过紫竹林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个每次都在夹道欢迎队伍里但近近看见他又只会羞涩低头安静离去、连姓名都不曾知道却让他每次回来都不知不觉路过紫竹林的素衣少女…… 原来,竟有那么多怀念的地方,有那么多怀念的人。也许,是黔西之战的关系,把忘却了那么多年的往事一起送入了自己心底。本想骗自己时光倒流了二十年现在还是陇南之役之前,还有时间可以阻止所有的残忍和考验,然而,斑白的双鬓和深刻的皱纹,怎么骗,怎么辩? 短刀谷,其实,已经暌违了一生! 黔西之战他得来的一匹宝马良驹,辜听弦,决战中被对方俘虏。本来他可以要得回,可叹却千虑一失,信心十足地竟拿一个天才来冒险。所以,固然辜听弦心可能还在这里,终究是因为他的过失而失去了回来的转机…… 也罢,也罢,如你辜听弦那样的性情孤傲,未必能由曹范苏顾容下,跟了他林阡,或许是好事。田若凝叹了口气:一时半刻,你辜听弦也不会成为林阡的人,所以,不会影响大局。 败军之将,自身难保,又怎可能抱薪救火。田若凝早把所有事,都看得很透,所以看得很淡。黔西之战的罪责,便由他一个人承担好了…… “将军临行之时,曾立下军令状。”苏降雪迎田若凝之时,语气不冷不热。当然不冷不热。 据说,由于川北大火惊动朝廷,上面已经有人着手调查此案。明显查案为虚,动他根基为实,苏降雪虽不至于畏手畏脚,动作上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也正因如此,苏降雪一度忿恨魏紫镝的yin险狡诈,原计划在田若凝剿灭林阡之后,着重对付魏紫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玩死,谁料一个月后看到林阡打败田若凝、川黔一带嫡系军队全部无功而返,这种局面,四面楚歌,火烧眉máo。苏降雪是根本连怪责也没心情怪责了,淡淡说了一句“杖责六十”,已经是对田若凝的宽限。 田若凝正要领罚,却被苏降雪身边的顾震拦下:“大人,念在老将军他……” “不必多说。”苏降雪心意已决。 “若大人硬要责罚,那顾震代为受过!”顾震却也以执拗的口气维护,说时就阻挠了杖责。 “你!”苏降雪脸sè铁青,“你明知……”说不完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田若凝赶紧道:“顾将军好意,若凝心领,但此番战败,若凝确是负罪之身。” “老将军将来,还要为大人戴罪立功。”顾震笑看着他,眼神却坚硬如铁。 “好,这么想代人受过,那我便成全了你!”苏降雪大怒的同时,立刻从顾震手里夺过杖来,真的开始杖责他,是愤怒的苏降雪亲自杖责。 田若凝的眼,当时便湿润。如果说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动力,在官军里还有什么眷恋和感佩的人,就只有这个爱兵如子、外表温文尔雅内在也满腹经纶的顾震将军,他凝聚军心的能力,林阡也未必及得上。苏降雪的死忠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对他心服口服,若不是他顾震一心效忠苏降雪,恐怕包括田若凝在内的一干人马,也不会效忠苏降雪了。 犹记得那年略阳的十月里,那个面对着千万金军围城却面不改sè的男人,血sè夕阳下,坚守着一座他所有战友都已经抛弃的城池,哪怕士兵都疲累至极不能再上阵,他会亲自cào练起百姓保卫家国!而当田若凝问他,要不要为了这些百姓试着对金人让步时,他毫不妥协地摇头说,金人不会让步,只会得寸进尺。事实上,徽县的杨丹青就是为了百姓的安危尝试和金人交涉,一见面就兵刃相加最终全军覆没,杨家溃不成军皮之不存,百姓的安危máo将焉附…… 田若凝回想起自己曾经被辜听弦赞过一句“心怀天下”,但事实上,真正有大仁义的英雄是顾震将军!曾几何时,自己对顾震,不也有过同样的由衷感叹! 群山被雪积皱。 近年来,义军群龙无首,苏降雪本可借此机会一统短刀谷,继而取代林楚江号令南宋武林。奈何义军零落之时,偏巧自己的事业也在凋敝——外敌凶猛,哪有闲暇平定内患?!自前年开始,分布于整个陕西的越野山寨遭遇金朝痛击,屡战屡败基本大势已去,若不是周边还有一些chun亡齿寒的小势力可以合作,早便被那名叫完颜君附的大王爷连根拔起。在勇猛善战的完颜君附扫dàng之下,越野山寨别说打胜仗,就是睡个安稳觉都是个难以企及的梦想。所以就难怪义军会觉得,扳倒官军的时机来了——确实来了,在牺牲一整个陕西的前提下。 屋漏又遭连夜雨,大王爷重压已经令人难以喘息,三个月前,也就是川北大战一触即发的八月中旬,二王爷率领着北前十兵马,也被完颜永涟chā入了临洮和凤翔,显然使本就有着超强战力的完颜君附如虎添翼!苏降雪隐约觉察出完颜永涟的意图:大王爷继续针对越野山寨,二王爷则在外围铲除那些小势力……如此一来,陕西宋军危在旦夕…… 可笑的是,明知完颜永涟是最大劲敌,一个月前,利yu熏心的苏降雪,还是si下找到了金南第一的贺若松合作了一把大火,说到底还是借助了完颜永涟的麾下力量……奈何,非但没能就此打垮林阡,反倒把朝廷的视线引了过来。一个月都在惊慌不安中度过的苏降雪,最终看到了一幕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正是田若凝无功而返、林阡毫发无损甚至是意气风发地回到了锯làng顶! 苏降雪清清楚楚,表面还看不出luàn好像实力还很雄厚的官军,其实现在如同安静地站在制高点上却站不稳,只要对手给一个推力,立即从悬崖上下去一落千丈,永世不得翻身。这个推力,林阡游刃有余。 过得去这个坎就是一条龙,过不去就是一条虫——形容苏降雪此刻,再贴切不过。 “苏伯伯!”一先一后响起两个稚嫩的童声。 苏降雪停下脚步看过去,雪地里正在玩耍的是顾霆的两个幼女,顾小玭和顾小瑶,都才四岁大,梳着可爱的发髻,任人忍不住爱抚,苏降雪不禁把忧虑都暂且忘了:“原是小玭和小瑶啊。” “苏伯伯抱!”两个小人儿争先恐后地往他怀里扑,她们不怕他,喜欢玩他的胡子,喜欢给他抱,喜欢撒娇让他亲。苏降雪,是那么喜欢孩子…… 尤其是小玭,真像他那个刚到短刀谷里才两年,就不知何故失足摔死的大女儿苏慕怜,他冰雪可爱的孩子,死的时候,刚足三岁,却已经会背唐诗,尽管很多诗的意思都不清楚……“咦,这是……”她的手指曾经停在“江南”两字上,苏降雪笑着告诉她,江南,是爹爹长大的地方,是比这短刀谷还美的地方。“江……南……”她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却好像很憧憬很憧憬……可是小怜啊,爹始终不能将你带去江南,去看一看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烟雨……爹的宿命,是川北,是陇南,是陕西…… 抱着小玭和小瑶正失神,看见对面屋子的那扇窗开了,顾震面带浅笑,隔着窗遥望他。已经三十多年的战友情谊,一个眼神就包含了所有默契。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三十年,每每有想不通的问题,第一时间都会走到这里。 曹范苏顾,除了曹玄年纪较轻之外,范克新有一个女儿,苏降雪有六个儿女,顾霆有一子二女,唯独顾震他,这么多年却从来未娶,一直独自一个,住在这个地方。他不是很喜欢改变环境。 然而,明明说不喜欢变迁,却还是从江南的小镇上一起走出来了,陪他苏降雪一起辗转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塞,本该是个幕僚,却也要冲锋陷阵。 “你,你明知!”——当顾震硬要为田若凝杖责六十时,苏降雪曾面sè铁青地发出这样一句。你明知……你明知我不可能对你伤害!你是我苏降雪儿时的玩伴、年少的同窗、鼎盛期的战友、一生的知音,如果说已经记不清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由清泉变浊流,但还是有一点记得的,我们是同时期开始由清泉变浊流! 此刻却只能坐在他chuáng边,亲自给他上药,“唉,竟打成这样……”苏降雪懊悔不迭。 “顾震心甘情愿。”顾震卧在榻上,背朝着他。 “年纪越大,竟越是逞强!”苏降雪脸sè一变,上药的手不自觉地就朝伤处狠狠拍去。顾震这么温和的性情都忍不住惨叫一声,苏降雪不免又有些尴尬,赶紧专心上药,最终叹了口气:“你没必要代他受过,杖责对他来说家常便饭,对你……却不是。我又不是真要罚他,你该知道,我对他倚若长城。”语带责怨,这么多年的知交,竟然连这都看不清? “倚若长城,又怎可以自毁长城。”顾震淡淡说。苏降雪一震,忽然有些懂了。顾震继续说:“林阡现在正在上风,若你还执意惩罚田若凝,只怕军心不稳,极易为渊驱鱼。这种关头,不能少了哪怕一个。” 苏降雪彻底懂了,感动不已:“原是为了我。” “这种关头,你不能惩罚田若凝。但你不惩罚他,又不能显得赏罚分明。唯一的办法,就是这样了。”顾震微笑转过头来。 苏降雪怔怔看着他,ji动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感叹:“顾震,你我是真正知交!” “这么多年都随苏大人风里来雨里去,怎能不懂如何为苏大人分忧。”顾震说。 “一边是完颜永涟,一边是林阡,两处都是强敌压境,竟不知如何是好。唉,我苏降雪,竟也有捉襟见肘时。”苏降雪对顾震推心置腹。 “苏大人无需过分担忧。你这两个敌人虽然都强,但彼此却是死敌、不可能与对方合作。而你,却可以引林阡的势力去陕西对付完颜永涟,或引完颜永涟的势力到川蜀对付林阡。”顾震一笑。 “然而,现在风声如此之紧……”苏降雪皱眉,朝廷现在在办他的案子,实际针对的是他所属的这个团体。 “任何合作,都可以很短,瞬间完成,瞬间终止。”顾震竭力消除他的迟疑。 “是啊……毕竟,没有永恒的合作……”苏降雪叹了口气。 “可以找我们的老朋友,帮忙铲除林阡。”顾震提醒他。 “谁?” “索命环王淮,穿心刺秦氏。”顾震答,“之前我们就合作过好几次。” “他们?!上个月若不是他们和魏紫镝合作袭击洛家景家,我怎可能被朝廷盯上沦落此情此境!”苏降雪大怒。 “大人!你适才还说,没有永恒的合作。”顾震摇头平息他怒气,“除了他们之外,目前也确实找不出谁了。此刻留在川蜀的金人,只有南前十和控弦庄两路,而据说南前十最近都忙于寻找他们的小王爷……咱们,只能找控弦庄合作。” 苏降雪骤然平静。顾震继续说:“大人,能不能越过这道坎,胜负在此一举。” “帮我联络他们。”苏降雪一狠心,点点头。 “王淮和秦毓就在川蜀,应当很容易联络。一旦有了我们合作,就显然不会再靠魏紫镝。”顾震说。 苏降雪心情大好:“他们之所以和魏紫镝靠那么近,还不是为了在我们面前好好卖nong自己的实力?只怕初衷就是为了与我们合作吧!”说罢舒畅了不少,哈哈大笑起来。 顾震微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533章 如梦往事 漫天繁星,如琉璃脆裂。深蓝与幽黑sè主宰的山峦与天幕,造物主给了一份,水中间也印了一份,两份于地平线交融,合二为一,悄然无痕…… 其实,若撇去争端不谈,短刀谷十足有太多可以风huā雪月的地方,青枫浦、紫竹林、乐游原、长坪道……是住在这里的人冠的名称,也是住在这里的人割据的城镇。如今,名还是那个名,地却跟着人不停地易主,从来不曾统一,是义军的就注定不属于官军。 只有这条从西到东横亘短刀谷的小河例外,它最早被称之为越溟河,既流经义军各大家族,也没有绕过中立势力和曹范苏顾,为短刀谷所有人共有。所以,几十年流尽殷红。 洛轻衣自小就喜欢到越溟河来看这里的夜景,因此,苏慕离就算是萎靡不振,也要打起精神来陪她看这浩渺无垠的星河,天上一条自然存在亘古不变的,水里一条镜像对映同样也是亘古不变的。 此刻迎着夜风,洛轻衣一袭青衫,兴之所至在堤岸舞她岷山剑,伊人如夜空般,既安静,又深邃,剑风却凌厉,ji起千堆雪…… 若如此过去了几十年,安安静静也好……苏慕离想的时候,嘴角划过一丝淡然的笑。 残废之后的苏慕离,yin冷威严dàng然无存,也曾有过好些日子的心灰意冷,所幸,有这个被苏降雪看成了准儿媳的洛轻衣为精神支柱,终于听从了所有人的劝解,尝试起拄拐走路和接受新的生活,一个多月,方才勉强走出yin影,如现在这般的心平气和。 熟知苏慕离的人都知道,苏慕离从来不苟言笑,只有在看到洛轻衣的时候才会偶尔lu出些关心的神sè,第一次出现那个表情是在十五岁,当看着洛家其余的姐妹都在欺负洛轻衣,他从人群中一把牵起她的手带她头也不回地走,竟教苏降雪在内的所有人都发现出一丝微妙。苏慕离是什么人?出了名的不喜欢别人管他的事、也不爱管别人事,他的冷酷、毒辣和自以为是,短刀谷路人皆知……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都注定有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没有别的原因,单凭一种感觉,她轻而易举,就霸道侵占了你所有的思绪、情爱、想念、牵挂,让你为她奋不顾身做到你以为你永远都无法办到的事——洛轻衣,就是苏慕离的这个人。 “轻衣的剑法,似又往上进了一步。”苏慕离微笑拊掌。 “谢苏大哥夸奖。”洛轻衣一如往常,回报以浅浅一笑,眼神似脉脉含情,却向来都凡事止乎礼。她对谁都是这种端庄恬静,哪怕对她未来的夫君,也从容到了这种近乎客气。对谁都这样,苏慕离一直以为,那是涵养,那是性情,那是谁都不能改变的由洛轻衣的经历所导致的人生态度。所以,征服yu很强的苏慕离,是极想征服洛轻衣,又不忍触碰她的本质。 “轻衣,过些日子,你就会嫁到我苏家……”他轻声提醒,小心翼翼地求她半分留意。 “是啊。”她淡淡的语气,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坐在他身边,托腮看着夜空。 “如若你……如若你不想,可以不必委屈自己。”苏慕离恢复冰冷的面容,“我苏慕离,一向不喜欢强求。” “能嫁给苏大哥,怎能算委屈。”她静静低下头,苏慕离心头不禁一暖:“我现在这样,你都不介意么。” 洛轻衣一怔,转过头来:“若我这样,你介意么。”只短短几个字,已教苏慕离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雪已经在渐渐地融了,天象预示着明天是个晴朗的日子。苏降雪看着夜sè下的西岭,不禁叹了口气。 转眼已到了十一月的下旬,林阡归来将近半月,义军那边都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并没有着手对官军发难。但苏降雪怎可能掉以轻心?林阡此人,向来谋定而动。越是没有动静,越教苏降雪心中无底。 川北大火,虽然给百里笙造成了不少损失,却也着实帮了林阡一个大忙:中立的四大家族,魏紫镝现在是苏降雪的眼中钉,景州殿据说已经和程宇釜一样在向林阡靠近,能留在苏降雪这边的,唯有那个善用“女儿外交”的洛知焉一个,在四大家族中实力最弱,苏降雪要他也没用,可又不可能把他一脚踹开。若踹开患难时候的不离不弃者苏降雪就着实是个傻子。 何况,洛轻衣确实是慕离要的女人。这桩婚事,苏降雪不仅不会拒绝,更加不会耽误,尽管此刻内忧外患,慕离的婚事,都和战事并重。哪怕娶洛轻衣要倾覆一座城池,苏降雪宁愿倾覆城池,也一定要帮儿子将她娶过来! 目前,短刀谷内曹范苏顾四家和田若凝,勉强能与林家军维持一段时期的平衡,川蜀周边,周存志、吴冒先、郑宣城、王墨邨、李云飞等将领,依然可以有大片兵力对抗重心并不在此的抗金联盟。顾震他说得没错,现在这个关头,只有和控弦庄合作一次,胜负在此一举。 至于怎么合作,主动权却还在对方之手。这,也是苏降雪最不想求助于人的原因之一。 今年的冬天,不知怎的比以往冷得多,也早得多……苏降雪从窗前移步,愁云笼罩在眉间。 之所以称控弦庄为“老朋友”,是因为上一回官军义军争斗最ji烈的时候,苏降雪顾震也和这个组织合作过,但当时,占据劣势的是义军,对于苏降雪来说,不是“胜负在此一举”,而是“能不能一劳永逸就在此一举”。 对,那时林阡还没有出生,yu紫烟甚至也还没有嫁给林楚江……若一定要追溯,就得从二十三年前,林楚江和云蓝的势力达到最鼎盛说起了…… 事实上,早在义军官军共存之初,两者的相互不容就已经产生,远远早于苏降雪和林楚江入谷。但一直以来,都不可能矛盾ji化,义军由于地位卑微,只能被迫接受压制,再加上众多草莽都各有拥趸又彼此看轻,连一个集中的权力都没有又如何能与官军匹敌?却就在二十三年前,苏降雪陡然发现,义军开始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核心,短时期内,川蜀的武学家族如辜屺怀、田罡、寒恩、向雨时、杨丹青、风不古、郭俊杰等领袖,都纷纷往林楚江的身边靠拢,几乎就像达到共识一般接二连三络绎不绝。眼看着过往的四分五裂不复存在,竟有种要对官军取而代之的力量在聚集。林楚江云蓝夫fu,力量如滚雪般越来越猛,声势浩大得前所未见。 苏降雪的责任是什么?不就是代替朝廷来监督这些可能功高盖主、目中无人的义军不要伺机生luàn吗!尽管他来到短刀谷快十年了早就发现谷内谷外的军队体制、生活条件甚至生存方式都完全不一样、也早就明白官军义军之间不可能没有摩擦、嫌隙、矛盾、不愉快,譬如你认为你是豪情干云我却觉得你是目无法纪,你认为我是绣huā枕头我却明知我虽武功不及你却不输你血性……然而就在那个时候,苏降雪感应到了义军的这种无法无天目空一切。尤其是饮恨刀林楚江,一旦得到了整个川蜀草莽义军的拥护,他的眼神里就宛如包含了一种能置人于死地的恐怖。岂止不把苏降雪放在眼里?就如川蜀赫赫有名的抗金名门吴家他都不屑一顾!也罢,草莽岂可能在意朝廷,何况林楚江骨子里的轻权贵恰好针对着偏安的南宋小朝廷去! 那年,除了川蜀武学家族陆续归顺林楚江以外,还有不少林楚江先前游历金宋所结交的义士豪杰也全都应邀入谷。军容壮观,士气振奋,名义上是要给边关增添战力防御外敌,实际上还不是要给苏降雪一个下马威?粗略一数,饮恨刀林楚江麾下,除去那么多隐居的、降金的之外,竟还有惜音剑云蓝、冯虚刀徐子山、yu龙剑宋酉、寒枫鞭寒恩、金刀越雄刀、九章剑风不古、连环刀辜屺怀、枪神穆沧溪……无论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其情其景,与此时此刻的林阡一模一样! 但,当时顾震就对苏降雪谏言:武功高强没什么可怕,我们武功不如他们高强,但可以把他们的武功收为己用。 对,收为己用,人心才是最大的天下。这个道理,苏降雪顾震最透彻。 可叹那帮人却比想象中冥顽,死忠于那个根本不会带给他们任何权位的林楚江!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使得正统意义上的朝廷都没有办法比一个林楚江更吸引?难道仅仅是另一个构建于虚空的天下,竟令林楚江成为他们的终生信仰?! 在官军的眼里,义军这种行为太猖狂,等同于造反,抑或就是造反!! “收为己用”,当这个最和平的演变不能实现。苏降雪就只能用yin谋暗算——没有人一开始就喜欢躲在背后暗算别人,谁不想正面较量赢得体体面面高枕无忧?但迫于压力,要尽快地掐灭义军这团极速燃起的邪恶之火,苏降雪没有别的路走只能兵不厌诈! 苏降雪决定那样做的时候,知道走上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但既然承担了这个职责,就必须敢于nong脏自己的双手。 于是,在那一年,苏降雪成功策划了徐子山和宋酉这对结拜兄弟的反目成仇,从而削砍了林楚江在抗金联盟的左膀右臂。 短刀谷内,徐宋二人刚被分化内斗而死,苏降雪马不停蹄地与控弦庄王淮联系,一举歼灭了风不古、郭俊杰在边关驻守的好几路义军令他们全军覆没。同年,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的几支与林楚江合作甚密的义军据点也那么巧被完颜永涟横扫惨败。 种种打击之下,抗金联盟由盛转衰。一向内心好强的云蓝,生下女儿韩萱之后,立即不告而别,说要去金国干一件大事。当时,世人都猜测,云蓝是要去金国调查这些义军倾覆的内在原因,也有人说,所谓干一件大事只是托词,其实只是感情问题,更有甚者,说云蓝其实是染病死了,否则不会莫名其妙从此就不出现……无论如何,这也是苏降雪意料之外的收获。果然,林楚江在连失多位爱将之后,的确呈现过一段日子的一蹶不振。这时控弦庄的秦氏找到了苏降雪,说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将林楚江击垮,“能不能一劳永逸就在此一举”。 既然苏降雪找王淮王淮二话不说就帮忙了,那么秦氏来找苏降雪苏降雪当然要礼尚往来。何况这样的合作,本就是双赢。 干坏事干多了是否真的会干出习惯?苏降雪曾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妥,尤其是秦氏沾满了剧毒的穿心刺正对着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韩萱发过去的时候,苏降雪会想到慕怜,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也是在那一瞬,苏降雪才发现林楚江和自己是何其相像,都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一切,为了救韩萱,林楚江冒着生命危险饮恨刀直往秦氏劈了过去,终于将那根穿心刺打偏、秦氏也死于非命,林楚江却因此挨了一箭身中剧毒。 那一瞬苏降雪曾经很后悔,很害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幼婴,害怕自己将永远失去林楚江这样的对手。 好在林楚江的人生是那样离奇,那剧毒并非无药可解,有且仅有一个方法,就是要有一个女人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他。竟真的有yu紫烟那样的奇女子,明知道那样一来自己会死还是奋不顾身地站了出来。yu紫烟站出来的一刹那所有在场的英雄豪杰全部都敬佩不已而诸多女子也都黯然失sè。 yu紫烟幸运地碰到了一个万分之一的机会,非但没有因此死去,反而既救了林楚江也收获了她自己的爱情。也是这个女子,给万念俱灰的林楚江带来了一次新生…… 一谷之隔的苏降雪,在听说yu紫烟怀孕之后,曾经感慨万千,如果到九月之后,那个已经取名林阡的孩子平安地降生,能够终止之前所有的争端和罪孽…… 那个时候,他的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麻痹,他还天真地以为,灾难可以到此为止。 他还想,如果从今以后,继续像这一年从头到尾一样地相安无事…… 然而,不是你想停这场游戏就能停,你以为灾难可以结束罪孽可以忘却,有人不想结束有人不想忘却,他们要把你拖在这场游戏里玩到底! 结果,苏降雪惊诧地发现,这一年的相安无事是假的,义军表面平静,背地却在酝酿着反击。如果动别人也都无所谓了苏降雪可以忍,可他们偏偏在动顾震的主意!顾震!这个在他们面前都可以算文弱书生的局外人!被苏降雪查出来,计算着顾震的始作俑者,是林楚江的死忠向雨时…… 所以,没有等到九月林阡的降生,中秋之夜,苏降雪为了顾震,忍无可忍地发动了对向雨时的公然剿杀,随便扣了一个罪名压在他头上,轻而易举要了向家一百三十四条人命,若非顾震极力劝阻,向清风这个余孽也不会留! 从此,宣告了官军和义军的彻底决裂。之后,表面的,暗中的,大小争斗无数,却无意中,给了初出茅庐的完颜永涟一条便捷的王者之路。在林阡林陌降生后不久,林楚江和苏降雪,由于久久争斗无果,终于都清醒地意识到完颜永涟的威胁和危险性。当年的完颜永涟,除了王爷的尊贵血统之外,已经是平章政事和陕西统军使,陕西一带他最大的眼中钉,就是越野山寨的寨主越野及其父母越雄刀夫fu。眼看越家岌岌可危,短刀谷岂可能坐视不管,若金朝起衅,还分什么官军义军,毕竟chun亡齿寒! 中立势力如青城剑派是早几年就向金朝组织安chā细作了,义军也在那时起由落远空缔造了情报组织“海上升明月”,苏降雪没有泯灭良心,立即也向完颜永涟的近身安chā卧底。事实上,以官军当时的情报制度,比义军和中立势力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一个月不到,苏降雪的知交柳大人,就兴冲冲地跑来告诉自己,他自告奋勇前去卧底的女儿已经得到了完颜永涟的信任,能够与之共乘车辇一同出行,甚至,几个月之后,成为了完颜永涟的挚爱爱到了不可自拔…… 柳大人父女的民族大义和自我牺牲,不得不教苏降雪感佩不已。振奋之余,浑不觉悲剧已经埋下伏笔…… 天不遂人愿。偏偏这个柳月,一边狠心去骗完颜永涟,一边冰冷的心却为他融化并且越来越软。世间竟真有一种爱情,能够让人背叛自己的国家、信仰、初衷、父母、知己?!从柳月后来寄回的信件中可以清晰看见,这种爱情至上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数典忘祖,乐不思蜀,不要道义责任,甚至连命都不顾。柳月宁可承受千夫所指,也要嫁给完颜永涟做他的王妃,这样的举动,不仅在当时引起义军与抗金联盟的强烈反感,也根本在一整个南宋江湖引起恐慌,柳月她作为一个jiān细卧底,掌握有南宋军队的多少情报!一旦她向完颜永涟泄lu了只言片语,陕西越家首当其冲,继而,牵一发动全身! 罢了罢了,苏降雪苦笑承认了这个偷ji不成蚀把米的事实,同时却坚信柳月不会那么卑劣地忘恩负义,她的背叛最多只到这一步,完颜永涟恐怕也不会屑于让自己的女人两面难做人…… 这个时候,义军不该尽快地去调整据点分布吗,不该去未雨绸缪加强防御吗,但义军又着重于什么了?义军对柳月的猜测甚嚣尘上,甚至联想到会不会是苏降雪自己卖国! 诚然,下错了柳月这步棋,一子错满盘输。苏降雪在那段时期就因此接受了朝廷的审查。是谁背后告密,是谁煽风点火,又是谁冷笑一声。 终于,义军为他们的疏忽承受了惨痛代价,陕西义军在完颜永涟的第七次围剿中dàng然无存,越雄刀夫fu更是行踪被出卖而惨遭毒杀、被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身边只存活了一个不满五岁的儿子越风。尽管,当时有人刻意地去营造“越风不祥克死父母”这个言论去引导世人,却还是阻挡不了一些人对柳月的猜忌。同年十月,刚生下完颜暮烟不久的柳月,在送完颜永涟回朝务政之后,遭遇义军ji愤者强掳,一路辗转流亡,最终在湖南被luàn箭shè杀、溺毙洞庭湖,从落难到临终,都不曾承认过自己出卖宋军哪怕一次。 苏降雪明白得很,义军是要拿柳月来一箭双雕,既伤完颜永涟,又损害官军……若是如此,也便够了,谁料得柳月死去之后,义军竟把完颜暮烟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si藏。是为了打击完颜永涟吧,还是为了更大的yin谋?苏降雪不得而知。只看见,丧妻之痛ji化下的完颜永涟,掀起了一场震惊金宋的陇南之役,为此,短刀谷付出了官军义军都覆灭了一半的大代价。 直到不久以后,京兆府发生了孙长林甄叙的灭门惨案,才得知,越雄刀夫fu的行踪暴lu,其实是因为程沐空变节,而根本与柳月毫无关系! 是义军的错,为什么却要官军和那么些无辜陪葬。那个可怜至极的女婴完颜暮烟,战luàn之后更加的下落不明。义军没有一人为此站出来认过罪,他们实在是残忍地丧尽天良,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下得了手还毫无悔意! 那么,慕怜的死,也很可能跟传说中一样,是义军做出来的吧。他们能对完颜永涟这样,为什么不会对我苏降雪这样! 既然如此,苏降雪就没有必要再客气。 林楚江的死忠本就只剩一半,陇南之役又战死了辜屺怀、田罡、杨丹青,仅有寒恩有幸能活下来,活下来那就是苏降雪的靶子!对寒泽叶下毒、引寒恩四处寻找解药、在其归途上伏击暗杀……算为柳月平反昭雪,算为那么多无辜报仇雪恨…… 陇南之役之后,短刀谷整体元气大伤,再斗下去,也不如以往ji烈。而那完颜永涟,在战胜之后也离开了陕西这片伤心之地,其后的十余年里,都不曾涉足过这里,才纵容了陕西越野,野火烧不尽,chun风吹又生。 从回忆中慢慢醒来,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好似经历了一个轮回。 二十年后,所有的孩子都已经长大chéng人,背负起父辈的一段段恩怨情仇。难道,当真是他们这一辈该离场的时候了么…… 苏降雪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心念一动移向窗外,看见自己的二儿子苏慕梓阔步走来极尽威猛,不由得转忧为喜:即便我苏降雪离场又怎样,我的儿子女儿,也一个个全都是文武双全! 今夜之后,苏慕梓便要带着父亲的殷切希望率军前往陕西、襄助越野穆子滕抗击完颜君附了。此番前来,正是向苏降雪辞行。父子交谈了几句,苏慕梓得知苏降雪已经决定了要与控弦庄合作而且就在今夜接触,孝顺的他立即说,“不如由我来与对方接触。” “慕梓,你明早便要出征。”苏降雪严肃摇头。 “父亲,既然胜负在此一举,就必须慎之又慎,父亲不可能亲自出马,而换别人去又未必可靠。”慕梓说,“慕梓愿为父亲分忧!” “慕梓……”苏降雪忽而叹了口气,“原本,是想让孩子们都过上无忧的生活,现在,却要让孩子们来为我分忧……” 苏慕梓握起苏降雪的手紧紧抓牢,微笑:“慕梓不仅是父亲的儿子,也早便是苏大人的麾下!” 第534章 众矢之的 “父亲,提防你身边的人。”夜半,与王淮、秦毓密会之后的苏慕梓,回到苏降雪身旁告诫他的第一句话。 这一句,不得不教苏降雪心一凛。 据苏慕梓描述,由于是己方有求于人,那控弦山庄态度傲慢,姗姗来迟不谈,到场也十分懒散。尽管王淮和秦毓口口声声说“是庄主银月在牵制着我们的行动”,苏慕梓对这个银月究竟存不存在还有三分保留。 而在铲除林阡这个问题上,王淮和秦毓似乎早就有预谋。据他们所说,川蜀周边据点大多已被厉风行金陵摧毁、幸存下来的各种组织目前只能处于胶着,银月说什么都不肯集结这些仅余的力量对林阡动手,所以现在根本捉襟见肘。既然短刀谷内外,能动的都散了,没散的都动不了,要杀林阡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他引到大散关之北、金朝的管辖范围内。“只要过了边境,林阡势力就会比在南宋薄弱得多。”对于这个提议,苏慕梓倒是赞成的。 但对于怎样把林阡引到金国境内,王淮和秦毓几乎没有和苏慕梓商量半刻,立即就指定了要抓蓝yu泽,不禁教苏慕梓对控弦庄又添了几分疑心。秦毓当即就嚷出一句“这个女人作用一定会很大”,王淮则连忙解释,“前不久我碰见过他俩在一起,我觉得用她来引再合适不过”——秦毓是脱口而出的,明摆着蓝yu泽有另外的更大的作用,但秦毓却含糊其辞没有言明;而王淮说的是“我觉得”,试问对银月那么服帖的他,怎么可能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合适就自作主张? 苏慕梓,几乎一眼就把这两人弯弯曲曲的肠子给看顺了。 所以,为了得到交涉中的主动权,苏慕梓立即理直气壮地对他们斥责,先喝叱了他们这种敷衍无所谓的态度,继而又丢过去一句lu骨不留情的讽刺:“也难怪你们现在捉襟见肘,还不是怪你们一个月前放出的那场大火?!放火本就够了,何必大张旗鼓,暴lu了你们的存在引起林阡的杀戮,所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一条路走!”然而,苏慕梓还没有来得及指责他们和魏紫镝合作,秦毓就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若不是你们让我们行动,我们怎会冒着风险烧杀抢掠!” 什么?是我们让控弦庄行动的?! 苏慕梓当时就完全明白了…… 对啊,谁都没有证据证明魏紫镝就是和控弦庄合作的人,虽然父亲一个月来都把魏紫镝当成眼中钉,魏紫镝也感应到了无穷杀机所以最近根本连气都不敢出——可是,控弦庄无意透lu出来的一句话告诉苏慕梓,合作者另有其人!也就是说,陷害父亲的人,根本出自曹范苏顾这个阵营! 是谁,以苏降雪的名义,si下找到控弦庄,暗中陷害苏降雪?! “慕梓实在担心,父亲身边……”苏慕梓说的同时,苏降雪握紧了拳,满腔愤恨:“找外人合作,却被自己人出卖!” “这次……究竟是谁对父亲提议让父亲找控弦庄?一定是这个人出卖了父亲,现在他又想把事情悄然掩盖。”苏慕梓说。苏降雪一颤,这个人,是顾震啊,怎么可能是顾震…… “父亲,该不会是……顾震?”苏慕梓忽然压低了声音,苏降雪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还记得几天前顾震在自己耳边说的每一句劝解——“任何合作,都可以很短,瞬间完成,瞬间终止。”“大人!你适才还说,没有永恒的合作。”…… 顾震,不会是你,绝对不会是你!苏降雪心胆俱裂。 “那么,在和控弦庄的这次合作上,父亲最好不要投入过多的真心,以免被有心之人带进圈套里。”苏慕梓轻声劝谏,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顾震,“好一个顾震,目前风声如此之紧,他还教父亲去与金人合作,明摆着就是要陷害父亲!” “他……他没有原因要陷害我……”苏降雪摇头,维持冷静,不能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流lu一丝惶恐。 “父亲,我听军中风传,说忠于父亲的人,有一半以上都实际是对顾震忠心。这,还不是他陷害父亲的原因?”苏慕梓关切地说。 “慕梓,顾震与我,已有近一生的交情……我苏降雪的事业,本就有一半是他的。”苏降雪叹息,慕梓,为父与他的情谊,在你们出生以前,就已经深不见底…… 顾震,我有这份感觉,这个出卖我苏降雪的人,绝不是你。若然是你,世间就真的没有永恒的合作。 如果我的感觉是错的,也请不要立即拆穿,至少,让我的心,此刻可以平静…… “既然他们要蓝yu泽,就帮他们抓蓝yu泽。”苏降雪叹了口气,决断。 “父亲?难道,你还相信顾震?!”苏慕梓一惊。 “慕梓,我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苏降雪一笑,“你不必挂心,如是危机,已历经千百次。” 慕梓,总有一天你会懂为父为何有这个胆量。有些人,一生都不会背叛,所以,一生都不能怀疑。 前一场雪还没有融得干净,后一场雪就赶来凑这个热闹。傍晚,处理完了军中大小事务之后,林阡与徐辕一同走回锯làng顶,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一路风光如画。 沿途,读罢最新的飞鸽传书,林阡得知,六月他在魏紫镝眼皮底下救出来的吕之阳,已经与当时程宇釜、沈依然分别派遣的两支精锐一起,在陕西凤翔生根发展,虽然帮派势力刚刚成型,却俨然在暗中协助越野山寨;何况,八月到十一月期间虽然战luàn频繁,林阡也间或安排了小秦淮、沈庄、淮南十五大帮以及红袄寨等势力在陕西设立据点、与他们保持合作;日前,郭子建、萧溪睿、田守忠业已陆续动身前往金朝、接手一些短刀谷破落军队。“陕西越野,是说什么也不可以牺牲。”林阡从一而终都这么说,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陈静他们说牺牲越野不要紧,也确实太过荒谬。那么一来,虽然稳赢苏降雪,却会惨败完颜永涟。”徐辕感叹,五月在川东,只有林阡一个人坚持着不打川北之战,却果然比他们所有人都高瞻远瞩。 “天骄,最近对控弦庄的调查有何进展?可有更加详细的情况?”林阡一笑,往事不予追究。 “索命环王淮,他起先是为完颜永涟麾下的‘名捕门’效力。在他任职期间,金国十几年都没有落网的十大在逃钦犯,一年之内全部断手断脚。难怪他到控弦庄之后是杀手锏之首了,劈空拳程沐空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徐辕答道。 “但那日与他接触之时,我见他武功虽然绝顶,却没有丝毫魄力。完全是个奴才。”林阡沉思。 徐辕点头:“至于秦毓秦敏两兄弟,只有秦毓赶得上他的父亲,秦敏平庸无才,凡事倚仗秦毓。但据说秦毓也不是那么稳重,做事甚是心浮气躁。秦氏兄弟一向钻研毒术,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们最引以为荣的‘血海棠’,据说那是金国火毒之最,它一问世,金人全部专攻寒毒,可见毒性之剧。” “原来如此。从前对控弦庄虽然也有所了解,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阡点了点头。 “而且,落远空的情报称,关于王淮,还有好几段陈年往事……当年青城剑派安chā到控弦庄的细作孙长林和甄叙,正是被王淮领兵去灭门的。” “这样说来,王淮还是孙寄啸的杀父之仇。” “不止孙寄啸,二十三年前,风不古、郭俊杰两位前辈,也便是风鸣涧、郭子建两位师兄的父亲,正是控弦庄联合名捕门在边关剿杀,王淮也是他们的杀父之仇。”徐辕道。 “幸得落远空前辈这么快便恢复了‘海上升明月’,才使得情报不至于贻误和遗漏。”林阡点点头,“看来,除了几个小王爷和南北前十,我们的敌人还有控弦庄和名捕门。他们实力一般,却人数众多,留在眼前不免干扰,可以最先清理出局。” 说话间林阡满心全是战事所以越行越快,没留意徐辕越走越慢已经落下一大截,发现的同时林阡不禁一怔,转过身来望着徐辕大huo不解:“怎么?” “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徐辕面带一丝忧伤,问。他和林阡的交集,除了无休止的战斗之外,就只还有一个人。 林阡当然知道他问什么,正sè点了点头。 “年少之时,一直以为她是个世人难以企及的仙子,后来才发现,她不像表面那样清冷无意,是你让世人发现……”徐辕叹了口气,“她从来都这样,不想你为她耽误,所以什么事都是在你背后默默地付出,你们算是错过了吧,是真的错过了……” “yu泽说了什么?”林阡问,徐辕明显不像上次见到的那样理智,面容里夹带着太多的伤怀。 “她没有直接对我说,只是,她和yu泓对话的时候,恰恰被我听见。”徐辕苦笑一声,“原来,和你分开之后,她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再在一起,虽然她心里有三年前就准备了很多的话想对你说,还没有来得及说,虽然,她也曾试着去接受别的人,但不知为何,一闭上眼睛都会想起你,心里面塞满了关于你的一切,她不愿对别人不负责任,所以宁可让心静止,然而看见你的时候,心就不能静止,看着你那么放得下,她是既高兴又痛苦。唉,也怪我疏忽!竟不知yu泽早已死心,还一次次地想要撮合你们,其实,却是一次次地在伤害yu泽!” “时间会抚平一切。”林阡听得动容,却只淡淡留了一句话,“她总有一天会懂,既然我已经不再回头,那她就不必再做无谓的付出。” “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断然不会去接受她?”徐辕感应到这种狠心,“如果没有凤箫yin,也许你和yu泽……” 林阡摇头:“没有‘如果’,也不会有‘也许’。” “我早已清清楚楚,你为了不负凤箫yin,甚至可以辜负一个朝代。”徐辕叹道,“然而,凤箫yin的存在,必然会令你的路很难走……” 林阡一怔,岂能不懂他所说的顾虑,虽然目前的抗金联盟和短刀谷都尊yin儿为主,却没有人像天骄和自己一样了解事情的真相。谁都不可能发现:yin儿的身世根本不容许她坐到这个位置。 “有很多事情,要直面最终真相的,都只能有我和天骄两个人。”林阡带着一丝慑服的微笑,杜绝了天骄最后的杀机,“我相信,‘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天骄不仅仅是为了yin儿造势,更是发自肺腑对yin儿赞许。” “我早已经豁出去。你这条路再难走,我都一定奉陪到底。”徐辕说。徐辕很少这样慷慨陈词。 正自交谈,忽见有小头目从山上慌慌张张地跑下来:“主公,天骄,那边……打起来啦!” 林阡徐辕皆是一怔,循声看去,山顶人声鼎沸。“谁打起来?”林徐二人齐声问。 “思雨姑娘……不见了……怎么寻也寻不到!”小头目上气不接下气,“大伙儿都看见辜听弦和思雨姑娘闹不和,所以都看出来是他把思雨姑娘给害了!所以……打起来了!” 思雨不见了?林阡徐辕对视一眼,神情陡然凝重,思雨刚入谷不久,不可能到处luàn走。怎会好端端地就失踪了?! “失踪了多久?”林阡边行边问。 “今天早饭的时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然后她说她要帮主公去樊井大夫那边取药……之后,就不见了……” 林阡来到锯làng顶的时候这里已经luàn作一团,正以辜听弦为核心打群架。孙思雨虽然性子粗犷但为人真挚,一向都得到林阡麾下许多将士们的喜欢,大家早把她当成军队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当估计到孙思雨可能是被辜听弦所害时,个个义愤填膺要把辜听弦手刃,其中还包含了那个武功并不高强性格也偏于内向的范遇。 遭遇群殴的辜听弦,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当时林阡就不得不叹,幸亏祝孟尝不在这里,否则一定火上浇油。 “住手!军纪何在?!”徐辕一声喝叱,所有人齐齐住手,纷纷退散到两边去,却个个都看向林阡满怀期待,他们的意思很清楚,要林阡立即将辜听弦处死。 林阡将昏厥的辜听弦一手托起,输入内力的时候环视四周,语气冰冷得前所未见:“谁能拿得出证据,我即刻将辜听弦定罪,严惩不贷!” 霎时鸦雀无声。哪里有谁拿得出证据。 “无凭无据、妄加猜测,却竟能一口咬定,甚至还草菅人命?!”乍见林阡动怒,一干人等全部噤若寒蝉,久久僵立,愤怒全都化为后悔。 “主公,致诚知错!听候主公发落。”杨致诚率先清醒过来,当即认罪。杨哲钦紧随其后。 “我的兵,我不希望看见他们遇事听凭直觉、不辨是非,一味争勇斗狠。”林阡敛了威严,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坚硬,“下不为例。” 杨致诚点头,神sè凝重:“是致诚一时糊涂了。”不禁捶xiong顿足,他本不是争勇斗狠之人,只是爱憎分明罢了。 “然而,孙姑娘不可能无端失踪。与孙姑娘有仇怨之人,整个短刀谷也只有辜听弦一个!”范遇却依然坚持己见。 林阡蹙眉,看了他许久,其实早把他洞穿:“yu加之罪,何患无辞。”阡知道范遇的意图,早在黔西,范遇就已经建议自己不留辜听弦。 “原来将军看出了……”范遇一怔,苦笑,“将军将他留在身边,根本是姑息养jiān……” “是不是姑息养jiān,现在还言之过早。”林阡淡淡一笑,“范遇,我不愿他对我一个人的si仇,就绝了他和他的家族在义军的路。” 范遇叹了口气:“我明白,作为一个威胁,他对将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作为一个领袖,他对义军来说,又是必不可少。” “既然明白,就不必再怀疑我的决策。”林阡说罢,范遇纵然再想杀辜听弦,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否则,不就是怀疑他林阡的决策?徐辕当时便察觉,整个锯làng顶,都不可能再有人想取辜听弦的性命。 而林阡又岂能不动怒,锯làng顶今天的这一幕,不辨是非、争勇斗狠事小,见微知著,根本是一场实实在在的仗势行凶、党同伐异。 第535章 代罪羔羊 夜晚,辜听弦在浑身不适中醒来,感觉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本就受伤的脚,此刻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这种身体上的极度损害,和被软禁还被冤枉的委屈感叠加在一起,一股脑儿冲到心头来,自小就在哥哥悉心保护下长大的辜听弦哪忍受得了,一时间万念俱灰,把被子捂在脸上闷哭起来。 “要哭就好好哭一场。”为什么林阡那么吊诡,明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却还要掀起被子鼓舞自己流泪?一定是看着自己哭他心情会很爽快!这个人的心竟如此狠硬,如此险恶,如此残忍!偏偏被子掀开的一刹那辜听弦却看见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一个冰冷威严的表情、和一双关怀疼爱的眼神,这些配在一起很不搭配,却组成了那个暴戾地砍下哥哥头颅的魔王林阡。就是这一句似有意似无心,却像极了哥哥的语气,“别捂着头睡,会做恶梦。”“天塌下来,哥哥在这里。”“不用担心,哥哥永远在听弦身边。”…… “林阡,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啦。”辜听弦想起哥哥,傲气全抛到九霄云外,嚎啕大哭像一个孩子,“你那帮大兵小将,三天两头来找我茬。什么赃都往我身上栽!” “我不会杀你,是他们的错。”林阡淡淡说。 “你不杀我,他们会继续犯错!”辜听弦泣道。 “不会。”林阡还是云淡风轻。 “怎么不会?!上次你衣衫破了他们说是我干的,这次孙思雨不见了他们又说是我干的,下次还不知道会出什么luàn子我要不就先承认算了!” “没有下次。”林阡站在他chuáng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说不是你,谁还敢怀疑。” 这个人,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强大到如此地步,辜听弦仰头与他对视片刻,竟被迫率先移开目光。 “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找我报仇。”林阡说罢,辜听弦一惊,泪停在脸上。 “不必再考虑去投奔苏降雪,否则你今天受到的一切,会完全转移到你的麾下身上。”林阡坐在他chuáng沿,“辜听弦,景州殿六岁开始就担负起一份家业,你十八岁,更不该随意丢弃你的家族。” “我……”辜听弦抹去眼泪,“我没有说过要丢弃我的家族!” “今天对你无理围殴的所有人,他们都是我的麾下,是为了我才做错,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辜听弦冷冷道。 “我确实犯下了很多错,但有了他们,我做得再错,都有对的理由。”林阡说罢,辜听弦忽而一愣,若有所思。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孙思雨的下落。 一得知消息,徐辕就立即去樊井处问孙思雨到底有没有去取药。樊井事务繁忙哪里记得清楚,却正好有唐羽和贺兰山一并走过来说见过她。 “思雨姑娘取了药便走了。”唐羽说。 “怎么了?思雨姐姐出什么事了吗?”贺兰山奇问。 “确定你们见到的那个是思雨姑娘?”徐辕蹙眉。 “一开始确实认错成yu泽姑娘……不过,思雨姐姐是跟我说了几句话的。说了话就错不了!”兰山绞尽脑汁,回忆说。 “可有说她要到哪里去?!”徐辕急问。 “就说盟王的药很要紧,她赶着回去啊。” 所以可以确定,孙思雨是在归途上忽然就人间蒸发。 之后的两个昼夜,林阡派人到各个可能mi路的角落甚至死亡之谷都查探过,孙思雨依旧杳无音信。如果真的是被困在了哪里,这么冷的天气再等几天可能就真的失去生机。所幸几天来虽然见不到她的人,也没有得到她尸首,总是令人保持了一份希望。锯làng顶最近都少了那个姑娘的热情爽朗,不免教人有些失落,连跟她不和的辜听弦都琢磨,“这孙思雨存在的时候令人觉得多余,不存在的时候怎么令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遍寻不着,林阡终于将搜寻范围扩大,也和短刀谷外的落远空、厉风行等人取得联系,这期间,李君前、莫非等人正好纷纷出谷,刚好能够帮忙打探消息。林阡渐渐察觉到,这件事跟苏降雪逃不脱关系。如今陕西战事危急,阡的重心并不在于苏降雪,但确实已经对他上了心。 故而,对于孙思雨的去向,林阡心中大约有数,一切只等落远空确定,再做部署。 腊月初二,厉风行带着控弦庄倾覆大半的好消息来见林阡。纵观大势,如今还在宋境潜伏的jiān细,大多都只能藏在短刀谷内曹范苏顾的庇护之下、又因为得到银月的束缚而暂时不敢作luàn,而之前分布于短刀谷外整个川蜀的那些据点,经过这几年特别是这几个月的剿杀,全部连根拔起dàng然无存,不少首领都已伏诛,余孽尽数逃往边关。 “陵儿托我提醒你,这些逃向散关的控弦庄余孽,很可能还要大规模地聚集一次。”厉风行说。 “死灰复燃。”林阡点头,领悟,“发生在边关的事,说也说不清。何况,那边有名捕门的势力在,确实适合控弦庄聚集。” “那么,我和陵儿,需不需要往散关追歼?” “不必。那边的事,就交给君前和莫非去做。这些日子,辛苦你和陵儿了。” “陵儿还想问,凤箫yin她什么时候回?若她不在,陵儿到短刀谷来玩都找不到人陪。”厉风行笑问。 “yin儿和她可真想到一起去了,都把这里当成了可以玩乐的地方。”林阡的面容里,划过一丝怜惜的笑,稍纵即逝。 “怎么?还不能出来么?”厉风行发现他没有正面回答,不禁一愣,追问。 “停在了寒潭的第十九关,你唐门的冰虫,已经是至寒之物。”林阡叹了口气。 “什么?冰虫都救不了她?!”厉风行神sè陡然一变,“已经没有更寒的药……那她岂不是?” 两人相视而沉默,各自牵马走在通往锯làng顶的路上。 中秋川东之战,金陵为置完颜鬼之于死地,不惜将最新制得还没有起名更不可能有解药的火毒投以使用,然而千虑一失,杀死了鬼之却害yin儿也跟着中毒。yin儿幸运是在中毒的同时受了两拳,才没有即刻被那热量烧死,但勉强救活之后,火毒始终流窜于她血液内,若是其它的毒也便罢了林阡麾下任何一个高手都可以帮她用内力bi出,偏偏那火毒性烈,越是要祛除就烧得越凶猛,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寻找寒毒以毒攻毒。然而如今冰虫都功亏一篑,明摆着药石罔效。随着yin儿身体的日渐好转,火毒会否加快扩散也犹未可知。 忽见道路的另一边,有一青衫女子,于越溟河畔舞剑,背影甚是熟稔。她剑法高深莫测,招式变幻无穷,若论“凌厉”,正和yin儿有异曲同工之妙,林阡不知不觉就停在道旁,望着她与雪共舞,竟错觉这个是yin儿。但倏忽就醒了过来,yin儿好像从未穿过淡青sè衣衫,本就不是这个风格。 骤然耳边响起yin儿的话:“嗯。真的隐居啊……若要隐居的话……是不是需要在屋里买上几卷书,一把琴、一支洞箫……”一失神,对面的剑法,扬起好几丈远的雪,刚好风力能够触碰到他脸上,只是轻轻地擦掠过去,却将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洛轻衣还在认真地舞剑,浑不察林阡和厉风行在旁观看,剑外不知是落雪还是飘huā,每招每式都倾尽了她的灵魂和感情。 何以人如此典雅清新,剑却这般凌厉,凌厉中又夹杂了三分淡淡的忧。随着雪落下、huā飘走,她孤身一个伫立河畔,是那般高贵不染纤尘。 舞毕,洛轻衣才发现他二人在侧,从容自若地往这边投以一笑。水般清浅,夜般幽远。 厉风行发自肺腑赞叹:“姑娘好剑法!” “确是好剑法,原来岷山剑法是这样的特sè,七分凌厉,三分孤悲……”林阡自语。 洛轻衣微微一怔,没说什么。 “不打扰洛姑娘练剑了,风行,咱们走吧。”林阡说。 “林大侠……”却被洛轻衣唤住。 “怎么?” “想问林大侠,你林家军和景州殿,对我父亲,究竟是怎么看?”洛轻衣面容里极尽忧愁,“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父亲?”林阡一愣。 “有很多人,都在怪我父亲,强行把秦敏收押,引来控弦庄作luàn、连累了景家受害吧?”洛轻衣问,眉间的惆怅越来越多。 “洛姑娘无需担心,没有人会迁怒你的父亲。至少,我林阡帐下,绝不会有这种情绪滋生。”林阡道。 “那便好……”洛轻衣这才安心。 第536章 密锣紧鼓 距离眼前一黑好像已经很久,也不知到底颠簸了多远昏昏沉沉,终于被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吵醒。不过孙思雨可一点都不疼,因为那耳光不是打在自己脸上的。 怎么!又被人强掳了!?孙思雨气不打一处来,上上次,是孙寄啸干的,上次,是程沐空干的,这次……孙思雨凝神看去,不知是秦毓还是秦敏,还有另一个老者——孙思雨没见过王淮,是以不认得他。 脾气不小的秦毓,一巴掌就往手下脸上甩了过去:“谁教你把她给掳来!?” 这时王淮走上前来看了她几眼,啧啧称赞:“还真是有七八分相像,这等美貌……” 孙思雨心念一动,原来本是要抓蓝yu泽? 自从与黑(道)会之外的人接触开始,天下就不止一个人说她孙思雨像蓝yu泽。孙思雨其实也恨过,为什么天不让自己出现在林阡还固执地爱恋着蓝yu泽的时候?天真是会捉nong人,我来到他世界的时候,他的心却已经不在了…… “像有什么用!她代替得了蓝yu泽的作用么?!”秦毓怒气冲冲,临走不忘踹了那个手下一脚,“废了这么大的工夫,抓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们这群废物!” “虽然她对我们没用了,但对于引林阡到这里,还是有些作用的吧。”王淮说。 这里,这里是哪里?孙思雨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小屋子里,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当真恐怖。 这里,明显不再是短刀谷,然而肃杀之气更重!恐怕,已经到了那个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川陕咽喉”大散关!思雨小的时候就听父辈提起过,川蜀的抗金名门吴家,曾与金人多次于交锋此处,大胜金军、成功保蜀。 难道,此刻已经被金人掳到了边城……孙思雨心头顿生一股寒意,他们原是要引师父到金国来?! 唉,之前是用盟主,现在是要用蓝yu泽来引,本来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想想真有点自怜,本来没什么好争…… 心里头又冷又苦又酸又有点甜。 五六天来,被金兵言语上欺负、动作上调戏可谓家常便饭,孙思雨都听之任之不予理睬,她知道金人目的不在她所以不会拿她怎么样,而且郭昶陈旭等人告诫过她,对于异族的欺负和调戏,你表现得越是羞愧愤怒他们越是起劲,反而是不冷不热或者半推半就比较能够自我保护。孙思雨当然不可能做得出半推半就,所以就直接不冷不热,上次被程沐空抓过去,也是这么表现的,果真金兵觉得无聊,也就没怎么得寸进尺。si下里孙思雨听他们闲聊,偶尔会迸出几句她能听得懂的词,好像形容自己是个“木头美人”……思雨一头冷汗。 也是这被囚禁的几天内,她听闻了一些控弦庄的传说。秦毓秦敏的毒术原先是及不上他们的父亲的,但近年来却在关中一带声名鹊起,究其根由原是他们制出了至热无比的火毒“血海棠”。有些人,哪怕一生只有一个代表性的成就,只要它在这一行有代表性,就绝对可以名垂青史。秦毓秦敏,完全就是这样的典型。区区一个血海棠,令不少毕生钻研火毒的前辈黯然失sè、后生甘拜下风。也正是这个血海棠,才迫使南宋也纷纷钻研火毒以制衡。 但这个血海棠之所以叫血海棠,是因为它在炼制过程中需要一个至热躯体的血。秦氏的这个创意旁人抄不到,抄到了也用不到极致,所以也不怕公诸于世。而且现在孙思雨才知道,这个所谓的至热躯体,一直都是完颜鬼之——金国的火毒因他诞生,他却因南宋的火毒暴死,倒算宿命。 然而,完颜鬼之死了,血海棠也就将淡出江湖。这种情况下,秦毓秦敏显然要找至热的躯体、或者至寒,来维持他们在这个领域的无上地位…… 孙思雨忽然把间断的思绪全都串在了一起:也许,秦毓秦敏在短刀谷里,发现蓝yu泽就是这样的身体特性,所以,要一箭双雕,既引林阡,又制毒药?! 原来如此…… 近十天来,孙思雨被这些人五huā大绑又门g着眼睛地押解着辗转了好些地方,越走越北,但可以确定一直都在陈仓县。空气布满紧张的氛围,背后仍然离大散关不远,南宋,她的国,就在一关之隔。 “怎样?这个女人好对付么?”某晚,秦敏走过来问。 “无趣,不吵又不闹,太柔弱,又木讷。”守卫答。 秦敏推开门,提着灯,看了她一眼:“是么?我还以为她是个很刚烈的女人,原来直觉出了错。”与柔化后的孙思雨对视一眼,果然觉得她无趣,所以手就停在她额上再没动弹,若换作平时,孙思雨一定大骂一句“脏手!”现在,却用木讷呆滞的眼神看着他……好歹跟着林阡那么久,林阡的伪装之才她也学到了点。 “姑娘,知道吗,林阡和他的人,最近一直在跟着我们绕圈子……被我们玩nong于股掌之间……”秦敏转身要走,自言自语,“哼……林阡,本以为他有多聪明,结果比猪还蠢……哈哈……” 万万没想到,还没讽刺完,手臂已经直接被什么利齿给咬住了。秦敏惨叫一声,正待要说,狗!定睛一看却不是狗而是孙思雨!秦敏痛彻心扉的哀嚎声把门外这群金人全部都吸引了进来,好容易才把孙思雨和秦敏分开,秦敏只觉自己手上一块rou都被咬掉了,急忙提灯照向自己的手,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时候秦毓正坐在窗前对月自斟自饮,对面还坐着一个虽然存在却存在感很低的名捕,自顾自地在玩nong着他手里的武器判官笔。 的确如秦敏所说,最近秦氏兄弟把孙思雨频繁转移,正是为了对林阡和他的手下引蛇出洞,当秦敏带着林阡那伙人绕圈子、mihuo他们同时探出他们实力的时候,秦毓就负责在陈仓县联络名捕门一众高手,王淮则一直忙于集结控弦庄最后的一路兵力,三方都是密锣紧鼓,再过几天等部署妥当了,就把林阡引到设定的地点,一网打尽! 有银月的情报做保证,秦毓已经得知,与林阡一起来到金国境内的人是哪些。“林阡,厉风行、莫非、李君前……”他们,或许未必都带了各自的精锐,但无论哪一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抗金联盟的中流砥柱。 “莫非,五百两,要抓;厉风行,一千两,要抓;李君前,一千两,要抓;林阡,没悬赏,不抓……”对面这个来自名捕门的名叫孟令醒的捕头,心里有一本精打细算的账,只认银子不认人。但当他在秦毓的对面认真说出这么一句的时候,性子急的秦毓哪管他们不属于同一个组织一拳就挥了过去:“hun蛋!林阡怎么能不抓!?” “名捕门没有关于他的悬赏……最高悬赏是越野,其次是徐辕……”孟令醒按住他的手,同时不亦乐乎地背了下去,记忆力绝对超强。 “怎么会?没有关于他的悬赏?怎么可能没有关于他的悬赏?!”秦毓一怔,忽然冷静下来——名捕门没有首领,一直是由完颜永涟亲自控制。所以,这个说法告诉秦毓,连完颜永涟都清清楚楚,凭名捕门的实力抓不到林阡,因为,连南北前十都抓不到他。 当此时传来秦敏被咬伤的意外,秦毓大吃一惊赶过去,大夫说秦敏救护的及时没有失血过多也没有伤到神经,但好像是中毒了所以一直没有醒。 “中毒?!是被什么毒物咬伤?!”秦毓问。 “被人。”所有士兵,一脸尴尬。 庆幸的是,秦敏终究在第三天午夜醒了。然而,却落下了yin影再也不敢接近本该由他看守的孙思雨。 秦毓只能临时与他互换了任务,由秦敏和王淮一起在设定地点统领兵马,而自己则代他看守人质。 第537章 出奇制胜 这座陈仓县南的小镇,距离大散岭稍有一段路程,临近傍晚,遥看城关上的旗帜,统一都被染成橘黄。 申时,秦毓和几个名捕门的高手一起,坐在这个暂住的旅馆楼下,等待酒菜端上来。银月的最新情报,宋人已经蓄势待发、天一黑就出动救人,所以秦毓把晚饭提前到申时来吃,吃完立刻就把孙思雨转移到王淮驻地。 以上一切,都必须表面上不动声sè,暗地里风驰电掣,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做,一来you引那群想救孙思雨的宋匪投入所有的兵力到此却一无所获无功而返,二来等宋匪好不容易找到王淮那里时、将被控弦庄和名捕门事先埋伏好的兵力以逸待劳一网打尽! 最近秦氏兄弟带这群宋匪一直绕圈子,其实只不过是战前的窥探以及折腾,而最精心的部署、最猛锐的兵将,还在彼处王淮手下。这么完美的剧情,完完全全是庄主银月的策划,连日来都顺风顺水,果然连林阡都上当…… 不过,现在可不是秦毓可以得意的时候,虽然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但正所谓行百里路半九十,眼下这个旅馆是最后一站更是最关键一站,绝对不能失误,秦毓等人当然要异常谨慎! 酒菜上来,全部都银针试毒;邻桌有几个武士不时往他们瞄几眼,装束是宋人无疑举止也蹊跷得很,秦毓等人表面继续吃rou喝酒,桌底下或紧扣暗器或暗藏尖刀。今日情势,着实紧张。秦毓等人一边等待着王淮部署完备的讯号,一边也留意银月有没有新的情报传送。 这一战,有太多人活动于暗中,作战双方,是金国曾藏匿于宋国的jiān细,和宋国正chā入金国的同样也谓之jiān细……“不过,我们的行动,比宋人要早了半个时辰……”秦毓暗想,意气风发。 邻桌那几个武士吃吃就都离开了,原来不是敌人,秦毓等人的心随之一松;忽然门外鸾铃声急,尘土飞扬,秦毓等人的眼就立即紧跟过去,幸好不是敌人…… 如此往复,心累至极。 “几位大爷,买点煮ji蛋吧。”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长得清秀脸上却有些脏,头发也不曾经过整理,明显cào劳过度,端着半锅没有卖完的煮ji蛋,楚楚可怜的模样。 “去去去,别妨碍小店做生意!”店小二赶紧来赶人,嘟囔着,“天天来,你烦不烦?再来小心我……” “慢着。我们买下来!”秦毓赶紧说。那少女本已黯然转身离开,听得这话又惊又喜,眼神中饱含感ji,手都不禁有些颤抖:“大爷……要买几个?” “全买下来!”秦毓越看越心软,不仅全买下来,还给了那少女双倍的钱。 “秦大爷,莫不是看上了这小娘子,所以给她这么多恩惠?”座中有不知者,猥琐笑问。 “哪里哪里,秦大爷这是乐善好施。”孟令醒替他回答,“我听说,秦大爷每年都会救济不少关中的穷苦人家,每家每户都能摊到不少银子,最多的一年……每家有三百八十七两。”记性真好,秦毓自己都不记得。 “因为过惯了锦衣yu食的生活,所以看到穷苦人家会同情吧?秦大爷真是慈悲为怀!”所有人纷纷赞叹。 秦毓笑着点头:“是啊,总是不忍心啊!” 其实不是,是因为过惯了锦衣yu食的生活,所以看到穷苦人家的时候他会感到莫名的害怕。害怕他们因为饥饿贫穷而穷凶极恶地来抢他家,所以才靠救济他们来自保——秦毓小时候其实是这样的想法。后来,等强大到自己可以去欺负别人了,也有安全感了,却还这么做,坚持着这么做,是因为每干过一件类似于烧杀抢掠的事,都通过救济别人来达到内心上的安稳,简称赎罪。直到这样做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但既然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乐善好施了,那就不如承认自己是乐善好施吧。秦毓从回忆中缓过神,立刻把煮ji蛋乐善好施给了各位:“来!各位,把这些蛋分了吃!” “唉,等等,要不要试毒?”孟令醒警惕地问。 “怎么可能有毒,苍蝇不叮无缝的蛋,ji蛋又没缝,怎么把毒投进去?再者,那只是个小姑娘罢了,也切莫太多心了,适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之中,看不出别有用心。”秦毓说完,剥壳就咬。 众人都觉得有理,孟令醒稍一迟疑,看诸位都已经下口,脑海一闪而过一个疑问,还来不及呼出一句“等等!”就听耳边“嘣”地一声,“嘣”地第二声,“嘣”……所有ji蛋都在面前爆炸了,那威力,炸得所有人的嘴都当场稀烂。名捕门近十个高手,五个蛋壳已经扎进脸上rou里去,四个伤势轻一些整个嘴都被炸裂,包括秦毓在内,明明很小心,却还是yin沟里翻船! “我……我正待说,外面卖的煮ji蛋,怎么会连缝都没有……再怎么省汤也不能没味道啊……”孟令醒赶紧把自己手里的蛋扔开,生怕它也爆炸。 “他们没有下毒,却……却直接发功给这些ji蛋加热……”秦毓分析的同时嘴已经惨不忍睹,“把这些ji蛋,变成了zha药……” 孟令醒没听懂他在讲什么,赶紧去查看这些人的伤势。秦毓一气之下拍案而起:“这群该死的南宋jiān细,手段竟这般的卑鄙!无耻!”推开上前为他包扎的人,怒不可遏地直接追了出去。那女孩儿刚刚离开,肯定没有走多远! “倒霉吧,你们这伤势,恐怕又要huā王爷一大笔银子了……王爷真可怜……”孟令醒嘟囔。 秦毓追出去却显然太迟!前来卖这煮ji蛋的少女,正是由莫如姑娘乔装,想当年,在幽凌山庄里,她可也是陪着莫非卖了好些年的煮ji蛋啊。适才铤而走险深入敌军,胆小的莫如其实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莫非就在身边不远,便立即为他将策划成功完成了。此刻回到旅店隔壁莫非所在,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如儿,这次多亏你了。”莫非在转角窗口,注视着街道上秦毓恼羞成怒地追赶出来,回头看了看莫如,一笑。 “还是哥哥聪明。”莫如崇拜地看着莫非,“哥哥想到用内力给蛋加热,蛋里面的气出不来所以会炸。” “这都不是想到的,都是生活中的教训。”莫非爱抚拍拍她的头,“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莫如点头,叙说之时先前出现的那几个武士也已归来,原来他们适才出现在秦毓身旁只是疑兵之计、风声鹤唳,为的正是给莫如的出现创造最好的时机。而现在,就由莫非来把秦毓引开——秦毓是这里的主帅,是名捕门和控弦庄此次合作的媒介,当然要利用他的心浮气躁对他调虎离山! 那秦毓果然中计,漫无目的在附近打转了半天之后,突然看见莫非冒出来又消失形迹可疑,立马追了过去…… 陈仓之战,当然不会像银月窥探到的那样发生在天黑之后的酉时,也不像秦毓以为的那样“我们的行动,比宋人要早了半个时辰……”而是,就在此刻,申时!宋人的行动,比他们自己的原计划提前了一个时辰,所以,是宋人比金人早了半个时辰…… 陈仓之战,地点也根本不可能发生王淮所在的驿站,而是,发生在半道上这个暂时还没有兵力聚集、高手又全部陷入恐慌的毫不起眼的小旅馆内!行百里路半九十的第九十里! 在来到大散关外的第一刻,莫非和李君前、厉风行就听林阡说过:“这一战,实质就是在比落远空和银月的情报。谁的快,谁的准,谁就占上风。”而他们这几天,又哪里是真的在跟金人绕圈子,还不是在确定哪里拦截最适当么?! 陈仓之战,究竟是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时间上甩开了金人足足半个时辰,地点上则抢在金人的终点前一步之遥! 陡然一个青sè火焰窜上天空,营救孙思雨的行动显然已经开始。 第538章 夜战陈仓(1) 还未入夜,天sèyin暗,整个陈仓县都被笼罩在一片诡异气氛里。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传来几声猫叫狗叫或鬼叫。 青sè讯号一灭,李君前厉风行当即从屋顶潜入那旅店后院。当旅馆屋前还因为炸蛋事件luàn作一团,李厉二人已然确定了孙思雨囚禁地点。趁秦毓被莫非引开了不在场、孟令醒还在抢救名捕门伤员,李厉两位帮主要突破区区百十个守卫简直是游刃有余。 破门而入的一刹,天际又划过一道红光,显然是银月在向金人传达“情报有误”,难怪她被金人称为“jiān细中的jiān细”,名不虚传,出类拔萃,速度上只比落远空迟了半刻。 只不过,迟的这半刻,就已经足够厉风行和李君前营救孙思雨! 红光一纵即逝,全城鸣镝四起。 “孙姑娘!?”李君前和厉风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真没想到金人如此残忍将孙思雨毒打到这般程度,李君前抱起她的同时门外光线正好一纵即逝,李君前清楚看到她脸上有伤眼神空洞奄奄一息。 “师……师父……”孙思雨艰难地往外张看。 “他就在外面接应。”厉风行说,“事不宜迟,赶快撤!” 孰料恰在此时,门前晃过一道瘦长影子,就那么轻轻一晃,厉风行李君前眼前一huā,立即一阵强光闪过炫目之至,竟然是一道孔雀开屏的美丽风景! “好壮观的暗器群,好毒辣的夺命手!”厉风行心中震撼,赶紧把君前往侧一拉,那人借此暗算,飞速从李君前手中夺回孙思雨,一眨眼便逃了个无影无踪,连是男是女都来不及看清! 厉风行听见瓦上有声响,心知那人上了屋顶,正待驰足追去,隔空又是一道“孔雀开屏”,直接把他拦阻在屋檐下,眼见那人就要逃脱,说时迟那时快,在外接应的林阡俨然发现异动,当即飞身入院、上屋截断了那人去路!然而屋顶倾斜有度,那人居高临下,于林阡难免不利,孙思雨又是人质生死一线,此情此境,着实令人心弦紧扣! 借着天sè,君前风行都隐约看见,林阡对面站着的这位暗器高手,身形轮廓是个女子,年纪约莫四十开外,衣着打扮却停在了二十岁,抹了淡淡的一层妆,空气中都闻得见香。 “小心!”君前一声提醒,原是又一高手来袭。林阡饮恨刀刚出手去毁这孔雀开屏,蓦地就感觉侧面生风同样来势汹汹! 面前有隔空袭击,侧路是欺身进搏,稍一不平衡又要被迫从那屋顶坠落,岂止不利?根本凶险!却见林阡从容不迫,猛一侧身急避那突袭兵器,长刀则不改向前直压而上,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饮恨刀乘风破làng之势剖开暗器群,同时林阡好快的速度甩开了后来的高手阔步上行到那女子身侧,未等她再发孔雀开屏,就直接出手将孙思雨抢了回来,交睫之间,化险为夷,且稳cào胜券! 显而易见,那女子虽然暗器强劲,武功却比林阡还差得远,只一刀的力量就迫使她不得不松开孙思雨,继而走为上计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后来到场的这位武功高些,手中持有一对判官笔,几个交手,挥撤自如,力量迅猛。 一寸短,一寸险,普通的判官笔二尺八寸,这一位手里的只有七寸,乃高手也。正是名捕孟令醒。 见暗器危机解除,君前当即选屋顶另一侧疾行而来,从最高点由上而下“鞭如cháo”狠厉出手,二话不说就帮林阡来打孟令醒手中的判官笔,孰料还不及得手,那消失的暗器高手不知从何处又发出一bo“孔雀开屏”精准冲到李君前鞭尖,瞬时顺着鞭身一边蔓延一边炸裂开来,别说去抵挡,就算纯粹看见的时候,李君前都眼huā缭luàn难以站稳,这暗器实在厉害,前一刻是扑面而来的美景,后一刻蓦地就变作致命的武器! 原来那暗器高手没有真的离开,她的消失只是为了能躲在暗处继续发暗器?!这样的人实在聪明,明知道打不过你所以就避其锋芒扬长避短。现在她不出现,反倒成了战局的最关键,阻碍着屋顶的君前和屋下的风行介入战局。饶是正在酣战的林阡,也要忌她三分,需时时刻刻留意暗器,一边将孙思雨挟在怀里,一边出刀与那对判官笔交锋。而这孟令醒的判官笔亦是炉火纯青,取xue打位,凶险非常。每一刺每一挑都刚猛有力,短短十招,便有五招是穿喉之势。 李君前吃一堑长一智,虚晃一招,那暗器高手果然中计按着原路发出新一轮孔雀开屏,而李君前早在那暗器群来袭之前便已做好准备,抓紧时机随即重心一低滚离最高点,顺利转移到林阡所在战局之中,软鞭一伸已经卷绕住孟令醒一支笔。此刻君前仰面躺在瓦上,比林阡和孟令醒更易平衡,实力却难以发挥到极致。那孟令醒虽然一支笔被他牵制,另一支却仍对林阡纠缠不休,穿刺点戳,随心所yu。 “师……师父……不必……”孙思雨嘴里断续挤出几个字来,身体极度虚弱,君前这才发现林阡一直在给她行功运气,难怪孟令醒可以制衡他这么多刀。孙思雨显然已经察觉到林阡受制于自己,纵然伤势不轻,还是希望林阡先解决敌人再说。然而林阡又岂可能听从她,非但没有移开手,内力还继续源源不断。 厉风行正待上前襄助,忽然对面廊上又窜出一个人来正是王淮,一见厉风行就凶猛打出一掌,行sè匆匆看得出极为愤怒。厉风行向来都称作“雷厉风行”,当然也是一掌过去不甘示弱,双掌相击园中央一假山石轰然折断。厉风行气力有所消减,不禁暗自吃惊,这王淮内力超乎想象。 王淮看他sè变以为他不济,故而lu出轻蔑一笑,恰恰将厉风行ji怒,一指隔空弹去,“点石成金”之造诣,惊得王淮猝不及防,力到眼前才知避闪,弯腰俯下回手一掌反击,风行知他内力雄厚不可硬拼正准备让,岂料王淮极速又是一掌发力打在厉风行身后柱上,借折断那柱子来打击风行,如此凶狠,厉风行不禁一惊,面前一掌还不及拦下背后yin风直扫后心,厉风行那一瞬汗流浃背,急中生智掀起披风一挡,那落柱穿过披风却力道减弱,霎时满空的石粉或木屑形如暴风圈直接贴着厉风行背部擦过去! 有惊无险,厉风行侥幸未伤,披风却已粉身碎骨,王淮倏忽已到厉风行身前又一掌扑面而来,李君前赶紧从屋顶跃下相救,横脚一踢正是“脚如铁”,再反手一击俨然“拳如电”,缓得一缓,王淮后退一步,厉风行瞅准他身上xue位,手中已握唐门暗器九寸叉。 然而王淮手中忽地也多出一只铁环。那铁环并未完整,中有缺口,便如同手铐改制而来,显然是传说中王淮的看家本事“索命环”!环一出手,就直对着厉风行还不及发暗器的右手飞袭,瞬间锁住厉风行手腕,他一发力,环已缠紧,由于是瞬发之招,厉风行措手不及,为求脱身,只得伸出左手来劈王淮脖颈,同时李君前亦是一掌袭来,王淮灵活地一个转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君前手腕,不知何时已经另一环出手就等着套牢李君前,君前那一掌收不回头反而差点跟厉风行劈在一处,李、厉两位皆是一惊,赶紧撤去力道,他二人旗鼓相当,几乎同时将力控制了回去。然而正要回攻王淮面门,王淮立即运力,双环齐齐缩小,缠紧了厉风行和李君前。 厉风行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功夫!” 李君前带着三分敬佩:“当真环圣也!” “要命的就乖乖就范,否则这铁环会越缠越紧直到碎了你们的手!”王淮得手之后,不禁意气风发。这时双方人马,百十余人,都已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这旅馆堵了个水泄不通。 “谁信你!”厉风行冷笑一声,显然不可能乖乖就范。然而被缠住的手腕,果然痛到几乎不能发力。 “不信也得信!”王淮冷笑一声,“今夜便在此地,将你们一网打尽!” 李君前不lu神sè,一旦看王淮有懈怠之sè,立即出脚袭去以便厉风行挣脱,然则刚踢中王淮小腹,突然自己tui上一痛,这才想到刚才那个暗器高手还藏在园中!这时厉风行借机一指戳中王淮手掌,冷不防却又是一道孔雀开屏的绿光袭入战局,千钧一发之际,幸得又一暗器群及时入局,“散huā飞雨”之态,原来是莫非正巧赶回,真是及时。 王淮被李君前和厉风行所败已经受伤,见势不妙立即往屋顶取道。众兵将眼睛齐齐移到屋顶战局,判官笔与饮恨刀之争依然ji烈非常,时不时也有那女子的孔雀开屏不停穿chā其中。谁都明白,真正能够制衡林阡的人,不是这只仅余的判官笔,而是躲在暗处一直发暗器的女子,其精准程度和娴熟手法,绝对比得上吴越、石暗沙、莫非、杨致诚任何一人,而且这一双手可同时打出六十四个部位的本事,怎生这般像唐门之中!? “她是谁,何以尽得唐门真传?!”厉风行暗自称奇,唐门中的暗器毒术向来不传外人,只是近年来门庭衰落才破例由金陵和厉风行继承。 莫非见王淮要去助孟令醒去打林阡,岂可能听之任之,即刻也紧随而上,断絮剑出鞘直刺王淮,王淮力道剧猛又抛出一铁环,莫非侧身一闪只待再追,却听背后嗖嗖群响,来不及考虑已从屋顶摔落下来,厉风行一怔:“暴雨梨huā针!”莫非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离落瞬间手一用力撑在檐上又翻身上去,再次对他砍出一剑,王淮虽已受伤却不失本sè,大喝一声一掌痛击莫非xiong口,莫非躲让不及,林阡长刀迅至,不偏不倚粉碎了这一掌,代莫非解了围。王淮虽然一掌败溃,却毫无妥协之象,猛地又发出一只铁环要去钳制林阡,趁他还在为孙思雨疗伤,刻意攻击他防御薄弱的右手! 然则令王淮吃惊的是,林阡刀法虽说以磅礴著称,动作上却也如此迅疾,丝毫看不出他用的是饮恨刀,力道分明还游刃有余,所以在与孟令醒交锋间隙还可以抽身来回应自己——他右手之所以敢空着不防御,是因为左手的刀可以将时间一分为二!王淮稍一迟疑,莫非的断絮剑又一次紧追上来。 战斗到此,全然集中到半空屋顶,局中五人,遽然呈四人hun战之势,所幸孙思雨在林阡怀中,很明显情况已经好转许多。 夜战了一个多时辰,园中高手不减反增,所有兵将的视线,全都随着屋顶几个到处晃转,穿chā在刀、环、笔、剑光影之中的,还有一只又一只不知从何处发来的针匕镖刺…… 飞檐走壁,几乎打了一圈回到原先屋顶,那孟令醒越打越起劲突然开始凌厉,动作老练精湛,笔笔追魂夺命,林阡知他定有图谋,正待加强防范,忽觉脚下一阵窸窣响动,竟似有什么物体在瓦片上出现,yin风一闪脚脖子一紧,竟有一根细绳绑紧了自己左tui,刚有感觉,右脚也被牢牢勒住,同一时间,判官笔也极速向林阡扎来——孟令醒和那暗器高手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 众人暗叫不好,厉风行眼疾手快,一掌有如风驰电骋般隔空打在孟令醒身上,直将他斥退几步,解了林阡之危。然则,打完了这一掌,厉风行被王淮消耗的气力所剩无几,而林阡的tui脚,却仍旧被那女子速如鬼魅的绳索紧缠,饮恨刀陡然大落下风。 君前一边为风行手腕上药,一边看那绳索来源,夜幕降临,角落难以看清,李君前蹙眉轻声道:“那发暗器的女子,看来不除不可……” “恐怕,也是唐门的人……”厉风行蹙眉说,“如果真的是她……” 第538章 夜战陈仓(2) 孙思雨刚一醒转,陡然察觉林阡涉险,看判官笔几乎刺中林阡,一颗心差点跳出来。但林阡虽然暂落下风不能动弹,气血却在被缚的tui脚中聚集,面前这判官笔还在借势硬拼,林阡却不循章法突发奇招,tui脚猛一发力,那绳索立即断作几截,顺水推舟全部冲灌向孟令醒!只听一声惨呼,还在挥笔的孟令醒,瞬间失去平衡狠狠摔下屋去,即刻被林阡宣判出局。 协助孟令醒的绳索,骤然却变成了林阡的武器。这一变故,显然是那暗器高手始料不及,绳索刚被林阡震断,她立即就又发暗器用以威胁。君前监视良久,终于发现她躲藏何处,当即挥鞭而出,直扫假山一隅,惊呼声中,只见那女子冲天而起,长袖一挥直往李君前打,身旋如舞,然而舞姿之中却掺杂着唐门暗器的狠毒! 君前随刻一拳对接,白光相映之处,蓦地又闪出大群针形暗器,风行大呼“裂刃针”,君前当即缩回手掌连环踢去几脚又猛又急,那女子连退数步,蓦地放出一只绸缎来,一直冲向李君前tui脚,李君前何等脚力,随即就将那绸缎踢穿,那女人双手齐动,意向诡秘,不刻攒出一只光球来,猛然扫击向院内人群,随刻一声巨响,便在院中炸开了huā。君前见这女子内力也竟然如此猖狂,不禁担忧众兵将安危,大声道:“诸位先撤!” 那女人振臂一挥,腰后尽是伸展出来的绳索,如蛇群般一条一条抽出来舞向君前和风行,以及周围兵将,这女子身负绝艺,身上如同塞满了武器,现在这些绳索刷刷地在院中横冲直撞,此间张力,再锋利的兵器都砍不断! 彼时,虽莫非手腕被铁环制住暂落颓势,所幸林阡的战力教王淮难以捉mo。林、王二人,在短刀谷内便战过一回,实力大抵不相上下,但高手间过招,往往要看当时情境,胜负难以预言。此刻,hun战景象更加难以言喻! 王淮先是被莫非剑剑揪住不放,现在又是遇林阡刀刀势不可挡,情急之下立即对那女子吼道:“飞灵,还愣着做什么!速来助我!” 厉风行一怔,那女子猛然惊魂,听见“飞灵”二字,眼睛顿时瞪得比适才三倍还大。 “飞灵,有你丈夫的消息啦!就是眼前此人,是他bi迫你丈夫离你而去!杀死他!”王淮果然是王淮,为求脱身竟然胡luàn诬陷,李君前适才对他的敬佩之感油然而灭,这个名叫飞灵的女子,虽然武功高强明显神智不清,之所以四十多岁了还保持着少女打扮,原来是这个缘由吗! 话音刚落,那女子身上所有绳索一起袭向屋顶的林阡,危急关头,厉风行一枚烟雾弹珠急发出手,那女子被一丈多高的土灰所阻,终于不能得手。李君前尚有余力,立即赶赴林阡身旁、代替莫非加入屋顶战局,当此时,院外却又冲进一大群金兵金将,个个都全副武装,为首的那个,正是久违的黄鹤去! 莫非受伤之后,刚刚退到檐下,忽然看见这个陌生又凶狠的父亲,不禁心cháo澎湃,百感交集。 “全都拿下!”黄鹤去一声令下,金兵人多势众,企图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然而莫非近乎本能地一剑就挡在众人之前:“黄鹤去,你拿得下么!?”黄鹤去乍见是他,面sè一变,父子二人,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夜,陡然巧遇边关。 其实莫非很想问他,现在你站的地方,一关之隔就是你的国家,难道你不曾想念过它。 而黄鹤去则更想告诉莫非,等你到我这年纪的时候,你会发现,人只能向前走,虽然也许身后的东西不一定能完全放下。 谁都不正确,谁也都没错。 屋顶之上,那疯女人大呼小叫一定要把林阡置于死地,绳索出得大luàn飞得到处都是已然失去理智,院内外,金人将宋人围在当中,火把照得人阵阵心寒。 “飞灵……唐飞灵。”风行沉思之时,王淮、林阡、君前尚在交锋之中,同时那唐飞灵掌中还沁出几片薄如蝉翼的叶子,疯狂往林阡饮恨刀上飞。 战斗ji烈,狂风肆虐,泥沙luàn走,砖瓦横落,一声惊雷,几乎与闪电同时击在屋顶,黄鹤去听到王淮惨叫一声,收回与莫非的对峙循声看去,只见林阡饮恨刀上已在滴血,王淮显然是右肩被砍中了一刀。若无唐飞灵在当中搅luàn,王淮很可能已由林阡所擒。 “我姨母她……为何会加入名捕门?你们是何时起开始利用她?!”厉风行大怒,立即追向这个想逃的王淮,王淮脚力再快,哪比得过“风行水上”的绝顶轻功,幸得黄鹤去chā入战局才保住他,厉风行侧身躲过黄鹤去的绝漠刀,轻巧落在地上,颤声问:“她真的是唐飞灵?!” “自然。”王淮点头。 黄鹤去冷冷地:“厉风行,你若是到金国来,地位绝对不输给她。” 莫非怒不可遏:“黄鹤去!你自己降金便够了,何必如此卑鄙无耻!” 厉风行冷笑:“岂止卑鄙无耻,简直痴人说梦!” 恰在这时,又有一众金人从围墙外翻入园中,首脑正是南第四柳峻,他与黄鹤去不同,刚一入局就扬起手来,刹那院中剑拔弩张,不刻就要万箭齐发。 “还不弃械投降?!”柳峻冷笑一声,他和林阡的仇怨向来根深蒂固,何况而今,两者之间,已不再只有林楚江一个联系。 敌我对峙之重要关头,林阡、李君前、厉风行、莫非、孙思雨一共五人,汇聚于这暴风骤雨的中心——想不到这一场夜战,竟惊动了金国的三大组织,控弦庄、名捕门和南前十这么多位高手!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被调虎离山后的秦毓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也已经赶回了这里;唐飞灵依然疯疯癫癫,根本不会听任何人使唤,不时想要掀起战luàn。 此情此境,如斯险绝,却无一人束手就擒,所有人,全都还在林阡身边,像极了旧日狡兔之窟与寒潭。他和盟军的交情,本就与和林家军的交情一样重。这些人,都是他要代yin儿照顾好的…… 生死攸关,林阡夺过最近处的一只火把,厉声喝道:“有谁胆敢上前一步,今天这里就炸为平地!” 他话音未落,众人悉数大惊失sè,包括黄鹤去柳峻在内的一干人等,借着火光明明看见脚下有交织复杂的导火线,吓得纷纷后退数步,后院原来早就埋好zha药?! 眼前一道白光刺眼,一声巨响震耳yu聋,所有金人猝不及防,逆着火炮可能蔓延的方向抱头鼠窜,即便有从容不迫如黄鹤去,伫立原地却显然还是做足了防御。孰料这声巨响之后,仅有漫天石灰烟雾,并非想象之中的那般碎片迸shè、火焰四起,不过是唐门中暗器而已!石灰散尽,光线倏清,林阡等人已趁luàn撤离,园中空留其影,不见其人!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被林阡虚晃了一招! 黄鹤去心惊之余,弯下身来照shè他脚下的“导火线”,哪里是导火线?明明只是遍地的枯藤萎枝罢了! 柳峻大吃一惊,转身旋走奔出院外,道上行人本就没有几个,柳峻率领几十个精挑细选的弓箭手穿街越巷紧追不舍,还是能捉到林阡等人的行踪,灯火与喧嚷,充斥在整个本该夜深人静的陈仓县。柳峻居高临下,大喝一声“发”,当时就箭如雨下,对准了抗金联盟这几大高手以及在外接应的一干人马。 好一群武功高强的宋匪,他们在四面八方的箭雨之中毫不畏惧,几乎是一边旋转一边挡箭,所有武器如各自的三头六臂环绕在他们身旁,任何箭矢,毫无例外被隔挡在战圈之外…… 暗夜之中,柳峻眼中却只有林阡一个人。 其实,明明知道自己不如他能驾驭饮恨刀,明明现在自己并不想夺饮恨刀因为知道夺来也没什么用,那为什么自己总是耿耿于怀,总想将这个人除之而后快!? 攥紧了拳,他清清楚楚,他之所以要除去林阡,就是因为害怕!当即调兵遣将:“三箭齐发!” 然则恰是此时,宋匪增援已至,也是好几十个弓箭手,齐齐聚集街巷之末,不用发号施令,立刻拔刃张弩。这一下武器直接增多了四五倍,半空中箭雨骤即酿成箭海。 hun战之中,柳峻弯弓搭箭,满心对准了林阡,却听得一声马鸣刺耳,从天而降一个紫衫少年,及时chā入了这luàn局之内,一根箭急急往柳峻打来,撞落了这一箭不容喘息又是一箭,如此“神鬼之箭”,不出自天骄徐辕之手又出自何人?!危急关头他策马驰入人群中央林阡身旁:“主公先行,由我殿后!” “天骄,来得正是时候!”林阡察觉孙思雨亟需医治,当即将此地战局完全交托给徐辕,说罢扳鞍认蹬,乘跨战马之上。 第539章 奇耻大辱 策马狂奔而去,又一次一路颠簸,风从来时路来,未必去往何处。 孙思雨半昏半醒之间,却再不像上次那样的紧张揪心,因为身边此人是林阡,她心里永远不会战败的英雄,战神,盟王。此刻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烟火气。传说中为战而生的男人,竟能和他有这般接近的一瞬间。这份殊荣,原不属于思雨…… 果然,要用伤血来换,可是,思雨心甘情愿…… “被金人掳去了十几天一直不声不响,却为何要在前夜放弃伪装功亏一篑?”林阡言语之中,有两分痛惜,八分却是不认可。 “原来,原来师父真的什么都知道……”思雨叹了口气,她被掳来陈仓十几天,师父就关注了陈仓十几天。 “今后勿再这般,为了不连累别人刻意求死。”林阡叹了口气,说。 原来,师父以为自己咬秦敏是刻意求死?不,那样的想法,也许只有盟主会有。 思雨惨淡一笑:“我不是刻意求死……我之所以咬他,是惩罚他对师父言辞不敬,做的时候没想到后果,所以才被金人这般报复……”轻咳了几声,体力不支,“我……也算自作自受……” 思雨叙说之时,街口灯辉一纵即逝,林阡看见她面sè苍白、笑靥却柔和,不免有所触动,苦叹一声:“何以要这样……” “适才思雨,消耗了师父不少功力……”思雨眼中,林阡同样也面容憔悴。 “对付等闲,绰绰有余。”林阡察觉她身体滚烫,担忧她伤势贻误,赶紧抽了战马一鞭,意yu给她生存的动力:“思雨,我还有很多刀法不曾传给你。” “思雨跟在师父身边,哪是为了什么刀法……”那个平常都爽朗活泼的孙大小姐,得到他这句忽然哭出声来。 “思雨,原谅我今生今世都不能照顾你,但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你送到一个能照顾你的人手上为止。”林阡叹了口气,她伤成这样,他当然不能对她像对yu泽那么狠心。 “你可以叫盟主离开你吗?”孙思雨边哭边问。林阡不禁一怔,蹙起眉头没有答复。当然不可以。 “既然你不能叫盟主离开你,那又如何能叫我离开你?!”思雨泣道,“感情不能筹谋,怎么可以说听你就听你,你断得了我念头,却断不掉我记忆!” 感情不能筹谋,怎么可以说听你就听你。这句话重重砸在林阡心头,是啊纵然他在疆场叱咤风云。 所以yu泽听见了也接受了,却始终不能释怀…… 冷风中又奔出十余里,眼前就是古大散关。这一路纵横驰骋风云飞扬,沿途已经有好几路兵马与他会师,向他传达了捷报之后尽皆有序离散。包括天骄徐辕、李君前、莫非、厉风行,以及郭子建。 “思雨,这世上有无数种爱,但有一种只有一份,这份爱,只能给最后伴自己走过一生的人,其它的都不算。”林阡说,天骄也说过,你为了凤箫yin,甚至可以辜负一个朝代。 孙思雨泣不成声,痛哭流涕,平时的猛女形象全部坍塌,林阡从未想到她会崩溃到这个程度,只说了一句便保持沉默,拐弯勒马,停了奔bo。有十余骑,作为随行兵将,齐齐跟从到此,寸步不离林阡左右。 “为何要到这里来?”孙思雨哭了很久哭到无力,泪眼朦胧地抬起眼,这才发现一众随行的存在。 “等你哭完,再过边关。”林阡实话实说。 孙思雨噗哧一声破涕为笑:“人都说师父的心是铁做的,果不其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讲。”女子心海底针,林阡看她又哭又笑,显然大huo不解。 孙思雨叹了口气:“师父不用担心,我孙思雨也是铁打的,今夜哭完了发泄完了,就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从今往后,就只学师父的刀法,不再对师父这个人有想法。” 林阡一愣,没想到她恢复地这么快。 孙思雨从袖中mo出一只药丸来:“这是我从秦敏手里抢过来的,他们最近在研制寒毒,本来想要抓的是体质偏寒的yu泽姑娘,结果眼一huā抓了我……这药丸,理应是寒性,或许对盟主有效。” “思雨果真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川东这边的女子,个性是火辣辣的。”林阡赞叹的同时收下这药丸,虽然一定救不了yin儿,但却是思雨的一片心意。 “把她带回来吧,不然看你一个人,虽然明知争不过她,却还是觉得你一个人很孤寂。就算不被我孙思雨,也会被旁人趁虚而入。”孙思雨凝视着他,目光中极尽关怀。 天微微泛白。 陈仓之战,控弦庄辛苦了近半个月的部署,竹篮打水一场空。 ji战过后,回到那空阔无人的第一战场,王淮、柳峻也如黄鹤去昨夜一样,看见了后院遍地都是枯藤萎枝。 心情沉重的同时,柳峻下意识地去砍这些碍眼的植物,若非它们,林阡或许已经落在他手。王淮则触碰着那段被自己发威毁坏的石柱,轻声叹了口气,不时以手捂心,他清楚得很,与自己两败俱伤的厉风行、李君前,实力都已经直追自己,林阡麾下,竟然有这许多绝顶高手…… “惊动了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三大组织、十几位高手,竟然还扑空……”黄鹤去叹了口气。 “黄鹤去,据说你很早便已到场,为何直到我赶赴之时,你都没有动手围剿?”柳峻冷冷转过头来,如是发问。 黄鹤去一怔,蓦地想起了那个一直怀疑他有反骨的小王爷,还未及答话,柳峻便冷笑一声:“近来南前十本该都在费心寻找小王爷,你之所以最早到场,是因为不想去找小王爷,不愿他回来吧。” “柳大人尽心尽力去找小王爷,为何却也接踵而至呢?”王淮问道,柳峻面sè一变,黄鹤去淡然一笑。 “王淮,怎么?还没有资格进到我南前十,就已经盯住了第二的位置?”柳峻冷笑问,众所周知,东方雨在六月的川东之战遭到塑影门重创,因为年迈原因久久不能痊愈,金南第二的位置岌岌可危。王淮虽然身份不如他尊贵,武功却一定可以跟柳峻、黄鹤去平分秋sè,甚至在他们之上。 “小人之心!”王淮大怒,“谁稀罕你南前十?徒有虚名!逢林阡就败!” “你说什么!”柳峻亦面目狰狞。 视线范围内,损坏的假山水池旁,唐飞灵一改昨夜的疯疯癫癫,正在对镜梳妆。作为名捕门高手之一的她,虽已四十多岁,记忆却还停在二十岁,丈夫抛弃她的年纪。这唐飞灵,正是唐永陵的嫡亲妹妹,厉风行的至亲姨母,然而早在十几岁,就因为破坏家规被逐出唐门。为了谁破坏家规?不正是为了她的丈夫。 园子的另一侧,孟令醒还在给秦毓等人检查伤势:“秦大爷,以后不要乐善好施了……làng费了王爷这么多银子,你得给他补上啊!” “滚!我的银子,还不是王爷赏的?!”秦毓气冲冲大骂。 两军交战,战败的那一方,不管会分为多少立场,气氛总是不和谐得很…… “奇了怪了,敏儿怎么还不来会合?林阡都已经跑了,还守在驿站那里干什么!”秦毓纳闷不已。 王淮忽然一怔:“适才你们说,天骄徐辕也出现过?但先前情报之中,徐辕并不曾与林阡一同前来……”黄鹤去心念一动:“难道说,林阡还有其余的兵马?他最主要的战场,并不是在这里!”对视一眼,不禁都是面如土sè。 自得知林阡于中途提前出击,虽然控弦庄兵力大多都没有作动,可所有高手全都被调集到此地,夜战至此,ji烈凶险,人人都想把林阡抓住所以心里眼里只有这个旅店,谁还记得,本该由王淮和秦敏所领的那一路企图把林阡等人一网打尽的控弦庄jiān细,还大规模聚集在最先设定的驿站里?! “糟了……”适才还在不和的一干人等,不约而同慌张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秦毓、王淮、黄鹤去、柳峻、孟令醒等人急匆匆赶到那驿站之时,这群蓄势已久枕戈待发的控弦庄jiān细,已经被林阡清理得干干净净! 看得出,昨夜这里的战斗同样犬牙交错,金宋双方,生生把这寻常小镇夷为战场! 备战了半个多月的这场仗,主动权其实一早就没在过金人手上! 就是天黑之后的酉时发生的,林阡的计划,从来没有改变!银月窥探到的时间是对的,地点也很迎合王淮。 可是—— “怎会这样……”秦毓瘫坐在地。 再没什么,比这更羞耻。 说要在金国境内剿灭林阡带来的宋匪,却被林阡带来的宋匪剿灭在金国境内! 第540章 一网成擒 一觉睡醒,孙思雨精神好了许多,出了一身汗烧也已经退了,睁开眼的第一刻是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背对着她的军医竟然是樊井这个大忙人,孙思雨倍感荣幸的同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可以确定,现在已经在宋境了,师父他……也安全了。 孙思雨想着想着就打了自己一巴掌,孙思雨你说好了不想他这个人,不要出尔反尔! 这时樊井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这个美貌少女,怎么刚睡醒就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樊井立刻上来给她把脉,莫名其妙地放下来,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只能蹊跷地一直摇头,同时冲着帐外说:“主公,她醒了。”帘帐掀起,孙思雨先看到林阡和徐辕并肩行来,再看见外面天气格外晴朗,不由得心旷神愉。 这群潜入金朝的“宋匪”,由于数目不小得很,故而必须分批经过大散关,如今风声甚紧,要等所有人都平安出来,显然要费上个好几天的时间。所以林阡和徐辕便在大散关之东南屯聚,安营扎寨等候所有兵马会师。 伫立边关,纵目远眺,山势险峻,层峦叠嶂。有天堑的雄伟壮观以及ji越,也有自然风光的优美协调郁乎苍苍。 “大散关,不愧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林阡赞叹不已。 闲暇时,孙思雨陪同林阡去看大散岭,跟随林阡久了,自是也知道师父他奇怪得很,到一个地方开战之前是必然要先去欣赏欣赏自然风光、感受感受人文地理的,欣赏了、感受了,然后就打仗。 “思雨,伤势可好了?”他转过头来,表情虽严肃,明明也担心伤害她,所以严肃中掺杂了一丝柔和。 “好很多!”思雨立即活动筋骨,他还是看见她手腕上的青紫:“是秦敏授意打伤了你,所以他的下场就由你来决定。” 思雨一怔,笑:“怎么?师父已经着手对付秦敏了么?”叹了口气,“我隐约觉察到,秦敏和王淮,是集结了百千人马,想在另一个地点伏击师父的。幸好师父抢在了他们前面,才不至于被他们算计……” 林阡一笑,没有说话。 思雨叹息之余,却看郭子建将军亲自将一个俘虏押解过来,不是秦敏又是哪个?思雨不禁一震:“师父!是什么时候、已经把秦敏给抓来!?” “便是在救你的那夜。”林阡说。 郭子建连连点头:“主公说得不错,这一战就是在比落远空和银月谁的情报快、谁的情报准。其实,王淮他们伏击的地点,早先就已经被我们得知。所以,主公亲自在陈仓县出没、引人耳目,天骄和我则暗中部署、对控弦庄一网打尽。” 思雨恍然大悟,想自己被掳一事看似是宋人吃亏,其实,控弦庄越想死灰复燃,就离死期越近—— 没必要辛苦厉风行和金陵追歼,控弦庄的散兵游勇们,自发地形成了一次大规模聚集,送上门来给林阡剿除。经此一役,一网成擒。 思雨心中正惊叹不已,却听林阡叹了口气:“不过可惜,只差一点,就能找出银月的真实身份……这个银月,总是心腹大患。” 经此陈仓一战,控弦庄折损过重,银月计划惨败,显然又将蛰伏。短时间内,林阡要把她给找出来铲除,显然比之前更难。 腊月十五。盟军最后一支势力由厉风行所领出得散关,自此所有兵马都已从金国境内顺利而出。陈仓之战,不仅大获全胜,还意外地带给林阡一个好消息,这也是厉风行迟了三天才回来的原因——思雨永远都记得那夜大雪纷飞之中,厉风行没等马停就翻身跃下、兴冲冲地直奔到林阡身前:“凤箫yin有救了!” “怎么?”等了他三日之久的林阡,看他平安无事终于放下心来,听得这话不禁面sè一变。 厉风行当即吩咐手下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众人上前,看那箱子里安置着一盆长相奇特的huā,厉风行这般看重它,显然不是一般的huā草。 “这huā,是寒性剧毒?”林阡猜出个所以然来。 “没错,是我从名捕门那里,带回来的‘寒食huā’。”厉风行滔滔不绝,“你应该还记得那夜名叫唐飞灵的暗器高手,她正是我母亲的嫡亲妹妹,也是唐门后裔,一直钻研寒毒,十几年前销声匿迹,大家都猜测她已经丧生。谁料得凤箫yin那家伙真是命好,竟被我们在陈仓县碰上了……” “风行。”林阡按住他肩膀,早就已经动容,“我代yin儿,感谢你的恩情。” 厉风行一愣,笑起来:“谢什么?我们之间,还用得着感谢?!” “然而,这样的情景,我不想再见到半次。”林阡正sè说,“如果为了救yin儿,却贻误你厉风行的性命,得不偿失,我宁愿yin儿一直困在寒潭里。” 厉风行岂有不知,阡先感谢自己是作为一个朋友,现在又这样要求自己,显然是站在一盟之主的立场。不禁笑叹了口气,点头。 “唐飞灵她,只怕是因为感情创伤,才变得这般痴傻,所以十几年来,都被金人改造、被名捕门利用。”林阡猜测说。 “胜南可知道,这个给唐飞灵带来感情创伤的人是哪一个吗?”厉风行问。 林阡一怔,摇了摇头。 “正是天山肖逝。”厉风行道。 “竟是肖老前辈?”林阡听罢sè变,肖逝?不就是上一代那位公认的武林第一?相传他有着举世无双的武功,把世间所有高手都硬生生甩开了一大截,因为在世间没有对手,所以只能退隐到天山。却无形之中,使天山成为诸如独孤清绝那般的绝顶高手们,都纷纷心驰神往的武学巅峰。 再联系那夜唐飞灵的暗器和内力,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林阡心知厉风行说得没错:“想来也是,她武功那般高强,也只有肖老前辈那样的才会令她折服。” “当年的她,未婚先孕被逐出唐门……但肖逝他,为了追逐武功,还是狠心抛弃了她。”厉风行叹息,“肖逝此人,仿如一生都在追求武学……唉,像我这样的俗人,自是不能理解……” “那夜见到的唐前辈,还是二十岁时候的打扮。也许,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岁的那一年,久久都不能散去吧。”孙思雨猜想之时,不禁为情一叹。 卷甲衔枚,日夜行军,千万里雪满弓刀。 天sè渐暗,短刀谷近在咫尺,百里林外,早有寒泽叶、杨致诚、海逐làng闻讯相迎,另还有徐辕、李君前、莫非这些先行回来的也在迎候人群里。 深冬的川北白雪皑皑,从北到南一片寂静祥和。暌违的这些日子里,如林阡所料,官军义军一直没有发生衅端。 “致诚,明天一早你便启程,为我将这些药材送到黔西。”林阡把最近寻得的所有药材都交给杨致诚,嘱咐。 “主公?莫不是……主母她有救了?!”致诚喜出望外。 林阡微笑点头:“所有药物,都先给何慧如探究,再送主母尝试。” “主公什么时候去?其实,主公也是很重要的一味药啊。”莫非借用了杨致诚的语气,调侃式地笑。 “待处理完了川北事务,我与盟军,一同去黔西迎候盟主。”林阡对莫非淡淡一笑,同时拍了拍君前的肩,他知道君前因为打伤yin儿一直处于自责,更加记得在新婚之夜yin儿曾经对自己说“心里面,早就原谅二大爷了。”细细算来,yin儿和君前,还有追溯到几个月前的矛盾没有冰释,包括中秋川东之战、七月魔城之战,以及先前的祸水命言论…… 此值腊月中旬,川黔一带已经有新年气氛,然则看这状况,就算解药有效一切顺利,yin儿从黔州到川蜀也要huā上一些时日,是显然赶不回短刀谷来与各位团聚了。 腊月廿七,杨致诚抵达黔西魔门,立即向yin儿传达了林阡的说法,yin儿掐指一算,即便没有眼下什么战事,川北那么多家族也实在够他林阡日理万机,况且盟军要休整一段时日,那起码也要到正月初十以后才会到黔西来,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来。 虽然yin儿嘴上说没什么,杨致诚也看得出,yin儿显然很重视这个象征着团圆的节日,现在大伙儿都在热热闹闹地庆新年她却只能憋屈在这里,不好受那几乎是一定的。所以杨致诚看见的同时不免感伤,也极度希望这些寒性的剧毒能够起到作用,帮yin儿镇住火毒、尽快走出寒潭…… 第541章 久别重逢 暌违近两个月,魔门在林美材的治理下,恢复得相当完美,诸葛、慕二、何慧如居功至伟,钱爽、祝孟尝、戴宗等人也功不可没。 腊月三十,林阡、李君前、厉风行、莫非等人一同抵达黔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厉、莫、李三位的体质,竟然都只能到第二关为止,比这次留在川蜀的海逐làng还要差劲,故此,林阡只能把这些盟军首领全都安排在断崖,自己一个人前往寒棺去探候yin儿。杨致诚说,yin儿服下寒食huā才一天就已经能走到第十七关,这么好的消息当然教林阡心中大悦。一路上林阡都在想象,yin儿此刻到底会在做什么,这两个月来,yin儿没有别的事可以忙碌,会不会就像先前答应自己的那样,变得温柔如水、贤良淑德? 然则,这一路过去气氛着实诡异得很,包括杨致信、杨致礼在内的所有人,一看见他就脸sè大变,叫了声主公立即敬而远之,神情极端凝重,一点不像杨致诚表现得那么喜形于sè,不禁luàn了林阡的心。方才的喜悦抛到了九霄云外,加快步伐行走在疑huo、担忧、一片空白之中,好不容易走到寒棺,心里根本七上八下。 yin儿呢?!yin儿她,何以不在这寒棺之内! 林阡的心咯噔一声,心里半刻闪过岂止三千种可能,但每种可能都一定对yin儿不利!一联系到向清风适才对自己说,“黔西周边最近隐约有金人出没”,林阡方寸大luàn猛地冲出寒棺,抓起一个路过的就问:“yin儿呢?!yin儿她在何处!” 什么是害怕,这就是。他真怕一个寒潭的人立马都对他跪下,悲恸yu绝撕心裂肺对他说出yin儿的噩耗或者yin儿被掳走的消息。 “主母?刚才还在啊……”那小兵被林阡这种近乎癫狂的举动吓了一跳,林阡恢复理智的时候,发现自己用了过大的力气差点把人家给举起来,不禁有些懊恼赶紧把他松开。涉及yin儿,鲜有不令林阡心惊胆战的。 却见那小兵回答过后,面中明显闪过一丝极难看懂的神sè,林阡心中不免惊疑,忽见迎面走来的老将正是戴宗,急忙上前询问:“戴宗先生,可知yin儿她……” “凤箫yin!最可恶的就是她!”戴宗大怒,没等他说完就火大地走了。 怎么,怎么寒潭里的人都这么古怪?林阡蹙眉,赶紧问适才那小兵:“主母她,最近常会去何处?” 十七关,向清风驻地,偏静处有一梅林。梅huā经一番霜雪袭扰,盛开怒放,沁人心脾。 苍穹下,心cháo澎湃的林阡,第一次背离了孤独,穿梭在这片一望无垠洁白的腊梅丛中,辗转寻找那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哪里还把腊梅当风景,他眼中全都是阻挠他脚步的荆棘…… 直到拨开一重枝叶他骤然停下脚步,微风拂过,暗香浮动,落梅缤纷,飘零如雪。 才两个月,恍如隔世。 原来适才,真是自己吓自己…… 此刻yin儿正安安静静地站在huā下,看动作依稀在采撷、怅思,因为是背对着他,还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冰天雪地,腊梅林子,这么巧她衣衫和肌肤,也都是雪白雪白的。林阡一瞬就觉得自己像拥有了一个世界的幸福。心跳放慢,眼角竟有些湿润,真的很难想象,没有了她他要怎么活。 气氛其实一点都没有变,也没有旁人敢发出声音提醒,但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yin儿忽然转过头、看到他,微微一怔,自然一笑。那景象煞是模糊,那笑容更加朦胧,渺渺香味里,林阡恍惚不知是梦是现实。 yin儿的笑却渐渐僵在嘴角,终于,她相信了眼前人真的是林阡林阡他回来了,喜出望外还管什么huāhuā草草,丢了它们直接就往林阡疾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狠狠扑撞到林阡怀抱。 软yu温香抱满怀,林阡比她还要痛快,抱紧她的同时二话不说对着她双chun就wěn,热烈缠mian,疯狂之至,跟随而来的一众兵将,全部形同虚设惨遭忽略。 yin儿直被wěn得头晕目眩全身绵软,却还是不怕死地继续给他wěn下去,流连于他chun舌之间,半刻都不肯停断,恨不得永远痴缠。 “你,不是说要忙完了川北的事务再回来么?致诚前脚才回来,你后脚也就到了……”她半醉半醒,真想不到他会在今天赶回来。 若不是怕她身体受不了,林阡才不会停下拥wěn,此刻揽着她的腰,对她实话实说:“因为太想yin儿了,所以很快便忙完了川北的事。” yin儿听了当然开心,微微一笑目中含泪:“这几年每年的除夕,都是和大家在一起过的,本不乐意这么冷冷清清地困在寒潭里面……” “你要的人我全都带来了。”林阡一笑,丫头的心意最是好猜,“君前、风行、陵儿、莫非都在,你云蓝师父和黛蓝徒弟最迟也是明天就到。至于思雪,我找了很久实在找不着,她拐带着金国的那位小王爷不知云游到了何处。” “够啦够啦,你带来这么多人……”yin儿笑,“其实,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哦?那我这就叫他们回去!”林阡转身要走,yin儿“唉”了一声赶紧把他拉住,面上一红:“当然了,有他们在更好……” “主公,他们说你遍寻不着主母,我正待告诉你主母她在……”这时杨致诚行sè匆匆赶过来,yin儿转过头去,霎时脸sè大变,不及发话,听得一声大叫,杨致诚整个人都从阡yin两人面前消失! 饶是林阡,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 待杨致诚终于被众兵将从那个陷阱里救上来,yin儿窘迫地站在原处默不作声,林阡不用看就知道这个坑是谁挖的。所幸技术一般挖得并没有多深,杨致诚摔下去也没什么大碍,但林阡这才明白为什么杨致信杨致礼脸sè凝重、戴宗破口大骂,显然是因为yin儿当真可恶,因为闲着无聊所以就到处挖坑害人!林阡蹙紧了眉,不忍责她又不得不责:“除此之外,还陷害过谁?” 杨致诚一脸狼狈却毫无怪责之意,反观yin儿非但不认错还低头坏笑,林阡自然不能对她太过纵容,抬起她的脸严肃对她发问:“回答我,还有谁被你害过?!” yin儿很久没见他这么凶过,何况是久别重逢热wěn之后,霎时呆在原处,许久,才答:“致信、致礼……还有,戴宗……” “心机全用到了这些方面。”林阡面sè冰冷,松开手来,yin儿只觉得下巴都快被他捏断了。 “你……怎么能……说我有心机!”yin儿顶撞的同时,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主公……怎么……没多大的事啊……”致诚赶紧来劝,“像我,和致信他们,都不会在意……” “即刻与我,向被你伤害过的人致歉去。”林阡冷硬地、拎起她就要提走。 这真是一个极端难忘的大年三十夜,魔门内外烟huā纷繁,寒潭这边yin儿被林阡押解着挨家挨户地登门谢罪,戴宗那边,已经不算负荆请罪了,根本就是程门立雪,直等到半夜三更才把戴宗给等出来。 “戴宗先生,希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yin儿她,终究是个孩子。”林阡看yin儿气喘吁吁,其实早就于心不忍。 “主公,没必要亲自陪她来。”戴宗本来还带着三分不原谅,但看在林阡面子上,还是宽恕了这个表面上楚楚可怜实际上却是恹恹yu睡的yin儿。 回去的路上yin儿早就走不动,林阡一把将她负在背上,边走边教育:“你戏nong别人固然可以,但戏nong归戏nong也要有个度,更要对事对人,致信致诚也就算了,那么德高望重的戴宗先生你都……”想到戴宗曾也像致诚这样失态于人前,林阡就又好气又好笑。 “我又不是存心的……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提醒他这里是个坑……”yin儿撅着嘴趴在他背上,“他不小心掉下去,不是我的错。” “yin儿。”他止住脚步,肃然转过头来,“不仅不肯认错,还要诹谎来掩盖过失么?” “什么?”yin儿一怔。 “你存心挖坑,不就是要戏nong他害他掉进来?怎么可能还提醒他?”林阡语带责备,“早知你与他不对付!” “好啦,别再教训我啦,你瞧,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否则一年都不开心。”yin儿柔声说,同时放肆地伸手,把他嘴角抬翘起来,“老实说,你有多少天没发自内心地笑过了?连看见我的时候都板着脸恶狠狠的,这样不好,很容易老的。” “你这丫头,专会岔开话题。”他本来还有点愠怒,嘴角被她这么一翘正好就是个微笑的表情,哪还舍得对她教训,疼都来不及。 第542章 心有灵犀 夜深人静,林阡背着yin儿在雪地里一路走,路上丫头理当是疲倦所致,伏在他背上说睡就睡着了,他把握好分寸,步速始终如一。 轻轻把睡得香甜的她安顿在寒棺,冰窖外即刻就有向清风前来求见,应当是为了那群最近活跃于黔西一带的金人之事。林阡悄然走到边界,压低声音询问:“如何?” “据查探,那帮金人是南前十的东方雨麾下,名义上是要在黔州一带找寻小王爷,实质却是由那个名叫蜮儿的女子带领,想要到魔村之中收获药材。”向清风声音也跟着放低,“他们盯准了宁孝容,迄今为止,已经袭击了宁家五次。” “魔村之中,向来有不少奇珍异宝,金人想要,不足为奇。”林阡点头,却有些疑问,“然而,水弩的‘含沙shè影’,不是已经被慧如用‘蔽影草’破解了么?而且,宁家的寒尸向来没有影子,恰好可以针对蜮儿的短处,不应该败给她才是。” 向清风摇了摇头:“主公,蜮儿的‘摄魂斩’,早已不是半年前的造诣了。” 林阡一怔:“怎么,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不错。一众寒尸,虽然都没有影子,却还是被蜮儿所杀。我看过他们的尸体,不仅中了蜮毒,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碎……完颜鬼之死后,蜮儿她,再也不是‘一笑而谋人命’,而是集了他二人之长,‘一笑而毙人命’。”向清风神sè凝重。 “我不曾与鬼蜮有过一次正面交锋,所以,还必须由众位向我详述蜮儿的一切。”林阡说。向清风这才想起,六月川东之役,林阡和yin儿都不在场:“那,我现在便代主公召集众将!” “不必。今天是年初一……”林阡忽然想起yin儿的年初一谬论,不自觉一笑,“况且,夜半三更,众人都已睡下,明天再问不迟。” 向清风正待要走,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来:“主公……”面sè不自然,yu言又止。 “怎么?还有何事?”林阡一怔,转过身来,以为还有战事。 “听说主公昨日,严惩了主母……”向清风轻声询问。 “不得不严惩。”林阡面sè冰冷,“致信、致礼和戴宗先生都是我留在这里守卫她的,她却因为闲来无事就四处害人……我已经命致诚将那些坑都填起来。” “主公……主公误会了,主母她,不是因为闲来无事。”向清风眉间满是忧愁,“是因为听说蜮儿在附近出没,主母她说她心血来cháo,要尝试一些对付金人的手法,万一哪天又有谁要抓她来威胁主公、而她周围又没有人救,可以把那些方法投以实用,所以主母才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挖坑……然则,主公却又当着她的面、把她挖的坑全填了起来……” 林阡心下既是震惊又是揪心,怎么yin儿一句都没辩解? 不,yin儿其实是辩解的,她说她挖了那些坑也提醒了戴宗,只因为没有来得及才害戴宗栽下去。但自己偏偏不信,自己偏要说,yin儿存心挖坑不可能提醒戴宗!yin儿明明还可以再辩,但她觉得,“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所以,那个平常都伶牙俐齿的yin儿,选择的竟然是无赖和撒娇…… 林阡心luàn如麻,懊悔不迭,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清风……替我在十七关内,重新挖些坑吧……” yin儿在寒棺里睡了会儿,忽然觉得一阵发寒,大喜之下赶紧推身边林阡,将熟睡的他推醒了。 “怎么了?”他看她喜形于sè,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 “太好了,睡了几个月,一直都觉得热,可是现在却觉得很冷!一定是寒食huā的作用!”yin儿ji动地说。 “当真?”林阡睡意全无,赶紧探她体温,果然比从前凉了不少,“寒食huā,是唐飞灵多年研究的寒毒,yin儿果然吉人天相。” yin儿正乐滋滋的,陡然却“啊切”一声打出一个喷嚏,对温度的敏感,向来有之。正四处找地洞钻进去,林阡已经微笑着,一手递她帕子一手给她添衣:“幸好早有准备。” 她接过帕子,不知怎的却叹了口气,噙泪说:“不要再对yin儿更好了……” “什么?”林阡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yin儿太好了,会把yin儿宠得无法无天的。”yin儿低下头去,“那样的话,不一定是福气……” “我对yin儿很好吗?还不是因为我对不起yin儿。”林阡忧伤道。 “咦?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yin儿抬起头来,狡黠地笑。 “对不起yin儿,误会了yin儿。我不如yin儿聪颖,挖坑原来是要在寒潭部署防御,未雨绸缪。”林阡认真地说,凝视她善睐的明眸。 “……”她缓过神来,笑道,“那不是因为你不聪颖,而是你根本不会了解,武功差的人该用什么方法来自保。”说罢豁达地拍在他肩上,“原谅你啦!” “是啊,我原是不知道,武功差的人是通过害人来自保。”他叹息说了一句。 “唉!?”yin儿一怔,惊奇地发现他口才一日千里,“你这人怎么这样的,一边道歉,一边损人?”拍在他肩上的手立刻掐了他一把。 “yin儿……”林阡根本不管她肢体语言,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前额就抵住她冰凉的脑袋,语气淡淡的却全是愧疚和疼爱:“把你的伤病,都转给我吧。” yin儿愣了一愣,笑:“真是发号施令惯了,连伤病都要听你的。” 天明之后,林阡立即去断崖,召集李君前、厉风行、金陵、莫非、向清风、杨致诚等人商议如何对付东方蜮儿。由于蜮儿的来意是要宁孝容家的寒性珍稀,故而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宁孝容也派遣了不少人前去旁听。 而yin儿在寒潭里也没有闲着,因为已经可以出到第十六关,又恰好远道而来的司马黛蓝和云蓝能进得来,yin儿开心不已拉着她们在风光旖ni的寒潭第十六关四处转悠。 “不过,少了思雪,还是不能十全十美。”yin儿还是不免有些想念思雪。 “如果少了我,你会这么挂记吗?”黛蓝吃醋。 云蓝平静站在旁边看她二人开心轻松的样子,爱怜地微笑起来,上次见到yin儿,还是中秋之夜的惨死一幕,几个月来是想都不敢再想,母女连心,失去yin儿竟比失去林楚江更痛。 “好好好,不说思雪了,那黛蓝你呢,你可有找到新的爱侣?切莫再爱上个有fu之夫啊……”yin儿关心地问,周围没旁人,无需顾忌。 “林阡他这次回来,是会把你带回川北去吗?川北那边,九月开始就个个在翘首盼你。”黛蓝不答yin儿,岔开话题。 “为什么?”yin儿一怔,“林家军何时起这么开始惦记我?天骄他们,不是一直在说我祸水命么?” “姑娘,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司马黛蓝没好气地说,“你在川北,早已被他们奉若神明,地位堪比天骄徐辕,关于你的美名和称号,比比皆是,不计其数。” “是吗?说一个来听听。”yin儿得意地笑。 “诸如‘勇冠三军’、‘不让须眉’、‘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巧舌如簧、一身是胆’、‘男儿气魄’、‘义薄云天’……”司马黛蓝不用想就报出近十个来。 yin儿听得哑口无言,许久才叹:“果然死者为大。你看我生前劳碌那么久什么都没有,一死却被你们冠了这么多莫须有的名号!” “人对于天才都是轻其生重其死的,你是天才。”司马黛蓝笑着说。 “还不是为了造势?否则怎么把你的‘祸水命’压下去?”云蓝轻斥了一句,显然她也参与了宣传。 yin儿面上一红:“其实……这当中,到有一个名号是贴切的,别的再造势,都不如它真实。” “哪一个?”不仅司马黛蓝好奇,云蓝也极yu探究。 “‘巧舌如簧,一身是胆’。不知是谁起的?”yin儿笑问。 司马黛蓝和云蓝皆是一怔—— 这八个字,是林阡随口说说的吧。 第543章 害人害己 为详细了解蜮儿和估测她如今战力,年初一的一大清早,林阡就将群雄召集于断崖、听各位叙述六月川东之战。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诸将对发生在阆水岸边、石之mi宫的这一役仍然记忆犹新,提起“摄魂斩”来都是各抒己见滔滔不绝。毕竟当时林阡不在、盟军情势凶险,诸如李君前、厉风行、莫非、向清风、杨致诚这些首领都是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上阵的。而金陵、范遇、陈旭三位军师也一样战功卓绝,这场震惊金南的“绝地反击”正是由他们合议而出。厚积薄发、请君入瓮,不仅将完颜鬼之生擒,也重创了金南第二的东方雨,更告诸金人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的实力。 回忆往事,如临其境。林阡虽从始至终不曾参与,却感受得到群雄当时的铁血战志。 “主公,主母她……哈哈……”正在商议如何铲除蜮儿,忽然yin儿那边又有突发状况,然则那前来报讯的小头目却无一丝慌张,而是气喘吁吁想笑又笑不出的模样,所有人都停止商讨,怔怔望着这个小头目蹊跷不已。 “主母她,掉坑里啦!”那小头目显然曾经见过yin儿挖坑害别人掉过,所以现在看见yin儿自己掉进去才憋不住笑,若不是要来禀报林阡,恐怕早就已经前俯后仰了。 林阡蹙眉,这么怪的事也能让yin儿碰到!? “究竟发生何事?”向清风着紧问。 那小兵一边憋住笑一边陈述:“主母她……本来和司马帮主、云前辈逛得好好的,迎面遇上了戴宗先生,主母便拉着戴宗先生去十七关,上次戴宗先生不就掉在那里的吗?主母说,要帮戴宗先生克服这个心理yin影,这样她才算真的赎罪,二话不说便鼓励戴宗先生踩一脚试试,戴宗先生不情愿,主母就向他保证坑已经被致诚将军填起来了,戴宗先生还是不敢,主母就说她亲自示范……结果不知怎的,她使劲一跳,就掉进坑里去啦……”憋得太久,满面通红。 杨致诚一愣,着实有些生气:“胡说八道!所有坑,我都已经帮主母填满了,特别是戴宗先生那一个!”视线移向林阡,带着求证的语气,“主公可是亲眼看着的啊!” “致诚……那个坑,我昨夜……叫清风……又重新挖了一次……”林阡完全没有预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如实回答的同时众人都啼笑皆非。 “主公?!”祝孟尝的眼瞪得圆溜溜的,主公何时也有了这么个恶趣味? 饶是向清风那么个一本正经的,现在也不知是笑还是忏悔。缓得一缓,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放声大笑。 林阡、清风、致诚即刻赶回寒潭去,因为发生在十七关内,李君前等人服食了御寒丹也能够短暂停留。到场之时yin儿一直坐在亭中惊魂未定,这一回,戴宗先生恐怕要发自真心地原谅她了…… 只不过,盟军诸将,打死了也想不到是这样迎候盟主的。 “yin儿?可有摔伤了?”林阡担心yin儿身体,当先跃入凉亭之内,平日的指挥若定dàng然无存。 “盟王说得真准,‘一身是胆’得很。”司马黛蓝在旁窃笑。 “活见鬼。明明已经填起来了!”yin儿久久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过头来,乍一看见金陵、厉风行,惊疑郁闷全都一扫而空,掉进坑里的窘迫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即刻笑容满面地离开石凳,一瘸一拐地冲下台阶:“陵儿,天哥!” 金陵风行正待上前与她寒暄,却见yin儿忽然lu出不适之感,时而rourou身后,时而踢踢两脚,若有所思停在原处。“是真的凤姐姐,一点都没有变。”陵儿上前紧紧抱住yin儿,泪水早已沾湿衣襟,厉风行则在二女身侧,哈哈大笑:“果然是凤箫yin!你瞧她,当年在云雾山上的时候,也是脚上中了个暗器,屁股上中一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也还记得,当初在泉州那阵子,某人榆木脑子,口口声声兄妹之情死活不肯接受陵儿,却看见一个要娶陵儿的就视一个为情敌!”yin儿利嘴,容不得厉风行笑她。 “说到榆木脑子,好像有谁比天哥更贴切吧。我从相识之初便对他说‘珍惜眼前人’,说了好几年,他竟一直没发现我说的人是凤姐姐……”金陵看风行被yin儿讽,赶紧也揭林阡的底,梨涡浅笑。 说话间林阡业已出了那凉亭,带一丝宽容的笑意,眼神则一直不离yin儿:“都已算作前尘旧事。” yin儿任陵儿抱着不放,明白她几个月来心里可能一直不大好受。要知道,几乎杀死自己的火毒,毕竟是陵儿献策投以实用的。庆元五年的中秋之夜,必定要成为每个人的梦魇…… 对了,除了陵儿,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啊…… yin儿忽地想起什么,赶紧往人群里找,果然,此刻李君前正和向清风、杨致诚站在一侧,从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他心情繁复。但yin儿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就冲他一笑:“二大爷,这几个月,胜南也辛苦你照料啦。” 君前听得这个熟悉的绰号,比任何宽容的话语都来得痛快,再听她把几个月来她的缺席都说成是他们在照料林阡,虽不至于像陵儿和致诚那样容易动情,却也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始终……对不住你……” 程沐空的劈空拳,经yin儿身体挡下之后打到他身上,都伤得他十几天才恢复战力,难以想象被九成力穿过去的yin儿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何况,他李君前的拳如电,和程沐空也相差无几。能治这些内伤的内服药物,因为火毒的限制yin儿至今都不能服食,所以李君前一眼看见yin儿,就知道她离痊愈还早得很。愧疚之情,一时更甚。 “唉,其实有一点,你还真是对不住我。”yin儿笑着说。 李君前一愣,大huo不解看着她。 “下次要打,不要再朝这个地方打,会影响发育……”yin儿红着脸jiān笑,同时指着自己前xiong。 众人全是一愕,李君前正sè点头:“下次一定不会。” “还有下次?!”林阡面sè一凛,眉头一蹙,轻松气氛差点被他破坏。 李君前登时语塞,yin儿赶紧瞪了林阡一眼:“唉?又这么凶!小心影响总舵主和我的关系!”笑中带责,竟被人听出,这小丫头竟敢呼喝林阡。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小秦淮的十五当家,凤箫yin。”李君前终于有所释怀。 “我这个十五当家,曾经很不称职,真的有想过做个叛徒跑去隐居。可是,还是被吸引着回来了,为了小秦淮的‘江海争流’,也为了抗金联盟的‘牢不可破’,更为了胜南麾下的‘绝对互信’。”yin儿微笑,依然虚弱。 林阡一手扶稳yin儿,一手按在君前肩上,淡然说了一句:“既然十五当家能回来,十六当家他,也一定能回来。” 李君前微微一愣,知林阡意在解决自己和yin儿之间这个最根本的心结,有关越风…… “是,越风他,一定能回来。”君前点头,坚定一笑。 众人体质所限都不宜久留,相继被迫离开十七关,亭内最终只剩阡和yin儿两个人,一众shi卫都早已退下,此刻离他俩最近的只有冰雪映梅huā。 阡把yin儿抱上石桌,即刻俯下身来,缓缓将她鞋袜褪去,握住她的脚不免心疼:“伤成这样,却不能治……”叹了口气,一直没有站起,却竟给她rou捏起来。 大好一个盟王,居然亲自做这种事,然而轻重拿捏得,实在恰到好处,yin儿受宠若惊,早便不觉疼痛,噙泪微笑看着这个男人,他给她rou了多久,她便默默注视了他多久,长时间地沉浸在这片安谧的气氛之中,万分妥帖,无限缱绻…… 直到他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动作虽温柔,眼神却坚硬,她忽然有点胆怯,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计上心头狡猾一笑,聪明地抢在他前面开口说话:“你瞧,别人都掉进我挖的坑里,我却掉进你挖的坑……” “疼么?”他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流lu笑意,非但没有顺着她的话,更加仿如没听见一样。 她不得不硬起头皮回答:“疼……啊,痒!”不知道阡是不是故意的,rou的动作竟似转成了挠。yin儿忍着笑意又不敢笑,因为阡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漠而威严。 “尽做傻事!”他松开她的脚,责备的语气,“即便你学不会三思而后行,也不该二话不说就一腔热血地跳下去。” “是啊。”她止住笑,双手抓紧了衣襟。 “体会到戴宗先生的窘迫了?” “体会到了……”她语气乖乖的,心理却被他ji得反叛,“也问心无愧了……” “问心无愧?!”他摇头否决,面带愠sè,“口口声声说要替戴宗消除心理yin影,其实是想利用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把他拉过来展示给大家看他有多胆小、刻意在人前灭他老人家的威风。结果偷ji不成蚀把米,才害自己摔成这种样子!” yin儿尴尬地笑:“这都被你发现了,戴高帽他……不,戴宗他……” “什么?竟连戴宗的绰号也起出来了?!”他坐在她身边石凳上,蹙紧了眉。 “戴宗他,实在是倚老卖老得很。这样的人,实在应该多出几次糗,才能拉近他和周围人的距离……” “是吗?原来你的初衷是为了戴宗好?”他面sè稍一缓和,她当即放宽了心,却听他轻斥了一句:“巧舌如簧!”她赶紧恢复正襟危坐。 “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看不穿。你这害人精,害人终害己!”林阡面sè很不好看,yin儿心里害怕得紧,她又哪里知道,阡这么训斥她根本不是为了戴宗,而是怕她“害人终害己”罢了。 “我……我……”yin儿正待再辩,忽然喘不过气。林阡发现异常,当即敛了严肃,正要去传军医,已被yin儿拉住:“没事……我没事,只是说不过你了,理亏了才气短……” 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yin儿颊上的刀伤,时隔四个月,一直都不能上金创药,故而现在还能清楚地看见疤痕,忽然之间就伤透了心魂:“yin儿……”一时动情,手已经触碰到她脸颊。 “啊!”她一惊缓过神来,当即嫌恶避开他的手:“恶心!刚碰过我的脚!”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恶心。”他手停在半空中,怎也不可能收回去。 “是真的怕自己不够好……”她忽然噙泪,认真地说,“脸已经算破相了,万一再影响发育,胜南会不喜欢……” 林阡却出乎她意料地哈哈大笑,停在半空的手,趁势在她xiong上按了一把,yin儿惊呼一声抬起头,见林阡嘴角漾着一丝罕见的邪气:“似乎比以前发育得还要好。”压低了声音,他坏笑对她说,“我很喜欢,喜欢得很。” “鬼坏!”yin儿红着脸,低下头来,噗哧一笑,“常常都会想起,你初见我时,对我一口一个‘凤姑娘’,毕恭毕敬、以礼相待的样子。想不到,今时今日,你却将我这般对待……” 娇羞之余,幽幽叹了一口气,“今天重新见到陵儿、天哥和二大爷,想想我和你的际遇里,竟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有时候回忆起来,觉得宛若就像刚才发生过的一样,可是再想找寻,又好像一下子拉得好远好远……” “才十八岁,竟用八十岁的口wěn。”林阡听出她话音中一丝抑郁,适时打断。 “是啊,我看来……是发霉了……”yin儿缓过神来,又说了一个她风格的词,林阡当即一愕,哭笑不得。 yin儿憧憬地往寒潭外面看:“可能是因为许久不曾见过太阳了吧,天yin着,心情也一直灰沉沉的。” “若寒食huā在你体内继续起到作用,帮你走出寒潭去,就可以见到阳光。”林阡不无怜惜。 “到那时,也该把我带出去晒晒了。”yin儿微笑,抬起头来看他。 第544章 情归卿处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疯狂想出去,可一旦出来了又不止一次怀念它。”yin儿最近一直在唠叨这句话。 这几天远离了铁马奔腾、兵刃相接的hunluàn,诸将都亲眼见证了yin儿是如何从寒棺一步步走出来。寒食huā不愧是唐飞灵呕心沥血一辈子浇灌的毒物,功效真可谓立竿见影,四个月来yin儿一直离不开第二十关,然则服下寒食huā才第五天,就已经完全不能呆在寒棺,甚至连从前跨一步都嫌热的第十八关现在回头去踩一脚都直喊冷。眼看着拥有着无垠梅林的十七关也要被抛诸脑后,yin儿竟突然对寒潭产生了一丝眷恋。大凡人的本性,都是如此吧。 林阡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厉风行金陵更猜测,寒食huā与唐门冰虫,由于一脉相承,在yin儿体内相辅相成。若一直按着这种速度,yin儿走出寒潭指日可待。然而此情此境,却又不免教人平添了一丝担心:要是yin儿走出了寒潭寒食huā还是在起作用,会不会矫枉过正走向另一个极端?这种后果,显然要计算在内防患于未然。当然,大家个个都想看着yin儿一如既往地无忧无虑,因此没让yin儿知道,烦扰止于林阡。 临近傍晚,林阡和yin儿一起,坐在十六关的山涧台阶之上,遥望远峦云雪,近看足下石泉,欣赏专属寒潭的超凡风光,这一刻,恍如又回到了隐逸山庄的屋顶上,静观瀑布飞流直下,又像重返了仲家蛮的仙歌节,领略湖景精致玄妙。“有yin儿在,哪里都是好风景。”他轻抚着yin儿的发,难得一次悠然自得。 yin儿一直把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慵懒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似笑非笑,不回应他。他说了一共有二十句,她明明醒着,却一句都没理睬,这般情况,自是反常得很。 “你这是怎么了?我说了二十句话,一句也不回应我。”他终于恼了。 她噗哧一声憋不住:“哪有人像你这样,连说二十句都是同一句话?眼看我不回应,你都不懂得变换变换!” “怎地今天如此反常?平常我说一句,你顶二十句。”他问,埋怨之中尽皆关切。 “我记仇得很。你对我凶了两次,我还你二十句的沉默。”yin儿狡慧一笑,星眸璀璨,“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对我。” “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结果我林阡就这么惨,摊到一个凤箫yin,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林阡苦笑一声。 “邪后说掠夺者和祸水命一样不好惹。我凤箫yin也很惨,摊到一个林阡,既是掠夺者,又是祸水命。”她笑意盈盈,公然把邪后对他的思慕也嵌进了话里。 林阡叹了口气:“你索性不要叫‘凤箫yin’,叫‘凤栖梧’吧。”” “什么意思?” “凤欺吾。”林阡用树枝写给她看。 “嘻嘻,就知道你说不过我!”yin儿得意忘形,冷不防就打了个寒颤。林阡即刻把披风脱下来给她盖上,一边将她全身都遮好了,一边趁势把手探进她头发里,mo索了半天,猛地喊出一句:“坏了!” “怎么了?”yin儿一惊。 “耳朵呢!?”林阡大惊失sè。林阡你就装吧! yin儿看他往自己头顶上找耳朵,又气又止不住笑。 “四个月,个子没见高,头发却疯长。”林阡皱着眉,一边损她一边拔刀,可把她吓了一跳。饮恨刀直接架到她脖颈来,虽然明知他不可能砍自己的,却也一头雾水。 “替你修理修理。”他开疆辟土、杀人无数的战刀,此刻沦为给她修理luàn发的工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她赶紧道。 “你这四个月长出来的头发,都受之于我,该由我来保管。”他说一不二。 “哦,原来是为了收集我的头发吗?何必绕弯子,要就直接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她笑呵呵地说,最后一句,魅huo得很。 他忍俊不禁,立即把她的头按下去:“我给你理,你别luàn动。” 于是她坐在台阶中央,睡在林阡膝上,任饮恨刀给她理发,忽然有些乏力,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的时候,天sè已经暗了,yin儿看见向清风站在台阶下面,看脸sè似乎是在向林阡报禀战况。这些天来辛苦了向将军,旁人都在休整,唯独他还必须守卫着寒潭,谨防东方雨麾下的蜮儿和三鹰闯进来。其实蜮儿的出现,就预示着金南前十的再度入局。 向清风似是以为她被自己吵醒,所以即刻压低了声音。 “没关系,向将军,但说无妨。”她立刻打起精神。 向清风面sè一变,点了点头,即刻向林阡继续陈述。虽然yin儿是中途开始听起的,却也大致得知了事态,原来今天白天,蜮儿又一次闯入了寒潭宁家,在搜刮奇珍异宝之时与宁家的寒尸撞了个正着。好一个放肆的蜮儿,非但没有因此逃窜,反而借故在宁家引起大luàn,联同三鹰一起,在宁家圣坛附近展开杀戮。 周边盟军当即救援,厉风行、李君前、莫非一概不缺,戴宗亦闻讯赶到战地,ji战了几个时辰总算保住了宁家,各大首领也不曾有伤亡,然而那位堪称毫无破绽的东方蜮儿,显然不可能束手就擒,“摄魂斩”不仅一如既往地形成了她与她麾下金人的结界,更是提升了好几个层次拥有了强大的摧毁能力。 论实际武功,蜮儿还不在南前十拥有一席之地,但就因为水弩的存在使她无懈可击,反而成为了一定意义上的无冕之王。长此以往,必是盟军一大劲敌。 “与那位唐飞灵,倒是有些相仿。”向清风走后,林阡沉思,最近接触到的高手,诸如唐飞灵、秦氏兄弟与蜮儿,武功都并不绝顶,却明显术业有专攻。 “我记得中秋那一战,若非程沐空阻挠,我已经一剑杀了蜮儿。她的摄魂斩用慧如的蔽影草就可以破解了,不像向将军描述得这般可怕,连戴宗都奈何不了她……”yin儿疑huo地看着林阡说。 “yin儿和我一样,都犯了刻舟求剑的错。”林阡回过神来,微笑告诉她,“好几个月了,早就不是蔽影草能破解的了。” yin儿点头领会:“我只道宁家的寒尸躯体透明,平常没有影子一定会是蜮儿的克星。哪想到……唉……”曾经,为了达到没有影子的境界,盟军尝试过到一个封闭溶洞把光线消除,后来也用过蔽影草暂时遮蔽影子,然则今时今日,蜮儿的这群水弩,却无需影子也能喷沙了,yin儿想想都有些懊悔:“从前没除去蜮儿,实在是纵虎归山……” “六月川东之战,陵儿针对笑容,范遇针对水源、陈旭针对光线,是分别从摄魂斩的起源、媒介和目标入手,现在这三个突破点,都已经被蜮儿补足。”林阡叹了口气,不免烦忧,“棘手得很……” “真有能耐,一笑就能杀人。”yin儿笑着支撑坐起,双手捧住林阡脸颊,“若我也习得‘摄魂斩’,你林阡怕已经死了千万次啦。”她知道,阡最爱看她的笑了。 “哈哈哈哈。”他一怔,眉间忧虑一扫而空,止不住朗声大笑,“习‘摄魂斩’需加入无影派,纵使是陵儿也没有那个资格。你凤箫yin连撒个毒粉都会被风吹回到自己身上,竟还这般痴心妄想!”笑罢,正sè道:“看来,我要亲自和蜮儿会一次面了。” “是该亲自会一次面,问题才会迎刃而解……哦,那便是说,你又要离开我好几天,去宁孝容那边坐镇指挥?”yin儿撅起嘴来,“这帮金人真是可恶,时时刻刻害我失宠!”掐指一算,嫣然一笑,“后宫佳丽三千人,南北控弦名捕门……”押韵得很。 “原来如此!在我面前争宠的,尽是些luàn七八糟的人!”林阡接着她话茬,故作恼恨状。 毒圣宁家,是上一次黔西之战唯一躲过浩劫的地方、田若凝和田若冶都无缘打到的战场。此番却是金南第二进攻的唯一目标、掠夺的重中之重。 不会逃得掉,只是没轮到。 所以没有事不关己,永远都是chun亡齿寒。 “据我推测,金人想要的,可能是宁家最寒的毒药‘踏幽兰’。此毒从药性上来说,可与秦氏兄弟的‘血海棠’抗衡,地位极端重要。”战前,陵儿对林阡说出她心头所想。 “陵儿,所幸盟军有你。”林阡微笑,发自肺腑赞她,他所见过的女子之中,真要论聪明没人比得过陵儿,盟军成立至此大小战役无数,几乎每一战都是陵儿最先看清形势,并出谋划策、运筹布局。 “当年你们抗金联盟攻打魔门的时候,金人的矛头就已经指向了毒圣宁家。若非邪后对轩辕九烨说出一句只借兵力不交权力,岂止一个‘踏幽兰’,此刻整片魔门,都早沦为金人的附庸。”那个通人性的青龙神兽说。 陵儿先点头,后一怔,察觉出了青龙说这话的用意,莞尔一笑看向林美材。原来邪后也会有小心思,独独为了林阡一赞而已。 然则林阡那个榆木脑子,却没有用夸陵儿的语气来赞邪后,只是点了点头说:“轩辕九烨,好险……其实已经抢在我前面……” 看林阡心里只有轩辕九烨,林美材脸上明显有一丝失望划过。这当儿看见青龙窃笑,陵儿只能笑叹:果真如此。 这时林阡转过头来,略带宽慰地看着林美材:“邪后,这是我当上魔王以来,第一次真正地为你们驱除外虏。” 林美材当即正sè,扬眉看着他:“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第545章 天地无用 谁在寒潭起干戈,引积雪百回翻烧,予冰河千层烽火。 兵刃错,风沙喧,鸣镝重,战鼓叠。 肆无忌惮的东方蜮儿,有仇必报的宁孝容,曾经都是抗金联盟的劲敌,一个棘手一个难缠,她两人一旦遇上,这一战岂止ji烈,根本一发不可收。 林阡当然不会允许宁孝容又下达那种“倾尽全力都要杀蜮儿一个”的死命令,那样一来不知又有多少寒尸跑去摄魂斩下送死,虽然一定能影响蜮儿战力,但也必然伤亡惨重得不偿失。但宁孝容却不依不饶,硬要把“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祖训挂在嘴边,就连邪后对她的劝阻都不敬地顶撞了回去。 无奈之下,林阡只能以破铜烂铁向她施令。说来也怪,好说歹说都蛮不讲理的宁孝容,一见破铜烂铁就立即服服帖帖,不仅收回成命,还对林阡讲述出她宁家秘笈里有一个反攻水弩的绝妙方法—— “先用七根蔽影草护体,这样水弩看不见人;然后用方诸取‘月中水’洗眼睛,身穿黑衣,那么人反而能看见水弩;接着可以杀入水弩群,水弩就会眼huā缭luàn……借此机会,可将水弩杀死。” “这方法听来绝妙,但是否有效犹未可知。”林阡蹙眉,思虑。 “别忘了我从小就跟这些看不见mo不着的毒灵打交道,我用这方法杀过水弩,早就知道它很有效!”宁孝容说得眉飞sè舞,自信满满。 “早就知道?知道你不早说?!”林阡既哭笑不得,又不免愠怒至极。 “我……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原来摄魂斩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宁孝容自顾自地讲,语气却也逐渐软了下去。 林美材先前被宁孝容无礼顶撞,现在看林阡管住了这个不讲理的小丫头,心里自是欣慰。此刻看林阡一身纯墨龙章凤姿,不由得走上前来啧啧称赞:“只觉得你握破铜烂铁的样子,比你握饮恨刀的样子更英伟……” 恨只恨此刻徐辕等人不在,没人能为饮恨刀说话…… 当此时,圣坛又有最新战况,原来敌方打头阵的兵将都已败溃,终于得以蜮儿为首的主帅增援。 “终于来了!”这一战,除了邪后主动请缨之外,厉风行、李君前、莫非、杨致诚、向清风,都早已磨戟拭刃,整装待发。 “致诚、清风、莫非,你三人对战三鹰,理当游刃有余。”林阡转过头来,看向厉风行、李君前、邪后:“你三人则与我一同对战水弩,如若有变,切勿硬拼,见机行事。” “是。”诸将纷纷领命。 “慧如,其余等闲,都以毒瘴迫退。” 慧如一如既往,无一丝表情流lu,只淡淡应了一声。 盟军诸将,携七根“蔽影草”在身,亦事先就以“月中水”洗眼,穿戴一身玄黑sè,果然依宁孝容所言,能够亲眼看见那群水弩。 先前因为水弩看不见也mo不着,蜮儿的战力对于盟军来说一直都是未知,而如今集何慧如与宁孝容之才,竟教这群水弩看不见盟军,而盟军却能望得见水弩。实在使得盟军在这一战大占上风。加之林阡亲自出战,士气更是高涨。不消半刻,三鹰已然身陷僵局进退不得,其麾下兵将更是零零散散、或退或亡,战场从最初的交错凌luàn,凝固成此刻的清晰明亮! 若从高处俯瞰,宁家寒尸已经把这里围了好几周,密密麻麻水泄不通,金兵在外层,三鹰在内圈,彼此不能相顾。再往里瞧,空了好大一块没有战局……然而视线继续内移、移到核心之处,就像是平铺的画卷忽然被疯狂rou皱,路过这里的空气,如同被牢牢吸附,离开不得,生死沉默!纵然视线刚刚投到此处,也即刻沦陷之中如被冰封! 好一个蜮儿!难怪她摄魂斩威力如此巨大,其水弩的数量简直骇人听闻!起始林阡以为,要自己、林美材、厉风行、李君前四大高手对付她一个未免欺凌弱小,但此刻林阡不得不收回这个看法——四人包围远远不够,简直需要百面埋伏!哪怕现在的水弩等同于眼瞎,数量上都足够无法被战胜! 厉风行、林美材、李君前三人,各自都算得上是指掌、刀咒、拳鞭领域的至高无上,饶是如此,都不得不为之流lu吃惊之sè,虽然流lu的是不同程度,却都一定是吃惊无疑:好多的水弩,竟比寒尸还要多,还要猛,密如蝗,坚如磐石…… 那些未曾用“月中水”洗眼的旁观者,自然看不到水弩群的一望无垠,却也从战局内的泥沙飞腾体会出了这种ji烈…… 无论是谁,要同现在这个境界的蜮儿较量,哪怕他是饮恨刀林阡,都必是豁出了性命,除非找准破绽、迎刃而解。好在林阡躬行此役,正是为了寻她摄魂斩破绽! 鏖战不休,空气中隐隐有赤红sè泛黑的光亮,说不清最强的到底是这种冷僻的歪门邪道,还是实实在在的刀锋剑芒…… 对战了将近一个时辰,那群水弩终于呈现出疲弱之态,纵是蜮儿笑容未绝斗志ji昂,水弩也明显开始力不从心——很显然,蜮儿的特长是水弩,她的破绽也是水弩,物岂能与人之耐力抗衡?! 林阡看准时机,饮恨刀挟雷霆之威、摧毁之势撕破水弩群,那东方蜮儿再无法假借外物,惟能举起她手中武器抗衡,然而她手上武器,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怎经得起林阡万钧打击!眼看着东方蜮儿,即将要命丧饮恨刀下! 林美材看到此情此境,忽忆当年自己与青龙神兽,毁世之能也是同样被林阡以分而歼之的手段消灭……刚一走神,忽觉迎面一道罡风袭来,措手不及险险被什么东西割伤,避闪过后定睛一看却空无一物,缓过神来,乍见林阡那一刀竟也被那罡风推开! 缓得一缓,厉风行、李君前两人也齐齐退开数步,亦明显是被风力所迫、不得不退! 只是,这道异常ji烈的风,并非水弩群所造,而是真正的“空无一物”! 转瞬之间,飓风掀簸,从内到外席卷了整片寒潭,无论远近,所有兵马,都无一例外与这风力相撞或相擦。站在战地边缘的都觉天地旋转、山川摇晃、心脉振dàng,而这阵风最集中地段的人们,被横扫之后,不是“血滴成线”,而是“dàng然无存”! 没有硝烟滚滚,扭曲的画面下,只有蜮儿被bi到绝路后爆发出来的最强一笑,想那六月的川东之战,也是因此而不了了之。 这一笑,令谁都máo骨悚然,因为,她这阵风肢解掉的,大半都是她带来的金人! 可怖的摄魂斩,当真一笑杀万千人,随心所yu,用它的人,却偏偏控制不住她的心念! 战前,宁孝容嘀咕了一句“摄魂斩最可怕的不是笑容,而是水弩啊”,然则,现在他们才懂,摄魂斩最可怕的就是笑容,水弩才是摆设! 罡风过境,蜮儿无影无踪,除她之外,无论敌我,瞬间全部无法动弹! 就宛若所有人的时间都停止了,蜮儿趁着这个时间逃走一样…… “风力何以能够杀人?!”林阡还在原地思索,转过身来,却见连厉风行、李君前都面sè苍白,林美材、莫非亦是捂住心口,向清风、杨致诚则已经站立不稳,内力低于他们的,口吐鲜血的不在少数,包括已经被俘获的三鹰。 却有何慧如和宁孝容例外,此刻旁人都是心脉受损,她二人却似是听觉受害,宁孝容蹙着眉头捂住耳朵,慧如那样的性子,竟也绷紧了神sè掩住双耳。 更何况蜮儿的退路之上,那个再明显不过的一大缺口,先前站着的所有金人,都被榨干一样地人间蒸发,连一滴血都不剩,却比死无全尸更加地惨不忍睹…… 战后数日,每每谈及东方蜮儿,盟军诸将都心绪不宁。这女子几乎成魔,若不趁早铲除,她的摄魂斩还不知道要升到何种级别,金南前十迄今为止被林阡毁得只剩五六个,目前又群龙无首,本来不足为惧,但蜮儿的存在,俨然将颓势改写……原先陵儿和她有渊源还想留她一条性命,但亲眼目睹蜮儿为了逃脱毁灭了整个战场的举动,不免也觉过分,情知此人留不得。 yin儿最近走出寒潭的速度锐减,一度停在了第七关,寒食huā的作用到此为止。不过有林阡这更重的一味药在,那丫头毫不忧郁,脸上成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闲暇时也听大伙儿对她描述这一场圣坛之战,每到该愤慨的地方就义愤填膺,每到该痛快的地方就大呼过瘾。听到最后那一阵罡风之时,也和大家一样心惊rou跳:“这么恐怖?” “是啊,笑容被蜮儿发挥到极致,已经不纯粹是一道cào控水弩的指令。而就是她固有的破坏武器。”金陵如是说。 “当之无愧的摄魂斩,一笑而斩千人。”林阡赞叹不绝。 “被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是被她给笑死的!”yin儿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状。 众人先一怔,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总之,咱们大家,都要继续努力。”yin儿以盟主口wěn,拍在林阡肩上,“盟王要努力破解摄魂斩,盟主要努力冲出寒潭去。” “说得冠冕,还不是要劳烦盟王一个人cào心?”司马黛蓝睥睨冷嘲,哪里像yin儿的徒弟,根本林阡那一派的。 “有时候想想,yin儿要是一直困在寒潭里,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林阡忽然说。 “什么?”yin儿一怔。众将脸sè都忽然一变,尤其是那个昨天刚到黔西的寒家四圣之一,闫砜。 “不希望我出去吗?不想把我带到新的家去了?”yin儿以为林阡只是口误,所以一脸笑容地去反问他。 “嗯。不希望。”林阡叹了口气,看着她,“是我自己不想回去……能迟点去川北,就迟点回去。” “怎么了?是天骄bi你?还是苏降雪迫你?”她一愣,觉得闫砜的到场预示着川北出了什么事。 “不是天骄,也不是苏降雪……”却是陵儿率先叹了口气。 似乎不只闫砜知道这件事,在场所有人,俨然都早就知道这事情了。 第546章 舌战群雄 不是天骄,也不是苏降雪。这股令林阡极度不想回川北短刀谷的大阻力,yin儿死也想不到会来自中立势力里最平庸的洛知焉! “那个投机倒把的洛知焉,那个女儿外交的洛知焉?!”一听到洛知焉,世人必定会以这两个词和他关联,仿佛此人只有两个属性。 “女儿外交”这四个字从yin儿脑中一闪而过,联系到眼前林阡眉头紧锁的模样,yin儿大吃一惊,战战兢兢问:“他,他不会……不会是……要嫁女儿给你?!” 林阡沉重点头:“出乎意料得很……” “什么?!我们的新家,已经被那个姓洛的小丫头住进去了!?洛轻舞?!洛家的小女儿!”yin儿每听一句,每咬牙切齿一次。 “是啊,家里很luàn,不想回去了。”林阡叹息连连。 “为什么不阻止她住进去?”yin儿气呼呼的,攥紧了拳头。 “她住进去的时候,主公和天骄正巧都在陈仓与控弦庄、名捕门作战。锯làng顶上,没人有资格跟洛知焉说话……”杨致诚如实回答。 “有这样的人吗?你们在前线打仗,他在后面趁虚而入!?”yin儿大怒,“你还没答应呢,他就好意思把女儿嫁过来了?!” 杨致诚连连点头:“他以前嫁大女儿给百里笙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嫁法。当时百里前辈在淮南立业,洛知焉硬是把女儿塞到他老家,嫁给百里前辈两三年,夫妻都还不曾见过一面……但偏偏,事实证明,百里前辈和洛姑娘,真是没话说的一对……” “哦,原来百里笙的妻子,是洛家的大女儿……”李君前略带敬重,犹记淮南争霸。 “若当时思雨她在锯làng顶就好了,一定会把洛轻舞扫地一样扫出去!”yin儿忿忿道,转过脸来看着林阡,骂:“虚伪!我就说嘛,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个中必有蹊跷。原来是这个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太想念我……” “还好意思说,就为了你一个人,盟王回到锯làng顶之后,只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对洛轻舞避之不及。川北的所有事务,都是在短刀谷之外处理的,装成他自始至终没回去过一样。”司马黛蓝赶紧帮忙澄清。 yin儿一怔,托腮看着愁眉不展的林阡,轻笑调侃:“哈哈,发现我们盟王对付敌人一往无前,对付女人却只会逃得远远的嘛……” “去!”林阡哪像她这么不正经,狠狠瞪了她一眼。 “有必要这么绞尽脑汁一筹莫展吗?咱们抗金联盟和林家军齐心协力,对洛知焉说我们内部联姻,不想娶他女儿不就完了?他敢厚着脸皮送来,就应该有抗打击的能力。”yin儿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李君前厉风行一干人等,“咱们这些人,一条心就行!” “yin儿……”林阡叹了口气,实话对她说,“一条心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他们。” “咦?”yin儿一怔,面如土sè,“不会吧?你们个个都赞成让洛轻舞嫁给他!?” 没错,个个赞成,无一例外,全部点头。 “为……为何?”yin儿语声颤抖,不知第一个该问谁。 “为了你的安全。”云蓝痛惜地说,“你伤得严重,痊愈起码要三两年,在此期间,万一又有什么人要以你来对林阡威胁,以你武功,惟恐不测……林阡他树敌太多,万一敌人打不过他绕过他,不能只有你一个受害……你,明白师父的意思么?” yin儿听了一半,就已经听懂云蓝苦心,原来是要以那个不明真相的洛轻舞,糊里糊涂地就来给自己分担天之咒的危险吗。是啊,诸如云蓝、陵儿、天哥、二大爷这些人,都被中秋一战打击不浅,本来不信的都宁可信其有了。 “师父当年,肯让别的女子来分师公吗?”yin儿噙泪,不敬地问。云蓝霎时一愣。 “师父当年,一定也曾因为这天之咒九死一生过……但师父在师公身边的时候,纵然有女子如yu紫烟、田若冶,也不曾有机会介入师公的生活。”yin儿说。 “凤姐姐,我们,我们只是太担心你。”金陵捉住yin儿的手,试探性地说服,“胜南他,未必要对洛轻舞投入真爱……” “不投入真爱,却要给人家带来祸害,这样的人不是胜南,这样的人我甘心让给洛轻舞。”yin儿坚决地说。 此番所有人随林阡一起前来黔西,都是明知林阡意念坚决而想对yin儿旁敲侧击,然则,乍见yin儿也无懈可击,一个个登时语塞原地。林阡保持沉默,却展眉微笑,欣赏地看着yin儿,她早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表达尽了啊。字字句句,分毫不错。 “但若拒婚,对洛轻舞的名节必定伤害。”杨致诚道出后顾之忧,“主公回到锯làng顶的时候,洛轻舞已经住了半个多月,早便以女主人身份自居,只等主公娶她了……” “好一个洛轻舞,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yin儿冷笑一声。 “洛家的女子,虽然未必如主母豪杰,但个个都心高气傲。”向清风解释说。 “正因如此,天骄、许从容、百里笙、寒泽叶、柳五津几位,都经过深思熟虑,劝谏主公娶洛轻舞。”杨致诚续道。 “我到要听听,是哪门子的深思熟虑!”yin儿愠怒。 “天骄他说,事已至此,不能拒婚,否则不仅洛轻舞名节不保,更必定要触怒洛知焉……洛家已经倒向苏降雪很多年,难得一次有回旋余地……四大家族,目前景、程都已向我们靠拢,若洛家也靠拢来,着实能够对魏紫镝施压,四大中立势力,因此迎刃而解……”杨致诚的家将杨哲钦详细解释了一番。 难怪,难怪正月初十之后,短刀谷又新添了一些首领陆续前来,比如今天刚到黔西的闫砜、杨哲钦等人,一定都是天骄的说客……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使得林阡不得不对yin儿述说实情…… “天骄说,‘对付曹范苏顾,虽然现在占优势的是我们,但终究离统一大业还差了几步……只要你凤箫yin肯点头,林阡的路,会少走好几个弯’……”这时闫砜终于开口。 yin儿忽然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半晌之久——林家军其实是为了林阡好,正如抗金联盟原是为了她凤箫yin好一样。 一众林家军将领,见yin儿忽然语塞,知道她以大局为重,皆觉有所转圜而面lu喜sè。 “告诉天骄,谁不知林阡擅走曲径。”yin儿抬起头来,是对天骄的答复,“魏紫镝那一块,不用现在就迎刃而解,最迟两年,我自会帮林阡打下来。”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杨哲钦面sè一凛,而闫砜瞠目结舌。 舌战群雄,无半句妥协让步,林阡看众人都已无话可说,嘴角流lu一丝淡淡的笑。 第547章 暴殄天物 众人离去不久,寒潭里似是下起了雨雪,天sè向晚,愈发昏暗。yin儿回到营中即刻生火,一边添柴一边等候林阡送走大家后回来。 因为是临时搭建的小帐篷,设备从简,连chuáng也没有,只有薄薄的一层被褥铺在火堆边。经林阡研究所得,他睡在近火,yin儿睡在远火,温度不偏不倚,再合适两人不过。此刻yin儿歪着头,打量着周边环境,欣赏之余,乐不可支:真没有追求,竟喜欢得很! 夜幕降临,外面的雨疯狂地往帐里涌,却把一身风雪的林阡送了进来。 “适才我与他们chun枪舌剑,你却在旁不说话看热闹……”她一边帮他掸衣上的尘与雪,一边略带埋怨地问,“为何一句都不帮腔?” “因为意料之中。”林阡微笑回答。 “意料之中?”yin儿一怔,“但若今天我出乎你的意料、没有说得过他们那么多人,你这个不善言辞的,岂不是要顺应民意娶了洛轻舞?” “岂有向外力低头的道理。”林阡摇头,握住她双手,认真回应。 “那你会怎么做?”yin儿关切地问,同时叹了口气,“其实,致诚说的也没错,拒婚虽然我们痛快了,却很伤人家姑娘的名节……” 林阡却轻松笑了起来:“要解决倒也简单,可以未必是我拒婚。我们回到川北的时候,洛轻舞可能已经哭着闹着不要嫁给我林阡了。” yin儿一愣:“怎么?” “你忘记了?现在锯làng顶上不止有个洛轻舞,还有一个孙思雨啊。”林阡笑道。 “你……不会真的让思雨……将洛轻舞打出去?!”yin儿睁大了眼。 “怎么会。”林阡摇头,“这个洛轻舞,据说是洛知焉的小女儿,所以跟她几个姐姐不一样,从小娇纵,足不出户的那种。我就想,利用她的天真无邪,让思雨对她灌输一些对我不利的言论,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久而久之,洛轻舞一定很是厌弃我这个未来夫君,一定会主动向她父亲提出要悔婚。到时候要绞尽脑汁的人可是洛知焉了。” “原来……你早就已经有对策了?!那刚才,你还一脸畏惧、只懂逃避的样子?原来是伪装出来的!”yin儿气得捏紧拳。 “还不是要ji起你对我的保护yu,由你亲自出马将我救下?”林阡笑着挽住她手臂,语气和动作一样温软。 “既然已经有了对策,何必还让我和大家舌战一场?伤感情?”yin儿松开拳,郁闷不已。 “让大家在你这里碰个狠钉子,就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林阡笑,“我要解决的,可不止洛轻舞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后来者。” “原来把咱们大家都算计在内了。”yin儿眯起眼睛,鄙视地看着林阡,“龌龊……” 他眉一蹙,忽然抬脚将她一绊,她猝不及防,tui一软即刻倒了下去。然则她身子刚一前倾,腰已经被他提住,时间计算得精准无匹,正好她摔在地上的时候只是和地面一个亲密接触,继而被他轻拿、轻放。 yin儿转过身来,仰睡在稻草堆上,无奈地看着这男人孩子气的一面,苦笑。 “不愧是我的女人,脸上连一丝恐慌都没有。”他一笑,当即也俯卧下来,臂撑在她双肩两侧,幽暗的环境里,注视着她眼眸如星,不知不觉重心低了不少,呼吸离她越来越近。 “唉……”她故作慌张掩着小腹,“别再往下啦,小心压到了小猴子。” “小猴子?”林阡蹙眉,没听懂。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林家小猴子。”yin儿诡笑。 他愣是听懂了,气得在她小腹上立刻拍了一掌:“说,哪来的!?” “唉,说老实话,今天师父说得不错,我这伤太重,三两年好不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做一次贤妻良母吧?”yin儿说,“我算了一下,生一个孩子需要怀胎十月,若现在洞房的话,刚好还来得及在猴年末尾,为你生一个小猴子!” 林阡摇头:“不行,军医说,你的身体还不行。” “他身体才不行!”yin儿愠怒,百无禁忌,“我真怀疑军医是徐辕派过来的,只懂给我喝药和说我不行!徐辕他,一天到晚想着拆散我们俩!他到底有什么居心!” 林阡听她又骂天骄,真真正正哭笑不得。 这时,yin儿随意卷绕起他坠在她眉梢、dàng在她睫畔的长发:“这么好的夜晚,红烛,罗帐,帘外雨潺潺……这么好的情调,干chai烈火,佳人如梦……林阡啊林阡,你真暴殄天物……难道你是怕了天骄,或是畏惧东方雨……” 他实在无法抗拒这种危险的挑逗,不等她讲完便狠狠将她压在身下,抱紧她疯狂从眼睛wěn到鼻梁再到耳垂,热切咬她脸蛋、chun舌以及脖颈,亦不放过她随呼吸高低起伏的xiong口,无法把持,他失控地一把剥开她前襟衣衫,对这个女子无边的愤怒和战火,瞬间就要在她身上发泄完全! 这吹弹可破的肌肤,恨不得每一处都亲够,抚遍,嚼透才过瘾;这沁人心脾的幽香,早应该每一寸都尝试了、了解了、熟悉了才罢休;这白净如yu的,止不住每一点都要去探索,去征服,去渗透!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能遗漏! 然则……凤箫yin这个死女人……竟当场背过气去…… 一个时辰之后她的气才顺过来…… “你哪来的胆子!”“好不容易救活你差点又害死你!还是这样害死的!”林阡怒不可遏,一个时辰之内一直在骂她。是该骂!她满脸通红,乖乖地半跪在林阡脚下,被骂得抬不起头:凤箫yin啊凤箫yin,暴殄天物的是你啊。 却在林阡喝出一句“自不量力!”的时候,yin儿忽然面sè煞白、痛苦抽泣:“若我真的不行了,你又这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反而,反而耽误了你……” “yin儿。”他怒气全消,痛心地俯下身来,按住这孩子双肩,“何必心急……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 “连这种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她哽咽流泪,“别的女子,个个都好。” “但别的女子,我一概不要。”他以平和的语气安慰,带一丝能令她看得出神的微笑。 “为什么?”她一边抹泪一边问。 “傻丫头,竟然还问为什么?!”他一怔,笑起来,“因为别的女子,爱的都是一统武林的盟王林阡。” “你小看了别的女子,她们爱的,才不是你的功名。”yin儿摇头。 “那又怎么解释,我原先默默无闻她们不来追求,如今却疯了一样地送上门来?” “你以前都是一副不准别人进入你的世界的样子,气场都是女人勿近,当然没人敢来追求。” “有吗?”林阡皱眉。 “有。后来就好多了,不那么自闭了。变得很爱笑,很爱开玩笑,很爱拿人当猴子耍。所以才教人喜欢。” “哦?”林阡故作顿悟状,“原来猴子都喜欢这样的男人。” “嗯。”yin儿点头,还有泪挂在眼角。 “yin儿,就算有些女子,爱的不是我功成名就,而只是我这个人,甚至她们的爱情比yin儿更深……也无法取代yin儿在我心中的地位。因为,yin儿拥有她们无法拥有的一切。”林阡微笑,“也许感情上的事不能发号施令,但她们看见了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用再说。” yin儿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忽然忆起林阡上一句有贬损之意:“等等!什么叫‘猴子’都喜欢这样的男人!你骂我猴子!” “哪里比得上猴子?迟钝如猪!”他哈哈大笑,拨luàn她头发。 “别小瞧了猴子啊猪啊狗的,听说大灾难来的时候,都是畜生最先预测到。”yin儿破涕为笑,“或许不同的生灵,眼里看见的,耳里听见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吧,就像我跟你的视野都不一样,你向来能看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忽然一震,想起当天摄魂斩扫dàng之后的战局,旁人都是内脏受损唯独何慧如宁孝容掩住双耳的事实:“难道说,她们的耳朵里,是听见了一些我们听不到的声音?!” “啊?”yin儿一脸蹊跷。 “yin儿,这回是你看到了我没看到的地方啊……”林阡醍醐灌顶,“原来,摄魂斩的实质在这里。” 第548章 切中肯綮 果不其然,当日蜮儿逃脱之时,除了战局内何慧如宁孝容掩住双耳流lu不适之外,远在寒潭第七关的杨致诚一对子女,也曾向杨致诚夫fu诉说“天刚亮那会儿,听见过一阵极端刺耳的声音”。杨致诚听孩子们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林阡问起,才发现和蜮儿逃脱的时间相当wěn合。 待再去询问宁孝容何慧如,宁孝容一脸痛苦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忆,何慧如则努力向林阡陈述:“似有种异常尖锐的声响,往天边呼啸而去”,虽然勉强描述了出来,也明显痛苦得刻骨铭心。 这般说来,更加验证了林阡关于摄魂斩的猜测:“难怪蜮儿能以笑对水弩发号施令。她并非以笑容来控制水弩,而是以笑声控制——她的笑,可以释放出一种水弩才能听见的声音,也是这种声音,可以将rou体摧毁于无形。常人听不见,只有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听见。” 可叹宁、何二人性格所致,一个不通情理,一个沉默寡言,才使得盟军几乎与摄魂斩的实质擦肩而过。 “原来如此。”yin儿听闻林阡叙述之时,难免有些惊诧,“这么说来,那个‘摄魂斩’,倒是比邪后的‘靥’还要来得厉害。”属于魔门的魔音,好歹常人能够听见音律,没这么悄无声息的诡异,也没这么强大的摧毁能力。 “好一个东方蜮儿!”向清风点头领悟,“她竟集合了宁孝容、何慧如与邪后的三家之长!”如此,蜮儿她,根本拥有魔门六枭一半以上的能力。 目前唯一能够支配蜮儿的,是金南第二东方雨,也意味着,若是不彻底铲除了蜮儿,岂止魔门,黔西险矣! “要对付东方蜮儿这种无法控制战念的‘失控者’,只能用像去年对付青龙和邪后那样的方法了。”诸葛其谁沉思片刻,向林阡献策。 “怎么?原来去年对付青龙和邪后之策,是你诸葛其谁给出的?!”慕二得知实情,难免愠怒。 “快说快说,什么方法?!”慕大最近被蜮儿影响得又吃不了rou睡不好觉,是以极想把她赶出去。 “是yu门关夫fu的琴箫合奏。”杨致诚立刻想了起来,青龙一战,历历在目。 “对,正是那琴箫合奏!不仅击溃了青龙的毁世之能,还破除过邪后对魔城施加的幻境。”厉风行补充道。 “那琴箫合奏被冠名为《无焰河山曲》,只有清心寡yu的人能弹得出来,是专门用来对付战念过剩的‘失控者’的。”yin儿笑着回答慕大,慕大却还是一如既往有点怕她。 墓室三凶的另外两人,慕二依然气愤地瞪着诸葛其谁,慕三则死性不改,面若桃瓣,目送秋bo,一边轻nong着他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一边眼神时而飘向林阡,时而dàng到向清风身上去——原来是专挑不苟言笑的人勾引! “既然如此,倒是要尽快去隐逸山庄,把船王和流年请出来。”林阡早就无视慕三。向清风却不习惯得很,一脸排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说话间邪后才风尘仆仆赶来,棱角分明,气场卓然。 “咦,邪后怎到这时才来?”青龙赶紧给主子让位。 “去了一趟电瀑。”邪后说的同时,yin儿觉察出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不禁心念一动。 “去电瀑?准备闭关么?可是chun天已经到了,如何来得及冬眠?”青龙关切地问。 邪后俯首瞪了他一眼,重重抛到案上一本书:“哪是去冬眠,是去找书的!” “什么书?”yin儿问时,林阡已将书看了几页。 “这是魔神殿下留下来的秘笈,里面记载了很多跟魔音有关的内容,‘靥’破不了‘摄魂斩’,不代表别的曲子破不了它!”邪后掷地有声,显然不可能对蜮儿认输。 “于是你用了一夜时间,把这秘笈找了出来?”yin儿问时,多看了林阡一眼,他却一心悬于战事。 “前半夜在找,后半夜在翻。”邪后走到林阡身边,为他翻到当中某一页指着某个角落,“呐,就是这一段,这首名叫《死魂引》的曲子,‘怨慕凄怆,断人肝肠’,足够可以与‘摄魂斩’抗衡。” “若是这般,倒可以用《死魂引》为盾,用《无焰河山曲》作矛,合二为一,必能击败蜮儿。”陈旭点头,赞同说。 “然而,谁来吹奏这《死魂引》?”林阡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这乐曲摧毁力堪比摄魂斩,所以能量之大确实可与摄魂斩匹敌。但正所谓强招必自损,既然能和蜮儿的笑声一样足以震慑心魂,吹奏的人显然逃不掉《死魂引》的噩运!魔神虽然没有注明,林阡却一眼看出这是一招yu石俱焚,不到走投无路不用。 “这里没有几个人,比我更精通魔音。”邪后再次慷慨请战,素来和他一样坚决。 “不行。”林阡淡淡否决,斩钉截铁,却也注意到,这女子眼神的坚决由始至终没有一丝减弱。胆敢逆他号令的,目前除了yin儿之外,独她邪后一个。 “区区一个蜮儿,没有这个必要。”林阡皱着眉,情知邪后未必屈服,不由分说便将那书没收。 “确实没有邪后亲自出马的必要!”慕二急忙开口,“慕三就适合吹奏这《死魂引》!” 众人皆是一震,目光齐齐投shè到那妖娆的慕三身上。 慕三注意到诸将眼神的集中交汇,非但没有一丝羞怯,反倒借机搔首nong姿了一番,看得众位又是排斥又不免吸引——没人能拿半人半妖的慕三有办法! “如果形容东方蜮儿是‘失控者’,那慕三是个典型的‘无魂者’,以慕三资质,吹奏《死魂引》最适合不过。”慕二说时,看向邪后,眼神中无限关切,“总不至于要邪后来冒险……” “哦,原来慕三除了替人梳头之外,还具备这样的专长?!”莫非半开玩笑。 “有了上次攻破水弩群的阵容,有了与蜮儿笑声抗衡的《死魂引》,又有了摧毁蜮儿战念的《无焰河山曲》……只要再添一个最后擒获蜮儿的过程,‘摄魂斩’就迎刃而解!”金陵面lu喜sè。 前次圣坛之战,由于是金兵惨败仅东方蜮儿一个人生还,金人有好些日子没有sāo扰过魔门,但既然“踏幽兰”还是东方雨觊觎,显然就还有下次争端,一切都必须未雨绸缪。而足以令人宽慰的是,盟军、林家军、魔军三方每一家兵将都各怀绝艺,显然不可能任人侵犯,对付蜮儿的最终之役箭在弦上,亦切中肯綮根本胜券在握! 蜮儿这回,只要敢来,恐怕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在yu门关流年夫fu驰赴魔门的这半个月时间里,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金军折损过重、又或者是东方蜮儿失去心性不能再用,甚至是别有用心还在酝酿当中,总而言之这半个月来,东方雨从未对魔门有过半刻袭扰,风平làng静了多时。 而这段时期内,向清风领命暂离魔门,在黔西一带追查金军实力——当金人以蜮儿作先锋来势汹汹,林阡则授命他麾下最行事严谨、滴水不漏的向清风,不动声sè、筹谋攻守…… 经向清风回来报禀,再与落远空的传书相结合,林阡清楚获悉,东方雨领了麾下金兵几千人,借寻小王爷之机,yin谋潜伏于黔西。近来亦更有黄鹤去、柳峻这两位,同名捕门、控弦庄的诸位高手一起,越过了川蜀再次跟随了林阡的脚步、赶到黔西来和东方雨会合,明显是要借蜮儿的声威生luàn兼复仇,以洗雪川东、陈仓几大战役之耻。 “金南前十这次跟往常不一样,都已经开始用起他们的职权。”林阡闻讯而叹。 “怎么说?”yin儿奇问。 林阡摊开地图对她分析:“东方雨是山东东路的刺史,现在动用了他的海州军;黄鹤去是河北北路的推官,现在动用了太原军;柳峻是南京路的都总管判官,现在动用了开封军……显然都经过了完颜永涟的调控。”边说边用笔勾描,囊括山东、山西、河南诸省。 “也便是说,那群金人,想趁着现在蜮儿还无懈可击、齐心协力合作一次?”yin儿惊了一惊。 “先前金南金北跟我们交战,经常败在相互不和之上,完颜永涟和薛无情,早就一定看清了这一点,而金南前十自己,也总该看清了。”林阡点头,见她发愁,对她一笑,“不过可惜,他们还是看清得太迟。” “对,恐怕他们还来不及合作,蜮儿就已经被我们拿下了!”yin儿顿时展眉,“你可部署好了吗?” “万事俱备。”林阡微笑,点了点头。 “又是一轮官军粉墨登场,利州蓬州阆州刚打过去,海州太原开封就送上门来。”yin儿归纳总结。 林阡先是一怔,后会心一笑,旁人都会把南前十的再度压境看成又一次腥风血雨,却很少有像yin儿这样的,会从另个角度得出这样一个狂妄却豪爽的结论。她说得却分毫不错,南北前十,终于不再以武林高手为符号、亦不再以纯粹的组织形态出现,而是,完全以军队的意义…… “跟那个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又近了一步。”这时yin儿说。 林阡心念一动,是啊,离那个叫完颜永涟的王爷又近了一步,好在,好在yin儿现在必须临阵脱逃,也许,她失去武功是件幸事…… 蓦地传来一声巨响,不远似有冰川炸裂,yin儿当即撩开帘帐,见天边鸣镝直上云霄,显然彼处有战事告急:“发生何事?!” “那个妖女,她不知怎地,绕过了宁家,打到第六关来了!”向清风的探子紧张喘息跑回来。 “蜮儿?奇了,蜮儿不是应该奔着宁孝容去吗?”yin儿一怔。 “向将军他说,只怕蜮儿不是为了‘踏幽兰’,而是冲着主母来!”那探子紧张看向林阡,“主公……” “怎么又冲我来?!”yin儿气极,怎么个个都拿自己当林阡弱点! “未必。”林阡摇头,抚平她气愤,转身问那探子,“目前战况如何?” 有阡在身边,yin儿心情自然舒缓:虽然盟军重兵压在宁家,也并没有忽略其余险要的守卫,故而即便蜮儿到第六关出乎意料,金人也一定不会得逞…… “有好几路兵马正在蜮儿的带领下在第六关内作luàn!向将军还在调兵遣将!”那探子道。 “东方雨、柳峻和黄鹤去,都没有出现?”林阡详细问。 “未曾出现。”探子答。 “传令下去,在宁家的布防暂先不动。”林阡说罢,yin儿心领神会:金人原来并非避实击虚?险些糊涂中了计…… “yin儿,我这便去第六关。”他低下头来,微笑看着她。 她心情早便安妥了。他的笑告诉她三个用意,一是“你放心,我速战速决”,二是“小心,保重你自己”,三是“敌人不是冲着你来,你宽心”。虽然这三句嘱咐,他一句都没说。 yin儿当然放心、小心,也宽心,要知道,杨致诚、金陵、云蓝、司马黛蓝可都在附近啊。 “旗开得胜。”她仰头一笑,轻松的语气。 松开与他纠缠的手,又一次送他走上战场。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就已相伴。 被光甲兮跨良马,挥长戟兮彀强弩。 (按:山东东路为今山东省及江苏省北部;河北北路为今山西省;南京路为今河南省) 第549章 战史斗转 刀光剑影,一洗二月chun风。 黛瓦粉墙,骤变红岩赤壁。 战斗于最前线之阵容,依然是林阡、邪后、厉风行、李君前四大高手,南北西东四个方向围剿水弩群,蔽影草、月中水、玄sè衣一应俱全,协同作战,游刃有余。 暌违了一个月重启衅端的东方蜮儿,“摄魂斩”明显已经到达境界上的瓶颈,只比上次多撑了片刻,就很难再维持水弩群的不败之势,而随着水弩群的渐次疲累,蜮儿的战念也果然如预料一样急剧攀升,走投无路,死地则战,眼看便即重演那致命风杀…… “归师勿遏!”既然她要逃,那便放她逃好了!汲取了上一战的教训,林阡不曾携刀摧毁水弩群,而是一声令下,四人立即四散。 蜮儿还是一样地失控,眼见不敌立刻便要离开,根本不管那些由她带来的兵将尚在作luàn,挟带一丝足以倾覆天下的笑。 然而,这妖孽又哪里逃得了?!四大高手刚一放行,立即又一劲敌前来堵路,那从天而降的白影却大出蜮儿预料,非兵非将非人非妖,竟是个外表潇洒不羁骨子里却邪魅bi人的怪物! 慕三他横笛于蜮儿身前,安静地吹奏着这一曲《死魂引》——慕二形容得贴切,慕三是标准的无魂者,一点不受摄魂斩的影响,一心只想着怎么去把眼前这个女人雕琢。 这世上,奈何总是一物降一物。蜮儿再怎样以笑声去开辟出路,她天下无敌的摄魂斩,在慕三眼中不过是一个人求饶的笑罢了。 蜮儿的笑容,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僵在嘴角,《死魂引》瞬即笼罩整片寒潭,凄婉无比,哀怨至极,与那摄魂斩之声撞击于无形之中,为战局清除了这致命威胁。远远近近都还ji战正酣,谁人知这一隅的空间里曾有一场惊天动地! 水弩群疲乏,摄魂斩削弱,莫非、向清风一旦到场,便立即接替慕三来打蜮儿,好一场车轮战天衣无缝!莫非向清风一剑一刀,皆以沉着冷静著称,挥撤自如,炉火纯青,不消半刻,蜮儿已然大落下风,仗着苟延残喘的一些功力,勉强负隅顽抗。 但到了此时,都没有谁掉以轻心,谁也都不能掉以轻心——蜮儿战念依然顽强,难说会不会因为穷途末路而再一次爆发潜力,这女子的潜力,根本无法估测…… 焉能容她爆发潜力、再度纵虎归山!?蜮儿刚一怒形于sè,《无焰河山曲》已然隔山响起,她战念越巨大,被琴箫一溶就越模糊!莫非的断絮剑本来就是越投入发挥越精彩的,一旦得到yu门关流年的乐曲襄助,几乎如鱼得水,越打越是顺畅,向清风也是得心应手,刀法随乐而行,时而轻快,时而ji越……不知不觉,已战斗了数十回合。 刺耳一声,船王越弹越ji,乐音如瀑一泄千里,砸得到处都是,再仔细听如山洪暴发,振聋发聩,铮一声巨响,莫非一剑刺中蜮儿肩头,霎时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厉风行已然现身,趁势封住蜮儿周身大xue。戴宗闫砜两位老将疾行而来,手中各握网之一端,猛一张开拉紧,将这蜮儿罩在网当中,蜮儿手中剑寒光一闪,意yu破网而去,然则戴宗闫砜何等高手,此间张力岂是她能对敌,早把她出路封死,布阵如斯,密不透风! 这一次,三军新老将领近乎尽数出马围剿蜮儿,眼看她无路可逃也没有人可能会为她求情,戴宗一旦将她抓获,二话不说隔着网就对她一掌劈去。 生与死,向来没有距离,纵然她是hun世魔女,还不是一掌便就地掩埋?! 岂料恰在此时,又一阵强风袭至,其力之刚猛凌厉,竟连戴宗都被斥退数步! 猝不及防,前所未见! 寒光疾掠的瞬间,戴宗感应出那是一把剑……但倾灌而来的无穷战力,怎可能承载于仅仅一把剑?!不可思议! 到底是感觉出卖了他,还是因为这一剑的突袭,使他全身筋脉都陡然搭错了线?! 这样蹑影追风的速度,这样吹发断刃的锋芒,这样得天独厚的内力,虽然是在最终才chā手此战,却在他降临之初就把诸如戴宗先生这样的高手都排斥出局! 东方蜮儿竟如此命硬,次次都能够幸免于难!但不知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哪一个金人将领!? 闫砜见戴宗都受伤,又惊又怒,立即提刀与之对战,那男子意在解救蜮儿,所以不曾全力以赴,饶是如此,列四圣之一的闫砜前辈,竟还是只能与他的剑打了个平手,虽然怒不可遏,倒也赞不绝口:此人剑法,称之为“独步武林”亦不为过,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多…… 乍见闫砜难敌,戴宗、厉风行齐齐上前,为了不被他把蜮儿救走,戴厉二人哪管得了那么多,骤即就不约而同迎上来,合而攻之,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 须知厉风行、戴宗、闫砜之内力,在整个南宋要找出和他们比肩之人根本都屈指可数,他们三个合击出来的,究竟是何等摧毁力?!四人当时就在蜮儿身侧启战,威势也一路炸裂开去,一声巨响,整个寒潭任何刀剑都如虚妄,只存瀚海阑干,愁云惨淡,冰封雪飘,霜浓蜃重,千里yin山,万堆白骨…… 胜负分明。 站得最近的向清风和莫非,惊恐地伫足僵立接受这一事实:世间竟有人能如此强悍,区区几轮较量而已,就直接藐视了这么多位绝顶高手! 一剑寒光震寰宇,战史斗转,万千尘埃。 厉风行却陡然sè变,苍莽天地里,他清清楚楚看见了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这个早该出现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这个和他们之间宛若永远有着一道无法逾越鸿沟的第一高手,失声惊呼:“独孤……” 哪里是金朝的后起之秀,分明是南宋的登峰造极! 独孤清绝?!他,他为何出现此地,为何又要与抗金联盟对着干!? “放了她!”独孤冰冷的脸上,凝滞着一丝曾经也出现在过林阡脸上的决绝,癫狂。 “为,为何……”厉风行一直咋舌,已然不知该怎么问,又忽然明白,根本没必要问。 为何?还不是为了爱?这天下多少英豪,都逃不脱一个情字缠绕,厉风行自己,不也可以为陵儿豁出性命,为了爱能够灭掉所有阻碍? 但又是为何,独孤他……会爱上这个女人?!他二人,明明不可能有交集!厉风行当场便懵了。 “厉帮主?认得他?”闫砜奇问。 “大家停手,是自己人!”这时李君前也闻讯赶至,当即冲上前来,分开战局四人。独孤将已经脱力的蜮儿揽在怀中,体贴得不像是独孤。 独孤是谁,独孤是曾经令薛无情等人都叹惋过,别人武功再高强,都不过是为了陪衬他独孤而生的那一个!独孤此人,本该一生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功境界,和上一辈的肖逝一样,武功早已把同龄人撇开了远远一截,当之无愧的剑中第一人,高处不胜寒,他应该是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桀骜不驯,石破天惊,他不屑加入谁,他应如肖逝一般,江湖事早看淡,对抗金并不热衷,心里眼里只有武学,只有不断的开拓和攀援。 显然不可能爱上谁,爱上谁是对他的亵du。 可惜那个,只是别人自以为参透的独孤清绝,只是以肖逝为模板复制出来的独孤清绝,不是他独孤清绝。 这奇才,这狂侠,曾经也只有洪瀚抒见识到他豪情与傲物之外的另一面,曾经也只有凤箫yin差点挖掘到他藏得很深很深的隐si。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李君前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独孤清绝会说出跟洪瀚抒如出一辙的话,更想不到,独孤为的女人,是东方雨门下最难剿灭的东方蜮儿! 李君前对独孤清绝一向崇敬,北固山淮南争霸之时见独孤豪气干云,更因自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自惭形秽……可是这意料之外的邂逅啊,竟把群雄筹备了近一个月的战事毁于一旦,也把李君前所有的印象全盘推翻…… “独孤,你可知道,这个女人是一大祸害,她只凭一笑,便可杀人无数!”李君前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是又如何?你们当中哪一个,不是翻手一掌,便杀人无数?”独孤比以往看来要稳重了不少。 其实众人上次与他见面,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从前他就凌驾于九分天下之上,身负“独孤轻诀”“回阳神功”“残情剑法”三大绝艺,后又得独孤残点拨,受易迈山真传,自此一直于京口修炼武功,当盟军与金人一战接一战无数消耗,他则潜心习武无限提升,今时今日,显然已经更加拉开距离。 “然则我们每一个都是正常人,都有自己的思维、能够控制自己的战念,她却无法自控。”林阡的声音传来,同时聚集此地的盟军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 “将她交给我。她无法自控,我来控制她。”独孤将蜮儿紧紧护在怀中,不等林阡回应便带同她离开此地。擦肩之时,林阡却问:“控制她,你有几成把握?” 独孤伫足,没有即刻回应。 “成千上万条性命,不是你我可以戏言。如果你的把握五成以下,我还是会杀了她。”林阡对独孤,宛若当年天骄对林阡。阡对现在的独孤了解不过,所以比天骄要通融得多。 一阵沉默。暗流汹涌。 林阡一旦握紧饮恨刀,独孤的左手就已经触碰残情剑。 “我还道是要多少把握,岂会连五成都没有?!”独孤忽然仰天狂笑,笑毕,正sè,“yu儿她本心向善,不会胡作非为。” “你怎知她本心向善?”林阡一怔。 “我与她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岂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独孤说时,众人才恍然大悟。 “相信我,她的目的,一定不是滥杀无辜。”独孤低头看着悠悠醒转的蜮儿,她虽然周身大xue都已被厉风行封住,但在独孤的内力缓解之下还是可以动弹,此刻艰难地看朝一个方向,眼神中全部是愤怒和邪毒,她看朝的方向,却竟是向清风! 为何向清风是她杀气的方向,难道向清风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第550章 情仇难灭 这时蜮儿chun角翕动,依稀是想说些什么,独孤当即俯身去听,片刻,抬头看向向清风:“是那个人,害了她的义父身受重伤。” 向清风当即便是全身一震,忽忆去年六月川东之战,盟军以“请君入瓮”之策围剿东方雨,凑巧正是自己一刀砍伤了东方雨!所以,所以蜮儿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自己?! 醍醐灌顶! 没错,蜮儿是个失控者,她不会受任何人的支配除了栽培她的义父东方雨。正是在川东之战向清风重创东方雨之后,东方雨身受重伤瞬间就从金南第二的巅峰跌落,时隔半年久久不能伤愈,蜮儿亲眼看着向清风那一刀是如何砍伤的东方雨,亲眼目睹东方雨鲜血淋漓地倒下去,从此脑子里心里一直刻印着对向清风的极端恨意! 所以,蜮儿从此以后次次生luàn,都只以向清风一个人为目标:七月,由于向清风前赴黔西,蜮儿就只同程沐空一起杀来一次,其后一直处于蛰伏,那唯一杀来的一次还是为了确定向清风是不是还在川东而已;八月十五,也是由于向清风回到了川东,蜮儿才率控弦庄的八剑一起,袭入了向清风的军营,一直以来谁都想不通为什么蜮儿不去石之mi宫反倒是对准了向清风下手,还只道是金人声东击西,谁都没想过蜮儿要复仇的根本就是他向清风;从那以后,蜮儿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大家都误以为是鬼之死了蜮儿不再有出现的可能了,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蜮儿找不到向清风了啊,蜮儿当然要在盟军的视野里消失了…… 十二月中旬,身处黔西的蜮儿再次作动,往宁孝容处掀起战luàn,人人都推测,蜮儿她要的是寒性的剧毒“踏幽兰”,谁又能想到,蜮儿冲入寒潭是想寻向清风报仇,可是每次都恰好遭遇宁孝容寒尸阻碍?! 一月,又是由于向清风领命暂离魔门追查金军,才为魔门争取了大半个月的风平làng静…… 现如今,向清风终于回到寒潭了,蜮儿她,所以再一次地,为了向清风杀到了第六关……蜮儿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复仇!罪魁祸首,竟然是砍伤东方雨的向清风一个! 向清风显然不能预料,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耿耿于怀寻仇。这真是造化nong人,当复仇者遭遇复仇者…… “便为了一件仇恨,挑起这般多的是非和战luàn。”林阡摇头苦叹,“独孤,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万望你能化解她心头妄执。我不希望下次还是这样兵戎相见,只盼看到你口中的那个本心向善。” “好!林阡,不枉你我相识一场!”独孤豪气一笑。这样的要求只有独孤能提,这样的机会只有林阡敢给。 “若是能降服蜮儿、收为己用,可算是金人一大损失……”厉风行看独孤离开,得知了他和蜮儿的渊源之后,喜不自禁地说,他对独孤,当然有这个信心。 “未必要收为己用。”林阡叹了口气,“蜮儿此人,退避江湖,岂不更好?” “胜南说得是。”李君前点头赞同,眉间尚有几分失落。 “主公……清风实属……戴罪之身……”向清风悔恨不已。 “川东之战,清风你驱除外敌、杀伤枭雄,是为功臣,何罪之有。”林阡摇头,“只不过是碰到了特殊的复仇者,极端记仇罢了。” “如此一来,清风对主母更加愧疚……”清风叹道。 “清风。我不想总是听见你说愧疚。”林阡正sè对他讲,“过去的事,便让它随风带走。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和yin儿,许多事情还需要你来照应。” 确实,林阡英雄气概,yin儿女中豪杰,都不会计较这些由他向清风引发的灾难。但越是宽容,越令向清风心中纠结,也实不知这份悔恨与愧疚,要藏匿于心头多久。 当战祸终于以另一个方式消弭,魔门迎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chun日,可是停滞于第七关的yin儿却看不见,向清风知道她喜欢热闹喜欢晒太阳喜欢姹紫嫣红,却终究因为中秋之夜而无缘享受这一切,说到底,也是向清风造成的,若不是他的缘故,yin儿不会被辜听桐软禁受陈安欺辱继而又遭程沐空重创。 “怪哉,独孤大侠他原来也有喜欢的女孩吗……想想也对,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云雾山比武的时候偷去了他一只锦囊,他二话不说跟着我一起跳下擂台就为了那个锦囊里的木芙蓉huā?一定跟女孩有关啊!还有还有,独孤他向来不出右手,但那天一定是右手抱着蜮儿走的吧,哈哈……你可真行,把独孤‘许配’给蜮儿,正好可以缓了她心里的仇恨……”人群之后,传来yin儿的声音,她一向是这样爱讲话,讲起熟悉的人来便一定是喋喋不休的,若是配上那个很爱八卦的小女孩贺兰山,或者是见多识广的陈静门主也在,按林阡的话说“这三个女子的聒噪可能比摄魂斩的威力还巨大”。 当看着林阡和yin儿边聊着这一战边往这边走来,向清风转过身去,总是不忍再看yin儿,或不敢再看。 “唉,向将军?站住!怎么看见我就跑?”yin儿在后面叫住他,追上前来,窃笑,“别害怕啊,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挖坑了……” 他应言站住,面带愁绪地转过头来,注视着林阡身边如此娇小的这个女孩儿,心想当夜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舍得去伤害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真情藏在了冷面之后,“主母,若非我的干系,怎可能犯得着要用挖坑来自保。” “怎么?致诚和你,不是已经和好了吗?”yin儿一愣,还是听出他愧疚之意,低声关切:“难道又有谁……迁怒于你了?” “没有谁迁怒于我。有主公在,不会有谁迁怒于我。”清风神情冷漠,眼神忧伤,“然则越是如此,清风竟越不能原谅自己,对主母造成的伤害,久久不能释怀……” “向将军,送个东西给我吧!”yin儿思维跳跃得太快,别说向清风,就算林阡也没跟得上她,这边人家还在跟她忏悔,那边她说要他送个东西给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再者,向清风也不像海逐làng那样,到处找人送刀啊! “送……送什么?”向清风一头雾水,没从林阡那儿得到半点提示,一时手足无措,林阡也很是莫名其妙,却装成自己很懂却偏偏不提示的样子,淡定地笑。 “你这只yu镯子很漂亮,看上去也很贵重,我很喜欢,送给我可以吗?”yin儿把他腰间锦囊夺了下来,翻出一样yu镯子。 林阡蹙眉,按理说这丫头不应该趁火打劫,利用向清风对她愧疚就跟人家勒索,她开口要了向清风岂有不给之理。但除此之外这丫头还会有什么想法?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林阡赶紧制止向清风,转头微微愠怒:“怎么回事?怎可以随意拿人家的东西?” “神偷本性!”yin儿当着左右的面,竟还带着一脸贪婪的笑,反常得很。林阡吸取了挖坑事件的教训,知她一定有她的用意,所以没有制止向清风交出yu镯,yin儿强抢之后立即就放兜里了:“好了!以后每次觉得你对不起我的时候,就记得还有一只镯子送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收下了,就欠了你一份情,跟你欠我的债恰好抵了。所以别不原谅自己了,拿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 果然,“宽容”办不到的事,“贪婪”可以办到……当向清风释怀离开了、左右也陆续退下了之后,久久不曾言语的林阡,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 “叹你的心机,竟然这么重。把一干人等,玩转于股掌之间。”林阡心疼地看着yin儿,“我的yin儿,为了当好一个主母,早已在琢磨着如何消除部下之间的矛盾和嫌隙,从前,是奄奄一息还不忘帮清风和致诚和好,而今,又为了让别人不再对清风迁怒,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抢去他的yu镯子。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对清风不利的传言了,否则,就是你凤箫yin收了别人的东西还纵容谣言流传,反而显得是你心xiong狭窄。总之,一切是非,都被你揽过去了……” “什么心机啊,你次次说我有心机!”yin儿不悦,“哪有你考虑的这么复杂,我是真的不想看到向将军不开心,他平时就一本正经板着脸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愧疚个一生一世岂不要苦死累死?总不至于让他把命还我吧?想了想,我就吃亏点,要个东西来抵消,向将军心里也舒服点……你别小看了这小小一只yu镯子,有的时候,真的能huā钱买到良心上的安稳,瞬间就帮他从愧疚里解脱。” “小小一只yu镯子?哼,说得轻巧,你这神偷火眼金睛,万不要拿走了人家的传家之宝!”林阡既责怪,也欣赏,却还有后顾之忧,“可是,yin儿又一次往自己脸上抹黑了,怕要有人评价yin儿,是个的女子了……” “评价已经很多很多,不在乎再多一个。”yin儿巧笑嫣然,“怕什么,人又不是靠评价堆砌起来的,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但愿yin儿真的能不在乎他人评价。”林阡笑,知她表面豁达,内心还是怕碰撞。 “少小看我。”yin儿自信地说,“你瞧,他们都说独孤是不为情困的冷心肠,结果呢。” 是啊。评价都是别人给的。 曾经,他们都说杨宋贤是不近女sè的和尚,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洪瀚抒是功成名就的霸主,结果呢。 曾经,他们都说林念昔是专横跋扈的魔女,结果呢。 第551章 宁为玉碎 “曾经,他们都说独孤是不为情困的冷心肠,结果呢。” 结果?结果便是寒潭第六关的这场战役,在场的所有兵将,都一定终生不能抽离当时记忆—— 陌生如戴宗、闫砜,第一次见面就甘拜下风成为其手下败将,再如何倚老卖老也还是要心服口服,震惊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之余,不得不赞同那剑法旷古烁今。 而早就见识过残情剑法的故交知己,当时都因为印象颠覆而诧异心惊,时隔多日再去回味,方知那天抢尽风头的根本不是感情——情爱再如何惊天动地,也不及剑法开天辟地! 万丈光辉,炫目鲜明,经久不衰,历久弥新。 然而后知后觉恍然惊醒,那剑法的主人却已杳无影踪。诸将无一不后悔莫及,竟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舍本逐末、未曾将这位剑圣挽留继续观他造诣!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有关独孤的传说和道听途说,便充斥了这一整片寒潭…… 最难忘,盟军要杀蜮儿的那一瞬间,白衣袂翩然从天而降,破阵如入无人之境,腾越飞扬,横绝今古,气贯长虹,恍若神灵。 威慑者,武功也。 难怪世人要拿他与肖逝相提并论。 只手撑天,万载一遇。 “yu儿,是我!独孤宁,你的独孤哥哥!”十年落拓,白驹过隙,右手终于不再尘封,此刻凝视着这熟悉的眉眼,迫切道出自己曾经的名。 独孤宁。 “独孤哥哥叫宁,yu儿妹妹叫yu,这么巧,宁,为yu碎。”七岁那年,只为帮她捉住一只夏蝉,无意惊动了树顶的蜂窝,被蛰得浑身肿痛却甘之如饴,懵懂地对同样懵懂的她说出如斯懵懂的话,却无端端就曲解了“宁为yu碎”的意。 来不及得到回应,怀中女子筋疲力尽,元气大伤,只是微微眨动了双眼,便兀自沉睡过去。 带她与沙场、luàn局、千军万马背道而驰,然则纵使把一切弃诸脑后,足下依旧是战斗、纷扰、风起云涌,络绎不绝! 从前他不在江湖,却历来受万众瞩目;厌看人间,一是因心在天山,二是视风bo为误。 不曾想,曾经远避的万丈红尘,为她一人而重新陷入。 谁教她在俗世之中!? 她,东方蜮儿,是名动天下的摄魂斩的拥有者,是东方雨门下武功最邪门战力最强悍的杀手锏,是金南金北控弦庄名捕门在与抗金联盟的战斗屡屡失败的情况下、决定着他们有没有翻盘机会的关键力量! 独孤,既背负了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就注定要成为明枪暗箭的核心。 几乎是刚走出魔门,针对着她的追杀便已经拉开序幕、纷至沓来。 来自谁他不清楚,不屑追究,也无需鉴别,总之一定不是林阡下令,因为君子一诺千金。 这仅仅一炷香,十几里路,上百个形形sèsè的杀手组织,成千上万的手段与兵器…… yu儿,为了你,没有必要对任何人留情。 当喧嚣的攻击终于寻到了残情的锋,只可能酿造成一场走向死寂的殉。 呼喝着打败他的人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叫嚷着夺回她的人都是蚍蜉撼树谈何易! 剑啸如狂。 “夺回她”,此起彼伏只有一种声音…… 对,是金人,这些人,是把她奉为至宝的金军,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女子被外敌侵占。 可惜这一路,风风雨雨,无限崎岖,尸横遍野的滋味,由独孤一人赏遍了金军。 生还者寥寥无几,除一对判官笔、一身孔雀开屏、一袖穿心刺,以及一只梅huā锥而已…… 除此之外,此番本应接应前锋营杀入寒潭的后续金军,来自孟令醒唐飞灵名捕门、秦毓控弦庄以及冷冰冰含沙派的所有高手…… 一干二净。 “意料之中……”率众清理了所有尸首,黄鹤去站在失落的败刀残剑之间,叹息。 “独孤清绝。”柳峻默念着这个名字,后悔没在北固山上就将他除去。 抗金联盟从成立之初到现在,武功能够跃过南北前十的岂在少数,独孤清绝更是当仁不让,武功只怕要直上薛无情。 “爹,此人过分棘手……”发话的女人浓妆yàn抹,是柳峻的儿媳南弦,一早便是捞月教的教众,先前就奉命行刺过独孤清绝不少次,次次无功而返。 时隔三年,当初分庭抗礼的两个最大组织,捞月教已经月落西山,含沙派也俨然一盘散沙,此番只能出现在“开封军”和“瀛海军”的羽翼之下。 “万不能让东方蜮儿落在宋人手上!”柳峻回过神来,急忙说。 蜮儿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子,是归顺谁就会为之倾覆天下,心智又不成熟感情用事,万一对宋人死心塌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空像一潭污水,轻轻一触,就碎了。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瞬间,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某个冬夜,他睡在林间的吊chuáng之上,惬意听风声穿叶疾行,同时一大片天空就这样展开在他的视线里面。那时他心想,若是苍天裂了,会不会从彼端探出来又一个世界,是这个人间的倒映…… yu儿她踏雪而来,笑得huā枝luàn颤:“独孤哥哥,快去看看,有个大叔在湖边……好笑得很!” 他立即携剑跃下来,同她一并靠近去看,原是有个大叔在湖边跑步,奇怪的是他一直原地踏足,一边跑一边还喊着什么,溅得泥雪luàn飞,活像是个傻瓜。 独孤和yu儿悄悄趴在小山坡上,听清楚那大叔在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小蝶”。于是就这么“小蝶”“小蝶”喊了无数遍也跑了大半夜,饶是独孤,也笑他疯癫。 “原来是姑姑的追求者吗……”yu儿却忽然不笑了,她的姑姑,名字里确实有个蝶字,是摄魂斩的拥有者,胡蝶。 “可是你的姑姑她,不是早和别的男人走了么?”独孤不解。 “是啊,姑姑为了追求情爱,竟连国王的地位都不要,走了已经七八年啦,这个大叔,却仍对她念念不忘……”yu儿看着那个大叔跑完步离开了,不知该叹惋还是佩服,“心中还是有些羡慕姑姑,她背后竟有个如此痴心之人。” 独孤见她惆怅,于是飞身跃到大叔刚刚跑步的雪坑里去,立刻开始学着那人的姿势狂奔不止,yu儿大感好奇,凑过去看,听他在喊:“yu儿,yu儿……” yu儿显然高兴,一笑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独孤鬼坏,立刻就改了口气,少年气性,一番玩笑:“yu儿,任性!yu儿,坏脾气!” “独孤哥哥!”她是真生气地立即上前来制止,脸上却带着一抹红,“yu儿……yu儿只想听独孤哥哥深情地叫yu儿的名字……” “深情?……可是……天天都见面,酝酿不出来!”他停下来,无奈地看着她,想深情地喊却一见到她就要笑。 “哦,‘宁为yu碎’,原来是信口说说的。”她撅起小嘴,脸粉扑扑的,“独孤哥哥一定是腻了和yu儿一起的日子,极想去追寻外面的大好世界。哼,外面究竟有什么好,吸引了姑姑,也吸引你!” “不,我只想在这里,我喜欢这里。”他认真地说。 可是,真正喜欢一个地方的人,都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吧,而是那些离开了之后、回不来的人们…… 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如今深情地叫yu儿的名字,yu儿却不回应了,甚至yu儿的眸子里,没有他希冀的那种爱火,稍纵即逝也没有! 再不会相遇在风huā雪月,徒沾惹这血雨腥风! 第552章 此厢谁伤 天不再昏暗,光线越来越亮,逐渐睁不开眼。 贵阳城外,绿树披装,碧bodàng漾,天是幽蓝sè。 chun季,有青年男女结伴踏青,旷野上有一大把风筝争奇斗妍。 似曾相识…… 九岁那年,想不到是陪yu儿在一起的最后一个chun天,yu儿手中的风筝还没放上天就缠到了huā架上,而他的风筝却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他用手一掐,风筝即刻去了,她好奇地问他为何要掐断了线,他笑着回答说风筝属于天空。 也许是性子里有这样一种天然的不甘束缚,一句不羁的戏言,令凑巧听到的独孤残,从此立即挑中了他独孤宁,“宁儿,由你来练这残情剑法,为我独孤家雪耻。” 雪耻。是独孤家族的耻。只因族人作jiān犯科,世代习剑于京口北固山的独孤氏,竟然会败在临安一个姓冷名奎的捕头手里,本该独步天下的回阳神功和残情剑法,轻而易举输给了一双名不见经传的冷铁掌,从此只能一路流离,常年避居边荒。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而独孤残却用了二十多年。并非只为了雪耻,而更为了让独孤家的剑法名扬四海、纵横天下!所以卧薪尝胆,只为精挑细选。独孤宁一直是孙辈当中的凤máo麟角,奈何独孤残看他与yu儿两小无猜,只恐他是情种,担负使命不得——众所周知,yu练残情剑法,首先必须斩断情丝。 独孤残的心中,于是一直没有人选。莫名空虚多年,直到那个chun日,看到独孤宁能够狠心掐断风筝的线…… 当然,这些,都是独孤宁他多年之后才得知真相的,带着族人的希望和爷爷的理想背井离乡的那个秋夜,入夜前他还在和yu儿堆叠落叶,言笑晏晏…… 来不及告别。 从此成长于京口,练残情剑法,习独孤轻诀,修回阳神功。 十年。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同时可以向临安的名捕冷家复仇。 却令独孤真的觉得不值,今时今日的名捕冷家,根本连给他独孤家提鞋都不配。武功最强的冷逸仙,还是个趋炎附势、好sè之徒。在三年前的庆元党禁,倒是借故大放异彩了一番,对手是被朱熹株连的文人书生,仅此而已。 三千多日夜,光yin流逝如滚滚江水不可断绝,谁在岸边都力不从心也于事无补。 我尚且无法适应变迁,留在家乡的yu儿,你又该如何生活。 轻折杨柳,秋水望穿,青鸾信杳,丁香结愁……可与那些歌赋同? 直到那夜在北固山顶、乾坤一隅,mi雾中走出一个似仙似幻的鹤发老人,述说他来自于风烟境中,告知我在我离开之后,yu儿误解我不告而别,得了一场大病便性情大变…… 不久之后,于海州刺史的府邸,惊鸿一瞥。 没有错,是yu儿,“huā容月貌,毒术高超”。你的亲姑姑胡蝶,也是无影派摄魂斩的传人…… 果然,性情大变,判若两人。 砖墙上的野草huā随风摇曳。 一个昼夜,终于蜮儿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寻常的农家小院,起身,徘徊,武功不再。厉风行实在不愧为点石成金,摄魂斩的功力现在不到一成,几乎无法发挥。 这里是哪里?望着脚下空dàng的山谷,白云滞留如凝烟。 “yu儿,你醒了!”当背后有一个声音袭来,她敏锐地立即带上防备和敌意,转身当即要以剑锋拒之。但一个瞬间,忆起昏mi之前救她人的声音,虽然心智并不成熟,好歹却也分得清敌我,没有恩将仇报。 但她完全陌生的眼神和bo澜不惊的表情,真是对独孤的恩将仇报。 独孤虽不擅察言观sè,却都能体会得到这种陌生感,真实到恐惧。 她不是很爱说话,眼睛却美丽地仿佛就在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是在哪里。 这明眸他却捉不住了吗,这梨涡他却触不到了吗,这前缘他却续不了了吗。 梦逝。往事她一概都记不清…… “记得已经不甚清晰?是啊,yu儿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不认得我。”都是命运在捉nong! 然而他独孤清绝,怎可能会对天命屈从?!既然她记不起,那就把她和自己牢牢拴在一起好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边与她生活,一边帮她回忆——用他一直不曾忘却的记忆。 都是高深剑法之外的细枝末节,为何事事都那样的刻骨铭心…… yu儿,趁着今夕帘外雨涨风狂,可记得有一年夏季电闪雷鸣,你陪我在后山一起冒险,被困在一处无人居住的洞xue,入夜了你嫌冷睡不着,问我,独孤哥哥是何时喜欢yu儿的,我说,刚刚喜欢的,yu儿呢,何时喜欢的我?yu儿娇俏地笑,调皮地说,待会儿再喜欢! 蜮儿冷冷听着,面无表情,漠不关心,只是偶尔看一看帘外的雨,似在等候它们飘进来。 yu儿,有一次踩到一只máomáo虫当场吓哭了,将我叫过来打它,可是找寻了半天都没找到那虫子在哪里,结果发现,正巧被我踩在脚底下了…… 蜮儿听得笑起来,但不是笑他,而是笑故事里的yu儿。是啊,终日与虫打交道的她,怎可能不笑这种幼稚的“当场吓哭”。 yu儿,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偷挖地里的红薯想烤来吃,结果被庄园的主人发现了还放出狗来追,我拉着你一路跑,把它们甩得远远的,终于脱险了之后,yu儿你很开心地说太好了逃出来了,继而举起布包对我得意地说:“挖的红薯都在这里了!”可是这么一举,才发现布包早就破了,红薯都在逃跑的过程中一只一只地漏完了…… 蜮儿似笑未笑,若有所思。 小时候的yu儿,真是个mi糊、娇嫩、可爱、小姐脾气的丫头。 长大后的蜮儿,竟与唐飞灵同样的,被金人成功改造。难怪风烟老人要说,你独孤清绝开始犯起跟肖逝同样的错。 但他是独孤清绝,不是肖逝第二,绝对不可能是…… 毋庸置疑,一定还有转机!独孤斗志陡涨,蓦地攥紧了拳。 过往泛黄,现实滚烫。 独孤的出现和蜮儿的沦陷,令金宋双方都意想不到。 计算之外的战况。来自开封、海州、河间、京兆四府的所有兵马,如今已经根本不可能称作是“在找小王爷的同时来打林阡”了,根本就是把这些分成两半,军队全送给林阡的眼皮底下剿灭,而高手则直接交到了独孤的剑锋之前清除! 风吹草动云飞扬—— 柳峻耳目最多,最早找到独孤,东方雨则父女情深,后脚追了过来。 独孤的领地,岂能容他们入侵。 轻而易举打败柳峻,冷笑讽了他一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直讽刺得柳峻面红耳赤、羞赧难当。 没想到东方雨的战力比从前竟削弱了一半之多,独孤诧异之余只道他是苍老所致,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亦刺痛得东方雨椎心顿足、不堪回首。 从前看似力能逆天的南北前十,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南北前十?恐怕也就两个第一还入流了!”连战两场,胜负分明。独孤漠然评判,无人觉他狂妄。 独孤清绝,他缺席已久的抗金联盟,多年来旁人都生死倥偬以报效,他却仅凭几剑就足够震惊!金宋双方明争暗斗的这几年,互有得失负势竞上一向胜负难辨,此番因他入局,孰优孰劣竟是一目了然! “独孤一剑,足抵千军万马。”得此神将,林阡如虎添翼,整片黔州所有金人本就都在他棋局之中,如今有些地域甚至无需一兵一卒就可以破敌无数。要驱除外虏、dàng平穷寇,实在堪称事半功倍,完完全全掌控之内。金南前十自顾不暇,又哪有闲暇再找小王爷。 “却不知思雪她,到底和小王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就人间蒸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yin儿一直被困在第七关没有一点进步,最近常常犯嘀咕显然很为思雪挂心。 确实,林阡也猜不透为什么小王爷完颜君隐会忽然间人间蒸发,他虽在金南只排第九,布阵作战却堪称绝无仅有,亦是阡难得一见的好对手,莫名其妙就这样携林思雪消失了,还累得完颜永涟派出这么多金军将领远道而来寻找他,难道真如外界传言对战争失望之极、头也不回就离开战场? 而其实,yin儿压根儿没有帮别人挂心的资格,她就像被第七关下了魔咒,到这里为止就再也出不去,几十个日夜过去,寒食huā早已完全与她身体融合。融合了,也就意味着失效了。 “怎样?今天可有思雪她的消息?”然则,在他每次终止兵戈褪去战甲、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都必会问出这句话。她可能从向清风口中得出此地兵力云集,从而嗅出了事态的严重关系着思雪的安危。 林阡却无法回答她。林思雪和小王爷在哪里,就连金人也毫无头绪。 连最一心一意寻找小王爷的陈铸,都没有任何他们的音讯,更何况那群用心不专的败军之将。 第553章 世事无常 六年二月,战事从起始到终结只huā了十余日,期间未曾经历过半次起伏涨落,情势可谓跳跃性一气呵成。之中缘由,不必多说。 “曾经你都说‘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现如今,独孤大侠帮你打破了这个魔障。”yin儿笑着对林阡说。最近寒潭内的剑拔弩张消减了不少,她对战势的推敲向来聪明绝顶。 这天林阡归来之时,也确实难得一次地喜形于sè,林阡向来不会过于表lu真情,她一见如此,便猜一定又有大战告捷。近日来,厉兵秣马早就想一展身手的开封军、瀛海军、海州军,无论从前在金国是怎样的百战不殆,都接连被李君前、厉风行、莫非所领盟军打败,初lu锋芒就遭重创,再无祸害黔西可能。阡现在表现得比以往还高兴,显然这一战胜得比以往还大。 “独孤不仅帮我打破了这个魔障,恐怕也要帮你打破一个魔障。”林阡点头,笑答。原来,喜形于sè是为了她?虽然披带戎装,却跟战争无关。 “这是?”yin儿不禁怔住,看他从怀中小心取出几株药草,层层包裹,重视得很。 “是独孤指引我寻得的寒毒‘梅上青’。yin儿一定想不到,独孤的家乡是无影派的发源地,陵儿的母亲胡蝶便是出自那里。”林阡微笑说,“以陵儿的母亲对付陵儿,一定足够见效。” “独孤……家乡……蜮儿……”yin儿狡黠地笑起来,“我……想知道过程……” “过程?哦,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最近金人与我们作战已经足够艰辛,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独孤,我思前想后,个中未免太过蹊跷,金人就算是为了救蜮儿越挫越勇,也不该用这种不怕死的自尽之举。据此我近乎可以断定,他们根本不是要去救她,而是想去杀她!于是我便告知独孤,定要在控制她的同时保护好她的周全。好在金军最近已经在开始撤离,蜮儿的危险总算日渐减少,纵然如此,独孤还是要加强警惕。”林阡认真地赘述起这个发现寒毒的过程,“后来,我们便逐渐叙起云雾山的故交之情,独孤一听说你中了火毒,立刻就指引我去寻梅上青。适才给慧如、陵儿、宁孝容她们都见过了,都说这药草的寒性比冰虫和寒食huā还要强……”说话间,已替她将药草溶在备好的温水里。 “停停停!我要知道这个过程做什么!?我问的是独孤和蜮儿的过程啊!他们两个,可有进展吗?”yin儿没良心地打断,非但没感动还把阡的辛苦和得之不易给跳过了,一心一意对独孤和蜮儿的感情刨根问底。 “……原是问这个过程?”林阡这才会意,皱了皱眉,“自然有进展,至少我察言观sè,那蜮儿的开心不像有假。他二人现在,基本可以放心。不过我在独孤的周边还是部署了些兵力,我不希望独孤有一丝一毫的折损。”边说边把药碗递到yin儿嘴边。 “独孤大侠那般厉害,需要什么兵力保护?”yin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轻笑一声,“若没有他,你这场仗可能要再打几个月吧……竟还小看了他?”调侃之余,乖乖喝药:“咳咳,好苦!” “yin儿,谁都会有弱点,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林阡监督她把药咽下了,才继续说独孤的事,“虽然金军多已溃败,但毕竟高手不少都在,蜮儿本是众矢之的,独孤又是杀戮无数,一定是金人的重中之重。就算他用不着保护,也总不能孤军奋战……这种时刻,我们都应在他身旁。” “杀戮无数……对啊,独孤他志不在抗金,可还是杀了不少金人。”yin儿点头,叹了口气,随他一起走出营帐,看向寒潭这一望无垠的浓yin雾气,其间不知又是多少枯骨哭泣。 “独孤有他自己的追求,却也赞同我们的理想。”林阡淡淡一笑,“云雾山的北伐抗金之约,本不该缺少了任何一个。” 她微微一愕,抬起头来看他,掐指数起来:“盟主、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糊涂鬼、瀚抒、陵儿、宋贤、吴当家。” “去!谁是糊涂鬼?!”林阡佯怒。 “可惜的是……他不会回来了。”yin儿忽然低下头去。 “怎么不会。”他扶住她双肩,凝视她眼眸,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 “yin儿,世事无常。你看那戴宗与闫砜两位前辈,因为寒家四圣的排名先后,向来都彼此看轻相互对立,川北之战之时更是内部分裂使得泽叶雪上加霜,现如今,不还是握手言欢、战友之谊了?”林阡指着不远处的闫砜和戴宗说。两位老将白发金甲,在雪中痛快切磋武艺,自是如阡所言异常融洽,刀剑无眼,招式有情,雪huā在锋刃旁狂舞不休。 “嗯……希望如你所言……”yin儿心情才总算恢复。也难怪她时常抑郁,整整半年没见过阳光了。 “果然实力不相上下。”林阡远看这番切磋,双方功力一目了然,此时再忆独孤造诣,饶是他也不免心惊。 戴闫二人比了许久终于不了了之,立刻有兵卫端着准备好的热酒送上去递给两位刀客。 “咦,你之前那个兵卫呢?”闫砜看这兵卫是新来的,奇问戴宗。 “调遣走了。”戴宗脸sè不自然。 “何以要调遣走?所犯何罪?” “并非犯罪。只是不能再留身边。”戴宗脸sè继续不自然。 “发生何事?!”闫砜追问,不撞南墙不回头。 “还不是凤箫yin那个小丫头给我luàn调皮捣蛋!害得我颜面尽失!”戴宗火冒三丈。原来是因为上次挖坑事件,之前那个兵卫后来每次见到戴宗都忍不住窃笑,后来还失误地把si底下叫的绰号“戴高帽”当着戴宗的面说漏了嘴…… “哈哈哈哈。”闫砜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大笑拍戴宗肩背,“想不到,真想不到!这凤箫yin是吃了豹子胆了?!胆敢整你戴宗!?谁不知你脾气大得连苏降雪都避忌、泽叶也得礼让三分?这小丫头,敢情是狐假虎威,借着林阡的声势!”边说笑边看向第七关林阡和yin儿暂住之地,看到他二人相伴伫立在冰天雪地中,他在叙说他们的时候,并不知他们刚巧也在议论他。 “狐假虎威?此言差矣。”尽管闫砜大笑,戴宗却肃然摇头,“闫砜,你我都在江湖闯dàng了十数年,实话说,可有见过如凤箫yin这般女子么?” 闫砜一愣,霎时止住了笑,戴宗从来不打诳语。更何况,他也回想起那天yin儿舌战群雄的场面来,旁的女子,不会在外人以江山功名bi迫她交出自己男人的时候,还坚持说不交出来、江山功名我给他。 “是啊,也难怪林阡他不要洛轻舞,换作是我,也同样。”闫砜叹。 贵阳乌当,林静谷幽。天造山脉,如五条蛟龙,此起彼伏,蜿蜒而去。 此地风光,一如蜮儿的容貌,美丽动人却透着心惊胆寒。其间植被,并非点缀景象,而是加强yin森,阳光扫来,愈发冷冽。 是磅礴与狰狞并存,潇洒与陡峭齐备,集龙之风姿与鬼之怨仇于一身……越难征服,越教人极yu征服。 传说中的“龙之山脉”,便藏匿于眼前这片乍看无垠的田野之后,独孤告诉蜮儿,他们的家乡就在不远,依山而建,古sè古风,前倚悬崖作城堡,后靠深渊为掩体,是一处与世隔绝、独立王国。 每逢蜮儿睡醒时看见独孤不在家里,便知他一定是去近处故地重游去了。顺着那巨龙盘踞的半山绝壁一路走,旁人恐怕要脊背发麻,唯有他踩着龙背,无限狂气。 家里……蜮儿恍惚间有些犹疑,为何她真的觉得,这农家小舍,就是她的家。她是谁,真的如他所说,是yu儿吗。 说实话,有些羡慕,如她般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又有些欣赏,如他般举手投足、韵致清旷…… “若这故事,真的是属于我的……”蜮儿幽叹。 群山巍峨,流水潺潺。清晨的天有些yin沉,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烟雾。关上窗,她静静等候他的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户上一阵泥沙的弹跳,她陡然惊醒,即刻警觉,就是这毫无节奏的弹跳声,传递着一种熟悉的节奏,她知道,是她的摄魂斩恢复了,水弩群又可以重新为她聚集、cào控,这个时候,完全找回了自己的战斗力,不必再因为弱小而附庸。 说起来,也真要感谢独孤,有了他的无上内力,她恢复得是这样快,甚至比原来还要好…… 此地世外桃源,离魔门已有好一段距离。 由于日前曾被东方雨和柳峻率众袭扰,独孤当机立断,带着蜮儿直奔这个方向走,并接受林阡的建议一路谨慎不留影踪。如此,既能避开没必要的风bo,又可唤醒蜮儿尘封的记忆,一举两得。 独孤向来就是来去如风,故而要做到无影无踪不费吹灰之力,金人现在根本无法搜出他们避居何处,这便是林阡为什么会对yin儿说出一句“基本可以放心”。盟军部署于周边的兵马,也零星分布、绝不暴lu分毫。独孤自然如yin儿所言用不着保护,但独孤更没有必要拒绝林阡的一番情谊。 只是,单纯如蜮儿不知道事情的背后是这样复杂。战力寻回的第一刻恰好独孤不在身边,蜮儿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本能地召唤水弩、同时向她的同伙发出讯息她在这里等着他们迎她回去! 但蜮儿哪知道,她的同伙们,已经疑人不用,个个都想将她毁灭?! 柳峻统领捞月教一干人等悄然寻来之际,天刚门g门g亮,独孤还没有回来…… 一切是这样难料,一切又这样巧合。 “你们……终于来了……”蜮儿毫无防备,走上前去。南弦当先步入小院,已经准备暗下毒手,却被柳峻一把拉住。 “爹?”南弦一怔,只见柳峻不紧不慢,从怀中mo出一包药来,递交到蜮儿手上:“蜮儿,将这包‘血海棠’,下在他的食物中。” “为何?”蜮儿一愣,恍惚的眼神忽然不再游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岂能恩将仇报?”闻此言,一众金人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蜮儿的立场很可能已经动摇。 “蜮儿,你被他骗了,确切地说,是被他和他的同伙们骗了!”柳峻冷冷说,“抗金联盟围剿,独孤清绝出现,完全是他们在你面前刻意演出的一出戏而已,为的只是要欺骗你的感情!” “欺骗?为何刻意欺骗?”蜮儿一颤,不免质疑,“抗金联盟当时,几近将我杀死……” “谁不知林阡深谋远虑,你的价值世人皆知,他杀了你不如用了你。”柳峻语气肯定地告诫她,“蜮儿,他一心想收服你,却一直忌你实力不敢出手,直到独孤清绝出现他才有了把握,决定用这位第一高手放手一搏……林阡手段向来高明,你也应该听你义父提起……” “义父……义父他?可好?”蜮儿一惊回神。 “东方大人心切找你,却被独孤清绝拒之门外,不仅出剑伤他,还一番言辞羞辱……”南弦领悟了柳峻的意思,一唱一和。 第554章 乌当之战(1) 黎明时分,贵阳乌当之峡谷溶洞,山川蜿蜒若盘龙,岩壁yin枭如宿魔。 天地昏霾,星辰隐现,风雨yu来,云雾满楼。 见此张狂,谁不想披襟散发、把酒临风,饮一番痛快,再就是披荆斩棘、倾尽肝胆,履千山万壑!? 豪气徒生yin啸间,七分惬意三分醉。待独孤结束漂泊回到篱前,竟发现蜮儿一早就在檐下等他。垂鬟接黛,明眸秀项,素衣神女,仙子之气。 蜮儿她,竟然起了个大早,亲自给他熬粥喝?这个乍一看根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便就算致命的毒药,独孤都不会皱一皱眉,落座之后接过这碗,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谢谢……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料,我……我……”她话音未落,其实他已觉察出屋舍四周有动静,随即也就猜出了个来龙去脉。 如他般敏锐,即便战意还在几里之外;但如他般骄傲,又何惧杀气已然迫在眉睫?! “yu儿,别随他们走,留下同我一起!”无需去管那些纷扰,此刻最重要的事,只是挽住她的衣袖。 “东方大人他……是我义父……”蜮儿显然心智尚不成熟,叙说时声音轻得可怜。 “但我是你丈夫。”独孤认真地说,蜮儿不禁一怔。想要离开的脚步,禁不住为他滞留。 当此时,无一金人胆敢入局,尽数囤积院外观望。都只见独孤把盏倾杯,蜮儿举案齐眉,那画面往外拓延是无穷无尽青山绿水。一时之间谁还动手?动手就是煞风景!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huā落未成yin。若无使命在身,他们都宁作贵阳的游人…… 然而,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闲适与清简,本不应该属于他们,更不可能属于他们的敌人! 终于有人决定启衅。 一声令下,万叠暗箭,从四面八方径直冲向独孤一个核心,煞气腾腾。 人道是千钧一发,独孤却不屑一顾。 迫在眉睫,才见他顺势抽去了他身前石桌,轻易一托、以之为盾。动作越简单,表现越疏狂。 便对准所有攻势极速转斩,弹指间所有暗器灰飞烟灭! 不,不是灰飞烟灭,而是反向袭击——在一众暗器高手极端合作的惨叫声中,旁人才意识到这群箭矢是多么诡异地已经悉数返还!鬼知道适才漫天的箭矢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无一例外全部转向! 无论有多强的袭击环伺,应付,都只是最后一刻的事。 独孤瞬即将那石桌放回原位,契合地连分毫灰尘都不曾留,石桌从拿起到放下只在交睫,所以桌上原先摆放的一切现在还原封不动地存在! 实力无量的高手,防守的时间总是最短,进攻的速度亦是最快! 管他天高地厚,数我最是风liu! 何况他最惊人的本领,还系在他的腰间…… “隔那么远,看得清么?!”独孤冲院外一声吼,他知道,当中一定有高手,却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未免令他印象大打折扣。 听得这句相ji,终于有一群剑客由暗转明闯入院中,一字长蛇仗剑而立。 可惜,自信的可以不是高手,而是自视过高的人。 这阵法实在精巧得很,精巧得就像是为独孤设计一样,供他飞身而上一气呵成地踩过这群人头顶,疾风过境,听得数十把宝剑均匀落在地上的节奏,配上这一幕数十人东倒西歪许久爬不起身的情景…… 这十几个剑客,又有谁还敢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金南的后起之秀出类拔萃! 不是刻意彰显,而是他独孤清绝、就要这么强! 本以为这些人会有多强悍,结果独孤连剑都没必要出,催动内力轻轻松松就赢了,独孤扫兴之余,不禁怒斥一声:“一群杂碎!” 倏忽背后有冷风强烈,独孤清绝蓦地转身——左路有耀眼金光,来势汹汹气势非凡,原来是穿心刺的掌门秦毓!?好歹有些实力! 残情剑这才出鞘,准确无误扫过这阵飓风,顺带着也把暗器的主子秦毓一带而过,共同埋封于剑光之中。 倒倾千江水,横扫万人军。这一剑的弧光,清寒而夺魄,不由分说就将秦毓抛到数丈之外的水缸里,稳稳当当地掉了进去,天造地设。 武功太强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独孤就无缘得见,秦毓暗器手法的高妙在于,左路有金光是穿心刺,右路没有金光也是穿心刺……这独具匠心的设计,直接被残情剑藐视了。 却听背后空气一紧,原是趁独孤与秦毓打斗之时,孟令醒已然从屋后侵入。 岂能容他对蜮儿不利?!说时迟那时快,孟令醒判官笔刚要触到蜮儿,独孤这一剑已经对着他膀臂斩下来,其势之ji,张天地之神威,慑得孟令醒明明得手了还不得不缩回去!硬着头皮,接独孤清绝“声断残云”。 众所周知孟令醒的判官笔只有七寸,短、险、劲、急,欺身进搏,可瞬间暴长,极尽凶悍,在接下来的十招里也一一呈现了出来……但焦点哪里在孟令醒身上?判官笔确实是孟令醒的强项不错,可惜在“回阳神功”强力笼罩之下的他,较量内功根本不是独孤对手,挪不得半分力气,焉能够取xue打位?!不容喘息,就被独孤运力一斥,整个人生生被震飞开去,落到秦毓刚刚掉落的水缸里。 孟令醒是很惨没错,秦毓比他还惨,刚刚爬出来冒个泡,立即就又被砸到水底下去了…… “还道是强弩之末,原不过làng得虚名!”独孤冷笑一声。 剑指天下,所向披靡,谁能与之匹敌!? 可叹众位金国高手也真是遇强则强,眼看秦毓孟令醒受辱,竟更加跃跃yu试,一时上来的高手反而更多,但基本都是那个层次。 万千刀剑戈戟,将独孤一人围在当中,本该是“以多欺少”,怎教人有种“万静对一动”之感?看他一道锋芒于枯朽中乘风破làng,所谓胜败,毫无悬念! 直到柳峻出手,方才延长了失败的时间。 好一个柳峻,趁独孤还在迎战围攻之际,他飞身而来从天而降,速如离弦之箭,直扼独孤咽喉!独孤自然分身无暇,听得斜路风恶,唯有暂先借用身侧那一排huā架,一剑疾掠,直打杀气方向。便就在柳峻腾空越过之时,所有人都能听到那huā架里里外外都发出剧烈爆裂之声,等到摔落在地,已然完全解体,哪像是零散的huā架,根本像碎开的巨石!个中蕴力,如斯强劲! 柳峻横空就抽出一对双刀挥砍,独孤看准时机亦是一剑痛快相迎。奋力酣斗,十余招后,独孤身边敌人已空,独留柳峻一个。 柳峻刀法,较之三年前交锋的荒凉感,明显加深了一种利yu熏心。他似乎一心求胜,招招都挑最棘手的攻击,凶残,ji烈,狂风骤雨,而独孤凝神接战,剑法几经推衍,已高深得教人无法看透。他本来便充满破绽的剑法,柳峻无论挑哪一个破绽都无法入手,更何况还得独孤轻诀、回阳神功与易迈山内力修为三者辅助!要对付金南第四的柳峻,绝对是胜过了不止一筹! 他二人越拼斗越ji烈,快得目不暇接。蜮儿略带紧张地观看,不知怎的她会有些紧张。 紧张得忘却了担心自己,虽然对面那个白衣男人,他剑外缭绕的青气已然锁定了胜局…… 南弦乍见柳峻落败显然心忧,瞥见一侧的蜮儿毫无防备,急中生智一掌拍向蜮儿企图分独孤心神,蜮儿始料不及未经思索,竟来不及cào控水弩以拒敌,那一掌来得又突然又凌厉,直将蜮儿打得口吐鲜血倒了下去,想去扶着石凳却怎么站也站不起身……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惊得独孤从战局抽身,当下放弃胜负置柳峻于不顾,残情剑狠狠挑开南弦,南弦还未出声就被他剑击飞,瞬间便倒在血泊里,柳峻大喝一声,长刀直直从后砍来,独孤抱起蜮儿,看她面如金纸,自是心痛万分,哪还顾得着战斗,想也没想,狂喝一声气血狂涌,也不知是内功外力,硬将身后那长刀从柳峻手里震脱。 柳峻罕见一次没有乘人之危,也是俯下身去颤声问南弦生死:“南弦!醒醒!”南弦自是比蜮儿受伤更重,早已经人事不知。 到此时hun战方歇,远方雨雾中却传来马蹄声急,原是又两路金军奉命赶至,王淮、冷冰冰所领。 “独孤清绝,你已无路可逃。”王淮好心劝降。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独孤仰天大笑,“要逃的那个,显然不是我!” “难道你看不见我们千军万马!?”王淮被他狂气所惊,“我不信你心中就没有一点触动!” “怎会没有触动?焉有酒鬼不好下酒菜的道理!”独孤豪气干云,“你不必着急,一定也对林阡胃口,自要让他分一杯羹!” 王淮虽然武功高强,却一向没有高手气场,闻言竟然语塞。 “独孤清绝,总有一天你将看到,狂妄的下场。”这时,一直未有言语的冷冰冰,冷笑一声。 “黄鹤去在何处?”独孤却答非所问,转头淡淡问她。冷冰冰眉头一蹙,不解其意。 “本想将你与他二人首级,带到易迈山前辈灵前祭祀,如今一想,还是不必了……”独孤剑锋不藏,眉宇间尽是鄙夷,“你不配。” 冷冰冰一怔。难怪,独孤清绝原是想为易迈山复仇!她的前任丈夫易迈山,正是死于她和黄鹤去的夹攻之下。恩恩怨怨,本说不清楚。 “哼。”这时柳峻狞笑一声,“果然你独孤清绝,也算是个情痴……只可惜,你叱咤一世,不还是要败在情字之上?!” 独孤面sè一变,忽觉xiong口发麻,适才交锋之时,还以为是消耗内力所致,这才忆起,蜮儿曾给他服下一碗她亲自煮好的稀粥,这精心准备含情脉脉的早餐啊,不知经了多少位金人的手。 “人,为什么一定要有情呢。”冷冰冰浅浅一笑,笑得煞是荒凉,情是阻碍,情是破绽,情是千疮百孔。 蜮儿在他怀中悠悠醒转,没有多一句解释,眼神中有歉疚,却不悔。当时他接受了这歉疚,却不解她为何不悔。 只是,一味不肯怪她,不愿意将她放开。 不由分说,立即与又一群高手ji战开来…… 卯时前后,龙之山脉北侧,一道闪亮的绿sè光芒掠过。 这讯号是由离独孤最近的杨致诚所发,是为告知林阡,目前还留在黔西的所有金人,都已迅速在彼处汇合。 只因这是金人的殊死一搏,独孤也未必立于不败。 天sè凄恻到触目惊心。 第554章 乌当之战(2) 雨从天一亮就开始下,从旷野里直下到丛林深处,一路泥泞,刀光剑影,耳畔的风声,逐渐在变味…… 尽管相对无言,独孤却一直都没有放开蜮儿,哪怕中毒是拜她所赐,哪怕围攻是因她而起,哪怕溃退是为她所迫。 “yu儿,谁能赢你独孤哥哥!?”稀薄的空气,微弱的光线,强烈的心跳,浓郁的爱恋,还有从始至终都藐天下的豪气! 当此时,体内毒素迅疾蔓延,山外人数极速增多,饶是他独孤清绝,也不得不虎落平阳一次,不能纯粹凭武力败之,那便只能借地形取胜! 单论了解地形,这帮敌人,哪一个比得上他独孤清绝土生土长。 一众金军,满心追逐独孤而闯入这片深不可测的茂林。事实上他们刚一踏上这“龙之山脉”,便已经确切地体会到人世间的最险峻与最陡峭,了解真的有一种滋味叫“以手抚膺坐长叹”! 天sè昏暗,地气yin森,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再遭逢独孤清绝撼山折世的残情剑,唯一的下场就是——战马前推后拥,兵将七上八下…… 追兵之中,唯一能够紧紧纠缠的,是索命环王淮一人。 跟中毒无关,王淮才是独孤luàn战至此终于有了一丝意兴的好对手——实力总算不再悬殊得离谱,斗战才不会显得那么无聊。 与对的敌人相遇在对的环境里,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雨中央,狂沙下,盖世神功,集天下一切招式之短缺。残情剑之无上锋芒,教王淮也不敢怠慢! 光线竟也不敢接近这战局,于是没有规律地在树顶、在山外、在石缝间徘徊、凌luàn、弥散…… 王淮的索命环霸气纵横,几近发挥了环之极意,扫击如穿云追月,振dàng如蟠龙搅海,在手或脱手随心所yu,虽破除不了残情剑的破绽,却也着实没有像柳峻那般败给独孤,百招之后,仍然可以平手。个中招式,令独孤也不免称奇,这样的高手却这般性格,独孤只能长叹一声:“倒是像极了小秦淮的李帮主!” 王淮一怔,独孤又叹:“可惜,你虽有他谦逊,却是比他奴才!”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王淮脾气却倒好得要命,独孤这般讽刺,他却也不在乎。但恐怕沦陷在这场ji战之中,也确实由不得王淮分心吧!对面少年的“残情nongyu”“残影洗风”“残灯无焰”,造诣已非弱冠之龄就能够拥有,难怪日前连东方大人都败在他剑下、柳峻每打一次就每自我羞辱一次……王淮自己领教的时候,也竟有种奇异的感觉—— 就感觉独孤清绝他一直站在山尖上,看见猖狂的风云在脚下奔走觉得嫌烦,所以就纵身一跃跳进了风云之中,洗了洗他剑锋又飞身回去了。但就因为跟他接触过了,连空气都狂了! 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令王淮不得不对独孤起忌惮。 那一路峰回路转一bo三折,直和独孤在“龙之山脉”打斗了半夜,实话说王淮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一干等闲单是走不稳摔下山去的有多少…… 千招过后,才将中毒的独孤清绝和受伤的东方蜮儿bi到绝路,“半月天”。 踏着岩壁上凿好的路追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名义上的路了,是天堑,是绝壑。之所以叫“半月天”,是因为这里的山和岩壁几乎合在一起,只留中间稍稍的一点缝隙,对面的天空看起来形如半月,所以当地人称之为半月天。 王淮驻足原地,气喘吁吁地等候后面的人赶上来,后面的人,比他还要气喘吁吁。这才发现,在追逐的过程之中,冷冰冰的一只手臂已经被残情剑削断,此刻被含沙教的教众扶着气息奄奄! “冷冰冰,我要你记清楚了,你这只挽过无数男人的手,是被我用什么招式砍了下来!”独孤气力也被削减,言语却不曾更变丝毫。 什么招式?易迈山的刀法!这当是为易迈山最好的复仇!当真痛快解恨! “独孤清绝,何必还要负隅顽抗?!难道不知连唐飞灵也已奉命增援!”王淮急问。 “唐飞灵?你说的,是那‘伪唐门’吗!?”独孤清绝笑起来,性本豪妙,哪里将唐飞灵放在眼里。 “为何一直不肯投降?”王淮蹊跷不已,“你与林阡不是同一路人,武功也远比抗金联盟那帮人高强,为何要抛开性命站在那个立场?!” “我武功也比你高强,更加与你不是同一路人!”独孤笑答,王淮骤然语塞。冷冰冰一直漠然看着,没有发表一句意见,竟似乎也不觉得她负伤痛苦。 雨越下越猛,掩不住马蹄声狂luàn,就在僵持不下之时,后续兵马俨然临阵,左路依旧是怒目而视的柳峻,右手边的却是白发苍苍的东方雨。 没错,东方雨,此刻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而已。没有带兵马,孤身一人。 独孤,当时并没有觉察到,怀中的蜮儿,忽然有了知觉。 “独孤清绝,可否为了蜮儿的将来,和她一同,归顺我大金?”东方雨问时,毫无往日威严。 “问的什么hun账话!yu儿她,自是要随我一起,退避这纷扰尘世,做一对神仙眷侣!”独孤对东方雨不敬地骂,转过脸来看向蜮儿,彼时他虽然中毒颇深,却还有不少精力留存。 却哪料得到就在与蜮儿四目相对之时,竟发觉蜮儿她对他流lu出了盈盈一笑…… 这温柔的轻和的美丽的动人的却也是致命的一笑,摄魂斩,告诉独孤,她的功力根本早已经回来了。一瞬独孤才懂了,对蜮儿来说,最重要的人是东方雨,是她的义父,她只会因为她的义父而不愿意跟他走,她只会因为她的义父不悔地对救命恩人都下毒,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亲情深厚的义父,现在她为了他对独孤回报了这样一个杀他的笑容! 刷一声雷霆与天幕交战,电光火石间他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力量狠狠地往反向推,越来越远,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得回的爱情,怎么可以付之流水,他拼命想拉住蜮儿,却被她以更强的力量挣扎推开…… “柳大人……抗金联盟,由林阡亲自统帅,就快找到这里!”从金兵口中,听得出这次乌当之战的始作俑者是谁。 柳大人…… 独孤心念一动,半昏半醒之间,忆起林阡告诫:“旁人可能会对独孤你劝降,唯独柳峻,很可能为了功名不择手段,对你和蜮儿尤其是蜮儿处之而后快。” 对,柳峻想杀独孤,是要向薛无情表现以及邀功,杀死南宋的第一高手将是怎样的一份殊荣。 而想杀蜮儿,俨然是为了杜绝东方雨的实力继续庞大,在他柳峻终于踩着黄鹤去的肩膀可以与东方雨抗衡的时候,当楚风liu和罗洌冷笑说鬼蜮是东方雨的门客你柳峻沾沾自喜个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决意,不会把蜮儿留下。这个时机千载难逢,打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幌子。 其实,冷冰冰的安危,不也严重威胁着贺若松的金南第一?!柳峻此人,实在是yin险到了骨子里! 独孤虽然不能推敲到这么深,却也清清楚楚眼前人不会留蜮儿活口。 “飞灵呢?”王淮急问探子。 “为林阡俘获,全军覆没……秦毓死,孟令醒亦被生擒……含沙派和捞月教还有许多帮众,被戴宗、闫砜、杨致诚三军当中斩断。” “什么!?”众人尽皆大惊失sè。 大势已去,柳峻其实明明也可以想到,战场上他根本不是林阡对手。 武功上,他更不能与独孤清绝同日而语。 既然如此,只能先取眼前利益。柳峻决心已定,扳弓shè箭,直朝正面lu喜sè奔向东方雨的蜮儿。 那无邪透明的灵魂,怎可以被毒箭穿透。 yu儿,便要叫你知道,“宁为yu碎”本不是信口说说的,若真可以重来一次,故事不会是这样进行…… 独孤不假思索冲上前去,以自己的身躯挡住这支利箭……是何人血溅飞沙?他独孤清绝,竟然有一天也会血溅飞沙! 被他紧护在身下的蜮儿,目光骤然从东方雨移到他的身上,眼神从恐惧、惊慌和不安,转为恍然、震慑和哀怨,这些他都不要,他只求这繁复的感情里,掺杂的一丝纯净的温柔。只要能得到她一滴晶莹的眼泪,他的眼睛便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 东方雨大惊失sè,来不及怪责柳峻竟对蜮儿lu杀机,正yu继续往前,已被蜮儿喝止:“站住!” “蜮儿!”东方雨心中一凛。 蜮儿拔去独孤背上的毒箭,当即俯下身去给他吸毒,眼眶中早已泪水满溢。是绝望,是觉悟,是决绝,是倔强。 “别过来!”她冷冷地,怒吼着,歇斯底里,不顾一切。 “她已丧失了本性,杀了她!”柳峻看独孤已经受伤,指挥千军万马来犯。 “我叫你们别过来!”蜮儿目lu凶光,大喝一声,东方雨sè变惊呼:“退后!”来不及发号施令,蜮儿已朝向前锋营微笑起来,便只是这淡淡一笑如轻烟般,摧毁得身前画面dàng然无存。 如果说独孤清绝的剑法撼山折世,那这个女人的力量根本崩天灭地! 滚滚luàn世,是什么被沉淀,是什么被蒸发。 不远处追歼金人至此的所有盟军,一瞬间也全都驻足观望,瞠目结舌不知是梦是现实——何以沙场成蜃楼!? 雨停之后,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第555章 皆是乔木 乌当之战,转眼就过去了十天,快得不可思议。 黔州三月,龙之山脉,萦青缭白、蔚为壮观。脚底巨龙tingxiong向远方蜿蜒而走,四围古树昂首往云霄直冲开去。 有二人结伴走到那名为“半月天”的天堑,登临送目体会当夜独孤清绝与金军之ji战,驻足绝处,方知云孤。 “有时候,连我都不想打仗了,解甲归田,去过些轻风闲鹤的日子也不错。”发话的佩剑者气质硬朗,是金军中极有威望的大将陈铸,金南排行第八,人称诡绝是也。 与他并肩而立的,却非金朝将帅,而恰恰是属于对立面的抗金联盟——不必多说,渊渟岳峙,气度非凡,联盟军领袖林阡无疑。 有时候敌我的关系总是这般玄妙,林阡也不曾想过,在金宋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刻,敌方竟有一位将军能在战争的间隙与自己结伴同行领略山河。更不会想到,这位戎马半生军功煊赫的陈铸将军也会有不想打仗的时候。 “陈兄是受独孤的影响更多,还是受小王爷的打击更大?”林阡关切询问。 近日,小王爷完颜君隐的行踪终于浮出水面,原来他自川东之战结束以后,便带着林思雪一起,驰赴陕西隐逸遁世去了。十多天前,金北的楚风liu费尽心力将他找到,竟都无法将他劝回,看得出他心意已决。有关他隐居的原因众说纷纭,说“受林思雪媚huo”的有,说“不堪压力灰心离开”的更多,说“无法面对川东之战惨败事实”的也不少。 “唉,风liu她从前便跟我说过,说小王爷虽然是王爷的几个儿子里最出sè最有资格继承他的人,却很可能最早离开战场……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总算懂了。”陈铸苦叹一声,多年尽心辅佐,今朝付之流水。 “他的退隐,想必是很多因素一起促成。”林阡点头。流言传到寒潭里去,yin儿自然更愿意相信小王爷是为了思雪,林阡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却相信事情一定不止这么简单。 “说实话,看来是‘不堪压力’。也许你林阡该最有体会,他在金南面对的,就跟你当年在林家军面对的一样,手下有不少元老功臣,未必个个都听话服从。当时,不是连你都一走了之吗?”陈铸说,“我离他最近,也清清楚楚看得出来,小王爷他虽然手腕厉害,却毕竟只列金南第九,有时候难免控制不住全局。贺若松心思难测、东方雨办事不力、黄鹤去生有反骨、柳峻满腹心机,而川东之战,完颜猛烈也不幸战死……这样的金南前十,小王爷不愿担负也情有可原……” 林阡将心比心,自是能够理解:“但你们的王爷,一定不会就此罢休。毕竟,难得有一个这么像他的儿子……” “我家王爷的几个儿子,个个都有像他的地方。只不过你还不曾看出来罢了。”陈铸摇头纠正他,语气中有股不可辩驳的自豪。林阡一怔还没缓过神来,续听陈铸笑叹一句:“却真是天命难违,就连我家王爷的女婿,都跟他一样的王者风范……” 林阡一笑,不曾回避:“你家王爷的女儿,亦真正不让须眉。”陈铸知他不是说笑,当即敛了笑意,正sè应了一声。 “陈兄今天竟一直不问我她的伤势。”林阡很奇怪陈铸为什么一直没问yin儿。 “何必明知故问。乌当之战,我们出动的所有兵马,十家毁了九家,你对着这些军队和帮会教派一顿猛搜,立即无数寒毒到手,还怕医不好她?”陈铸笑而拍拍他肩背,“你在她身边,我一直放心。” “林阡自当不负陈兄信任,照顾好她周全。”林阡由衷之言。 “你自己,也一样。你的周全,就是她的周全。”一条路走到尽头很快便要分道扬镳,陈铸语重心长,“后会有期。” 的确,陈铸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南宋了。自上次yin儿服下“梅上青”之后,很快就打破了第七关的魔障走到了第五关内,这次乌当之战联盟狂扫唐飞灵冷冰冰秦毓和蜮儿所属的四个帮会教派,也确实如陈铸所言“无数寒毒到手”。连日来林阡在乌当一带追歼残匪兼搜寻独孤影踪,没有亲自把这些战利品带回去送yin儿,却也从杨致诚、戴宗的反馈之中,听闻yin儿的伤势正在突飞猛进地好转。 数日后战事终于完全落幕,林阡率众从乌当赶回魔门,本来第一件事是要去寒潭见yin儿,却在半道上接到yin儿的命令要他替她在黔灵峰木屋的后院里折一枝梨huā带去给她赏。岂止一枝梨huā,yin儿想要林阡把黔灵山上的huā全部移栽去寒潭都可以。 古井落英。 竹挽溪风。 九曲径无数云絮漫卷轻飘,如烟。 曾经,这是他和她约定的隐居之处,他知道她自幼被云蓝熏陶,一定向往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然而又毕竟是柳月的女儿,所以期待着她的男人成就霸业,这一生,是注定要支持他战遍宇内,也决计会陪着他赏够风烟。如此,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终于叠加到他两个人的身上。此时此刻阡在心中对陈铸说,我会用我的一生对你保证,你的选择没有错,yin儿所幸托付给我。 忽然想起那句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阡却明白,yin儿不会把自己看成是丝萝,yin儿更想要做的也是参天大树,如是,方可与他共同成长、终身相依。 “hun沌说了,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枝梨huā,是她最喜欢的那棵树上的。”青龙跟在他后面上山,这时才说出关键所在,原来是yin儿这个鬼灵精出的题目想考他。 此刻眼前,是满园梨huā,晶莹剔透,阵阵清香。 难不倒他。林阡一笑,无需甄别,径自往当中一树走去。那避居在黔灵峰的隐士生涯,无奈不属于林阡的人生,却永生都不会遗忘。 陡然间树后白影一闪,林阡才猛然醍醐灌顶:又被这小丫头骗了! 怪不得要引他到这里来,原来是用另一个方式在通知他,不必去寒潭找她了,她就在黔灵峰的小屋后院里、最喜欢的梨huā树下等他?! 你这丫头,从来调皮。他淡淡一笑。 这一刻,蔓延在心头的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温馨感,无论要说的话出不出口,阳光都柔和地洒在他和她的身上,天空很蓝,片片绿茵,再没有心情比此刻更暖。 “事情总算都结束了,我回来了,yin儿。”他如释重负,说。 “总算也尝试了大半年,那种夫君在外征战、在家坐立不安的女子滋味。”她微笑,除去身上宽敞的玄sè披风,上前来给刚刚解甲的他披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做工生疏但明显不算失败。 明明是久别重逢,为何像人生初见。 第556章 情深缘浅 “终于可以晒到太阳……”这时yin儿抬头举手,尽情接纳着万丈阳光,那表情,似恨不得把这无垠的chun意都呼吸进去。阡注意到她面sè红润,比以往要好看了许多。 “是何时可以出来寒潭?这举动,莫不又是自作主张?”林阡忽然想起yin儿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关心则luàn,赶紧发问。 “原来还在为从前我自作主张的事情耿耿于怀?”yin儿蹦跳着挽住他手臂,谄笑,“呵呵,原谅我吧,有些做错了的事,我自己都已经原谅我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林阡一愕,几近被她绕进话里,缓过神来哭笑不得,谁拿这小妮子有办法! “少岔开话题,给我放老实点!”他借势将她擒拿,反背住她双臂。 “饶命啊盟王!这回是真的没有自作主张,聪明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军医说我已经可以上黔灵峰,我才来!”yin儿说的同时,青龙对林阡点头证实。 闻知她伤势大好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林阡放开她的时候表情竟有些不自然。 “咦对了,有独孤的消息吗?他还好吗?”yin儿着紧问。 “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他的消息,他和蜮儿都还活着。” “据说中了一箭……严不严重?” “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恢复得自是一日千里。”他照实回答。 “东方雨他,一定不会舍得蜮儿。他对蜮儿,有父女亲情……” “你说得不错,金南的人马都已撤离,就东方雨一个人还留在乌当。”林阡说,“不过,独孤可一点都没退步,这些天把东方雨耍得是团团转。” “独孤大侠……竟还是老样子……不过,哼哼,一物降一物,英雄难过美人关啊。”yin儿狡黠地笑。 山上chun暖意融融,身边人眉眼盈盈。林阡一时动情,根本不想再谈除了yin儿以外的人和事,停止了脚步当即将她揽在怀里,心cháo澎湃无法自控:“yin儿……谢谢yin儿,给我带来这般多的奇迹。我原先……原先都没有把握,yin儿可以不用死,我对自己说yin儿只要是活着就好都不一定奢求她能恢复……yin儿却从来都给我胜绩捷报!” “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恢复得自是一日千里。”yin儿浅笑引述,抬起头来,“当然是不会死的,如果阎王爷长得有你林阡万分之一好看,我才考虑要不要留在yin曹地府……” 林阡一怔,yin儿续道:“何况,邪后她也说了,我怎么能死?就算要死,也要先把魂抓回来,和林阡洞完房再说……”谈笑间眼bo流转。 “yin儿?是在昏mi的时候听邪后说的?”林阡听出音来。 “嗯。其实那四十九天里,很多人在我耳边说话我都是听得见的,意识也随着时间的进展越来越清醒,可就是睁不开眼,听他们说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心里也着实害怕得紧,怕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是活着的。”yin儿说,“幸好,我的男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我,终于在最后一天,送来了唐门的冰虫,帮我闯过了最后一道难关。” “竟是这样的……”林阡叹了口气,最后一天他其实差点就撑不住,支持他绝不放弃yin儿的人,偏偏是那个居心叵测的田若冶。 “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啊,这半年来,有个人在塞北江南、千山万水地给我找药,百忙之中心里第一个想的念的都是我。”yin儿噙泪述说。 “岂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林阡微笑,擦去她眼角的泪。 “我最近服食的药,他们说,是思雨冒着性命危险夺来的。思雨她,在被秦毓捉去的那几天,被金兵欺负时都可以不予理睬,却在秦敏说起你言辞不敬时直接咬了他一口,所以被俘的控弦庄兵士都蹊跷,孙家大小姐外表柔柔弱弱的,怎么做囚犯的时候还能去咬人……”yin儿叹了口气,提起陈仓之战,“唉,若不是我们的出现,思雨现在还只是黑(道)会的大小姐,哪会有那般凶险的遭遇……” “我答应过孙寄啸,一定会帮思雨,找到她可以托付的男人。”林阡听时,不免动容。 “我也听五毒教的护法提起,说就在这里,你与辜听桐一场ji战,料不到他竟然狠心杀你,几乎中了他的暗算……是慧如她,不顾一切为你挡了那一刀。那把刀上的毒药见血封喉,若非慧如是被毒药养大的女子,后果根本不堪设想……”yin儿又说起黔灵之战,表情甚为凝重。 林阡不禁怔住:“怎么?yin儿想说什么?” “本来我很想一个人霸占着你,然而见她们个个都为你舍生忘死,内心……总是不忍……”yin儿凝望着他,“四十九天,我睡在寒棺里的时候,有个女子,日理万机也要来照顾我,趁我不省人事,对我述说心事。我天天听,夜夜听,才知道她本来是只喜欢女人不爱男人的,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才发现她自己是个女子,也有柔软的时候。她说,如果我不在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她都做定了你的矛为你战斗,她还说,破铜烂铁和江山刀剑缘一样……你既答应要做魔王,就是她的未婚丈夫。” 林阡何尝不知yin儿说的是谁,百印山崖一战,邪后她指挥若定,以她最珍贵的嫁妆,为他退去了千军万马。 “思雨、慧如和邪后,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全是我此生此世的最敬重,然而有些事情,当真难以解释,换一个时间地点,都是另一种际遇。”林阡轻轻蹙眉,“yin儿,只要你记住,遇见你凤箫yin、更加没有错过你,是我林阡此生最幸运。”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虽然于心不忍,却打心底里不想把你分给别的女人。”yin儿破涕为笑,正sè说,“可是,不娶她,不代表不能帮她完成心愿,不是吗?” “什么心愿?”林阡一怔。 “邪后她……愿望在瞰筑塔上看烟huā,小时候只被魔神殿下抱上去过一次,可是长大之后患了畏惧高处的病症,是既想却又不敢。”yin儿轻声解释。 林阡这才明白,yin儿刚刚苏醒的那天为什么要一直念着“瞰筑塔”,很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拼命要把这个属于邪后的心事告诉他啊。 所以邪后在听yin儿戳穿“瞰筑塔,看烟huā”的刹那,会瞬间失去威严脸红到脖子根…… 三月初三,是苗家男女的七夕节。 唯溱与洧,方洹洹兮,唯士与女,方秉兰兮。 这一天苗族姑娘穿着盛装,来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展示她们的美丽。小伙子们也等着这一天,有机会认识很多姑娘,和她们对歌,如果相互喜欢的话,马上就可以拉回家。所以歌会散了之后还可以看到很多男男女女拉拉扯扯。 黑夜里缀满了爱的烟火。一群又一群的单身男女,有来自黔西魔门,有来自贵阳民间,热闹非凡,精彩纷呈。 阡答应了yin儿,要帮邪后完成瞰筑塔的夙愿。登上这九重宝塔,陪她看盛世烟huā。 瞰筑塔下的锦衣女子,眉sè远望如山,身形临风婀娜,描蛾眉,点朱chun,竟是魔门那位威严从容的邪后?!真是难以置信。林阡心中称奇。 “怎样?是不是后悔当初拒绝了我?”邪后笑问,神采飞扬。 “确实是林阡的损失。”林阡一笑,自是知她洒脱。 “这么高的地方,已经很久不敢登上去了……”这时邪后抬起头来,倒吸一口冷气。 “上去吧,那边烟火正好。”林阡把臂暂且借给她,她面颊掠过一丝红晕。 这一路都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若非由他搀扶,邪后恐怕已经跌下楼梯不止百回。这真是个怪人,每往下瞄一次,她盖世武功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去晕得mimi糊糊。辗转多时,才勉强步上塔顶。 “这么多年,其实都是一副模样。”远眺魔门全景,邪后由衷慨叹,一手紧紧挽他臂,一手颤颤扶栏杆。所幸有林阡在她身边,才终于得以站稳脚步,逐渐放慢心跳,一览众山之小。 但风景再如何吸引,哪比得过身边有人…… “林阡。”她侧过头来,微笑看他,很久很久,无限真挚,“谢谢你,让我拥有一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对他来说,也许不意味着什么,对她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邪后,只盼你今生姻缘,不要为我耽误。”临别时,他不无歉意,他能给她的,注定只有这么多。 邪后摇头笑笑,并无一丝遗憾:“你无须担心,我魔门的女子,自是和外界那些要死要活的不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如是,潇洒不羁,是为自己答,也代慧如答。 第557章 命里有时 “等我下次回到黔西的时候,定要把一个活蹦luàn跳的yin儿带出寒潭,带去短刀谷里、住进我们的新家。这一生,你我同度,这天下,你我共打。善始克终,永不相负。” 这句誓言终于兑现的时候,正是盟军与林家军班师回俯,黔西贵阳,有千军万马将要离开、有无数魔人沿途送行。 离开的人,总是比送别的苦楚。 背后,黔灵峰,慧如说,今后再不准谁涉足那木屋,九曲径的路,终于被诸葛其谁化简,可惜yin儿只走了一遍,日后恐怕也再难回来。 谁都明白,这个地方,天下太平了,就不再有林阡和yin儿。下一次,如果有一次,他们是轮回的游客…… 当白sè的灰烬、黄sè的纪念落满了他们窗前的桌椅,当狂风吹luàn了留在木屋里他们待烧的旧书页,或许烟味太浓重,或许木芙蓉重新开好了。未来难料,行踪不定,但总是一个人在哪儿,另一个就在哪儿吧…… 三月初三,如果没有记错,是一个人的生日,可惜她自己,都或许不记得。 忆昔雪如huā,只今huā似雪。 chun天,早就已经到了。 繁华和美丽,都早已从萧条中苏醒,杨柳锁岸,堆烟隔幕,luàn红飞过秋千去。 雪融之后,鸟的天堂脱胎换骨,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chun又归去。无计留chun住,门掩黄昏更增伤感与幽愁。 太多人喜欢撩人,宇文白却不喜欢,太yàn丽的总太奢华。文白更情愿把这姹紫嫣红,看成是用热情勾勒出的冷sè调图案,一层喧嚣沉积于一层荒凉之上。 寄啸每天都在空地上勤奋练剑,从远看去,他与从前一样的招式,走近一些,就可以体会到意境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他比以前更有自信,更有怀抱了,虽才遭遇大变不到一年,俨然成熟稳重了不少。他周围残huā渐落,缤纷鲜yàn,与泥rou在一起,铺成粉红sè的地面。 这时瀚抒他背着行囊走到文白身边:“文白,你回去收拾一些衣物,我们立刻就走。” 文白一惊:“大哥?走?为什么要走?” “已经停在了川东这么久,手脚都快废了。”瀚抒笑了笑,“你忘了从前的我们一直走南闯北到处游?” 文白不知怎的,油然而生一种排斥。 “我前几天已经和金鹏他商量过……” 文白一喜:“他也和我们一起吗?” 瀚抒一愣:“他?他自然不会离开这里……”低声对她讲:“文白,这半年远避刀锋的生活,告诉我我可以离开从前,人应该要往以后过。文白,你愿意在我身边么?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起闯dàng江湖?” 他握起她的手,文白忽然心中一阵忐忑,换做从前,能得到大哥的爱,她心里一定好欢喜,可现在她竟然有些不敢!内心便像是风雨交加,手与chun皆在颤抖,一瞬间,她知道这不是她期待的感觉——虽然他说他可以离开从前要往以后走,她却心知自己永远超越不了萧yu莲和凤箫yin的高度。她害怕瀚抒再问下去,她不知自己拖着怎样慌张的脚步、又是怎样茫然地听从命令收拾衣物…… 安静地出发,道路那么迂回…… 寄啸在后面送行,一声不吭明显心情沉重。 不知走了多远,文白泪已沾襟,十几年来,她的梦和瀚抒一直都系在一起,他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甚至是生死,可是正因如此,她的梦才无法飞翔,永远沉埋在祁连山的冬雪里。 突然间她身边这个红衣男子变得真是陌生,为什么会是个陌生人?他一边微笑,一边向背后招手。 又为何,她不敢向后望那个人? 一阵风撩起了文白的长发。 “白姐姐,要不要借我肩膀靠一靠?”儿时,她伏在他背上啜泣,做为她最小的弟弟,金鹏总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做哥哥该做的事。 文白心中一阵抽痛,那一年祁连山的余晖彻底将她吞噬,当时是她送他,现在是他送她,都把瀚抒看最重,没有人回应彼此,哪怕一个眼神…… 瀚抒揽住她的腰,她的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大哥让我做她的妻子,我却没有一丝为人妻子的感觉? 却反而有这样一种疑问:为什么现在,我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宇文白泪流满面,始终没有回头,此时此刻,孙寄啸一定还在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脚似有千斤重。 划过天边的火焰照亮了这个白昼。 “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一把推开她,失落的时候可以打她骂她……你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正视眼前属于你的一切?!”对啊,除了没有暴躁的脾气,她宇文白,和瀚抒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人,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最矜贵,唾手可得的事情却从来不察觉! “白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别人的奴隶,该有你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讲疯话!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经有十年,从懂事起,直到如今……” “文白……我祝你幸福……” 幸福,幸福!她自己有没有给过自己幸福?! 她全身一震,随即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往寄啸的方向狂奔而去,她不是她英明一世却为情所困的大哥,在这条坎坷崎岖的情路上她比他坚定追求新生! 寄啸的眼眶中充溢着泪huā,他何尝不知道文白内心的纠结,他寸步不移,他张开双臂,等着这个女子扑进他的怀里。宇文白狂奔而至,感情难得这般强烈,这一冲撞,彻底冲击开时空的阻隔,撞裂了命运对祁连山人的诅咒。 “看来我还是不走了,留下喝你二人的喜酒。”一丝微笑浮现在瀚抒的嘴角,他当然没真的想过要走,这是他为了帮文白尽早决定精心设计的圈套啊。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文白站在窗前看着温柔的夜sè,好事将近,内心在幸福独白—— 后来我终于明白,百合huā染不了鲜yàn的sè彩,十几年来我苦苦的等待,只是在模仿怎样去爱一个人,品尝一种虚拟的滋味,当大哥让我做妻子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对大哥只是一种远远的崇敬,或许,更是一种同病相怜……下雨的时候,我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山涧留下的我与金鹏的欢声笑语,点点滴滴,十几年来,其实我从未那样的快乐过、幸福过、真实过、存在过…… 雨过天晴,黄道吉日,入乡随俗。一对新人在黑(道)会群匪之前行了大礼,紧接着在孙氏庄园附近游湖宴客,湖中鹅鸭成群,欢天喜地,水畔人cháo拥挤,沸反盈天。 贵宾之中,不仅孙思雨作为孙寄啸的姐姐从短刀谷远道而来,适逢林阡等人从黔西折返短刀谷也路过川东,恰好顺路应了郭昶的约。三当家陈旭跟从林阡已经有好些时日,得以回到故乡,自是痛快淋漓。联盟众兄弟久别重聚,畅叙衷情,也个个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第558章 暮鼓晨钟 yin儿尤其喜欢川东这片鸟的天堂,是最典型的乐不思“蜀”。 林阡与孙思雨会面之后,问她洛轻舞有否对他产生厌恶,孙思雨支支吾吾三缄其口,林阡顿生不祥之感赶紧追问,惊闻思雨这丫头办事不力:“我……我始终无法出言诋毁师父。因此,不曾在洛轻舞面前说过半句师父的不是!” 结果,林阡避居黔西长达三个月的大好yin谋,就因为孙思雨的“无法出言诋毁师父”而粉碎…… “那该如何是好?”林阡脸上这才有早就该有的焦急之sè。 “嘿嘿,还说什么要杜绝千千万万的后来者。结果第一个就杜绝不掉了。”yin儿轻笑,“唉!小林阡心里一定直犯嘀咕:敌人很厉害没错,可女人比敌人还厉害啊!” “你这女子,有时可当真是讨人厌得很!”林阡蹙紧了眉,她明明不是不在乎他。 “大不了就娶了她呗,能被挑中送给你林阡的,一定是个绝世大美女,不要白不要!”yin儿笑着拉他跑到鸟的天堂里。 “哼,到那时,凤姑娘你就终日以泪洗面吧。”林阡冷冷说,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又不是晴天,有什么可逛!” “哎?谁规定不是晴天就没有好心情的?没听过一句诗吗,‘莫为轻yin便拟归’,可别被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扰心了!”yin儿强行把他拉回来,虽然不是大晴天,却有各种鸟类在云端翱翔,鹊、鹭、莺、鸶各展身姿,竞献歌喉。 “好久没动过手了!”yin儿摩拳擦掌,当即飞身上树,群鸟霎时被打破平衡,受惊四散如烟火炸裂,场面尤其壮观ji烈。 “你这丫头!”阡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她是要去捉鸟,哪来得及阻止,转眼整片树林所有飞禽,无论强者弱者,都被这hun世魔女吓丢了魂。 “呐,送给你!”她虽然身体大好,却显然功力还蹩脚得很,好不容易到手四只鸟还飞走一只,更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我要它们做什么?”林阡哭笑不得,“快放回去,难道忘记了孙寄啸的脾气!” “他现在新婚燕尔,不会那么不通情理的。”yin儿硬是把鸟塞给他,“由不得你不要啦,这三只鸟的名字我都已经起好了。” “什么?!” “这只叫‘苏降雪’,这只叫‘洛知焉’,这只叫‘魏紫镝’。”yin儿笑着说,“放在身边,好好养着。” “你总是这么藐视敌人。”林阡这才笑起来,“我记得,桃源会战的几路官兵,也个个都被你取了绰号,吴冒先被你取成了‘吴冒失’,李云飞被你取成了‘李魂飞’。” “只是愿你记得,你的敌人再强大,我在另一些领域,都已经替你打败过他们一次。”yin儿还捧着那三只可怜的鸟,笑盈盈地说。 “yin儿。其实yin儿真的比谁都聪明。”林阡动容,即刻将这三只鸟抓住收下,“出来逛是为了我,捉鸟也是为了我,我也真是愚笨得很,到刚刚才明白过来,yin儿是在变相地开导我啊。” “嗯,其实我是想说,你不用担心洛轻舞,你打不过她,自然还有我。就算她个子比我高,相貌比我美,武功不输我……”yin儿红着脸低下头,“她皮肤有我白皙吗?她发育有我丰满吗?人比人,气死人!” 林阡哪还抑郁得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所有烦扰,且置九霄云外。 同行许久,看见一群幼童,在野间嬉笑打闹,yin儿触景生情,浮想联翩:“唉,今年……怕是来不及了……” 林阡显然知道这小sè鬼在想什么,笑叹一句:“是啊,猴子生不了了,只能生ji、狗、猪了。” 正自谈笑,yin儿表情忽然僵住,看见那群幼童后面,有个男人倚在树前,静静看孩子们玩耍,似是在思考或mi惘着什么。红衣,威猛,恍如隔世。 “瀚抒。”尽管yin儿没有底气,阡却与她不约而同。 自上次yin儿出事之后,或者说,自阡yin成婚以来,还没有一起出现在瀚抒眼前过…… 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再糊涂了,已经决定从过去的yin影里奋力走出来了,可也确切清楚,凭瀚抒的脾气,不可能加入他们的抗金联盟,更不可能融入林家军中! 所以,yin儿想起他时便会难受之极,也没信心到极点。 “听说独孤清绝终于出现了。”瀚抒浅笑着问,故意不看yin儿,也故意不给林阡说话的台阶。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还没有想通么?”林阡问。 瀚抒摇头:“没有适合的路。” “你有选择的权利,对此我不便强求。”林阡察觉出他语气的迂回,点头,“不过,无论是我,是yin儿,甚至独孤,不管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过云雾山上的抗金北伐之约,我相信,如你般重情重义,也始终不能忘记。” “不必给我冠以‘重情重义’的美名,我不是。”瀚抒语气平和,却不是开玩笑,“他日未必不在战场相会,届时我不想被任何美名绑手绑脚。” 说罢一跃而起,提携着刚刚喝空的酒坛,没有笑容。 他那个姿势,很洒脱却明明故作洒脱。一双浓眉,永远有诉不完的苦。 “总是在人前表现得令人厌恶,浑身都是刺,还嘴硬得天地不容……”yin儿看他背影,不免有些失落,叹道。 “瀚抒他,一定是遭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林阡宽慰她。 那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 谁能想表面最容易暴跳如雷的他洪瀚抒,实际却掩藏秘密最多。 有时他会像今天一样呆滞地看着足下阆水,看飞鸟凭着江làngluàn冲,俯仰沉浮,看石xue罅间雪白的泡沫,想起长江水的bo涛汹涌和祁连山的云海壮阔。 在川蜀沉淀了这么久,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不该为yu莲耽搁,第二不该为身世纠缠,第三不该为前事缠绕。祛除了所有杂念,心就空空如也,却突然发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应该要干什么!尤其是在把孙寄啸和宇文白撮合共结连理之后。 完成了金鹏和文白的终身大事——哈哈,他洪瀚抒,好歹也近了人情一次,尽了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这心境实在奇特得很,再没有烦躁,却漫无目的。说要去遁入空门、修道升仙吧,他洪瀚抒,怎么看都像是个心恋红尘的——不是像,而就是。 所以空空dàngdàng、百无聊赖,生活就这么小,为人就这么平庸,这么的毫无建树……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吧…… 林阡和凤箫yin,喝完这喜酒就要立即出发了,他们俩,自是有他们的功业要去完成,跟他洪瀚抒终于分道扬镳,井水河水; 金鹏和文白,也将幸福地生活在广安。幸好还有他们,才对他永不相负…… 想到孙寄啸,洪瀚抒的心头,才稍稍有些充实感:就算所有人都把林阡看成盟王,世间却还有这样一个人,他比尊重林阡更尊重自己。 唉,洪瀚抒啊洪瀚抒,原来你求的只是一个平衡感罢了! 现在是庆元六年的暮chun,往前倒退三年,记得那时大家还在同一个,为何现在竟这样差距…… 他打断自己的思路,自嘲!懊悔!恨!洪瀚抒,原来你是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不远处,孙寄啸正在宇文白的注视下练剑,这神妙的剑法,在残疾之后以臂发力竟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寄啸手中展现得是淋漓尽致,瀚抒走上前去,嘴角不自觉流lu了一丝笑,看着寄啸他日益成熟的武功,虽然tui脚残疾,却比以往还要英气,当之无愧川东一带的剑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瀚抒不免拊掌惊叹,寄啸年纪才十七,却俨然有当年独孤清绝的风范。独孤的残情剑是以“残”无懈可击,他的剑法,则是以“反”独树一帜! 看着寄啸在空地上踉跄走步,却是那么得配合剑招,再观寄啸的剑法,在出招之初收而又发、似守还攻、表面藏情内在夺命……本来寄啸的年龄根本参悟不透这剑法的犹豫、领略不到该用几分力来发挥精髓,但残疾之后,立竿见影解决了所有问题。所以,很多人之前都说他剑法浮华没有特sè,特sè其实就是在等他残疾才能够彰显…… 没错,这剑法,在出与至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撤即是挥,短便是长,退才是进,输却是赢……正自品赏,陡然间瀚抒一惊,是啊,都是反的,爱就是恨,生成为死,追寻到头却是放弃,一无所有本是拥有……为何当初的我不能理解,又是谁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暗红sè的天空,白日依山尽,他知道他的家,在青海长云暗雪山,那里的烈日密云,那里的沉雪浅潭,他不必再沉沦下去——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九分天下成立的时候,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洪山主!他坐拥一整个祁连山甚至威震西夏王国! “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làng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他记得,独孤清绝曾经对他的自我堕落痛心疾首,对他流lu过,“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独孤清绝,你说得对,也祝你好运。”他扔开他手里的酒,一笑,解脱——所谓的功与名,我自己有,何必要他人承认! 夜幕降临,他握紧了双钩,昨天,他刚刚领导了一场祁连山政变,明天,他将不再稀罕云雾山比武。 第559章 流年一握 独孤清绝,是否也实现了他“逍遥与恢弘兼得”的理想?事实上最近这些天来,不止洪瀚抒惦念过他,抗金联盟的所有人都在挂记着他。 那场乌当之战的结局,是天都震得被塌下来地也几乎被掀上去,视线里所有静态的影像都以动态的方式毁灭然后又归于寂静,所有正在运动的人物都被静态的方式定格然后一起蒸发…… 蜮儿她,就是在大开杀戒的同时,瞬间和独孤从众人面前逃脱的。或许是为了救他,或许是因为绝望,她动用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次摄魂斩。 乌当之战结束得如斯惨烈,教金宋双方都不得不加紧关注这两位第一高手的下落,毋庸置疑,他二人是此战的核心,也直接决定了金宋力量孰强孰弱。 直到数日之后独孤和林阡终于取得联络,众人悬着的心才终于得以放下。所有人都在为他揪心紧张,这小子倒好,和爱侣一起,在乌当群山之间悠悠然,施施然,好几天才想到对联盟军报平安。 只不过最开始的那两天确实煞是凶险,独孤箭伤不轻又身中剧毒,凭借着深厚内功才勉强得以坚持,然而被摄魂斩一震差点就步上黄泉。外界都以为蜮儿可以陪伴他照顾他,可不巧的很,蜮儿因为动用了太强的摄魂斩伤了元气,跟他受伤的程度差不多重。这两个人满身伤痕地摔在山崖底下,根本只能相濡以沫chun亡齿寒。他体力不支的时候就由她来喂水,她气息奄奄的时候便由他来喂食。如是在乌当寻了两天两夜,才勉强找到人家寄宿。 满心绝望的蜮儿,在闻知同伴原来是要来杀自己的时候万念俱灰,一直是心神恍惚,生无可恋。对于她来说,义父太重要,义父几乎就是她的价值所在,没有了这一切,她根本没有心智去思考她的人生。 若不是独孤清绝需要她支撑,她早便已经自弃于荒野。 却是在与他连续生活了几个昼夜之后,她才陡然发现一个她以前经常忽略的小细节,那就是独孤的习惯——独孤不管是吃野味也好,与当地百姓要来食物也好,抑或是在酒家茶楼吃饭也好,第一件事,都必是要查探它们会否有毒,看得出,他即便不算精通毒性,也必定知其一二。 但乌当之战发生的那晚,这个男人,竟然没有维持这个习惯——她清楚记得,那一刻这少年端起粥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为什么……其实你明知道我会下毒,还要喝下我煮的粥?”她看着他正在试毒的银针,不解询问。 “因为yu儿有对我惩罚的资格。只要yu儿肯原谅,即便代价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喝下去。”独孤回答。 “原谅?”她敛眉,依旧不解。 “yu儿,这十几年,是我害你受苦。”他平素狂妄的姿态骤然消失,换成这种鲜有的低声平和。 “其实……”她愁眉不展,“其实没什么苦……你不必自责……” “yu儿?”他一惊,听出音来,“难道已经回忆起来?!” “我还在努力回忆……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我的全力。”蜮儿设防的心锁,终于被他找到钥匙打开。 这一刻他欣喜若狂,握紧她双手。狂làng的心,忽然好似找到收留。 自伤愈后,与她在贵阳乌当辗转了半月之久,自得其乐,酒剑风liu。笑傲今生世人皆羡,知己红颜携手天边! 八千里雷霆猖狂,岂敢惊他剑锋;两万年风云凌luàn,可堪扰他清梦! 最得意,是在越来越久的朝夕相处中,蜮儿的记忆真的可以慢慢地恢复,给她以许多的旧景重现她都逐渐接受并忆起,甚至有一天根本不用他来提示,她能先行开口说出当年她说过的话语。 最惬意,是无数烦扰着他们的金人终于不堪一击、打道回府,从明到暗,由多至少,直至,完全消失在他和她的生命。现如今,没有人可以再分开他们,蜮儿与海州的东方府再也没有关系。 最故意,是长袖飘忽若即若离,在她失措之际忽然一把捉起她的手,长笑一声,从此右手紧执红颜,左手仍将逆天挥剑…… 每一次窗透初晓,他会悄悄地坐起身来,欣赏她安然熟睡的样子,总会不经意间捧起她那只受过伤的左手,油然而生疼惜之意。蜮儿不止一次对他讲起这伤疤:“你曾说我们一起去后山冒险的第二天遇见了野狼,我的左手被咬伤过……你瞧,这伤疤到现在还没有愈合,从我记事时便有。”唉,可知当日你被狼咬伤晕倒,我曾心惊胆战失魂落魄。 而每一个出行遨游的好日子,一边寻访附近mi失在天地间的山川,一边他会自然而然地跟她继续讲述他们的往事、他们的感情基础。那时年纪都还太小,无非是些充满童趣的琐事,牧马放羊、捉鱼mo虾、拾麦穗、还“修建”过一条能蓄水的小渠,不知现在还存不存在,“改天,便与你一同回去看看。”他也不止一次对蜮儿说。他们的家乡,因为藏匿于群山深处,如今未必有路可循。 “妾发初覆额,折huā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chuángnong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她读着一行行旧诗,一次次都读得泪如雨下。每当这时,他都深情凝视着她脸颊,打心底里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欠了yu儿的,要千倍万倍地补偿她。 yu儿,一切漂泊,都是为家族的尊严,但江湖夜雨已十年,你才是我心头从来不肯灭去的灯…… 夕阳在西方一隅被云吞没,树干间反shè出阳光的一片淡黄。 她在树荫下捧着一首陈词在看,满心等待着他去邻近的集镇沽酒回来。 愿爱荒烟蔓草……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抬头,便知是谁,从前,蜮儿只会为了他对别人采取防备,如今,一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剑提在手中,紧握。 东方雨,当天是他,害自己生死一线,害独孤浑身浴血。 蜮儿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亲情?爱情?原来最牢靠的东西最是不坚牢。 “蜮儿,你听我说。”他比以往憔悴,更比以往苍老,眼中布满血丝。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蜮儿冷冷站起身来,摄魂斩随时候命。 “我没有想过要杀你,那天……完全是柳峻他自作主张……那天,我真的是想将蜮儿带回去。”东方雨老泪纵横,数次语塞。 “又怎样?带回去之后,我会是什么下场?!”蜮儿噙泪质问。 “如此这般……倒也好了……”东方雨看了这新修葺的茅屋一眼,又环视了四面八方的山水风云,叹了口气,“若然你下定决心,为父也不便勉强。从此你与他,便好好地隐居于此吧……”说罢,转身便走,既悲伤又欣慰,步履蹒跚,老态龙钟。 “义父。”却听蜮儿抽噎着在他身后对他跪下。 “蜮儿?”他一惊回头。 “蜮儿错怪了义父……”她乖巧的神情,宛如他第一次看见她时。 “好孩子!”他大喜过望。 “但纵然如此,也改变不了蜮儿的心意。义父,请恕蜮儿不孝,蜮儿已经决定,留在独孤身边!”蜮儿眸子里满溢泪水。 “为……为什么?”东方雨一惊颤声。 “蜮儿从前一心为了义父,是因为没有人能像义父对蜮儿那般好,蜮儿将要一心为独孤,是因为蜮儿自己动心。” “也罢,也罢,义父本是过来人。”东方雨苦叹一声,“如他那般男子,自是世间难得……能将你都打动,却真独一无二。” “是啊,蜮儿喜欢他!哪怕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模糊了过去的记忆,但只求顺了自己的心,不能有一点遗憾。”蜮儿坚定抬头。 “然则……你清清楚楚知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yu儿!”东方雨这一句虽然低声,却震耳yu聋,贯彻心扉! 第560章 憾绝尘缘 傍晚时分,本就人烟稀少的边城,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行人。沽酒归家的独孤,经行过一处贩卖首饰的店铺,一眼便看中当中一支宝钗,当下就将它买了,置入袖间,希冀一回去便给yu儿戴上。 能跟他合眼缘,yu儿就一定也喜欢。 想到yu儿还在等候自己回去,独孤情不自禁加快了步伐,快出城的时候,正巧有一群幼童追逐嬉戏,在身前打闹而过,七八个小孩追着一个孩子王,只见最大的那个举起双手自鸣得意:“哈哈!你们猜,猜中了就给你们!那两枚铜钱,到底是在左手呢,还是在右手!” 独孤未曾驻足,正待继续赶路,一瞬却觉得不对劲!天幕接连被几道雷电划过,就如他的心脏,也是瞬间筋脉缩紧——“到底是在左手呢,还是在右手!?” 视觉的冲击,听觉的震慑,几乎令他失去力气,酒坛也瞬间坠毁在地。 “独孤哥哥,不是左手啊,是右手受了伤!”面sè惨白的yu儿,在群狼被他打退之后,竟还不忘捉nong他,骗他说自己是左手被咬伤了,惊得他立即失去分寸,以为她受伤连神志都模糊了。 “我故意的,因为独孤哥哥前天说,以后右手只会牵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是独孤哥哥,这两天都没有用右手牵我。”yu儿虚弱地笑,“但刚刚我一说是左手受伤,独孤哥哥立即用了右手帮我看!” “你这傻姑娘!我的右手,当然是用来牵你的!只有yu儿才是我心爱的姑娘啊!”他骂不出口,心疼不已。 傻yu儿,竟然为了我的爱骗我! 从此以后,她常爱用这件事来取笑他,时间久了,就hun淆了当年到底她受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连她自己有时都说反都记错。 独孤忽然有些站不稳,tui脚都发软,yu儿,受伤的明明是右手,大夫们都说,这伤疤,怕是一生一世都会留着了。 蜮儿呢?蜮儿的左手上,为什么如他所愿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蜮儿还说,她已经记起了那天清晨被狼群追赶的事!? “然则,你清清楚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yu儿……”茅屋前,东方雨痛心疾首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蜮儿苦涩垂眸,仍然没有答复。 “你师从河朔无影派,父亲姓胡名蠓……后来他成为我东方雨的门客,在一次战luàn中为了救我而死,当年你才六岁,为了他的恩情我将你收为义女,你也从此改姓东方,十多年来,你都在海州生活。”东方雨轻声陈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己有子嗣,十多年都将你当做自己的亲生骨rou,从一开始只有这么高,到如今出落得这般美貌……若非战事紧急,为父绝不可能让你冒险来宋……蜮儿,你告诉我,你与他的所谓‘青梅竹马’从何而来?你的失忆之说从何说起?” “义父,我……一开始,也并不曾承认自己就是他说的yu儿。”蜮儿噙泪,微笑呢喃,“可是不知不觉,控制不住自己,就爱上独孤啦……慢慢地,会假装记起来他叙述的一些事,看着他开心,我也开心,听着他述说,我会带入地想我就是那个女子……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我就是那个女子……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哭,能让我笑,让我惦念的人……” “蜮儿,你手上?!这是怎么了?!”东方雨看她左手手腕似有伤痕,大惊一把将她握起:“你从前,没有这伤口?怎么……怎么看起来,不像是新伤?” “这是……这是我自己所造。”蜮儿不悔地缩回手去。 “你……你……竟为他自残?”东方雨难以置信。 “不,这是他的yu儿、身上应该有的印记。”蜮儿轻声道。 “傻蜮儿,竟然为了他的爱骗他!”东方雨叹息一声。 “义父,他,就快回来了。”蜮儿站起身来。 “真的决定留在这里?不随义父走了?”东方雨见她心意已决,怎能不悲痛yu绝。 “义父,您一个人走吧。蜮儿要在这里,等夫君回来……”蜮儿轻声说,未笑,面容中却洋溢着幸福。 大雨瓢泼。 可是,独孤竟然一夜没有归来。 作为一个“失控者”,蜮儿本应该发疯了一样地冲下山去,歇斯底里地到处寻他。 然而这一次,她哪里都没有去,独守在屋子里,等他。她知道,独孤沽完了酒,是一定会回来的。 又也许,是出于女人对爱情的直觉,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他终于察觉出了什么…… 一天,两天,三四天……终于他,一直没有回来。 只是在某一晚也是个大风天,她起来关窗的时候发现一道白影掠过,匆匆去寻,杳无踪影,萧瑟月sè下,只在阶下拾得一块冷yu,反面刻着,“无缘”二字。 那一瞬,蜮儿只是轻轻将yu贴在心口,惨淡一笑。闭上眼,一滴清泪划过。 是因为爱啊。 谁起雷霆于指顾之间,谁将年华付断井颓垣…… chun日迟迟,卉木萋萋,转眼人间四月天。 武者,总爱将时间熔入兵刃。 川蜀和尚原,在名城大散关以东,四周陡峭,顶上宽平,水泉充足,适宜屯兵,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离开黔西没有多久,林阡yin儿就又一次统帅三军、转战于此。 在抗金联盟一鼓作气的打击之下,从黔西退往北面的控弦庄散兵游勇,尚来不及由庄主银月集结在川北扎根,便已经被风卷残云扫出南宋境内并继续一路向北…… 也便是在那大散关的不远、漫天遍地的烽火之中,阡和yin儿最后一次见过独孤。 那个桀骜不驯的白衣剑客,傲岸中明显平添了一丝孤独。 一个美丽的误会,一场错误的相逢,既教人肝肠寸断,也生生刻骨铭心。 林阡和yin儿作为局外人,闻知蜮儿并非yu儿,都一个是愀然改容,一个也潸然泪下。 惟独独孤太骄傲,情愿用笑声代替苦忧,一路风云,且歌且行。 “这世间,竟这般多的痴男怨女……”yin儿道。 “那蜮儿,注定只是独孤去天山之前的一个chā曲。”林阡叹,望着独孤渐远的背影逐渐跟夕阳融合在一起,他知道独孤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但百里林的西面,那深青sè的山峦才是他林阡的寄托和归宿。 背离了喧嚣的茫茫人海,西风古道,剑系腰间,性本疏狂,志在青天的少年侠客,永远都是一个人在走着…… 在天山,很难把视线转移到天空里。 白天,不知是笼罩在蜃景中,还是活在现实里,穿过大漠、越过险峰,千万里穷山恶水,方圆百里都不见一个人的影踪,空山绝谷甚至根本找不到一株野草…… 直到过了吐鲁番,才见到远处的一丝青烟,在泛白的暮sè之中笔直。那地方,叫汉家寨,残酷、凄凉,就算在高昌国也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却世世代代有人守在这里,不愿离弃。 汉家寨的北面,是陆地与天对决后坚守的血脉的颜sè。刹那,眼前是一种空阔的壮烈:这个地方赤luo地葬送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狰狞着继续火红。鲜血般,染透了人生的棋盘。 绛sè碎石,赤sè泥土,看不清远方的yin森恐怖! 世界,于是跟着独孤的脚步,一直在变。 要跋涉过这片红岩焦土,方可以接近那冰川雪顶! 第561章 天下第一 第561章 天下第一 天山之巅,万古荒寂。 适逢天灾泛滥,时时有冰雪疯狂倒灌,处处是风石肆意摧毁。身临其境,方可知人类是何等渺小可怜,却道是谁人能与天命相违…… 雪崩之时,却有一青衫老者,凌万顷茫然,沧海横流亦岿然不动。 那无穷灾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来势汹汹转眼要将他吞埋,吞埋之后,不,之时?之前?怎感觉时空逆转?!光线陡然间亮到晕眩,似一束流星跌毁人间,竟然以更大的浩劫,与更浩荡的声势,撞毁那天崩地裂! 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天外陨星。 “肖大哥。”收回这一掌,正自欣赏那风雪回流,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唤他,青衫老者的表情,倏忽一变。 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却还是循声看去,看去这十八年前的大雪纷飞夜,依稀也是发生在同一个地点…… “飞灵……” 那晚,唐飞灵身着狐裘,怀中抱着他们出生不久的女儿肖榕,楚楚可怜地站在他面前,俨然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找到他。然而,当看见了他逆天挥剑斩雪不可一世的武功,她什么话都不再说,转过身去就离开了。他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却终于狠下心肠,没有上前追回。 握紧的是剑。 天下第一。为什么人在年少的时候,总要有一些高于现实的追逐?飞灵,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只是冷血无情的剑客,却为何,你要抛弃一切地爱上我…… 画面闪回到他和唐飞灵的最后一面,襁褓中的肖榕无端失踪天山以后—— 苦寒的气候里,她在雪地里死死挣扎,手中还握着她和他私定终身的信物,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榕儿的名字,蓦地回过头来盯住他,眼神中极尽凄楚,就在那晚她疯了,痛哭流涕,她失去他们唯一的女儿,然而他却失去了一切,她再也不认得他了,她一把推开他的怀抱,疯疯傻傻地一路唱着歌,歌的内容,是他在唐门的*里第一次见到她、听她唱。从前他的世界只有狡诈、拼斗、猜疑和仇恨,是她带给他爱抚、真诚和欣慰,是她带给他一个家…… 飞灵,榕儿……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狂奔出去,足下的冰川疯也似的变化不停,恨平生,一场空,再如何激扬,都注定幻灭! “我肖逝此生枉为天下第一,报尽一身仇,抱进一生愁!” 却听得一声巨响他惊醒驻足,忽见脚下有冰河开裂之景观,本以为又是一场雪崩后果,然而仔细看去,却是人力所为,冰河中冻结的雪水四处飞溅,一个白衣少年就在磅礴之中垦出如此震撼的画面,而他的对立面上有一大群人,个个都人高马大剑光清寒,可是在肖逝的眼中却形同虚设…… 这么年轻的少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肖逝感慨万千:他大概是弱冠之年,比当初的自己少了些许仇恨,而多一丝惆怅,却,无端勾起了肖逝的回忆…… “唐毕云!你既然技不如人,何必硬要苦苦纠缠,这把剑与我有哪点不相称!”那少年语气狂妄。唐毕云,天山派现任掌门,那少年竟然直呼其名,更斥他技不如人? “残情剑本是天山派宝物,无端被你据为己有,今次教我看见了,怎可以不将它收回?”唐毕云愠怒不已,然则他性格太温和,怒到极点了言辞都斯文,“小兄弟!敬请物归原主!” 残情剑的主人,独孤清绝,却冷笑一声,傲气冲天:“剑在我手,你自己来拿罢!” 天山派霎时剑拔弩张,唐毕云的所有徒弟都气愤不已:“师父,教训教训这小子!”“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不知我天山派的厉害!” “天山派的厉害,我早已经看过了。”独孤所说的厉害之人,是天山派继任的掌门石磐,吴越石磊莫非的兄长,云雾山比武排名,他虽是第十三,却明显不止于此。 唐毕云刚把怒气押回去,独孤又说了一句:“可惜不是你。”他虽是实话实说,却被天山派门人误当成侮辱,出言不逊在前,言辞侮辱在后,是可忍孰不可忍,唐毕云立即抽出背后的青云剑,大喝一声斩向独孤,剑气如虹直穿荒野,独孤好言好语料不到他突然动武,也怒斥一声“龌龊”,毫不留情,也是残情剑迎面拦挡。 这一招“残情长虹”,经过多年的磨练与推衍,少了浮华修饰,突出了剑与剑法残缺,肖逝看此二人剑气交汇,独孤手中青虹明显是残缺不全,剑招里明明漏了一个天大的破绽!众人欢呼声中,唐毕云一剑砍在独孤剑气中央,正自得意,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暗叫一声不好,怎料得独孤的残情剑法虽然残缺,却不停地连接和充实!前一道剑气刚罢,后一道剑气已经从刚才的缺口直接补上! 众徒弟还在欢呼,唐毕云却心知自己,这一招已然输在了独孤手上。 怎堪在孩子们面前丢脸?!青云剑刚落地,唐毕云赶紧一个转身,又抽出一把长空剑来,独孤哼了一声,一剑“残情旧梦”,飞驰般侵袭而去。说也奇怪,众人见他剑法内涵老辣,表观却真的是零零碎碎,如幻梦一般残败,忽地一声梦还没有做完就已经醒了,倏忽长空剑也被震落在地! 唐毕云睡过头一样地站在原地,来不及再抽第三把剑,已被独孤清绝一剑锁喉。肖逝看得没过瘾,直想把唐毕云狠狠骂一遍! 回想独孤刚刚的那一剑,令人回味无穷似乎恨意绵绵无断绝。纵然是肖逝也由衷赞叹:这少年真了不得,骨子里孤狂目中无人,剑法却强劲到足以目空一切! 独孤哈哈大笑:“唐毕云,他朝再想送剑给我,可要先找些像样的来!” “你……你……”唐毕云气得无话可说,脸红脖子粗。 “对不住了,我到天山来的目的是天下第一,你们这群平庸,勿再耽误我时间!”独孤当即放话。 肖逝自然不能再令唐毕云受辱,他二人虽无深交,数十年来,好歹也算邻居,看唐毕云下不了台,肖逝当即从雪峰上直飞而下,落在独孤与唐毕云之间。 独孤这一惊非同小可:“阁下匿身多久了?怎生毫无声息!?” 肖逝答非所问,而是在回应他的上一句话:“等你弃去了你手中的剑,再来妄语这天下第一罢!” 独孤一怔心有触动:“阁下是……哪一位?!” “肖前辈……”唐毕云转过脸来,又惊又喜。 独孤心中的想法证实八九:“肖逝前辈吗?在下独孤清绝,从京口北固山来,正是要挑战你的天下第一!” 独孤清绝这四个字,铭刻在肖逝心头,凭直觉,他知道独孤必定是这一辈的武林翘楚。 战书一下,天山派竟无人敢驳!肖逝却只是淡淡一笑:“你可知道,你残情剑法的弱点?” 独孤一愣没打出来,只听肖逝轻叹一声:“独孤残,历经三代,竟依然没有读懂残情剑法的真谛!” 独孤皱起眉头:“肖逝前辈,你肯答应比武?只要你能在十剑之内夺得我手中残情剑,在下定然服输,就此离开天山!但若是你夺不到它,天下第一,就拱手让我!” 十剑之内不仅要赢独孤还要夺去他手中残情剑,如此比武未免对肖逝太不公允,唐毕云等人纷纷摇头,不肯赞同——由于适才领教过独孤剑法,天山派众门人都觉此举艰难。 肖逝嘴角却划过一丝冷笑:“何须十剑?三剑如何!” 众人尽皆色变,独孤气愤不已:“肖逝,我敬你为长,你未免太看不起我!” “你能挺得住三剑再说!”肖逝声若洪钟,气势凌人,哪像是个发花鬓白之人,分明也是个轻狂少年而已! 唐毕云手臂一挥,天山派门人均后退数步,独孤哼了一声:“前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若后悔你直接叫我晚辈!”肖逝大笑一声。 空旷的冰面,仅剩独孤和肖逝两个人。 独孤的狂气首先就棋逢对手,何况剑法被他小觑更加被激,第一剑是又悲又愤稍逊平日水准,那招式名为“残蝶断翼”,剑气双发左路四平八稳右路则摇摇欲坠,在寂静空气之中真有如断翅蝶舞,唐毕云在一旁看着触目惊心,急问左右:“为什么这个人竟会和剑融为一体了?!”可是转头却愣住了,肖逝似一动都没有动!唐毕云大惊,话到嘴边变成:“为什么明明没有动弹,他竟能化解这一剑?”只怕,只怕是用他无穷无尽的内力迫回去的吧? 可是唐毕云适才刚和独孤较量过,知道独孤的内功也根本深不见底啊! 独孤清绝一剑受挫,已经在挥动第二剑,这是一剑“残剑孤烟”,正如平沙莽莽中的一道青烟,笔直冲向天际,这道烟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断断续续,忽残忽连,看不穿最强的攻击力在剑锋何处,他自己在剑光保护之下也根本毫无破绽可寻,真教众看客是又好奇又赞叹,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身负武功…… 肖逝就在斥回这一剑的同时忽地腾空跃起,在令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手了! 独孤看肖逝陡然攻袭也是一惊,赶紧侧身一闪飞快地挥出第三剑“残情弄玉”,这一剑既冷血无情又情深意重,剑气便忽隐忽现方向力度无一明确。肖逝一震,不假思索,在他未使出精髓之前强行扼住他手腕,用这只手把残情剑卸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比独孤的意识还要快不由分说封住了他全身穴道! 唐毕云大呼精彩,奔过来只盯着他二人。 肖逝轻声道:“独孤清绝,你的剑法,在易迈山之上,如果遇到林楚江和金世缘,即便不能胜过他们,也一定立于不败……”同时豪放地笑了一声:“只要没我在,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独孤大怒瞪着他:“你又何必羞辱我!” 肖逝正色说:“你第一剑使出来,就比我几十年看过的各家剑法都高强。独孤清绝,你到了我这年纪,还愁不是天下第一吗?” 这时唐毕云才注意到残情剑:“肖前辈,那么……这残情剑……” “你不配有它。”肖逝冷冷丢给他一句,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提残情剑,一手挟独孤清绝,忽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第562章 他年再续 第562章 他年再续 “肖逝,你何故要将我囚禁?!”独孤被肖逝关在天山之巅的竹笼之中,一日,两日,三日,直至渐渐忘记了时间,只隐约望见月圆月缺两个轮回…… 肖逝脾气煞是古怪,除了吃饭睡觉,他根本不会理睬独孤,每天只抽半刻舞剑,高兴起来还会酗酒,一旦饮醉,比往常还要疯癫,举止绝非常人。偶尔却心神恍惚,自言自语些陈年旧事。独孤本来想闭上耳朵不了解,可耳朵闭上了心却闭不上,听多了更加觉得太相似,听他根本就是在听自己——“为了我肖家尊严”,这句话换个姓氏,独孤自己也讲过。 但相似却又不一样:独孤家族是被辱,肖家,却依稀是被铲除! 肖逝在两个月后的某夜开始舞残情剑,月光把他的影子铺洒到竹笼前,令独孤无意中看见他借影表现的残情剑:貌似和自己一样的断断续续、虚虚实实、残残又整整,集天下一切之短缺,但骨子里,却不知到底哪个地方,比原来的残情剑更加高妙。 独孤看不懂,只能硬着头皮旁观、揣摩、琢磨、参悟…… 不知是在哪一天的夜里,肖逝带了一大坛酒来与他饮,独孤在竹笼里看见天山月,忽然就忆起他家乡的月——多年浪迹天涯,连家的方向都找不回来。想到这里,不禁怆然。 “独孤清绝,你可知道,你有一处硬伤,注定打不败我?”肖逝的话将他思路打断,独孤不禁一怔:“什么硬伤?!” “为何不将回阳心法练到第十层?”肖逝问。 独孤一惊,他忘不了这个原因啊。 “一直想要忘记她,可我一直忘不了……”独孤叹息,“十多年来,我日夜挂念着她,听见有人叫玉儿,竟误以为是她……” 回阳心法的第十层,需要他完全忘情。然则十多年来,总是纠结于“宁为玉碎”的承诺,从一而终地不能忘! 肖逝轻轻点头,若有所失,又似已经醉了。他虽是剑法独步天下,酒量却不是一般的差。 独孤叹了口气:“你也许会笑我痴,笑我傻,笑我糊涂?”抬望眼,月如砒。 “人的一生都这么糊涂,不知道终归何处,也不记得开始在哪里……”肖逝再一次的答非所问。 “什么?”独孤一怔。 “在环境改变以后,不得不偏离过去的生活,忘记表现内心深处的自己,世间却有人在怀念着过去的你。”肖逝叹惋,宛若活在另一个世界,另一段时间。 独孤忽忆风烟老人,以自己的经历来推知,肖逝与唐飞灵,怕就是另一对自己和玉儿。 “若干年前,肖前辈为了追逐武功抛弃唐前辈,却又在多年以后后悔了当年的决定……”独孤叹息。 “你错了。我从没有后悔过。”肖逝摇头否决。 “旁人都酒后吐真言,唯独前辈你醉了还自欺欺人!”独孤冷笑一声。 “不只是我,你也一样!必须一样!”肖逝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既然认准了你的路,一开始就没权力回头!” “为何不肯回头?!”独孤不觉呼吸急促。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我接近她,只是为了灭尽唐门!此为其一!”肖逝恶狠狠地说,独孤表情一凛。 “她被逐出唐门,并非未婚先孕,而是引狼入室、竟还不知悔改。在我畅快复仇之际,她流落江湖、无依无靠,此为其二!”肖逝噙泪,“其三……榕儿因为我的缘故,失踪在天山脚下,飞灵她……不堪打击发疯……” “如此对不住她,竟还不去弥补?”独孤完全不能理解。 “该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发生,不该弥补的,越弥补反而越错。”肖逝苦叹一声,“既然对她我已经辜负,就万不能再对另一件事犯错!不如就此作罢!就此作罢!” 独孤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肖逝武功,兔起鹘落、电光火石,可杀多少当世枭雄。 而唐飞灵,如花美眷、流风回雪,叹最终竟凋尽朱颜…… 肖逝心情许久才得平复:“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便让我误她一人,却创出无尽的绝世剑法,流传于世!” “你的剑法,几时流传于世?!”独孤气道。 “这么多年,我在天山等待一个人,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武功,至少,要接近我的造诣,将我的剑法传承……这个人,却害我等了二三十年……”肖逝话音未落,独孤心领神会。 “二三十年,无人如你一样,给我这般震撼……”肖逝似醉非醉,站起身来倚靠着竹笼,“独孤残永远都不明白残情剑的真谛,‘残情’并不是纯粹彻底的无情,相反的,是必须有情,然后割舍而斩断,方能领悟开拓、取得那非凡成就。要先拿起,再放下,所以才能超脱……”转过头来,无限希望,“不是要你忘记她,而是要你放下她罢了。独孤清绝,放下一切,与我一同完成这剑之极境!追求至高武学的路上,不可以被儿女私情耽误!” “好,我答应你!”独孤豪气回应。 但玉儿,答应他,绝不是向天命低头。我要向肖逝证明,“恢弘与逍遥兼得”,他做不到,我做得到。他不能弥补的,我来弥补。 肖逝说,世间不独有痴情人。但我独孤清绝觉得,肖逝他有太多事情都不懂,他爱武功太多,顾情爱太少,害唐飞灵半生空悲切! 自古逢秋悲寂寥,但秋天该来还是要来。 与江湖隔绝了几千几万个昼夜,竟不察人间经过了多少个秋。 斗转星移,原是这么仓猝。 玉儿,已欠你十年,怕要再耽误个十年了。 江山雨未绝 还记得那天黄昏惊异人心的浩瀚夕阳 还记得那天晚上与你堆叠的落叶枯黄 还记得那天夤夜深邃天空透现的秋意 还记得你一颦一笑举手投足 喜欢你天真无邪的笑容没有丝毫的感伤。 如果有选择,就不会连你的小任性也不包容 就不会在争执吵闹中度过咱们短暂的清幽年少 因为,能够和你的小任性一起生活都是天赐的幸福 哪里知道,人的命运并不能时刻掌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任何征兆 离开你的夜晚,明白也许要去尝试物是人非 风景一样的很美 风一样的很急 没有下雨 这个季节该有的点缀也只是落叶 九岁的我,为了家族的尊严 割舍了所有感情和生活 包括玉儿你 残,情 不公平地挑选我为家族雪耻 玉儿,还记得么 这条小溪,冰雪消融的时候 我们的邂逅 你叫玉,我叫宁 宁为玉碎 为了你,无悔 爱你的小脾气,爱你的任性 爱你的倔强,爱你的骄傲 实在是羡慕小时侯 可以保护你,抱着你 去勇敢地承认 去下定决心 可是天注定我独孤要孤独 那年饮恨刀丢失、江湖凶险动荡 祁连山易主、云雾山比武、小秦淮变局 却一个也不及我独孤的出道更惊天动地 狂侠、独孤、豪妙、清绝 独步武林 令武林天骄震撼 令金国前十震慑 令玉龙剑风电之掌饮恨刀火从钩黯然失色 令薛无情惊叹: 别人武功再高强,也只是为了陪衬我独孤而生 谁都羡慕我是无冕之王 他们都以为我不为情困 独来独往,没有牵挂 玉儿,是么?那么为何 我从来不用右手,即使最危难的时候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女人!” 建康,那个一身红衣的性情少年,曾经令我心念一动 玉儿,十多年了,你怎样生活? 十年,在追赶一种荣耀,在逃避的名叫幸福 似乎我只有两个方向 京口北固山、高昌天山 要挑战肖逝,成为真正的巅峰 成为巅峰,又谈何容易 爷爷严厉的话语:独孤,忘记她吧,只要练成第十层 你就必胜 第十层和我仅仅一张纸的厚度,弹指即破 只要能忘记你 第一次手竟然颤抖 不可以爷爷 其实这颗心一直留在玉儿那里 一直没有离开! “她叫蜮儿。”“蜮儿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毒术很高超,也许唐门的传人都不及她……” 蜮儿,玉儿,难道是你? 听见敌人的名字,竟然就叫“玉儿” 我知道玉儿出现了 她和曾经判若两人,清冷、寂寞又哀愁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武林群雄的围攻阵中 轻而易举地把她救出来…… 玉儿,我以为救对了人 可是,她不是玉儿 虽然年纪外表与你相若 她终究缺少一丝你的温柔 我,只能留下一块刻着“无缘”的玉佩给她 缘,只留给玉儿你一个 而她,叫蜮,就注定不是玉…… 上天山,遇见肖逝,才知道,他和我一样 他报尽一身仇,抱进一生愁 无限凄凉在顶峰 他最终妻离子散 玉儿,如果我们也是悲剧,那么我也要在最后一刻将它挽回! 肖逝是就此作罢!而我是他年再续! 第563章 两心相知 第563章 两心相知 连烽对岭度,嘶马隔河闻。箭飞如疾雨,城崩似坏云。 六年三月,边境南北,大散关两侧,抗金联盟与控弦山庄四度对战,强弱悬殊,歼敌无数,林阡盟主威震川陕,无数金人闻风丧胆。 抗金联盟趁胜追击,以刀剑戈戟交联成一张天网,朝烽烟滚滚处合围开去,控弦庄五大分支,仅仅一路得以保全:程沐空、八剑、秦氏兄弟三家人马,表面群龙无首,实则全盘颠覆,而在这短短半个月内,王淮势力也宣告锐减,照此情势,仅剩的一个杀手锏“北斗七星”,未必敢这么快投入实力赴宋送死。除控弦山庄损失惨重之外,活跃于陕西一带的名捕门实力也遭瓦解,首领如孟令醒、唐飞灵,皆成阶下囚…… 而与控弦庄名捕门反其道而行之的是,从前总喜欢一马当先的金南前十,这次会战竟没有一丝动静,看似避其锋芒、明哲保身,实则由明转暗、动机难测。为确保在前线作战时后方不受叨扰,林阡将他从黔西带回来的一干兵马分为两拨,一拨继续留在边境跟随他与吟儿,一拨则返回短刀谷中、由天骄和寒泽叶调控。 “奇了怪了,这么大的战役,柳峻那小人竟然不参与!?”吟儿私底下也会鄙视金南前十这次的缩头乌龟,特地挑一个柳峻出来嘲讽,“莫不是又在哪个阴沟里想诡计呢!?” 林阡隐隐却觉得另一个人更不对劲,另一个人,黄鹤去。 近半年来,贺若松都活跃于短刀谷周边,东方雨柳峻则参与了乌当之战,唯独他,金南第三的黄鹤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事实上就算陈仓之战,他也只能算凑巧路过露了个脸而已……越韬晦,就越可怕,因为林阡知道,论作战的综合水平,其实金南前十数黄鹤去最高。 一时之间,林阡根本猜不透黄鹤去到底在筹谋什么,正自苦思冥想,忽听吟儿说起柳峻,也确实觉得不对劲,眉头不禁锁更紧:“是啊……何以都躲了起来……” 吟儿托腮看他,嗤嗤窃笑:“你自己,不也一副德行?不仅是躲了起来,而且还金屋藏娇……”说来也巧,正是在班师回俯的途中,盟军接到情报提及控弦庄余孽有意要在边境潜伏,林阡当机立断斩草除根,马不停蹄带吟儿转战此处,还不曾把她带进他们的新家里去,倒真像在散关这边“金屋藏娇”了。 掐指一算,洛轻舞这个传说中的大美女已经独守空闺了四个月,望穿秋水的不止她一个,她的二姐洛轻尘,三姐洛轻衣,由于跟她约定要同一天出嫁,如今也一起被耽误了婚事,未来夫婿顾家诺、苏慕离,显然等得饥渴难耐yuhuo焚身,恐怕在心里要更恨林阡。恨有什么办法?林阡才是短刀谷的主,林阡不回去,他们也没辙。 “从没见过洛知焉那种女儿外交的,死皮赖脸往你身边送,苏家顾家便也罢了,偏还往我这打主意!”林阡提起这桩婚事就恼火,他向来不喜被外力胁迫,何况是洛知焉这种无赖行径。 “唉!其实,古往今来这种政治婚姻有很多啊……”吟儿叹了口气,以她的思维来剖析这种举动,“在攻城略地大功告成之后,总要有地主乡绅来巴结你,绝色女子也一定会要托付你,没这种美事才不正常……” 不过,跟古往今来不一样的是,这桩婚事林家军并没有开口答应——起初,陈仓之战战事贻误,林家军没人可以做主,所以暂时把婚事压下了;再后来林阡态度强硬不肯娶,林家军便只能对洛知焉模棱两可;最后吟儿的态度也传到了短刀谷同样是不为所动,林家军无路可选就只能把心一横。为了林阡和吟儿,天骄徐辕不惜逆心而为,对洛知焉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了一次,一桌宴席上强调了不下千遍的“天之咒”,无奈洛知焉愣是没听出天骄是在委婉拒婚,还大义凛然地说,他女儿“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云云。 这些都是孙思雨他们转述,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可能还更糟糕。林阡越想越气愤,边火大边拍案而起:“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千载难逢的无赖无耻!”也不知是否被他气势激的,帐外正巧卷进来一阵狂风,差点就把烛火给吹散了。 吟儿看他是真的恼了,不敢再提这件事,一边往烛里添芯,一边轻声劝他:“洛知焉敢死皮赖脸,可能也是对他的女儿自信,未必无赖到不可理喻……” “等等……”他忽然拉住吟儿的手制止她,同时俯下身对她诡秘一笑,仿佛一下子根本不在意洛知焉了。 “怎?怎么了?”吟儿一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我……我……我……想找东西的,只是碰到了你的手,是你的手吧?”他用惊慌失措的口气,配假装看不见的眼神,同时使劲地揉捏她的手。咦!这举动,不是曾经她这个色狼对他干出来的吗!?陈年旧事,竟被他借景翻出来重演了一遍! 吟儿霎时脸红,阡的伪装向来比她好都显得这么假,可想而知当年的自己有多虚伪多穿帮,吟儿越想就越窘,即刻就扬手打他:“去!谈正经事呢!你这丫头,专会岔开话题!”自是用了他的语气,见他学她,所以就反过来骂他。 “……”林阡当场语塞,苦笑一声,“可算尝到了自取其辱。” 吟儿笑而抚顺他残余的怒气:“盟王为战事已经日理万机,何必还为小人物忧心?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洛轻舞交给我来对付,看她在我这糟糠之妻的面前,会怎样的自取其辱。” “哪有人如你这般,一边心里没有一点自信,一边还硬把敌人揽过来自己对付!”林阡正色摇头。他自是记得,片刻之前她还说,洛知焉敢死皮赖脸,是对他的女儿自信,那一刻他注意到吟儿的脸上,稍纵即逝的是一丝忐忑。教他怎么忍心、让她去对付那个拥有强大家族撑腰的洛轻舞。 “我……哪里不自信了……”吟儿心虚。 “你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你进门之前,洛轻舞务必要出去。”林阡认真地说。 “怎么?你还有后招?!”吟儿一喜。 “对付无赖无耻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无赖无耻!”林阡说,“我林阡偏要拒婚,洛知焉能奈我何!” “……”吟儿汗如雨下,这什么馊主意! “我正愁没有借口出手,看他们谁人敢逆我!”林阡发怒时尤其有王者气,也特别具备那种独断专行的狠戾,竟还一时意气到……近乎可爱的地步。 “怕只是气话而已吧……”吟儿又岂能不了解他,微笑,“糊涂鬼处事一向比别人要慢,表面上是不如别人直爽,实际上是担负得太多、需要兼顾到方方面面。”她懂,世间之事往往难尽如人意,一着错满盘皆输,利害关系常常都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便冲你这句话,也断不会要她。”林阡怒气全消,面露笑容挽住她手臂。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一回去就开战也在所不惜?”吟儿面色紧张。 “无论沙场或情场,兵权早都交给你。”林阡一笑。 “口甜舌滑。”吟儿一怔,红着脸嗔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娇……”他又一次调侃她,自是听她适才引用了“金屋藏娇”,所以借机称呼她是那个娇骄强势的陈皇后。 吟儿一怔,这人真不要脸,还自诩汉武帝呢,睥睨了一眼,笑道:“好,我信你!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寝吧,阿彘!”刘彻本名不就刘彘?林阡摇头苦笑,与她一同卧下:“真是败给你这丫头……” 碧落清明,月华如水。 清姜河畔,距林阡驻地不过十余里的金军军营,有一女子于岸边孤身伫立,她身后兵马出入络绎不绝。伊人红袖皓腕、轻盈孱弱,与这兵荒马乱自是毫不相称。 “南弦。”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女子从怅思中回神,下意识地抬起面纱。还没有画上妆容的她,不敢把自己的正面给任何人看。曾几何时,她不施粉黛,对镜自照时,虽不至于风华绝代,也总算是个正常女子面容姣好。 “爹。”她转过身来,迎面来的那个人,是柳峻。 她虽然称他为爹,却应该叫他公公。 她的亡夫柳飞霂,曾与她度过短暂的琴瑟和谐,然而不到五年便客死他乡,罪名是潜入南宋予以分裂。父母劝她改嫁,夫家也不忍她年轻守寡,她却不肯听从。 决意留在柳家,并不是要什么贞节牌坊。 她,南弦,终于不再是当初一心相夫教子了此一生的贵族女子,而只剩下一个理想,完成丈夫不能完成的事业——潜入南宋予以分裂! “南弦,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的儿媳,而就是我柳峻的亲生女儿!”卑鄙毒辣如柳峻,都不免为她动容。在他眼中她向来只是个恪守妇道的贤惠媳妇,怎生如此坚韧顽强,换一身戎装出现在杀手死士的队伍之中! 于是,她称呼柳峻为“爹”。曾经属于柳飞霂的任务,自此完全落在她瘦弱的肩上,为了亡夫的理想打拼,在捞月教出生入死千百回。 渐渐地,却有些模糊,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南弦,你身体已经大好了。”此刻,柳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虽然南弦还蒙着面纱,他却能从她眉目间看出气色大好。 乌当之战他落败于独孤清绝之手,若非南弦牺牲自己来救他,被独孤一剑刺透的人就是他柳峻。那一刻,她竟然牺牲自己来救他!虽然他与她之间,早便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爹,最近兵马调动如此密集,莫不是又要同林阡开战?”南弦迫不及待问。 柳峻点头:“趁他松懈,出其不意。” “然则,爹的胜算几成?”南弦向来妖娆的眉眼,此刻惟余痛苦。她平常都浓妆艳抹惯了,身受重伤之后,才换回原来装束。 柳峻一愣,叹了口气。 说得轻巧,你怎知林阡松懈? 如林阡般运筹缜密布局严谨,不会不给他柳峻留一席之地。柳峻心里是清楚的,这场夜袭,胜算只有两成,如果不幸发生在八成的可能性上,眼前他殊死一搏的兵马将全军覆灭、回天乏术。 “赴宋支援我们的开封军,已经被王爷收回去了。爹现在只有这么多教众可用,冒不起这个险。”南弦泣道。 “南弦。”柳峻摇头,“主公和王爷,等的是捷报。” “是权力在作祟,爹。”南弦微声说,“爹为了得到金南最高的权力,不惜一切只为铲除林阡。” “唉……我早就看出小王爷不思进取,如今他一心隐逸遁世去,我只能够在主公和王爷的面前表现。”柳峻没有否决是权力在作祟,知他者如她。 纵使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个卑鄙小人,但是在她心中,他就算卑鄙又如何。世人真是奇怪得很,为何都推崇那隐逸遁世,反而厌弃这拼搏进取? 做久了金南第四,他显然要找准机会向上爬,第三黄鹤去被小王爷说成是生有反骨疑人勿用,第二东方雨因川东之战重伤而名不符实,第一贺若松又常常我行我素不听小王爷号令,这是他极好的机会向小王爷表现。为此,他甚至不止一次地辱骂过二王爷,不惜一次次开罪王妃楚风流…… 却道是世事无常,小王爷他,竟突然间不要这功名地位,不要他们所有人的依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柳峻他,只能怪时不我与,恨自己择错了主! 轩辕九烨曾经说过,柳峻,终有一天你要为你的处世方式负责。 如今应验了,对二王爷太绝,没有留任何后路,不像别人那般八面玲珑,所以得来一个虚伪卑鄙无情无义的名。 “爹,生死攸关,莫念宠辱。”南弦走上前来,噙泪劝他,“金南第四就已经够了,我只要爹平平安安。” 他一时动情,伸手想触探她脸颊,却看她陡然一惊,本能退开数步,纤纤玉手,颤颤地扶着她面纱,自是在意她的脸。 这张脸,便是在一次暗杀中被对方的毒水毁去的。毁容之后,她示人以浓妆艳抹,来遮掩她脸上的丑陋缺陷。 “南弦,无需这般在意容貌,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柳峻顿生怜惜之情,顿了顿,说,“既然你不愿打,这一仗爹不打便是。” “当真?!” “当真。”他走近一步,终于触到她脸颊,“这便与你一同回开封去。” “如此,南弦心便安了。”南弦微笑,“爹从来知道,南弦要的是什么。” “你向来什么都不要,可知我什么都想给你……”相差了十几岁本无所谓,然则他毕竟是她亡夫的父亲、孩子的亲爷爷。 “但得两心相知,无名无分何妨!”南弦按住他的口,眼波掠过他时,已然无限幸福。 第564章 莫失莫忘 第564章 莫失莫忘 若干年后重新提起,这场清姜河战役,都注定是抗金联盟战史中最淡的一笔。 调兵遣将最少的一次,人马伤亡最轻的一次,敌军败溃最快的一次。 却令控弦庄支离破碎、金南一盘散沙。金北遥知此战,不知要怎样心惊胆寒。 是林阡的业,运筹帏幄、指顾三军、攘外安内、一匡天下。 亦是吟儿的路。这期间,她刚开始服药治内伤,自是不可能一如既往冲锋陷阵,却也陪林阡辗转各大战场、与麾下众将同甘共苦。 日久,盟军诸将私下讨论:在军中,盟王是最高,盟主是核心,这两个人,缺一不可。 盟军诸将,是先前的抗金联盟,还是纯粹的林家军?都不得而知了,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一起历经过川东之战、川北之战、黔西之战、陈仓之战和乌当之战,显然早已经界限模糊。 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天,是云烟姐姐曾经说过的,属于林阡的最好的时候。 又一年的四月初十。 趁战事偃旗息鼓,阡和吟儿抽出空来,离开前线,沿着清姜河一路走,丢开时间,忘记一切,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直行到云深不知处。 “今天,我们三个人,再一次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林阡牵着吟儿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同时也握住她同样攥紧的剑穗。 “我们三个,永远同盟,到哪里都是同盟。”吟儿回忆着昔日耳边云烟姐姐的话。 对,是三个人,永生永世的三个人。 尽管最后并肩站在这里,望着江河湖海、山川峰峦、日月星辰的只有两个身影,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和她两个。 但存在过的,谁都不应该忘却。 偶尔,几条舟船驶向遥远彼岸,火苗在视线中分散交替。唯脚下有万家煤灯,千山烛光…… 曾经,他差一点便归隐江枫渔火,是那个女子,最爱他所以最舍得放开他,斩断情丝只为他能重返荣耀,“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战场。” 曾经,她为了他能不痛苦而拼命挽留,同样是那个女子,最疼她所以最能够对她狠心,头也不回策马离去,“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 原来,那个女子早便知道未必有将来,才用了一个过眼云烟的名,淡淡地来去,却是那么强烈地、改变了他们人生的轨迹。 所幸曾经有云烟陪在身边,否则林阡不成为林阡。她走后的第二年,往事犹同还在眼前…… 所幸有云烟姐姐那样的女子,否则吟儿至今还不懂,珍惜一个人的方式是包容他的过去…… “可惜的是,我没有履行好对云烟姐姐的约定,完整地看着林阡成长的经过,睡了一觉醒过来,竟就已经天翻地覆。”静夜,吟儿与阡依偎在岸边,抚着剑穗述说,“不过在这半年来,我好歹也完成了一件云烟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事。” “我来猜一猜,是哪一件事。”林阡猜测,“在这半年里,吟儿似乎只挖了一些坑、捉弄过一些人……除此之外,学做了女红,还,做过一件披风给我……”眼睛一亮,“是这件事么?!” 吟儿摇头,狡黠一笑:“是黔灵峰的九曲径。” “九曲径?”林阡一愣。 “我让诸葛军师把九曲径的路改直了。以前云烟姐姐提起过,九曲径的路太烦琐太难走。”吟儿说。 “难怪……我总觉得纳闷,九曲径哪里碍着你了,费尽心机将它改直……”林阡恍然。 “九曲径改直了,将来云烟姐姐回黔灵峰去看的时候,一定能很快就找到那间小木屋。”吟儿微笑说。 “希望那一天,还像当年一样,在木桥前面等她来。”林阡点头,往事如昨。 “胜南在木桥前面扫地,我就在屋子里面整理。”吟儿噙泪遐想,仿佛身临其境,“等到胜南将云烟姐姐迎进屋子来,我便拉开门对她讲:‘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欢迎你,回来我们家……”林阡复述着这一句时,宛如又见到云烟温柔的脸。 天空中只有寥寥几颗星,乌云开始主宰星空,远处有悠扬的旋律,引诱着所有人内心深处的孤独。 倏忽一声巨响,遥远的天空中忽地绽放出绚烂景象,不知是哪个村落里在放烟火。这才把他们的思绪唤回来,原来世界还在向前走…… “吟儿。”林阡淡淡一笑,拭去吟儿脸上的泪水,“短刀谷的新家,虽然不如黔灵峰闲适,却也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如今那里什么都有了,独缺一个女主人为我治理。” “唉,好,短刀谷的家,包在我身上!”吟儿收起忧郁,笑而豪爽。 “主公,主母……果真是你们,竟走这么远……”这时有数骑疾驰而来,为首那个正是向清风,“钱爽和海两位从短刀谷来,说有要事禀报。” “海将军来了!”吟儿喜形于色,当即站起身来。 “爽哥怎么也来了?刚把他派回去不久。”林阡心中蹊跷,钱爽是乌当之战结束后刚回短刀谷不久的,按理说要事禀报只需海一个人就可以了。 “主公,除他二位将军之外,还有一个人你见到了也一定兴奋,是从山东红袄寨远道而来,也在军营中等候着你们!”向清风话音刚落,林阡已朗声大笑:“难怪爽哥出现,原是讨酒债来了!” 山东红袄寨,莫不就是他的结拜大哥吴越?!自去年一别,他林阡战于川黔陕,而吴越则返回泰安,暌违这么久,又难得这么心情好,兄弟俩自有数不尽的酒要喝,数不清的话要谈。 “吟儿,今天你务必不可出现在席间,夜深了也就一个人睡去吧。”归路上林阡对吟儿千叮咛万嘱咐。 一干随行紧跟其后,个个听得这话,所以窃窃私笑,是啊听起来这话说的真残忍,有了兄弟就忘了吟儿,还安排吟儿不可出现在席间,似是怕她出丑一样,但向清风等人心中清楚,林阡之所以不让她出席,是因为军医对林阡说过吟儿现在不能沾酒,因此林阡连酒气都不让她沾,自是关怀备至。 “那你也别太贪杯了,酗酒对伤势不好。”吟儿说。 “哪有什么伤……”跟酒一沾边,林阡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兴高采烈,失去防备。 吟儿瞬时出手,把他衣衫一扯,露出半条胳膊,果真缠着绷带,俨然是最近所伤,他家常便饭,从来不在乎。 “你这家伙!”林阡万万想不到她这么不顾他面子,一边怒视她一边往向清风等人喝道:“非礼勿视!” “……”众人眼前被迫一片漆黑。 吴越这回来到川蜀并非受红袄寨差遣有任务,而是为了探望林阡、宋贤、钱爽等人,并把他的母亲吴珍送到川蜀疗养,席间众人都见吴夫人气色不佳,深知老人家恐怕是时日无多极想要落叶归根,众所周知,吴珍出身于川蜀的抗金名门吴家,地位辈分甚高,若非与黄鹤去的一段旧情,不会数十年都移居山东。 “来到川蜀,还因山东形势有异。”吴越对林阡解释说,“近来金朝风声甚紧,谈寨主竟有被招安的打算。杨鞍、二祖与我都苦劝无果,杨鞍说,若寨主执意招安,则我们自立门户。” “又一场沧海横流……”林阡大抵可以看见山东今后几年的乱局。 “张睿口口声声说你与张家再无瓜葛,你娘她,却始终不曾表态,成日吃斋念佛,仿佛超然物外。”吴越提及阡的养母胡水灵。 “这些年来,她始终不肯原谅,却也一直没有怪过我。”林阡叹息一声,点头。 “她从何怪起!主公幼年被掉包,还不是拜她所赐!”杨致诚听罢忿忿道。 至于海所带来的川北军情,因为至关重要,所以不曾在人前告诉,只是宴席散去后与阡耳语了几句。 第565章 事分巨细 第565章 事分巨细 如果说川东之战时期的控弦庄还算小试锋芒、陈仓之战开始走下坡路、乌当之战直接大势已去……那么这次边境会战,好不容易重新组织起来的残兵败将真可谓是被斩草除根!战役落幕,秦岭南麓从大散关直至清姜河都不见控弦庄一条鬼影子。金南、金北、控弦庄,在盟军的战史上恰如杯水泼烛。 最近几日,林阡一直在与李君前、厉风行、莫非三位帮主交代战后事宜,见此情景,似是要为抗金联盟最大的三路势力,在散关南北各大要隘分设新据点。边境咽喉兵家必争,自然一刻不能懈怠。 陵儿分析说,盟军三大主力都分布于整个川陕待命,意味着林阡立即就会班师回短刀谷,很可能他是要以盟军攘外敌、林家军则向内夺权复位——海的到来,正预示着苏林之战序幕初上。 吟儿不忍打扰林阡,是以几日后才就此事问他,得到的答案和陵儿的分析近乎一致:“不错,正是向我传达,近来官军义军形势甚紧,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大中立家族,程宇釜、景州殿已然归顺,然而魏紫镝、洛知焉心迹难明,尤其是洛知焉那个糟老头子,三个女儿嫁三家,看情况是随时随地见风使舵;最近这段日子苏降雪他们有很多异动,只怕还在和控弦庄的庄主银月联络。是到我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苏降雪,我原以为他只会用田若凝那种嫡系部下,或李云飞、吴冒先这种得意门生,谁料到,竟也不惜一切代价,去和金人合作?”吟儿奇道。 林阡点头:“日前落远空向我禀报,由于控弦庄士气低迷,银月不得不亲自调控,似已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所以我才将莫非、风行和君前留下布防。这种时刻,银月与苏降雪都在生死关头,难免不会向对方开口求助,所以有异动很正常。 “然则,‘私通外敌’?万一行事不慎,苏降雪岂不引火烧身?” “你说准了。”林阡微笑,“苏降雪那一方有异动,不代表是苏降雪本人造成。” 吟儿一愣:“意思是说,苏降雪背后有人在谋害他,故意怂恿他引火烧身?这样说来,在苏降雪和银月之间牵线搭桥的那个人才是主谋?” “聪明!”林阡伸手在她头顶来回摩挲了几下,以示奖励。 “唉,这种三岁小孩都能懂的道理,苏降雪都不懂吗。”吟儿厌恶地避开他讨嫌的手。 “笨!”林阡偏要捉住她抱在怀里,“岂不知懂装不懂?苏降雪他心里显然清清楚楚,但却放任自流静观其变罢了。曹玄、顾震和范克新三家,究竟是谁谋害他,日后自然见分晓。” “第一次听说‘懂装不懂’,倒是见过某人‘不懂装懂’。”吟儿身体虽然伏贴了,言语上却还要拿他取笑,她记得那日向清风道歉之时,阡曾经伪装成无所不知的模样,煞是可笑。 阡抱住她的同时,却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与她斗嘴,反而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那一刻吟儿听他不自禁地叹了一句:“真是棘手,短刀谷对宋人一分为二,对金人却畅通无阻……” 吟儿不由得一怔,阡在那一刻笑容是假的,脸上则是少有的焦虑——当曹范苏顾、魏紫镝、洛知焉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有谁会像阡这般难得有片刻轻松…… 没错,还有金人。控弦庄的背后,还有一个已经把越野山寨逼到死路去的王爷在,几年前就开战至今的凤翔府,其实就在不到百里的地方。 目前联盟驻军的和尚原,北面是战火从未断绝的陕西,南面是内乱一触即发的四川,林阡看上这里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那便是为援救越野、策应凤翔!而一旦他决定这么做,便是真的要去灭苏降雪! 边境——战乱时期,边境哪有一道特别明确的界限,拉锯一样,常常是今天属宋境,明天又到金朝范围去,可以是宋军扼守蜀口的要隘,也可以看成是金军捍蔽关中的关卡。 她知道他心里的战场永远没有边境,可叹接下来的这场内战,战场比他想要的狭小,却狭小得正好割裂了他的理想。他曾经苦笑说过,“虽然我至今都是胜者,可理想却宛如一只脚踩在了坟墓里。”意思是什么,她懂。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人与人之间,注定了友敌,终其一生都不能变,哪怕他们的立场其实一样,一如苏降雪和林阡。 “只怕再这样下去老得会很快呢……”夜里吟儿睡不着,侧过身来看着睡得正沉的阡,呵呵,梦里面好像还在冥想战略?吟儿无限爱怜地把手伸过去探他额头,一摸上去就不舍得移开,所以一直停在那上面。 天一亮林阡就去调兵遣将发号施令,经行那偃旗息鼓也同样激情澎湃的战场,人人都身披铠甲手执刀枪。一个月前,祝孟尝、戴宗就已然回到锯浪顶,此番要跟随林阡归去的,则是杨致诚、向清风两路兵马,风行、陵儿则留守散关,今天之后,盟军各位主将,又要天各一方。 吟儿正在营中收拾行装,有钱爽将军来找林阡,说有要事必须要见他。难道钱爽来此并不像阡以为的那样是“讨酒债来了”,而是有其余的缘由?吟儿估计林阡一时半刻回不来,便让钱爽先告诉她由她转达。 “我想留在和尚原据点,不愿回短刀谷去!”钱爽意念坚决,吟儿暗自心惊:“为何?” “短刀谷郭子建家的三娘子,逢人便嘲笑我!”钱爽气不打一处来,平日就小的眼睛都快气看不见。原来钱爽初来乍到短刀谷,由于不属于林家军便暂居郭子建驻地,可能是地区之间的差异,他山东大汉的粗犷作风,第一面就令郭子建的三妹郭三娘子看不顺眼。私人杠上本无所谓,谁知不久钱爽的麾下与郭三娘子的一支娘子军也争起气来,互相看轻水火不容,日夜叫嚣要一决高下。三娘子脾气火辣口舌也凶,抓着钱爽的弱点就讽,骂他:“钱当家,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生眼睛,于是拿匕首割开了一条缝?”钱爽最忌讳别人说他眼睛小,闻言大怒却又不能打女人,一气之下便和海一同离开短刀谷,扬言“受不了川蜀这边的婆娘!” 吟儿听得啼笑皆非,原来是这么大点事?不过也确实很难调解,吟儿轻声对钱爽说:“钱当家,还是与我们先回短刀谷去吧,林阡和我也是初来乍到,需要有你相助才好。” 钱爽一怔:“可是,郭三娘子她……” “我即刻修书一封给郭子建,让他给他妹妹施压。待回到谷中,我会亲自见那郭三娘子,为你二人调解。”吟儿一笑,“钱当家,有些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适应适应,也便惯了。” “如此,再好不过……”钱爽这才平息了怒气。 这位钱爽将军的脾性一向粗放,几年前,洞庭沈庄大少爷用蓝玉泽来抹黑林阡和宋贤的关系、离间他二人感情,正好在同一家旅馆吃面的钱爽,听说之后二话没讲揪起来直接打,竟将他打成重伤卧床不起!兄弟义气、战友情谊,自是看得比什么都重。吟儿忆着这些往事,深知钱爽根本不想离开阡的左右。一心一意要助林阡“把握天下”的他,哪想到会被细枝末节动摇了决心? 可叹小事总是影响大势,就像小人对大局举足轻重。 收好行囊起身出营,帐子外面阴风怒号,有个熟悉的身影自南向北而来,正是几个月没见的海。 吟儿一喜,迎上前去:“海将军!好久不见了!”同时一掌拍在他熊腰之上,“胜南也真是的!为了找人替他在川蜀调查军情,刻意不把海将军你带在身边!”她一直觉得,林阡这几个月来都没用海一次,是出于他的考虑要在短刀谷内“调查军情”,于此,海自是不二人选,既值得信赖,又并不惹眼。 海一愣,摇头:“盟主,不是为了调查军情。此番我向林兄弟禀报的军情,都是天骄嘱托于我,而非我调查所得。” 吟儿怔住,没说什么。 “这几个月我一直留在短刀谷,实在是因为苏林两家关系恶化。”海压低了声音,“我过往经历所限,在两边都不受待见,这种时刻,如若你二人还一如既往地与我亲近,反而会祸害我在军中处境。适当疏远,对我有利。唉……林兄弟的安排,其实煞费苦心。” “如海将军这般,着实难能可贵。旁人都爱好面子,唯独海将军不计得失。”吟儿笑笑,何必要完全听懂呢,总之她记得海将军最好就行了。 “海将军,可否与我说一说洛轻舞的事情么?”今夜就要动身去短刀谷,吟儿着实心中没底。虽然思雨跟她描述过洛轻舞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但好歹带了些个人感情意见偏颇。 海一愣,带着少许的鄙夷:“那个女子?如果盟主和那女子一样,林兄弟可就完了!”竟然比思雨描述的更加没实力?! “怎么?” “就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她到锯浪顶上才几天,丫鬟就换了好几批。”海叹气连连,“难怪孙姑娘受不了她,表面看起来娇弱,骨子里却颐指气使,而且是用软软的语气来颐指气使。” “啊?这种公主,最难应付了!”吟儿听他这么形容,不禁捏了一把汗,自己向来怕软不怕硬。 “盟主?怎么?”海一愣,“林兄弟不是说,他自会保护盟主,决不让盟主插手这件事吗?” “事有巨细之分,他那么辛苦,这种琐事何必烦他。还是我来管吧……”吟儿轻声说。 海听得动容,笑叹一声:“难怪麾下都问我,盟主有否姐妹。” “咦?为何要这样问?” “众麾下都说,盟主这样的女子,注定为林兄弟所得,若是再有一个,到可以娶回家了。”海笑道。 吟儿脸上一红,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是啊,倒是提醒了我,去问天骄和云蓝师父,我的身世之谜呢。” 海一怔,是啊,正是这身世之谜,是天骄和盟主的死结,当年搁浅,随着盟主入驻川北日近,不知会否重现。 第566章 驾迎新妇 第566章 驾迎新妇 卷甲倍道,日夜兼程,大军回到短刀谷外,是四月廿一的午夜凌晨,天骄率柳五津、祝孟尝等人已经恭候多时。 都说,这是他们数次在百里林迎接林阡凯旋归来,头一回看见林阡脸上有笑容。是啊,自去年林阡率众入驻川北,锯浪顶上的屋子就等同于一直空着。 此刻见林阡下了他的“逝电”之后,立即从“奔雷”马上把吟儿抱下来,祝孟尝看着都美滋滋:“哈哈,主公就像个新郎官,刚把老婆从娘家迎娶过来!” “哎呀,早知如此,就在锯浪顶上准备好给林侄和小盟主洞房花烛了!”石中庸和陈静刚刚成婚不久,他二人都知道林阡和吟儿在黔灵峰上的婚礼见不得人,因此笑言说。 当此时,林阡已将萧溪睿、谢云逸等林家军元老一一向吟儿引荐了,杨致诚听得陈静这般笑言,却着实展不开眉头:“洞房花烛?可怎么把那个洛轻舞赶出去?” “怎么,你们没收到我的信?!看来消息是贻误了。”这时天骄开口。 “什么消息?”林阡见众人都面带喜色,知是好事,不禁奇问。 “洛轻舞她躲起来了,说不要见你,也不想嫁给你!”柳五津笑着拍林阡肩。 “啊?!”刚回来的人们全部大吃一惊,继而喜上眉梢,哪想到那么焦头烂额的一件事竟然自动就烟消云散?! 众人一边往回走,范遇就一边对阡解释:“洛轻舞是被将军的一些传说吓怕了,前些日子将军没回来她还能勉强撑得住,一听闻你们要回来了,便即刻向她父亲哭诉,昨天索性就躲了起来……” “唉,先前那么怕一个人,谁想到这个人比你怕她还怕你!”吟儿登时觉得这个对手实在太弱,笑叹之余不禁去调侃林阡,“原来无需躲起来,出现就可以退兵了?” 林阡不禁追问范遇:“是怎样的传说吓怕了她?” “从洛轻舞的一些说辞来看,似乎是因为将军杀戮无数、仇家太多,还有血腥气和冤鬼缠身。另外,长相被刻意丑化了一番,也是她憎恶将军的重点所在。”范遇说的同时,众人齐齐把目光集中到孙思雨身上。 孙思雨赶紧摇手:“啊?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孙姑娘……被我查了出来,是辜听弦所说。”天骄叹了口气。 众人全部瞠目结舌。 林阡语塞良久,叹了口气:“真是歪打正着……” 原来,辜听弦虽然答应了林阡归顺义军,却一直不曾忘记他二人之间私仇,几个月来他的脚伤都是在锯浪顶上养好,正好看不惯那个娇小姐洛轻舞所以刻意吓唬她一番,同时还损林阡,何乐而不为。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歪打正着竟完成了孙思雨失败的任务。 “辜听弦那小子,真是小孩子脾性!看姐姐我回去怎么收拾他!”孙思雨捋起衣袖,却满意带笑。 “郭将军。”趁林阡与天骄商议战机去了,吟儿转过头来看见郭子建。 “在。”郭子建策马上前来。 “我的那封书信,你可收到了吗?” “是,收到,舍妹已然知错。”郭子建敬服的语气。 “我想见见她。”吟儿笑,“对她麾下的娘子军,也甚是感兴趣。” “好,明天便带舍妹去锯浪顶见主母。”郭子建点头。 终于兵马离锯浪顶越来越近,寒泽叶、百里笙、许从容、云蓝都翘首以盼,近半年来,正是他们的主公在川陕连番作战家都归不得,才保证了短刀谷内拥有了这么多日子虽假尤真的和平。如今林阡他带盟主一起回来了,显然是把战争的重心带到了谷内来。十几年来对林家军来说比登天还难的“夺权复位”,竟是被裹挟在与金人的大小战役之间,这般渺小,这般不值一提,或许林阡此刻,根本稳操胜券。 确实,他现在对短刀谷唾手可得,需要在意的,只是如何开战才能损失最少的人、有最好的善后罢了…… 吟儿乍见云蓝在侧,才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谜,迫不及待扑到她跟前:“师父,我听旁人说,你和天骄都知道我的身世?!”她问得太突然,云蓝几近愣住不知如何作答,这边正在交谈的林阡和徐辕也都一惊而停止议事,霎时四围一片死寂无声无息。 “这么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天骄第一个打破沉寂,在她身后问。 “想。小时候是吃饭也想睡觉也想,长大了也好不了多少。”吟儿转过身来看着天骄,凄然,“我也实在想知道,究竟我爹娘是怎样的十恶不赦,使得去年此时,天骄一定要胜南抛弃我,迫得胜南他宁可带我远走高飞。” 这孩子,竟然这么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此情此景,云蓝无言以对,天骄却从容不迫,面不改色:“我不知你的身世。” “什么?”吟儿一怔。 “你师父也不知你的身世,凤箫吟,你没有身世。”天骄淡漠一笑,“你没有身世,就不如洛知焉的女儿有价值,这个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借助洛轻舞这个事故,徐辕巧然述说缘由,却竟然不顾天骄身份、编出跟诡绝陈铸大同小异的谎言。知情如林阡,显然感激不尽。 “原来,去年你们就已经帮他看中了洛轻舞……也对,当时的你们,为了尽快拿下短刀谷都走火入魔。”吟儿叹了口气,“纵是师父,也一向都将林家军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禁有些心酸,她想起云蓝曾经为了撮合林阡与蓝玉泽丝毫不顾自己的婚约,自是更加相信了天骄此刻的说法——没有身世,没有背景,可能真是根源,被大嘴张那个奸细添油加醋推波助澜,所以才酿成了最终大战。 眼看天骄自圆其说,云蓝哑口无言,只能顺势默认。 “谁说你没有身世。”林阡见天骄借洛轻舞的地位来解决了这个身世之谜的隐患,却又把问题转向了价值领域触到吟儿软处,所以即刻发话,真挚对吟儿讲:“吟儿一直都有身世,身世便是我林阡的夫人。及笄之年,便已许嫁。” 十五岁那年,她确实已经为他束发,偏就是在那年遇上了他。 “哪是及笄之年,分明豆蔻之年便爱上。”待终于安顿好了,住下了,锯浪顶的夜还黑得如漆一般,舟车劳顿她有些倦了,卧在榻上笑望他,心里面无限妥帖。 他走上前来,默不作声坐在她床边,解开她发上缨绳,重新梳理了一遍再给她系上。 “这是在做什么?”她觉得新奇,一时有了精神。 “‘结发’。先秦的时候,都是这样在洞房里‘合髻’的。”林阡笑,“与现在的做法大不一样。” “原来我夫君是古人么。”吟儿亦是一笑,同时往内靠了靠,欲给他腾出一席之地。尽管知道前路还有许多风浪,此刻安宁也值得享受一番。 孰料,那张床和墙壁竟空着一段距离,一边两人正柔情对视一边吟儿就从缝隙里掉了下去。 “吟儿!”阡大惊失色,赶紧往床底下找吟儿,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冷汗直冒,刚刚那种场合,气氛好到醺然如醉,竟还会遇到这等离奇之事! “这个家,看来真要好好治理了……”吟儿郁闷不已。 “吟儿没来的时候,我几乎不睡在锯浪顶,因此,不曾注意……”林阡也不忍告诉她,先前自己根本夜不成寐。 “你爹跟云蓝师父一副德行,床不靠着墙摆放,不知是什么怪癖!”吟儿叹了一声。 第567章 君子好逑 第567章 君子好逑 廿二,林阡在组练兵马、完善器械之间隙,与吴越一同去许从容驻地探视宋贤,闻知他伤势几近痊愈、却不记得林阡同样不认得吴越,林吴二人是既喜又悲;是日,吟儿亦新官上任三把火,为钱爽和三娘子握手言和之后,和思雨一起去郭子建营里观赏了三娘子的娘子军一番,果然名不虚传,思雨都有兴趣加入。 廿三,小秦淮的南龙南虎兄弟俩面带羞赧来锯浪顶找林阡和吟儿,原是要他二人做主,去给萧溪睿家的一对姐妹提亲。提亲本是好事一桩,但那对姐妹的父亲却极是刁难,说姐妹俩琴棋书画样样一流,南龙南虎必须也达到那种境界才可以娶她俩,吟儿看出两姐妹都有心许嫁,极欲促成这两段姻缘。 闲暇时,林阡听吟儿转述了先前钱爽和三娘子的口角之争,对林家军和抗金联盟的大小摩擦也心里有数:虽然这些年来,跟着他历经战伐的兵将们都可谓融为一体了,但扎根在川蜀的林家军家族长老们,明显还倨傲不可一世,未必能与初来乍到的联盟军打成一片。故此,林阡同意了吟儿的提议,趁着暮春初夏的好风景,组织一次类似于苗家三月三、仲家蛮仙歌节那样的盛事,借此消除隔阂,拉近彼此距离。南龙南虎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为了窈窕淑女也全豁出去了,几天之内一直在练习对歌。奉命组织此事的吟儿,自然更加乐在其中。 期间,由于林阡归来谷中,苏降雪阵营心惊胆战,时常有官军对义军借故启衅,其实是自乱阵脚之举,向来都是林阡强势镇压、天骄斡旋交涉,不知不觉双方都已习惯;锯浪顶上,辜军也被收编,辜听弦跟在林阡左右,却集麾下与仇敌身份于一身。据悉,林阡与辜听弦约法三章,只要他肯留在林家军中,一定会给他机会报仇,而辜听弦的为人在这里,顶多言语顶撞,不会暗箭伤人。吟儿本还有些不放心,但杨致诚、杨致信、向清风、祝孟尝四位可把辜听弦盯得死死的,教吟儿也逐渐安下心不会连他都容不下。 廿九,吟儿如愿以偿把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一些单身男女拉了出来,让他们通过对歌自己去找心仪对象,还扬言说“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把人家的父母家族一概都藐视了,由于林阡在场默认,像萧谢杨田这些家族的元老们也惟能认可赞成。众青年本还羞涩,后来看南龙南虎带头,也便都活跃起来。在大环境大形势的协助下,南龙南虎成功抱得美人归。除却他们这两对之外,还教阡吟发现了不少刚刚萌芽的情愫,都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之间的,先前因为家族长老的不开明,感情被禁锢了太久,如今得到这样的好机会,显然是一发而不可收。 吟儿笑着坐在林阡身边石头上:“曾经你还发愁过,说打赢了川北之战,林家军可以恢复地位,联盟能得到什么?你看看,庸人自扰了吧?联盟这么多光棍,都可以就地婚配、娶到媳妇啊……” “改天把新据点的那部分盟军也都调遣回来娶媳妇,否则太不公平了。”林阡开玩笑这么讲,吟儿还当真了好一会儿。 却说那群情侣之中,有一对最特殊的是谢云逸与范泳儿,特殊在他们并非是抗金联盟和林家军的联姻:谢云逸来自义军,范泳儿则来自官军——她的父亲是苏降雪麾下的范克新。但范泳儿真是颇具慧眼与胆量,去年腊月,不顾父亲反对和谢云逸私定了终身,范克新也不得不原谅这个独生女儿,没法反目成仇,便只能约定了父女俩不再过问彼此立场。 吟儿对范泳儿欣赏之余,不免对有些事情存有疑惑,回来的路上他二人乘马车在越溟河畔看夕阳,她禁不住要问阡:“为何谢云逸可以和范泳儿私定终身,而海将军只是与苏家的人称兄道弟就会被义军排斥?” “我就料到吟儿会问这个问题。”林阡的视线从越溟河回来,微笑。 “难道海将军就跟我一样,因为不像谢云逸那样有家族背景,所以爹不疼娘不爱?”吟儿眼圈一红。 “不是。”阡摇头,“只因他,曾经爱上的那个女子,不该爱上……” “是哪家的女子,不该爱上?!”吟儿一怔。 “是苏降雪的女儿,苏慕然。”林阡据实告诉她,“对我坦承,他爱得中毒至深,至今时今日,还无法割舍。” “海将军他,竟然爱的是苏降雪的女儿……”吟儿叹了口气。 “据称,苏慕然生得妩媚,拜倒在她裙下的,不止一个……几乎是人见人爱。” “改天倒是要见一见。”吟儿色鬼。 “如今在陕西,帮越野一起抗金。”林阡说。吟儿登时泄气:“这么远?” 不知不觉已经有星星在车外白昼中展现出来,一路落英缤纷。 回到锯浪顶时已是晚上,正巧孙思雨从阶上走下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吟儿这才想起今天的对歌缺了个孙思雨!这几天单身男女全是思雨帮自己去拉出来的,她也算半个组织者,怎么自己却不来参加?吟儿只道她是还放不下林阡,心里自然关注,却又问不出口,然则话到嘴边,根本咽不下去。 所幸林阡想的竟也和她一样,他开口问自是要合适得多:“思雨,何以没见你去对歌?” “对歌?我哪会唱歌啊!”思雨豁达地笑起来。其实阡吟真是庸人自扰了,思雨那种性格,早就放下了,没去参加,只因她不会唱歌,“正想对师父和师娘说,你们当真偏心,只给那些文人雅士牵线,不给我们这种舞刀弄枪的机会。” “师娘……”阡扑哧一笑,转头看吟儿,怎么也不像。 “改天办一个什么驯马大会如何?像以往在川东黑暧昧和谐道会时那样。”思雨问时,吟儿兴趣盎然,连连赞同。林阡喟叹一声:这孩子,还真不客气地把这里当成她玩乐的地方了…… 正交谈,钱爽气喘吁吁跑过来:“胜南,盟主!不好了,有大事!” “何事?”阡吟皆是一惊。 钱爽眼神示意,要他们支开孙思雨,看来事情十分重要。思雨识大体地立刻就走。 “何事,爽哥?” “盟主,可否再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钱爽一脸焦急,林阡摸不着头脑,这也算大事? “怎么?郭三娘子她又骂你了?”吟儿一怔。 “不。”钱爽面色通红,“可否跟我向郭子建说一说,我……我……” 林阡和吟儿一头雾水了许久,才得知钱爽是和郭三娘子不打不相识,这些天熟悉了之后竟然产生了感情!两人男未婚女未娶,自是可以交往的,不过三娘子平生只畏惧她那个脾气火爆的哥哥郭子建一人,所以需要阡吟打通这层关系。 答应了钱爽之后,阡吟两人傻傻站在檐下相对无言,十几天前钱爽和郭三娘子还水火不容呢,今时今日竟然如胶似漆!?这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也罢也罢,暮春时节,也是春天…… “这真是……”林阡摇头笑叹前半句,吟儿已经知道他要叹息什么,笑着凑上前来,学着他语气跟他异口同声苦叹了后半句:“‘世道无常’啊!” 仅仅隔一道山谷,气氛是迥然不同。 林阡和吟儿的回归所带来的天翻地覆,对曹范苏顾与对洛轻舞等价—— 先前怎么说都要存一丝侥幸死撑,伪装不下去于是想方设法来阻碍,自乱阵脚到处找亲信、找合作、找靠山,最后,还不是要硬着头皮自己来迎接末日? 连日来,林家军之悍勇,抗金联盟之闲适,如插在曹范苏顾胸口的两把利刃,这把戳完了那把来磨,此起彼伏永不断绝。阡吟大概也不会料到,他们给联盟中的青年男女牵红线这等小事,都会给官军心理上重重一击。 曹范苏顾四大家族,彼此心照不宣的色厉内荏。 “形势不妙得很啊……苏大人,顾将军,是否要采取措施?”范克新叹息,左看看苏降雪,右望望顾震,典型的没有主见。 “是啊,形势不利于我们,我们是不是应当赶紧出手了?联络上次那个银月?赶紧开始计划?”顾霆连连点头,急切看向顾震。 顾震没有说话,数十年来的默契,使得在这一刻他没有看向自己的亲生弟弟,反而目光直接往苏降雪移去:“大人,一切由大人定夺。” 曹玄一向沉默寡言,等众人全部发表完言论,才点头,赞成顾震。 “好啊,那便……去联络银月……”苏降雪看透了这四位同僚,表面不动声色,说这话时却捏紧了手中剑。 自然不能太露声色,否则岂不是打草惊蛇? 倒要看看,是一个人害我,还是一群人害我! 苏降雪冷冷地笑起来,插在胸口的第三把利刃,来得最晚,最出乎意料,可是最痛,最致命—— 若非苏慕梓在出征之前从王淮和秦毓的口中无意间套出了这个人的存在,苏降雪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的身边暗藏杀手! 这短短的几个月来,苏降雪第一次深刻地体验到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经过多年的了解与这些日子以来的仔细观察,苏降雪愈发看清楚了这个杀手是谁:“哼,你装得也未免太好……” 可叹的是,为了苏家的生死存亡,苏降雪再怎么信任顾震,都不能找他去商量,因为此刻连顾震都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他不是主谋,但却可能是同党。 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可说了。苏降雪从前只对两个军师推心置腹,顾震之外,便是长子苏慕离,可惜如今苏慕离目睹幼弟惨死,心理重创,斗志缺失:“爹,孩儿心意已决,今后不再过问世事,只要娶了轻衣,就此生足矣……” 想到洛轻衣这桩婚事,不禁更叹世态炎凉,如果说洛知焉在几个月前坚决要把女儿嫁到苏家来是苏降雪所以为的“示好之举”,那么现在洛知焉宁可死皮赖脸把又一个女儿嫁到林阡那里去,根本就是明摆着的墙头草两边倒啊! 洛知焉,可真是一只老狐狸,竟把女儿当物件般送来送去! 第568章 谁为情困 第568章 谁为情困 吟儿个性是典型的想到就说、说做就做,一听孙思雨建议开什么驯马大会,外加上钱爽这门亲事也确实不能用对歌商量而非得用武力解决,既然诸事一起指向了驯马大会吟儿于是就立刻这么决定了。林阡虽理解并赞同她,却不建议她依旧用“联姻”的名义,而是稍加修缮,对外宣称这场驯马大会并不只针对青年男女,想去走马场散心的人都可以去,尤其是景州殿家的人,遭受火灾这么久了,也该早日从阴霾里走出来,“适逢端午佳节临近,驯马之后,大可聚会聚会。” “为何不可用‘联姻’的名义?”吟儿奇问。 “若用意太过彰显,则改革必定失败。”林阡一笑,意味深长。他看透她是想瓦解短刀谷一干冥顽长老的固有观点和倨傲心态,但只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开明一次又一次的,要消除两军之间的差异是长久之事,欲速则不达。再者,可千万也别太过喜气,刺激到曹范苏顾脆弱的神经。 “真服了你林阡,什么事情都能‘浅入深出’。”吟儿一怔,笑。 是日云敛晴空,阡吟二人一同牵马来到走马场时,见此地已经人声鼎沸,大多数都是刚从恐怖气息和丧亲之痛里走出来的兵将或老弱妇孺,阳光柔和地撒在这片空阔的土地,伤心和哀苦看似都得到了慰藉。 失去景玫和景岫两个亲人的景胤,此刻正纵马驰骋于走马场上,热血在胸中痛快燃烧:“玫儿,景岫,秦毓秦敏已然伏法,王淮也离末日不远,将来哥哥还要用苏降雪来祭你们,你们在天之灵安息吧!” 再往里走一些,则看到一个大概五岁的孩子乐呵呵地骑着一匹小马,在他母亲的看护和教导下刚开始练习骑术,那少妇眉间略带惆怅,但看着儿子之时,更多的却是欣慰、解脱和释怀,阡吟问别人时,才知她的丈夫在黔西之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可能当时便已经丧生。数月前她得知丈夫噩耗曾哭得晕倒在地,然而战乱真的能够磨练一个人的心智,教那么柔软的一颗心都能变得这般坚韧顽强。 “猴子,小心!”这时那少妇松开手给儿子自己来试,语气轻柔,却令林阡心念一动:“黔西之战。”他想起那个在田若凝围攻之下,为了捍卫自己而不屈战死的男人,临死之时,手中还紧握着一只泥捏的猴子…… 只是一瞬的功夫,身边的吟儿就已不见,原是走到了那女子身前,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将囊中的泥猴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那女子紧紧攥住了泥猴子,脸上绽放出一丝淡然、幸福的笑。 “吟儿,谢谢你。”林阡看着吟儿一步步走回来,心情无比感慨。明明最近形势紧张他应该很焦虑才是,却天天夜夜都生活得如此舒心。 这时贺兰山那个小姑娘从身后窜出来:“盟主姐姐!思雨姐姐!据说这主意是你们俩想出来的,真好,大伙儿都很开心!”兰山和吟儿最是投机,是以即刻就物以类聚。 林阡看柳五津正巧也在不远,笑而与他招呼:“柳大哥,听说你又有一匹好马,自抢来之后还没人驯服过?” 兰山一听就来了劲,赶忙凑上前去:“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那匹马只有我家闻因驯得,别人休想碰一碰!”柳五津提起女儿就狂,“怎么,兰山你想试一试?” 兰山点头,又摇头,狡猾地拖出身边那个名叫唐羽的侍卫:“唐羽,你不是说你骑术了得么?要不要试一试?” 唐羽竟然木木讷讷地哦了一声,待柳五津让闻因把那匹马献出来,立即就依着兰山的说法走上去了,孰料闻因刚刚下马,那匹烈马便立刻情绪失控,唐羽硬着头皮爬到一半,马儿突然发疯般冲出老远,众人惊呼声中,伏在马背上的唐羽已经被带出好远。郭三娘子果然天生讽刺高手,笑着说:“这哪里是人驯马,分明是马驯人啊。”兰山知道自己是真的害了唐羽,满脸的愧疚之意。 情景危急,林阡当即运起轻功去追,身手自是狡捷勇剽,硬生生将缰绳勒紧刹住了马,唐羽却被那巨大的惯性直带着冲向前去,若是坠地必然受伤,林阡想也没想直接上前去将他接住,抱着他借势一滚而过,终使得那巨力趋弱。却不料就在松开他的一刹那看见他眉宇清秀,竟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松开他时不免多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你没事吧!”思雨与吟儿、兰山一起上得前来,分别扶起林阡和唐羽,说话间宋贤也走到这边人群中来。 “谁胆子大,不怕死?”柳闻因将马儿赶回来,笑盈盈地问,小小年纪就英姿飒爽。 “闻因,让我试试!”宋贤正要开口,先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来自范遇!一向文弱的范遇,竟也来凑这种热闹?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范遇不知哪来的勇气稳坐在马上,颤抖着拉起马辔,但还来不及动弹,马儿全身一震便飞出好远去了,范遇视线一片模糊,只觉风把自己吹得东倒西歪四分五裂,过片刻都不知自己还在不在马上,紧接着全身经脉都逆转起来头晕目眩,最后,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范遇,你有事么?” 孙思雨的声音!范遇猛地苏醒,脸上火辣辣的疼。 人群欢呼声中,却见另一个身影漂亮地掠过马背,炫耀了一手绝顶骑术,那野马脾气桀骜不驯得很,偏巧这个人脾气也特别的桀骜不驯,真像是它天生的主人。林阡、祝孟尝、戴宗等人都和他交锋过,知道这少年马上功夫一流——辜听弦。 孙思雨虽还扶着范遇,眼睛却自此一直盯着辜听弦,赞叹不已:“这小子,竟然有这绝活?师父都驯不了的马啊……” 辜听弦驯服了这匹烈马之后,则一点也不谦虚,弓马娴熟的他,狂笑着绕场转悠了三圈,一边驱赶回来一边自鸣得意。 “我这就上去,将他超越。”吟儿狂气被激,已然往前走去,林阡当即将她拉住,直将她后退着拉回来了:“不行。”笑意清浅,语气却军令如山。 玉泽也在这越围越热闹的人群之中,正巧听得他对吟儿说这一句,只是淡淡的两个字“不行”,一瞬忆起那年此季的海州城内,同样是这个男人也用了同样一种说一不二的语气,却不是对吟儿说,而是对自己说——“不!我不会给你时间考虑!” 真的……忘不掉…… 她跟思雨虽然相貌相似,终究内在不一样,思雨可以很快地走出来,她毕竟经历过也错过了,所以常常时光倒流…… 正自失神,没注意辜听弦的马已在近前,只听一声马嘶,玉泽才回过神来,即刻往侧躲闪,所幸不曾撞到。 “蓝姑娘!”一干人等都报以关切眼神,贺兰山这个热心肠第一个奔过来。 “你这什么驯马造指!?”兰山骂道。辜听弦坐在马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无知少女,何谓‘造指’?是读‘造诣’!”宋贤也上前来看她,但却是为对兰山纠正她的读音才上来的。 乍见宋贤一直在同兰山嬉笑,眉眼也一直不曾离开过兰山,玉泽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再转头望见阡和吟儿那般般配站在近前,美满幸福到她根本不忍心打扰,一时只觉得自己根本是世间最多余之人,勉强敷衍了他们几句便转身离去,然而刹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到悠悠醒转,看见的是玉泓流着泪的脸,她面容越凄楚,自己病情就越重。 原来晕晕沉沉间,已被人带回了住处……住处?其实自己,哪里有归宿…… “姐姐……”玉泓伏过来,颤声试探。 玉泽醒了,想问,却不用问。 不用问,在她昏迷时,林阡一定来看过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闻知控弦庄要对她不利时,尽管还在前线指顾陈仓之战,也会连夜遣人来告知她并保护她。 还关心她,所以他常常在治伤之余,向樊井大夫问起她的近况。 还关心她,所以他一定期待在热闹的聚会里能看见她走出阴影的样子。 面带笑容走到他的身边——她这样做了,却没做好,竟体力不支地晕在人前。 那一刻她本不想给他添麻烦,却仍然害他放弃了走马送她回来还陪了她好几个时辰,直至她高烧减退他才离开。 即便是这样,又怎样? 重情给了她,痴心全给了吟儿。 阡和吟儿,此生已逾越战友,高出知己,胜过爱侣,是真正的心手相连,生死相许,旗鼓相当,是夫妻,是同盟,是一体!她蓝玉泽,是不想打扰,不忍打扰,不敢打扰,也打扰不起!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她,在姐姐和姐夫的世界里,是那样的渺小……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玉泓红着眼眶。 “不,玉泓,姐姐早已经失去他了……”玉泽摇头,眼神迷茫。 “姐姐?难道姐姐认输了,姐姐要放弃姐夫?!不,不能放!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这样,他是姐姐的,哪怕有一点点的机会,都要夺回来,决不能让给别的女人!”玉泓恶狠狠捉住她手,眼中满是泪水,“姐姐,明明心里还有姐夫!姐夫未必心里没有姐姐……”可无论玉泓说什么,玉泽都总是摇头。 “姐姐!为何这般懦弱,这般退缩?!”玉泓一时动情,竟然气急败坏,玉泽只觉手背已被她指尖嵌了进来,全身亦被她双臂支配摇晃,可是——镇定的却是自己,颤抖的才是玉泓。 “玉泓,他只有在和盟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最真心的笑,无论走到何时何地,他二人都是一起,已然不可分割……”玉泽黯然凄恻,流泪决心放弃。 “不可分割?她又能在林阡身边伴多久?!”玉泓冷笑一声,唇被咬出血来,“死里逃生了一次,命却送掉了一半,你没见她如今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要不要去问樊井大夫她内在伤病实有多少?我看过她正在喝的都是些什么药,只怕连生儿育女的机会都难再有!这样的女人,姐姐又何必顾虑?!” “玉泓!”玉泽又惊又怒,面色惨白抬头望她:“你……你怎生变得如此可怕!” 怎生变得如此可怕!她的妹妹,玉泓,竟然疯狂到她快不认得了…… 第569章 兄弟手足1 第569章 兄弟手足1 冷月凌空。 今夜的小院尤其寂静,平时见到的将军们都不在似有紧急军务要议,孙思雨也破天荒地请辜听弦喝酒去了。 吟儿一个人提灯站在檐下一直等,待到戌时林阡才回到锯浪顶,一身戎装,提刀挎弓,眉宇间暗透征掠之意。 “怎么了?有军情?”吟儿上前几步,感觉他身上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迎面扑来。 “又一批控弦庄势力在凤县、仪陇等地出现,即将由王淮号令集结,我推测这是银月的下一步计划,必须趁早前去摧毁。、孟尝都已分赴前线,过几日我也会去,吟儿,你暂且在后方养病,不必上阵。”他与她回到里屋去,放下兵器褪去战甲,换上一件素白衣袍。 “好。”她还关心的,是今天走马场上那令人心折的一幕,“对了,蓝姑娘她?身体可好些了吗?” “只是偶染风寒,高烧已经退了。”他坐在床沿,陈述之时,不无心痛,毕竟,他曾经用全部的精力去爱过那个女子。 她重情重义的男人啊,对唐羽那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侍卫都不惜冒险去救,更何况“蓝玉泽”这个名字在他涉道之初都一直魂牵梦萦。 吟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低头述说自己的猜测:“胜南……我觉得,宋贤他,是故意的。” “什么?”阡一怔。 “宋贤……是真的失忆了么?”吟儿一边说,一边摇头否定,“先前都以为他在寒潭里呆久了所以失忆,可我不也在寒潭里呆了半年之久么,我失忆了吗?可见宋贤他,是故意伪装成失忆的样子。” “他与你经历不同,怎可以随意推测?”林阡面带一丝诧异,显然觉得这说法难以置信。 “不是随意推测。其实今天蓝姑娘差点被辜听弦的马撞到,我见到宋贤脸上的表情,有紧张和恐惧一闪而过。却偏偏在之后装成若无其事谈笑自若,岂不是太可疑了吗?”吟儿续说,“在蓝姑娘来之前,他并未和兰山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在蓝姑娘到场之后,他才刻意开始表现……”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他的记忆恢复费尽心力,有多少人在期待他重新回到山东领导泰安义军去?他没有瞒骗我们的理由,更不可能不知轻重大体、自私得伤害这么多人。”林阡神色淡漠将她否决,目光清寒注视着她,“你所说的这种人,绝不可能是宋贤,我也不允许有任何人猜忌他。吟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吟儿看他眼神中的温柔消耗殆尽,换上一种从不曾对她有过的冷绝,才知宋贤对他是何等重要,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都是与他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所以宁可失去了那份回忆,也不要存在一个蒙上尘埃的现实。 “钱爽将军说,但凡有血性的男人,兄弟都是第一等重要,今时今日,总算领教到了……”吟儿叹气,笑了笑,起身。 “什么?”林阡一愣。 “为了兄弟,什么都可以豁出去的,钱爽是这样,你林阡是这样,杨宋贤何尝不会这样?只要他装作不认识你们,就可以完全退出你们的生活;他装作不认识蓝姑娘,就用不着蓝姑娘以身相许来报恩。管什么泰安义军,知什么轻重大体。”吟儿偏就继续说了下去,打破他刚刚限定的“下不为例”。 林阡怒而站起,将她强行拉过,一把按在床头,喝道:“林念昔!是你更了解他,还是我更了解他!?”他只有在愤怒到极致之时,才会对她连名带姓地称呼不留余地。 “不错是你更了解他,但是是我更了解你!”吟儿不能动弹,倔强毫不妥协,“为了你,他忍心做这一切,可是你为了他,自欺不肯接受这事实!” “你……你这丫头,怎就这般执拗?!我不想听见什么,你就恣意说什么!”那一刻林阡完全不能理解,吟儿为什么一直不肯后退一步,自是既不忍伤了她身体,又发自内心真的太愤怒。 吟儿泪水已在眼眶打转,精疲力尽偏偏不肯屈从:“我只说我认定的事实,不代表每件事对的都是你!哪怕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他一怔,松开手来,敛了怒气,其实是多简单的一句话。 谁都知道,要逆他林阡是怎样的艰难,先前他就从不会对谁低头,因谁改变,外力越是强,越是要征服,如今,更就连天骄都不可能再逆他!偏偏这个丫头,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可是,一味逆他,还不是为了他?还不是要阻止他的独断专行往一意孤行去?! 叹了口气,他低下身来,想要擦去吟儿颊上的眼泪,她却将他手臂打开,转过头去面朝里面:“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 “唉!”他始料不及,哭笑不得站在那里,“你可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是敌人刚要弃械投降你自己反倒先哭了!” 她不理他,一直没有再转过脸来,背对着他似是还在抽泣。 “我错了,你赢了!宋贤的事我会去留意……你还哭什么?”他站久了,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却还是不理他,沉默了有好半晌只有双肩在颤。 多年来他林阡呼风唤雨翻天覆地,何时有过攻不破的城池克不下的领地,谁能想,他也有个最怕的武器,就是眼前这女子沉默不说话,常教他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给我转过来!”他总是猜不透她,上前去语气冷硬地喝令她,她却执拗着更加往最里面靠,脸都快贴住了墙壁。 林阡一看可急了,生怕她误解了哪句话想不开,眼见无法让她转过来,于是平日里的指挥若定荡然无存,鲁莽地运起内劲就把那张床往外拖出了好大一段距离!吟儿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床就已经被他强行搬到屋子中央来,林阡也瞬间跑到了她的这一侧来看到她正面方才罢休。 小丫头哪里是在偷哭,分明就是在窃笑!竟然将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怒不可遏:“哼,你是知道了自己一定会赢!” “你……”吟儿错愕地发现了林阡的这一创举,笑得直接喘不过气来,“你不是林阡,是张飞……哈哈,哈哈……” 他这才缓过神来,却无暇跟她说笑:“今后勿再这般玩笑。” “呵呵,才知你爹和云蓝师父为何床不靠着墙摆放……”吟儿本想说笑,却见阡紧绷着脸,明显是紧张自己,再想到适才为了宋贤而争执,不禁收起笑意、叹了口气,“你……恼我吗?” “确实恼你,真不愧是属牛的个性,凡事都要跟我力争到底,扯我袖子,撅我面子!”他苦笑了一声,语气变轻,“却是更加恼我自己……吟儿,我不希望,连你也被短刀谷的氛围影响,学会察言观色,学会深思熟虑……我也不知道,这对吟儿来讲,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不会是坏事。既然这里是你林阡的家,那我被这里的氛围影响也是应该的。”吟儿一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得很快,要老就两个人一起老,这一场生,反正谁也回不去了。” “不,还是喜欢年少轻狂的吟儿,配少年老成的林阡,如此才天造地设。”林阡也微露出一丝笑意,握紧吟儿的双手,“吟儿,接下来的这场战事,少则十数日,多则两三月。是第一次我征战在外,你独自留在谷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担心,有天骄在。我信他。”吟儿说。 “哦?吟儿会信天骄的么?”林阡一怔,“那可真难得啊……” “你呢?这一战,可艰苦么?”吟儿笑。 “这一战的对手,都是些深埋在地底下几十年的控弦庄老奸细。若非控弦庄屡战屡败伤亡惨重,不会这么快就被银月翻出来投以实用。”林阡向她粗略描述,语气也是云淡风轻,“因为是刚刚投以实用士气正旺,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打得会有些不适应,待过段日子跟他们打熟了摸透了他们的实力,应该会越来越得心应手!” 五月初,川陕周边陆续有控弦庄奸细响应银月集结,凤州、汉中、剑阁、南充、仪陇……人数之多,盛况空前,可想而知,金朝对于间谍的投入丝毫不亚于宋,前仆后继,井然有序。潜伏这么多年,竟甚少有变节者。 不过,这群被林阡笑称为“老奸细”的敌人们,毕竟尘封了多年,按吟儿的语言描述,就是已经“发霉”了。所以未必能死灰复燃,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林阡令厉风行、金陵镇大散关,调李君前战汉中、祝孟尝定剑阁,遣海征南充、莫非平仪陇,命钱爽握达州、吴越扼云阳,并亲率大军一扫凤州之污浊气象。 前线战绩辉煌,二十天内真可谓势如破竹、节节胜利,气吞骄虏,风卷残云,短刀谷内一干人等,只感觉他们出征没多久,竟就又一支支凯旋归来,东谷西岭,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然则,战争总要这样残酷,每次回来的人都必定和出去的不一样,哪怕是打了胜仗也总有伤亡,所幸人数会被俘虏或归降者填补上。乱世,命总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更残酷的是,强者欺压下的弱者,会找更弱者去报复。便就像仪陇一带战火纷飞金人仓皇败溃时,他们会慌不择路地闯到广安这边黑暧昧和谐道会的范围内来,为了泄愤,竟残忍对此地的兄弟屠杀! 起先,由于正在仪陇领军的莫非将军有属于他的战事要兼顾,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大当家郑奕、二当家郭昶、三当家孙寄啸、六当家颜猛,都不曾想过要求助他,而是想先凭着自己的力量与杀入自己家园的金人们抗衡。 久之,却渐见疲弱——凭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实力,比不过控弦庄那些穷途末路的凶徒! “控弦庄,唉,又是控弦庄!”郑奕历数近几次川东战伐,无不是和控弦庄有关,程沐空在先,八剑在后,王淮、秦毓虽不曾与黑暧昧和谐道会正面交锋,却也曾掳走过孙思雨——也罢,控弦庄的势力发源于京兆府,自是在地理位置上就比南北前十更加接近川陕。 “唉!受伤比拉屎简单,伤愈比吃屎还难!”郭昶懊恼地攥着自己手中繁弱剑,自去年与鬼蜮之战他中了水弩之毒以后,功力只能恢复三成,极大地影响了黑暧昧和谐道会实力。 “实在扛不住的话,咱们便就近去找那位莫非将军?”颜猛对林阡的盟军一向奉若神明。 “甚好,甚好。”黑暧昧和谐道会今年初最新加入的一个七当家尤虎,对敌经验不足,也说不出个意见来,只懂一味附和。 “事已至此,只能求助于林阡的手下了。”坐在轮椅上的孙寄啸点头,自陈旭离开之后,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军师非他莫属。 然则窗口却传来一声冷笑。诸位当家循声看去,原是那个红衣男人洪瀚抒。 可笑也可笑,上次几位当家这么紧张坐在一块商议备战时,对手还是这个名叫洪瀚抒的杀人恶魔,偏偏现在他就站在旁边跟他们一起商议备战了——谁知道形势是怎么走的! “你笑什么?!”郭昶性子直,瞪大了眼睛问。 “没必要求助林阡!自己不会打吗!”洪瀚抒一手撑住窗台从屋外轻松翻了进来,魁梧身姿,威武不凡,“不会打,我教你们怎么打!” 第569章 兄弟手足2 第569章 兄弟手足2 洪瀚抒言出必行,即日起立刻教导郑奕郭昶,得他指点江山,黑暧昧和谐道会实力倍增,彼竭我盈,金人是走到哪里被打到哪里,跟以前遭遇林阡时一样的落花流水。 饶是郑奕郭昶,也不得不对洪瀚抒刮目相看,说这位洪山主比之前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原来打起仗来不是一味的争勇斗狠,而是可堪与盟王林阡相比! 那是自然,这个男人再怎样蹉跎了这些年,他都蹉跎得起,因他比同龄人更早就有过一次至今未必有人可以超越的战胜经历——祁连山政变,是他一手策动,九大路兵马,是他独自引领,千军万马踏破仇敌宫阙,一夜之间耀眼了一整个西夏,名声赫赫,连南宋武林的“九分天下”都要为他洪瀚抒留一个座次! 怎可能不深谙兵法韬略! 孙寄啸和宇文白看他重振往日雄风,自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们的大哥,终于治愈了情伤,回到原属于他的战场,而且,未必要像旁人那样,屈居林阡之下。 然则便就在十数日后,金人却忽然加倍集中于此,是那位金南第三黄鹤去的战略:“黑暧昧和谐道会是林阡招降的聚寇,先取他们的巢穴为控弦庄之新据点,既可给林阡后方叨扰,又能长久与短刀谷抗衡。” 想法虽好,颇有难度。作为此番控弦庄奸细聚集的掩护力量,金南前十只有贺若松和黄鹤去还留在宋境,实力自然大不如前,两人商量之后,惟能一南一北负责两个主战场——由贺若松与林阡对抗于凤州,黄鹤去则与莫非周旋于仪陇。然则抗金联盟毕竟兵多将广,一番交锋黄鹤去寡不敌众,竟败给了这个一心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另一方面,与林阡明枪暗箭的贺若松,同样也没有支撑多久,就顶不住败下阵来。 黄鹤去痛心之下,对苦死累死了也没召集到多少兵马的王淮讲,我们自身难保是帮不了你的忙了,你若能拿下这黑暧昧和谐道会,就是此战翻身乃至将来成功的关键——这个计谋,却无意间撞上了又一个儿子洪瀚抒,黄鹤去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否更痛心呢。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王淮听从黄鹤去指教,亲自领兵攻袭黑暧昧和谐道会总坛所在的广安,一战毕,死伤无数。是日洪瀚抒孙寄啸得胜归来之时,恰闻郑奕郭昶沦陷于王淮之手。 “咱们去求助莫非将军吧,他们兵多,一定可以挽救!”颜猛声嘶力竭对孙寄啸说,看来郑奕郭昶形势堪忧。 “不如,我去找莫将军?”宇文白正欲策马离去,却被洪瀚抒制止:“不必!” “然则……”文白面带忧愁。 “金鹏,你们的兵马,都由我来集结,听我发号施令。有我在,尽管放心好了。”瀚抒说。 “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寄啸点头,“不过,大哥,这场仗的前锋看来是非我莫属了。” “为何?”瀚抒一愣。文白叹了口气,忧伤看着孙寄啸,显然知道这个原因。 “这个王淮,是我的杀父之仇。天注定的,他送上门来了。”孙寄啸永远都记得这个名字,青城派掌门程凌霄,曾对他说过他的父亲孙长林,虽暴露于程沐空的变节出卖,却是死在王淮的索命环下,父仇不共戴天。 “好,便由你来打头阵,解救你两位哥哥,亦报你杀父大仇!”瀚抒拍在他肩上。 “定要打杀王淮、驱逐外虏,还我川东安定太平!”孙寄啸捏紧了拳头。 此时此刻,郑奕郭昶及一干兄弟,皆为控弦庄之战俘。 这次郑奕郭昶兵败,是因为黑暧昧和谐道会出现叛徒,与金匪勾结里应外合。 不怕实力弱,就怕有叛徒,因为裂缝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到此刻,被俘虏的四百人已经有一百人因为个中缘由投降金人。因王淮坐镇,众金兵狐假虎威,威逼、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众叛徒再继续威逼利诱恐吓,投降者的数量滚雪球般上升。坚持不肯投降的,已经开始了被杀的待遇,也是一旦有了一具尸体,便会一瞬间横尸遍野。 罪魁祸首,是他们新来的七当家尤虎,正是他一把火烧了自家粮草,还打开寨门迎来了这群金人,此刻正在充当着慈悲为怀的劝降者,嘴脸煞是可恶。 可惜的是,他只是七当家,作用不太大,王淮瞧不上。 王淮亲自劝降郭昶,一剑横指郑奕咽喉:“郭昶,我替你杀了郑奕,你来做大当家,如何?!” 郭昶直接呸了他一声:“你杀了他,大当家也还是他!” “你……怎就这般迂腐?!”王淮根本不会了解郭昶和郑奕的情谊之深,一年以前,尽管郑奕投降林阡、郭昶独自引领帮众之时,都不曾觊觎过大当家的位置,一直都是二当家的身份。 “我只归我大哥管,我乐意!”郭昶豪爽大笑,王淮不禁语塞。 “郭昶,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该学我尤虎做人!”尤虎惺惺作态。 “学你尤虎做人?是学你尤虎做狗吧,哈哈哈哈。”郭昶冷笑,骂。 尤虎恼羞成怒,直接上前以鞭抽他。郑奕大惊失色:“住手!”一鞭接着一鞭,抽得郭昶是皮开肉绽。 王淮也不制止,冷冷转过脸转而劝降郑奕:“郑奕,若你不肯投降,你的好二弟郭昶,就要暴尸你面前了。” “大哥,你上次已经不顾我好言相劝降了林阡,这次再降的话,就太不够意思了……”郭昶被毒打到那种程度,还是那般傲骨。 “好郭昶,大哥不降!”郑奕点头,同时热泪盈眶。 “哈哈……”郭昶大笑了三声,“从前我总对别人说,老大比老幺还靠不住。今时今日真是高兴,老大靠住了!”忽然又呜呜哭起来,“可老幺又靠不住了……” “不一样,他不是老幺,只不过是个新来的罢了!新来的才最靠不住!”郑奕冷笑一声嘲讽尤虎,转头看向王淮,“王淮,少费心思了,你索性将我二人一起杀了吧!” “怎就有你们这种人!”王淮看着他俩,骂出这句的同时,内心却不觉有些触动。 真的就有你们这种人,我,王淮,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这种人,把兄弟义气看得高于一切。 那时候,控弦庄的庄主还不是“银月”那个小丫头,而是控弦庄的成立者“战狼”,如今他已打入宋国朝中为官,一直无人知其身份。 那时候,我与你孙长林情同手足,结拜兄弟,控弦庄成立之初,你我因武艺出众,一同受邀加入控弦庄,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成为战狼他最看重的人才,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你我时常把酒言欢,切磋武艺,你对我说,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那时候,控弦庄没有什么五大杀手锏,只有你孙长林、我王淮和楚天阔三位顶尖高手,我们三个人,因为姓氏的巧合被合称“楚王孙”。即便后来你负伤残疾,仍然身残志坚,创出一套绝世剑法,继续维持了你在控弦庄的无上地位,还因祸得福,娶了控弦庄最美丽的女子甄叙为妻,做兄弟的我,为你高兴,为你感慨万千。你其实,什么都有了。功名,美眷,荣耀,兄弟,还有一干尽心尽力的麾下…… 渐渐地,竟有弟兄对我说,你可能是南宋来的奸细,我一笑置之,怎么可能,孙长林为控弦庄呕心沥血,是奠定了控弦庄的功臣之一,只怕是有人眼红你,所以对你抹黑。然而,随着行动次次失利,谣言越来越多,直至楚天阔,我们的大哥,都说你真的有可能是南宋间谍——我为了你,与他据理力争,向他以项上人头担保,我甚至不惜在大哥面前对自己动用了家法……只为保你。 继续与你一起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一日为兄弟,终生为兄弟…… “二哥,我可能回不去了……”风吹在脸上一丝丝的冷,那夜我鲜血淋漓真的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宋匪就在后面追赶,是你一路撑着我在逃,你行动不便逃不了多远索性就陪我一起躲,留在了险境长达一月,是你一直在告诫我:“王淮,要活着,活下去!二哥要看见你功成名就,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之时!” 终于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却是在多年以后,二哥你没能看见,大哥也没有看见——随着大哥楚天阔被南宋的间谍组织杀害,战狼开始在控弦庄内肃清,终于,随着程沐空的变节投降,暴露出一个青城剑派的间谍集团!你孙长林、还有甄叙,都是青城派潜入我控弦庄的奸细! 是你,亲口把大哥的行踪告知于你的师兄程凌霄——对,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大哥,我们算什么,我们哪里是你孙长林的兄弟,都是你要接近要利用要出卖的人啊!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杀我? 或者,你忘却生死陪我一起躲在险境也是假的,是不是一边劝我活下去,一边却发自肺腑地希望我死!? “二哥,我不会让你看见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你该去陪着大哥。”索命环落下之时,王淮没有流一滴眼泪,也许天注定的,二哥杀大哥,三弟杀二哥,最终,他王淮成为控弦庄的第一人。 都蹊跷他为什么武功绝顶却如斯谦卑性格。为什么?因为当惯了三弟吧。 因义气而聚,因信仰而分…… “哈哈哈哈,怎就有我们这种人?哼,如你王淮这般的无耻小人,自然不会懂我们这种人!”大笑声从身后传来,原来是孙寄啸坐着轮椅过来,郭昶郑奕皆是喜形于色,王淮回转身时,却不禁一怔,情不自禁将脑海中孙长林的模样与眼前少年重叠。 一样的眉目俊朗,器宇轩昂,一样坐着轮椅,剑透寒光。 王淮不知他是谁人,他却叫出王淮的名字,知道他的底细:“王淮在十八年前,杀了他结拜兄弟一家,怎可能懂这兄弟情义!” 王淮面色剧变,寄啸的容貌,酷似那个熬血的夜晚,孙长林惨白的脸——“三弟,可否,放叙儿一条生路……”他答应孙长林,留下遗孀甄叙,其余人全部屠戮,孰料甄叙那女子刚烈之至,当着他和程沐空的面,自尽于孙长林尸体之前!他后来才知道,甄叙不止是刚烈,而且还聪明,利用了这段时间让她的家仆送出了一个孙家的后代! 这,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孙家的后人,在杀了程沐空之后,又要向他王淮复仇?! “既然如此,接招吧!”王淮冷笑一声,已然运力于掌。 第570章 魂因战忘1 第570章 魂因战忘1 “王淮!这一剑,等了你十七年!”孙寄啸语气虽淡,却难掩胸中郁积了十七年的仇怨——毫无记忆却根于此,才颠沛至祁连,竟流离到川东,七年青海长云,十年冷云寒水,十七年后,国仇家恨,意欲一剑破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欲取对方性命而后快,王淮的掌法一式比一式快捷凌厉,寄啸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复杂迷乱,所以在最先交锋的三十回合里,谁都竟然无法接近对方要害…… 王淮武功之高,自然不用多说,世人皆知他是下一位金南第二!而孙寄啸以腕出剑的奇特剑术,何尝不是令金宋双方都大饱眼福大叹奇才?!虽说剑在手外,却与心交融,心生招式,先到腕上再传给剑,耽搁的这一点时间,足以见出“反”字之妙,果然非孙寄啸而不能练!郭昶虽还是人质,尤虎还握着鞭子,一时竟都看得呆了。 叹,王淮一掌掌震断寄啸剑浪,撼,寄啸一剑剑挑碎王淮掌风…… 人群中有一个人毫无立场地看着刚刚开始的这一战,嘴角边不禁扬起了一丝微笑:看来是高手之战,我没有白来一场。 战局中心的王淮、孙寄啸,战局之侧的郑奕、郭昶,哪可能注意得到还有一个绝顶高手潜伏在这偏僻的山谷之中…… 见王淮孙寄啸交起手来,黑暧昧和谐道会众人俨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尤虎为首继续对着金人卑躬屈膝,一派却因为郭昶受辱而义愤填膺团结到郑奕身边,两派势力势均力敌,开始有乱的前兆。 “兄弟们,何不跟从我尤虎,弃暗投明?!”“谁是你兄弟,帮里的兄弟都是傲骨,你如此下贱,不是我黑暧昧和谐道会中人!我真后悔瞎了眼收留了你!”尤虎与郑奕,已经在唇枪舌剑,希冀有力量上的倾斜。 郭昶虽然受伤倒地,却还心系总坛之上的交锋,此刻看孙寄啸又一次躲过王淮凌空一掌,不禁为他松了一口气,孙寄啸避过前一掌,立刻一剑反砍似伏又起,从下路攻上瞬间却又变了路数,如烈日下的落雨,似废墟上的新草…… 郭昶多看了几招,明白寄啸这剑法在诸家之中已是独立门户,无人可以雷同,“反”而不虚,无招可解,显然赞不绝口,心道:寄啸的剑法,已经直追盟主。 “大当家,不是我们下贱,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是下贱的人,却软弱。 “什么形势比人强?!王淮到这里来占山为王,是因为在盟王的跟前打败仗,混不下去了!”郑奕据理力争。 “可是大当家,我的妻儿老母,还在尤虎手上!”不是软弱的人,却受迫。 “那好办,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干了!”郭昶大喝一声,怒视尤虎。 “不止要干掉这个畜生,把这些金人也赶出去!”终于站出一个勇士,直冲着圣坛上的那帮金人士兵大声咆哮,换来金兵们敏感的刀枪相对,却继而赢得更多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的高声呐喊:“不错,这群金兵,不过败军之将,丧家之犬罢了!有什么好怕!” “是啊哪有这个道理,我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在我们的总坛上面当看客!?” “三当家已经来了,援军就在后面!” 人群发疯般霎时爆炸开来,石之迷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度成为攻伐的战地。两派力量陡然倾斜,已经投降金人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骤然倒戈砍翻了尤虎,并纷纷为没投降的那些斩断绳缚,一干人等,齐齐往金兵所在的总坛冲去,瞬间一种樯倾楫摧的毁灭感迎面急扑—— 包括孙寄啸和王淮在内一众金兵赖之以落脚的这个总坛,难以置信竟被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愤怒掀翻、拆除!应着巨木咔嚓的断裂巨响,台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倾斜或沉落,而没站在台上只是站在近前的金兵们,谁都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被他们踩踏过去,或就被这强烈的战意惊得呆若木鸡。 碎木残砾之中,孙寄啸与王淮不曾停止过片刻,依旧战不罢休,一时谁都沉默,只有那无穷无尽的掌法和变幻莫测的反剑在黑灰色气氛之中苦苦相逼。 月如初,环视千里江山,依稀如昨,掌裂岸,剑渡寰,万载难遇,惨烈决绝。 王淮不管人群杂乱,越击越急,寄啸岂顾周遭纷扰,愈进愈劲!尽管王淮是金南第二的等级又如何,王淮是疾风,寄啸便是劲草,他的剑法,便在这复仇的路上达到了巅峰!他手里的武器,永远只有他才会懂,哪一剑该反,趋于何,止于何,直教人眼花缭乱! 虽胜负一时难分,但打斗了这么多回合,七成都是寄啸占据主动,所以王淮竟也不得不服,非抽出他索命环不可! 索命环是王淮的看家本事,孙寄啸初涉江湖,就能迫王淮这么快出环,俨然已经在南宋排得上名——那个绝世高人,依旧藏匿在蠕动的人群里,手已经触动到随身携带的琴弦。 多年以前,是他,扬言南宋江湖气数已尽、后继无人……他,薛无情…… 索命环出手的一刹那,孙寄啸的剑法开始适得其反,事倍功半。众所周知,王淮掌与环的合作,是没有间隙不会给人喘息之机的,而孙寄啸的反剑,基本是最自然的一个招式也一定会历经一个犹豫的过程,所以此刻根本就是遭遇了天敌——为了抵挡扑面而来的压力,寄啸的反剑逐渐失去威力,只能像普通剑法一样挥动,甚至比普通剑法要差…… 孙寄啸勉强支撑了几招,忽见王淮不再将环留在手中舞动,而是脱手投掷,环先出,掌复来,强上加强,粉碎之势! 千钧一发,若是一味挡环,只能暴毙他掌力之下,但若不挡,环掌俱击,岂不更要死于非命,意欲将环与掌都拦截下,苦于身处逆境力道完全被压制,稍一迟疑还是一命归西! 更何况,说是环与掌,实乃“环、掌、力”三重,先后顺序只发生在眨眼之间,若生硬地以剑挡下,一招之内,何愁不亡,若不用兵刃去接,环穿心,掌震肺,力透背,会死无全尸啊! 名副其实的“索命”环,他让这样的傍晚布满血腥的恐怖!郭昶胆战心惊地看着寄啸的处境,寄啸的速度比过去快,但不是出剑而是败溃!他简直就是在毫无章法地避让,局势峰回路转完全由王淮操控!孙寄啸连人带椅匆忙躲闪,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发挥到极致的索命环! 内力高于王淮之人世间千万可有其一?即便可以正面对抗,环却可挟制手腕掣人肘,掌与力都能够穿体而伤,总而言之,索命环出手之后,孙寄啸只能接受现实,一剑一剑地败。 真的胜不了他吗? 父亲当年,就是丧命于这索命环下啊…… “退亦进,迟而先,异还同,遐反迩,剑之将出,宛如未出,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寄啸在后退过程里脑海中苦苦纠缠着反剑的心法,这些都是他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口诀,十年来虽然得心应手却始终似是而非,直到残手之后才被他参透和发扬,他自以为炉火纯青,但王淮的索命环来势太猛,再厉害的剑法都没有用,他无法躲开这几乎同时迫在眉睫的掌和环!剑之将出,宛如未出……之出,未出…… 寄啸眼前蓦地浮现出适才出征前文白柔美的笑靥,她轻柔地告诫他:“你要平安地回来。”时空穿梭般撕裂开三月的那一页,文白跟从瀚抒一步步地往山谷外面走,她要离去么?她白色的身影却在他失去信心的一刻骤然止步……其实,谁都是站在情感的临界,之出,未出……如他身在川东心却已经跟她远走,如她脚步往外意却还留在他身边……关情的纠结笼罩心间,他脑海忽然灵光一现——没错,王淮的掌与环有先后之分,我的剑完全可以用“将出”和“未出”两个意境将他先后打退! 众人惊叹声中,只见王淮的掌与环忽然先后失利,寄啸手中剑玄机横生,高妙非常,竟真从“反”之一字剖析出两种过程来,是用“未出”的剑身和“将出”的剑意先后制敌! 只是,王淮掌环虽退,力却依旧未撤,在众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寄啸胸口一阵压抑,缓得一缓,竟无路可去,顷刻间王淮的内力如汹涌浪潮般膨胀了他的心脏,他紧紧控制着自己的剑——“心生一念,剑增一刃,剑随心反,敌来奈我何,欲退则进……” 欲退则进! 寄啸本能地要退让开来,但此时已深陷内力之中岂容他想,竟然不退反进!郭昶郑奕暗叫不好,两颗心都差点从喉间跳进来,寄啸冲向这强劲的内力之中,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啊! 然而此刻王淮竟也脸色大变,一片哗然声里,谁都看见寄啸毫发未伤,而他方才存在的地方及其背后的所有方向,全部被巨力摧毁!原来,王淮的力道是锥形攻势,越往远越集中,所以越靠目标打击力越猛越尖锐,反之,越是靠近他自己的地方,力道反而越发散,适才他一味冲着孙寄啸的后路摧毁,寄啸只要退一步就会伤重一分,但往前进了数步,那里的力道看似凶猛,其外围却只是一簇有形无实的气团罢了! 王淮眼中流露出一种极端的害怕,但是怖惧之中随即衍生出了一丝求胜的斗志,毕竟孙寄啸对他而言,和别人的意义不一样!此刻竟连王淮的表情里,都有了火热的邪恶和狰狞! 可叹寄啸还未及从得胜的喜悦里走出来,竟就已经被王淮瞬发的索命环套中,登时开始收紧,其痛苦,是李君前、厉风行等人都尝过…… 对付别人,索命环就已经可以通过扼腕来制手尚且效果显著,更何况这个以腕力来发剑的孙寄啸!郑奕情知不妙,正要拔剑上去救他,孙寄啸身处险境却仍然倔强:“大当家休来助我!”但腕被钳制、剑无所依,简直就是王淮想杀便杀悉听尊便了。 郑奕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管是否有碍比武公平或有伤寄啸自尊,举起剑来只待抓住时机便要救他,彼时,整座山谷回荡的都是王淮释然的笑声:“你这剑法,想必是你爹娘传授给你,用来对付我们的!真可惜,要失传了……”他一心认定,孙长林的这本剑谱,是专门对准了控弦庄众高手的破绽来的,所以孙寄啸才那么轻易地砍下了程沐空的首级。 “王淮,你这出卖兄弟的贼子,绝不会有好下场!”寄啸情知报不了仇,语气激愤。 “哼,出卖兄弟……你去阴间问问你的父亲,是谁先出卖了兄弟!” 寄啸在苦苦挣扎中再也无法从环下脱离,整个人置身于压顶的危难之中:难道说,天要亡我…… 第570章 魂因战忘2 第570章 魂因战忘2 王淮气愤之至,索命环越收越紧,孙寄啸双耳轰鸣,思绪也骤然终止,只感觉呼吸僵硬于身体之外,脉搏凝结在铁环中间,那个瞬间,他胸口一阵剧痛,骨髓混在逆流的血液之中堆积堵塞,眼睛都没有力气再重新睁开,他的仇恨像顽而不化的巨大冰块,刺骨崚嶒却被王淮的内力从中打破,径自崩裂!他再难承受这等摧毁,一腔热血冻结成冷酷尖锐的匕首戳着他的每一根血管,塞住他自以为并不脆弱的心脏——王淮的这一掌太快太急,郑奕相隔如此之近都救援不得,眼睁睁看着寄啸胸口一道残忍的掌印,掺杂着寄啸的鲜血,寄啸的手和剑还停在半空,只怕已经是五脏俱碎!郑奕郭昶哪还管得着自己安危,一并冲上前去,寄啸脸上毫无血色,距死亡只是一步之遥! 胜负已分,鼎沸忽然变作沉默,王淮一声长啸,石之迷宫的所有金人齐齐应声,士气烧到顶点,开始反击黑暧昧和谐道会。风紧,剑厉,枪急,刀激,一切声音,都沉重地烙在寄啸耳膜之中,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输了,杀父大仇,结果,被斩草除根…… 金人反败为胜,顿时将人心惶惶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围了个水泄不通,王淮恶狠狠地放出话来:“谁不还不向我投降,就和这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个人”?!这个人…… 太侮辱!比程沐空那句“你的剑法,没有特色”还要侮辱!王淮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还没有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他眼前晃过十年川东的生涯,和煦的季节,轻狂的年华,他却只是个空有躯壳、寄人篱下的灵魂…… 不,他不是行尸走肉——“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洪瀚抒这个名字,同一天第二次在他脑海里浮现,漫天风沙,残阳萧条,难忘颠沛离乱中这个身着红衣的男孩拼命地将剑扔向飞驰的马车,剑,就是还在腕边没有落下的剑! “握好了,金鹏。知道吗,大哥以前颓废沮丧的时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鹏,你能不能为了大哥,坚决不放弃自己、撑下去!” “听着孙金鹏,你的手没有废,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动筷子,那就从更轻的东西握起,你的手,将来还要握我的手!” 忍着痛苦,想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瀚抒,文白,孙寄啸的废手不随意志地搐动起来……他的大哥,他的文白,他的祁连山…… 王淮不曾想到,早已残废的孙寄啸,腕虽然被索命环钳制,手却根本没有感觉!索命环开始松动,即将被王淮收回去,孙寄啸腕上的剑忽然掉落,与他的废手一擦而过,奄奄一息的孙寄啸狂喝一声,尽管索命环还套在他腕上,他的废手却“握”住了这把剑! 前所未有的力量被输入回光返照的剑内,没有寒光,连声音都没有,鲜血却从王淮的胸口喷溅出来,原来,连王淮自己,也是易破的躯壳! 孙寄啸身体前倾似将站起,冷笑着把剑往王淮的身体里继续捅:“王淮,我让你死得明白!你眼前的这个人,他叫孙寄啸,又名孙金鹏!”寄啸内伤太重,几乎一边吐血一边说,还一边笑,那语气,王淮只能到阴间去回味了…… 大势已去,倒下的是王淮,活着的是孙寄啸! 王淮怎能想到,威风一世,客死他乡…… 手为剑生,魂因战忘! 好一场无果之战,好一座无我之峰。 不远处那个隐匿多时的高手薛无情,旁观到此时此刻,已然决定离场。 “王大人!”金兵们万万都料不到,前一刻还在等孙寄啸暴毙,后一刻王淮竟然猝死!来不及应变,就听得人群中一阵混乱,此战既罢,黑暧昧和谐道会与他们之间已经开始了又一次的血肉相搏…… 夕阳西下,天就以一明一灭的姿态赏视着人间这一隅的疯狂!是的他们都杀疯了,在锋刃间,在兵械下,在无序的拼斗中……然而,聚集在此地的金兵,总比现有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帮众要多,根本来不及搬救兵! 不,来得及!郑奕正自焦急,忽听后方一阵嘈杂,正欲转身御敌,回身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疾驰而来的竟是洪瀚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召集了阆水沿岸这么多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兵马! “你们已经走不掉,还不速速投降?!”洪瀚抒威风凛凛,霸气浑然四溢。 “还有救,还有救!”郭昶扶住血泊中的孙寄啸,摸着他仍然强烈的脉搏,喜不自禁,泣不成声,回头看这帮群龙无首的金人,恶狠狠地问他们:“你们这帮龟儿子,要死还是要活?!” 月开始熬得惨白。昏暗之中,只听得有人的兵器仍在地上,紧随着,是更多的刀枪棍棒…… “大哥……大当家,二当家……”孙寄啸虽然内伤严重不停吐血,却止不住地畅快淋漓,握住他们所有人的手:“我……终于用手,将杀父大仇报了!哈哈哈哈……” “金鹏……”文白泪流满面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忽然停止了笑,轻声道:“文白……我,我不会死……虽然大仇得报……人生却不止仇恨……”闭上眼,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正紧紧贴着他的脉搏,也牢牢靠着他的心跳,孙寄啸满足微笑,闭上双眼,“还有牵挂……” “立刻带他回去,这里一切有我!”瀚抒立即发号施令。 寒鸦鸣幽林。 清晨阴冷的空气里,一个势力的灭亡预示着另一个势力的兴起。 只是当时已忘魂。 人群散了,不是残局。 一夜的心惊胆战之后,得到孙寄啸性命无碍的消息之后,郑奕郭昶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到石之迷宫去收拾战场、清点俘虏、慰劳弟兄,心情都平复了很多,郑奕禁不住叹道:“黑暧昧和谐道会这次能自己脱困,可就缓了盟王的后顾之忧啊!” 郭昶连连称是,很是高兴:“我已差人向盟王他们报信,想必他们很快便会知道王淮死在这里!” 洪瀚抒无意中听到这两句话,微微蹙起眉头,心里自然不满他们时时刻刻都记着林阡。 却说这一战颜猛手下伤亡兄弟最多,有一队人马在趁胜追击之后杳无音信,清晨才被人发现一干人等全军覆没,这一队三十人,二十九人几乎是呈一条直线横向杀害,依稀只用了一剑或一根琴弦。而二十九人之外的那个人,尸体被发现于不远处的崖涧之间,很显然,他当时是被留了活口的,又或者说,留了活口等于没有留—— 这个人不是摔死的,而是胆裂至死! “难道他来了?”洪瀚抒一怔,不得不想起那个每杀一排人只留最左边一个活口的武学大家薛无情! “谁?”郑奕问道。 “哦……没什么……”洪瀚抒摇了摇头,斗志激昂:是他就更好! 第571章 附骨之疽 第571章 附骨之疽 五月末,凤州,联盟各路人马陆续凯旋,与林阡主力大军会师。 此番清剿收获颇丰,尤其是莫非所在的仪陇,由于敌人聚集最盛,相应也是歼敌最多,何况作为头号组织者的王淮竟意外死于广安,更加速了仪陇一带盟军的大获全胜。 黑暧昧和谐道会这次一鸣惊人,意义岂止当下?长远看来,王淮再不可能对东方雨取而代之,也就意味着,贺若松和银月的合作失败,实质意义上的新“金南前三”宣告破产,自此金南和控弦庄都将陷入高手缺失的尴尬窘境。 “各部切莫轻敌,继续留意布防。”林阡在控弦庄势力最容易死灰复燃的仪陇、南充、达州三地,分别安排了莫非、海、钱爽三人留守,并告诫他们切记保持警惕。 “继续布防?意指银月还有后招?”是日会面之时,吴越询问林阡。 “老奸细不会无缘无故被翻出来,而一定是为了给新手用才会聚在一起。你可记得,控弦庄还有最后一只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道,“他们早就想要入宋,可惜初来乍到经验生疏,自然需要有人铺路。” 吴越领悟:“看似是旧人的自发聚集,实则是为新手登场奠基……” “只可惜,‘北斗七星’想要的兵力都被我们毁了、合作的王淮也被歼灭、据点全部百废待兴,恐怕近期是来不了了。不过——迟早还是要向我们报到。”林阡说的同时将地图递给吴越,慨然一笑,“我等着。” “难怪你将厉帮主和厉夫人安排在大散关,原是为了把北斗七星拦在关外。”吴越点头,展开图。 “拦不住。一定会来。”林阡笑而摇头,吴越会意,是啊,北斗七星见势不妙,未必敢从大散关取道。 吴越看了地图,了然于胸:“难怪你最关心的是仪陇、南充、达州三处……”“哦?何以见得?”林阡略带兴致地问。吴越回答:“这三处,最易策应广安的黑暧昧和谐道会。” “知我者莫若新屿。”林阡点头,微笑,兄弟之间默契之至,“这一战王淮出现在黑暧昧和谐道会不是偶然,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一块。虽然这一仗郑奕郭昶是打赢了,可是却同时埋下隐患——想来金人没有了巢穴,是极想要拿下广安为据点……” “何不直接调遣盟军入驻广安?莫非手下兵力最足,可以兼顾。”吴越提议。 “郑奕和郭昶都说不必,他们自己可以防御。早先派过去的兵马,全部都被瀚抒拒绝。”林阡叹了口气,“的确,有他在,也一样。” “你放心交给洪瀚抒?”吴越皱紧了眉。 “我对他的信心,从来都和对自己一样。可惜他始终不这样认为。”林阡笑叹一声。 “此人也算我所遇将才之中,世间少有的令人厌恶!”吴越苦笑摇头,也知林阡对洪瀚抒最是头痛。 两人一同走出营帐,看见近处有些将士正聚在一起言欢,今次出征,林阡一直把宋贤带在身边,他还和以往一样的乐观开朗,所以和将士们特别处得来。一群男人中间,只有一个小姑娘贺兰山,作为军医从军而行,当然,唐羽也是寸步不离兰山左右。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几个到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现在的杨宋贤,宛然属于另外的一个圈子了…… 却听弟兄们开始起哄,篝火旁的兰山,脸蛋被熏得通红,宋贤毫不介意从背后变出一只很可爱的帽子:“无知少女,送给你!” 唐羽有些生气:“杨少侠,为何不送给旁人,只送给兰山一个?!”说罢就要把帽子给拿走。 兰山赶紧把帽子抱在怀里:“唐羽,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这弱女子抢帽子,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夏天为何送冬天的东西……”吴越登时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看见兰山和宋贤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宋贤脸上尽是轻松惬意仿佛随着她年轻了好几岁也无知了好几岁、而当吴越和林阡路过之时,宋贤一味跟兰山嬉笑,竟却没有跟他二人对视过一眼,不禁叹了口气:“是真的失忆了……”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木讷的唐羽,和开朗的宋贤,都喜欢跟可爱的兰山在一起。 林阡经过时不曾止步,也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吴越。 夜深人静,林阡一个人顺着蜿蜒山道散步,夏天的风吹在身上,游离的星火蔓延于山间,禁不住有些落寞。 其实他看到这样的宋贤,怎可能不忆及先前吟儿的那番话。 吟儿,便让我比你浅虑一次,宋贤他,没有欺骗任何人。 忆及吟儿,心中就更有种止不住的担忧。 不久前当他在凤州和贺若松作战,听得短刀谷里又发生了一件闹剧——洛知焉苦口婆心,终于把发誓绝不嫁给林阡的洛轻舞送回了锯浪顶,那姑娘本身不情不愿,但一瞧林阡又不在、环境也挺熟的,便心安理得地住下了。某日,洛轻舞养的一只猫在半山腰走丢,有目击者称在郭子建的驻地见过,那姑娘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冲到了郭子建军营里,不惜动员所有还在练兵的将士们给她找猫,不巧被到此监督的郭子建撞了个正着,这等扰乱军纪的行为,可真把郭将军惹毛了!他脾气一贯就火爆,甭管你洛轻舞是谁家女儿,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拉下去,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五十大板才罢休! 那洛轻舞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洛家都是备受尊宠的老幺。哪见过这种场面受过这种虐?愣是病了半个多月没下得了床,据说林阡在前线打了贺若松多久,吟儿就在后方照看了洛轻舞多久。 洛轻舞一看郭子建都这么可怕,那镇得住郭子建的林阡还不残暴上了天?!郭子建说“拉下去,五十大板!”,那林阡可不就说“拖出去,斩了!”?下床之后,洛轻舞当即哭哭啼啼爬回了娘家。 大伙儿听到这闹剧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然而抽去表象看到本质,林阡不得不更加思虑吟儿。听到这些事情,是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立刻就回去!好在此时此刻,凤州战事已然殆尽,隔日即将返回川北。 据他推断,北斗七星已经不可能来那么快。就算来,也有备无患。接下来,是真要集中兵力在短刀谷里、一心一意对付苏降雪了。 如果不是控弦庄的横空出世和撂上一脚,短刀谷的形势也未必弛缓了一年之久。可叹短刀谷的党派之争,终于被金人钻了空子,钻空子的那一位,还是控弦庄的庄主银月,不仅聪明,而且敏锐,深不可测。 无法确定对方身份、更加推测不出对方行动,林阡知道,就算他赢了这一局也不能有半刻懈怠——银月的威胁,必然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体现出来。 “银月……”真就是紧贴着骨头生长的毒疮!林阡捏紧拳,“一定要趁早将你剔出来!” 银月,此番也算陪着林阡在凤州辗转征战了一个月,同样知道他对金朝的威胁有多大。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这八个字用到控弦庄的身上,再贴切不过。程沐空和八剑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令其前锋有兵无将,秦氏兄弟在不该败的地方败了,令其中军有将无兵,王淮更在不该栽的战场上栽了,令其后应有气无力! 前锋、中军、后应,全部倾覆。这,就是名声赫赫的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四。 本来,她的部下们都没有这么衰,毕竟,都是战狼他精挑细选交接到她手上的,除了秦氏兄弟是扶不上墙的泥,旁人可全都是南北前十的实力!怎会沦落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怎么说,难道还是王爷的战略失误不成? 只能说,林阡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王爷的预期…… “林阡看出此次聚会是我为调动北斗七星的筹备,他几乎是在我决定的第二天就遣兵将分赴各地、并且还在清剿之余不忘封锁边关。如今他横扫川蜀全境,且不谈我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他还把我的后路也封死了,散关、仪陇、达州、南充,我想走哪儿,他必定堵哪儿……”隔着几层山松,她对来这里寻她的贺若松说。 “怎么?你想说什么?”贺若松蹙眉。 “我身边有内奸。从陈仓那一战开始,我便怀疑我身边是不是有内奸,次次给予林阡最快的情报!”银月冷冷说。 “或许不是内奸的问题,而只是林阡自己看出来的?”贺若松问。 “他再怎样聪明绝顶,也断然不会达到那种境界。”银月否决,“凭我多年的经验,这个细作的水准,已经可以与战狼相媲美,很可能就是宋人所说的落远空。” “落远空?!在你控弦庄?!”贺若松色变。 “若非如此,控弦庄怎会不到一年,便陷入兵微将寡之境。”银月叹了一声,“落远空他,在控弦庄的地位一定很高,现在秦氏兄弟、王淮、程沐空、八剑的势力都凋零,落远空却还能如此惬意,足以证明,疑犯所在……” “落远空他,隶属于‘北斗七星’那个分支……”贺若松点头,会意。 “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的下一步计划,方才可以进行。”银月说。 “好,宁枉勿纵!”贺若松眼神中满含杀气。 透过阴暗的松林,她目视着贺若松走远。 这局棋,是林阡先行了一步。 若现在她麾下的散兵游勇还去攻袭广安,就任他守株待兔了。 若放弃广安,未免就失掉了上策,他的后方太肥沃,她一定要吃。 她要赢他,就得先把附骨之疽剔除! “林阡……”银月嘴角划过一丝笑,“你给我的这段空闲,我断然不会浪费。” 第572章 虎落平阳 第572章 虎落平阳 这一回,洛知焉是好说歹说也说不动洛轻舞了。 生活条件简陋些可以容忍,被“盟主派”的那帮草莽排斥孤立也可以后知后觉,反正有丫鬟使唤有花月欣赏她小日子总能过的有滋有味,可是鼻青脸肿、皮开肉绽这种家庭暴力甚至军队暴力,哪能跟她这种贵族小姐沾边?!不止是死也不嫁林阡了,洛轻舞指名她要嫁的人是顾家诺——那个本该由洛轻尘嫁的顾家公子爷,顾霆唯一的儿子。 “顾家诺?小妹,你先前不还总笑他是病夫么?”洛轻尘皱着眉,认真问幺妹,“你真愿意嫁给一个病夫?” “病夫、瘸腿和妖魔,换你你嫁哪一个?”洛轻舞反问,轻描淡写的语气,没大没小。 作为二姐,洛轻尘自幼宠爱这个小妹,反正自己对顾家诺也没什么眷恋,让给小妹并无所谓。没什么别的担心,就怕那男人配不上小妹。此刻抚着小妹头发,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缩肩瑟瑟发抖,显然是在林家军时心里留下了不少阴影。 洛轻尘登时有种无名怒火从心而生:小妹没见到过林阡却已经认定他是妖魔,还口口声声锯浪顶上全部都是“盟主派”,这些到底都说明了什么?不正是那个盟主从中作梗吗?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被人分去一半,所以那女子想方设法要把妹妹赶出来啊! “盟主手段当真高明,笼络人心孤立小妹,先把林阡妖魔化来吓唬小妹知难而退,看小妹回去了就借刀杀人,用郭子建把小妹毒打了一番泄愤!”好容易把情绪不稳的洛轻舞哄睡着,洛轻尘转身便对父亲讲。 “不啊,轻舞回来讲,别人都对她冷淡,只有盟主对她很好,照顾了她大半个月。”洛知焉一愣。 “心机之深,可见一斑!”洛轻尘蹙紧了眉,洛知焉忽然也醍醐灌顶状,听她续讲:“据说在入住短刀谷之前,她便与郭子建书信来往,只怕就是为了筹谋这件事。到短刀谷之后,诸事还没有明确,她就已经开始活跃于各大家族之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博取各大家族的好感?从前她都跟随林阡征战,此番却硬要留在短刀谷里,还不是趁他不在要做出一些事来!?” 洛知焉听得冷汗淋漓。 “如此可怕的女人,父亲舍得把最小的妹妹送过去?岂不要被她心机玩死?死了还以为她是好人!”洛轻尘逼问,洛知焉无言以对:“这……”确然,洛轻舞因为是排行最小,现年只有十四岁,心理年龄恐怕更小,哪里可以跟盟主那种女子相抗。 “可教为父如何是好呢。”洛知焉叹了口气,“那位盟主,据说是‘勇冠三军’‘巾帼翘楚’,相貌更就连蓝玉泽都败下阵来……相比之下,轻舞确实显得薄弱——可是,你和轻衣,不见得就能与她媲美啊。” “巾帼翘楚,美貌无双?”洛轻尘一愣。 送走父亲之后,洛轻尘又在轻舞闺房里停了片刻,轻舞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似是还在呓语“饶命”“别打了”“疼”,洛轻尘听到这里,难受得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人前她冷酷威严,独独在乎这个一母同胞的小妹妹,母亲在轻舞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轻舞近乎是她洛轻尘拉扯大的,岂能容别人这样伤害。 便为了给轻舞出一口恶气,次日洛轻尘就冲上了锯浪顶要找盟主理论。沿途有不少林家军名将挡道阻拦,果然个个都是轻舞口中的“盟主派”。如此反倒更增洛轻尘心中气愤,最厌恶这种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她洛轻尘今天偏就要见识见识!所以一到院内,便已经直呼其名:“林念昔,给我出来!” 却见一白衣少女佩剑走出,相貌看上去比轻舞大不了多少,个头还不如那个叫她师娘的孙思雨高,乍看之下洛轻尘当然不肯相信这就是盟主。然而当看见气急败坏的孙思雨映衬之下这少女面容之中的恬静淡定,依稀有一丝林阡的感觉掺杂其中,洛轻尘不禁心念一动:“你便是林念昔?!” “原来是洛轻尘洛姑娘。”吟儿听孙思雨没好气地跟自己介绍完了,才知道眼前这蓝衣女郎是洛家的二小姐洛轻尘,眼神凌厉,面相威严,据说脾气也很不好,但出于礼数,还是与她见礼。 “难怪他们要对她爱护有加,原来长得这样娇小,可惜她表象单纯,内在却阴毒得多……”洛轻尘正自思量,忽见吟儿的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不禁笑了一声,冷嘲:“还道是怎样的美貌,原来还是个破了相的!” 吟儿不由得一怔,孙思雨大怒,正要开骂却被吟儿拦住,吟儿当然要自己回应:“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洛姑娘难道不曾听闻?” 洛轻尘不禁一怔:“果然厉害得很,既然不是靠姿色,那必然是恃才傲物了!”目光骤然移到她惜音剑上,“素闻盟主剑法卓尔不群,洛轻尘今日倒是想讨教一二!”说罢剑已出鞘。 吟儿一惊,还不曾有时间与她解释,剑风已然急扫而来,换作等闲到也罢了,她洛轻尘是岷山剑派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一剑凭现在的吟儿根本接不了,退也根本无路可退,若非孙思雨出紫蝶剑从侧面将她断下来,吟儿只怕一招就伤于剑下!然则孙洛二人拼接第二招时吟儿还留在剑局之侧,不知怎的竟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这一跌也着实影响了思雨,一边扶她站起一边继续与洛轻尘对战,渐渐分心有所不敌。 “青城剑法?不过如此。”洛轻尘睥睨了思雨一眼,连看都没看吟儿就直接放话,“原是高估了你林念昔,什么巾帼翘楚,什么勇冠三军,恐怕还是先前的祸水命更贴切吧!” “洛轻尘你少骄横!若非川东之战身受重伤,主母才不会武功尽失!”杨夫人闻讯赶至,匆匆将吟儿扶起来。 “这么说,现在还是个病弱?”洛轻尘看吟儿脸色苍白,却无一丝怜悯之意,“既没了姿色、又没有武功,还是个病弱,那何必还占着主母和盟主两个虚职不放?你觉得,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你认为,你能给他的将来带来什么好处、起到什么作用?你自问,你现在这副样子凭什么一个人霸占着他!” 纵使是杨夫人和孙思雨,或是现在在侧的一干兵将,全然僵立在侧,与其说被洛轻尘观点震惊,不如说他们更加担心吟儿会不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且不谈我在前线的作用如何,你上不了阵无缘看见!我在后方的作用,便是在他战事繁忙的时候,断不教他后院起火!”吟儿盟主之威,喝毕转过身去,“思雨,送客!” 思雨面上一喜,即刻走到洛轻尘身边来,恨不得立刻把她踢下山去:“洛二小姐,请吧。” 锯浪顶上,不欢迎的气氛已经满溢,洛轻尘自然而然感觉得到,当然不可能自讨没趣,反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转身立即就走。 “唉,洛家女子真都是不可一世,一个是趾高气昂,一个是目无下尘!”孙思雨回到吟儿身边来,吟儿亦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这时有兵将来报,说林阡大军已然凯旋,隔日便将抵达百里林外,锯浪顶上这才恢复了以往轻松活跃。 “主公回来了,那可就好了!”杨夫人松了一口气,孙思雨也喜笑颜开。 “思雨,杨夫人,你二人,明天一早便代我前去迎他吧。”吟儿微微一笑。 一迎到大军凯旋,孙思雨和杨夫人便向林阡阐述尽了昨天锯浪顶的这起争执,说到吟儿一句话就盖住了洛轻尘长篇大论,思雨更是赞不绝口,称吟儿既羞辱了洛轻尘不能上阵,又暗指洛轻尘是后院起火,何其高强也。 林阡对吟儿回应了什么并无所谓,更关注的是洛轻尘到底说了什么话,所以一五一十向杨夫人询问,得到原话之后心中一寒——全然击中了自己的顾虑,洛家的人把矛头对准了吟儿…… 只叹短刀谷毕竟和黔灵峰不一样,人心险恶,明枪暗箭不知有几多,他心知吟儿的承受力并没有那么大。 回到锯浪顶时是正午,吟儿一个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躺在藤椅上一副惬意享受日光的样子,他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虽然已经卸下了战备,明明也加重了脚步给她听见,吟儿懒散地一动不动,眼睛也没睁一睁,就“哦”了一声:“你回来了啊,饭菜准备好了,自己吃,洗脸水也打好了,自己洗。不伺候你了。” 他俯下身去,立刻就从袖子里摸出根狗尾巴草,在吟儿脸上挠痒痒,直接就把这伪装技术差劲的丫头给笑坏了,睁开眼一把夺过这根草:“这什么啊!” “谷莠子,是我给吟儿带回来的礼物。”他一本正经地说。 “呀!你就给我带这么一根草回来送我?”吟儿撅起嘴。 “你仔细看好了……”林阡笑着把狗尾巴草呈递在吟儿眼前显摆,“不是一根,是半根……” 吟儿大怒,正要打他,却见他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个物事,似是桃花瓣的团聚物?好像中间还有个缨绳,更像是扎头发用的头绳。 “这什么东西?不伦不类的?”吟儿虽然嘴上说不好,却很喜欢这东西,把它接过来。 “我在凤州之时,有天中午闲来散步,转入一个很偏僻的寺院,看见那里有桃花,古诗中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巧被我遇见了一个更加晚更加神奇的景象,那寺院里的桃花五月末还开得正好。我便采摘了一些,拿回来给你制成了这个头绳。” “编吧,编吧。若是真花瓣,只怕早就枯了。”吟儿笑盈盈的,研究了半天,“该不会是纸做的?” “不管是什么做的,总之是我做的,陵儿和风行见了都说好,还说要给它起个名字叫‘桃花结’。我思忖去年端午是用‘辣粽’来向吟儿求亲的,那今年就用这个‘桃花结’示爱如何?”林阡饶有兴致。 “……你啊,打仗的时候也在琢磨着这些么?”吟儿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起身检查他身上可有新伤,“可别因为分心想我被敌人暗算,那样的话……伤在你身上,疼在我心上。”一边说,一边故作愁苦状。 “吟儿,若是想哭的话,便好好地哭一场吧,不会让你被别人看见。”林阡忽然把吟儿埋在自己怀里,抱紧她藏住她无限爱怜。 “啊?不会是真的受了伤?”吟儿敛了笑,只道他是真的受了伤,着紧问。 “不,是昨天锯浪顶上的事。我已经都听闻了……便让别人都宣扬吟儿的口舌伶俐去,我只知道我心里很疼。”林阡动情地说,“吟儿在人前表现得那么厉害,不过是为了我逞强罢了。我极想知道,吟儿内心最真的想法,不要有丝毫的隐瞒。” 吟儿眼圈一红,低下头去:“便让我保留一些自己的心事,也不好么?你这男人……也太霸道了些……”泪水却已然情不自禁。 “吟儿,憋在心里,受伤的只是自己。哪怕有些话,你不想说,我也要听。”林阡淡淡一笑,看她总算哭了出来,才真正放宽了心。 哎,这话听在耳边怎么那么耳熟,自是盗用了她那句“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吧…… “真狡猾!”吟儿即刻破涕为笑,叹了口气说出真心话,“怎么说我也是‘曾经刀山驱猛虎,几度火海战飞龙’,如今,却是跟些小女子争风吃醋起来……” “今次之后,断不会再准许洛家的人上锯浪顶半步。”听得这话,林阡已然决心下定,绝不再教吟儿委屈。 “哪里可以这样?一个贤明的家长,应该处理好家族里所有人的关系。哪能治不好就赶跑?”吟儿一怔。 “听吟儿的语气,宛如洛家已经属于我们林家了?我可不要这一家子。”林阡微笑与她进到屋内。 第573章 心腹大患 第573章 心腹大患 “吟儿的厨艺,较以往又更进了一步。”林阡一边饕餮一边赞叹锯浪顶比哪儿都好,“山珍海味,金杯玉盏,秀色可餐,美哉美哉!”吃饭还不忘瞄她几眼,美滋滋的表情。 “去你的,吃饭还不忘油腔滑调一番!”吟儿佯怒,她真想不到,以前那个生人勿近的林阡,靠近一看原来比谁都邪恶。 吃到七分饱,林阡把前线的战事跟吟儿概述了一番:“贺若松武功虽然绝顶,论行军打仗,始终比不上黄鹤去缜密;黄鹤去则是输在了人手不足、捉襟见肘,应当是他指教王淮去攻占广安的,不过恐怕连他都料不到,广安有个坐镇指挥的洪瀚抒。新金南前三,未成立便解了体。” “瀚抒他,总算振作了!倒是教人欣喜呢。”吟儿连连点头,眼中充满喜悦,“有他在广安,你自然要放心得多了。” “这一个月,也辛苦了吟儿,自己还是个病号,却要去照顾别人。”林阡略带痛惜之意。 “洛轻舞她,着实还是个小孩子……”吟儿一笑,“看见她时,会不知不觉忆起思雪,也就激发出一种保护欲来。只不过,思雪比她懂事多了。” 难怪传闻之中郭子建五十大板之前吼了句“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碍我练兵”,原来吟儿当日也就在军营之中,是闻讯立刻就赶到郭子建驻地的。郭子建虽然素来敬重吟儿,却也本着原则要赏罚分明,所以远远看见她到场,还没等她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 然而吟儿赶到之后,出乎意料并没有阻止他惩治洛轻舞,反倒是对洛轻舞说,这事错在你,五十大板免不得。洛轻舞哭着问她,如果我被打出了事你要怎么负责,吟儿说,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打残了你,下半生我养,打病了你,下半月我照顾。 林阡虽然看不见吟儿说这话时候的样子,却也能够感应出那种专属于她的气势,不禁笑问:“为何不帮她求情?” “军纪严明,该放松的时候放松,该练兵的时候练兵,怎能任由着她胡闹搅局。当然必须打她以儆效尤。”吟儿说的同时叹了声,“却被那洛轻尘误解,以为我是公报私仇吧……” “不必过分在意。洛轻尘生性冷硬,连我也被她说过一句‘人都说你林阡英雄盖世,我对你印象不过了了’。”林阡笑着起身,把剩下的饭菜放到碗橱里。 “咦?你若是不在意,怎会记这么牢?”吟儿狡黠一笑。 “怎么又把药藏起来了?已经是第几十次不喝药被我逮住了!?”这时林阡从碗橱里搜出一碗没喝完的药。吟儿一惊,赶紧收起笑起身,慌慌张张奔过来。 “一次又一次地把药藏起来,这样做是很有成就感么?”林阡皱紧了眉。 “有,不,没有……”吟儿低下头,“可是,真的不好喝……” “药当然不好喝!”林阡掂量着这药,大概吟儿只喝了两口的样子,“苦口良药利于病,你现在正巧毒已经解了、内伤也好差不多,不趁这机会好好调理身体,将来怎么上阵杀敌?万一落下了病根,可对你以后的生活造成多恶劣的影响?难怪你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转,原是不好好喝药的缘故!” 唠叨的盟王!吟儿硬着头皮听他讲到一半,忽然歹念上来,笑盈盈地打断他说:“其实,我是想让你……像上次一样喂我罢了。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林阡一怔,被打断之后也不知适才教育到了哪里,差点就顺着她的要求来,忽然才明白被她给耍了,气得立刻拍她脑袋:“你们女人家的药,我怎么能喝!” 吟儿见他不生气了,趁机要躲过这次,一边嘿嘿奸笑,一边接过碗来:“我这就喝了它,盟王息怒。” “去!”林阡却眉一横一把将碗夺过去,可把她吓了一跳。 “这哪年的药了?还喝?!我命人给你重新煎一碗……不,为防万一,我亲自督工!”林阡即刻就走,吟儿这才发现自己在耍了他之后自己都没注意药是凉的,耍了别人自己也糊涂了。唉,典型的“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待他把药煎好了她也喝完了,吟儿忽然就觉得兴致索然,不自觉叹了一句:“其实很不想喝,喝了也是病弱……”显然受洛轻尘的影响颇深。 林阡虽不动声色,却已经牢记在心。 午后天气转阴,阳光变得拘谨。 天骄到锯浪顶上来见他时,林阡说起心里对洛家的处置,并就此征求天骄的意见。 “洛知焉那种人,你退一步他就进两步,你进一步他就狗急跳墙,心思和行为都不在正常人的掌控之内,先前我们都是不惹为妙。可惜你树大招风,惹上了他,机缘巧合,没甩得掉。他三个女儿嫁三家就是表态了自己将置身事外,如今内战在即,你若是一口拒绝了,就真是大错特错、把洛知焉送给了敌人联合。我不勉强你改变决定,但还是要劝你三思而后行。”论作战徐辕不及林阡,但论治理他自然比林阡要驾轻就熟。 “只要我在,谅他不敢乱来。难道我还摆不平他洛知焉?不过竖子小人而已!”林阡怒气难平。 “我们输给的竖子小人,还少吗?”徐辕反问了一句,林阡忽然有所感触,点头。 “事发之后,我已经为你跟洛知焉交涉过,按理说他现在心里该有个数了。咱们最好是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节外生枝。大局为重,你切勿关心则乱,我知道凤箫吟的底线在何处。”徐辕轻声劝诫。 林阡一愣,叹了一声,点头:“涉及吟儿,就谈不上什么庸人自扰。” 却听一声巨响,住处那边忽然传来兵刃相接之声。林阡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即便往小院的方向疾奔而去。天骄尾随他赶过去,一时竟然追不上他的速度,一想到他脸上难以掩饰的关心之情,便愈发地担忧和难以理解。 院子里,向清风领着一大群兵卫在对三个黑衣人围攻,思雨与吟儿站在檐下没参战。问了左右,才知有五个黑衣人在锯浪顶上形迹可疑被侍卫发现,身份暴露之后遭到林家军追捕,此刻已经倒下去了两个,没有支援,孤军奋战,武功虽然个个一流,现在也已寡不敌众,勉勉强强僵持在枪林之中。 “速速投降,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向清风这几个月来,一直负责守卫锯浪顶。 黑衣众贼不说一字,继续负隅顽抗,当此时,竟有人拼命躲闪之余,滚了一转直到檐下吟儿身旁,倒真是穷途末路所以看准了机会要来对付她。思雨还没出剑,那黑衣人已然倒下,他身后白光一闪,原是饮恨刀入局。见主公到来,林家军士气更高,敌人也杀气更甚,战局更加痛快淋漓…… 这场面真是酣畅,可它不属于吟儿,吟儿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向清风在,孙思雨在,杨夫人在,范遇在……为何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在保护自己?洛轻尘站在另一个角度说出来的话,又有什么错…… 正自失落,握剑的手却已被一只大手拖住,缓过神来,惊见林阡左手挥饮恨刀闯至那仅剩的两个黑衣人面前,右手则一路带她紧随他一同进入了人群中间:“吟儿,他们两个,我助你来拿下!”松开她的手,潜台词却是“你能打”! 天骄赶到之时,看众侍卫已经得令全部退开,小院内简单的二对二。 已经许久不曾动武的吟儿,最初挥剑还有些生硬,与林阡之间的配合也显得不够默契,五招便有三招破绽被敌人抓住,所幸得林阡饮恨刀侧路补缺,协助防守。 果然应了他说的“我助你来拿下”,并肩作战这几十招时间,他没有一招是攻击性的。 他的长刀向来只攻不守,这次却轻易为她破戒…… “万一我拿不下他们,你该如何是好?”吟儿轻声问。 “便舍命陪君子,直到你拿下他们为止。” “那你可就苦了……” “苦的是他们。”他轻柔一笑。 饮恨刀惜音剑渐入佳境,一招套着一招,相扣紧密,相连契合,自是跟阡吟二人一样的情深意切,直教人以为他二人使出来的就是夫妻招法。 刀剑相繆,剑气似从刀中横生,刀光如从剑下散绕。忽而刃寒如雪,忽而锋亮如血。一时间对手双剑更加颓败,流云逃窜,夏叶凋残,饮恨刀气势夺魄,惜音剑灵性惊魂,石中央瞬间处处盘旋起枯叶,半空中时时刻刻呼啸过残风,此间威力,岂容小觑!但凡有不识盟主者,尽皆折服,连连惊叹。 那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似也是一对夫妻,败中求胜,齐心协力双剑合璧,却被林阡内力轻松逼退回去,那二人大惊失色,被迫分开双剑,那女子一剑狠袭,被林阡一刀断下,吟儿趁势攻她左路,男子刚想上前救援,剑还没到林阡就已反手一刀拦截住,男子后退几步,女子闪身避开吟儿攻势来替男子解围,吟儿回身之余玉剑在饮恨刀上滑过,长刀上被摩擦出无数雨花,万刃齐发直往那二人所立之处扑去,二人急以剑挡,却力不能及,双剑前后坠地,林阡暗运内劲加在惜音剑上,訇然一震,只见吟儿剑锋所指血光四溢,两人都已跌倒在地,见势不妙,对视一眼,竟没束手就擒,而是双双自尽。 “都是控弦庄中人。”天骄上前来查看,说,“竟还在背地里活动。” “未必是活动,可能是银月下达命令,告知他们行动停止。”林阡说。 “如今他们都已经死在锯浪顶,岂不说明银月的命令没有传出去?”天骄问。 “那便一定还有下一次。”林阡一笑,转过头看吟儿,“吟儿适才,剑法实在高妙。” 吟儿一愣,笑:“君子也,善假于物也。” 天骄当然不像等闲之辈那样以为高手全都是吟儿打败的,刚刚一眼就看穿了林阡甘心从头到尾都做陪衬,也真说不清是吟儿借助了林阡的力气呢,还是林阡借助了吟儿的手。 “如今你可还觉得,自己是个病弱?”林阡问。 吟儿喜得脸色都变得红润了,当即摇头,攥紧了剑,爱得不行。 “可也别太骄傲了,适才我也评估过,你现在就算上阵,也不过是冷冰冰那个等级。”林阡看她要狂,赶紧泼冷水。 “没关系,能上阵就行!”吟儿的自信开始回归。 待安排了更多的侍卫巡视锯浪顶,林阡亲自送天骄下山去。 “既然银月还有下一次和她下属之间的联络,我们是否该在短刀谷里布下天罗地网?”徐辕问。 “不用了,她就在樊井身边。”林阡说。 “怎么?”徐辕一惊,颇有柳暗花明之感。 “控弦庄传递情报的方式和海上升明月一样,都是由银月一个人对所有下属单线联络,也便是说,哪里有控弦庄的部署,哪里便是银月可以自由来去的,这样才方便她和下属见面。”林阡说,“控弦庄的党羽,火烧过景家、洛家,出入过死亡之谷、天阙峰,现在还出现在了锯浪顶——不仅地点众多,时间更是不定。若只是普通的兵士,哪可能有这般自由。若是地位极高的首领,又怎会逃过你我的眼。这个银月,是钻了军医的空子啊。” “如你所说!”徐辕一惊,颇觉有理:“可为什么一定是在樊井身边?” “也算巧合,陈仓、凤州两战,我身边只带了樊井及其手下的军医。这两战,银月也一直在前线。”林阡说。 徐辕微惊:“是啊,适才樊井的人也确实在锯浪顶……”点了点头,“疑犯的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只要在樊井身边搜寻便行。” “先不必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林阡说。 “在樊井身边……这样一来,玉泽和玉泓,岂不处境堪忧?”徐辕问。 “所以我更怀疑银月就在玉泽身边,她熟知玉泽身体性寒,告知秦氏兄弟可以用玉泽来制寒毒。”林阡说罢,徐辕心中一凛:“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574章 悄将缘改 第574章 悄将缘改 雨过山洗容,云来山入梦。 清晨,林阡与吟儿乘马车沿越溟河散心,从锯浪顶一路往西直到宋恒、范铁樵、百里笙驻地,既是要送吟儿一份开朗心情,又是为与那三家首领会面商议军机。 午后,林阡应吟儿的要求,陪她去萧溪睿、谢云逸家族附近的走马场转了转,她似是又看中了一匹战马,喜新厌旧要替他把逝电给换掉,对此他是极力反对,故而一路都在泼冷水,总算迫使她放弃了这臭想法。 无巧不成书,竟被他们发现范遇也在这里!林阡和吟儿驻足于不远之处,看范遇吃饭时间还在练习骑术,勤奋刻苦,锲而不舍,对着一匹烈马,是爬上去再摔下来,摔下来又爬上去,好容易坐稳了,走几步又掉了下来。这样罕见的情景,不禁教人大惑不解。 “范遇,人各有所长,就不要勉强了吧?”吟儿忍不住劝他。 “将军,盟主。”范遇发现他二人在侧,竟有些不知所措。 “范遇,怎会想到练习驯马?”林阡奇问。 “我……我……”范遇脸上一红,“盟主,将军,我正有一事相求……” “莫不又是牵线搭桥?”看得出林阡心情很好,此刻他笑容满面地看看范遇,又瞅瞅吟儿。范遇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吟儿忽然一拍脑袋看向林阡,“正想问你,是不是孙寄啸他受了重伤,你想叫思雨回去探望他?!” 范遇一惊,林阡点头:“是有此意。他姐弟情深,自是要回去。” “可否多带一个人呢?” “谁?”林阡奇问,范遇也屏住呼吸。 “你的仇人,辜听弦……”吟儿诡秘一笑,忘记注意范遇的陡然失落。 “辜听弦?”林阡蹙眉,不解。 “他二人之间有情愫……我看得出,可以撮合。”吟儿说。 “可是……”“可是什么?” “我还想着借着激他复仇,多教他几招刀法呢!”林阡悻悻的口气。 “难怪不肯放,原是你自己看上了他?”吟儿一愣,“可你也太一厢情愿啦,人家还没答应,你就收他为徒了?” “他的悟性,远高过妙真和思雨,底子也千载难逢的好。最重要的是,他左右手不妨碍,是练双刀的人才。”林阡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唔……你收他为徒,一如当年你爹收他哥哥了。” “他的心胸,自然与他哥哥不一样。”林阡说。 “那就算答应我啦!让你的男徒弟送女徒弟回去!你看孙寄啸有宇文白了,做姐姐的怎可以不带一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回去呢?”吟儿转过身来,这才看见一直在旁边被晾着的范遇,“啊对了,范遇你想说什么来着?不会真是也叫我牵线搭桥吧?说说看,看上的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啊?” 范遇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忘啦!” “你看你,尽岔开话题!你等人家说完了不行么?若范遇想说什么重要的事,岂不被你给耽误了?!”林阡佯装发火。 范遇静静看着他俩远走,既悲伤又觉窝囊,后悔莫及忍不住给了马一鞭子。 从长坪道原路折返,停车在越溟河畔,他二人随便找了处小山坡坐下休憩。 吟儿正悠然欣赏着河山如洗,却听林阡不知想什么竟笑出声来。 “怎么了,笑什么?”吟儿看着他轻松惬意的侧脸,不解。 “联系到你最近在改革联姻、整顿锯浪顶的铁腕作风,俨然如同一个主母了,比起从前而言,感觉要成熟许多……”林阡笑着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盟王和盟主都是云,主公和主母都是水。”吟儿再次引经据典了一番,看来最近读的书不少。 “确实,以前是在青天中翱翔,如今却要在瓶壶中动荡。”林阡点头,与吟儿相顾执手,“所幸我们俩,一直都是一起,也从来没有变过。” “偏要叫他们看着,我们在哪儿都能赢。”吟儿嫣然笑。 越溟河上,一只飞鸟从水面上一触而飞、划痕瞬逝,它似是很舍不得离去,再次掠过水镜,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林阡和吟儿不约而同被吸引,欣赏着它羽毛在天际滑破的弧线,挑剔着它特意炫耀的动作姿势,玩味着它落在河面上贴着静水旋转飞翔,可惜它无论如何小心翼翼,都总是要惹涟漪。 视线稍稍放远,不禁叹为观止,就在这飞鸟的不远处,有一女子正浮于水上舞剑,她一身青衣,清真无尘,与水面之清可谓浑然一体,虽然她双足一直贴在水面上,却始终不惊波澜!对,水花四溅她身上脸上连水珠都不见有,甚至她的剑都是紧依着河水却轻抚而过,恰如那只鸟的羽却比那鸟羽轻几许?! 浑不知是她的剑法点化了水,还是越溟河的水溶入了她,任是谁看见了,都一定会渐渐熄灭了心里的所有杂念,随着她这剑法一起沉淀,如水。 林凤二人都看得痴醉,轻易就排除了周遭一切步入这场幻梦,每一招每一式,她的羽毛,她的翅翼,本是浮光掠影,何以刻骨铭心…… “自守清冽,不争气度!”吟儿评说。 “洁净无染,上善若水……”林阡参悟。 那个清绮委婉的女子,正巧舞完剑往这边走,见到他二人之时,似是稍稍一惊,忽而若有所思,终于似曾相识:“可是那位‘剑胆琴心,巾帼翘楚’?” “洛姑娘言重了。”吟儿听林阡对她介绍说这是洛家的三小姐洛轻衣,心里自是奇怪为什么洛家女子性格天壤之别,笑赞她剑法:“洛姑娘的剑法,是‘无懈可击,无药可医’。” 洛轻衣一怔:“何解?” “舞者无懈可击,观者无药可医。”林阡解释着吟儿的话。洛轻衣点头,若有所思。 “我是点苍派,也略懂青城派,可惜对岷山派还不甚了解。洛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再为我舞一遍看看?”吟儿问。 “自然可以,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向盟主请教。”洛轻衣笑了笑,欣然同意了,显然她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一握起剑来,就必定心如止水。 夕阳斜西边,余光落庭前。 洛知焉对着窗外景象愁眉不展了好些时间,左思右想一直想不通畅,这当儿忽然看见洛轻尘从廊上走过,赶忙把她给叫住:“轻尘,有关你们三个的婚事,为父想问你的意见。” “没什么意见,父亲自己安排吧。”洛轻尘从来说话都冷冰冰的给谁都一种距离感,但他了解这个女儿,语气虽凉却并没什么恶意。 “我思前想后,轻舞她指明要嫁顾家诺,那就让她嫁去吧……”洛知焉叹了口气,“日前你私闯锯浪顶,似是和盟主闹得不欢,据天骄说,林阡是勃然大怒……” “哼,便就是要教他勃然大怒又怎样!别以为他所向无敌了每个人就得对他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我洛轻尘偏不依!” “唉,适才在河边,我看见轻衣舞剑,林阡和盟主二人就在旁边坐着欣赏,时不时还指点评价一番,那一幕气氛甚是和睦,教谁人都无法打扰。我经过思量,觉得你性子冷傲,轻舞太天真,只有轻衣一人,或能与他相处……” “什么?”洛轻尘脸色陡然一变,“原来你是想把那丫头嫁过去?!”同是妹妹,洛轻尘对洛轻衣和洛轻舞显然两个态度,“爹你不是一向最疼那丫头吗?竟敢把她送进虎口?!” “未必是虎口……”洛知焉摇头,“这许多年来,为父都不曾见过,轻衣有过那么真心流露的神色,小时候常常和苏慕离在一块,是因为苏慕离喜欢她,她却未必喜欢苏慕离……” “那丫头自己怎么说?”洛轻尘急问,忽然想到什么,平静了下来,“算了,她一向表现得都是与世无争,从来不提反对意见,鬼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把脸一沉:“既然只是她的事情,你问我何干?!” “怎么只是她的事情?”洛知焉一愕,“不光是她要嫁林阡啊,为父也要问你,可愿意嫁给苏慕离?” “无所谓。”洛轻尘满不在乎的表情,半调侃的口吻,“大姐出嫁前哭得梨花带雨,嫁了之后不照样和百里笙鹣鲽情深么?足见父亲决策一向英明。”一边说一边就自行告退了。 “你……你……唉,你这孩子!”洛知焉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总算落了一块大石头:那就这么定了吧! “三姐姐,可知道了爹的安排?你可要小心些咯,林阡是个可怕的妖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你知道么,我见过的,盟主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有伤,只怕是林阡他毒打的!”天真娇纵的洛轻舞,在告知洛轻衣父亲的决定之时,用的是幸灾乐祸的语气,稍稍夹带了一丝怜悯,“唉,相比之下,我嫁顾家诺是嫁的最好的,病夫好欺负!” 洛轻衣听到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回应。 不回应,是因为不觉得轻舞才是嫁的最好的,放着的福分她不要;淡然一笑,是因为觉得好笑,怎么轻舞对林阡的描述是一口一个妖魔呢。 常忆起死亡之谷第一面,那个伫立于风中无人并肩的王者,轮廓深刻,身形挺拔,优雅而内敛,淡定亦成熟,英雄气魄中,却透着一丝丝的孤寂,是他,明明对一切都唾手可得却不肯彰显哪怕一点的骄横,其实这样的人最骄傲,是他,远远看见她剑法里“七分凌厉,三分孤悲”,不像旁人只懂拊掌赞叹,这样的人,其实站得离她的心最近。 虽然她知道,她的岷山剑法,最好应该心无旁骛,然而那个男人,却轻而易举地打扰了她二十年的清修—— 不止一次,曾令她心念一动。 第575章 家门不幸 第575章 家门不幸 去年冬天秦毓秦敏对景州殿和洛知焉发起的大火还令人记忆犹新,这场火灾,彻底引起了苏降雪顶头上司们的密切关注,也骇得苏降雪就此如坐针毡瞻前顾后,加之他的得意门生们都在十月的黔西大战中铩羽而归,所以从那以后,苏降雪都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对林阡叫板。 却不知是苏降雪的命太好了,还是他身边这个出卖他的家贼点背?也就在今年年初,林阡和控弦庄、金南再度杠上,自此于川陕黔滇频繁周转,虽然敌军大多挫败,林阡也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倒是帮他苏降雪苟延残喘了六个月。更有一件大好事是,朝廷在利州路设立的主帅、兴州都统张诏也是在年初病死于任上,继任的都统名叫郭杲,听闻他刻薄军士不得人心,只怕自己位置都坐不稳,哪还有闲情来管短刀谷,尚在调查中的川北大火因此也不了了之了。这个时候对于苏降雪来说,已经不像开年的时候那么占尽劣势了,放开手脚搏一搏还是可行的。 原以为拨云见日,孰料又山穷水尽。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重要的盟友银月,却传来收手不干的消息,着实令苏降雪大吃一惊—— “家门不幸,行动暂缓。” 本还翘首以待着控弦庄的前仆后继、决一死战,即便不是捷报、没有持平,那得来一个伤亡惨重也便罢了,孰料竟得到银月回馈的这八个字来,着实令曹范苏顾大失所望! 活跃于川陕周边的金人计划全部搁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降雪若想放手一搏,自己一个人搏去! “家门不幸”?原来,连控弦庄也出内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联想到自己身边也有一个恶鬼,困境中非但不跟自己守望相助,反而还在后面踹上一脚,苏降雪连杀他全家挖他祖坟的想法都有。 正和曹玄、范克新、顾霆、顾震述说着这八个字以及银月的态度,听他们各抒己见时,听得门外一阵吵闹喧嚷,苏降雪战事要紧就不曾出门去看,然而不久之后,就听得下人们急急匆匆奔了回来,走动声、叩门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苏降雪顿嫌刺耳,开窗正待喝斥,却见一直于苏慕离麾下征战的老将苏芩惊慌失措地往这边扑过来,脸上哭得眼泪鼻涕花起来:“大人,不好,不好啦!” “出了什么事?”苏降雪不怒自威,旁人都诚惶诚恐。 “大将军他,跳崖自尽了!”苏芩痛苦不迭的口气。 “什么!?”屋内众人全部大惊。晴天霹雳! “咱们是跟着大将军一路过去的,没来得及劝,来不及拉住!大将军他一跳下去咱们就都下山去救了,可……可是天都黑了……”苏芩语声发颤。 “怎……怎么会?”苏降雪登时也懵了,“那还不赶紧加派人手,把山搜遍了也要找到他啊!”说时已经举着火把跟从苏芩而去,边阔步疾行边问,“慕离他……为何跳崖?!” “大将军他,想不开……洛知焉那小人反反复复,明明说要把洛轻衣嫁给大将军,孰料等了一年半载,洛知焉又变卦要将洛轻衣嫁给林阡……” “这件事我岂有不知,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他怎么变得这么傻,竟然连这都想不开!”苏降雪恨得咬牙切齿。 “不,真正令大将军想不开的,是洛姑娘自己的态度……大将军昨天去质问洛知焉的时候,拉着洛姑娘就要走,洛姑娘却执意不从,大将军问洛姑娘为何不走,洛姑娘说,父亲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听从。大将军又问洛姑娘难道先前要嫁给他也是听从父亲安排,洛姑娘竟然点头说是!大将军还问洛姑娘更崇拜他还是崇拜林阡,洛姑娘沉默没说话。大将军他……所以才想不开啊!”苏芩边走边抹泪,一步一踉跄。 “什……什么,有这些事吗,我怎么不知道?”苏降雪揪紧了衣袖。 “大人,可能最近一直都忙于与林阡对战,日理万机,所以,不曾察觉……”苏芩说,苏降雪看见他所指的山崖之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情知苏慕离死意已决,生还之机已经渺茫。 “为何,没有先兆?”苏降雪泪已盈眶。 “有先兆……适才就是因为苏大将军气急败坏地出了门去,属下们不放心,才一路跟随……”苏芩摇头说。 “是我……是我这不称职的父亲,一味忙着对付林阡,竟疏忽了他的感受……”苏降雪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若非顾震在一旁将他扶稳,险险摔倒在地,“适才,适才我若是不那么在乎战事,或许还可以阻止……” “苏大将军说,他已经是个残废之人,不能上阵杀敌,只求平淡余生,上天对他不公,连这小小要求都满足不了他,偏就让那掠夺者林阡既断他的事业,又抢他的挚爱……他不孝,不能帮大人您出谋划策,那就做鬼来诅咒林阡,他在九泉之下,一定会保佑大人您最终得胜!” “慕离啊……”苏降雪泣不成声,痛不欲生,捶打着胸跌坐在地,听到苏芩讲了最后一句,忽然悲愤的眼神里平添了一丝恶毒,“林阡……林阡!” 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父慈子孝的苏家,怎会这么快家破人亡,先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慕霖粉身碎骨,继而又是他最依赖的大儿子慕离死无全尸!若不是林阡,这个本来各司其职的官军,怎会这么快内忧外患,先是有吕之阳召集势力暗中壮大,继而又是他曹范苏顾内部出现奸诈! 清晨,苏芩、顾震、曹玄等人簇拥着颤颤巍巍的苏降雪和血肉模糊的苏慕离尸体一同往山下走。“从前那个野心勃勃、冷酷多谋的苏大将军,竟落得个这样悲凉下场……唉,可叹可叹……”顾霆走在后面,叹气说。 “是啊,苏大人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范克新目中尽是悲悯之意,“怎会这样呢,先是银月不肯合作,现在大将军也跳崖死了,苏大人如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怕极难翻身啊……” 听者有心,顾霆愣了半晌,放慢了脚步,是啊,苏降雪已经极难翻身了…… 第576章 落花时节 第576章 落花时节 开丧,出殡,修斋,做七—— 对于前不久还在筹办婚事的苏家来说,这恐怕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悲剧,新娘悔婚,新郎自尽,茫茫宇宙,生死有命……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还没过门就注定守寡的洛家二小姐,洛轻尘,虽然以前见她脾气很不好,今次的表现却教苏降雪老怀安慰,这几天她已经从洛家搬了过来,一直以儿媳妇的名义在帮忙治丧,一声怨言都没有。 连日来天阴雨湿。 因为苏慕离的死,短刀谷的杀气收敛了不少,官军和义军的界限也淡化了许多。林阡、徐辕、魏紫镝、洛知焉、景州殿等大小领袖都前来吊唁,暂时消除了敌我之分。 可怜那苏降雪再不像以往那般翻云覆雨、只手遮天,出殡之时,他们都只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毫无自信、双目无光的白发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无一不哀,想那苏慕离曾经也身挟悍勇、深谋远虑,却落得个这样下场。 那是苏慕离的头七,吟儿陪林阡一起去了东谷,看见拥挤的人潮,全都是苏降雪的所谓同僚,可是哪看得清谁的脸上在哭心里却在笑。 吟儿看林阡一直神情肃穆,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了?”林阡回过神来,低头看她。 “在想,一定要保重身体。”吟儿红着眼眶,“我虽然没有看见,但大抵也想象得出,那个很难熬的四十九天,你是怎样的心情。唉,若我没醒过来,十月初五就是尾七……” 林阡一边走一边揽紧了她:“你有这个觉悟,自然是好的。” “那苏慕离,去年在川东的时候,还把我绑在机关上,埋伏zha药要害你……唉,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一掊土……”吟儿叹了一声。 “八十年之后,再和我一起变两掊土。”林阡语气淡淡地把她的悲观打散。 风乍起,她感觉得到话不多的林阡把她越拥越紧,既是关怀,也是依赖。 是啊,虽然身边背后还是有一群人,敌人友人或敌我不清的人,可终究这条路上一起闯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风口浪尖这许多年,生死总在一线之间,却因为彼此牢牢紧握着双手,所以什么在前面等着都不畏惧。 吟儿虽然还在行走中,却微笑着踏实地闭上双眼,任凭他带着自己走下去,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然则一切发生的时候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她忽然感应到大队人马的越行越慢,也嗅得出那种气氛的陡然凝滞,奇怪得紧,不像杀气,也明明并不和善。她蹊跷地睁开双眼,却竟然有种缺失了一生的记忆都陡然压回来的晕眩感,那一刻若不是被阡扶着一定会站不稳摔下去—— 林陌?!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一刻?上次遇见他还是在魔门的断崖上、天骄利用他为筹码强迫林阡和自己回到联盟。天骄却终于没有如愿以偿,凭林阡的个性怎么可能被外力迫回去。但最后阡和自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回去了——不,是回来了。 整个故事很天衣无缝吧,接下来很紧凑地又是一个战役接着一个战役,可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呢,是不是忘掉了一个人?陌在那之后去了哪里,有人关心过他吗,他究竟是何时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离开了……吟儿的眼骤然湿润,总是太容易动情。 不,应该这样问,陌当时,为什么要出现在断崖上,刻意表现得他已经和天骄达成了一致?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没看出来当时的林家军和抗金联盟全心全意是要求林阡回去吧,天骄来找他帮忙也只不过是为了激将林阡罢了!可怜的陌,他根本早就知道他是被利用的,然而他还是甘心被利用了,也许他在断崖上说出那么多胜券在握的话,只因为他彻底输了他却还想看看如果林阡输了吟儿会怎么做。结果吟儿的说法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即便他林陌赢了,在吟儿心里也只有林阡一个英雄…… 当此刻两路人马狭路相逢,陌是因为看见阡吟的依偎而驻足,阡吟是因为看见陌的孤独而止步,双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陌还是一样的笑意微微、心事漠漠,正站在顾霆顾震两兄弟的身边,显然是他们领进的短刀谷,此番前来,是凭吊苏慕离,并拜会苏降雪的。 吟儿瞬间不是很明白,陌为什么会不请自来、突然间再次触碰短刀谷?他上次是返回了建康吗,又为什么会和曹范苏顾同流合污?! 她震惊当场,浑浑噩噩间,听顾霆和林阡寒暄了几句,好像在说林陌现在已经在川蜀谋得了官职,正巧是在兴州都统郭杲的麾下。 正巧是郭杲的麾下——是正巧吗,还是刻意呢? 如果他身兼苏降雪的同僚和林楚江的次子两个身份,是不是会比林阡更加轻易地统一短刀谷?! 文韬武略如他…… 但会不会因为太过清澈,极难适应尔虞我诈,反而沦为曹范苏顾的傀儡,反而令林阡投鼠忌器?! 诗情画意如他…… 吟儿一瞬间心里就流过了无穷猜测,一时还难以理解林陌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却在此时看见后面走上前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这主仆二人,吟儿在建康时就很熟稔—— 大家闺秀的尉迟雪,和小家碧玉的扶风,原来,陌这次还携家带眷了…… 吟儿不禁有些恍惚。 曾经因为想起尉迟雪走几步路就娇喘个不停而自己却是剑圣盟主而骄傲自满,然则现在物是人非,看见人家健健康康、丰腴圆润地站在眼前,反倒是自己面色惨白、身体虚弱,仿佛风吹两下就可以倒下来,这种对比,真正是意料之外。乍见尉迟雪还怀抱着一个婴孩,吟儿先是一怔却也立即就明白了,掐指一算,尉迟雪嫁给陌也已经两年多了,是该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顾霆笑着对林阡说了很多话,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得那么热乎,一点不像从前那样对阡唯唯诺诺,最后还玩笑了一句:“弟弟抢在了哥哥的前面啊。”吟儿别的话没记住,光记住这句了。心里一酸,陌已经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了,阡却要守着一个现在还不能行夫妻之实的妻子。若非自己不懂事不好好喝药,也不至于几个月了还调理不好身体。 所以回到锯浪顶时,第一件事就是喝药:“我一定要好好地吃药,一定要速速地恢复,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时间上输给了他,数量上一定要争回来!” 林阡看着吟儿主动地、按时地甚至癫狂地喝药,虽然欣慰,却也心痛,半个月前因为洛轻尘的事情而耿耿于怀的她,现在改口说她很喜欢喝药—— 阡知道吟儿在意的是他的面子,但归根结底,却是他对不住吟儿。年不足十五就同他一起遨游江湖、辗转沙场,吟儿动不动就一马当先压根儿没时间照顾她自己,加之去年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转,吟儿现在得到了恶果可算是百病缠身。他不通医术,却能从军医那里得知一二,吟儿自己应该也心里有数:若她的身体就这么一直垮下去,很可能一切想法都是空谈,陵儿就是前车之鉴。 第577章 包藏祸心 第577章 包藏祸心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林陌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曹范苏顾阵营,令林家军的家族元老都极是震惊。 太特殊,虽都知现如今林阡是不二之主,却在林楚江时代个个都拥林陌为少主! 目前林陌在兴州官军中任职,足以有插手调控短刀谷之权能,若与曹范苏顾合谋,绝对是林阡迄今为止最强的一道阻力—— 哪怕他并没有与阡作对的心,只要他存在于曹范苏顾之侧,就意味着他可能是被挟持,林家军必须被牵制,只因他是旧主的亲儿子,新主的亲弟弟; 而他有与阡作对的心吗?有。这个位置,他不可能不想要,而且有能力夺。去年夏秋,他曾短暂出现于川蜀,当时就已经有军心涣散的林家军前去投奔过他。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他这次也碰到了最佳时期,曹范苏顾惨败,亟需有人雪中送炭,凭他林陌的本事,恐怕还不见得被官军利用,反而更可能渔翁得利…… 而且,为什么他哪里都不去,偏偏到了兴州这里? 林家军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在乎他的,顾忌他的,亲近他的,排斥他的,应有尽有。 连吟儿,都时不时地拿出那对玉玦来翻看,若有所思的表情,自然而然也是为林陌的出现心忧:“苏降雪,可算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不。吟儿想错了。”林阡摇头,告诉她,“川宇他,不是苏降雪所请的帮手。” “不是苏降雪的帮手?”吟儿一愣。 “是顾震和顾霆的帮手啊。”林阡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曹范苏顾之间,已经明着开始分裂了么?”吟儿一惊。 曹范苏顾正在分裂,陈仓之战前夕,他就已经跟天骄剖析过——川北大火的主谋另有其人,控弦庄和苏降雪之间,正是那个主谋刻意牵线联系。那个人,眼看着苏降雪就快垮台,不仅不帮苏降雪共度难关,反而帮忙拆起他的台了。 为了什么?人活着,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在苏降雪快倾覆的时候从他阵营里跳出来,事成之后再作为帮忙铲除苏降雪的功臣做起另一个苏降雪…… 一开始,那个人因为要活在苏降雪的威严之下、怕被看出来,是要藏得非常深的,林阡和天骄都不知道是范克新、曹玄、顾震之中的哪一家——只怕连苏降雪自己都未必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就只有等,等他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论性格,曹玄最沉默;论战力,范克新最强;论人心,是顾震最得人心。” 沉默寡言,是心机深的表现,战功卓绝,就可以功高盖主,最得人心,所以最能取而代之!曹玄、范克新、顾震,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在这之中,又是顾震的嫌疑最大。”林阡将对天骄说过的话又重新对吟儿分析了一遍,“官军中有传言,说对苏降雪忠心耿耿的这些兵士,一半以上都其实是对顾震心服口服,若非顾震一心拥护苏降雪,他们不可能效忠苏降雪。这种传言,或许是离间之计,或许是存心抹黑,但无空穴,不来风。” “顾震他,竟这样受人敬重?”吟儿点头。 “吴冒先,周存志,王默邨,郑宣城,李云飞,这几位大将,全都是顾震的死忠,是听他调遣才对魔门开战。田若凝,更是因为当年义军容不下,走投无路去投靠顾震,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的。”林阡说,“据说,田若凝对顾震感恩戴德,发誓一生追随他。” “嗯,我听说陇南之役别的官员都跑了唯独他还在坚城据守,就足见顾震的人品如何。也难怪了,人心是最大的天下嘛。”吟儿一笑。 “吟儿可还记得,前年我们在瀑布里夺轮回剑的时候,曾经见到越野夫妇,还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记得,越野将军,是最不待见海将军的一个了,那天寒暄之时,他看都没看海将军一眼,我心里不喜欢他得很!” “哈哈。”他一愕,笑起来,“我印象最深的,却是越野在赞誉莫非眼神术的时候,对莫非说了一句‘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 “这句有什么特殊?” “当时我就很蹊跷,为什么越野明明是苏降雪的拥趸,不说‘苏大人’,却一口一个‘顾将军’,这个‘顾将军’,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渐渐地我也了然了,曹范苏顾这个集团,‘顾’的能耐不小。” 吟儿紧张地听着:“愈发证明了,顾震有这个取而代之的动机。” “然则顾震与苏降雪同窗同僚,刎颈之交,多年荣辱,又不大像那种可以出卖苏降雪的人……”林阡说,“清风他的家族一百多口人被苏降雪灭口,据说也是因为他们向家伤害了顾震——要知道,苏降雪虽然心狠手辣,他自己被伤害的时候都不曾那样的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可见他和顾震的情谊多深。” “是有你就有我,有我就有你的吧。”吟儿叹了口气,心想顾震如果是个女人,只怕就是自己和林阡这样的关系。 “顾震最有嫌疑却又不像,实在令我伤透了脑筋。可算后来发现了,原来是有人狐假虎威。包藏祸心的,是顾震的弟弟顾霆!”林阡续说,“或许是眼看着他顾家那么受人拥戴,所以自信心极度膨胀,一见我要把苏降雪拉下马,就想要趁机坐享其成。” “我懂了……所以,顾霆现在借着吊丧的名义,趁早先把川宇拉到他的身边去,这样就能给你施压——只要你赢了苏降雪之后扶他上位,川宇就没有危险……甚至不是给你施压,而是借此操纵你。”吟儿想通了,“可是……川宇他,这次不会又是甘心被利用的吧,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阡正色摇了摇头:“我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到来,不会对内战造成任何影响,仗该打还是要打。” 吟儿一惊,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支持他,仗该打还是要打,任谁都不可能操纵或阻挡他林阡!但那样一来,陌又将置于何地…… 林阡似是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讲:“记住,吟儿,不管怎样,川宇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愿你打败顾霆的那一天,能将他平安无事地带回来。”吟儿点了点头。 “其实,未必由我去打败顾霆,自会有人去杀他。”林阡说。 “谁?”吟儿一怔。 第578章 一念之差 第578章 一念之差 “苏降雪。”当这个名字从林阡口中报出来,吟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顿时眼前浮现的,是出殡时看见的那个形容憔悴的白发老人,失败惨重,斗志全失,吟儿看见的时候不无怜悯之意,还想苏降雪会不会已经在生死面前淡泊了功名权利,现在听林阡说苏降雪会杀顾霆,不禁大惑不解:“何以是苏降雪?他已经一蹶不振。” “此番控弦庄溃退、苏慕离猝死,确实给苏降雪的打击很大,但他只是受了重创而已,未必一蹶不振。”林阡说。 “然则我听说,苏降雪已经有了退隐之心……”吟儿喃喃道。 “心口不一罢了,苏降雪是成大事者,岂可能甘心中途退隐。”林阡摇头,“说老实话,顾霆先前一直藏得很深,选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明显是过早暴露了。换个角度看,其实顾霆突然开始忘乎所以,不正是苏降雪诱引的?” “所以,顾霆和川宇的靠近,只不过是自取灭亡?中了苏降雪的计?”吟儿一惊。 “治丧期间,苏降雪一定会对顾霆动手。”林阡沉重点头。 “那我们……也不能像去年救吕之阳那样救顾霆了?”吟儿问。 “性质已经大不一样,顾霆和苏降雪必然是真刀实枪的相见。”林阡点头,“我只能提早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见机行事。苏顾之争,最好是不要给短刀谷引起太大的麻烦。若双方都不管不顾地要生祸乱,那我也决计不会客气。” 吟儿心念一动:“已经……安插了人手么?”是啊,阡不可能不在官军中安排人手,毕竟官军和义军的界限说模糊也模糊,林阡在去年刚刚入谷的时候就开始和官军打交道了,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还是作为敌人也好,都肯定会得到一部分官军的敬重和拥戴,理所当然。 何况,这一年来,林阡可谓是殚精竭虑,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一直在官军和义军中谋求平衡,在曹范苏顾身边安插人手通风报信,才能确保时刻掌握曹范苏顾,压制住一切可能由他们带来的枝节。先胜而后求战。 “那帮小人,总是为逞一时之快留下个烂摊子,最后还不是要苦了你,一边收拾他们,一边给他们收拾摊子。”吟儿笑了笑。 “现在最关键的是,顾震、曹玄和范克新,他们三个,会担当着怎样的一种角色。”林阡忽然顿了顿,蹙眉,“尤其是顾震……” 顾震,才是这场窝里斗最核心的人物。一方面他是苏降雪的膀臂、战友、知己,一方面他是顾霆的兄长、靠山、号令。他的倾向,至关重要。 遗憾的是,饶是林阡,也没看出顾震有任何倾向。顾震曾陪着苏降雪一起治丧,也跟顾霆一起站在了林陌的身旁,从一而终脸上都是忧伤的神色,不轻不重,不浓不淡…… 这不是顾震的伪装,这其实就是顾震的心情。矛盾至极。 “哥哥。苏降雪已经翻不了身,论人心,你早该取而代之!”这样的话,在苏慕离死后七天之内,他已经被顾霆劝说了无数次。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的心真的是一寒,久而久之他看见顾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贪婪。 顾霆以为他是默认了、答应了,所以早就已经着手了,阴谋正在实施,拥趸还在召集,士兵全在待命,到处一触即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罪恶感也越来越深,不忍叱责自己的亲生弟弟,不敢相信弟弟他什么时候竟滋生了这样的篡逆心理! 尤其是在看见苏降雪老泪纵横趴在苏慕离灵柩上迟迟不肯移开的那一刻,顾震的眼前映现的,全部都是他二人从江南一路到边关的一幕幕……苏慕离,是苏降雪最得意的儿子,是最像年轻时候苏降雪的儿子,和当年的苏降雪一样英气勃发,雄心壮志,纵马疆场,只为一展抱负! 如是,抵达了理想,看着理想一步步地跌,一点点地破灭,直到接受现实、站稳脚跟,他和苏降雪一直都是并肩而立。生死与共,风雨同舟。这份情谊,亲兄弟都不能比! 而慕离,不仅是苏降雪的孩子,也是顾震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天资聪颖,武艺过人,苏降雪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从抱着他,扛着他,背着他,牵着他,到他已经长得比苏降雪都高。终于头发花白了鬓角上几叠霜,却看着自己的孩子先一步睡在棺材里,还是郁郁不得志死作血污游魂,顾震虽然没做过父亲,可顾震懂做父亲的会是什么心情。苏降雪现在,是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他顾震的时候都宛如不认得,只会颤栗着任眼泪流到嘴角,流到脖颈里…… 几十年同舟共济,顾震怎么忍心背叛苏降雪!又是怎么敢背叛啊! “顾震……顾震,我恨不得,即刻就追随慕离而去!” “不,大人,你还有慕梓,慕岩,慕然和慕浛,你还有四个儿女啊大人!”他赶紧上前一步,支撑着苏降雪疲惫的身躯。 “都还在凤翔,那么远……”苏降雪先是一怔,惨淡地笑起来,“孩子们啊,都不要回来了……与其是这样死了,还不如死在他乡!” “大人……他们都不在您的身边,可是,您还有我啊……”顾震抱住苏降雪,泣不成声。 “还有你……”苏降雪精疲力尽,痛苦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句:“还有你?” 那眼神,顾震永生都不会忘记!是大厦将倾的惊恐,又是众叛亲离的畏惧,苏大人,可怜的苏大人,他真的已经不能翻身了!他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顾震了,哪怕现在顾震还在抱着他,他眼神中都是受够了伤的愤恨和痛苦,除此之外,流露出的全部都是无能为力!仿佛在对顾震说,你救我吗,你救不了我,就杀了我吧! 顾震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顾霆的话:“哥哥,若是你怕在人前下手不干净、在苏家下手不轻易,那便找一个机会,骗苏降雪到我们这边来阅军……你不忍心下手,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事成之后,立刻拥哥哥代职。” 如果此时,是他顾震杀了苏降雪,提着苏降雪的头颅去向林阡和解,或能使官军和义军不战而和。一切,就在顾震的一念之间…… 此刻他决心已经下定,俯下身来,低声对苏降雪讲:“苏大人,请苏大人振作,我们都需要苏大人的振作!三军都在等候苏大人恢复斗志,厉兵秣马枕戈待发!苏大人,不如择日检阅三军,壮观瞻,振兵威,鼓士气!” 扶起苏降雪的同时顾震攥紧了他衣袖:“苏大人,难道不想给慕离报仇雪恨了吗!” 第579章 顾霆兵变 第579章 顾霆兵变 简日,阅部队军容与训练治兵,习制御摧锋破敌之艺。 多日不曾于人前出现的苏降雪,听从了顾震劝谏,检阅三军,鼓舞士气。得见他亲临阅兵,各路兵将果然军势大振。苏降雪看见这军容整齐、号令森严,众将士披甲持槊、英气勃勃的样子,也摒弃了连日来的阴翳心情,第一次流露出笑意。 “看到他们这样朝气,不得不忆起咱们当年。”苏降雪在马车上,微笑着拍拍顾震和顾霆的手,一手握紧了一个。 “我们都老了。”顾震点头。 “还记得咱们一起坐在这马车上检阅了多少次?”苏降雪问。 “记不清了,出征时,凯旋时,记不清了……”顾霆面上带笑。 “给我印象深刻的却只有一次。那次,马车上只有我和顾震,没有顾霆你。”苏降雪转头凝视,顾霆微微一怔:“那次,是十七年前的陇南之役?那次我身受重伤,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 “不,是十八年前。没人比我记得更清楚啊。”苏降雪轻声纠正他,“你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你这小子,可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我就担心害怕了多少天!?” “苏大人。”顾霆眼角不禁湿润,一时之间,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条路就快走到尽头,那里将不再是陈力就列的战士,而是严阵以待的死士,都是顾家的心腹,只等他一声号令,便立刻合围上来,将苏降雪斩于马下。 “顾霆,你比你哥哥容易冲动,许多事情都意气用事,那一战若非你一念之差,未必害得我失去你那么久。”苏降雪叹了口气。 “大人,你倦了,下车歇息吧。”行到末路,顾霆的心被路边兵胄之雪亮照醒,杀机,周围遍地都埋伏着杀机。 就在苏降雪下车的一瞬,原本排成军阵的死士们从两列上来,训练有素将车马围在中间,来势汹汹,刀枪林立。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降雪猝不及防的神情。 “大人,你倦了,是该退位让贤了。”顾霆冷笑一声,从他身后下得车来,这里已经围成铁桶,任谁都想不到阅兵会演变成掩杀。 “顾霆!你放肆!”苏降雪的眼神中流露惊痛,“你怎可以这般愚蠢,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的这一切,我和哥哥一样可以拥有,为何屈居你下!终于被我等到了这一天,苏降雪你也有今天!”顾霆冷冷回答。 苏降雪恶狠狠地瞪着他:“苏降雪自认待你不薄,你顾霆怎可以恩将仇报!” “少罗嗦,苏大人,是时候该送你上路了!”顾霆举剑疾呼,刀出鞘,箭上弦。 “他回答不出为何恩将仇报,就由我来代他回答。”还端坐于马车之上的顾震忽然起身,开口,望着苏降雪和顾霆,“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在他苦难的时候你给了他提携和帮助不离不弃,他会对你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然而你给他越多他的欲求也就更多,直到他可以贪图属于你所拥有的权位……你不给,他只有抢!” “苏降雪,听明白了吗?若是你跪地求饶、把位置双手奉上,或还可以免你不死!”顾霆狂笑一声,苏降雪凛然伫立,与顾震远远相望。 “顾霆,听不明白的是你!”顾震一声怒喝,陡然间一众兵士,突然就倒戈相向,顾霆被这惊天变故当场慑住,剑都不由得掉在地上:“哥哥?这,这……” “霆儿,若当年你战死沙场,还算得上马革裹尸……若当年你便死了该多好啊,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以下犯上、拥兵哗变的弟弟。”顾震泪已盈眶。 “哥哥!哥哥你怎能出卖我?我,我是为了你啊!”顾霆大惊失色,更难以理解,生死攸关,本能召唤心腹,“钟汶何在?常青何在?速来救我!”话音未落,已被一枪搠倒。即刻又有七八刀剑冲上前去,连续刺了他几个窟窿顾霆才断气。 “顾霆,你害我又将失去你很久很久,担心害怕很久很久……”苏降雪对天长叹一声,转过头来,“顾震,以后这车马上,又将只有你我二人了……” 顾霆之死,不是结局,而只不过是一场血腥杀戮的开始! 那些早就被顾霆笼络和收买的兵马,认定了苏降雪一蹶不振大势已去,全心全意要拥戴他们心里的主公顾震,此刻谁都还不清楚顾震已经大义灭亲;而苏降雪亦根本早作战备,事先就对曹玄和范克新的集团调兵遣将—— 适才还热血澎湃的受阅军队,此刻从四面八方冲涌而来,一边往前推挤一边一分为二,有叛军,有忠勇,犬牙交错,自相践踏,不及列阵,死伤者众。而不刻便泾渭分明,森然对峙! “苏大人有令,叛军杀无赦!”范克新一马当先,命亲兵将苏降雪层层保护,忠心耿耿。 苏降雪没有给叛军任何辩解,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无论是自发,还是被煽动,全都不会有生路。 “顾霆的同党,还有周存志、李云飞,我不便处置,大人可教范克新与曹玄追捕。”顾震说。 说话间,远近俱是殊死缠斗,乱作一团,四处喷涌着的全是血肉。 再如何雄姿英发,都终作河边白骨…… 兵变被镇压得太快,纵然是林阡早有部署,发生的时候也根本远水救不了近火。 兵火却波及得很远,很久;前后涉及的兵马太多,太杂。短刀谷慌乱崩溃的东北角上,从事发那天开始就此起彼伏着杀戮和逃亡,惊呼与啼哭,呼天抢地,日月无光。 任何一个朝代都最忌兵变,尤其是宋。 兵变的下场,只可能是这样。 但作为南宋军事之西线,短刀谷岂容有过多折损,要牺牲也不能是这样的无谓牺牲! 周存志、李云飞这种能征善战的将领,本是莽莽撞撞误上了贼船,未必真有谋反的心,却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事败后立刻就被曹玄和范克新一路追杀到了百里林外,四处躲藏,疲于奔命。若不是林阡当晚就带兵出谷也去了百里林中,与那曹玄和范克新正面交锋,只恐怕周存志当夜就要丧生于自家人马蹄之下。 百里林,何以年年都会有无家可归的宋人安身。又何以半生倥偬,竟无家可归。 而作为叛军祸首的钟汶、常青,当场就已经丧命,他们的部将只有几小队人马闯出重围、逃出生天,被谷西的林家军出手相救,那天清晨,吟儿顺着奄奄一息的这些士兵往东面看过去,乌黑色的云都已经快压住了地面,道上却清清楚楚看得见全部都是血。 那条路叫长坪道,他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谐音长平,希望长久有和平。可惜,长平之战,赵陷于秦四十五万。 始作俑者的顾霆,其家眷同样逃脱不了凄惨的宿命,被称作病夫的顾家诺还卧在床上就被苏降雪派去的苏芩一把拉出屋子来,乱刀砍死。院中奴仆惊叫奔走,迎回的只是乱箭射杀,血溅当场。 亭台、楼阁、窗幔、门扉……古往今来,这些地方的血,未必不如战场上的多。战场上的死者生前还杀过人,他们,却都手无缚鸡之力! 苏芩却遍寻不着顾霆的两个女儿顾小玭和顾小瑶,这两个孩子,在事发之初,已经由顾霆身边、那群被林阡收伏的一队官兵藏妥,只为躲去这场灾难,原先他们也想藏顾家诺,可叹那顾家诺虽然体弱多病,却深有骨气不肯躲藏,也许他自己心里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然则,这队官兵终究没有把顾小玭和顾小瑶一起安全地送到林阡身边,几天来苏降雪在尸山血海中大肆搜检也要把顾霆的后代斩草除根,终于靠近了那处他们已经藏身两天两夜的山洞,真就是生死有命,一听见外面是苏降雪在说话,才五岁的两个小人儿,竟然大喜过望地冲了出去,争先恐后地往苏降雪身边赶,“苏伯伯抱!” 多熟悉的一幕,苏降雪转过身来时,知道她们这样开心,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他和她们的父亲已经成仇,也好,她们从生到死都不怕他…… 这次是小瑶比小玭快了一步奔到他的面前要跟他撒娇,那就小瑶先行一步吧……苏降雪面带着和旧日一样慈祥的笑,毫不犹豫抽出刀来,迎上前去狠狠扎进小瑶的心脏,那孩子的笑还僵在嘴角,血已经喷溅了她正后方的妹妹满脸都是,苏降雪把顾小瑶揽紧了埋在怀里半刻就松开,这把捅过她身体的凶器,不必拔出来直接就能够杀死小玭—— 小玭,那个最喜欢玩他胡子,很像他大女儿的小玭啊,今天竟然也要丧生他的刀下么! 顾小玭亲眼看着姐姐惨死,震惊恐惧到当场失声,傻愣愣地看着那把刀带着小瑶的尸体一起刺向她,顾小玭一动都没动。却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玄色身影,将那把刀和顾小瑶一起夺在手中,同时慑得苏降雪后退数步,官军也齐齐合围上来——围的人数越多,就可以离他越远。 “林阡!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苏降雪怒喝。 “苏降雪,这未必是你官军内事了。”林阡抱起顾小瑶的尸体,挡在顾小玭和苏降雪之间。 “怎么?难道顾霆兵变,是你林阡背后操纵?!”苏降雪当即色变,众将一片哗然。 “如果我林阡背后操纵,此刻赢的人还会是你么?”林阡冷笑一声,“苏降雪,你滥杀无辜还不够,竟妄想着对我顺水推舟!” 苏降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样说来,你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不是你官军——不是你苏降雪的官军,是宋境西线最重要的一支官军,不该糟蹋在你苏降雪的手里!”林阡冷冷喝道,“苏降雪,你应战吧。” 苏降雪心中一凛,这个人,在他宣战之初,便已经势如破竹,简单的这几句话,就不知有多少兵马弃械投降! 第580章 宁枉勿纵 第580章 宁枉勿纵 那天傍晚,半山烟沙,夕阳前所未见的红。 林阡把顾小玭带上了锯浪顶,暂时把她安顿在孙思雨房中。小玭才五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据说原本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是上了锯浪顶之后杨夫人给她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她始终都垂着头不说话,眼眶一直红着却哭不出眼泪。 钟汶和常青的部将们也都分散在锯浪顶上备受保护,他们之中,亦不乏顾小玭这样的所谓兵变余党,家破人亡不在少数。吟儿看见那些小孩子都禁不住要叹息,若是生个孩子来,就必定要好好保护。 夤夜,百里林中战祸还在蔓延,范克新与曹玄对李云飞穷追不舍,硬要说李云飞在黔西之战时期就已经勾结了林阡,那李云飞生性豁达,确实在战后夸赞过林阡几句,竟变成了此刻范克新口中的祸首,“暗中投靠林阡,怂恿顾霆哗变”,这罪名李云飞没法领,寡不敌众只能硬拼,然而遭到围歼孤掌难鸣,惟能豁出去了,说自己精忠报国,就算死也不能冤死,要战死到最后一刻。 李云飞也万万没有想到,孤军奋战哪家都不肯救援的时候,漫天尘沙中疾奔而至的兵马竟来自于林阡,那个在黔西之战中还跟自己纠缠了几天几夜的劲敌——原来,早几日勉强逃出去的周存志得知战友危急,残兵败将自身难保只能想到向林阡求援。也算将才之间惺惺相惜,林阡二话不说便提兵直趋此地,真不愧是李、周二将都欣赏并尊重过的对手。 不过林阡这回可没能百战百胜,连夜到此救援,不幸中了范克新的埋伏,打了场败仗腿上更还挨了一刀,林李二人于是整夜都被困在逆境之中。从前势不两立,如今生死相与,一众兵马,趁着夜黑,在这百里林中避着范克新打转,竟一夜都没跟范克新碰上,倒算福大命大。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才遇上曹玄追袭而来,林阡二话不说跃马横刀,精神抖擞得令人难以置信,打败曹玄之后又连战了他好几个麾下,曹玄倒戈而走,李云飞麾军追赶,直把曹玄军杀退了好几里路。 当晚,趁林阡不在锯浪顶,苏降雪授命苏芩来拿人,吟儿一个人应付了他,双方一照面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老熟人了——去年在川东,苏慕离把吟儿绑在机关上诱杀林阡的时候,他身边那个一直叫他苏大将军的老者就是眼前这个苏芩,当时苏慕离一声令下,苏芩提着刀立刻就对着吟儿猛砍下去,眼睛都没眨一眨,对苏家可谓忠顺至极。 苏芩横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定要吟儿把钟汶和常青的余党交出来,大喝了一句跟苏降雪一样的话:“盟主,这是我官军内事,你也一定要管么!” “我义军内事,你们管的少吗!”吟儿冷笑一声,直接驳斥,借机嘲讽。 “难道顾霆兵变,是林阡背后操纵?否则,怎不肯交出兵变余党?”苏芩真不愧是苏降雪的狗,问出的又一句和苏降雪如出一辙的话。 “你且给我说说,你要拿的这些余党,对兵变的作用究竟有多大!是烧菜的时候油炸伤了你呢,还是绣花的时候针戳到了你!” “你……你……”苏芩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样说来,你们是管定了我官军的事,也是一定会公然与我官军为敌了!” “只能怪你们贸然作乱,已经失尽人心。今时今日,何必与你们为敌,等着你们不攻自破!”吟儿伶牙俐齿,把苏芩说得是哑口无言。这时天骄、郭子建等人也已到场,一干人等把苏芩请下锯浪顶是游刃有余。 吟儿回到屋子里,发现小玭被外面的嘈杂声吓醒了,原来一直躲在门后面听到也看到了这一切,眼中全是害怕的泪水。 吟儿俯下身去将她抱紧了:“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小玭这才哭出声来。 日上三竿,吟儿在院外和小玭一起晒太阳,终于等到林阡杀伐归来,然而步履比以往要慢得多,吟儿一看就知道他是挂了彩。好一个饮恨刀林阡,纵然如此,都丝毫不减睥睨凌驾之王气,胜券在握之战意。 她赶紧把座位让给他,同时俯下身来就卷起他裤脚,疼痛万分他也顾不得面子问题了,任她把包扎给拆了重新裹。 “这是谁裹的?难看!”吟儿拆了半天才拆开。 “李云飞,你知道他的,还给他起过绰号‘李魂飞’。”林阡笑答。 “……”吟儿专心致志给他包好了,“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么?” “嗯。”林阡点头,“一时没有他容身之地,只能暂时避着风头……唉,可惜了他,也算是个将才!” “苏降雪的手段,怎会如此狠辣?难道是因为慌乱到了失去理智……”吟儿借故把小玭支开了,才说。 “不是狠辣,也不是慌乱,而是他不得不这样做。”林阡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处境,不能再允许有下一次兵变。同时也是把顾家的势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打散重编,一部分连根拔起。” “这样血腥,死这么多无辜……恐怕确实难再有下次兵变。”吟儿点头,林阡却蹙眉若有所思。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竭尽所能要杀最少的人,奈何刚到短刀谷不到一年,手上就握了那般多的人命,现在死这么多的无辜,不正是因我才起的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林阡悲悯地说,“或许,完颜永涟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滥杀无辜,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时小玭从屋里出来,捧了一杯茶水递给林阡解渴,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 吟儿不再谈杀伐之事,盯着林阡看了半天,忽然说:“不对劲,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打量了他许久视线又转移到他战备上……“咦,你的短刀呢?跑哪里去了?!” 却看盟王他老人家平生唯一一次的面露窘色:“丢了……” 吟儿看到他面露窘色的样子,当场就笑起来:“……出什么事了?” “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女孩儿冒冒失失地冲到阵前来,差点无辜送命……” “哦,原来你是这样才受了伤?”吟儿吃醋。 “哪里,受伤是夜里的事,女孩儿是清晨。少断章取义!”林阡的口气又恢复强硬。 “那你的战绩可真辉煌,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桃花!”吟儿撅起嘴。 “什么左牵黄右擎苍?我是出去狩猎的么!”林阡狠狠瞪了她一眼,听她说千骑卷桃花一句,不禁笑出声来。 “总之你艳福不浅,一边左冲右突,一边左拥右抱!”吟儿愤愤道,“继续讲!” “我一片好心把她救了,结果她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说,‘早知道嫁给你了’,‘小兵小将又怎样’,‘总比病夫、瘸腿、妖魔要好很多’,回来的路上一直苦苦纠缠……你知我最怕这种女子,本想找个机会甩开她,谁料她一把就把我披风扯了下来,说我若不带她回家她就一直不还我披风。” “那怎么现在反倒成短刀丢了?” “我暂时牺牲了短刀,把披风给换了回来。” “傻!”吟儿恨不得踹他一脚,“怎可以这样对待饮恨刀,难道你忘记了饮恨刀是小心眼!” “我已经命人盯住她,待会儿就可以夺回来了,饮恨刀它会理解我。”林阡得意地笑。 “短刀和披风,不是一样吗?”吟儿琢磨着。 “不一样,短刀她弄不坏,披风却可能会被她弄坏。”林阡说。 却听得院子外面一阵吵嚷,吟儿扶着林阡起身去看,只怕是夺刀的人夺回刀来了,但又有女子的声音掺杂其中显得趾高气昂,难道是手下们办事不力把那女子也带了回来? 第581章 瞬息万变 第581章 瞬息万变 熟悉的幽香迎面飘来,婉转的娇音似曾听闻:“每次爬上锯浪顶,都要累送半条命……” 吟儿一惊,林阡示意这的确就是夺去他短刀的女子,可当她站到吟儿面前来的时候吟儿才知道老天真是会捉弄人——颐指气使,娇纵无礼——吟儿早该想到这个人是谁! 是谁,还不是和林阡有过婚约可是又临阵脱逃的洛轻舞?!数月来林阡一直在外征战从没见过她,可吟儿却在锯浪顶上照顾伺候了她大半个月! “盟主!”洛轻舞满脸都是陶醉的笑,跟她招呼一声立刻转过头来看林阡,“想不到,原来你也住在锯浪顶?”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阡顿时有些懵了,原来她和吟儿认识?侧过头来看吟儿:“这位是?” “‘妖魔、病夫、瘸腿’,就是指你、顾家诺、苏慕离啊!”吟儿睥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林阡一愕,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就是洛轻舞?! “盟主?他也住在锯浪顶么?是林阡麾下的哪位将军?”洛轻舞饶有兴致,垂涎三尺。 吟儿登时有些尴尬,适才自己是扶着林阡站起来的,偏就是洛轻舞进来之前松开了他,否则现在洛轻舞看见了也该一目了然,不至于问出这句来自取其辱…… 吟儿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答,林阡忽然没站稳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一把拽住她衣袖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同时他一笑带过:“吟儿,刚刚忘了告诉你,还有一处伤你忘了裹……” 吟儿瞬间鉴定完毕,他没站稳是假的。 洛轻舞再愚钝,看到俩人手都牵在一块了吟儿还要亲自为他裹伤哪还不了解他是何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面上的红晕即刻烧成了死灰,伸出手臂来直直指着林阡问吟儿:“他……他,他是谁?!” “是我夫君,盟王林阡。”吟儿微微一笑,如实作答。 “他……他是……妖魔林阡?!”洛轻舞瞪大了眼睛,尖叫一声,猝然往后,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是因为爬锯浪顶累倒了还是晴天霹雳打中了,得知真相的同时立马就昏了过去。 吟儿和林阡均是意料之外,吟儿赶紧上前去把她扶起来掐她人中,林阡则立即命人去传军医来救她。这洛轻舞也真是人间极品,走哪儿都能演出一场闹剧来。 “三姐姐……”待洛轻舞悠悠醒转的时候,看到坐在床头的依稀是洛轻衣。不错,二姐洛轻尘已经去了苏家,虽然未曾拜堂成亲,本没必要去苏家守寡,但洛轻尘偏巧去了,洛知焉没有阻拦——人都猜洛轻尘这么做是为父消灾,毕竟苏慕离的死跟洛知焉的悔婚有直接的关系,洛轻尘嫁过去会减轻苏降雪对洛知焉的不满……但洛轻舞很不解二姐的做法,凭何一定要把政治因素放在首位?就不可以同时也追求嫁得最好吗? 可世界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的——这厢洛轻舞刚把自己的婚事敲定了,那一边顾霆莫名其妙地竟对他的老大苏降雪发动兵变!大人们怎就这么头脑发热呢,兵变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了他的子女们怎么办吗?小玭小瑶才五岁大洛轻舞也见过的,而她的准夫君顾家诺……唉,据说是死在了苏芩的乱刀下…… 洛轻舞震惊之余,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完蛋了,苏慕离顾家诺都死了,父亲可别把自己和三姐一起嫁到林阡那儿去!一不做二不休,收拾了衣物我洛轻舞离家出走一次!这姑娘胆大起来也真大,说走就走误打误撞跑进了百里林的兵荒马乱,适逢曹玄、李云飞两军交战,差点就糊里糊涂地送了小命,当然了,洛轻舞也不会想到,百里林里居然还会起战端。洛轻舞打小只出过两三回短刀谷,只记得百里林是绿油油的、静悄悄的、稍微有点阴森森的。 鬼使神差跑上了战场,被一将军从马蹄下面抢回一条小命,洛轻舞在吓昏之前看到了那将军的脸,当时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不嫁别人了——位高权重很危险,不如嫁个勇猛的,不怕死的,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那就嫁他了!所以平生第一次小鸟依人地道出一句“小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可没想到的是,那将军竟然就是林阡吗?先前明明已经就是他妻子了,自己却弃之如敝屣,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拼尽全力摆脱他,非得逼着爹爹冒着重重危险悔了好几个姐姐的婚,这才开开心心地以为从他魔掌里逃了出来,现在,现在后悔得又想上吊啦! “三姐姐,可曾见过林阡吗?林阡他,长得什么模样?”洛轻舞哭花了脸,坐起身来拉住洛轻衣的袖,“他长得很好看是吗?呜呜,我怎么就那么蠢呢,明明是属于我的……” “小妹……”洛轻衣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样的人……只怕不属于任何人……” “什么?不懂你的意思。”洛轻舞泪停在眼角,没明白。 “你还小,自然不懂。”洛轻衣轻抚她脸庞,站起身来,“也许,二姐她会懂。” “骗人,二姐姐从来都不喜欢三姐姐,哪能懂三姐姐的意思呢!”洛轻舞说,洛轻衣微微一笑。 “三姐姐?我……能跟你商量个事情吗?” “嗯?什么?” “我不阻拦你嫁林阡,我也嫁给他,好吗?”洛轻舞真心真意地问。 “……” 六月廿四夜,下弦月。 曹范苏顾发生天崩地裂的这十多天,樊井身边一直没有特别的事件,显然是锯浪顶上奸细的事情一出,银月必定要有所收敛。 和她的麾下们不尽相同,虽然银月的行踪为“动”,但她的职衔是“定”,利于她很好地在短刀谷生根,却同时方便了林阡将她找出来,机会和风险总是并行——不得不说,她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绝对是个志气不凡的女人,至少她对金的价值,和落远空对宋一样,举足轻重。 既然银月收敛了,那么上次她在锯浪顶上想传出去的计划就一直没有传出去。是什么计划?是又一次地发号施令,还是行动暂缓的决定?无人可知。 当林阡思绪从银月那里转回来的时候,低头就能看见月光淡淡地铺洒在身边吟儿的头发上,这,其实就是幸福啊。 饭后散步走了这么久,小丫头始终都一声不吭,明显也有她自己的心事。 “在想什么?” “在想,官军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面肯定要有人下来看……” “嗯,一定会下来看看的,但最后一定是酒足饭饱多交了几个朋友、正事还没进展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林阡笑说。 “说得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吟儿眯起眼睛看他,鄙视。 “从前我在红袄寨的时候,跟在谈寨主左右,时常接触到泰安的官员,懂又有什么奇怪?”林阡皱眉瞅着她,反鄙视。 “哼,你也会说是泰安,那是你金国的管辖,我们宋国虽然也有败类,但还不至于你说的那个样!”吟儿不肯服输,死也要说赢他。 唉,你金国,我们宋……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头顶,不回应了。 “怎么了?” “哦,我在看,你头顶上到底有几个旋,人都说旋越多的人越犟。你就从来不肯让我一次。”他一笑。 “那我的旋很多咯?”吟儿笑起来。 林阡摇头:“你就一个旋。其实倒也符合,要知道,旋越多的人也越聪明的,你不配。” “去!”吟儿佯怒,“原是拐着弯儿骂我笨?!”追着他打。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他打不过她,只能狡猾地言归正传,“你是在担心,会不会过来的人是川宇?” 她一怔,停了嬉笑,点头:“如若是川宇,局面会变浑。我知道,你和苏降雪,都不希望再有人随便动手。但万一那个是川宇,势必又要有居心叵测的人去靠近他,那样一来,苏降雪这次的杀鸡儆猴就失败了,杜绝不了下一次兵变了,无辜们的血也白流了。” “你说得对。”林阡叹了一声,“下一次兵变,不是不可能。” “怎么?” “曹玄和范克新奉命追杀李云飞和周存志,可奇怪的是他们俩貌合神离、南辕北辙,曹玄似是存心放李、周生路,范克新却是赶尽杀绝、手段比我想得还要狠。”林阡分析说,“这两个人,也不是一般的角色啊。” “苏降雪他……众叛亲离了……真可怜……”吟儿哀道。 “不过,如果过来的人是川宇,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就是苏降雪自己去靠近。”林阡说,与她四目相对,“至于靠近谁还是谁都不靠近,选择权在川宇自己。” “真想像放心你一样去放心他。”吟儿心情繁复,既忧,也内疚,又恨。 “罢了,不再庸人自扰了。”林阡展眉,淡然,“毕竟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从建康到兴州,别过那吹面不寒杨柳风,途经那风急天高猿啸哀,终遇这朔风严寒草木衰。 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 兵刃相克声近了,宫商角徵羽远了。 弹指一挥间,又回到这风雨飘飖的短刀谷…… 第582章 擂鼓备战 第582章 擂鼓备战 二十年前的这个季节,整个江湖都在等待着林阡和林陌的降生,短刀谷里可算一片寂静祥和。 二十年后的今时今日,林阡和林陌一先一后回到了他们的出生地,川陕黔滇,全境烽火连天。 然而阡继承了父志,陌却令谁都看不清…… “林陌,究竟是天赐的礼物,还是天降的灾难。”苏降雪对月空望,无限惆怅,在听见林阡对他宣战以后,在得知朝廷是派遣了林陌来调查短刀谷以后,愈发如芒在背,不知将遭遇前后夹击,或是可争得一线生机。 顾震的建议,是靠近林陌,拉拢林陌,“毕竟,他是郭都统身边的人。”一语道破。 朝廷在兴州军中设立都统制,上一任执掌大权的张诏,治军严谨、颇得士心,是苏降雪、顾震等人的老上司。近年来,曹范苏顾一直得他照顾,表现可谓中规中矩、可圈可点,偶尔一次捣鬼也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川北那场大火。若非张诏年初病死,只怕会秉公办理、深入调查,所以张诏的去世,对苏降雪来说其实是幸事。 说是幸事,实也不幸。苏降雪没料到张诏会在年初病死,更没有远见卓识想到继任的人是郭杲。几年来一直为了林阡焦头烂额的苏降雪,哪里有多少工夫去和郭杲拉关系,况且郭杲自己也是新官上任,还没能在川军中站稳脚,所以顾震的建议很正确,先接近郭杲倚重的人,待郭杲根基打实、扩充实力的时候,苏降雪再依附也不迟。 “什么都统副都统?不过是个名号罢了,放到短刀谷里谁知道!要是真刀实枪地干起来,第一个搅成肉泥的就是郭杲,何必管他呢!放开手脚干我们的,谁来调查都打发走!少碍事!”范克新武将特色,草莽气尤其重。 “不,决不能打发走。虽然如你所说,若林阡当真要反,别说兴州军拦不住,朝廷也未必镇压得了。但这个林陌的价值,却比得上一千个朝廷,一万支兴州军。”曹玄无论何时都神色忧滞,“我们不该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靠近林陌,是上上之策、万全之策……” “克新,你真是莽夫之言了。”顾震按住范克新的肩,赞成曹玄的观点,“大人,林陌符合我们的一切要求,他不像银月那样是金人,他正巧是郭杲派过来的人,他又还是林阡的亲弟弟、林家军曾经的主,天赐良机,岂容错过……”说罢,翘首等待苏降雪的答复。 曹玄和顾震的一席话,字字击中苏降雪心头,是啊,他苏降雪,何尝不知道自己快输了,何尝不想用林陌做筹码。 但真是好笑得很,前不久顾霆还想用林陌做筹码,他要与背叛他的人去取一样的筹码了…… “现在只需要确定两点,一,林陌想不想要林阡的位置,二,林陌这个人难不难对付。”苏降雪轻声决定,转过身来:“如果林陌没有斗志,那不必多说了,我苏降雪完了,你们三位,或跟我一起不屈自尽,或就弃械投降做林阡的傀儡。如果林陌他有斗志,却难对付,我们先把林阡结束了,再慢慢对付他!” “若林陌没有斗志……顾震绝不独生!”顾震歃血明志。 曹玄与范克新立即附和:“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林阡惯于先胜而后求战,林阡向来也百战不殆,所以林阡一般不轻易启衅、开战则必定达到目的。苏降雪清楚这一点。 而林阡的目的是什么?是把官军打趴下、屈膝于他麾下义军,就此结束动荡、坐拥短刀谷!甚至他眼光早就不局限在西线边关——以川蜀为天下先,各地将纷纷举事,各地义军,不正都属于抗金联盟? 曹范苏顾,明明想得到这么高远,却都已经自顾不暇,危险俨然迫在眉睫!林家军对旁人只是打趴下屈膝了就够了,唯独曹范苏顾,几十年的恩怨堆积,根本不可能有生路。 如今,林阡下了战书却迟迟不开战,磨戟拭刃却不挥出来砍杀,着实令曹范苏顾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更是被猫玩在手心的老鼠。他是一定要吃你的,可他就是不急着吃你,玩够了再吃。 等死的过程,远远比死痛苦—— 当然,只有悲观主义的人,才会觉得这是生不如死的煎熬,像苏降雪这样的奸雄,只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歃血为盟之后,他惨淡的表情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林阡,你可知道我备战的方式! 月末,李君前率领小秦淮兵马自汉中回谷,与留驻谷内的南龙南虎、以及从淮南远道而来的贺思远江南两位香主重逢,走马场上,一干兄弟姐妹把酒言欢,好不痛快!篝火柴燎,击节而歌,如此热闹,怎少得了吟儿。得淮南故人赴此,临近的百里笙、百里飘云也来助兴。 贺思远和江南此番前来,原是向李君前禀报近期小秦淮动向。由于李君前常年在外征战,一直是白路在打点帮中大小事务,别看她年纪轻,却不是不依附李君前就活不下去的,近年来小秦淮在她和一帮元老的带领之下,是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淮南一带始终力压慕容山庄等帮会教派。“三年前看见她的时候,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丫头呢,唉,也是被逼出来的吧,小小年纪就担负了那么多。”吟儿说。 “虎父无犬女。”林阡笑了笑,“那时我看见她,便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性格稳重,堪当大任。” 三年来别人都没怎么大变化,只有江南那个小光头,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清秀小伙子,若不是贺思远向大家介绍,阡吟都没发现这小子头发已经这么茂盛了。 “带发修行了?”林阡拍着他肩膀同时朗声而笑,淮南时期他就很是喜欢这小子,男孩总是窜得这么快。 “小毛驴,莫不是还在暗恋着你白路姐姐呢?”吟儿笑问,众人满头冷汗,只当没听见。 “凤箫吟!你嫁为人妇了,好改改这个口没遮拦的德性了!”哈,果然还是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见面就要和吟儿面红耳赤。 “注意些,酒别喝,东西也别乱吃。”席间林阡要与众将议事去,看吟儿舍不得与贺思远江南分开,离开之前不忘叮嘱。 “知道了。”吟儿笑,指着自己小腹,“要生孩子呢!” “这丫头!”林阡和李君前都哈哈大笑起来,和吴越、郭子建等人一起,往兵将稀少处行了段路。天骄、寒泽叶都已等候在听月轩中。 “怎样?” “万事俱备,只要你一声令下,立刻封锁短刀谷。”李君前道。 吴越亦点头:“届时没有人可以逃出去,援兵无论如何也杀不进来。” “我等则誓死追随主公,斩杀奸贼,成就大业!”郭子建慷慨陈词。 目前他林阡的所有麾下,萧溪睿、田守忠、吕之阳皆在凤翔府策应越野,钱爽、莫非、海都分布于川蜀防御金南,厉风行、金陵则驻守于大散关威慑控弦庄,故此,下一战便要以李君前、吴越封锁短刀谷,天骄、百里笙、寒泽叶、郭子建、祝孟尝对战曹范苏顾! “主公心中,尚有顾虑?”寒泽叶看出林阡忧色。 “不错。顾霆的过早叛乱,提前把苏降雪逼到了绝境,虽如今他军心大乱,但毕竟在川蜀有几十年的根基。”林阡叹,“杀他一个,不知陪葬的要有多少个。” 郭子建祝孟尝大眼瞪小眼,不解其意,郭子建率先望向军师陈旭,眼神求助。 “这么说吧,苏降雪不顾主公的压制而大肆杀戮,其实是刻意杀给主公看的——与其说他是在镇压兵变剿除余党,不如说是把那些无辜当成了陪葬。”陈旭解释说,“苏降雪表面是杀鸡儆猴,暗中却对主公施压,告诉主公,战争的代价必然是比这更多的无辜丧命。他,抓住了主公的仁慈啊……” “苏降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疯了,不受控了,愿意与我们玉石俱焚。”寒泽叶理解,睿智点头,“他是小舟,我们是大船,同样是船,未必不覆,就看双方是怎么撞。” “泽叶一语中的。”林阡欣赏他这个比喻。 “所以,他现在,一定正在拼命地找人同生共死,实际是要以这些为人质,威胁将军罢手。”范遇点头称是。 “却怎可能罢手。”林阡一笑,“苏降雪肆意杀戮,反倒失去了人心,真正愿意上当、跟他同生共死的人,除了顾震之外,能有几个。” 郭子建祝孟尝听到这里,紧绷的神色才舒展开来:“这么说来,主公起兵是起定了?”林阡点头,诸将一扫疑云,全都笑逐颜开、热血澎湃。 “据说这次郭杲派来的人,正巧是林陌……”天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除非他糊涂了,才会趟这趟浑水。”林阡摇头,苦笑一声,“若他真的来了……我只能在剿除敌人的同时,将自己亲生弟弟陷于同一场乱局。” “主公,你放心,若二公子真被挟持,戴宗必助您救他于水火!”戴宗双目炯炯。 第583章 致命一击 第583章 致命一击 谈笑风生,畅叙别情,不觉光阴之流逝,转眼曲终又人散。 送诸位逐一离去,吟儿在原处守候林阡,无聊中玩起他送的“桃花结”,一想到他哪怕只是一件琐事,她嘴角就会不自觉露出喜欢的笑来,沉醉其间,久久不可自拔。 “盟主,想不想见一个人?”贺思远还没有走,在她身边低声询。 “怎么?还有别人来?!”吟儿喜不自禁,思考着小秦淮有谁会给自己惊喜。 “是。那位故人,是专从淮南远道而来,由我传达,想要见你。”贺思远语带尊崇,吟儿一愣,听出那肯定是个高人。 “哦?是哪位前辈?待林阡回来,我们一起去拜会!”吟儿心情愉悦,饶有兴致。 “他只想见你一个,不愿见到盟王。”贺思远面露难色。 “如此……就猜不出来了。”吟儿蹙眉。 “盟主,不如由我领路,你去了便知道……”贺思远轻声说。 “怎么?” “他身份不便透露于人,目前隐匿于我军营中。”贺思远道。 “好,那,唐羽,兰山,你们俩在这里等盟王,告诉他我去去就来。” 吟儿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那个人到底会是谁,该不会是白路?是言路中?或是大小桥姐妹?神秘兮兮,想必是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天大的惊喜,看身侧贺思远愁眉不展的样子,吟儿就暗想在掀起营帐的那一瞬贺思远一定会大叫一声哈哈你上当了被我们给耍了!想到这里,吟儿愈发激动:不会真是白路姑娘吧! 只是,贺思远掀起营帐的那一瞬,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转忧为喜,而是吟儿被巨大的反差打懵了,喜悦一扫而空,震惊随风而下,吟儿愣怔怔站在原地没动,死也不肯进去一步。 为什么总是独独忘了他! 贺思远啊贺思远,连你都明白么,我不愿意见到他,所以你一句都不肯对我透露!可我又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他!? “念昔。”转过身来面朝着她们的那个男子,如黑夜间的一丝星火,闷热中的一缕清风,温润美好,长身鹤立。 吟儿无言以对,沉默两行清泪。 就像“吟儿”是专属于林阡的称谓;“念昔”这个称谓,世间仅有一个人,斗转星移也绝不改。 林陌,他终于还是来了,却没有出现在官军的车马之中,反而跟随着小秦淮的队伍潜入,并未作为兴州军的统帅,而是以一个淮南故人的身份。出乎意料,猝不及防…… “堂兄,盟主,你们慢聊,我在外面守着。”贺思远轻声说,退出去的同时碰了碰吟儿的肘。 载誉江湖多年的未婚夫妻,因为阡的出现,一切发生了改变。曾经心里总是对陌留着一份挂牵,久久痴情放不下,曾经怪阡为何心里先行住了一个女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曾经无数次看着阡的时候怀念过陌,想那个曾给自己无数憧憬的绝世少年,也想过,如果没有林阡出现,自己的人生会怎样。如今再见到陌的这一刻,终于更坚定自己是阡的女人,即使陌的容颜重新清晰,那份感觉,也已经不在了。因为陌,身上终究少了阡的一份特色,那份特色,是韩岳而非王谢的热血澎湃。陌,当然永远不可能有。不可能有,又怎能如阡那般,让那许多的英雄豪杰,甘心为之付出,又怎能够拥有一片盛世江湖…… 却为何泪流?自是想到了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又因为上一次断崖相逢的极度愧疚,此外,心里还惴惴不安猜不透,猜不透他来的意图! 吟儿陡然惊觉,还没有等他继续发话,便即刻收起忧郁开口说:“你走吧!”林陌一怔,未及答话,吟儿已经奋不顾身冲上前来,语气急促地对他低声讲:“听着,你走吧,短刀谷的争端已经箭在弦上,林阡说过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阻而停!”吟儿仰头看着他,不知他有没有听懂,“你若是被卷入这场纷争,一定会死在兵荒马乱里!亲生哥哥发动的战役,怎可以枉自断送了你的性命……”这是她的担忧,也是阡的担忧。 “你心里,还如旧日一般,念着我……”他淡淡一笑,她陡然语塞。她真是意想不到,她气急败坏地说了这么多话,竟然被他全部当做了耳边风!他没有在听,他只是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很欣慰,他眼神中划过一丝她永远都捉摸不了的情愫,他忘情地伸出手来又想要挽住她,竟教她的歉疚和关心一扫而空,凭空换成一股火热的敌意!敌意!后退了一大步,她睁大了眼睛直瞪着他,换了一种冰冷彻骨的口气:“你又来做什么!?” “可知道,你的挂念,令我无时无刻不想夺回这曾属于我的一切。”他忧郁地看着她,“或许这一开始不是,但后来是,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统一武林、夺权复位、篡宋自立、北定中原,直至,君临天下。” 吟儿神情越来越惊恐,听到最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你……你在说什么?” “不知林阡的志向及不及得上我,完成的会不会比我能完成的出色。”绝世男子,容貌清隽,神情清冷,语气清高。 吟儿含泪望着他:“会,一定会!他会比你完成的出色,只要你不参与、不存在,他必然能够很快完成你所说的功业!”林陌表情一凛,视线就此一直定在她脸上,她知道她的话令谁听了都会受伤,因为太残忍,她说的时候就知道残忍。 “好一个‘不存在’……”林陌僵立许久,才慨叹。 “我相信,林阡的亲生弟弟,才干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但若是和他争锋,未必是他对手,而只不过是白白牺牲了自己,还害得他被世人谴责!”吟儿续道。 “你更担心的,是他被世人谴责……”林陌吝惜着他的凄然。 “成大事者,何惧千夫所指,若他被世人谴责,我陪他一起受责,自能苦中作乐。”吟儿摇头,重新上前,柔声问林陌,“川宇,你真的适合这个江湖么?我心里的林陌,虽然他也是文韬武略,可是他不屑和官场同流合污,他喜欢跟文人谈诗说词,他分明是个淡泊名利、风雅之士!我只知道,他若是卷入此间,根本是清流陷入泥潭。这泥潭,林阡和我都可以陷入,林陌却绝对不行!” “最不该陷入的,又究竟是谁!”林陌语气虽淡漠,眼神中却充溢着真情。 “古往今来,最不该流血的,都是咏雪的人。”吟儿慑服一笑,“走吧,回到那个平淡却幸福的世界里去,你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在等你回去……” “林念昔……”他听到这里,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我可曾赢过你……” 真正命格无双的是这个女子啊!何其残忍,何其冷血,何其轻描淡写地,要他林陌不存在!见他一旦不敌,毫不犹豫节节逼近,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趁他奄奄一息,发起致命一击,直至他战败铩羽,或者他从一而终就没有杀气。所谓爱,谁投入得多,谁就输了,惨败。 陌路人,涌泪也别回头。 第584章 淮南故人 第584章 淮南故人 归途上,吟儿虽然有些许伤悲,但一旦想到可以劝阻林陌参与此战,总是平添了一丝欣慰。 繁星灿烂,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吟儿托着腮,斜倚在马车上看山里的夜空,慢慢地心情也释怀许多。 “主母,留神些,前面路不好走。”向清风提醒。 吟儿赶紧正襟危坐。一向冷面示人的向将军,性情跟林阡最为接近,所以她怕屋及乌。 “咦,这依稀是回锯浪顶的路。”吟儿说。 “适才主母去见故人,主公差人来嘱托我,直接护送主母回锯浪顶。” “哦,是这样。”吟儿点点头,心里最后一次想陌,陌的忧郁归于年少,应当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转了个弯就上了大路,此地靠近许从容驻地,离景州殿的天阙峰也不远,同时也是东谷西岭之间的通道,换而言之,这是个有可能遭遇截杀的地方,吟儿还记得顾霆兵变时期来自东谷一条血路上的残骑裂甲,阡也叮嘱过她在这条路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戒。 想来,他今天选择不和她一起回来,也是刻意的吧,既是为了磨练她胆量,但恐怕也做足了防备。“林阡这个人,真是自相矛盾,既然想磨练我胆量,就不该这么周密地布防!”吟儿心里一边想一边甜,还觉得他无趣。 然而却苦了向将军,寸步不离吟儿的他,现在紧张地呼吸声都有点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向将军,无需这么紧张。”吟儿大声说,小声骂,“林阡你也不考虑考虑向将军!我若出了事他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终于回到锯浪顶时,发现屋子里不知是谁做了一桌晚饭,丰盛精美,应有尽有,目前还无人入座,吟儿大感蹊跷,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人家—— 一,锯浪顶上还有谁烧得了一手好菜?顾小玭?才五岁。孙思雨?在川东没回来,估计也不会烧!洛轻衣?好像她心里只有剑法。洛轻舞?算了吟儿宁愿猜顾小玭。 二,没什么重要的事,烧这么多菜是何必?浪费粮食!而且,当林阡是猪吗,刚在走马场那边吃了一顿!回来又吃这么多?林阡怎么不阻止? 三,吟儿凑近一看,真的什么菜都有,还有一道是林阡忌口的蘑菇。吟儿一眼就把它剔出来了,正要把这道菜撤了,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林阡回来了,满腹疑虑地奔过去问他,不禁大惊失色又恍然大悟。 难怪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难怪有这么多好吃的菜,难怪林阡不阻拦,难怪林阡宁愿没在屋子里等自己,甚至难怪林阡要一个人先回锯浪顶! 林阡是自始至终陪着这个女人啊,在她下厨的过程里一直看着她,也许是帮她拣菜了,也许是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也许是会在她嫌热的时候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十八年了,十八年都只能缩进这十八道菜的时间里么,他五岁的时候就该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去帮她拣菜了吧,他七岁的时候就该捧着碗来接她要盛的汤了吧,他十岁的时候就应该在她嫌热的时候帮她擦汗了吧……这个懂事的孩子啊,为什么要到二十岁,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时候,才来得及尽自己的孝道,才来得及称呼这个女人为娘亲,才来得及拭去母亲苍老脸上的泪! “吟儿,快来扶娘入座。”阡是真的大喜过望。 吟儿赶紧回过神来,也是高兴至极地走到玉紫烟身侧来,略带羞涩地叫了一声“娘”。玉紫烟先前在淮南时就认得她,也知道她嫁给林阡的事,应了一声,无限爱怜。 “不知道娘会来,所以……竟没有收拾,也没有准备……还累您做了这么多菜……”吟儿说,想到内屋床都没放好就脸红。 “幸好你没有做菜。”玉紫烟慈祥地笑,“我这十八年来,日夜都想给阡儿尝尝我的手艺,这十八道菜……便当做十八次生辰……”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娘。”平时难露真情的林阡,此刻眼中也有什么在闪,毕竟血浓于水。 “幸好你们也没收拾屋子。我也已有十八年没有收拾过它。”玉紫烟俯仰陈迹,往事历历在目。 “娘,别去想那些往事啦,珍惜此刻要紧!”吟儿笑着说,“那就……先动筷子?” “适才阡儿说你不能吃过火、过油腻的食物,我做的都很清淡。你们,都可以吃……”玉紫烟笑说之时,吟儿脸上不由得更红。 “来,先尝尝娘最拿手的菜。”玉紫烟边说,边帮林阡和吟儿分别夹了两样。 吟儿低头,羞涩地囫囵了几口,忽听玉紫烟奇问:“怎么不吃?” 吟儿一惊,侧脸看林阡,他果然还没动筷子,眉间有犹豫稍纵即逝。吟儿愣了一忽,才发现那样菜是蘑菇,正待说话,却看阡开始动筷子,不刻就把那些菜都就着饭吃了,吃完了,才回答玉紫烟:“我是觉得……太好了,太好了……”微笑,木讷,不善言辞。 盟王,真是个令人心碎的孩子呢。吟儿泪险险落下来。 “阡儿,答应我,不要和川宇为敌。做娘亲的,不希望你们反目成仇。”这时,玉紫烟对林阡说起林陌,吟儿不禁一愣,恍然大悟——玉紫烟,她叫林阡“阡儿”,却叫林陌“川宇”,同是儿子,却有感情亲疏! 也许,这才是玉紫烟上锯浪顶的真正目的吧。毕竟,她是最早接触到“阡陌之伤”谶语的那一个…… “绝不与他成仇。”林阡这样回答。 吟儿冷笑一声,娘,你叫林阡怎么回答。没想到你是为了林陌而对付林阡的说客,就像我,是为了林阡而对付林陌的说客。你却不够残忍,不够冷血,林阡不想看穿你,不希望看穿你,所以他宁愿纯粹做一个儿子,可是原谅我,我不能。一切要伤害阡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哪怕阡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把陌当敌人。 玉紫烟逗留不了多久就要走了,马车早已经在锯浪顶下等候,吟儿看见道旁那个丰腴的身影,敌意就油然而生且越来越重——尉迟雪,林陌,你们才是一家人,这个本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的家庭…… 淮南时期,她明明和他们的关系都很亲密,为何现在却特别特别的反感和排斥?是为了阡吧,因为她所向披靡的男人,在这个领域却孤苦无依、占尽劣势,她心疼,她恼怒,她无法容忍! 当林阡和玉紫烟还在话别,吟儿不知哪来的冲动,只想把林陌的儿子给搜出来,眼睛盯了很久,都没发现那婴孩的影子,不禁问尉迟雪:“侄儿呢?今次没带来么?上次没仔细看,长得可像川宇?” “凤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尉迟雪面带惆怅,低声问。 “有必要吗?在人前不能说?”吟儿自己都没发现,原来语气这么冲。 “在人前,不能说。”尉迟雪不顾扶风的阻拦,一定要告诉吟儿。 第585章 可恨可怜 第585章 可恨可怜 “何事?”吟儿没好气地问尉迟雪,厌倦了她那种迂腐性子、寡断性格。 “孩子……不是川宇的。”尉迟雪轻声对她讲,原来是见不得人。 吟儿登时一愣,突然冷笑了两声:“尉迟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姑娘应该还记得,我嫁给川宇之前,已经和付家的少爷私定终身。”尉迟雪说的同时,吟儿不得不忆起三年前的淮南,初识黄鹤去的那一晚,自己随林阡正巧夜探尉迟府,撞见过那个和尉迟雪情意绵绵的付少爷。却也都知道,付家家道中落,二人被棒打鸳鸯,出嫁当天,付千秋本来已经要抢亲成功,却被尉迟雪的犹豫断送。 吟儿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你,你在嫁给川宇之前,便已经和那付千秋……” 尉迟雪点头,暗垂珠露:“父母之命……委实不能违抗……” “狗男女!”吟儿怒骂的同时捏紧了拳。 “什么?”尉迟雪一惊,泪僵在眼角。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这对狗男女,有勇气做出苟且之事,竟没勇气谈婚论嫁!”吟儿冷笑,“三从四德烈女传,你不照样违背了吗!背地里做得出,台面上为何不敢认!” “凤姑娘……”尉迟雪苦叹一声,“我只是不希望凤姑娘对川宇有误会。他与我之间,并无夫妻之实。只是见我可怜,怕我被旁人指点,所以才一直把笑笑当做亲生儿子……” “笑笑?男孩儿,取名叫笑笑?”吟儿忽而一怔。 “只是乳名。川宇说,喜欢他的笑,所以叫笑笑……正式的名字,要等他亲爹帮他取。”尉迟雪略带爱惜地说。 “够了尉迟雪!”吟儿听得心里很不爽,“你可知道,你这女人真的太自私,你耽误他了!” “不,凤姑娘,是你耽误了他。”尉迟雪摇头,斩钉截铁,吟儿登时语塞,听她续道,“我尉迟雪,只不过是他的……屏障。迄今为止,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世界。” 吟儿心一颤,手足冰冷,面色煞白。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尉迟雪说,林陌之所以去年和今年两次前来川蜀这次还定下了要在郭杲帐下谋职,完完全全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第一次,是你与林阡要成婚,他四月便来了,可八月才回去,因为你和林阡的婚事与短刀谷的夺权复位抵触,他不希望林阡放弃饮恨刀,却更不希望林阡牺牲你;第二次,是听说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他刚到建康,就想重回川蜀……因为担心你,想看看你。为此他一直在谋职,什么地方都不去,独独要到兴州来……看到你没事,他才安心……” 吟儿不知是适才动怒,还是被这种事实震惊,忽然竟感到一阵气闷,哪里说得出半句话来回应。 “你还只道姑爷他是满腹心机地要来抢你家夫婿的功业么?!其实你有什么资格训斥小姐,最可恨的女子还不是你林念昔!?”扶风忠心护主,带着敌意,却也将吟儿看透。 是,扶风她说对了,吟儿再怎样的心思单纯,都曾对某个人用尽心机、诸多算计、残忍至极!一次又一次地想伤害、伤害着、这次又没有例外地伤害了他!最可恨的女子,她林念昔当之无愧! “为何我对谁都可以迁就,却独独对你歉疚……”泪倾如雨,覆水难收。后悔的话,却只能在心里说,因为她知道,就算再一次见到他,她也只会再一次伤害他! 这条回锯浪顶的路为何比平常难走,吟儿一路都无法郁积心事,泪眼模糊几次都差点被石阶绊倒,终于哽咽到没有力气再行,林阡一直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流泪只是搀扶着她默默地一起走,到此刻看她气喘脱力,于是将她负在背上,继续上行,夏风拂过,林木如浪。 “适才生了很大的气?军医嘱咐你心平气和,千万别复发了毒性。”林阡关心地说。诸如回生丹、雪蟾、天山雪莲、深雪丸、唐门冰虫、寒食花以及梅上青七大灵丹妙药,都只能起到镇住火毒的功效罢了,吟儿病中还好,一旦身体恢复,只要心急动怒,就会有复发火毒的可能。 “我……我适才,见过了川宇……”她抽噎着说。 “原是这样……”他醒悟,自言自语,“否则娘她也不会来,求我手下留情。” “他……他不像我猜忌的那样,他,明明没有恶意!”吟儿伏在林阡身上,痛哭,“我错怪他了,对不住他,我太自私,太残忍……” “吟儿,如果我是他,无论你做错什么,都一定不会怪你。”他轻声安慰。 “先前你骂我骂得没错,我真是个满腹心机的女人,我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我,我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她说做就做,糊里糊涂地,对着他的背就撞。 “你这铁头功,想要谋杀亲夫么?”他转过头来,明明是一句玩笑,说得却那么严肃。 她的神智恢复过来,却陡然间更加自责:“好像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趴在亲夫的身上,心里却还装着另一个男人……” “吟儿从豆蔻之年开始,心里便一直惦记着他,若非我的出现,现在嫁给的就是他,这个事实无法更改,你不想他才是无情。”他理解地说。 “可是,我今天一天为他流的泪,比这几个月为你流的泪还多……”那么现在,是在为谁流泪呢。 “吟儿只需为我而笑,允许你为别的男人流泪。”他一笑,抹去她眼角的泪。 “你心里,当真一点在乎都没有么?若是没有,可见你不注重我。”典型的小女人心态。 “不是不注重你,而是了解他在你心里的地位。我曾亲眼目睹过,功名为重的凤大小姐,硬生生地为他啃了一整本的《东坡全集》。” 看他其实是吃醋的,她才破涕为笑:“我也曾为你,翻看了半载的《王临川集》,只不过当年的你,心里没我,不曾注意到罢了!” “唉……”他忽然不再背她,将她放在路旁青石上,脸色有点差。 “怎么了?”她一惊,赶紧扶住他。 “要卧病在床了。”他强颜一笑。 吟儿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叹:“只怕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对付你林阡的必杀技,只是一盘蘑菇吧!” “今生不知能遇见几次,总是不愿见她失望离去。”林阡说。 吟儿一怔。他的死穴,哪里是蘑菇,分明是感情。明知是毒药,可因为玉紫烟盼望着他能尝她的手艺,他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是二话不说就吃了下去。林阡啊林阡,纵然世人都说你聪明绝顶,我也要说,你真是世上最傻最笨最无知的人。 “两个病号,可怎么上去呢?”吟儿发现这里是半山腰,离住处还有好一段距离,“要不将就近的侍卫们叫来,抬您老人家上去?” “不用了,若是我半道上‘死’了,岂不是要惹出一番惊天动地?大战在即,可别误了事。”林阡微笑摇头,“便跟他们要个帐篷,就在此地宿几晚吧。” “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黑夜里,吟儿嫣然一笑,怎能不教他心念一动。 那一刻他看着吟儿的笑脸,只觉有一阵暖流流遍全身。当各自都战斗到满身伤病,所幸有彼此能相互扶持。 “传令下去,这几日内,一切事宜,全都赴此报禀。”安顿妥了一切之后,吟儿代林阡对此处受宠若惊的侍卫们说。 吟儿明白,玉紫烟的到来和婉言相劝,使林阡早就清楚了林陌对他并无威胁。现今他知道林陌的选择是离开,更加确定了林陌毫无妨碍,也意味着,实质意义上的川北之战就在眼前,只等着他林阡一声令下! 一旦决定开战,林阡不会浪费哪怕半刻,这几天显然也相当关键,没有什么可阻碍。 第586章 强将手下 第586章 强将手下 危在旦夕的曹范苏顾,此刻就有如悬梁上吊的时候,头已经套进了绳圈,脚还在疯狂找椅凳。 那个不可能不清楚自身价值的林陌,出乎意料没有跟他们合作,昙花一现地来,又稍纵即逝地走。与之同行的几位官员,酒囊饭袋,庸庸碌碌,见林陌未作停留,也就都随他一起打道回府。 川蜀周边,那些可称为老朋友的同僚们,基本都是各扫门前雪。苏降雪派顾震出去联络就近的官军,却只得到两支愿意相援,目前还在赶来的途中。 苏降雪当然不可能放过郭杲这张救命的椅凳,早先就遣心腹前往兴州军中,向郭杲据实相告,郭杲得知之后的态度竟然是“大呼惊奇,半信半疑”。也罢,他不了解短刀谷现状是正常。苏降雪只能以“一山不容二虎”来解释,却只争取得郭杲又一次遣人来看。只叹官军中尸位素餐的风气严重,常常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还办事效率极低——郭杲再这么敷衍了事,多说几次“遣人来看”,林阡早把短刀谷打下来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来了也只怕是于事无补的官员们,竟就在接近短刀谷的路上不明不白都没了影子,石沉大海一样。 苏降雪愈发愤懑,只道是郭杲别有用心刻意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当他苏降雪把朝廷当靠山,朝廷当他是什么,只不过是压制义军的工具而已,就算张诏和郭杲,不也是朝廷压制川蜀吴家这个军事集团的工具!?只要能平息乱局,损失个工具算什么,放任内耗是朝廷一贯做派! 也许,像苏降雪这样被悬着的人是注定要被吊死的,这样的人,在慌张失措的时候只会踢开椅凳——因为当时就不相信椅凳了,因为能救他命的椅凳跟他建立的关系是利用与被利用的。他都不知道,朝廷虽然会对他苏降雪留一手,但如果来得及知道林阡的膨胀,怎么也不可能任其滋长。 事实上,那些朝廷命官,都是被林阡的人事先就移出去了——有句话苏降雪自己也说过的,哪怕倾一个天下的实力,也未必能动我短刀谷一处格局。这句话,林阡也会说。 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林阡在内战的一开始,就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强的能耐,斩断了短刀谷内外联络。 兵锋正劲,龙骧虎视。 松土是苏降雪自找的,林阡既然敢动手铲他,就必然已经想好了种哪个傀儡。关于日后林阡怎么翻耕,已经不是苏降雪需要考虑的范围。 自去年九月入驻短刀谷以来,林阡和官军之间的战争其实就没有停过,一直在烧,到今时今日,正巧沸了。 去西岭看看就知道,义军又恢复成二十多年前,林楚江时代的那种架势,那种架势,是“短刀谷发生何事你朝廷管得着”的架势。仿佛官军陷于其中,必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些去西岭探视的探子们,竟还对苏降雪回禀说,他们被林家军发现并抓住、扭送到了盟王林阡和盟主凤箫吟的帐中,当杨致诚问林阡如何处置时,林阡只淡淡说了一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地在逼近苏降雪! 明明苏降雪还以为自己是战前在窥探他,却没想到他已经形容成两军交战!把奸细说成来使,又是何等讽刺! 据说林阡这几日是食物中毒、抱病仍在规摹局势,真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审问的事情则全部由盟主凤箫吟代劳,给奸细松绑的同时,吟儿气势凌人地对他们讲:“回去转告苏降雪,他末日不远了,等着看盟军怎样关门打狗!” 想不到,没得到一点有价值的情报,反而得到一句“关门打狗”,着实令苏降雪心中恼火,那位盟主之所以敢这样张扬,是因其身后有一位深不可测的盟王,狂气是他的女人所放,杀气却全都根源于他! 闻得见无穷无尽的腥风血雨,从西、南、北面席卷而来不可断绝……此情此境,苏降雪怎可不应战! 造土堡,竖栅栏,攒军粮,如若林阡现在就长驱直入杀到东谷来,苏降雪反正是穷途末路豁出去了,就与他林阡决一死战、血流成河! 七月初二,林阡以寒泽叶、四圣为前锋,行进神速,取长坪道直扑东谷,与郑宣城、吴冒先连续酣战三日、七度交锋,攻势之猛,令郑、吴两位大将及其麾下倍觉吃紧。两大阵营胜负分明,战线连续往东推进。 七月初五,田若凝匹马前来挑战,宋恒策马出阵相迎,青锋剑与玉龙剑激战数百回合,杀得是天昏地暗难分难解。是夜,范克新欲悄然绕道进入西岭,却被景州殿景胤察觉——曹范苏顾要怪便怪去年为了阻碍林阡不惜开罪中立势力,如今真是多行不义、为渊驱鱼、失道寡助! 初六,范克新与百里笙于天阙峰外激战一场,之后一直对阵相持,范克新不愧是苏降雪帐下战功最高,与百里笙交战六次,四胜两负。 初九,林阡、郭子建对苏降雪、苏芩发动攻势,大胜,苏降雪勉强逃窜,趁夜突围,直至天阙峰南,正巧范克新于天阙峰北安营扎寨,苏降雪便要与他成掎角之势,先对景州殿南北夹击。可惜遭遇林阡阻南打北、阻北打南之战术,苏、范始终不能碰面,又十五日,各自损兵折将无数。 岂止阻南打北,集结了谷外力量的顾震,也是被迫阻碍在了百里林中。杨致诚、杨致信、柳五津连同塑影门,早已将他们堵截在外,无法相援! 廿四,长坪道、天阙峰两线俱溃,负责留守的曹玄孤掌难鸣,形势岌岌可危。 曹玄麾下大将徐滇,力大如牛,举锤纵马,单搦石中庸交手,威风一时,好不得意,程宇釜撒马去阵中迎战,青云纯阳剑法,十个回合便将他斗败马下、吐血而亡。 曹玄再派与徐滇齐名之虎将季全疆入阵,那季全疆虎背熊腰,骁勇生猛,硬拼了十几招吟儿情知不是他对手,惟能败下阵来,季全疆逞一时之快弯弓搭箭便要射她,孰料她身形灵活接连躲了三箭,趁他不备竟反过来不客气地回放他一箭,季全疆躲闪不及右肩中箭,还未来得及举刀相抗,已经被回身复杀的吟儿挑落马前。 战败被俘,季全疆连连捶胸,言道:一世英名,败在一个女流之辈手上!赢得吟儿傲然看他,岂不知强将手下无弱兵?! 热气混杂在雨水之中飞泻溅落。 那天的夕阳林阡永远记得,因为是透过水雾去看的,明媚被浸染成娇柔。 什么是战争?战争不就是眼前和几天之后的反差与冲突。 黍离愁和锁离愁,永远都将留给词人。留给他林阡的,只有一鼓作气和一往无前。 战不休。 第587章 各为其主 第587章 各为其主 八月初五,曹玄领几百精兵,卷甲衔枚、偷袭义军,祝孟尝醉酒误事,无端失去天阙峰侧的要道,令其成功突破防线,进入许从容驻地;善战如田若凝,亦不减当年对战完颜永涟之勇,大破景家戟阵,连夜攻占了天阙峰、青枫浦等地,直压程宇釜后方。 林阡立即抽调兵马支援,鏖战两个昼夜,才将曹、田与苏降雪打出了景州殿领地。官军被迫一分为二,部分往万尺牢的方向仓皇逃窜,苏降雪则在田若凝、范克新、曹玄三位将领殿后的情况下一路南撤。 林阡将祝孟尝按军法处置,虽知这枝节不全归咎于他,却也因他违背军纪而起,耳提面命不可酗酒贻误戎机,看他丧气又告诫他胜败乃兵家常事。 连日来,虽然官军败绩连连,曹、范、田三人却堪称是力挽狂澜的神将,曹玄常有惊人之谋,田若凝、范克新亦不仅是作战骁勇,更深谙用兵之道、擅长奇正互变,说到单枪匹马的确是义军强项,但论及列阵对战始终要输官军一筹。 “原以为田若凝已是人间罕见,孰料还有范克新这等无出其右!”林阡常嗟叹。 “那是!看名字也知道,是‘犯克星’呢。”吟儿笑着接茬。 “叹只叹乱世之中,神兵天将都被打散到各家各户。”林阡虽被她逗笑,却发自肺腑惋惜。 然则大势所趋、无力回天。苏降雪等人苦捱数日,最终还是南退到了魏紫镝军前,距绝地死亡之谷仅有一步之遥,此情此景,和去年遭他打击的寒泽叶处境无异——难道是因果报应?此役义军中由西北压境的前锋营,首领正是寒泽叶及寒家四圣! 苏降雪陷于绝境,显然要向魏紫镝求援,信件中陈述尽了唇亡齿寒,字句泣血,肺腑之言。然而林阡战前也同样遣人告知魏紫镝,“顺天而行,以免自误”。 战祸近在咫尺,不刻便要杀到眼前来,魏紫镝自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召所有部将前来商议——他也知商议多此一举,众将自是要分成两个立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后,还不是要魏紫镝自己拿定主意! “不战,虽无忧无险,却将又十年沦为林阡附庸。战,则助官军平定叛乱,扭转乾坤居功至伟!”主战派言之凿凿,自是认为官军正统。 “非也!与林阡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众位勿被苏降雪蛊惑!若真为他而战,是吃力不讨好,徒将兵力付之流水!”主张隔岸观火的,是担忧火中取栗、沦为苏降雪炮灰。 “你们所说的可能,只建在林阡战胜的基础之上!”主战派咄咄逼人。 “便就算苏降雪侥幸战胜,恐也是鸟尽弓藏吧!”隔岸观火派,不甘示弱,“何况,众位还看不清形势吗,林阡气盛,赢是赢定了!” “一场叛乱,何足道哉!”主战派冷嘲热讽,“众位难道忘记了,林楚江也曾如此气盛,这二十年义军官军又孰优孰劣?” “但凡气数,都有尽头。” “即便苏降雪气数已尽,朝廷也断然不会承认林阡义军之地位!” 如此争执,着实令魏紫镝更加左右为难,转头看向魏谋:“你意下如何?” “一旦苏降雪覆灭,林阡从官军中选出傀儡,是轻而易举之事。日后他若真能对内励精图治,对外抗击金朝,兴州军岂敢说他是叛乱?”魏谋虽然答非所问,却已经表明了立场,“至于朝廷,哼,空有虚名罢了。” “这样说来,你赞成袖手?” “父亲,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力量只适合偏居此地,韬光养晦才是上策。”魏谋说时,适才分成两派的谋士们都俨然心服口服,统一了观点。 “回禀你家大人,魏紫镝根基短浅、兵微将寡……实在是……爱莫能助。”魏紫镝对苏降雪的信使说。 伏在窗前心弦紧扣的魏衾,听到这句话,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八月初十,百里林中官军大败,杨致信、杨哲钦两位小将奋勇追击,生擒顾震。当夜,杨致诚亲自将几位重要俘虏押解到景州殿之南、魏紫镝之北,林阡军帐所在。战火纷繁的今天,孰料短刀谷都被分成前线后方。 诸将皆知林阡惜才,故而帮他对那几位大将招降,然则劝到顾震这儿,纵是林阡,也知劝降甚难,走到他面前来,仅是叹了口气,经过又走远了。 “盟王叹气何为?”顾震不卑不亢,傲然问阡。 “叹顾将军这等凝聚军心的人才,竟不能为我林阡所用,明珠暗投。” “无需嗟叹。生逢乱世,本就是明珠暗投。” “终究不肯屈服于我么?非要去为虎作伥?”林阡怒填于胸,背对着他,“其实你本就了解,苏降雪多行不义!” “就算明知误入歧途,顾震也不会走回正义。”顾震凛然一笑,“有些人,他是另一个自己,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拖下去,斩!”林阡拂袖,自是气恼。 “慢着!”吟儿冲上前来,不甘罢休,“顾震,我们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愿意投降还是当真要死!” “如若要你背叛盟王,你可愿意?”顾震回身望她。 吟儿登时一怔,这才领悟,什么叫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盟王,这顾震杀不得。”林阡循声看去,发话的中年人三十岁左右,是日前兵败投降的,苏降雪帐下谋士荀为,见识超群、智谋过人。 “还请先生赐教。” 待顾震被押下去了,荀为才开口:“盟王心中清楚,顾震是凝聚军心的人才,当世无人堪与他相提并论。目前官军虽至绝境,却仍有气,当属末路凶徒,若杀了这个凝聚他们军心的人,岂不要激起公愤、群起而斗?” “先生说的是。”林阡点头,苦笑,“然则,先生怕是又要劝我,见好就收,不再乘胜追击了。”荀为自归降之后,便一直在劝他收兵,不仅与他初衷相悖,也跟陈旭、范遇、金陵、寒泽叶一致赞同的大势背道而驰。 “盟王,到这一步苏降雪已然垂死,盟王目的也已达到,官军俨然不能翻身。若再追歼,对盟王和义军反而不利。即便盟王觉得逆耳,荀为也还是要一日一劝。”荀为此人,身上有着和吟儿几乎一致的犟。 “此情此景,即便我想放过苏降雪,林家军也不会放。更何况,我也不想放过他。”林阡说的同时,不免也笑了他一句,“荀为先生,人都说你见识超群,确实不错,可惜,胆子小了些。” “唉?盟王?”荀为面红耳赤。 “罢了,不开先生的玩笑了。”林阡说时,胜券在握,“便就在此地,等候寒泽叶的捷报吧!” 翌日,寒泽叶与戴宗发起总攻,苏降雪再遭痛击、拔营而逃,终落得个粮尽援绝之境,再往后已经无路可去,大军的背后是茫茫无际的死亡之谷。 寒泽叶时隔一年的复仇之战,捷报频传。不过一日而已,苏降雪大军就有过百士兵投敌,苏降雪不仅没有像顾霆时期一样的杀无赦,反倒一反常态不去约束了,看起来真像一蹶不振。 荀为看捷报是接二连三地回传,每多传一次脸色便多沉一次,走进林阡营帐中时,已看见林阡扼腕叹息,眉头紧锁的样子:“先生,悔不听先生所言!” “当日若盟王退兵,还可能来得及,如今收战,为时已晚!”荀为叹了口气。 陈旭、范遇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明明是苏降雪陷入死地,何以林阡和荀为要发出此叹!? 第588章 算无遗策 第588章 算无遗策 难怪这大势也只有荀为能够事先洞察了,因为范遇、陈旭、金陵、寒泽叶等人都是站在草莽的角度去看的,换言之,众位军师都是从义军的出发点去考虑而没有以官军思维去走一遍,直到今时今日苏降雪大军都已陷在了死亡之谷里,林阡才如梦初醒,情知铸成大错! 苏降雪选择的地方是死亡之谷啊——战前,林阡确实考虑到苏降雪会找人去同生共死,可是由于顾霆时期他的一场斩草除根,令林阡觉得,除了顾震之外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和苏降雪一起死。苏降雪当然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顾震这样和他生死与共的……但主动不了,还不能被动吗?现在这仅余的几万人,这陷入死亡之谷动弹不得的几万人,不是就要和他同日死了么?! 当然,苏降雪必须掩盖他的本意,所以利用战争做了一番表面功夫——对,他是被林阡麾下的寒泽叶打到死亡之谷里去的!不明就里的人不会了解这一点,不会了解其实不是林阡把他们逼入绝境,而恰恰是苏降雪把他们逼入绝境来要挟林阡!他们,现在根本就是苏降雪手上的人质。或者说,苏降雪摸清了林阡的脾气,他了解林阡不会要一个满目疮痍、纸钱漫天飞的短刀谷,所以他以这一招来做最后一招锁定胜局! 没错,被困在绝境之后,军心涣散了,也有士兵出来投敌了,苏降雪却没有杀无赦甚至没有约束他们,苏降雪对他们讲了一句谁听了都不可能答应的话,各位就砍下我的头颅去投靠林阡吧,林阡要的只是我一个,跟你们没有关系,不必要陪着我送死。口是心非,这是最典型的欲擒故纵。 他不止玩了一招欲擒故纵,他更还虚情假意地耍了一把魏紫镝!他哪里不知道魏紫镝是不会出兵的,他料到了魏紫镝为求自保不予出兵,却由此加重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从而奠定了自己的不败地位! 除此之外,他还自我标榜了一句:“想不到我苏降雪一生忠君报国,竟落得个如斯下场!”这一句,更将一大群矢志要忠君报国的英雄豪杰们套牢不放,也暗示了谁投奔林阡谁就是对国家不忠…… 这靠近死亡之谷的最终战,寒泽叶胜得越大,林阡输得就越惨!死亡之谷,当初你林阡用死亡之谷打败我苏降雪,如今不也还是要因死亡之谷而对我低头让步! 当夜,官军于死亡之谷中死伤无数。 也许,苏降雪情知正面交锋输定了,于是从七月开始,他心里就索性不想打胜仗了,甚至从顾霆时期的“杀无赦”开始,他就已经在摆连环计! 不该低估苏降雪,这个人,显然也善打绝地之战! 意料之中的,苏降雪的说客覃丰即刻就到林阡军营,将苏降雪的话尽数传达: “苏大人说,官军死伤无数,若盟王要短刀谷,只能得到一座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谷。”“官军和义军之间,将永生永世地成为仇怨,不仅局限于川蜀,将来各地都是!” “好一个苏降雪,真正是洞悉人性,狡诈得很!”陈旭这才明白,一向冷静的他都被气得脸颊发红。 “传令下去,命寒泽叶立即退兵,不可再战!”林阡被苏降雪算赢了,毕竟他只要苏降雪的脑袋而不可能要整个官军的倾覆! 对此林阡只能长叹一声,转头对覃丰说:“覃先生便不必回去了,就在此地等候与苏降雪会师吧。” “盟王英明!”覃丰说罢告退。 “战前我明明有过顾虑,苏降雪在川蜀有根基,杀他一个会有万人陪葬!明明这样想到过,荀为也不止一次劝说,却竟还发而不收,空令他苏降雪以弱胜强、后发先至!非但错失良机,更还有多少兵马枉死!”林阡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说着说着竟陡然倒了下去。 “主公!”祝孟尝、杨致诚、郭子建、陈旭等人,全部都是意料之外,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他扶起,祝孟尝扯大了嗓门拼命喊军医。 “孟尝……我曾命你切忌酗酒。” “主公,我……我没有酗酒!”祝孟尝看他竟然吐血,吓得立即就手忙脚乱。 “没有酗酒,还这般胡闹?我要军医作甚?去把吟儿,给我叫来!”这盟王,还能开玩笑,看来只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碍。 吟儿和向清风闻讯而来,那厢军医在诊治,这边林阡还不忘点将授命:“致诚,立刻把顾震放回苏降雪身边;孟尝,你去死亡之谷中,帮那些官军走出来;还有……吟儿,有几句话,需要你来代我向苏降雪说!” 寒泽叶退兵十几里路,川北之战意外不了了之。 死亡之谷,官军正在收拾残局。连亘了一个多月的战火,到此刻终于结束于一片萧条。 “苏降雪,今天我到死亡之谷来,是作为抗金联盟的盟主,告诉你几个道理!”吟儿随祝孟尝一同到此救援,看到苏降雪时,不免为这个人的心机之深而撼,迄今为止,林阡是第一次明明赢了还不得不退兵!对于他们这种江湖儿女而言,这种胜利最憋屈,被气得当场吐血已经算比较淡定了。 “盟主,苏某洗耳恭听!”苏降雪冷笑一声。 “其一,对一个小人鄙夷,并非对他的靠山不敬,林阡要斩杀你,只因你罄竹难书,而不是不满你忠君报国!”吟儿于阵前放话,盟主之威彰显无遗,“其二,别用你的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朝廷里真正忠君报国的,都还在守仓库看大门呢,爬上高位的,都是郭杲那般喝兵血的!” 苏降雪脸色变得铁青,分明听出吟儿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甚至就没在对他说。这些分析,都不可能是眼前女子能看清,想必来自于林阡帐下所有善使奇谋妙计之才。 “其三……”吟儿一边说,一边就将身后一唯唯诺诺的人拖到阵前来,一脚踹下死亡之谷去并朝苏降雪狠狠放话:“被林阡打得找不着北了,就千方百计要暗杀他!?苏降雪我警告你,一切朝林阡放暗箭的小人,都是这个下场!” 苏降雪是真的算无遗策啊,不仅算准林阡会退兵、会憋屈,还生怕他不死地去安排奸细给他膳食中下毒!那奸细已经溜了几里路却被郭子建一把拽了回来,吟儿怒不可遏决心把他带到苏降雪面前正法,以绝后患。 锯浪顶。 在食物的香味里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林阡精神已然大好,起身,饿了:“贤妻,给我烧了这么多好菜。咦?螭霖鱼?!” “战事再怎样紧急,也不该忘记试毒。”吟儿打开他要动筷子的手,试毒,“哪怕自己做的菜,都不能信!” 试完了毒,吟儿这才给他碗里夹菜:“唉,我料想着,先前你娘害你中毒的事传到了苏降雪耳朵里,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抓住了你这个弱点效仿着做了……你啊,以后别总因为大事就不顾自己小命!” 林阡规矩地坐在桌旁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微笑听她训。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吟儿紧绷着脸,实在像极了母老虎。 “在庆幸,中毒的人是我而不是吟儿。”他摇头,认真地说。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怎叫吟儿眼泪都快出来了。 “今夕何夕?战事如何?”他笑问。 “庆元六年中秋佳节,苏降雪和林阡,以迥然相异的心情吃月饼。”吟儿笑答。 “我这头猪,睡了一天一夜!”他一边拍脑袋,一边继续问,“我教你说的两句话,你可说给了苏降雪听?” “禀告盟王,一字不落说了。”她笑嘻嘻地说。 这时有樊井奉命来给他看伤,并对他耳语了几句继而退下。林阡面带笑容看着吟儿:“唉,我还是忘记少让你说一句话了。” “什么话?” “忘记让你告诉他们,以后少干些下毒暗杀的勾当,别让我养成多疑嗜杀的恶习。”林阡说,吟儿噗哧一笑,嗯了一声。同桌吃饭的小玭说:“主公,主母她也告诉他们这句话啦!” “是么?”林阡一愣,笑而把手搭在吟儿肩上,“心有灵犀啊。” “其实真的忘记说一句话了。”吟儿说。 “什么话?”林阡一怔。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吟儿捏紧了拳。 “幸好你没说!”林阡冷汗淋漓,“和谁学到的这一身狂气!” 第589章 安内攘外 第589章 安内攘外 偃旗息鼓的这三天,苏降雪感觉比三十年还长。 不绝于耳的,是当日在死亡之谷,盟主于阵前放出的三句话,扣除了最后一句,前两句才最厉害,借了凤箫吟的威风,骨子里却全都是属于林阡的狠辣。 澄清忠君报国的误区,强调怀才不遇之现实,使得三日之内,又有十多路兵将投诚归属,这两句堪称比千军万马还强悍,在它们面前苏降雪的连环计登时惨败。 不约而同向他献出那连环妙计的苏蕤、覃丰两位幕宾,战前就都对他说过,此计虽然一定能够逼退林阡,却只局限在死亡之谷中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效几乎是一定的,就看是早是迟了。林阡,却不容喘息地,在收兵之际就促成了此计失效。成功劝说林阡退兵的覃丰,归来之后还对苏降雪说,盟王仁义,自己还未及相劝,他就已经决定撤军。 顾震更被林阡放了回来,随之,顾震的部将们对林阡的恨意也自行削减。 当日林阡赢反作输,如今他输却也赢了。输的是战机,赢的是人心。 世上一切都是这样玄妙,达到时失败,失败时达到。 “众位想想看,苏大人为何反败为胜,不就是因为他算计到了他会赢么!而林阡为什么不声不响退兵,他其实是为了救我们的命啊!”谣言四起,官军大乱。 谣言,是不该说的真相。 也许对于林阡来说,战争从不可能偃旗息鼓,每一个值得利用的间隙他都绝不错过。他在等着看,苏降雪死里逃生之后的比死还难受。 苏降雪无法找到谣言的根源,一怒之下只能拿覃丰开刀。只因覃丰在他面前赞了一句,林阡放顾震放得好,放得实在高妙。 这一赞,赞来五十军棍。 覃丰气愤之余,忆起留在林阡帐下的那段时间,和荀为的促膝长谈,荀为问,“覃丰,这等毒辣的连环计,定是你向苏降雪献策吧?” “是我献策。” “我虽猜出一二,却万料不到这般狠。”荀为说,“覃丰,论深谋远虑,我远远及不上你,若你也能投到林阡帐下来,必然能与他共谋大业。” “然他这次,已经输了。” “他这次不赢,将来赢得更大。”荀为笑。 覃丰当时忠心耿耿为苏降雪,所以只是撼其仁义,没觉得荀为这句话对,如今反思,才知个中深意。 没错,林阡虽然备战充足,选择启衅还是早了点,问题就在于他没有摸清官军的脉络——现在他摸清了,官军的派系比义军简单得多,只有忠君报国和一己之私两派,他林阡只要前者归顺就够了。 通过这场内战,他赢来的将才、谋士、军械、马匹无数。 还有那怀才不遇的因素,也是通过这一仗他打出来的经验。 死亡之谷的撤军,更是苏降雪送给他的仁义之名,何愁不天下归心! 只三日而已,苏降雪麾下尽成星散之势,接下来,就等着官军的空中解体吧。 “如林阡那般的人,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苏降雪之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覃丰卧床不起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选择听从荀为,投到林阡的帐下去! 锯浪顶上,林阡接到前线战报,他一目十行,放下信来就大喝了一声:“来得好!”直把凑过来想看信的吟儿吓了一跳。 “什么来得好?” “十几天前,有一小队金兵,避开大路想要过和尚原,被风行和陵儿发现了,夫妻俩把这些金兵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林阡笑说。 “这种小事,不是很平常吗?” “你可知这一小队金兵是谁人所领?” “谁?” “控弦庄最后一支杀手锏,北斗七星。”林阡说,“显而易见,银月的号令没传出去,北斗七星按照原定计划,贸贸然集结在了边境,想从大散关突破进入川蜀——那么多条路不走,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来得好!”他朗声大笑,自是对厉风行放心之至。 “哦,原来陵儿是发现敌情,沾沾自喜,跟你领赏来了。”吟儿把信读了一遍,笑着说,“那是该怎么对抗?你是要去帮忙,还是留在短刀谷享福?” “较之残兵败将,自是更爱照顾精兵强将。”林阡笑言道。 吟儿忽然攥住他手臂,撒娇:“好盟王……可否将我投入实用?” “当然可以,不得不用。”林阡洞悉一笑,“落远空说,北斗七星的看家本领是一种七人合作的剑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需要靠七把实力相近的剑去破,你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是该列入这七剑之中。” “当真?!” “当真。”林阡说,“这七把剑我已经想好了,暂定为惜音剑、玉龙剑、潺丝剑、九章剑、塑影剑、青云纯阳剑,以及陵儿的软剑。” “那便是我、宋恒、宋贤、风鸣涧、陈门主、程宇釜、陵儿七人……”吟儿点头,“可惜了莫非的断絮剑,要帮你守着仪陇来不了!思雨的紫蝶剑、郭昶的繁弱剑、孙寄啸的反剑,都远在川东!还有文暄师兄的紫电青霜剑……啊,莫忘了还有独孤的残情剑……”正自絮絮叨叨,一转身林阡已经跑远了。 “嘿嘿,盟王,那我们、何时启程?!”吟儿奔上前去拽住他,眼角眉梢都为他绽放。 “明日,你与宋恒率先动身,鸣涧应该会和你们同期抵达散关。程宇釜与陈门主为第二拨。过几天处理完短刀谷,我便带着宋贤一起过去,与你们会合。”林阡望了一眼洛轻衣暂时居住的屋子,“轻衣的事情,我会尽快跟洛知焉说明。” “嗯。难得有像轻衣姐姐这么深明大义的女子。”吟儿点头,略带感激。若换做洛轻舞,在打完苏降雪之后发现林阡没拒绝她是因为当时没空睬她,恐怕此刻是又要闹一个天翻地覆了,洛轻衣却诸事淡泊,难能可贵。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八月末,再次转战大散关外、秦岭山脉、古陈仓道。 秋风散雾,貂裘不暗,关塞景物如斯。 抗金风潮如江河汹涌,保留了两代前辈的幻梦,沸腾着所有年轻人的热血,阳光冲破一层又一层阴翳,像要融化每一寸光阴。 一切都聚在壮志饥餐胡虏肉的理想上,谁都盼有一日能雄戟摩白日,长剑断流星…… 第590章 金戈铁马 第590章 金戈铁马 尽管从一开始,北斗七星是因为没收到银月号令才贸然启衅,到这一刻战至白热,已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了。既然一切早就不能回头,哪有中途退回去的道理,索性将错就错和抗金联盟打到底!北斗七星卯足了劲,加大攻势一定要把厉风行坐镇的关卡拔起! 没错,是拔起,不是一开始的突破——由于头几战遭逢厉风行打击不小,北斗七星的斗志俨然被激发,放话一定要在一个月内把厉风行打败、击垮! “一个月内?太长了吧!”厉风行闻言而笑。 北斗七星却不是放空话,他们一刻都没有懈怠地,在短时期内就从关中抽调了十几路人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军奔袭,来势汹汹,真和厉风行从八月战到九月,北至益水,南至散关,西至嶓冢,东至秦岭,处处金戈铁马。 控弦庄的这最后一家势力,比想象中得更多更神速更骁勇,厉风行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确实是轻敌了,因此一边谨慎应战,一边向林阡禀报敌情。 “控弦庄的强项就是人多势众,你看只剩下一个分支了还这么多兵马,真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吟儿到前线的时候,金宋双方已经对峙二十余日,厉风行指着对方军容向她描述,确实控弦庄的优势一目了然。 大散关前阵如云。 据悉,北斗七星身边,出谋划策常年就赖一个军师名叫梁绛,这梁绛有个特点,极爱阵法,无论何时何地、轻重缓急,每逢交战必定摆阵,五花八门、鲲化为鹏、混元一气……总之大阵包小阵,小阵合大阵,不仅麾下十几路兵马被他玩转了,敌人也常常被他的阵法打击得先眼花缭乱、后体无完肤。 “那位军师,确是神人也。”在过去的二十天里,金陵笑称自己大开了眼界,很多只在传闻中的阵法都被控弦庄兵马演练于阵前了。 “这样说来,一开始你们应该是极难应付吧?”吟儿略带忧心地问。 “起先确实不能相敌,盟军屡战屡败。”厉风行笑着看向金陵,“却多亏我身边出谋划策也常年赖一个智囊。” “当然得教训教训梁绛,仗不是离了阵法就打不起来的,阵法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管用的。”金陵梨涡浅笑。 原来金陵就是利用了梁绛对于阵法的锲而不舍,巧妙将其优点转成了劣势:盟军先是在和尚原、二里驿等地佯败了几战,诱使梁绛胃口越来越大、列阵的人马也渐次增多,待到金陵下令反击,“不问阵法专杀前军”,如此不顾一切的厮杀,控弦庄阵法再强也不是对手,前锋一败,中军直接被溃兵压倒在后应身上……交战得天昏地暗连敌我都分不清楚,血肉相搏自然谁勇谁胜,如此一来,人越多反而越难调度,梁绛可被自己的大阵给害惨了,还来不及有效指挥,就已经大势已去。 “也算教训了那个梁绛,越是大战,反而越不该拘泥于章法。”范遇领悟说。 “不仅要教训他,我还要告诉他,懂点阵法有什么了不起,他老祖宗在我们宋人这里!”厉风行笑着接茬—— 就在敌军被金陵击退之后,战役还远远没有完结,他们从陈仓道一路仓皇北顾,弃甲曳兵而走,孰料遭遇了厉风行事先就在山中以山石摆好的“九宫八卦阵”,一下子白昼如晦,阴气森森,金人惨遭身心重创,又损兵折将无数。 “想不到天哥除了指掌双绝、暗器无双,还有这一手……北斗七星无望了!”吟儿赞不绝口,那场大战就发生在三天之前,可惜无缘得见。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按照落远空先前传来的情报,说控弦庄在最近必然要以剑阵来犯——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北斗七星剑阵’。”厉风行摇头,说。十多天前,藏匿于北斗七星分支的落远空就已经向厉风行和林阡分别送传了这份情报,信中提及“北斗七星必将以剑阵来犯吾境,应择实力相近之七剑客分而歼之。” 吟儿出发时问过林阡,是否一定要以七个实力相近的剑客才能够破阵,林阡说,换做平常剑阵,也许一人就可以破,但那北斗七星七位主将,分别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人的武功实力都是直逼王淮和程沐空的,单打独斗就是一流高手,若七人联手剑阵,则往复循环、流转不息,一旦有军士陷入其中无法冲出,则七人杀七百人足矣,所以一人破阵不够现实,还是分而歼之比较可行,落远空蛰伏这许多年,他所说的破敌之术应当是最佳。 “怕也只有独孤那样的高手,才可能以一人之力破阵。你们就老老实实地打,我林阡又不缺七把剑。”送她出征时,林阡曾笑着捏她鼻子对她讲。 “咦!跟谁学的一身狂气!”吟儿抓紧时间和他在百里林外话别…… 那边厉风行和金陵还在述说战况,这边吟儿的魂就跟着回忆走回了林阡身侧…… 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程宇釜、陈静作为第二拨人马率部奔赴和尚原时,竟意外遭遇了北斗七星的趁夜劫营! 由于措手不及,宋军损失惨重,程、陈二位更被北斗七星围攻、提早领教到了北斗七星剑阵的厉害,那七人分别按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开阳星、摇光星、天枢星的方位站定,将他二人围在阵中,每人持剑都能一剑化七,连绵不绝,若非援军火速赶来,只怕程、陈两位都要被困至死。侥幸生还,却也身受内伤,气力运转不灵。 吟儿从陈静军营走出之时,迎面正巧是范遇走来,对她说:“盟主,只怕程、陈两位的遇袭,不是意外,而是北斗七星有意为之。” 吟儿一惊而醒,没错,控弦庄似是洞悉了“以七化七”的破敌之术,所以趁林阡还没有到达和尚原发号施令,赶紧先除掉他七把剑中的两把再说。 落远空建议林阡的“以七化七”,怎会被北斗七星察觉?自然是那个银月啊!她发现了宋恒、吟儿、程宇釜、陈静的分批出谷,所以竟窥探到了林阡的破敌之术! 对,银月怕她的北斗七星再倾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可谓是冒死作动!凭林阡个性,现在一定是把可疑人物带在身边的,银月现在一定就在来前线的途中——在林阡的眼皮底下,这样她也敢动!? 吟儿倒吸一口冷气:好强悍的敌人! 第591章 机不可失 第591章 机不可失 闻知程宇釜陈静遇袭,林阡大军加快行程。许是银月不敢妄动,许是控弦庄慑于其威,他所领兵马,途中未遇任何阻滞,提早了两日抵达边境。 安营扎寨、镇守要道,布防完善,林阡就立即前往程、陈驻地,探视两位前辈伤势,所幸只是内伤、性命并无大碍,但还需要静养数日、不可再战。这场最终由北斗七星得手的偷袭,银月比落远空的行动要快了一大步。 林阡自然知道个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落远空最近也处境堪忧!自锯浪顶奸细事件发生之后,银月嗅出了形势于她不利所以蛰伏,加之七月到八月短刀谷一直处于兵荒马乱所有军医都不可能有从前那般自由、百里林内外联络又遭遇了林阡滴水不漏的封锁,种种原因迫使银月为了自保宁可放弃了先前通知北斗七星行动暂缓的想法。但银月和北斗七星的联络中断,不代表她和金南的贺若松计划搁浅—— 深入地看,银月和贺若松的会面应该发生在锯浪顶事件之前,她应该是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对贺若松说,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为我去北斗七星的兵马之中肃清!所以这一个多月里,控弦庄也可谓是翻天覆地腥风血雨,贺若松的手段向来是宁错杀不漏杀,为把落远空揪出来不惜一切代价,从而也给落远空造成了相当危险的处境。好一个落远空,他在这样的条件下还不忘给林阡、厉风行通风报信,这种做法,着实令谁都肃然起敬! 所以,厉风行和北斗七星之间的胜负轮换,也与落远空和银月的高下不无相关。 如是,落远空和银月的较量,已经从速度的追赶,转移到胆色的比拼! 作为落远空曾经的徒弟和现在的主公,林阡自然不愿落远空陷入前所未有的险境,也许此刻他的身边,处处是贺若松的杀机…… “将军!您已经到了?!”忽听范遇喊他,林阡骤然止步,循声看去,才发现归程上经过的宋军军营原是吟儿驻扎,适才为了去看程宇釜和陈静,竟再次过家门而不入了。 听见范遇说了这么一句,中军帐里立刻就有个人儿,立马起身,出营来看,一双眸子写满了挂念,尽管他还在营外,她却不顾身份地一路狂奔到辕门来。数日不见,几十个秋。 他哪里不知道吟儿想念他,任她双臂抱住自己不放,右手轻轻抚着她后背,笑:“怎么,请缨的时候不是还跃跃欲试么?真正出战了才察觉原来较之敌人而言,你心里是更想我的?” 她一怔,脸一红松开他:“跟谁吃醋不好,跟敌人吃醋!” “主公,时候不早了。陈军师还在等您回去。”发话的这个小兵姓甚名谁?这么煞风景!范遇赶紧上前,要把他挪走。却被林阡制止了,回过头来,他看着她,摇头:“吟儿。” “我便只跟陈旭借……借你半柱香。”吟儿微红着脸,说,“今天,好歹也是你的生辰……”林阡一愣,这才想起果然是九月初六,笑叹一声,答应了吟儿:“唉,又老了一岁啊。” “才二十一岁罢了!还是个少年英主。”吟儿笑。 说是半柱香,吟儿只不过把他拉到营帐里去坐了片刻而已,并还悄声告诉他范遇对于形势的分析:“你说的那个银月,她可真是胆大包天,明明就被你带在身边,竟还把程宇釜、陈静两位前辈的用途和行踪,全都传给了北斗七星。这下子,我们的破敌之术,可一下子少了两把剑!” “这正是我回营之后,要同陈旭商量的事。”林阡点头,“一时之间,还很难找到顶替他二人的剑。” “这次银月可算是大获全胜了。”吟儿叹了口气,送他到帐前,“若不是你林阡在的话,我看他们肯定更加肆无忌惮。” 林阡没有答话,望着她微微带笑,停下脚步没走:“小别胜新婚。吟儿,不如今晚我就留下来,不走了吧……” 吟儿一愣,当然想他留下,却担忧:“这样好么?会否被敌人钻空子?” “无胆鼠辈,谅他们不敢来犯!”林阡一笑,胜券在握。 在接下来的四五天时间,细心的人就可以察觉,林阡借故离开军营去见吟儿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军师陈旭要议事、军医樊井要治伤、甚至厉风行登门造访,都见不着林阡影子非得去另一处找。军中笑传,主公主母是多日不见思念甚笃。 “好个情种,既然夫妻俩这么要好,索性住在一起好了,何必分开屯驻两处!”北斗七星的老大“贪狼”,哈哈大笑,把银月送传的情报拍在案上。 军师梁绛接过情报来:“恭喜七位,此乃天赐良机!” “怎么个良机?”北斗七星齐问。 “好机会就在大哥适才的话中,他二人几乎是屯驻在了一起,便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一处要隘,而且偏偏是林阡镇守的那处要隘!试想,那么多要道,偏巧是林阡守住的先丢了,宋军自然是军心颓丧,我方则不容喘息,立即再去攻袭厉风行,杀他一个片甲不留。‘贪色失要道,大意害部下’,如此一来,林阡显然懊悔,这时咱们乘胜,还怕一个马失前蹄的他吗!”梁绛说。 “林阡他一向奸险狡猾,似是从来没有在这方面栽过跟头。”北斗七星的巨门心思缜密。 “正因为他在这方面没栽过一次跟头,才没有经验教训也就很容易忽略这一点。”梁绛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林阡他风华正茂,如今是如胶似漆,只怕要意乱情迷。” “奶奶个熊,林阡还当这里是战场吗!”贪狼大怒,“打心底里藐视我们?!” “大哥息怒。”禄存赶紧劝住他。 “林阡他,打败了我大金那么多前辈后生,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初来乍到的也不足为奇。”梁绛叹了口气,“他既敢这么肆无忌惮,显然有信心我们不敢犯——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说得对。”贪狼点头,叹了口气,“但他的布防,一定无懈可击。” “待七弟今夜去一探究竟,待确定了虚实再做决定不迟!”破军请命。 当夜,一向最为勇猛的破军,亲自潜入敌营之中窥视,得到了林阡果然耽于美色的真相,回来禀明几位兄长,说他亲眼看见,林阡留宿吟儿帐中,其军师陈旭似是看见了近几日军心不振,派人前来在帐外斗胆向林阡劝诫,那林阡倒也算得上从谏如流,勉强同意了陈旭的话,但说今夜就暂不回去了,从明天开始,再不本末倒置。 “七位,兵贵神速。传言林阡向来说一不二……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梁绛说道,“何不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确然,我看他的布防,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无懈可击,而且,见他如此,麾下兵士已露不满之意。”破军说。 “果然如此,瞧不起我们!哼,陈仓这么多要道,他不守还好,守了却不好好守,白送我一个灭他威风的机会!”贪狼下定决心,点了点头,也深知别人丢了要道不要紧,林阡丢了却严重得很! 兵贵神速,北斗七星趁抗金联盟军心不定、上下失和之时,抄小路连夜掩杀过去,就要打破他们看似坚固的防守、拆毁他们看似雄壮的堡垒! 便要一战定胜负! 第592章 奇谋险兵 第592章 奇谋险兵 不巧的是,当梁绛的想法是“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林阡的态度却是“揪其首、夹其尾,痛斩其腰!” “若不是你林阡在的话,我看他们肯定更加肆无忌惮。”这句话,真是吟儿提醒的林阡。 所以初到边境的这一夜,他临时决定留宿在了美人帐内。 就是要激发北斗七星的肆无忌惮。当他们偷袭过程宇釜、陈静,一战得胜扬眉吐气的此时此刻。 故而林阡与陈旭、范遇合议之后,决定算计北斗七星一次,狠狠地挫其锐气! “擅离职守,疏忽要道”。 这场戏,时间自然不能过久,以免假戏真做当真影响了军心。 时间更不可能很短,很短的话,银月还来不及和北斗七星联络。 没错,这次林阡是把银月算计在内的。 银月死也不会想到,林阡已经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 就在苏降雪派奸细给他食物中置毒的同时,银月的身份已经暴露——只怕苏降雪自己也没料到,他对林阡放暗箭竟然会害到银月。 内战的那几十天里,林阡带在身边的军医全部是樊井的人,本来樊井身边军医就不多,女子就更少,每几天樊井会巧然撤换一批。 军医有为行军指挥的主帅防毒的职责,换而言之,苏降雪的奸细下毒成功那天,本该负责的那位军医失职了。故意失职。若非林阡命大,一定会被毒死。 中秋夜,樊井便到锯浪顶上告知林阡,当天的军医名叫齐锦,正是徐辕先前就调查出的可疑人物之一。那夜,林阡的把握已经十有八九。 北斗七星袭击程宇釜、陈静,表面看确实是控弦庄破坏了林阡的计划,表面看也确实是银月大着胆子行动得恰到好处,可世人又哪里知道,当晚奉命盯住齐锦的宋贤,就已经发现齐锦形迹可疑!? 林阡抵达边境之时,已经对这个齐锦处之而后快,却未动声色。 当然要将敌人化为己用一次——等齐锦传递完情报,再杀也不迟! 这条诱敌之计,范遇说,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内如何?陈旭却摇头,不必,六天即可。 林阡问陈旭,何以如此之短。陈旭言道,敌人正自扬眉吐气,必然急于求成,此为其一;所谓军心,五六天和十余天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切莫为了诱敌反而真的杀伤自己,此为其二。 林阡一想在黔灵峰上成婚那晚,确实也发生了徐辕统一不了军心的枝节,点头赞同了陈旭的建议。其实他还有第三个原因,当时诱敌他伤害了徐辕的威信,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诱敌切不可伤害了吟儿。 陈旭料事如神,就在这最晚的第六天,北斗七星杀来了。 最晚的第六天,也是最成熟的第六天。 诱敌深入,张网设伏。强弓硬弩,紧锣密鼓。 便就让北斗七星的掩杀,和抗金联盟的擒杀撞击在一起。 北斗七星料想盟军现在缺失两剑的情况下忌惮他们的看家本领,所以自信目前他们七人一起出动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七人一起出动,是因为自信,更是因为不自信。怕遇见高手。 很不巧,就在他们发现中了林阡圈套、四面八方盟军已经围上来的同时,老七破军被一个高手挡在了人群的另一边,无法来与他们会合。 那高手是个白衣少年,手持长剑,武功卓绝,六兄弟好不容易与破军站到一起,发现破军的手臂上已经在滴血,而不凑巧刚要摆北斗七星剑阵的时候林阡也已闻讯赶至…… 七人赶紧按北斗七星方位列阵,林阡则和这白衣少年联手御敌,他二人,自是和程宇釜、陈静尤其不同,合作堪称亲密无间,以二敌七,尚能平局。双方正自僵持不下,后方传来消息,原是后方失陷,北斗七星闻知的时候几乎欲哭无泪—— 倾巢而出,后方空虚,凤箫吟率众北进,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吞并! 好一位盟主,哪是个用美色耽误林阡的女人,明明攻城拔寨,纵横捭阖! 在这种情势下,北斗七星囫囵打了一战,最终仓皇离场!此番交戈,损兵良多。 那个立下战功的白衣少年,自然是林阡的结拜兄弟杨宋贤,或许正就是因为他现在等于是隐姓埋名,导致银月和北斗七星都没有预想到林阡会在这个计谋实施的关键时刻,把成败交给了他杨宋贤来定夺! 一战毕,宋贤气力消耗不少,看他打坐恢复,陈旭心中明白,北斗七星的剑阵,只怕确实需要七把剑破才是良策。 忽然发现林阡收拾残局时,偶尔会有一次面露喜色,不禁纳闷得很,主公应当不会因为胜战而喜不自禁,更何况是这么一场对他来说可谓小胜的战事? 直到吟儿凯旋而回之后,范遇对陈旭说起,陈旭才恍然大悟,这场战争的意义原来对主公是何其重大,是他的妻子和兄弟自获得新生之后,分别第一次建立战功! 事不宜迟,北斗七星兵败之后,林阡即刻将那个化名齐锦的银月擒拿。在大量证据的存在下,矢口否认、一直狡辩的银月终于理屈词穷。然则诸将正要杀她,齐锦却说了句“勿以汝刃污我”,凛然自尽。 一众金人回不得家、进退维谷,大半兵马都被卡在北面群龙无首,少量散兵游勇周旋于林阡的十面包围下,宋军增援却接二连三地到来,人数上的孰优孰劣风水轮流转。 北斗七星活得跟孤魂野鬼一样,听得银月死去更加失了主心骨,显然已走到穷途末路。为了逃生,势必要出动他们的看家本事,“北斗七星剑阵”。 强阵在前,盟军不得不未雨绸缪。 也是在那夜亲历了北斗七星剑阵之后,林阡方知落远空为何强调说要“出七剑分而歼之”,显然这是落远空潜入北斗七星许多年总结出的破敌经验,有据可依—— “其一,若不采取分而歼之以破阵,则北斗七星联手,必定能一剑化七、七剑归一,剑阵威力,远超出单打独斗;其二,只怕他北斗七星剑阵,正和我们金宋之间一直流传的对阵有莫大关系。”挫败北斗七星锐气之后,林阡召集诸位高手商议,因众位军师皆推断,北斗七星理当就在近几日内,用剑阵翻盘,并胜券在握。 “便是那‘江山刀剑缘’中所描述的,每三十年一次轮回、赢家可保江山社稷、输者必将蒙受灾变的对阵?”吟儿奇问。 “难怪是要七把剑,而非七把刀、七杆枪了。原来是‘掀天匿地阵’中的。”程宇釜点头领悟。他是上一代中,曾经与他的师兄程凌霄一起参与过对阵的人物之一。据说掀天匿地阵的能量旷古罕见,毕竟双方都集结了六十位绝顶高手。 那掀天匿地阵中,金宋双方人数等同、列阵对称、相生相克。自然敌人有多少把剑,己方便有多少把,招式实力相近,分工大致不变,阵中大部分神器都世代流传,却也有意外失落的需要寻找替身。故此,作为构阵者,如轩辕九烨和徐辕,都极度重视人才挖掘,薛焕则负责破坏敌方,不遗余力。 北斗七星剑阵只是当中一隅,实力就已如此威猛,更何况那掀天匿地阵呢?但只要一想到对阵之时、浩瀚宇宙间绝顶高手的壮观阵容,不禁令谁都一扫畏惧、反倒是憧憬万分。 “原来这‘以七化七’的破敌之术,是为抵消他们剑阵的神力……只是,约定俗成了,反而不利于我们啊。”宋恒叹道,“如今这里用剑的高手之中,只有盟主、我、厉夫人、杨宋贤、风鸣涧五个可以打。” “那倒未必。”林阡摇头,微笑,“有一个和你们实力相近的高手,我未请,正巧自来了。” “哦?是哪一个?”众人尽皆好奇。 “如今他正在和尚原与风行、陵儿叙旧。”林阡不再卖关子,“陵儿早就想和他那个可以当宰相、国王的妻子正式会面一次。” 吟儿一怔,大喜过望站起身来:“文暄师兄?!” “叶文暄来了?”宋恒也是一喜,“这样说来,正好是平添了两把剑,我依稀记得,那位冷飘零姑娘,武器也是剑。” 程宇釜陈静皆是转忧为喜:“这样便好,破阵有望了!” 第593章 不请自来 第593章 不请自来 “师兄师嫂看来是解决掉了对手、完成了他们的帝王霸业?”路上吟儿一直都在纠缠着林阡询问叶文暄和冷飘零的近况,已经分别一年半不曾见面,吟儿自然想念这两位故人,一听说他们回来,就明白他们已经马到功成,当然无比兴奋。 “自是完成了。”林阡微笑回答,虽然心里也很高兴,却不像吟儿这样全写在脸上。 “那就好,我们四个是一起约定的,正巧同一时间完成了功绩,总算没有谁比谁慢。”吟儿一想到林阡也打败了苏降雪,就心情开朗,兴致高涨。 直到那和尚原厉风行驻地,走进叶文暄夫妇所在军营,这才明白林阡为什么要专程来拜会叶文暄他们了,原来是因为冷飘零姑娘有孕在身!需知冷飘零给自己印象一直是女王风格,忽然以这种柔和委婉的方式出现,倒是令吟儿大吃了一惊,于是不怀好意地凑上前去拍文暄,笑嘻嘻地说:“嘿嘿,文暄师兄,你行啊!” 文暄摇头笑起来,起身迎接林阡吟儿:“先前听闻吟儿受伤,还生怕吟儿收敛了性子,今天一见,师兄可算放下了心来。” “就因为先前我受了伤,所以有件事情,还是慢了师兄师嫂一步。”吟儿羡慕地望着冷飘零,半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师兄你真不厚道,师嫂还有着身孕,怎么带她四处走动?” “其实我们回来已经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通知你们。”叶文暄解释说,“今年四月,我和飘零便已经回来,那时还不曾察觉飘零有孕。” “怎会快半年才来找我们?”吟儿一怔。 “今年三月初九,朱熹先生逝世。我与飘零出来,是为去拜祭他。”叶文暄说罢,林阡吟儿皆是一惊,江山几多风云战乱,在人间不闻人间事。 “他葬在何处?改天倒是要代师父去拜祭。”吟儿说。 “还不曾下葬。”叶文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罪名还尚未消除,朝廷是怕他的信徒利用葬礼集会。” “庆元党禁,无异于焚书坑儒。”林阡点头。 “朱熹那样名动天下,竟是这般悲惨结局?岂不是说他临死都还没有洗清罪名……”吟儿忧心忡忡,“后世又将如何去给他定位?”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叶文暄摇头,看着小师妹,“朱熹先生已经去世,当年鼓动韩丞相发动党禁的人们也都不在了,党禁风波不会再蔓延下去多久,必将在近几年便走向衰败。届时,文坛才可能恢复,理学未必再沉沦。”文暄的世叔叶适所代表的永嘉学派,与朱熹主张的道学意见根本对立,但文暄却并不像那些打压朱熹的敌人一样非要把对立的学派打入绝境,这样的谦谦君子,实在令林阡和风行都大为欣赏。 “若是朝廷派人干涉,也没什么好怕。”厉风行对叶文暄保证说,“朱熹晚年一直居住福建,如果最后确定在那里下葬,就是我厉风行的地盘,我会派帮众保护葬礼。”金陵亦点头。 “如此便再好不过。”文暄淡然一笑。 “上个月我与文暄才走到川蜀境内,想要续借你们赠我的剑、谢谢你们的厚恩,顺道也看看你们。”冷飘零提及那名为轮回剑的至宝,说还需些时日才能交还给吟儿。 “不急不急!才不是什么厚恩呢。能击败对手,是你们自己的本事,跟那把剑没多大干系。”吟儿笑。 “不,盟主,有许多事情,看似神乎其神,实则名比实强。”冷飘零摇头,略带深意地说。 “师嫂跟师兄学着,一样的洞穿世事了!” 飘零、吟儿叙旧之时,文暄与林阡浅议了这次对阵的以七化七,赞同之余,也决定代程宇釜出战。 “其实你事先知道师嫂有孕,七剑偏巧还是凑不齐……”归路上,吟儿对林阡问,林阡点头:“只是看程宇釜、陈静和宋恒都很舒心,就并未告诉他们还缺一剑。” “还缺一剑……若此刻调思雨、郭昶,是不是太晚了些?”吟儿问。 “是啊,北斗七星,迫在眉睫了。”林阡叹了一声,道,“日前那一战,虽然他们惨败,却也提醒了他们吸取教训,时时刻刻都必须寸步不离。现在只怕走路都是一起走,睡觉都是一起睡,若真和我们对战,一定瞬间就摆剑阵。” 一失神,发现已经把小丫头落下好远了,她一边走路一边窃笑着什么。 “笑什么?” “笑,生孩子也有生孩子的不好,就不能上战场了,空有一身武功!”吟儿说,“如我现在这样,也就不会让敌人钻空子啦!” 林阡一怔,他知道吟儿的意思,这是风口浪尖的他们,心里必须时刻牢记的念头,彼此一定要保重,不能让敌人钻空子。楚风流被苏慕离抓住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林阡记忆犹新:“因为我是他们最大敌人的最顾忌啊。”如今,需要明白这句话的人,是吟儿。吟儿是太多人最大敌人的最顾忌。 阡心中不免叹息:傻吟儿,竟用这样的念头聊以自慰。 回到营中,即刻就有小卒通传,由季全疆所领的一路兵马,已然离此不远即将抵达。 那季全疆,先前是曹玄部将,身高丈余,腰粗十围,内战时期被吟儿打败俘虏,后来林阡见他是忠君报国之人,心中自然不想埋没了他这样的将才,于是着荀为、覃丰劝降。季全疆原先不肯“归降叛贼”,丝毫不为林阡恩威所动,直到北斗七星来犯,林阡率众出征之前,才幡然醒悟,含泪归顺,并向林阡请缨,一定要同金人作战。于是林阡便带上了他,是为此番会战的最后一拨。 然则,像陈旭那样料事如神,或范遇那般领悟情势,都没想到随季全疆而来的还有一个洛轻衣,据悉,是洛知焉硬将她塞在队伍里随军而行的,理由是“盟主能去,轻衣也能”。 “咦?洛知焉怎么还厚着脸皮?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吟儿奇问,“忘记问你,轻衣姐姐的婚事,你跟洛知焉是如何述说的?” “一言难尽!”林阡语气很差,一直紧皱着眉头。 原来,在送吟儿出征之后——林阡刻意选择这个时间,也是为了避免吟儿受到洛家的攻击,事先把她排在可能引起的漩涡之外,然则林阡也没想过,漩涡比自己预测的还要大…… 天骄、寒泽叶一左一右伴着他向洛知焉摊牌,也是担忧他林阡不善言辞口不择言。但天骄和寒泽叶也没想过,在洛知焉的面前,是个正常人都不善言辞—— 起先,洛知焉和林阡还相见甚欢。然而,还没等林阡跟洛知焉提起拒婚,洛知焉竟说,“贤婿,你看,被苏慕离的死耽误的,你和轻衣的婚事都延迟了,为了弥补你,我就将小女轻舞,也一并嫁去你府上,你意下如何?” 不止林阡,天骄和寒泽叶,都一竿子被打懵了。 林阡好容易克制住恼火,跟洛知焉摊牌,不想要洛轻衣,更不想要洛轻舞,洛知焉的逻辑却导致洛知焉问出下一句:“怎么?难道你想要轻尘?” 如此鸡同鸭讲地交锋了十句,饶是平日里很淡定的三位英才,全部都火了。 最终,洛知焉终于明白了林阡的意思是不想联姻,登时也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瞧不上我们洛家!” “在下并非轻视洛家,只是曾经与盟主约定,今生只与她一人相守。” “胡说八道!你明摆着耍我洛知焉!约定?你去年不就已经和我约定了要娶我女儿?!虽说联姻是我提起,也是你们先向我示好了!”洛知焉破口大骂的同时,林阡狠狠瞪了天骄和寒泽叶两眼。天骄和寒泽叶纷纷摇手,表示没人向洛知焉示好过,“啊我明白了,你这是过河拆桥,利用我!打败了苏降雪,现在鸟尽弓藏,反着来对付我啦!那你给我说,我女儿该怎么办,名节都被你给毁了!” “我会给轻衣和轻舞,在我的部将之中择选夫婿。可以向你保证,她们一定姻缘美满。” 洛知焉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的部将?!怎可能比嫁你美满?林阡,别说你这个人还真是世间少有,送给你的妻妾成群都不要!啊!难道传言是真,你林阡不喜欢主动**的,而只喜欢掠夺本属于别人的妻妾?!” 也许交谈到那里还可以很好地收场,结果洛知焉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我说,换个别人倒也罢了,你那盟主老婆,战功虽然显赫,能力未免不足……是最该纳个妾来给你开枝散叶了,否则守着个生不了儿子的女人有什么指望,总不至于要林家绝后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当时林阡就大动肝火,差点就对着洛知焉头顶一拳,若非天骄拉住,后果相当严重,林阡忍了半天的气一发而不可收:“我林家的家事,与你何干!死胖子!” “你……你……”洛知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骂我什么?” “到底是你女儿要嫁给我,还是你自己要嫁给我!?”林阡怒不可遏,嘲讽他女儿外交。 “你……”洛知焉气得肺都快炸了,“你就是这样对岳父大人说话的!林阡,林阡你这、白————眼————狼————!” 立马拉起一旁已经吓傻的洛轻舞,和瞠目结舌的洛轻衣,正义凛然地掉头就走:“谁稀罕你这锯浪顶!我……我女儿不嫁了!” 看洛知焉走,天骄正要去追,林阡却怒喝一声,“任他去!”到这个时候,关系恶化对于林阡来说本无所谓,洛知焉的表现犹如一个跳梁小丑。 锯浪顶上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众人听陈旭帮林阡转述时,全都是啼笑皆非,林阡却在过程中的某一句话,攥紧了吟儿的手,怕吟儿感到难过或不安,但吟儿只是轻声对他说:“没关系,誉满天下者,必毁满天下。”同时莞尔一笑。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正义凛然的洛知焉,那个气出骨气来的洛知焉,那个头也不回的洛知焉……在林阡刚离开短刀谷不久,就把洛轻衣塞进了季全疆的后军之中,说什么上次轻衣和林阡只是短暂的夫妻不和,更说盟主能立战功轻衣也能立…… 这才是那个常人难以解释的洛知焉,这才是那个无赖的死胖子洛知焉,这才是那个女儿外交屡败屡战的洛知焉…… “也为难轻衣姐姐了。”吟儿叹了一声,她也知洛轻衣的性格是与世无争,一心沉浸在她的岷山剑法里,忽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还不赶紧把轻衣姐姐请过来?她,她便是我们需要的第七把剑啊!” 第594章 用兵之道 第594章 用兵之道 “北斗七星剑阵”,威力无穷无懈可击,自创立起便傲视关中群雄!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大高手,不入控弦庄谁入,不为杀手锏谁为?! 然则,北斗七星虽说恃才傲物,却还不至于有恃无恐,因上次遭遇林阡“揪其首夹其尾”,过往的零星优势骤然转化为劣势。连日来,金军被越聚越多的宋军分割包围,首尾不能相顾、数面遭逢夹攻——梁绛告诉贪狼等人,林阡的战略,俨然是“控扼要地、相机出击”。 当盟军互相策应、军势大振,而控弦庄兵马多则多矣,却缺乏统一部署和指挥,主将尚被十面包围,整体显然陷入被动,庄主银月之死,更是加速了军心崩溃。 如是,梁绛常常捶胸顿足,说自己栽在林阡诡计上,才害得形势急转而下。悲痛之余,他对劣势下的北斗七星说,一定会戴罪立功,帮北斗七星走出逆境为止。 “确实不必泄气,我们还有看家本领,林阡亲身体验过了,只怕一时还没有对策。他若敢乱来,来一个我们灭一个。”贪狼一想到还有剑阵,就不可能沮丧。 “我们的北斗七星剑阵,凭林阡才智,会不会寻到了破阵之法?”破军略带忌惮地问。 “哈哈,我们自己都未必知道怎么破!”贪狼笑言,“怕也只有军师老人家知道如何破阵吧。” 梁绛一愣,正色不置可否:“大哥,实不该困在包围中坐以待毙,应当趁林阡一时没有破阵之术的时候强攻过去,奋勇冲击杀出一条血路。” “军师说的,也有道理。”巨门皱眉,也向贪狼建议,“确实该主动出击。时间一长,对我们不利。”兵将和马,都要吃饭,总不至于困在沟壑里打转喝西北风。 于是,北斗七星不再四处躲闪,应梁绛之言选择主动出击。 数日来的分割包围,林阡吸取了苏降雪死亡之谷带来的教训,断不能让北斗七星也有狗急跳墙的机会。“只要暂时不把他们往死里杀,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自寻死路。”就在这个间隙,林阡一边命季全疆密切关注北斗七星行踪,一边交代七位高手加紧练剑。 每逢控弦庄两次三番前来叫阵,林阡麾下都像没听到一般,不理会,不应战,不出阵,只是包围堵截,其余放任自如,温水煮青蛙。 林阡此举,实在应了梁绛的顾虑:“果然,林阡是想消磨我们的锋芒、耗尽我们的战力!”此情此境,北斗七星却必须跳出去,不跳出去早晚要被煮死! 于是,林阡越不应战,北斗七星越勤快,金人叫阵愈发猛,宋军应战愈发少。恶性循环。 如此一来,可把北斗七星给折腾坏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天晚上刚准备偃旗息鼓,才见对方阵营里陆续出来七个人,定睛一看,四男三女,专为破阵而来,北斗七星正疲倦想喝口水吃顿晚饭,哪想到林阡那小子喜欢夜战?! 也罢也罢,硬起头皮。待战场上火把亮了,北斗七星情知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却是绝地反击哀兵必胜,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剑拔弩张。 双方实力各有千秋,是胜是负在此一举…… 北斗七星剑阵,果然名不虚传,这七人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位站定,从列阵到出击只在瞬间,持剑攻敌时,从高远处观其剑光,就如真的北斗七星一般,整齐划一,内力雄浑。 林阡与程宇釜共立高台,林阡连连慨叹:“果然是北斗七星阵,天地寰宇,皆在其中。”拆开看无论哪一个的剑法,也都一定是臻入化境。 “这般玄妙剑阵,据说是控弦庄先前的庄主呕心沥血创造而出。”程宇釜忆当年情景,对林阡解释说,“三十年前对阵,金人就是输在剑上,故而一早就在寻求剑阵补缺。” 反观盟军七剑,倒也不弱,吟儿、金陵、洛轻衣,与风鸣涧、宋恒、叶文暄、杨宋贤联手,虽然分别出身云雾山比武、抗金联盟以及短刀谷中,经过数日来齐心练习,果然初登场就大放异彩,惜音剑之灵动变幻、软剑之出其不意、岷山剑之物我两忘、九章剑之重峦迭嶂、玉龙剑之外秀内厉、紫电青霜剑之奇快无匹、潺丝剑之清新秀拔,合作无间,相得益彰。他七人皆是轻功卓绝,故而比北斗七星步法更加灵动,可谓“剑心合一”。 “不知他七人第一次投以实用,和对方几十年的合作相比,有多少差距。”林阡又观局片刻,看出孰优孰劣,下令鸣金收战。 适才他已看出,北斗七星剑阵还是要高妙一筹,毕竟己方七剑是临危受命,一合作就全胜不可能,显然不能等到劣势全都显露出来再收兵。吟儿等七人出战,只为给绝境中的北斗七星一次打击,告知他们盟军已有破敌之术罢了。 露三分,藏七分,最令对手心惊。 果不其然,发现宋军已有破阵之法后,北斗七星有如当头一棒,就此一蹶不振。 所幸梁绛不甘受困、连番出谋划策,终于找了一条防守薄弱的支道,助北斗七星逃出了林阡包围圈,气喘吁吁回到大本营——却发现大本营已经往北挪了几十里路,道上一堆堆没吃完的饭、还在烧的火,显然盟军趁着最近这段日子痛击了控弦庄不止一次! 难怪这十天来林阡从没有对北斗七星的叫阵动心,原来他的重心在北面—— 群龙无首的这十天里,陈仓道上遍地伏兵,二里驿、神岔口、益水镇,从南到北,但凡山高沟深的地方到处都有宋军。 “骑兵利旷野,步兵利险阻。”所以林阡专挑金兵铁骑行不得的地方埋伏,山地游击。步战冲突,金军又哪里是宋军对手! 金兵在一盘散沙的情况下,也不会记得兵法有云,军行有险阻、潢井、葭苇、山林、翳薈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兵之所处也…… 贪狼大怒之下,攥紧了拳:“林阡,总有一天,这些要一五一十还给你!”他素来性格粗豪,却是遇强则强。 勉强逃了出来,北斗七星无颜见关中父老,更愧对枉死的银月在天之灵,是以逃出生天的第一件事,便是和贺若松一起,将他们的军师梁绛治罪,就地正法。 “我……我所犯何罪?”梁绛被抓获之时,一度鬼哭狼嗥。 “你所犯何罪,败给林阡的那关键一战,是你主张‘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结果,反教我们兵将分割、首尾不顾!你所犯何罪,明明我们占劣势,你却怂恿我们主动出战,暴露实力,教我们惨败而归!你所犯何罪,你这么精通阵法,所以破了我们的七星剑阵并告知了林阡!”贪狼大怒。 “冤枉啊大哥,我虽精通阵法,却委实不知如何破七星剑阵!至于谋略失误,确该论罪,但罪不至死啊!”梁绛哭道,“难道大哥忘了,我也帮助你们,打败了宋军守将,从包围中平安走了出来!” “你帮助我们从包围中走出来,怕就为的是将功折罪保住狗命吧!”贪狼冷笑一声,“还不知是不是你与林阡密谋,那条防守薄弱的支道,怎么偏巧是被你给找了出来!” 梁绛瞪大了眼:“大哥……你……你说什么?!” “谁是你大哥!”贪狼一把将他甩开,“落远空!你还有什么好隐瞒!” “落……落远空?”梁绛喃喃念着,“什么落远空?” “大哥,还不能确定,梁绛就是落远空……”破军上前来劝。 “还不能确定?贺若大人对我说,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不是一次两次!”贪狼怒不可遏。 “我?鬼鬼祟祟?大哥,你们误会了!我鬼鬼祟祟,那只是因为……因为贪色罢了……可以叫那营妓上来对质!”梁绛看贪狼依旧不肯信服,忽然作恍然大悟状:“你……你这贪狼,全身而退却杀害功臣,会不会是为了找人给你顶罪!随便给我罪名,只怕你心里有鬼!你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落远空吧!” 贪狼大怒直接踹了他一脚:“你他暧昧和谐妈还敢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当夜,控弦庄局面演变成狗咬狗,最终贪狼一剑刺死了那个有最大嫌疑的梁绛才风波平息。 十月初五,大散关。 树荫下,贺若松还未站定,便已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长话短说。” “北斗七星已经证实,落远空就是他们的军师梁绛。” “可有认罪?”那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不曾认罪,但证据确凿。贪狼说,若非梁绛与林阡合谋,这一战不至于这么快就惨败。” “梁绛……地位不低得很!幸好当年孙长林暴露的早,否则,还不要和他一起,搅得控弦庄天翻地覆!” “要不要我告知他们七位,你还未死的消息?”贺若松问。 “不必。”风吹树动,贺若松分明看见对面站着的女子,虽然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看身形还没有发育成熟。对,那就是银月,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就地正法的控弦庄庄主银月。 “那个齐锦,究竟是怎么回事?”贺若松问。 “我发觉林阡盯上了我,万不得已,用‘阴阳锁’控制了她。我答应她,她死后,我自会关照她的家人。”银月说,“也多谢林阡了,给了我几个月的时间,让我找了个替死鬼,以便我日后行事。” “小小年纪,手段竟如此……”贺若松叹了口气。他明白,银月从被林阡怀疑到找人顶罪诈死,都是将计就计,完胜了林阡。 “还不是为了王爷么。”银月说。 贺若松不禁一怔,觉得她很像一个人——楚风流。 一切都是为了王爷,手段也极度狠戾,但遇事有底线,最相同的一点在于,都小小年纪就临高位。 “是啊,为了王爷。”贺若松一笑,“趁着林阡大胜北斗七星的这段时间,我与鹤去,遇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 “哦?什么机会?” “洪瀚抒,要回西夏处理内事。”贺若松笃定一笑。 “何时的事?” “五天前我收到消息,他就已经走了。” “这么说,广安现在……” “趁林阡等人现在还在边境,重心来不及移回川东,将他后方直接拆毁!”贺若松说。 “你且不必太自信。林阡得知消息,一定会神速支援广安。” “自然不会让他得知消息。”贺若松冷笑,“银月,已经开始了。” 银月一怔,叹了一声:“便用我控弦庄的败,来衬你金南的胜吧!”沉默许久,忽而一笑:“罢了,你吃广安,不就等同于我吃?既然如此,你就让北斗七星,再在边关拖住林阡几天。反正他们败了也是败了,何不多拖延个几日麻痹林阡?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只怕林阡万万都没有想到,齐锦是银月的替死鬼,而北斗七星,则是贺若松的挡箭牌! 这正是,散关初定,广安危矣。 第595章 命断魂送 第595章 命断魂送 自今年五月起就一直留驻于仪陇的莫非,这半年来的心情都可谓翻江倒海——只道是天意弄人,偏偏金国奸细之中,屡犯仪陇的兵马来自黄鹤去!他从小就发誓要杀害的亲生父亲,他耿耿于怀终于认定其为心魔的那个人…… 尽管林阡在知情之后,曾一度询问过他需不需要调遣、避开亲生父子交战,但莫非骨子里不愿逃避现实,于是对林阡立下军令状,绝不会因黄鹤去而过分紧张或过于疏忽。终于,从六月到十月,林阡都放心地把策应广安的仪陇交给了他…… 也便是说,虽然目前联盟的战斗重心在边关的北斗七星身上,但林阡五月就布置好了仪陇、南充、达州三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任金人接近广安胡作非为!莫非、海、钱爽三人,使命同等艰巨,作用一样重大。 然则,如贺若松对银月所说,九月底,他和黄鹤去针对广安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封锁和战斗就已然开始,当时,由于洪瀚抒正巧返回了西夏、孙寄啸又负伤在身久疏战阵,郑奕郭昶一时之间无法应对两大劲敌,黑暧昧和谐道会自是兵败如山、血流成河。 “对外封锁,对内打压”——林阡怎样对付苏降雪,贺若松就怎样对付了黑暧昧和谐道会…… 不同的是,林阡的封锁是堵,贺若松的封锁是杀! 每一路意欲逃出广安、寻求救援的黑暧昧和谐道会兵将,在出山的半道上就惨遭截断,石子乱落、万箭齐发,惨死于沟涧者,不计其数。侥幸远离战乱的一干人等,还不容喘息一口气,又遭追歼,疲于奔命。 如此,能到仪陇、南充、达州报信之人,寥寥无几,即便到达,也只剩一口气…… 黑暧昧和谐道会危如累卵。 十月初七,莫非和部将们多喝了几盅酒,醉倒在军营之中。深更半夜,照看他的莫如一直没有睡着,营外风雨交加,雷輥电霍,莫如愈发胆怯,起身到帐前来,天气阴沉得给人一种不祥之感,莫如只看了一眼远方无垠的浓黑,觉得空中那一抹即将消失的月,便像深陷在沼泽里永远不会再出现那般……不由得惧从中来,心脏越跳越激烈,周围却越压迫越死寂。偶尔一队巡逻的士兵过去,景象虚幻得竟像和另一个世界擦肩。 对,这是个陌生的环境,这些年,她一直没有习惯陌生。她知道,自己过于怯懦,甚至都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她对未来的一切都采取投降态度,而过去的所有也全都得过且过……好像没有莫非在,她一个人就无法生存似的,在这个微冷的天气里,回到莫非身旁,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四下里一片沉静,雨开始下了,雨终于停了,循环往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击打地面的回音似有若无,除了这些,莫如听不见任何响动来抚慰她空虚的心,世界已经熟睡,她不时站起身来,重新张望帐外,泥泞小路上断断续续有些浑浊的亮色,她哆嗦着,总觉得暗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可当往帐外望时,只有无尽的秋雨,而小心翼翼转过头去,除了正在酣睡的莫非,什么都没有。 莫如的心从悬着的最高点舒缓下来,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安慰自己不再害怕,看到莫非的睡相才舒服了些:哥哥,这么多年,我们还在彼此的身边…… 突然间,一只热乎乎的略带粘稠的软物一把吸附在莫如手上! 莫如只觉心脏一痒,当她意识到这不是虚幻的瞬间,她整个人一颤嗓子立即就哑了,那软物四周散发着热气,绵绵无力地搭在莫如的脉搏上,一直没有动,莫如也动弹不得,那应该是一只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莫如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霎时断线! 她畏缩着想后退,但手背像被那只手强行嵌入了,炙热感逼迫她转过脸来重新看着这个人,对,不是鬼怪,是一个濒死之人! 莫如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距离她根本已经毫无距离的血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蓬头垢面地站在营帐前,似乎连呼吸都没有,紧闭的脸上更是一片紫色,鼻子和眼睛都像被血肉横堵在了一起……可是看得出,这还是个少年…… 他指缝间也全部都是腐肉,蔓延出强烈的血腥气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快……快……救人!” 莫如又恐又惊:“什……什么?” “救人……”还不及问,那少年已然油尽灯枯,一声巨响倒毙于莫如面前,只是临死之时,手还指着南面…… 这声巨响,淹没了莫如的耳朵,她喉头一阵剧痛,来不及哭,不敢再看这个少年的脸,她甚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究竟是什么考验! 然而她立即忆起了那个关键的字眼:救人! 快去救人! 莫非已经醉倒,不可能发号施令,她自然要帮他做决定,确保驻军大队人马安全的基础上,派遣些兵将到南面的野郊去搜救。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派出十几员将士之后她缓过神来,看见一个忽然被命运控制得胆大的莫如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想唤她回头,可那个莫如,却策马直朝南面的野郊,毅然决然。 莫如糊涂了,她看到那个绝尘而去的莫如,思绪才渐渐地回归肉体……不能回头了,胆怯却再一次袭上心头…… 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旋。 这片茂密的树林里,一路走来尽是肃杀和血腥,夜半激战,陈列堆叠的都是无名者的尸体和刀剑。 显然,莫如来晚了一步,一夜之间,一切与战争有关或无关的人,全都命断魂送! 莫如气喘吁吁站在一群尸体中间,还来不及召集周边的兵将,当即就头晕胸闷,加上不可抗拒的恐惧,她捂住嘴干呕着却吐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只夜枭掠过天际发出一声沙哑,莫如踉跄着跌跌撞撞摔在血泊里,哭着喊着爬坐起来。蓦地,她脚下一个男人睁开眼睛,狠狠攥住莫如的脚后跟,莫如意识到了什么,擦干泪急忙蹲下身来:“少侠,你还活着?” 那男人脸上像爆裂开一样,满面血膜中尽是如沙砾般的黑色凝块,他神智虽清醒,明显已回天无力:“你……是莫非身边的人?” 莫如惊悚地看着他,点头。他惨淡的脸上露出安谧的笑容:“将……将这把剑,交给他,他看见了,自会明白……” 他一边将身上佩剑解下交予莫如,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耗尽了最后一丝气,蓦地他胸中血如崩喷,手举在半空中倏忽垂了下去。 一阵风烈,莫如藏好那把剑,听得树后面人声响动,不知是敌是友,赶紧躲在阴暗之处,外面是个女子的声音,冰冷地响彻莫如心肺:“再仔细搜!怎地如此不细致,莫要让一个人逃生!?” 莫如认得这女子,淮南时期她就和黄鹤去一起作乱无数,人如其名的冷冰冰!既然是她来了,莫如当然要保护好自身安全! 这群金人个个蒙着面,已经提着刺刀举着火把四处搜寻,他们照亮此地的一刹那,却带给别的领域一片阴霾。 莫如忍着悲恸沉默不语,任金人的刺刀已经扎进了离她不远的树丛里,落下的针叶也砸在她本应干净的脸上,肮脏的枝桠划破了她的脸颊…… 忽然这群人都停止了肆虐。 莫如从树叶的缝隙里看见了自己一路走过的泥泞,这场雨,将她彻底暴露了!这些脚印,直接通往她匿身之处,也就是这群屠夫眼神交汇之地! 死寂。穿过遍布的尸体,一个黑衣人向莫如举起了刺刀…… 说时迟,那时快,莫如果断地从树后面跳出身来,尖叫着挥剑乱砍直将针叶往金人那边散洒,疯了般没命地逃生,金人们本来就心存顾忌,又被漫天针叶耽搁了一会儿,到给了莫如奔离的最好时机,但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莫如这次是真被吓惨了,不分南北,一路狂奔,连水路和陆路都没有分得清,总觉得身边一直有人在追、在杀、在逐在赶,耳边充斥着锣鼓之音,心里的一切都彷如被打翻了…… 浑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到几天之后,才终于从惊悚中走出来,确定金人不会追到她了,辨明了自己所在,唯恐莫非心急,赶紧要往回赶。 清晨,渡口,莫如顾不上自己体弱,使劲往那渡船上挤,是时在莫如身前的是两个争抢着上船的男子,莫如没有在意,也万万没有想到一疏忽差点失足。好不容易庆幸着挤上了船去,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裙带被人拽了一下,脑海中本能想到“盗贼”二字,再下意识地去摸那把本应存在的剑,空空如也…… 那个死难的将军,用生命保护的武器,和借此传递的情报……不见了!不见了…… 莫如还没有来得及踌躇,已经被人群挤进船中央去,她想叫喊,可是喉头被狠狠堵住了,一种莫名的罪孽感袭上心头,她没敢喊出声来,而船,也已经离岸…… 她脑海里刷的一片空白,呆滞地望着河岸上迷蒙的一片,腿一软,差点倒在人群里。四周围仅余沉重的呼吸,仿佛所有人都剥夺了她的空气。她的心一阵悸动,这一次,只是因为无人陪伴,难道她已经习惯依赖,还是要怪这个世界纷繁离乱?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不,不,怎么可以这样……偷剑的盗贼,在岸上,还是在船上,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惊吓和恐惧彻底zhan有了她,并驱逐走责任感,她蓦地被林阡麾前的治军之严所击溃,决定隐瞒这把剑的存在,因为这世上除她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又也许,这份情报并不重要,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 散着薄雾的川地清晨,莫如深呼吸了一口,壮着胆子选择隐瞒,往驻地走的同时,她心疼莫非找她焦急的模样,她也难受着几天拼命保护的竟是一场空……越往北去,道路越显得宽阔,她的心魔却时时刻刻笼罩着她,那些濒死的人们,那群该死的窃贼…… 远远地,她看到莫非在军营前等她,她的泪不争气地落下,此刻她脆弱得生不如死,真想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给莫非听,盼他安慰,抚平自己的伤…… 莫非一步一步迎上前来,莫如心头一阵暖流流过,平静地走到他身前,料他会急促地问长问短,对,什么都会过去的,那件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危害……莫如眼里刹那间充满了希望,微笑凝视着莫非。 莫非脸色有点儿奇怪,忧郁、焦急写满在他的神色里,他的眼神不停游移着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宛然自己形同虚设!莫如满腔的恐惧和温情骤然被更巨大的恐怖压倒,还来不及想明白,便有一个将士掠过自己身边,莫如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诧异地发现,原来莫非等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这个将士罢了! 她猛然懂了,在敌人是黄鹤去的这一役,莫非将他自己全部奉献给了战争,他不停地作战以此实现他人生的价值,以此减轻他为了黄鹤去而生的罪恶,不到半年而已,莫非就变了,变作了另一个人,不再为爱奋不顾身,而为了功业殚精竭虑! 莫如傻傻站在莫非身边,反复回想,不错,这几个月来,莫非没有一句关心她的话,没有与她独处赏景、共马观花,不再在睡前与她蜜语甜言、把战场风云当故事讲给她听……而只是见面时锁眉,离开时面无表情……她不是个小气的女人,就只得暗自垂泪。 莫非对面那个将士看见莫如,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莫非尴尬地掩饰局面,回头来淡淡对她:“如儿,你回来了,先回去休息,我还有要紧事要做。” 莫如背对着莫非挪了几步,心骤然被撕裂,这一幕,难道是天意,让她依存的男人亲自驱逐开她?莫非冰冷的语气,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莫如,他不只是她的靠山,他厌倦了包袱,他要一份属于他的天空…… 她目送莫非等人的背影消失,转身回到营帐之中——回到家里,就真的安全了吗?依旧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这是她的家吗,还是,这只是莫非的家…… 可是哥哥,我必须理解你们,你们是英雄,你们必须以功名为重……她伏在床边,昏昏沉沉睡死过去,只想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恍如一梦。 当时,谁都不可能了解,这把九死一生终于接近了莫非,却因为莫如的不小心而失窃在盗贼之手的宝剑,是黑暧昧和谐道会二当家郭昶的“繁弱剑”! 第596章 政务杀人 第596章 政务杀人 敌与我,究竟谁的机谋更深,谁的心更闪烁? 迷惑中,平静中,战争和爱情,成为秋夜里枯萎的落叶,四处落脚,四处离弃…… 十月中旬,散关大定,林阡统军返回川北,显然已经将下一次内战提上日程。 值得苏降雪庆幸的是,经过上一次兵火冲击,郭杲他总算相信了短刀谷里一山不容二虎,也确实在这段时间内派人来解决争端了。却令苏降雪实在想不到的是,派下来的人全部都跟义军笑脸相迎点头哈腰,仿佛就像是苏降雪的长辈,跟另一方长辈讲,我们小苏不懂事,得罪了你家主公…… 实在应了那句成王败寇,他们对义军首领赔礼道歉的嘴脸,连苏降雪看着都觉得恶心。郭杲的心腹好像还很欣赏林阡,对徐辕说,盟王不在谷里?真可惜!想当年我在淮南任职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云云。嗯,确实应该听过林阡大名,林阡在淮南时期,做过好一阵子被通缉的杀人犯。 当然,苏降雪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典型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在这个官军四分五裂的最后关头,朝廷是翻盘的决定因素,翻盘机会不小,因为名比实大。 归程上,林阡接到天骄来信,情知苏降雪不甘罢休——换做林阡自己,也显然不罢休。尽管军心分崩离析,但他苏降雪毕竟是个朝廷命官。 “文暄,对下一场内战,你怎么看?”经过这些年的以战养战,林阡在南宋西线的实力足够逆天,显而易见他在短刀谷也是力量最雄厚、派系最庞大的那一人。这一刻,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经毫不过分。 “老实说,我不希望你继续内战。”叶文暄摇头,“胜南,你该知道穷兵黩武的代价。” 说话间,叶、林二人共同走上高处,看足下山川苍莽。 “此番我与飘零回来,一路可谓是遍访名山大川,到处都风光秀丽,但一近川蜀,就立即闻见肃杀之气,这里的山河,都生活在乱世铁骑之下。”叶文暄郑重说,“天府之国,何以板荡……” “这板荡,是我与我的敌人造成。”林阡叹。 “一年之前,我便得知你的心意,知道你林阡此人,即便理想比现实丑恶,也绝对是涅而不缁。”叶文暄摇头,说,“你绝不会为了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就毁灭旧的人世,而只会为了所有人,结束苦难、赢得未来。” “然则我与苏降雪,不可能相互屈服,注定是你死我活。”林阡黯然,“战争,看来是不可避免。” “不然。”叶文暄睿智一笑,摇头,“胜南,你认错了对手啊。” “哦?何解?” “你是武林公认的主人没错,但你的敌人,未必是苏降雪。”叶文暄笑了笑,“他常常以朝廷当靠山,从另一个角度讲,他还不是要服从朝廷的调配?” 林阡一怔,点了点头。 “尽管他在川北已经这么多年,有根基,有党羽,也尽管他在朝中有依附,有靠山,你要相信,有这一部分,也就与之相应的另一部分,眼红他,看不惯他,参奏他,弹劾他。更何况,官位越高,其实就越不稳,若哪一天他的靠山们被政敌摇动了,他一样要倒下去,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叶文暄低声道,“他不是忠君报国吗?朝廷撤走他,他能不走吗?有时候,政务比军务更容易杀人,不费一兵一卒。” “你说得不错,确实可以走这样的一条路,杀人于无形,也不至于会引起战乱。”林阡点头,领悟。 “兴州都统张诏去世,继任的是都统郭杲,先前在淮南之时,我曾与他有过会面。”叶文暄说,“对于苏降雪而言,皇帝太遥远,兴州之主才是能制他生死的主子,谁做兴州之主竟比谁做皇帝还重要,所以,现在的你,与其和苏降雪开战,不如直接收伏郭杲。” “与那种人打交道?”林阡面露厌恶之色,“听闻他郭杲素来喝兵血。” “未必要打交道。趁着他们还没有物以类聚的时候,让他看清楚苏降雪便行。”叶文暄略带深意一笑,“胜南,上次你的那一战,相信已经给了朝中不少小人口诛笔伐苏降雪的好机会,一定早就有对他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在拉他下马。如果这时候连郭杲都不保他,甚至发现他私通外敌……恐怕已经不是调配了,而是必死无疑。” 对此,林阡也征求了荀为、覃丰等人的看法,他们和文暄一样,主张借郭杲之权除苏降雪,覃丰说:“苏降雪外宽内忌,内部早有裂痕,当下已经一盘散沙,如有朝廷重压,必定会狗咬狗。主公且按兵不动,等候他自取灭亡。” 荀为亦说:“朝廷费尽心力才削弱川蜀吴家,不可能允许第二个自立为王,若得知苏降雪在短刀谷中的胡作非为,必然要将他处之而后快。即便他奸猾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也不代表他的真面目日后不会露出来!” “确实苏降雪已经走到悬崖,没有必要从后面再推他一把,不小心的话,会被他死死抱住一起掉下去。”十月十五的夜晚,林阡对吟儿解释原想打的下一战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开启。 “你若是个纯粹的武将,就不会在乎从后面推他,但你终究不是。”吟儿笑而理解。 “十九岁的吟儿,和十七岁的时候比,明显成熟了不少。”林阡称赞之时爱欲满盈,一边走一边不老实地拥住她就热吻。 “胜南,听我一劝好么?”吟儿却不像以往那样热烈,只是敷衍了半刻就说,“你若是个纯粹的武将,可以对你所认为的无赖火冒三丈甚至破口大骂,但你终究不是。” 林阡一怔,明白她说的是谁,脸骤然一沉:“洛知焉?那个无耻老儿,什么破口大骂,我恨不得对他拳脚相加!” “那是瀚抒,不是你。”吟儿摇头,“若是换个角度想,你心里应该很明白,洛知焉本来是锦上添花,无端被你说成了得寸进尺,这一点,你就已经错了;尽管你是主上,他是下属,但你是晚辈,他是前辈,出言不逊,对他不敬,这还是你错了;他说你不要妻妾成群世上少有也是确实,试想这短刀谷里诸如曹范苏顾、洛知焉、魏紫镝,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即便是江湖上,如你和天哥这样的人都确实不多,归根结底,他没有错;而他说嫁你部将不如嫁你幸福美满,也是实话,不容辩驳……” “你连那种人,都要维护么!”林阡一想到洛知焉就火冒三丈,知道凭吟儿一个人一定看不到这么多,不禁沉下脸来,“你这丫头,向来耳根子软!又是范遇对你这么分析的?!这个范遇,越来越喜欢危言耸听!” “不止范遇对我说,覃丰也一样这么说,可知道他们站的角度,是绝大多数人的角度?为何你刚得到短刀谷,就要树一个专横跋扈的形象?还有,洛知焉在内战时期终究起了些作用,现在你得胜就弃了他,以后还有谁甘心为你所用?” 林阡听出她根本为了自己,动容,语气也随之缓和:“我什么都可以不介意,只是介意他伤害你。” “我不介意。”吟儿摇头,“他没有伤害我,我们成婚一年还不曾有子嗣,自然要有旁人说三道四,洛知焉能在你面前道出来,也算心直口快、正大光明。日后等我们有了孩子,何愁这些谣言不散。” “你又教我如何是好……”他长叹一声。 “洛知焉那里,没有隔夜的仇。你看他把轻衣姐姐送来了,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双方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她一笑。 “吟儿,绝对不退一步。”他表情严肃,缓缓摇头。 “只是要你为那天的事情道歉罢了……”吟儿一怔,不解。 “若我低头道歉,他必得寸进尺,尤其现在,轻衣有和你一样的战功。”林阡摇头,认真对她讲,“吟儿,若是洛轻舞,也许我可以当着洛知焉的面拒绝,毕竟洛知焉能够明白他那个女儿太过幼稚……但洛轻衣,从各方面讲都值得洛知焉骄傲,若我向他低头,他必然会坚守着一个底线,就是一定要把轻衣嫁给我。轻衣又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便洛知焉摆布的性格。” 吟儿蹙眉,才明白林阡为什么宁愿树一个专横跋扈的形象都不愿意退一步:“轻衣姐姐,确实好像没什么主见……唉,也不是没有主见,她是有她自己的追求,所以不想为任何别的事烦心罢了。” “不过你放心,回到川北之后,洛知焉必然还要到锯浪顶上看我,这是必然的。”林阡一笑,“我会立即就跟他提起,把洛轻舞和洛轻衣都留在身边,帮她们挑选夫婿。——不给他时间回神,且看他怎么反应。” “先发制人,也算个好想法。”这时吟儿踮起脚尖抓紧他双臂,眼神中流露一丝勾引的笑:“那就……继续。” “继续?”林阡木讷地站在那,没听懂。 “适才没亲完,被我岔了话题。”吟儿娇羞地索吻。 “啊,过了那个热乎劲了……”林阡摇头,说。 吟儿一愣,失望地松开他手臂。还没来得及反应,林阡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陡然间以相当强悍的攻势吻了下来,他整个身躯都那样张狂霸气,感情肆意汹涌,欲望灼热渴求。 果然风华正茂…… “妖精!休想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林阡得胜的笑意展现在嘴角,表情却陡然一凛,只看见——妖精她在流鼻血…… “怎会如此……”他懊悔不该那样激烈,自是既心疼又担忧,“也不知到底往哪去寻药,来除尽你身上这可恶的剧毒!” 吟儿一边任他帮她擦拭,一边还醉醺醺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急了……”林阡脸上骤然一红,这美丽却又慌乱的夜晚! 第597章 飞来羽檄 第597章 飞来羽檄 “回到川北之后,洛知焉必然还要到锯浪顶上看我,这是必然的。”恭喜林阡,他料中了。洛知焉上锯浪顶来高谈阔论的时候,看着获得战功的洛轻衣,笑得嘴都快合不拢…… “我会立即就跟他提起,把洛轻舞和洛轻衣都留在身边,帮她们挑选夫婿。不给他时间考虑,且看他怎么反应。”恭喜林阡,如愿以偿。洛知焉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笑嘻嘻地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 终于脑子转过弯,洛知焉一脸是灰。上有天公地母,下有芸芸众生,大家都看见他和林阡握手言欢了,也看见他答应林阡,把洛轻衣洛轻舞赏给林阡部将了…… 洛知焉破天荒没有无赖半句话,依稀仿佛是默认,可是临走的时候表情里俨然写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后几天,林阡才明白洛知焉为什么没据理力争、面红耳赤,人家是有后招的,后发制人—— 论无赖,有其父必有其子,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洛轻舞她认定了非林阡不嫁,这次不止是象征性地住到锯浪顶了,这次她把全部家当都运上了山!东西可真多啊,梳头用的、画眉用的、点唇用的,要栽的花,要养的猫,要喂的鸟,五岁的碗,十岁的琴,十四岁的书……一间屋子堆不下,好在锯浪顶上空的屋子多的是。但是,要离林阡最近,就得把孙思雨的地盘侵略,再把顾小玭从屋子里赶出来,甚至,瞄上林阡和吟儿的寝室…… 林阡很愤怒,后果很严重。 终于把房子里的摆设又拨乱反正,林阡忍着火没教训这个幼稚的洛小姐,子不教,父之过。立即去找洛知焉,登门拜访老人家。老人家说,爱莫能助啊,我已经答应你把她们留在你身边了,剩下的只是轻衣和轻舞自己的意愿了…… 都说林阡战场无敌,跟洛知焉的这场仗,却从一而终都落下风。好容易尝到甜头,却又被将了一军! 是夜,林阡和吟儿又去河边欣赏洛轻衣练剑,也征询了她对于终身大事的看法,洛轻衣只是淡然一笑,回答说:“不必给我寻觅夫婿。给我妹妹寻觅就好。” “唉,同是洛家姐妹,性格怎生如此迥异……”林阡叹道。 “父亲有一妻五妾,二姐和小妹都是正室所生,我是庶出。”洛轻衣第一次在人前这般主动地说起她洛家内事。 “哦,既是正室所生,又是老幺,难怪受宠了……”吟儿恍然大悟,也难怪洛轻尘事事庇护洛轻舞,却从来看不惯洛轻衣。 “我初次见你,听你二姐对你说,‘明明有错却不认’,是何意?”林阡关切询问。 “我娘亲体弱多病,尤其受父亲关照,相反,正室是家族婚姻,夫妻并不恩爱。轻舞出生那天,因为母亲突然晕倒,我便哭着去求父亲来看,父亲闻言立刻就走,也许从那一天起,二姐就已经十分不喜欢我。”洛轻衣叹了口气,回忆,“后来,轻舞的母亲,因为未能悉心照料而落下病根,在轻舞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此,我和娘亲,都受尽刁难和指责……” “原来如此。”林阡点头。吟儿听得红了眼眶:“妻妾成群的不好就在于此,你爹他,本该吸取教训……不该让你们姐妹几个,重蹈上一代的覆辙……” “便是觉得你爹太过分,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你们的幸福都算计!”林阡冷冷说。 洛轻衣叹了一声,似是想说什么,却没再说。许久,道:“轻舞她,虽然刁蛮了些,却是心地单纯,凡事都没有恶意,盟王盟主,若能帮她找到好的归宿,就再好不过。” “包在我身上!”吟儿笑着拍胸脯保证,“陵儿和天哥、钱爽和三娘子、南龙南虎和萧家姐妹、还有思雨和辜听弦,全部都是我牵线搭桥来着!” “对了,思雨和听弦一直未归,是不是已经逾期了?”林阡看天上月,已是十月二十。 “是啊,约好了十月半就回来的,奇怪得紧。”吟儿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灰尘,“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参加庆功宴吧,莫让大伙儿等急了。”林阡一听不错,立即应言起身,洛轻衣亦回剑入鞘,跟从上来。 今晚在郭子建驻地,还有一场庆功宴等着他们,是路政、柳五津、石中庸等人,一闻知他们驱逐走了北斗七星便为他们筹备的,同时也合并了上次川北之战就该摆的筵席,自是要烹羊宰牛,热闹一番。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哈哈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宋恒,风行,文暄,老夫敬你们,一饮而尽!一饮而尽啊!”柳五津的酒量一向不行,到此刻已然醉了,双颊通红甚是可爱。 “我们的云雾山排名,很难得地聚集在一起。”林阡笑同天骄说,席间滴酒不沾,吟儿坐在他俩身边,小脸销红,气色极好。 “无知少女!这野味还没全熟呢,你想死么?来!换一换!我的给你!”宋贤强行夺过兰山手中的野味,叹气摇头的同时却把自己烤熟的递给她。兰山忽然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吃坏肚子了?”“不,我是……吃撑了!”兰山一边苦恼,一边站起身来开始跳,“不行,我得跳一跳,才不撑!”宋贤微笑看着兰山,表情自然而然流露出宠爱。 “他确实是失忆了,先前是我太多心……”看到这一幕,吟儿乖乖对林阡认错,不刻却又庸人自扰起来:“可是,若宋贤和兰山一起了,唐羽该怎么办呢?”唐羽一个人在那边,自然是落寞得闷闷不乐。缘分,实在弄人得很。 如果说庆功宴上只有义军那就大错特错了,照样有官军的使者赴此,发自真心地交涉也好,虚与委蛇地交结也好,凑热闹也好蹭饭也好,都来了,来共享这也许短暂的和平时光…… 这群使者,显然经过精挑细选,仔细推敲意味深长。其中,有幕宾来自于浙西淮南,曾与叶文暄或林陌共事;有将士来自于江西,曾在辛弃疾创建的飞虎军中效力;有川蜀著名的军阀吴家,是吴越母亲吴珍的家族,虽然已经被削弱多年,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甚至有夔州、黔州、渝州当地军官,没有关系可以靠,就纯粹说他们是“慕名而来”。 他们,未必是替苏降雪说话。或许,应了叶文暄所言——想要和义军各取所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盛宴上全是欢乐喜悦的气氛。却恰在这时,有一人一骑,急匆匆冲入郭子建营地,马上人锐不可当,不及勒马,翻身而下,脚步不停直往林阡和天骄的方向疾行,言行举止无一不透出他的急促慌张,林阡认得那是随孙思雨一并去川东探亲的辜听弦,心念一动起身相迎,那辜听弦额上有伤,明显星夜兼程难掩疲倦,一到林阡跟前来差点晕厥在地,第一句话就是:“川东……川东失陷!” 川东失陷。钱爽、海、莫非相继传来战报,军情紧急,突如其来! 一日之间,羽檄飞驰。 第598章 人事易分 第598章 人事易分 飞来羽檄带胡尘。 便就在这个夜晚,川东失陷的消息终于传到短刀谷,川东已经战争了近一个月——“林阡是怎样对付官军,贺若松就怎样对付了黑和谐道会。” 对内强攻,对外封锁,整整一个黑和谐道会,到处飞沙走石,精兵强将尽遭屠杀,老弱病残饱受欺凌,直到五天之前,贺若松下令解除了封锁,仪陇、南充、达州三地,方才闻知这场激战。这场死战,哪怕林阡未雨绸缪,都不曾料到洪瀚抒会不告而别、莫非会醉酒疏忽、莫如会凑巧丢失情报……谁又可能料到! 这一切,却也全怪他林阡失策,败给了银月和贺若松的阴谋诡计,竟一心执着于散关对峙,而疏忽了他最为薄弱的广安! 世上许多事情,你以为是巧合的,实则不过是因果关系而已! “川东蒙受战乱,有不少无辜民众,和黑和谐道会的兄弟们一起,落入了贺若松那帮人的手上。”辜听弦回忆之时,心有余悸,“思雨、寄啸,被北斗七星和贺若松俘虏。郑奕、颜猛应当在冷冰冰和黄鹤去的手里,郭昶,暂时还下落不明……” “北斗七星?”一干人等全然惊呆,想这散关一战也才过去二十余天,北斗七星不是应该打道回府了么?难道,是虚晃了一招? “他们的兵马,应当是全部回去了,但他们七个,不依不饶还想打,是轻装简从地从别处取道,去了川东……”陵儿推测说,脸上愁云密布。 “厉夫人说得没错,这恐怕是北斗七星的将计就计。”范遇点头。 “凭北斗七星七个,还达不到这么聪明。除了贺若松黄鹤去之外,背后必定还有高人。”林阡摇头。 “唉,可惜落远空和银月一样,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这一战,我们的消息也不至于如此闭塞。”吟儿叹了口气,说。 不,不一定。林阡看着吟儿,没有说话—— 散关之战结束以前,北斗七星发生内讧,贪狼亲手刺死梁绛,之后,落远空就再也没有与林阡有过任何联络,加上散关之战梁绛看似起到了最大的作用,印证了梁绛是落远空的极大可能。但林阡想过,这未必不是落远空的自我保护和顺水推舟,既然如此,他不妨就对外承认了梁绛是落远空。 然则,换一个角度想,落远空可以这么做,银月难道不能这么做?背后指教北斗七星的那个高人,会否是那个他们都以为死去的银月!?事实上,盟军在给齐锦验尸时,发现她的死因并非自刎,而是筋脉寸断。齐锦死后,她的丈夫也神秘失踪,诸多可疑,不得不令林阡多虑。 检点兵马收拾粮饷,隔日立即增援广安,包括贺若松在内的所有劲敌全在彼处,他林阡怎能不披坚执锐身先士卒! 此番要同他一起赴川东应敌的,还有吟儿、文暄、陵儿在内的七剑,必将要与北斗七星剑阵再决高下。事态如此严重,李君前、厉风行、寒泽叶等人,亦全部要整军待命、听凭调遣。 “失陷并不可怕,既疏忽失去了,便一定要夺回来。”他对出征的所有兵将鼓舞、亦对那群刚从川东逃到川北避难的人们宽慰。 不得不提的是,连洛知焉那老儿,都到锯浪顶上请缨要战,着实令谁都吃了一惊,洛知焉的理由很简单——“贺若松为救冷冰冰给万尺牢烧了一把火,把我洛家的屋子烧了几十间!”…… 林阡怕这老儿误事,答应了之后却没给他多少兵将,纯当后勤保障。 身处仪陇、达州、南充三地的莫非、钱爽、海三位,最早得知军情,自然也是最早反击金人,数度交锋,却只能把黑和谐道会的大当家郑奕救出。 只救出了郑奕及其部将,这到并非盟军战斗力不足,只不过速度都不及洪瀚抒快罢了—— 十月末,那位回西夏处理了内事却极度惦念孙寄啸、快马加鞭折返广安的洪山主,惊闻川东失陷之后,即刻就对黄鹤去冷冰冰所在发动反攻,如他那般的攻势凶猛、勇谋兼备,冷冰冰黄鹤去也措手不及,刚陷下的几处据点须臾就失给洪瀚抒。阆水一带黑和谐道会残兵败将,尽数投奔洪瀚抒,无需召唤,如雨攒集。黑和谐道会对洪瀚抒的依赖程度,可见一斑。 六当家颜猛,被洪瀚抒飞马行钩,硬生生从黄鹤去手中夺下,而洪瀚抒带来的祁连山精兵从后掩杀,更是斩杀黄鹤去部将不可胜数,救颜猛及其一干兄弟于水火。颜猛等人身受洪瀚抒再造之恩,发誓终生相随,却于新建的营寨之前,将大当家郑奕拒之门外! 颜猛的理由很简单:“若大当家还一味追随林阡、死忠林阡,就不是我颜猛的兄长,也不再是我们的大哥!若是与我们一同归顺洪山主,大家才还是好弟兄!” “颜猛?这是为何?!”郑奕如遭当头一棒,大敌当前,难道黑和谐道会还要一分为二?! “难道大哥还不醒悟?!黑和谐道会蒙难近一个月,林阡及其短刀谷一直不闻不问,洪山主却义薄云天,一旦闻讯便来相援!如此道义,才是明主!”颜猛吼道。 郑奕怒极:“颜猛,黑和谐道会蒙难这一个月,消息一直都无法送传出去,你……你不会不知道……” “是吗?我不相信!一个人出不去,出去了一百个还不行么?一天得不到消息,一个月还得不到么?”颜猛冷笑三声,“何必还维护你那盟王林阡,他好啊,假装不知道,始终不出兵,驱狼吞虎,借刀杀人!等到这里遍地死尸,他再假惺惺地装好人,金人打累了,他趁机可以坐收渔利……” 洪瀚抒在侧倨傲看着这一幕,一直没有说话,但颜猛所说,哪个不是他的意思。 郑奕心如死灰,看着眼前一地凋敝,满目疮痍,悲从中来,强忍痛苦:“我黑和谐道会多年基业,毁于一旦!罢了罢了,弟兄们,若还信盟王的,便跟大哥走,他日必定重整旗鼓,振兴川东!” 却只得到近半人马跟随他回到钱爽身边去,颜猛等人顽固,死也不肯移步。 而当郑奕回到海营中时,盟王林阡已经赶赴了对战贺若松的最前线,郑奕见到他才有了主心骨,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几乎看见他就不支跪倒在地:“盟王,您总算来啦!黑和谐道会众位弟兄,一直在等着您回来。” “郑奕,是我失察,救援过晚。”林阡脸上的表情,与洪瀚抒的迥然相异。此刻他语气中不无忏悔,却有更多的是沉稳、淡定:“此番对战,务必要将贺若松、黄鹤去、北斗七星都赶出去。” “然则,那洪瀚抒,却将我黑和谐道会的人马分了一半去,还借着颜猛之口,侮辱盟王是刻意‘见死不救’‘借刀杀人’……”郑奕说罢,他身后死忠个个点头。 钱爽大怒,忿忿不平:“洪瀚抒有什么资格把责任都推卸给我们?!” “罢了,不用理会瀚抒,救人要紧。”林阡轻按住钱爽肩,仪容清冷威严。 钱爽却偏要说下去:“当初是谁不准我们派兵驻守广安说有他在就够?!又是谁擅离职守离开了广安一个多月给了金人可乘之机?!”说时,钱爽痛得嗷嗷叫,原来林阡暗运内力在制止,钱爽硬是忍着疼把话说完了,一边揉肩一边对林阡诉苦:“胜南,你爽哥我,就是不愿看到有人刻意把他的思想硬加在你的身上!” “事已至此,争论没有多大意义。”林阡摇头,“如今,冷冰冰黄鹤去的据点大半已经失给了瀚抒,也便是说,金人们的活动范围已经减小,而分布也势必调整过,并且一定比先前要集中。爽哥,大敌当前,勿再内讧。” 钱爽不服气地嗯了一声:“看在你的面子上!哼,谁愿意跟那个洪瀚抒共事!” “主公,我这便率一队人马,去黑和谐道会总坛附近探查。”向清风走上前来,去年五月川东之战,他就有过在川东明察暗访的经验。 “有向将军负责,自是再好不过!”吟儿点头,笑说。 “万事小心。”林阡嘱咐。 第599章 死生亦大 第599章 死生亦大 这个注定不会平凡的庆元年年末,死亡笼罩在盟军每个人的头顶,久久不肯散去——短短几十日,黑暧昧和谐道会惨重伤亡,以至于营救之时,山林里还充斥着呛人的浓雾和烟毒。枯木焦,死水黑,夜被熏得亮白,令人害怕白昼的到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出、带着令生者动容的临死挣扎展现在众人面前,这世界,这旅程,自始至终仅有两种颜色,红与黑,血与烟…… 任谁都不能控制住悲恸或惶恐的情绪,当宋贤、兰山、唐羽几人都忍不住抹泪悼念时,那个和他们同行的老头洛知焉,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对着烧焦的尸体当场呕吐起来,吐完了干脆躲得远远的再没靠近一步,如此行为,就连几个少年,都难忍鄙视之意。 “这洛知焉,竟不懂得对死者尊敬么!”兰山忍住哀恸,不由自主地骂他。 “那个人?只懂女儿外交,怎可能有正常人的心!”唐羽语气虽冷,却也无穷鄙夷,转过头来,看见宋贤望着深林的尽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奇问:“怎么了杨少侠?在看什么?” “据说,这是通往黑暧昧和谐道会总坛的石之迷宫。”杨宋贤说,“若是能走过这片迷宫,就能直达总坛,救下还被困在里面的人质……不过,路应该被金人改了。” “真不愧是九分天下之一的玉面小白龙呢,这么有斗志!”唐羽听出他想破解迷宫。 杨宋贤一愣:“九分天下?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立志要从头做起,一点一滴地建立战功!” “如是,记忆被磨灭了,可个性没有磨灭呢。”兰山带着敬意仰头看宋贤。 “那感情呢?是不是也要从头开始?”唐羽问到这个敏感话题。 宋贤一愣,笑了笑:“总不能他们告诉我我先前喜欢过谁就一定要喜欢谁吧?既然前缘已尽,何不借此机会,重新找一个女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呢?” “说到‘举案齐眉’,我一直有个疑问——如果我捧着一碗茶来给你,案都已经举到你眉毛了,你还怎么喝茶呢?”兰山问了片刻,唐羽宋贤面面相觑了半晌,愣是没说出话来。 许久,宋贤大笑起来:“你这无知少女!哪是举到我的眉毛!是举到你的眉毛啊!” “举案齐眉,被你理解成这副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咳咳……”唐羽也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这不是没读过多少书么……”兰山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一笑。这般模样,怎不教人生怜。 翌日,宋贤策划的迷宫探路就已经开始,因为带有一定的危险性,林阡嘱咐他切记保密、时刻保持警惕。林阡在与他独处之时,似还一度陷在回忆之中,叹息说:“当年在魔门的迷宫探路,还是你与我一起了。” 那一刻,宋贤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不会吧?主公还亲身犯险么?” 林阡一怔,微笑而叹:“宋贤,一切都发生过。若是真的可以,愿再发生一次,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林阡一怔的原因,是因为宋贤称呼他“主公”。微笑,是因为憧憬。可叹息,是因为再也不可能了…… 来到川东十余日,盟军一直在与金南对峙,不断攻破敌营解救生者,也不断被敌人击败而损失惨重——金南战力,自是比控弦庄要高,况且这次,武功最高的贺若松在这里,机谋最深的黄鹤去在这里,银月及其北斗七星也在这里,堪称近两年来,实力最强、气焰最高的一次,加之,盟军着实在起点就输了。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过亡羊补牢而已。 期间,宋贤不辱林阡使命,对这片石之迷宫进行探索,七进七出,收获无数,他似有这方面的天赋,十几天便将迷宫大半熟记于心,更绘图标记完成了十之八九,这天清晨继续探索之时,意外被兰山和唐羽拦下。 “杨少侠,好些天都见你鬼鬼祟祟,该不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唐羽带着好奇问。 “咦?难道真是帮盟王探路?我也要去!”兰山心血来潮。 宋贤又怎可能让他俩趟这趟浑水,摇头:“趁着大清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罢了,你们俩,要不也陪我走走吧!” 清晨,森林里浓雾磅礴,宋贤和兰山斗气冤家,这次散步也不例外,从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争辩道天文地理、道学儒家,明明漏洞百出,偏就兴致盎然。一旁唐羽插不上嘴,只能郁闷地看风景。 突然唐羽惊呼一声,猛一驻足,兰山也登时惊叫一声呆住了,宋贤循声看去,横在道旁的是一头老虎,一头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老虎,它的脚跟旁边,是一具小鹿的尸体,血腥味扑面而来,可是异常地淡。 可能这些日子以来,闻多了血腥气。 宋贤不禁叹道:“恃强凌弱,哪里都会有!” 唐羽愤恨地拔出剑来要砍这老虎,忽地却怔住了,老虎的身后原来还匿藏着几只瘦小如枯柴的小虎们,它们正狼吞虎咽地啃啮着,不像它们的母亲那样意识到了危险。 唐羽的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收回剑来:“杨少侠,我……我下不了手!它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啦,它同时,还是一个母亲……” 宋贤皱起眉,是,他并没有权力为鹿雪恨,因为虎也同样可怜,他犹豫了一刻,同样下不了手。 那母虎哀嚎一声,驱散开那群小虎们,它明白攻击并无把握,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兰山宋贤所在的方向,一瞬之间,谁也判断不出它是自杀还是袭击,只听咔嚓一声,宋贤的潺丝剑已经结束了它的性命,同时宋贤的手腕也一阵剧痛。兰山脸色惨白,看着母虎如此惨烈,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唐羽看见那群小虎逃了很远,眼眶通红:“难道说,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伟大……” 从来木讷的唐羽,甚少会这样动情,宋贤依稀有所感知:“唐羽,你的母亲也是?” 唐羽点头,带些许哀恸:“我的出生,给她带来了死亡……” “可是,为什么鹿妈妈没有保护好这头小鹿,她心甘情愿把孩子的命送给别人,自己去谋生吗?”兰山哭着说,其实,冷冰冰被关在万尺牢的时候,兰山已经无数次暗示过自己就是她的女儿,可她,从来不肯迈出一步! 天阴了,宋贤沉默着,无言以对。冷冰冰,是不是人如其名,对师父,对丈夫,对女儿,都一样无情? 其实从屡次战役都可以看出来,冷冰冰宁愿单独行动或跟师兄黄鹤去一起,都极少理睬那贺若松!偏偏贺若松却执着无悔,她被囚何处,他必犯何处,她犯下什么错,他必定去弥补,哪怕杀人无数!若说真爱无价,那这样的爱,算真爱么,却能说它不贵重么! 第600章 潺丝剑回 第600章 潺丝剑回 转瞬已是十一月下旬。虽然缺少了落远空的情报传递,但由于郑奕陈旭对川东地理颇为熟悉、向清风组织搜查细致入微、杨宋贤次次冒险探索迷宫,故而林阡亦能渐渐地掌握到黑暧昧和谐道会总坛详细敌情。 “北斗七星和冷冰冰在总坛附近屯驻,贺若松和黄鹤去在一岸之隔的孙家庄园。”林阡锁眉看着地图,“两处各有人质百千,无辜百姓都在总坛,黑暧昧和谐道会俘虏全关在孙家。” “那便……从总坛开始救援?”莫非问。 “没错,目前石之迷宫的道路已经完全探清。”林阡点头,“莫非,风行,,鸣涧,我令你们兵分四路,趁夜进入总坛救人,记住,看准时机,切勿急于一时。此战关键,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是,要救就一次全救下来免除后患。因为一旦跟北斗七星过了招,若他们赢了就肯定会趾高气昂,欺凌他们手里的弱小;若他们输了则必定狗急跳墙,打不过我们就用无辜出气。所以,一定只许成功不准失败。”陈旭解释林阡的用意。 “看来北斗七星给你们制造的心理阴影不小。”杨宋贤说。 “鬼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不依不饶,这么快就又跑来广安挑战!”厉风行气道。 吟儿忽然想起什么来,赶紧问林阡:“对了,要不要咱们七把剑一起去,对战北斗七星剑阵?” “不需要。”林阡说,“现在他们肩负的任务只是守住总坛,所以应当不像当时那样危急,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了。”言下之意,北斗七星目前是分开屯驻,本来他们也不可能逢人就出看家本领。 “林兄只管放心。一定将石之迷宫的无辜全都救出来!”莫非领命告退。 与莫非同一路前赴总坛救人的,还有宋恒、杨宋贤。原先吟儿也想去,但林阡忆及去年中秋吟儿就是在那里倒下的,就算吟儿自己没心魔,林阡却依旧有梦魇,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去。 赴战群雄均是分批潜入、各路人马都各司其职。 临近傍晚,光线昏暗,气候阴寒,身为前锋的数十人隐身树后,只恐这气雾中会有瘴毒。 包括总坛共有四处分别关押俘虏,莫非、宋恒、宋贤奉命包围的此地,由北斗七星中的贪狼、武曲二人镇守,看来是俘虏最多的一处,山寨门口有一些侍卫巡视,天色较晚,才没有发现这群轻功卓绝的武士。 却看树上绑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旁边有好几个彪形大汉在磨刀,听着霍霍响声,地上有个女人在呼天抢地,哭求饶命,而那男子虽然壮实,却照样屁滚尿流。 宋贤指着中间那个冷笑的男人说:“那个人是北斗七星中的‘贪狼’。”莫非点了点头。 “奸夫淫妇!不得好死!”贪狼大怒,不听那女人哀求,“你这臭婊子,敢背着老子在外面偷汉子!” 莫非看着听着立即就懂了:“看来那女人是贪狼的姘头,却背着他另有相好。” 那女人哭哭啼啼不罢休,贪狼气不过,狠狠抽了她几个巴掌,这时由远及近来了一个男人似是武曲,脸色凝重地对他讲:“大哥,骂她何用,还不速速把她了结?!” 宋贤一怔,上次对战北斗七星,只是剑法上的较量,还不知道要冷血起来,武曲远胜过其大哥贪狼。 贪狼扭扭捏捏舍不得动手,那女人看见武曲步步踱来,吓得唇白脸紫,整个身体都抽出起来:“武……武……” 武曲刚走过来,还不曾拔剑,那女人忽地口吐白沫,瞪大着眼垂下头去,脸颊上全是诡异青红色,竟像是吓破了胆!武曲剑已出鞘,岂能回头,立即转移方向——当是时,还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奸夫骤然血喷如注,毙命当场! 武曲收剑而回,连带着那奸夫的血肉一同,手段狠辣残忍,远远就可以看见那奸夫胸口上被戳了个黑褐色窟窿,似乎连心脏也被剑给勾带着或者说掏了出来!莫非宋贤等人在侧,不得不因武曲此举心惊胆战,众义士纷纷震惊愤慨,却因为军令如山而不曾行动。 只听武曲冷冷道:“大哥,没有什么好留恋!”他不满意地盯着剑尖,似是嫌这对奸夫淫妇的血太肮脏,转身下令:“随便挑几个小孩出来!好洗洗我的剑!”小孩子的血,当是最纯净的吧。 莫非按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夕阳下一缕晕黄色挤进就义者的身边——这群赴死的无辜弱小,都是些七八岁大的小孩子,他们将要被屠杀,只是为了血洗武曲的一把剑么?!莫非攥紧了拳:那么民众意义何在?宋人意义何在?战争意义何在?! 该死的金人!杨宋贤也义愤填膺。 只听一声凄厉,不及掩耳,武曲一剑刺去,迅猛地穿过又一个男童的前胸,紧接着,第二个孩子的血渐染在剑身……被押解到这里的孩子们登时意识到了什么,尖叫着要往回逃,但哪里逃得回去?武曲忍不住哈哈大笑,满足地在人群里乱舞,欣赏着腥红色四处飞洒,剑尖上涂满了他想要的纯净…… 场面突如其来地混乱,民生涂炭,短刀谷群雄哪里还能管什么发号施令,见此情景,个个都想上阵!莫非再也控制不住,一声令下,所有武士全部出动,从四面八方冲了上去!金人疯了,他们也疯了,砍倒举起屠刀的歹人,刺翻欺凌弱小的凶徒,仅是短短片刻,山寨中四处充溢着血腥,刀剑相争,血肉相搏,为了复仇,为了正义,也为了尊严! 短刀谷群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贪狼武曲会意之时已然不及,莫非冲上前去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武曲无疑!武曲剑过之处,尽是无辜尸体,迎面来敌莫非,首先喷洒过来的便是一片污秽血雨!莫非大吼着对准武曲剑身就砍,此刻他对武曲的仇恨万万超出了对黄鹤去之怨,哪还管得着断絮剑“激中稳进”之稳?哪里还掌握得到其精髓是泰然镇定?武曲第一剑因为猝不及防而败,但第一剑之后由于莫非发挥失常,武曲竟然占据主动,一边接招一边指挥金兵撤离…… 尽管如此,金人还是被蜂拥而至的盟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刻竟有弃械投降之辈,武曲暴怒之下,随手掐住一个侍卫脖子,反手一拧,同时接了莫非一剑:“若敢投降,我武曲决不轻饶!”咔嚓一声,那侍卫应声而亡。 如此一来,金人哪还敢投降或当逃兵,竟立刻就稳住了阵脚,继而朝宋军反攻过来,厮杀良久,胜负难解。 宋恒好不容易刚要拿下贪狼,冷不防武曲从侧路袭来,一剑刺伤他从而解救了贪狼之危,宋恒吃痛退下,反观本该拦着武曲的莫非竟不济到这个地步,又气又怒:“莫非,你的断絮剑,该不会就是这个水准?!” 莫非脑海中一片混乱,刚刚被武曲刺中的肩膀现在还在滴血,疼痛在一瞬间被感知即刻蔓延,手一松断絮剑坠在地上,莫非喃喃自语:“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从什么时候起,断絮剑再也发挥不出特色?是从今年的五月,重新和黄鹤去对战的时候吗?从那以后,仇恨就填满了心的每一个角落……再也不能激中稳进,情绪一直崩溃零碎! 杨宋贤岂容武曲猖狂,见莫非宋恒均失手,大喝一声“奸贼莫走”,潺丝剑应声而上,武曲一边保护贪狼,一边回身给了宋贤一剑,潺丝剑被他剑气击退了一大步,但因状态尚佳而又气盛,毫不犹豫补上一剑。 双剑交缠,杨宋贤与武曲实力可谓难分伯仲,宋恒、莫非、贪狼三人,虽在近前,也不便插手。 武曲作风老辣,毫不留情,招招下杀手,枪枪朝要害,如此刚猛,这般凌厉,却奈何杨宋贤不得。 宋恒略带狐疑地看着杨宋贤跟以往毫不相差的潺丝剑法:“依旧是含而不发,依旧是细腻清新,依旧是‘寓情于剑’……” 那么,为什么失忆了手感却还在?但若是假装失忆,为什么他要假装失忆,却不掩藏武功? 他的情感,在迷茫中流失 他的剑法,却在情挫中炉火纯青 无情恼,剑风谁听 一心逐,情断谁偿…… 第601章 初战告败 第601章 初战告败 潺丝剑一放手,如一万缕银丝,飘散风中,外疏内密,前仆后继,越柔越蜿蜒越令对手摸不清脉络。 一招既出,犹如千招,丝丝相绕,片片相缠,点点游离,滴滴紧扣,猜不透他是分路击破还是要一剑破敌,道不明剑为何于中途自缚露出中空却无法从那破绽入手…… 武曲于柔波激流中步步急退,危险感压紧心头,瞥见一旁还有宋恒莫非两位高手,情知不好,大势已去。 宋恒欣赏地看着潺丝剑,几年前在云雾山上,宋贤还只懂一味“缠”对手的剑,而如今,却已经善于拨动这千丝万缕,闭上眼,依稀可听流水潺潺之音,妙极。 当杨宋贤假意自缠以诱敌,他自己内心尚感觉百转千回,更何况作为对手的武曲?嗜杀猖狂的武曲,眼看着再也不能从这虚柔的剑法中全身而退! 然则恰在此时,斜路里蓦地掠过一团黑影插入战局,宋恒莫非暗叫不好,相距较远救援不及,宋贤手臂一麻,竟被震得肢体无感!趁此间隙,武曲贪狼立即逃生,莫非宋恒哪容他俩逃,再次分别出剑截杀,而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竟然是—— 贺若松! 金南第一贺若松。他出手伊始就已将宋贤逼落下风,双方招式均是刚柔并济,贺若松却明显要强许多,十几回合就将宋贤逼入绝境,当之无愧独步金南。 贺若松满意地笑着,寒气至阴至冷,内力得天独厚,掌法独树一帜,三者浑然天成。 宋贤骤然全身冻僵,只觉从手掌到臂弯都已结冰,缓过神来,贺若松掌法凌厉至此,竟这么快就挑乱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剑局,霎时宋贤无力动弹,心里顿时从最根处升起一股悲凉,倒在地上一阵彷徨…… 若不是因为巧合,恰在这时冷冰冰的残兵败将退到此地,宋贤知道,以后每年的今天都是自己的忌日了…… 当此时,宋恒、莫非纷纷赶到宋贤身边将他扶起,而贺若松亦走到冷冰冰身侧,挽住她残留的手臂,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冷冰冰的眼睛里却不曾透出丝毫感激,若即若离。 得见贺若松破阵如入无人之境、杀敌犹同探囊取物,金军军威大振,一改方才混乱,齐齐簇拥到他周围。形势陡转,适才盟军的上风亦一去不返! 贺若松指点反守为攻的同时,冷冷对莫非扔了一句:“回去告诉林阡,他想夺回广安,怕比登天还难!” 此番盟军出战的四路兵马,除了莫非这一路之外,全都大获全胜,一举拯救受困民众,并歼敌数百人。 唯独莫非等人,非但没能救多少俘虏,更还死伤百余折损惨重,三位主帅个个负伤。宋恒向林阡等人交代了作战的详细情形,边交代边恶狠狠地瞪莫非,显然不满他断絮剑的临场发挥。 “不是说救人要紧、对战其次么?”厉风行急切问,“怎么一去就和北斗七星交上手了?” “而且,要‘相机而动,不可心急出战’……”海担忧地说,他记得这些都是林阡战前就叮嘱过的。 “事实上,若不是莫非你心急下令出战,也许可以等到贺若松来了再连他一块擒杀。”风鸣涧叹了一声,“贺若松并不是不能战胜的。去年我在夔门,就这样打赢了贺若松一次……” “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况,莫非怎能不下令出战?”宋贤站在莫非的立场上,对当时景象心有余悸。 “小不忍则乱大谋……”风鸣涧继续惋惜。 “看着那么多孩子在眼前被屠杀,怎能不教人义愤填膺?!”宋贤惊问。无奈复述之时,总是不能有在眼前时的触动。 “但接下去的事实,是将有更多人被屠杀……”海摇头,正色对宋贤说。 宋贤倒吸一口冷气,是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还留在贪狼武曲身边的那许多无辜,岂不是要沦为此战的祭品?!将要被那群残暴的金人怎样对付?! 纵是林阡也万万想不到,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战,竟以这样的意外告终,他给莫非这一路的投入,远远比另外三路多,高手最众、兵力最盛,竟也折损最重! “盟王,请按军法,将莫非治罪。”莫非面无表情,实则心潮澎湃。 林阡痛心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只是冷冷一挥袖,立即有军士上前来将莫非押下去,以败战处以军法。自始至终,林阡都没有转过身来,显然极度失望,亦绝对气愤。 “接下来要攻进去,是该做好对付北斗七星剑阵的准备了?”吟儿走到他背后,轻声相询。 “接下来我们再不能攻进去。”林阡叹了口气,吟儿不禁一怔。 陈旭点头:“敌人之中,巨门缜密,破军谨慎,现在得知石之迷宫原来被我们破解了,一定会加强防御、时刻应战;贪狼粗豪,武曲嗜杀,经过了此战大败,必将要将手里仅余的人质控牢,若我们再犯,不止未必能攻进去,还可能逼得他们杀害俘虏示威。” “陈军师说的没错,唉,除了北斗七星剑阵,还有黄鹤去和贺若松。不得不谨慎。”吟儿看着宋贤的手,“然则,宋贤的伤势……” 宋贤任兰山帮自己包裹,浅浅一笑:“不碍事,北斗七星剑阵,仍然交给我们七个。我可以上。” “杨大哥……”兰山忽然面带忧伤,停下包裹,“这一战的对手,是我的爹爹和娘亲么?他们,还是如昨般可恶?” 帐中气氛陡然凝滞,洛知焉立即与宋恒交头接耳,想知道兰山的父母亲究竟是谁,得知她是贺若松的女儿之后大吃一惊。 宋贤看她流着泪的脸楚楚可怜,不忍伤她,却不知怎么答。也许,在贺若松冷冰冰的世界里,兰山只是个多余的存在。 兰山抬起头来,语惊四座:“如果可以的话,请以我为饵。” “不行!”林阡和吟儿几乎同时摇头,坚决否定。 “无知少女!”宋贤即刻训斥她,“以后这种话,不,连这个念头都千万不要有!” 一隅,洛知焉却在喃喃反复着这句话:“贺若松和冷冰冰的女儿啊……” 回去的路上,洛知焉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一路走一路问宋恒有关兰山的身世,当确信了兰山真是贺若松女儿的时候,灵光一闪:“那可真是天赐的机会啊!就用兰山为饵,诱杀贺若松和冷冰冰夫妻!哪怕只能杀其中一个,都能一定挫败金人!”见宋恒不语,洛知焉以为他默认这个计谋,喜不自禁地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还能帮你我主公大胜一次,挫败那个得意忘形的洪瀚抒!” “洛前辈……如果你真那么做的话,连我都要鄙视你了。”宋恒直来直往,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意识到这是自我贬损。 “啊?”洛知焉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忽然一愣缓过神时,宋恒已经走远了。 第602章 王副都统 第602章 王副都统 “主公,您瞧是谁来了?!”是日林阡刚刚睡起,就看陈旭欣喜将一人带进帐来。 当见到他,林阡既意外,又大悦——那人面如冠玉,潇洒带一抹笑,姣好的面容里隐约透着丝邪气,方由嘴角散去,复从眼中滋生。是谁,自然是养病多时终于又能重返前线的寒泽叶了! “泽叶?你来得正好!”林阡大喜,连忙起身相迎,这一战宋军实力大增,九分天下在川东的就有六个! “主公,我来是奉天骄之命告知主公……”寒泽叶未及坐下,立即向他报禀,“金人里,只怕有苏降雪的人混入其中。” 林阡一怔,语气骤然变冷:“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川东失陷,是苏降雪自以为最后的机会。”寒泽叶点头,“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怎么?”林阡一愣。 “覃丰对天骄献策说,何不趁此机会,让郭杲派下的人来看一看,川东的大乱和苏降雪的罪行?”寒泽叶说,“天骄未敢决定,但我帮主公你拿了主意。” 林阡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郭杲这回派的人,是副都统王大节。就在他去短刀谷调查的途中,我把他的路线悄然改换。”寒泽叶说时,陈旭和林阡都哑然失笑。 “这一路我沿途跟着,其实都只是保驾护航罢了。”寒泽叶亦是一笑,“王大节初不知情,到利州边界方知错了,身处乱局,动荡不安——也该让他们这些人体验体验民生疾苦。” “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足够。”陈旭说。林阡问:“那王大节现在何处?” “被金人逮住了。”寒泽叶叹了口气,林、陈二人皆是一惊:“什么?!”一个朝廷命官,在自己的领土,被外敌俘虏?! 是,在常人眼里他是朝廷命官。可惜,在土匪眼里,人都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大同小异。那帮孤注一掷抓紧了广安黑暧昧和谐道会的金人们,此刻不正是土匪、屠夫?!猎物掉到砧板上来了,焉有不吃的道理?! “眼下,还是先把那王副都统救出为好。”陈旭说,“让他体验过也就够了,莫真让他为此送命。万一他死于非命,可真是无辜横死。” “救是一定要救。”林阡说,“关键在于,谁堪此任。” “主公,只怕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寒泽叶睿智一笑。 “这般说来,我心里倒也有了个人选。”陈旭沉吟片刻,似也想到了关键。 三人各自将那人的名字写于掌上,相视而笑。 他三人交谈之间,乔装后的银月坦然从帐前走过,知他三人谨慎刻意不言那人姓名,却隐约心里有数:林阡,虽然你帐下人才济济,但你所选的这个人,并不难猜…… 腊月初一。 王大节王副都统,看来是没想到,自己舟车劳顿一番,辛苦追到战场上来了。 颠沛流离过后,立即身陷水深火热,现在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 这牢狱之灾是谁所害?是川地赫赫有名的黑暧昧和谐道会盗匪?还是黑暧昧和谐道会之外的其余盗匪?抑或是又一次民众们被逼上梁山? 都不是,身陷囹圄的除了王大节之外,还有黑暧昧和谐道会盗匪、也有黑暧昧和谐道会之外的其余盗匪,更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们。 王大节一开始也不敢相信,跑到这里来占山为王的人是金人。广安军呢?跑哪儿了?!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 “这几年川蜀全境都不太平唷!”“看来战乱又要爆发了!”百姓们抱怨。王大节清楚得很,官员的话都打官腔,百姓的话才是真话。 “没关系,有盟王!”“据说盟王所向无敌,他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王大节郁闷得紧,盟王是何人?何以百姓不说别人,专期待他?究竟是什么人,得以民心所向…… “哪个是王大节?!”这时牢房的入口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仆人正要答话,被王大节谨慎地一把捂住了。不可以暴露!绝对不可以! “哪个是王大节王副都统?贺若大人要与您商议。” “王副都统何在?你们宋军,派遣了使者前来。” 如此不下五次,王大节始终没有吱声,不是因为胆怯,但也怕这是花招! “王副都统。”这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王大节循声看去,轮廓很是熟悉。 那人,在牢门外站着,盯着这牢中食槽,叹了口气:“副都统受苦了。” 王大节爬起来,胆战心惊地靠近了去,这才发现那人是谁,见他如见亲人热泪滚滚:“叶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奉盟王之命,来救王副都统出去。”叶文暄说罢,王大节一愣,疑道:“只救我一个人?” “文暄是孤身犯险,不得已只能带走您一人。别的人,即便此刻随我逃出去,也还是会被抓回来反而枉送性命,待打败了金人,再救他们不迟。”文暄理智回答,打消了他的多疑。 “那么,叶二公子,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有如此多的金人,川军有谁失职了是么?!还有,盟王是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好一个王大节,全部问到了点子上。 “王副都统,现在是看守最松懈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文暄抽出他吹发断刃的紫电青霜剑,正对着锁链砍断,“至于川军和盟王的事,脱险之后我再对你来详述!” 连夜逃狱,心弦紧扣。王大节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跟着叶文暄时而飞奔时而避闪,半晚上过去了竟然还有气,也没喊过一声要歇,自然是性命要紧。 “天明之前,一定要出了石之迷宫去。”叶文暄低声嘱咐。 王大节同他一起躲在树丛后,等着这一队巡逻的士兵过去,冷不防却是一惊,叶文暄感觉到他手一颤,奇问:“怎么了?” “等等。那不是金兵!”王大节语声颤抖,“那是苏降雪身边的亲兵!” 经寒泽叶告知,叶文暄心里早就有数:“当真?” “当真!他们,怎会混在里面!”王大节大惊失色。 “王副都统如何确定他们是苏降雪的亲兵?” “我当然能确定!这支虎贲营的精兵,因曾救过圣上性命,面圣都不必下跪!”王大节说。 话未说完,却见一个中年汉子行色匆匆走到山洞口,往四面粗略望了望,伸手拨开树丛进了去,原来个中另有世界。那个中年汉子,也许叶文暄不认得,可王大节很熟悉,那不正是苏降雪的忠实下属,范克新吗?!他怎会在这里。 不必征求叶文暄同意,王大节的爱国之心,驱使他死也要去探一个究竟! 第603章 紫电青霜 第603章 紫电青霜 后山溶洞,通道无数。顶上积水,一滴一滴击在泥潭之中,冷风凛冽,面如刀割。 其实,这地方不止一次沦为战地。曾经楚风流被苏慕离囚禁关押在这里,曾经蜮儿和郭昶也交战在这里。 那么现在范克新到底要去见谁?又身处哪一间密室?! 就在此时,听得由远及近一阵琐碎脚步声,叶文暄当即把王大节拉到石门的另一侧,等候那人过去。 这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屏气凝神,听音辨位,那人的步子轻且诡异,若非洞中有积水,饶是文暄也不一定能跟踪到他,而尽管两人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不曾暴露,那人似乎还有所察觉,满腹疑虑地往四周望了望,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推门而入。 那人叶文暄认得,自是北斗七星中的“破军”,行事最谨慎的那个人。 文暄和王大节看着脚下黑色巨影由暗转亮,又迅即沦为黑暗,知道对面密室开而复关,禁不住内心喜悦,范克新下落总算明确,然则有高手在侧,不由得令人喜忧参半,不可能掉以轻心。 对面的高手们果然内力惊人,叶文暄王大节窃听良久,几乎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偶尔语音中夹杂着窸窣之声,间或还中断了,唯一清晰连贯的是范克新的声音,但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勿再狡辩!王副都统一定在你们的手上!” 哦,原来范克新是来为我交涉的。王大节这样想的同时,内心才稍稍安定。 “不可能,你们让我亲自去狱中找寻,我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王大节听着听着,感动得热泪盈眶。 “难道你们要私藏他?擒了王副都统对你们有什么用处,莫不要害了我家大人!” 王大节连连点头,范克新,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汉! “怎么,信不过我?合作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们尝到甜头了反而说信不过我们!?” 王大节的心陡然一颤:合作?合作了这么多年?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你们存心扣押着王副都统,就是要令我家大人败下阵来吧?!难道不知唇亡齿寒,没了我家大人,谁来为你们对抗盟王林阡?” 王大节震惊得泪流满面,怎可能不能听出内在荒谬。唇亡齿寒……苏降雪和金人的关系……是唇亡齿寒?! “你们还怪到我们头上来?当初我们结盟之时,我就告诉过你们盟军实力太强,你们的秦氏兄弟、八剑和程沐空、王淮,无一不是死在他们手上,你们硬要狂傲,硬要心急出兵,所以才在散关败那么惨!现在还来怪我们?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滑天下之大稽……究竟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 听得出范克新言辞激烈,似在和北斗七星据理力争,气势上咄咄逼人。 恰在这时,文暄听到身后又响起一阵脚步,暗叫不好,赶紧拉着王大节往密道转弯处躲去,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藏妥,那个人就已经走到这里来,原是北斗七星里的贪狼,饶是文暄淡定,也几乎惊出一声冷汗:差点功亏一篑! 此番他带王大节越狱,只是为了让他发现金人中有苏降雪的人马存在,却未曾想,正巧范克新会亲自来这里和北斗七星交涉! 文暄情知,这些交谈正巧被王大节听到,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更加不能白费,一定要把王大节带出险境! 贪狼生性豪放,比破军粗心得多,推了石门进去就没有完全关上,廉贞骂了他两句回身来掩门,为时已晚,文暄趁那石门还未完全关严之际,已经轻巧丢出一粒碎石过去,留下了一丝缝隙。 王大节情不自禁贴上去边听边看,眼见为实。叶文暄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也不知他们继续唇枪舌剑了多久,终于有一个比北斗七星还要低沉的声音传来,如果隔门去听,根本不可能入耳:“我相信你,王大节确实被我们失误擒拿,因为银月来报,寒泽叶亲自对林阡说起了这件事。” “银月?银月还活着?!”无一例外,石门内外全是大惊。 “林阡得知此事,也确实着手派人援救。”那人继续说,“银月推测,林阡要派的那个人,应是叶文暄。唯有他,熟识王大节,救援起来也比较方便。” 文暄急忙窥视,缝隙之中那人的脸部轮廓很平凡,但北斗七星看着他的时候全部毕恭毕敬! 他静静品茶,同时琴不离身,两鬓花白,神采奕奕。 文暄大叹侥幸:幸好银月没有猜出林阡派遣自己的第二点原因,否则金人们和范克新用个阴谋反攻,将轻松离间自己和王大节!也就是说,假如银月想得更深一层,只怕林阡都会掉在她圈套里! “那我们,还不立即去狱中做好防范,守株待兔?!”贪狼问。 那老者一边喝茶一边浅笑:“防范?何必呢?你以为,他能把王大节救出去么?石之迷宫里,现在处处都有堵截他的关卡,且看他叶文暄如何走得出去!” 想不到,秘密救援,还是因为银月的干系而暴露给了金人,他们刻意没有设防,因为他们已经断了他叶文暄的后路!叶文暄心念一动:如此一来,我方竟被反将一军! 眼前此人,究竟是谁?不是贺若松,也不是黄鹤去……茶、琴……难道是他?薛无情!文暄一惊。 令他更惊讶的还在后面——银月确实没想到更深的那一层,但她想到的是更远的一面——薛无情继续说:“只要叶文暄出不去,宋人的七剑,就少了一剑。你们北斗七星剑阵,是不是要派上用场了?” “是啊!”贪狼喜道。 “可确定真的是叶文暄?”破军尚有疑虑。 薛无情点了点头,笑。 “这次,就让林阡痛失七员爱将!”嗜杀的武曲,眼神中流露出邪毒的意念。 “王副都统放心,我一定会将您毫发不伤地带出去!”出得这山洞之时,牢狱中少了犯人的消息也传到此处,叶文暄对王大节说的同时,攥紧了他的双手。 “好,叶二公子!我二人一起,一定能出去!”叶文暄和王大节分别夺了两匹战马,一人持剑,一人提刀,毫不犹豫,即刻开始过关斩将! 石之迷宫,果然防守森严,只为将他叶文暄隔离在此!但叶文暄一心冲杀,奋不顾身,紫电青霜剑,引得一片飞沙走石,血雨腥风,人仰马翻。 “不如我去杀了他!”廉贞看着叶文暄,目露凶光。 “真乃奇剑也,教人真不忍心杀。”薛无情登高远眺,摇了摇头。 “他的剑上,似有笔墨风骨……”北斗七星之文曲,淡淡品评。 薛无情一愣,颇觉贴切,出神地看着叶文暄的临安风景剑在一众刀枪剑盾中此起彼伏,长袖间挥洒出影像景色,衣袂后留下无血的凌厉…… “叶文暄就交给他们吧。趁此机会,你们北斗七星,立即向林阡宣战。趁早将他手下另外的六剑杀死。”薛无情指教说。 “然则……若林阡看出薛前辈的意图,不肯出战?”巨门问。 “你们有那么多川民在手,他林阡还敢不出战么?”薛无情冷笑一声。 第604章 栉风沐雨 第604章 栉风沐雨 阻南打北,阻北打南。内战时期一直跟在林阡身边的银月,学尽吃透了这套战术。所以先把叶文暄放进去却截住,再由北斗七星向接下来的六剑宣战。盟军七剑,被分割在石之迷宫两端,始终不能相遇…… 而且,不得不战!叶文暄要出来就不得不战,否则他进去就没有意义;另外六剑也不能不战,因为北斗七星连夜来下战书的时候,明确告知林阡,石之迷宫里共有七处机关,每处机关下都存在人质,若你迟一个时辰应战,则就有一处的百姓将被万剑屠戮! 就是此刻,叶文暄不在,宋贤和宋恒都还负伤,洛轻衣、风鸣涧、吟儿、金陵四人,如何能敌那北斗七星剑阵? 何况陈旭还说,这次北斗七星不是在旷野上摆阵,是在石之迷宫里设置的,也便是说,他们的剑阵恐怕只是中间的小阵,真正的大阵,是石之迷宫所谓的七处机关! “此阵难破,七门本是相辅相成,远近呼应,能量极大,再加上石之迷宫百转千回,很容易就走错路。”郑奕亦知道石之迷宫的厉害,对林阡说,“盟王,只怕……不能打……” “不能不打。”林阡摇头。 近日来,林阡不仅调兵遣将在总坛对战北斗七星和冷冰冰,更是亲身犯险一刻不曾停歇地去孙氏山庄救人,对手是贺若松和黄鹤去——由于贺若松心系冷冰冰常常疏忽,而黄鹤去与另一侧的洪瀚抒时不时有冲突,因此在这个战场,林阡无需费劲,就把包括孙思雨孙寄啸在内的无数俘虏都救了回来…… 然则,想不到孙氏山庄才解困,石之迷宫竟又遭遇了如此棘手的一战。 战前就注定失败,但金人已经扣压民众,不得不打! 这是许多年来,金人第一次有赢面。 “原先以为,他们会把人质抓在手里坚壁据守。想不到,竟是用人质来威胁开战!”厉风行愤愤道。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暂代文暄。”陵儿向林阡提议。 “谁?” “莫非。”陵儿言道,“断絮剑。” 陵儿述说之时,众人都是眼前一亮,继而却都有些失望。宋恒摇头,带有偏见:“当日我看他剑法,已经失去了往日‘激中稳进’之特色。” “任何人都会有高峰低谷。”吟儿转头驳他,回身来看林阡,“上次军法处置过了,经过这些日子的反思,应当可以悟出些许感觉来。” 林阡点头,向风鸣涧示意,由他把莫非带了上来。 “莫非,我最知你的剑,便如你最知我的刀——不止是为了复仇,也切勿轻言心魔。”林阡说时,莫非动容:“林兄,我愿将功折罪!” “金人要何时开始打?”吟儿问。 “子时。”林阡回身看她,眼中无限爱怜—— 北斗七星宣战的同时,贺若松黄鹤去势必将有动静,定会来犯此地,为此他不得不留在这里,既是盟军督战的后盾,又是黑暧昧道会军心的保证。所以,不能陪吟儿一起涉险。 “丫头。”他按着吟儿头顶,千言万语在一句,“你要小心自己,我不在你身边。” “不必担心,我可是要一雪前耻呢!”吟儿微笑钻到他怀里来,以手轻抚他跳得异常强烈的心脏,同时柔声用他刚刚安抚莫非的话来劝慰他,“我最知你的心,便如你最知我的心。本身没有心魔,切勿轻言心魔。” “盼你凯旋。”子时已近,大战在即,林阡松开怀抱。 “彼此彼此。”吟儿微笑。 不出所料,在七剑应战,深入石之迷宫救人之后,贺若松、黄鹤去一并率军攻袭,子时一过,就纵兵四出! 这一批金军果然强悍,战备之精良前所未见,远远绞弩便能射碎人马,电光火石鲜血四溅,黑暧昧道会帮众力不从心只能退后,厉风行寒泽叶率领的盟军瞬间首当其冲。 林阡身先士卒,亲自出战相迎,胯下逝电战马,手中饮恨双刀,从容不迫指挥战斗,鏖战直至天明,金南始有败象。但人马虽都倦了,贺若松却还不曾下令退兵,金宋双方仍然僵持阵前。 林阡和厉风行二人,此役可谓是同病相怜,不仅要联手拒敌,各自所爱都还陷在石之迷宫里,难得林阡还能那般淡定,厉风行心里可一夜都在打鼓,作战之时担忧陵儿冷不防被根流矢射中,回来裹了伤,照样还得上。直到看见林阡自己也是几上几下,才知他脸上没写,心里未必不想。 清早,石之迷宫终于传来战况,却并不能缓解林、厉二人心头担忧:“确如陈军师所言,石之迷宫里是个大的北斗七星阵,是属于拥有五个属性的阵法,内分东西南北天地中七门,专门用以将人困住。七门是按布阵者的意愿排列,谁想要从里面走出去,就必须按照布阵者的顺序走,错一步都没法走出来!” “梁绛虽死,阵法犹在。”林阡叹惋,厉风行攥紧了拳。 “咱们闯进去之后,开始几个时辰走的顺序都是正确的,也确实救了好几个门的民众,可是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前面的兵将都被困在其中,我们这些被打散了的赶紧往回路走,告知主公!”“据说不仅被困住了,似还有人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厉风行听着,神色凝重:“你们逃回来的时候,还没有遇到北斗七星那七个人吗?” “没见到一个金人。”那些人老实回答。 可想而知,吟儿他们要面对的,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更何况,叶文暄还在石之迷宫的彼端,同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巳时前后,石之迷宫。 已经可以听到剑阵能量在耳边蓄积的声音,汹涌澎湃,强势翻滚,似要将他们七人一边吞没一边搅碎。风鸣涧不愧是林阡的师兄,凝聚军心的本事不容小觑,有他在,一直无人生乱。 还有石之迷宫里的岔路万千,已经被金人修改过,所幸宋贤对迷宫通道有一定的印象,才不至于迷失大致方向。 除此之外,更有无数机关,专等谁不留神的时候暗中放出箭来,一发就一定万箭齐发!幸得陵儿素来心思细腻,莫非又是“散花飞雨”之手,一切暗器飞刀,来得快去得更快。 不刻就已经走了五个门,周围烟雾越来越浓,渐渐开始不见五指,到此时北斗七星七人还不曾出现,不得不教众人愈发紧张警惕。 “凤姐姐……”这时金陵察觉到吟儿身上火热,一惊,“可有事?” “似是……很热……”吟儿喘息着说,原是这雾中被下了热毒! 北斗七星不是针对她一个,是针对所有将要被困在这里的人,吟儿只不过是最先感应到罢了。 “盟主,前面雾更重,只怕会更热。”宋恒请示停下。 “继续走,切莫停!”她拼尽力气发号施令,怎么也不可以功亏一篑,一旦停下,将使众人全都困死在这里! 前面还有两个门,必须要走出去!然则,越往前去,之中越热。明明腊月,一干人等,如陷蒸笼,大汗淋漓。 就在下面这一门,北斗七星剑阵现身。 第605章 匹马纵横 第605章 匹马纵横 北斗七星,以逸待劳。 可想而知,盟军是一而再再而三被算计,从驰赴广安的那天就一路输到底。 “受死吧!”当北斗七星的剑阵齐齐向千疮百孔的盟军七剑发起攻击时,史上罕见的雄浑力量迅猛往所有人都力压过来,疾雷破山,灭顶之灾! 然则却有一剑,超出任何人意料地,在出手之初便大放异彩——它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无论刀山火海都是那样的清澈,澄净,不争气度,始终如一,实力跟上次一模一样——这一剑如水如镜,穿透尘埃,盟军的剑史骤然又被翻了一页让金人看得头晕目眩: 洛轻衣的岷山剑!不逊于宋恒、杨宋贤在内的任何一个高手,如她般“上善若水”的剑招先应战,莫非的“激中稳进”亦紧随而上,暂忘心魔实力也恢复了七八成,风鸣涧之“层峦叠出”当即就列,宋恒的“外秀内厉”与宋贤的“外柔内刚”立刻补充,如此,金陵的“出其不意”,及吟儿的“剑之灵幻”,都得到了他五人的战力支持。实力一旦平衡,还不知孰优孰劣! “轻衣姐姐,剑法堪称第一。”情势稍缓,吟儿于阵中笑对洛轻衣。 “盟主,必不会让你再给盟王心魔。”洛轻衣说,她说的时候语气虽淡,却充满要保护吟儿的yu望,显然她听见了吟儿和林阡的对话,当时就已经暗下决心。 她几乎不说话,从来与世无争,所以谁都会轻易就感觉不到她。然而这一次对战北斗七星,她一个人,就等于占据了她和吟儿两个人的战力,累却甘之如饴。 如果吟儿感觉不到的话,那么,陵儿能感觉到:林阡,又欠份情债…… 半个时辰过去,盟军七剑渐渐不敌,就在此时石之迷宫彼端,有两人两骑从封锁中突围而来,由远及近风尘仆仆,不是叶文暄又会是谁!? 北斗七星看叶文暄满脸疲惫显然是一夜奋战,知他战力已然耗尽不可能给剑阵帮忙,于是毫无顾忌,继续拖延时机——不把盟军七剑累死,也一定要把他们一个个地热死! 然则,就在越战越激之时,忽听盟军后面鼓声大噪,原是又有后援攻入石之迷宫,怎么,难道贺若松和黄鹤去没有拖得住林阡?或是贺若松他们已经战败了?! 忽聚忽散的迷雾中,只见那些后援都是一人所领,真的是林阡!他亲自来了?!果然,他已经打败了贺若大人和黄大人么?!北斗七星军心始乱。 林阡之战马果然逝电般迅捷,前一刻还在后军,下一刻已临阵前,而他的饮恨刀则配极了逝电马,杀过来时,若有一千人一起拦,则站在最后一个的人看着第一个被砍翻的时候刚想把盾提起来,刀光就已经到眼前来盾也挡不住! 如此威猛,如此锋锐,说他用一夜时间就连败贺若松、黄鹤去两个高手,北斗七星信! 双方七剑交战正酣,被这人从棋盘外直接搅局,竟不得不因之中断! “撤!”梁绛死后,巨门就是北斗七星的军师,众金军巴不得他说出这句“撤”来! 林阡翻身下马之时,看盟军诸将都已筋疲力尽,知他们先是一番心力耗竭,好不容易没迷路没中机关却被热倒。 “众位英雄,都辛苦了。”林阡给七人都看了伤,确信他们性命无碍之后,命人将他们分别搀扶上马,走到叶文暄身边,也看见那个心有余悸却明显有些将帅风度的王大节。这一战,文暄可谓居功至伟,他一路过来要单挑多少人?何况还要保得王大节毫发未伤! 这里的所有英雄,其实岂止辛苦,都为他生死了啊,他记在心里,却知道他们未必需要他言谢。也许是天可怜见,是天看他林阡同时存在着太多敌人了,所以赐给他这么多生死与共的战友…… 而且,北斗七星此番筹谋缜密,歪打正着用了热毒恰好还对准了吟儿,这一战耗费她战力虽然很小,却明显对她身体杀伤极大。 却不能只问候她一个,甚至必须把她留在最后才问候。相顾无言,只是相依。 将吟儿抱上逝电的一刹,他心里已经暗下了一个决定。 前线众将回到后方,才发现这边贺若松、黄鹤去和盟军的僵持还在延续,一直由厉风行、寒泽叶轮番抵挡着,气氛肃穆森然,盟军胜算并不见得有多大。 “原来主公他适才是铤而走险、单枪匹马杀进石之迷宫的。”风鸣涧叹了口气,领悟。 “单枪匹马?”吟儿当即一怔。 “单枪匹马,那鼓声大噪是什么意思?”宋恒奇问。 “不过是草木皆兵。”金陵笑叹了一声。 “何以要离开这里、去石之迷宫?这边和那边,当时情景一样紧急,你却舍近求远……”吟儿不解,却心疼林阡冒险。 “因为贺若松黄鹤去我一时拿不下,北斗七星我却有把握,这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择弱而攻。”林阡一笑。 “有把握?”吟儿喃喃念着。 “北斗七星这种迫切求战的心理可以理解,但如此肆无忌惮,真的像刚在散关那边打了败仗的人该有的么?还不是因为有贺若松黄鹤去这样的人撑腰?对了,文暄说,还有薛无情。”林阡说时,陈旭恍然:“黑暧昧和谐道会的失陷,金人的背后还有这个高人在。” “意思是说,北斗七星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罢了。”吟儿略懂三分。 金陵点头:“他们敢叫阵,就是因为贺若松向他们保证会牵绊住你,反过来看,只要你进去了,就意味着贺若松打了败仗。一旦得知他们的靠山倒下了,北斗七星立即就没气焰了。所以胜南的战术是‘择弱而攻’。” “谁都不知道,盟王偏偏就敢把没打赢的仗先搁在一边。”陈旭一笑,“如今,北斗七星战败了,也反过来给贺若松黄鹤去一番军心打击,实在是一举两得的。” “北斗七星,到这份上了,还低估你胆量。”吟儿微笑。 吟儿,只为你这微笑不再苍白,我不会让你再对战北斗七星。这七个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要给你的身体恢复横加阻拦。偏巧这北斗七星剑阵,破敌之术约定俗成,一时之间还非得需要你应。 但其实,问题要破解也很简单。如今人质都已经救得差不多了,欲彻底夺回广安,只需我林阡做一件事——击败贺若松、黄鹤去,还有薛无情,把这三个最顽固也最可怕的敌人,彻底打出广安。而那北斗七星,不过泛泛之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择弱之后,便是择强而攻! 第606章 择强而攻 第606章 择强而攻 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动荡夜晚,王大节终于毫发无损地到达安全之处,踏实地从午后一直睡到傍晚,静下心来理了理这些天来的所有头绪,终于把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什么都想通了——盟王即林阡,即那个苏降雪很早就开始忌惮的人物,即他王大节此番本该去川北调查的乱党之首,即短刀谷那位只手遮天的乱世枭雄,即叶文暄奋勇杀敌时还心心念念的少年英主,即血光中给太多人生死一线概念的饮恨刀主人,即抗击金军沛然无匹所向披靡的联盟军领袖…… 那个人,明明第一次见,竟感觉熟悉了很久,近在咫尺。为什么?因为王大节身边的这么多人都不止一次地提起过他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功名、权力、梦想都跟他缠在一起,纠结不清。王大节到今时今日,才把自己的这根线搭上来,竟也不由自主地靠上去! “叶二公子,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身上竟有贵胄之气?”王大节问文暄。 “是江湖之主,义军统领。”文暄回答。 “怎可能只是草莽?可惜他不在朝堂!”王大节叹道。 “赵宋朝堂,不在又何妨。”文暄笑说,王大节登时一愣,瞪大双眼:“叶二公子?!何以连你都……” “可知道你手下的苏降雪,是怎样的胡作非为罄竹难书?明知道盟王势不可挡,竟还不顺应天命,一而再再而三地联合金人来铲除他。”文暄说的同时,凝神看着王大节,“有些人,生为草莽,却心怀天下。有些人,说衷心朝廷,但只怕说说而已。” “其实,我都明白……”王大节攥紧了拳,“苏降雪!回去之后,我将立刻将他拿办!” “拿办之后,王副都统想过短刀谷如何处置么?”叶文暄又问。 “叶二公子,你可有好的提议?我兴许会向郭都统陈述。” “不如将义军和官军合二为一,自此结束分化,共同对抗外敌。其实,自今年夏秋兴州军诸多纷乱之后,郭都统他就该有这个觉醒。”文暄说。 翌日,王大节便和林阡作别,由文暄、风鸣涧、金陵等人护送回兴州。林阡将七剑之三都调遣回去,自是已经决定要背水一战,绝不再理会北斗七星自以为是的高强剑阵,而是要即刻择贺若松、黄鹤去而破! 腊月初五,两军交战于野,势如洪水决堤。 一见敌军首领是嗜杀者武曲,莫非率先以断絮剑出手,打斗百余回合,战马皆已倦了,二人却战得兴起,连换坐骑的功夫都腾不出,索性转到地面上继续剑斗,攻势如风激烈非凡,眼看着莫非实力恢复不少,就待将武曲打败,孰料就在这时,斜路里忽有一掌打出来,破坏了阵前这单打独斗,给武曲争得了脱逃之机。 又是贺若松! 莫非追武曲心切,竟不管自身死活,掠过贺若松这阴寒的偷袭一掌,断絮剑紧随武曲而去,背上却被“寒浸掌”击伤,奇冷无比,痛彻心扉。武曲勉强站稳,赶紧出剑抵御,求得了一线生机…… 自此以往,莫非中贺若松暗算而愈加不敌,竟仍不肯放武曲离身半步,端的是锲而不舍。 这时寒泽叶驰赴阵前,看见莫非为杀武曲竟弃自身而不顾,剑走偏锋,直往不退,自是又敬佩又担忧,看莫非又一次出剑之时周身多处要害都在贺若松眼前暴露,寒泽叶毫不犹豫飞身而上,一鞭绕开贺若松续发之掌:“贺若松,你这金南第一,不觉失了身份?!” 寒枫鞭刚健有力,隔空一扫,如龙飞凤舞,登时石破天惊,仅此一鞭,知其为九分天下之一! 天下习鞭者众多,然精者凤毛麟角,李君前继承白门四绝艺驭鞭如潮,江海争流,浩荡无涯;越风自得抚今鞭如鱼得水,登高而招,顺风而呼。然则一统武林鞭者天的,却非这位寒泽叶莫属! 寒枫鞭,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 贺若松显然低估了这一鞭的实力,待到收掌之时为时已晚,连退两步方才避开。 寒泽叶鞭势惊敌,自己手背上也是一片僵冷,风起风停,寒浸掌的印迹被铭刻在皮肉里,不刻,手背到掌心都已经被冻结,寒泽叶的右手顿时沉重了两倍之多,尽管浸透手骨的只是虚无之气! 情势不容乐观,寒泽叶不加犹豫,即刻躲闪开贺若松,挥鞭绕向武曲,说时眼花,道时紧张,断絮剑与寒枫鞭竟同时直追武曲,贺若松未料到寒泽叶鞭不在他,急忙要救武曲,但刚迈开一步,寒泽叶之后就又来了一道飓风,面前一片黑暗死寂——原来真正要对付他的另有其人! 那一刀,光寒千秋,足以掀翻十层巨塔,冲垮万顷华殿,决千里堤,破百丈冰,人的头颅,怎及得上高屋、沙坝与雪路坚硬! 自然饮恨刀是也! 贺若松被寒泽叶虚晃一招,方一回神又陷入林阡阴影,一鞭亘古今,双刀通往来,他引二人为对手,却无把握连胜这两个! 但说贺若松被林阡拦截,武曲自然孤掌难鸣,眼看着招架无力即将丧命,寒泽叶莫非俱是大喜。泽叶知莫非需将功折罪,于是留了三分余地把打败武曲的机会让给了断絮剑。 这一刻莫非眼神之中充溢着恐怖阴森之气,剑走更急,手握更紧,他被命运搁在了最不适当的角落,他以为这样可以找回他自己,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悲愤,裹挟着快意意欲刺穿武曲的躯体……却令任何人都出乎意料的是,武曲一见寒泽叶放松,殊死相搏,蓦地一个闪身,轻巧地躲开了断絮剑封锁,莫非本是手到擒来,不料眼前这身影猝然一移,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何况提动他沉重的断絮剑!空任武曲白白溜走! 寒泽叶一惊更甚,他以为莫非拿下武曲是拿定了所以才收鞭,却忘记武曲的武功,根本可以与莫非平起平坐!然则,莫非不是已经克服心魔了吗?怎么还这样的心浮气躁?! 寒泽叶随机应变,在莫非失误的那一瞬,重新出手凋疾风,直追武曲后路! 寒枫鞭三重境界,其一即为“岁寒”,武曲匆忙举剑,无从下手,只因面前无鞭!“鞭未动,敌感岁寒”罢了!不求攻势之猛,但逐辽阔无边,冷烈无限! 武曲自知非寒泽叶对手,欲撤退又不住赞叹,混乱不堪的战局里,他清楚地看见贺若松对面的刀光来自于盟王林阡,也鲜明地了解自己身前的神勇少年同样是绝顶高手,步再难移,万念俱灰:罢了罢了,我武曲的性命,就结束在这无限封冻的雪山风景中吧!虽然残酷,却也满足! 却听一声微鸣,寒泽叶面色顿改,后退一步,武曲死里逃生,这才发现,寒泽叶刚刚站立之处,横插了一排染毒金针,若非寒泽叶机警,此刻俨然被金针所伤! “黄鹤去!”莫非咬牙切齿,朝一个方向怒吼过去,寒泽叶恍然大悟,才知莫非为何反常。循声看去,金兵中果然有个青衣老者,是他们的老对手黄鹤去…… “又一个只敢放暗箭的金南高手!”寒泽叶冷笑。缓得一缓,武曲已经离开战局。 寒泽叶长发轻逸地飘散空中,微风下道不尽的邪魅,折煞征人的眼睛。 黄鹤去过去就听闻过寒泽叶的名声,闻其名远不如见其人,此人虽生得清秀妍美,眉宇间却不失冷峻傲然,颇有“风雷荡,傲视群杰”之印象,只怕当仁不让是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 寒泽叶情知对方为了打败林阡真的什么身份都不顾,也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了,当此时哪还可能继续追歼武曲,立即留在贺若松林阡的战场之侧,决不准许任何人伤害他的主公! 第607章 寒浸之掌 第607章 寒浸之掌 清风徐来。 寒气分散于薄云之中,一欲凝聚则立刻被饮恨斩断! 贺若松微笑应对着:尽管掌风难近林阡之身,但分落空气的阴寒却仍可浸林阡衣衫,久之,林阡定然不胜。 然则这“久之”久等不见——林阡身体已近冻僵,唯不见刀有颓势,非但不弱,反而乘风破浪。浪激刀更高,输赢诚难判! 寒泽叶屏气凝息,揣摩着林阡究竟如何抗衡贺若松!明明一炷香时间过去,泽叶感觉得到自己手中的冻伤还在继续融化着,林阡脸色苍白显也是剧寒所致!寒泽叶思忖林阡有饮恨刀心法和青龙之血庇护,若非心间炽热,恐怕如今早已是经脉俱损,寒侵五脏了……想到这里,不寒而栗——那么,贺若松的寒浸掌,究竟已经到达了什么境地?! 林阡有如坠入冰谷、越陷越深,环顾四面,铺天盖地浓浓黑雪,半身以上竟全如冰水掺杂,血流则似被毁灭烧烂、焦如枯木堵塞胸间。贺若松内力源源不断,如泰山压顶,海啸引潮……明知如此,林阡却不可能放开长刀,因为饮恨刀在手一刻,就绝对有机会反败为胜! 以“寒”著称之人并非贺若松一家——寒泽叶在出鞭之初便有寒意,然而此寒非彼寒,贺若松纯阴掌力,技明显胜泽叶一筹,若论内力,肯定是南北前十第一…… 果然如风鸣涧先前所说,林阡此刻的感觉,也正是“手中汗水僵硬成冰,冻结在指纹的沟壑里”! 贺若松一掌寒亮刺眼,绕过长刀直冲林阡胸口,阴风怒号,罡气啸天……然而林阡刀光聚凌人之气,引瀚海之波,决黄河之水,内力彷如沿饮恨刀决堤! 泽叶莫非俱是大惊:几乎是一场势均力敌、同归于尽! 寒泽叶瞬间攥紧了兵器,战前他就明白林阡的“择强而攻”根本是一场背水一战:为了把这场开始就已经输掉的川东之战打赢,主公不得不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 但若是没有把握战胜,林阡又怎会铤而走险!? 下一刻,寒泽叶惊喜地看见,林阡已然突破寒气包围、主动控制了局势!原来适才一个回合,众人均以为贺若松先发制人,却谁也没察觉到,最先动手的那个,其实是林阡!饮恨刀比寒浸掌,只是快了一毫厘,就这一毫厘,都是决胜之机—— 刀气漫天揭寒露,锋芒满路裂云涛。霎时形势转,东风斩西风! 生死攸关,贺若松岂敢罢手,毫不犹豫,掌力继续前移,有力拔五岳之势,而林阡眼里,为何尽是畅快写意! 寒毒早已袭入阡体内横冲直撞,可是饮恨刀刀气更使贺若松内力大打折扣,哧的一声,尽管阡动作已不甚协调,贺若松袖口仍旧被直接砍开,一道血痕浮现臂上,贺若松惊异万分! 难怪眼前人在涉道之初便连挫柳峻解涛数敌,刀惊薛无情轩辕九烨……刀坛之王,非他何人? 贺若松暗自心惊,遂猛然执紧刀柄,欲阻止饮恨刀刺入臂中,林阡此刻依然无力运刀,全身麻痹不听使唤,刀之所以在手,似乎只因冰冻所致!手冻成了硬块,血液在其中支离破碎,凌乱抽痛,唯独刀意尚存,坚持着要把锋芒穿进去、贯入贺若松膀臂! 战未毕,贺若松和林阡就都已元气大伤,贺若松暗暗施加阴冷之功、隔刀传递,林阡全身内力俱处于对抗对手的状态,蓦地看见长刀上一阵白雾起伏蔓延开来,心知贺若松此举是继续运用寒浸掌的优势,暗叹不好。若在从前,高手对决虽败犹荣,但如今要兼顾三军岂容有失!?只能胜,不可败! 泽叶暗暗祈祷,战场上能称高手的,没有一个敢断言谁胜!耳朵一动,分明又听到那熟悉的一丝微鸣,寒泽叶不禁怒火中烧——果然那黄鹤去看贺若松久战不胜,又故技重施要加害林阡!饶是寒泽叶眼疾手快,也差点追不上暗器火速,长鞭挥至,千百金针或斜飞或坠地或转向,抑或断为两截三段,更有甚者无处可循,总之,无一鞭落空,无一针入局! 莫非掩不住自己的激愤正要谴责,寒泽叶已经回转身来看向他:“莫非将军,这样的小人,值得成为你心魔么!” 莫非怒容稍敛,虎目噙泪,恶狠狠地瞪着黄鹤去:“确实不值得!”黄鹤去面无表情,竟然毫无悔意,怎么会,表现地比柳峻还要卑鄙?! 却听战局中贺若松林阡皆是大喝一声,拼杀正酣忽然一同退后数步,贺若松狠狠撞在战地古树的树干之上,林阡则以长刀勉强支撑伫立。原来,在寒气沿饮恨刀贯心穿肺之际,林阡以短刀迅速隔断其去路,一时阻止了寒气的继续入侵,贺若松蓄势尽发之力全然被阻挡在短刀刀尖,越挤越乱,收发皆难,终于无法承受,在长短刀交界之处爆发。飞速寒星四射,风鸣尘啸,四境萧条。 众人惊呼声中,几乎同时,寒浸掌与饮恨刀齐齐重新出手,不愧是贺若松,不愧是林阡,审时度势如此清楚,林阡一叶扁舟,行惯了江湖,此番遭遇海水倒灌倾轧,一炷香后,舟中却仅仅有水珠残存、樯楫犹好,并不像遭遇劲敌,反倒似棹行静水、泛于湖上——也许,此刻他眼里,金南第一已经不是那样的遥不可及!甚至他心里,已经觉得寒浸掌不是那么难打败! 贺若松明白得很,林阡充满战意的眼神里烧出来的是必胜!饮恨刀越战越强,意不在保全,而完全在斩杀!而林阡,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在夔州之战中用盐来破敌的林阡! 不使云裹刀,便令刀裂云! 那寒浸掌东虚西实,南转北移,巧如灵蛇,千变万化,故而力足时攻敌势如破竹、借寒意深邃而慑敌心魂,而亏空处引敌入局,敌入陷阱则立即回击,敌亦无路可退只把命断! 寒泽叶蹙眉,心知贺若松强劲,但一听林阡刀风正盛,就知他破掌并非无望。饮恨刀一开始的渺小劣势消失殆尽,继而脱胎换骨,一次又一次地试与力足之处正面交锋,但每次均是仅欠一分便误入虚处。林阡刀至险境,却能屡出奇招化险为夷,逼迫得贺若松掌之内涵愈加鲜明。 神游刀掌之中,遨游神韵之外。先腾云驾雾,再破云裂雾……寒泽叶又惊又喜,情不自禁赞道:“主公他……饮恨之刀,岂止雄壮!” 却在这时,金军阵中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如洪钟,由远及近连续震荡:“好一双饮恨刀,三年不见,一代枭雄!” 一代枭雄,说的是林阡,发话的这个人,却显然也是一样。 第608章 刀暗星斗 第608章 刀暗星斗 “服天下,不凭一刀一剑;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 前半句,是说金北第一薛焕;后半句,是指南北前十主公,也便是眼前的薛无情。 往后抛尽平生,硝烟遍洒归程。 大金武林,莫不奉之为圣,南宋江湖,莫不敬之为绝。 一个可以公认为至尊的,敌人。 那魂魄,古往今来几人可及? 正是他谈笑间摧城、落酒后陷国的气度,促使着宋国武林在几十年中诞生出肖逝、徐辕为首的两代江湖,然则所有的神话,在抗衡以后几度沉浮,不变的,是青山依旧在。 如是,琴声不老,老的只是流光。 然则所有他的武器,也都随着时代的老去尘封了多年…… 薛无情的现身,比想象中早得多,金军之气,霎时大振。 林阡不得不为薛无情的到来而撼,稍一分神,竟意外露出破绽。贺若松眼疾手快,寒浸掌前一招还在搏击,后一式已然承上…… 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忽然看清楚了贺若松的破绽——就在此刻!这两招非自然的起承转合之间,明显过于仓猝,从而暴露了寒浸掌的本质——仅有那一刻寒浸掌不是无懈可击的,虽然寒、毒、力、速、急、变的特色都还在,独独缺了一个“虚”! 早在对敌之初,林阡就隐隐感到寒浸掌内大有文章,曾欲突破其掌之“虚”、寻找到掌的真正位置——天下间却从没有人找到过!然则适才贺若松陡然间的乘胜续力,使得均匀散铺之气瞬即打乱了秩序,寒气起伏、有浓有薄,最浓处自是最真处!林阡心念一动,已知如何破敌:“那里,便是贺若松的手掌真实所在,防御之最薄弱!” 寒泽叶抬头看见策马而来的薛无情神威无穷,尽管自己是九分天下都不免要忌惮三分。寒泽叶尚且如此,宋军更是噤若寒蝉,军心大幅度瓦解,薛无情微笑着,与寒泽叶四目相对:“你就是九分天下中的‘岁寒枫友’寒泽叶么?”寒泽叶一怔,不知如何来回答他,只略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补充。 薛无情欣赏地看着他容貌、打扮和武器,还有整体透现出的性格与气质,轻轻点了点头:“果然,九分天下,名不虚传。可惜,竟蛰伏至今。”他的战马每前一步,宋军诸将战战兢兢每退一步,唯有寒泽叶毫无惧色,回应得从容:“若非蛰伏至今,未必活到今日。” 林阡情知形势危急,一边对战贺若松一边指挥:“未战先怯,可还是我林阡麾下?!” 薛无情转头看了他一眼,再回身看时未免心惊,那林阡一声令下,当真无人再往后退。甲胄齐整,剑矛锐利,号令庄严,阵势纵横。薛无情环顾四周,便觉神圣不可侵犯。 荡气回肠的,不只有磅礴与辽阔,还有深度寒冷,用肃杀和凋敝渲染了寒冬腊月。 黄鹤去观贺若松越战越勇,出手时阴寒里微微带着死亡的落寞,仿佛凝聚着落花腐叶、枯枝残骸的极度消沉,离开手掌浸透空气,立刻将沉与死传入其中,寒气冻结成冰,这是最深邃的寒冷,生命终结的论调。 黄鹤去忍不住赞叹:“寒浸掌贺若松,不愧我金南第一!” 薛无情却不带任何感情地收回视线:“老骥伏枥,烈士暮年……贺若他,终究是老了……” 黄鹤去一怔,不敢苟同,却不能反驳。 薛无情又叹了一声:“韶华易逝,生死有命,不但是他,你与我也都老了!” 黄鹤去明白,两年前他就明白了,否则控弦庄就不会被请出道,更不会有今天这种对峙,然则听闻贺若松可能会败,黄鹤去心一紧—— 长刀和寒光冲突的一瞬,耀眼光芒将白昼逼迫成昏黄,但夺目的并非璀璨,也非恢弘,更非虚幻,而是这光线覆盖下饮恨刀的征途,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贺若松的攻势都无可挑剔,天衣无缝,而饮恨刀却如天马行空,刀气实足,一下子赠送给每一个角度坍塌的冲击! 原来这个世界,所谓意料,所谓深算,所谓谋事,都只是坐井观天。盛衰无常,春秋代序,惟有后来者拓宽前路之理永久不灭!先前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都只如沧海一粟,宇宙一叶! 那林阡总共就用了两刀破敌!一刀战败避让、引贺若松乘胜续力,一刀却趁着这个机会迎着他的手掌所在直接切入,这真正是欲擒故纵、避实击虚、反败为胜! 贺若松万料不到自己的实力会暴露在仓促的“乘胜续力”之上!霎时,掌心上鲜血淋漓,整个手腕皆被饮恨刀震废!他显然意想不到,自己的死穴会被人驾驭,他心里到处都有疑问,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 主将得胜,略显低落的宋军,士气陡然大涨,而贺若松的部下们呆若木鸡,眼见着主帅被绑,还来不及沮丧和诧异,便把目光聚集到了林阡身上,竟尽是赞叹与尊崇。 唐羽率先欢呼了一声,短刀谷兵士恍然,尽皆欢欣鼓舞、底气十足,敌人纵然强大,他们也无所畏惧! 黄鹤去来不及管贺若松生死,听见林阡命令部下捆绑贺若松却不见短刀谷出击,知道他们依旧按兵不动的理由……一切只因,薛无情还在。 林阡停止半晌的激战,劲敌虽除,终究折损了大半体力,最后一刀更是身犯险境,寒毒攻心,身体哪里吃得消?他虽未显露出痛苦神色,薛无情却了然于胸,下令身旁兵士击鼓,同时出了一杆银枪来直指林阡:“林阡,让我看看,你的马上功夫!”声若霹雳,震耳欲聋。 林阡未曾答话,伸手拍了拍逝电的脑袋,他,当然要应战! 寒泽叶的心,怎可能平静:换做普通的车轮战,莫说两个人,百十个主公也应付得来……可是,贺若松之后不容喘息就是薛无情,金国高手中铁定的前三,可想而知敌人的战术是何等毒辣—— 薛无情,他的威名,不在一朝一夕,不是平地拔起,但原先是那样遥远,骤然来袭,竟带着生死的抉择,就像黑夜里猝然全部点亮了灯火,才看见原来有座巨峰它一直都在,一直矗立,一直虎视眈眈! “三通鼓内,汝必战败!”又把寒泽叶思绪拉回这场不平凡的战役,这句话再狂妄,出自薛无情之口,又是那样自然。 第609章 濒死之境 第609章 濒死之境 自开天辟地以来,世人总把征服巅峰当成伟大和成功,到头来以白骨碎尸堆砌出更庞大的一座山,以尔虞我诈争夺着通往山顶的要道,却终于只能一览众山小。永远没有人比山脉雄伟壮阔,终只可身陷此山中…… 刀枪碰触的那一声鼓震,林阡犹如单骑深入枪林,任由着这强烈的感受将自己紧紧包围,他知道,一入此山,再难逃脱,顺着枪尖看去,努力地看去,看见的是自己的饮恨刀锋,再怎样快意纵横,也始终离不开这巍峨群山——他只是一个侥幸到半山腰以上的刀客而已,没有出口,却更没有后路! 寒泽叶冷静地看着饮恨刀沦陷在浩瀚枪林之中毫无踪迹,自是刚刚出手败局已定,奇迹能够出现的地方全部封死,回转头去看对面击鼓的金兵:不错,薛无情既不是要林阡同他较量,也不是要看看林阡马上功夫,他要的,是“三通鼓内,林阡战败”! 林阡适才遭遇贺若松内力大损,一通鼓内抱守元神、只守不攻,恐怕体力已是消磨殆尽,更何况他的马上功夫,不及薛无情谙熟!两通鼓内林阡若还活着,亦是身受重创,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三通鼓……他的麾下们,怕早已弃甲曳兵,继而全军覆没了! 未至片刻,林阡已然体力不支,刀法凌乱,呈挨枪之迹象。随着战马不断更转变换,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一个是林阡,哪一个是薛无情,空余一支枪,一双刀…… 没有复杂的招式,却是林阡有史以来败得最快的一场战斗!他坚持着不战败,却听见自己的鼻息越来越不均匀,心情愈加沉重。薛无情的枪,宛若平地游龙,衔山吞江,如若说林阡之刀乃霹雳震九州,那薛无情之枪正是遥赏齐州九点烟的泻水之海,比他饮恨刀更加苍茫无涯! 不知何时,林阡臂上掠过一阵凉丝丝的刺痛,中了第一枪,便无法抗拒下一枪的来袭,凭血肉之躯,实在负荷不了! 余光里白花花的浮影,重合交叠飞速流转,他的肩渐渐地像被两只无形大手狠狠往下按,热风炙烤着他的伤口,烫下他的血——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一叶经历大风大雨的扁舟,怎敌得过侵吞无数巨帆的海浪! 可是因为有压力,才证明臂和肩安全地存在于自己身体,他还没有彻底失败——林阡满头虚汗,放弃了攻击,靠着仅余的一丝气力从自己身体各个角落调用着,而薛无情面对着筋疲力尽的自己,却正是游刃有余,势如破竹! 林阡什么话都讲不出,什么事也不可分心去想,然而就算他方才未曾参与和贺若松的激战,恐怕也无法三通鼓内不败! 为何这一通鼓,遥遥无期,屡盼不完!林阡心头亦是鼓声大作,虚弱之下的大费体力致使他极度焦躁,寒泽叶清楚地看见枪尖红色的血迹,明白林阡绕来绕去还是终究在死胡同里面出不来,前途当真是零落星火、黑暗轻幽…… 寒泽叶微微皱眉;我若是参战,必定能帮主公缓解不少体力,亦可抗衡薛无情、一举两得,可若是以二敌一,无异于否定主公实力、削弱己方士气,而此一役,抗敌根本便在此二字——士气!! 失神瞬间,寒泽叶又听得一声熟悉鸣响,同时唐羽惨叫一声,泽叶循声望去,不由得情不自禁,也跟着微呼—— 他不知那一刻自己脸色是惨白还是灰黑,他也不知道当时他眼神里有没有透露出他内心的怖惧……他只记得,他忐忑着短刀谷少了林阡会是个怎样悲惨局面,那一枪下去,林阡立刻血溅当场,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最害怕的情景在最抗拒的刹那没有预兆地惊现,他喉头被勒紧了,他想到了太多以后的事情,可是无论哪一个以后缺了林阡都是不成立! 什么是终点,什么是尽头,什么是结束,什么是坟墓?! 阡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崩溃和死亡,也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绝望和自弃,明知不可能胜却心有不甘,不甘却又没有任何分寸和把握!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伴随他一生一直苦苦纠缠的踌躇和坚持,忘记了他手中已经再难握动的饮恨刀,忘记自幼就经历的战场上每一个似睡又醒的夜晚、到底是什么支撑他活了下来;忘记每一夜流淌的空气和月光还有投射在地上他唯一的影子、随着年月的蔓延慢慢地渐渐地不停变化……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才是死亡,疲惫、荒凉、凄寒、无奈、脆弱、孤独、苦涩、痛恨……原来就算有再长远的打算,再窝心的梦想,或者再多再累的负担,再高再险的路途,他依旧可能活不到明天,他依旧只是身不由己被生死愚弄,他渺小不过,他杀得了再多的敌人,也还是在通往被杀的绝路上,追逐着一场无止境的噩梦,他只是风中一粒尘埃,沙里一颗碎砾,来不及辨明方向便飘荡远去,瞬间沉没;他只是一簇稍纵即逝的火苗,来不及点*幕就消亡,尸骨无存!他在这条路上多久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不知多遥远了,从他坚定信念那一刻起,他淡薄了生死界限,任何打击都侵蚀不了他的坚定,他疯狂地热爱战争,他不懂这种赌命其实是目空一切的狂妄!当他把一切,所有,他整个人,整颗心全部压轧在拼杀之中,为何单单记不起他一腔灼热的鲜血,终于不敌一只普通的枪尖,一把平凡的战刀?! 人空有躯壳,器徒存利刃,然人可驭器,偏亦易毙于器。他们这群以征服天险为己任的高手们,总是要忽略这一点。武功盖世,无敌天下,四方俯首,五湖称臣,那又如何?拥挤喧嚣的历史上,都只不过是自言自语,孤芳自赏的狂徒,不到百年,全然一掊土。 以弱于草木之质,与刀枪争锋,与日月争辉,与金石比坚,与山河比固,笑一场江湖人生,恰蚍蜉撼树,天涯梦断,空一魂魄何足道哉! 林阡马失前蹄的刹那,心底里充斥着的全部都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惊惶、畏惧和怯懦,待到摔落在地,灭顶之灾扑面而来,空荡的二十一年呼啸而逝,什么回忆也冲不进脑海里,没有泰安三兄弟结义时的少年情怀,没有楚江临终前流露出的父爱深情,没有川宇和他交锋时刻眼神里的孤独,落寞和不解,甚至没有吟儿!或许他不愿意去想他们…… 只有那穿心裂肺的疼痛,毫不费力地占据了他的思绪,他看不见他的胸口有没有被枪刺入,后背却已经无法挺直,剧痛激烈蔓延在他上身,汹涌聚积,不同轻重的爆裂感硬生生地割离他的头颈和身体,血脉骨髓骤然空了,与贺若松对立后残留的冰冻来不及融,已经向另一个极端白热化,他体会不出这是痛快还是痛苦,整个上身被凝固成枯骨脆架,一击便折,而上身受力过猛,更逼迫得腿脚近乎萎缩,致使他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那时那刻,他心里,脑海里容不下第二个念头了:他还活着么?还活着么?他没有意志和信念,他根本没有希望他还能活下来,也不愿再活——身首异处的断裂感觉……这一生竟缘尽于此么?! 他独身一人闯入的荒凉山谷,用一路凋残迷惑他,昏惑漆黑的狭道上,他四周独独剩下远山的模糊轮廓,天没有全黑,明亮却越来越微弱,更加飘忽不定,他望眼欲穿,期待着第二个人出现,渴盼着夜晚彻底淹没他好让他迎接下一个白昼,然则近呈土色的光线里,他看到的,是嶙峋山石,飞岩悬空,是蜿蜒末路,一条又一条道路交错凌驾穿越彼此,惟独没有的,是生命——连风声鹤唳也没有……不,只有他一个,凄怆地活在这个位置,什么人也看不见…… 无疆无域,时间继续消沉着,山谷消失着,石穿复坚,舟沉又浮,顶天巅峰被削为无底裂谷,孤身岛屿迁移到万里以外的陆地,白骨,烂柯,天塌地悬,沧海桑田……又有什么,比自然更强大,更令人悲痛欲绝,比命运更强悍,更令他一个人在漫长的孤独里惘然,抛不开惩罚。无极的枯燥,无尽的单调,千万年来,盛极而杀,物极必反,独独不变的是,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记忆远了,风逝如哭,不听蜉蝣怨,不羡彭祖寿,他只想醒过来,逃出他一个人的梦魇,逃出这太过真实的虚幻…… 满山风雪,无路可晴。 冷风后面,飙着灌铅的密云,压得那么急迫,蓄谋着飞来横祸,生生死死,又有谁当真能操纵?! 而今一败,他当真是不甘死,不望生!生无可恋,死不瞑目! 第610章 荡气回肠 第610章 荡气回肠 眼前蒸腾着的不知是雪气还是热雾,纷纷扬扬在空中上下对流,经久不息…… 寒泽叶宛若置身梦境,亲眼目睹这场毁灭的全过程:枪贯入林阡的胸膛,尖头已没,饮恨刀在嘈杂空气里失光褪色,什么恢弘,什么磅礴,在这一刻全然归西,还不如粗糙地面上,苟延残喘的几片落叶…… 没有人动弹,他们的心跳为之一滞,千万人如同冻身冰雕。只听见远近细腻的针叶发出巨大的挣扎声,继而四处飞溅,被地面拒绝,也被风拒绝。 莫非不忍心再将视线停留于此,闭上眼睛,是的,他听不见饮恨刀熟悉的风声了,白氏长庆集,终成广陵散! 只听得薛无情一字一顿道:“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伯乐亲手杀死千里马!” 一字一声回响,震荡在无垠疆场,似乎可以传到天的那一边、地的那一头,沉默中,薛无情的身影,伟岸挺拔,渐渐令人仰止窒息,他脸上却依旧是纵马江湖,驰骋天下以来积淀的习惯,这是习惯,他习惯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况且,他杀的,是林阡! 饮恨刀当真如此断送?! 钱爽听到“杀死”二字,回看林阡正是僵持良久,悄无声息,哪一点不似已然战死!?悲啸一声冲入战团,寒泽叶慌忙阻拦住他,钱爽情绪波动,明知挣脱不开却硬要踢踹寒泽叶——他不想啊,他宁愿替胜南挨这一枪,换他来杀金人、打胜仗! 钱爽的表情和刚刚的唐羽如出一辙,除了悲愤之外还多了一丝猝不及防和难以置信! 寒泽叶紧紧缚住钱爽的手脚,任他悲鸣哀啸,铁了心肠,恢复一向的冷静回看林阡已毙的坐骑逝电,厉声道:“想替主公报仇么!” “想!”钱爽带头咆哮着,但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显然是慑于薛无情之势,中气并不足,也对寒泽叶这个大病处愈的年轻人存有几分疑虑。 寒泽叶,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这一刻,派出来的几位首领死死伤伤,仅余他一人,而这情景,多年前发生过,那是他十六岁那年的第一功,单枪匹马冲入金兵围困,一鞭横扫敌军,挽狂澜,转胜负,否则,林楚江、路政恐皆阶下囚耳……偏偏就在他崭露头角的那一年,厄运找上门,他一个武学天才,背负着血海深仇、殷切希望,还有为弱者赢得强权的理想,在病魔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泽叶冷笑着:“众位是想先报仇呢,还是先逃命!”他以他独特的讽刺凝聚军心,单从他面部表情,看不透他心中究竟是烈火激情还是冰冻三尺,他的话语、声调一如既往,亦令人猜不破,深不可测……可是他是一边出鞭一边说话的,邪毒的眼神里,充斥着浩然正气,关键是那记长鞭抽响的刹那,空气因之紧崩,没有人不惊诧和叹惋、包括薛无情。 好一个英俊飘逸的执鞭少年! 鹤去再次感叹着,万万料不到这一鞭的方向直对着他。 尽管鞭长不及,泽叶鞭中肃杀与冷颓之意已经给了黄鹤去一个下马威,他正眼也没瞧黄鹤去,用平等的身份和薛无情交涉:“一代宗师,竟纵容手下在比武途中暗箭伤人方可取敌,虽然取胜,试问还有何颜面存活世上!不如自刎以谢天下!” 薛无情全身一震,转头去看已气绝多时的逝电,若非当局者迷,他岂会放过这蛛丝马迹,而在场这万军之中,除了泽叶,又有哪一个会发现马腿上横插的一排细长金针!黄鹤去面红耳赤,薛无情勃然大怒,冲着他劈头一句:“滚下去!” 寒泽叶冷冷望着鹤去往金军深处走,莫非所幸不再有心魔,而更多的感情是不解:罢了,黄鹤去,我也不愿再了解你。一旦放下,豁然开朗,然而一腔悲愤,却又为林阡而填。 短刀谷众将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万料不到林阡战败竟是拜黄鹤去所赐!士气骤然被仇恨燃沸! 薛无情打量着薄雾中寒泽叶的样貌神态——通往山巅的路不止一条了,阡陌交通,突兀的晚林遮挡了所有通途,一条条相互掩蔽,这一人却在雾散后骤现峰前,措手不及! 寒泽叶的蓝色长发散落空中,说不完的俊逸洒脱。他是九分天下里最神秘的一个,多年来,谁也没有再见他的武功,他的事情和经历,亦全然被他的外表覆盖,窥测不得。 薛无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回身去看林阡:“你服输了么?” 怎一个惊字了得! 这一枪足以穿透林阡的战甲,而且的确穿透而去直抵他心口——不,明显已经刺进了林阡的胸膛……至于林阡是生是死,枪尖究竟何等威力,怕这世上都只有薛无情一个知道! 渐渐地,身体重新温暖,世界一抹一抹恢复在他的视觉和意识里,鲜血缓缓地流淌过已经干涸的角落——宋贤,新屿,苦难的泰安童年;楚江,川宇,苦涩的亲情交织;吟儿,他自己,苦甜的爱情挣扎,亦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吞噬他已空的记忆——他没有离开这人世,他没有战死,他却命悬一枪。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理想,他和吟儿前世今生糊涂的帐,他亲眼得见九州一统的渴盼,差之毫厘便将在毫厘之中摔成粉碎!死亡只有两个字,不再飘渺,不再虚幻,穿越毫厘的障碍,死亡的形状、色彩和温度触手可及! 他还活着,差一点点,那一枪只差一点,但那一枪还差一点!钱爽喜极而泣,痛苦哽咽,泽叶舒展了眉头,这一战,他不再寂寞。 薛无情掣回枪来,这一败,林阡果真生命垂危,拾得一命但全身经脉尽损,五脏六腑被他一道真气震得全乱!薛无情叹了口气:“你们将他抬下去吧!” 言下之意,林阡此刻日薄西山,精力枯竭,自是连动也难以动一下。 钱爽哪里顾得了这些,欢天喜地冲过去欲搀扶林阡,却见林阡无力地摆手拒绝。钱爽即刻止在原处,驯服似的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林阡。林阡掷刀于地,支撑着摇摇欲坠,寒泽叶不忍再看他困难挣扎的模样,禁不住忧虑和心痛。随着林阡连续摔倒两次,钱爽的心亦是陡然沉落,一次、两次……揪紧,再松弛……几度轮回……他从来没见过林阡受伤如此之重,也没见过他这种脸色! 他却终究站起来了,而且站得笔直,不屈服,不认输!薛无情赞赏地盯着他,目不转睛,他喜欢这性子,输了也不怕的性子,死了也不服输的性子,这性子,未必有人有得如此彻底!他完全被林阡吸引住:“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林阡,奈何马失前蹄,累你一步踩空,纯属意外,不必认输!” 林阡笑着,身体有些摇晃,声音却决不颤抖:“一步踩空了,自还有另一步。” “好!”薛无情一声赞喝荡气回肠,满山惊鸟倾巢而出,刹那之间在空中飞旋如同离弦之箭,四分五散! “三通鼓,还没有完!”林阡大喝一声,长刀出土,豪气干云。 当即寒泽叶被这份豪迈触动,隐没多年的豪放气概卷云重舒,直有一种念头欲披襟散发,仰天长啸,丢开名缰利锁,放浪于形骸之外! 钱爽亲眼看者长刀与枪再度交接,深知林阡伤势严重,恨不得将这三通鼓一气击完,好给林阡喘息之机!可是那通鼓似乎越敲越慢,渐渐如同止息了,钱爽痛苦折磨着自己的心智:是啊,他们存心如此消耗胜南的体力,贺若松败了,薛无情接着,分明是蓄谋如此!他们那么高强,胜南会被累死啊…… 骤然,一声尖叫将他思绪生生打断……钱爽不敢相信,全然占上风的金军阵营“啊”一声又杀出一团黑影来,大呼不好,一颗心已经为林阡提到了嗓子眼,宋兵极度愤慨,还没看清那黑影是谁,又一道白光惊现,没有声音,却将那黑影刷白了片刻,以至于闭上眼睛,白光形状久久不散…… 钱爽大喜过望,战局里一下子平添了两个人——贪狼和寒泽叶!早在林阡遇险之初,众人便希冀泽叶能助其一臂之力,苦于没有契机、无法入局!如今贪狼陡然冲了出来,正好给了寒泽叶上阵的理由! 锣鼓荡天,大纛翻卷,金宋双方气焰激烈,兵将们均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等着败了对方主将、杀尽一切敌人!当此时,薛无情贪狼身上的筹码,与林阡泽叶等重,鹿死谁手,一战决胜! 莫非疑惑地望着刀、鞭、枪、剑精彩绝伦的又一道景象,当林阡寒泽叶联手作战,是否能够打退贪狼薛无情?而且莫非和钱爽一样的大惑不解——为何先冲出来的,是贪狼呢?! 为什么贪狼会莫名其妙地冲出来?! 谁也无法料到,深藏这变异之中的,是寒泽叶的阴谋! 在林阡薛无情交锋的片刻之间,贪狼有意无意地瞟了寒泽叶一眼,瞬即就被那带有邪气的眸子吸住了,动弹不得且越陷越深——这个深不可测的敌人自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微笑里僵硬着一层阴冷,越是最艰险的关头他的微笑便愈坦然愈深沉愈匪夷所思。更可怕的,是几乎要被他蓝色发丝遮盖住的眼睛,透现出来的阵阵阴风铺天卷地攻向贪狼脆弱的眼球……如此对视,仅仅一眼,吓得贪狼是失魂落魄,迷心失窍,北斗七星的老大,瞬即毁于一旦,不敌寒泽叶一个面部表情里若有若无的魔邪!仅仅,一眼而已……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泽叶,盯到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盯到自己为了自卫“啊”一声失去理智、自动自愿地冲了出来! 当然,这一切,只是寒泽叶为了解救局面设下的小小圈套罢了!贪狼先冲进阵来,好巧妙地方便他寒泽叶入局! 第611章 寒枫惊世 第611章 寒枫惊世 然则。 寒泽叶出手第一鞭真的对准了贪狼么! 非也! 似巧合又如默契,然人算哪敌天算! 惊呼声中,薛无情的枪节节胜利,顺着林阡的细微破绽长驱直入,乍看之下林阡全然落败胜负已见分晓,但一瞬间,林阡已经不在方才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白色的身影。 激昂战鼓销天地,回看局势虚且空! 薛无情心念一动——他的枪碰上的不是林阡的缺漏,而是暮霭之下,骤然平添的另一种武器,寒枫鞭,尽管其寒意不像寒浸掌一般冰冷刺骨,却阴森森、黑沉沉、奇、险、糊,如入夜间幽林,如履海上浮冰,空气不寒,心却寒。 真正是“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 寒泽叶眼角旁流露出一丝嘲讽,他的眼从来不暴露他的内心,然则他的眼近乎恐吓和迷惑地提醒着敌人,他心里的计划,正在被一步一步,完美实施! 薛无情飞离第一鞭的寒意,这发,这眼,这神情,这鞭,哪一件不是旷世绝伦!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奇!偏巧这无比骄傲的气质里偏又浓缩了几许波折、惆怅、仿佛品尽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情冷暖。自若举止,幽静姿态,却终究遮不住那一丝落寞,也逃不出薛无情的眼。 唉,究竟是谁在耗谁的体力? 方才与饮恨刀一战,薛无情虽然一直不败,好歹也折损了近六分的体力,寒泽叶武艺精湛,成名于饮恨刀之前,决不在其之下,更何况贪狼及不上另外三者的高度,四人对战等同于以二敌一,他,薛无情,能否轻易获胜?! 钱爽屏气凝神,为林寒二人默默祈祷…… 薛无情微笑欣赏着寒泽叶:千里马,神驹,林阡及其麾下,如此之多,无不出类拔萃…… “短刀谷,兼得鱼和熊掌!”薛无情心头,尽是得遇两位大才的满足! 一笑毕,眼神陡然变厉,一束轻光,泽叶的第三鞭还来不及进攻,已然被薛无情极强的力道压回身前! 寒泽叶位移影动,第三鞭鞭风未消,第四鞭已划破微黄的暮色,拆穿晚雾的伪装,掀开苍穹的界限,悄然刷亮了黑暗,扫天而过,唯余辽阔无垠…… 第二通鼓即将开始,北斗七星的文曲窥探了一番鞭中境界,被那臻入化境的辽远拴住,评价说:“林阡的饮恨刀有如边塞诗,翻读片刻独见沙场百战,走马平峰谷,读罢慷慨激豪,随之拼搏血流;寒泽叶的寒枫鞭却好比咏史诗,浏览倏忽能观历史千年,行空贯古今,阅毕震撼触动,为其追逐力衰……” 武曲一直盯着他看,从他开始到他说完,忍不住问:“这段话你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么?怎生这般对仗?” 廉贞恶狠狠瞪了文曲一眼:“住口,就是你品评了一番叶文暄才让薛大人纵容了他,难道还想薛大人再纵容两个?!” 战局中的薛无情,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贪狼在林阡面前根本不是对手!此刻饮恨刀周边的空气,就在寒枫鞭外围裹挟,又或许,正随风潜入,轻轻渗透……如此,林阡的体力也正在渐渐恢复…… “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寒枫鞭的第二重境界。果然,无声,轻灵,却在改造天地以后用一种近乎蜻蜓点水的力量拓宽了色彩的定义,无论睁眼闭眼,都似乎只能看到同一种颜色,没有第二种感觉! 然则,即便如此,薛无情的枪法依旧毫无破绽可言! 莫非紧张地调整呼吸,不错,眼睛里的确一直只有寒枫鞭、一直也都是寒泽叶占主动,可是薛无情的气势、内力和武器都明显立于不败之地,虽然好像暗淡无光,可是恰如人枪合一,一旦破光而出,寒枫鞭难逃一劫! 钱爽并不明白这一切,喜见寒泽叶竟然如此高强,止不住惊呼连连:寒泽叶原来这般厉害!果真不愧是九分天下! 寒泽叶的神色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凝重,鞭中挥出肃杀,洒出独特辉煌…… 力炸狂澜,风崩水上。 这一鞭麻醉了多少人的眼,寒泽叶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循鞭遽去,然而薛无情枪法之高,却如镇万里江海,转飓风回巨浪,无匹! 此番战于山野,满林枝飞,针叶剥落,恢弘辽阔,前仆后继,降在流动的空气里相逐而逝,坠在地面上的被吹扬重飞,刹那间树林全秃,落叶在最成熟的季节狂舞翻腾,在半空中乱交成另一种生命,叶又生风,满山无路,脚踏虚处。 更骄人的是,叶叶蔽泰山! 自古谁言叶蔽目,实则泰山已先崩! 不消片刻,泽叶和无情之间充斥着无数针叶,连亘伸展,蔓延攒集,遮挡住他们彼此眼中的双方,但叶悬于空,却是薛无情处疏,寒泽叶处密!这接连几鞭拿捏得炉火纯青,满天针叶犹如从心而生,随心而动,实则随鞭而散,刹时薛无情看不清泽叶,泽叶却能感觉到他和他手中的枪! 第二通鼓已然震响,众人屏息凝神,寒泽叶是第几鞭了?没有人在意。他们为之焦虑的是,这一鞭会否成为最后一鞭!旋叶中央,寒枫鞭绕过枪杆穿透叶芯直取对手,瞬间漫天白光冲眼,泽叶撤回的力道顺着鞭风逐敌而倾,未撤回的力道拽着更壮阔的落木落坠—— 显然薛无情无法辨明寒泽叶的位置! 机不可失! 泽叶耗费了全身真气于此一搏,只为向天借胜驱外虏! 可是! 为何自己从手指到手腕都一阵隐痛?不,那疼痛骤然大规模地扩散,至臂,至肩,至脖颈……至全身上下每一处角落!手背上,亦全是深红色、略微泛黑的液体——血…… 错了错了,他鞭再快,终究还是没快得过薛无情!薛无情简直是魔鬼,在最后关头,以天崩地裂之势搅裂了所有进攻的武器,叶子,鞭,内力,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全力以赴,所以全军覆没! 因而,叶叶蔽目,虽蔽了薛无情的目,却其实蔽了寒泽叶的心,不仅害寒枫鞭自取灭亡,更还使薛无情了解了寒泽叶的全部实力! “每一个武者,都不仅要将自身武功发挥到极限,更必须学会,借敌之手挫敌之威!”薛无情轻声说道。 寒泽叶木然再度防守,这一刻他全身松软,下一刻又一麻一紧!再下一刻,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薛无情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他干枯的心…… 战败!败得如此之快! 薛无情,不愧一代宗师也! 钱爽看见寒泽叶满臂血流,情知天助贼也!到此刻,四人交战已到极限,泽叶体力不支呈现颓势,林阡亦伤势严重勉强支撑,薛无情却只不过是……兴起而已!此情此境,盟军是失败定了! 不,还没有失败……钱爽忽然惊喜地看见贪狼跌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是啊贪狼才是四人中实力最差的那个,提供了林阡养精蓄锐和恢复战力——随着贪狼绝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只看见他的剑不知何时荡然无存,而今他竟然在地上苦苦呻吟、拼了命地往回路爬! 可想而知贪狼的对手有着多么可怕的实力。贪狼的对手——饮恨刀林阡。 薛无情刺叶而过反胜泽叶的噩梦还定格在钱爽脑海中,局势却又因为林阡狂胜贪狼而风云突变!便就在这个瞬间,林阡的饮恨刀不作停留,凶猛灌向薛无情! 贪狼想逃,寒泽叶的鞭当即交错而去,隔挡住他的去路。 四人之战,再度互换对手。 不容辩驳的是,战场上几乎每个人的眼光都始终凝聚在拥有薛无情的战局上,尽管泽叶和林阡的配合交换一直天衣无缝,但瞬即战局中的四个人又开始一对亮、一对暗! 薛无情看着林阡,面带一丝欣赏的笑意,似是在说,不到一通鼓的间隔,你终于又回来了。 回来了。那“以一驭万”的刀意,被林阡自然而然引了回来…… 决斗,这时刚刚开始! 第612章 雄视今古 第612章 雄视今古 无刀出,无刀不出。 非我胜,非我莫胜! 舒卷江山图画,刀风横掠之处,不留天,处处是刀! 薛无情的枪,蓦地被围堵在饮恨刀的光与风中,再也无法像适才一般轻易地绕过寒枫鞭那样对付饮恨刀。面前这个刀中王者,似是参悟了饮恨刀的又一层境界,宛若生了三头六臂将刀舞得到处都在,刀刀无坚不摧,最有效的那一刀不见得最快、最幻、最劲,却一定能触碰枪尖改变薛无情进攻的方向,最准! 薛无情当即调整枪之速,周转了数步,勉强不让林阡把握住自己攻向,林阡负伤在身自然吃力,久而久之又略显颓势,薛无情脸上却是少有的凝重——眼前这个年轻人越来越赶不上他,刀锋也愈加难以触及枪杆——但纵然如此,薛无情却也无法突出去,无法杀了这个早已雄视金宋的林阡! 薛无情不会了解,适才在濒死之境,林阡体验过死亡的所有感觉中,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的,为一“悔”字! 薛无情却清楚知道,在攻守之间,林阡也许处处都不如他,但有一点绝对胜过他,“气魄”! 果然,每一段看似轻松的旅程都蜿蜒!曾经贺若松说,林阡想收回广安比登天还难,但现在,贺若松已经是林阡的阶下囚!这说明了什么?!薛无情额上一丝冷汗:南宋武林,终于重得其主,将来,若王爷要挥军南下,立刻又是西有川蜀,中有荆襄,东有江左,更何况再往内去,藏龙卧虎,人杰地灵,武坛犹是乱世最盛! 刀枪连续对峙二十余招,竟谁也没有磨碰到谁,然而薛无情、林阡却先后摸清了对手的性子和武功路数,驾驭着各自的心念和力道、速度。反复交接,二人皆是得心应手。越战越激,四周空气尽然紧缩,留出了空间恭送给薛林二人。饮恨刀刀无需发,依着枪杆强势回击,那时那刻,薛无情潜在心魔骤现,竟是稍稍落了下风! 薛无情却不愧是一代宗师,在此迫在眉梢之际,他脸上却还凝固着沉稳与不介怀,他输得起,他有这个资格。 三通鼓毕,战争并未结束。 莫非回转身去,命令手下:“击鼓!”他理解林阡,早该转守为攻! 鼓声中,刀与枪忽然都不复存在,无声无息地空中解体……任何人都看清了,所有人都明白——林阡要赢,他这么多刀,这么多刀的影子,就算薛无情能比他快千倍,也始终有一刀会击中薛无情,恐怕薛无情费尽心机都出不去!处处有路,处处死路! 林阡早已算定了时机,一刀造势引薛无情的枪突破,一刀已然蓄势直趋薛无情死角,薛无情就算撤得回去也护不住,更何况,这一刀是他林阡的饮恨刀! 除非,除非薛无情是神。 交睫之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乍看林阡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冷气。 除非薛无情是神——林阡独独忘了,薛无情就是神。 想不到,刚刚薛无情没有出招!他的枪明明没有出动,任凭磅礴无限的饮恨刀近在眼前都不为所惑!同时,他又引诱着林阡陷入他身前的一片内力漩涡里!这世上仅有他薛无情能这样设局,令林阡都判断失误,误以为面前的疾风是枪将发时引起的,而实际上,枪根本没发出来——战局中来自薛无情的这道疾风,只不过是他在攒集内力时所造! 因此,再多的刀,覆盖再远的地域,也打不败这杆枪,这杆“未发之枪”!阡所选择的死角,在薛无情枪未发的情况下,不称之为死角! 林阡的刀只会带给敌人死路,唯一从死路逃脱的方法便是不进入路的范围,所以,薛无情选择不出枪——要取胜,全赖一瞬间的决断与魄力,这些,薛无情毫无疑问全部占据! “够了。”薛无情叹了口气,只说了这两个字,喝毕,他以逸待劳的内力漩涡,如同沼泽般拉着饮恨刀将林阡拖入其中!林阡想活命,就只能弃刀。 无论是辽阔、恢弘,都敌不过这杆枪,这杆雄视古今的枪! 然则纵然此刻濒危,林阡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薛无情当然察觉得到,林阡他,不会放弃饮恨刀! 战局中央蓦地一声巨震,响声前后阵前的画面简直无法拼接——好好的一个战场,竟然硬生生塌了一大片!众人的视线尽被摧毁,不由自主循声而去,漫天黄土直冲青天,斜日初月陡然模糊,涧中溪泉激切旁落,峦上丘石骤变裂窟!众人脚下均有异响,仿佛即刻就要山崩地裂!本有飞禽盘旋而过,惊悚之余齐齐堕入战局中央死于非命……战局中央,却什么人都没有了…… 根本是薛无情和林阡的内力所致! 惊呼声中,贪狼从飞扬尘土的一侧近乎疯癫地爬出来,地势略微不平,泥沙还在继续下陷。方才激战的地方全部坍塌,低洼成谷,寒泽叶站在贪狼相对的另一侧,因沦陷还在不断蔓延,寒泽叶不紧不慢地往后退,同时指挥身后军队有条不紊地退散。 地动山摇,无处可逃,死亡威胁一味蔓延,威胁着所有人的生存——难道这裂缝会无休止地延续下去?直到这山野被劈成两截,直到天也被割裂,掉进这熔岩…… 显然不会。 下陷终于停止,但众人心中的裂缝,只怕是永久不会消弭了…… 寒泽叶和贪狼,因为这意外的塌陷,骤然从近在咫尺,变遥遥相望,如此,倒是解救了贪狼。 那么薛无情和林阡呢?金宋两军各自的主公…… 片刻之后,众人眼光终于重新找到了薛林二人,此刻他们正僵立在战地那唯一一棵屹立不倒的参天古树两侧,看情形是在用剩余的力气隔物比斗!实际上,林阡正是在维系盟军的安全!适才他若不全力以赴抵挡薛无情的攻击,那此刻下陷的不是此地,而是他林阡身后的盟军! 好一个薛无情,竟然目空一切地,发起这摧毁性的一击! 而战局中央的这棵古树,虽然挺过了薛林二人的毁灭之战,根基却已经有松动之势、略微倾斜向盟军所在的方向,此刻林阡拼尽全力抗衡,支撑着那古树绝不倒下——只要倒向盟军的方向,那这一夜,将是金人之夜! 无论宋军金军,都是背水一战,故而谁都剑拔弩张,全部做好了冲战准备,僵持了一天之久,人人都想一鼓作气,长驱直入,铲平对手!真要是时机成熟,时刻都会冲锋陷阵! 寒泽叶情知不妙,余光扫及对面那个半条命已经被拆掉的贪狼,正想重新把他吸引入局,孰料贪狼他一接触到寒泽叶目光,竟然不顾身份地连滚带爬地发疯般直往金军深处跑,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金人们骤然聒噪起来,不免惶恐不安。 薛无情察觉出寒泽叶是想借故入局助林阡一臂之力,冷笑一声沛然喝道:“寒泽叶,不如你直接过来比拼内力,我等三人,共同了断这决胜一局?!” 不是说大话的口气,薛无情这么说,是想同时解决林阡和寒泽叶两个,而且很有把握! 林阡额头沁出涔密汗珠,喉头一甜近乎吐出血来,显然,薛无情话毕运气传功,直袭自己筋脉肺腑,不消片刻,已是内胀外缩之感,整个人如同爆废,到处都是薛无情的真气乱窜…… 寒泽叶观战多时,知林阡内外兼伤,长此以往,只会败死,形势危急无暇思量,立即出掌击在树干上,亦坚决站在了林阡身旁,两人合力,将那颓树回抬了不少,树还未能完全拔地而起,却已然注定倾倒、命中横死,绝对不管它如何参天,如何枝繁叶茂,如何鸟宿雀栖! 三位主将僵持不下,金宋群雄全然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天一点点地黑了下去。直到快看不见了,两军才想起点火把,继续夜战…… 形势,却只有天知地知他三人知。 林阡何等内力?饮恨刀之战念再加阴山石之雄厚!寒泽叶何等内力?九分天下时期最早扬名立万!以二敌一,竟还不过如此,比薛无情要差了那么一截! 树还来不及扳正却又开始倾移向自己的肩膀,林寒二人绝对不可能没有察觉出来,明白薛无情乃是欲擒故纵,给了两人希望再亲手狠狠扼杀,只是这手段过于微妙罢了! 薛无情的力量后续连亘,雄浑无比,似早已化身那万年古树,压迫着林寒二人束手无策! 据说,薛无情的内力犹如无底深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极限何处,肖逝曾口出狂言要替他挖掘出来,至于究竟有未探究到底,肖逝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寒泽叶满头大汗,事已至此,不该怨谁恨谁,想不到,义军的未来,就断送在广安一战!他听见树干内裂的痛苦声响,多年来,他哪时哪刻不是如此深受痛彻心扉的煎熬的,别人可以策马驰骋,观山涉海,游目骋怀,追逐功名与情爱,正常地悲欢离合,经过那阴晴晦明,唯独他,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字,苦……苦……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头乌发变成诡异的蓝色,亲眼看见滴出来的血由红转黑。命运太无情,他刚开始要报效主公,竟就遭遇到薛无情这样一个劲敌…… 虽然悲怆,寒泽叶没有断开一丝真气,回头与林阡对视,眼中流露出惺惺相惜目光,没记错的话,是第一次协同作战,竟能如此心有灵犀。罢了,败死就败死,纵然此刻命悬一线,也不后悔能与主公并肩……看着林阡嘴角流露的一丝笑意,生死攸关竟似乎不改从容不迫,寒泽叶的心不由得因之一暖,有一个信念很奇特,尽管落尽了下风都还存在,那就是:主公还在,不会输! 第613章 上兵伐谋 第613章 上兵伐谋 纯净天幕上,缀出几颗明亮的星,闪闪朦动。 此刻,他林阡决计不可能认输给薛无情——可是他身后的盟军呢,该下令退兵,还是坚决不退?若放手一搏,只怕没有生机可言,如战败溃退,死伤之数目不亚于前者…… 林阡一笑,险境中淡定自若。可知他为什么而笑?竟笑这生死一线,自己心里还想,如果薛无情是我们的人会怎样?若能借他的力量北伐对抗金人…… 蓦地,耳边响起薛无情适才对寒泽叶的指点:“借敌之手挫敌之威”!林阡心念一动,不知为何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晃过这个念头,是啊,要怎样才能借敌之手挫敌之威?! 主动是不可能了,那被动还不可以吗……苏降雪,算起来,这还是你教我的好方法…… 林阡从思虑中醒来,对峙已然于无声中达到白热,此刻他清楚地看见他们三人的位置——一开始,薛无情与他就并非是以正南正北对峙的,而是一个脚踏西北位,一个占据东南势……凭他林阡的力量根本敌不过薛无情,所以如果树最终真的倒下了,必然是倒向东南面,义军所在…… 但是,这战局里刚刚还添了第三个人啊……第三个人,寒泽叶。 他们三个人,是分别站在三个斜角上,如果撤去他林阡这个角,只留下正南方位的寒泽叶,和西北方位的薛无情,那么,树倒下的方向,应当是斜北,对着金人…… 林阡灵光一现,反复验证了几番,果真如此,树倒向的是金人。金人又哪里明白树是薛无情压倒的,金人必定以为,是林阡与泽叶击败了薛无情! 这样一来,岂不正是借敌之力挫敌之威!? 可是还有一点顾虑:万一泽叶的内力与之相差过大,不足以变更薛无情的力道所向…… 树干一直缓缓下沉,林阡心口一阵剧痛——要打消最后的这点顾虑,只能,只能如此了…… 薛无情心里,最在意的合该是他林阡啊。 当看见他林阡陡然间全力以赴,薛无情的力量,怎能不大半都调用到这个方向? 薛无情的力量铺天盖地隔树传来,然后迅猛压入他林阡手臂直至他身躯之中,他算准了时间——就是这个瞬间,是他收回所有力量、放弃不打的时候! 战局突变,他人岂可看穿。饶是薛无情寒泽叶也未必了解,还只道林阡是遭到薛无情力压之后筋疲力尽了所以才退出战局,故而薛无情和寒泽叶不曾停止过半刻对抗、双方的内力还继续在古木之间贯穿……但那时那刻,薛无情的力道刚刚耗费过一半以上,哪里比得过寒泽叶强?! 猝然,林阡却一个闪身转移到寒泽叶左侧,突然重新发力回打上来——不必用多少力道,只要引导个方向就够,四两拨千斤,霎时立竿见影—— 一刹,树干竟是朝着东北面倒去!由于无人力阻,倒得势如疾风,薛无情这才明白林阡算计的是什么,明白了也根本来不及!大惊之下,霎时面如土色。 阴风怒号,月黑天高。 天空骤然被一层雾气堵上开始污浊,星星被隔断在遥远的山峦之外、闪烁迷蒙……更震惊人们的,是这参天古树,已硬生生与根扯断,残根留处,石从中裂。树,就倒在金人的方向…… 那一刻谁都看见凝固在薛无情脸上的表情,他显然始料不及,因此震惊之下更多的是几分无奈和怅然,谁人知晓,这巨木之所以倒向东北角,一半的力量还是他薛无情出的!一倒下去,就压死了金军前锋营几十人!当时金军便阵脚大乱,更还误以为他薛无情输了!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林阡,比想象中要可怕千万倍! “林阡!”薛无情杀气毕露,他终于还是忘了,这不是武坛,这是战场!经此算计,他的威慑力荡然无存! 宋军士气正盛,兵将一心,自是具悲勇于一体,势要将此役狂胜,将外虏除尽!而金军未战先怯,主心骨都已抽除——一前一后,竟然贺若松和薛无情都败了! 莫非审时度势,趁薛无情还没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杀”,随即山野尘土飞扬,诸位将领身先士卒,直接率部往敌军中冲,而贪狼一听四面鼓声震天,飞也似地爬到后方跌跌撞撞挂上一匹马就逃,金军大溃! 薛无情站在人群之中,无法定心静气,他错过了指挥的最佳时机,周围不济的金南兵将被冲得七零八落,而控弦庄余党早就杳无踪影。宋军所到,坚无不摧,攻无不克,自己的心腹亲兵,初始还能抵抗,却终于一个一个被越战越勇的宋军捕获,薛无情自然不愿就这样输,接连数枪挑翻一群宋兵,试图击退寒泽叶和林阡的攻势如潮,金军见主将一马当先,士气回归,这才组织反攻…… 当此时,从远处看,只看到战场人影攒动,不时有两道光影交叉而过,或是一道突然暗淡模糊、一道继续往深林中隐匿、等找到下一道影子的时候再凸显…… 空气中微醺着一种腥味,悄悄传来的是盔甲坠地、马嘶鸣、刃交接的声响,山雨水明快的色彩与血红交融,天早已全黑,下一刻活着的是谁…… 不是任何人的错。 这一夜,偶然经过广安的迁客骚人,都没有看见被历史摒弃的魂魄,他们只是不解地望向嘈杂的天空,想黑夜怎会这样喧嚣。但当天泛白的时候,一切又归于死寂…… 激战一天一夜,总坛终于被盟军和黑暧昧道会帮众夺回,金南与控弦庄皆是大败,散兵游勇全部退到对岸孙氏山庄。 清晨,天空刚刚掀开一角曦色。 寒泽叶与林阡相互搀扶回到军营,林阡下令,若无他的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寒泽叶察觉林阡力气耗竭全身冰冷,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祥之兆。 只是稍一失神,林阡便倒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寒泽叶大惊失色,忆及昨夜一战薛无情的大半力道都被他受了过去,加之那一枪曾经对准了林阡的胸膛……林阡的伤多重寒泽叶心里清楚,旁人却只见到他淡定指挥、奋勇杀敌、豪气冲天! 寒泽叶即刻要站起传召军医,然则还未及起身,林阡伸手将他拉住,竟是一边吐血一边还在对他说:“切勿声张……莫让任何人知道。”神智清醒,语气却虚弱,偏还无上威严。 “可是……”寒泽叶看他面色惨白,只觉得自己手都在抽搐。 “银月就在这里,若她通风报信,薛无情会卷土重来,势必要倾巢而出……总坛刚刚夺回,易攻难守。”林阡轻声道,泽叶连连点头:“然则,竟不用军医么?”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银月藏匿在军医里,又偏偏这一战的大敌是薛无情,主公即便是伤成这样都必须强称自己无事,如此才能稳定军心、也震慑金人…… 泽叶等他许久都得不到答复,心中一颤:“主公……”林阡却不应。 泽叶登时心惊胆战,赶紧要摇动他却又不敢动,只能抱紧他在胸口,唤的时候声音直在抖:“主公,请务必醒来……”又有谁能看见,寒泽叶平时邪气的眸子里,现如今全然都是将出的眼泪! 帐外忽有脚步声急,即刻有人被侍卫拦下了,泽叶心一紧:“什么人?!” “我是唐羽!”唐羽在帐外气喘吁吁。 “……何事?!”林阡醒转,回应帐外。 “洛知焉俘虏了冷冰冰,占领了孙家的西门!”唐羽说。寒泽叶一喜:“当真?”想不到洛知焉也会给人带来捷报吗? “可是,洛知焉是用兰山为饵!打赢了冷冰冰,却让兰山失在南府的控弦庄手里!”唐羽说罢,林阡勃然大怒,伤口破裂,胸前已是一片殷红,寒泽叶慌忙给他止血,林阡盛怒之下,气急败坏:“洛知焉!洛知焉那个无耻老儿!我明明说过,不能用兰山为饵!” “大伙儿都骂洛知焉无耻,所以,他一气之下,单枪匹马直朝着南府杀了过去,说一定要把兰山带回来……杨少侠信不过他,所以跟着也率军过去了!”唐羽说。 “胡闹,胡闹!”林阡剧烈咳嗽着,血瞬间染透了前襟,寒泽叶止不住担忧林阡,不忍再让他听下去。 “泽叶,宋贤虽然骁勇,却只怕……会心急大意……”林阡说时,寒泽叶俯首贴近去听,每听一句每点次头,林阡虽伤势严重,却仍冷静发号施令,“你率五百精兵,即刻也到对岸去……帮宋贤一起,拿下孙家……” “是,主公。”寒泽叶哽咽受命。 “把眼泪擦干了再出去。”林阡注视着他的眼,作最后的命令。 寒泽叶应言收敛了情绪,站起身来,往帐外行了几步,却又驻足,转身看了林阡一眼,当时林阡就已经无力支撑,却还转头来对他一笑:“出发之前,去请清风来,我的命,就全交给他了。”寒泽叶想起向清风也通医术,才稍稍有些安心。 卧在榻上歇了半刻,胸口的疼痛和全身的灼热感才有所消退,林阡忽然听到帐外有风吹草动,多年的经验以及直觉都告诉他,此时,银月跟他就只有一帐之隔! 银月,她现在就借助着她的身份之便站在帐外,却因为他适才下达的禁令而无法进入。 若她斗胆能进来看一眼,确定他已经重伤吐血,继而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直传到薛无情的耳里,直传到联盟的每个角落,立竿见影的,金军倾巢而出,宋军军心失衡……但她银月,一定会是林阡的陪葬…… 阡知道她不敢这么做,一帐之隔,其实面对着面,却不知道对方的面貌。他何尝不是心中充满好奇,恨不得立即就看见她的真面目。叹了口气,冷笑一声:“是谁?”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是谁”道出去,帐外一片死寂,他有这个胆量引她来,是他为她专设的空城计。因为料定她不敢冒风险。 无人应,银月的存在感渐渐淡去,那种潜伏的敌对气息也随之隐没。 这场暗战,是他林阡性命最受威胁的一战,是整个盟军安危系于一线的一战,同时,也是银月一念之差就可能颠覆全局的一战,但这场暗战,她从一开始就输了,她心里不相信林阡会受伤到性命受威胁,她心里不相信其实这一战盟军安危系于一线! 第614章 余威慑敌 第614章 余威慑敌 两昼夜,战势跌宕起伏。 一岸之隔的孙氏山庄,除了西府被洛知焉打回来,东门、北门还全掌握在金南手里,而南府则由控弦庄余党据守。 起先,由于留守南府的只是控弦庄虾兵蟹将,面对着洛知焉的叫骂只是不屑大笑,遭遇杨宋贤的挑衅也选择死不应战,一心一意直等到他们的主将“北斗七星”归来。而印证了林阡担心的是,宋贤果然过于担心兰山安危,强敌当前竟仍选择攻坚,毫不在意那北斗七星的剑阵威胁,如此,反将他自身置于险境。 正当杨宋贤陷入北斗七星阵中苦战不出,受命于林阡的寒泽叶及时赶到相援。功效可真是立竿见影——寒泽叶还远在人群深处,贪狼就中邪一样连滚带爬退出战团,七星剑阵随即不攻自破,一场交锋也是不了了之……寒枫鞭,不出林阡所料,实在是震慑贪狼的绝佳武器! 主帅如此,军心自然分崩离析,初八当晚,杨宋贤寒泽叶便顺利登上南墙,洛知焉亦把贺兰山找到并救了出来,这才将功折罪。 向清风给林阡治伤之余,不时会将这些捷报如实报禀,希冀林阡能因此恢复伤势,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林阡竟仿佛没有听到这些,昏迷了连续两天一直不省人事,整个军营,只有向清风一人知道实情,因此半刻都不敢离开他的身边。 是夜,林阡仍旧不停吐血,向清风实在不知该怎么判别,若换做别人,这两天之内,恐怕已经算是病危百余次了,但每次向清风去试探他脉搏时,都还跳得很强烈……很强烈……寒泽叶临行前就嘱托过向清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主公的伤势,所以向清风两天来都一直咬紧牙关,坚决不曾泄露,哪怕主公是真的死了,心里挣扎全部都必须止于向清风心里! 可是,主母呢?要不要也知道?连日来,主母因为伤病的缘故,一直不在前锋营中……向清风甚是纠结,只有这一点,不知如何是好。 而令林阡也始料不及的是,这两天来虽然他刻意隐瞒伤势,前线却并不是风平浪静,有关于孙寄啸和莫非的矛盾在军中闹得沸沸扬扬! 原来,早先就有被解救出来的郭昶旧部告知孙寄啸,郭昶之所以失踪于广安,是因为他曾经冒死突出重围向仪陇的莫非求救,但从那之后郭昶再也没有回来……连日来,孙寄啸对莫非说他毫不知情一直都耿耿于怀,发誓要追根究底,这么巧就在这当儿从一个盗贼团伙中发现了郭昶的繁弱剑!那盗贼首领对孙寄啸说,他手下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竟偷盗了郭二当家的繁弱剑,幸好他认了出来,所以赶紧送还给黑暧昧和谐道会。孙寄啸问那盗贼,你是从何而盗,那盗贼说,仪陇附近,从一美貌女子身上盗来。孙寄啸又问,若现在叫你去认,你可还认得出那女子?盗贼连连点头,说那女子姿容秀丽,见了就一定认识。 于是,孙寄啸特地将这盗贼安排到后方军营中去,经过了一番搜寻,孙寄啸意外得知——不,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美貌女子,正是莫非的妻子莫如!繁弱剑是在她身上失窃的,意味着郭昶当时把情报传给了莫非,可莫非却不屑一顾竟还把这繁弱剑给了身边女人?!那么重要的军情,那么多条人命,还有……郭昶的性命……! 孙寄啸相信,郭昶一定是死了,死在莫非的疏忽下,甚至可能就是莫非暗害了他!为什么莫非会害郭昶,短刀谷对黑暧昧和谐道会的觊觎难道还用说吗,显然是通过金人来借刀杀人的,然后自诩为救世主赶走金人,顺理成章将川东侵吞……偏巧郭昶在世时还那么信奉林阡!偏巧郑奕现在还对林阡忠心耿耿! 悲愤之余,孙寄啸直接就命人把莫如绑到前锋营来,当着莫非的面跟这个窃剑的盗贼对质,莫非起先还觉得是孙寄啸无理取闹,然则,当看见莫如面无血色呆滞地站在原处、不说话只是掉泪,才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真的! “如儿……回答我,是不是真的?”莫非铁青着脸,狠狠瞪着莫如。 “哥……”莫如泪流满面,抬起头来。 “说话!是,还是不是?” 莫如没有说话,许久,才点了点头。 莫非大怒,抬起手来狠狠打了她脸一巴掌:“你总是这样懦弱,犯了错从来都不认也不改,只会这样得过且过,希冀着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事!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人!”莫如只知道哭,不知道回应,楚楚可怜。 “莫非,那天,你在哪里?!”孙寄啸冷笑一声,“只怕,你是故意纵容吧。” “你说什么?!”莫非一怔。 “一唱一和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无非是林阡授意,你袖手旁观,却把罪责推给一个女人,好让我们都无法怪责,林阡啊林阡,真是用心良苦。”孙寄啸笑毕,噙泪追忆,“二哥他,临死之前,只怕还心心念念着林阡,还以为你仪陇莫非是他最大的靠山……浑不知,他不是死在金人手上,而是死在你们的阴谋下……” “孙三当家,整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最大的过错不在如儿,更加与盟王无关!”莫非凛然回应,断絮剑出鞘,“镇守仪陇之前,我便向盟王立下过军令状,若不能策应好广安,就按罪当诛!既然如此,当以命偿!”说罢挥剑就直接往自己胸口捅,若非钱爽眼疾手快,莫非只怕必死无疑,纵然被拦阻了,莫非左胸也鲜血淋漓。 “莫非,如今大敌当前,局面需要靠你支撑,若要论罪,战后不迟!”钱爽喝道。 “哼,我便说是一唱一和!”孙寄啸冷笑,看着孙思雨,“姐姐,咱们走!” 孙思雨站在钱爽身后,沉默摇了摇头,神色极其凝重。 “孙寄啸,你这些龌龊的想法,只怕都是你大哥洪瀚抒灌输给你的吧。先把颜猛霸占,又将你孙寄啸分化,谁最觊觎黑暧昧和谐道会,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钱爽怒骂。 孙寄啸即刻挥剑来打钱爽:“休辱我大哥,否则将你往死里杀!” 然则他反剑刚到中途,就已然被孙思雨的紫蝶剑拦下,孙思雨噙泪对孙寄啸说,字句都咬牙切齿挤出来一样:“这句话该我对你说,休辱我师父,否则跟你拼命。” “姐姐!”孙寄啸倒吸一口冷气。 当晚,孙寄啸率众叛离盟军,与颜猛会合齐齐归附洪瀚抒,孙思雨、郑奕、陈旭则继续留驻总坛、重建家园。 黑暧昧和谐道会一分为二,莫非认罪自残,发生在眼皮底下林阡不可能不闻不问,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林阡受了重伤甚至已经死了。 银月那么聪明,自然推敲到了这一点。本来她已经决定放弃,孰料天赐给她的机会,让莫非和孙寄啸的事情闹这么大。 “‘择强而攻’,其实林阡这步棋走得很险,只要打败了贺若松与薛无情,就能震慑北斗七星不敢乱来,也能令整个金南不攻自溃,所以可以在一夜之间夺回黑暧昧和谐道会总坛,林阡做到了,也做得完美之至。然则,这步棋同时也遗患无穷,因为他林阡要打败这么多人,是注定要将命一搏的……他唯一消除后患的方法,就只有尽全力地隐瞒他的伤势,威慑我们一直不敢卷土重来,直到我们全部退出宋境的那一天……可惜,可惜得很,孙寄啸和莫非的这件事,不仅暴露了他的伤势严重,更加使得盟军又失去了好几个高手的战斗力!‘择强而攻’,终于自食其果!”银月确定林阡重伤,因此胜券在握! 得到银月战报,薛无情立即作动,千疮百孔的抗金联盟,一时竟无人可以应战。 然则,银月没有料到的是,薛无情虽然立即就到了,却没有如她所愿倾巢而出!尽管高手来得很多,可惜兵将实在太少——金宋双方今夜的这场混战,结局虽说是抗金联盟兵败逃散,金军却也没多少战斗的实力,黑暧昧和谐道会的总坛,一直掌握在他们自己帮众的手里,丝毫无损。 所以,打到最后,竟然毫无意义! “为何不全力反扑、趁势把总坛夺回来?!你们以为,我是叫你们来偷袭一下就跑的么?!”银月大惊,怒不可遏。 “庄主,林阡擅长‘实而虚之’。”巨门他说,担心林阡会再度使诈!巨门说的同时,不仅北斗七星其余人纷纷赞同,连薛无情都点头称是! 他们,竟被那个分明垂死的林阡给打怕了,输给林阡的阴谋诡计一次又一次,以至于现在,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胆量全力以赴! 银月惟能重重叹了口气。 “庄主,为何叹息?”北斗七星中的禄存,是脾气最好的一个,无时无刻不挂着笑容。 “叹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胆量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明明林阡是破釜沉舟,你还觉得他是兵不厌诈。”银月冷笑着说,“薛无情,北斗七星,你们其实早就败了!一个快要死的林阡,都慑得你们不敢全力反扑!” “庄主,若是前两天你告诉我林阡病危,我或还可能相信。然则,已经两天过去,难保不是他疑兵惑敌。”巨门说。 银月一颤,前两天,她明明就站在林阡的帐外,可她却没敢做出判断!或许,她自己也一样,一样被林阡威慑得不敢妄下结论,所以白白放过了那个最好的机会! “是啊,是啊……我也败了……”银月悠悠叹了口气。 “不过,你放心,银月,还有一个黄鹤去。”薛无情说。 “唉,金南的将才,只剩一个了么。”银月冷笑。 这一夜,却堪称是林阡有史以来遇见过的最险一夜。前军在遭遇薛无情的打击之后夺路而逃,退到山地中后更遭逢黄鹤去等候已久的埋伏,“避其锋芒,击其惰归”,黄鹤去很好地实践了这句话,早早占领了制高点,建筑好了栅栏堡垒,滚木礌石更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 盟军虽然是输给了薛无情,却有不少人马是折损在黄鹤去手上的,谁更加会行军打仗,自然是一目了然。众将士得知主公林阡昏迷不醒了两天两夜,别说指挥他们打胜仗了活不活得下来还很难判断,所以军心一落千丈,现在被黄鹤去这样截杀,情势丝毫不容乐观。 “寒将军和宋贤他们,只怕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钱爽听闻探子回报之后,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都到了穷途末路,心里还最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从山上面滚下来砸下来的石木,可千万别砸到车驾上的林阡啊! “保护主公,冲出去!”不知谁说了这样一句。 当吟儿和宋恒等人闻讯驰赴,于飞沙走石中找到钱爽林阡所在。是时钱爽已经伤痕累累,一边指挥着周围将士突围,一边却还把林阡护在身下,手足之情,袍泽之谊! “先别忙着冲出去!杀上去,把这些放暗箭的给拽下来!”吟儿厉声发号施令。 “冲出去”只是逃命,“杀上去”则是拼命!同样是搏命,性质大不同也! “仗打到现在广安已经夺回来了,抗金联盟已经大获全胜,何必还怕金人的垂死挣扎,他们只不过色厉内荏!杀上去,回总坛,我们便是全面大捷!”握紧了林阡的手,她代替他稳定军心,当看见他面无血色,她揪紧了心地疼,却不能任眼泪夺眶,而与他平素一样的指挥若定! “主母说得对!杀上去!” 两军交战,勇者胜。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 这群常常令阡和吟儿放心的人们啊,没了信心却还有斗志,应着她的号令,齐齐往山顶冲过去,冲不上去,就一人先登,三人拥后,爬也要爬上去,又是谁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吟儿明白,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从山脚到山顶,将再一度地尸横遍野。 一天又一天,一山又一山…… 第615章 谋削锋烁 第615章 谋削锋烁 晕晕沉沉间,林阡周身滚烫,恍惚像被人负在背上,醒了几次,兵荒马乱,又躺回了车驾上,每一次醒来,痛彻心扉,睡去则骨裂……朦胧中他脸上一滴烫心的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挽留他的地方,他握紧了那只前世今生都那样熟悉的手,拼了命牢牢握住,他不可以让她一个人活下去,他的命也是她的命…… 漫天烟沙下、矢石交攻中,吟儿噙泪微笑,这世界无论悲伤或喜悦总是那么嘈杂动荡,却总能听见他心跳声,强烈得可以放慢一个世界的节奏,让所有噪声都安静…… 千古兴亡,战不休。 神智恢复清醒时,盟军显然已经打退了黄鹤去的伏击,正在往黑暧昧道会总坛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发着。 他听闻这一夜惊险的反败为胜原来是她指挥,嘴角流露出一丝欣赏且自豪的笑,下意识地侧过身来,望着面前女子英姿飒爽:“吟儿……这一战,咱们丢给了金人一些兵甲军帐,却缴获了他们一堆的长枪巨弩狼牙棒……” “伤成这样了,竟还有闲情说笑么!”吟儿眼眶骤然一红,“瞒着别人就罢了,竟连我也不告诉……” “原是想等伤愈之后,再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你面前,也好逃开魔女的一顿臭骂……”林阡虚弱却温柔地说笑着。 她俯下身来,掀开他衣衫,看见他胸口枪伤,只差毫厘就穿透了心脏,情知他又一次不在意性命了,不禁想要惩治惩治他,二话不说就死死压了他绷带一把,疼得他大叫一声脸色苍白,她冷笑一声:“哼,原来你林阡也会怕疼的么!” “啊……”他惨叫声落,当即就伤口迸裂血流如注,可吓坏了吟儿,赶紧手忙脚乱帮他包裹,典型自作自受。 “天骄说得没错,我这辈子,算栽在你这丫头手上了……咳……”只怕全天下也没第二个人,在打他林阡的时候可令他防御力直接降低为零。不知是内伤发作,还是真被她压的,林阡蓦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主公!”周围兵将齐齐上前来,其中不乏直瞪吟儿者。刚才全都看见主母谋杀亲夫了,赖都赖不掉。 “主公,黄鹤去今晨开始,往黑暧昧道会总坛调兵。”哨骑来报。 “这么快?!”钱爽一怔,心知盟军离总坛还有一定的路程。 “还属黄鹤去厉害。他名为伏击,实则是探我们虚实,一旦确定了我们没有能力救总坛,所以立刻就……”吟儿叹了口气。 “那可就糟了!薛无情和北斗七星,只怕也全都等在那里跃跃欲试,一旦和黄鹤去会合了,岂不是要鼓足勇气一举反扑!?”宋恒面色大变。 “今晨才开始调兵,太晚了。哈哈。”只剩半条命的林阡,依旧笑得爽朗,“若我是黄鹤去、薛无情、北斗七星,鼓足勇气一举反扑的事情,不会迟疑一晚上才做。现在,时机熟得……已经烂了……” 吟儿一怔而笑,这句“熟得已经烂了”,跟她以前老说的“快发霉了”异曲同工啊。 林阡说的没错,如果说先前金军都是输在了轻敌或备战不足上,这一回,他们矫枉过正,输给了慎之又慎,胆怯畏惧!只一个晚上,贻误了所有金军—— 何必像薛无情和北斗七星那样只是隔靴搔痒呢,黄鹤去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先确定虚实再进军总坛呢?如是,是太忌惮林阡,或是太在乎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晚上而已,陈旭他们这些在总坛的人一定已经做足了防御,以逸待劳,一晚上的时间,寒泽叶、杨宋贤那些一岸之隔的也显然得知了战况,会和总坛的黑暧昧道会帮众掎角之势,孰优孰劣犹未可知。而且—— “爽哥,宋恒,现在是天送给你们的机会,绕过去,攻下孙家的东门和北门。这样,才是全面大捷啊……”林阡笑着说,钱爽和宋恒醍醐灌顶,焦虑一扫而空:不错,此刻金军后方虚空,本该给以最后一击,使其彻底成丧家之犬,日后想继续在广安游荡都无处容身! 钱爽宋恒得令后立即率部动身,吟儿则依旧留在阡的身边保护他一同南行,这一路虽然颠簸蜿蜒,却注定是凯旋而归。 不刻林阡便又无声无息了,吟儿看这只猪又熟睡,心中无限妥帖:“赢定了……” 赢定了。因为他运筹,所以她相信。 却说那天黎明,孙氏庄园的南府里,战鼓声已经消停,寒泽叶经过一处伤员聚集地时,听见一个笑声觉得熟稔,掀开帘帐看进去,竟然是贺兰山在帮樊井照顾伤病,寒泽叶看她平安回来自然欣慰,却又不免心念一动——那画面寒泽叶永远都忘不了,贺兰山自己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却在帮那个伤员包扎,欢声笑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据知情者所言,兰山被洛知焉作为诱饵去引冷冰冰,根本没得到冷冰冰半点垂怜!反而是贺若松的心腹看不过去了,冒死前来相救兰山,才被洛知焉逮准了机会一举擒杀,如此一来,金人自然恼羞成怒,而对于救到手里的兰山会怎么处置,冷冰冰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赐给了北斗七星,谁都知道,北斗七星里有个著名的嗜杀者武曲…… “世间竟有如此残忍的母亲。”寒泽叶叹了口气,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他寒泽叶的母亲,曾为了保护他而于阵前自刎,从来令他以为,母爱何其伟大。 这时兰山似是觉得伤口发痒,下意识地去抓她手臂,寒泽叶眼疾手快,即刻冲上前去,一把拦住她,惊了兰山一惊,一见到这个人竟然是被奉为天人的寒泽叶,兰山脸霎时红到脖子根:“寒……寒将军?!” “如你这样的弱者,本不该逞能,强把自己当诱饵,受伤的一定是自己。”寒泽叶关切地说。 “寒将军,纵然是弱者,也应当活得有意义。”兰山豁达地说,寒泽叶一怔,这一瞬,心间竟有种异样的感觉,如隔世的帐翻得清清楚楚!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沉默无言以对。如她这样的想法,他从来没想过,也从不可能想,从少年起他就立誓,要为弱者谋强权,然则突然发现,其实弱者未必需要强权就可以活得一样好,尽管兰山的身世和体验这样可怜,她哪时哪刻不是活得乐观所以快乐?! 走出军营,他回味着兰山的话语,这一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想要主动了解的念头,和谁都不同。他的心微微一颤,泛起了波澜。从此,心湖亦不再平静…… 第616章 语扼刀兵 第616章 语扼刀兵 兵临城下,悍勇无比,钱爽和宋恒兵分两路,欲一举收回孙氏山庄失陷的最后两府。 原先,谁都以为金军后方都是些老弱病残、面对着抗金联盟的精兵良将只可能按甲束手,然而,令谁都意想不到的情景就在眼前——何以东府和北府,阵前都是甲胄漫天、旌旗蔽日? 守将何人?不是金南控弦庄,也并非苦战了一个月之久的抗金联盟……是洪瀚抒、颜猛,以及最近归属于他们的孙寄啸! 这到底是个怎样荒诞的结局!?钱爽最气不过,破口大骂洪瀚抒,害得整个抗金联盟损兵折将,他到在旁边捡了个便宜。可是,这一切,又岂止坐收渔利这么简单! 从十月下旬得知军情,到腊月中旬结束战乱,林阡用了比川北之战还要短的时间,帮黑暧昧道会驱逐尽了外虏,完完整整地把广安交还到了他们手上,然则令人心碎的是,黑暧昧道会的这一拨人马却并不领情,还硬说林阡是别有用心,所以宁愿和归属他的郑奕、陈旭决裂! 二当家郭昶的死,更使得这种分裂雪上加霜——偏偏死去的就是郭昶,是这个最凝聚军心的人物。如果他还在的话…… 这些天来,金南和控弦庄的兵马屡战屡败完全退出去了,川东的局面却仍然令人忧虑,不仅黑暧昧道会还活着的四位当家一分为二要争总坛,孙寄啸和孙思雨姐弟二人更加反目成仇,名为要夺孙家的产业,实则根本也是为了孙氏山庄的地盘。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果不其然。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不服林阡、要和林阡比功业的洪瀚抒。 是日,颜猛孙寄啸又到总坛挑衅,郑奕既伤悲又愤懑,哪里想要和昔日的兄弟手足相残,苦口婆心地说给颜猛孙寄啸听,说盟王为了帮黑暧昧道会夺回广安,不惜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麾下兵将皆有折损,连他自己都是身负重伤:“这段时间里,对抗金军的哪一战不是抗金联盟硬拼的,做人岂能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颜猛孙寄啸却一概不听,只说郑奕陈旭愚忠,并指二人不顾兄弟情义,连郭昶的仇都不肯报…… 吟儿当下来到阵前,对这些冥顽者放话:“颜猛,孙寄啸,既然你们听不进去,那就把洪瀚抒给我找来!” “就凭你,也能与我主交锋?”颜猛冷笑一声,已然称洪瀚抒为主。 “我不是叫他来交锋,我是请他来喝茶!”吟儿厉声回答,说这话的原因是正巧看见总坛案上有茶,是以一边坐下一边放话,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更是直接把茶壶往桌上一按一扣,力道拿捏得凌厉,气势之强盛更加不必多说。 颜猛顿时脸色一变,好熟悉的地点却事过境迁——总坛上喝茶品酒谈笑风生的,曾经是二当家和我们啊…… 孙寄啸深知瀚抒和吟儿的关系,是以比颜猛要洞察得多,立即掉转了轮椅,去请洪瀚抒到此。 “算是交涉么?”熟悉的声音传来,郑奕陈旭皆是循声看去,对方阵中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供那位红衣枭雄煞气腾腾地来,独霸一方、威猛一世,吞吐风云,沉狠阴鸷! 洪瀚抒,他身上具备了一切有杀伤性的特征,教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为之一凛,吟儿却自斟自饮,不答这句话甚至头也没有抬,嘴角漾出一些得胜的笑意:洪瀚抒,他先开口,就证明他输了。 他拿下广安,只是为了要证明给世人看,证明他能够和林阡平起平坐,而已…… “何以不敢抬头,难道刚开始就认输了?”洪瀚抒一上总坛,便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同时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洪山主,不知道天下到底会有几个人承认你的丰功伟业。”吟儿冷笑。 洪瀚抒脸色一变,狂笑一声:“我身后这些兵马,全都诚心归顺于我。” “不。只是对林阡失望的他们,正巧找到了对林阡不服的你而已。”吟儿微笑摇头,继续将他否定,“就像你得到广安,是因为林阡的敌人,正巧都在和林阡战斗一样。” “既然你存心将我看轻,何必还交涉,直接交兵好了!”洪瀚抒脸色铁青,刻意遏制了怒气,保持骄傲站起身来。 “霸道之人,果然行不了王道。哼,林阡他,就不会为了争一口气而已,发动麾下与比自己强的势力交兵,自讨苦吃,还自讨没趣。”吟儿云淡风轻地笑。 洪瀚抒心魔被触,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想伤她却又不忍,一腔怒火唯有聚集在一掌之内,发狂一般击在案上:“凤箫吟,少给我一口一个林阡,我是洪瀚抒,是未必会在他之下的那个人!云雾山比武之际,他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我洪瀚抒就已经威慑西夏!” “既然如此,他能容得下的事,你也能容得下。”吟儿凝视着他,轻声道,“林阡别无所求,但愿停止刀兵。一分为二的黑暧昧道会,反正裂缝是无法缝合了,不如就划江而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他神色一凛,无言以对,才知道她还有这句话等在这里。 “黑暧昧道会本是兄弟手足,没必要为了你和林阡自相残杀。”吟儿站起身来,“洪山主,何必拖累别人,你若想赢林阡,直接打!堂堂正正跟他打!”语气之中尽皆狂妄,实是在问他洪瀚抒:你能打败贺若松么!? “凤箫吟,今日你辱我之言,我字字熟记于心。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林阡如何战败!”临走之前,洪瀚抒一手捏碎了瓷杯以回应她,自是告诉她,虽然此战罢休,却永世与林阡为敌! 孙寄啸、颜猛等人都随着洪瀚抒退得差不多了,“敌军”里一群玄色战甲中,却醒目留存着一个洁白的身影,不属于战场,只归附江湖。 吟儿转过身来,知道如果洪瀚抒孙寄啸决定与自己和林阡为敌,这个人就绝对不会例外——宇文白。 三年前的建康,当瀚抒的“噩耗”传遍江湖时,文白还和自己一起,为给瀚抒报仇而齐心协力对抗过黄鹤去,哪怕和黄鹤去玉石俱焚都在所不惜。文白心地善良却卑微感重,凡事都只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而活。 两年前的贵阳,也是这个白衣女孩,背着琵琶牵着马儿,一步步穿越过冷寂战地,为了瀚抒长途跋涉,只为对吟儿说句,“生辰快乐”,只那一句,就教吟儿颇感安慰,知道了瀚抒是真心实意。 一年前的隐逸山庄,依然是她,全然不顾薛焕等金国高手的虎视,在越风的脚下半跪着拾起轮回剑,只为消除洪瀚抒的罪孽,令薛焕都忍不住苦叹一声“极善遭遇极恶”…… 却终于觅得真爱,嫁作他人妇。 可惜,仍旧逃不开洪瀚抒的世界,自始至终逃不开。 “文白,庆元三年云雾山比武的时候,似是跟我说起过,瀚抒的心愿是想入短刀谷,文白也是。”吟儿和文白一起,沿着川东的山间小路走,走不回回忆了,可终究那些感情还在。 “那时候,凤姐姐也跟我说起过,林阡似是和凤姐姐一样,最丢弃不了的是山水、江湖。”文白苦笑一声。 “想去的都去不了,不该来的却都来了。”吟儿说时,略带感伤。往事一幕幕地压上心头,转眼庆元六年都是腊月了。 庆元六年。这一年,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年。 这一年的七月,川北短刀谷发生了一场激烈非凡的内斗,只一战,便让多少少年英雄有关它的梦想,毁于一旦。 战之发动者,林阡…… 这一年,却也是理想得以维持的一年,抗金的使命,自始至终不曾停止,每时每刻都在传递—— 九月,散关之战,北斗七星七大高手,遭遇“实而虚之”一挫锐气、“分割包围”磨平锋芒、“以七化七”当头一棒、“遍地伏兵”击其惰归,落花流水,仓皇北顾,无颜见关中父老,所以立刻转移阵地。可惜初至广安,便又遭逢了一场“择弱而攻”,从此完全沦为陪衬,下场还是落荒而逃。 十二月,广安之役,薛无情贺若松黄鹤去,亦败于林阡的“择强而攻”,随着贺若松被俘,总坛被克复,仅三天之后,更因为最终一战的犹豫不决而贻误戎机,酿成孙氏山庄也被袭取的惨剧。这场贻误,亦完全根源于林阡的“虚而实之”! 战之终结者,林阡! 第617章 就地正法 第617章 就地正法 虏尘净。数日来僵持着下不踏实的雪,也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好大的雪,满野飘白! 林阡在这片银装素裹中回味着过去的几个月,感往事如烟、昨日皆随梦去,不由得叹了口气:“失向来之交锋,千秋等同于一枕黄粱……” 他说出这么句很惺忪的话并不奇怪,确实已经昏睡了长达十天,恢复能力向来很强的他,竟然现在还没有痊愈,甚至跟不上吟儿的脚步—— 不,也许是吟儿这丫头玩心太重了吧,早就一溜烟似的往雪最厚的地方跑,唤都唤不回,管也管不住。好不容易顺着脚印找到她,已经转入了不知谁家的梅林里,离营地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气强势袭来,硬生生砸在他的后背上,好一个狠心至极的女子,用了这么大的一只雪球!他应声倒在那冰冷冷的雪地里,意料之中,得到这家伙的半晌惊呆和随刻手忙脚乱。 “胜南!怎么了?!醒醒啊!怎么,怎么会这样!?”吟儿本不敢相信,盟王会败给一只小小雪球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叫了这么多声使劲掐他也不应,再加上他这些天一直都是伤重昏迷,吟儿后悔真不该乐极生悲,一边抱着他站起来一边歇斯底里地喊:“来人啊,救命啊!”却无人应,可见此地荒僻! 吟儿赶紧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撑着阡一起在厚雪里挪动,一边挣扎,一边恐惧,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怕他把她丢弃在孤苦无依的世上,一分神,她和他一起摔在地上,酷寒的感觉如针扎在脸上,她从后紧紧抱住他同时哭出声来。 他忽然叹了口气,轻按住她的手:“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她又惊又喜,哭得更甚。 “但因死之痛,方知生之大……”他说完,对吟儿淡淡一笑。 “原是作弄我的!”吟儿边抹泪边愤愤,“从前这般作弄也便罢了,明知道前些日子受伤吐过血,这样很容易让人心疼!” “便就是要让你心疼,因为都是你害的。”林阡睡看雪飘洒,不自觉道出这样一句。 吟儿一惊,赶忙来探他额头,发现他并不是发烧了胡言乱语,可是为什么语气这么像洛知焉?被那个无赖老儿附身了!? “吐血不是因为受伤,是精力过剩无法发泄,唉,都怨你这丫头。”他浅笑,转过脸来看着她,贴着雪地两人的呼吸靠这么近,瞬间她看不透他是玩笑还是说真的,一愣神,忽然感觉有风雪钻进了自己衣领,心口一凉正想去整理,手却被他一下子捉住,并借势送到他嘴边去了…… 他轻轻亲着她手心,同时微微地对她笑,她魔怔一样动弹不了,松开力气全身酥软,任凭着下一刻他的手伸进她衣衫,帮她把那小片积雪给弄出去……再下一刻,他这只手就再也没有离开她胸口,爱抚地摩挲着始终不肯离去…… “该不会是……现在?”吟儿一个激灵,惊醒回神,“不行!现在,不但是我不行——你半条命还悬在那里呢!”赶紧要站起身来——盟王他老人家,竟然在勾引她!绝对不对劲,绝对是中了邪…… “别动!”他强行把她拽住,力道强劲军令如山,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蒙,好一个玉面朱唇的美少年……吟儿看得呆了。 “其实~也不能全怨你~~也怪我每次都不够温柔~不是让你喘不过气~就是害你流鼻血~~”美少年含笑轻语,呼吸飘忽若即若离,吟儿听着看着心旌荡漾着,脸一下红到脖子根。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或许以我现在的状态和精力,反而最适合。正好是数九寒冬的雪地里,温度最接近寒棺。”林阡用他运筹帷幄时向来说一不二的语气说,吟儿呀了一声,你林阡这几天竟然一直在想这个?!平素那个深谋远略心怀天下的林阡跑哪去了! 吟儿的脸瞬即红到快熟了:“可是我们那样的话……万一……敌人找来了怎么办!?”这小妮子,现在倒居然心思缜密起来了,难道不知道别人他根本不在乎,此刻她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么!? “何必管些无关紧要的人!”林阡哈哈大笑起来,“谁若找来,便看花谁的眼!”叙说时,离这个腮如红云的人儿又更近了一分,她的可爱她的娇羞她的美,早已令他忘记了周围这片梅林,只剩下她一个人,出现在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这个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存在她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褪去他铁衣,轻解她罗裳,此夜,便让他属于吟儿,吟儿属于他。 他细心地舔上她的唇,同时看见她如水的眼眸中闪射出魅惑的光,所以柔和地挪移到她脖颈,随即愉快地转山而下…… 温馨绵软的躯体,曲线玲珑,触感滑腻,完美得诱人之至。不安分的热流,不自禁在他血中涌起。 他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感情,像烈火汹涌地穿越过一世的距离,她所有的本能抵挡都无济于事,反抗越激烈,镇压越疯狂——分明欠了他这么久,倾尽轮回都还不清,这般可恶早就该狠狠收拾了,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怜香惜玉! 她的挣扎最终化为臣服,呢喃着顺从了麻痹地,交出她从来反叛的心,任凭他擒下她、制住她、侵入她,如是,她的失败,就是她的战胜,或许,她被他收伏,缘于他被她收伏…… “啊……”她忽然又出状况一样,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更在剧烈地抽搐,林阡陡然一惊,只道是又过了头,满腔的火焰却刚刚燃到极炙,完全收不住也根本不想收。 “疼……”吟儿气喘吁吁,却明显尚有余力,妩媚一笑,眉眼盈盈,“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饮恨刀的攻击力……可是,是不是有所保留了?” “不害臊!”林阡放下心来,冷笑一声,“只怕你惜音剑的防御力,招架不住!” “试试看。”她主动来咬他的唇,鬓发凌乱,极度风流,他心神一荡,汗水已经流过耳垂,滑落在她冰肌玉骨,不刻就已经融为一体,如他和她,身体与灵魂的相契相合。她唯一的代价,就是鲜红的血会落在圣洁的雪地上,惊心动魄地、绽放…… 一股情欲浓得化不开,双双纠结着厮杀不断,如蛇那般交缠翻滚,浑不觉满世界的风雪都在涌荡。 为了这一刻的幸福甜蜜,他二人各自都是满身的伤痕,直到现在才无人打扰。沉沦此间,缱绻万千,旖ni无限…… 雪一直没有停吗?为什么浇不灭他的热情?她闭上双眼,任大雪和他,一起淹没了她,但愿长醉,不复醒。 充斥在耳边的是飘荡着的淡淡香味,分不清是木芙蓉还是烟火气,又或者,两者早已经合二为一…… 天越来越暗,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旷。 如诗如画的意境,似水似墨的色彩…… 第618章 既往不咎 第618章 既往不咎 清晨,整个世界都一片白茫茫的,苍莽寥廓。 诸如寒泽叶、宋恒、杨宋贤、向清风、钱爽、郑奕、陈旭等人,都在辕门外紧张驻足、翘首以盼,而数日来一直坐镇南充和达州的海、厉风行,与刚从兴州前来汇报军情的祝孟尝,三位大将比较着急,已经等得不耐烦来来去去踱了无数个来回。 “瞧,主公这不是回来了吗?”向清风眼尖,是以第一个看见林阡往这边行。众人循声而看,果不其然,齐齐迎上前去:“主公!”“盟王!” 越走越近,却看林阡宽大的怀抱中,其实还裹挟着一个娇俏的吟儿,这两人十指紧扣,眼眸中都留存着太多的柔情蜜意。识趣的人都一下子看懂了个中涵义,这时候纵使有再重要的话题,都不忍去打扰和中断。 “主公,主母,你们失踪一晚上,跑哪去啦?!”“林兄弟,盟主,可真教人担心,找了一夜都没找着……”祝孟尝和海,一个莽,一个粗,开了口才意识到煞风景。 尤其是海发现吟儿脸颊红润,如浴霞光,如沐春风,再粗枝大叶也明白了,登时住口,祝孟尝忽然也哦了一声,哈哈哈哈地不掩饰大笑,见林阡并不介怀,群雄也才流露出会心的笑。 “盟王,你的伤势,没有大碍了吗?”陈旭问出这句,关切中半带疑惑。同时一干人等簇拥林阡回营。 “无碍。”林阡转头问祝孟尝,“孟尝,川北的事,尘埃落定了?” “哈哈,川北的消息,主公听了一定振奋!曹范苏顾彻底垮了!除了曹玄得以保全之外,范克新、苏降雪和顾震三人,尽被革职拿办,罪名都还在调查之中!”祝孟尝说的时候就喜气洋洋,众人听得时候也都觉大快人心! “范克新出现在金军军营,这么巧对话也全被王大节听去,由此看来,免职几乎是一定的。”林阡微笑,说。 吟儿闻言也是一笑,胜券在握:“苏降雪,他完了!” 军帐之中,诸将纷纷入座,林阡对此战功过皆有评判,并向他们交待战后事宜:“郑奕,陈旭,思雨,重建黑暧昧道会,暂且由你三人带领,务必要令川东复兴。短期之内,海、钱爽和莫非还在原先三处策应,但会派军入驻广安布防,你们意下如何?” “全凭盟王吩咐。”郑奕含泪说。陈旭和思雨都点头:“自是再好不过。” 却在此时,听得帐外兵卫通传:“主公,莫将军在外求见。” 诸将皆是一怔,左右相顾:是啊,先前没有发现,帐内独独少了莫非一人! “今日末将来此,是向盟王请罪。请盟王将末将处死,以正军法!”莫非跪地,神情凝重。那夜他于阵前自戕谢罪,身上剑伤还在,若非钱爽相拦,一定当场毙命。 将心比心,先遭黄鹤去心魔缠身,好不容易才解除心结以为自己能走出来,却发现自己玩忽职守造成了川东失陷更害得黑暧昧道会分崩离析,莫非的斗志一定又从峰顶跌回了谷底,只怕丧失殆尽……林阡叹了一声,还未回应,就看莫如流泪冲到莫非身侧,也是立即俯首,长跪不起:“盟王,不关哥哥的事,不该杀他,而该杀我!” “莫非,你懈怠了军令,确实按罪当诛。盟军诸将,个个都看见你在阵前自戕,你身上伤口就是明证。只不过你莫非命大,活了下来,是以要将功折罪。”林阡说,莫如的脸色逐渐好转,听到最后喜不自禁,莫非却一直虎目噙泪,久久不肯抬头:“盟王宽厚,不计前嫌,莫非感激不尽……但莫非,恐怕不能再将功折罪了……经此一败,心灰意冷,只愿……只愿解甲归田,不再拖盟军后腿……莫非今日,便向盟王辞行。” “什么叫拖盟军后腿!?你可知你镇守了五个月的仪陇,是金人投入人数最多觊觎最久却一直没能拿得下?!”林阡厉声喝问,眼中俱是痛惜。 “莫非,还不谢林兄弟厚恩,他继续将你我和钱爽三人,留于原地驻守啊!”海赶紧来劝莫非。 “然则广安是我没有策应好,丢失了军情才害川东失陷……我没有能力,继续守仪陇……”莫非摇头,不肯受命。 “能认清这一点,就值得我交给你继续守。”林阡走上前来,按住莫非双肩,注视着他双眼,等待他战意回归,“为人主者,最忌用人不当,但林阡自信,不会看错人!莫非,既然丢过一次,就莫让它再丢第二次。” 莫非听罢一怔,斗志却复燃,片刻,终于点头,被他相扶站起:“林兄……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才是真正的断絮剑莫非!”林阡笑着,拍拍莫非的肩,“那就不必对我辞行了,该是为我践行啊。” “林兄弟?要立刻动身回短刀谷去?”海听出音来,自是舍不得他们。 “不如……过完年再走吧?”吟儿算算日子,还有七八天就过新年了,看海将军依依不舍,她自然于心不忍。 “夜长梦多。”林阡摇头。郭杲、王大节这些庸人,其实令他并不放心。 祝孟尝嘟囔个不停:“那么,主公,我刚来,总不至于就又走?不如把我留在这里一阵……帮黑暧昧道会重建家园……” “是舍不得川东这边的酒、刀和美人们吧?”林阡微笑着问,祝孟尝点头谄笑:“唉?被主公看穿了?!那主公,是答应将我留在这了?” 林阡走到他身边来,揪起这个蛮霸的耳朵,当时就已经沉下脸来,在他耳边厉声喝:“留在这里?再任由着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么?!” 祝孟尝脸色大变,啊了一声瞪大了双眼:“主公……主公怎么知道?!”不禁冷汗涔涔。他素来有看到美女就要霸占的恶习,遇见林阡之后才有所收敛,然而今年五月他在剑阁对付控弦庄奸细时,确实老毛病又犯下了,掩盖了这么久,终于没逃过主公的耳朵。 “家里已经有十个侍妾,军妓也是你祝孟尝麾下的最多,如此还不能收敛,尽败坏义军之名!”林阡怒不可遏,“看来以后出征,我都要把你带在身边,省得你寂寞又给我闹事!” “或者可以给祝将军他寻一门亲事,用一个正妻来收他的心?”吟儿提议。 “不!千万不要!”祝孟尝大惊失色,抱住林阡大腿,“主公,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跟在主公身边啊!” “……”众人汗如雨下。 “莫将军。”待众将散去之后,吟儿叫住莫非。 “盟主?”莫非看出她欲言又止。 “不要再怪莫如姐姐,好么?”吟儿说。 “她向盟主抱怨过?”莫非脸色冰冷。 “不,只是我看了出来,你不再像从前那样了。从前你对莫如姐姐的好,令谁看到都羡慕甚至嫉妒……现今却,为何形同陌路?”吟儿关心地问。 “盟主,不是每个女子都像你一样男儿气魄。如儿她,终究是个没有承担的弱女子,根本不能适应战场……”莫非叹了口气。 “莫将军,当初你站到这个战场上的原因,就算不完全为了她,却也一定有她的分量,现如今,怎可以反过来,为了战场上的事而怪她不能适应?”吟儿问。 莫非当场怔住,醍醐灌顶,许久,缓缓点头:“盟主说的是……站到这里,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却为了眼前利害,而淡薄了初衷,其实……这才是莫非最大的罪……” “现在弥补,也不算迟。”吟儿微笑,“至少今天,一向胆怯的莫如姐姐,还是为了莫将军你,挺身而出。” 第619章 丈夫处世 第619章 丈夫处世 翌年,南宋改年号为嘉泰,是为嘉泰元年。 江湖在混乱后平稳,政局却在寂静中汹涌。 这个寒冷的冬天,权相韩侂胄心绪难平,步行在西湖的堤岸上,正自无聊游看着断桥残雪,忽见天地间有个独自垂钓的老翁,仅一眼,韩侂胄便被他吸引。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韩侂胄的眼中,这老翁彷如远在冰雪之外、淡淡欣赏着这个人间,仙风道骨,超凡脱俗,韩侂胄顿觉肃然起敬,命人停在那断桥之上,自己缓步悄然走向这老翁。 越走越近,越走越静。韩侂胄心中暗处萌生已久的念头呼之欲出——这个老翁,会不会是一个上天派来指点我的高人?指点我,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走…… 老翁旁若无人,岿然不动,钓了半个时辰头连抬也不抬,韩侂胄却也不生气,愈加认定了老翁是世外高人,又半个时辰过去了,老翁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时韩侂胄才恭敬开口:“老人家,这样的天气,似乎不宜垂钓。” 老翁侧过头去,专注地看着他的鱼竿:“阁下不钓,又怎知雪下无鱼?” 韩侂胄一怔,听出弦外之意,点了点头:“原来老人家,是鼓励在下斗胆去尝试……” 有一个念头,其实已经藏匿于韩侂胄心中多年,一直没有胆量去尝试——那便是,挥师北伐…… 老翁叹了口气:“丞相是不凡之人,必定能名垂千古。然则到底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不是丞相能定,也未必是当世所知……历史的真相,往往都掌握在史官的手上,他们笔下的你,才是后人眼中的你。” 字字击中韩侂胄的心头!韩侂胄叹了口气:“是啊。是有些后悔,为何要发动党禁……如今厌了旧事,也实怕文人报复。” “欲搏文人之心,首先便该弛缓党禁。”老翁缓缓收回鱼竿,“但单凭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老人家分析的,切中肯綮!实则……在下的地位,确实不如从前坚固了……”韩侂胄坐在他身旁,苦叹了一声,年前韩皇后去世,身为其叔祖的韩侂胄,登时失去了中宫的靠山,自是在朝中也少了份倚恃。 “故需——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老翁的话,简直说到了韩侂胄的心坎里去! “老人家请说……怎样才是‘盖世功名’?!” “只要韩丞相倡议对金北伐、收复失地,文人势必响应,朝中主战派亦将靠拢,民心亦当所向!如此,不单可以消除党禁带来的祸害,更可以为丞相立盖世功勋!” 韩侂胄心花怒放,握紧了拳:确然!只要对那些人宽厚以待,哄得他们兴致高涨,他们再耿耿于怀也不可能再对我怨恨,而罗致名士、挥师中原,更可以成就丰功伟业…… “老人家,真是在下的知音人啊!”韩侂胄感慨万千。 “知音者多,敢奏弦者少。”老翁高深莫测地笑。 言罢,那老翁便悄然离开,不刻就消失在了千山万径之间,韩侂胄望着这幅白山冷水寒云画,和画中乘风驾鹤亲鹭的仙翁,微笑地站在原处:“我意已决……” 北伐之念,已于韩侂胄心头铸成! 然则,他不知这老翁正是受三年前庆元党禁的迫害、在朱子墨的面前扬言一定会“用头脑杀了韩侂胄”的广陵隐啊…… 垂钓之意,不在鱼,不在雪,而在人…… 嘉泰元年伊始,黑暧昧道会划江而治。 川东之局,谈何奇异。 记得两年以前,是林阡派洪瀚抒追歼完颜敬之到此,洪瀚抒为情而狂一时激愤、肆无忌惮在这里掀起了战祸,非得要林阡亲自到广安平定乱局,数月才将郑奕郭昶收伏……当时黑暧昧道会为什么不服林阡?是因为恨透了其麾下洪瀚抒的暴行! 两年以后的今天,他们不服林阡,也还是因为洪瀚抒,却不是因为洪瀚抒暴行,而是因为相信了他对林阡的控诉。洪瀚抒对颜猛孙寄啸说,“危难时赶来援救你的,势必是要来图你的”,再加上郭昶的死确实跟莫非的失误有关,颜猛孙寄啸等人视抗金联盟为大敌,而也因为此战的缘故,这些人对洪瀚抒的依赖更甚! 广安之战终结,除莫非、海、钱爽原地留驻,抗金联盟诸将分批回到川北,陈旭和孙思雨暂且留在川东重建家园,短期之内怕是回不了短刀谷了。 值得一提的是,祝孟尝如愿以偿最后一个离开川东,之所以如此,自然是林阡通情,看穿他留恋川东的实质意义,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风土人情,也不像表面表现得那般滑稽——无非是还在挂念郭昶生死而已。 但从莫如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又亲眼见过了那把独一无二的繁弱剑,祝孟尝心知肚明:郭昶是不会回来了。眼前常常浮现的,是前年川东初定,林阡、吟儿、海他们要去黑暧昧道会后山冒险寻宝的情景……那时祝孟尝初识郭昶,没什么别的感觉就是有默契!粗放,豪爽,直性子,难得的知己!虽然不是什么高山流水的交谊,但谁说五大三粗的就不能成知音呢! 在这个风雪夜,祝孟尝和莫非左右站在郭昶的衣冠坟前,缅怀悼念。新年到了,郭昶他最重义气,可惜无法跟兄弟们一块过了。记得也是前年川东初定,黑暧昧道会和抗金联盟初次融合、约定比武会友,郭昶嗜好比剑,在人群中第一个选中的对手就是他莫非。当时莫非并没有在意,却明白也许郭昶当时就已经把自己引为对手,和知己——否则,郭昶不会在黑暧昧道会蒙难的第一刻就选择仪陇报信,更不会在看见莫如的那一刻只是露出欣慰的笑意说,“把这把剑交给他,他自会明白……” 可惜,繁弱剑现在却在孙寄啸的手中保管…… 或许,天下再无繁弱剑。 孙思雨亦在坟前长跪不起:“二哥,思雨只悔恨二哥在生时,总将二哥的教诲当戏言,如今想听,都听不见了……” 除了她泪流满面之外,祝孟尝、莫非、郑奕、陈旭等人,却都只是沉默,没有泪水。 男人的交情,岂可用泪表现。 丈夫处世应将功业拓。 夜深了,莫如睡不着,起身,挑灯,为莫非缝补旧衣,这,是她唯一能帮丈夫做的事情。 莫非微微醒转,略带歉意地看着妻子背影,借着朦胧又熟悉的这一缕光,他仿佛看见了幼时两人无忧无虑、懵懂无知的情景——她,原本柔弱得只属于那里……一时动情,悄然走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拥抱住她。他悔恨,这些年一直忘记抓紧这份幸福! 莫如一惊,停下手里的针线……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来自莫非的温暖…… “如儿,谢谢你。”当莫非道出一声真挚的感谢,这一刻,莫如的泪水断了线。 “却也对不起如儿,害你一直担惊受怕……将来,势必还将担惊受怕下去……”莫非俯下身来,捧起她的脸颊,擦去这清澈纯净的泪水。 “哥哥真傻。”她紧握住他的手,平静中只觉无限幸福,“哥哥是如儿在世上最亲的人,也是最疼如儿的人,如儿不为哥哥担惊受怕,为谁担惊受怕去呢?” 坐在床头,给莫非裹完了胸口剑伤,照顾他又一次入睡,莫如噙泪握住他的手掌,轻声说着她对他的誓言:“哥哥,我爱哥哥,所以,也爱哥哥的事业……” “孙三当家,整件事都是我的过失,最大的过错不在如儿,更加与盟王无关!”——在那个最危急的时候,莫非没有看她一眼,像先前一样刻意冷淡她。可是她懂,就这样的一句,莫非心里最挂念最保护的都还是她,是因为最爱她,所以才最忽略她! 是她不够了解他啊,所以,才体会不出他的爱藏在内心最深处,乱世中的真英雄大丈夫,个个都应当是活在马上的! 第620章 大难临头 第620章 大难临头 兴州短刀谷之局势,恰如祝孟尝所说——曹范苏顾,除曹玄得以保全之外,苏降雪、顾震、范克新一概革职查办。 私通外敌的罪名扣下来,对谁都是灭顶之灾。虽然,曹范苏顾与金人的合作只不过是王大节的一面之词,但因为太多同僚的煽风点火和落井下石,更由于苏降雪及其麾下本身就做贼心虚,再加之朝廷对这种事怎可能不采取宁枉勿纵,所以这一切,俨然就是对曹范苏顾的致命一击…… 这一次,郭杲的手脚也快了起来,不再派人调查了,直接就先撤去苏降雪的职务!如是,苏降雪等人显然走到了末路,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调查,或者说,是悬吊。重则死罪难逃,轻则……维持原状…… 苏降雪唯一减轻罪责的方法,就是在王大节的指控中钻空子——王大节说,他目睹了范克新在金军军营出没、听闻了范克新和北斗七星密谋……过程中一直只有范克新,并没有苏降雪自己。金蝉脱壳,把范克新推到刀口上去,咬定这件事是范克新一人所为,如此,牺牲范克新,却能保留实力,至多,苏降雪犯下的罪也只是“失察”而已,降了三级,日后自然而然又会再升上去。 范克新似是嗅出了形势的异常不妙,曹范苏顾之中,是他最早下狱,估摸着自己将会成为替罪羔羊的他,显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待毙!昔日曹范苏顾中最能打仗最勇猛的是他范克新,常常被林阡成为无出其右引领一群神兵天将的是他范克新……这样的范克新,此刻竟沉沦于囹圄之中,久久不见天日。范泳儿屡屡到兴州军的监牢外跪求,却被郭杲严令不准父女相见——范克新懂,如若再找到物证证明自己通敌卖国,范泳儿只怕也要遭受牵连…… “苏降雪,苏降雪!你狠啊!”范克新清楚得很,苏降雪他,一定会帮郭杲搜出“物证”来,还他自己一个清白,从而置身事外还戴罪立功…… “最狠的人,不是他。”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范克新一惊,抬头看去:“顾震?!” “苏大人,不是最狠的人,而是……最可怜的人……”顾震面带哀怜地说。 “顾震,你为了保护苏降雪,忍心将我出卖?!”范克新问,却看顾震久不回应,范克新大怒,“难道你不怕,我将你们的所有丑事都抖出去吗!”穷凶极恶的表情,展现在范克新的脸上。 “克新,我今天来,是要与你话别。”顾震微笑,“难道你以为,郭杲会留你到抖丑事的时候?你错了,克新,你的大限,已经到了。” 范克新泪流满面,情知没有赢面,哀求:“顾震,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可以大难临头就互相出卖啊……” “是吗,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顾震冷笑一声,“大难临头,第一个出卖苏大人的人又是谁?!” 范克新心一寒,泪已经停止落:“什么?!” “霆儿向来韬光养晦,几十年来,宁愿装成意气用事,也不愿意显露心机,究竟是谁人,背后推动他发起兵变?”顾震问时,范克新的脸色已经变煞白。 顾震续问:“军中早有谣言,说什么服苏大人的兵马有一半其实是属于我,与其说这是霆儿的造势和宣扬,不如说这是某人不怀好意的分裂!是谁人,在林阡还没有声名鹊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刻意中伤苏大人与我的关系?!前年冬天,川北那场大火,是谁人存心唆使金人把事情闹大,引朝廷关注差点借此害死苏大人!到底谁是真正的内鬼,却企图借着兵变把罪名全部推给霆儿!是谁,早就有篡逆之心,两次三番地要出卖苏大人!” “顾震!那个人,决计不会是我!范克新一生光明磊落,你与苏大人都知道,我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是吗?起先我也不相信,一介武夫会有那么大的野心。”顾震轻笑一声,“事已至此竟还不承认么?范克新啊范克新,纵容你的女儿去和义军的谢云逸成婚,你就已经不动声色走出了对林阡靠近的第一步!第二步,你怂恿我和苏大人去与控弦庄联络,却存心想要我们被朝廷注意和发现,苏大人一死,我顾震自然也死,但这样一来,官军之主未必轮得到你,为此,你更企图杀了一切可能跟你争权之人,所以,借苏大人的手杀了顾霆,再借清理余党的名义,把周存志和李云飞往绝路逼!你这手段,毒得很啊!” 范克新凝神听着,一直不言不语。 “去年林阡发动内战,我们屡战屡败的那半个月,苏大人一直都在等候与你会合,你却始终败给林阡的人无法突围过来,旁人都说林阡阻南打北,我却说你是故意不肯突围!苏大人刚刚利用死亡之谷反击林阡,你就在官军中四处散播谣言,说苏大人是把大家拖进死亡之谷做人质而林阡才是真仁义……” “谣言?难道这些,不是真相么?”范克新冷笑一声。 顾震一愣,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果然内鬼是你?!” “你们都一口咬定是我,我再怎样辩解都是无用。”范克新笑着问,“是很早以前就咬定我了吧,所以为了王大节而跟金人交涉的事,你们明知道会冒风险,还是毫不犹豫交给了我去办……是不是?” 顾震沉默片刻,点头说:“是。” “如此,苏降雪怎可能不败。”范克新苦叹一声,轻声道,“顾震,奉劝你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好好听着……” “你说。” “别再跟着苏降雪,否则今天的我,就是将来的你。”范克新惨淡一笑,“真后悔啊,后悔我为何一定要做官军的领袖……当今川蜀,明主只有他林阡一个,偏偏我范克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硬是当了他这么久的敌人,到头来,还是没机会跟他把酒言欢了……” “你依然不曾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顾震问。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范克新忽然恐怖地笑了起来。 “为何?”顾震问。猝然看见范克新身影一沉,猛然就倒在地上,唤得狱卒来看时,已经毙命多时,原是服毒自尽。 短刀谷通敌叛变一案,最终因范克新畏罪自杀而死无对证,暂且搁置,苏降雪、顾震等人,到次年一月,仍然处于革职查办之中,实权遭到架空。 由于事态过分严重,调查案件的官员已经不止郭杲,还有四川制置使丘崈,亲自来到短刀谷中。 这位丘崈大人,较之郭杲和王大节,对叶文暄来说更熟稔,是以一见到他便攀谈起来,便是从他口中,文暄得知韩侂胄丞相有北伐之念,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胜南知道的话,定会大为振奋!” 丘崈不愧是丘崈,一听便知道文暄说的是谁:“文暄,可否代我,向那位盟王引荐?” “怎么?”文暄一怔。 “受托于人罢了。”丘崈一笑。 文暄听出音来:“丘大人这次亲赴短刀谷,其实是因为受人所托?” 第621章 心病难医 第621章 心病难医 当下,叶文暄为丘崈和林阡相互引荐,一见之后,丘崈才信了,林阡果真是传说中的龙凤之姿、贵胄之气,心下暗暗吃惊,与他讨论了四川全境近年来的纷扰战乱时,更察觉他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丘崈心头,更加警钟长鸣:兴州军最大的威胁,其实不是苏降雪、而是这林阡! “丘大人,文暄师兄说,您此番亲赴兴州军,其实是受人所托?我很好奇,是谁人所托?” 丘崈缓过神来,不禁惊了一惊,自然没有想到,官军和义军之主在说话,眼前这小小女子也有说话的权力?!虽然她,是林阡的夫人。 “是……受一女子所托……”丘崈三缄其口,终于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所隐瞒。 林阡一怔,神色骤然变柔和,吟儿突然噙泪,语声不禁颤抖:“那女子,可是王孙贵族?可是姓赵的……谈靖郡主?” “不,不是。”丘崈摇头,斩钉截铁。 “是啊……合该是随着夫家……称呼换成了叶夫人吧……”吟儿心中一痛,凭叶文暻,和丘崈之间的交情恐怕比文暄更深厚。越复杂的,向来越深厚。 林阡唇边泛出淡淡一笑,摇头看着吟儿:“吟儿错了,那女子,是姓云。” 丘崈微微一愣,点头称是。 猝然醒悟,吟儿如遭当头棒喝:不是姓赵的谈靖郡主,也并非什么叶夫人……那女子,是姓云! 那女子姓云,那女子姓云!云烟姐姐,我竟忘记你是姓云的,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想了两次都回答错了!究竟是谁,沉浸在现在的幸福里淡忘了过去,而又是谁,明明现在可能也平安健康却始终不能从记忆里走出来…… 怪我们爱的这个男人,他太好,太好了,好得让人近乎不想放开,不想失去,只愿陪伴,甚至独占……所以吟儿错了,几乎是一定的,一定的…… 嘉泰元年年初,兴州都统郭杲,正式统领短刀谷官军,亲自来掌苏降雪之权。 除了郭杲任兴州都统外,去年年底,其弟郭果亦任兴元都统——丘崈的初衷已经很明显,要借着郭氏和吴氏两个军阀的宿怨,抬升郭氏以压制在川蜀根深蒂固的吴氏。几十年来,朝廷都在防止一家独大。 然则,这次丘崈离开兴州之前,意味深长地对郭杲说,今后一定要抓牢权柄,不仅要控制好兴州军的局势,更要时常到短刀谷中去,杜绝草莽实力的壮大和膨胀。兴州军,几乎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只知川蜀吴家,不知临安赵氏”,但所幸川蜀吴家,如今已经没落,只有民心,没有强将。而短刀谷,却俨然是连丘崈都不曾意想到的,比吴家竟然还要杀伤! “之前我对你说,莫让蜀川姓吴,如今,亦更不能让蜀川姓林。”他对郭杲语重心长,委之以大任。 在见林阡之前,丘崈确实只是受郡主之托,尽一个臣子的本能职责惩治部下。临行前,郡主微笑说,丘崈大人只要秉公办理了,就能帮我完成毕生的夙愿…… “真的是郡主的夙愿?”丘崈不解地问。 “短刀谷,那是林阡最想成就的地方,可是林阡不希望那里血流成河。”郡主答非所问,眉间略带怅惘,“吟儿她,总是能帮他完成一场又一场的胜仗……但在这个战场,我更能帮到他,那就我为他打。 可是在见林阡之后,丘崈意外发现了,难怪这个人令谈靖郡主都心心念念不肯忘,林阡他最想成就的地方,显然不只是短刀谷,更加不屑兴州吧!而丘崈也明白得很,郡主之所以不怕自己了解这一点,是因为她太相信林阡,相信丘崈想拦也拦不住林阡!苏降雪之后的郭杲,虽然现在是上级代掌下级职权,恐怕反而会由此被林阡一步步地向上吞噬! 此刻丘崈内心忐忑,不知自己将韩侂胄的北伐之念说与叶文暄听,会否犯下大错。毕竟,韩丞相的北伐之念刚刚成形,可千万别被林阡给借题发挥了,从此他麾下精锐更加无忌,反而让朝廷活活做了陪衬…… 而当叶文暄转述给林阡韩侂胄对北伐动心之后,林阡果然大为振奋:“不管真是为黎民百姓,还是他自己沽名钓誉,只要韩侂胄能做出抗金北伐的决定,就势必会赢得天下士心、军心与民心。” “韩侂胄,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只要他决定了北伐,宋廷之上也该并无异议。”吟儿微笑与他在半山腰漫步,天气还是有些冷,“这样的话,朝堂之高、江湖之远,俨然达成了一致,天下之福也。” “然则,理想固然美好,也不该忘了,朝堂与江湖,很可能会形成两个核心。短刀谷就是先例。”林阡摇头,驻足看着她,说出心中的顾虑。 “两个核心?”吟儿一怔,想了片刻,“是文暄师兄说的,‘军务与政务,难免冲突’吧?” “是啊。文暄曾在临安为官,最看得多贪官污吏,贿赂成风,朝中通达大臣,大多都是靠着钱财往上爬的。如程松、陈自强、许及之等人,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谄媚。如此腐败的朝政,如此不堪的权势,怎可领导北伐?”林阡叹了口气,“朝中真正满腹经纶、有学识的,甚至有军功显赫的,反而大多都屡遭贬谪,或沉沦下僚。” “这个我懂。”吟儿低下头去,“就是权力和实力的倒置。” “上行下效,朝中如此,地方上、军队里就也到处都是这样的歪风邪气。”林阡叹了口气,短刀谷官军自曹范苏顾倾覆之后,名义上由郭杲代职,却根本是他林阡所收,经过两个月的收编组练,愈发觉察到了这种风气。 “难怪上次内战的最后,你叫我到死亡之谷去对苏降雪放那两句话。确实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去啊。” “所以理想固然美好,却不实际。北伐,至少要发生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更迟,才有必胜把握,否则,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林阡说。 “要等这么久?” “一定要。”林阡点头,“否则,待到真正挥师北伐之后,实不知要有几人另有所图,亦不知朝廷会多犯几次心病。” “功高盖主,势必会变成朝廷的眼中钉;乱世之中,也确实会有好些人想趁机称王称帝。”吟儿微笑理解,“不过,有你林阡在,断然仅你一人会是朝廷的眼中钉,也不会教任何人胆敢趁机称王称帝。” 林阡心中自然震撼,骤然握紧了吟儿的手,凝视了她半刻才终于慨叹一声:“吟儿,乱世时是我膀臂,治世时亦是我肱股……得此知己,死而无憾!” 吟儿听着听着,竟忽地打了个寒战,暌违了将近一年的吟儿的寒战,在这个嘉泰元年的春夜,林阡吞并短刀谷实权的今天找了回来,可真是双喜临门。 “吟儿?终于觉得冷了?”林阡喜不自禁。 “冷得手都冻伤了,哎呀……真冷……”吟儿全身都在发抖。 林阡陡然一惊,赶紧抬起她的手看,果然通红一片。 林阡当然痛惜,立即要给她搓手取暖,一旦接触,却发现那丫头根本并不冷,手心里火热火热的。 “骗你的,这手是你刚刚攥红的!”吟儿笑呵呵地说。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这个丫头捉弄了,从前他总是认输,这次却绝不可能!不仅没有和颜悦色,反而神情严肃按住她双肩:“吟儿,我知你这鬼灵精,不可能完全收敛住……怎么骗我都可以,唯独这种当,我万万上不得!” 其实她也懂的,那种再也不能失去的感觉,阡病危的时候她也切身体会过……可为什么明明知道还是要犯呢?真是不懂事、不体谅人心、不善解人意,若是换成另一个人,绝对不会跟阡开这种玩笑害他担忧……吟儿笑容顿时跑光了,眼泪也簌簌掉下来:“或许最适合胜南的人,还是云烟姐姐……” 他一怔,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才知丘崈的事虽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却还是在吟儿心中种下了一些阴霾,那也许是出于情敌的嫉妒,也许是作为姐妹的愧疚,但更多是吟儿自己会不自觉地去和云烟比较,去设想沈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林阡身边的是云烟”……哪怕,哪怕半刻前林阡才对她说过,得此知己,死而无憾。吟儿却仍然会觉得,她得到的这一切,云烟一样可以有,甚至比她更适合。 林阡还有一点不知道的是,吟儿心里,其实还牢牢留着当日锯浪顶上洛轻尘的一句话,“林阡娶你是因为爱呢还是出于道义责任”,也许,真的不完全是因为爱才毫无保留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宠着她,而更多的是因为,林阡担心她在许多问题上都太冒失、会出事、收敛不住,所以,才对她投入了那样多的远高过爱的感情,那些感情,与其说是夫妻之间本应有的,不如说是更因为吟儿曾经死过一次、吟儿在生活上太不会自我照顾、吟儿有时候太放肆而且太糊涂一点都不省心…… 心病,总是会数病齐发,来势汹汹。 从开始到现在,尽管伤病密布、危险环绕,林阡他,却总是能把她抢回、救下,一次又一次,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低头!可独独这一次,他帮不了她走出来,僵持于半山,斜风细雨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第622章 情之波澜 第622章 情之波澜 仲春季节,广安之战已经结束了两个月,短刀谷中,义军官军俨然和平共处,整片川陕,也全都停止了刀兵恢复安宁。 感情事,却依旧风波不绝…… 那天傍晚,冒着大雨,宋贤抱着昏迷不醒的兰山直接冲到了锯浪顶来找樊井——他当然知道樊井来锯狼顶是要给林阡治伤,但为了兰山竟却连打破规矩冒犯主上都办得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跑上来的唐羽说,兰山晕倒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亭子里避雨,宋贤毫不犹豫一路抱着兰山横冲直闯,没有一个侍卫能拦得住他。 然而樊井脾气古怪,不问事态轻重缓急、不管遇人亲疏忠奸、向来都是计划至上,所以说好了要给林阡治伤就绝对不会先医任何人。林阡熟知他性子,只能借口说有军务缠身,命他先看兰山病情,同时关怀地按着宋贤肩膀:“放心,她不会有事。” 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宋贤,那个常常一脸笑容的阳光少年,此刻憔悴,感伤,而且害怕失去:“樊井大夫,她怎样了?!有没有事?” “是中毒……”樊井抬起头来,“是一种可能致命的热毒。” 众人皆是一怔,无缘无故谁会给兰山下毒? “贺若松和冷冰冰都被关押在万尺牢,清风,去调查兰山最近可去探监过。”林阡立刻对向清风说。 向清风归来之后,说兰山最近确实曾去探监,但冷冰冰态度漠然不予理会,贺若松和她也是在牢狱内外不曾亲近,而且贺若松见到她有怜惜懊悔之意,应当不可能忍心对亲生女儿下毒。 “不错,贺若松从前几次三番差点杀死兰山,现在发现兰山竟然是他亲生女儿,只怕后悔都来不及……”林阡大概也能体会出,冷冰冰因为不爱贺若松所以不爱兰山,而贺若松恰恰相反,会极度思念和疼爱。 当晚,樊井从兰山的呕吐物中鉴定出她所中之毒,乃是控弦庄杀手锏之一的秦氏兄弟所制热毒“血海棠”。虽然秦敏秦毓死了,可他们的门人还在,金国的火毒,势必也要前仆后继。 “血海棠?!”杨宋贤蹙起眉,唐羽啊了一声:“该不会是上次广安之战中的毒?” 没错,就是当时中的毒!那一战,洛知焉用兰山为饵,大胜了一场却把她陷在了控弦庄手中,好不容易救回了兰山,途中却曾遭遇过截杀,兰山受了些轻微剑伤。当时以为没事,难道剑上其实有毒?! “难怪她从回来之后,就常常无端发热。”唐羽噙泪说,宋贤攥紧了拳:“洛知焉!我去找他算账!” “站住!”林阡强行将他按住,“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转身问樊井,“樊井,可有解毒的方法?” 其实他也知道,樊井的答案是“没有”,吟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想起吟儿,心中一颤,原先这种场合,吟儿一定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吟儿。 也许每对夫妻都会有闹别扭的时候,已经近半个月过去了心结还是解不开,换成别的任何一件事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但起因是吟儿觉得自己不如云烟的心态,这种在过去就根深蒂固而且的确事实如此的心病,心药不在林阡这里。 自那夜在山腰散步之后,吟儿就一直闷闷不乐,最近更是转移到了孙思雨的屋子里去睡,几乎再也不像从前老喜欢紧随他步伐了,一天说不到几句话都是若即若离。闲暇时候就开始擦剑、看剑谱、练剑法,乍一看还以为是休战了之后闷得慌还想找战打,但林阡明白,吟儿是不满她现在的状态比谁都弱,她是自己跟自己在生气啊。 初始,杨致诚、向清风都是蹊跷过来问,主母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后来看见林阡也态度冷漠闭口不谈,才知道夫妻俩保管是发生了不和。 主上的家事,下属怎敢过问?但洛知焉却偏借着岳父大人的名义,跑到锯浪顶来打听了一番,第二天整个短刀谷都知道了——主公主母感情裂缝的根源,在于主公心里有别的女人而主母器量狭窄,当然了,“别的女人”,自是他洛家的女儿了。 流言蜚语,众说纷纭,大有过去他和玉泽的那般凶猛,吟儿却比玉泽好不了多少,死要面子,色厉内荏。 “去洛知焉府上,让他立刻闭嘴!”林阡放话之后,祝孟尝一度摸不清头脑:“让他闭嘴?杀了他吗?” “我倒是想杀了他!”林阡叹了口气,兰山的事情也拜洛知焉所赐,这老头儿着实太过可恶,现在兰山还昏迷不醒,他竟不懂得收敛收敛。 祝孟尝走后不久,林阡走到窗前,恰能望见吟儿练剑的模样,大约站了有半个时辰他看着都有些疲惫,吟儿中途却一直都不曾停过,教他不得不飞身而去,一把夺去她手中长剑,二话不说收回鞘中:“已经够了,莫再练了,欲速则不达。” “不,还远远不够。”吟儿噙泪站在原处。 “何以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你还是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我这一路过来这么多场战斗,这么多的人事……哪个经历,不是与你一起……”林阡叹了口气,真的已经数不清了。 “我的心情,你不会了解。我需要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吟儿这话一出,林阡脸色大变,久久不曾回过神来,这句话,多年前玉泽在海州就这么讲过,该死的这句一个人静一静! 等这天傍晚,祝孟尝回到锯浪顶来复命说洛知焉已经闭嘴了的时候,杨致诚和向清风正好也在,见两位将军神情凝重,杨夫人也在一旁叹惋个不停、顾小玭更是红着眼眶,祝孟尝才知道,原来主母一个人下山去了。 “主公,主母的药,似是没有带在身上!”向清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要不要给她送去?” “不必。她若想要,会自己来拿。”林阡摇头,说。 “主公?”祝孟尝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主公对主母的态度。 “主公,主母现在暂避何处?我也可以照应照应她。”杨夫人急忙问。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也实不知她会去何处。” “什么?”杨夫人一愣,“主公,不曾派人沿途追踪?!”杨致诚立即对家将吩咐:“赶紧地,赶紧去山下,各处找找,主母她走不远!” “致诚,任她自生自灭。”林阡摇头制止,众部将虽然不解,却绝对令行禁止。 当然不需要沿途追踪,他知道吟儿会去哪里,不是在山下,而是半山腰。 其实,心病的发作确实也是因为休战了才导致的,吟儿潜意识会认为,只有在战场上她才和林阡旗鼓相当,所以吟儿万分喜欢作战以此麻痹——于是就决定了,整个短刀谷里,吟儿最喜欢的是那个内战时期他们运筹帷幄的半山。 “主公适才,为何不要我向主母送药?”众将散去后,向清风还留在院中,问他。 “清风,我依稀有些明白,吟儿的问题出在哪里。她怨我顾她顾得太多,总令她觉得她自己不够自立。所以这场心病,我越关爱她,她会害得越深。若适才我还继续派人送药与她,势必会令她更加没有信心。”林阡苦笑着说,自然明察秋毫。 “所以,主公收回了所有本该对她的照应,任她自生自灭去了。”向清风叹了口气,领悟。 “她总觉得不够好、不值得,甚至会错以为,我给得太多她付出得太少。”林阡语气感伤,“然则,不是这样的……我给再多,都不足够我应该给的。只盼她终有一天,能明白她的独一无二。” “然则,主公为了主母而疏远她,会否给旁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从而有更加扰心的流言?”向清风问。 “于当下的吟儿来说,找信心才最要紧,所以,任何流言对她都无效,因为她对什么事情都已经漠不关心。”林阡说。 向清风这才敛了忧虑:“还是主公最了解主母,最包容她。” 第623章 孟尝打虎 第623章 孟尝打虎 二月注定不是好季节,林阡一直这么说。 跟吟儿分开的这几天,明明已经封住了洛知焉的嘴,各种谣言还是要从短刀谷的各个角落滋生出来,永不灭绝。 大抵都是一个意思:“林阡心系红颜知己,盟主一气之下出走”。这个情景,当初林楚江和玉紫烟也有过,相似,所以值得相信。谣言中的红颜知己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很重要,里面有一个是洛轻舞。 所以洛轻舞很开心地找上了门来,又一次跑到林阡的屋子里去,把室内的摆设都按着自己心血来了一遍,安安静静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坐在床沿等候她夫君回来,连侍女看到了都窃窃私语,“这还是我们小姐吗?”“小姐这么装没意思啊,过片刻就会露馅的。”还有新来的侍女略带焦虑:“害怕呢,据说盟王很可怕!”“是是是,要想连郭将军都是他下属。”“啊,那个打了小姐几十大板的郭将军!” “在瞎议论什么呢?”她端庄坐在那,问毕,所有人都掩口不说了。 “呵呵,林阡原来是喜欢我的,所以盟主她生妒了。”洛轻舞笑着想林阡,等了半天有点累了,所以打了个呵欠,伸展了伸展腰肢,不由分说就睡在了这张床上,一边歇息一边等吧。 迷迷糊糊,觉得床上有个什么东西很熟悉,伸手过去直接拿来看,哦,原来是那件披风,去年初夏她初次遇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披风,叱咤风云,驰骋纵横。 真好,这披风,有他独特的男儿味道……洛轻舞把披风裹在身上睡,一直醉醺醺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专属于少女的情怀:唉,今年我已是及笄之年啦,据说,盟主也是这个年纪爱上了林阡的…… “洛轻舞,你……”当林阡终于理完了一天的正事回到锯浪顶,刚准备回到锯浪顶好好安歇,还来不及收拾吟儿没回来的情绪,便看到这样一幕它无情地出现了,林阡登时僵立在门口火气陡然飙到最高点。 “夫君!你回来了!”洛轻舞扑面而来,林阡当即避闪,害这姑娘扑空摔在地上,瞬间觉得不该伤到她,赶紧伸手一挽,才避免了她跟地面的訇然相撞。 “夫……君……”洛轻舞神还没定,魂已倾倒。 “谁是你夫君。”林阡出现,一身戎装将王者之气尽显无余,那眼神端的是不怒而威,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地一窝蜂从屋子里奔出来。 “林阡……你……你太狠心了,你可知道,从去年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就一直一直喜欢你,你明明也喜欢我却不肯说出口,害得我为你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为了让爹答应我嫁给你,我手腕也割过,上吊也上了,跳崖也跳了……呜呜,我知道,其实你是顾忌盟主,你心里面明明有我……” “轻舞,休得胡言乱语!你几时自杀过。”洛轻衣忽然来临,制止了洛轻舞继续说下去,轻舞转过头去,见姐姐给自己揭底,又羞又怒,气急败坏立刻说:“以为我不敢么!梅兰竹菊,即刻给我拿绳子来,我就在这屋子里上吊!反正夫君不要我,我……我羞于见人了!” 等梅兰竹菊真的找到了几条绳子来,洛轻舞站在椅凳上不上不下,那情景着实滑稽,僵持了半刻,林阡看出她没胆量自尽,哪还有闲情逸致跟她胡闹,所以转头就走,闭门不再理会。 “轻舞,咱们走吧。”洛轻衣苦笑着,扶洛轻舞下来。 “三姐姐!连你都笑话我吗!”洛轻舞哭哭啼啼地走下山,走了一半刚准备泄气,却听梅兰竹菊说盟王好像追了出来,蓦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朝着一条小河直扑过去,“林阡,你若是回心转意就来救我!”说罢就要跳河——当然有胜算,盟王追了出来啊,那其实就是回心转意了,何不演一出英雄救美! 跳下去的一刹那,洛轻舞时间掐的正好,身体一前倾后心就被林阡提住了,正自高兴,高兴地太早了,背后的披风被林阡一扯,同时加速了洛轻舞的落水。 洛轻衣等人都道她是假意,所以无人伸出援手,洛轻舞自己本来也就是假意…… 结果眼睁睁看见洛轻舞掉进那条小水沟里,脏兮兮的也臭烘烘的水沟里。 虽然林阡回过神的时候立即把洛轻舞从水里捞了出来,可是危难时刻先夺披风再救人的恶劣行为,使得洛轻舞对林阡的所有印象一去不复返,好感度大跌立即说要退婚,理由就是林阡此人太小气,为了个身外物就斤斤计较,如此怎可能关爱他的妻子!她洛轻舞要嫁的是英雄人物,绝不是这么个小气的绣花枕头…… 因此这次林阡和吟儿的分离,本是给洛轻舞的婚事带来了生机,却又立刻使其看清了林阡的“真面目”,这个枝节发生的实在意料之外,对林阡而言,却也着实是件幸事。 然则造化弄人的是,洛轻舞刚刚发现了林阡配不上她,浑不觉短刀谷里有一家人马已经盯上了她!一群范克新的旧部在谷内集结、心心念念要为范克新报仇,策划许久想要挑盟主凤箫吟下手,然而忌惮其武功高强所以一直没有胆量——也是拜林阡和吟儿的分居所致,流言说林阡其实一直最爱洛轻舞,只是慑于盟主之威不敢胡乱纳妾,现在却终于受不了河东狮吼了赶走了她,把绝色美人洛轻舞接上了山——天杀的为什么这些党羽听到的是这种谣言呢?! 不管怎么说,针对抓获洛轻舞的计划立刻就已开始。这天看她孤身一人在长坪道上走,这群强盗立刻用一只麻袋把洛轻舞灌进去了,不费吹灰之力,装成是粮饷光明正大。 赶紧要出谷,却正巧碰上了义军的人路过,狭路相逢,那个将领他们认得,是力大如牛的莽夫蛮霸祝孟尝也!不知怎的,这帮党羽看见祝孟尝就双腿发软,擦肩而过的时候立即露了馅,粮车被他大喝一声一掌断了下来。一帮人竟然害怕这一个人,可见祝孟尝何等慑人! 祝孟尝救人要紧,没跟他们纠缠多久把捉拿他们的任务都交给了附近守将,带着麻袋里的女人一路往回奔走,一开始也没注意蓬头垢面的她竟然是洛轻舞,直到跑到河边帮她抹了把脸,才发现这女人姓甚名谁,啊了一声赶紧把她扔下。 贴这么近看,比平素还要明艳动人,果真是个绝世大美女!美色在前,换以前,祝孟尝肯定动手动脚,可现在不敢:怎么说也是主公的女人啊,罪过罪过!不能碰! 这时洛轻舞悠悠醒转,看见满脸汗水的祝孟尝,大声欢呼就把他抱住了,祝孟尝惨叫着:“断了!断了!”一直以来都是祝孟尝抱人把别人抱死的,这会儿手脚一软差点栽在洛轻舞手里。 “祝将军,你救了我,我一定会告诉我父亲,叫他好好地赏你!”洛轻舞喜道。 祝孟尝被抱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你……怎么会被他们抓?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无非是林阡的仇人罢了。”洛轻舞冷冷说,“何必抓我呢,直接去抓那个绣花枕头,岂不更好。” “绣花枕头?”祝孟尝一怔正待询问,忽然洛轻舞惨叫一声花容失色,指着他背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祝孟尝转过头去,脸色也被骇成了“五颜六色”,怎么,怎么这个地方会冒出一只老虎来?!祝孟尝见过老虎,可多是远观而从未亵玩过。 洛轻舞大惊失色拔腿就跑,不溜还好,一溜起来那头老虎算是来了劲,庞然大物就直接对着这个美女追,愣是把祝孟尝大哥忽略在了一边。 一时间虎啸声响彻越溟河畔,眼看洛轻舞危在旦夕,祝孟尝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疾奔过去,没来得及拖大刀来,所以腾空而起,大吼一声直往那老虎一脚踢去,谁知那老虎比想象中还快,祝孟尝一脚踹空,而洛轻舞,完全得靠躲和绕圈才能勉强活命…… 耳边尽是“救命”的尖叫,鞭策着祝孟尝硬生生把鞋磨穿也要追着打,抬起脚来,这次总算踢准了,“梆”的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脚都断了那老虎才终于负痛停下——转过头来,那一眼的凌厉,祝孟尝至死不忘! 老虎愤怒地一声嚎叫,这声咆哮,激怒了河底的沉冰,也彻底激怒了祝孟尝! 为救洛轻舞,祝孟尝抱着必死决心直扑上去,一把扭住老虎的头部,使出力拔五岳的劲儿咔嚓一扭……他不敢看老虎有未死亡,对着那虎是又拳击又脚踢,差点把自己的血给打出来,这样纠缠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祝孟尝才筋疲力尽倒在地上,身上全是跟虎搏斗时被其抓到或撕咬的伤痕,当时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气喘吁吁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回过神来,陡然就又是一团红色身影扑向祝孟尝!祝孟尝惊魂未定动弹不得,只知那人把他抱得紧紧的,被抱死的感觉真是又甜蜜又快活,那姑娘的头发和肌肤里都飘散着沁人心脾的兰香! “祝将军,你才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真男人!”祝孟尝感觉全身的汗都被蒸发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洛轻舞,不用照镜子,脸一定像熟透的苹果。 第624章 岂有此理 第624章 岂有此理 仲春夜,无眠卷帘,看玉宇澄清。 于半山避世已经十天之久,总算过了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吟儿走出帐来跳在树上坐,心里分明有点想念林阡,却逞强不愿再去想。 料峭寒风中,忽然感应到一种熟悉的温暖,随风袭来的,是一声“吟儿”,亲切又断肠。 老实说,十天了,原以为怎么说心都会坚硬些,可看到他的一刹那,才明白什么叫做外强中干。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顾挖心掏肺跟他讲,无论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因为太爱他,却又不能在人前展现脆弱,怕别人眼中的她还是太孩子气、配不上他……可是,连觉得配不上他也是因为太爱他啊…… 只一眼,心乱如麻,差点就一不小心摔下来。 他明明看见她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却并未上前托住她,而是目视着她从差点栽倒到重新坐稳的全过程,面容里与平素一样,几乎不掺杂一丝喜怒。 “今天来,是要与你商议孟尝的婚事。”他微勾唇角,她失神地看着这神情,恍惚不知何意:“祝将军?婚……婚事?” “你曾经提议要给孟尝找一个正妻,更曾拍胸脯要帮洛轻舞找丈夫。虽然他二人的缘分是天注定,但这红线,归根结底是你所牵。” “什么?祝将军?洛轻舞?”吟儿一愣,山中方十日,世上已千年,“这两个人,怎么会到一起去?怎又会是我牵了红线?!” “正因为你不在锯浪顶引发,才有了孟尝和洛轻舞的相遇。” 带着丝好奇主动地跳下树,她忽然注意到林阡是一个人来的——他也许早就寻到了这个地方,可是一直不动声色密切关注着……现在他说什么都可能是借口而已,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证。 吟儿顿生敌意:“你部将的婚事,你自己做主便可以了,不必来问我多此一举。”扬眉瞪他,语气冷硬,“我知道,你是借故!” “是么?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盟王是父母之命,盟主是媒妁之言’。”他深邃眼眸,耐人寻味。 她当即语塞,低头沉默。 “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你可以想通回来了。”林阡提起她就走。好一个独断专行的男人,说放手就放手、想拿回去就拿回去,也不会温柔地低声下气,就只会说一不二斩钉截铁——什么叫你“可以”想通了?!她被激起反叛,坚决不从:“不,还没有想通,离回去还早得很!” “唔,还没有想通……”他点了点头,沉吟,浅笑里隐约藏着一丝无奈,却仍然不顾她的阻挡走进她的小帐篷,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扔在被褥上,同时已经把外衣褪去了似乎要在这里就寝。 吟儿大惊,赶紧去拾起这个包袱,打开看了看,全部是换洗的衣衫、和生活必需品,俨然就是个行囊!看来他是要在此长住?!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吃惊不解其意。 “你说过,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既然你不肯上去,只能我下来陪你。”林阡一笑,剑眉星目,清朗如月,“断不会教你言而无信。” “林阡,你可以出去吗?”她所有防线都被击溃,只能无赖地对他逐客,态度却顷刻软化,声音也越压越低,“有时候,真怕自己像莫如姐姐那样,离开了莫非就无法生存……你看我,偶尔离家出走一次,都发现东西没有带全,要回去几次才办得到……为人妻子,怎可以这样不细致……” “确实不够细致,而且没有条理。做事不顾后果,常常狼狈不堪。但我不介怀,而且很喜欢。”他叹息着摇头,“很喜欢吟儿斗胆去跟天骄挑战,留下个乱世丢给我收拾;很喜欢吟儿挖坑整治人,非得我押着一起去跟部将们道歉赔礼;很喜欢吟儿在人前扯我袖子撅我面子,虽然淘气调皮可是劝诫得常常很有道理;很喜欢吟儿把药到处藏、害我到处找、多少次都不介意;很喜欢吟儿明明没体力、却三番四次地勾引、存心对我挑衅;甚至很喜欢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吟儿都不当回事地直接朝我伤口压上来……林阡和吟儿,就是要那样相处的,习惯了,戒不掉,很窝心,很快活,没必要让细致和条理来画蛇添足。” “缺的不仅仅是细致和条理……”她噙泪,哀叹,“缺的还有太多,现在的吟儿,武功真的很差,本也没什么美貌……” “每个人对吟儿的要求都不一样,武功高强的是世人眼中的盟主,美貌无双的世人眼中的主母……可我对吟儿的要求只有一样,那便是希望吟儿健康幸福——无忧无虑的是我林阡眼中的吟儿。是我的吟儿。”他攥紧她手臂,说,“记住,你是活给我看的。” “然则,你终究是林阡——你是饮恨刀林阡,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人……可知道你随意给的关爱,都会让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流泪诉说心病,“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无功不受禄……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他目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关爱如果超出了夫妻之情,那就是上天对吟儿的奖赏,奖赏吟儿明明知道站在我身边会危机四伏会性命攸关却还义无反顾。什么叫做无功受禄?敢做我的女人,已经是你最大的功劳。” “你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天下有多少人敢做而没有机会做……”她幽幽地叹息,“我在其中,只是沧海一粟。” 他一怔语塞,一时根本无从辩解,她惨淡一笑,将他连人带外衣地往帐外推:“回去吧,在这里呆久了,恐怕又会有不少人找你呢。” “我总算是明白,你这气从何来。”他伫立帐前,始终不肯由着她把帘放下,“追根究底,原是‘价值缺失’。” “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她叹了口气,强颜一笑。 “你不可能想通。”林阡低头看着她,一针见血,“就像你永远不可能兼具玉泽的美貌、云烟的温柔、邪后的王气、慧如的清冷,我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川宇的满腹经纶、越风的孤高冷傲、瀚抒的霸道热情。我不是完人,自然不用完人来配。你本来就只能达到这么高,何必自我勉强、庸人自扰。” “既然不可能想通,那便一定不回去!”她一口咬定这句话。原来女人都是这样,希望被理解,却害怕被看穿!一旦理屈词穷,就只能一口咬定不放松。 “林念昔,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天下也有多少人想要你而要不得,比我优秀杰出的大有人在,我却从来不担心谁说我林阡不如他更适合你。因为你的心在我这里,不可能会被任何人抢夺,而我的心,也是一样!”他愤怒提起她衣领,恶狠狠地对她说心里话,“早便认定了,非你不可了!不要再随便看轻自己,你是我林阡唯一的女人,已经被我承认,怎可能低到哪去……” 她吃惊地注视着他双眸,是啊她是他承认的女人。仅此一点,就已经够了。 虽然立场早已经跟着他倾斜回去了,但她就是不肯对他屈服,今夜偏要死赖在这个小帐篷里了:“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 “你!”他没发觉她根本就是好面子,以为她还是冥顽不灵,最终怒其不争地走了。 无奈之下,林阡只能于锯浪顶上求助部将们。身经百战,吟儿是天赐给他的最难攻克的关卡。 “奇怪了,主母听主公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低头吗?”祝孟尝奇道。 “主公昨夜之行,几乎字字句句对症下药,本来是应该迎刃而解的。”杨致诚苦思冥想。确然,吟儿说自己不懂事,林阡立刻说喜欢她不懂事,吟儿说关爱太多,林阡立刻说关爱就该这么多,甚至吟儿说起别的女子来,林阡都立刻就说别的男人了,数度交锋,双方就算扯平。再加上林阡最后一句强调,稳操胜券。 林阡本来就稳操胜券才去的。先胜而后求战,却战败。 “是不是少了什么。”杨夫人问。 “是啊,会否主母是好面子,希望主公低声下气去求她回来?”向清风问。 “倒是有这个可能性……”杨夫人点头,先看了看杨致诚,又望望林阡。 “岂有此理!”林阡攥紧拳怒不可遏,“哪里是‘剑胆琴心,巾帼翘楚’,分明是‘嗜好虚名,大奸大恶’!” “唉?主公?”听林阡如此责骂吟儿,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全部啼笑皆非。说时有天骄带官军将领与他相见,立刻便终止了林阡的闲暇时间。 从新年伊始到目前二月中旬,短刀谷大势总算趋于稳定,林阡一直致力于合并谷中官军义军,旧日曹范苏顾部将,或主动或被动俨然陆续归顺,郭杲名义上执掌官军,实际却是其下属代劳,一个多月,这些人多半已经拥戴林阡,官军之权名存实亡。所以丘崈的担心真不错,短刀谷在经历了一番动荡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他林阡一个人的手上! 丘崈临走前告诉郭杲的那番话,确实令郭杲在谷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很可惜那些心腹都顺势而行心思全部倒向了林阡,而郭杲从兴州军中陆续抽调人马进驻谷中,更是送羊入虎口给予林阡直接往上吞噬的好机会。这一切,当然都是潜移默化的,却根本又是根深蒂固的。 “主母这回可真是不懂事呢,你看,主公都忙成这样了……”杨夫人叹了口气。杨致诚赶紧捂住她的嘴,心思比她要细:“勿再说主母不懂事,免得火上浇油!”杨夫人乖乖点头。 “主母不回来,我和轻舞的婚事可怎么办啊!主公残忍啊!”孟尝苦不堪言。 第625章 手到擒来 第625章 手到擒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刻用在官军,自当贴切不过。 曹范苏顾垮台月余,死忠党羽困兽犹斗,许是由于曹玄还在,或是因为苏降雪还未死,甚至是认定了顾震值得追随,总有股信念还存在他们心间——这股信念尤其壮大,支撑着苏降雪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洛轻舞的突然遇袭,便已经给义军敲响警钟,对此,林阡自然在谷中各地都加强防范,亦叮嘱那些刚刚走马上任的官军将领尽快地熟知麾下、督促也帮助他们聚拢军心。这些新来乍到的军官们,大多都来自于兴州军中,之中倒也不乏优秀人才。值得一提的是,周存志、李云飞等老将,也都已平反并复职。 然则,眼看着林阡翻云覆雨,曹范苏顾的死忠岂能罢休?“杀林阡一人,便能复我官军之威!”“谁希望官军如现今这般,尽数臣服义军!?”这些天来,针对于林阡及其近身将领的中伤或暗杀,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可惜毕竟弱小,时常以卵击石。偶尔一两次就快要得手的时候,还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功亏一篑,派出去活着回来的杀手刺客都说,林阡此人,彷如天助。 若他得天助,我偏要诛天。是夜,一群受牵连、被罢免的范克新旧部,又想到一个绝好的办法对付林阡:名义是低头认输去投效他,实则图穷匕见、趁其不备将他杀害。千载难逢的是,林阡近身正好有一侍卫和范克新旧部私交甚笃,这帮人于是更觉巧合,约定里应外合! 事发当晚,却偏巧被吟儿在半山腰听到这群别有用心的官军私下的交谈。他们自以为离山顶还远所以放松了警戒,谁料到还没说完话战火就已经被吟儿率众直接扑灭! “明知这里是锯浪顶,竟还敢这般胆大包天!”涉及林阡安危,吟儿绝不手软,立即拿人,严刑逼问!这些俘虏不比死士,一个个地招认了同党和内应,吟儿这才知道,林阡身边还有个不知名的侍卫,如果这些同党事败的话,则由他来最后一搏。 不起眼的敌人,总是最可怕。 闻知刺杀实情,吟儿大惊失色,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山顶上跑,失态于人前也顾不着,只知道逢人就问“主公何在”,直到跑进内院来、隔窗看见林阡在握着兵书看,范遇祝孟尝一左一右也在陪读,那情景平日里看见实在有趣得很,可现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吟儿,来不及喘息爬也要爬到林阡案前去,告诉他:“危险……你身边,有侍卫要害你……” 话音刚落,却看角落里藏匿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侍卫,好像就是俘虏们描述的那个内应,怎么,已经被林阡他们识破了?! 林阡放下书策,从容上前将她扶起,见她不支赶紧给她运气。范遇蹊跷地问:“盟主怎么也会知道?难道……那些乱党已经被盟主拿下了?” 双方互通了情报,才知道这一战横竖都是义军赢——那一厢外敌是遭遇了吟儿,这一边内应被姘头给出卖了,企图作动反遭林阡利用。林阡将计就计,就引那些官军上到锯浪顶,最后手到擒来。谁料到布局如此严谨,却被吟儿抢先一步。 “难怪无论如何都赖着不回来,原是要给我在山腰演一出截杀的好戏。”林阡微笑,半是讽刺,半是宠溺,“不愧是‘战地女神’,连我的胜仗都敢拦!” “咦,主母!你这可就算回来啦!你对主公说,等你想通了,立刻就回来!”这时祝孟尝喜不自禁地说,吟儿一怔,登时色变。 等俘虏们全都被押了上来也清点过了,吟儿逞强要走,林阡却不拦阻。 却在门口撞见樊井,一脸火红气急败坏:“主公!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借口!正好主母也在这里,正巧帮我说他一说!” “怎么?”吟儿驻足,藏不住关心。 “主公总是借口军务拒不见我。他,他根本就是讳疾忌医!”樊井气道。 吟儿心一颤:“广安之战以后,一直……一直没有给你医么?”她记得,林阡在广安之战伤势不轻,当时借口说什么银月混在军医里,现在才发觉果真他讳疾忌医! “可不是!”樊井怒气冲冲。 “樊井大夫,说实在的我站在你那边!我家主公大概是不熟悉东谷地势,前两天不小心在哪摔了一跤,又添新伤了!”祝孟尝说时,吟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真的磕碰得不轻!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他接手短刀谷以后,有更多的事需要亲力亲为,所以路要比以往更难走……这个时候她在哪儿呢,又做了些什么……越嫌自己不懂事,竟不改正还更不懂事! “我……我可以不走,条件便是你给樊井大夫医。”她哽咽着转过身来,哪里还好胜要面子,这一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怔,犹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给樊井大夫。 “奇怪……”樊井皱眉,祝孟尝喜问:“奇怪主公不治病就好了?!” “不,是奇怪主公的脉象……”樊井严肃地看着林阡,“分明已经死了。” “!!!”可真惊了锯浪顶所有人一跳。 虽然知道,樊井他一定是夸大其词的……吟儿却霎时情绪不稳、当场掩面痛哭。 不用林阡发号施令,诸将一起识趣离开,顺带着把樊井也“裹挟”走了,只怕樊大夫也不清楚,他拼死出言虽然冒犯了主公,却实在帮了林阡一个大忙,一场死谏,功过相抵。 林阡站起身来,正要拥吟儿入屋,她却不肯移步,弯下腰去,轻轻撸起他的裤脚,噙着泪吻上那个新添的伤口,然后久久抱着他双腿,脑袋贴紧了始终不肯移动。 “唉,吟儿离开我的这些天,照顾得自己妥妥帖帖,反而我,毛手毛脚的冒失鬼。”他微微一笑,抑制住吟儿失控的感情。 “我错了,太随着性子……明明觉得无功受禄很过分,偏偏还得寸进尺侍宠生娇!”她低头垂泪,一时更加自责。如此一来,刚刚建立的战绩和信心,又要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顺着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下去:“吟儿,只愿你知道,不是我给你的关爱多,也不是你离开我就无法生存……是我,曾几何时,我也开始依赖着我的吟儿了,别说十天半个月,哪怕半刻都离不开……” 不是放不下,而是离不开。这句一出,再没什么谣言可以与之交锋。给她的地位,原来这么重要。而且,不是说说而已。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贴身的侍卫,即便你撵我走,也一定赖着不走!”吟儿含泪坚定。 吟儿回来对谁最有利?答曰:祝孟尝。 “三天后就成亲?祝将军,用得着这么风驰电掣吗?!你总要等我们慢慢接受啊……”吟儿瞪大了眼睛。 祝孟尝穿起一身红衣裳照镜:“我成亲,你们要慢慢接受干什么?”一边照,一边还转圈。杨致诚玩笑道:“相遇至今,孟尝可是第一次照镜子啊!”祝孟尝哈哈大笑,像只大脸的猫,兴奋地又蹦又跳。 “怎生这么高兴?”郭子建不解得很。 “要娶媳妇了,还是个绝世美人!”祝孟尝按捺不住地说,窃笑,“子建啊,可知道我阅女无数,这个,可真是红掌拨清波啊……” “红掌拨清波?”郭子建费解地看着他。 “啊,错了错了!芙蕖出渌波!”杨致诚红着脸纠正他,“红掌拨清波,是咏鹅!” 当时在锯浪顶的所有兵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祝孟尝这匹夫,目不识丁,贪杯好色,竟还能打出那么多胜仗! “哼,有了正妻,是更应该好好收心了,读书写字绝对不能停。”林阡发话说,他最近就一直把祝孟尝绑在身边读书认字、戒酒戒色,杨致诚、范遇、向清风等人轮番教育。 “也许,可以让洛小姐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向清风甚少开玩笑,一开就是条妙计。 “向清风!鬼了怪了,连我祝孟尝都有老婆了,你向清风还没有!你年纪也不小啦,要不跟主公把另一个赏赐求过来?!”祝孟尝嚷嚷。 “啊……”向清风登时一怔,收敛了笑意恢复冷面。 “是啊,轻衣姐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吟儿沉思。 “清风,你意下如何?”林阡问时,吟儿也极度赞同:“若向将军你有意,我可以给你们撮合!” “郭子建和范遇也都还未娶妻,不如问他俩意见。”向清风委婉拒绝,郭子建赶紧摇手,范遇低头沉默。 “好像风鸣涧风将军,也是尚未成家。”吟儿诡笑。 “据说郭子建有个‘丝帕情人’,而风鸣涧好像有‘恐女子症’……”杨夫人凑过来跟吟儿悄悄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不过,轻衣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林阡对吟儿摇了摇头,“咱们这个随意支配的行为,与洛知焉无异了……” 第626章 家宅不安 第626章 家宅不安 良辰吉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祝孟尝和洛轻舞的婚礼顺利举行。 洛轻舞一心寻求自己的美满姻缘,从顾家诺到林阡再到祝孟尝百转千回总算如愿以偿,虽然一波三折得很却终于嫁给了个空手搏虎的大英雄;祝孟尝抱得美人归亦是大喜过望,欢欣鼓舞精力过旺所以把新媳妇从洛家一路直背到了锯浪顶下!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几天祝将军都红光满面合不拢嘴。 祝孟尝八辈子也没想到,林阡会把洛轻舞赏赐他,是以婚礼之前,祝孟尝最要谢的,就是他主公恩典。不过林阡还是语重心长地给了他一句忠告,这洛轻舞娇生惯养骄傲霸道,你性子可要收敛好了。吟儿也狡黠地笑,要时时刻刻拿出搏虎的劲头来才行,否则那位娇滴滴的公主只怕很难收拾。祝孟尝一喜之下,左耳进右耳出了。然则婚后才两天,祝家就已经家宅不安——洛轻舞一进门,就嫌祝孟尝先前的十个妾出身太寒微,二话不说就将她们统统遣散走了,祝将军当然苦不堪言…… 窗外晨曦初上。 “唉……不知孟尝和洛轻舞,是天作之合,还是一段孽缘……”林阡睡醒了,先行坐起身来,倚躺着,叹息说,“明明是新妇,却赶走旧人,教孟尝情何以堪!” 吟儿也睁开了眼,腻在暖暖的被子里、温热的他怀中,甜甜地笑着:“为了一个绝色美人,舍弃十个庸脂俗粉,值得……” “以貌取人!喜新厌旧!”林阡俯下脸来,轻声数落她,“孟尝虽然好色,却并非所有女子都会据为己有。那十个妾,都是他战场所得,见她们无依无靠,故而留在了身边,个个都情深意重。洛轻舞这野蛮妻子,哪能懂这层道理!” 吟儿哦了一声说不过他就准备岔话题,忽然看见铺在被子上的那件披风,正是自己给林阡做的,不禁忆起顾小玭告诉自己的洛轻舞自杀事件,嗤嗤笑起来:“你与洛轻舞那野蛮妻子,相识时就是这件披风,结束时还是这件披风,真可谓是‘披风奇缘’呢。”越想就越好笑。 “笑什么?”他一怔,回过神来。 “据说洛轻舞跳河的时候,你死死拽住她的披风,令她以为你是救她的所以放宽了心,结果……呵呵,所以难怪她要骂你小气鬼、绣花枕头!你真是太重视身外之物啦!”吟儿虽是后醒的,却还是先行穿衣了,林阡那头猪,仍然还躺着,赖床不起。 “改天一定要下道命令,严禁任何人擅自触碰这件披风,谁都不准破坏,否则定不轻饶!”他悠悠地说,她一愣,抚mo着这件披风,忽而狡黠一笑:“若是我来破坏它,也要砍头挨板子么?” 他蹙眉,不解其意。她笑了笑,把这披风的两边拿到他眼前来给他看:“是该把这边拆了重改啦,这是一开始学着做的,太粗制滥造了,明显不如另一边好。” 他看她说拆就拆,一惊赶紧夺回来:“不行,不准拆!”凝视着吟儿双眸,他肃然摇头说,“这件披风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它记录着吟儿的成长,证明了吟儿十八岁的手艺,弥足珍贵,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件。所以,纵然是你,也拆不得。” 吟儿忽然压到他身上凑在他耳边,轻笑一声无限鄙夷:“哼,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不明摆着要我再做一件十九岁的披风给你吗,话里藏话,阴险得很!” “每次都只把我的话听一半,却要悟出双倍的意思来!”林阡不无气恼,“笨不可耻,自作聪明才可耻!” 吟儿大怒,下床的时候,故意在他摔伤的腿上踩了两脚。 “啊……!”其实,他林家也一样是家宅不安啊! 正在院子里和小玭一起吃着早饭赏云天,忽看见祝孟尝和洛轻舞急急忙忙冲到锯浪顶来,原以为他新婚夫妻又吵架了,却听洛轻舞痛哭流涕,一上来就哭爹,祝孟尝随身携带手帕随时提供娇妻,自是关怀备至——这样说来,不是夫妻不和睦,而是跟洛知焉有关。 “他怎么了?”林阡看洛轻舞说不清楚,立即看向祝孟尝。 “岳父大人适才到我家里做客,正说着话呢忽然就晕过去了……昏迷到现在还没有醒!”祝孟尝说罢,林阡心念一动:跟兰山的症状一模一样。 “爹他这些天来脾气一直比较不稳,常常脸色发黑……”洛轻衣也说。跟兰山昏倒前大致相同。 这些天来,由于樊井用药压制,兰山一直没有毒发,却也昏迷了很长一段日子。起因是因为“血海棠”此毒性烈,一旦中毒,毒素流窜蛰伏,第一阶段便是脾气不稳脸色发黑,毒性开始发作的时候是晕厥发热,继而逐渐发疯,出现幻觉伤人!因为“血海棠”是金国的火毒,跟吟儿中的火毒一样,根本没有特定解药,所以樊井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能尝试用寒毒攻克。兰山却近二十天才稍稍有了起色,昨天刚刚醒来,神智却还时而错乱。 没想到兰山病情还没稳定,这一厢洛知焉竟又毒发! “果然……果然是上次川东之战的病根。”林阡大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然是川东之战洛知焉去救兰山的过程中遭遇了控弦庄的截杀,虽然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但各自都擦伤了几剑。剑上显然存在着“血海棠”! “洛知焉,总算害人害己了!”跟随樊井一起来给洛知焉诊治的唐羽,没好气地说,兰山出事,他自然义愤填膺,一直都对洛知焉耿耿于怀。 由于吟儿曾经中过火毒,短刀谷内有不少寒毒贮藏,但不可能正巧对血海棠对症下药,亟待樊井、金陵以至于远在黔西的何慧如等人寻找新药。 谁都知贺兰山和洛知焉的情况都不容乐观,但世人对两个人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对兰山大抵是惋惜、同情、爱怜,对洛知焉的,却几乎都是谴责、大叹活该、不怜悯……仿佛他的死,是众望所归。 做人做到了洛知焉这份上,确实失败得太成功了。 纵是林阡和吟儿,也压不住悠悠众口,况且,他两人之前不也受过洛知焉诸多为难?洛轻衣日夜守在洛知焉床榻旁,情知洛知焉是将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凄凉死去,不由得暗自垂泪。 “轻衣,吉人自有天相。”夜晚,他的影子倒映在身侧,高大笔直,屹立威严。 轻衣知道,林阡之所以来,并非不计前嫌,而是出于一个主上对下属的关心,仅此而已。没有人是圣人,如果硬要林阡选择一个他最厌恶的人,只怕首选就是她的父亲,洛知焉。林阡越厌憎强人所难,父亲却越是咄咄逼人,不触怒林阡不可能。 就连这句安慰,也只是给轻衣的,不是给病榻上的父亲的。轻衣忽然掩面痛哭,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如此失态。 “怎么了?!”他一惊,上前来扶住她,同时看着昏睡良久的洛知焉,人事不省,气若游丝。 “盟王,你是恨我父亲的,是吗?恨他政治婚姻,只懂女儿外交;恨他理屈词穷,偏还无理取闹;恨他不能沟通,任性胡作妄为……”轻衣叹息。 “那是他的性格,没什么可恨。”林阡叹了口气,“若真要恨,便恨他害人害己,一次便罢了,次次都如此……”前年冬天的万尺牢大火,是他关押了秦敏而起,连累了景家的那许多无辜,也烧了他洛家不少地段;去年冬天的广安之战,又是他用兰山为饵,才害了兰山,也令他自己昏迷不醒…… “他为何次次都要害人害己?其实,他何尝会想到会害到别人……只是因为,太恨金人了,每次只要一有对付金人的机会,他都必定当仁不让……不是刻意要牺牲别人,只是没想到会有很严重的后果……”轻衣叹了口气,泪水已经盈眶。 “原是有血海深仇么?”林阡一怔。洛知焉的家底他不甚清楚,并非因为他刚刚入谷的原因,更由于洛知焉成名太晚——洛知焉这方势力,可谓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约莫是在大女儿嫁给百里笙前后。 “为什么要政治婚姻,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找比自己强的实力来保全一整个家族,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为了一己之私就算计我们姐妹的幸福……事实上,他是最希望我们姐妹平安的人啊,幸福的前提,不正是平安吗,哪怕两个人没有感情也可以逐渐培养,他只希望他的女儿们不要重蹈艰辛……”洛轻衣动情地说。 “然则,他对你们姐妹,依仗多于付出。”林阡冷冷地。 “是啊,他凡事都要依仗着他的女儿们,当年,他何尝不是有过许多许多的儿子!?”洛轻衣叙说的同时,眼泪亦夺眶而出。 林阡一震:“许多的……儿子……” “父亲有七个儿子,个个都是战死沙场!”洛轻衣说时,林阡注意到洛知焉的手指在搐动,“七个哥哥,全都是战斗在抗金的最前线,金人围城之时,对父亲说,如若开城投降,定将七个哥哥都毫发不损地送回来……可是父亲为了一城的百姓,闭境绝关……七个哥哥,个个都是马革裹尸还,父亲最疼爱的七哥,更被烧得惨不忍睹,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差点就辩不出来容貌!父亲为他们骄傲,父亲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有七个战死沙场的英雄儿子。不是不希望沾着他们的美名,只是不愿意他们再受到叨扰……父亲他,所有的血脉都断在了金人手里,怎可能不恨金人!” “轻衣,对不起。”他叹了一声。一门七杰,尽数捐躯,洛知焉其实是个英雄啊。 “对不起的话,不该对我讲。”洛轻衣摇头。 第627章 当年气节 第627章 当年气节 清晨,祝孟尝端着刚煎好的药走到洛知焉屋里,洛知焉似是已经醒了,倚躺着无神望着他。 “岳父大人,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唤大夫来!”祝孟尝喜道。 “站住!”洛知焉一改平日语气,祝孟尝不由得毛骨悚然,惴惴不安地回过头去,蓦地面前掀起一股飓风,好在祝孟尝身手矫捷,顺势朝桌子底下一滑,洛知焉手里的剑牢牢砍在桌上,硬是把好厚一张方桌砍裂!祝孟尝倒在地上,又惊又急,大声道:“岳父大人,是我啊!我,孟尝!”边喊边躲,洛知焉却不认得他,几乎一字一剑,用力砸向祝孟尝,大砍大吼:“还我儿命来!” 祝孟尝只恨自己没把大刀带在身边!洛知焉剑剑张狂、步步紧逼,压根儿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祝孟尝躲得手忙脚乱、东倒西歪,几招下来险险将命断送,抬头一看洛知焉眼里尽是赤红,狰狞像一头复仇的野狼,祝孟尝吓得几乎腿脚抽筋,立刻飞奔出去:“岳父大人……疯了!” 洛知焉见他要走,一把揪住他后心,祝孟尝情知不妙,大喊:“岳父,我不是凶手!”洛知焉既已抓住他,一剑直往他肩上砍,祝孟尝登时皮开肉绽,岳父果然比老婆厉害…… 洛知焉正要砍第二剑,周边将士们一起冲上来横戈相对,见到这副情景都不知如何是好,洛知焉一时更疯,挥剑不顾一切对着冲上来的兵士们一阵砍杀:“还我儿命来!” 当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洛知焉拖着樊井以防万一给他束缚的枷锁,一路挥剑直往军队中冲,彼处郭子建正在练兵,洛知焉蓦然如野兽般冲入,众士兵连连退让,几乎给洛知焉让出一条大道,洛知焉不辨方向挥剑一通空舞,越杀就越兴起,仿佛他面前真有千军万马一般,吟儿闻讯而来,命郭子建去看伤者情况,回首看见洛知焉发狂成这样,心下难免焦虑。 剑上的血迹一滴滴流在洛知焉手上,吟儿清楚地看见他眼中布满血丝!这时祝孟尝捂着肩伤狂奔过来:“主母,大伙儿都还好,可就是岳父大人,好像一直被心魔控制着,怎么办主母?!” “去景家禀告主公!”吟儿指挥若定。祝孟尝即刻派遣了几个兵士去找林阡,然则实在远水救不了近火。 洛知焉的剑越行越急,强而有力丝毫没有停的趋势,一众兵士们出入了生死风浪无数,都不免有些惊悚,洛知焉的剑法里,有的只是痛快淋漓的仇恨和一片血腥…… 吟儿的惜音剑即刻出鞘,争取在林阡赶到之前能将他稳住! 猖狂,凌乱,表面上既利索又夺命,洛知焉手里的岷山剑法,像翻腾海面上随风浮沉的船只,比浪更汹涌,比风更迅厉,压抑了多年的仇恨,根本没有死去,因为血海棠的存在,而被激发到了极致…… 映衬之下,吟儿的惜音剑则静谧许多。战局之中,一面是狂风急电,一面是灵巧幻变,洛知焉剑内杀气更重,但局面偏偏偏向着对面女子的镇静自若。 洛知焉虽处劣势,毫不妥协,越挫越勇,沾血的剑支撑着步步挣扎,吟儿不忍伤他,反倒有些吃力,场面愈发激烈复杂,观战者亦是越来越多。 却在这时,洛知焉疯了一样撞向吟儿,众人惊呼声中,剑已经猛烈对准了吟儿的心口,教祝孟尝和郭子建都捏了一把汗,电光火石之间,却只看见吟儿刹那于剑尖消失——好轻快的步子,好矫捷的身姿,一瞬就绕过洛知焉直达他背后,同时惜音剑直取他后心! 原本众人惊呼的是洛知焉发疯之时剑竟如此之快,但一瞬工夫,全都在惊叹凤箫吟如何在眨眼之间完成这样的凌厉一击! 剑如霹雳弦惊! 吟儿转过头来,也发现这里的人越聚越多,知道于他们不利,立即厉声喝道:“练兵到此为止,众将士这便回去!”名为下令,实为疏散。 郭子建知险情尚未过去,听令往后打手势,众人却只是勉强退了几步当然还心系战局。只听洛知焉怒吼一声,还想要困兽之斗,吟儿早已料及,提剑锁住他将发之势。 剑尖和洛知焉的脸颊近在咫尺,忽然他喃喃自语起来:“不,不是你……不是你……”吟儿一怔,以为他恢复神智正待撤剑,岂料他蓦地急转身,直冲进周围正在后退的寻常将士中去:“你们,谁杀了我的儿子,站出来!不站出来,就杀死你们,杀光你们!” 局面登时大乱,吟儿正欲再追,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洛知焉头顶,当的一声直将洛知焉手里的剑撞跌在地,同时那男人带来冷冷的只一句话:“洛知焉,是我杀了他们,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有本事便来取罢!” 洛知焉拾起剑来狂啸一声,被他引向南面,瞬间两人就都消失了踪影。 吟儿停留在原地,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林阡来而复走,却把洛知焉引出了人群攒集之地,骤然化解了此处的燃眉之急。 长坪道北,紫竹林。 刀剑一而再再而三地拼接摩擦,被热毒血海棠炙烤的心,不可能不为了仇恨澎湃,洛知焉无法呼吸、不可能抽身,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惨烈战后,抬回眼前的一具具尸体,七个儿子,最大三十岁,最小十六岁,都是年轻气盛,或正值壮年。 山雨欲来,空气从远方紧绷,天也骤然变阴暗,竹林里一片摇曳声。 洛知焉情知打不过林阡,力气耗竭瘫倒在地,脸上的狰狞依旧未消,眼里依然是辛苦炽热的仇恨:“杀了我,杀了我!我没有用,报不了仇……报不了仇……” 这许多年,怕真是因为报不了仇,才自暴自弃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阡撤回饮恨刀,虽然恻隐,却厉声喝:“技不如人便要自弃么!站起来,重新打过!” 洛知焉却不肯起身。闪电衬得天际忽明忽灭,眼泪充盈着他的眼眶,他扶着剑硬撑着,疼痛却在身体各处流窜着,嘶吼一声挥剑站起,刹那数条闪电汇聚空中,洛知焉全身一震麻木,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忆起了什么,泣不成声:“你不杀我!我自己死!” 说罢就要自刎,大出林阡意料,林阡毫不犹豫就冲上去伸手拦这一剑,孰料洛知焉忽然重新抬头,剑锋一转直朝林阡赶来救援的左臂,生死关头,林阡岂有惧色,侧身一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锁洛知焉腰间穴道,洛知焉剑刚刺出,就被林阡强大力道撞晕过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林阡又好气又好笑,洛轻舞前些日子才跟他演过假自杀,洛知焉就又来了一次——虽然,性质不一样。 洛轻衣从侧路走出来,看洛知焉没有大碍才安心,这时听见林阡这般笑骂,微微一愕,适才战局她看得一清二楚,知道情势根本威胁到了林阡性命,如此危难,他竟还能这般淡看!洛轻衣被他气魄所撼,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惊愕,与微笑。 洛知焉醒来,是被一首熟悉的曲子唤醒的。 天已经大亮,落完的雨从竹叶下钻了出来,一串一串地坠在他脸上。 洛知焉转过头去,看见洛轻衣正在不远处倚竹扶箫。四周一片静谧,跟曲子很是协调,洛知焉呆呆看着近前站着的人是林阡,忽然忆起了昏迷前的那一战,叹了口气:“主公,这又是何苦……你应当,让老夫自生自灭……”说着说着,想到了更早的时候在郭子建军中大掀战乱,不禁更加自责:“我……我伤了那么多人!我洛知焉,白活了这么大岁数,无法为亲生儿子报仇,现今还魔性大发,实在无颜苟活!情愿,情愿一死以谢罪!”说罢横起剑来、又要抹脖子。 “知道轻衣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林阡并未阻止,却说着另外的话题。 洛知焉微微一怔,拼命去回想,但对乐曲无知的他,怎会了解那是什么曲子,只是心却有点触动:不知在哪里听过。 “一心想为儿子报仇,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林阡问。洛知焉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从前,我也曾一味要给父亲报仇雪恨,一心一意追寻着仇人,可我父亲的音容笑貌,他与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临终前对我的希望和教诲,这些反而渐渐被我忘却……这些本该被珍藏的最重要记忆,杀敌冲锋的时候我始终不曾想过,任凭仇恨将心塞满,仇恨得根本失去了理智……越是失去理智急于报仇,反而越不能报仇还耗费生命。”林阡叹了一声,将轻衣手中的箫接过,“洛前辈何尝不是一样,与其说是怨恨自己一直报不了仇,不如说是更懊悔过去的所有疏忽……你真的了解你的七个儿子么?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投奔义军?可知道他们的岷山剑法在战乱中救得了多少百姓?可知道这玉箫吹出来的,是你的幼子所谱音律?” 洛知焉被带入回忆中,微笑展现在他嘴角:“是,是啊,这是七儿的箫,是七儿谱出来的曲子……” 林阡将箫递入他手中:“洛前辈,这世上有太多的仇恨,无法痛快淋漓地报复,既然如此,不必耿耿于怀、自暴自弃,而应当换一个角度,去想死去的那些人,曾经最期待你什么——完成他未完的心愿,也是报仇的另一种方式。” 洛知焉抚箫不语,林阡低声道:“洛家一门七杰,断然都希望他们的父亲还像他们生前见到的一样,披坚执锐,叱咤疆场,哪怕当时的他,是从兵卒开始白手起家,却能拓得这样庞大的基业!这样的洛知焉,是英雄豪杰,岂可能屈服于区区一个‘血海棠’!” “血海棠!听名字,都是女人起的!”洛知焉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残留着当年气节。 “答应我,熬过去,从自责和自弃里走出来,给世人看到岷山剑最强的高手!”林阡说的同时,握住他的手,“日后抗金,需要洛前辈出力,断不能就这样折损埋没!” 洛知焉热泪盈眶,连连点头,亦是紧紧攥住了林阡双手。 第628章 蜻蜓点水 第628章 蜻蜓点水 事实证明,控弦庄秦氏之“血海棠”,确能勾人心魔、致人发疯。 洛知焉的心魔,是因为坚城据守而一次死了七个儿子、找不出确切凶手报不了仇,所以就自暴自弃选择将仇恨压抑,到今时今日终于完全爆发,癫狂暴走伤人无数的同时,也令他自身的毒性得到缓解。 可是,贺兰山却没有心魔,她一旦毒发,便只能头疼欲裂、高热不退,久而久之,体力已经耗竭,兰山情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便央求着宋贤再带自己去万尺牢、最后看一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征得了林阡的同意之后,宋贤和唐羽一起护着兰山去见了贺若松和冷冰冰,可怜兰山走不了几步便体力不支,非得由宋贤和唐羽轮番背着。 兰山再不像以往那样只是平静送饭,而是隔着铁栏对狱中的贺若松和冷冰冰叩首认亲,当时,贺若松意料之中的全身都在颤抖,迫不及待地要扶她赶紧起来,悔恨的泪亦流了满面;冷冰冰态度截然相反,让宋贤赶紧把长跪不起的兰山带走,一口咬定说自己从未有过什么女儿。 兰山,怕只是贺若松对爱情的怀念,和冷冰冰对爱情的祭奠…… 值得一提的是,贺若松在得知兰山伤势之后立刻要运功为她驱毒,苦于收效无多,兰山仍旧是命在旦夕,束手无策的贺若松只能对杨宋贤说:“秦毓秦敏在黔西之时,曾经向我提及,魔门之中,有一种寒毒叫‘踏幽兰’,可解火性的‘血海棠’。” 贺若松给予的提示,对于兰山的病情来说,真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乌当之战以前,东方蜮儿就曾数度闯入寒潭中。经过证实,蜮儿是为了向清风才去犯宁家,但先前一度风传,说是金人想要宁孝容种在寒潭里的至宝“踏幽兰”…… 正所谓无空穴,不来风。秦毓和秦敏确实就是在那一战发现了魔门中的这种寒毒可以攻克“血海棠”!为了巩固他们在这一领域的地位,所以趁机想要先下手为强……他们却没有想到,宁孝容的个性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谁想夺“踏幽兰”都是妄想,所以秦毓秦敏兄弟俩,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此,却给兰山留了一线生机! 宋贤闻言之后,立即就决定动身出发、前往魔门寻药,唐羽把兰山送回驻地后,立即上锯浪顶禀报了林阡,当时宋贤就已经独自离去,竟然选择了先斩后奏! “宋贤他,真的很紧张兰山……”吟儿叹了一声,说。 “吟儿,为我选一匹战马。改天我们一起回魔门一趟。”林阡说,逝电死后这么久,他还不曾有固定的战马。 “怎么,你是想阻拦宋贤,还是要帮他一起去抢?”吟儿点头,问。她用了一个“抢”字,就已经说明,连她都明白,宁孝容不可能把踏幽兰乖乖交出来。哪怕林阡以魔王的名义要求,宁孝容都未必心甘情愿。 “都不是。”林阡摇头,“但愿在宋贤得到解药之后,能帮他收拾局面,安抚宁孝容。” “哼,安抚。”吟儿咬文嚼字。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备马去?!”林阡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 什么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就是。什么是军令如山莫能违抗,这就是。什么是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就是。 兰山艰难醒来,却因药力作用,全身都麻痹不听使唤。 醒后数日,都只见唐羽而见不着宋贤的面,兰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闻知宋贤竟然不告而别去黔西寻药、“踏幽兰”又掌握在家规严谨的宁孝容手上,兰山当然知道这意味着宋贤十足冒了太大的风险……虽然林阡和吟儿也一并驰赴魔门,好歹解了兰山心头的担忧,新的担忧却袭上心来:若是盟王和盟主他们晚了一步…… 不知不觉已经停在越溟河畔,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眼前,白衣蓝发,纤弱素净,自是那位面容姣好的寒将军了。此刻兰山哪有心情去惊艳他,满心塞满了对宋贤的担忧,忽然想到寒泽叶和宁孝容是有渊源的,心念一动:“寒将军,那宁孝容,可有弱点?可有死穴?可有通情达理的时候?” 寒泽叶一愣,侧过头来看她,淡淡地说:“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 兰山刹那间泪水盈眶,一反常态,安静地默看河中生机勃勃,大雨过后,各色各样的鱼群自由游弋,对水边出现的两个陌生人不设防备,反而凑过来似乎是要等待食物,寒泽叶轻蹙秀眉,忽而把视线转移到兰山眉间,他从未看见她如此愁郁! 寒泽叶轻声安慰:“兰山,主公他是魔门的王,宁孝容再蛮不讲理,也断然不敢以下犯上。” 兰山强颜一笑,点了点头。 水下活泼生气的鱼儿,悄悄和半空里的点水蜻蜓构成一道美妙的风景线,兰山伫立许久,似乎被水里的情景吸引住了,寒泽叶也惊异地看着水内外这段看似意外的、本属于两个世界的情缘……他,寒泽叶,从小就生长在肃杀之气的短刀谷里,只懂得在刀光剑影中生活,几时有过闲情逸致来欣赏这些寻常事?不免陶醉于此刻。 兰山亦轻轻一笑,眼光跟着那点水蜻蜓忽上忽下,骤然间,谁也料想不到—— 在那只蜻蜓刚刚接触水面的刹那,水下鱼群蓦地将它拖向水面,没有声音,猝然惊变!兰山惨叫一声,蜻蜓摔在水中,挣扎两下就再也没有动弹,鱼群争先恐后地来抢夺它的尸体,一口一口地企图吞噬,一只一只地靠上前来争抢,但那蜻蜓尸体太大,小鱼们哪里下得了口?它们肢解不了它,就留它在原处遗弃,不过多久,一哄而散,没有鱼停留。 寒泽叶面色一变:原来是我想岔了,这一幕,本不是两厢情愿的爱…… 根本没有多长时间,竟发生这等惨剧,早就破坏了兰山和泽叶两人的心情,兰山傻傻地盯着水上惨死旋转着的蜻蜓,不敢相信她自己眼睛。 寒泽叶扶住兰山颤抖的双肩,听见她正在抽噎:“怎么会这么傻,蜻蜓点水,明知道是冒着危险也要点水,知道是送死也要去吗……” 泽叶一怔,兰山到这个时候还在联想的,竟然还是杨宋贤!泽叶淡淡一笑,被触动,却没有被刺痛:兰山,可知道么,只要作出了点水的决定,蜻蜓都愿意这样傻。 蜻蜓点水,其实和飞蛾扑火一样。用最彻底的勇气去做一件事,哪怕付出自我毁灭的代价。 这一刻,就任由她忧愁的神情锁住他的漂流。 第629章 爱恨交织 第629章 爱恨交织 “我便像是青苔,泽叶却如阳光。世人都以为,有阳光的地方,苔藓不可生长……可是,世间偏偏有些地方的青苔,不安于阴暗潮湿,还喜欢被阳光照顾到,渴望接触到阳光,哪怕,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曾经,宁孝容对何慧如透露,她与寒泽叶的关系,是青苔和阳光,不共存,却渴望。 “我与她,也只是一面之缘……” 而这,却是寒泽叶对贺兰山的回答,当贺兰山问他“宁孝容可有弱点?可有死穴?” 若当时宁孝容在场,也许她的回答是,我有弱点,有死穴。我从小心里就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寒泽叶! 宁寒两家的渊源,涉及两代恩怨…… 寒泽叶的生父寒恩,作为“陇南之役”出战的将领中唯一一个生还者,当然是苏降雪等人的眼中钉不可不拔,因此苏降雪等人,对当时还不满六岁的寒泽叶施以毒手。可怜寒恩刚刚遭受了一群手足兄弟的突然离去,就又要痛失寒泽叶这个至爱独子! 泽叶自幼聪颖,习武天资过人,是寒枫鞭最佳的继承人选,寒恩一直宠着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任他就这样枉死!费尽心力,终于吊住了泽叶性命,自那时起,泽叶的发色、血色和脸色都已经并非寻常,纵然如此,泽叶的病情都依然不容乐观。 天无绝人之路。恰在那时,寒恩听说了黔西魔门里有个赫赫有名的毒圣宁家,其寒潭之中珍藏药材无数,一定有治愈寒泽叶的解药,尽管未必迎刃而解,寒恩还是决定了要试一试。终于踏入魔域,才发现宁家的家规诡异、族人也尚未开化,他们好说歹说都蛮不讲理,情急之下,寒恩只能采取强攻。 宁孝容的父亲,誓死也不肯把圣物交给寒恩,寒恩为了儿子却也豁出了性命,双方拼得两败俱伤,终于被寒恩夺来解药…… 可叹的是,精疲力尽的寒恩,还没有来得及把解药带回寒泽叶的身边,就在途中遭遇了苏降雪的伏击死于非命,天可怜见,寒泽叶服下那些浸有父亲血迹的药材后,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恢复…… 而宁孝容的父亲,就是在那一战之后落下病根,苦撑了几年终于英年早逝,留下宁孝容尚在襁褓之中。 如是,宁孝容和寒泽叶,实际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并且,确实是寒泽叶理亏! 于是,多年来的短刀谷和魔门,都尽量井水不犯河水…… 孰料,那件圣物却只能保证寒泽叶十年的性命。十六岁那年,刚刚作为九分天下声名鹊起的他,竟再一次被寻回的病魔击倒,军医嘱咐说,如他这样的病情,再也不能见到阳光。 巅峰时刻,销匿江湖。大起大落,人情冷暖。 别说寒泽叶不甘心,寒家上下没有一个甘心!寻药续命,自然而然。谁都知道,毒圣宁家,一定还有解药,可到底该如何是好?! 最终,寒泽叶决定不连累任何人,亲身进入寒潭境内,就是在圣坛附近,遇见了现任的家长宁孝容,机缘巧合救了她的性命——既是杀父大仇,又是救命恩人,宁孝容实在进退两难,那年她也才六岁,却惊人地有着人主风范,对远道求药的寒泽叶讲,家规不能改,父仇不能忘,恩情不能移,如此一来,便与你约法三章,今生今世,只要我宁孝容欠着你寒泽叶这份恩情,我便逐年提供你续命的解药;只盼你除了这件事之外,一生一世都莫再有求于我,免得这份恩情一笔勾销,我宁孝容立即杀你以报父仇! 看似公平的交易,实则是宁孝容的宽恕,她知道宁家上下无不想杀寒泽叶,所以话中的意思,是要寒泽叶从此再也不要回来。 所以近年来,他名为宁孝容的恩人,实际也是因为那份恩情在,而不需要为父仇做出补偿、成功地置身事外,他曾经冷淡地想,这一生一世,本就不会有什么别的事,要有求于宁孝容……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宁孝容她,今年应该是十二岁,和贺兰山一样大的年纪…… 黔西魔门,与寒潭第五关平行的方位上,坐落着毒圣宁家。 寒泽叶穿过一条阴翳的小道,越往前走,越像另一个空间,阴森黑暗。 这一路上,只有阳光射得到的地方才长青苔。 尽头是一处不断滴水的溶洞,他不能被水花溅到,否则,会有毒浸入骨髓…… 一把伞撑在对面的溶洞之中,伞渐渐往上抬,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只是那双大眼睛里透现出来的光彩,那样复杂,令他逃避不开,进也不能,退亦不可,不知是含笑,还是含恨——宁孝容。 清雅秀美的毒圣宁家家主,并不讽刺的搭配。 “你怎么来了?”光线骤然变亮,宁孝容的身边的寒尸全都能清楚地看见,而看不见的,是处处死亡的威胁。 “我来此地,向你求药。”寒泽叶从容不迫,就算赴死,也得把解药得到手。 “不,不,你胡说!”宁孝容颤抖着握伞,“你才不会求我!你曾经说过,一生一世都要我欠你!” “明知道仇人是谁却不报,岂非有违孝道?”他一如既往的冷峻和骄傲。 “寒泽叶——你狠心至此!我天天在这里,又盼你来,又怕你来,你却……”宁孝容痛恨地扔开伞,寒泽叶继续道:“我来只求踏幽兰,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只有仇,没有恩情。” “又是踏幽兰?”宁孝容一愣,随即冷笑,“你,寒泽叶,竟为了杨宋贤的女人么!” “他怎样了?!”泽叶一怔,不免有些担心。 “我们正在围攻他,他逃不掉的。”宁孝容目露寒光,“不过你也不会逃掉!” 寒泽叶寒枫鞭鞭已然在手:“宁孝容,把踏幽兰交出来,你我恩情勾销。要报父仇,尽管来报!” “于我而言,父仇本没什么重要!”宁孝容出乎意料竟立即将踏幽兰抛给了他,厉声喝问,泪光点点,“但是寒泽叶,解药你已经到手了,带不带得出去还要看你的造化!” 寒泽叶刚刚伸手接过解药,宁孝容一掌已经袭来,而无论掌风前,掌风后,还是掌心,均有毒灵蔓延,泽叶岂有不知,但闪躲不慎,解药一滑,差点脱手而去,电光火石之间,他明明看见逃生出路,但哪个方向,却与解药背道而驰,他毫不迟疑,伸手救下解药,反手一鞭,抽向宁孝容手掌,宁孝容往后一让,掌风急收,毒灵控制不了散落在泽叶背上,当即泽叶全身火燎般疼痛,仅仅半掌,泽叶已被灼伤! “叱咤风云近十年的寒泽叶,一招败给一个女流之辈,你不觉得可耻吗?”宁孝容冷笑,泪已先流,“你其实是为了你的女人是不是?” 泽叶拭去嘴角血迹,确定藏好了解药,听得这话却是一惊:“你说什么?” “你不该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宁孝容咬唇,“你放心,就冲着这一点,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挥袖而向,当此时铺天盖地尽是毒灵,看不见的看不见的,全部都对准了泽叶!寒泽叶凝神屏息,提鞭直立,他的鞭术要比宁孝容更快,刹那间扭转局面反袭宁孝容,宁孝容眼神一示意,身后寒尸纷纷飞身而上,对寒泽叶形成了紧迫的围攻阵势。她退让一步隔岸观火,望着寒泽叶乱战中清秀冷峻的脸,又悲又写意:寒泽叶,不要怨我,你自找的。 圣坛的另一个战场,同样是为了踏幽兰。 杨宋贤激战已近半天,想不到宁家寒尸越战越勇,围攻人数亦不见减少,潺丝剑纵然英猛,但时间一长,已成颓势,不知肩头何时被什么咬了一口,鲜血直流还拉扯到别处伤口,但他永不妥协,他紧紧攥住好不容易夺来的解药,汗水止不住流下来。 兰山,相信我,一定会回去,一定能回去! 刀光剑影里,他编织着潺丝的勇气,坚定,洒脱…… 血雨腥风。 寒泽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次不同,这次他是为了情爱流血! 不予理会他的伤口,这俨然是一种幸福,他冷静地用鞭维持这种幸福。 宁孝容心里默念着招数,寒枫鞭沉稳里包含着一种强有力的内劲,从一而终都是所向披靡! 可是寒泽叶不属于她,不属于她…… 宋贤在人群中不住穿行,来回如风,丝越缠越绕,眼花缭乱,快得只有宋贤一个人能掌控,潺丝剑,一旦上了正途就锐不可当,一发不可收。 鞭风辽远,只要鞭一到寒泽叶的手里,汹涌缤纷的只会是落雨,不管敌手是强是弱,是多是少,只管敌人在哪里。 有时候,为爱而战比生死之战更令天地动容。 宁孝容呆呆看着寒泽叶,饶是他卓尔不群的武学基础,脸颊上也全是劳累所致的汗珠,臂上背上少说有十几处伤,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一个血人! 宁孝容回过头去,轻声问:“杨宋贤那边怎么样了?” 属下摇了摇头,宁孝容挥手退下他,虽说短刀谷人才济济,但宁家寒尸更不可小觑:“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绝不放他逃出去!” 风冷冷舔着宋贤炽热的伤口,血肉像被针努力刺开,毒素随之插进身体里每一根血管,时而发麻时而奇痒,时而紧缩时而崩胀。 他心一横,几乎闭上眼睛听风杀敌,凭直觉,寒尸是越来越多了…… 无知少女,你说,我是不是出得去呢?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脑海里却又依稀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容:玉泽,玉泽……真失败!真失败!为什么,为什么始终放不下你,这个时候也要念着你…… 苦叹一声,又有谁知道,宋贤明明是假装失忆! 第630章 万缕千匝 第630章 万缕千匝 初始,他决定假装失忆,是为了成全林阡和玉泽。 离开玉泽的世界,淡出林阡的生命,放弃杨宋贤的感情和记忆,相忘于江湖…… 如此,真就欺骗了林阡的眼,一心一意,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剑侠,不再领兵打仗为将帅,让林阡渐渐感到揪心,揪心过去的兄弟情一去不复返,揪心如今的杨宋贤,是再难融入他林阡的征途中去了…… 所以,要牺牲自己对玉泽的挂念和关怀——哪怕面对面了都不认得她;在她出现的时间地点会适当地和别人插科打诨;从来都只跟兰山、唐羽一起玩乐,两年来时时刻刻都是……只为了把玉泽推回林阡的领地,和吟儿猜测的一模一样!奈何这个计策,迄今都没有成功,林阡无情,林阡是为了谁无情。 用来掩饰的,用来转移的,用来寄托的,从来都是兰山。 残忍,宋贤从假装失忆的一开始就知道残忍,对自己,对玉泽,对林阡,对吴越,对钱爽……现在却知道,对兰山,最是残忍!那个小姑娘,跟他一样的乐观主义,所以相当投机,欢喜冤家,朝夕相处,总是有说不尽的话。宋贤想,也许这就是投缘吧,所以为了躲避玉泽继续装下去了,奈何兰山她不是这样想的,兰山心里想的是,也许这就是喜欢啊—— 昏迷的时候,兰山呓语说,真想平安地长大,到及笄之年,便嫁给杨大哥……! 兰山,原谅我,我竟这么自私,忘记了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不管她的年纪、身份和阅历……我竟这么糊涂,伤害了一个无辜、善良的女孩儿,我,到底该怎样去弥补你…… 长啸一声,杨宋贤陡然睁开眼,看见滴血剑下无数尸体,将近土红的地面,一圈一圈的血痕外沿,寒尸们略带恐慌地看着他,但又迅即调整阵势,齐心围他。 “家主吩咐,切莫教他出去!” 杨宋贤双耳开始充鸣,心一阵一阵抽痛,血也不住从嘴角渗出来,他不听命运,不信定数,可是手已经不听使唤,潺丝剑越行越慢…… 时间一久,泽叶步的是宋贤的后尘,人数开始不断添加,泽叶双耳开始幻听,他明白,毒已经在起作用,将伤口淹没浸透。 宁孝容看着泽叶的伤口中渗出黑色血迹,忍不住哽咽起来:这些年来,泽叶一直受着毒素困扰折磨被迫放弃了一切,包括他挚爱的寒枫鞭,她懂,她比谁都懂他心里的凄寒…… 渐渐地,泽叶鞭法趋于凌乱,宁孝容手一挥蓄势生擒,泽叶哪有那么容易败退,刷一声重新出鞭攻势更猛,刹那众寒尸诚惶诚恐,齐齐向后奔让,泽叶蹒跚着无法挪移,腿上的血像流干了一般。 宁孝容又气又急,正欲下令却听一教徒慌张来禀:“不好了家主!杨宋贤逃跑了!” “什么?”宁孝容惊形于色,泽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原本大家就快擒住杨宋贤,可是,从桃源村来了一队援军!”教徒上气不接下气。 “桃源村又如何?谁敢与我宁家作对,见一个杀一个!”宁孝容怒道,“把他们全部追回杀掉!” “可是,那援军是……魔王带领啊!”教徒一提魔王语带尊崇。 “王来了?”宁孝容一怔,回过神来看着泽叶艰难与众寒尸抗衡的局面,冷冷一笑,“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魔王救的只有杨宋贤,却把你丢弃在这里。” 泽叶飞身闪让开每一滴毒泉,清楚地明白自己一直在各种武器进攻的中央,总有一刻会化成劣势,危险次次迫在眉梢,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退路,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份安妥,宋贤无碍了,兰山会展眉……可是,宋贤拿到解药了么?如果是,现在自己了无牵挂,死有何惧?可是如果没有……正自忐忑,蓦地手腕一阵痉挛,上半臂几乎麻痹,泽叶明白,他还不可以结束…… “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鞭扫天,一山叶落,叶叶蔽泰山……”宁孝容的眼神从未和寒泽叶的眼神分割开过,从她面容里透出的矛盾里,就可以明白她对泽叶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她话音未毕,突地飞身冲入战局,一掌打去泽叶要害:寒泽叶,这一掌下去,我们之间不再有恩怨纠葛! 血,深黑色…… 泽叶,梦早已抛弃了你,也抛弃了我,那一年,我还不曾出生,这一刻,你为了另一个女人…… 宁孝容的影子渐渐消淡……世界,流光…… 不知过了多久,寒泽叶从昏睡中醒来,下意识地碰触那解药,对,药还在……寒泽叶淡淡地笑起来,享受着血从侧脸流过,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开心,没有苦,没有烦恼,没有猜忌和争斗。 三月下旬,短刀谷。 晚风吹起兰山的裙角,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本心,迷惘地追随着自己的脚步爬向屋顶,一步接着一步的坎坷,乱发遮住她的眼睛,痛楚一次比一次袭击得猛烈,她掩饰不住,摔倒在屋脊痛苦呻吟起来。 “兰山,兰山,你在干什么!快下来!”柳闻因失去冷静,大声喝止,这些天来,她作为结拜姐姐,和唐羽一起照顾兰山。 “天哪兰山,别做傻事!宋贤快回来了!他肯定已经拿到了‘踏幽兰’!”祝孟尝吓得扔掉酒坛,捋袖要飞上去。 徐辕一把拉住他,示意此举危险。兰山使劲摇头,神智不清:“不,我……我害了杨大哥……他……他……”她断续无力,已经开始在屋顶踉跄,唐羽见形势危急正欲爬上去救,霎时一团白影掠过、急速地落在屋顶上兰山身后:“无知少女,谁被你害死了?!” 兰山转过身来,还没有崭露喜悦,骤然脸色大变,歇斯底里道:“你们骗我!你们骗我!杨大哥回不来的,回不来的!”一边失常大吼一边疯狂地往下冲,宋贤伸手拉她,只扯下一角衣裙,根本控制不住她的决心,宋贤关心所致,不知哪来的速度力气一把抱住他,虽然两人已在边缘,虽然兰山还在挣扎:“兰山……我带回解药啦!只要熬过去,只要你不放弃!无知少女,你看看我,你不是说,喜欢和我在紫竹林里面打转,永远都不要停下来……我也一样,我也不要停下来,现在我只想,你一个人在我身边……” 他紧紧地抱住她,危难时刻真情流露,饶是徐辕也有些动容。寒泽叶若无其事地站在角落里,没有任何表情……兰山惊恐地放弃挣扎,不可思议地转头望他,这一刻,宋贤的呼吸声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哭着:“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危机未过,突地兰山失去平衡,屋顶上两人均从高处坠下,事出突然竟是谁也没有来得及救援,唐羽柳闻因紧张地冲上前去,宋贤垫在兰山身下所以兰山毫发无损,唐羽关切地按住宋贤的后背:“你怎样了?有没有事?”兰山泣道:“杨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宋贤强忍疼痛摸出踏幽兰来:“无知少女,你记着啊,欠我一个情债了!”兰山破涕为笑,却握着药一动不动。 “快点,抓紧时间啊!”宋贤催促道。 “不,不,这是你用命换来的解药,我要慢慢地品味。”兰山红着脸笑。 “如果好吃,就分一点给我品味……”宋贤打趣的时候,俨然已经下定决心:从今以后,真不再做杨宋贤! 泽叶在不远处看着杨贺二人逗乐,无忧无虑的样子,神色黯然地转过身去,悄悄地把紧攥手中留有自己温度的解药扔在了路边。 “既然宋贤回来了,主公和主母为何还没回来?”祝孟尝不禁有些担心。 徐辕听得这话,神色也兀自凝重起来,柳闻因也是一怔:“是啊,却不知杨少侠得了踏幽兰之后,林阡哥哥是如何平息宁孝容的。” 第631章 无数家国 第631章 无数家国 天幕,像是被炊烟熏青的。 三月初,林阡吟儿几乎与宋贤同时到达魔门。闻知宋贤已经闯入寒潭,林阡立即从桃源村抽调劲锐,人数总共不过五十,如此,既能襄助杨宋贤,也不至于兴师动众。领兵者除阡之外,副将为慕大,吟儿则在断崖上,和慕二慕三一起等候他们凯旋。 作为魔门交通咽喉的断崖,西面是一望无际的魔门宫阙,南面有万顷良田的桃源村落,东面为星罗棋布的狡兔之窟,北面则隐匿吞天噬地的百印山崖。处处都容得下千军万马。此刻吟儿游目骋怀,顿觉心境开阔了不少。 这次她随林阡前来黔西,还没来得及去和慧如、诸葛、邪后见面。此等小事,本不必去惊动他们。 据称,近一年来魔门形势都蒸蒸日上,但慧如和邪后的感情世界,似乎不那么令人欣慰,慕二叹气对吟儿说,慧如向来沉默寡言,所以没有多大的改变,而邪后,已经从去年冬天冬眠到现在了,再不出关都快算得上是夏眠。吟儿猜得出邪后闭关是为什么,听着听着,着实有些担忧。 “奇了,他和慕大已经去了这么久,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吟儿从午后一直等,等到太阳落山还没有音讯,虽不担心,却也蹊跷。 “没有回来,有可能是出了意外。”慕二阴沉一笑,“譬如说,慕大随他成功救人,凯旋的路上突然对他袭击。” 吟儿神色为之一滞,分明嗅出一种熟悉的气息——这熟悉的气息,辜听桐、向清风、田若冶、杨致信都曾经给过她。这熟悉的气息,名叫“叛变”! 心念一动,阴谋一触即发,杀机群起而攻!慕二的剑气如虹首先来袭,慕三身上会否又藏了一定分量的“断魂香”?! 吟儿顷刻惊醒,遭逢意外刺杀,端的临危不乱,立即挥剑反攻!战斗激烈,剑星四射,一派飞沙走石、风起云涌…… 怎生慕二慕三要谋害她?魔门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么慕大会不会害林阡?一瞬之间,吟儿心中流过了无穷猜测,不容喘息,群魔的攻击卷土重来! 慕二眼神一狠,骤然袖中又飞出一只吸血蝙蝠,吟儿本就寡不敌众,显然对抗不了这腹背受敌。说时迟那时快,由远及近黑如蝗集,万千墨点,漫天卷地倾盆而下,蟾蜍、蜈蚣、蚰蜒、蛇蝎之类,无不是来人的忠实臣仆,来势汹汹,极速一破,霎时围攻吟儿的这一群人,包括慕二及其黑蝙蝠,全部倒退,死死伤伤…… 来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是可信的麾下,五毒教教主,何慧如…… 吟儿又惊又喜,不禁也掺杂了一丝后悔——阡之所以选择只见墓室三凶,除了不想打扰旁人之外,更多是为了她凤箫吟——林阡是为了她才无情! 若是选择见了何慧如,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所有意外吧…… “慕二,你还是决定要一意孤行。”慧如落定吟儿身前,神色和语气都一如既往的清冷。 “什么我一意孤行,明明是你们篡逆,竟还不知悔改!”慕二目露凶光,手一挥,当即有更多魔人提刀上前,“少罗嗦,拿下她!” “拿下她?且不说我在这里你拿不下她——敢动王的女人,不怕死于非命么?”慧如冷笑一声,身后五毒障也蓄势待发。 “谁都不准动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吟儿不忍见他两家敌对,是以当即阻挡正中,面上无一丝惧色,当此时,谁不为之胆气震惊!众所周知,漩涡之中,到处都是死亡威胁,她却不屑一顾! 吟儿的视线停在始作俑者慕二的脸上:“慕二,要拿我是么?好!给我一个拿我的理由!” 这时有一魔人急急赶来,凑到慕二身边耳语几句,慕二登时色变,当即下令后撤,侧过头来,连叹三声:“大哥误我!”回看吟儿和慧如,冷厉决绝:“今日慕大降伏林阡,再非我慕二兄长!但纵然所有人都承认林阡为王,慕二也绝不屈服!”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便战场再见罢。”慧如轻声回应。 究竟魔门发生了什么事?怎也像是横生枝节?川东的一分为二还深刻在吟儿脑海里,难道黔西也中了这个“合久必分”的魔咒?!怎么可能?算来算去,在何慧如和诸葛其谁的管辖治理之下,魔门怎么也不可能有背叛林阡的动机啊! 待到林阡领着已经向他投诚的慕大的兵马回到断崖,诸葛其谁和何慧如的人也全到了吟儿身边。 众魔人忙不迭地阐述起魔门发生的一切,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眼神中从始至终都深刻着对林阡和吟儿的渴望,渴望他们重新统一魔门—— 原来,去年一整年魔门一直都风平浪静,却就在十天之前,突然发生了一件惊人的意外。贵阳当地有一女子,抱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贸贸然冲入了魔门,凭着先前住过一段时间的印象找到了前魔王的行宫里,这女子自称是庆元四年被前魔王掳掠、留在了魔王身边备受宠幸,然则庆元五年前后,随着林阡的抗金联盟镇压六枭、斥退金北、斩杀魔王,魔门可谓亡国,这女子也就作为一个获救女子被遣送回了民间…… 造化弄人的是,这女子本身习性并不检点,当初在魔门跟魔王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回到民间去反而生活不甚习惯,五年三月,她竟意外发现自己身怀六甲,父母亲人一概弃之如敝屣,任她自生自灭去了。这女子倒也坚韧,一声不吭躲起来生下了这个前魔王的儿子,给那淫荡无能的君主留下了一条血脉。然则就在上个月末,这女子大概是养不起一个孩子了,母子俩为了生存,所以返还魔门。 这一返还,可就返还出了一场灾难! 众所周知,庆元五年林阡之所以被奉为魔王,一是由于前任魔王确实是他推翻、改朝换代本该由他继任,二是因为破铜烂铁认他、五毒教教主何慧如拥戴他、邪后林美材从了他……三,是在文人雅士们歌功颂德的基础上,诸葛其谁巧用了一条祖训来使魔门天下归心。这条祖训,就是: “魔王之选,是魔王世袭,邪后之选,则是邪后收徒。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 若血脉中断,则能者居之! 当初,所有人没等林阡同意就已经尊他为王,全体妖魔都接受了一个正道的统帅为主上,纵然连最教条主义的宁孝容都没有异议——是因为,魔神殿下已经没有子孙后代。 但当那女子为了生存返还魔门、对前来质问她的慕二说出襁褓中婴儿是前魔王之子的时候,可想而知,在魔人的世界里,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偏巧那破铜烂铁,也真乃一件神物,真能认魔王之子。名比实大,君权神授。 也许连那女子自己也没料到,区区一个因为走投无路而擅闯魔门的决定,会给俨然升平之世的魔门怎样强烈动荡!瞬间,就激发了一些人使之居心叵测,这些人中,首屈一指即慕二。 瞬间,襁褓中的婴儿因为血脉尊贵为被称作魔王,而她,一个到处受辱、只求温饱的弱女子,地位竟骤然升为魔王之母,万人之上! 慕二反对林阡的口号,是魔门被短刀谷内战连累——对手是田若凝田若冶的那一役,魔门被短刀谷转嫁了一场兵火……然则,这句口号并没有太多说服力,因为那一役由始至终,魔人都清楚地看见林阡对魔门的不离不弃。魔人虽然不开化,却显然知道好歹。 魔人过不去的,只是祖训这个关。 魔人只要做出一个决定便是,是遵从已经仙逝了十年的魔神殿下的信条,还是废除它继续维持如今局面拥护这个并非魔道的林阡!? 由于林阡远在川蜀、邪后青龙一同闭关,慕二收留此女的行为,被诸葛其谁指为“自作主张”,亦被何慧如斥为“一意孤行”。魔门当中,骤然分为两派对峙。一派是桃源村的墓室三凶,一派则是诸葛其谁和何慧如,尽管墓室三凶占了六枭的三个席位,其麾下的军队战斗力却明显不及何慧如的五毒教,近年来,桃源村也一直是魔门防御外敌的最薄弱区域,邪后在闭关之前,更曾动过一个对墓室三凶削权的念头——或许,这才是慕二反对林阡的真正原因。 “慕二他,理当是怕被削权,所以一看见机会,立刻就生了另立新君的歹念。”诸葛其谁向林阡解释说,慕二铁了心要拥立新主,根本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分化着一众魔人的人心,欲酝酿一场颠覆现状的夺权之战。 “那女子出现之后,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天。我们请不出邪后和青龙控制局面,而传向川蜀的信件,恐怕还在路上。”慧如今年也已十岁,出落得愈加清冷动人。 “这么说,我们来得还真巧。”吟儿一笑豁达。 “并不巧啊。”林阡叹了一声,摇头,“只怕我们的到来,第一刻就为渊驱鱼,让慕二去找宁孝容做帮手。” 吟儿一愣:“即便有宁孝容协助,慕二的实力也不过如此。镇压叛乱,并不艰难。” “魔王……”诸葛其谁看林阡沉默不语,正色问他,“只问魔王一句,会否放弃魔门?” 吟儿一惊,才明白未必需要镇压,前年林阡就曾经动过放弃魔门的决心,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止战的最好方法,就是林阡自动放弃魔门的统治权,立即化干戈为玉帛——事实上,诸葛其谁和何慧如未必不想遵循祖训,但无奈是因为他们离不开林阡!除非,除非林阡自己选择放弃!他们,也就没必要如此两难…… “不会。”林阡却出乎她意料的、毫不犹豫就回答诸葛其谁。何慧如的眼眸中,也才掠过了一丝安心。 “怎可能将魔门放弃给一对孤儿寡母,和他们身边一群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若我不管,必定大乱。”林阡斩钉截铁地回答。吟儿也点了点头,现在魔门的事态,跟前年形势并不一样,阡怎可以就袖手旁观着这场内战,以一个事不关己的姿态?! “好,只要魔王不放弃,我等将誓死追随!”诸葛其谁喜道。林阡的回答,使他们坚定。 “一旦魔门内战开启,又不知多少无辜血流。”林阡叹,“逆贼慕二,祸国殃民。” 吟儿点头,这才是林阡适才沉默的原因啊。奈何林阡旌麾所指,总要灭去无数家国…… 激进者如慕二,自然不可能轻易说服。诸葛其谁纵然能写无数的檄文,都辩驳不了破铜烂铁同样也认魔王之子的事实! 一国岂能二主,人心怎容裂分? 夺权之战,在杨宋贤寒泽叶离开魔门的第二天,即刻就从桃源村和魔城两处爆发! 第632章 魔域平叛 第632章 魔域平叛 论武功,论权谋,论军心所向,慕二在林阡之后,不知几千里也。 然则他胆敢对林阡挑战,实在是看准了魔门之人心有空可钻,所以才挟制着前魔王的子嗣、借其血统之名义发号施令!纵然何慧如、诸葛其谁等人坚定站在林阡一面,也绝对不可能否认那婴孩的正统地位……这一招太过高明,这一劫委实难料! 到底谁是篡逆,到底谁是叛军?不得而知。只看见,魔军如潮水般冲荡在一起,涨落起伏,吞天沃日,长达十几个昼夜,风云崩坏,电闪雷鸣。 也许,慕二注定是失败的,他最信任的同盟、他的亲兄长慕大,在遇见林阡的第一天就出卖了慕二,没有按照跟他的约定在凯旋路上将林阡刺杀,反而对之投诚,继而倒戈相向。 至亲的离叛,对慕二来说可谓致命一击,慕二清楚地明白,哪怕是自己的拥趸和死忠,都未必完全赞同自己的夺权决定。随着一次次地启衅却一次次被镇压,麾下们这种对林阡降服的情绪,渐次加深、激化…… 再精良的战备,再缜密的战略,再充盈的战马,遇到林阡之后,全部都是直接被扑灭的下场,转攻为守,如此神速。十天之内,慕二耳边回荡着的战报全然是“兵败将亡”、“把守不得”、“弃寨而逃”……远远望见林阡之战旗招展,众兵将谁不是闻风丧胆! 每次新筑的营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他连根拔起,刚指望凭险据守抱一线生机,他的战马遽然就冲入了寨口!如是,挡不住他进攻,这一战从三月上旬打到中旬,慕二根本没有体验到一次胜利机会。由慕二、慕三、宁孝容组成的联军,完全只是给场面做了贡献而已! 被世人称为“黔西魔门夺权内战”的这一役,吟儿冠其名曰“嘉泰元年三月平叛”,便是放话说这场内战一个月的时间都用不着!若非念在魔门无罪,林阡不可能手下留情,若他像对金人那样打魔门,显然此刻整片魔门都已经夷为平地! 镇压到此刻尚不算激烈,慕二能留住的人心就已然不多。 “邪后殿下……不知你心意究竟倾向于谁……”当此时,能帮慕二扭转局面的人,唯独剩下邪后林美材一个。 不用问,其实邪后的心意倾向于慕二。她是魔门六枭中唯一一个对林阡说出“王不降王”的人,她从小到大都承欢魔神膝下,是魔神他最爱的弟子,她一心一意维持着魔门的百年基业和祖训,她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顺应民意承认了林阡为王,若非破铜烂铁认林阡,她愿以一生殉魔门……此刻只要她与慕二联手,将林阡这个外人击退,魔门将恢复到庆元四年之前的局面,那时候也一样很辉煌,不同的是不用慑于林阡之威,她林美材是至高无上! 是天意,送给了邪后一个称王的契机,送给了邪后魔门的精神象征作她玩弄于股掌的傀儡,借此,完全可以实现邪后她“黔西多才俊,卷土必重来”的夙愿! 作战双方,谁都懂这个道理,邪后的倾向和决定,将严重影响局面的复杂。奈何直到三月十五,邪后仍然杳无音信。她有可能出现的浓云井,数日来不知多少兵将或谋士进出,立场无数。 兵荒马乱,刀光剑影,尘土遮天,旌旗蔽日。 于林阡的十天半月,对慕二而言则是百年千载。 三月下旬,叛军连番战败,弃甲曳兵,终于被林阡压迫到了魔门一隅、最后一座宫城铁血城。新君和他的父亲一样,遭遇了众叛亲离的悲怆末日,等待着他的,将是漫长的围困,和瞬间的终结。 新君的母亲贵阳王氏,这场内乱的罪魁祸首,此刻怀抱着婴儿在残垣里瑟瑟发抖。雨水溅落在这片废墟之上,和一望无际的腐朽战甲…… 哨骑、魔将,一个接一个地跑进来再飞奔出去,身为最高统帅的慕二,亦是焦头烂额在殿前不停地踱来踱去,许是被这种气氛感染,这孩子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赢得慕二一个凌厉的回眸,王氏迫于其威,战战兢兢问:“慕二,可有东西吃?孩子他……是饿了……”低下头去,“可有东西吃?” “可有东西吃?!当然有!”慕二冷笑一声,笑毕,直接挥刀,剁去身边侍从的手,从血腥里把断手拖出来递到婴儿嘴边,使劲地塞进去,“吃!吃啊!吃下去!” “慕二,你……你做什么!”王氏大惊失色,慌忙后退站起,踉跄着一阵发寒。 “林阡大军就在外面,只有这些东西可以吃。”慕二阴阳怪气地笑。 “慕二,我们孤儿寡母到魔门来,岂是来活活受这种罪!?”王氏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受罪?这算什么罪!那些为你孤儿寡母守城的将士,哪个不是几天几夜没进过一粒米?!他们可像你这样哭叫?” “为我们守城?是为你慕二守城吧!”王氏冷笑一声,显然触怒慕二,不由分说,当即命左右上前去,强行把新君从她怀中拽了出来,恶狠狠夺到自己手上,王氏要来争抢,被他一把推dao在地上:“识相点,就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莫要逼我杀你!” 那婴孩似是感应到了肃杀之气,在这个冰冷料峭的夜晚,越哭越凶。 “儿啊……是娘害了你啊……”王氏泪流满面。慕二嫌她聒噪,即刻就强令母子分离。 王氏刚被拖下去,前线就传回战报,诸葛其谁大军即将杀进城中,粮尽援绝,迫在眉睫。 慕二蹙紧了眉心弦紧扣,战报已经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惨,下一道呼之欲出,便是林阡大军已经冲上了他们所在的宫殿! “太好了!太好了!”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带来这样一道大快人心的战报,“援兵……到啦!” “诸葛其谁兵败溃退!” “何慧如五毒障被打散!” “林阡下令撤兵。” 一个时辰之内,捷报接二连三。 大军围城之际,为了魔神血脉而力挽狂澜的人,从天而降带来上万兵马的人,出现伊始就打败何慧如和诸葛其谁的人,除邪后之外谁人?! 唯有她,邪后林美材,巾帼不让须眉,令林阡都小觑不得,亦是慕二自幼崇拜和心服口服! 气候沉阴,淫雨成涝。 千余守城将士,付出了伤亡过半的代价,厮杀声刚刚消弭,安静地令人心绪不宁。 期待已久的枭雄,龙骧虎步登上玉阶,广袖与袍裾迎风扬起,身形修长如*芝兰。那双玄色靴子映入慕二眼帘,带着泥泞和血腥一起踩在殿堂上,身后是一大群骄兵悍将,无一不是臣服于她。 “邪后殿下!”慕二喜出望外,抱着婴孩上前相迎,“您,您总算来了!”不自禁泪已沾襟。 “战地犹作儿女态!无怪乎屡战屡败!”邪后斥道,慕二赧然。 “这便是魔神殿下的亲生孙子么?”邪后瞅见了慕二怀中的婴孩,问。慕二、宁孝容、慕三齐齐点头,慑于其威,未能出声。见林美材似是要看这婴孩,慕二赶紧将孩子递了上去,林美材将这孩子抱在臂弯里,端详了片刻,终于露出丝笑意:“真是魔神殿下的后人,眉眼都跟他有七八分相似,将来必当是个英主。” 听她这么说,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慕二连连点头,毕恭毕敬:“邪后殿下,只盼您来将他辅佐!” “先将林阡说服再说。”邪后淡淡回应。 “林阡他,拒不交出魔王之位,所以,才有了这十多天来的兵戎相见!”慕二气道,“林阡欺我魔门太甚!” “然则林阡他,毕竟是我拥立……是我一时失误。”邪后叹了口气,说,“你们放心,明日之后,我自能终止兵戈,给你们双方一个交代。” 第633章 成大事者 第633章 成大事者 雷辊电霍,风雨交加。 黑夜里灯火寥落,看不见这座铁血城的精致华美,只能感受到宫墙外铺天盖地的杀机,和潮湿。 雨水沿着侍卫们冰冷的头盔滑落下来,所有人都仿佛与这种阴暗一起失去了存在感,如雕塑般分布殿前,虽生犹死。 所有主将都已然熟睡。这些天来他们没有睡过一场囫囵觉,是因为林美材的到来才终于安心,而此刻,林美材则一个人站在殿堂中央,醒着。 怀中婴孩,是魔神殿下的亲孙子,似是天定的缘分,尤其亲近她林美材。一旦贴近她的战甲,一直在哭闹的他顿时就停止了吵嚷,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然后陡然间露出呵呵的笑来,真可爱,可爱得林美材抱着他的第一刻就忍不住用手去逗他。 终于哄着他入睡了,将他轻轻放在摇篮里,林美材渐渐敛了笑容,苍白的脸上,暗暗透出些伤感来。 瞰筑塔传来凌乱的钟声,倾诉着她此刻的心境繁复—— 如果没有林阡,这孩子可能会平安地长大,承欢前魔王和她膝下,辈分上也要尊她一声母后…… 不知不觉,手掌已然停在了那婴孩肉嘟嘟的小脸上,林美材忽而失神怅惘: 魔神殿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啊。 轻叹一声,不再犹豫,掌心又添了一道力,狠绝按在那婴儿脸上,趁他还在沉睡之中,趁他还来不及懂这个人世,虽然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如是,僵持了许久才移开手掌,侧过头去,冷冷瞥了这婴儿一眼,他面色、口唇都已经发紫,俨然窒息而死。 慕二,这就是我给你们对战双方的交代…… 天明后的殿堂之上,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撕心裂肺,呼天抢地。自是这可怜婴孩的母亲,意想不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一夜之间猝死! 慕二呆滞地看着摇篮里魔门的精神象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僵立多时,才终于恢复清醒,暴怒着呼喝左右:“昨夜是谁守卫失职?!” 踉踉跄跄跑过来一群侍从,慕二盛怒之下一脚将前几个踢翻过去:“说!昨夜我走之后,有谁来过此地?!” 这群侍卫,却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你们要知道,不说的下场!”慕二青筋凸起,众侍卫脚底寒气直冒,却更知道说的下场!他们都是慕二的属下,却也全是邪后的死忠! “新君已经死了,什么都不可能了。”林美材冷冷说,“现在,是该打开城门,向魔王请罪伏法的时候。” 慕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满眼噙泪,回看邪后,难以置信。 邪后一如既往地威严看着他,尽管她的做法卑劣冷血到不是邪后所为! 陡然,慕二伸出手来,不敬地直指林美材,沙哑地嘶吼着:“邪后……邪后殿下,你怎可以,做出如此荒唐事来?!” “荒唐?”林美材面不改色,“放弃一个圣明的君主,却去认一个还在喝奶的婴儿为王,难道你慕二此举不够荒唐!?” “果然……果然是你……”慕二气冲斗牛,咆哮不歇,“邪后殿下,你太令人失望!你竟犯下如此……弥天大错!” “慕二,是你错了。”林美材平静回应,“挟制新君不过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背主妄为,第三步必是人臣篡逆!自古及今,皆是如此。慕二,这场反叛,你野心路人皆知!” “什么篡逆,什么野心!”慕二的泪已经填满眼眶,“我前后做了这么多事、哪一件不是为了你……” 林美材微微一怔,脸色也稍稍变了。 “在慕二的心里,邪后才是魔门的王,但她是女儿身,没有继承王权的资格,非得让黔西旁落他人手,慕二不甘心!终于老天有眼,给邪后送来了一个傀儡,慕二为邪后抓紧了机会,只等邪后出关立即夺权……邪后却将他,亲手杀死!”慕二诉说衷肠,听者无不动容。 林美材狠下心来,绝情地转过头去看宁孝容:“既然新君已死,你也不必胡闹了。”宁孝容看她重新执掌破铜烂铁,肃然点了点头,正待随她一起出殿,却被慕二大喝一声“站住”! 电光火石,慕二抽出身边侍卫的一把弯刀来,追上一步直接架在林美材的脖颈上,林美材明明有机会躲避,却没有让,进退何其从容也:“慕二,即便是为了我,错的依然是你。” “林美材!你是魔神殿下最钟爱的弟子,是前魔王最依仗的邪后,是最该维持魔神血脉的殉道者……”慕二义正言辞,一时哽咽,说不下去。 “亦是林阡的女人。”邪后难得地流露出一笑稍纵即逝,柔声道,“慕二,你莫要忘了。” 慕二身躯一震,泪水已然失控,长叹一声丢开弯刀,自是不忍心伤害她:“黔西魔门,不复魔门!”所有的国法家规,在那林阡面前竟如粪土一般,现在,竟连最坚定的邪后都已经向他臣服,更臣服得如此彻底! “慕二,随我走吧。我会向林阡陈述事实,求他宽恕你一条生路。”林美材说。 “绝不向林阡屈服。”慕二冷笑一声,第一次违逆他深爱的邪后,“慕二慕三,势要与铁血城共存亡!” 慕三似乎察觉出了形势的紧张,一边抹泪一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铁血城……”林美材微吟,“没有我的助战,这里只可能变成涌血城。” “那便请邪后殿下将我从魔门六枭中除名,从此逐出魔门去,再不踏入半步!”慕二狠狠说。 “若林阡所在之地你不涉足,那天下可还有你容身之所?!”林美材怒其不争。 “我偏不信,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他无条件地付出!”慕二面部肌肉抽搐。 乌云飞快地交替密布,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脚如麻断续在崖间爬动。 突如其来的魔门浩劫,在三月的末尾随着林美材的出关,竟然以一个更加出人意表的方式终结。成王败寇,叛军主将慕二慕三,及其麾下百余人,尽数被逐出魔门,自此于黔西销声匿迹。 罪魁祸首贵阳王氏,在经历了丧子之痛以后骤然疯癫,林阡念她无辜,亦为了给林美材消除可能引起的众怒,令林美材给她在贵阳城外寻了一处幽僻居所,其余生几十载,都托付于林美材。 不管那婴孩有没有感知,他终究消除了一场血战——用一个最干净的灵魂来洗去所有的污浊,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邪后,选择的一刹那,可曾犹豫过?”站在王氏住处的林子外面,慧如叹息着问林美材。 “犹豫过。” “现在,可后悔了么?” “不后悔。” “为什么?”慧如略带不解。 “生杀予夺,本就决定在强者手上。难免会有两难,可以容许污点。”林美材回答,气场仍然是那样卓然。 “邪后殿下,越来越像他了……”慧如悠悠叹道。 这时林阡和吟儿从那茅屋里走出来,许是看见王氏可怜,吟儿脸上始终挂着愁绪。 “怎么了?怎生如此多愁?”林美材上得前去,笑着对吟儿宽慰,“若每个战败者都这样同情,那便不要打仗了。” “不是同情……”吟儿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而是悔恨。” 林美材一怔:“怎么?”赶紧抬头征询林阡。 “吟儿说她见过这个王姓女子。庆元五年那时候,前魔王被我们消灭,被他掳掠的女子们全都获救,吟儿在军营里听到这个女子哭诉,知道这女子是出自真心爱那位魔王。当时楚风流楚将军和吟儿在一起,是想立即就将她斩杀,但吟儿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放了她一条生路。唉,想不到这女子,当时就已经有孕在身……”林阡回答。 “有些时候,真该斩草除根。否则……会有更大的灾难……还连累别人。”吟儿忧伤地说。 林美材听出音来,即刻摇头:“不,没什么连累。”回看了茅屋一眼,“命中注定,我来欠她。” “命中注定,我也欠了邪后。”吟儿自责地说。 “哈哈,吟儿,若真负疚,便答应我一件事——尽快给林阡生出个儿子来。”林美材说罢,吟儿和林阡皆是一怔,可真服了邪后,什么正事都能扯到那上面去! “答应我,莫让我魔门血脉再中断、再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林美材却不是说笑,“你们的第一个儿子,就别做短刀谷的少主了,生下来就放到我魔门中为继承人吧。” 确实,是很需要一个孩子来点缀征途了,各方都一直在巴望着,短刀谷、抗金联盟、魔门,仅此三家,就至少需要三个继承!吟儿顿时觉得压迫感更重,抬头看了林阡一眼,他只是保持微笑,一如既往不动声色。 第634章 首篇杰作 第634章 首篇杰作 嘉泰元年四月,四川龙州蕃人事变。 龙州本是蕃汉杂居,西邻吐蕃诸部,州内有浊水寨,人常至互市。寨内豪民聚储货物、以图谋利。知州以其擅利而将他们迁往别处,蕃民盐粮米茶等物不可得,遂于该年四月攻扰边地。四川制置司遣官军前往镇压,短刀谷义军有吴越、宋恒、祝孟尝、向清风协同作战。 这也是短刀谷官军义军,自去年内战之后,第一次齐心协力共拒外敌。个中意义,不在话下。 游刃有余,毫无惊险,不出半个月,蕃人就已兵败溃退。 此龙州之战,曹玄之拥趸、顾霆之旧部,无不以林阡马首是瞻;范克新、苏降雪之死忠,亦有顽石融化之迹象;而作为顾震的门生,吴冒先、郑宣城也俨然和林阡化敌为友,周存志、李云飞两位骁将,更是早就对林阡心服口服——须知这些人虽然位低,却战功显赫,向来在地方军中威信极高,可谓一人就代表了一方势力! 兴州都统郭杲,依稀从这种局面中嗅出了一丝不妙,偶尔莅临一次短刀谷,更感觉到自己根本有名无实——即便林阡其人常年在前线根本不在短刀谷,川北所有人都分明对他奉若神明。甚至在整个兴州军、广安军、蓬州军中,其声势也远远盖过任何一个官军主帅!奈何单凭郭杲,根本管制不住这大势所趋! 蜀川之官军义军,俨然是分久必合。表面是一场龙州之战就全部归附了林阡,实际却也是经年累月、水到渠成…… 四月中旬,厉风行金陵夫妇重返战地。在去年年末广安之战以后,他一家三口趁空回去了福建一次,却真是耐不住性子不安于后方,挂念着川蜀局势所以立马又回来了。得他夫妇相助,林阡自是如虎添翼。这天清晨,吟儿抱着两岁大的战儿,忍不住骂他爹娘狠心:“也不好好疼惜孩子,这么小就要风里来雨里去!” “瞧瞧这人的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战儿的亲娘!”陵儿笑起来。 “我当然是战儿的亲娘!他是跟着盟军的奠基之役一起来的,是我们大家的战儿!”吟儿抱着战儿爱不释手。 “对了,我听说叶文暄也当爹了?”厉风行问林阡,甚是关心。 “是啊,这个月初八,本来我想让师兄给他女儿起一个跟战争有关的名字,师兄说什么都不肯,执拗着硬是要自己取,后来就取名叫‘叶品’,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儿的名字……”吟儿抱怨说。 “胡闹!别人家的孩子,哪轮得到你来取名!”林阡赶紧制止她长篇大论。陵儿看着吟儿满脸的不甘心,不由得笑出声来。 “哦,这么说,冷姑娘生的是个女儿?那敢情好啊,陵儿,要不咱们就不等凤箫吟他们了,厉战就直接跟叶品算了,哈哈!”厉风行开玩笑。 “天哥!有你这样悔婚的吗!?”吟儿脸色大变,可是真生气了跳起来就要打他,“厉战是我女婿,谁都不准抢!”可算体会到了洛知焉被拒的心情! 刚跳起来还没打,吟儿忽然头晕目眩,即刻胃里一阵翻涌,当着厉风行的面,不客气地吐了一地,吐完更是摇摇欲坠,可把军帐中的这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素来镇定的林阡,此刻手足无措,慌忙把吟儿抱到床褥上去,金陵一面传召军医,一面抱起战儿也跟着过来,很是担心吟儿身体,厉风行自作孽不可活,乖乖在原地打扫脏物。 “最近毒发真是奇怪,不像以往那样发热,反倒是胃里翻江倒海,上次跟一个蕃人交战的时候,我跟他语言说不通,就索性吐了他一脸都是,如此竟打赢了那一仗!”吟儿笑着对金陵吹嘘,脸色却极是苍白。 林阡一愣,收起温柔厉声喝问:“何时发生的?怎么瞒着我!” 吟儿发现说漏嘴了,吐吐舌头:“约莫两日之前,你在别处作战……” “说过多少次,切勿为了不让我担心,而谎报自己身体无碍!”林阡愠道。吟儿乖乖低头,服服帖帖接受批判。 “恶心反胃……”金陵一怔,毕竟是个过来人,仔细看了看吟儿,确实比以前胖了些。正待询问,军医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就在给吟儿号脉之后,军医激动对林阡禀明:“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主母她,有喜啦!” “当真?!”林阡欣喜若狂,一把攥紧了吟儿的双手。吟儿糊涂地愣在床头,呆呆地“啊”了一声。 “当真!已有三个多月!”军医说的同时,陵儿也坐到床沿,俯首带笑看着吟儿:“只怕向来都不在意自己那方面的事,连怀了身孕都糊里糊涂……” “身孕?!”吟儿大惊失色,一骨碌爬坐起来,骇得林阡手忙脚乱,“那岂不是说,要有好几个月不能作战了?!” “作战?凤姐姐,眼下有比作战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来做啊!”陵儿哭笑不得,“何况你这身体,本就不适合作战。” “不错,去年樊井就对我说,你伤病都好得差不多了、火毒理当也不会再发,可以尝试停药,但还不适合冲锋陷阵,最好的方法,就是静养一年。”林阡说的时候看着她腹部,唇角滑过一丝深邃的笑。吟儿一震:恐怕,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吧! 往事的碎片一幕幕浮现眼前,吟儿忽然把一切都记清楚了——去年九月她尝试停药,适逢“北斗七星”在散关启衅,自己身为盟军七剑之一,立刻就摩拳擦掌慷慨请战,其实那时就已经辜负了林阡的一番情谊!林阡表面没有反对、根本不曾阻止她建功立业,甚至还一直鼓励并支持她屡战屡胜;但正是从去年九月开始,林阡出席各种场合,就已经滴酒不沾,其深谋远虑之程度,令人发指!孰料,散关刚定,便又爆发广安之战,夫妻俩又一次历经腥风血雨,能够谈情说爱的机会自然就更少,好一个林阡,偏就敢在他最危险的情况下把她拿下。到现在为止,刚好是三个多月…… 筹谋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无非是因为他想让吟儿静养一年。拽着吟儿静养一年的方法莫过于此,否则这丫头一个劲地想要往战场上闯。用一个孩子来拖住她,决不让她再有价值缺失感! “为什么连这都在你计算之内?”吟儿虽然气愤,却也欣喜,被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掺杂在一起一搅合,根本骂不出口,微笑着脸颊绯红,低下头仔细算了算,“这样算起来,这孩子是庆元六年来的,所以还是属猴的。”对着林阡,粲然一笑,“小猴子,林家小猴子。” “呀!凤箫吟,看来你起名字的本事真差,哪有人叫自己孩子‘小猴子’的!难怪叶文暄不让你瞎起!”厉风行叫起来,吟儿赶巧又是一阵恶心。被林阡和金陵瞪了两眼,厉风行可真不敢再说话了。 吟儿看着这幕情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却有点湿润,自然是幸福的泪水:“哎,想不到我们四个人,这么多年了都还在一起……而且,将变成六个人,世世代代延续下去……”轻抚着自己小腹,得意地笑,眼眸如月,“这小孩,他一懂事,我就告诉他,他父亲是天下间最强的男人,他母亲是抗金联盟的盟主,他干爹是指掌双绝无敌手,他干娘是唐门嫡传南宋毒王,他还有一大群能征善战的叔叔伯伯们。” 看着吟儿嗜好虚名到这个地步,林阡不禁笑斥了一句:“这些又有什么用?这小孩还得有他自己的功业才行,我便等着有一天别人指着我说,这是林谁他父亲。” “林谁?”吟儿狡黠一笑,迫他赶紧赐名。 “去年这时节,联盟在打凤州,今年这时节,联盟恰恰在打龙州。若是生女儿,就叫她小凤,若是生儿子,便叫他龙儿,如何?”这时吴越进得帐来,显是闻知了这一喜事,不禁为兄弟感到高兴。 “俗气了,俗气了!”祝孟尝这个大俗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俗。 官军义军众将,接二连三冲进来贺喜,也一个一个献策起名字,众草莽学识都浅陋,脾气又一个不服一个,如此就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且作罢…… 二十一年前,整个江湖都在等待着他林阡的降生,二十一年后,天下显然对林家的又一代,报以更高的期望,更热的关注。 待群雄都退下了,只剩阡和吟儿相互依偎的时候,再执手,意义已觉不同。 “不知是个公主,还是个小子,唔,最好是两个,如此,既给陵儿一个准儿媳,也给邪后一个魔门血脉!”吟儿憧憬地说,兴趣一下子就完全转移到了孩子上,可真被他林阡算准了。 林阡止不住朗声大笑:“真的很难想象,吟儿将来带孩子的情景……其实吟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嘿嘿,就要让你刮目相看。你的披风是我十八岁的成果,你的小猴子,就是我十九岁的杰作!”吟儿被激将,自然会更加看重这孩子。林阡知她以后不会一心再往战场上闯而是专心于静养恢复,终于放下心来。 四月下旬龙州初定,又有军情送至川北。与以往相异的是,这一战绝非外族诱引,而是因爱而生—— 送来战报的,是黔州沈家寨的寨主,沈依然。 命中征伐,不计其数。 第635章 奈何不堪 第635章 奈何不堪 夜晚的雾越下越大,月被牢牢地遮掩,天幕上的星,越来越模糊…… 沈依然站在苏慕离自尽的悬崖上,真想也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阿荃,阿荃,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一直把你当成是亲生女儿看待!可是,随着你渐渐长大,爹才发现,爹不能没有你,爹需要你啊!”沈望颓丧的表情重复出现在脑海中,断续的记忆因之而不停闪回——十六岁的自己全身赤裸,不知第几次被他无礼压在身下……沈望明明应该忏悔,可是他的表情说明了,他不是真心赔罪,而是在自我麻醉! 每每忆及这份羞耻,沈依然总觉得自己满身污秽,肮脏至极! “依然,嫁给我吧,我从初次遇见你,就发誓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所有的师兄都被她美貌折倒,在与她媾和之后每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求婚的言语,不知是为了做沈望寨主的乘龙快婿,还是发自真心地爱她。严峰师兄、石青师兄、单行师兄、卢潇师兄…… 终于,在庆元四年的春,她亲手将改变了她一生的养父沈望送进地狱,并独自开始承担起这份沈望亏欠她的业。 好景不长,众师兄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她要把握好权柄不致旁落,唯能一次次地出卖自己身体……然而到了那年秋天,篡逆之心群起高涨,阴谋杀机一触即发——幸得林阡吟儿相助,否则她早就大势已去。 “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何不说实话?难道是怕连累他?”战祸陆续平息后,林阡曾严肃问她,她却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身怀六甲,却不知究竟孩子是谁的,糊涂啊,可笑啊,可这就是她沈依然的人生啊,随着腹部一天天的隆起,她不能不给腹中骨肉找一个父亲——自然不能找单行或卢潇,哪怕她和他们之间有情愫!所以随便找了一个普通的武夫托付,那名叫李郴的武夫,高大壮健,老实巴交,不会影响沈依然的事业,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沈依然的从前…… 李郴自然受宠若惊也如获至宝,娶了沈依然和她一起打理起这个覆盖黔滇的西南第一帮会。初始有人不服,叛变接二连三,或是自发,或是有人背后推动,但一一都被强势镇压,为此,沈依然由衷感激林阡和吟儿,若非他二人一直保驾护航,李郴绝不可能坐稳了寨主之位,两年多来,沈家寨都没有发生过半次动荡,卢潇、单行亦如林阡所言,相互牵制,安静归顺。 可是,这一切,终于在李郴得知真相后颠覆!沈依然万万没有想到,表面看起来最老实的人,一旦爆发比谁都凶猛—— “你这个贱人!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我李郴以为我自己有福,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谁料到却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你瞒着我,你心里从来都只是别的男人!”李郴不止一次地杖击她,鞭打她,拳脚相加,在她刚刚决定安守本分的时候。 她心怀歉疚,不能还手,只能任他残暴地抽,使劲地踢,狠命地踩,最后他伤害完之后也疲惫了,她还必须去用伤痕累累的自己去抚慰他,闭上眼睛流着泪,任凭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宣泄。 纵然如此,他却再也不相信她,甚至在她有孕在身的时候继续施加暴力,害得她的第二个孩子无辜流失……是从何时开始的?其实婚后他真的一直爱她惜她,然而不知从哪一日起,她的身心,就一直不停地被他折磨和摧残…… 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一是家丑不可外扬,二是她要稳住沈家寨! “依然,他待你不好!是不是?!我这就杀了他!”终于,单行发现她臂上的淤青,大怒着拔刀而去。那一刻她惘然失措,那一刻她不该惘然失措!单行冲冠一怒,立即师出有名!翌日他单行就挑起衅端发动叛乱,不仅扬言要把李郴赶尽杀绝,更是要把沈家寨的基业夺取! 单行师兄,是真的爱我吗?如果是,你与他拼杀,该置我于何处? 沈依然早就过了那个天真地相信爱的年纪,乱世,女人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 就在四月龙州之战爆发期间,黔西沈家寨同时发生暴动,单行连番攻杀,攻陷营寨无数,李郴兵败如山,蒙难四处躲避,若非沈依然拼死蔽护,驱马为他杀开血路,李郴现在,已经没命突围到短刀谷来求助林阡…… 命已经完全交给了他,可李郴,迄今也还没有原谅她…… 不知不觉,身体已经开始前倾,蓦地后心被人一拽,她愣怔怔摔在地上,抬头看时,救她的那人,是宋贤……是她年少时,确确实实魂牵梦萦过的那个人,可现在…… “姑娘,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一定要轻生?”宋贤问。 她微微一惊,意识到往事早已远去了太久,现在的宋贤,据说已经和兰山十指紧扣,而自己,何尝不是在嫁给李郴之后,亲情正在渗透入爱情?奈何,奈何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宋贤已不是宋贤,依然也不是依然……”她泪流满面,战栗着站起身来,却带着怀念与爱情呆滞地凝望他…… 就在这嘉泰元年四月之末,林阡刚统军回归川北,便得知那沈家寨内乱。是夜,沈依然和李郴并不在锯浪顶上,是天骄带了一些残兵败将上来向他如实报禀。 “我已遣人去联络傅云邱,他石城郡的兵马靠得最近。”徐辕说,“然则,毕竟是沈家寨的内事,只怕云邱无权过问。而黔西魔门,就更不适合插手了。” “还必须由李郴和依然两人自己回去平定。我们作为外人,只能给予增援。”林阡蹙眉点头,“目前沈家寨的事,尚未在谷内公开?” “消息才至川北两天,经我封锁,未曾公开。”天骄点头,与他想到了一起,“以免被银月钻空子。” 今时今日,其实金南和控弦庄都不足为惧,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次川东之战的教训还在,林阡徐辕都了解:必须未雨绸缪,银月一定要防! “李郴和依然现在何处?”林阡话音刚落,就看到唐羽冲到阶前,倚在门口,不停喘气,显然事态紧急:“主公,沈寨主她,出了事!” “何事?” “她的丈夫,李寨主……在悬崖边打她……”唐羽气喘吁吁地说,“大伙儿都被吸引过去了……却制止不了!” 林阡徐辕皆心念一动:这样一来,消息怎可能还不公开!天助银月耳目! 唐羽当下带林徐二人过去,相隔老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隐隐听见悬崖边传来谩骂声。 吟儿适才和陵儿、杨夫人在一起,似也闻讯就立即赶来,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见人群拥挤就没过去,而是站在僻静一隅、很自然地以手掩腹流露出稍许母性,林阡见了不免欣慰——这个人,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鲁莽冲动了。 “简直无法无天,他李郴不嫌丢人?把家丑给捅出来?!”柳五津义愤填膺。 石中庸一直紧蹙着眉,看林阡往这边行,上前问他:“主公,可否代沈望替依然做主,让她和李郴解除夫妻关系?” “好啊,反正打老婆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静气愤不已,“方才宋贤和听弦去劝架,竟被李郴说他俩和依然有私情!你说世上怎有这种人,不信任自己老婆到了这种程度!?” 说话间,人群为几位首领让开了一条道,贺兰山看见林阡徐辕和吟儿,急忙从战局里跳出来:“盟王,天骄,盟主,你们总算来了……他们拦不住!”她指向一直劝架的杨宋贤和辜听弦。李郴像一头凶暴的野兽,不停地狂吼,而沈依然伤痕累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面泪水。 天骄见到李郴这副模样,先是一愣,感觉事情有点棘手,一把将他拉开。同时林阡也按住他喝止:“李郴!有任何事都可以对我直说,凭何这般对待依然?!” 吟儿看徐辕林阡一下子就把李郴拉开好远,确定了没有危险,上前去扶起沈依然,肃然问:“李郴,怎可以这样毁你妻子名节?”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为什么要毁她名节?!你自己问问她看,她有什么名节可言!单行、卢潇、石青、严峰,无一不曾与她私通!这个淫荡无耻的贱人,适才又被我看见,她和杨宋贤卿卿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奸夫!或许她孩子的父亲,正就是短刀谷中人!” 失忆的宋贤,怎可能和沈依然卿卿我我?!林阡吟儿皆是一惊,齐齐向宋贤望去,其实宋贤为什么能认识宁家圣坛的路那么快得到踏幽兰,已经很值得怀疑…… “给我滚开!”李郴力大如牛,竟趁林阡失神,将天骄手臂都挣脱,一个箭步冲向正低头抽泣的沈依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有一人挡在沈依然身前,李郴眼前一黑,撞在那人结实的胸口上,抬起头来,只听挡住他的那个魁梧男人厉声喝问:“大伙儿看看,是谁损名节,是谁更无耻!妻子再如何不对,也不该用来糟践!” 林阡虽然大局为重,却也一直没有忽略细节,那个最重要的细节就是,适才李郴冲过去的时候,吟儿选择的是本能后退一步,不是逞强而是自保。 适才千钧一发,他刻意没有给予完全的保护,赢回这样一个理智冷静的吟儿,着实令林阡感到欣喜、安心。 李郴伸手指着那个挡他的男人,怒不可遏:“你终于站出来了!吴越是吧!我见过你!盟王麾下战功最高的一个!我就知道你不敢不出来!不仅仅是战功纵容了你的胆量,你本来就能和亲生妹妹搞在一起!” 吴越霎时脸色大变,全场寂静无声,沈依然大声阻止:“李郴,不要说了!不要再说!” “你当然要为他说话了!淫娃荡妇,厚颜无耻,你们两个,天造地设啊!他连乱伦都敢,这种小事,有什么好怕!?”李郴本就是个山野村夫,一旦乱xing,口不择言,偏偏戳到吴越痛处,又狠又准,局面失控。 纵然吴越生性隐忍脾气温和,听得这句都情不自禁,一掌直接拍在他胸口,沈依然一跃而起大声道:“吴当家!”为时已晚,李郴受了这一掌,吐出一口血来连退数步。 “够了李郴,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吟儿忍无可忍,上前安慰依然,林阡亦怒不可遏,只能强行将李郴穴道封住:“听弦,致诚,将他带回锯浪顶!” “她啊,她身上有病啊!吴越……你不怕么!”李郴被拖走的时候,嘴里还止不住地嚷,被辜听弦一掌拍晕了过去。沈依然听到这里,泪早已流干了,气力衰竭,突地昏死过去,吟儿赶紧支撑住她:“依然,依然!军医!军医何在!” 当即有军医上前给依然诊治,宋贤气愤不已:“怎就有这种人!” “怎就有这种人……”吴越喃喃道,“有妻子,却不珍惜……这天下间,多少人没有妻子……” 林阡知方才李郴勾起他隐痛,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莫跟小人计较!” 莫跟“小人”计较。 徐辕听见林阡对李郴是这样定位,当时就已经明白了林阡的决定,是以在回去的路上,对林阡询问:“李郴这样的人,断不能肩负大业,我们到底该如何平定沈家寨?” “不管如何平定,都该立刻备战。着傅云邱、林美材听候调遣、随时介入,我等也应厉兵秣马,若有外敌入侵边境,即刻发兵拒之绝之。”林阡说。 范遇明白林阡为何会有“外敌入侵”这个顾虑:“若没有猜错,银月适才,就在人群之中。金人得她情报,势必趁虚而入……” “本来消息就不可能被完全封锁住——任何势力,只要它有破绽,就必定会被敌人找到。迟早的。”林阡叹了一声,“不出意外,今夜银月就会将沈家寨的情报传给金人。” “传出去了又如何?今时今日,还有哪个金人有胆量跟我们斗?”吟儿骄傲地想,连那薛无情都认输了。 “若明知银月在暗处还像你这般掉以轻心,盟军一定是骄兵必败的下场。”林阡摇头看着她,“吟儿,敌人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打败了金朝的众多前辈高手,势必会赢得一大群后生晚辈。别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怕,老林阡定比小林阡强。”吟儿一怔,笑吟吟的。 “话虽如此,若是能得知银月真实身份,才算除去了我心头一个大患!”林阡被她逗笑,却为银月扼腕,“奈何俘虏中无一人见过银月真面目,纵使是贺若松,也只听过银月声音。” “咦,贺若松已经跟你合作了么?”吟儿奇问。 “是啊,贺若松他,有感对兰山愧疚。”林阡微笑回答。 最后两句话,是在众人分道扬镳的时候所说,他借着人群的分流,有意无意让一些人能够听见。 且让银月尝到情报的甜头,却在身份上栽跟头—— 贺若松这个陷阱,专等着银月去踩。 第636章 风云再起 第636章 风云再起 “着实没有想到,回来的第一天,就看到这么一出丑剧!”回到锯浪顶,等沈依然终于安睡后,吟儿一想起李郴嘴脸就愤愤不平,不仅笑容收敛,拳头也立马就紧握了,“那李郴,真是糊不上墙的泥!打敌人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打起女人来到是毫不留情!” “吟儿。”林阡捉住她的手,将她拳头轻轻打开,“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这样的热闹,能不凑就不凑。我知你性子注定不安分……但只需忍耐六个多月,脾气柔一些,胆子小一些,事情少管些,我也放心些。”其实今天她的表现已经令他很欣慰,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更收敛。 她轻轻点头,浅笑低眉:“为了小猴子,我什么都答应。” “怎么?”徐辕一怔。 “还没来得及告诉天骄,吟儿已经有孕在身。”林阡转过头来,微笑回应。 徐辕一惊,缓缓点头:“可能因她自身太小,竟一时……没能看出来……”说的同时,神色有些复杂。 吟儿显然不懂徐辕心态,笑着对徐辕说:“天骄,以后如果林阡不在谷里,我们就拜托你照应啦!” 经广安、魔门、龙州三大战役,小猴子已经快足四个月了,吟儿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林阡最为看重,后几个月如若再有什么征伐,即便是要分离两地受相思之苦,林阡也断不会把吟儿再带在身边辗转。短刀谷里最值得林阡托付的人,向来都是徐辕,偏偏他曾经那样仇视吟儿。但林阡相信,天骄虽然不支持,却值得自己信任。 近日来,得吟儿、陵儿、顾小玭、杨夫人陪伴,沈依然的脸上才总算添了笑容,陈静和贺兰山两个充满活力的亦会时不时来探望几次。 当然,除了来给沈依然做伴之外,兰山她们最感兴趣的就是吟儿了,一个个地嚷着要给小猴子做衣服、送礼物,更争相要做小猴子的干妈。有时候范泳儿、洛轻衣、柳闻因路过锯浪顶也会加入,还有最近正好从淮南到川蜀的司马黛蓝,闻知师父有了身孕岂有不来看看的道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聚在一起热闹劲就别提了。 这天林阡忙完事务刚回到院门口,就看到兰山伏在吟儿小腹听声音,那一幕,实在是温馨得紧。 “一定是两个!有两颗心跳!”兰山说。 “两颗心跳,我的心跳也算一颗的!”吟儿笑起来,腹部比以前鼓了不少,已经看得出是个孕妇了,“我感觉得到它在动,只有一个!” “你的感觉,不作数!”司马黛蓝笑着,一如既往对吟儿都是这个语气。 “很可能是两个啊,试想,林侄自己就是双胞胎!”陈静一边把好吃的端出来一边说。 “真好,主母给我生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玩!”小玭灿烂地笑,显然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着实是个性格开朗的孩子,对小猴子最感兴趣的就数她。 “若真那样,就更好了。”吟儿微笑,脸颊粉红,抱住战儿,调侃着他:“战儿该是最等不及的吧,毕竟是你媳妇呢……”童心未泯,煞是可爱。 最近吟儿反胃的次数少了,食欲也比以往大增,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因为有孕在身,她体温竟降低了不少,经过这些天的修身养性,更让她无师自通学会了自保——看来让她怀孕真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啊…… 林阡伫立在远处,不想打破这种安谧祥和,所以微笑旁观,一直不曾靠近。 “主公。”奈何终于有侍卫煞了风景,众女子这才发现林阡归来,纷纷准备退下。 “陵儿,杨夫人。”他将金陵和杨夫人唤住,“我在锯浪顶的时间不多,希望你们若有闲暇便来照应。吟儿她,有很多事情都不懂,需要向你们请教。” 杨夫人连连点头,陵儿笑着说:“不必太担忧,四个月了,已经稳定得很了。”回看吟儿一眼,“何况这头母牛这么护犊,平日走路都瞻前顾后呢。” “是么?”林阡一怔,听说了不少他不在锯浪顶的时候吟儿凶悍护犊的事例,颇觉惊奇。 “主母她现在比我们还谨慎,很多以前不吃的都吃了,很多爱吃的也全都忌口了。”杨夫人点头,正色。 “真是难以置信……”林阡一笑,“太阳从西边出了?” “主公放心好了,还有我保护主母呢!”小玭那丫头,扶着吟儿站起来,明明现在盟主她老人家自己站得起来。 正自轻松谈笑,忽有向清风急匆匆赶到锯浪顶上来,对林阡耳语了几句,林阡一惊,微微色变,转头看向兰山。 “出了什么事?”吟儿一愣,奇问。 兰山似是感应到了些许不祥,脸上的笑意即刻消失:“可是我爹娘……?” “你爹他,死了……” 贺若松死了。 完全没有料到,贺若松会死。 南北前十,自抗金联盟奠基之初就一直阴魂不散,虽然互有胜败,却至今都没有死过一个特别大的人物。至少南北前四一直都活着——然而现在,贺若松打破了这种格局,死在了短刀谷的万尺牢。 况且,贺若松是自杀,自杀在这个林阡需要他为陷阱诱导银月露馅的关键时刻! 直觉,贺若松的死,跟银月有莫大的关系。 事实上,林阡设计把银月引向贺若松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全面充足的准备,在贺若松所在的万尺牢加强监视、防范,只等着银月上钩。凭银月的行事作风,不会立即就去灭口,所以林阡也一直在等,等她终于为了自保而去下毒手的时候,被埋伏在侧的一干高手捕获。林阡胜券在握,贺若松并不会有任何风险。 然而,纵然是林阡,也不曾想过,贺若松会选择自杀! “不,不可能的。爹他……说过要陪我过一次生辰的,怎么……怎么会,怎么可以失信……”兰山伏尸恸哭,一度情绪失控。 更令林阡觉得棘手的,是所有埋伏在侧的人都说,这些天来,没有一个人去见过贺若松,除了专门给贺若松送饭的兰山——但兰山,当然不可能是银月。兰山也更不可能,逼迫自己的父亲自杀! 那么,银月又是怎样隔空就唆使贺若松自杀的?包括林阡在内,所有人都想不通。 却还是被银月从眼皮底下成功逃过了一劫,林阡心中有数,聪明灵活谨慎如银月,在细作之中凤毛麟角,不愧为控弦庄庄主! 期间,落远空重新与林阡取得联络。银月果真已经传出了针对沈家寨的指令,但这一回控弦庄因为实力亏空而不予出战,如此一来,才未加重事态,既然外敌不插手,只需安内即可。 纵然如此,银月在林阡心中的地位,已经胜过贺若松和薛无情,达到了“不得不除”的地位!待他处理了沈家寨之后,势必将要对银月处之而后快。 “依然,我已命泽叶和听弦将李郴送回黔州,你且暂住在兴州,待局势稳定了再回去。阿杰他,也将被我接来。”林阡对沈依然母子,关怀备至有如往昔对陆怡。沈依然的遭遇,却比陆怡更惨,至少,当初铁云江是那样善待陆怡。 面无表情的沈依然,听到这里,嘴角划过一丝微笑,点头的同时一颗眼泪就落了下来:“阿杰……他真可怜,他不知道,父亲是谁……” 吟儿着实怜悯沈依然,但明白她真就是这场枝节的罪魁祸首——若非当初她遮遮掩掩对林阡隐瞒实情,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这种乱局!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了。西线边关刚刚安定,南部边陲又累林阡再操份心,吟儿心中,自然生疼。 所幸为林阡分忧的人从来不止一个。表面上,寒泽叶和辜听弦是奉命将李郴送回去,实际却是要帮沈依然重新聚拢实力,并跟大理傅云邱、贵阳林美材一起,尽快地形成对边境沈家寨的全面控制,绝不会准许单行卢潇贸贸然向对方动手从而在边荒掀起祸乱。接下来,林阡亦会派遣更多的精锐,和他心中的寨主人选去平定乱局,尽可能在金人作动之前,扑灭这场内战之火。 林阡心中的寨主人选,一直以来都是沈依然,但如今,她显然不足以自立,故而与众谋士商议之时,林阡曾数度扼腕,沈依然可算是他一手栽培扶植,和吟儿是同时期成长强大的,“可惜的是,终究较之吟儿,少了几分魄力。”今时今日,沈依然相较吟儿,可谓是天壤之别。所以日后究竟立谁坐镇黔西,着实是件令他头痛的事,而此刻,黔西当地若无人可以压住单行和卢潇两个人,非得由他林阡亲赴一次边境不可! “泽叶是第一拨,致诚隔日动身,我随后就到。”原本林阡是这样授命,孰料祝孟尝那家伙冲到锯浪顶来,不由分说要代替杨致诚出战。 “且不说你刚从龙州回来需要休整,你新婚的妻子不要管了么?”林阡摇头不允,又好气又好笑。 “主公也刚从龙州回来,没见主公说休整,再者主母现在身怀六甲需要主公,可别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好大了!”祝孟尝嚷嚷,阡和吟儿相视而笑。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林阡听出他意念坚决。 “唉,我这才知道美女娶不得!现在真是羡慕死致诚了,虽然杨夫人她五大三粗的吧,可一走进人家家里,什么东西都收拾整理得好好的,做得一手好菜,心灵手巧没话说!哪像我啊……现在躲她都来不及!”祝孟尝发自肺腑地只说了一个例子,那洛轻舞刚为人妻子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所以把先前遣散走的几个侍妾请回来做菜,吃的时候却还是大小姐做派,像肥肉这种自己不吃的全都挑给侍妾吃,祝孟尝只是好言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已,洛轻舞就哭着闹着要回娘家去了…… “孟尝……我对你不住。”林阡叹了口气。 “不,不关主公的事,是我自己,没能抵得住诱惑!”祝孟尝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就只想对主公请战,把我往外面调,越远越好!不回来才好呢!” “哎!百无禁忌!”吟儿赶紧地,“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 “孟尝,此战不同以往,需要心思细腻的人去应付。”林阡正色说。 “我,我可以心思细腻!”祝孟尝抹泪说。吟儿于心不忍:“便让祝将军去吧……” “也罢,你若坚持要去,就跟随我一起。”林阡思忖片刻,才允了。 第637章 高瞻远瞩 第637章 高瞻远瞩 然则这世上,太多人太多事都出乎意料。 就在这多事之秋,前线又传回紧急军情,无论对林阡还是对银月而言,均是始料不及—— 位于黔滇之交的沈家寨发生事变,由于路程较远,四月末消息才传到短刀谷,林阡刚开始介入调控,银月想吃它也有心无力。却有一个人,因为位置较近也蓄谋已久,所以在这一刻已经攻袭! 这个人,是盟军的老朋友,金南第三,黄鹤去…… 黄鹤去一旦入局,事态就不止安内这么简单,黔滇边境上的局势,霎时就是一场大乱! 幸好,现在寒泽叶、辜听弦已经到了,傅云邱、林美材也早便在侧制衡,致诚、致信兄弟应当于去黔西的路上,局面来得及救!——当徐辕和吟儿还在庆幸林阡未雨绸缪的时候,林阡却说,还不够,风鸣涧、郭子建这些人马,都要尽数投入边陲抗敌,他自己,更要连夜就走,立即赶赴西南! “提前了两日,我还不曾给你整理好……”吟儿略带不舍地说,却立即去给他收拾行装。 “吟儿,下次我回来的时候,应当已经连腰都弯不下了。”他一改人前的王者之风,看着面前孕妇轻声调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对黄鹤去着紧成这个程度……”吟儿蹙眉,略带不解,“他充其量只是个金南第三,他不配。” “这一战,他却占尽先机。”林阡摇头,“吟儿,我不能不对他着紧,当他拥有着我不能战胜的执念。” “到底事件中隐藏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么?”吟儿问,一笑,“我透过这现象,可看不到本质呢。” “为了现在跟我的这场决战,他最少也准备了两年之久。”林阡叹了口气,陈述说,“想当年,他是我们最强的对手,碰见刚刚出道的我们屡战屡胜。当然这一切也是因为他心思最缜密,确确实实是金南最杰出的将才……可是,他的胜绩,却止于夔州之役……” 吟儿认真听着,连连点头:“你继续说,我听。” “夔州之役,是我使了诡计,用新屿、石磐和莫非去对他攻心,更对他和小王爷进行离间……当时的黄鹤去,大概还没赢够吧,根本没从他屡战屡胜的巅峰期过足瘾,就被我一把拽了下来中断了,再紧接着,小王爷就一直猜忌他,硬生生把反骨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也许从那时候起,黄鹤去就已经很憋屈。”吟儿设身处地。 “是啊,明明他是将才,却被投闲弃置,好端端地便被埋没了,更何况,因为不听他的劝告,南北前十后来逢我必败……哪怕听他一次,都很可能不会输。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打错仗打败仗而自己明明有机会挽回却挽不回……自然更加不甘罢休……”林阡看着吟儿,“所以,这显然会形成他想要打胜仗的执念。” 吟儿紧张地点头:“可是,小王爷却一直压制着他……不,其实这一切,却在小王爷跟思雪去隐居之后,得到了改善。” “但即便情况得到了改善,黄鹤去都仍然处于蛰伏,在近几年的交手里,他自始至终没有跟我们打过大的仗。要不就像川东之战那样是被连累的,要不就像陈仓之战那样只是过路而已,要不就像乌当之战那样面都不露一次,要不就像广安之战这样即使出现了也不卖力地打,反而表现得像是个卑鄙小人……” “一直选择韬晦、甘居人下……为的是,从你林阡的眼皮底下逃过去,让你对他不引起重视……”吟儿猜出了一两分来。 “是啊,他不出现,顶多会让我心里多根刺,却会保全他自己的实力。到现在这一刻,控弦庄、南北前十、甚至薛无情都折损殆尽,却还有这个人,实力正在最雄厚,以逸待劳做我林阡的对手。”林阡说。 “黄鹤去……确实是最明智的……将才啊……”吟儿赞不绝口,“可是,会否是你将他高估了?” “不,吟儿,我只会低估他。”林阡摇头,“黄鹤去他出现在黔滇交界,时间上比泽叶和听弦还要早,显然不是银月的情报指挥的,而根本就是自发的,很有可能他早就已经等候在侧,神机妙算到他早知道沈家寨会乱……” “意思是说——他很早就在筹谋了。倘若你的决定慢了一步,就根本赶不上他的速度。”吟儿叹了口气,一笑,“所幸你的决策英明。” “是啊,这一战我虽输了先机,却终究没输在备战。”林阡亦是一笑,按住她的头顶,“这场仗,其实并不难打,但可能会僵持不下……”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她明白是有关于她。他担心,前线战事僵持不下,而她一个人留在短刀谷…… “陵儿、杨夫人都会寸步不离我身边,天骄、天哥、向将军、宋恒、宋贤、寒家四圣……全部都留守,还有轻衣姐姐和洛知焉都武功高强。”吟儿微笑说,“无论是小猴子还是义军,你都放心好了。” “错了,吟儿,不是义军,是整个短刀谷——今时今日已经统一,莫再把官军义军,生生划出一道界限。”他摇头,正色告诫她,“我不在的时候,万事听从天骄,切记,和平共处,一致对外,勿和郭杲等人起冲突。” “腰都弯不下了,还跟谁冲突啊!”吟儿笑了起来,看林阡神色凝重,赶忙答应他,“好好好,我答应主公便是!小猴子、义军、官军,都是我们孩子!连着郭杲都统,我也像爱林阡一样,一起爱!” “你敢。”他消除了这份隐忧,才彻底放心露出笑容来,这时祝孟尝一身戎装上了锯浪顶,盟军万事俱备立刻出发。 银月,贺若松,薛无情,黄鹤去。隐忍高强的敌人们,是谁躲在谁身后? 如今,前三个恐怕都要对黄鹤去甘拜下风了。笑到最后的人,往往才笑得最好。当如今,他黄鹤去的战力最高…… 趁着他们所有人接二连三地引起了林阡注意并和林阡火拼了几年之久,他,很早就已经选择了到底要在哪里跟林阡决战! 到底在哪里?世人也许都会忽略,如黄鹤去那般心思缜密,绝对不会忽略这里——黔滇交界的沈家寨。因为庆元五年的六月,林阡和吟儿消失于江湖扬言去隐居,却辗转到了黔西此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世人都哦了一声:原来他俩到黔西来是要找何慧如去对付鬼蜮啊,但黄鹤去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很有可能的是,林阡当时,是在为川北之战扫后顾之忧;林阡是要在黔西抽出一些势力插入到陕西越野那边去;林阡在黔滇边境,遴选调控的势力一定是沈家寨! 既然可以抽出去,便说明了,这些势力在林阡的眼中是多余的。 多余,可以有很多种原因。最大的可能就是,林阡为了一方在压制另一方…… 黄鹤去对沈家寨的形势大致知道个七分,林阡自然是为了沈依然在压制单行等人。 如此,黄鹤去自是要跟林阡赌一把!只要李郴和沈依然压不住台、服不了众,而单行却功高盖主……那么黄鹤去就赌赢了。 而此番跟从黄鹤去的新将领们来自于谁?自然是大王爷拨给他的。 既然小王爷硬说他有反骨,二王爷又没有魄力。黄鹤去怎可能不往新主靠拢? 若论高瞻远瞩,柳峻、东方雨、陈铸之流,实难望其项背! 第638章 转身破灭 第638章 转身破灭 夜深人静,风吹云散,谷中兽禽,窸窣作动。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冷冰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铁栏外…… 提灯前来的,是那个名叫贺兰山的女孩,冷冰冰认得她,两年前被关在万尺牢的时候,她就已经常常借故来看自己—— 她向来只会给自己送饭,送到冷冰冰都有了这个等她送饭的习惯;若是一直这样到也罢了,冷冰冰可以觉得无所谓,然而前些日子,她竟情绪失控地对自己叩首认亲,令冷冰冰着实觉得厌烦就像对贺若松一样厌烦!以至于现在她的出现,会激起冷冰冰心中的强烈反感:“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有女儿!” “娘……”为什么,面前这女孩,不依不饶硬要叫自己娘,哪怕自己不承认她?! “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女儿!”她恶狠狠地、冷冰冰地、硬生生地,否定,拒绝,排斥! 贺兰山的泪水涟涟而下,虽然轻声却撕心裂肺:“娘,为什么不肯认我……” 为什么不肯认你,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儿! 曾经,她冷冰冰,也只是个对未来充满幻梦的寻常女子,是谁,对她冠以祸水和妖孽的名,将她交给那个扬言要改造她的师父,从此,她的一切都要在师父的计算和控制之内!? 九岁那年,泰安的军队就已经为她三方厮杀,十五岁,易迈山思她竟为她自残重伤,十六岁,只要是见过她的人都会上门对她求亲,没有一个,不被师父阻隔在门槛之外,师父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样的女子,只适合终身孤独。 命运,怎可以听从谶语?一开始她甘心受控,只不过是因为没爱上谁,而已。 被扼杀的姻缘,被抑制的风流,被束缚的本能,一旦开了窍,一发而不可收—— 情窦初开爱上的人,偏偏是那个,最不苟言笑的,最优柔寡断的,最一心痴迷武学的师兄白鹭飞,当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爱护、暗恋、献媚,唯他一人,常在灯火阑珊处,从来置身事外。 想带她走出师父掌控的人她不愿意跟随,她想要一同私奔彻底脱离枷锁的人却不愿意爱她。哪怕前者有一万人,后者只是独独的一个。爱情啊,向来都可能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直等到他们都长大了师父再也没有权力阻碍,冷冰冰的感情,却因为白鹭飞而彻底封印,自此,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易迈山、贺若松先后求亲,她开出的条件都是:“做我的男人可以,不要随便向我索取感情就好。” 南宋盟主和金南第一,竟都答应了她这样的要求,做她的丈夫,有名无实的丈夫。 但贺若松,却比易迈山多越了一步,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就强占了她的身体,翌年竟还生出个女儿来!冷冰冰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强迫自己抹去了有关于此的所有记忆,一干二净! 后来,女儿被人夺去了——被谁夺去的?被夺去了哪里?还能不能找到?……任凭贺若松焚心似火、歇斯底里,她如木雕石刻一般,不给任何回应,表情里淡淡地写着一句,谁说我们有女儿。 一切,都只因他,最彻底地毁灭了自己对于爱情的幻梦,害自己,终究配不上爱情了…… 对黄鹤去,她一直是师妹,对易迈山,她可以是前妻,对白鹭飞,她依旧是追求者,对师父,她还是个丧心病狂的徒弟,对含沙派,她是万人以上的帮主……无论如何,她的身份都是正常的,除了对贺若松,她是扭曲的,冷淡的,麻木的。 多年来的每一个场合,她游刃在一群男人中间,从来没有停止过各种目光的吸引和追随。她可以欢歌笑语,可以高谈阔论,可以表现得无比优越。但一转身,回到贺若松的身边,她立刻避开他的怀抱,不会笑,不会跟他交谈一句,不会是个正常的女人,甚至——不会是个正常的、人。 因为贺若松的纵容,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过分,她觉得快乐,她觉得快乐贺若松就继续纵容……夫妻关系,竟如此维系了十多年!直到今天,贺兰山的眼泪终于决堤在冷冰冰的眼前: “娘,爹他……他……自尽了……” 自尽了。初始,冷冰冰还沉浸在回忆中,夹带着一丝阴鸷的笑,突然,笑容僵在了嘴角,神情变得木然,尔后,意识里就更加容不下兰山的存在了,一直喃喃念着“自尽了”“自尽了……” “贺若松,他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扰我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扰我了……”她忽然开始冷笑,一边颤栗,一边泪水已经情不自禁夺眶而出。 不,是再也不会有人来爱你了。 再也不会有人,把你一次次地从监狱里救出去,夔门如是,万尺牢如是,为了你,践踏了多少尸体,沾染了多少血腥,无所谓身败名裂,怕什么千夫所指……只因在他眼里,你最重要,其余一切,都不值一提。 最不公平的就是爱,当一方呵护备至、关怀有加、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始终无怨无悔,另一方,却从来不懂,没有回应,冷淡伤害,厌憎不满,以为理所当然。 也许,连冷冰冰自己也终不能懂,她那种近乎可笑的偏执,其实本身就是排斥长大的表现,贺若松选择纵容,是一直在等着她学会长大。 又也许,她的眼泪说明她开始懂了。 可是懂了也没有用了。长大在永远失去的那一刻。 而今才道当时错,当时只道是寻常。 同样发生在万尺牢。 贺若松自尽的那天…… 也是隔着栏杆,贺若松爱怜地望着给他送饭的女儿,面容里饱含着慈祥与满足。 “兰山,后天,便是你十二岁的生辰。”他平和的语气对她讲,温柔得不像那个一贯狠辣的贺若松。 “真的吗?爹爹!”兰山听见之后开心不已,瞪大了眼睛极是意外,“我还从不曾知道,自己的生辰呢!” “孩子的生辰,自然是父母记得最清楚。”贺若松忽而噙泪,“兰山啊,这么多年,怕是受了不少的苦……爹爹到处在寻你……却是爹爹没用,一直没有音讯!” “爹爹,莫悲伤了。眼下不是父女团圆了么?”兰山微笑着靠着栏杆,“既然后天是我的生辰,那爹爹陪我过吧!从十二岁开始过,还不迟啊!” “好,好……爹爹陪你过。”贺若松看着面前兰山乐观活泼的样子,发自肺腑感激上苍,是以立刻热泪盈眶。 “爹爹跟我说好了!不许反悔!”兰山喜出望外抓紧了栏杆,渴盼地望着父亲目不转睛。贺若松正自微笑,却猝然一惊—— 何以兰山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像勒痕一般的印?!这道印记太微不足道,也许兰山自己还没有察觉,但贺若松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像手铐一样的印痕,是来自银月的“阴阳锁”! “那个齐锦,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曾经问银月,为什么会有个叫齐锦的女子帮她替罪。 银月回答说:“我发觉林阡盯上了我,万不得已,用‘阴阳锁’控制了她。我答应她,她死后,我自会关照她的家人。” 那“阴阳锁”,是控弦庄庄主专有的武器,神秘至极,贺若松听说过、见过,却不知它是如何置人于死地……可现在,阴阳锁在兰山的手腕上出现了,意味着什么,贺若松清清楚楚—— 不就意味着,银月是在用兰山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切勿暴露她的真实身份么?! 尽管他,从未见过她,只是听过她的声音、知道她的身形而已。 但唯有死者,才不会泄密。 兰山,原谅爹的失信,只有我死去,你才能安全。 第639章 人才辈出 第639章 人才辈出 四月末,西南边陲。 趁着沈家寨内讧激战正酣,黄鹤去所领金军如神兵天降,抄了后路一下子就夺去了单行的根基,可笑单行卢潇,好不容易击散了李郴残部,却和他们一样有家归不得!内战,终于给了外敌侵略之机…… 自此以往,沈家寨节节败退。金人来势汹汹,单行水尽粮绝,士兵惶惶不安,人数日渐减少,单行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单军的旗帜插在临时搭建的哨岗上风中摇曳,相隔不远便是意气风发的黄鹤去。单行猛一握紧了拳:这一路金人,怎就突然冒了出来!? 黄鹤去,军帐之中的他,运筹帷幄的本领自然是单行望尘莫及。 作为他的得力助手和义子,付千秋更为担心他的病情,亲自端着药进来给他。这几年,黄鹤去老得很快,也许人上了岁数,容颜和身体,最是留不住。 “义父,那单行已经是瓮中之鳖,短刀谷远水难救近火,我们对沈家寨唾手可得,势必可以切断大理和川黔之交通。所以,义父不必过分操劳,身体要紧。” “千秋。”黄鹤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对千秋摇头,“林阡用兵,向来神速,若能在他到来之前将沈家寨连根拔起,才是我们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如今沈家寨还没有散、林阡更还没有来,一切就都只是烟云。” “那林阡,竟然令义父如此忌惮……”付千秋在跟随他之后,是初次深入南宋以作战。 “这个人,无论怎么残破的架子,都能扶得起来。”黄鹤去长叹了一声,“哪怕局面已经九成利于我们,一旦他出现,势必又会完全倒向他……” “向来如此?”付千秋问。 “向来如此。”黄鹤去略带深意地说,“千秋,林阡他,是秦川宇的亲生哥哥,你该知道,那个人的厉害。” 付千秋脸色一变,当初,他之所以随黄鹤去离宋赴金,正是因为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心爱的女人嫁作他人妇……尉迟雪,嫁给秦川宇至今已三年多。 “单行是无药可救了,你我都清楚他的弱点,猜忌,多疑,嫉妒心强,偏还一意孤行。这样的人,根本不会任人唯贤。”黄鹤去又说了一句,将他的思绪拉了回去。 “不错,正因如此,沈家寨才落得如此下场。”付千秋点头。 “原本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林阡到达之前夺去沈家寨,奈何,沈家寨可谓人才济济,好不容易击败了单行,唉,又出来另一个副寨主,卢潇此人,可真是骁勇善战,不容小觑!” 付千秋点头:“不过,义父尽管放心,卢潇再怎样骁勇,说到底也只是单行的副手。” 黄鹤去听到这里,一笑说:“千秋,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骄阳似火。 单行听得帐外鼙鼓喧天,提了盔甲就要冲出去,谋士张鉴一把将他拦住:“不行啊单副寨主,咱们只能守不能打,唯有待援兵来啊!” “只守不打,难道活活饿死?!”单行大怒。 “要打也不是现在,咱们现在兵力不足,还是等着卢副寨主赶来会合,聚在一起不迟……”张鉴退了一步。 “还要等他?我看他估计已经死了!他部下有多少人?能给我们补多少兵力?反正也是鸡蛋碰石头,早碰晚碰一样!” “不行,不行啊!单副寨主这样冲出去,正中那黄鹤去的下怀!”眼看着单行挣脱开张鉴,另一个谋士高复几乎哭出声来抱住他:“副寨主!” 帐内一众麾下全部跪倒:“副寨主,万万不可!这么做会提早灭亡,毁了沈家寨啊!” “好,我就再等一日,一日之后卢潇他再不赶来,我单行立马就冲出去!挡我路者,格杀勿论!”单行狂喝一声,“我偏不信,我单行会困死在这个鬼地方!” 五月初五,两军对阵,付千秋与单行在阵前交锋,马蹄踢得尘沙漫天,付、单二人纠缠得难解难分。 黄鹤去远观单行单钩在手,虽然也算得上威风凛凛,却及不上洪瀚抒风范之万一,叹了口气:对付你单行,付千秋绰绰有余。 他明白他是赢定了,此战结束,单行这一路必然全军覆灭,卢潇孤掌难鸣,到那时,林阡来了也晚了。 “冲啊……”单行落马,付千秋领军攻杀,气势凌人,鼓声如雷,锐不可当,惊天动地,单军虽占劣势,却并非不堪一击,迎战厮杀,好不激烈。 混战中,黄鹤去等候着人群疯狂涌向单行的军营,这一战,就此拉开他彻底夷平沈家寨的序幕! 不,还没有完! 蓦地,斜路山谷里插入第三支队伍,利刃般长驱直入,刺进付军的心窝里,冰冷彻骨! 单行有了增援,重新拾钩,跃马而上,战事停止倾斜,援军越聚越多,逐渐有和黄鹤去一争高下之势。 黄鹤去原以为是卢潇赶来暗暗称奇,突然瞥见那旗帜上的姓氏并非是“卢”而是“寒”,饶是他一贯冷静也大吃一惊:“寒?!难道是……岁寒枫友,寒泽叶!” “义父,是短刀谷的增援!”付千秋回到他身边。 黄鹤去只看了一眼敌军,就找准了那个再特殊不过的寒泽叶,果然是他,纵马驰骋,横扫千军,那寒枫鞭,就如同一根长而紧的绳索,牢牢扼住付千秋兵马的咽喉,逐步令付军前后分离继而瘫痪。 “形势不妙,下令撤军。”黄鹤去离开之前,回头又注视了一眼,那当中除了寒泽叶之外,还有一人双刀乱舞,乍一看还以为是林阡到了,虽然还欠了三分火候却明显不容小觑。付千秋说,就是这个名叫辜听弦的小将,第一个冲入了战局。 首战告捷,就在这护送李郴返回黔西的第一日,寒泽叶威慑黄鹤去,辜听弦力撼付千秋! 辜寒两家,时隔二十年,再度携手并肩。 鏖战又四日,金宋互有胜负,黄鹤去寒泽叶正面交锋,实力相近,不敢怠慢,而辜听弦连战四场,斩黄鹤去麾下五员猛将,尽数来自于金国大王爷的天兴军中!辜听弦之勇武,更骇得那付千秋退避三舍。黄鹤去深知盟军实力渐渐强盛,故而转攻为守、思量对策。 “黄大人,虽然单行卢潇负隅顽抗、寒泽叶辜听弦作战骁勇……但终究兵力不多,寡不敌众啊!实际沈家寨已经大势已去了,大人何不发动最后一击?”不止一个谋士如此建议他。 夜半,黄鹤去起身看月,月光下敌军营寨若隐若现,缓过神来,一条长影投在身边,黄鹤去叹了口气对他讲:“就那么少的兵,我也无法杀尽!” “黄前辈是怕中计、因此不敢杀?”那将领问。 “是。” “林阡之威,何其凶猛。”那将领笑叹了一声,“然而,黄前辈,我尚未与林阡交锋过,可否给我一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机会?” “仆散将军过谦了。”黄鹤去身边的这个将领名叫仆散安德,年方十九,目前是大王爷帐下的红人,大王爷麾前有十二位猛将,合称为十二原神,他便是其中一个。 被林阡言中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大王爷麾前的“十二原神”,平均年龄都不到二十岁,全然是后生晚辈! 仆散安德慷慨请战,打破了黄鹤去原有顾虑,一鼓作气,气吞如虎,兵锋正劲,势如破竹,宋军人数不敌、粮草殆尽、军心涣散,自是再度被困绝境——这次不仅仅是单行成瓮中之鳖了,连寒泽叶、辜听弦也一起无法突围! 形势危如累卵,而一直以来被寄予厚望的另一位副寨主卢潇,却迟迟不肯来援。对此单行颇有微词,但寒泽叶明白此乃明智之举,否则必中黄鹤去“围城打援”之计! “单副寨主勿虑,我有突围良策。”寒泽叶说。 “从这里突围?”单行皱眉,看着寒泽叶手指地图的某处角落,若有所思。 寒泽叶看见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也不愿多费口舌解释:“这里是最便捷、最安全的突破口。” “最便捷,最安全?这么难走的山路还便捷?万一上面有埋伏,立刻就全军覆灭!”单行大怒,张鉴轻声道:“虽然冒险……但除此之外,确实无路可走。” “单副寨主,可否抛开兵书结合实际?现在不是两军对阵,是你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选择逃生!”辜听弦讽刺他纸上谈兵。单行一愣,蹙眉不语。 “寒泽叶傲慢,辜听弦狂妄,副寨主,他们俩,可是在向你示威啊!自以为是盟王身边的人,就这么目中无人!”人群散去之后,高复在单行耳边嘀咕着说。 单行气得一掌击在案上。 第640章 后浪汹涌 第640章 后浪汹涌 五月十三日,单行不得已而听从劝告、选择那条极为艰险的暗道撤离,寒泽叶协助突围,辜听弦奉命殿后。 不负众望的辜听弦,假意去金人驻地前面挑战、成功转移了黄鹤去的视线,从而拖延时间,掩护沈家寨兵将悄然遁出、脱离险境。 傍晚时分,辜听弦还在阵前和付千秋交锋,黄鹤去疑惑地远眺敌军阵营,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看付千秋不支,黄鹤去立即又派出几员将领上阵,才终于令辜听弦寡不敌众败退停战,回到军帐之中,重新看了一眼地图:“千秋,可还记得,前些天我们俘获个当地人,说过附近有一条暗道?大约就在这个方位……” “记得。义父说单行不可能走那条暗道,因为之中崎岖曲折,乌烟瘴气,单行不可能甘心冒险。”付千秋武功虽不高,却在他的熏陶之下,具备一定的洞察能力。 “单行不会走,但如果是在寒泽叶的胁迫下,他会走的!难道说,我们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黄鹤去一惊。 “那条暗道寒泽叶也不可能走。里面尽是毒物沼气,寒泽叶,天下人都知道他身中剧毒,不可能再去冒这种险。”付千秋分析道。 “不,如果我是寒泽叶,我会冒这种险。”黄鹤去肃然摇头。 “那么……我这就绕道过去,在那一头拦截!”付千秋点头。 “多带些人马。我从正面追击,务必要将他们围歼其中!” 一边踏上死亡之旅,单行一边担惊受怕:“会否被敌人察觉?会否被他们追上?会否两面聚歼?” “无须过分担心,听弦他英勇善战,必能帮我们争取到最多的时间。单副寨主,请勿踟蹰不前。”寒泽叶冷峻中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何况,即便被识破了也无妨,暗道的尽头,有短刀谷新的一路援军由杨哲钦所领,还有你的副将卢潇接应。” “什么?!卢潇来接应?!你们私下沟通?怎生我不知晓?!”单行一怔,大怒。 寒泽叶一怔:“我之所以会知道这条暗道,便是卢副寨主遣人送达……我以为,单副寨主已经领会,所以没必要明说,免得被敌人知晓。” 他说的虽是实话,单行却越听越变味,眉头越皱越紧。 突出重围,果然看见卢潇的部队和短刀谷的杨家军诸将。 寒泽叶正命令卢潇等人带单行先行撤离,骤然发现后军已经凌乱,不久后辜听弦气喘吁吁冲到谷口来:“寒将军,黄鹤去已经硬闯过来!挡不住!” “听弦你已经尽力了。黄鹤去,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寒泽叶说。 卢潇看完单行伤势,上前来见泽叶:“这位便是‘岁寒枫友’寒泽叶寒将军?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寒暄了几句,卢潇立即就说军情:“寒将军,据探子来报,付千秋已经率军从另一条路追来,势必要和黄鹤去两面夹击。不如咱们加紧撤军如何?” 泽叶看了一眼卢潇,就觉他比单行少了架子,多了战争应有的素质,不禁舒心了不少:“好,兵贵神速。” 单行看寒泽叶与卢潇倾谈投机,隐隐有点不爽快,转头想唤谋士高复,却猝然一惊,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高复,连人带马都已经不在原处,显然是被乱军冲散了,单行吓得赶紧调转马头往回路赶,泽叶听弦不知何故,惊诧之余同来追他:“单行,你要干什么,快回来!” 泽叶胯下神驹,不刻便能赶上单行的速度,同时寒枫鞭出手,准确无误地将单行拦路。 单行气急败坏:“高谋士他,一定是走散了!我要回去救他!” 辜听弦料不到他如此危急自身难保了还要回头去救一个谋士,气道:“单副寨主,这么多士兵和一个高复,你难道不懂该如何抉择?!” “这么多士兵和高复一样,都是我单行的麾下,谁都不容有失!”单行说毕,立即召集部将一同往回杀。 “单行,切忌意气用事!”寒泽叶急忙阻拦,单行的另一位谋士张鉴也好言相劝。 “辜、寒二位将军,难道忘记了你们主公的教诲?若是盟王他在这里,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兄弟罹难!”单行话音未落,寒泽叶已然摇头:“虽然道理一样,却要对事对人。单副寨主,你武功计谋,较我主公如何?当年我主公在黔西从一而终占上风,而如今你却……”忽而察觉自己失语,想要收回却已不及。 单行闻言,果然更是气愤,寒泽叶越是要劝,他则越是要率兵往回打,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寒泽叶叹了口气,回看卢潇一眼:“卢副寨主,你带着这些人马先回原定地点,如果我和单副寨主他天黑还未归,你们再发兵增援吧。” “寒将军,您也要去?”卢潇一惊,“不如你们先走,我去掩护他!” “不必了,这里的环境你更熟知一些。”寒泽叶摇头,轻声嘱咐说,“适当的时候,可以设伏击退金兵,他们对我们,不是没有顾忌。” “我明白。”卢潇折服点头。 单行心急如焚往回路疾驰,将寒泽叶等人甩得老远,此折返救人之举,正中黄鹤去下怀!众金兵,早便守株待兔,静候多时了。 “义父英明,利用诱饵,擒贼先擒王。”付千秋与黄鹤去、仆散安德三人,看单行越行越近本就兴奋,再看后面还有个寒泽叶更是喜出望外:“义父!你看,不仅单行中计回来了,连寒泽叶也落了网!” “兄弟情深,爱兵如子。高谋士,你们的副寨主可真是名不虚传啊。”黄鹤去冷笑一声,对准了不远处还受困乱局中的高复弯弓一箭,又狠又准,高复血流如注、当场毙命。 单行陡然见到高复猝死、而此地金兵层层包围、宋军人仰马翻的大乱,方才知道自己是被金人设计好了引过来,勒马已迟,当下他带来的又一群沈家寨寨众,被井然有序的金人军阵瞬间吞噬、吸入、旋转、消失不见! 寒泽叶率军赶上,早已看见了金军的三位统帅,暗自思忖:黄鹤去,不愧是最强将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黄鹤去,你用如此卑劣行径,小心遭天谴!”单行破口大骂,何其意气用事。 “两位首领,是束手就擒,还是自刎阵前?”黄鹤去胜券在握地一笑。 寒泽叶冷冷道:“这句话,当由我来问你们三位。”单行一愣,黄鹤去等人也是心念一动。 寒泽叶手一挥,两边山头上,原来埋伏着寒家的一众人马,此刻箭在弦上、居高临下。 金军皆是大惊,黄鹤去亦微微色变:寒泽叶,兵败撤离之时,单行辜听弦都仓皇狼狈,他却竟还能张网设伏,着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虽吃惊却不曾犹豫,黄鹤去当即也一抬手,一声令下,金人的刀剑枪矛,直接对准了单行兵马,同时,山头上的寒军们,目标也全锁定了黄鹤去等人,刹那处处剑拔弩张,真正是千钧牵一发! “寒泽叶,你率众突围,能有多少人马作伏兵?只怕,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黄鹤去冷笑一声,胜券在握的表情,煞是慑人。 “是吗?”寒泽叶沉着镇定,面不改色地一笑,教任何人都看不透虚实。黄鹤去神色不免一凛,再不如刚才自信。 单行正自忐忑,听寒泽叶低声道:“单副寨主,你先走,我殿后。”单行暗暗吃惊:果然没有多少人马! 其实,泽叶料到了单行一定会因为高复而输给黄鹤去的引诱,是想要赶在单行中计之前就将他力劝回去,然则想不到单行比想象中还要不可理喻,最终还是冥顽不化地撞到了黄鹤去的圈套里。寒泽叶只能急中生智,真的是对黄鹤去虚张声势了一次。有史以来,寒泽叶怕是第一次遭遇如斯险境了…… 耳边回荡的,是主公的话语,“黄鹤去此人,最忌疑兵惑敌,因他自己也最擅长。” 寒泽叶阴冷一笑,继续对黄鹤去宣战:“有本事便杀过来试试,看看我究竟有多少弓箭,够不够射杀你的士兵。” 所有金人,都在寒泽叶这种略带邪气的可怕笑容里,僵立。 黄鹤去捏紧了拳,苦于不知如何下决定,抬头再看看两边山上,实在无法窥测到寒军的真正实力,僵持之际,天色更是越来越暗…… 若是放单行走,寒泽叶就不会放箭,然则寒泽叶埋伏在侧的士兵真的有那么多么?但若铤而走险,会否轻率地跟单行同归于尽,来不及遭逢林阡就死在寒泽叶的手上? 是进是退,一念之间…… 付千秋已然摸透了黄鹤去的心理,立即下令:“传我将令,后队改前队,退军。” “不,不准退!”仆散安德大喝一声,“黄前辈,要打便痛痛快快地打,哪怕战死,也不应留憾!” “说得好!打!”黄鹤去点头,被传递到这一腔少年豪气。 看黄鹤去下令开战,山上寒家军立刻有箭射下来,然则与此同时,金兵们的刀枪,俨然以更迅猛的攻势往单行等人扑杀!以命搏命,不可开交。 情势险急,时间一久,自是会被黄鹤去觉察出双方的兵力悬殊。寒泽叶不假思索,当即抽鞭策马冲上去,寒枫鞭方一出手,周边杀过来的枪矛刀剑,都如遇天寒地冻,无不结冰,无不脱手,一片凌乱! 得寒泽叶鼎力相助,单行胡乱地打开数箭,率领麾下第一个冲出包围,当是时,四面八方全是箭矢,山上山下齐发互斥,作战激烈不相伯仲。寒泽叶仅以一鞭在手,折矢断箭好似飓风融雪般轻巧,金军竟都有感恐怖,看着那寒枫鞭越挥越寒,和眼前白衣少年相辅相成,冷到极致,所向无敌,而浩瀚雪景一旦展现,所有人的心就跟着鞭风一分一分地变冷、僵硬,久之,竟忘记此为五月,序属仲夏! 空气不再流通,他们忘却了他们手中的弓弩,任凭他出神入化的寒枫鞭也即将突出险境…… 却就在此时,有人不畏艰难,策马往寒泽叶的方向直奔过去,如一道猛烈强光冲射进漫天大雪,随之而来的意境是万里骄阳!众人从幻觉中醒来回归炽热,只见那年方十九的仆散将军,同样手持长鞭威风凛凛——虽然沈家寨顺利撤离,但寒泽叶却完全被仆散安德留了下来! 仆散安德的武器,名叫“独厚鞭”。 适才那一幕,该是独厚鞭惊劈寒枫鞭吧! 寒泽叶手提寒枫鞭,隐隐察出对方内功心法,暗叹奇才,然而棋逢对手,不失为一件幸事!于是大感畅快,鞭续行、寒气铺天盖地、飓风渐行渐烈,直教人眼花缭乱、丧失色觉。 仆散安德亦是求之不得,其独厚鞭名副其实,得天独厚,正可谓“鞭随眼动,眼之所去,鞭行无阻”,侵风雨,隐日月,定山河,撼江湖,看得众兵将都紧扣心弦。 两鞭再度相逢之际,众人似赏山崩、品地裂、析水淹、观土埋,仅仅几招便过足了瘾! 由于上次跟宁孝容拼杀旧伤还在,更因私闯圣坛而染了剧毒,此战寒泽叶竟觉吃力而落下风!但尽管他体力稍逊,鞭法却比仆散安德要老练得多,因此尽力持平以拖延时间,余光一扫,付千秋所领金军已经陆续往单行等人追去,而寒泽叶的家将们却已被黄鹤去围得水泄不通,寒泽叶自知占尽劣势:想不到这仆散安德如此高强!今时今日,居然会赖他人来救我寒泽叶……罢了罢了…… 逆境中的寒泽叶,依旧蓝发飘扬、俊秀仙逸,血划过心间,唇角却仍是一丝淡淡的笑。 暂且锁住流光,记忆向前追溯…… “主公,护送李郴回沈家寨的事,不如由我与听弦一起。”当初,是他主动向林阡请缨。 和祝孟尝不一样的是,他的躲避,不是因为嫌恶,而是因为遗憾…… 第641章 夹谷之役 第641章 夹谷之役 天色已暗,辜听弦在村口张望良久,依旧没有看见寒泽叶归来的迹象,心急如焚,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心去见单行。 “去救他?”刚突围而出的单行臂上中箭正在疗伤,“你怎知寒将军一定不胜?” 小将杨哲钦,作为杨家军的先锋也在军帐中,担忧之情全部写在脸上:“那么多人围攻,寒将军又这么晚还没回来,很可能是战败……” “战败?他也会败么?”单行冷笑一声。 辜听弦和杨哲钦皆是一怔:“什么?” “短刀谷最著名的‘奉命于危难之间’,他也会有等着别人来救的时候?!” 辜听弦愣是听出了单行的敌意:“如此说来你不愿去救寒将军了?可别忘记了,他是因为你的失误才陷在金军阵中的!” 杨哲钦立刻拉住辜听弦,示意他不应该得罪单行。 单行明显已经被得罪,冷冷扔了一句:“算来也是这一战的教训——现今我们并未完全脱险自身还难保,他寒泽叶一人与三军将士比起来哪个更为重要?!” “单行你见死不救!”辜听弦见他如此反复,不禁大怒,“寒泽叶不是你沈家寨的部下,他是短刀谷的将军,是来援救你的!你却恩将仇报?!” 脾气好的杨哲钦赶紧好言劝单行:“单副寨主,寒将军毕竟是来相援,万一他有不测,您将如何对盟王交代?” 单行脸色一变:“辜听弦,杨哲钦,你们两个小子,少拿短刀谷和盟王来压迫我!寒泽叶救我是没错,他心甘情愿没人逼他!如今他身处险境,我并非袖手旁观,而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时候未到?过了一夜,寒将军安有命在?!”辜听弦急道。 “如若贸然去救,刚刚逃出来的大军又会断送。再者,现在黄鹤去大军都在夹谷,我正好可以避实击虚夺回本营,今天夜里,我需要充足的兵力保证。”单行理直气壮地说,原来他心里有另外的打算——也对,现在的确是夺回本营的大好时机! 杨哲钦见硬碰不行只能对单行软了语气:“单副寨主,适才哲钦不敬,希望单副寨主不计小人过——无须大费周章,只要百十人足矣……” “现在不行,等我夺回本营再说!”单行竟然不为所动,明显公报私仇——但他和寒泽叶之间,本该有什么私仇?! 辜听弦怒而起身,单行一愣:“你去哪里!?” “你沈家寨不救,我短刀谷自己去救!”火性的辜听弦立刻就走,杨哲钦拉也拉不住。 说到做到,辜听弦领了一队辜家军重回暗道,几个时辰前金宋双方再次对战留下的残骸还未及收拾,可能会继续留下新骨。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几只乌鸦掠过天际,感觉相当不详。 “寒将军,千万不要有事……”辜听弦继续率众前行,却看见不远处伫立着一个身影有几分熟稔,走上前去,那人转过身来,辜听弦不由得一惊,那人是沈家寨的另一个副寨主卢潇。 适才辜听弦苦求单行无果,此刻见到卢潇,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什么?你们沈家寨个个都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卢潇听他一股脑儿全发泄了,付一笑中,牵马转身:“随我来。” “去哪?”辜听弦见他不生气,一怔。 “寒将军被困夹谷,你从这条路去已经来不及,黔州地形我比较熟悉,辜将军跟着我便是了。” 辜听弦大喜过望:“原来卢副寨主是要救人啊?那方才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适才卢副寨主一直在看地图,也插不上你和单副寨主的话啊。”卢潇的谋士肖泉,也微笑从后面走上来。 阵地依旧苦战。 天光,在独厚鞭与寒枫鞭之间,辗转流转了好几个循环,忽明忽灭。 “黄大人,有一路人马往这边行进,是由宋将辜听弦所领。”这时哨骑来报。 黄鹤去指挥若定:“应战!” 见黄鹤去兵力雄厚,寒泽叶着实为辜听弦捏了一把汗——前来相救的援兵再多,也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数目相差太远;而黄鹤去大军以逸待劳,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宋军恐无胜算…… 然则就在两军刚刚陈力就列、正欲对垒开战之时,蓦地后方鼓声大作,似是山洪暴发滑石崩落,又如千军万马冲杀震天,众人皆惊,又一个哨兵慌忙赶来:“不好啦黄大人,那沈家寨的卢潇,不知何时来的,竟从后面掩杀来了!” 寒泽叶心念一动:原来如此,抄他后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一个卢潇!原是要和辜听弦给我一个腹背受敌。”黄鹤去沉着一笑,“可惜,战术再怎么变化,都掩饰不了他们的兵力不足!” 付千秋会意,策马驰遥:“仆散将军,你且继续战寒泽叶,义父,待我去将卢潇击溃!”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而已,付千秋所领兵马反而溃不成军地退了回来,混乱中,唯见卢潇轻卒锐兵、势不可挡,打得付千秋这一队骑兵落花流水;而与此同时,辜听弦也突破黄鹤去设下的一道又一道防线、成功抵达寒泽叶身边!几大战局,迅猛交融! 援兵至,声势炙。 金军虽然兵力强盛,士气却未必高于宋军,尤其是短刀谷的辜、寒两家人马,均是振臂高呼,精力充沛,形势陡转,实力再不悬殊…… 黄鹤去心一凛:好强的战力! 未必以强欺弱,极难以多胜少——此情此景,俨然势均力敌! “众位来得正是时候!将这群可恶金人,赶出我大宋境内!”寒泽叶话音未落,一呼百诺。 如此,再不是金军的趁胜追击,而是胜负难判的夹谷之役! 这一战,将是所有男儿的一场硬战!谁都不能轻言优势,谁也不可绝对服输! 厮杀从夤夜开始,胜负何知?夹谷翱翔过的几群飞鸟,没有坠落就只带回惊悚。 战争是可以一笔带过的,永远只是书页上记载的一角,但真正深陷其中的时候,真正拼搏厮杀的时候,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候,才知道战争是这样残酷而巨大……谁都逃不开,谁都不饶恕,每一个上刀山下火海的步兵骑兵,每一个一边交锋一边指挥的将帅统领,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开始的时候,谁都感触一句同样的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结束的刹那,却终于触景生情——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禾生陇亩无东西…… 风之劲,催江烟为一体,促海蜃得共生,撼山岛之耸峙,危峰峦之凌空,林为之啸,浪为之倾,乌云急旋,怒雨翻腾。 寒泽叶、卢潇等人率众回到安全地带,已是次日清晨,黄鹤去、付千秋也已收兵退避。这一战胜负不昼不晦、难分难解,双方都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第642章 机谋之深 第642章 机谋之深 有道是“死是战士死,功是将军功”—— 趁着寒泽叶与黄鹤去一场恶战,单行率领他沈家寨刚刚逃出生天的所有人马,一口气直接杀回了大本营去。由于金军后方空虚又始料不及,单行的掩杀自是相当顺利,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接下来的连续几天,单行更是趁着金军折耗攻下不少营寨……眼看失地一处处克复,单行居功自傲,不知多意气风发。 “师兄,我们虽然夺回根基,却损失了不少人马,而那群金人尚未离开黔州。此时此刻,还必须严加防范,不容松懈!”眼看单行竟然犒赏三军大摆筵席,卢潇自然要当面谏言。 单行却旧事重提,恼他擅作主张:“卢潇,下次你切记不可私自行动!所幸那日夹谷之役,你不曾为救少数人却害得大军受累!” 卢潇点头谦和:“是,当日形势所迫,我是一时心急……日后自当注意。” 辜听弦刚要说话,杨哲钦赶忙拉他衣袖示意他别插嘴。 一侧,寒泽叶也冷眼旁观着单行和卢潇的这一幕:主公说得不错,这,就是沈家寨之中,“权力和实力的倒置”。可惜了卢潇,再怎样能干,也毕竟不过是单行的副手而已…… “哼……公道自在人心……”辜听弦因为杨哲钦所劝,好不容易才收敛了一次,也知道无权干涉沈家寨内事,然则着实掩饰不了就嘟囔了一句,单行循声看来,捎带愠怒:“怎么?辜将军有何高见?” 杨哲钦急忙帮辜听弦圆场:“辜将军的意思是,胜负已决,就不必追究了……” “胜负已决了?如果卢潇当夜听我号令跟我一起,搞不好不单是营寨夺回来了,那帮金人都彻底赶出去了!”单行忿忿不已,却把寒泽叶的性命忽略不管。 “不错。”寒泽叶旁观良久,到此时终于发话,“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希望单副寨主能够与部下合力重建家园,不过切记,海纳百川,从谏如流。” “谢谢你的教诲!既然危险已经过去,下面的战事就不劳烦各位操心了。沈家寨自会应付。”单行冷冷回应,竟连半句谢字都不提,甚至还略带敌意! 卢潇送短刀谷将士们离开,寒泽叶与他相处不长,却看出他为人心思缜密、沉稳内敛,是沈家寨中的林阡,对他的出手相救感谢了几句,卢潇只是苦笑了一声:“寒将军不必客气,只是卢某分内之事。唉,寒将军远道而来营救我们,怎可以陷寒将军于险境……” “卢潇,有许多事,你应当据理力争,不能任凭单行乱来。还有,杨致诚、杨致信两位将军,已然打点好了李郴残部,驻军离你们不远,有事可以来找我们。”寒泽叶说。 “这次沈家寨可以度过危难,寒、辜、杨三位将军的大恩大德,卢某感激不尽,请受卢某一拜。”卢潇发自肺腑。 “卢副寨主不必多礼!”寒泽叶立即将他扶起,叹了口气。 卢潇看着寒泽叶远去的背影,由衷赞叹:“‘岁寒枫友’寒泽叶,真是名不虚传,当日我在阵前,看他寒枫鞭臻入化境……为人又如此冷静睿智,将帅之才也!” “副寨主,可知他适才为何叹气?”谋士肖泉轻声问。 卢潇一怔,摇了摇头。 肖泉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他知道,卢副寨主是人才,但他同时也知道,人尽其才才是人才。” 卢潇又惊又撼,沉默不语。 “李郴是庸主,单行是暴君,其实卢副寨主大可……” “肖泉……”卢潇却黯然将他制止,“纵然所有人都觉得我可以取而代之,没有那个人的认可,我也万万不能逾越争权。” 肖泉知他说的是谁,低头叹了一声:“然则他毕竟远在川蜀,未必能看得见你的才干!” 五月十六晚,寒泽叶、辜听弦、杨哲钦与杨致诚、杨致信会师。 其实,之所以寒泽叶辜听弦先行、杨致诚杨致信居中,林阡的用意明显不过:第一拨是武功高强可以为李郴助阵,第二拨则是心思缜密可以稳单行卢潇,第三拨,则是他林阡亲身抵达前线合并军心。三拨人马,各有分工,无一可替。 然则,这一切是为解决内战而量身定做。 局面被黄鹤去搅浑之后,就不算“内战”…… 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一切都跟预想的轨迹不一样:硝烟散尽的时候,单行不是作为打败李郴的胜者,而是黄鹤去的手下败将,所以抵达边境之后,本该帮李郴助阵的寒泽叶和辜听弦,没有选择只能帮单行打黄鹤去…… 而更没想到的是,单行私底下竟是个输不起的人,寒泽叶辜听弦非但卖力不讨好不说,还竟成为他疑心的对象最终不欢而散。 如此,杨致诚的到来倒真可谓久旱逢甘霖。 “我这便去跟他说明利害关系,他再怎样一意孤行,主公的教诲他也还是听的。”当晚,杨致诚听说了这些事情之后,立刻决定去见单行。 正要动身出发,却见一哨骑慌慌张张冲进寨口:“诸位将军!这下糟了!黄鹤去趁夜偷袭单行成功,囤积粮草尽被烧毁,现下还在拼死抵抗啊!”诸将全是始料不及,纷纷冲出营帐,远望西边单军驻地,果然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杨致诚问那来人。 “据说是单行不听卢潇劝告,卢潇说要严加防范,单行责他多此一举,非但不听从他,反而硬是逆着他……”哨骑禀报说。 “有这等事?!”杨致诚一惊。 寒泽叶叹了口气:“主公最担心的事,看来等不及致诚将军周旋……这么快,就已经发生了……” “辜、寒二位将军先行援救,我稍作部署,随后就到!”杨致诚发号施令,寒泽叶、辜听弦受命而去。 晚了。残军败将,还有被火烧枯的军帐和草木,在视线里此起彼伏,构筑成黔州一道触目惊心的风景线。 寒泽叶辜听弦穿行风中,两列人群都呆滞地望着刚夺回不到三日的破碎本营一言不发。 或许,该亡的注定要亡。灭顶之灾一旦发生,一切补救都只能为时已晚。 寒泽叶在单行面前停住,饶是他也憋了一腔怒气:“我想知道,为何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难道读的兵书还少么,想不到黄鹤去会重新突袭么?!如今据点夺回来有什么用?名存实亡,金人随时随地都会打回来!” 单行似乎有些惭愧,低头不语。好在他还懂得惭愧。 辜听弦更是怒不可遏:“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单副寨主自己不争气,沈家寨好容易夺回来的据点,基本上是被你自己给烧了,像你这种人,也有资格坐到副寨主?!”寒泽叶一惊,制止已然不及。 单行扭转头来,大怒:“辜听弦,我早知你会说这一句,话说回来,你辜听弦和寒泽叶两人,一定早就和他卢潇密谋,要护他争权夺位吧!?” 此语一出,僵硬的气氛骤然打破,全体大惊,诧异地一同看向卢潇。卢潇一脸惊愕:“师兄,你……你说什么?” 单行似乎抑制了很久:“小的时候,师父问我们,若是沈家寨和依然只选其一,你选哪个。师兄弟们都还在沉思,你想都没想就说,第一个说你选依然,旁人都笑你没志气,师父却微笑不语。长大了我才明白,你是众师兄弟当中最有志气的,同时也是最聪明的,沈家寨就是依然、依然就是沈家寨,你可以两者兼得!” 卢潇悲愤不已,难以置信:“师兄,就是因为猜忌我,所以你没肯对外布防?” “没错!”单行大笑起来,“你不是很期望我犯错么!这下好了,你得偿所愿了!” “副寨主!别再意气用事了!”张鉴赶忙来劝单行,低声得不能再低声,单行火冒三丈:“意气用事?好啊,你就去拥立卢潇好了!犯上作乱,越权争位,一群居心叵测的小人,竟敢背着盟王暗中捣鬼!”自是指桑骂槐。 确实,林阡从未下过一道有关拥立卢潇的命令……所以,寒泽叶辜听弦被指“居心叵测”也不足为奇了。 见此情景,单行部下立刻有人起哄,卢潇拥趸却也不甘示弱,群起而反击,矛盾渐次升级,舌战演变成动手。 寒泽叶见单行卢潇反目、沈家寨瓦解成两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单行向来猜忌卢潇,怕是中了黄鹤去的离间计……是的,先前那个总是在单行身边嘀咕的谋士高复,恐怕便是黄鹤去买通并起到了显著的作用…… “师兄,如今沈家寨危在旦夕,断不可再一分为二。”好在那卢潇识大体,此刻他处境尴尬,只能交出兵权:“大家不必再争执,既然卢潇是矛盾的起因,那卢潇自愿即日起就离开沈家寨,再不回来……” 单行见他主动要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瞬间,寒泽叶微微一惊,才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哪里是中了离间计啊! 本还以为单行是无知无能、一意孤行之辈,现在才发现,他心机如此之深,一切都只为了铲除异己——为了把卢潇逼出沈家寨,他不惜惨败给金人,就等着有人说出一句你单行不适合做副寨主,就等着沈家寨开始分裂的时候卢潇作为祸首没有台阶下所以主动提出离开!难怪!难怪他对泽叶和听弦有疑心,原来不是中了离间计,而是……让泽叶和听弦真的具备拥立卢潇的嫌疑、好方便他演出今时今日的这一出戏! 所以,根本就是单行在谋算着所有人,包括卢潇,包括寒泽叶、辜听弦,甚至包括黄鹤去,他机谋如此之深,一心只想逼走可能与他争权的卢潇,却根本没分清楚谁敌谁友,俨然颠倒了安内和攘外的顺序! 寒泽叶额上沁出一丝冷汗:我竟到现在才发现,单行这般可怖!根本又一个苏降雪啊! “卢副寨主莫走!”“卢副寨主去哪里,咱们都跟着去哪里!”“对啊,卢副寨主能征善战,他离开沈家寨那我们也离开!”当是时,却仍有人坚持跟随卢潇! 寒泽叶瞥了一眼单行,他显然始料不及,既惊诧又愤怒:“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这个时候,才看得出来谁忠心谁反叛!”单行没料到,卢潇的主动放弃竟赢回更多人心,此刻就只能抛出最后的一句话来,用意很是鲜明——谁跟着卢潇走,谁就是对沈家寨反叛! “单行,你不能守住沈家寨的基业输给金人,算是对沈家寨忠心么?!”肖泉一条毒舌,驳得单行哑口无言。 大势所趋,一分为二!然则寒泽叶怎能允许两派分裂,在这个刚刚惨败而且金人环伺的夜晚,万不可以火上浇油! 不如就此表示态度,将这分崩离析的人心合二为一!寒泽叶打定主意,寒枫鞭当即抽响,霎时纷争止歇,全场一片肃静。 “我等奉命赴战之时,盟王林阡曾经下令,无论有否金人在侧,沈家寨断不可一分为二。如若真有两派对峙,则单行为副寨主,卢潇代沈依然为寨主!”寒泽叶话音未落,单行已经大吼一句:“寒泽叶,你撒谎!” “单副寨主,我以人格担保,盟王确实曾经下令。”辜听弦也点头。 “弟兄们别听他妖言惑众,盟王向来不喜篡逆之举,所以绝不可能会令任何人代替依然!”单行说,果然心机极深,沈家寨所有人都见过林阡对篡逆的铁云江父子手段有多狠,绝对相信单行的这句话,而,一旦寒泽叶和辜听弦的话有假,就一定会给卢潇帮倒忙。 单行啊单行,难道连这一步也计算到了?! 不知不觉中,那些原先向卢潇靠拢的人们,忽然之间有所醒悟,又开始向单行回旋。 人心,到底是最大的天下。 单行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伙儿难道看不出来,寒泽叶之所以背主妄为拥立卢潇,是为了在短刀谷外培植他自己的势力!当年的川北之战,他可是盟王的最大劲敌!” 寒泽叶一怔,根本来不及辩解也无从辩解,曾经他确实是林阡的最大劲敌……额上不禁沁出细密汗珠来。 辜听弦也不由得一惊,其实已经料到了单行下面的话:“而这辜听弦,也一直扬言要杀盟王报仇雪恨,他与寒泽叶,自是一拍即合,不听盟王号令而擅作主张,个中内容,怕是深邃得很!” “单……单行……”辜听弦正待辩驳,单行已然续问:“你且说说,你是否和盟王有血海深仇?!” “我……” “是,还是不是?!”单行咄咄逼人。 “是!”辜听弦眼神一狠,“但是……” “单副寨主,我杨致诚也可以作证,这一切都是盟王之意!”发话的人,正是杨致诚。辜听弦和寒泽叶看他及时赶到,皆觉欣慰,面露喜色。 “难保你杨致诚,不是被寒泽叶辜听弦蛊惑,甚至挟持。”单行冷笑起来,说的并无道理。 登时,两派势力剑拔弩张,火yao味极是浓烈,却并非泾渭分明,有太多人,都不知何去何从! 第643章 血上加血 第643章 血上加血 “杨致诚,寒泽叶,辜听弦!盟王之意,你们没有资格传达!把李郴的营寨交还我,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单行哈哈大笑起来,沈家寨唾手可得,他嘴脸煞是扭曲。 “单行,对我给你的兵马,你要如何不客气?”有声音由远及近,硬生生刻入单行心内,初听到时,全身一颤,双腿一软,险险瘫倒。 “一个是我最近的部将,一个是我最强的高手,一个是我最重视的弟子,三个人到齐了,都还没有资格传达我的号令?!”随着杨家、辜家、寒家兵马的纷纷让道,众人惊见林阡亲临,皆是意料之外,有人是想不到他会来,有人是想不到他这么快! 高高在上,宛若天神,是这样的威严,教任何人都不敢平视。 “盟王,您,怎会来?”以为自己在黔州可以只手遮天的单行,此刻目瞪口呆定在原处。 “你不肯听转达的号令,便只能由我亲自叙述。”林阡看着他时,单行不敢接这眼光! 林阡转头看向卢潇,如平素一样的严厉,眼神中却充满肯定:“卢潇,沈家寨的寨主,唯你可以胜任。” 卢潇又惊又喜,肖泉微笑叹息:卢潇,今天可算得到了这个人的认可……终于可以做沈家寨的寨主…… 单行当然知道,沈家寨这一众人马,庆元四年就已经对林阡心服口服,自然任何废立都由着他,他说谁是寨主谁得到的拥护必定最多最稳固,本还保留着一丝希冀,却竟然一下子就被林阡亲自打破幻梦!而那一刻,单行离寨主之位仅仅一步之遥!越想得到,越失去得早! 懊丧之余,不禁阴笑:“盟王向来知人善用,今次竟然也会看走了眼。我一直以为,盟王心里的人选是我……”睥睨了一眼卢潇:“他样样都比不上我。” “若非我压制着他,你样样都比不上他。”林阡摇头之时,单行面色大变。 “当初,李郴和沈依然在位,你和卢潇皆是威胁,如今,沈依然无资格统领沈家寨,你与卢潇,本来机会均等。”林阡冷冷一叹,“我原本以为,你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寨主,可惜……” “可惜什么?”单行一怔。 “可惜这几年,我对你太过纵容,令你自视过高、目中无人,遇战事不分轻重,为权位不择手段!如此品行,岂堪大任!”林阡厉声喝道,寒泽叶知道杨哲钦等人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林阡,凭林阡,又怎可能不立刻看出个中深意。 单行当时就已经面如土色,半句话都回应不得。 “数月来金军压境,是卢潇拼死杀敌,沈家寨才得以保全至今,由他做新寨主,我想诸位不会有异议。”只有把所有人心抓握一处,才不会使沈家寨也发生合久必分的悲剧,林阡了然于心。 一林新叶,刚刚落下就被刀气重重抛上,旋转飞舞,在停与坠的边缘。 只是这磅礴景象,战局中的两个刀客,谁也没驻足观看,皆沉浸在刀法之中,相互欣赏,却有血海深仇。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年纪较轻的白衣少年,拼杀时的喊声越来越低,从中气十足到力不从心直到沮丧,不过是三十招内的事,终于在第三十招的末尾,伴随着一阵疾风呼啸,喊声中的杀气消失殆尽。 刺耳的疾风呼啸!对面的黑衣男人,又一次把他的长刀打飞,瞬间撞上了他身边不远的古木,硬是把好端端的粗壮树干砸出明显裂痕来,同时刀锋已经一大半没入其中。 白衣少年上前去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刀才回到手上,禁不住又气又恼:“林阡,你最后那一刀,好是好,就是欺人太甚了!” “若你不被前二十九刀迷惑而习惯,这突然提速的第三十刀,你完全可以接下来。”林阡淡淡说,实则他今天就是要对这辜听弦传授第三十招。辜听弦倒是悟性极高,此刻若有所思:“我输了,下次再打。” “那你可要珍惜了,只剩三十次机会。”林阡一笑,转身便走。 在辜听弦答应归顺义军之后,林阡曾经对他承诺这样的一句——“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找我报仇。” 这报仇的机会算是白送他了,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辜听弦脚伤痊愈之后第一次向林阡提出报仇,就知道自己要闯过怎样一道艰难的关卡——林阡说,“五十刀内,能砍中我便算你赢,一旦你赢,命便给你。” “若我赢不了,命也不要了!”辜听弦当时就豁出去了。 “不能不要命。现在的你,一定赢不了。”当时林阡摇头,胜券在握地付之一笑,“想赢我,只能在将来。所以,不能不要命。” “林阡你什么意思?!”辜听弦又恼又羞。 “我说五十刀,便是给你五十次机会挑战。一次不赢,下次重来。” “你会这么好心,便宜我?”辜听弦一怔。 “自是不会便宜你,下次你向我挑战,四十九刀内就必须砍中我,再下一次,四十八刀,逐次减少,直到最后一次,你必须一刀之内赢我。”林阡说,“五十次之后若还不能赢,自刎也不迟。” “哼,不可能五十次都不赢!”辜听弦一口答应了。 然则答应之后细细推敲这算术,才知道一口答应的自己有多愚蠢! 一年的时间而已,谨而慎之花了二十次机会,还是无法将他打赢!确实这一年内自己的刀法提升了不少,进步很长足,可是面对的那个人是林阡,挑战的胜算只能越来越少……辜听弦有时候想想,觉得林阡可真是狡猾,限定了这种复仇手法,教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筹谋,越来越节约,越来越胆怯。他倒也相信自己不会考虑暗杀的! 目送林阡渐行渐远,辜听弦抓紧了手中的刀:无论如何,把你的饮恨刀法学够了再说! 又练了半刻长刀,忽而停下来仰天长叹:唉,想我辜听弦,竟也会有折腰的一天! “主公。”林阡刚离开辜听弦不久,便看见杨致诚大步上前,杨将军面上略带忧愁。 “怎么?” “请主公降罪……我昨日……假传了军令……”杨致诚叹了口气,他昨天在阵前跟寒泽叶、辜听弦一起作证说林阡认可的是卢潇,说得义正言辞,其实子虚乌有,林阡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与任何废立有关。 “虽是假传,却是实话,何罪之有?”林阡摇头,与他同行,“致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昨夜多亏了你们。” “这么说,主公不怪罪?”杨致诚喜出望外,“我昨夜还有些忐忑,实是怕主公本意并非如此。” “莫说我本就了解卢潇,就算我对卢潇为人一无所知——致诚,你和泽叶都是爱憎分明、明辨是非,怎可以连你们的眼光都信不过?”林阡说,杨致诚热泪盈眶,正巧寒泽叶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主公。” “寒将军,我可真是忐忑了一夜,现在才放心了下来,主公他,原来并不怪我们。”杨致诚说。 “我却是没有忐忑一夜。”寒泽叶一笑,看向林阡,“主公一到场,便已经说明了他并无怪罪之意。” “有吗?有说明吗?”杨致诚一怔,林阡微笑不语。 “阵前三句,已然说明。”寒泽叶说。 “哪三句?” 一个是我最近的部将,一个是我最强的高手,一个是我最重视的弟子,这三句。杨致诚想着想着,忽然忆起。 “主公,沈家寨军心初定,如今该是帮他们重建家园、驱除外敌的时候。”寒泽叶说,“可惜失地虽然克复,粮草却烧毁殆尽。原本打金兵,持久战利于我们,现在却……” “未必。”林阡一笑,“我已让祝孟尝向傅云邱借粮,应当就在来的路上。黔西魔门,也有不少囤积,不会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这便好!还是主公想的周到!”杨致诚喜不自禁。 “如此一来,持久战便利于我们了。”寒泽叶点头。金人即便有增援,也不可能从程宇釜把守的散关过来,而吐蕃那边刚刚战过一场,形势也相当严峻外敌不可能有可趁之机。所以,如果打持久战,黄鹤去几乎不会有得到外援的机会,只能最终被闷死在宋境。 “致诚,如今卢潇新任寨主,李郴单行及其部将,都要靠你来安稳了,责任极其重大,非你不可。” 致诚正色点头:“主公且放心,定不会再容内乱孳生!” “那么,对外的战事,还是由我来协助主公?”寒泽叶正说着,忽然眼前一黑,险险站不稳。 林阡看出端倪:“伤势很重?” “那位仆散安德,实在不容小觑……”寒泽叶点头,气力有所不支。其实不是,其实仆散安德不足以令他如此,无奈他必须瞒着宁孝容的那一战……“泽叶,愿为主公继续上阵!” “不必了。”林阡一笑,“还不曾到捉襟见肘的时候。风鸣涧和郭子建两位师兄,就在赶来的路上。” “是这样……”寒泽叶放下心来,终于晕了过去。 “泽叶,下面的战,都由我来打。”林阡一把将他托住,在他耳边轻声感谢。 在风鸣涧和郭子建赶到之前,黔滇之交的战争,尽管放着他林阡一个人来! 早就环伺在侧的金人们,费尽心力,还是没能将黔滇之交的这处据点侵吞,虽然单行差点就因为一己之私把沈家寨白白送给了他门,却因为两个月来卢潇等将士的拼死顽抗,和之后寒泽叶辜听弦的辛苦抵御,沈家寨终于转危为安,寨主重立,万象更新。 经历了一个多月战无不胜的黄鹤去,也终于候来了这位他最是视为劲敌的林阡,故此开启了新一轮的更猛烈的战伐。血雨腥风,大刀长枪,填满了五月剩下的每一个日夜…… 金军中的后辈高手们,果然接二连三! 来自天兴军中的这些年轻将士,都是效力于大王爷帐下的英才,当年,他林阡在山东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就曾经把大王爷从巅峰上拽下来过一次,当时大王爷麾下折损给泰安义军的不少将帅,正是眼前将士们的父亲或叔伯长辈! 如今,宿世的恩怨找了回来。 纵然如此,还是要一行行地打,一列列地杀,哪怕别人的一家,无一例外都是折损在自己手上! 落叶铺满了战场的路,夏风无情地穿梭过遍野横尸,林阡甲胄上常常尽皆鲜血,已经无暇追究是被谁染上的。 第644章 独厚妖异 第644章 独厚妖异 风沙毒,叶落满山,坠的声音像在痛哭,纷扬的不只是死亡。历史宛如一粒尘埃,在阪上寂寞滑翔,江山,千万古都冷漠。 短短十天,林阡划了个句号,同时也划了个感叹号,直觉,金国的高手每出一个,就每葬在这里一个。 短短十天,付千秋、仆散安德、黄鹤去麾前的将士们,有一半以上作古、青山埋骨。 短短十天,铁衣腐朽,苍穹泣血,瞳孔中只有林阡带来的黑暗。如他所说,这个棋盘是属于他的。 而风鸣涧、郭子建的到来,更令他如虎添翼,唯一值得黄鹤去庆幸的,是寒泽叶伤重离场,和仆散安德面对着林阡也不曾惨败…… “义父。”付千秋看黄鹤去独自一人伫立山尖望着暮云发呆,轻声道:“义父,天晚了。” 黄鹤去转过身,忍不住回头去找满山落叶下有无白骨,明明是夏天,却为何渗出寒意。 “义父,仆散将军打退了卢潇五十多里,加上这一场,他已经赢了十四场啦!”难怪付千秋这样高兴。 “仆散安德,可算又多了一个手下败将。”黄鹤去叹了口气,“所幸大王爷器重,给了我两个‘十二元神’,决战时,不怕打不过林阡。” 付千秋佩服地看着善于隐忍的黄鹤去:即便到此情此景,义父他仍然没有使出全力——还有一个高手,义父藏着。 善战者,必精于藏兵,兵无形,则敌无所攻,亦无所守。 六月即近,光阴如梭。 是日天气炎热,杨致诚握紧匣中剑,与祝孟尝一起监督运粮。 突地眼光一狠,剔出山头骤现的几个陌生脸孔,他们分明是金人棱角!杨致诚一面谨慎上前一面窥测敌情,发现那不过是散兵游勇根本不是来挑衅的,但既来之,何不歼之,杨致诚刚要发号施令,蓦地山林间一阵阴风怒号,无论远方近处,万树有分崩离析之势。 杨致诚战马不由得急退数步,只见一人宛若腾云驾雾而来,大千世界,尽数模糊。此人一至,那群明明星散的士兵,不知为什么突然像被注入了战力,无须擂鼓、不用列阵,这些金兵自发冲杀,快得谁都意想不到。祝孟尝几乎被自己口水噎住,惊杵当场,杨致诚也来不及喊,如鲠在喉,运粮兵们被这气势一吓,不战败北,粮草丢得七零八落,任凭金人们一哄而上…… 杨致诚祝孟尝皆是大惊,他们都算身经百战的人了,几时败得这么迅速,不,神速?!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明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辜听弦的年纪还小,这少年,绕过僵立的杨致诚,光一样的速度,一鞭就掩埋了空气,和空气下的百余逃兵……南风刹那就变成了北风,飞扬尘土下,致诚和孟尝看见的是鲜红色、仓猝的、碎裂的生命,狼狈得令人不齿、悲哀!早晨瞬即化为傍晚,兵法、剑法,变得相当脆弱,异常不堪!那少年还在屠杀,告诉兵士们,什么叫做弱肉强食!他,就像只搏击长空的苍鹰,不,这苍鹰撞的是不周山,要撞得天下四分五裂,要撞得地上东水西流,要撞得宇内万象更新! 祝孟尝这么多年的战绩和荣耀皆被侮辱,火焰在眼里心里燃烧蔓延,信念一旦被激发,拖起大刀就直追向这个肆虐的少年!兔起鹘落,这少年立马被祝孟尝的大刀笼罩! 逃不掉了!一步之遥,祝孟尝要将他击得粉碎…… 然则这拼尽全力的一击,也只是击在前一刻那少年的位置而已,他动作好快,顷刻消失!祝孟尝一惊急忙避闪,但还是晚了一刻,他陡然从自己身后冒出来,一鞭硬是擦过自己右脸,若非杨致诚从旁阻拦,这一鞭早把祝孟尝半张脸抽没了!血从眼前溅远,祝孟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同时右眼就在不停地跳! 好强的力道,好炫的光芒,好热的攻击,祝孟尝汗流浃背。这时杨致诚出剑袭击,方向对了速度快了但还是折戟了——剑到中途,突然遭遇强风,使得杨致诚连人带剑被冲击老远,攻势有如弱花被一掐就断,那少年侧过脸来,双目如电,千军万马都不屑。 半空中,血继续和落叶相撞,叶带着血坠下,轻轻粘在马蹄声,再一起碎。 一战百人无。 将士中有人认得这少年的,纷纷惊慌不安:“独厚鞭”“仆散安德”…… 仆散安德,善于速战,精通强攻,越放开手脚,打得就越好,迄今为止,盟军已经有不少将领输给了他。 “把粮草都带回去!”他转身下令,竟不把祝大将军放在眼里。 “抢我粮草?给我去死!”祝孟尝看金兵猖獗到这种地步,大吼一声,刀法随血液占尽脑海,全身上下都被填满了斗志,浑身力气集于一刀,恶狠狠地朝着那群金人乱砍一气,杀得这些人全然惊呆、瞬间死死伤伤,饶是仆散安德,也没想到祝孟尝的战斗力会这么强,转眼就杀到他眼前来,后退一步已然不及,手背竟然有血落下。 “……撤。”仆散安德被这莽夫的气势所惊,最终不曾把粮车完全劫走,但之前拖走的那些,杨致诚追也追不到了。 “武功高强就天下无敌了?!天真的很,老子不发威,当我是……”祝孟尝还不曾说完,就轰一声倒下去了,显然是气力折损太大。好一个莽壮的祝孟尝,非得害得五六个将士一起把他抬回来。 “仆散安德,今年才十九岁……所幸这次孟尝勇猛。”林阡心中有数,大王爷麾下的十二元神,不可能徒有虚名。 “主公,仆散安德的战力着实高强到了妖异,可惜了寒将军忽然毒发,否则由他出战,不会像我和孟尝这般……”致诚叹了口气。 “仆散安德武功再高,也未必达到泽叶那么高。至少他今天,最终还是被孟尝吓退了。”林阡听他描述了片刻,说,“下次他再来叫阵,便由风师兄迎战。” 说到曹操曹操就惨叫。 突然风鸣涧帐内传来一声凄厉,林阡杨致诚面面相觑,赶紧出营去看,郭子建正好路过,也被吸引:“怎么了?风师弟?” “太可怕了!”风鸣涧面色绷紧站在那里,直直瞪着床底下。曾经被吟儿起绰号曰“翻脸无情不认人”的风将军,也有被吓成这副模样的时候么?倒是朝夕相处的他们,才能看见常胜将军风鸣涧的另外一面。 杨致诚谨慎地把剑试探进去,只听床下窸窣。杨致诚脸色大变:“什么怪物?!出来!” 床底下赶紧钻出个蓬头垢面的……人,不是怪物,是人,但是,是个女人。脸上还有伤痕,但是血迹已经干了,衣衫褴褛的她,相貌虽平凡,五官算端正。 第645章 剑有九章 第645章 剑有九章 看那女人泪流不止,杨致诚不禁起了恻隐,然则刚上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一把拉起床上物体,致诚以为是暗器,一声令下兵士们即刻冲进来,那女人嚎啕大哭,对着风鸣涧就哭诉:“相公!为何你这般绝情,不管你妻儿死活了?!” “不是暗器。”致诚咦了一声,挥袖令兵士们退下了,“是襁褓!”转头问她:“你是何人,何以出现风将军帐中?!” 那女人擦干泪上来就要亲风鸣涧,若不是林阡挡在中间,风鸣涧差点出掌就毙了她:“谁是你相公!滚开!你恶不恶心,有没有廉耻!” 林阡一怔忆起吟儿起的绰号,笑:“风师兄,真是‘翻脸无情不认人’,连老婆都不认了。”杨致诚也想起杨夫人曾经八卦过的:“风鸣涧,果真有‘恐女子症’?” “胡说八道!你认错了人,我不认识你!”风鸣涧气急败坏。 “相公,为什么不承认?你不记得一年前咱们在仙人关那里,你说咱们‘相遇秋风起,送别黄花落’,你容貌没变啊!我千辛万苦才找来这里,母子俩差点丧命!” “看不出,师弟文采这么好……”郭子建一脸羡慕。 “绝对不可能!”风鸣涧赶紧澄清,“一年前我哪里在仙人关?!一年前我在……我真在仙人关?!” “相公,你还说你记性不好,怎么才一年就忘了我?!”那女人哭哭啼啼,风鸣涧百口莫辩:“主公,郭师兄,致诚,我无辜啊!”看了一眼那小襁褓面露嫌恶:“恶心,他到处拉,又脏又臭,快带他滚!” “你当真如此绝情?!”女子越哭越伤心。郭子建哈哈大笑看着这情景,林阡却蹙眉一直没有定论这各执一词。 杨致诚有些动容:鸣涧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着实不曾传过什么情感之事,倒是有传言说他恐惧女子才不近女色。然则,如果真有一次在仙人关的偶然的意外呢?他是因为怕女人和小孩,所以才死不承认,也说得通啊…… “不管怎么说,如今战乱纷飞的,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个孩子在外面,实在不大好,很容易出事……”致诚看看风鸣涧,再看看林阡。 风鸣涧急道:“真不是我!主公明察!” “鸣涧,夜深,下雨,你是个男人,不如拿出男人的担当来!”郭子建哈哈地重重拍风鸣涧肩膀。 “今天暂且留在这里,天亮之后再做决定。”林阡心中自然有三分保留,这女子虽不似歹人,却也有可能是一个连他都骗得过的细作。 却也有七分的可能是他多虑了:如果是细作,何必要牵扯进一个婴儿?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岔子而已,是风鸣涧命中注定遭遇的一段缘分吧…… 不禁苦笑摇头:吟儿若是在这里,怕又要笑我不通情理了。 “太好了,不在了!”风鸣涧一觉睡醒,那女人的影子已经不见。 “天一亮你便将她赶走?”林阡问。 “冤枉,主公,我没赶走她,她是自己不告而别。” “这就奇了。” “没什么出奇,她大概就是要避雨,所以才过来冒认亲戚……”忽然风鸣涧两眼直瞪,就差口吐白沫了,林阡也看见,风鸣涧的床上,还留着那个小物体——襁褓中的婴儿,那个女人没带走! 风鸣涧手足颤抖:“不错我是不希望她留下,但归根结底是不希望这个东西留下啊!她……她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林阡心知肚明,一笑而过,“果然是我多虑了,她恐怕是这一带的寻常女子,遭遇战祸为免孩子跟着她受苦,出于种种原因不想连累孩子……所以便托付给了她觉得安全的人。” “什么脑筋!托付哪儿不好托付军营?辗转流离不说,还一群大老粗……”风鸣涧一愣。 “然则乱世之中,除了武力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托付?”林阡摇头,“军营之中,最危险倒也最安全。” “这倒是……”风鸣涧领悟,叹道,“而且每个人的脑子也确实不一样就是了。” 林阡一怔,笑起来:“她怕我们不收容,所以强说孩子是你的,而天一亮就走,是知道瞒骗不了我们,自己离开选择孩子留下。唉,世间母亲,当真都如此伟大。” “说孩子是谁的不好,偏要说是我的……”风鸣涧苦叹不迭。 昨夜那段插曲,搞的现在整个军营都知道他是孩子的爹!他逢人就问“怎么处置这孩子”,踏破铁鞋就得来一句话:“你是它父亲,当然要养它”! “养它?!凭什么!我们滴血验亲!它决计不是我的!”风鸣涧没想到的是,连滴血验亲都验出来孩子是他的…… “鸣涧,就知足吧。老天送你一个自来子,多少人想儿子都想不来!”郭子建笑说。 深夜大伙儿议完战事离开林阡营帐的时候,林阡还对风鸣涧拍拍肩膀笑着说:“今天你不在我倒是看过那孩子一次,甚是乖巧,不哭也不闹,还总是冲我笑。鸣涧,便珍惜这段缘分,养它一阵子吧。” “是这样吗。”风鸣涧腰酸背痛,长吁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床边,啊地大叫一声:“你小子也懂趋炎附势!主公对着你你就笑,我对着你你就拉屎撒尿?!我可怎么睡啊,我打你!”它哇一声哭出声来,风鸣涧登时来捂他:“别哭了别闹了!”“叫你别吵,别吵了!” 十里外的兵士,这一夜都没睡好。 带着黑眼圈在军营里晃荡了一天,惹人窃笑不说,回头来还要洗床单,这风鸣涧素来有洁癖,从不允许别人替自己洗衣做饭,这下可好,遇见这么个命中克星,还得在舆论监督下强忍痛苦帮儿子洗衣裤。 “畜牲,畜牲!哪天碰到了你老子你老妈,我把你掐成两段还给他们!”如果不是这句话的动力,风鸣涧一定不会洗。 风鸣涧作战喜好总结经验教训,这几天仗没少打,经验却就一条:“唯小人难养也!” “风鸣涧。” 这个名字很早就刻在仆散安德的心头。继寒泽叶、卢潇之后,又一个值得挑战的对手,曾经此人,在夔州驻守两年,令林阡毫无后顾之忧。 况且他,是林楚江的爱徒,短刀谷将军排名的第五层。也便是说,目前身处黔西的林阡麾下,除却已经离开的寒泽叶之外,属风鸣涧和郭子建武功最高。而论实战,风鸣涧军功高于郭子建,在短刀谷不是第一也第二。 自然要挑战! “安德,叫阵的时候不必明言打风鸣涧,林阡自会派遣他来战你。”黄鹤去对他说,两种意义,显然不同。 黄前辈料事如神——果然此刻策马来到阵前的,是那位“九章剑”风鸣涧! “风鸣涧,素闻你在短刀谷战绩最高,不知是否浪得虚名!”仆散安德立即拔出独厚鞭。 “你个畜牲,放马过来吧!”风鸣涧策马提剑,只待把对手看成是畜牲一样收拾! 仆散安德一鞭劈来,得天独厚的力道,将风力直传到风鸣涧的肩头。 独厚鞭鞭影之中,众人目睹了那九章剑的“层峦叠嶂”何解!剑意天马行空,剑骨奇特至极,剑之表象,就好似出了九道屏风,一道叠出一道,一道叠着一道,一道叠向一道!潜心去数,正是九叠,太贴合剑法之名“九章”,如此独门,又如此毒辣! 独厚鞭穿行风间,满川景物皆凋敝,力损万古青 九章剑狂草云外,遍地云雾全消散,奇折千秋绿 鞭声响彻叶与空,激起三层浪 剑影慑尽眼和心,突出几重山 鞭平坦,上平下稳 剑褶皱,东倒西歪 激战正酣,剑的主人似是醉极,醉得歪歪斜斜,剑之所向也醉,醉在狂乱剑舞中道道屏障的堆迭…… 如此高强的九章剑,竟真镇得住那独厚鞭的妖异锐气,风鸣涧和仆散安德,直战到疲累为止各回各营。 “主公,风将军的九章剑可真不赖啊!盟军开战以来,第一次有高手和仆散安德战平!”杨致诚带来捷报。 林阡立即出帐相迎,全然带赞赏之意:“风师兄,真不愧是战神将军!” “主公,鸣涧分内之事!”风鸣涧笑着翻身下马,接过侍卫带来的那个小襁褓——现在除了风鸣涧的威吓之外,没人能哄这个婴儿不哭了。 “风将军,别总是打骂他……”致诚听说了风鸣涧的制伏手段,于心不忍。 风鸣涧打了胜仗心情好,总算不折腾那婴儿了,笑容满面地跟它讲:“畜牲!哭什么哭!?来!喝口酒!”说着就把酒往婴儿嘴里灌,说来也奇,别的孩子这个时候都是喝奶,这孩子到好像超爱喝酒的。几天来的朝夕相处,大概是耳濡目染了,一喝到酒,立即就不哭不闹。 “看来风师弟跟畜牲真是有缘,缘定三生。”郭子建笑着,忽然皱眉沉吟,“畜牲畜牲的,叫着可真不好听,风师弟,你是他父亲,便给他起个名字吧。” “那便……叫他五加皮?他就爱喝这个……”风鸣涧不假思索立刻说。 “……”众将汗如雨下。唉,向来都深沉的风鸣涧,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第646章 后院起火 第646章 后院起火 不知为何,养伤的这几天里,祝孟尝总眼皮跳还老做噩梦。 梦魇中,一时没碰到自己的大刀,触到的只是冰冷的地面,而且还越摸越冰冷……祝孟尝吓得一头冷汗,猛地惊醒坐起身来。 没有刀,没有酒,也没有女人,空气再清新都是馊的。 掀开营帐,天外一丝清辉,耐不住寂寞的祝孟尝摩拳擦掌:特别是没有女人,真教人没办法活! 自从娶了洛轻舞之后,已经规矩了好几个月了。要不就今天出一次轨,开一次荤,扒几个女人的衣服吧…… 想到这里就兴奋,正待避过林阡的军帐去找营妓,就这么巧看到林阡走出帐来可把祝孟尝吓了一跳。 “孟尝,你进来。”林阡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孟尝心一凛就怕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赶忙低头跟着他进去了。 气氛一阵凝滞,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孟尝好奇地环顾四周,看见除了杨致诚、郭子建和林阡之外,还有个寻常兵卒似是来禀报军情的,杨致诚的眼圈有点红,而别人都神色苦恼——怎么,难道是哪里出了事? 川北?出了事么?! 祝孟尝差点跳起来:“致诚,该不会是你儿子出了事?前几天你有家将远道而来,对你说你儿子染了重病……” 林阡一怔,看向致诚:“有这回事?” 孟尝也一愣,才知不是这回事。 致诚看向林阡,点头:“只是小事,无须主公挂念。” “怎可能是小事,你这狠心的父亲!”孟尝赶紧告知林阡,“煦儿已经病了十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杨夫人心急如焚,遣了好几个家将过来,好几次通知致诚……我还只道是主公狠心,原来是致诚自己狠心……” “致诚,这么大的事,何以不对我说?” “若是主公知道了,一定会强令我回川北,但大战在即,我不想主公又费精力调遣。”杨致诚眼眶仍然红着,“区区黄口小儿,于战微不足道。” “致诚,你与孟尝,一并回去。”林阡说,他知道杨夫人向来通情达理,不可能因为很小的事就来打扰杨致诚。除非孩子病危。 “对,致诚,回去吧!”孟尝关切地拍着致诚肩膀,忽然一惊,“主公,何以我也要回去?!不要啊主公!我不是跟您说过,我不想在短刀谷的理由吗?!致诚回去了,我来补上!” “孟尝。”林阡眼中全然痛惜之意,“你……你不得不回去了……” “怎……怎么?”孟尝一震,“不会是洛轻舞那丫头,又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吧?阿弥陀佛上天保佑,这丫头怎么总是长不大!” “祝将军,祝夫人她,她……”那兵卒终于开口,唯唯诺诺根本不敢说下去。 祝孟尝脸色陡然全变,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轻舞她……她……出什么事了?!” 那兵卒被他脸色给吓坏了,愣是没敢继续说,祝孟尝大喝一声,冲上去一把揪起那人衣领,狂吼:“说!轻舞她怎么了!?啊!?” “孟尝!”林阡一把将祝孟尝跟那兵卒分开,一边示意那兵卒离去,一边意图控制祝孟尝情感,低声道:“轻舞她……被人强暴。” “什……什么?!”祝孟尝登时眼泪填满眼眶,“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安静了片刻,终于问:“被谁,强暴?!”手攥得近乎捏出血来。 “被郭杲的人。”林阡眼中分明悲悯,“半个月前,郭杲回了短刀谷一次,纵容他手下的官军在谷内胡作非为,天骄数度交涉,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压制,然则还是有一群兴州兵肆无忌惮,轻舞应当是猫走丢了才遇到他们,他们贪恋轻舞美貌,因此……” “啊……!”祝孟尝发出数声痛苦的嘶吼,泪水早已撕破脸颊,历来容易被耻辱感激发的他,听到这样的事情第一感觉不是耻辱——而是悔恨!这嘶吼里就充满了悔恨,“若我留在短刀谷里,轻舞就不会出这种事……若我不是躲瘟神一样地躲着她,才不至于出这种事!!!” “孟尝……”林阡、致诚、郭子建齐来按住他,怎能准许他自残。 “我祝孟尝……枉为人夫!”祝孟尝一想到适才还想着寻欢作乐,不禁捶胸顿足,倒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半个时辰动都没动一下。 六月初,祝孟尝离开前线不久,林阡立即强令杨致诚回去。 “主公,我与孟尝意义不同。他是本不该来,而我,是必须在此。”杨致诚摇头,再度拒绝。 “丈夫与父亲的分量,孰轻孰重?你与孟尝,如何不同?”林阡问。 “我只知主公不走,部将也决不能走。”杨致诚道。林阡一愣,杨致诚低下头来:“其实我知道,川北的事情,主公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因为主母她,毕竟出手打了郭杲……”欲言又止。 “正因如此,才希望你能代我回川北。”林阡说,声音变柔和,“吟儿她现在五个多月的身孕,着实不应该再打抱不平、反而陷自身于险境,天骄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她也只能听我的话。致诚,孟尝莽撞,你心思细,劝阻吟儿的事,只有你能办得到。” “主公,让我带给主母什么话?”杨致诚问。 “去质问她,我离开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林阡目中流露一丝关怀。 “但若我离开了,主公岂不又少了人手帮忙?” “你虽离开,致信、哲钦还在。若实在捉襟见肘,我也好就近调遣魔门。”林阡说,“致诚,放心回去!” 入夜之后,无论是敌是我,都一片寂静,所有的争端,暂停下来抑或只是声音消除了。 阡知道,跟黄鹤去的决战已经一触即发,就在眼前。 战俘说,黄鹤去此番带来的有十二元神中的两个,也便是说,有一个杀手锏跟仆散安德一样强,但黄鹤去还一直藏着没有用他。他身份如何、武功怎样,根本无从得知。 而仆散安德,已经把卢潇打得只能守不敢应战,也间接害寒泽叶离开了战地养病去,更可以与风鸣涧平手!能和风鸣涧平手,就意味着和郭子建差不离…… 今时今日,黄鹤去武功俨然不足为惧,用兵却不减当年之狠! 对付黄鹤去的方法,林阡清楚得很,那就是也不在一开始就把战力全部现出来。他林阡的饮恨刀,专等着打那个藏着的高手——那高手,一定比仆散安德强,甚至强很多。 几年来,黄鹤去卧薪尝胆、蓄锐屯兵,就是为了今时今日跟他林阡的这场决战,比先机,比备战,比兵力,比机谋,比攻城略地,目前不分胜负,接下来,就是比用人,现在的调兵遣将跟田忌赛马一样,谁用错了人,谁就输了。 偏在这紧要关头后院起火,跟当初,父亲在前线时候遇到的情景近乎一样。外敌还在等待剿灭,内患就已经在牵制他的战友。 杨致诚今天遇到的,跟当年寒恩如出一辙,煦儿的病情据说很重,军医说捱不过这个秋天。 如此提醒了林阡,这是曹范苏顾的故技重施!对,曹范苏顾是垮台了,可是暂时的革职不代表他们不会再爬上来,暗地里,苏降雪可以去兴州军中攀附郭杲。对短刀谷官军,郭杲现在有权有名,而苏降雪毕竟是旧主,很多旧臣都听他的话——郭杲和苏降雪,根本权实互补,难免一拍即合。 除此之外,谷中还有银月那个心腹大患……实际上,除了比这里少点动荡之外,这里的凶险和紧张短刀谷一概不缺! 最令他担心的是,吟儿她,太不安分。 临走之前,他嘱咐吟儿说,切忌把官军义军分开看待,和平共处,一致对外,勿和郭杲等人起冲突。 吟儿明明全都答应了,但吟儿却因为洛轻舞的意外而把答应了他的话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那丫头,平时打抱不平也便算了,大着肚子竟还冲到郭杲的府邸去,不但起冲突还出手伤人…… 说到底,林阡最担忧的,不是短刀谷的局势,而是吟儿的人身安全。 如果吟儿起冲突激怒了官军引起了后患,那他回去之后顶多数落吟儿几句罢了,她犯下任何错他都可以替她补上;但万一吟儿因此出了什么差池……他怕他饶恕不了任何一个伤害吟儿的人,不管是谁,都绝不放过! 只叹相隔千山万水,一切都赖道听途说…… 第647章 覆手乾坤 第647章 覆手乾坤 但吟儿,又怎能不为洛轻舞的意外负责? 当日祝孟尝恳求林阡准他出征,林阡明明不允要他留在短刀谷陪新妇,是吟儿于心不忍给祝孟尝说了一句话,最终说服林阡把祝孟尝带在了身边。 若非如此,洛轻舞也不会走丢、出事,还遭到兴州军的玷污。轻舞回来的时候几度寻死,上吊、割腕、跳水每一个都试过,终于不自杀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力气自杀了,她千金小姐素来娇纵,总高人一等但最是刚烈,对于贞节在意得超乎生命,从她对感情的追求不懈就可以看得出,哪里受得了shi身给祝孟尝以外的男人?!更何况不止一个人,是一群禽兽!常常昏睡,以泪洗面。 更可恶的是,郭杲非但没有因此忏悔,竟还矢口否认、包庇抵赖!有流言说,当中有人是郭杲内侄……郭杲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到短刀谷来视察几天,没怎么到军营走动,就只召集了些熟悉的文官武将花天酒地。天骄徐辕向来虚怀若谷,所以交涉失败也不曾流露怨怒,一心一意遵循着林阡说过的“和平共处,一致对外”,然则郭杲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以为天骄不会拿他怎么样,屡教不改不说竟还愈发猖狂起来! 东谷西岭,复有嫌隙——应是龙州之战以后,郭杲就已经蓄积了极度的不满,趁林阡不在所以发泄,怨气的载体正是兴州军,以及苏降雪的旧部“虎贲营”。 官军中最冥顽的虎贲营,是苏降雪顾震最忠心的部下,最近一段时间跟郭杲走得极近,如鱼得水,歌舞升平,背地里,更对窜到他们头上的义军颇有微词。所以这次真是林阡误会了吟儿——不是吟儿不安分,而是郭杲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洛轻舞脆弱到已经生无可恋,郭杲却依然故我毫无收敛之意,正巧又被吟儿听到虎贲营的人讽刺天骄的百步穿杨军,所有矛盾同时升级,到东谷来本还带着希冀以为可以和平演变的吟儿,怒不可遏陡然间拳头里握满了战念! 觥筹交错,门庭若市,好一场无耻禽兽的聚会!隔得老远吟儿就已经听见这欢歌笑语,嗅出这可恶的不该出现在短刀谷的纸醉金迷! “盟主,都统正在宴客,容我前去通传……”“不必了!”吟儿喝断,那奴仆正要转身,已被向清风一剑锁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吟儿大怒破门而入,不顾等闲兵卫的刀枪阻拦,也无视所有将帅的匣中宝剑,直接冲散那群给宴席助兴的舞女歌女,一把就将主位上的郭杲硬生生扯下来! 郭杲哪里料得到有这等突发事件,被眼前孕妇连拖带拉地拽下十几层台阶,一身肌肉都白练了,最终被她恶狠狠甩在台阶的最下面,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发号施令:“将这些聚众淫暧昧和谐乱的男女,统统都给我拿下!” 当即鸦雀无声,向清风带来的那群义军兵卒,竟果真从命,将花容失色的这些舞女,和好几位郭杲设宴款待的官军将帅全部捉拿。任何人等,坐以待毙或妄想逃脱的,最终一概都扭送到盟主脚下,五花大绑,跪伏在地。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何谓聚众淫暧昧和谐乱?!”郭杲大怒,一边质问,一边也察觉到自己衣衫不整,故而越问越没有底气。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何谓聚众淫暧昧和谐乱,这便是聚众淫暧昧和谐乱!”吟儿声色俱厉,“林阡离开短刀谷前,严令禁止谷内有任何聚众集会,以免被金国奸细趁虚而入,违抗军令者、军法处置!别说是你这种放肆作乐,就算是要摆庆功的宴席,也必须等到林阡同意才可行!” “笑话!我官军之事,何时轮到义军首领过问?林阡的严令禁止,能禁止到我郭杲头上来?!”郭杲站起身来,早就鼻青脸肿,却恶言讽刺,语带轻慢,“区区妇人,不会连都统的官职都不识吧!” “小小一个都统,还敢如此无法无天?郭杲,说句好听的你替代了苏降雪,说句不好听的你可以被任何人替代!”吟儿睥睨一笑,“短刀谷是林阡的,任何别人都休想染指!他在谷内严令禁止的事,即便丘崈和韩侂胄来了也要遵循!” “你说这话又是何意?!难道林阡这般猖狂,猖狂地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想要插手官军领袖的废立?”郭杲喝问,冷笑倨傲。 众人听他又一次搬出朝廷来,是既忿忿又无法辩驳,纵然林阡能决定抗金联盟的任何一家兵马——却怎可能去废立官军领袖?那不是反逆是什么! 却是一道白光凌厉,群雄惊见气势如虹,惜音剑正巧抵着郭杲额头,同时吟儿胜券在握地一笑,轻声回应却铁腕作风:“岂止废立?还有生杀!” 当是时,只要她手轻轻一动,郭杲即刻额头中剑,就算没被她气势吓怕,也绝对不可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等向清风派人押着郭杲下去了,阶前醉醺醺的将帅们全部酒醒,赶紧求饶:“盟主饶命!”“盟主,下官只是应邀赴宴罢了!不曾聚众淫暧昧和谐乱!”“末将亦不曾违抗盟王之令!” “适才这里的饭菜,谁吃得最多?!”吟儿这时才觉得累,扶着腰就近坐下,看到面前的杯盘狼藉。 “是汪大人!”“是萧将军!”“是纪将军!”“是李副将!”“对,是李副将!”狗咬狗的局面。这些将帅,争先恐后互相出卖。最后,谁是边缘人物,谁势必吃得最多。 “吃得少的,全部杖责八十,吃得多的,从轻发落,减成四十。”吟儿说完,那些“吃得少”的,都面色惨白哀嚎:“盟主,何以吃得少反而罚得多啊!” “吃得多肚子还胀得很,接受杖责自然要少些,怎么,我这做法不通情吗?”吟儿说着这歪理,那帮官员连连点头:“通情,通情……” 当这些人全然以“违抗军令”罪杖责,向清风在吟儿身侧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向将军?”吟儿一怔,转过头来,问。 “主母在任何时候,都是理直气壮,没有人说得过。”向清风微笑。 吟儿转过脸去,哀伤看着面前浪费了不少的食物:“林阡在临走之前跟我说,边关的战事他几乎什么都不担心,可是就担心将士们吃不饱饿着肚子打仗。”向清风忽然一愣,收敛了笑,郑重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了,难怪主母要责罚这些吃得少的人。 “前线可能会为了粮草就血拼,后方却铺张浪费到这个程度。”吟儿叹了口气,“郭杲他们,哪里是在喝酒吃肉,明明是在喝将士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向清风也被这感情牵引得心中沉重,却见吟儿抬起头来,粲然一笑:“不过,今后再也不会了……杀鸡儆猴之后,他们理当学会节俭……不浪费即是节俭。” 第648章 因噎废食 第648章 因噎废食 “凤姐姐,我只是走开了片刻,你竟就跑到了东谷,如此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金陵闻讯而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幸而看到吟儿没事,才放下心来喘了口气。 “你啊你,大着肚子还到处跑!”司马黛蓝也责了吟儿两句,转过脸来看着向清风颇带怪罪,“盟主一时莽撞也便算了,向将军怎么不劝阻反而还跟着她一起胡来?” 向清风一怔还未答话,吟儿赶紧为他开脱:“不关向将军的事,他只是拗不过我罢了……再者,这怎会是莽撞胡来,可知郭杲他目中无人到什么地步?竟连天骄的百步穿杨军都嘲讽,还敢违抗军令奢侈糜烂!” 司马黛蓝虽然心服口服,但还是笑着摇头:“唉,跟我解释没用,还是想好了怎么跟盟王交代吧!哈哈,你夫君听见了这件事,一定相当生气……” 金陵续问吟儿:“那么,郭杲等人,不至于下狱就不放出来?” “今天只是对郭杲他们略施惩戒,酒醒了他们自会被天骄放出来……”吟儿一笑,原是她唱白脸,天骄唱红脸,“不过,我适才也对百步穿杨军的几个首领说了,如果虎贲营的那些骄兵拒不肯向他们道歉,哼,就算天骄想放人,部下们可不答应!” 陵儿舒展了眉,点头会意:“原来如此。” “唉,真令人不爽快得很,如果可以,真想把郭杲一剑斩了。”吟儿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不过,斩了也未必有用,轻舞她……也许只能等祝将军回来才能好了。”虽为轻舞出了气,可终究救不了她。 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吟儿忽然脸色一变赶忙又坐回去,紧张地双手攥紧了衣裙贴着座位不敢移动:“陵儿!我……我……” “怎么了,凤姐姐?”陵儿一愣,发现端倪,司马黛蓝和向清风也齐齐脸色一变。 吟儿感到下腹有一阵牵扯的疼,登时惊慌失措,一时只想着把身底下的不堪给藏起来。 向清风不由分说当即将她扶起,只看她适才坐着的地方有血色渐染,一惊更甚。被他扶住的吟儿,更是双肩颤抖,害怕的眼泪夺眶而出:“小猴子……小猴子……” “军医何在!”向清风急忙令人去请军医。 赶来的女军医四十多岁,是林阡亲自挑选专门照顾吟儿母子的,看到这幕情景,赶紧给她止血,除了金陵和司马黛蓝之外,群雄全部退了出去。 “主母宽心,只是轻微出血,少主无碍。”军医轻声安慰吟儿。 “是啊凤姐姐,不用太紧张……”陵儿握紧吟儿的手。 “陵儿你发生过吗?会不会是小产的征兆?”吟儿害怕地问。 “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我也不是很清楚……”陵儿一知半解,黛蓝就更加一无所知,令得吟儿更加惊恐。 “主母应是劳累过度,才导致了今次出血。只要休息妥了,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军医说着,眉目慈祥。 劳累过度?陵儿和黛蓝都朝吟儿哼了一声,看看,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再不到处走动了!以后都好好在家里休息!”聪明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这次虚惊一场,吟儿可算尝到了苦头,哪敢再试第二次。 “天骄,原以为你们义军虽然出身草莽却起码懂得位置尊卑,哪想到那抗金联盟的盟主竟然是个泼妇,把我们郭都统打成这副样子还关在牢里!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大侠,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说法!她无端启衅,刻意破坏官军和义军的关系,我想即便林阡在这里,也断不可能包庇得了她!” “徐辕!把她交给我们!让她也尝尝下狱的滋味!” 郭杲远在兴州军里的同僚们全部都屁颠屁颠赶过来了,像这种话也只有不明就里的人才好意思说、有胆子说。 他们在旁边说的时候,郭杲虽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只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地赧然,无话可说。 “不会把她交给你们。”天骄听完所有的长篇大论,终于平和地回复了只此一句,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屋子里,骤然间鸦雀无声。 “无端启衅的是谁,包庇下属的是谁,破坏关系的是谁,自是谁犯了罪,谁才应该反省,妄想贼喊捉贼,反咬别人一口。”天骄第一次这般冰冷,众官员都是噤若寒蝉。 “徐大侠,不会因为她是主母,所以不敢将她治罪?岂不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沉默了半晌,郭杲的心腹、苏降雪的好友丁世成忍不住问。 “好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还凭什么不服郭都统入狱?!”天骄厉声反问,看向郭杲目光如炬,“目无法纪,兴风作浪,入谷一次,便生一次乱,到底当短刀谷是何处,由得你如此胡作非为?难怪主母会将你下狱,我徐辕也早便忍无可忍,郭杲,盼你以后,放安稳些!” 放安稳些,徐辕的意思郭杲懂,就是说你郭杲以后少来短刀谷了,来一次便生一次乱,也就对应着可能再会下一次狱,下一次主母再要杀你,我徐辕都未必保得住你…… “各位勿再争辩……天骄,我总算是明白了,多谢你的关照……”郭杲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来,“郭杲这便离去,绝不再起干戈。” “郭都统,请顾全大局。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徐辕点头,进退适度。甚少有人能如他一样,武功绝顶还和善待人,却也很少有人如他一样,谦逊敦厚还教人从心底佩服、信任,哪怕自己是他的敌人…… 交锋过后,郭杲打心底里敬佩着徐辕,也发自肺腑怕上了凤箫吟,哪敢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待郭杲率领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地走了,短刀谷也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几天,一切都果然恢复到了正轨。 郭杲走了和尚,虎贲营可逃不了庙,没人罩着的这些骄兵悍将,终于肯对百步穿杨军认错,不过,认错归认错,心不甘情不愿。虎贲营的骨子里,俨然还存在着一股不向人低头的傲气。诚然,他们的傲慢是有根源的,几年前由于在临安机缘巧合救过皇帝性命,又一腔豪情地婉拒了朝廷的加官进爵,因此被恩准见到皇亲国戚都可以免跪。 地位优越的虎贲营,本来就打心底里瞧不起草莽,甚至连其他官兵就看不上。显然,在曹范苏顾垮台之后,他们根本不能接受这种剧变,更不会像其余官兵一样容易屈服。 可惜,由不得他们不屈服。 现在局势已经一目了然了:郭杲因为龙州之战被无视的缘故大为愤慨,决定要泄愤并从林阡手上抢回统治短刀谷的实权,所以才在谷内兴风作浪、同时酝酿夺权之战,合作伙伴很可能就是苏降雪——不降反升的苏降雪,目前就在兴州军中。 苏降雪,妄图在旧势力中注入新生命,把外面的兴州军全部引来短刀谷助阵!第一步,就是让郭杲给徐辕一个下马威! 一向算无遗策的苏降雪,清楚地明白:当林阡在前线作战,如果官军在谷中闹事,为了息事宁人,徐辕治下的义军一定选择隐忍,所以苏降雪对郭杲说,你郭杲尽管肆无忌惮得寸进尺!越是兴风作浪,你的声势就越大!赢在起始,何愁不胜? 然而苏降雪千算万算都漏算了一个人就是吟儿,面对着犯下种种恶行的郭杲,吟儿非但没有隐忍还将他五花大绑着下狱!经此意外,郭杲反而完完全全被义军声威震慑住,近乎没胆子发动夺权之战了! 一场可能波及几万人的兵火,竟被一个小女子扼制在最初,对形势洞若观火的徐辕,自然明白凤箫吟此举非但不是司马黛蓝所说的莽撞,而根本就是出色至极! 偶尔徐辕也会听麾前的百步穿杨军私底下议论,庆贺主母和天骄联手把郭杲这瘟神赶了出去,尤其赞叹主母了不起,怀着孕还能冲到郭杲府里去,一把将他扯下主位,她发号施令之时,虎贲营的人都形同虚设。 “胆量虽然了不起,却未免也太胆大……”徐辕叹了口气,回想林阡临走之前将吟儿托付给自己照应,然而像今次这种意外,万一吟儿遇到什么不测,纵使徐辕也远水难救近火。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祝家——最近吟儿没有住在锯浪顶,理由就是“洛轻舞令人担忧”,说什么也要等祝孟尝回来之后再回去。徐辕叹了口气,令人担忧,凤箫吟,林阡对你说“脾气柔一些,胆子小一些,事情少管些,我也放心些”的时候,我也在场,连我都记下了,而你却完全忽略了。 越走越近,看到金陵和司马黛蓝陪吟儿在院中纳凉,杨夫人由于照顾忽然重病的煦儿而不在此地,顾小玭和熙儿年龄相近,正在一旁追逐嬉戏着。 吟儿一直懒散地躺在藤椅上,这当儿忽然朝小玭和熙儿招了招手:“小玭,熙儿,你们还是不要追逐了,万一跌了跟头……撞到我可怎么办?” 光听前半句还很令人感动,后半句才是她凤箫吟的风格! “对不起,主母!”小玭赶紧说,熙儿也懂事地立马不玩了。 “师父,她俩玩乐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用得着患得患失成这副样子!?”司马黛蓝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懂,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吟儿抚着小腹,咧着嘴笑甭提有多开心。 “你啊你,唉!”金陵笑着说,“看来郭杲的事情没有白出,可算是为你买了一个教训。” “却是给天骄添了麻烦,接手个烂摊子善后。”吟儿叹了一声,“去打郭杲之前我有过一些犹豫,可是,我想天骄跟我的决心一定是一样的……胜南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不容许有人在谷里拖他后腿。” 徐辕动容驻足,在他们身后轻声叹:“是,绝不容许。” 众女子皆是一惊,吟儿也从椅上坐起,转过身来:“天骄,我心中尚存一份顾虑,便是郭杲会否不服气,找到合作伙伴一起到短刀谷来生乱?我思前想后,总觉得我打郭杲,有得也有失。” “不,郭杲敢明目张胆闹事,就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合作伙伴,打不打他都是一样,对他施压反而能震慑他。凤箫吟,这件事你做得出色,不必再去顾虑什么。你的胆量,不该瞻前顾后。”徐辕回应。 “唉?或许是因为有了小猴子,才变得瞻前顾后起来?”吟儿思忖的同时,看见左右皆笑。 “然则,这件事你虽然做得对,却不该做。”徐辕续道,吟儿一怔,低下头来:“天骄,我知错啦!郭杲毕竟是个都统大人,打不得。” “不是郭杲打不得,而是你凤箫吟去不得。换做旧日,换做寻常,你要去打谁悉听尊便,但如今你腹中有林家的血脉,万万不能冒这样的险。”徐辕正色斥责她,“什么郭杲都统,什么虎贲营,什么兴州军,莫说主公,就算是我,也能一刀就教他们全部臣服,无须你亲力亲为。他们闹再大的乱子,你也大可垂拱而治。” 天骄徐辕,第一回令吟儿这样感动。吟儿听着听着,连连点头。 “你该明白,对主公而言,最重要的是你和少主,主公他虽然有我们,但论亲人,却只有你们两个。”徐辕语重心长。 “我明白……”吟儿一度哽咽,“接下去的几个月,我都不会再惹是生非了,就由天骄护着,把小猴子安全生下来。” 第649章 鸳鸯,参商 第649章 鸳鸯,参商 夜如水,天中央凸现的银河,和越溟河凹陷的形状完美契合。狭长,蜿蜒,而恰好带一丝水蓝色。 一转眼,阡离开短刀谷已经有半个月,前线和后方离得太远,传回来的军情再急,都好歹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不知他现在可好?黔滇边荒的气候较兴州如何?向来与她心有灵犀的他,此刻是与谁把酒共卧沙场、鼓角争鸣中只为取一丝清风纳凉? 一潭星光凌乱,吟儿心为之系。想着他的脸,玩味着脖子里他今年端午预备给她的礼物,那是块长相特别不规则的石头,棱角尤其多,质地非常硬,微微呈紫色。不过是块顽石罢了,他倒别出心裁,拿这个原材料做了个坠子送她,冠名曰“一色石”,在端午之前就挂到她脖子里,作为求婚两周年的纪念。 想当年在川东之战,他用简单一个“辣粽”就俘获了她的芳心,求婚一周年的时候他在凤州打仗,非常创意地碎了些纸做出个“桃花结”来,今年他又去了黔滇之交,战事那么急促还是没忘记在地上拣块石头攻玉啊…… 吟儿站在河畔不远,因回忆甜蜜而不自觉露出些笑意来,越回忆就越想快点看到他。鸾铃声一纵即逝,她从沉思中惊醒,真希望这是阡凯旋归来,然而循声看去,只是寻常兵将而已。 “今才知何谓‘思兮彼方’?”司马黛蓝看到吟儿这副罕见的小女儿姿态,笑嘻嘻地调侃她。 吟儿面上一红,赶紧转身要走:“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忽见长坪道有一骑越行越近,那匹马像极了她给阡选的紫龙驹,那身影随风而至也跟阡有九成相似,吟儿乍惊乍喜迎上前去,然则,那人翻马而下走近之前,已被不远处的百步穿杨军拦挡,司马黛蓝也当即警觉,吟儿却陡然一惊忽然神伤。 是啊,有九成相似了都不是阡,眼睛一花会被人看成阡,可如果全副武装的话会发现他不是阡。这里的所有人,如果看见阡回来了都会见礼,毕恭毕敬称呼他为主公,而这里的所有人,看见这个人回来了都只是戈戟横陈,禁止他再走近一步——终究,不知道这个人是敌是友。 尽管被太多人拦挡着他无法靠近,却还是能和吟儿遥遥相望,唉,偏就是在这个时候,有着五个多月身孕的吟儿,站在越溟河畔盼望林阡回来,却盼到了这个人的擦肩而过。这个人,在他们的命中总是擦肩而过。这个人,林陌,在看到吟儿的一刹那其实不大愿意相信事实,又或许他老远就闻到了木芙蓉的气息,早就看见了吟儿独一无二的背影,待到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却霎时宣告了旧梦湮灭…… “是郭杲他……遣你回来?”吟儿看见他向来英俊的脸上徒添了几许疲惫,猜出他之所以到短刀谷是和官军义军接下来的形势发展有关。只因上次川北之战他不曾涉足,吟儿对他的语气比以往柔和得多——自是也不想再伤害他! “只是来见天骄,让他提防苏降雪。”他直言不讳,她忽然一惊:“原来幕后黑手是苏降雪……” “又如何?有天骄和厉风行相护,你不必担忧太过。”他明明深情看着她,语气却带着些许冷硬。说罢就转身离开,毅然决然。 “谁信,你长途跋涉,便是为向义军通风报信?你的官职,不要了么?!”司马黛蓝冷笑一声。而他,没有理会,头也不回。 吟儿叹了口气,轻声摇头:“黛蓝,他不是那种人。” 听得这话,林陌驻足,转过头来,淡然笑叹:“念昔,我绝不会,参与任何伤害你的事件。” “我……我心里早就明白。”她泪盈于睫,却狠心回应,“然则,他的天下,不准任何别人染指,你也绝不例外。” “还记得,当年我要把你带去赏心亭吊古时,要送你的礼物么?”陌没有跟她谈天下,只跟她论感情。 她一怔,记忆已模糊——那时候她的心还在四处游离,飘忽在林阡林陌之间,若非黄鹤去和轩辕九烨害她身陷建康的牢狱,或许现在这个不准别人染指的天下,是她帮着林陌在打也说不定…… “很高兴,他们说,你三年来,一直戴在身边。”林陌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什么礼物?”吟儿一怔,“你不曾送出,我怎会收到?” “不,念昔,我已经送出,你也收到了。虽然你,没把它当做礼物,而且,还是和林阡给你的放在一起……也许,我与林阡此生,注定如此……” 吟儿听着他忧伤的话语,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裙,啊,原是那带着阡陌之伤谶语的两块半玉吗,两年前自己和阡快成亲的时候,陌的这块半玉是当贺礼送到了,她觉得两块半玉很契合于是拼在了一起戴在身边,纵然是那四十九天的寒潭里都不曾离身。想不到,竟是陌表达爱意的方式?! “对不起,我不能要!”她陡然清醒,明白自己不可能接受,如果实在对不起人家就不能接受人家的爱,哪怕心狠手辣也不要有一丝牵绊!说到做到,吟儿当即就把属于陌的那半块玉拽下来,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就还给他。陌脸色微微一变,他当然知道礼物的归还意味着再无情爱! “……你总要逆我。”陌无奈地说。陌说的,总是比阡断肠。 “我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发生的可能。”她目光锋锐地看着他,对他一人,她是机关算尽的阴谋家。 “当日你对我说,只要我不参与、不存在,他的宏图霸业就会顺利千倍。今夜我回应你,你所构想的后患从始至终不曾发生……既然没有发生过,那便就是‘不存在’……”想要触碰她的手,只在半空就停留,因为他知道,她必定会躲。 带着那半块冷玉,转身离开,晚风清冷,一如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于空山,水雾迷离,再回首,已不见。 只怕他今次辞官远去,是真正与短刀谷恩怨尽断,此夜诀别,不知何年何月重逢,或许就再也不会有交集,对阡,对陌,都是一件好事吧。 吟儿黯然叹了口气,喃喃念着:“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 “师父?什么?”黛蓝一时没有听清,也断不会听懂这意思。 “也罢,该去接受尉迟姐姐,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追寻一份新的生活……”吟儿微笑。 “主母,祝将军他回来啦!”这时有兵卫来报,吟儿一怔,“快快相迎!” 第650章 痴醉,癫狂 第650章 痴醉,癫狂 刚到家门口,祝孟尝就看见几个侍妾匆匆忙忙跑出来,脸上都还挂着泪珠:“孟尝,轻舞她……她不见了!”“孟尝,我怕她会想不开啊!” “大家分头,四处去找!一定要把那丫头找到!”祝孟尝沙哑着嗓子,满脸憔悴和揪心,“那丫头,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然则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无论是祝家的侍从,还是洛府的奴婢,都没有一点有关洛轻舞行踪的头绪,天色看起来很不好,后半夜一定有雨,洛轻舞那种小姐身子,怎可能在外面独自历经一夜! 祝孟尝焚心似火,为了找她哪管从黔州到川北这一路奔波,一夜都不曾阖眼汗水和着雨水满脸都是,“轻舞……轻舞……”地狂喊,接连着找了好几个山头,更一不留神摔得鼻青脸肿,正自绝望,却忽然看到不远树丛中倒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影子,接近天明祝孟尝一看就看出她正是洛轻舞无疑,当下悲喜交加,不顾还在流血的腿脚,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磕磕碰碰地滑下去:“轻舞!” 抱起她的那一瞬,看见她腕上鲜血已经被雨冲淡,除了这刚割开不久的口子,还有十几道触目惊心的旧伤痕!谢天谢地,她大概是不大敢或者说不擅长,割是割开了却剜得不深!祝孟尝探出她仍有鼻息,喜不自禁,泪水就已经夺眶而出:“你这傻丫头!凭何作践自己啊!” “祝……祝将军……”轻舞神志不清,模糊中看见他的面庞,流露出淡淡一笑来:“是你吗,真的是你……” “是我,我回来了轻舞!你坚持住,我这便带你回去!”大雨中,他将她拦腰抱起。 “不,我一定是在做梦呢……祝将军其实不喜欢我……祝将军……一定很后悔娶了轻舞……轻舞,太无法无天……” “傻丫头,娶了轻舞,祝孟尝不知道多高兴,做梦都会笑醒了,觉得全世界都在羡慕我!”祝孟尝拼命摇头,说的都是真心话,“怎么会后悔呢,做我祝孟尝的老婆,就该无法无天……”泪水就一滴滴落在轻舞脸上,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可是……可是,轻舞终究配不上祝将军啊……” “怎么会!怎么会!”祝孟尝使劲摇头。 “对不起,祝将军,轻舞要走了……祝将军将来,会遇到更好的女子……会更值得祝将军爱……” “不,老婆一个就够了,轻舞你醒过来啊!求求你不要睡!”祝孟尝泣不成声。 “轻舞不清白了……不清白了……”她昏迷呓语,无法醒来,送到军医手上去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鬼门关。 “轻舞,不管你是不是清白之身,都是我祝孟尝的老婆!今生今世我都要一直宠着你,让着你,只求你能醒过来,醒过来,忘记那些不好的,我来给你好的……醒醒啊轻舞……”祝孟尝伏在她身上恸哭。洛轻舞才忽而有些知觉,眼皮微微在动。 经过这一夜惊魂,祝家几乎没有人睡得好,所幸几天之后,洛轻舞终于转危为安,祝孟尝和他的几个侍妾轮流照顾,关怀备至,衣不解带,吟儿隔窗看着这些情景,对他们的不计前嫌煞是感动。 “他们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是以比洛小姐要成熟许多,过往的恩怨,自然是不会计较。”向清风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唉,其实也不算恩怨吧。争风吃醋,是寻常事。”吟儿一笑,转过头来看着他,“家宅安不安宁,要看你妻子大气还是小气。向将军,轻衣姐姐应当比轻舞要懂事许多。”说的同时往就在不远的洛轻衣指了指,面带着一丝狡黠的笑,这个时候还不忘牵线搭桥。 “轻舞姑娘将来,也应该会渐渐懂事起来。”向清风循着吟儿的视线找到洛轻衣,四目相对的同时两人只是互相点头了一下,两张冰脸撞一起怎么可能融化!向清风的脸转回来的时候,吟儿真觉得他太不解风情了! 却在这时,祝家的侍卫说府外有人求见洛轻舞,原是那洛知焉的二女儿洛轻尘,去年代替洛轻衣和洛轻舞嫁给了苏慕离却守活寡的那个女子,名义上的苏降雪的儿媳。苏降雪等人被革职离开短刀谷以后,她也跟着他们一起患难于兴州,直到今年四月的时候重新傍上郭杲。随着苏降雪和郭杲的一拍即合,与短刀谷义军敌对的势力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洛轻尘,当仁不让是其中的一个。她手上的岷山剑法,比洛轻衣还要强。 “倒是来得很快。”吟儿冷笑一声。洛轻尘名为看望洛轻舞,实际不过是苏降雪的先锋,起到对义军示威的作用罢了。 可叹,吟儿将郭杲下狱的举动彻底把郭杲震住所以想打退堂鼓,但是苏降雪却还是架着郭杲硬着头皮重新打来了。是啊,苏降雪是孤注一掷希望全压在了郭杲身上,逮着了机会哪容得了郭杲临阵退缩?! 但郭杲来了也不过是个陪衬罢了,连“傀儡”都不够资格。被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打得鼻青脸肿,郭杲可算是丢尽了脸别想在兴州军中再有多高的威信,如此,军心离散的兴州兵,实力立马就减了一半—— 苏降雪打回短刀谷必须靠郭杲的名和兴州的兵,现在,郭杲的名完了,苏降雪唯能寄希望于,群龙无首的兴州兵能暂且听他。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那夜吟儿见过林陌,也知道敌人不是郭杲而是苏降雪。所以立刻就问天骄如何对付这一局面,天骄说,还是林阡的那句话,和平共处,一致对外,万不可让官军和义军打起来而害西线边境不安,“其实,现在的官军和义军,并不是泾渭分明。局面完全可以制衡。” “若实在无法压制战火,又该如何?”她当时忧虑地问天骄,是觉得苏降雪不可能甘心放弃,就算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天骄则淡定地回答了她一句:“一切有我。” 没错,一切有天骄,除了骨子里的冒险和进攻不如林阡之外,他几乎哪一点都能和阡平起平坐?何况,除他之外,还有厉风行、宋恒、杨宋贤、寒家四圣……真正动起手来,哪可能打不过曹范苏顾?! 当时吟儿的心就已经完全定了,尔后杨致诚回到川北也对她质问出了林阡的话,她聆听着千里之外八天之前林阡的教诲,想象着盟王他老人家严厉的神色,哪敢不从命。 吟儿一笑,这场义军与苏降雪的决战,她笃定不参与了,退居二线,回过神来:“让她进来!” 那极爱穿戴蓝色的女子洛轻尘,一年不见还是这般冷艳逼人,给谁都是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她本不该嫁过去,因为那个时候,苏慕离已经死了。世人都说,她是为了苏降雪不迁怒洛知焉,才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当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赢的一定是林阡,苏降雪只可能挣扎!洛轻尘却嫁过去了,嫁给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可究竟是为什么才嫁过去的?真是高尚到为了父亲、为了家族利益吗? “人的命运,真的很难说。”当屋子里只剩下洛家三姐妹的时候,洛轻尘站在床榻边,叹了口气。 洛轻舞还没有醒,洛轻衣闻言微微一怔。 “洛家的姐妹之中,你洛轻衣最是卑微,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轮不到你,是你的都会被人夺去,不是你的会被硬塞给你。没想到到头来,嫁得最好的竟是你。”洛轻尘带着一丝怨恨看向洛轻衣,“轻舞她,做了怎样一件傻事,把原属于自己的男人推给了你……” “各人自有业报,轻舞她嫁给祝将军,得到他的宠爱,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洛轻衣噙泪,“却是二姐姐你,做了一件傻事,主动把那个男人放弃。” “什么?”洛轻尘一怔。 “二姐姐想把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留给轻舞,却忘记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其实,二姐姐离自己的理想只是一步之遥,为了轻舞才一直没有争取……”洛轻衣叹了一声,“二姐姐却是这样的决绝,得不到那个人就决不留下,宁可嫁到对立面去。” 洛轻尘面色全改,僵立多时,冷笑一声:“不愧是姐妹。”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姐姐便动心了吧。料不到他那么自负的人,竟会跟姐姐道歉认错。”洛轻衣叹道。 “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见到他之前,就动过心。”洛轻尘苦笑一声,“轻衣,如我们这般的女子,今生也便注定只爱枭雄。” “然则,姐姐为何要那样决绝?嫁到了苏家去,岂不是会和他敌对?”洛轻衣不解地问。 “做他的女人,不如做他的敌人,这样的话,我在他的心里,才跟别的女子,永远永远的不一样。”洛轻尘决绝地说。 “但求姐姐原谅,既然如此,你我注定为敌。”洛轻衣也坚决回应。 “与我为敌?只怕你岷山剑法,还要再练些年。”洛轻尘冷若冰霜,高傲不可方物。 说罢转身,推门就要离去,却看盟主凤箫吟刚好来到门口,不知适才对话被她听进了几许。 “若迎林阡凯旋,记得为我收尸。”洛轻尘垂眸看她,目中竟鲜有一丝温柔。 吟儿震惊原地,久久不能会意。 第651章 震山之锤 第651章 震山之锤 夏风之遥,黔滇之交。 连日来,盟军屡战屡胜,尤其是风鸣涧、郭子建威震前线,战神将军和火将军的名号传遍了金军。 有传言说,付千秋就是被郭子建给打怕了——因一次决策失误被郭子建切断水源,付千秋不仅失了驻地和兵马,更还失去了信心和胆气,从此遇郭子建则不胜;而仆散安德各部,亦一直被风鸣涧虎视眈眈,多数将领都被打得闻“风”丧胆……如此,金人的种种优势,全部都一去而不复返。 林阡的部将们发挥作用了,黄鹤去却也不是没有外援的——金人赶不来,但有另一支与林阡敌对的势力送上门来:来自贵阳魔门的慕二慕三兄弟!他们的加盟,使得金军的实力回升,对战双方注定陷入拉锯。但黄鹤去心里明白,耗时这么久,其实谁都已捉襟见肘,若要他赢林阡,只能靠一场倾尽实力的决战!必须速战速决! 他卧薪尝胆了三年多的兵马,一旦倾巢而出,势必会把南宋的西南边陲淹没,但也有可能是尸体将南宋的西南边陲淹没! 决定的一刹那,他不是没有犹豫。 六月初六日,风鸣涧正领兵攻杀仆散安德,对战中途其忽然退下、而换另一骑迎上相敌,恍惚间一个硕大的影子从眼前掠过,风鸣涧眼睛一花本能握紧了九章剑刺上,却猛然虎口发麻眼前一黑差点剑脱了手去! 再定睛一瞧,那硕大的影子分成了两只——原是两把短柄的武器,形状大得跟西瓜一样,手法是硬砸实架,不是双锤又是什么?!怎么,金人之中有谁用锤么?!风鸣涧心念一动,从双锤的间隙,看见那兵器的主人,不禁寒毛直竖,那主人不像仆散安德般俊美,也不似付千秋是个正常人,而长得猿臂狼腰似未开化,形貌可怖,面目狰狞,皮肤漆黑得跟他手里的玄铁锤一样…… 并且他威猛到如此地步——风鸣涧感应出每只锤至少也百来斤,如此说来他岂不是力大如牛!难怪一碰到他的锤九章剑就根本无法控制,对这少年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吧!恐怕这少年也很奇怪为什么风鸣涧和九章剑安然无恙呢,他心里恐怕也在想,对面的这个宋将,不是应该被我击成粉碎吗? “呔!”那少年大吼一声,其座下墨色战马一跃而起,双锤竟对着风鸣涧从天而降当头落下,风鸣涧亦是大吼一声,赶忙举剑格挡,双臂较劲,丹田使力,撑了好大会儿工夫,直打得两匹战马都转起圈来,各自武器还拉扯不放、两人声音也都是越喊越豪莽,可惜风鸣涧大汗淋漓之时那少年面上还是轻松自如…… 立分高下!风鸣涧被双锤硬生生从马上砸下来,九章剑也一下子甩出了老远,再听一声轰然巨响循声回望,自己的战马已经被他强力击毙,在击毙的同时便分了尸! “风将军!”麾下皆是大惊要来扶风鸣涧,风鸣涧站起身来的同时心里一阵反热,竟突然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九章剑的特色,遇到这种以大力著称的锤,哪里还有用武之地!这少年,究竟姓甚名谁!? “这少年姓完颜,本名不甚清楚,但金人都称他为‘力拔山’。”林阡来探望风鸣涧伤势之时,对他详述这少年来由,“十二元神之中,实力与仆散安德相近,爆发力略强。他的锤,名叫‘震山锤’。” “名不虚传!”风鸣涧连连点头,赞不绝口,这时五加皮又哭吵起来,打了败仗的风将军才不给他喝酒呢,气呼呼地把这婴儿用绳子绑在床上了。 林阡登时皱起眉头,声色俱厉:“住手!”鸣涧一愣,赶紧罢手,呆呆看着主公把绳子解开。 “人都只道你风鸣涧勇谋兼备,想不到私底下却如此脾性!”林阡叹了一声,按住他的肩,“早日克服那‘恐女子症’,或许会好些。” “可是,主公……”风鸣涧脸上一红。 “主公,吴越将军到。”这时帐外有兵卒禀报。 “风师兄,完颜气拔山的出现,证明黄鹤去黔驴技穷。你且安心养伤,战事交给我们。”林阡说。 “是。哦,对了,主公,对阵之时,小心慕三的‘天魔音’。”风鸣涧关切提醒,目送林阡直到他走出去。 对于吴越的忽然到来,林阡倒是出乎意料——吴越并非自己调遣的,怎就这么巧在风鸣涧受伤败退的同时不请自来?虽然吴越的到来真可谓雪中送炭,相当及时。 此番边陲告急,吴越之所以不在林阡的部署里,只因四月底其母吴珍病危,身为独子的吴越自然要去尽孝道,换句话说,吴越现在不在川蜀吴家,却到了黔滇之交,意味着吴珍可能已经病亡。所以林阡在得知吴越抵达之时并无一丝喜悦之情,反而一路都心怀沉重,虽然生老病死各安天命。 掀开营帐的一刹那,却才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军帐中除了吴越之外,还有那个风烛残年的吴珍,此刻由军医照料着,一看便知道日薄西山。 “胜南……”吴珍奄奄一息,神智却还清醒,一眼便认出了他轮廓。 林阡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伯母,您怎会来?!” “胜南……我走之后,你和新屿,要相互照顾……”她慈爱地笑,脸色却惨白如纸。 林阡骤然看向吴越大惑不解:“新屿,为何要带伯母到这里来?可知道这里是战地?!” “自然知道这里是战地……可是娘她更知道爹在这里……”吴越噙泪叙述,林阡恍然大悟。 这便是他从小敬佩的那个、坚韧顽强的吴珍伯母,一个人把吴越拉扯大,历尽艰难困苦一生,从不会有半句抱怨,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更未接受过半点家族接济——却是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不再清高淡泊,向她的爱情低头…… 吴珍,是黄鹤去的结发妻子。偏巧,是在这个决战一触即发的时候…… “可否在她临走之前,让黄鹤去见她最后一面……”吴越低声问,林阡点头应允。 第652章 烟花易冷 第652章 烟花易冷 大战在即,身为敌军主将的黄鹤去,仍然有胆魄独身应约,来到这座酷似泰安的边村。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果然不存在任何武力和杀气,除了吴珍在等候外没有别人。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梳妆,甚至连起身相迎的可能也没有,意识模糊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 “吴珍。”他唤她的时候,连名带姓,一如既往,不带感情。 多年前,就因为一个姓名的错误,缔造出一段无果的姻缘。明明是对吴臻倾心的黄鹤去,托人提亲却所托非人,阴差阳错娶了吴珍,造化弄人。从此,吴珍随黄鹤去流离江湖,从川蜀到山东,从官家到草莽,天涯海角都愿意去。 可是她青春年华的那二十年啊,为了他扎根在了山东的泰安,他的心却从来漂泊不定——也许她早就明白,他本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风流倜傥如他…… 她知他恋过抗金联盟的盟主云蓝,她知他骗过幽凌山庄的庄主凌幽,她知他诱过祁连山的山主夫人李素云,她知他不放过后来远居天山的吴臻,她什么都知道,那些都是容貌美丽的女子,却全都是相见恨晚嫁作他人妇:云蓝是林楚江的伴侣,凌幽是南海龙的妻子,李素云是洪兴的女人,而吴臻,更是因为失误而错过、嫁给了他的战友石坚。 或许他觉得他被命运冷落,所以终究冷落了她。尽管她,隐忍到了这种程度,可以把一切苦水往腹中吞,也包容到了这种地步,他要漂流,就任他漂流。 终于他降金了,他说他是因为看彻了抗金无望,他说官军义军开始有了决裂的苗头,他说南宋已经是扶不起的破幡。好,他说的一切她都信,她没有反对,即便出身贵族官僚,她也终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 但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也仍不曾带着她一起,哪怕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他却是为了她着想。他说,世代抗金的吴家,不该出一个降金的女婿,你一个人回去川蜀吧,就当从来没嫁给过我。没错,他理智得为了她好,给她安排好了一条与他无关的后路…… “然则,这二十三年来……为何从不曾离开过山东?”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上次相别中年夫妻,纵然不是举案齐眉,也至少能相敬如宾,如今,却一个风中之烛,一个即将熄灭。看见她的双目黯淡无光,黄鹤去的心像被什么一拽。 为何从不曾离开过山东?吴家的人都以为,她有一个降金的丈夫,没有颜面回来见列祖列宗,所以才一直留在那里……只是,谣言终究还是不攻自破,去年她身患重病,还是选择落叶归根。回到吴家之后,无半点卑躬屈膝,仪态也何其从容。 “二十三年了……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吴珍见果真是他来了,霎时面色就红润了许多,神智却并不清醒,温柔一笑,噙泪颤声,“你回来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是错觉吧,这里的布景像极了泰山脚下,屋子里的摆设也就如故里的农舍。她已经不可能再正面回答他,但他还是听出了答案,她为什么留在山东?只不过是牺牲自己去殉了当年罢了!执迷不悟,枯等不悔,只为他浪迹天涯的中途能想起家,家里的门窗她还一直开着,开向他回来的方向…… “吴珍,若有来世,你我莫相逢。”他终究忍住悲恸,接受这死别的现实。 “有来世,不相离……”她喃喃念着坐起身来,却与他的表达完全相反,承诺的同时回光返照,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伸手紧紧挽住他的臂—— 这时黄鹤去才清楚地看见,她枕下藏着一只雕花匕首,是当年他送过她唯一的物事,战争时期为防俘获被辱,他只送给她过这只用来自尽的匕首,而现在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竟是一边流泪一边想要刺入他的胸膛。刺目的寒光,第一次为了他而涌动,为了杀他…… 吴珍,还想要在临死之前,为了消除金宋这次的战事而欲置我于死地么…… 黄鹤去不曾躲让,任凭这颤抖的匕首已经抵上自己的胸口,叹了口气,神情悲悯地一直看着她,她泪流满面,渐渐地,握匕首的力气小了下去,可是攥他手臂的力气却越来越大,一直看着他的脸流泪,明明爱情超出了敌意太多太多,许久,她终于不支重新倒下去,哀叹一声:“不中用!对你,我总是不中用……” 流尽了最后一滴泪,她手臂从他身上滑了下来,终于停止了呼吸一动也不动了。 漫无目的地走过边陲,走过安宁如故乡的山村,走过肃杀如旧地的军营,黄鹤去的面容里,始终凝练着淡然,而不像吴越,能够伏在吴珍尸身上失控恸哭,这一点,他和他的儿子,最是不像。 “吴越,战场无父子。”临走前他只留给吴越这残忍无情的一句话,他明白,吴珍从生到死,断然都不希望她的儿子和她最爱的男人交兵。 吴越却冷笑着连头也没有转过来:“不曾照顾好我的母亲,有何颜面为我的父亲。” 到底该唏嘘还是该苦笑,所有该叫他父亲的人都是林阡的人,反倒是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才最贴心,如此决战! “义父,你回来了!”付千秋慌张迎上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看到他手臂血迹斑斑,大惊失色,“林阡等人,不是承诺不会对义父暗算吗?!” “千秋勿念,并非暗算。”黄鹤去摇头,看到臂上吴珍的抓痕竟如此之深,叹了口气,正待回营,身体却不支晃动了几下,幸得付千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支撑住:“义父!” “无碍。只是一时悲恸罢了。”黄鹤去示意他不必去找军医,“扶我回营,歇歇就好了。” “那群可恨的宋人,为了打败我们无所不用其极!竟然选择对义父攻心!”送黄鹤去回营躺下之后,付千秋暗自思忖着出得帐来,便在这时,有亲兵匆匆赶上:“付将军,有宋人求见您。” “见我?哪个宋人……会专门为来见我?”付千秋蹙眉,难道又是宋军攻心之计?! “看样貌打扮,应是个贵族女子。”亲兵说。付千秋心念一动,看向手中那一方丝帕。“身无彩凤双fei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年,是尉迟雪亲自绣上去的,精美细致得独一无二。 ——“付少爷,这是小姐送你的。” ——“小雪最近好么?” ——“付少爷好久没来了,小姐每天都担心……你这些天去了哪里?老爷太太好像在替小姐和别家定亲呢……” ——“和哪家?什么时候?” ——“我不知啊,付少爷你放心,小姐说了,非你不嫁。” ——“只怪老天无情,使得我付家家道中落,你把这串夜明珠交给她,去转告她,以后,等我重振付家,会用几十箱,不,几百箱来迎娶她!” 想不到,一晃已经三年了…… 在尉迟雪嫁给门当户对的秦家以后,他每天每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衣锦还乡,不仅把秦川宇踩在脚下更要夺回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为了她发愤图强,为了她千锤百炼,好在黄鹤去赏识,好在他自己也争气,几年的时间,便已经在黄鹤去手下做出一番事业来,往他的目标迈出了一大步! 却没有料到,会陡然重逢在南宋的边陲,当他讽刺地作为金军的主将。 重见伊人的一刹,他分明也喜悦,分明也激动地不可自拔,分明也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巧也在这里,分明还蹊跷秦川宇何以会纵容她——但千言万语,蓦地化为一个致命的疑点—— 会不会又是南宋义军的攻心之计?!对,尉迟雪素来软弱不可能做到背弃三从四德,尉迟雪素来娇弱不可能千里迢迢赶到战地来…… 他若是知道,是吟儿骂醒了尉迟雪,他若是知道,是秦川宇和扶风一直在鼓励尉迟雪,他若是知道,尉迟雪为了儿子能够认父真的鼓足了勇气走出了这一步…… 有些爱真是被风吹走的断线纸鸢,明明费尽了波折破镜重圆,却还要被怀疑还是不是当初的那份缘。 又或许,爱情终于会败给战争。 这一刻付千秋别无选择,为了不重蹈黄鹤去的覆辙,必须把尉迟雪当成南宋的间谍看待! 第653章 万人啼血 第653章 万人啼血 战场上下,丹旌电烻、你死我活,军帐内外,血炽酒热、兵来将往。 酷暑烈日,鼓雷震天,三天之内,辗转了九个战地,密密麻麻打了二十多场。没有明确的标志,但决战确实已经到了。 只因实力过于接近,饶是双方都东挡西杀南征北战了多年,都不堪忍受这次大战的沉重与艰涩。 宋军之中,林阡坐镇指挥,郭子建、吴越、杨致信挂帅,而金军,是黄鹤去运筹帷幄,仆散安德、完颜力拔山、付千秋统军,战场,残忍地就像个筛子,谁不留神谁就被立刻筛出去。 慕二慕三两兄弟的加盟,曾使得金军一度所向摧陷——魔门之中,慕三最精通音律,心无杂念不受限制,什么魔音都能吹奏,可恨的是,慕三此妖,只听慕二的话! 但随着林美材驰赴战地,慕三立即就遇到了克星,试想她林美材是魔神的弟子,怎可能不知魔音如何破解?涤荡魔音之时,常常是林阡一往无前,吴越身先士卒,郭子建一马当先,众小将也紧随其后锐不可当,如此,宋军整体都是越杀越勇,英猛无畏! 战至白热,不知今夕是何年…… 话说此刻,郭子建正持刀单搦完颜力拔山交战,那完颜力拔山不辱其名,百十来斤重的锤子当成纸糊的在手上使,急如行雨,势如贲浪,每滴雨每阵浪都是争先恐后、畅快淋漓,所以每次锤子涮下来的时候郭子建都感觉得到那种灭顶的汹涌!眼前根本就是个野蛮人,只懂一味咆哮喊杀,近乎把这勇冠三军的郭子建都当成了陪练! 郭子建力拼许久,越来越没有胜算,紧要关头,偏还有一曲鬼祟的笛声轻飘飘荡进战地,其音迷魂,其效剧烈,自然又是慕三的“天魔音”无疑!郭子建险险被迷心智,若非林美材也持箫而来从旁对付,郭子建恐怕半刻都撑不了直接败给完颜力拔山了…… 沉浸在林美材比较舒服的箫声里,郭子建调匀气息状态大好,回敬了完颜力拔山连环几刀,亦刚开始找到行刀的感觉。不料忽然之间,林美材的箫声像被什么一断,紧接着慕三的音律愈发猖狂,迅猛往宋军兵阵中回旋着压过来! 究竟出了何事?那慕三的笛声一转,旋律就忽然震耳欲聋! “原竟是这样!”林美材暗叫不好,根本无法破解那魔音。 只因这魔音,名叫“死魂引”! ——当日东方蜮儿的“摄魂斩”作乱魔门,“死魂引”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摧毁性武器,慕二倡议说,最适合吹奏它的人是慕三。为了让慕三尽快地学会它好帮林阡,林美材将那一整部魔神的秘笈都送了慕三,“死魂引”及其对应的破解方法全部都记载在内——别的魔音林美材都可以对症下药找到破解方法,唯独这个“死魂引”她白送给慕三了……她为何送得那么快几乎没有经过思虑?一切,都是为了林阡啊…… 再没有人,如慕二一样,清楚邪后的弱点何在:对于魔门六枭的所有技艺,林美材都通晓,却都钻研不深不可能样样都熟记于心!所以她对“死魂引”的一无所知,造成了她今时今日的束手无策,和……血的代价! 没错,魔音袭击最重之处就在林美材,其次才是郭子建、吴越等人及其麾下,所以当别人都只是心绪不宁的时候,林美材就已经鲜血淋漓身影缓缓沉了下去…… “林美材,就当是魔神殿下给你的惩罚!”这,就是慕二给慕三的任务:先杀邪后! 只怕林美材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一天…… 形势骤然大幅倾斜。没有了林美材的箫声抵抗,慕三的死魂引放肆地流过金军兵阵的构架,轻而易举,就溢进了还在和金兵血肉相搏的宋兵耳内、心间……杀人于无形。 就在慕三“死魂引”这迷魂的虚阵之外,其实套着一个黄鹤去专为宋军所设的实阵,此阵名为“万人啼血”阵。 万人啼血阵,顾名思义,一灭就要灭万人,所以黄鹤去旗下的所有人马尽数参与分割包围。在这一大阵成形之初,就已然有集合颠融万物一体之气势,速度何其迅捷,杀伤力何其巨大,且当慕三成功击败林美材之后,阵法正巧构建完善,瞬间与“死魂引”相互加强,威力剧增岂止双倍?! 对于突然被困、措手不及的宋军而言,眼前轰然巨响天色全黑,一瞬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突地黑云压城甲光向日,继而藻荇清浅树影斑驳,然后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随之空山鸟语日射青苔,再是沙走石飞平沙莽莽,终于浮光跃金沙鸥翔集……本来不该也不可能共存的景象,突然间一股脑儿凑齐在了一处,以摧枯拉朽万劫不复之势直扑眼内心间,如此奇阵怪阵,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乱局中的郭子建,本就劣势现在更是一败涂地! “新屿,先打慕三!”林阡也在阵中,当即发号施令。指挥若定如他,一眼看出慕三有破绽,吴越可以打! 吴越离慕三最近,是以立即手扣“覆骨金针”,直抛撒向敌军之中安静吹笛的慕三,刹那近处魔军全部领教到这久违的“天花乱坠”,金针在空中狂舞阔飞,针无虚发,覆骨化命,饶是那慕三毫无心智,都不可能再坚如磐石,面露惊惧之色后退一步,死魂引显然中断了片刻。吴越喝道:“众将士,跟着我从这列魔兵阵中,强冲出去!” 随着一声高呼“冲”,吴越领着身后将士齐齐杀开一条血路,势头凶猛如斯,竟然真是强攻,魔兵见吴越骁勇纷纷让道,面带惧怕之意——那是自然,庆元四年盟军与魔门之战,“联盟有一吴一越,闻吴越者吓破胆,闻越风者心骤寒”,吴越就是他们这群魔兵的克星!所以吴越对付慕三及其麾下真可谓迎刃而解,转眼便安全杀出重围。但诸如林阡、郭子建、林美材等人,都还身陷阵中不能突破,久之,消失不见…… 吴越飞驰到阵地外荀为的身边,满头大汗:“荀军师,可看出那阵法如何破?!” “你不是已经破了么?”辜听弦不解,观战的风鸣涧摇头:“吴将军并没有破阵,他刚刚是强攻而出……” 荀为点头:“黄鹤去这万人啼血阵,根本就是固若金汤、无懈可击——但侥幸的是,他兵力不如计划中的多,所以用了魔门的人马凑数,这一凑,才凑出了此阵的破绽……唉,若非如此,强攻也攻不出啊……” “然则,主公和郭师兄他们可全在金军主力的包围之内,如何冲得开他们的封锁到达魔兵所在?!”风鸣涧一惊,诸如林阡、郭子建、林美材、仆散安德、慕二、完颜力拔山、黄鹤去等人,都完全淹没在人海之中,阵中一团迷雾,混乱中到处是兵刃血腥,到处是人仰马翻,到处是生死幻灭晦明…… “真可恨!明知道破绽在魔兵都没用!过不来!”辜听弦攥紧了拳,隐约明白了局势的绷紧与急促。 黄鹤去,不愧是十年磨一剑!他的万人啼血阵,教任何谋士悍将都束手无策!因为刚刚现世,除他自己,无人能破! “怎么办?已经很久了,我军越来越少……还是突破不了!”杨哲钦惊诧不已,“他们在阵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内外所见,自是不同! 吴越急道:“荀军师,要不,我再进阵去,重新挑魔兵下手?也许从外围杀入会很不一样!” “不行,此阵威力极大,从外围杀入,会顷刻覆灭!吴将军万万不能这么做!”荀为赶紧阻拦,“如今只能寄望,主公能从黄鹤去、仆散安德、完颜力拔山一直打到慕三所在为止了。” “不,你们看,这个阵是在流动的,刚刚魔兵是在外围,现在已经被卷到里面去了……”风鸣涧说罢,众人皆觉不错,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说明了什么,唯一一个可能的出口,都被漩涡卷到了里面去! 戎马倥偬数十载,最险一战应如是。 而就是这一刻,负隅顽抗的不止郭子建,最危难的当属林美材。郭子建还勉强可以再接完颜力拔山几锤,而林美材,因为死魂引的牵制心口麻痹手脚都已经不能动弹,慕二的剑也已经抵在她脖颈间,只要轻轻一擦,林美材就必定殒命。 风起沙扬,一片黄色与血红交接的世界,他带着怜悯与愤怒看着脚下这费尽心机才败给自己的女人: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的邪后殿下,你我竟有一天相逢于战场互相为敌。 “我本不希望……你的弱点跟慧如一样。”声声叹,但为情故。 “少罗嗦!一剑而已!”她扬眉看他,仍是无上威严,“还磨蹭什么!别叫我看不起你!” “其实,你只要承认你错了,我便可以选择原谅……”慕二颓然道。 “哼……”她终究冷笑起来,轻蔑地看着他,“有见过王者对等闲认错的吗?” 死魂引陡然激切已到高潮,林美材显然不堪负荷,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如此一幕,锋利地割过慕二心脉。 徒有悲添。 第654章 逐鹿求战 第654章 逐鹿求战 慕二一时动情失神,浑不觉背后兵阵豁然中开,原是被一人连番打败逐层掀翻!来者何人,匹马纵横,刀明似雪,竟是明明相隔最远的林阡,何以他原先与这里隔了无数险隘,却还是可以这么快就突破驰赴且安然无碍?!经行处,金军之分布再无规范可言,是方是圆、孰疏孰密、为广为狭,皆由他一人决定、赋予、裁断! 扫千军,定穷寇,壮怀凌霄汉,势开混沌划江山! 谁一味赞叹这饮恨刀锋,却忘记怜悯那千军万马…… 不是同时打败的,明明刀光拖过去的时候金兵们的倒下分了先后次序,但为何连时间和次序的意义都被他强势碾了过去?! 然而,只需看一眼就足以明白为什么——但见那饮恨刀与《白氏长庆集》的融为一体,林阡与紫龙驹就绝对能够一直往他想要的方向走!磅礴与恢弘,早已可以发于心,寓于刀,岂是那付千秋之辈堪敌,纵然是黄鹤去这金南第三,遇到林阡这一时无两的刀坛之王,也只能是被强行压制的下场! 就是适才慕二犹豫要不要杀林美材的短暂片刻,林阡便已经把付千秋挑落下马,也架飞了黄鹤去的绝漠刀,马不停蹄继续攻杀。紫龙驹之速稍逊逝电,却要比它强壮许多,如此一来自是更配林阡! “来得正好……你们两个,一起死!”慕二见林阡越来越近,示意慕三继续吹奏死魂引,他相信,纵然林阡所向披靡,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却陡然心念一动:邪后她,非但不对林阡说危险不要过来,反而翘首以盼嘴角挂着一抹舒心的微笑,那微笑虽然虚弱,却仿佛在讲,叛将慕二在此,魔王且将他收服治罪…… “逆贼慕二,放了邪后。”果然越接近死魂引区域,妖异的音律便带着死亡的气息迎面四射,林阡稍停片刻,见慕二不肯放人,毫不迟疑即刻带马上前。 那少年英主、王气倾泻、灭国无数、杀人盈野,此时此刻,真正为惩治罪臣而来,左手是写满了战乱痕迹的饮恨长刀,右手则是魔门之王的标志破铜烂铁刀! “我偏不放,你如何带得走她!”慕二冷笑一声,兵刃已经藏在袖中,只等林阡再近一步却陷入魔音遭受内伤之际,立刻抓紧机会刺上去…… 林阡正要趁势闯入,却猛地洞察慕二所想,于死亡边缘一捋丝缰、适时勒马:“慕二,你也懂得激将!”只差毫厘便贸然丧命,纵使林阡也不免愠怒。慕二见他未曾中计,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看他束手无策,也知道这一回合是自己赢了。 随林阡一起打来的盟军兵马,与魔兵交锋本来并不吃亏,奈何由于死魂引音重处在盟军、音浅处在魔军,杀伤力并不相同,因此也被魔军占尽了地利,始呈败象。 “他突破不了死魂引,你又该如何期待他?”慕二跨坐马上笑容阴鸷,俯下脸来看林美材,“想不到他林阡,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么?” “说你败了林阡,你自己信么?”林美材冷漠一笑,慕二面色一变。恰在这时,听得正前方风力卷急,循声望去,惊见林阡把手上破铜烂铁往反方向抛了出去,直直飞了几丈远正对着慕三所站的位置!适才被吴越惊动之后,慕三特地换了个角落躲着,却哪想到被他听音辨位准确无误找了出来,这一刀来得又狠又准,砸穿了慕三身前的堡垒差点插到慕三的手背上去!缓得一缓,死魂引自然中断,电光火石间慕二还来不及回神,林阡已经带着饮恨刀朝着他杀过来!谁能挡得住那目空一切的“万云斗法”?! 万云斗法共二十五式,林阡只用上了最先三招,即于飞沙走石中轻巧撇开了慕二,重心一低立马拽起了林美材后心,顺利将她带上了紫龙驹。慕二大惊失色,这才知道林阡适才怒斥一句面带愠怒根本就是欲擒故纵要转移自己注意力罢了!什么左手饮恨刀右手破铜烂铁来治罪啊,明明他左手是要杀慕二,右手的刀却是隔空去慑慕三罢了! 慕二岂容林阡这么容易就夺走邪后?趁他刚把邪后安置身前照应之时,慕二骤然把马往前一提,挥剑直袭而去,恰迎上林阡凶猛的第四招,手起刀落,搂头盖顶,慕二双风灌耳哪里是他对手!怪哉,都已经拖延了四刀时间,慕三怎么还没有重新吹死魂引?!慕二正待去问,死魂引已经重新吹响,慕二正等着看林阡中招,忽觉头疼一阵发蒙,怎么!怎么死魂引反倒是朝向自己吹来了!? 天大的笑话啊,适才慕三愣了一会儿,终于又按着哥哥的吩咐吹起死魂引来了——可是吹的过程中那个差不多已经散了架的堡垒上忽然一下子又掉下不少尘土来,其中一块正好砸落在慕三头上,慕三这个可怜的孩子,真是被林阡吓成了惊弓之鸟,手一抖,走了一个音,笛声一错,威力的分布全反了,当即就成了林阡处轻、慕二处重……而且,也是宋军处轻、魔军处重……当下实力本就不咋样的魔军更是倒了一大片! 慕三刚刚把音律给纠正过来的时候,林阡和他身后兵马早已杀败魔军、就快顺利离开此门。破铜烂铁神器,更是听了召唤回到了他的手上。眼看着林阡势如破竹转入另一门中,慕二欲追俨然不及,一转眼,更被这万人啼血阵阻隔到了不知何处,哪还追得着林阡影子?兵阵之中,乾坤万象仍旧不停流动着,难预料下次和林阡林美材相遇会是哪时哪刻。 魔音渐渐弱了下去,下一关越来越近…… 此关迎战何人?完颜力拔山是也! 当此时,完颜力拔山的震山之锤刚把郭子建敲下马去,这边的金军士气正在最高点,随主将一起振臂高呼,一时旌旗蔽空,军威赫赫。完颜力拔山正在兴头上,刚好万人啼血阵又送来林阡这敌人,他立马大喊一声,一端双锤杀过来了! 看来这个完颜力拔山不会说人话,从来都是大喊以及咆哮,笨则笨矣,辩驳不了他的天生神力,这震山锤照着林阡打过来的时候,分明就是卯足了劲撒开了战,饶是林阡,初接这两锤时也觉虎口有撕裂之感! 果然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林阡虽然震撼,却也心中有数。思忖的同时,暗暗调用内力,青龙血和阴山石迅速在筋脉中升温,单论力道,饮恨刀中的战意也睥睨千古!双马交错三四十回,完颜力拔山终于不只有“呔”,而多出了一个“咦”来,看来身经百战多年来,还没人跟他从始至终都力气抗衡吧。 曳、挂、擂、冲、云、盖,锤不像锤、挥舞自如,气势强悍,力道刚猛。 砍、劈、削、刺、撩、扎,刀远胜刀、与人合一,雷霆之威,天地之博。 对战双方,都太爱攻击,也擅长防御,这一战,也算得上棋逢对手! 这时两人都是长啸一声,原竟是战局被天意锁住——不知是刀锋挂住了双锤,或是锤头挤住了双刀,都想往对方击打的完颜和林阡,此刻竟都是进退两难,谁都抽不回来也无法进攻,只能僵持在战马之上想要把对方武器往下面按,谁的被甩开去谁就是输。可哪有这么容易就打败对方?不管是他们还是观战的别人,全都为此汗流浃背、心惊胆战! 郭子建见状更忍不住扼腕:真可惜,已经第八十刀…… 他自然知道,林阡不仅用力量在抗衡完颜,更是用了他自创的“八十一刀”技巧,奈何还有一刀就可能打败完颜了,却被这意外阻滞而功亏一篑! 第655章 十方俱灭 第655章 十方俱灭 僵持了不知多久,锤与刀终于松开,霎时完颜力拔山忽然冲天而起,大喝一声由上而下腾空暴击,双锤之杀伤世所罕见,先发制人撞向林阡。而那一刻,林阡的刀竟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玄铁寒光之中,宋军心弦紧扣! 却看又一道炫目光芒突然交叉冲击,亮得不仅刺目而且有震耳欲聋之感!只要做过他对手的人都知道这光线来自于谁——何其巧,面露喜色的林美材、郭子建、杨致信等人,无一不曾做过他的对手,现在都是他的麾下…… 难怪饮恨刀慢了片刻,慢片刻是要回味先前的八十刀,瞬间就把第八十一刀拼接上去,中断了这么久他们谁都以为办不到了,但林阡办得到! 完颜力拔山正待享受胜利,忽然颊上竟一片火热,那超强锋芒掠过他的脸,鲜血立刻溅落在对手的刀面上,腥热淋漓…… 但,脸虽伤了,手臂还猛! 好一个完颜力拔山!非但没因此而败走,反倒还因此打上瘾来,尽管被撞走了其中一锤,却还是不依不饶哪怕一锤也要把林阡的战力继续捆绑! 好像也不过是二十岁年纪,竟力大如牛武艺如此精湛,更还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犟脾气,林阡看到他着实喜欢,也是越打越兴起。单手交战了又二十回合,完颜力拔山的气力仍然取之不尽,林阡则游刃有余占尽上风。 “主公稳赢了。”郭子建面露喜色,只见林阡果然把完颜力拔山又一锤也打飞了,立即统军随着他痛快杀了出去。 完颜力拔山憨憨地拾起两只锤子,一腔热血还在,对手却已离开,着实意犹未尽,终于叹出个“唉”字来,面目虽丑陋,倒也有三分可爱。 这一路于金军阵中左撞右突、横冲直闯,郭子建、杨致信两位,助林阡一起马不停蹄、过关斩将,一直游走在此阵的出口附近,慕三的死魂引则始终若隐若现、忽强忽弱。 再打下去,天便快黑了,万人啼血阵,依旧令人察觉不出任何破绽…… 盾牌撤,刀枪散,旌旗合,阵型经历了又一次演变,继而盾牌上,刀枪聚,旌旗开,冲出一匹高头大马来,又一个武艺精湛的拦路者,独厚鞭仆散安德。 刚经历死磕,又遭遇硬战! 林阡战力被完颜力拔山一个人就消耗了不少,如今又遇战力同属十二元神的仆散安德,此情此景,未必上风。 宋军都知道仆散安德几斤几两,观战时不免存了一丝担忧。但情势发展,却出乎意料—— 那仆散安德,鞭风妖异,速泣鬼神,确实有无限锐气,但见林阡驰缰纵马,从容于战局之中,何曾失过半分王者霸气?! 目光如龙,炽热灼天,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即便他战力亏损了——却仍旧极高! 对他林阡而言,仆散安德还终究嫩了点!继“白氏长庆集”破黄鹤去、“万云斗法”败慕二、“八十一刀”打完颜力拔山之后,林阡更以上次打薛无情参悟的“处处是刀”压住了仆散!且不曾耽误半刻! 一炷香不到,仆散被迫让路,又一队残兵败将,堆叠的形成了峰,倒下的造就了谷,在林阡的战路上跌宕起伏…… 行万里路、征千万人,随心所欲,何等豪迈! 却在宋军正要破门而出之时,阵中又陡添一道阻力——拜慕三所赐!慕氏兄弟似是追寻了许久,终于又一次找到了战之所在。死魂引一旦插入局内,立即便给此地人马带来了极其沉重的压力和牵制,而与此同时,另一门一开一合,竟是黄鹤去、付千秋等人一齐杀了过来,敌之主将一个不差,万人啼血阵的能量俨然完全倾斜到了这里…… 那时那刻,阵地外的风鸣涧荀为等人,虽然看不到,也都可以感觉,能量偏移到了极度不平衡的状态,使得此阵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形势危险得不可言喻! “黄鹤去为了战胜主公,已经什么都不顾了……现在的阵势,根本就是同归于尽!”荀为忧心忡忡。 当局者迷,对峙还在继续。 受困此间的宋将,林美材气息奄奄,郭子建体力透支,唯独杨致信能领教付千秋,所以,慕二、黄鹤去和仆散安德,可选择对林阡用车轮战,或直接以三打一。 “林阡,绝不会容许你走出去!”慕二当即挥剑来战,不到三个回合,差点就被林阡砍翻。仆散安德见状立马提鞭上前,欲雪适才之耻:“我偏不信你的‘处处是刀’不能破!”林阡横刀,仆散力不能及,黄鹤去赶紧拔刀上前与他二人夹攻——还选择个什么啊,别无选择,车轮战瞬即就成了三打一! 鏖战少顷,慕二中刀坠马,适逢完颜力拔山率众赶到,奉命前来顶上,他双锤闯进战局,三打一的内涵立马提升。郭子建杨致信皆是紧张不已,却苦于不能相救,眼看着林阡一开始的银白铠甲,从开始杀到半个时辰后已经到处染红…… 半个时辰罢了,四个人的战力无一例外,全都在不停下跌、飞速下跌,战马也几乎都气喘吁吁、疲顿无力,唯独这万人啼血阵的能量,厉害到了失控…… 只怕真要一起毁灭了。诚然,金将个个都希望林阡死,哪怕玉石俱焚也是他们的荣幸,无论他们是前辈,还是后生……终于,黄鹤去朝着周遭士兵一声令下:“杀了林阡,他已无人能救!” 无人能救,因为林阡输在了调兵遣将,寒泽叶败给仆散安德,风鸣涧败给完颜力拔山,郭子建被完颜力拔山和慕三一起折耗,而林美材败给慕二的阴谋诡计!这,就是黄鹤去的田忌赛马。 同时,这也是慕二的处心积虑——阡自然不会料到,慕二刻意先让慕三的魔音被林美材破解了一次又一次,用以迷惑林美材继而迷惑自己,到决战时才拿出死魂引,目的就是要延缓自己的行动,混淆自己的判断;加之黄鹤去的万人啼血阵如此强悍,部署神速从而率先进入了战场有利位置;他林阡,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的执念。 只不过,他心头也有个执念,便是绝不会让黄鹤去和慕二的阴谋得逞,他的敌人,太多个势力,跨越了国家、种族、身份为了消灭他一拍即合,实现了小人和强敌的内外联手!这才是第一次,以后还有一次又一次,这么轻易就让步,后面的敌人不就要纷纷效尤?!倘若他认输或战死给了哪一方,更靠后的敌人卯足了劲跟谁去拼?!谁又有资格领着他林阡的盟军和短刀谷兵马,继续他未完的征途,奋勇杀敌、长驱直入! 黄鹤去的执念三年,慕二的执念三个月,堪敌他林阡的执念一生?! 林阡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杀我?谁有资格!”不是无人能救,分明无人能敌! 可惜,黄鹤去忘记了他林阡的级别,忽略了惹他的后果,完美地缔造出这以三打一还差点以四打一的局面,却终究没有设计好围攻之后半个时辰可能发生的一切!所以,这由黄鹤去搭的台,注定被林阡拆! 毕竟,他们的战力,也全部都结束了!被林阡结束! 一声狂喝,谁都见林阡陡然发威,眼神如斯暴怒,饮恨长刀猛砸,破铜烂铁恸击,瞬间竟扫过金军三大主将! 万人啼血阵压力的排山倒海,更反衬出林阡战力瞬间飙高,果然越到劣势,越是无限激发!瞬间金军谁都记起,曾经金北前十有云,林阡与旁人并肩作战时可怕,反而独身对敌时状态可怖!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却在今时今日,成为了亲眼所见、既定事实! 何况他饮恨刀,不止把三个金将全都打败击落马下,更还瞬即就令这个从白天就在烧一直烧到现在即将崩坏的强劲阵法——顷刻瓦解,荡然无存! 黄沙漫天,掩没阴晴晦明,铿锵轰鸣,震混东南西北。这一刀太回肠荡气,过去未来都尽抛弃! 郭子建由衷道:“好刀法,不是破阵,而是灭阵!”他手下那老将耿尧亦赞叹:“黄鹤去有万人啼血阵,我主公有十方俱灭刀!” 迷雾散尽,晚霞凸现,刀剑沙哑,旗鼓偃息。 见林阡和郭子建、杨致信、林美材一起走出战局,风鸣涧、吴越、荀为等人皆是齐齐迎上。沿路尽是残骑裂甲,一个尸体的血肉已经流落到了另一个身上,雨雾朦胧秋意寒。 第656章 委实难料 第656章 委实难料 嘉泰元年六月中,黔州战役解除。 由于实力接近,金宋折耗相当。万人啼血阵被灭,背水一战宣告惨败,黄鹤去无奈之下,承认不能与林阡硬碰。天兴军一众领袖,如仆散安德、完颜力拔山亦是输得心服口服。金军再坚持个两三日,低落的士气终于无法回升,唯能丢下辎重、轻装北撤。慕二慕三,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不得不叹的是,黄鹤去的后路早就已经选好了——林阡派风鸣涧、郭子建、吴越兵分三路趁胜追击,却只有郭子建一人斩杀付千秋灭其残部,风鸣涧吴越皆是空手而回。吴越是因为没有追得上行军神速的黄鹤去,风鸣涧却是在追到仆散安德的同时遭遇了另一路人马帮他们逃! 这一路人马的首领没遮没掩风鸣涧认得,正是苏降雪的次子苏慕梓!这个人,在川北内战前被苏降雪投入了陕西帮助越野抗金,但闻知苏降雪被林阡拉下马后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自是二话不说早就从陕西回来了,现如今引领一众官军,为杀林阡而助黄鹤去逃脱! “苏降雪和单行,真可谓一路货色!”辜听弦冷笑一声拿他二人类比,“黄鹤去这一路顺风得很!” “之前与黄鹤去交战一度甚险,我不曾把川北军情告知各位。如今告知,好让大家心里有个数。”对苏降雪和黄鹤去的勾结,林阡其实早先就获悉并且心中有数。在将士们浴血苦战的日子里,所有纷扰都止于他这个主公。 众将士个个神色凝重,听林阡述说后方军情:“川北短刀谷,自六月初十便已开战,苏降雪的虎贲营率先袭击季全疆,天骄立刻率百步穿杨军前去压制。” “短刀谷开战?!”“苏降雪回去了?”“六月初十……”众将脸色全都变了,前线硝烟刚散,后方便成前线?!犹记六月初十,他们这些人还在和黄鹤去血拼,竟也会是苏降雪启衅之日! “难道说,是主母那件事激怒了官军?”郭子建问。 “敌人如果是郭杲,才是吟儿的过错。但现在敌人是苏降雪,摆明了是他处心积虑。”林阡摇头。 “哦,原是如此,倒是误会了主母。”郭子建点头。 风鸣涧问:“却不知战况如何?” “虎贲营和百步穿杨军于东谷对峙,至今已有七日,天骄略占上风。西岭则是厉风行和寒家四圣保障,整体趋于平静。”林阡说,“然而,苏降雪除了虎贲营之外,还有数支兴州军的人马,由北而南遍布短刀谷外、川蜀全境,实际目的是为了阻止我们回谷,正好可以送黄鹤去一个顺水人情。” “可是,盟军刚与金军经历过一番大战,还不曾喘息,如何与这些官军较量?”卢潇暗自心惊。 “真是个不小的挑战!”吴越叹了口气,金军完了是宋军。 “不是挑战,是机会。”伤势初愈的林美材,面色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此刻述说着她独到的见解,“一路打上去,刚好收服兴州军。让那苏降雪比上次跌得更重。” 林阡略带欣赏之意看着她:“我也是确有此意。兴州军军心无轴,论实力并不难打。棘手的将帅,唯苏慕梓、田若凝、洛轻尘三者罢了。” “而且,苏降雪控制郭杲来调遣兴州军,本身就隔了一层,不直接。”荀为分析说。 “以我过往经验,再看如今战力,此战胜算该有七成。”风鸣涧说。 “七成足够!一鼓作气,打回川北去!”郭子建火热热地。 “末将愿誓死追随主公,涤荡内奸外恶,一统蜀川天下!”杨致信等人齐声呼应。 走出林阡中军帐已是正午,郭子建抬眼望了望这烈日当空,想了想还是帮家将们一起清点俘虏去了。日前付千秋率众仓皇逃窜,还来不及得到苏慕梓支援,就死在了郭子建的刀下。 “郭将军,这女子是付千秋的夫人。”却有人抬过来一个受了伤正在昏迷的女子,郭子建之前在林陌身边见到过几次尉迟雪,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但见她眉目熟悉,不知留了份心,多看了她几眼。 “她为何孤身一人?”郭子建问,觉得有些蹊跷,他斩杀付千秋的时候,尉迟雪并不在场。但夫妻俩既然同在军营,逃难之时怎可以不相互照应?只怕是背离了付千秋而去,结果还是摔到哪里受了伤吧!刚要产生些嫌恶来,就听得家将答道:“据战俘说,我军开到之时,金军正在休憩,一时来不及逃,付千秋也是刚刚睡醒,这女子为了掩护他逃跑,便把我们给引开了!害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所幸郭将军骁猛,还是把付千秋给逮着了!” “如此娇弱的女子,竟做出这般勇敢之事!”郭子建向来明快,该憎就憎,该敬便敬,所以自我认错,“我到真不该以貌取人!她胆气可比主母。” “笑笑……笑笑……”却听她昏迷之时,一直呓语着这个名字,面容甚是忧愁。 “笑笑是付将军的儿子。”“付夫人是几日前才过来认亲的!”“可惜啊,可惜付将军不完全信任她,总怕她是宋军过来的奸细,对她不冷不热……”战俘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不是主公的弟媳、林陌的妻子么?”“林陌的妻子?”“好像真是尉迟小姐啊!”宋军中到有认识她的。 郭子建感到个中复杂,一听跟林陌有关,当即派人将尉迟雪送到林阡那边去。 单凭那一丝敬重,郭子建便帮着尉迟雪在战俘中把笑笑找了回来,送到她床榻边,看了一眼这个可怜之极的女人。自然可怜之极,刚刚鼓足勇气寻找到真爱。这真爱便已经不复存在,徒被战争淹没,生死无话。 “郭将军,谢谢你帮我找回笑笑。”尉迟雪体力恢复之时,盟军大队人马已经北上与苏慕梓对战,她随众折返,便就在郭子建的后军之中。 她知道付千秋的噩耗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悲是怨是恨,于她而言,郭子建虽有杀夫之仇,却又有救子之恩,本无对错。流泪感谢的同时,尉迟雪知道自己的人生终点只能是那个心不在她的林陌,连胜苦叹:“为何人的命运,总不是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呢。吟儿啊吟儿,我已经尽力了……” 郭子建看她动情落泪,本想找个借口就离开,却看她拭泪的丝帕很是熟悉,愣怔怔地看了她大半天,许久,不合时宜地问了人家一句:“尉迟小姐,这丝帕,可否借我一看?” “怎?怎的?”尉迟雪一愣,还是把丝帕给他看了。 郭子建迫不及待地抢到了手上,看这丝帕之做工精美当世无双,而且上面绣着一句很熟的诗,身无彩凤双fei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郭子建读出来的时候就喜不自禁,从怀里摸出另一方丝帕来跟它对比了,一模一样。 “这丝帕是谁做的?”“我做的丝帕,怎会在你那里?”郭子建尉迟雪几乎同时发问。 “是你做的!?”郭子建一怔,登时杵在了原地,“竟然是你……” “难道是去年我随川宇回短刀谷,遗失的么,竟被郭将军捡到了……”尉迟雪想要把这丝帕拿回去,郭子建却失神地拉扯着没放还她。 第657章 不尴不尬 第657章 不尴不尬 短刀谷内,长坪道东,几度血肉横飞,一朝尸骸铺路。 六月初十从季全疆处挑起的川北之战,由厉兵秣马卷土重来的苏降雪一手策划,紧随着上一次的郭杲凤箫吟事件接踵而至,苏降雪决策之时,虎贲营顽固效忠,一呼百诺一鼓作气,杀得季全疆猝不及防,若非天骄徐辕当机立断、不予斡旋直接交兵,恐季全疆已成此战之祭。 与此同时,田若凝、洛轻尘、苏慕梓三人各领兴州官军,卷甲倍道,分兵而进,夹道设伏,专候林阡。其中以苏慕梓于蜀南、洛轻尘于蜀中,田若凝则与郭杲、王大节等人共领兴州军主力于川北短刀谷外! 但这场战争,并非所有人都赞成——在苏降雪决定启衅之前,其幕宾苏蕤向其直言,现如今林阡兵锋正劲,而兴州军士心无轴,虽然确实是扳回局面的好机会,但官军胜算不足五成,一不留神连兴州军都会断送!“不如继续蛰伏,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苏蕤言辞恳切,切中肯綮,说得许多人动容,那一厢郭杲的幕宾丁世成可不答应了,听见苏蕤说什么兴州军士心无轴这种大白话,摆明着是在贬低郭杲无能控制不了兴州军,如此可真是犯了大忌,丁世成大骂苏蕤妖言惑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林阡如何兵锋正劲?刚与黄鹤去折耗过恐怕命在旦夕!兴州军又怎会士心无轴,在郭都统和王副都统的英明决策之下……” 形势如此,大势所趋,苏蕤的好言规劝不曾起到任何作用,见主公苏降雪好不容易才回来又要踏上一条死路,苏蕤是既于心不忍又大失所望,揪起丁世成的衣领便向其厉声喝叫:“丁世成,若兴州军中都是汝等草包,此战不出十日便败!” 因此一句,苏蕤下狱。然则却不出他所料,当兴州军中都是像丁世成这种草包做将帅,不管兵卒再怎么厉害,终究是辆行动笨重的破车,大破车。林阡因此也得以与他此生最弱的一批敌人相逢,是敌人,不是对手。 官军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将帅们就不必多提了,提了也就是兵败如山倒可以一带而过的。林阡看准的三个对手,唯苏慕梓、洛轻尘、田若凝三人耳。 川陕之战,同样也是苏降雪孤注一掷,跟黄鹤去的黔滇之战性质一样,可惜同属卧薪尝胆却不如人家能忍。上次林阡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是念在他过往有政绩、俨然做到了仁至义尽,如今还要逮着机会就放肆,林阡怎不生斩草除根之意?! 川蜀板荡,兵荒马乱。 抗金联盟一路北上,攻城拔寨何其凌厉,纵然是一贯自负的苏慕梓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战报传回川北来的时候苏降雪瞠目结舌:难道真如苏蕤所说,与黄鹤去的拼杀只是让林阡上了瘾? 谁能料林阡这次的前锋只有吴越一人罢了,风鸣涧郭子建等人全在后军休整不必出阵!在陕西还能常胜不输威风凛凛的苏慕梓,不知怎的像是被林阡吴越给打懵了,蜀南防线顷刻就土崩瓦解;反倒是蜀中采取伏击战术的洛轻尘,得以在林阡的归路上险险胜了他一次,这个不让须眉的洛家二小姐,到真既是好剑手亦是绝佳将才,纵使是林阡也不免称奇称赞了几句。 令苏降雪好歹喘了几口气的角色,竟然不是苏慕梓而是洛轻尘!诚然,洛轻尘这女子的武功,本就在洛轻衣和吟儿之上,恐怕直追邪后林美材,而今邪后重伤在身,还便宜送了个女子第一给她。 洛轻尘得到苏降雪的重视与田若凝的支援,俨然决定改变战术加强攻势,并还挑起广安黑暧昧道会的内讧用以牵制林阡,可谓勇谋兼备!黑暧昧道会危急关头,莫非、钱爽及时赶到广安,为孙思雨、孙寄啸双方化解了干戈,令洪瀚抒承诺绝不趁人之危。而另一厢的战场,洛轻尘、田若凝亦是溃不成军:洛轻尘被饮恨刀砍落下马,当夜就伤重不治;田若凝与吴越拼杀之时,忽然背后又有一支大军杀到,加速了田若凝的兵马落败——那路大军,旗号为“魏”,竟是中立势力之首,魏紫镝的麾下! 或许,便就连魏紫镝都觉得他苏降雪这一战稳输,与其继续两面不是人,倒不如率先向林阡投诚?! 所以,魏紫镝表面在短刀谷内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派遣了他的儿子魏谋,去蜀中见林阡,鼎力相助! 林阡本就威猛,再加上实力深不可测的魏紫镝加盟,田若凝无法持平、屡战屡北,如苏蕤预言的那样,真的是十日不到,林阡兵马就已经兵临城下。 开始得太仓促,结束得必然就更快! “快!快去请苏蕤!此战十日便败,可见他料事如神……他,他定有破敌妙策!”苏降雪后悔不迭,立即令苏芩去请苏蕤。 苏芩正待要去,丁世成立即相拦:“降雪,万万不可!” “为何?”苏降雪一愣。 “你难道忘了当初是我们将他下狱?是你苏降雪下令开战,而他苏蕤大呼小叫着你必败无疑!如今被他言中,还不知要怎样的趾高气昂!当时便已经目中无人,等你低声下气的时候还不要羞辱你我?!”丁世成说得头头是道。 “……确然!”苏降雪叹了口气,不再有释放苏蕤的打算,“如今我们的希望,也唯有在田若凝身上。” “却不知田若凝可不可靠。”丁世成皱起眉头。 “世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苏降雪信任地说。他相信,田若凝不可能走回头路。 此刻,不尴不尬如田若凝他都容得下,却容不下那个在另一个层面不尴不尬的苏蕤! 诚然,他是主公,可以容忍背叛,甚至容忍篡逆,却万万容不得部下对了而他错了! 苏蕤何尝不明白个中的道理,何尝不后悔当日的言行。当苏降雪大败的消息传来,当狱卒的脚步在牢门处停顿,苏蕤的儿女们都以为要获救所以喜极迎上前去,苏蕤却一动未动,仍旧靠着墙壁,执着同样不曾移动的妻子的手,目中流露愧疚之意。然而她却回报以温和一笑,毫无怪责之意。纵然生死攸关,他终究心中一暖。 “爹!娘!苏大人放我们来了!”六岁的女儿疑惑地停下脚步,第一个看回苏蕤夫妻。十五岁的儿子听到这声也驻足转身,似乎感应到了些许不详,满怀疑问:“爹,娘,何以不起身相迎?” “珏儿,岂不知曲端将军之下场?”苏氏叹了一声,以南宋名将曲端为例,对儿子最后一次的循循善诱。 “唉,若是有夫人你三分聪明,断不会连累家破人亡!”苏蕤攥紧了苏氏的手,极尽忏悔。 “偏就是敬佩你这种糊涂。”苏氏摇头,噙泪。 苏珏抱着妹妹走起回来:“不妨做个糊涂鬼,活着无愧于心,死也慨当以慷!”笑着瞥了一眼妹妹:“璃儿,若是要死,你怕疼么?”“不怕,只要大家在一起!”璃儿说。 牢门打开,果真没有自由等着,那些要结束他们性命的武器,是刀,是剑,是毒酒,都不那么重要了。 百步穿杨军,耸立有秩的营帐内外,刀矛林列,气氛森然。 与虎贲营交战已近半月,这些留守短刀谷的兵将们,其实跟出征在外的一样辛苦——既为保障短刀谷安全、又要令黔州不受牵绊、更不能给陕西的金人一丝机会,还要防银月这个心腹大患!天骄作为统帅,必然殚精竭虑。 所幸,有柳路石陈等元老、厉风行戴宗等骁将,共同坐镇西岭,为他分去了一半忧虑;压制东谷纷乱时,又有宋恒、百里笙这对战友袍泽,了解该如何打这场没有主公在的内战,誓不给前线的将士们一丝牵绊!而陕西的金人们哪有机会逾越边界?中立势力的程宇釜、洛知焉尽皆赶赴,代替厉风行金陵二人将散关封锁!银月此人,只怕也正活在杨宋贤的监视之下,一时半刻为求自保而不能动弹…… 可叹林阡的敌人和对手有何其多,其战友和朋友也何其多!闻知兴州军可能会联合蜀川别处官军对林阡实行拦截、伏击,李云飞、周存志、吴冒先、郑宣城等老将,二话不说扛着刀跨上马直奔过去,为归来的林阡助阵! 如是,情绪可算张弛了十五六天,直到今日此时,徐辕面色平和地告诉群雄最新的军情:“主公已达兴州边界。” “这么快!”“主公不愧是主公!”诸将尽皆大喜。 “苏慕梓败逃、洛轻尘战死,只剩田若凝、郭杲苟延残喘。主公得周吴郑李四将和魏紫镝相助,如虎添翼。”天骄一笑,说,“收服兴州,指日可待!” 林阡大军已开到兴州边界,按理说谷内兵将都应大悦,唯独有幕宾覃丰不见喜色,反而神色愀然、愁眉不展,范遇见状不禁疑惑不解,所以询问缘由。覃丰把刚发生不久的苏蕤被杀一事告知于他,叹了口气:“范遇你可记得,去年苏降雪大军屡战屡败,最后被迫逃到了死亡之谷,苏降雪最终反败为胜之事?” “自是记得,这绝妙的计谋,是你覃丰还在苏降雪帐下时,对其献策的,可惜苏降雪却不珍惜你,打了胜仗却将你杖责。”范遇说。 “唉,其实这策略,不仅是我向苏降雪提起,幕宾之中,还有一人跟我见解一致,便是苏蕤……”覃丰说。 “是么?苏蕤他……原也是个高人?真是可惜了……”范遇一愣,扼腕叹息。 “苏蕤与我共事多年,一向计谋与我相当,哪想到,同人不同命啊。”覃丰噙泪,“只怪他心高气傲,总不会藏住锋芒,才导致今日杀身之祸。他早就该清楚,谁如果让主公感觉到他的决策比主公还英明,那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第658章 绍熙内禅 第658章 绍熙内禅 “玉带猩袍,遥望翠华,马去似龙。拥貂蝉争出,千官鳞集,貔貅不断,万骑云从。细柳营开,团花袍窄,人指汾阳郭令公。山西将,算韬钤有种,五世元戎。 旌旗蔽满寒空,鱼阵整,从容虎帐中。想刀明似雪,纵横脱鞘,箭飞如雨,霹雳鸣弓。威撼边城,气吞胡虏,惨淡尘沙吹北风。中兴事,看君王神武,驾驭英雄。” 近来川陕再起烽燧,西岭倒是一片安宁,金陵偶感风寒,于锯浪顶养病休憩,闲极无聊,便回忆起当年与林阡、吟儿、厉风行一同踏月随风的往事,把前尘说给战儿听战儿似乎也听得懂了依依呀呀地笑着好不可爱。有时候精神不那么疲顿了,金陵就拿起床头的这本书翻阅——这本书,是林阡在出征以前一直看的。 可惜他走得匆忙,书就留在了案上,刚巧金陵去照料吟儿的时候看见,只一眼便觉得有读的兴趣,所以问吟儿索要了来。她向来睿智,知道林阡那么多兵书里掺着一本诗词必定有玄机,所以趁着最近几日卧病在床,便正好来研究研究。唤人把战儿抱下去后,又回过来手不释卷,刚好读到这一页《沁园春,御阅还上郭殿帅》时,吟儿一边拊掌一边走进来:“好词,好词!真是辛家风范,豪放!” “慢着些,慢着些……”司马黛蓝和顾小玭也跟着吟儿一起到访,这些日子来,她们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向清风在屋外扈卫,恪尽职守。 “可知道这首词是写谁?”陵儿笑问,同时把书递给吟儿。 吟儿坐在床沿,细细看了一遍,愣是没看出来,奇道:“何以不让我猜是谁写的,反而让我猜是写谁?” “因为写词的你不认得,但写的人你却熟知。”金陵说罢,黛蓝和小玭都兴致盎然,吟儿一怔,金陵就不卖关子了:“这个人,你还打过……郭殿帅,正是郭杲啊!” “哼,我还只道又一篇爱国诗词,原不过是对郭杲他溜须拍马!”吟儿登时好感度大跌,“词风虽好,词境太差!” “啊……”小玭大失所望,“我还只道这首词是在说主公呢。”“对啊,我也以为是盟王,字字句句都贴切。”黛蓝附和。 “瞎!两个小丫头,郭杲能跟林阡相提并论么!说话都不走脑子!”吟儿带着笑意骂,“再者,林阡才不需要溜须拍马呢,人家是实打实的。” “哦,实打实的。”黛蓝打着哈哈。 “陵儿你真无聊,看这个干什么?”吟儿问。 “我还真是无聊,所以看你夫君他究竟为什么要读这本书。现下我可懂了,要把一个人拉下马,首先就要从各个角度出发,了解他的方方面面。”陵儿微笑着把词从吟儿手里拽回来,“你夫君他,一直在试图了解郭杲。” “从这些肉麻吹捧的词里面,也可以了解一个人么?”吟儿懵懂地。 “自然可以。吹捧的程度,对应被吹捧者的庸驳。再结合注评,就愈发了解了。”金陵点头,笑。 吟儿不信,好奇问:“那你把郭杲的底,揭给我看试试?”一笑,傲然,“也好让我清楚清楚,我的手下败将是个什么货色。” “来头不小得很,郭杲他五世元戎。他的郭氏家族,是南迁以来我大宋的一个大军阀——能与之齐名的,怕也只有川蜀吴氏了。郭氏和吴氏的祖上,虽然都是抗金的名将,但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权势是远远不如吴氏的,可是近十几年来却后来居上。但令人想不通的是,吴氏世代抗金军功煊赫,怎就兴盛不过一个军功低微的郭氏?”金陵循循善诱的口吻,自问自答说,“显然,郭氏是靠资财起家,结交权门,政治斗争了……” “倒真符合郭杲的作风。”吟儿冷笑。 “郭氏家族长期任职三衙,把持着禁卫军的指挥权,近年来,子孙还分布在边关的驻屯大军之中,任遍了各地加起来有近十路的都统——你可别小看了都统司这个职位,真可谓举足轻重!”金陵说,吟儿笑着,自是想起当日骂郭杲是“小小一个都统”,真是委屈了他。 “护卫帝王、抵御外寇,全都交给了他们——敢情朝廷里的重要职位,都是为郭家的子孙设置的!?”黛蓝忿忿。 “可以这么说,除了都统司,殿帅这个职位也基本由郭家垄断,长达将近三十年。郭杲当然不例外。”金陵说,“他这一生也算风光得很,镇江武锋军都统兼知扬州、知襄阳府、鄂州江陵府驻扎御前诸军副都统制、殿前都统使,镇江都统……”金陵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却不见吟儿有任何惊恐之态,反倒是一脸迷茫,听罢,忽然说:“真的吗?真是吃亏了,搞不好之前我在镇江的时候还碰到过他呢,当时就把他斩了的话哪还有这么多事……” 金陵忍俊不禁,真不知凤姐姐是什么神人,想问题的角度都跟世人不一样。 “不过,我接下来要讲的这幕壮举,你听了一定会对郭杲他刮目相看了。”金陵说时,吟儿还不屑。 “可知道当今圣上之所以能够登基,郭杲就是个居功至伟的人物?若非他的拥戴,圣上根本不可能成功。” 吟儿一怔:“郭杲,就他那副样子,还曾经立了个皇帝登基?!” 确实,那个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在历史上被称为“绍熙内禅”…… 对此,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绍熙五年六月暧昧公元1194年,当时,还不曾有南宋风烟路的这个故事,林阡15岁,还在泰安练功升级打怪;吟儿13岁,在江湖刚刚小露了个脸……太上皇孝宗皇帝驾崩,宋光宗与太上皇有隙,且因患病不能理政、执丧暧昧这就是云烟姐姐曾经说过的,她对她的父亲又爱又恨,因为她的父亲就是这个宋光宗,极度不孝,连老子快死了也不去看,鄙视之! 垂相留正屡次请立嘉王为太子,光宗初允,后来又出了一御批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闲。”暧昧这就叫站着茅坑不拉屎。留正得此不明不白之语,大惧,称疾乞罢政。后得知赵汝愚等人有“内禅”之谋,留正遂逃出临安城。于是,“中外人情汹汹,以祸在旦夕。近习巨室,竟晕金帛藏匿村落。而朝士项安世等,遁去者数日,如李详等,搬家归乡者甚众,侍从至欲相率出城”。临安城内大乱。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工部尚书赵彦逾、知阁门事韩侂胄等人趁机请高宗宪圣昊后垂帘,逼光宗退位,立其子嘉王赵扩为帝,是为宋宁宗。 在此“绍熙内禅”中,身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的郭杲,是个再关键不过的人物。南宋的三衙,是与各御前诸军编制相等的三支禁卫军。宋孝宗以后,殿前司的军额约为七万余人,马军司的军额约为三万人,步军司的军额约为二万余人。其中,马军司于乾道七年暧昧1171年后已徙驻建康。因此,驻守临安、拱卫都城的只是殿前司和步军司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任何宫廷政变如得不到殿前司的支持,无论如何也不会成功。 郭杲是赵汝愚的临时盟友,赵汝愚费尽了力气,才说动郭杲一起发动了著名的绍熙内禅事件,逼迫宋光宗退位,传位给宋宁宗。这次政变的成功,郭杲的作用非常重要,他要不点头,赵汝愚韩侂胄都要空欢喜一场。 当年,郭杲带五百禁军到祥禧殿前,逼索传国玉玺,在他的手上,真正地废立过两位君王!而就在几天以前,吟儿竟就带着几十个人到郭杲府邸,一把将他拉下主位,对他吼出一句“岂止废立,还有生杀”……难怪郭杲的心腹们要来谷内大吵大嚷了,第一是不相信,第二是因为不相信而极度抵触所以急了! “凤姐姐,与你说了这么多郭杲的功绩,想必你也懂胜南他为什么让你不招惹郭杲了吧。郭杲他虽然庸驳了些,虽然确实在兴州军里初来乍到没什么作为,但毕竟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不会被一两件小事就唬住一蹶不振。所以,这次苏降雪事件过后,你与郭杲,就还是冰释前嫌好了。这种人,该让胜南去对付。”金陵握住吟儿的手,说。 “上次招惹过一次,就发过誓不去招惹他啦,不信你问黛蓝和小玭,最近东谷的仗打得那么大,我可去凑过半分热闹?”吟儿笑吟吟地,也满怀关切,“倒是你,总是体弱多病的,可要小心啊,别被小小的风寒就轻易打倒了……唉,若是战儿早点长大了就好了,就不用累着他娘亲,反而过来照顾他娘亲了!” “若他的身体能强壮些少生病,倒也宁可我一直体弱多病。”陵儿叹了口气,发自真心地说。 “可不许这么说,我可想要看见你们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吟儿赶紧说。 “时候不早了,我正待去郭子建家,见见很久没见的三娘子呢。”吟儿又待了片刻说要走,“她嫁给钱爽这么久,一直陪着他在达州御敌,前几天才领着一小支娘子军回来,本来说是要上锯浪顶来见我,但我想想,很久没活动筋骨了,不如四处走一走。” “嗯,四处走走也好。”陵儿点头,放心地说。 吟儿说的倒是没错,这些日子以来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不战的地方就肯定剑拔弩张,但所有的纷争叨扰里,都一概不见吟儿的踪影。 要问吟儿在何处?女眷侍卫群中寻。十多天来,她最远就只走到过祝孟尝家,杨致诚家,和现在要去的郭子建家,全部都在锯浪顶不远,而且也不是和将军们去商议攻伐,而只是去探望洛轻舞、杨夫人,现在则是去教郭三娘子做菜罢了。 当素来泼辣不饶人的三娘子说,但凡妻子就应该会做丈夫最爱吃的菜的时候,吟儿对黛蓝和小玭都狡黠一笑,看看,三娘子被钱爽成功改造啦。 “切,师父不也被林阡成功改造了?!”黛蓝鄙夷。 “有么?” “有。以前的林念昔林女侠,任何人说话她都不听,连师祖有何吩咐,她都胆敢忤逆。现在呢,白天盼望着夫君回来,夜里都在构思着怎么跟他低头认错。”黛蓝说。 “怎么可能!”吟儿攥紧了拳,“才不会低头认错!” “可是我亲耳听见,主母说梦话,‘好盟王,就饶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小玭学着吟儿的语气,娇媚温柔地说。 “……”吟儿大惊失色,汗如雨下。 第659章 成败一妇 第659章 成败一妇 吟儿只有当着林阡的面才会温柔娇娆兼无赖,对着别人都是目空一切的盟主之威,哪料得到夜里面做梦对阡撒娇会被顾小玭听到而且还被她把这私房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脸没处搁,登时羞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看她窘迫地满脸通红,司马黛蓝和一旁还在做菜的三娘子,都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丫头!女子要笑不露齿!”吟儿赶紧训斥司马黛蓝。 向来小人的吟儿,当然也没少批评三娘子的这道菜“真难吃”,“没进步”,公报私仇…… 饭饱之后,众女子正陪着吟儿在路上散步,忽然有个人冒冒失失地往南奔去差点跟黛蓝撞个满怀,黛蓝正要训斥,郭三娘子已经骂开了:“怎么走路的?没看见主母在这里么!” “主母恕罪,三娘子恕罪!实是小的家中有事,不得不赶紧回去看!不想冒犯了主母,是小的万分不对……”那小兵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吟儿当然不可能怪责他,却也没靠近他一步:“你且起来,告诉我是什么事?” “回主母……是景州殿家的人马,为了一块地而已,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那小兵哭诉。 “景州殿?”吟儿一愣,她见过几次景州殿,了解他的少主风范,绝对跟百里飘云不相上下,不可能欺人太甚,而且还是为了区区一块地—— 中立势力之一的景州殿,北接许从容,西邻郭子建,南靠程宇釜,南依天阙峰,中有青枫浦,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短刀谷的交通枢纽。从几十年前谷内各大家族地盘割据的一开始,有关地域上的争执就没少过,如此景家显然已经习惯了类似的争端,有许多可以解决矛盾的方法。说他们为了一块地跟郭子建的族人们相持不下——吟儿不是很相信。 细细了解了才知道,果然这次的矛盾不同以往:原是还没等到坐下来好好商量,此案就近乎闹出了一条人命——两家人激烈争吵的当天夜里,景家那户的户主被人背后砍了一刀,虽然保了性命,却也一直没醒。此为矛盾之始。 民风淳朴,却也愚昧,两家矛盾不可开交,迅速扩成两方之火。六月下旬的这一天、这一刻,正是景家的一大帮人带着武器杀气腾腾地到郭家的边界挑衅来了,这小兵闻知消息,不能擅离职守急得如坐针毡,终于可以往回赶的时候才匆匆忙忙、慌不择路。 “备车。”吟儿听到对方有百十号人,知道事态严重,赶紧道。 该交兵的地方现在到处遍布车马生死大战,不该战乱的地方她怎可以纵容民心不稳! 入夜前后,景家和郭家的几百人全都聚在边界斗殴,景州殿还不及赶来,景胤虽然到场却无法平息事态,饶是一身武功也只能带着戟站在一边左顾右盼。 “原来是郭家的人在我们水里下毒!”“谁在你们水里下毒了,少反咬一口!”“别啰嗦了,跟他们拼了!”“怎可以趁着郭将军不在便欺压我们!”谁都疯了一样,扭打作一团。这情景不比战场平和,甚至跟战场一样激烈。 “快快罢手!”直到一声喝断传来,虽然斗殴并没有立刻终止,但郭家的人群渐次散开,原是郭三娘子到了,她身后两列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娘子军,个个都英姿飒爽携刀带枪。郭子建不在这里,自然三娘子是郭家之主,一出现就得到郭家拥护。 却终不曾停止斗殴——景家人没有消停,郭家若消停了岂不是挨打的份!?于是缓得一缓,厮打重新开始,纷争愈发凶猛,此情此境,就算景州殿郭子建亲自来了也制不住! 这时三娘子后面一辆马车停稳了,景胤循声看去不禁呆了一呆,马上下来的白衣女子,怎会是那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景胤赶紧上得前去:“盟主,前面喧嚷,不宜过去!” “没关系景少侠,我自有分寸。”吟儿神色凝重说,景胤一愣,看向她身侧向来寡言的向清风,向清风点了点头,景胤这才让道。 吟儿上得前去越走越近,那群民众仍然没有罢手,甚至忽略了她的到来,是啊,连郭三娘子那么彪悍都奈何不得这些不讲理的刁民——可是,谁又真的是刁民! 吟儿不声不响绕开人群,没有征兆地放下手上火把,那把火被她轻放在离争斗不远的草垛上,初始还烧得不紧不慢,片刻之后就火光冲天!景家和郭家的好些草垛本就挨着,立即有被火烧连营的趋势…… 当下争端一滞,谁还在意打杀?赶紧要奔过来扑灭这火源,以免燃到各自的家中去!哪怕着火明明是起于郭家,景家的人也要帮着扑! 人群一起向这边蜂拥而至,郭三娘子和景胤都瞠目结舌。 “全都站住,不准过来!否则,我手里还会有火把,直接扔到你们各家各户去!”吟儿却偏在这时喝断他们,任凭身后的火不断地烧,“早该把你们的屋子都一把火烧了,为了地盘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屋子,烧了它们,看你们争什么!” “盟主……”带着哭音,噤若寒蝉。 吟儿冷冷道:“现在知道怕了么,人家的屋子就不是屋子么?你得到了是高兴得很,人家失去了该找谁哭?” “盟主,先让我们救火……”郭家景家适才都疯了,没想到盟主比他们还要疯。 “好一个‘我们’!”吟儿偏偏不让,哪怕这火其实离她最近,“可知道你们的争吵,随时可以给第三方的敌人造就吞并你们双方的好机会!打杀成这个样子都没一个结果,反而被我一个外人放了一把火,岂不知唇亡齿寒!回去问问景州殿,等郭子建回来也问问他,若锯浪顶下的这两家因为你们的关系都没保住都失给了苏降雪,罪名谁担待!?” “主母,火快烧到了……”向清风低声提醒的同时,已经准备不管吟儿同不同意都强制她离开。 “靠着这里住的,全上来救火,无关紧要的人,都必须回去,不遵命的就是恣意闹事,杀无赦!”吟儿说罢,才随向清风一起离开,众人慑于她杀无赦的威严,纷纷遵命。 “可是,我相公的仇,该找谁报啊!”罪魁祸首,那个景姓人家的女主人,既没有救火也不曾离去,跪地恸哭。 “若今天你没有亲眼看见是我凤箫吟纵火,会不会也想着是刚刚跟你们打闹过的郭家纵火?没有真凭实据,岂能臆断凶手!”吟儿冷冷看她。 “你是他们的主母,自然帮他们说话!”那妇人恨恨地。 “盟主适才所言,并无一丝倾斜。”恰好这时,景州殿率领一队人马赶到,终于平服了仅剩的几许怨气。 那妇人再无人助,恸哭片刻,忽而骑上一匹高头大马,不留一句话就要扬长而去,景胤一惊:“你去哪?” “去找我大哥,你们不助我讨回公道,大哥一定会助我!”那妇人冷冷道。 吟儿一怔:“这女子大哥是谁?”左右却都还不及得知。 “不准去!”景州殿从未有过如此厉声地制止一个人,说的同时立即按住她缰绳。 哪料到那妇人强行要走,竟连景州殿都敢踢开!危急关头,景胤正要冲上前去强行制服,却听吟儿在后制止:“放她去!” “盟主?”“主母?”左右皆不知意,向清风却有些懂了。那妇人本是要走的,却忽然停住,半信半疑。 “去啊,不敢么?去试试!看看你大哥强,还是我们强!”吟儿冷笑一声,充满鄙夷,那妇人喘了两口气才下定决心,终于闯出人群飞也似地跑了。 “立即跟上!”向清风看向左右亲信,这才是主母的用意啊! 即刻这女子的身份来历被查出来,才知道今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是有人处心积虑、却不小心败露的,有人的计划天衣无缝,却败露在了一个小细节上,那个人藏得真好啊,骗过了林阡,骗过了天骄,骗过了几乎所有世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妇人沉不住气不小心供出了“大哥”,那个人都未必露陷…… 那个人,利用了自己正好住在景家郭家交界的早年就嫁掉的妹妹,制造了一个有关于争夺地盘的事端,然后下手杀得自己的妹夫半死不活,成功激化了两个家族的矛盾,并开始在双方水里下毒,为的就是要一并侵吞郭家和景家!所以,适才景家的人群里就有他的手下混杂其中,帮忙激化事态,趁机坐收渔利。 那个人,趁着程宇釜、洛知焉都在散关防御陕西,所以知道自己拿下相邻的这两家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如果想要一鼓作气攻上锯浪顶,景州殿和郭子建是他必须拆除的屏障,所以,只要景郭两家一乱,那个人立即大军压境! 那个人,想要在短刀谷的南部都落入囊中之后,佯攻许从容、祝孟尝,却其实对厉风行调虎离山,趁其不备摧毁锯浪顶再往西开进,由于徐辕宋恒百里笙都在东谷对战官军,留下来的寒家四圣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未必能守得住! 最终,得到整个西岭的那个人,要和东谷的苏降雪相聚在天阙峰上,完成这一历史性的时刻,这个时刻,林阡、徐辕恐怕都已经不存在了…… 再续的情节是,那个人和苏降雪互为对手,在瓜分了义军之后,继续斗下去。 那个人,就是魏紫镝!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魏紫镝!我们都被他骗过去了!”吟儿闻知这女子的大哥就是魏紫镝的一刹那知道大事不妙,“他不是我们的盟友,而是苏降雪的盟友……” 苏降雪的目的根本不止要打败盟军,更还是针对着林阡徐辕的命去的! 苏降雪预料到了他可能会遭遇惨败,因此谋划的就是失败以后怎么打!甚至,他不惜一切代价“失败”给了林阡!为此,他牺牲了苏蕤,刻意不听劝阻发兵,更还杀了苏蕤,从而使官军看似无转圜——用以麻痹徐辕;他也牺牲了洛轻尘和田若凝,刻意让他们在和林阡打的时候被魏谋突击,从而使魏谋林阡成为盟友——用以麻痹林阡。 除了没有算到林阡会这么快之外,一切尽在苏降雪的掌握之内! 而魏谋,得到了林阡的信任之后,立刻与他一起北上,协助他征战川陕,慢慢地,建立起越来越深厚的战友之情。直打到短刀谷外,林阡已经完全信任了他、短刀谷唾手可得的时候,魏谋必定会图穷匕见……出其不意,杀了林阡!林阡的死讯传到东谷,徐辕又还能支持多久?! 而现在,危险的不止有林阡徐辕,还有景家和郭家——当魏紫镝的兵马其实就在附近不远,听说了这一变故之后他们只可能有半刻的犹豫,然后肯定选择决不撤退,破釜沉舟直接冲杀过来,找谁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谁都有他固定的任务在身。 这样一个胶着的棋盘,要动谁都动不了,吟儿便只能剑走偏锋,一边派人去通知厉风行尽力调兵相救,一边对景胤和三娘子发号施令:“既然这里现在只有‘铁鳞卫’和娘子军,那就由你们合力抵御魏紫镝,在厉风行大军赶到之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则,铁鳞卫向来只是……”景胤想说,铁鳞卫向来都只守护景州殿一人。 “若国破家亡,剩家主一人何用?”景州殿摇头,吟儿点头赞许。 那苏降雪,全盘计划都那样周密,料不到败在一个妇人手上。 那魏紫镝,实力确实深不可测,一旦展现,不过如此,由于阴谋暴露得太不是时候,其麾下兵将猛则猛矣,不过是发泄了一下积聚许久的万年老三的怨气,发泄完了也还是万年老三,尽管前半夜杀得铁鳞卫和娘子军损失惨重,但厉风行的兵一到场,还不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百里、宋、徐、寒四家,几乎不受一丝叨扰,两天三夜,魏紫镝经不起厉风行和戴宗这番迅猛凌厉的打击和折腾,终兵败青枫浦,弃甲曳兵而逃,于天阙峰附近流窜。 “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想不到主母竟能够这般透彻,尽管一定没读过兵书,却也无师自通了……”戴宗说。 “戴宗先生,何以断定我‘一定没读过兵书’?”吟儿问,明明她读过! “早知道……就不夸你了……”戴宗嘟囔着,眼前少女,还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哈哈,苏降雪这次算是败到家了,等着天骄把他打垮!”厉风行笑着走过来。 “只不过,魏谋还在胜南的身边……也不知黛蓝的消息送到了没有……”吟儿不无担心。 第660章 图穷匕见 第660章 图穷匕见 盛夏季节的兴州,天气不听使唤地越雨越热,阳光炽烈地送入纹丝不动的树荫,柳条慵懒地拖过七零八落的残叶。 短刀谷班师回俯的义军,当然和那群“御敌无方,扰民有术”的官军不一样,军令严明,秋毫不犯,因此经行何处都深得民众拥护爱戴。 再一日,便可到百里林外。随着苏慕梓溃逃、洛轻尘战死、田若凝兵败,那里,注定成为官军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敌意、杀机,在张扬澎湃后猝灭,快得不可思议,如今兵将们都败了,也只剩苏降雪和郭杲两个主,在等着林阡去荡平。 理所当然,魏谋和吴越一样,是此役最大的功臣—— “魏谋,你能来真是再好不过!”见到魏谋的第一刻林阡曾不无欣喜,当那支在蜀中战地出现的大军,旗帜上赫然鲜明一个“魏”字,尽管那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林阡却欣喜若狂。没有人懂,林阡之所以欣喜,并非得意魏紫镝的靠拢,而是兴奋魏谋的投奔! 两年前的夏季,川北首战的前夕,阡和吟儿隐姓埋名在短刀谷里,阡正是被招募在魏谋帐下,身为魏谋的副将,帮他出谋划策,也助过他一臂之力,尽管这一切追根究底,只不过是为了盟军的未来…… “谁都可以说那是你的圈套,但我明白,你虽然带着目的来,却终究不是完全利用我。因为你林阡,不会对任何人虚情假意。”魏谋坦然说,他从来没有为此介怀。 两年,魏谋与林阡二人,因为敌我不明,加上常年战乱,始终不曾有过进一步的接触和交流,尽管林阡当年演出的一出“鹿死谁手”被魏家的人骂成是不择手段的圈套,魏谋却一直相信:林阡伪装成林听虽假,但那段与自己的袍泽之情并不是虚构。 只此一句,便也更教林阡欢喜。枕刀剑,醉鸣铮,攻城略地,生死与共,得失视作浮云,唯有酒最纵情。十天而已,吴越和风鸣涧也看出来了,魏谋当真是林阡的知己,“若是再早上几年,定也是个八拜之交。”吴越都这么说,只觉魏谋堪比杨宋贤,少三分乐天主义,多一些勇谋兼备,却都能和林阡最投机…… 夜深人静,安营扎寨。 连日来驰骋沙场血顺手中刀,终换得今夜上城楼观星河璀璨。南面江山,像是被血浸没的棋盘,花间起刀光,水上烽烟燃。一切,都乍隐乍现。 “这么快就拿下兴州,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此刻林阡居高临下,等待魏谋步上城楼。 “不必谢我,要谢便谢父亲的决策。”魏谋冷峻一笑,远远便扔了一壶酒过来,同时倚着城楼远眺,这个曾经板荡却因身边人而平定的人间。 一片落叶划破寂静的夜空,魏谋说罢回眸看阡,忽而笑容僵滞嘴角。这一抹踌躇的痕迹,终究是入了林阡的眼。 只一眼的瞬间,就动摇了魏谋十多天努力伪装的形象。尽管那一刻,阡只是心念一动,并没有怀疑。脑海中,蓦地就跳出吟儿曾经说过的话,在这个扑朔迷离的夜晚,显得那样突如其来,却并不是莫名其妙——“战事再怎样紧急,也不该忘记试毒。哪怕自己做的菜,都不能信!” 林阡提着这壶酒,按着吟儿的话没有立即喝,而是侧过脸来淡然问:“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什么?”魏谋一怔,以为自己会暴露,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变了。却就是这心虚的呼吸改变,终于印证了林阡心中那本来没有的怀疑! “辅助我退去一个又一个敌人不好么?难道甘心这开疆辟土唯有短短十天?”林阡叹了一声,微笑中带有无限慑服,“魏谋,你本不该犹豫,完全可以跟从我!” 这该死的“犹豫”!魏紫镝和苏降雪的胜负,都系在魏谋的一个举动上,可惜魏谋却在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犹豫了不止一次。不敢,或者,不忍…… “父命难违……父亲决定要杀你,我苦劝无果,别无选择……”魏谋长叹一声,低下头,“对不起,林大哥。” “你有你的责任,不必对我道歉。然则,用这下毒的卑鄙伎俩,既折杀了你,也辱没了我!”林阡将酒一掷,刀已出鞘,厉声喝道:“尽管用刀,取我性命来!” “用刀……”魏谋愀然拔出自己的刀,“得遇你之前,我一度以为我的‘摘星式’卓绝。可惜,不过如此尔……与你比武几十场,从不曾赢过你。” “收回你这句话魏谋!”林阡摇头,肃然,“世上最快意事,是自己曾屡战屡输的那个对手,最后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可丢了气势!”刀锋直指,寒光雪亮:“给我看看,暌违了两年,你的摘星式练得如何!?” 见林阡先行出刀,魏谋被激,总算改了忧容,奋起迎战,转瞬便斗了七八个回合,林阡刀起“烟消云散”,刀落则“溪云初起”,翻手“大江东去”,覆手“不尽长江”,隐隐有一剑十式之急、万云幻灭之险、周而复始之感,更不乏磅礴壮烈之势,依稀可见战之尘烟厚重。 魏谋不肯服输——抑或林阡终究不肯放过他,所以拖着他在战局里一直交手,让输赢都显得那么不明确,林阡只为了给他时间倾斜,可魏谋又怎能够倾斜!那是他的父亲!不能够背叛的人…… 这摘星式实在是名不虚传,混浊天幕里,每颗若隐若现的星都似被他的刀摘下来的,只是若真能摘星,谁能承受那一瞬诡秘和刺骨的力量?怕只有魏谋一人能有吧! 被这样一招外柔内刚的好刀法惊撼,林阡半带欣赏半带回味地调匀内力,只等着他展现下一招来再破立,万料不到恰在此刻魏谋也是后退了一步跃到城墙上,展现的下一招,只不过是普通不过的一刀——自尽…… “魏谋!”林阡一愣,不及想到魏谋会在此刻自尽,无从救援,眼睁睁看着他那把力量和速度刚烧到极致的本该用来对付林阡的刀,锋刃狠狠割过他自己的脖颈,再半刻,魏谋身子晃了几晃,如落叶般从城楼上坠了下去…… “魏谋……”林阡当即也跃下城楼,抱起魏谋的同时尚未从惊诧中走出来。 “你竟……竟也……会有这样的神色……”魏谋脖颈间血如泉涌,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枭雄。 “你的摘星式之快,终于是赢过了我。”林阡明知魏谋必死,却仍然试图为他止血。魏谋却按住林阡的手,示意他不必了,目中噙泪,叹了一声:“如此也便够了……” “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也会因你的关系,不会对你父亲动兵……”林阡痛心不已,“你完全可以跟从我而不必死!我不让你犹豫,只因我已为你决定!” “林大哥,我只想告诉你,纵然你无敌于天下,也改不了任何人的初衷……”魏谋摇头,怆然道,“父亲他……一直都想要短刀谷,我从小,便知道他的决心,太深,太久……只可惜,始终没有好的部将……”说的同时,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林阡当即运起内劲,将力输送给他。这时吴越和风鸣涧也赶到城门外,均是惊呆地看着这一幕。 第661章 最终筹码 第661章 最终筹码 “真……真可惜啊……你,是我唯一看中过的,能帮父亲开辟天下的人才……可惜,你却偏偏要开辟一个,比父亲更大的天下……我……”魏谋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我终究两难……可是,父亲,他,比什么都……重要……”话音未落,已然咽气。 片刻后,林阡抱着魏谋的尸体,站起转过身来。 “主公。”“胜南。”风鸣涧和吴越都带着关切上前。 “孝义两难全。”林阡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风鸣涧:“厚待那些魏谋的部将。” “嗯。然则,他们会不会以为魏谋是主公所杀?”风鸣涧不无忧虑。 “鸣涧,魏谋他,即便非我所杀,也是因我而死。但他的部将们,不会借此挑衅。”林阡摇头,“因为这十天以来,杀我的念头都在他一人心中动摇,他未曾透露给任何一个部下,明令着他们一路都协助盟军征战!” 当夜,群雄方知魏紫镝跟苏降雪才是盟友,不禁更加忧心短刀谷局势。翌日,司马黛蓝作为信使找到大军所在,把吟儿嘱咐林阡要小心魏谋的话一五一十告知,在获悉林阡无碍反而魏谋自尽的时候,司马黛蓝才代吟儿重重喘了口气。 巧的是范遇竟后脚也赶赴百里林外,先对林阡把东谷战斗的情况扼要述说了一番,继而道出自己是因为覃丰的一句话而想到了很可能苏降雪的惨败只是个烟幕。覃丰说过,苏降雪上次在死亡之谷里反败为胜、尝到了打败林阡的甜头,范遇灵光一闪:死亡之谷苏降雪的节节败退,跟现在的这些情景真是相仿,苏降雪很可能是故技重施,再一次害林阡“达到时失败”!所以范遇才连夜出谷,提醒林阡加强警戒。 “幸而将军无碍,那魏谋,暗算将军不成,也算得上是自食其果。”范遇看见林阡无事,舒心道。 “范遇,下次勿再擅作主张。”林阡神情严肃。 范遇一愣,点了点头。司马黛蓝以为林阡在指桑骂槐,笑:“盟王,盟主她也知道你不喜欢她擅作主张,所以这些天一直在构思着如何向你请罪、认错。” “她倒好意思提!嘱咐她什么,她必犯什么,告诉她应该往东走,她决计往西给我看!”林阡脸色铁青。林阡一边骂,司马黛蓝一边偷笑,想,若是盟王手下真有这么个严重触犯军令的,只怕早就砍了脑袋了。 “不过,主母也没什么错和罪。当日郭杲若是无心触犯,主母就是罪魁祸首,但当日郭杲是有意示威,主母无罪反倒有功……”风鸣涧赶紧说。 “有功?不过是走了运歪打正着罢了。”林阡顿了顿,又问,“对了,魏紫镝发难是哪天?” 司马黛蓝答:“前日晚上,在郭家和景家的交界,当时魏紫镝已经拿下了洛家和程家,被盟主发现,急调铁鳞卫和郭家的娘子军压下的。” “铁鳞卫和娘子军?”群雄皆惊,都想这两支的战力在谷内算是中下等。荀为掐指一算,从谷内到谷外需要一天一夜,百里林也不是真的就有百里那么远,足以说明这一路并不平坦,郭杲的兴州军必定还有最后的挣扎。 “如此,与魏紫镝之战,已有一天两夜……”林阡面色依然不好看。 “是啊,目前有厉风行和戴宗助阵,理应已经没有危险。”司马黛蓝点头。 “混账,当自己是铁打的,一天两夜,正常人都会吃力何况是她。”林阡恼火地说。司马黛蓝一怔,才知林阡计算时间原是在担心吟儿。 “然而,主公,欲速则不达。要攻入谷内,万不可操之过急。”荀为赶紧劝道。 却说短刀谷内,魏紫镝逃亡流窜折腾了又是一天一夜。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处处追兵,时刻吊胆,心力交瘁随便拣了片树丛钻了进去,回想着厉风行指掌的排空驭气奔如电,不免心有余悸。卧在地上,胸口急促起伏,仿佛腔膛立刻要爆裂,一边喘息,一边冷笑起来。 不知休憩了多久,终于一跃而起,环视周围,灌木悲吟,山水清音,他的心,却陡然间凉了半截—— 面前有一支大军,正对他虎视眈眈,为首那个英姿飒爽,俊美得不是男子胜似男子,出得了战场抹得了淡妆,纵马一步锐不可当,一双秀眉射出飞星传威——年方十二岁的柳闻因是也!这,当是她第一次出战,便势要大获全胜! 魏紫镝一惊,听得左面一阵马蹄音,回首一看,原是洛轻衣也领兵拦截,右侧,范泳儿瞬即出现,带人包围过来,魏紫镝要往后退,后面则是一身火红的郭三娘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好一个抗金联盟,尽管男人们都在外面打仗,留下的也不全是老弱妇孺! 魏紫镝带着最后一丝镇定思量了对策,立马上前一刀,直直对准了年纪最小的柳闻因,柳闻因技艺精湛地侧身一闪,马上功夫堪称了得,独独一枪便将魏紫镝刺倒马下,弹指一挥间,令人叫绝! 众兵将齐声欢呼雀跃,西岭之战,终于告一段落了。 “目前魏紫镝除了他的大将钟盏下落不明之外,尽数都已落网。” 夕阳西下,柳闻因等人将捆绑着的魏紫镝带到吟儿和厉风行跟前,正待审问,传来东谷决战落幕、苏降雪被徐辕驱赶到了天阙峰脚下无路可走的消息,众人都觉大快人心。 吟儿冷笑着指着不远处的天阙峰给魏紫镝看:“魏紫镝,你和苏降雪两人,正好可以在天阙峰上会师啊。” “听过战胜会师的,可听过战败会师?”厉风行笑着对吟儿问。 “凤箫吟,现在还不是你得意的时候,你可知道魏谋得到了林阡的绝对信任,随时随地可以取他性命?!”魏紫镝恼羞成怒。 “魏紫镝,可知道林阡在近三年来受过多少次暗杀,你见他性命被谁取走过了?!”吟儿问时,底气十足,出于对阡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厉风行,你真以为你们已经战胜了么?”魏紫镝倏忽站起身来,看向那象征着短刀谷统治者的天阙峰,无限憧憬,“我和苏降雪,为了这一天,密谋了半载,怎会败给你们?” 厉风行和吟儿都听出魏紫镝的冷笑不似有假,不禁怔住,登时气氛凝滞起来。 “为了让林阡‘达到时失败’,我们牺牲了多少人,压了多少筹码,现在,尽数都用完了,只剩四个……一个是谋儿,一个是田若凝,一个是郭杲,这些,都不是最杀伤……我们的最后一个筹码,便是你——厉风行!”魏紫镝目光如炬。 厉风行一颤:“什么?” 第662章 吾宁绝后 第662章 吾宁绝后 “天哥,战儿他,战儿他,不见了……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凌乱狼藉的战场,火yao味瞬即被泪水取代,苦涩的夜晚,其实谁都帮不了谁。 战儿他,不见了。 金陵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摇摇欲坠,若不是厉风行扶着她,她恐怕会直直瘫坐下去,哪还是平素那个睿智缜密的智囊厉夫人?!但世间父母都是如此啊……何况,战儿他是什么身份地位?厉风行自己就是九代单传,陵儿又因为抗金事而受累不能再生育,战儿他,是厉家最后的一点骨血,也是没落唐门的未来寄托……最重要的是,战儿是从抗金联盟奠基的那天就一直跟着他们来的,宝贵地见证了义军从建立到突起到鼎盛……吟儿闻知这件事的时候,都一阵目眩险险没有站稳,何况是几乎把性命搭上去才生了战儿的金陵!? 金陵素来体弱最近又染风寒,加之此刻过于哀痛,身体一下子近似完全垮了,脸色跟死人一样没什么区别,吟儿看都不忍看,恨恨地看着不远处冷笑着的魏紫镝——难怪魏紫镝说厉风行是筹码,难怪魏紫镝的第一大将钟盏一直没有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来是这样,钟盏这个亡命之徒,竟到了锯浪顶上,趁金陵正在病中,所以将战儿从侍女手中抢走,易如反掌! “凤箫吟……”看爱妻如此,厉风行纵有千言万语,也一样如鲠在喉,眼眶中不免也湿润,南征北战,他算得上是一个好将军,好帮主,然则对陵儿,对战儿,始终疏忽,不算好丈夫,好父亲。不该再亏欠他们。 “我明白,钟盏已经用战儿威胁了天骄……天骄就在天阙峰上,我们把魏紫镝也带去……”吟儿心口一恸,也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落到敌人手里的战儿,虽然现在还活着,但一不留神,则必定失去。 “他已经会叫你了……天哥,他已经……会叫你了……”陵儿生命都仿佛所剩无几,双手还紧紧攥着厉风行前襟。 光霎时变暗,风刮得火响,天阙峰由下而上遍布军队,黑压压的兵马填满了四野,相互对峙仇视,气氛森然肃穆,向来火热的战念,现在都阴冷得不怀好意。 天意如刀,色调越暗,越摧得残阳如血。 本该对天骄按甲束手的苏降雪、苏芩、丁世成以及他们所领的虎贲营统帅,此刻排了一列坐在天骄、百里笙等将士的对面,按他们的原定计划设了这一出恶心人的筵席。最后的角逐,终于要按着他们的意思来。 厉风行看见这一幕时,杀人无数的拳头当即要攥出血来,然而奈何不得——战儿他,果然就在钟盏手上,否则天骄他们也不会受制坐在这里,陪这群疯子! “战儿!”陵儿泪流满面,立刻就要冲上去却被厉风行紧紧抱住,奈何啊,满身武功却救不得自己的亲骨肉吗!陵儿进退不得,近乎昏死过去。 “厉风行,你终究可以选择你的立场。”苏降雪冷笑说,竟似要寻求厉风行的合作。 “苏降雪,你未免太瞧不起人!”厉风行又气又怒,却始终不曾上前一步,态度鲜明,不可能倾斜。 “也罢,我会给你时间考虑。”苏降雪一笑,嘴脸可耻。 吟儿对厉风行低声说了句“照顾好陵儿”,便立即往天骄的方向走。 “听着,不准伤那孩子!你们这些人,无非是要权要地位而已,给你们就是!”吟儿入座之后,魏紫镝立即要过去,却被惜音剑拦在锋刃后,吟儿侧过脸来,冷道:“我说要放你了么?放老实点!” “休伤我主,否则这孩子的命必定不能保住!”钟盏是个中年的彪形大汉,看样子也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徐辕审度着:他必定只是对魏紫镝尽忠而已…… 正在思忖,那丁世成已经嚎叫起来:“泼妇!若要你答应给郭杲都统赔礼认罪,你可赔礼,可认罪?!” “认就认,怕他不成?!”吟儿慨然一笑,极尽豪气。 “让你给郭都统磕三个响头,叫他三声郭爷爷呢?!”丁世成得寸进尺。 “可以,第一他得敢受我三个响头,第二他得给我准备好压岁的钱。”吟儿玩笑着杀伐决断。 “好大的口气!怎不敢受你三个响头!你可知郭都统五代元戎!?”丁世成的语气里充满对郭杲的仰慕之情,不知是仰慕他的才,还是他的名。 “五代元戎,还不是用钱买来,用关系堆出来?若论军功,可比得上川蜀吴家?!”吟儿冷笑问。 “那你可知,当今圣上之所以登基,是郭都统他居功至伟,帮着赵汝愚和韩侂胄两位大臣一起立了新君?!”丁世成又道。 “结果赵汝愚和韩侂胄却内讧,你家的郭都统,顺势又倒向了韩侂胄。”吟儿一笑,鄙夷。 “……”丁世成一愣,察觉这女子能言善辩,“不管怎样,郭都统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是胜者,如此也可见他举足轻重!” “你错了!不是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是胜者,他之所以举足轻重,那是因为他手上的兵多!”吟儿高屋建瓴,丁世成哑口无言,吟儿话锋一转,言辞更辣,“然则,他对他的兵可曾尽过一丝爱惜之意?全天下的军营都在传,郭杲他贪暴、敛财、喝兵血,上面想盖住,可惜盖不住!哪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兵!?” 吟儿话音未落,苏降雪察觉出不能再让她说下去,赶紧将手中酒杯一掷,硬生生把她后面的话敲了下去,吟儿一愣,这才敛了傲慢转过脸来看他,最危险的人,始终是苏降雪。 “凤箫吟,过来。”苏降雪不紧不慢斟了一杯酒,对吟儿说。这话一出,众人全是一惊。 “你待怎样?”天骄问时,吟儿也是一愣,本能掩腹,她当然记得林阡的命令:为了小猴子,断不能冒一丝险,能躲在天骄身后,就尽量躲在天骄身后! “只是要与这位常常碰面却未曾熟知的联盟盟主喝一杯酒,也好消除以往的误会。怎么?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么?”苏降雪笑着,“那苏某先干为敬了。” “主母不胜酒力,我代她饮。”一直护卫在吟儿身边的向清风,当即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吟儿略带感激地看着他,双方桌上的酒,全都是苏降雪带来的,有否下毒,谁都不清楚。 “放肆,我在与你主母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苏降雪双目炯炯直瞪着向清风,“凤箫吟,过不过来,饮不饮酒,不是你能决定,也不是我在逼迫,而是厉家的长孙在恳求。”说时,手已经捏在战儿的脸上,战儿不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坐在钟盏的身上往这边够,视线里可能刚好有金陵,所以在叫着“妈妈”,金陵听着肝肠寸断,却又失魂落魄,她是那么想救战儿——可是,万不能付出吟儿的代价! 沉默了半晌,吟儿也是万般纠结,最后咬了咬牙,抱着一丝侥幸要上去。却被身后一道强力毅然决然拉住,转过头去,正是肃然摇头的厉风行。 “天哥,我会小心,一定把战儿带回来。”吟儿承诺。 厉风行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再受一个婴孩的牵制,而放弃统一川蜀的机会。是我们自己的疏忽,就由我们自己承担——天骄,盟主,就在此刻,结束了他们罢。”厉风行清楚苏降雪必定得寸进尺,吟儿只是被选中的第一个而已,一场大家的胜仗,怎可以被战儿一个人耽误! 众人敬佩地看着这一幕,他厉风行,再不是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云雾山排名第四,而是经了风雨沫了矢石,敢作敢当的英雄! 陵儿没有说一句话,是既不舍得战儿,也不可能赞成吟儿冒险,她素来心肠都不够硬,见此情景,泪已经快流干了。 “然则……那不是寻常的孩子……那是你们唯一的骨血……太重要……”吟儿叹息,泪也盈眶,往事一幕幕冲上心头,那缘起泉州的风雨同路…… “且将苏降雪斩杀,厉风行宁愿绝后!”厉风行说的同时一把握紧金陵双手,若战儿死了,他此生再不会娶别的女子,也断不会再有后人,但他厉风行无怨无悔! 他知道,这个决定,陵儿纵使现在不接受,将来也一定会谅解他。 第663章 父战子死 第663章 父战子死 安内攘外、事无巨细,厉风行样样都以金陵为先,从来只听她一人意见;但进退两难、生死攸关,厉风行才是主心骨,厉风行才是决策者,他说要战儿死,金陵就必须支持战儿死!哪怕话说不出来,哪怕泪也哭不出来! “好一个宁愿绝后!”苏降雪首先大笑,血冷之程度令人发指,仍对着吟儿诸多为难,“凤箫吟,再不答允,这孩子的性命可当真不保了。钟盏!” 一个眼色抛给钟盏,钟盏会意,使劲扼住战儿喉咙,金陵惨呼一声,厉风行死死将她拦在臂弯却也不免惊惶,吟儿更因悲愤脑中一片空白,恰在此时,响起一个比苏降雪更冷的声音: “钟盏,是何时转投了苏降雪?” 吟儿一颤,回过头来,发现天骄徐辕发话。难怪他适才几乎不曾开口,原是在看对方破绽…… 没错,这是条临阵的离间之计!钟盏本是要以战儿的性命要挟义军从而达到战略上的先发制人,方便苏降雪从吟儿开始逼迫完一个又一个义军首领,可是——钟盏的主公魏紫镝还在义军手上,如果战儿死了,魏紫镝一定会被义军泄愤,钟盏就等于是害死了魏紫镝!若他不顾一切硬是要帮苏降雪这么做,就说明他已经弃了魏紫镝转投了苏降雪! 好高明的离间!利用了苏降雪和魏紫镝亦敌亦友啊!吟儿又惊又喜,悬着的石头登时落了下来。 钟盏一怔,没想到会有这么毒辣的一句,而一直都在紧张的魏紫镝,则真的产生怀疑大喝一句:“钟盏,你当真……背叛了我?!苏降雪,你竟然——出卖我?!” 苏降雪一心求胜,此刻哪管魏紫镝的死活,不留神就暴露了他的卑鄙:“钟盏,便就跟了我,官军始终才是正统……勿被魏紫镝一人牵制……” “苏大人,你怎可以背信弃义……”钟盏大惊抱着战儿站起身,看着魏紫镝惶惶不安:“主公,请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 可叹天骄一句话,就离间了钟盏和魏紫镝、魏紫镝和苏降雪、苏降雪和钟盏……吟儿审时度势,清醒地知道机不可失! 便即此时,双方哨骑都传来战报:“主母,天骄,主公已击败郭杲、田若凝,大军距此不到十里!”“不好了苏大人,兴州军扛不住啊!” “什么?!”苏降雪大惊失色,“已经只剩十里?” “谋儿呢?谋儿他……”魏紫镝闻知这兵败如山倒亦是一震,面色惨白不知该问哪一方。 “魏谋他,前夜暗算主公失败,因此自刎而死……” “好一个没骨气的窝囊废!”苏降雪大怒,一拳击在案上:“亏我还将那么多人牺牲了去帮他!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你……你怎能这般说我谋儿,我本还不舍得他千里迢迢孤身去冒险!”魏紫镝跌倒在地痛哭流涕,这一刻枭雄气概全无,只有那种梦想完全破灭的崩溃。 “魏紫镝,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任人唯亲!”苏降雪又气又怒,推开身边的钟盏同时一把夺过他手中战儿,俨然是想用这个孩子继续对林阡威胁然后逃出一条生路,所以竟然连最后的盟友魏紫镝也不管了、出卖了! 形势乍变,吟儿刚想趁钟盏不备夺回战儿且已经悄然移近了不少步,也以为所有人的心思都一定集中在林阡的归来和魏谋之死、郭杲兵败上,不料突然间苏降雪竟就抢了战儿、扳鞍认蹬跨上那哨骑的马便要逃跑! 群雄始料不及,饶是徐辕都来不及反应,不由得全部惊叫起来,吟儿策谋已久怎可放弃,追上前去立即强抢,出其不意一把捉住他腋下战儿的小手,尚在上马的苏降雪大吃一惊,还没看清楚她是谁便一脚就要把她踹开。吟儿满心都在战儿身上,早把自己弃之不顾,瞬间用尽力气,把战儿从马上拽了下来,却没挡得住苏降雪这凌空一脚,被他发狠踢倒在地。 苏降雪一向自保惯了的,哪想到有人会完全攻击毫无防御!看她成功抢回战儿,便就算断了自己的生路,杀机顿起,抽出刀来便要砍她,冷不防斜路一道寒风凛冽,疾雷震霆,摇荡川岳,快得不可思议,苏降雪不及回头,头便已经和身体分离,鲜血四处喷涌,苏降雪机关算尽,万想不到会死在电光火石,那是谁的武器——是林阡的饮恨刀!看苏降雪竟疯癫到要砍杀吟儿,林阡又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主公!”群雄迎上前来,既是欣喜若狂要迎林阡,也不免担心吟儿的安危,却见吟儿抱着战儿笨拙站起来,检查了片刻,开心地递到厉风行和金陵夫妇的手上:“战儿没事!” “凤姐姐,谢谢你!”金陵喜极而泣,自是感激不尽。 “主公。郭杲和王大节?”天骄问。 “都已战败归降。大军随后就到。”林阡说毕,众人都知危险完全过去了,兴州军已经归降,而虎贲营——再没有人可以归属,苏降雪已经猝死! 但吟儿听到这句“大军随后就到”,再看连他的紫龙驹都是疲惫至极,再愚钝都料到林阡为什么这么赶了,不禁吐了吐舌头,适才摔得身上有点疼,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被他听见,他俯下脸来瞅了她一眼,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 对,只瞅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以往的温柔与怜惜,反带着极端的气恼和愤怒,她知他一定觉得她又一次不顾危险的举动可恶,然而这坦然流露的气愤恼火,竟抵得过千万句嘴上说说的关怀,她看着的同时心里一甜,愧疚回报他一笑嫣然,其实,只要他平安无事地回来,只要义军也都转危为安,这些天来所有的凶险紧张就全都值得了……忽然腿脚一软险险脱力,本能抱着他的臂才重新站妥。 唉,当着千军万马,如此主动地**,也算示弱的表现了…… 他察觉到她笑容里的娇柔和服帖,眼底终于流露出原谅与宠溺,当下一把将她揽进怀抱,带她阔步走上天阙峰顶,笑声也一路响彻云霄,无限豪情,王者气概!他的战地女神,从来带给他胜绩捷报,帮他提早统一了蜀川!竟然连魏紫镝这个后患,也同一时间连根拔起! 当此时,天阙峰万众降伏。当义军、魔军以及中立势力到场后都只是振臂高呼,那素来不可一世的虎贲营,竟然全部跪倒在地,匍匐求饶!而见虎贲营都如此,刚刚归顺的兴州军也是越跪越多,其胆量令人不屑! “这便是大宋官军的作风吗!可知道,就算是金朝官军,就算是魔门叛将,也没有一个人向盟军下跪过!男儿膝下有黄金,该站着的时候,为何屈膝!?”吟儿素来不喜卑躬奴颜,怎可以看到官军这般没有傲骨! “还不速速起身?!”林阡声色俱厉,心中却不免生激赏之意,吟儿她,着实是联盟不二的盟主,是唯独一个可以与他并肩俯瞰天下的女人! 虎贲营和兴州兵们,此刻才终于有了骨气,一行行一列列地纷纷站立,也知晓既然身为他林阡的麾下,就绝不应该再软弱服输。 “主公……”风鸣涧大步上前,剑锋还有血在滴淌,正满面笑容要将战报禀告,忽然驻足僵立,表情全变,颤声喊出一声“主母!”便在这时,吟儿才觉头重脚轻,怕是劳伤过度,所以眼前全黑,待再勉强站稳的时候,猝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力,像要把什么从她下体里硬生生地扯出去—— 疼楚猛然袭来,伴随着极端剧烈的撕裂,立刻有滚烫的液流涌出身内,粘稠,湿热,瞬间已经染透了她的衣裙,鲜红,刺目——她不敢相信,或者她不愿承认,刚刚苏降雪……偏就踢到了小猴子…… 她痛苦地还想支撑,却根本力不从心,累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倒了下去……阡的世界,明明这样近,何以陡然就离她越来越远…… “吟儿?!”林阡一把将她抱住,惊见她腿间血流不止,忆及适才苏降雪的那一脚,方知吟儿她还是没有避得开这劫难……和她的师父一样,为了别人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对不起……”她面色皝白全身虚热,嘴角也有鲜血渗出,岂止是孩子没了这样简单,这情景明明是火毒复发!看到吟儿再度性命垂危,他当即从心底深处生出一阵胆怯来!一世征鞍他林阡都会胆怯吗! 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虽然上次吟儿出事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说,即使吟儿复活,可能都不会活得长久,他一直不信这些鬼话,更发现吟儿奇迹般地竟然可以停药,甚至还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然则,就在吟儿已经恢复半年多的此时此刻,火毒怎就又找了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吟儿泪流满面,不停地对他哀求原谅,反复地只说着这三个字。 “不,吟儿,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他紧紧拥她入怀,只觉她好不容易完整的魂魄又在一丝丝地散,不禁如刀刺心,“听着,我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第664章 一时一生 第664章 一时一生 还来不及褪去战袍,阡的衣上,沾染了太多人的血,黄鹤去的,仆散安德的,完颜力拔山的,慕二的,苏慕梓的,洛轻尘的,魏谋的,郭杲的,苏降雪的,吟儿的,还有,小猴子的…… “对不起,对不起……”吟儿气息微弱,唇色苍白,舌头麻痹已咬字不清,然在这时,还噙泪对他请求原谅,却听不见他的原谅,看不见他的原谅,不知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怪过她……只支持了片刻,就因血崩晕去。 后几日,林阡将苏降雪、魏紫镝在谷中的党羽全部拔除,亦对臣服后的兴州军、虎贲营打散重编,此川北决战的罪魁祸首一共有三,苏降雪被杀,魏紫镝下狱,剩一个兴州军的主帅郭杲,当夜命就已经送去了半条。纵使宋廷屡次派人与义军交涉,林阡却不顾天骄和荀为等人的拦阻,将身为都统的郭杲下狱后处死,亦对宋廷的使者答复说:郭杲私通外敌,理当处死以儆效尤,至于兴州之主,让朝廷重新派人来当罢。 郭杲死后,兴州军由副都统王大节暂且统领。盖棺定论,郭杲此人虽非大奸大恶,奈何在兴州政绩低劣,一是因初来乍到,二也算本身无才无胆,三是由于刻薄军士、嗜好敛财、以权谋私,在他上任的一年期间,一直未曾得到川蜀军心所向,终因与苏降雪、魏紫镝、黄鹤去合谋而激怒林阡被诛。郭杲一去,给继任的王大节留下了不少烂摊子,如去年秋天,兴州催锋、踏白两军戍守边关的士卒,因给养原因而叛逃,有些甚至逃入金国境内,郭杲杀之而不敢上奏,令得不少逃卒迟迟不能落网,此举更曾加强了兴州军的军心无轴。 那王大节,虽然才干也平庸了些,毕竟跟郭杲苏降雪之流有所不同,在这段时间内表现得可谓中规中矩,揭榜招还了那些逃卒,令为首者被斩、其余被流配,也算给郭杲完善了政绩,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但在宋廷派遣新的都统赴川之前,作为代职者的王大节,一切其实都以林阡马首是瞻,无论政务军务,一概如履薄冰。川蜀大势,总算平稳。 期间,吟儿发热渐高,一直昏迷垂危,几度药石无灵。直到七天以后,才算脱离了危险,还仍是不省人事。 明明意识不清不楚,她却好像排斥喝药,反抗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强烈到司马黛蓝、郭三娘子怎么喂也喂不了,手被抓伤碗砸了药洒了一地,顾小玭则害怕地一直在旁边抹眼泪……纵是林阡暂缓一切亲自来照顾她,单手也根本制不住她的挣扎,最后,非得强行按住她整个身体后硬生生把药给她灌下去! 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反抗他知道……他知道,吟儿的反抗是出于本能,他知道,这就是从前金陵告诉过他的“母牛护犊”,吟儿太在意小猴子所以有了它之后就特别小心翼翼,为了保护它更甚至学会了自我照顾,几个月来从没一次大意成天都紧张患得患失,如果有人要来害小猴子她一定会拼了性命去反抗那个人! 就如现在这样…… “不要……不要喝药……小猴子它,不能乱喝药……”她终于睁开眼睛,哭着拒绝他给她喂药,也许她不该忘记,那夜她被苏降雪一脚从马上踹开、支撑了许久终于倒在天阙峰的时候,她自己也看见了渐染了下身流淌了满地的鲜血,她本应了解孩子当时就已经没有了,可是,已经六个月了,也许生下来了呢?虽然这个可能是微乎其微的……又也许只是别的地方被踢伤了流血?跟上次打郭杲一样只是轻微出血没有伤到小猴子?这一刻她感觉到小猴子还在呢,她流泪却微笑着跟林阡撒娇说,不想喝药是因为小猴子不能喝药。可怜的吟儿,其实她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罢了! “吟儿。小猴子,没有了……”他不得不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她眼神霎时变得哀苦,流泪摇头,半晌才咬出个“不”字来。 “吟儿,我们还年轻……只要你调理好身体,以后还会再有。来,把这药喝下去……”他柔声哄她喝药。 “不,不要喝药,我要小猴子……只要小猴子……”她敷衍喝了几口,又再昏昏睡去。 午夜梦中,吟儿只看到一个画面不停闪回,是厚重的尘烟将世界覆盖,周围一片黑暗硝火,满地的鲜血,染没了脚下刚刚长绿的草……这是谁的宿命,无法忘记和猜透的轮回…… 那刚刚长绿的草啊……清醒后吟儿才知道,已经六个月的小猴子,是个早便成了形的男婴,骨骼、头发、眉毛都好了,除了比正常婴儿瘦小些之外,已十足是人的模样……然则它来到人世的第一刻,便就注定已经与人世永诀…… 不知它有否恨过它啸傲风云的母亲,不知它有否怨过它叱咤天下的父亲。他们,救得了每一场危局,治得了每一个乱世……却终究连它都没有能力保住,眼睁睁看着它在最好的时候溜走了,或许它是在惩罚他们,为了消除金宋之间的祸端,为了镇压官军义军的争斗,忽略了它…… “可不许这么说,我可想要看见你们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终不曾想到,吟儿履行了这句承诺,是用小猴子去换战儿。 “胜南,我万万没有想到,没能照顾好凤姐姐,反而……害了她……”金陵虽大病初愈,神色却因吟儿的事而更加憔悴。 “若知道她的火毒会重新发作,孩子我本就不可能留。”林阡摇头,自然不可能归咎于金陵。 失去小猴子的吟儿,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勉强才能有力气下床走路,重展笑颜的力量只是林阡说的那句“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如此,小猴子的死就比战儿的死要有价值得多。吟儿打定主意要重新给林阡一个孩子,偶尔还会笑着自嘲说,“真没想到,六个月了都保不住”,或者叹息说,“若已经八九个月了,恐怕当夜把小猴子生在天阙峰上,真正是锦上添花呢”。像这样轻松了些日子,吟儿精神逐渐也有了好转。 偏巧无意听见别人议论她的身体,这才知道火毒复发还比以前更猛,也就是说,两年多来的所有努力和辛苦全都白费,吟儿一下子彷如被摧毁,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往,大有生无可恋之感——若是火毒一直不能根治,凭林阡,当然不会再让吟儿冒险生子,也断不会再准她上战场……那么,吟儿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让我死吧。”是日,当林阡又一次将药递到她嘴边,她颓废地靠在床头没有喝也没有反抗,只是轻声道出这样一句。 他一惊,手登时停在半空,许久竟不曾说出一句话来,沉默着跟她对视了半刻,将碗放在了床头案上。 “下半生估计是废人一个,不如早早了结了自己。”她有这样的决心,与其说是不想拖累谁,更是因为她自己要强。 “好。”终于,他长叹一声,“免得又为了我,受这许多的苦。” “不是因为受苦,而是活得足够。吟儿的命虽然短,却好歹也走了这么远……”她目中淡然,竟似看开了。 “是啊,死了也罢,以后无非是少个人在我耳边唠叨罢了,日子久了,自会习惯。”林阡怔怔看着她,当她这样冷静,这样决绝,这样理智,他情知改变不了她的决心,所以语气中除了一贯的从容之外,竟还深藏了一丝不从容的恳求——她理应还对他有牵挂,他必须利用她对他有牵挂! 她也许是想到了林阡一个人会怎样的不习惯,叹了口气:“等我死后,再娶一个……一个不够,便娶多些……” “不必了。不必再找罪受,娶个不听话的女人尽惹心烦。若是寻常兵将,早便吊起来打,轻易就收拾得服服帖帖。偏偏有人可恶至极,心烦意乱想打她,却胆战心惊打不得,因为也爱她至极,唯恐她受一点伤……”他低声,黯然神伤,“我已经忍了一次,不想再忍第二次……虽说世间别的女子,未必如你这般可恶,我却是为你用尽了心力,对谁都恐怕带了阴影。” 她一怔,泪水忽然溢出眼角,早失去了适才的冷静:“原来我……这般惹你心烦……” “然则,若我答应你现在死,还不如任你当年死。”他叹了口气,拭去她眼角的泪,“两年前,便该让你死了。至少那时候,还是带着笑闭上眼的。白白让你多走了两年,又添了一身伤吃尽了苦头。” “不,这两年,吟儿没有白过,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不少……连你也说,十九岁的吟儿,和十七岁是不一样的……”她摇头反驳,不知他的话根本是以退为进。 “是吗?那么,二十一岁的吟儿,又会是个什么模样?”林阡带着一丝希冀,目光中有无限柔情,步步开导着她,“过去都让你觉得足够,何以竟不敢对未来渴求?” “二十一岁……吟儿可活得到那么大吗?”吟儿惨笑一声,叹了口气,“我早知你不会放过我。你刚刚的赞同是假的,现在的阻拦才是真的……” “若将来吟儿情况比现在还糟,那我会后悔得很,后悔为何不赞同;但若将来吟儿大好,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我会万分庆幸,庆幸我的阻拦没有错。”自私也好,痴恋也好,依赖也好,疼惜也好,他真的不可能放过她。 “将来的事,又有谁知道。”她万念俱灰,什么安慰都不肯听。 “吟儿,作为你的丈夫,不能不顺着你的念头想你所想,没错,‘现在这个状况,真应该一死了之,就算胜南会不习惯,那也只是暂时的,他会熬过去,总比继续为我心烦好一百倍’。”他令她惊恐地读出心语,却发自肺腑对她述说真情,“可是,作为你的丈夫,更应当绝了你这个一时的轻生之念——将来的事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总有机会可以看到,是后悔是庆幸拭目以待。可惜,死人不会知道,也断然没希望看到了。如若你现在轻生、痛哭流涕着死去,一切便就结束于此、再无后续,但若活了下来,回过头看这过程,会发现年少时候的自己是多可笑。” “原来在你眼里……还是这么可笑的……”她流着泪,断章取义,一知半解。 “暂且把药喝下去,明天此时,我再来看你,经过一日的思量,想必你的念头已经不一样。”他温和一笑,“哪怕有一点跟现在不同,你都会相信你这轻生之念只是一时。万不可为一时付出一生,而该用将来来赌现在。” 第665章 兴亡谁定 第665章 兴亡谁定 之所以劝活不劝死,只因对人生的态度不一样,林阡心中清楚,吟儿的命虽然难救,却绝对可以救,不应当一时悲恸就真的顺着她让她一死了之。她现在悲观绝望痛不欲生,他就更该抱定希望确信不疑! 然则,翌日他回到锯浪顶、携药步入寝室中时,却意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死沉、阴冷、安静、肃杀,仿佛整间屋子都被这些不祥之气笼罩了好几层。 他唤了数声“吟儿”,却始终都无人应,越走越近,屋子里的光线鬼祟地黑暗,越来越暗,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可是——吟儿明明就平躺在床上,现在她这种心情也不可能是跟他开玩笑…… “吟儿……”阡在床边停了半晌,吟儿一直双目紧阖没有回答。 这平日里握着百十斤重刀的手,现在竟握不稳一只碗!颤抖着药都不自禁泼洒了出来。看吟儿久久不醒,面色安宁,阡的心前所未有地冷静,冷静却怖惧,他不敢探她鼻息……不敢…… “哼……”却看吟儿稍稍动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睡梦中带着丝悠悠的笑。他,真的很想天天夜夜都看见吟儿的笑,他熟悉了吟儿的笑已经生生世世,每个轮回,这一回,故事本不该这样就完结。 把她彻底地埋进自己胸膛,吟儿,吟儿,是我林阡从生到死都不该放手的人啊…… “唔……你怎么扰人清梦……”她被折腾得醒过来,他这才察觉自己动情失了分寸,赶紧松开力气,坐在床边任她靠着自己,转过身去提起勺子,把感情掩饰得天衣无缝,肃然说:“该吃药的时候,一刻都不能耽误,休想装睡蒙混过去。” 她等在他怀里喝药,虽然没多少力气,笑容却灿烂如昨:“你倒是自信,我一定听你的话?怎不问问我,今天还有没有轻生之念?” “有见过要轻生的人睡那么香的吗?”他一笑,继续喂。 “咦?你前后矛盾得很,上一句说我装睡,这一句又说我睡的香。”又被这臭丫头抓住破绽。 “吟儿……”他理亏说不过她,所以也就不跟她说笑了,“若是决定了不轻生,就要跟我坚持到底。克制火毒要加重药力,吟儿一定会比先前还辛苦。” “我明白,辛苦是辛苦,可是我若死了,你们会痛苦啊。”她叹了口气,难怪她的念头会变了,原来是以大家为导向而变的。 “这念头不怎么样。不该为了别人死撑,而是你自己要活。”他皱起眉头。 “是啊是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想通了,若把现在的灾难缩在整个人生里,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历练,总是会苦尽甘来的,像盟王哥哥说的一样,不该说轻生就轻生连个余地都不留,而该等将来回过来看这个过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轻生之念是多可笑。”她依偎着他轻笑,由不得他不爱怜。 他虽然心里一喜,眉头却不禁皱得更紧:“什么‘盟王哥哥’!” “昨日我仔细思量了,发现你才是‘断人口舌的口舌’。本来我心情不好真的想死,可是听你说完不久也茅塞顿开了。”她气息畅顺了少许,绵软地靠在他怀内,“就像两年前,我随便说了句魏紫镝由我来对付,也没想到两年后魏紫镝真是我打垮的。想到这里,就更有胆气活下去了。将来,你的敌人们势必还有更多,智谋高的武功强的全都给你对付,可是背后损人出阴招的还得我来接手。我是你的女人,就不该先你而去,而该跟你一路走到底。若遇到意外被敌人杀了也便算了,怎可以自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吟儿总是把话听一半悟双倍……”他展眉,微笑,“不过,这次真是悟得比我想的还出色,我那‘伤人脑筋的脑筋’,也让给你去。” “嗯,没有医不好的病,不管要寻多少大夫,喝多少药,我都会活下去。”吟儿噙泪说,“所以,不必再费心开导我了,我已经好了。” “你从未令我费心过。”林阡淡然一笑,“至少你想轻生的时候,都没有忘记对我倾诉。只要你不憋在心里、肯说出来,便没什么不能解决!” 七月中旬的某日,吟儿正由小玭陪着在屋前,等着看移栽到锯浪顶的木芙蓉开花,正巧这时杨煦和杨熙兄妹两个打闹着追逐着经过了,吟儿不由得呆了半晌。 煦儿前些天病重不治,后来经查实是苏芩下毒,在苏降雪身首异处的当天夜里,苏芩的部将便把解药送到了杨致诚手上——林阡只用了一刀无敌的斩杀,便令得虎贲营土崩瓦解,也就只用了一路骁猛的强攻,便骇得兴州军悉数臣服,像苏芩、丁世成那种角色,岂可能会有宁死不屈的气节,显然费尽心思来求活命了。 吟儿呆了半晌,只因那时看见他兄妹追逐危险,所以下意识地去避让掩腹,可手却猝然扑空……是啊,小猴子已经不在了,还去保护谁呢。 虽说不会轻生了,虽说应该往好的方向看,可多数会触景生情,去回忆当日在祝孟尝家里,小玭和熙儿的嬉戏,想时间如果能倒回去…… 这时杨夫人来了,看煦儿和熙儿闹到吟儿身边来不禁大惊,显然杨致诚嘱咐过她不能让吟儿触景生情!杨夫人却终究粗心,不懂如何委婉地解决这事态,还直接拉开了煦儿熙儿然后跟吟儿道歉,直言说,“真不该让主母看见了伤心”。此举恰好被一旁的金陵撞在眼里,一时更是心疼吟儿,却远远站着没有走过来,她知若是她走过来,便更是对吟儿的提醒! 再有一直负责护卫吟儿的向清风,那晚偏偏先给吟儿挡了一杯毒酒,是以后来就疏忽了对吟儿的保护酿成大祸……但吟儿心中清楚,其实那些不过都是外因,更重要的责任在自己,总不至于要他们自责。 因为纵使时间再倒回去一次,她也还是一样会这么做!那还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 “其实,现在我也想通了,小猴子是必然要失去的。”吟儿对金陵、向清风都这么说,“若是林阡和小猴子一起遭遇了危险,只能一个人活下来,我一定选林阡活下来;同样的,若是我和小猴子只能活一个,林阡一定选择我……没有人把小猴子放在第一的位置,如此,小猴子的死,也就不冤枉了。” 对这件事,吟儿倒是当真看开了,加上苏降雪郭杲死后川蜀一片宁静,而林阡又已经归来励精图治,吟儿安安稳稳养病于锯浪顶,再不用为任何一件事情操心。饶是如此,小产和火毒夹攻,还是伤了她不少元气,花了近两个月才勉强调理过来,却落下了病根倒退回寒潭时期的身体状态。 七月廿九,是魏谋的生忌,吟儿第一次离开锯浪顶,陪林阡一起去万尺牢探望了魏紫镝。他披头散发目中无光,神情呆滞满口胡话,俨然美梦破灭很早就已经疯癫。但,魏紫镝虽然最后还是小人了一把,辩驳不了他并没有泯灭人性,至少在林阡提起魏谋的时候他会有一瞬间的清醒,捶胸恸哭,后悔不迭:“谋儿,谋儿,爹不当听信苏降雪,害得你因我而死……” 苏降雪说的没错,魏紫镝此人“任人唯亲”。事实上,如果魏谋一直坚持己见据理力争,绝对可以阻止魏紫镝和苏降雪合作!然而,魏谋临死前已经表明,他了解父亲的执念,他了解魏紫镝根本已经等不及,他了解魏紫镝的想法:林阡只可能越来越强越来越难打,再蛰伏下去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都是骗人的,不如抓紧这最后一次的机会放手一搏……于是魏谋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趁早帮父亲走出这场痴迷了一生的梦——所以魏谋宁可踏上这条死路! “魏紫镝终于不知道,魏谋不是因他而死,而是为他而死。”林阡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吟儿这样说。魏谋在兴州的城楼上选择自尽,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对阡请求放过魏紫镝一条生路,自己则代父而死。 “像这般夹在亲情和道义之间的,真正无从取舍得很。”吟儿想那魏紫镝的凄凉下场,不禁潸然落泪。 万尺牢里,还关押着曹范苏顾、郭杲手下参与此战的不少将帅,他们没胆子死,那便只有资格这样活,丁世成、苏芩尽在其中,殊不知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而兵败溃逃的苏慕梓、田若凝,先后越境去了陕西,沦为南宋叛将,一世不能返宋。为了这一战,苏慕梓更还瞎了只眼睛。他们和顾震都算命好,当夜没有存在在天阙峰上,所以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阴暗的光线里,吟儿仿佛看见了苏降雪那张凄厉的不甘失败的脸。可惜,去年顾霆死了,曹玄降了,范克新被出卖了,今年顾震逃了,苏降雪郭杲都被斩杀,王大节成为任由林阡摆布的傀儡……在一切落幕后的今天,兴亡都是林阡一个人来定。在兴州甚至整个坤维,皇权气数已尽,竟再没有什么,可以与林阡争锋。 史上一切的暴君和凶手,曾有一度战无不胜,但最终他们全部都倒下了。给他们都带来终结的人,是她身边的男人啊…… “为一个宏图霸业,要沉眠多少豪杰。” 青枫浦秋叶飘坠,站在魏谋墓前,林阡叹罢此句,吟儿感慨万千:“亦有多少无辜、枉送了性命……” 叙说时,不免要将视线投向葬着小猴子的地方,那无辜的孩子,到底为了这场霸业才死,现如今,他坟上也发了些野草野花。 晚风乍起,忽觉衾寒,阡脱下外衣给吟儿披上,一如既往无微不至,吟儿恰看见他腿上的旧伤口有些血渗出来,帮他重新包扎好了,和旧日一样悉心。 二人相扶走了段路,看到魏谋和小猴子的坟茔不远,洛轻衣也沉默伫立于一块碑前。这里葬着的,原是她的二姐洛轻尘。 “苏降雪为了魏谋能成功,将洛轻尘无辜出卖……”吟儿眼圈一红,想起那日洛轻尘所言“若迎林阡凯旋,记得为我收尸”。或许洛轻尘请缨之时,便预感到自己不是苏降雪最重要的棋子,却,一心为了走上林阡存在的棋盘…… “不,她不是无辜,而是豪杰。”林阡摇头,正色说,“可惜的是,当日我本不想置她于死地。奈何她不着甲胄,竟好似一心求死……”说到此处,林阡略带不解。他自然本不想置她于死地。其一洛轻尘是女流,其二洛轻尘是将才,其三洛轻尘是洛家的人,其四,凭他的武功,早已游刃胜负之间,要击溃她的军队,完全可以留她性命! “姐姐她,实是个倔强至极的女人……”洛轻衣淡淡叹了口气,“也许,死在你的刀下,正是她最渴望事,她是第一次,为她自己的人生选择了一回……” “却是用性命为代价。”吟儿点头,噙泪而笑,“可是,能得到你林阡一句‘豪杰’,也才不枉了这一死。” 第666章 锯浪撷趣 第666章 锯浪撷趣 这年八月,吴越料理了母亲丧事之后便要回泰安,不巧的是,宋廷任命的新兴州都统正是他川蜀吴家人,姓吴名曦,正从临安派来。吴越不及跟这位表兄弟见面便要匆匆离去,只因山东红袄寨近来内事不断。大约和杨宋贤迟迟不归、林阡钱爽均在短刀谷有直接的联系,几年来红袄寨的事业一路都在走下坡。 “实是谈寨主他愿被金廷招安,但杨鞍、刘二祖几位当家意见不合,小辈们又插不上话,局面混乱,新屿自是应当回去。”林阡对吟儿透露之时,不免露出些许担忧之色来,想必是为胡水灵了。 那位被宋廷任命为“兴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的吴曦,是吴氏军阀的嫡孙,少年时期便是在蜀陇长大的。兴州军几代都信吴,奈何近些年朝廷削减吴家权力,自从吴曦之父吴挺死后,一直启用非吴氏心腹来任兴州都统。吴曦很早就被调往临安,始终无缘承袭父职。 这也便是丘崈之前跟郭杲强调的,“莫让蜀川姓吴”。然则宋廷削弱吴家,却不能找能者取而代之,于是举措堪称失误——好几任的都统都像郭杲那样,或不得士心,或毫无威信,兴州军一直处于兵马缺帅的状态,战斗力严重缺乏。 兴州军本来还忐忑不安,一听说朝廷要派的人是旧主的儿子吴曦,莫不欢欣鼓舞。短刀谷义军对将要到来的这个吴曦,抱五分希望、五分怀疑,不知他更像张诏贤明,还是更像郭杲贪暴,又都说,如果像王大节也不错,虽然平庸,却受管制。总而言之,一切都静观其变。 “却是有些奇怪,宋廷一向压制吴家,认为他吴氏‘世职西陲、威行西蜀,列圣皆留其子孙于朝,所以为虑者甚远’,不可能让吴曦回来执掌吴家。怎生这次犯了糊涂?”对于新都统是吴曦,范遇大惑不解。 “因为吴曦的后台是韩侂胄。韩侂胄希望兴州军强,所以就必须给兴州军一个稳定军心的保障,自然更是吸取了郭杲的教训,让吴家的人来管制吴家。若要问韩侂胄为何希望兴州军强?其目的不言而喻——自是他心中北伐之念日重。”覃丰分析透彻。 “原来如此。”荀为听罢,颇觉受教,笑了笑,“我还真以为吴曦能来任都统是兴州军流传的那段揣测。” “哦?哪段揣测?”覃丰、范遇奇问。 “兴州军中流传,苏降雪丧命当晚,丁世成与主母对峙之时,曾夸耀郭杲都统五世元戎,主母不屑一顾回应了一句,说郭氏论军功不如川蜀吴氏。怕是这句话到了朝廷当权者的耳朵里,以为主母的话代表了主公对朝廷暗示吴氏。所以朝廷才派遣了吴家人。”荀为说。 “倒也不无道理。”覃丰点头,“未必不是原因之一!” 却说最近黛蓝回了淮南,金陵去了散关,林阡又一直忙于事务脱不开身,所以闲暇时候,仍是像杨夫人、贺兰山这些女子轮流过来陪伴吟儿。偶尔也对吟儿说起这个兴州军将要迎接的新都统,提及吟儿恐怕给他的到来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吟儿闻言连连笑着摇头:“万一来的是个混世魔王,我可不敢担这个罪!” “万一来的是个志同道合者,让盟王得他如鱼得水,那川蜀军民便要对盟主姐姐感恩戴德了。”贺兰山则笑着说。 吟儿一怔:兰山这样的乐观,到真是我现在该有的。吟儿本来想对兰山说以后有空没事也可以来锯浪顶走走,但又怕这样一来方便了兰山身边的银月……自上次沈依然李郴事件后,银月已经蛰伏三四个月不曾作动,越是这样,越要提防。于是吟儿的想法便作罢。 中秋过后,天气也不那么闷热了,吟儿闲着无聊,便拉着郭三娘子一起,跟杨夫人切磋针线,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屋子里学得起劲,院子外面,小玭、煦儿和熙儿被吟儿勒令着“学轻衣姑姑练剑”。等送走了杨夫人她们只剩下洛轻衣的时候,则吟儿便开始打洛轻衣和向清风的主意,越看他俩越登对,吟儿终于出了个馊点子,隔三差五地制造机会让他俩有交流,一回两回向洛二人都没察觉还只是互相笑笑,次数多了饶是他俩都明白了吟儿保准有图谋。 后来几天,向清风所以一直没理睬吟儿,不管吟儿怎么唤他,不是正事绝不回应;洛轻衣也是冷若冰霜,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回自己屋。吟儿好生纳闷,只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对向清风那边也便罢了,她素来怕他故而不敢惹他,所以过来明着问洛轻衣到底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 “嘿嘿,轻衣姐姐……你是不喜欢向将军那种不苟言笑型的?那可喜欢风将军那种翻脸无情不认人的?或者郭将军那种火辣辣的红脸大汉,还是范将军这样瘦弱弱的白面书生?”吟儿掐指一算,锯浪顶上单身的好男人不多了,辜听弦不行,得留给孙思雨。 “盟主?竟是在为我寻求姻缘?”洛轻衣瞪大了眼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语气,“盟主,不必了……” “我大约是牵线搭桥惯了,所以也想着给轻衣姐姐找一个登对的人物。”吟儿兴高采烈地。 “不必了。”洛轻衣略带生气地转过身去,只是她素来清冷惯了的,连生气都不是很明显。 “好姐姐,便告诉了我吧,也好满足满足我的‘月老欲’。”吟儿糊涂地没看出来,还拉扯着洛轻衣的袖子不让她回屋。 “说了不必了!”洛轻衣猛地把袖子从她手里面扯出来,虽然只给了吟儿一个侧脸,但面上也全然是前所未有的气恼。洛轻衣性格一向得过且过、任人摆布,从来温和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忽然之间发火可真吓了吟儿一跳,呆了许久,再笨也想到了,洛轻衣原来不可能喜欢向清风、风鸣涧、郭子建、范遇这些人中的任意一个! “原来轻衣姐姐的心里,也早就住进了一个英雄……”吟儿忆及旧事,大彻大悟,后悔连连。 “糊涂鬼啊……我才是个糊涂鬼,该聪明的时候偏偏犯浑!”晚上临睡前,吟儿把这事说与林阡听,说洛知焉看人真准,洛家的三姐妹是真的先后都爱上了林阡,一边自责也一边吃醋,“无论你身边有没有我,桃花劫都一样地挡不住!” “轻衣素来通情达理,理当明白我的心意。”林阡叹了口气,说,“却盼你以后收敛了所谓的‘月老欲’,别人的事情就让别人顺其自然。郭子建、风鸣涧你都别理,范遇、向清风你也别碰。” “哦……”保管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 次日清晨,却听闻洛轻衣独身出门了,留下书信一封,说自己想要暂时离开短刀谷、出去游历川蜀的山河去,争取得一番宁静,一番清醒……吟儿读罢,愁苦了一脸,只道是自己气走了她,林阡却心知肚明,洛轻衣先是因洛轻尘的死而痛心,后又因跟吟儿发火而懊悔,再就怕遇到了林阡而尴尬,所以才留书离去了……吟儿愁苦了一脸就叫她愁苦去,正好借此机会教育教育她。 林阡一边看她愁苦着吃早饭,一边把向清风叫到近前来,“没有别的事,只因昨夜吟儿跟我抱怨了一晚上你不理她。”向清风愣了一愣,说:“主公,末将负责护卫主母,断不可能不理她……” 吟儿见是他来,囫囵吃了几口饭,便举起洛轻衣的信对他说,洛轻衣出走了,自己心里很难受云云。 吟儿本也没想再牵线搭桥了,孰料向清风一提起洛轻衣就又气又怒:“主母你——活该受此报应!”说罢漠然转身拂袖而去。剩吟儿瞠目结舌、林阡摇头苦笑。你说这孩子前些天生无可恋吧,偏偏她到哪儿都会牵扯出桩桩趣事来。 第667章 暗战之序 第667章 暗战之序 这一边川蜀军民刚从临安得知新都统吴曦将要乘船赴任的消息,那一厢京兆府控弦庄也接到了从上京来的密报,言简意赅:“捉吴曦”! 由于现任庄主银月一直冒险埋伏在短刀谷内林阡身侧,故而控弦庄常年都由专人与上京方面直接联络,平常都根据王爷的授意而安排庄内大小事宜,到前线才听令于银月或其他王爷指定的人物如贺若松、薛无情,故此,控弦庄可谓是由完颜永琏远程操纵。但这件案子的不同之处在于——从一开始,就是完颜永琏亲自下令!看重程度,非同小可! 当如今,秦氏兄弟、王淮、程沐空、八剑全然归西,这案子不必要分工负责了,说是控弦庄的任务其实就直指到北斗七星头上。 “奇了……王爷为何放着林阡不打,反而要去捉这个毫无关系的吴曦?”贪狼咄咄称奇。 “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吧,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廉贞脾气一向极差。 “大哥,捉吴曦,总比打林阡要容易啊。难道你不乐意?”禄存笑呵呵地说。贪狼才露出些笑意来:“那倒是!” “捉吴曦的计划,看来是老庄主向王爷提议的,个中必定有深意。”巨门猜测说,他们的前任庄主“战狼”,和银月一样潜伏于南宋,不同于银月匿名在短刀谷,战狼却是大隐隐于朝——他正是在宋廷为官,时刻为王爷审时度势! 当下,北斗七星赶紧收拾行装,星夜兼程赶到了边境。正待暂先过了大散关去,却在陈仓县的一个小巷里看到了控弦庄的集会暗号,留暗号的人地位好像还不低得很,留的是从前王淮的标记!众所周知,王淮是五大杀手锏之首,地位比北斗七星高,所以七人虽不知对方来路,还是暂缓了过关而先去见他。 拐弯抹角按图索骥,走到户寻常人家的庭院深处,见一浓眉凤目的少年正在舞鞭,锐不可当的鞭法中充溢着少年得志的骄傲与风采。 “控弦庄何时来了个这么俊美不凡的少年?”破军素来谨慎,做事总瞻前顾后,当时就已经拔剑防御,唯恐是敌。 “无论身姿、武功、容貌……皆是上品。”文曲不禁感叹。 残暴嗜血的武曲,没怎么说话,冷冷扫了少年几眼,直接问道:“你是何人?何以用王淮号令?” 那少年停下习武:“北斗七星,你们总算来了。” 七人皆是一惊,剑拔弩张。那少年一笑,只往自己腰间一指,原是可以象征他身份的玉佩金牌。巨门大概会出个七八分意来,再凝神看他手上的四尺硬鞭状如宝塔,跟这年纪这形容一对上号,自然确信了十分:“原是独厚鞭仆散安德?!”忖度他是天兴军十二元神之一,怎会通晓控弦庄中暗号? “正是在下。王爷前日着人与我述说,北斗七星将要赴宋行事,事关重要,唯恐银月不在而行动失误,故命我来接替贺若松、薛无情,统一你七人行为。”仆散安德一笑,“正好我总想再和林阡会一会,不如就依了王爷的意思。” “哼,怪不得!原来王爷信不过我们的本事!难怪惜字如金对我们就说了三个字!这般说来,捉吴曦的细节要领,全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这里啊!”廉贞忿忿,立刻被禄存劝住了。禄存一脸堆笑看向仆散安德:“仆散将军见笑了……” “廉贞,不是王爷不信你们,而是控弦庄只剩下你们七个,王爷嘱咐,要我倾尽全力,确保你们万无一失。”仆散安德如是说,能叫出廉贞的名字,必然也下了一番功夫。 众人眼眶皆是一湿,都为王爷的话感动不已。巨门最是心思细密,暗叹王爷善于用人,若这个仆散安德刚刚顺着廉贞的话下去,说自己好歹也是带过兵的你们七个凭什么瞧不起我,那么北斗七星跟他的第一面就会被搅浑了,哪可能合作愉快?想到这里,不禁对仆散安德多了几分欣赏。 贪狼赶紧对着仆散安德说:“仆散将军放心!咱们兄弟七个,必然照着王爷的意思办!仆散将军就是我们的主帅!却不知,王爷的密令是?我可真迫不及待了……” “是啊仆散将军……”破军不无忧虑地问,“现下……我们是不是该过散关而去了?再迟片刻,恐就耽误了。” “这正是我要提醒你们的,散关目前的守将是厉风行夫妇,你们最好是避而绕道。”仆散摇头。众人皆是一颤,若非他今天在陈仓提醒了他们,恐怕还真不知道散关的守将突然从程宇釜变成了厉风行,危险程度一下子就提升了好几倍。 “妈的!怎么每回我们刚一走哪儿,林阡就已经封住了哪儿!”贪狼大怒,拍腿。 “因为,控弦庄有内奸,便是传说中南宋细作的首领——落远空……”仆散安德说,“这次,王爷说,行动限于你我八人知道,决不能再外露给你们身边的任何一个手下。此后潜入南宋与银月的线联络,你七人也都绝对要亲力亲为。”压低了声音,“落远空在控弦庄的地位不低,必然就在你们常用的心腹之内,待此事成功之后,交给我来肃清!” 北斗七星均是一凛,纷纷屏息凝神而点头。 “行动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这次不带军队,弃去跟从,就八个人,八匹马!这样突破厉风行也方便些!”贪狼双目炯炯,满怀希望。 “想必行动只有我们八个人一起的话,虽然艰难了些,却也安全了些,必定能妥。”巨门点头。 “却不知吴曦的船现今大约到了何处?我们去了宋境以后,又该在哪里拦截?”破军再问了一些。 “不是走水路,而是走陆路。”仆散安德摇头一笑,低声道,“林阡他,终究护错了路线。” “怎么说?”贪狼奇问。 “吴曦是用船来了没错,但船上装的不过是些财宝金银罢了,他自己则不在上面,而是赶时间私底下走了陆路。”仆散叹了口气,“林阡怕是也没料到,吴曦是这种人啊。” 吴曦心急上任,所以他走的是陆路,并非世人皆知的水路! 实则早在上个月吴曦有望成为兴州军主帅之时,战狼便已经对完颜永琏透露此拦截计划,落远空窃取情报之后则立即告知林阡,提醒林阡沿途尽可能地对兴州的新都统施加保护。所以司马黛蓝即刻动身两淮、风鸣涧奉命赴夔州、沈延李君前亦是各自领人沿路相护……林阡大约能知道完颜永琏此举意欲何为,所以斩钉截铁下令,“不管新都统是谁,他赴任途中,都绝不能出一点差池,万万不可被金人劫去!” 然而,在宋金的所有细作之中,就算是落远空和银月两个凤毛麟角的,比起那位战狼来可真是都不够老练!战狼他,竟连吴曦是个怎么样的人都早先就看得一清二楚,就利用了吴曦的“一心上任”和“赶时间”,而早先就判断吴曦必定不走水路! 洞悉人性的战狼,一开始就赢过了落远空,从而把林阡沿岸周到的护卫都一概撇开了!所以,这回落远空虽然及时告诉林阡要防备北斗七星,然则南宋义军保驾护航的路线,却竟是从西到东一路都错了! 心急要上任的吴曦,策马迫不及待地就往故乡奔,却不能过于显露声色,因此对世人都说自己乘的是船……确实,骗过了朝廷……吴曦更以为自己聪明地避过了可能有的截杀、用不着义军费尽周折沿途保护,孰料聪明反被聪明误,无意中竟帮着北斗七星瞒过了林阡,所以,倒像着是自己“避开”了保护,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撞进了陷阱里——战狼的路线和时间,都拿捏得准确无误!不愧是第一间谍! 而北斗七星捉住了吴曦,只不过是此番战役的序幕而已。 第668章 翁婿对弈 第668章 翁婿对弈 中秋佳节刚过,忽而传来吴曦落入敌手,消息确定属实时,可怜王大节还率众在水路苦等船来。 南前十和天兴军才败,控弦山庄就又出招,此举实在出乎预料。当北斗七星的战书送到短刀谷,林阡阅罢便勃然大怒,一掌击在案上:“这帮金人,着实不安分得很!” “控弦庄肆无忌惮要抓吴曦,背后主使定然完颜永琏无疑。”天骄叹了口气,翁婿二人,早晚要到交手的这一天。 林阡一怔,点了点头:“完颜永琏最看重西线攻防,自是希望兴州军永无宁日。苏降雪、郭杲皆死,下一个吴曦,他必须趁早分裂,从一开始就促使吴曦与我不和。”否则,由林阡建立的川蜀定局,相对的就是完颜永琏奠基的陕西不安! “那便是说,这些金人并非针对着吴曦性命,而是要趁捉住吴曦的这段时间,对他做一切能做的事,以达到他们的目的……”范遇叹了一声,领会。 “战书上……又是如何说?”天骄问。 “北斗七星除擒了吴曦与其亲兵之外,更还抓了川陕不少民众,人质的状况,与上次川东黑暧昧道会一样。”林阡说,“性质也是一样,也是宣战示威。” “在我们眼皮底下,还这般无法无天?!他们带了几千几万兵马么,这样肆无忌惮?!”郭子建愤怒地涨红了脸。 “只有七人。”林阡说。 郭子建难以置信,愣在那里:“他们说什么大话?七人何以困七百人?!” “手中有武器的七人,先困住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四百人,骇住了明明壮健的两百人。”陈旭刚从广安回来,打比方说。 “剩下的一百人呢?”郭子建一怔,问。 “剩下的一百人,更是一看这七人厉害,所以自愿成为了这七人的走狗,为了自保,甚至帮他们一起囚禁那六百人。”陈旭说,郭子建瞠目结舌。陈旭一笑:“当年王淮带兵去打我黑暧昧道会时,也是这么个状况。” “既然事件里牵扯进了无辜百姓,便只能听北斗七星列出的条件了。”天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林阡,听他如何说。 “他们的条件,是让王大节把吴曦带来的财物送到指定地点,用这些钱财可以赎回其中一半人的性命,北斗七星说,一半人是吴曦及其麾下,一半人是无辜受累民众——选择的权力,在我们手上。”林阡说罢,众人才知骑虎难下。 他们江湖草莽,要选择自然选救无辜受累民众,毫不犹豫!但若是把吴曦撇在一边,就正中了完颜永琏下怀!首先财宝丧失吴曦肯定诸多怨言,第二林阡选择救别人却弃吴曦,俨然就是逼着吴曦对他不满,将来的川蜀,势必会因为吴曦与林阡的隔阂而重新陷入危局,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更多民众。然则,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 “传令给王大节,一接到那船财物,立即运去饶凤关前,暂且赎了那些民众罢。”林阡不像他们这般踟蹰,当即就下决断。 “然则,那样一来,不管接下来北斗七星是拿吴曦继续要挟,还是不伤害他直接就把他放回来,吴曦都一定会对将军记恨,从此以后,只怕不会再领将军的情,反而埋下了隐患……一个是近前,一个是长远,将军请三思。”范遇摇头,劝他三思。 “试问又有哪个都统上任的时候,不带精兵强将,却先送了一拨珍宝过来?他那一箱箱的财物,拿去救他管辖内的子民又何妨?若是这样都记恨,便说明吴曦此人庸俗小人,这样的人,主公又何必顾忌他?”陈旭反驳说,他的言辞换别人说都一定激烈,偏偏在他口中迸出来那么淡然。 “对,若吴曦真是那样的人,那还不如不要他领情!怕他不成!?”郭子建赞成陈旭。 天骄沉默不语,无论近前长远,都是人命关天,真正太难取舍。 “范遇,不必诸多顾虑。如陈旭所言,若然日后有斗争,也是我与他之间的矛盾,与那些百姓本无牵连。反倒是他一来便先害了几百民众,于他自身政绩无益,我是代他这样选择,他不想选也一定要选。”林阡拍了拍范遇的肩。 却在这时,听到外面兵卫通传,说是樊井大夫身边的蓝玉泽求见,徐辕林阡皆是一惊,虽说玉泽不是不可以到东谷来,但玉泽和林阡之间已经数年没有交集,一则林阡狠心,一则玉泽心气高,陡然听说她求见,徐林二人都觉不可思议。 见了才知,原来那饶凤关受困的百姓之中,有玉泽的父亲蓝至梁、大哥蓝玉涵,他们都是中秋节的时候来短刀谷和玉泽团聚了个生日刚走不久,竟不想被北斗七星抓在里面,蓝夫人柳湘幸得丈夫拼死相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 事情再怎样不凑巧,都不改变林阡决策。 “玉泽姑娘的爹爹,自然是要救的。”吟儿显然也听闻了这些事,晚上对镜梳头的时候,看见林阡稍显疲惫站在身后,大抵知道他因何事焦虑。 “我已经可以推断出,北斗七星是怎么对吴曦说的,‘林阡为了他身边人的父亲,刻意不救你吴曦’……唉,原本矛盾可以用不着那么多,现下玉泽的事情一出、银月的消息一传,吴曦那边,我真是理屈词穷了。” “哈哈,你这小人,怎知道人家吴曦心里会不会记恨,或许人家是个君子,君子成人之美,想你林阡为的‘身边人’,好歹是第一美女呢,要救的那个,再怎么说也曾叫过岳父大人……”她半带醋意地调笑,却又半带着劝慰的心思。 “你这是存心在闹我。”林阡听她提起自己和玉泽的陈年旧事自然不悦,再听到“岳父”二字不禁更是沉下脸来。 “岂敢岂敢!盟王息怒!”吟儿笑嘻嘻地站起身,把他按着坐下来,给他揉肩,好不谄媚。见她如此,他又怎可能还恼她! “不过话说回来,吴曦之所以被北斗七星抓住,不可否认是我的失误……败给了那位完颜王爷。”林阡停住她的手,轻握。 “不,都怪吴曦,不走水路走陆路,你说他心急就心急吧,偏还要去饶凤关那边观光!”吟儿安慰他,骂吴曦。 “是啊,你说怎就有这种人,我告诉他往东走是对的,他答应我往东走了,偏偏要往西?结果躲开了我所有的保障,一头栽进了猎人挖的大坑?!”林阡笑问。 吟儿一怔,笑道:“好啊,原是指桑骂槐取笑我来了!”再不给他握,跑到床边去了。 “完颜永琏确实不同凡响,先发制人到了如此程度,他给我这样一道骑虎难下的难题,不可能不在我和吴曦之间产生裂痕。”他豪气一笑,“然而他却是低估了我,有后患的事我林阡不会不敢做!” “早知你根本不在乎吴曦,便不安慰你了!”她气呼呼地,在床上摸索着什么。 他赶紧跑过去,用灯给她照着:“哦?原是在做衣服?” “上次做的是披风,这次做一件冬衣。给自己增加个难度,哈哈。”吟儿手里虽才开始动工,脸上的笑意俨然就是看到了成品。 第669章 势不可尽 第669章 势不可尽 自打捉了吴曦以来,北斗七星就没给过这阶下囚多少好脸色,对其诸多辱骂,无所不用其极。隔三差五地,吴曦会由亲兵们掩护着逃走,最远一次已经逃入了邻县。北斗七星把他捉回来之后,态度显然又比以往更恶劣,扔给他的话由始至终都只是一句,想逃?没指望!就等着林阡派他的人来救你吧!北斗七星中不乏嗜血暴戾者比如武曲,每次看着吴曦的时候都似恨不得要把他的心肝摘出来吃了一样,如此怎教吴曦不心惊肉跳! 等北斗七星向短刀谷下了战书,吴曦听在耳里自然略懂个中意图。吴曦虽然爱敛财宝,倒也不像郭杲庸驳——冲吴曦这么着急走马上任就可以看出他志向远大着,现在岂能不透过现象看本质瞧出了对方明明是给林阡出了道难题! 然则,吴曦虽知林阡骑虎难下,还是一心觉得,林阡会救的人理当是自己…… 这些日子,跟川陕的民众们被关押在一处,听到他们个个都在议论林阡及其抗金联盟——没有人说郭氏、吴氏,没有人说兴州官军,没有人说朝廷,吴曦听着川东、川北、黔滇之交那一段段恍如传奇的战绩,不敢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同时,一些闲言碎语却也挤进了耳朵,如“郭杲实是死于林阡之手”,如“朝廷任命新都统要看林阡脸色”……可想而知,吴曦的心里繁复到了怎样的境界:明明是挤破了脑袋终于赶回了故乡要大展拳脚,以为兴州军对自己是多期盼多拥戴,现在——感觉这里只需要一个傀儡给林阡去握在手心?! 诸如此类的想法,却抵不过一个现实:吴曦能不能活命,还在林阡的一念之间! 被关押的所有百姓,都在期盼着盟王来把他们救出去……吴曦当时心里就想,不,不会的,我是兴州军的新都统,那盟王定然知道我的重要性,断然会来救的是我。 便在这样的条件下期待、折磨、困窘了不少天,终于,王大节拖着好几车的财物来到了饶凤关下的交涉地点,说出林阡要换的是民众们,吴曦当头一棒不禁喝出一句“那我该当如何?!”王大节看到吴曦这副光景,又惊又痛惜,却一句话也没说就转头走了。 吴曦自然也不了解,王大节此举虽然冷漠,却是林阡嘱咐他刻意为之:只要表现得吴曦不是那么重要,北斗七星对他的ling辱相对就会少,自然而然会在达到目的了之后就把他放回来,不至于危害到吴曦的性命…… 可惜这些,吴曦没明白,是以在见到王大节的一刹那,就已经对王大节记恨。 好你个王大节,把老子的计划全都彰显了!你来了却救别人,那还不如别来!你这一来一回一宣扬,谁不知道我吴曦是走马上任来的!谁不知道我对兴州都统这个肥缺其实很心急?! 当初,吴曦在临安找尽了门路,才哄得韩侂胄把他派往兴州,又为了不暴露自己坐镇川蜀的野心,吴曦才骗旁人说自己坐船慢行,好容易瞒过了朝廷的耳目——对付朝廷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显山露水,哪怕细节上都要讲究细致! 暗地里,吴曦却利用陆路快些赶来上任,趁机观光、俯仰陈迹,或看看故友知己,兴许能笼络人心……他上任的迟早,只是对朝廷的表面功夫,而对兴州这边百利无一害——可现在不一样了,非但不能遮掩自己的心思还欲盖弥彰!兴州军知道了不知要怎样想,朝廷获悉后那帮人又不知要怎么笑了…… 北斗七星看吴曦对王大节已经愤慨,估计他对林阡也开始怒火中烧,不由得暗自叫好。看王大节临走的时候态度冷漠,北斗七星私下里也讨论,说传闻中郭杲就是林阡杀死的,林阡会否真的当吴曦无关紧要?如此,北斗七星已有大功告成、打道回府之意。 但仆散安德却摇头说,还需静观其变,或许王大节只是故作冷漠。仆散安德总是说:“吴曦的价值,还没有完全。” “做了这么多,还不知吴曦到底有什么价值……”一日烤野味时,贪狼愚钝地问另外七人。遭到七人的鄙视或痛扁或无视。 “对吴曦的诸多辱骂,让他知道他此劫原是林阡带来;把他与这些百姓关在一起,是教他听闻林阡之功、忌妒林阡之名、忿恨林阡之权。”巨门对贪狼解释说,“放川民而不放吴曦等人,是离吴曦与川民之心;刻意允许王大节见到吴曦丑态,是让吴曦与他的副都统初次见面便生嫌隙;骗吴曦说林阡为了蓝玉泽才选择放民众,更就加深他与林阡隔阂。一举数得。” “这一切,我们全然办到了,而且得天助!”贪狼喜不自禁,不停点头领悟。 “还有——让林阡知道这一船珍宝的存在,任王大节运来招摇过市,是让林阡和川民,都对吴曦失望。”禄存也一脸笑意地解释着。 “使曦忿阡之权,离曦与民之心……如此,川蜀官军义军之斗,势必不可尽……”仆散安德站起身来,看着纷扬乱舞的火苗,述说着王爷的原话。 文曲愣愣听着,许久,叹了口气:“王爷果然深谋远虑。从前用苏降雪牵制林楚江,如今则以吴曦来斗林阡……”破军连连点头:“我适才以为我自己很懂,现在才知自己浅陋!” “正中王爷下怀!林阡也有今日!”武曲冷笑一声。 “这到错了。”仆散摇头,“我只怕,林阡明明猜中了王爷的意图,却还是故意这样选择了。因为他不在乎,他真的根本不将吴曦放在眼里……日后,如果吴曦拦不住林阡,那么……王爷高枕无忧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个致命的对手。” 众人一想不错,当年王爷之所以能够崛起,除了王爷本身实力之外,也因南宋官军义军不能统一,苏降雪和林楚江等人的斗争,从始至终都有利于完颜永琏。若林阡于南宋无双,则必然要北上与王爷争锋,谁是最后的胜者还犹未可知。 “我跟在王爷身边长大,惯常以为王爷是独一无二。唉,也不曾想到,与王爷最像的人,竟在敌人里面。”仆散摇头苦笑了一声,北斗七星俱是心惊。 正说着,看不远处大道上尘土飞扬,破军一惊之下立即起身,然则只是一个马队飞快地驰过去了,并不是该防御的敌人。 “真窝囊,老幺成惊弓之鸟了!”廉贞斥道。 “无须惊恐,我们手上还有人质,若我是林阡,也不可能轻举妄动。何况,他不知我们已经转换了地点,要突击也一定刻舟求剑了。”巨门对破军说。没错,北斗七星在与王大节交涉之后,显然把窝藏吴曦等人质的地方重换了一处。 “饶是如此,也该打起十二分警戒……毕竟,石泉县也就这么大,他要找我们在哪儿,还是能找到……”破军摇头,依然瞻前顾后。 纵是像武曲那种冷血的性子,都被破军语气说的发毛,扔出一句:“少再给我疑神疑鬼!” 仆散安德却陡然觉得气氛不对劲,他年纪虽轻,内息颇深,是以在武曲话音刚落时就察觉出不远处树后竟有异动,瞬时抽出独厚鞭猛朝那方位打去,自认为打得已是出其不意相当之快了,这边七个尚在瞠目结舌之际,孰料对方出手似乎更快,挥剑急斫,凌厉至极! 唯有跟对方交手的仆散安德才知道,那一剑是再标准不过的后发先至,所有的力道,几乎都是从独厚鞭上借势推回来的! 至净,至轻,至漂浮,如水,如镜,如泡影。 夜风中,只见一袭淡青衣衫,一柄英凛古剑,一副绝世仪容。 第670章 敌友无间 第670章 敌友无间 月华如水,风吹仙袂,雪莲般的颜容,皎洁空灵,不染纤尘。 分明她是窃听被发现的,分明她才应该惊惶失措,却为何她脸上宁静祥和若无其事,反倒是北斗七星和仆散安德不够从容——惊她的出现,惊她的美貌,惊她的剑术! “先前分明见过……”贪狼垂涎三尺,这副表情,当真亵du了眼前人。素来冷血的武曲,已经出手掩住了贪狼的口,连他都不由自主到这个地步! “确实见过。”巨门一怔,发现这女子先前眼熟!且见过不止一回!抗金联盟“以七化七”的七把剑里,有一把就是这样的“自守清洌,不争气度”——岷山剑洛轻衣!当时她就是与自己对战,错不了! 只是当时装束与现今不同,万料不到褪了战衣换了女装,竟是如此完美体态、飘逸气质…… 然则她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代表林阡不顾吴曦已经打来了,还是代表她只是私自行动因此林阡的七把剑凑不齐?!巨门当时就心念一动,这两个可能性,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局势啊! 好一个巨门,虽然也为洛轻衣美貌吃惊,却是最理智的没有沉沦其中的第一人。 却看洛轻衣武功高强之程度,竟使得仆散安德几十剑都拿不下她!北斗七星愣是一个都没敢上前搅局,也不知打到多少回合的时候忽而眼前一花,就见洛轻衣借着独厚鞭中破绽、长剑电闪而出,仆散安德急忙侧身要避,洛轻衣却不进反退,陡然一移,蓦地消失于仆散眼前。 仆散安德大呼上当,再一眨眼,洛轻衣已然相去甚远,离弦之箭,神出鬼没。仆散不假思索即刻追去,却看道上正好有两匹骏马驰过,心中正自惊疑,那马上人更加出人意料,竟既不是敌人,也不是过路人——只听得铮铮数下长剑互击之声,马上人顿时跟洛轻衣交起手来,而洛轻衣,竟似受了内伤般捂着心口踉跄着对剑,此情此景,分明感觉她是负隅顽抗!仆散安德不由得一怔,北斗七星几个正要上前,被仆散安德伸手拦在后面。 因为只要再上前一步,便就步入了那所向摧陷的魔音——“死魂引”中! 上次黔滇之交的万人啼血阵,黄鹤去就是得此二人相助而成功缔造,慕家身负绝艺的两个兄弟,难得他们俩竟有这份宁死不降林阡的心…… 仆散安德上回战役与他们就是战友,如今陡然相遇,也知还是战友——慕二慕三显然凑巧路过,恰看到仆散安德追逐洛轻衣而来,所以毫不犹豫、不问洛轻衣是谁、当即出剑截杀。 得他十个一等一的高手围攻,洛轻衣再强的剑术也显然不能匹敌,万不料想这机缘巧合的一次窃听,竟使她落入了敌人的手上! “是仆散将军的敌人,就是我慕家兄弟的敌人。”慕二把洛轻衣紧紧缚住,交到仆散安德的跟前来,不辞辛苦,示好之举。 慕二虽只看到了面前八个人,却也闻见了聚此不远的肃杀之气,所以阴冷一笑,对仆散安德说:“诸位把兴州军新都统截获的事,在下也有所耳闻了,如今也就只剩个放不放的问题,是以难免要跟林阡对战——若是需要任何帮助,只管与我说来,我慕二麾下,好歹也有几百个死忠。” 仆散安德微笑婉拒:“倒是没必要慕兄出手了。这次林阡完全占劣势,人质吴曦还在我们手上。” 巨门接茬:“就算他先前不把吴曦当回事,之后,也不可能不当回事了。”转眼看了看洛轻衣,“因为有个更重要的人,今夜也落到了我们手里。” “怎么?”仆散安德一怔,转过头问巨门,“你们认得这女子是谁?难道她……是林阡身边的人?” 慕二一惊,也凝神屏气。他和仆散安德一样,都没有历经过川东之战。 “这个人,是林阡麾前专用来克制我们的七剑之一。”巨门说,“原先我们不敢轻率作动,也是怕林阡再度以七化七。现下,不管林阡是派她来窥探的,还是她自己不经意间碰到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跟上次叶文暄一样,使得林阡的七把剑无法凑齐。” “哦,也便是说,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趁林阡凑不齐七把剑的时候,用人质逼迫他们应战北斗七星阵,借此杀尽他们赴战的所有高手?”贪狼喜问。 “正是。”巨门点头。 “等等!”破军摇头,阻拦,“你怎知林阡一定凑不齐七把剑!?万一……” “七把实力相近、又要能够参与对阵的剑,你以为是这么容易凑齐的么?!”巨门转过身来,反驳道。 “可是,这会不会是林阡使计,欲擒故纵……”破军欲言又止。 “破军,岂不知林阡素来不喜好出卖他人?你这般推三阻四,到底意欲何为?”巨门冷冷道。 破军一怔,面色忧愁:“我自是不如你了解林阡。” 贪狼略带疑惑地看了看巨门,又看了看破军,只觉,这二人之间,气氛相当不对。 仆散安德亦是旁观着这七个人当时各自的神态举止:贪狼似是有些疑虑,禄存和文曲上来调和,一个带笑,一个柔声,廉贞和武曲则不曾调和,一个骂了几句破军胆小,一个带着鄙夷的眼光说破军疑神疑鬼。 各自表现的,都很正常。 这,也是仆散安德奉王爷密令的原因之一。 北斗七星里,很可能有一个内鬼! 不错,王爷说了,落远空在北斗七星的地位极高,但王爷没有说,落远空一定在北斗七星惯用的手下里面。 之所以只让八个人行动,是王爷故意的试探——就把北斗七星跟他们的心腹拆分,从而确定,到底是在手下之中呢,还是就在主子里! 奈何相处数日,始终不能够看出北斗七星里有谁不妥。这段时间内,银月除了传递出蓝玉泽的情报之外,也说林阡未能和落远空进一步联络。 但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有可能落远空真的不在北斗七星里,也有可能落远空在北斗七星里但为了自保而决心不与林阡联系!前一个可能倒罢了,后一个可能若成立,这个名叫落远空的内鬼就太不简单…… 在这种扑朔迷离的状况下,仆散安德当然不可能这么快下定论,所以八个人的行动,迄今还是八个人,哪怕危险,哪怕教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还以为是兵卒短缺。纵然如此,也一定要肃清!落远空此人,已经帮林阡接连拔去了控弦庄五大杀手锏之四!怎可以让王爷在京兆府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 其实,落远空在主子里的可能性,要比在手下之中的可能性大啊! 仆散安德心知肚明,落远空恐怕就在身边的这七个人中间!情况凶险成这种地步,他也绝不可能让任何人插手这种局面,所以慕二想要用洛轻衣跟他们合作,他从一而终都婉拒了,只对慕二说,如果真要合作的话,没必要参与我们的全盘计划,我们可以各司其职,你扣住了洛轻衣不放,我们继续来要挟林阡,互不干涉彼此。 好一个慕二,为了让林阡战败,竟欣然赞同! 如此说来,巨门今夜所提的计划,倒是可以很顺利地开始实施。仆散安德采取并下令:“以人质吴曦为由,迫林阡出七剑应战,但凡林阡的调遣上有一点失误,就可能一次害死他麾前七大高手。”如此一来,吴曦的价值,就完全了。 但仆散安德今夜辗转反侧,只因始终看不破这七个人谁最可疑—— 落远空,到底谁是?! 仆散安德和他背后完颜永琏的肃清想法,落远空不得不猜到、体会到,也必须硬着头皮这样履行到:从入宋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和林阡进一步联络。 北斗七星给林阡的战书里,明确地表示了他们此次行动“仅有七人”。诚然,在如郭子建那种骁将的眼中,这战书表明了是肆无忌惮和夸大其词,而对林阡而言,俨然就是个心理战,只为告诉林阡——我控弦庄已经在肃清内奸,你的这一战,就不必再指望落远空给你情报了…… 落远空知道,相应的,林阡也一定会重视起短刀谷内针对银月的调查,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银月的消息也越来越少,金宋双方就算扯平。然而,此刻不一样了,洛轻衣的意外落网,使北斗七星没有一个人不立刻就联想到上次川东那一战,也没有一个人不立刻就意欲故技重施去一雪上次的耻辱!毕竟,这次情况比上次更好,上次叶文暄是突然被困、北斗七星的备战也不够充分,这次洛轻衣却是一早就被抓在了慕二手里,北斗七星有足够的时间用以策谋——当是时,落远空与林阡的消息中断,于战大不利也! 可是,不报信是败,一报信必死! 落远空叹了一声,完颜永琏,这个仆散安德,你安插得太妙!若没有他,我行事不知要方便多少倍!如今这决斗之前,竟通知不了主公洛轻衣的落网,竟通知不了主公及时凑齐七剑……又其实,洛轻衣的落网已经标志了主公的战败——以七化七的那七把剑,必须都要与“江山刀剑缘”有关,本来就尤其珍稀,哪里能轻易凑得齐! 也罢,也罢!作为南宋间谍的首领,落远空身负太多的情报与职责,是以不可能忍不了一时的得失或优劣,为了掩藏身份,不仅现在他不会传送消息,哪怕过些日子真正对阵之时,他也不会对对方七剑手下留情。他下定决心,就一直藏在北斗七星这七个人里,暂不为林阡做一件事! 月下,剑锋一翻,燃起一股寒气…… 第671章 七星复现 第671章 七星复现 八月的石泉熙熙攘攘,县内甚至邻县官军都蜂拥而出,剑矛棍棒,戈戟刀枪,人来马往,将饶凤关周边都围了个严严实实,却雷声大雨点小,不敢深入细致地搜查,显然是投鼠忌器加胆小怕事。天网恢恢,到底稀疏。 最早一次,王大节就领着一大群兴州军,到上次交涉的地点探看了一番,结局却是刻舟求剑。殊不知做绑匪的第一要诀,就是必须要跑得快。王大节一见北斗七星不在原地了,倒也长吁了一口气——敌人就像情人一样,既想看见,又怕见到,若是见到了又怎样?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见不到面倒是正好,省得撞见那些个青面獠牙的金人,人虽少,犯的事倒不小! 王大节带着纠结的心情,走到饶凤关上面正在赏看天下的一对男女身后,用敬畏的语气对他二人说道:“林大侠,林夫人,四处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吴都统的踪影,和那几个金人新的藏身之处……” “有劳王副都统。今日暂且到此为止罢。”林阡转过身来,不怒而威。王大节求之不得,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下去了。 “林大侠,北斗七星再不放人,可就真是不玩吴曦、而是要和我们玩捉迷藏了。”林夫人笑着说,娇俏可人。 却看王大节刚下去,洛知焉便就上了来——这次随林阡夫妇一起驰赴石泉县的,大约都是些官军将领,义军主力皆留在了短刀谷内,只有几位精通剑术的高手随行,包括宋恒、杨宋贤,和赶到会师的金陵、风鸣涧。 阵容与川东之战时期相似,很显然林阡未雨绸缪,哪怕没有落远空通风报信,也一早就把对付北斗七星看家本领的“以七化七”抓握手心。可惜莫非已经来不及调度,而叶文暄几个月前便与冷飘零离开了宋土,再一个洛轻衣,竟也在北斗七星赴宋之前那么巧离谷出游…… 诚然,谁都没料到这么快北斗七星会跟吴曦之间有交集,为补莫非、叶文暄和洛轻衣的缺漏,林阡所以将洛知焉、程宇釜、陈静也一并都带在身边,如此才勉强凑齐了七把强剑。 然则,虽也一样是用剑高手,此三人却不如彼三人有对战经验,实力比彼三人也有高有低;再者,时隔了将近一年,北斗七星的阵法势必没有退步。所以范遇陈旭都说,最好尽量启用上回的人马。故而林阡一早就让洛知焉派人各地寻找洛轻衣的踪影。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头绪,看到洛知焉又摇头苦恼说了些话,林阡不免陷入了沉思而忘记回答吟儿。 “北斗七星上次在石之迷宫被吓怕了,不会那么肆无忌惮,敢再次用人质来挑战吧?”吟儿问,她觉得,北斗七星用人质另有用意,主动挑战的可能性很小。 “这回北斗七星的后面有高人指点,不可能再被我的‘虚而实之’吓跑,所以只要他们敢挑战,就一定会打到最后一刻不退缩,况且贪狼那些人不会忘却了旧耻,用人质挑战的可能性不仅有,而且不小得很。”林阡摇头,“我不会教他们阴谋得逞,所以不希望备战存在疏漏。” “你啊你,又庸人自扰了!他们要雪耻也不会在这时候,总共就只有七个人,安排都安排不过来!”她笑了一声,向来轻狂,“何况,他们也未必知道我们缺剑。” “说是如此说,可别人家兵临城下的时候你才想着调兵遣将。”他语带苛责,直拍她的头顶,“你这谏言,颇像个奸佞,竟似要误了我。” 吟儿一笑,贫嘴起来:“偏生误了你,输的也是别人!” 确然,吟儿有轻狂的资本。 在这一刻,看起来北斗七星并不知己知彼,只是——盟军一样也不知己知彼,不知道洛轻衣的意外,导致林阡已经被北斗七星赢在了起点,再怎样未雨绸缪,都一定为时已晚; 在这一刻,看起来北斗七星确实只有七个人安排都安排不过来,然而——盟军谁都也没想到,慕二会帮北斗七星打点安排,哪怕连对方到底要做什么都一知半解,慕二都无条件帮忙,只为打败林阡…… 不出三日,北斗七星俨然以人质为由,迫林阡去石泉县东郊一比高下。风鸣涧、金陵、杨宋贤、宋恒、洛知焉、程宇釜、陈静七人赴战,以解吴曦等人之危急。一看对面有魔军百人,诸将立刻便明白了此战属性如何:原是川东和黔西两个势力的联手复仇、雪耻! 当此时,性格迥异的北斗七星,脸上神色竟罕有的统一——“得偿所愿”,无需言辞铺垫,火yao味直接扑鼻。宣战过后,立马启衅!不消半刻,阵型便已完善,进入状态多快,就意味着卧薪尝胆多久! 时隔一年,北斗七星经过休整与修炼,实力果然大幅提高、今非昔比——又或是盟军这七人初次合作生疏,再加上洛知焉、陈静之剑似是与阵法不容,竟在不出几招后就落了下风…… 北斗七星阵法,既按八卦方位而设,又合七星变幻,威力浑然天成。那被寄寓着控弦庄最后希望的七个人,依次占了乾位、坤位、坎位、震位、离位、兑位、巽位,留出艮位让人进出,合作到了堪称声息互通、心有灵犀之境,分进合击,一片精芒。 吟儿远远旁观,叹从前当局者迷,跳出来看,从前当真是小觑了他们!这七人总力,远高过他们实力的纯粹相加,而且时间一长,还不停地翻倍地涨! 盟军以七化七的战术,本来就是竭尽全力破坏他们的相互呼应,本就不是迎刃而解之法,如今,战力的此消彼长,教盟军众高手都吃尽了苦头,半个时辰之后,竟都受困阵中。吟儿看宋贤和陵儿均在险急,暗叫不好,转头看阡,他异常冷静地仍然旁观,没有发号施令,而似是在沉浸于北斗七星阵中,若有所思…… 偏就在这时,慕二把他俘虏的洛轻衣押到了阵前,冲着抗金联盟的兵马得意示威,群雄全是一惊,方知北斗七星为何这么巧发难,原是天助金人害得洛轻衣失陷……继而众人都是一颤:完了!这雪上加霜的一幕呈现眼前,洛知焉实力自然要大打折扣!本来就占劣势的盟军七剑,如何承受得了这致命一击?! 林阡正苦思着破敌之策,却觉得袖子一紧原是被吟儿挽住,缓过神来吟儿的力气却忽然松开,面露喜悦轻松之色。 林阡一怔,循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洛知焉果然又惊又怒,却不曾大打折扣,而是狂吼一声实力倍增,直对着巨门一顿狂轰滥炸,倒是发挥了当日在祝家肆虐的威力,惊得北斗七星陡然就合作失误、阵型有损,趁此机会,盟军七剑一举后撤,才终于侥幸从那阵中退出。 不管多大的战争,胜负真只赖一个回合。 是以这第一场交锋,北斗七星杀人预谋终未得逞,却不管如何,都是雪了川东之耻,亦满足了以人质换名誉的渴求,盟军七剑犹觉吃力,洛知焉战力最受消磨。 吴曦的价值,可算是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另一半,还待时间酝酿,但一定隔不了几日了…… 自然地,在看见洛轻衣气息奄奄被绑缚在慕二战马上的那一刻,无论谁人,心中都是重重一击。筹谋以七化七的各位军师们,最是心急,做父亲的洛知焉,最是心疼。 “怎么这么巧,偏就落到了那帮金人手上!”洛知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死了,小女儿又遭遇了郭杲那个事态,现在最不用他操心的三女儿,竟也被金人寻到了抓去!? “轻衣姐姐她向来不爱关心世事,自然不是自己找过去的,而显然是那帮金人处心积虑,为了破坏我们的防御一早就盯上了她!”吟儿忿忿道,也不免自责,当日真不该乱点鸳鸯谱害她出走。 “洛前辈放心,我定将轻衣救回来。”林阡站在洛知焉床榻前,对他如是承诺。 林美材站在窗边,一直沉默看着林阡。自黔滇之交战役过后,她因为身负重伤的关系,一路都随军北上、跟在林阡的身旁,魔门内的大小事务,则一概交由诸葛、慧如打理了。 “然则这次……是两方顽敌合作……轻衣恐怕,凶多吉少。”洛知焉叹气摇头。 这时青龙急匆匆跑到林美材身旁,林美材当即俯下身来,听他耳语了几句,面色凝重,一直点头,不刻就转身离去了,没跟一个人打招呼。 林阡转过头,似是觉察出了窗口这一纵即逝的黑色身影,当下让吟儿回屋、自己则跟了上去。 第672章 万劫不复 第672章 万劫不复 荒郊野地,乱草丛生,晚风里光线幽黑,桥底下水流湍急。 这本该宁静祥和的八月深秋,怎就突然闻见了鼓焦锣燥。 百余魔人,于慕二身后一字排开,壮悍煞气地伫立着,个个都是猿臂狼腰。却无一例外,在看见她林美材时,目中会流露一丝敬畏,继而眼神开始回避。诚然,有谁能直视已经被改变的初衷?! 而林美材,依旧如此威严,一身玄色,单刀赴会,她方一到场,所有魔人,都情不自禁想道出一声“邪后”来! “我早知你会赴约。”慕二抬头,笑得阴沉。 “我诚知你们离开了慕二就无法生存。”林美材却看都没看慕二一眼,话锋全然对着这些所谓慕二的死忠们。他们之所以死忠于慕二,是因为他们生来就有怪病,非得用慕二的胡须做药引方能续命。 若非如此,慕二焉能到此时还有凝聚力。 慕二笑容逐渐退散,一直深深看着她:“你的这股傲气,跟某个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凤箫吟。”说着说着就又笑起来:“林美材,你确是最像她的那一个。” 林美材忽而一怔,面色苍白。他说得认真,她岂不知他说这话的用意?!一时之间,竟无语回应。不刻,冷冷道:“废话少说,你说过,只要我甘心被你扣下,你就把洛轻衣放回去。” “可惜,那是我先前的决定了。”慕二阴笑了几声。林美材雷霆之怒:“慕二,你出尔反尔!” “实在是你的表现,令我太不满意,明明是我胁迫你来交换人质,你脸上却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就是这股傲气,让我想起了林阡和凤箫吟,更让我想起了你在杀死新君后不悔改理直气壮的样子,你从来不肯低声下气,你走到绝路都是魔门最高的统治者,这样的你,真不应该被我扣留。我也不敢扣留!”慕二冷笑着,脸上的肌肉都近似扭曲。 “原是为了这个?”林美材亦冷冷笑了一声,“那好。杀死新君,确实是我林美材的罪过,此刻我向你认错,向你低头,慕二你可满意了么?” 慕二一惊,万想不到她的认错和服输会这么轻易,当日在万人啼血阵中,她口吐鲜血奄奄一息都还坚持强调着她没错,现在却……慕二瞬间攥紧了拳,此刻她认错了服输了,态度勉强却一点都不敷衍,只为了交换一个对林阡来说价值比她大的别人! “就为了一个不曾爱过你的男人!”慕二噙泪,气冲斗牛,“邪后可以为他蔑视祖训。可以为他不顾死生。可以为他低头认错……” “他值得,他受得起!”林美材威严打断他,只是这语气虽然冷硬,慕二却听得出个中有多少深情,怒吼一声:“够了!”转身拂袖。 林美材看他径自离去,正待移步跟上,却听得身后响起另个声音:“站住。”林美材立刻止行,那声音方落,桥底两侧埋伏着的所有弓弩、刀矛全部从树丛中乍现,林美材只差一步,便会被近前这两刀刺死! 只因林美材对魔人素来居高临下,显然毫无防备意识,一味应对着眼前的胁迫,忘记暗处的杀机最可怕…… 林美材大惊之下猝然拔刀,迅猛结果了最近两个暗杀者,慕二恰在此时转身挥剑,趁她不及取她要害,却仅仅差了毫厘,被林美材身后那位不速之客出刀隔开!那一刀于林美材看来实在是惊险的扑救,快得太过及时,但于慕二看来却根本是残酷的攻击,强到无法阻挡! 所幸慕三的死魂引骤然入局,才抑制了此刀的一刀扫一界。也全赖慕二在邀林美材赴会之时,想到过如果此人也尾随而至该怎样应付,所以才没有被他顷刻就打得溃不成军。 饮恨刀……林阡…… 战斗之惨烈,向来不是看时间的长短,而要看受害者的挣扎,和施暴者的灌输—— 天崩地裂,魂飞魄眩,才刚开始就已决定了是激战!仅仅半刻,慕二身边就到处散布着兵刃和伤残,饮恨刀和姻缘刀各自都是纵横睥睨,合作荡涤得乾坤色变。 “你怎会来?”林美材惊魂未定,边打边问,来不及去数敌人的数目,而最关心林阡为何尾随。 “慕二不会轻易交出轻衣,骗你赴会必定另有所图。”林阡纵挥之间,刀锋战意不歇,“断不会任你枉送了性命。” “枉送性命,还不是为了你!?”慕二冷笑,在死魂引的协助下艰难地在林阡刀锋下避闪,屡败屡战,毫不气馁,“她原就是这样的女人,为了热爱的男人,可以不顾危险,万劫不复也要去。” 林阡再如何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心念一动,当此时慕三邪门的音律遽然入耳,竟感觉巨力刺入了脑中一般,麻痹得手臂有瞬时不能动弹,险险被慕二一剑回袭得逞。背面刚好有一魔兵提刀攻上,林阡当机立断极速一闪,转到那魔兵的侧面去,同时轻轻将那一刀从中一托,改向推送打退慕二。缓得一缓,神经才总算没有适才压迫,调匀了气力重新出刀,头中痛楚却依旧不曾减轻。 死魂引之威力,当真就是这样高强。所以林美材洛轻衣都会受伤,饶是林阡自己,都要忌它三分! 而慕二及其麾下,与慕三是那样的配合无间、分工有序。久之,林阡林美材非但不能战胜,不能突破,更还有逐渐沦陷、逐渐被害的迹象。尤其是林美材,上次她就完全不能突破,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伤,才愈合就又要再裂。此情此景…… “慕二,你说的,都是事实……不过,我没什么所谓。”林美材惨淡一笑,刀光笼罩下,她脸上杂糅着羞涩与欣喜。已经不止一次有几把刀同时架在她身上,虽然化险为夷了也不止一次。但林阡审时度势,知道再不突破,此战就是林美材的绝唱。叹慕二爱她至深,竟终于爱得要将她杀死,不是慕二冷血,而只因彻底失望…… 这艰难一战,尽管林阡知道只要停止死魂引就可以迎刃而解、也根本已经找准了慕三的位置所在,奈何相隔太远,险阻重重——慕二显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而将备战的重心压在了慕三身上,所以从一开始就为慕三筑成了数道牢不可破的防线!纵使饮恨刀以一驭万、杀一儆百,也一时无法穿破这许多的血肉。更何况在这一刻,林阡心中根本不存杀机! 慕二慕三和身边的林美材一样,全然属于魔门六枭!魔门六枭的关系,竟当真走到了破裂边缘不可再回旋?那不是他林阡可以生杀决定,那是属于身边邪后的家与国,他尊重她,不可以代替她实施摧毁! 又不知几百个敌人过去,饮恨刀始终克制不得死魂引的侵噬,越打下去就越吃力,林阡的脑海里,近似有种闪离型的痛楚,不停闪现,到处游离,隐约循环,总是拨乱了神经,操纵着动作,支配起气力,没有任何规律。毒辣,邪肆,真正是魔门第一神曲,难怪当年连东方蜮儿都听不得。 混战中林美材终于不支脱力,被魔兵一剑擦过脖颈,登时血溅,跌倒在地。林阡大惊,尽管中间隔着十四五魔兵,竟还是不顾一切地破阵冲过去,饮恨刀也前所未见的一塌糊涂不成章法,这过程中他身上也中了五六剑,哪还顾得上自身安危,一面撕开衣袍帮她止血,一面不停止狂杀乱刺,魔兵一时死伤翻倍,尸体与人前推后拥。 “林阡……你改变我魔门的轨迹,也改变了我的轨迹。我当时就想,我做不成魔王了,也索性不要做邪后了……”林美材被他揽在怀中,已经面无血色,生死都很难说,却对周围一切都藐视,也不去预言林阡到底能不能走出去,更不在乎林阡现在的杀戮究竟是对是错。只一如既往对他强调,他既已改变了魔门的轨迹,魔门六枭的生死也都操之在他。 “我本不是神,也早就做不成人。”他早已领悟她的苦心,淡然一笑,叹了口气,“魔门六枭,今日不复存。” 第673章 刀人合一 第673章 刀人合一 是谁的刀掀翻棋盘,害得暮日迁天,迫得晚云烧山。 武器能壮烈到如斯境界,那男人反手立定死生…… 在揽住邪后的那一瞬间,林阡已决意要瓦解六枭:既要带林美材一同离开,就不得不除去慕三这一大害!尽管他在今天以前,都还幻想过魔门六枭的重新统一,但事实又岂能尽如人意! 风烟老人说过的话他十有八九都不信,却有一句他终究悟了:勿把人生当成一梦,因为人生不会按你的意愿进展下去……此战他本就是尾随林美材而来,来得过于仓猝,更加预料不到会如此凶险,凶险到林美材甚至他自己的性命堪忧。虽然确实对这里有所部署,但援军即使能来也不可能来这么快。 所以旺盛如火的体能,还是要不停遭遇风的扑杀、水的浇灭,所以排山倒海的力道,还是要不断经受闪电击穿、浓雾淹漫。在群魔包围之下,在死魂引夹击之中,林阡与饮恨刀首次被一种胜胜败败、起起伏伏、虚虚实实的破灭感、坎坷感、抽离感包围。 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唯一战友奄奄一息,横竖林阡都占劣势,元气大伤的他,有感神魂都在一点点地被化为灰烬…… 头痛欲裂、眼花缭乱、思维零碎,今生再无一次有过此战经验!正常状态和反常状态交替出现、毫无规律、听凭敌人意念。换任何一个别人,这感觉都一定无法容忍,这重压亦实在不堪负荷! 可偏偏他是林阡啊,他是那个不肯对任何事迂回的林阡,他是那个宁愿担负更多也不愿放弃一个使命的林阡,他是那个每每走到绝境都会创造奇迹的林阡,他还是吟儿说的“偏生误了你,输的也是别人”的林阡。 闭上双眼,聚气凝神,不再发狂乱打,也摒弃了“八十一刀”、“万云斗法”、“十方俱灭”……那些被别人叹为观止的他自己也得意一时的招式总是太浮华,最根本的,最不能忘的,临难时最有用的,还是饮恨刀和自己的刀人合一罢了。 便就在死魂引再度侵入脑海、重新控制了他的气力的那一刻,他尝试着再一次去感受他的饮恨刀,去走入它的精神状态,去回忆它所体验的一切盛衰和荣辱,也给它机会反复来了解他、走近他、洞悉他所经历的全部是非与炎凉……临阵之时,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只需要达到一种忘我的沉淀,战力沸腾飙到极致,心态却要冷硬僵到界限。 这瞬间,他既是风沙磨砺的林阡,也是水火淬炼的饮恨刀。既在滚滚乱世,也在云山深处。 顷刻死魂引再无功效,在林阡无穷专心和战意之下,这鬼祟的音律显得是怎样的微不足道—— 那是慕三第一次失败,也注定是最后一次失败。砂石四面游走,枝木八方冲突,群魔惨呼声中,见得这本该是死魂引控制了林阡的时刻,林阡手里的刀却毫不受困锋芒锐利地横穿过群魔防御的铜墙铁壁,雪光寒烈,稍纵即逝,却听得见最终这一刀所指是哪个躯壳在破裂——饮恨刀的路线,俨然填满了群魔攻防的每一个间隙绝无浪费,也没有多杀一个人,最终只是死魂引的声音在减退、衰弱、不见…… 下一刻,最远处的慕三应声倒下,手里那害人无数的笛也离了手去,同时,被刀风路过的魔人们,瞠目结舌如被钉在原地。 许是他饮恨刀实力太惊人,手起刀落,激起了十几层浪经久不息,经过桥底之时竟还挟带着翻岸之势! “三弟!”慕二大惊失色,冲上前去将慕三抱起,他面目煞是安详,本还没有一丝死的迹象,只是慕二轻轻一摇,慕三忽然七窍都涌出血来。 “要报仇便冲我来。”林阡离去之前,只留下这样一句,自始至终没解释。没必要作什么解释,他刚刚不是走火入魔,他做的一切他都很清醒。 慕三和邪后只能活一个,那唯能舍慕三而取邪后,一切虽说要怨慕二的偏执,又何尝不是因他林阡改变了他们的轨迹。 有些人正在被征服,就对应着有些人正在被背叛,有些势力在化敌为友,就对应着有些势力反目成仇。这世上对错,谁说得清。 傍晚,石泉县郊,祝孟尝率众赶来接应,他是义军中除却七剑之外,随林阡赴饶凤关的部将之一,与向清风一起肩负着统帅麾下、保证石泉县军民安全之职责。 林阡带邪后脱离险境与他会合之时,这两人身上都已经被血湿透,尤其邪后气息奄奄,竟是全无人色,好在樊井医术高明,也说幸得抢救及时,没让她流干了血,这一剑若是再深半分、或林阡迟救半刻,邪后都一定丧命。林阡候到半夜,确定邪后无碍后才离开她,简单包扎了自己的几处伤,正要起身回县内见吟儿,却听帐外兵卫齐呼“主母”,原是吟儿竟出了城来看他,不觉一惊,忙冲出去相迎。只是这帐一掀开,两人还相隔数步,忽然就都怔在原处不动,吟儿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林阡何尝不也是心潮澎湃——竟是又一次的劫后余生,意料之外…… “唉,世间可有人如你一般,‘择伤裹之’的么?”她走到帐中来,将还愣着的他按坐下来,替他裹他没裹的伤口,责道。 “只唯恐回去晚了,却没想到你会来。”他微微一笑,颇觉温馨。 “我刚去看了邪后,所幸已没有大碍……”吟儿欲言又止。 “慕二骗她说,她可以换轻衣。”林阡如实说。 “邪后真傻。”吟儿低头。 “她未必是被骗。”林阡摇头。 “……那样就更傻了。”吟儿叹了口气,许久,说,“我就不会为了不属于我的男人做半件事,是不是很自私。” 林阡一怔,不解她说这话的意思,所以沉默了半晌。 吟儿站起身来,抱起他刚换下的战衣,这衣衫为了给邪后裹伤,已经被他撕破了不少。 “若是正好穿着我那件十八岁的披风,也会想都不想就撕掉吧?”吟儿眸子里闪着些许狡黠。 林阡点头,一点没遮掩,半刻没犹豫:“人命要紧。” “人命要紧?那也可以撕对方身上的衣服。”吟儿撅起嘴,“否则可要苦了我,缝补很伤脑筋!” “不靠谱!人命要紧,还去撕人家的衣服?!”林阡本觉得这个主意好,但是一结合实际情况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就成邪后气息奄奄的时候他趁人之危了。 “哼,我就干得出来。”吟儿噗嗤一笑。 “你以为都跟你一般不正经。”林阡也露出些笑容来。 “你这小子,向来如此!可偏有那么多傻姑娘,认定了你这榆木脑子。”她敛了笑,幽叹,“也许你稍微不正经些……都不会害人家空付出,付出的时候就心灰意冷。” “既然不能给全部,那就不能给稍微。其实我和你一样自私。”他说时,她不由得一怔。 他叹了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所谓感情,不正是两个人为了彼此而自私。” 她噙泪,点头:“我懂啦,我本就没有吃醋的想法。大概和你一样,是绝情狠心的命。” 第674章 劣势空前 第674章 劣势空前 林美材以自身换洛轻衣不遂,引林阡与慕二激斗并诛慕三,此战令双方皆有折耗,却对北斗七星无害。翌日,那七人故技重施,又到饶凤关前叫阵。盟军因吴曦生死未卜,不得已而勉强应战,然则见洛知焉负伤、陈静力竭,林阡唯能放弃以七化七。 铤而走险,更变战术,形势却不容乐观。自驰入那凶残的北斗七星剑阵伊始,群雄便已感受到此阵独有的密不透风、威力无穷,久之,连林阡、风鸣涧、程宇釜等将帅都身受其害——若非他几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奋勇无匹,恐怕最终都不会有一个兵卒可以脱困!最终,这场惨烈空前的战斗,盟军上阵的五百敢死队,陷给了北斗七星阵两百余人。清理战场之时,看见他们身上各种各样的创伤都惨不忍睹。 偃旗息鼓之际,林阡和风鸣涧亦搀扶着程宇釜一步一个血印。原是程宇釜在破阵途中,不慎伤在了北斗七星乱剑之下。当晚,程宇釜便因血脉暴裂而亡,临终前对林阡说,他能死在战场之上、强敌手中是幸事,此生只有一件心事未了:“还请盟王,将这把剑交给在下的师兄……程凌霄。请他……原谅……”在交托了那把青云纯阳剑后,程宇釜便溘然长逝。 抗金联盟受此重创,北斗七星尝到甜头,此情此境,吴曦显然更加不可放。但程宇釜之死,着实惹怒了林阡!莫非、孙思雨等人已在赶赴前线的路上,甚至程宇釜遗言也提醒了林阡可以求助于川西青城——“整个坤维,难道还出不得区区七把剑!”程宇釜去世当夜,林阡一拳痛击城楼上,吟儿看见他右拳全是鲜血,于心不忍,却不能劝说一句。这大约是近年来林阡战败最大也最荒唐的一次,对方只有七个主将、一群乱党,己方却接二连三地伤亡。 何况阡是那样厌恶被小人所迫! 偏巧在盟军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北斗七星的第三道战书又接踵而至!敌人这次审时度势得很,知道天助他们、完全可以得寸进尺,但得寸进尺也要抓紧时间和机会,越快越好,时不再来。所以这道战书和上一道之间,仅仅间隔了两日!决策如此果断,自归功于那位年方十九的仆散安德。这帮金人,竟存心不给阡翻盘的机会! 没错,这个时候,莫非孙思雨程凌霄等人都将被召集,但是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除非,找准了北斗七星剑阵的破绽……但破绽是那么容易找的么?又除非,把吴曦那家伙救出来……可是吴曦肯定被仆散安德带在身边啊,仆散安德是完颜永琏看中的、勇谋兼备、百里挑一,且现在敌暗我明——到底要怎么救吴曦?! 难不成这回要败么?战狼规划,完颜永琏下令,仆散安德调控,落远空受阻,吴曦被俘,七剑不能凑齐,慕二也这么巧在——不,不是巧合而是刻意——慕二不是刻意来找金人合作,而是刻意要来打林阡! “如果现在应战……让洛知焉和陈门主上的话……其实也就只少一剑……就算不能胜,总算可以逃避大的伤亡……”吟儿终于开口,潜台词竟是让她出战。 林阡侧过脸来,恶狠狠看着她:“妄想!” 她诚知他不会同意:“盟军向来都百战不殆,这回可真是憋屈得很……” “林念昔,你这次之所以随军,只因我不放心你——别想着在我身边还惹是生非。”见她低头,林阡缓了语气,压低声音,“你不用上,轻衣还在。” “可是……轻衣姐姐不是在慕二手上么?慕二他们,显然也是把人质藏起来的……”她话音未落,忽听城下有人声,循声望去,半夜三更,火光通明,依稀是向清风带着一个人回来了。虽然隔了些距离,但轮廓太清晰,吟儿一眼就看出那是洛轻衣!此刻洛轻衣步履有些凌乱,却幸得有向清风搀扶。 吟儿瞬间清晰:在阡与慕二激斗而且是以慕三之死落幕以后,众魔人显然一片混乱毫无防备,阡立即就派向清风去跟踪搜寻洛轻衣——自然不能大肆声张,否则一定引起慕二警觉。 阡一向是那么不动声色、知人善用。其实这一战表面虽危敌四伏,他也还是携策于心的啊!之所以恼火,恐怕更大的原因是程宇釜的死和邪后的伤,而不是吟儿揣度的劣势…… “邪后她,终究没有白白流血!”吟儿喜上眉梢,却不禁噙泪。 “盟王,盟主。”洛轻衣似刚脱离险境,身体还很虚弱,面带倦容。 “向将军且带她去休息,我们去请樊井大夫来!”吟儿立即要走还拉上林阡。 “主母,我已遣人去请。”向清风这话一出,吟儿心思昭然若揭,面上一红转过脸来。 “屡教不改。”林阡瞪了她一眼,看向洛轻衣和向清风,“轻衣,清风,别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我知错啦!刚刚又牵线搭桥,实在是习惯成自然……以后再不这样了!否则轻衣姐姐再出走,再落到北斗七星的埋伏里。”吟儿认错,懊悔地拍自己脑袋,方才看向清风和洛轻衣过于般配,竟一时忘记了! “不,盟主你无须自责,这次被俘是我的疏忽。”洛轻衣摇头,“北斗七星没有故意要擒我,实是我不小心暴露,被他们发现,令众位受累。” “咦?轻衣姐姐这么巧跟北斗七星碰见么?”吟儿一怔。 “我听闻北斗七星将新都统擒在了石泉县,料想他们要对短刀谷宣战,那时你们还没有赶到这里。我离得近,于是便先跟踪打探……”洛轻衣还未说完,洛知焉已经踉踉跄跄奔了过来,正好洛轻舞被祝孟尝带在身边也在石泉县,这一家三口一见面,洛知焉洛轻舞痛哭流涕,洛轻衣却只是自若地笑。 “想不到,轻衣还有做细作的潜质。”林阡说笑了一句,转头看吟儿,她正呆呆地看着这一家子,若有所思,不刻就任他们仨在原地抱头痛哭,自己先转身离开了。 “怎么?”林阡问,留了些人护着洛家人,上前几步跟上了吟儿。 “轻衣姐姐向来都对别的事漠不关心,却见到有些人就身不由己地转性。”吟儿边走边叹息,林阡一怔:“还只道你又在羡慕别人一家……原又是在怨我狠心。” “轻衣姐姐与邪后,一样惹我心疼。”吟儿眼圈一红。 向清风在他们身后几步,也听明白了这些情愫,叹:“这样说来,慕二和洛姑娘都出现在石泉县,都不是巧合了。”不管是爱是恨,竟都因为主公! 在县城中一路走,这么晚了,很多店铺都还没有打烊,似是在给他们奉上灯火,同时也为一睹联盟首领。还有好大一群民众,带着猪羊肉、献出酒菜,专程等着要送给向清风、祝孟尝等人。或是因义军秋毫不犯,或是见联盟保证了石泉县的安全,所以如此热情殷切。之中更有不少是当日被北斗七星扣下的川民,因被盟军救命而感激不尽。 有一个事实不容辩驳,虽然此战林阡占被动,但北斗七星却是要躲着的人。换句话说,战胜方胆子反而小,撑得越久,越像在负隅。 所以吟儿看见这些川陕的民众如此热情,心内不禁一股暖流流过,如此,暂时的胜败,又有什么要紧?偷偷抬头瞄了林阡一眼,他嘴角也带着一丝浅笑,想来是也很喜欢这种人心上的回馈。 那群感恩戴德的被救人质,除了当地居民以外,还有些过路的商旅,其中就包括蓝玉泽的父母和大哥等一行数十人,此刻纷纷上前来对林阡道谢。夔州旧事的关系令得蓝至梁一直无法直面林阡,此番在饶凤关前,不再以翁婿身份交道,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会面,反倒令蓝至梁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一打开心结,也就打开了心扉。 蓝至梁听闻北斗七星剑阵难倒林阡,说他搜罗了天下各地的刀谱剑术奇门异阵,也许对林阡会有帮助,如此和林阡倾谈了一路。吟儿、向清风、柳湘、蓝玉涵、蓝玉泽、蓝玉泓等人随行,也在后面各自说话。待到快分道扬镳时,柳湘忽然问起吟儿她的来历,林阡不免警觉,是以转过头去:“蓝夫人,何以问起吟儿?” 柳湘笑了笑,只说好奇而已,林阡忖度着,或许她是因为玉泽才对吟儿感兴趣,做母亲的,大抵都是这个心态。但一想起柳湘和柳月原是亲生的姐妹,心中不免还是留了三分顾忌。 洛轻衣回到安全之处,经了一番梳洗精神稍事恢复,军医看过也说她虽受内伤,却于性命无碍,只要休憩几日即可。洛轻衣不曾立即去睡,先把自己如何脱困向林阡描述了一番。原来向清风虽然探到了慕二所在,却不是出手救洛轻衣的人,不过是在洛轻衣逃出来之后带她迅速转移罢了,救她的另有其人。 “那人来的时候,慕二正好去葬慕三,留守魔人防备不足,片刻就被他打散。”洛轻衣回忆说,“他戴着斗笠遮掩了面容,似是不愿暴露自己身份。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问。” 林阡点头,心中有数,这个人,八成可能是落远空。 “不料他刚将我带出密室,慕二已闻讯赶来,我行动不便,他又受围攻,不慎中了魔人一剑。”洛轻衣低声说罢,林阡不禁一怔,他自是知道,落远空被慕二撞见的事实,使落远空已经直接局限到了北斗七星七个人里!现在更还被魔人刺了一剑,岂不是等于告诉仆散安德落远空的真实身份?! 第675章 分破魁柄 第675章 分破魁柄 夤夜,下榻石泉县的驿馆,旁人都已经熟睡,柳湘却无法成眠,起身走到外间,见蓝至梁也不曾合眼,挑灯在同时翻阅着好几本书。借一缕光,柳湘能看出这些都是破解阵法的秘笈,不仅有书,还有前人随笔,尽是蓝至梁贴身私藏。 论武功,蓝至梁虽然才疏学浅,却当之无愧是大搜藏家;他们的儿子蓝玉涵也跟父亲一样,对刀剑棍棒一概资质平庸,却特别擅长凭装束辨人身份,这在江湖上若蓝玉涵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奈何大理蓝氏追溯祖上本是个武学世家,怎堪传承到这几代没落成这副模样?父子二人,尽是歪才,说起来,蓝家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扬名,还真靠出了玉泽这样的武林第一美女! 以这种方式扬名,俗流或还可能沾沾自喜,但蓝至梁显然不乐意,一味想摆脱这种偏见,“是男人就得凭真本事,靠女儿来贴金不要也罢。”故而多年以来,他奔走宋金各地,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帮派教会成立无数,可惜的是,武功却没多少进展,收藏和见识反倒一日千里。蓝至梁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先前蓝至梁收过个名叫云梦泽的徒弟,见他骨骼奇特适宜学武还曾如获至宝,教了些年从他身上依稀看见了希望。不料想,他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玉泽痴心妄想甚至还差点玷污了她,之后更为了她失心发疯终于死在林阡刀下……经历了夔州发生的那场变故,蓝至梁反思了很长一段时间,许是年纪大了,许是真的有所顿悟,竟也渐渐不再在意功名。 柳湘悄然走过来,盘膝坐在丈夫身边,托腮看着他。 “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蓝至梁发现是她,只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去翻阅。 “唉……只恨我没本事,不能帮你生个有出息的儿子。”多年来,柳湘总是这样自责。 “现在老了,也想彻了,这世上总是平凡的人多,不俗的人少。就不必追逐了,当爱好也不错啊。”蓝至梁笑着,说话间又翻过几页。 柳湘若有所思,没有应答。 “有了!”蓝至梁忽然一拍大腿,双目有神,原来他真不是敷衍林阡,而是确有破阵之法。 柳湘却不关心这些,这些本都是男人们的事,与她没多大关系:“至梁……”看他立刻就要冲出门去,她忽然将他唤住。 “怎么?” “明日再去找他吧,现在已经不早了。”柳湘三缄其口。 “怎么?有心事?”蓝至梁一愣,看出她神色不安。 “林阡身边的那位盟主,你今天可见到了么?”柳湘轻声问。 蓝至梁一怔,点头:“见到了。怎的?” “可觉得她……眼熟么?”柳湘问时,蓝至梁肩不禁一颤:“我不曾细看,却不知?” “从前我也远远见过几次,已经觉得模样儿很是熟稔。适才与她面对面地见了,愈发确定了心里感觉。”柳湘数次欲言又止,“她的眉眼,有八分像姐姐,两分如姐夫……” 蓝至梁听着听着,手里捧着的随笔都不觉掉了下去,面如土色:“湘儿?你是说……” “我也想会否是我多心了。可她叫林念昔,正是点苍山云蓝的徒弟……其实你知我知,姐姐临终前除了见过我们之外,唯一见过的便是云蓝。”柳湘泣道,“那女婴,姐姐来的时候还抱在手里,姐姐走后却下落不明,姐姐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十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姐姐为什么临死还带着笑。” 蓝至梁目中噙泪,始终不语。 柳湘续道:“十九年,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但今夜,总算有些头绪……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盟主她果真是姐姐的孩子,那么姐姐当时,就已经在策划对云蓝和林楚江复仇,就已经在策划对南宋江湖和抗金联盟复仇。” “怎么说?”蓝至梁嗓音沙哑。 “姐姐和姐夫是天作之合,可是所有人都反对他们,还硬要把陕西义军倾覆的罪名压在姐姐身上,那些所谓义军首领,接二连三去暗算姐姐。”柳湘泪流不止,“姐姐刚怀上那孩子的时候,便已经被趁人之危不下百次,寒毒到死都没能解开。身上也到处是伤,比先前金人伤她的还多……云蓝心里清楚,其实她和林楚江都清楚,姐姐没有一点错,但他们没办法平息众怒,任由着谣言众口铄金!” “湘儿,我知你恨那些害死你姐姐的人……”蓝至梁叹了口气,按住柳湘双肩。 “不仅我恨,大哥也恨!爹后来也恨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啊,人死不能复生了!”柳湘泪流满面。 “那孩子之所以交托云蓝……你怀疑是你姐姐对南宋的复仇?”蓝至梁又问。 柳湘点头:“姐姐那么爱姐夫,没理由不为姐夫算好一切。她利用云蓝对她的愧疚托孤,口头上一定是说要云蓝帮她消除孩子身上的罪孽,但其实姐姐哪会觉得孩子身上有什么罪孽!姐姐只是为了骗云蓝把惜音剑给孩子,只是为了将来这孩子能成为南宋江湖的主人,只是为了让这孩子把南宋武林带去交给姐夫罢了!” 蓝至梁一语点醒:“竟是这样……” “如今这孩子,已经是南宋江湖的主人了,姐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柳湘说。 “慢着,湘儿!”蓝至梁惊回神来,“这些,不过是你无凭无据的臆断!莫要因为恨南宋江湖,而害了林阡夫妻二人!” “我不管大是大非,只愿为姐姐报仇。”柳湘情绪波动。 “湘儿,你先别冲动,待我查探清楚……就算她真是,也未必要揭穿……要知道,若她嫁给林阡,也是仇恨的化解。”蓝至梁将柳湘揽在怀里,不停安抚。 “至梁啊,我……我该怎么办!我明明不愿那么坏,可是一想起姐姐,我就……就……”柳湘泪流满面,极尽脆弱。 “我都明白……湘儿,但一切有我。”蓝至梁重重叹了口气——只是,他并不恨南宋江湖和抗金联盟啊!他其实,一心一意、从头到尾都想走进去! 八月即尽,尘烟不散。 饶凤关前,盟军与劲敌第三场战,应付北斗七星之人,却非林阡惯用也不得不用的七剑。因程宇釜去世、洛轻衣暂待恢复、凤箫吟又不得上阵,仆散安德起先就预料到林阡一定“捉襟见肘”。 “诚然,若真的投入数以千计的兵力,宋军像蝗虫一样压过来一定能把你北斗七星压死。但林阡不可能容许王大节这么做。”战前,仆散安德打消了破军的顾虑,说林阡不可能耗费百千人硬战——“面对你北斗七星,林阡只有两条路走,是损兵呢,还是折将?” 是损兵,还是折将?仆散安德就等着看林阡的进退维谷。 却万万不曾料到,盟军此刻赴战的,不过是十个平凡无奇的大汉!他们每个人都武功平平,手里的武器都不过是棍棒而已!北斗七星初时可真是看傻了眼,不知来者何人,也不解林阡何以如此大胆用新人、而且好像是用等闲之辈? 没错,蓝府十绝设阵,蓝至梁指挥督战!世人皆知,蓝府十绝武功稀疏,世人皆知,蓝至梁从来纸上谈兵——但偏就是这种搭配组合,林阡敢用。 战前范遇荀为皆不敢突破陈规,军师之中,唯陈旭赞同一试,林阡也力排众议,“纸上是经典,何必惧躬行。破阵方法写得好,就不怕蓝府十绝打不了!”更何况论合作无间,蓝府十绝自是比盟军七剑还要强。 北斗七星剑阵,一如既往,虚实倒置,无本无末,但蓝府十绝由蓝至梁发号施令、杀入阵中,其心心相印、手足情深,竟一点都不比敌人逊色! 群雄于饶凤关上往下俯瞰,只见那战场上顷刻就昏黑一片,衬得北斗七星阵法愈发辉煌。蓝府十绝陷入之初,突然就彷如被漩涡埋没般,一概不见。却在那炽热浑厚的气流起伏间,蓝府十绝猝然出乎意料凸显出来,接二连三,棍扫棒舞,势如破竹,战局内北斗七星的轮廓,由斗魁开始慢慢被荡涤,逐步整体都变清晰。此时才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蓝府十绝竟有了破阵的先兆。 “怎么?北斗七星剑阵用慑心阵迷魂阵都破不了的,这些人却能破?!”林美材只披了件单衣也来观战,俯首暗暗称奇。 林阡点头,凝神观战,不曾言语。他旁观蓝府十绝破阵之法,初时也一样不得要领,待到此刻蓝至梁将令旗一挥,蓝氏其余门人齐齐涌向廉贞所站的玉衡位,蓝府十绝则围攻文曲所在的天权位,终取此处破阵而出!林阡一边回味一边领悟,大约通晓了一二,陈旭也走过来,跟阡讨论个中玄妙。 今次这高深的破阵手法,出自于蓝至梁搜藏的一本随笔,蓝至梁似是有难言之隐,所以未曾给众人看那随笔的原稿,只给林阡等人讲述了大致的内容。先前林阡惯用的以七化七战术,旨在破坏北斗七星的合作交流,从而降低其战阵威力;而这次蓝至梁所用的战术则堪称治本,完全摧毁了北斗七星剑阵之纲领,怎可能不将北斗七星打得仓皇北顾!? “第一次看见北斗七星阵这样缚手缚脚,真是大快人心得很!”祝孟尝见敌人大势已去,直接拍手叫好。林阡心中有数:此战之所以突破取胜,一赖蓝府十绝配合独到,二因北斗七星自满轻敌。但最关键的,还是那随笔的主人破阵高妙! “他们显然要败,谁让他们见好不知收!”陈静忿忿道。那北斗七星灰溜溜地撤退时,林阡没有公然追击,一则穷寇勿迫,二则胜战过大危害吴曦性命,三则不可打草惊蛇——追踪吴曦下落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向清风的身上,林阡只消一个眼神,向将军立即得令离去了。 不公然追击,其实还有第四个原因,虽然现在洛知焉、宋恒还在不远喋喋不休着骂北斗七星杀死程宇釜,可是——林阡注视着那七个人越来越远的背影。他早就可以确定,这其中有一个人是落远空啊! 当此时,洛轻衣转过脸来,微微跟阡摇了摇头,洛轻衣辨识不出哪一个是当日救她之人,而适才阡刻意寻找有谁手臂负伤,却竟也一样是扑朔迷离——说来也奇,那身形相近的北斗七星里,被阡看出来手臂带伤的,就有贪狼、巨门、破军、武曲四个! 第676章 弱水三千 第676章 弱水三千 日上三竿,蓝府十绝凯旋而归的时候,群雄长舒了一口气的有,相互贺喜赞不绝口的有,伫立在侧不动声色的也有,但无一例外全都目睹了此战经过。却有个人刚刚起床,这时才跑到林阡身边来,还揉着眼睛睡意朦胧,一听战事早完了,那家伙脸上有慌张一闪而过,但口舌一流朝北斗七星败逃的方向睥睨了一眼:“我就知我们会赢,所以才睡到现在!” 林阡注视着这家伙养足了精神白里透红的脸蛋,嘴角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来:“狡辩。” “是真的。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么!”吟儿理直气壮,笑盈盈的,“他们也不懂变变花样!哪有人一套战术能赢三次以上!” “觉不觉得,凤姐姐气色比以往好得多了?”这时金陵上前来,也带一丝笑。 “许是因为休憩得好……”洛轻衣细细看了吟儿一眼,点头。 “定然是得益于石泉这边的气候。”林美材尽管给正道泼冷水,“犹觉短刀谷乌烟瘴气!” “哪里哪里,其实最要谢的是樊井大夫和玉泽姑娘,是他们给我定时定量地配药送药,不辞辛苦。”吟儿转头看向蓝玉泽。 玉泽微微一怔,知林阡的视线会随之而来,可惜意料之中的,充溢着感激和赞赏。玉泽心中一恸,强颜一笑,偏过头去:“盟主言重,分内之事。” “此番战胜,蓝大侠亦是居功至伟。”林阡对蓝至梁感谢,蓝至梁却久久没有回答,只一味对着吟儿失神,若非他身侧的蓝玉泓发现这反常唤醒他,蓝至梁眼神都来不及移回林阡。林阡向来明察秋毫,当然发现了个中不安:难道蓝家还存在着可以证明吟儿身世的凭据?! 众人交谈之际,杨宋贤就在不远处,虽然不曾尽数听见,却因为一直关注的关系,正好撞见了玉泽那个回避的神情,便只一眼,他也知玉泽至今放不开。谁放得开?蓝至梁放得开因为他只不过作为一个岳父罢了,那场感情的当局者,是玉泽啊。这么多年,她一直辛苦地、拼命地想要走出来,终于走出了这一小步,却都要迎来这样的刺痛…… 兰山本是和唐羽在嬉笑,抬头看宋贤眼角流露出一丝忧郁,微微一愣似也明白了什么,这时唐羽又说了个话题,兰山支吾着转过头去继续说笑,也装成好像什么没发生似的。 正如林阡当初不曾料洛轻衣会落敌手一样,仆散安德自也不可能想到蓝至梁会是破阵的中流砥柱。 蓝府十绝杀得北斗七星转攻为守,赢来这一战关键的形势逆转,自是为连日来愁云惨雾的整个石泉县都一扫阴霾。这五天之中,金人一直蛰伏,本是明智之举,但既没有撤离,也不肯放吴曦,恰使得局面扑朔迷离。 然则,换成任何一方势力,在连胜两局刚想赢第三局却意外铩羽的时候,怎可能不想扳回第四局第五局?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所以拨开迷雾,事实一目了然:金人实是在为离开铺路了,求只求落幕完满…… 可惜的是,未必还能完满,几天而已,时来运转——盟军一旦有了备战的杀手锏,就不会任北斗七星得寸进尺;而日前一战,北斗七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文曲、廉贞犹重;再者,仆散安德和吴曦又不是幽灵,时间一久,怎可能不露蛛丝马迹?向清风行事严谨,已然把范围渐次缩小,只待林阡一声令下,即刻围捕救援——北斗七星从高峰跌落谷底,看似只是一个瞬间,实则岂止几日几夜。 阡从来如此,不侵略则矣,一进攻惊人,惯常在最对的时机才出手。 原打算三战全胜就将吴曦抛出手去,然此刻胜券又回了林阡手里。仆散啊仆散,终究败给了自己的完美主义。 是日,林阡对风鸣涧、樊井分别嘱咐了保护蓝至梁与提防银月之事宜,亦将祝孟尝、向清风召集共同商讨了守石泉、救吴曦等方略,再和宋恒、杨宋贤交代了如何应战仆散安德与慕二。一切部署妥善,天色已经极晚。 屋外秋雨连绵,宋恒和杨宋贤来时还不曾变天,如今雨已经大得走不得了。吟儿和金陵说要在石泉逛逛,到此刻还未归来显是被骤雨所误,再迟半刻一定会耽误服药。 “樊大夫说,服药需要定时定量,否则可能反噬……”玉泽有些焦急,她是冒雨前来送药,此刻衣衫湿透气息凌乱,却丝毫顾不得她自己,只不经心拭了拭额角和脸颊——竟如此作践她的无双美貌! “你在此避雨,我出去寻她。”林阡说时,已备好了蓑衣,怎管屋外雨脚如麻。 宋恒那大大咧咧的个性自是后知后觉,从始至终都在叹外面雨大,杨宋贤却不知是怎样的痛心与心疼!竟只能冷眼旁观着玉泽被冷落的样子——胜南,玉泽,曾几何时,你们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关系…… 却说林阡刚到屋外廊上,就见金陵撑伞带着吟儿一并回来了。然则令谁都惊讶万分的是,金陵身上只是轻微淋湿,吟儿却好像只落水狗似的,明明她站在雨伞正下面! “这是怎么回事?!”林阡又惊又疑,忙将她俩带进屋来。 “凤姐姐她……落到了河里去。”金陵见不少人在场,支支吾吾说。 “不是说危险的地方切勿接近么?!落到河里去?难不成还沿着河岸走了?”他不管不顾,立即弯下身来帮她挤衣上的水,旁若无人,关怀备至。 这一幕,教无论首领还是麾下看见了,都瞠目结舌。 “这些日子还第一次看见盟王脸上如此急切……”“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盟王不为人知的一面,真难得!”“盟主可真是幸福,教人羡慕得紧……”石泉县府衙的侍女们,说笑着窃窃私语经过廊上。 “我先前以为,主公英雄气概,便算是鬼神都犯不得,哪想到主母面前,竟无半点威严!”“可不是!据说主母常常因此侍宠生娇,总爱逆着主公犯事!”“唉,主公那样的盖世豪杰,竟败给一小女子么。”“话不能这么说,人不可貌相……听说郭杲和魏紫镝尽是输给了她。”跟玉泽前来送药的侍卫们,也一路都在述说着见闻感想,他们平日跟阡吟接触不多。 玉泽看着已经小下去的雨水,一时思绪万千,凭栏空望,竟怔怔呆了。 第677章 一瓢饮之 第677章 一瓢饮之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到河边去?我先前嘱咐过你都当耳边风么!”进了里屋,林阡仍然紧皱着眉。 “有东西掉水里了,我去救,不小心……”吟儿语气竟还有点不耐烦,“没出什么事,别大惊小怪!” “什么重要的东西,能抵得过性命要紧!?你可知你这身体……最忌讳在冷水里浸!”他又气又怒,目中划过一丝痛楚,却比在饶凤关上一筹莫展还要一筹莫展,他最拿她没有办法! “这不平安回来了么?”她没心没肺地一笑,他抑制不住恼火直接打了她一掌,她正好没站稳,巨力一冲,被狠狠推dao在床上,疼得咬牙直掉泪。 他又后悔出掌重了,赶紧掀开她衣裙,看见屁股上通红的五条手印,一时心疼,唯能为她揉起来。林阡啊林阡,真是自讨苦吃! “下次可真不准再这样!”揉到她应该不觉疼的时候,他就又开始新一轮训话。 “唔……”她轻轻应了一声,他以为她服帖了,却见她微闭着眼转过脸来,“怎么停下了?继续揉啊……” 乍一见她一脸享受的样子,他就知道他的训话付之流水,不由自主又一掌拍了上去。 “林阡你……你真虚伪!说什么胆战心惊打不得我,却接连打我这许多次!”吟儿一骨碌爬坐起来,提着裙护着腚瞅着他。 “我算客气了,这是你全身上下肉最多的一地。”林阡冷冷回应。 吟儿坏心思上来,诡笑:“这里……不是肉最多的一地……”泪还挂在眼角,却卧倒在床,伸手把衣服往下扯了扯,不刻酥胸微露,继而身形舒展。 林阡忍不住骂出一声“荡妇”,给她衣服重新扶好了,一手勾带着她抱起来,夹在腋下往外大步流星,“脏兮兮,我才不要你!” 关了门走到另一间屋子,扒光了她衣服把她扔在浴盆里,但看她一脸红晕羞怯诱人的样子,竟忍不住要留下来摁住她帮她洗。 “人说但凡温婉柔和的女子,记住了某个男人的身体之后,一生一世都忘不掉了,而且会时不时就想再去记一记……”这女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体明明虚弱,感情竟这么凶猛! 他猝然起身拔刀,瞬间迫到她脖颈里,饶是她这种胆大妄为的,都本能往后一躲贴住了盆壁,缩得跟只兔子似的,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盯着他和饮恨刀。 “若是砍你一刀、抽你一鞭、给你一掌能吓得你胆子小些,我到宁可狠心一试,也好让你知道怕!”他蹙眉收刀,趁她被吓怕赶紧继续洗,洗完立即就把衣服拾给她:“穿!” “不,不要穿……雪地里有过,帐篷里也有过,再多个澡盆里,就齐全啦!”她哪儿被吓怕了?还赖在浴盆里不肯起来!一条手臂挂在浴盆外面白藕般晃荡,另一条在从里面往外弹水若隐若现。 “这就齐全了?真容易满足。还有马背上、山坡上、天上,你见识过么!”他没好气地看着这个半吊子流氓。 “……”她呆了半晌,笑,“我没看错,你骨子里,果真是个淫贼!” “别再闹了,把衣服穿上!”他上前意欲强制,既然她不肯穿那他就硬穿。她没反抗也没说话,只湿淋淋地冲着他笑,还伸出手来给他擦汗。 “干什么?!”他突然发现,他不该上前,不该高估他的定力,不该带着强制的目的却深陷……嗅出危险时,已经来不及退了。 “小淫贼,别装了,进来吧……”吐气如兰的小荡妇,不由分说帮他宽衣解带,半个身子都裸在水面以外,时而浮出来些,时而沉下去点。 还能怎么办?谁经得起这么光溜溜、赤条条的勾引!他本想给她穿衣服,竟不如她给他脱衣服快!yu望这团火越蔓延越激烈,把理智都一起燃烧成了yu望! 她嬉笑着才脱到一半,没留意他脸色的变化,猛然间他捉住她两只手死磕在盆壁上,同时纵身一跃闯破这氤氲的水雾之境,哪还等得及她帮他脱完,瞬间他整个人都骑到了她身上! 她动弹不得,又惊又喜,却又带着点害怕:“你……你要怎么样!?” “既然你找死,我便成全了你,送你一程!”他凶恶地说,贪婪地吻,疯狂地按,全身都是热流,碾压般直透进她体内。 美人如玉,战争如炬,翻云覆雨,翻天覆地…… 后半夜把她抱回房中,屋外面仍然风雨凌乱。 那时她娇喘不休,粉脸斜偎,星眼朦胧,竟还别有一番味道,他一边走一边欣赏,不可自拔、无可救药,情不自禁俯下脸咬上她嘴唇,这一吻,自然吻得细致而轻柔。 “生辰快乐……”她半梦半醒,甜甜地笑着,他微微一愕,这才懂了,叹:“有人用命作礼物么!” 府衙居室,锦笼纱罩。“如此奢华,反倒睡不着了……”她说是这样说,却累得很快就睡了。 他坐在她枕边看着她直到睡熟为止,忆起蓝至梁在盯着吟儿的时候脸上繁复的表情,霎时,那些有关于过去、现实、未来的点点滴滴全部缠绕在一起,他林阡,不忍,不敢,也不愿意,打草惊蛇。 “吟儿……”他叹了口气,笑,“我竟不能没有你……” 沉醉于斯,他自私地把吟儿绑在身边,他霸道地不给完颜永琏机会。 小憩到天明时分,祝孟尝来见他,竟是为了洛轻舞的事来向吟儿道谢,原来昨天傍晚吟儿之所以落水,要救的东西不是东西而是洛轻舞! 洛轻舞自shi身于兴州军后数度寻死,得祝孟尝悉心照料身体已经恢复,这次随军到石泉县本就是来散心的,不料因为一件小事没能做好害得祝孟尝搁下军务回来紧张她,本就脆弱的洛轻舞自怨自艾竟然又想到了轻生。 “若非主母正巧经行,后果实在不堪设想!”祝孟尝说。林阡大约懂了吟儿为何不说,自是为了照顾洛轻舞的面子。但洛轻舞却向祝孟尝说了实情,证明洛轻舞对于这件事已经想通也放下了。 “轻舞目前情绪可稳定?”林阡问。 “多谢主公挂念。轻舞说,主母的话很有道理,她会试着放下过往,要不卑不亢地活下去。”祝孟尝眼里放光,高兴得很。 第678章 自食其果 第678章 自食其果 “不知你是如何对洛轻舞用了断人口舌的口舌?”林阡坐在床沿,饶有兴致地问。 “你都知道了?”吟儿一愣,“其实没什么,不过是对症下药而已——毕竟,我也曾寻过死,劝她她比较听得进。” 林阡点头:“洛轻舞寻死的起因,是因为一件事没做好,怕孟尝把她当负担……” “嗯。她口口声声说,祝将军到哪儿都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放心她的表现。她拖累了祝将军,旁人一定会笑话他们。”吟儿叹了一声,“我便劝她说,夫妻之间本该是这样,我之于林阡也是你之于祝将军,我这次随军而行,正是因林阡不放心我,所以走到哪里都要把我带着,你见过有人笑我和林阡么。洛轻舞说,断不会有人笑你们,只会羡慕你们。我说,那不就是了,其实别人也羡慕你们啊。再者,就算有俗人笑话,本也是无所谓的,他们要笑多是笑林阡去了,要寻死也该是林阡寻,凭何要我来代他死?” 林阡蹙眉咳了一声,也不知这丫头对着洛轻舞有没有真这么说。 吟儿续道:“我再爱他也不该代他死,相反我爱他就该代他活下去,就算不能活得像以往那么骄傲了,也绝对不能卑躬屈膝地活。别人越唾弃我,我心里越爽快:你们说我不堪吧,我偏偏就占着林阡呢!你们比不堪还不堪。” 他哑然失笑:“有人敢唾弃你?” “……只是个比方罢了!”她笑,“洛轻舞回来的路上问我,主母你说你也寻死过,却因为主公的话就参悟了。可我却不像主母一样,我不敢实话跟祝将军说。” “一定要教她说。”他肃然点头。 “我便告诉她,我之所以寻死都要跟林阡说,是因为我本就不敢自杀——有胆气活下去的人,才没胆子自杀呢!”她回忆说,“所以,我让洛轻舞以后每次想不开的时候就想想,活下去多好?有吃有喝有花养,以后等你想通了给祝将军生小孩,日子照样幸福美满。那时候你想死都不敢死了。” “祸兮福之所倚。洛轻舞要是一直娇纵跋扈下去,也未必是件好事。”他知道洛轻舞肯对祝孟尝开口,吟儿的劝导已经奏效,所以站在祝孟尝的角度,不免有所庆幸。 这时时候也不早了,玉泽已经把新配的药送了来,林阡看吟儿精神不足,准她先喝了药再起床。 “盟主是否过于操劳?怎么脸色不及昨天的好?”玉泽问时,吟儿面上划过一丝羞涩,林阡也一怔色变,慌而不乱地把吟儿枕头加高:“定是昨天落到了河里去受了风寒……以后更要注意!” 吟儿不便反驳,鄙夷地瞪了林阡一眼,喝了药还是起身添衣了。 “主公……”这时有一队亲兵冲到屋外,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是风鸣涧的麾下,负责守卫蓝至梁所住驿站。因见蓝玉泽在此,这一队亲兵欲言又止。 “可是我爹娘出了什么事?!”蓝玉泽一惊,急忙问道。 “是蓝姑娘的兄长出了事!”那队亲兵在林阡点头示意之后回答。 林阡心一紧,金人到底还是穷则思变了——显而易见,在战力此消彼长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针对蓝家,所以阡才令风鸣涧保护蓝家人、命樊井防范住银月!却可惜,有个银月以外的奸细,对风鸣涧无法保护到的蓝玉涵下手——可想而知,风鸣涧最重视的人是蓝至梁及其十绝,蓝玉涵又是个纨绔子弟喜欢游荡未必能接受保护;而进入了石泉县,金国奸细就绝对不止银月一个了,这本就是个无法封闭的空间! “玉泽姑娘……”不巧另一厢,唐羽飞奔过来告诉蓝玉泽,在樊井大夫身边的玉泓,也一样出了事。此刻玉涵玉泓兄妹俩,都一样是中毒生不如死。 “金人有信留在了蓝公子房内,告知蓝大侠,半个时辰内,他必须和蓝府十绝一起,把破阵秘笈带到石泉县外销毁,不准有蓝家以外的人同去,蓝大侠他心急如焚,却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金人还说,若他有胆子偷换或抄录秘笈,他的子女们一定性命不保!”续来的亲兵话音刚落,玉泽已然决定要走,她鲜有如此焦虑,但出事的是她至亲之人! “慢着,你做什么!?”林阡一把攥住玉泽的手,直将她拉回止步。 “我要去见爹,若他情愿交出秘笈……我要陪在他的身边!”玉泽泪光点点。 “你陪他毫无意义,而只会白白送死!”林阡喝止。 “死有何惧……”玉泽潸然,挣扎着试图从他手中断开自己衣袖,“他们如果有事,我活着也是毫无意义……我现在,不过是为亲情而活……”说的同时,她见他仍不放手,唯能转头看向吟儿,这一眼,到底是羡慕还是绝望,或只是为了提醒林阡她已与他无关,又或是希望吟儿劝阡放手…… 吟儿知道,林阡对邪后和轻衣再无情,也抵不过他对玉泽万分之一的无情,因为他对邪后和轻衣从始至终都无情,对玉泽却是说无情就无情!一阵沉默,吟儿犹感揪心。 “不必自乱阵脚,我会与你们同去。”林阡放开玉泽的手,说一不二的口吻。 “可你……”玉泽凝噎,她想说什么谁都懂——可你林阡不是我蓝家的人。 “记住,你蓝家,早属我抗金联盟。”林阡说。 吟儿急忙点头,正待把夔州的旧事搬出来劝她说蓝家早就在盟军之中,然而刚一移步,竟觉得天旋地转,再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火毒愈发猛烈,看来要加重药力。”昏昏沉沉中,樊井这句话振聋发聩,直把吟儿从浑噩中震醒,醒来时还被林阡抱在怀里,看来没晕过去多久,环顾四周,蓝玉泽已经走了,可林阡却没跟去,显然是被突发状况的自己给误了! 吟儿心生愧疚,噙泪问林阡:“蓝姑娘她……?” “她没去。蓝至梁按捺不住,一早便出城换解药,她来不及陪同……我已加紧派风鸣涧前去,希望现在保护还不晚。”林阡赶紧安抚她,“樊井刚从蓝家那边来,玉涵和玉泓的毒很像‘血海棠’却不是,没有解药,生不如死,所以玉泽留在蓝夫人身边照顾他们。” “那便好……”吟儿舒了口气,却一瞬攥紧了拳,“一定又是那个银月!” 樊井微微一怔,看向林阡,显然有银月的事要说。 “吟儿的火毒为何加重?是不是落水所致?”在吟儿面前,林阡避而不谈银月。 “火毒加重……若非她忘记喝药,那就是主公不规矩了。”樊井直言不讳,林阡登时一愣,吟儿噗嗤一声笑起来:“某人不糊涂则矣,一糊涂就混账。”林阡蹙眉瞪她:“确实混账!”吟儿吐了吐舌。 出得屋外,樊井对林阡说适才被他制止的话:“我恐怕不止银月一个,她有一到两个合作者。” 林阡点头:“可有可疑的人物么?” “不知当讲不当讲……”樊井叹了口气,“玉泽跟着我好些年了,她的品行我也大抵清楚。可是越不像的人反而越容易是。况且柳峻是金南第四,蓝至梁从来中立——她确实有降金的动机。” 林阡一怔:“决计不会是玉泽。” “但为何她兄长和妹妹都出事,她却毫发无损,还赞同蓝至梁去销毁秘笈?我听说她从始至终,只字未提如何将破阵方法保住,却是在一味推动乱局的进展……”樊井说。 “只是巧合罢了。玉泽她不是这样的人。”林阡摇头,“推动乱局进展,是因关心则乱。” “但出于安全,请将玉泽撤换。毕竟主母的药由她经手。万一她对主母不利——她有害主母的动机。” 林阡色变:“她好不容易才开始走出阴影、学会面对我和吟儿,怎可以因为怀疑就撤换?况且在这多事之秋……那是对她的侮辱!” “可那是主母的性命!”樊井偏也固执。 “今次是我的错,不必迁怒玉泽。日后我必当不犯就是。”林阡说。 “如若主母真因玉泽出事,主公可不要后悔了。”樊井说。 “这样的男人,我便因你死了,心也甘了。”吟儿在帘后听到这争执的只言片语,一笑带过。 第679章 是耶非耶 第679章 是耶非耶 大雨连绵一夜都不曾停歇,吟儿闭上眼听屋外声势,说从九霄到阶前,像是下了一路的砖,打天边来,盖了满地。虽是嬉笑,到也形容得贴切。林阡照顾她躺下之后,立即赶到城楼上去部署,无论直觉抑或经验,都提示他北斗七星的第四战将要接踵而至。 伫立城关,望雨水如柱,迟迟没有风鸣涧的报传,难料蓝至梁等人是和谁、在何处交涉。大约候到雨停,忽见数十骑平安归来,正是蓝府众人,不多时,风鸣涧等沿路护航的也都返回。蓝至梁脸上露着些许欣喜之色,手中攥着的看来就是解药了。 “盟王……老夫救子心切,唯能将秘笈销毁……”蓝至梁走到林阡身前来,欣喜之外尽是惆怅与愧疚。 “蓝大侠无须自责,时间紧迫,自是人命关天。你们能带着解药平安回来,已是万幸。”林阡让蓝至梁立即离开救人,转头询问风鸣涧详情,风鸣涧说他们跟踪而去,一路都不见敌人的影子,却是被各种各样的标记引着,百转千回、越绕越远、越兜越偏僻,直寻到深林中最后一把飞刀插着的古树,那树旁存有一口井,井上面预先就放着两瓶解药,很明显是让蓝至梁把秘笈扔下那井里去。金人布局滴水不漏,交易到底还算公平,蓝府众人一路虽提心吊胆,却拿回了解药并没有一人折损。 “主公,我本想把那秘笈重新取出来,但思及主公嘱咐,还是以蓝至梁为先了……”风鸣涧说。 林阡点头,赞许之意。 “那井水一定剧毒,扔下去便毒毁了。”陈旭笑着上前来。风鸣涧一怔,一想也是。 “何况与风将军同去的,未必没有金人耳目。见风将军犯了规则,便有理由对蓝家不利。”范遇说,他所指耳目,必是银月以外的那个奸细。 林阡心念一动,深知玉泓的中毒定然是银月所为,而蓝玉涵的意外却一定源于这第二个奸细。兄妹二人中毒深浅一致,证明下毒时间吻合。两个奸细必然是互相串通,第二个应该也来自控弦庄、隶属银月;又或者为银月胁迫,跟齐锦一样心甘情愿为她卖命。若来自控弦庄,则是在石泉县才来与银月会合,若非控弦庄中人,则是银月近期从身边发展出来的小人物,也就在樊井身边。无论哪种可能,都是刚刚出现的,新人。 奈何这两种疑点,玉泽都全然具备——早不走出阴影晚不走出阴影,为何她非要在石泉县才来跟阡吟靠近?恰好玉泽又确实在樊井身边,难怪樊井要怀疑玉泽了。 但范遇说的条件,玉泽却正好不具备——玉泽没有和蓝至梁一起出城。想到玉泽可以洗清嫌疑,林阡不免有些欣慰:“范遇,如你所说,蓝至梁身边有金人耳目。” 范遇点头,分析说:“销毁秘笈的时候,金人不在,但会看着。谁会看着?——那个耳目,理当在适才出城的人之内。可以是蓝府十绝,可以是蓝家普通门人,也可以是蓝至梁自己。” “却还有另一种可能……”陈旭说,“未必不是金人采用的心理战。”陈旭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也许蓝家根本没有一个奸细,金人只为了吓唬吓唬蓝至梁而已。金人的意图只是秘笈的销毁,只要蓝至梁经不起吓唬,秘笈必毁。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料定必胜,未必代表有监视。 风鸣涧正待赞同,忽然一愣,如果陈旭所说是真,岂不是说主公输给了对方的心理战术?! 却听林阡朗声一笑:“若真如此,我对风师兄的指教可就真错了。”明明秘笈的销毁对盟军大不利,他竟还笑得这等爽朗,风鸣涧不明就里却也跟着笑起来,心道主公真是大将风度,分毫不在乎敌人的得逞与否。 那蓝至梁急匆匆地带着解药往驿站的方向直奔,却被临时接手蓝家人安危的金陵拦住:“蓝大侠,他们已被转移——您随我来。”蓝至梁一怔,想他们是金人下手目标自然要严加保护,不禁暗叹盟军谨慎,立即弃了随从,由金陵带着悄然而去,拐弯抹角,极为隐秘。曲径通幽,原是个寻常人家的后院里,一处难以察觉的地窖。 这一路金陵都对他简要述说了蓝玉涵和蓝玉泓的伤势,“趋于稳定,有苏醒之态。”除了蓝夫人和蓝玉泽照看之外,地窖里面没有一个外人。但地窖外面,这户寻常人家的后院里,看似没有防御,实则却是陈静、洛知焉、宋恒、杨宋贤四大高手皆在,当然,全是乔装打扮了。如此严谨,敌人绝无偷袭之机。 打开地窖的开关,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去,光线对流,尘埃交错。蓝至梁觉得,真像大理蓝府的地道,有一种家的感觉…… 蓝府地道,又到底是谁的最眷恋…… 半柱香前,玉泽也是这样,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蓝至梁和十绝的安危,林阡却并没有忘记给以他们三兄妹和蓝夫人如此多的保护。这样的保护,玉泽明白是最正确的,虽然地窖里没有一个兵卫,没有一个军医,只有他一家四口,每隔一段时间,宋恒才会下来看情况,但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这种保护才最安全。 是的,只要多忍半刻,都可以杜绝任何外界的刺杀,可是—— 万一裂痕是由内而生,这样的防范格局恰恰完全错误! 身经百战如林阡,其实在寒潭就遭遇过杨致信用他林阡的防范来为难他的经历,可林阡终不曾想到,这密室里的蓝家兄妹,明明互相之间有骨肉亲情也能够——自相残杀! “玉泽,你来了。”柳湘在外面煎药,玉泽点头,安慰了母亲两句,又绕了两个弯,走向黑暗的至深处,推开门……却不禁被面前这一幕惊呆了! 玉泽看到了一幕怎样的情景!竟是刚刚苏醒的蓝玉涵,满目悲愤地直冲到还即将醒来的蓝玉泓身边,拼尽全力想要扼死她! “哥哥!”玉泽失声惨叫,没想到第一幕就是这种场面,慌不迭地冲上前去要将蓝玉涵拉开,然而蓝玉涵力道如此之大,猛地一把将她推开老远,直撞在内室墙壁上,鲜血登时顺着玉泽的额角流下。蓝玉涵没有吼声,眼神却猛毒得像一只野兽,只瞪了玉泽一眼,又回身去要掐玉泓。 “哥哥!”玉泽大惊失色,方一起身,就头晕目眩,摔倒在地,无力动弹,只是模糊之中,看玉泓就快被玉涵扼死,玉泽护妹心切,挣扎着挪动过去,抱住蓝玉涵的双腿——蓝玉涵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两眼喷火,仿佛玉泓不是他妹妹,而是他仇敌?“哥哥!那是玉泓啊!是玉泓!”玉泽拼命喊着,却几乎没有作用。 玉泓也悠悠醒转,喃喃念着:“哥哥……” “哥哥……”玉泽支撑站起,拖住玉涵手臂,一味要将他拉开,蓝玉涵愈发愤怒,看她阻挠他杀玉泓,竟神志不清地要先将她杀死,所以放开被他压在身下的玉泓,掉转身来双手一把拧住玉泽的脖子,他目露凶光,表情狰狞,显然过于狂躁,这双手的劲力如此蛮横,竟将玉泽整个人都按倒在地不能动弹,玉泽被他紧紧掐住,半刻就已经窒息,强力笼罩之下,她一个弱女子当然挣扎不得! 蓝玉涵狠狠凝视着玉泽,看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而她流着泪的眼睛,依稀哪里见过,可是完全记不得了……是以再不犹疑,继续疯狂地要置她于死地! 玉泽无法呼吸,也根本求救不得,僵持片刻,终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680章 阴阳恶锁 第680章 阴阳恶锁 多年以前,同样也是在一处充满谎言和欺诈的地道里,同样也是身不由己的宿命,同样也是有蓝玉涵和她姐妹二人,却有一丝温馨和甜蜜,却有一种冲破黑暗的希冀,却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却早已不属于这个故事…… 玉泽呼吸和温度一起流失,想他和忘记他一样辛苦……她早就失去他了,所以这些年活得行尸走肉。她因为爱他才想走出这个阴影,他的影子却充斥着这个行尸走肉的生活。时而以为自己释然了,后来却又发现自欺欺人。痛苦反复的日日夜夜,原来可以被哥哥的双手扼紧而结束。所以闭上眼睛,结束这个轮回也罢…… 耳边最后留存的,是玉泓清醒之后的惨叫,和哭喊,玉泓终于苏醒过来,见玉涵要杀玉泽所以想救,可惜刚一挪动便从床上一头栽倒,滑落在地,虚弱地掉出几滴泪来,又竟要昏厥过去。 柳湘闻声冲进来,看蓝玉涵回身要杀害玉泓、而一旁玉泽倒在地上形似气绝,不禁又惊又急,哀叫一声冲上前去直要将玉涵拉开,玉涵却连亲生母亲都不认了,一脚狠狠把柳湘踢翻过去,救女心切的柳湘,脑子里一片空白,恰看到玉泽面无血色,一时悲从中来,搬起给他兄妹煎药的罐子便往蓝玉涵的后脑砸去!初时玉涵还不知痛继续杀玉泓,柳湘又歇斯底里闭上眼睛猛砸了不知多少下,不知多久……渐渐地恢复了意识睁开眼,见蓝玉涵口吐白沫倒毙玉泓身上,头上满是鲜血,已经死去多时。 “玉涵……玉泓……玉泽!”柳湘霎时知觉恢复,惶恐地看着自己罪恶的双手,望见同样昏死着的玉泓和再远些生死未卜的玉泽——惊呼一声,彻底崩溃,这时地窖外面,传来蓝至梁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 被无助、绝望、痛苦、慌张一时霸占了全部的柳湘,拾起地上还沾着蓝玉涵鲜血的药壶碎片,直刺向她自己的胸口…… 啪一声响,蓝至梁手里的解药直直坠在地上!可想而知,拿着可以救命的解药回到地窖、却看到全家人都倒在血污与狼藉之中他是怎样的心情——蓝至梁一声惨叫,瘫倒在地,他惊恐啊!惊恐得不知是梦是现实! 陪同而来的金陵亦是大惊失色,慌忙去看这几人生死,蓝玉涵定是死了,谢天谢地蓝玉泓和柳湘都只是晕厥,金陵再走到玉泽身边,只见她一动不动、了无生气,脖子里还有明显的淤青,额角上血已干了。 金陵心里咯噔一声,尚未探蓝玉泽鼻息,却被闻讯而来的一个人无礼断下。金陵被他发狂般一把推开,一个踉跄险险没有站稳,她初以为是宋恒,定睛一看却是杨宋贤! 此刻他一改平素嬉皮笑脸,竟满面都是焦急之色,旁的人一概不管不顾,只把玉泽一个抱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直接往外冲,口中匆忙喊着“军医”。金陵虽与宋贤不熟,却也到底知道发生了什么,缓过神来,叹了一声。 这一回合,又是金人胜出。他们的主帅,不是仆散安德那种明枪,而是银月这种暗箭;林阡最该防的,不是北斗七星那种劲敌,而是银月设定好的自相残杀;银月没想过要取蓝至梁性命,却恰恰是对他攻心…… 猝然之间,柳湘带着满腔的罪孽感发疯,蓝至梁心灰意冷消失得无影无踪,蓝府十绝在没有破阵方法也没有凝聚力的此刻,已经从对战北斗七星的中流砥柱变成微不足道。蓝氏的门人全身缟素,为他们唯一的少主人戴孝。也仅是差一点,还要再给玉泽加一口棺材了。 死里逃生的蓝玉泽,苏醒时重新看见林阡,终于放弃清高流露脆弱,愁郁和哀伤填满了眼角,没有说一句话,却问完了所有想法……林阡其实都看懂了,也痛彻心扉,也于心不忍,却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什么,只肃然对她摇了摇头。无声之中,玉泽看懂了林阡的回答,苦涩的泪水,瞬间就湿了衣襟。 “蓝姑娘,何以至今看不穿?”金陵见无一人在侧时,问。 玉泽面色苍白,转过脸来凄然看她:“厉夫人……” “我也是不让须眉,但我与林阡可般配?”金陵梨涡浅笑,玉泽不禁语塞。 “厉风行英雄豪杰,然他妻子舍我其谁?”金陵再问,玉泽一怔。 “凤姐姐的厉风行,定然及不上我的厉风行。所以蓝姑娘的林阡,也一定不会强过凤姐姐的林阡。”金陵以此为喻,玉泽听着听着,不免心中暗服。 “蓝姑娘正在一点点地好起来、走出来,勿被这次的意外打断、击败。”金陵莞尔一笑,“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蓝姑娘最终突破心中魔障,获得今生幸福!” 虽蓝至梁万念俱灰跌毁了解药,蓝玉泓却奇迹般不药而愈。为此林阡询问樊井,樊井说这必然和蓝玉涵的死有直接关联—— “试想蓝玉涵在临死前为了缓解痛苦,为何一定要杀死蓝玉泓……便就能解释为何蓝玉涵一死,蓝玉泓就不药而愈。”樊井说。 “他二人所中之毒,原来是相互克制?”林阡领悟。 “应当说……是‘此消彼长’。”樊井答。 “一方的痛苦,能够使另一方轻松,一方的死去,能够使另一方解脱。”金陵会意。 “好毒辣的手段。”陈旭点头。 “若是一对无私之人,则必然会自我牺牲;可是一对自私之人,便会自相残杀;如果一强一弱,那就是今天这种局面。”范遇叹了口气。 林阡被一语点醒:“齐锦……”他想起齐锦,隐约明白齐锦可能就是范遇话中那无私之人,为了她的丈夫孩子而甘心受制于银月,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 樊井又说:“玉泓醒来的时候说,她昏迷之时,只觉手腕上像被什么紧紧缠住了一样,越缠越紧,无法松开。” “手法像王淮的索命环,毒性如秦毓的血海棠,兼具了两者之长处——必然是银月的阴阳锁了。”林阡说。众人一听皆称是,原来传说中控弦庄庄主的武器阴阳锁是这样杀人,如斯毒辣。林阡想那夜在死亡之谷听见的银月应只有十几岁年龄,竟三番五次地从计谋上完胜了自己,不免叹完颜永琏用人得当。 唐羽听他们讲完,正待跟兰山说些什么,却看兰山低头若有所思,没错,兰山脑海中想的就是这“手腕上像被什么紧紧缠住了一样”的感觉,便就在贺若松出事的前后自己明明有过……一想起父亲明明答应自己却失信,兰山总是有说不清的怀疑和感伤。 唐羽看她面呈忧愁之色,想了想也就没跟她讲宋贤的事,毕竟宋贤狂奔着把玉泽抱出来的情景只有寥寥几人见到罢了,说出来岂不惹兰山更伤心。 只缓了一个昼夜而已,敌人便又齐齐杀了过来。北斗七星第四次在关前布阵,这回连战书都没下——是情知没必要下! 刻不容缓,形势危殆,从饶凤关往下望,敌军可不止区区七个人了——而是九十八人! “也是北斗七星阵。”陈旭解释说,这九十八人,是以每七人一组,布成十四个北斗七星阵,每七个北斗阵又布成一个大北斗阵,两个大阵一正一奇,互为犄角之势。当然,贪狼、巨门、禄存、廉贞、文曲、武曲、破军那七大高手,也都一定还在,等着迎接他们在石泉县完美的落幕。 这训练有素的九十八人大阵,框架正是由慕二的死忠们填满。林美材一眼就看见了阵中的慕二,此刻四目相对,林美材满脸鄙夷之色,慕二则因慕三之死而恨意更甚。 洛轻衣和林阡相视一眼,皆已明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仆散安德和慕二没有合作揪出落远空,原是要加紧时间合作成这种决胜阵法! 其实,也确不该高估慕二了——慕二并不知道仆散安德的任务是“肃清”,慕二也甚至不知道“北斗七星中有内鬼”!仆散对慕二一直是有所保留的,慕二也未必会把洛轻衣被救的全过程和盘托出。魔人和金人,不可能推心置腹。 而仆散安德,至今也没真跟北斗七星撕破脸,表面上还在说“你们的心腹之中有内鬼”,所以断然不可能跟北斗七星七个人直接说:揭开你们的衣袖,让慕二检查是谁救了洛轻衣。 再者落远空也真是个神人,在北斗七星之中造就了这么多个嫌疑犯。 所以——落远空目前依旧是安全的。 但林阡有一点不能想通:落远空为何要冒着风险救轻衣? 虽然第二战情势凶急、洛轻衣的回归能够解困,但冒着风险救洛轻衣的举动,不符合落远空的一贯作风!因为曾经的川东之战,盟军的形势比这还岌岌可危,也没见落远空通风报信过半次。 落远空应该邪恶到底,哪怕把程宇釜、陈静、洛知焉全部迫死了一个个地送到了鬼门关——哪怕连主公林阡都死了!落远空都应该还让人看不出善恶才对! 冲着这一点,林阡都还不能完全为落远空放心:希望他自己心中清楚,他救洛轻衣的举动,为他自身埋下了隐患…… 而此情此境,城关上几乎每个人都有泰山压顶、千钧一发之感。 北斗七星阵本身就是无法破解,如今等于有十四个北斗七星阵,威力被撑涨了岂止十四倍! 所有人心中都横着一个念头:蓝府十绝不再,该要如何破阵?! 第681章 天罡北斗 第681章 天罡北斗 危如累卵,燃眉之急。林阡却不曾流露一丝惊惧之色,大势本就在他意料之内。 正待发号施令,竟见一人撑着雨伞、气喘吁吁地冲上了城楼来,靴子上满是泥泞,不是吟儿又是哪个? 林阡心中一颤。且不说现在下着大雨,她本该留在府衙里休息。 “你怎么来了?”他虽未移动一步,眼神却完全定在她身上。 “如果要以七化七,我可以上去打!”她收了伞走到他的伞下,鬓发凌乱来不及梳理。 “我说过与你无关。”他摇头,拒绝。 “若是你昨日陪蓝姑娘一起走,就未必发生地窖里的惨剧。受了我的连累,怎会与我无关。”她攥着惜音剑,逞强,“我已经好了,不信你可以……”话音未落他长刀已经出鞘,她不攻自破连一招都架不住,被他连人带剑砍在城墙上,听他厉声喝斥而不能动:“这也叫好了么?!” “可以救吴曦和他身边的很多无辜,也可以帮县里的百姓们脱困……就算没好,就算受伤,也值得了。”吟儿噙泪说,显然是听过他们分析、知道这最后一战只要仆散安德打得满意就能皆大欢喜。 “说的什么胡话!”他冷冷按下她的剑,压低了声音深情看她,“吟儿,你说值得,我不舍得。” “然则……这一战,必须打得符合仆散安德的心理……”吟儿听得感动,却仍意欲上阵。 “又说混账话。这是我的地方,凭何要照着他的想法打。”林阡微笑拭去她的泪,“吟儿,我向几人低头过。” “可是,吴曦……”她投鼠忌器。为了那个素昧平生的吴曦,盟军累战连败,连胜都胜不得! “照着我的想法打,吴曦也一定能回来。”林阡说。 所以在那九十八人冒雨列阵之时,他还如往日一样的指挥若定,祝孟尝、向清风、宋恒、杨宋贤依次得令而去,依稀他的大局是部署了很久。吟儿看着他安之若素的侧脸,如坐针毡的心情才终于缓了。 林阡再看向风鸣涧、金陵、洛知焉、陈静、洛轻衣:“片刻后听陈军师号令,随我一起闯入这北斗七星阵中。” “主公?”众人又惊又喜。 “我先前与主公所说的应敌之策,只是对应于七个人的小阵……不知可否破这九十八人的大阵。”陈旭尚带着一丝的不自信,低下头去。 “一样。”林阡说时,陈旭一惊而抬头,续听林阡道:“你且按你的想法,不必动摇分毫。” “岂不是要铤而走险?”陈旭一愣。 “陈旭,我在阵中。”林阡淡然一笑,按住他肩。 陈旭点头:“那便等这阵雨过去,以防破阵的兵将们看不清我令旗。” “劣等的魔兵,尽管交给我。”林美材说,她的慑心阵迷魂阵,对付北斗七星不行,但魔兵之中,一定有人水平不过关,足以她来对付。 群雄斗志高涨,只待雨势减弱些,立即就出关应战。因目前大雨滂沱,咫尺内不辨途径,更何况破阵时需靠陈旭指令,稍有差池可能都不得破阵。 却恰在这时,听得谁惊呼一声,循声看去,只见那九十八人阵前,貌似有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冲着那如火如荼的北斗七星大阵径自走了过去…… 是报仇么?还是送死?蓝至梁…… 是同归于尽吧…… 玉涵,玉涵,爹错了,不该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为了事业东奔西走忘记塑造你的品格,不该在你从小到大的每一个时刻都在骂你不争气,不该宁可去宠爱徒弟都不肯正眼看一看自己的亲生儿子…… 混乱中,蓝至梁已分不清颊上的是泪还是雨,泪和雨却一样污浊。 城关上群雄皆惊,万料不到会有谁在此刻应战,不,是寻死!而众所周知,谁若先进去了阵中,阵法一旦合上就别再想等外援……换句话说,现在蓝至梁上去了,盟军就来不及再有思考的间隙——等雨停?慢慢备战?决定权在谁的手里?! 一个瞬间而已,是金人的绝佳机会,也是对宋军良心的考验。 眼看蓝至梁一步步接近这战意还在不停撑胀的北斗七星阵,而盟军根本还没有备战的打算……可蓝氏一家短短一夜的悲惨遭遇,还不是为了盟军和金人的这一战?! 要报仇不该是蓝至梁一个人报,要承担也断断不能是这样承担——蓝至梁绝对不应当死,但蓝至梁一个人引起的意外,也不能令千疮百孔的抗金联盟冒险! 事发突然,林阡却当机立断:横竖那破阵方法,都该由我林阡来试验! 当慕二的剑毫无悲悯地直刺蓝至梁咽喉,磅礴的雨幕内,并没有慕二期待的血如泉涌喷溅而出,而只是一阵凌厉的狂风与一道迅疾的弧光——见只见林阡从城楼直接飞身而下,轻飘飘踩踏过外围几个等闲魔兵的头顶,长驱直入这北斗七星大阵,饮恨刀强势断开慕二此剑,提携那蓝至梁撇在他林阡身后。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 运筹时是盟军诸将对七人,决胜时是他一个对九十八人——但他的胜算,决不因形势改变而减弱。 刀落时,水扬起了几丈,击得这个最近的小剑阵好一番动荡!他林阡要的,只是战斗的酣畅淋漓,和凯旋的干净利落! 慕二剑尖震起,虎口发麻,不及回神,已被他又一刀削了过来,慕二慌忙招架,犹感吃力,但慕二,不过是被削的七分之一而已…… 一不留神,林阡已有闯破此阵之势。但北斗七星阵却真是名不虚传,不消半刻威力又重新填补,决不允许林阡轻易就突破。 林阡知这天罡北斗,比先前黄鹤去的万人啼血阵还不容小觑,久而久之亦颇觉阻力雄浑,他要带蓝至梁走出去,一把刀根本不够打,奈何手腾不出空,唯能连腿脚也同时上。 雨还未小,诸将在城楼上旁观,乍见阡一心多用,初始还为他捏了一把汗,继而见他凌驾于一群魔人之上,一足飞旋扫七人,一刀横掠断七人,一袖狂放再淹七人,虽不曾破阵而出,却打得那战局更加模糊不清、混乱不堪,到最后只能见雨柱横冲直撞、水龙上行下窜,那所谓的一个大奇阵,四面八方都像被饮恨刀锋裹了起来,随心所欲,该抬高就抬高,想碾低就碾低。此情此境,贪狼等高手所在的大正阵必然要来救。 林阡嘴角一丝求战的笑。那最正宗的北斗七星,才是他可以放在眼里的高手。此刻,对贪狼等七大高手的战,已经绝非单纯的比武,或什么金宋荣耀的竞争,而前所未有地搭上了太多名将和无辜的性命!所以积累了林阡太多的愤怒,与心血。一出手就要风云变色、天地无用。 那炽热、狠绝、淡定也不可一世的眼神,贪狼等人看到时都觉一凛,毛骨悚然。 九十八人的噱头,竟不是北斗七星的造势,而是他林阡的预热! 第682章 乌云噬星 第682章 乌云噬星 从魔兵打到金将,从奇阵打到正阵,从边缘打到核心,到处是喊杀沸腾,到处是剑势激越,到处是战力凶横,于豪雨中前仆后继、虚实交迭、此起彼伏……却也到处可见饮恨刀之寒光,到处可听饮恨刀之浑厚,到处可感饮恨刀之神威,那到底是天降暴雨,还是饮恨刀的色彩,所向披靡,无处不在! 无法预知林阡怎也会有破阵之道!他挥刀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目光如龙,如此痛快斩杀,与蓝至梁那繁复的破阵方法看似大相径庭,却好像又掌握了蓝府十绝破阵手段的精髓,故而所遇阻碍能迎刃而解并且越来越快……贪狼等七大高手暗叫不好,更甚至,在见到他的第一刻便已经被他气势赢了。 实则在慕二引邪后去野郊会面、却触动百余魔兵与阡混战那天,林阡就已经看见过这九十八人大阵的雏形!仆散安德大概不会想到,他与慕二的秘密合作,会因为慕二对林美材的眷恋,而在合作初期就展现给林阡看过…… 有时候看一群拙劣的人使用高招,偏就能够看出些破解此招的方法,再以此对付高手——高手低手,本质一个道理。林阡当时,虽不知那就是天罡北斗阵,却总会在脑中逗留些感觉,临阵之时,留三分心,自是熟稔,渐渐了然。 尔后蓝至梁按破阵秘笈发号施令,又教林阡看出个中的些许奥妙,陈旭与他探讨数夜,大抵分析出蓝府十绝的破阵之道,乃是“分破魁柄”。 北斗七星七人,贪狼居天枢位,巨门居天璇位,禄存居天玑位,文曲居天权位,此四人,组成斗魁;廉贞居玉衡位,武曲居开阳位,破军居摇光位,此三者,组成斗柄。 当日,蓝府众徒配合无间:以十绝去围攻“斗魁”的天权位,同时其余门人牵制“斗柄”的玉衡位,即“分破魁柄”之战术,终将那北斗七星剑阵攻破。试想一个再高明的阵法,被从内部拉扯成两块,切中肯綮分割瓦解,如此撼动,怎可能不支离破碎。 “这北斗七星中,以天权光度最暗,却居于魁柄相接之处,故而地位最为冲要,一般都由武功最强之人承当。”此刻陈旭在城楼上对吟儿等人解释,为何蓝至梁的破阵秘笈最看重天权位和玉衡位。 “天权位是最冲要——这么说来,北斗七星武功最强的,是这位‘文曲’。”吟儿点头,目不转睛。雨势渐弱,可看见林阡已经打到了上回十绝打的位置,正是文曲所在。 “而斗柄中玉衡为主,重要性仅次于天权,由武功第二强之人承当,即为‘廉贞’。”陈旭说。 “蓝府门人可以‘分破魁柄’,但将军该与谁人配合?将军打斗魁时,若斗柄从后牵制……无人可帮将军。”范遇有些隐忧。被范遇言中,林阡打文曲之际,廉贞连忙前来扑救,斗魁四剑刚有乱之趋势,斗柄三剑就围袭而至。分破魁柄之战术,于林阡而言似乎无用。 城楼众人,皆看见北斗七星一剑化七,七剑合一,也都知那阵法素来“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高手承当时,可化神为烬。纵使林阡饮恨刀入境,也奈何不得这种厉害,久而久之,仍被牢牢困于阵中。核心八人战力都在极高,其余魔兵彷如星辰被隐。 其实,九十一个魔兵,已经被饮恨刀锋吞噬,毫无作用了…… 所以当此时,旁人都在担忧或期待林阡,城楼上就一个吟儿忽然轻笑:“真是乌云!” 陈旭听时还不理解,范遇倒是意会了出来:“到底还是乌云噬星了。” 诚然,北斗七星串成北斗星座,连绵不绝,无懈可击,无本无末,难测难防,困住林阡与蓝至梁已是半个时辰开外,可惜的是,他们终究不能击溃林阡,唯能与他饮恨刀继续僵持。林阡虽然被困,却也立足不败,久之,吃亏的还不知是谁。 关前战局,形势一直紧迫,被吟儿这么一笑,城楼上气氛登时也轻松了不少。 “奇了……”林美材观战良久,蹙眉说了这样一句,她知晓林阡占据主动久矣,奇却奇在一直停滞不前,似乎没有尽到全力—— 凭饮恨刀的实力,原可以抵得上蓝府十绝合作而出的总和,而林阡本身又恰能一心多用,无人配合又如何?长短刀并用有何难?“分破魁柄”战术看似无用,实则根本是有用的!现在林阡已经打过了九十一个杂碎,最艰难的关卡其实早过去了,只要择文曲、廉贞两个重点打败,立马可以从阵中透出! 只是,要将文曲、廉贞两个重点打败,意味着饮恨刀中的一切强力,将直往这两个敌人灌进去,不平衡的待遇,会使文曲和廉贞重伤、另五个则毫发无损——林阡自然不可能这样打,七分之二的可能会把落远空杀了,七分之五会给落远空留后患。 “林阡,可信了么,我北斗七星阵,没有破绽,无懈可击!”贪狼哈哈大笑,还以为林阡真的是因为找不到破绽。 “未必要从破绽入手。”林阡笑了一声,“打败一个无懈可击的阵法,岂不是更加酣畅淋漓!?” “你到试试!”廉贞大怒,一剑猛向他腰间打来,林阡侧身避过反手即砍,武曲当即挥剑格挡,断开饮恨刀攻势,面上带一丝冷笑,同时破军也补了一剑,代廉贞直取林阡要害,从出鞘到被饮恨刀驳回,破军脸上,全然一丝不苟、专心致志之色。 “刀法如斯,游刃于三剑之间。”文曲发自肺腑赞了一句,趁林阡与斗柄三剑纠缠,骤然从天权位出击,林阡专心接了他几剑,心知他承当冲要实至名归,文曲此剑,真是北斗七星武功最强!与他正面交锋之余,阡有十数次差点被斗魁四剑得手,谁最厉害,一目了然。 好不容易才争得半刻间隙绕开文曲,面前站着个满脸诡笑无时无刻不在笑的禄存,一边笑一边往林阡挥剑猛斫,另一边,面目慈祥的巨门,也端的是人不可貌相,剑术歹毒、痛刺急扎…… 无论与北斗七星中的哪一个正面冲突,另六人都必定要群起而攻,林阡这样逐一去打,必定是自讨苦吃。林美材旁观之际,不懂为何林阡要放弃更好的战术、反而选择一个个地打过来。洛轻衣猜出一二,林阡此举不是为了破阵,而是为了确定:落远空究竟是谁…… 没错,一个个地打过来,不是为了破阵,只想在破阵之前,借着战斗的名义,近距接触这七个人。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悄然完成一次他与落远空的见面。没有语言的传达,只有剑与心的交流。 即便“落远空究竟是谁”对林阡即将采用的破阵之术而言,实际没有任何影响;即便落远空向来是独自行事,跟主公都没有亮过面貌——但林阡深知,今时今日其处境不同以往,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尽快掌握其真实身份! 逐一打完此七人之后,掌握了他想要的一切,再破阵。 第683章 以主驱奴 第683章 以主驱奴 天罡北斗阵越缩越小形似将蒸发,威力却越来越猛更如要爆裂,剑浪几近形成了一个立体的星河漩涡,绕着林阡毫无规则地乱转,快到令旁观者眼花缭乱。吟儿头晕目眩,想看而不得不捂住眼睛不去看! 林阡在阵中久了,却是已经适应,驾轻就熟,毫不吃力。天罡北斗阵愈团簇,愈说明被饮恨刀所控。虽北斗七星七人实力逐渐强劲,这剑阵形态却被他尽收眼底:果然阵法高深莫测,可惜,破立一线之间,生死一笑之间。 城关群雄,能看的都是目不暇接、凝神屏气,就算一知半解的人,都预感结局定要来了——乱成这样再不结束,这九十八人估计要全体挤死,林阡和蓝至梁自也活不了命。 是林阡引起的大乱,显然结束权操之在他。 当此时,陈旭惊见林阡并未抓住北斗七星破绽从魁柄瓦解,而是果真如他适才放话,在北斗七星“无懈可击”的状态下、携饮恨刀抢占了另一个位置,以此战术寻求破阵。那个位置,看似平凡无奇,却在林阡占据之初便令北斗七星缚手缚脚,久而久之,七星合作疲弱,剑意失去自由,威力无法施展…… 立分高下。 “莫不是‘北极星位’?!”陈旭一惊,大喜过望。 一目了然,胜败真就是一个瞬间、一个北极星位的占据。城楼上群雄鸦雀无声,都喜出望外又怕这胜利只是虚妄。吟儿移开手远远望去,她知林阡未必懂这叫北极星位,但一定是在临敌之时发现了这个位置内藏玄机。然而,要发现这样的破阵之道,需赴险岂止一次!他适才真是跟九十八人都交过了手,才确定了这最终的战术锁定胜局啊…… 纵横间,风云灭。好一双饮恨刀,打得北斗七星是落花流水共添悲,这七个人的灾难,当然七个人平摊。 前三战,战术分别是“以七化七”、“兵如蝗集”、“分破魁柄”,这一战,战术则是“以主驱奴”,一对九十八! 战不多时,天罡北斗自七星开始分崩离析。九十一魔兵落荒而逃,七大高手受伤倒地,眼看林阡立即就要透阵而出,却在此时,蓝至梁未跟上林阡脚步,一个踉跄,摔在武曲身旁,惊醒之时,才知逃命,为时已晚。武曲目露凶光,一剑当头落下! 林阡不假思索回头去救,与武曲打了个照面,一边扶起蓝至梁,一边顺手就出刀往他头上打。武曲速度迅疾,当即侧身一闪,那一刀虽未打到他,刀气却十足灌进他肩头,武曲惨叫一声负痛倒地,倏忽竟不省人事。 北斗七星另六个看武曲身受重伤,慌忙要过来看他,可看见林阡在此,无一人胆敢移步——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战后之战,将北斗七星的未来完全打破,试想武曲若是死了残了,六个人还有什么剑阵可言,还称什么控弦庄的杀手锏!? 林阡带蓝至梁离开核心径直打出阵去,一众魔兵早就四散逃开,盟军在饶凤关下已然相迎。林阡表面虽不动声色,也知最后这一刀根本画蛇添足——如此意外,真正没能对北斗七星一视同仁,定然会加重仆散安德对“北斗七星有内鬼”的疑虑;而武曲生死未卜,北斗七星名存实亡,更加会加速仆散安德对他们的肃清…… 一回到城楼上,林阡当即命人来给蓝至梁压惊,玉泽玉泓一同上前来照看父亲,蓝至梁魂才附体,老泪纵横,环顾四周,问出一句柳湘在何处,玉泽玉泓看他开口说话,方才放下心来,搀扶他下去见柳湘了。 林阡走向迎面而来的吟儿,笑叹了一句:“今次饶凤关之役,可真是天助金人。” “既然天助金人,那天便助金人好了。”吟儿因阡而狂气回归,战前的脆弱早扔到了九霄云外。 适逢天罡北斗七零八落,饶凤关下又有几支宋军凯旋,群雄喜见向清风、王大节等义军或官军一起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入关,马上人虽然衣冠落魄倒也精神抖擞,自然是兴州军的新都统吴曦。他,终于上任了。 “我等破阵之时,你们与王大节、向清风会合。他二人营救吴曦,你二人打仆散安德。”这就是林阡对宋恒和杨宋贤的嘱咐。北斗七星来饶凤关挑衅的时候,吴曦身边只有一个仆散安德,那是盟军和官军最好的救援时机。 当敌人的主力全在阵前被阡牵制,仆散安德再强也猝不及防、寡不敌众,被宋贤和宋恒打败,自是没有悬念。吴曦拾了一条性命归来,也全赖向将军和王大节的不辞辛劳,今后盟军不必再投鼠忌器,更何况北斗七星剑阵已被攻克! “曦侄。当心。”却看扶着吴曦下马的并非王大节,却是另一个称呼吴曦为侄的官员,问了左右,才知是吴曦的四叔吴摠,一路过来叔侄俩相当亲热,吴曦几乎不曾给过王大节半点好脸色,表面上看好像吴曦是被吴摠所救似的。吟儿听人八卦过吴曦和吴摠叔侄不和,现在看见吴摠媚态,自是鄙夷。 看吴氏后人归蜀,百姓们夹道欢迎,拍手称快,吴曦脸上才有了些欣喜之色,跟林阡等人感谢寒暄了几句。初次见面,教人感觉他在张诏之下、郭杲之上。至于内涵,还待日后相处了。 “仆散安德吃了我一剑,不过还是被他跑了。”吴曦离去后,宋恒上前对林阡复命。 “怎么?”林阡看向杨宋贤,“你二人合力,不可能不将他拿下。” 杨宋贤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离开人群说走就走。林阡自然不明就里,宋恒答说:“有人出手救了仆散安德……好像是个女子。” “难道是她……”林阡一怔,银月么? 这女子煞是机警,该蛰伏的时候绝对蛰伏,却在他布局杀敌的时候找准了间隙出去救人。他事先没想到银月会有这个胆量去救仆散安德,所以百密一疏没有嘱咐樊井留意。 银月她,显是在林阡调兵遣将之时,体会到了林阡的意图,仓猝间来不及传递号令,是以和向清风等人同时去找吴曦,此刻向清风回来了,银月当也是回来了……想到这里,林阡为这女子的才智、机谋和胆量,捏了一把汗。 “银月?她为何要救仆散安德?”吟儿压低声音,奇问,“你们做细作的,不该能不出手就不出么?藏住身份要紧,何苦还要救人?” 这个问题,林阡也很想问落远空。 适才交手之际,林阡当然已经找出了落远空,也告知落远空警惕完颜永琏对控弦庄的肃清,并对落远空说他不该救洛轻衣。时间紧迫,只容林阡说,没容落远空答。 却听宋恒又嘟囔了一句:“感觉仆散安德好像认识那女子,昏迷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可惜那女子只给了我几个暗器就匆忙走了,武功路数没看得清……” 吟儿低声轻笑:“难不成是一对情侣?” 林阡一怔,蹙眉思虑:未必不是。 如果真的被吟儿猜中……就有三根线值得重视: 一,落远空和洛轻衣,会否也是相近的关系?是否需要为他们掩盖,有没有调查的必要。 二,银月的真实身份一定早已被金人销毁,但仆散安德却可能认识她,会否可以从仆散安德的过去来推敲银月的出处。 三,既然银月和仆散是情人,完颜永琏为何要用仆散来与她合作?是对银月足够自信、还是为了试炼银月的定力?银月出手救了仆散,岂非辜负了完颜永琏的苦心。 这三根线也许都微不足道,却要么会导致落远空死,要么会导致银月死。 暗战一触即发,定当小心落棋,一着错,满盘输。 第684章 一往情深 第684章 一往情深 “阿雪……阿雪……”昏迷时,仆散看见个熟悉的影子在面前晃动,下意识地去攥紧那个人的手。那女子似要松开,却终于放不得,只能任由他捉住了片刻,片刻过后,又欲挣脱,煞是决绝。 “……我糊涂了……阿雪已经过世九年了……”仆散安德忽然恢复知觉,逐渐睁开眼醒了过来。那女子始终不言语,只匆忙给他裹伤。然而,为何竟这么相像,尽管蒙着面纱,尽管隔了九年,感觉却如此亲近?仆散想,阿雪要是没有死,大概也是这个年纪吧。 “洛轻衣的回归太轻易,落远空定就在七星之间。此战若天罡北斗惨败,请仆散将军立即肃清。”那女子说完,仆散一怔:“原是银月姑娘……”银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何以这双眸也如此像她!他猛地一惊,不禁一把握住她的手:“阿雪?真的是你!?” “仆散将军自重。”银月摇头,仆散脸一红,松开手。银月叹了口气站起身:“南北前十和控弦庄,怕是全被林阡所灭。将来,王爷只能靠你们十二元神了。” “控弦庄……灭?怎么,天罡北斗阵会被破?”仆散一愣。当时,饶凤关之役正在僵持,他不解银月为何不相信控弦庄的实力。 “我出饶凤关时,林阡已在部署,他是怎样的人,你该和我一样清楚。”银月冷冷说,“控弦庄出道最晚、倾覆最早。这个仇,我迟早找林阡报。” 仆散听完,正待问她些什么,抬头一看,银月已经走了,匆匆忙忙的作风,真不像那个慢慢吞吞的阿雪。 阿雪,那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被王爷赐婚给他、却在十岁那年被急病夺去性命的阿雪—— 楚风雪。 楚家三姐妹,被王爷收养的时候,楚风流七岁,楚风月四岁,楚风雪刚刚出生,是最小的妹妹,也同时是遗腹女。她们的父亲,正是控弦庄赫赫有名的“楚王孙”三大高手中,大哥楚天阔——当年遭南宋的间谍组织杀害,引起了后来王淮对孙长林复仇。 三姐妹中,王爷最爱也最欣赏楚风流,大抵是因为楚风流气性最像柳月,最宠最疼的却是楚风雪,因她的年纪最接近王爷的亲生女儿暮烟。所以楚风流是当男儿养大的,楚风雪却是被王爷以公主的方式溺爱。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只要不上战场,王爷走到哪儿都要把她带身边。包括仆散安德在内的许多小辈,都是在王爷栽培下长大,无一受过此等待遇,王府里真正的小王爷、小公主,有时都未必能得到这般宠爱。外人见了,都羡慕楚风雪幸运,有要巴结王爷的,肯定要讨好风雪。 楚风雪虽娇生惯养,却不是刁蛮任性的脾气,可能是受了王爷的熏陶,风雪自幼知书达理,唯一的不足是性格稍显木讷、不善与人交流,更多时候,喜欢静静一个人待在房里。王爷见风雪只和仆散玩得来,在风雪八岁那年就给他们赐婚——王爷赐婚赐这么早,到底是因为太宠风雪了,还是因为他预测到了风雪命短等不到及笄之年…… 楚风雪夭折时年仅十岁,心里最苦的当属王爷,哭得最痛的却是仆散安德。未婚妻子死了,仆散曾以为,自己的生命也就此结束了,这世界再大,哪个女孩子也敌不过楚风雪的。 尽管只是两小无猜,到底也算曾经沧海。此后九年,仆散真的再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女子,纵然如他这般家世武功与相貌,不可能没有女人**。仆散潜心学武作战,投入大王爷帐下,在陕西军功无数,终磨砺成其麾下著名的“十二元神”之一…… “唉,我真是糊涂。”仆散安德叹了口气,站起身离开这暂时的栖身之地。 肃清事,刻不容缓。 北斗七星,果然如银月所说惨败而归,并且林阡破除天罡北斗阵之后把武曲打成重伤,使北斗七星以及控弦庄组织瞬间面临崩溃,仆散有足够的理由和必要来肃清,且肃清得越快越好! 可惜,战败盟友散。慕二等魔兵,自饶凤关之役后又一次销声匿迹。失去了人质、武功与兵力,金人在石泉再无立足之地,仆散安德不得不将北斗七星带离。饶凤关总算恢复安宁,吴曦先行回兴州赴任,林阡等人隔了数日启程,风鸣涧则暂且留于石泉县,一则安抚伤兵,二则静候敌散。 这当儿,却有洪瀚抒、孙寄啸、宇文白到了石泉县来,口头说是正巧经过,实则林阡也看出洪瀚抒很关心此地事态,可能骨子里也想如果林阡需要他破阵他可以出力,毕竟孙寄啸的剑法可比程宇釜,洪瀚抒也研习过点苍剑术。 况且,洪瀚抒只怕也放不下吟儿,几个月前吟儿火毒复发,消息传到洪瀚抒的耳里,必然是又关心又忿恨,所以造成此刻他与林阡会面时的更加无礼和更加不敬。而看到吟儿如今体弱多病的模样,他脸上亦刻意填满了“你自作自受”的表情。 洪瀚抒来意是好的,却终究又和盟军不欢。当天来,当晚就率众离开,此番他到石泉县却不是没有收获。当林阡最后在城门口邀请他入短刀谷,他在林阡面前的嚣张表现和逆反状态,令潜伏在侧的慕二大为赞赏。洪瀚抒离开之后,慕二随即就追了上去,一路促膝长谈,自是如鱼得水。 慕二在黔西之战就对林美材说过,别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对林阡无条件付出,找了黄鹤去和仆散安德都以失败告终,现在又碰到个自我感觉不该比林阡弱的洪瀚抒,根本一拍即合,因此慕二决定,投奔洪瀚抒,反林阡到底。 九月下旬,盟军回到兴州,听闻边陲形势波云诡谲。范遇陈旭均分析说,仆散安德若决意肃清北斗七星,必然需要兵力保证,最有可能被他召集使用的,就是上次黄鹤去郭杲苏降雪合作、在黔滇之战溃败撤逃、最终隐匿在散关兴州一带的金人们,他们大多来自于陕西天兴军,有的本身就是仆散安德的部下。 闻此局势,金陵立即决定回丈夫身边,而林阡亦调遣海回川北,助厉风行夫妇一同守卫散关。群雄暂先不回短刀谷去,留在兴州助吴曦闯过这一难关。下一战,若能不引起兵火殃及无辜、从始至终都压制在暗处,便是再好不过。 第685章 冥冥之中 第685章 冥冥之中 石泉累战期间,兴州大局一直由郭子建负责,郭将军巡察防务可谓尽心尽力,将不足之处毫无隐瞒全禀报了林阡。连续几日,林阡都率一干部将同在兴州布防,修缮城壁,浚隍池,治器械,后又巡视兵营,每天都至深夜尚未停歇,只为给吴曦一个风平浪静的兴州。这期间,盟军捕获了不少天兴军余党,虽然星散,却都身手不凡,来者不善。 是夜又是一场秋雨降下,吟儿看大雨倾盆,忧林阡事务繁杂,于是本已睡下又再起床,如他有伞了也送件衣袍给他添,吟儿想想不够又做了道比较简单的小菜,如此耽误了半刻,出门的时候恰看见洛轻舞,也是带着伞啊衣袍啊菜啊之类,提都提不动了。 凤、洛二人打了个照面,发现彼此就跟照镜子似的,不禁都会心笑起来,结伴同行去找各自丈夫,沿途正好又能聊些感兴趣的话题,何乐而不为。吟儿发现轻舞真的好了许多而且还在不断地自我改善,心里美滋滋的就跟喝了蜜一样甜。 虽说现在是夜晚大雨滂沱,军营里还到处是忙碌景象。有种专属于战地的感觉叫热血沸腾,吟儿一旦接近就立刻会被渲染,情不自禁想要融入,更因阡在最辉煌处。 大老远就听到祝孟尝那个莽夫的声音,比风声雨声大得多了,穿透耳背的力度。 洛轻舞轻咳一声,祝孟尝转过头看见娇妻,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等看到洛轻舞手里带着的关怀,不由得大惊失色,少顷,高兴得差点笑呛了。 林阡感应般往洛轻舞身后看,果真见到风雨之中这一个娇小的影子,自是也和祝孟尝一样高兴,但怜心远比高兴要盛,感动又实比爱怜更多。虽不像祝孟尝那样失态,却终究也心似狂潮,他一时说不清这感受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一幕可能终其一生都忘不了了。 “下次若遇到这种天气,不必再冒雨出来送伞。切勿为了我,害自己受累。”林阡见洛轻舞都冷得发抖,而吟儿却因为火毒的关系,哪怕受冷都没有冷的感觉,自是万分心痛。 “自作多情。”吟儿却狡黠一笑,上得前来,“谁是为了给你送伞,只是万分想念大家了,情不自禁要来看看。”环顾四周,众将都在,吟儿叹了口气:“相较府衙,真是更爱兵营呢。”说的却是句真心话。 “主母是不爱红妆爱戎装。”郭子建笑赞。 “对了,适才我听轻舞说,郭将军在兴州做了件特别轰轰烈烈的事,在兴州民众的心目中是一等一的好汉。”吟儿话痨,逮谁说谁。 郭子建一怔,林阡奇问:“哦?却是何事?” “某天郭将军在城郊巡察,恰撞见个书生烂醉恸哭,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书生说,兴州军有个军官强抢他妻子,今天就是大婚之日,所以他才醉生梦死。郭将军二话不说就走了,那书生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妻子就在眼前,还以为是大梦一场,喜得差点晕了。结果你道怎的,原是郭将军问了那军官住址,立马就寻了过去,在人家拜堂成亲的时候把那女子抢了出来,一路送到了城郊。那军官本还气恼,一听说是郭将军,立即吞了声。”吟儿说得惟妙惟肖。 “兴州军,竟还是这般的欺软怕硬。”林阡看郭子建面不改色,知道事情是真。 “什么兴州军欺软怕硬?!我原想表达的是——郭将军令人崇敬……”吟儿一脸窘色,责他理解偏题。 林阡一愕,哈哈大笑:“自不待言。” 郭子建的副将耿尧却低声叹:“可惜,郭将军他能医不自医!” 虽然后来话题被巡视军营的正事打断,吟儿却记住了耿尧流露出的这句话,寻了个闲暇和洛轻舞一起去见了耿老将军,老将军才告诉她们郭子建跟那书生说到底竟同病相怜。可惜他的情事,却不能用武力解决。 “原来杨夫人说的那个‘丝帕情人’,竟是真的。”吟儿扼腕,难料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火将军郭子建身上竟也纠缠了一段情缘。耿尧说,大约是去年顾霆兵变时期,抑或之前,郭子建无意拾到一方丝帕,察觉那做工精致、刺绣巧妙,还有一句郭子建甚爱的诗句,当属上上之品。郭子建就想,这丝帕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蕙质兰心。 说到底,郭子建虽风风火火惯了,到不一定喜欢同一型的,比如像郭三娘子那般的性格,当妹妹可以,当情人就算了。对于吟儿这样的女中豪杰,大抵也不过是敬服而已。活到这么大,都没物色到什么好女子,看杨致诚祝孟尝他们成家立业,郭子建心里哪是不急,急却不能改变标准啊。 偏就是这方丝帕,令郭子建初始便为之着魔。 苦,众里寻他千百度。叹,踏破铁鞋无觅处。 越是失落,便越想继续找下去,以至于过了一年多,从川北转战到黔滇之交——谁料想,是一个最不可能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切都发生了。 惊,无心插柳柳成荫。笑,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发现对方竟是个被礼教束缚到连自由都不敢争取的官家小姐,当发现对方竟是个和付千秋有缘无分和林陌有名无实的所谓大家闺秀,当发现对方竟是个刚刚学会争取自由却被一棒子打垮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苦命女子…… 郭子建不是没有过震撼,但也仅仅只是理想变现实的震撼。除了震撼之外,无半分失望。 这跟对方的蕙质兰心不冲突。 有夫之妇还带着一个儿子,这于郭子建而言也无所谓。 越是有了瑕疵的玉,郭子建就越想给她抹干净,看看她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本质洁净晶莹。 尉迟雪跟他要回丝帕——还给她?当然不可能。郭子建的个性,是不止这块不还给她,那块也要拿过来凑成一双。 “我曾将感情都赋予一方丝帕,奈何那人却不能欣赏。” 从黔滇之交一路北上,尉迟雪曾打开心扉说起遭遇,更令郭子建叹息林陌的冷漠,和付千秋的无情。郭子建问,你话中的“那人”,怕是不止有付千秋,也还有林陌吧。 一语中的,竟说得尉迟雪心念一动。朝夕相处,琴瑟和谐,纵然都是心有所属,纵然都说同床异梦,却哪可能没有丝毫温情——就算林陌铁石心肠,尉迟雪终究也抱存了一丝希望。大凡女人不都是这样么,哪怕选错了感情,却也希望嫁对了人,当年吟儿在饮恨刀易主之后何尝不也是一样? 可惜,尉迟雪没有吟儿的好运,与林陌相处的那几年,始终无法改变关系,待到为了儿子下定决心,再去找当初的那份深情,却更加找得万念俱灰…… 付千秋和林陌,不同的两条路,却一样加重了她想逃避、想怯懦、想认命的决心。尉迟雪万万想不到,上天会这样眷顾她,在她最绝望时给她第三条路。 郭子建直言不讳:“我杀了付千秋,我代他来娶你。” 尉迟雪,第三条路你还走不走,敢不敢走。 第686章 突发意外 第686章 突发意外 “尉迟姐姐现在何处?”“为什么说郭将军能医不自医?”吟儿和轻舞追问。 耿尧说,尉迟雪和郭子建感情本可以渐渐进展,奈何这一切在近期遭遇了阻挠—— “主母应还记得,今年在打郭杲之前,二公子他,因为对天骄通风报信而辞官。”耿尧口中所说的二公子,自是林陌了。 吟儿点头,当然记得。 耿尧续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林陌的辞官急煞了秦向朝和玉紫烟,尉迟雪的父亲尉迟和,同样也担忧爱婿仕途,一对亲家,为了林陌的将来而在朝中到处奔走,总算给林陌在川蜀又稳住了一份官职。反正郭杲已经死了,新任的是吴曦,林陌本来就有的是机会。 那位尉迟大人,更是不远千里地,跟着吴曦的船队,到边境来要见见自己的宝贝女儿,顺便也帮秦向朝叮嘱林陌几句为官之道。谁料想,竟意外得知,尉迟雪又背着自己做出件离经叛道的事、林陌身为丈夫非但不阻止还一再地纵容甚至鼓励!尉迟和真正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闯到兴州郭子建的军营,把尉迟雪连拖带拉地架去了邻县。凭尉迟和的思想,当然觉得气恼,自己辛苦调教大的女儿,怎么总是和不三不四的人扯上关系?而自己的乘龙快婿,竟为何视功名为浮云?! 吟儿听到这“连拖带拉”,知道尉迟雪保管是不愿意走,心念一动,想尉迟姐姐根本是有冲破牢笼的欲念的——人,可以犯一次错丢掉一个机会,却宁可犯一次错也不要再丢掉一个机会! 况且这次尉迟雪遇到的是谁啊,不是那个对信仰都摇摆不定的付千秋,也不是那个无人能够读懂的林陌,而是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郭子建! 耿尧叹了口气,说出面临考验:“可惜尉迟和是文臣而非武将,所以郭将军才不能自医。”宋朝素来文臣武将隔阂,若是个简单的兴州军军官,郭子建大可不放在眼里,偏偏尉迟和是文臣,本身就隔了一层。更何况他还和吴曦有千丝万缕,郭子建再如何性情也得为主公考虑。 转眼已经过去了数日,郭子建一直忙于军务不能擅离职守,也不知尉迟雪目前的处境到底如何。除了处境,还有心境,同样令人担心。 “耿老将军,替我问问郭将军,敢不敢拐带尉迟姐姐。”吟儿压低声音,对耿尧说了这一句。耿尧和洛轻舞皆是一惊:“主母?!” “林阡那里,我会跟他说,就借郭将军一个晚上的时间,以后将军照样当,金人照样打。战事要紧,终身大事也一样要紧,两者没什么冲突。”吟儿继续说,“尉迟姐姐的性子在这里,这事情便不能再拖,郭将军真要想跟尉迟姐姐在一起,那第一件事就得把她绑到身边。” “可是,尉迟家若是要追究责任?”耿尧蹙眉。 “别怕,到时候有我在。我出面对尉迟和说,‘女儿都这么大了,爹还想管多少年?’‘尉迟雪又不是个傻子,选择郭将军有她的道理。’‘大不了你先放手观察一年,哪怕半个月也好,别一开始就不给机会。’”吟儿一笑,踌躇满志,“况且,他的女儿半夜三更翻墙出去跟情人私奔,他脸上必然挂不住,不会把事情闹大,只可能私下来找人。到那时,没有舆论的压力,军营里全是咱们自己人,只要郭将军能使尉迟姐姐坚决,尉迟和奈何得了么?” “好主意!”洛轻舞听得愣了,只懂拍手称快。耿尧想了片刻,点头:“还要先问将军了。” 这主意,别人可能还要三思,郭子建当然不用多虑。部署妥当,说干就干。 然而,有时候计划得好,实施起来可真不是那个样。 首先,吟儿没跟林阡请求放人,是郭子建自己因伤有了空闲。所以这惊天大阴谋,林阡没来得及知情。 其二,吟儿原以为尉迟雪对私奔会犹豫、会扭捏、会瞻前顾后,所以决定亲自出马,花那么一盏茶的时间劝说她,孰料尉迟雪竟前所未有地合作,根本没花半柱香。吟儿一边叹自己白来了一趟,一边对侍女扶风感激不尽。唯一耽误时间的,只是尉迟雪和扶风的抱头痛哭而已。 其三,吟儿的全盘计划,想了起因想了过程也想了后果,唯独没想到意外——万一回来的路上被尉迟家的人追上了堵住了,怎么办? 心思果真不缜密!手段果真不高明! “郭子建拐带尉迟雪私奔”事件,由始至终只涉及两位当事人,和策划者凤箫吟,还有接应的几个郭家家将…… 不到十个人,荣幸地被尉迟和率领好大一片人马截停了…… 旌旗蔽月,兵甲满城。 今夜,注定是宋军的胜利之夜,祝孟尝、杨宋贤、洛知焉、陈静所领的四路兵马,在兴州城的南北西东拔起四大天兴军营寨,王大节统帅官兵,亦是于同时出击,将城中的一干金军据点一举扑灭,收获无数。 诚然四大义军主力的功劳卓著,此次歼敌,官军作用也不容抹杀,吴氏满门的神圣光环,使兴州官军的军心倍增、实力空前,与兴州军合作了一段时日的杨致信,每每与林阡形容官军进步时,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此番与他共事的宋恒,亦是一路都赞不绝口,指兴州军骁勇善战的大有人在。 “有个将士,姓李名贵,印象特别深刻,人如其名,勇不可挡,无论何时都冲在第一个,原以为是个大将,却还是沉沦下僚。我看得出,像这样的兵卒数不胜数,却没一个想过要改变现状。我看得出他们忠君报国,没好再说什么,也不能左了人家的志向。”宋恒跟着林阡一起上了城楼,一路都在扼腕。 林阡听了不免一笑:“你既知道,便不必说了。若欣赏他,闲暇时便与他切磋武艺、喝酒谈天,也是快事。” 宋恒一愣,悻悻哦了一声,陈旭笑着上得前来,说着他尚听不懂的话:“宋堡主,一实一虚,两个天下。”看似不容,实则交叠。 杨致信环视城下,心想这两个天下,谁握得下?自不待言。官军到底是受谁统辖,亦不言而喻。 曾几何时,他们所有人,生命的全部就是复仇,为杀苏降雪而活,从没想过“然后呢”,或许,没想过然后,也是因心知肚明,苏降雪难杀。如今,竟似步入了一个新的纪元,当初想都不敢想。 像现在这种对兴州乃至整片川蜀的侵吞和渗透,早已开始,不知何时。主公只怕不喜宋恒这样肤浅地说,但主公也不可能制止类似的言论。因为短刀谷表面隶属朝廷,实质俨然不可能是了。主公自己,也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杨致信知道,城楼上的人,城中的人,谁都知道,唯有这样,川蜀才有未来。抛弃正统,又如何。 “兴州之匪,当已扫去了九成,大战难再可能。”杨致信注视着正在发话的林阡,想起两年前他在寒潭的承诺,其实早已心服口服。 已经远不止一个“兴盛的义军和安定的短刀谷”,威震敌胆、屡破强虏、拯救黎民于水火。便是这样的,就是主公。 可这样的主公,也有犯难的时候。 五大路兵马刚刚凯旋而归,却看东南面小路再起烽燧。不久,向清风的亲兵快马加鞭赶到城外,教群雄一概大为震惊,这一支驻军,今夜本无任务! “主公,向将军被主母急调,遣我禀报主公,可能还要增援!”那亲兵指向火光冲天的彼处,看来战事同样不小,林阡本来不可能吃惊——可是,吟儿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林阡,半刻就能想到三千个决定的,却压根儿吃不透吟儿这丫头! 那一厢,玉泽正巧也上了城楼来,手里带着不能耽误的药,眼中俱是焦灼之意——天知道,这一幕发生了多少回! “孟尝,随我去救!其余人等,整军待命!”林阡怒不可遏,一把夺过玉泽手中的药,跨上紫龙驹飞奔出城。 第687章 世间少有 第687章 世间少有 浓烟滚滚,兵荒马乱,林阡策马驰入此间的第一刻,说整座山都被火烧走了也不为过。 此地山形复杂,向来盗寇屯聚,普通百姓不多——不过,恶人也是人,也在乎小命,当然也会在大火烧身的时候惨叫着四处奔躲…… 这里,怎会偏巧也发生战乱?尽管林阡尚未看到规模,但从逃离土著面容的惊恐,看得出双方气焰何其炽热。兵力再少,锋芒也足了。 就是这忽明忽灭的天光中,他忽然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正从一开一合的战火里蹒跚出来,走近了她似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所以加快了步子兴冲冲往这里扑。他又惊又喜又是惶恐,赶紧从马上跃下去迎她,看她脚步轻快感觉没受伤刚想放心,蓦地竟发现她衣衫上触目惊心一片殷红! 他来不及伸手将她抱住,惊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可理喻!一帮蠢货!”她一脸怒色,中气十足,“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 “你……哪里受了伤?!”他见她衣上到处是血,一时不知从何处查起,喝问之时,心惊胆颤。 “我没受伤,血都是敌人的。”她低头,“当然,还有自己人的。” 林阡一怔:“清风他?” “不!是郭将军……”她黯然。 “郭师兄?怎会也在这里?!”他既费解,又心忧。 “郭将军为了保护尉迟姐姐,被敌人砍了好几刀,不过,幸而向将军救援得及时……这帮死山贼!世间少有!”她从头到尾都愤慨,拳也一直攥着。 他听说向清风郭子建都无碍、局势也彻底控制住了,才放下心来,一边伺候盟主大人喝药,一边听她讲述事态。 吟儿描述说,“郭将军和尉迟姐姐私奔”——谁是始作俑者,这个容后再议,林阡平心静气听她继续讲,“尉迟大人带了好一帮人直追过来,将我们截停在这里,我们谈判了许久好容易要有进展了,结果半路杀出群山贼,他们不知是为劫财还是劫色,对着尉迟大人他们就砍过去了。我对山贼们的头儿说,‘我们没财也没色,弟兄们能不能少掺和?’我原先想,他们看我们也是江湖草莽,怎么说也要给点面子,可人家没听见一样,继续杀过来,郭将军是正好有伤在身,不然怎可能奈何不了他们?我看势头不对,一想也不硬碰了,就对他们用软的,我苦口婆心地劝,‘兴州城最近很乱,千万别火上加油给金人可趁之机啊’,原想借着他们一点血性……可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是不听,疯了一样继续杀!尉迟大人那帮都是虾兵蟹将,哪抵得住,前面全是郭将军一个人在撑,后面幸好我找了驻防最近的向将军!” 说话间,向清风、祝孟尝一左一右搀扶着受伤不轻的郭子建走了过来,那边战斗也已经偃旗息鼓,尉迟和一家人,在后面畏畏缩缩地移动着,显然被这场械斗吓得不轻。尉迟雪却没走在尉迟和旁边,而是紧跟在郭子建的身侧,吟儿注意到这个细节,露出个开心的微笑。 “先给他止血。”林阡叮嘱军医。尉迟雪就半跪在郭子建一边,丝毫不注意身边一切,噙泪握住他的双手,郭子建还很清醒,一边用力握她,一边率性地笑,这个如猛火一般的男人…… “小雪……”尉迟和叹了口气,适才他也见到郭子建为了尉迟雪不要命,何况他们这一大家子,也是郭子建从山贼们手里救出来的,尉迟和不服也得服,想这天下找不到第二个这么能打的了,况且对尉迟雪是一心一意…… 尉迟和虽不曾正面赞同,却说:“家里有更好的治刀伤的药,我这便叫人取来给郭将军。”尉迟雪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等无关紧要的全都撤离了,这里留向清风、祝孟尝清点战局。林阡和吟儿坐在断壁残垣间,那丫头一边喝药一边笑,最后一口终于喝呛,喘了许久才舒服。 “蠢货!你就不能安分些么?!”林阡面色铁青,看她没事终于发泄怒火,一掌打在她头顶,狠狠地继续往下压。 “唉!别这样!这样会长不高!”她赶紧蹦起来,跳了好几下。 “你想促成美好姻缘,急什么?我命人把尉迟一家都绑来不完事了?你去撺掇个什么私奔?!还害得我,差点折损了一员虎将!”林阡怒气难消。 “你那方法,太蛮横……没我的效果好。”吟儿一脸笑意,充溢着“情场的仗,我比你会打”的自豪感。 “你……!”林阡正要训她,这时向清风上前,跟林阡耳语了几句,林阡这下子更没理骂她了,气得是火冒几千丈:“林念昔!世间竟会有你这样的人!” “怎么?”她敛了笑,以为自己给阡闯了大祸。平心而论,兴州城最近很乱她是知道的,她本也不想战事紧促的时候,劳烦好几支大军到这里来平乱。 向清风得林阡同意,压低声音对吟儿讲:“这些闹事的主力,不是当地山贼,而是隐匿的金人。这里,当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没找到的、最后一处天兴军据点……” 吟儿听得愣了很久,杵在原地:“难怪了……难怪不可理喻,又那么难打……” “他们做贼心虚,看主母和尉迟家兴师动众逗留了很久都不走,以为是盟军来剿灭所以才狗急跳墙。”向清风说,“先前我们收到情报一共有据点十处——时间很紧,只差这一处没有搜出来。” 先前林阡说,兴州之匪,当已扫去了九成,大战难再可能。现在,吟儿硬是把这“难再”,演变成了“绝无”…… “这么说来,我立功了?!”吟儿喜滋滋的,巴望着林阡的赏识。 “立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哼,真是世间少有,一边闯祸一边得福,一边犯错一边占理!”林阡冷漠地说,怎可能赞誉她?虽然此番战胜确实多亏她当机立断急调向清风,但她这种小人是得了志就猖狂的! 吟儿笑着抱住他胳膊:“那是如何!谁说我是战地女神来着!” “什么女神?不守妇道!”他愤怒俯下脸去,眼见这么个精致的小脸蛋蹭在他怀里,忍不住想立即就捧起来咬上一口——爱恨交织得很! 待到战事完美落幕,同乘一骑回到城中,她跳下马来,脚还没落地,就被他拦腰抱起,一路走到那个临时居住的院子里,夜深人静,落叶缤纷。 她在他的注视和监督下,把沾了血的衣衫换了,监督必然是因为他想确定她没受伤,注视,哼,肯定是有内涵的。这个主公,就爱装! 想到这里,她低眉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他,虽然真的没受伤,精神却实在很一般。 “猴年马月才能叫我放心!”他许久都没见到她脸色好看过,心念一动,唤:“吟儿……” “怎么了,主公。”她媚笑。 “吟儿大概是知道,自己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有我在后面撑腰。所以有时候即使心里是怕的,都胆大包天敢去做。”他脸上甚少浮现出这丝忧郁,她一愣,他又说:“然而,吟儿的伤痛,我却不能代吟儿受。” “傻小子。”她叹息了一声,“你不也是一身的伤,还从来讳疾忌医,只怕比我更重。” “我?都是应该的。你却……”他把她平放在床上,俯首凝神看着她。 “去!少瞧不起人!”她笑骂,顺手牵起枕头扔他。 他伸手按停了这瓷枕,同时缓缓低下身去,抱紧她的娇躯,深吻她的双唇。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对我这么好?”热吻了片刻,她钗脱发乱,痴迷的神态,绵软的语气。 “你的生辰。竟忘记了?”林阡笑。 她一怔,是真的,二十岁的生辰,一次无策划的战胜,一场难忘的烟与火。 第688章 至欢,至苦 第688章 至欢,至苦 “别闹,今天不行!我没体力!”吟儿猜出那晚她把自己当礼物献给林阡,今夜林阡可能要依葫芦画瓢地回报,嬉笑着偏要吊他胃口,用撒娇的语气来反抗。 “没体力还逞能跑了好几里地?”他置若罔闻,强行捆缚起她的手脚,“你既不爱惜自己,我助你一起糟蹋。” “饶命啊主公!”她经不起痒,笑得喘息连连。 “索性就害你病重得下不了床,也好不给我到处跑到处惹事!”他漠然不由分说,跪在上面压住她。 “真的不行,真的是不行!”外衣内衫已经一层层全被他剥开了,吟儿才陡然察觉出他的失控,不禁吓得脸色惨白,一时无法挣扎,唯能惨叫哀嚎,“我不敢,不敢,救命啊——会死啊!” “你也有不敢的时候。”他卸下伪装,得意地笑起来,终给她松了绑,原来不过是算计她。 “哼!”她气呼呼地坐起来,恼羞地睥睨着他。 “这礼物是我赏你的——让你知道了怕、学会了求饶!”他带着说教,威严如故。 难道刚刚真只是演戏? “唔,可是……”她眨着眼睛,凑近他脸颊,弱不禁风地问,“你真的……能克制好么?” “……”他哑口无言,蹙眉看着她,眼神愈发狠了。 “你这礼物不够好,我不要——换个真心实意的来!”她说完了,轻笑一声,在他耳边呼了口气,又躺了回去,衣襟也没整理,面上俨然全是挑衅之意,好像在说,我不怕你,偏不听你管!就是这种反逆,天下何人能有? 他一时根本无法自持,忘却了他对樊井的保证,撕开她的衣裙,拽分她的双腿:“便要教你看看,忤逆我的下场!”素来充斥着征服欲的身躯,顿时沉浸在疯狂的侵略中。 同时他整个胳膊搂住她的上身,用尽力量死死地抱住她不放,不必看她的表情,只等她用行动迎合……直到她情绪和他烧到一致,竟也忽略了自身安危——那种时刻,她除了林阡还记得什么!? 锦帏绣被,珠帘软帐,被激情撑胀的一双灵魂,一发而不可收。 恩怨纠缠,直至天明,从头到脚趾,都酣畅淋漓。 不幸的是,欢愉过后,又一次自食其果。 受罪的是吟儿,受谴责的是林阡,一切都很天经地义。 “主公,为何就不能忍一忍!”樊井怒斥。 “樊大夫,你没成过亲不知道……这事情,忍不住的。”祝孟尝正好在,赶紧为主公说话。吟儿原还有气无力,听到这句噗嗤一声笑出来。 看着这丫头死不悔改的样子,林阡越来越憎恶她,也越来越责怨自己,明明心疼她,也早就了解这恶果,凭何她换了种方式勾引他还是一样上当! “好了伤疤忘了痛。”樊井怪林阡,林阡听见吟儿笑,怒斥她:“不见棺材不掉泪!” 转瞬已到十月,秋风送爽的季节。兴州城内外,都是一副风调雨顺、安居乐业气象。 是日吟儿身体好了些,和轻舞一起去探望郭子建,郭将军向来主张将帅与兵卒同甘共苦,所以跟所有在兴州之战中受伤的普通士兵住在一起。九月剿灭天兴军余党,郭将军布防有劳、歼敌有力,当属最大功臣,不过他本身似乎不在意这个,看他被尉迟雪喂粥的时候表情就知道了。 吟儿和轻舞都欣喜不已。虽然轻舞没参与撮合,好歹也赞成过吟儿的策谋,赞成也是有贡献的,所以一样有成就感。 轻舞陪着吟儿在兴州城转了一圈,体验了些风土人情就待回去,却在路上碰到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一见到吟儿就抓起她双手,疯了一样拼命地喊姐姐,眼里饱含热泪。轻舞惊愕,吟儿显然也惊愕。粗看没看出这妇人是谁,再片刻又觉得眼熟——这不就是蓝玉泽的母亲、蓝至梁的妻子,柳湘么?! 饶凤关之役,痛失爱子的她,疯了。军医说,柳湘身体本来就差,性子也比较脆,受了这样的打击,显然精神更加衰弱,会长时间地沉浸在一种迷失状态,可能时常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蓝至梁慌慌张张追了过来,乍见柳湘揪住吟儿大惊失色,连忙过来拉开柳湘同时对吟儿道歉:“盟主,拙荆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您千万别信她的话!” 吟儿一笑,点头说:“那便劳烦蓝大侠好好照看她了……”正待转身,柳湘又一次拽着她不让走,泪如雨下:“姐姐……当真不认得我了么?我是湘儿啊,他是至梁……”蓝至梁急忙断开柳湘:“湘儿,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你姐姐!” “是!就是姐姐!没错!” “你姐姐?你姐姐已经过世满二十年了!”蓝至梁终于将她吼醒。 也将吟儿吼醒了——满二十年了……巧的是,自己现在也满二十岁了。不禁驻足,转过脸来,隐隐觉得有些巧合。 柳湘的情绪才平缓下来,仔细端详着吟儿的脸:“果然……不是姐姐……却为何,和姐姐长得这般相像,姑娘,你姓甚名谁?”未等吟儿回答,柳湘陡然一惊,“你是云蓝的徒儿么?!你可知姐姐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就是云蓝?!我知道了,你原是那个孩子!你原是那个孩子!” 吟儿面色煞白地站在原处,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清楚柳湘和蓝至梁究竟何时走的、蓝至梁之后又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柳湘提到了云蓝,云蓝好像提过她身世,而柳湘的姐姐,依稀是柳月,柳月不是那位完颜永琏的王妃么?!……虽然所有的线都很不肯定,可是吟儿感觉到了这些都跟自己有关! 轻舞走到吟儿身旁:“主母,别信那个蓝夫人,她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吟儿克制住心中的震撼,点了点头,强颜说笑:“回去吧。再耽误了喝药,会被主公勒令禁足。” 轻舞笑:“主公是出了名的执法如山!” 常言道,纸包不住火。柳湘和蓝至梁的存在与可能知情,从饶凤关之役开始就是林阡的一块心病,奈何联盟有负于蓝家在先、玉泽玉泓恳请父母同行在后,林阡无法将他二人彻底从眼前抹消。 既然如此,林阡自要探清形势,先了解他们知不知情,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阻止他们开口,然则边陲形势紧张,他调兵遣将之外的时间全都给了吟儿,若用这些时间干预蓝家,必会对吟儿打草惊蛇,吟儿心里显然清楚,对他来说,能跟战事并重的事寥寥无几。吟儿偏也十分相信他,对玉泽的情再不可能如对她。 云蓝远在云南大理,断然不能赶赴兴州,知情者中,唯有徐辕能够暗中调遣,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此城,履行与战争无关的一次任务。何况,徐辕与蓝至梁本有渊源,由他对蓝至梁和柳湘说明利害、拜托他们就算知情也绝口不提、从今以后尽量回避林阡吟儿……再适当不过。 一切部署周密,奈何天意弄人,徐辕此刻,刚收到密令从谷内动身,几天后抵达兴州,注定为时已晚。 林阡原以为,柳湘疯了会至少足不出户、安分些,万料不到她的疯癫竟促使她忘乎所以、更那么巧合会与大病初愈的吟儿碰在路上! 若当时,陪在吟儿身边的恰是那个心思细腻的金陵,所有的事情都可能改写。偏是那个年幼单纯的洛轻舞,即便喜欢八卦些是非,却把吟儿看得比谁都重,没有把些有关吟儿的琐事四处宣扬,况且,轻舞也确实没把柳湘的疯话放在心上,一切,竟不能传到林阡耳里——林阡终于不知,一直都想探求身世的吟儿,因为这一场偶遇,开始心存怀疑。 吟儿一直瞒着林阡见过柳湘的事,这跟她想轻生却告诉他太不一样,这种事会对他扰心她必然不会对他讲,更何况这样的身世是如此不堪,她怕万一是真的会对他也是个晴天霹雳!可恨的身世啊,明明有亿万种可能,凭何却会是最不应该的那一个!? 两年前共患难的时候,林阡就已经猜中了,吟儿若知道这身世,则太苦……何况,她现在不是完全知道,她是一知半解,心内更加杂乱!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探知下去,她不敢,她不希望,她却知道这很有可能……她到底是不是?如果真的是,她该不该跟林阡说?若是对他说了,他该如何是好,若是不说,她又将何去何从…… 诚然——她也不知道他早知道。 他与她之间,绝无仅有的不坦诚…… 第689章 贪狼之死 第689章 贪狼之死 兴州内外金军据点,一夜全被连根拔起,除郭子建、祝孟尝、向清风这些功臣外,幕后还有一个无名英雄落远空。别的将士不清楚,林阡当然心知肚明,仆散安德也洞若观火——落远空,根本是存心这么做! 落远空在明知仆散要肃清的情况下,仍然冒着风险对林阡供出大量据点,俨然是嚣张到敢在浪尖上行船,明摆着在对仆散宣战,有本事你就抓到我。 “落远空,你活腻了!”仆散得知兴州城十路金军全覆,明白同样的祸事不能再蔓延到散关,必须先肃清再战! 却为王爷感到痛心:为了抑制更多的伤亡和更大的损失,这个名为北斗七星的杀手锏,终于不得不拆毁…… 没错,落远空即使败了也圆满了,他把整个控弦庄都拉来作了陪葬! 仆散无奈之下,只能走出了这个肃清的第一步——将此七人逐一拉到自己身边来,告诉他们,他们中间有内鬼,暗中刺探他们的反应。 贪狼,立马瞪大了眼睛,如梦初醒状:“怎么可能!?” 禄存,笑着说:“不会吧?”又笑了半刻,说:“总而言之,不是我。” 文曲,一愣,蹙眉:“真的么?”继而认真负责地说:“请仆散将军相信,文曲绝无异心。” 破军,叹了口气:“我早料到有这一天,杀不成外敌就对内杀。” 廉贞,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敢诋毁我们兄弟感情!你知否武曲还昏迷不醒呢!你就这么乱猜忌!” 武曲,昏迷不醒。 巨门,沉默了半晌,开口:“连败这么多场,别说仆散将军了,我也早就怀疑了。” “哦?你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仆散眼前一亮。 “不知将军还记不记得,饶凤关之役开始之前,种种优势下我主张向林阡宣战,破军一直企图干扰计划实施?” “破军……”仆散当然记得,“可是,破军一贯如此,做事犹豫不决……” “明知道那时候向林阡宣战一定奏效,他竟还三番四次阻止,不惜顶撞我、言辞中充满了对我的不信服,最后还说了句‘我自是不如你了解林阡’,这句话,似要将落远空的嫌疑推给我,其实很不正常——不过,我要指的疑犯,恰恰不是破军。他虽不对劲,却不是最可疑!”巨门剖析。 仆散一怔。 “如将军你所说,破军着实是被林阡打怕了,所以才成了惊弓之鸟,说那句话,兴许是口不择言。”巨门说,“我所怀疑的,是当时一直留心着破军和我争执的贪狼,他第一刻觉察出了我跟破军之间的不和。素来反应迟钝的贪狼,当时的反应,竟然那么快,那么洞察——如果我是落远空,我也会这个时候就制造机会顺水推舟,从我眼前两人中寻找一个替死鬼加以陷害。” 不止巨门这么说,文曲后来也说了一个疑点:“从饶凤关之役以后,就时常见贪狼心事重重!” 除了破军和廉贞不愿意说出任何一个怀疑对象、武曲也昏迷不醒说不出来之外,另外四人,都被仆散安德循循善诱说出了各自心中的最可疑人物。几个人都怕嫌疑落到自己身上所以翘首以待,仆散却好几天都没有发话若无其事,众人煞是煎熬,遂谴各自心腹打探一二。当中以禄存的心腹办事最得力,禄存悄悄告诉廉贞,有三个人怀疑贪狼,一个人怀疑他廉贞! 就四个人对仆散供出了可疑人物,三个人都说怀疑贪狼,那显而易见说怀疑廉贞的就是贪狼了,他总不至于自己怀疑自己吧!? 廉贞闻言勃然大怒,我在意兄弟义气一个人都没怀疑,你贪狼倒好,明哲保身就这样不负责任?!廉贞脾气素来极差,破口大骂着冲到贪狼所在,揪起这位大哥就打,“叫你怀疑老子!” 事情闹到了仆散跟前,北斗七星也全都到齐了,仆散知道他们七人心中都乱,明白肃清的时机俨然成熟。贪狼鼻青脸肿莫名其妙:“廉贞,谁怀疑你了!我何时说过我怀疑你!打我作甚?” “廉贞,没有人说过怀疑你。”仆散微笑。 廉贞一愣,惊得脸都灰了,转头看向告诉他小道消息的禄存,禄存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诡笑,轻声道:“不好意思,失误,失误。” “廉贞,大哥从未怀疑过你!大哥前几日才听说我们中间有内鬼,所以思前想后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疑犯来,却绝不是你!”贪狼扶住廉贞肩膀,转头恶狠狠看着破军,“破军他,才是落远空!我有十足的把握他是!” “哦?去年此时,和尚原之战,我听谁一口咬定,军师梁绛就是落远空?”禄存满脸笑容,却站在破军的立场,显然他的怀疑对象也是贪狼。 “禄存?你……你怀疑大哥?!”贪狼一怔。 “只准大哥怀疑老幺么?”禄存继续笑,笑得人心寒。 贪狼静了半晌,没听有人说话,一愣看向文曲和巨门:“怎么,你们也怀疑我么?!” 巨门没开口,文曲说:“对不住,大哥,别的兄弟,实在没有可疑……然则与林阡战于广安之时,是大哥你屡次被寒泽叶蛊惑心智,累得我北斗七星在那一战中惨败,足足有半年之久不能涉足南宋……” “你难道不知道……大哥我素来是这么愚钝的!”贪狼气得捶胸。 “不是贪狼的愚钝,怎可伪装落远空的高明。”禄存笑着说,“看着最不像,实则最像。” 贪狼愤怒,转头看廉贞:“廉贞,你帮大哥说句话啊!” 廉贞怒气冲冲:“我看不出!与我无关!” “你……你们……”贪狼气急败坏。 “确然最有可疑的便是大哥,与林阡数战告败,全是受大哥拖累——如禄存所言,他是以愚钝来掩盖身份!”破军这时还击。 “破军!你才是用了你的胆小来掩盖身份!每次与林阡开战之前,你都会尽一切可能施加阻挠!你向来表现得犹豫不决,所以别人才怀疑不到你,可是你别忘啦,你有时候阻挠地太明显了些!巨门,你不记得么,饶凤关之役那会儿,他为了阻挠你竟然暗示我们你是落远空啊!”贪狼赶紧向巨门求援。 “贪狼,你适才说你很愚钝,思前想后了很久才想到一个疑犯是破军。怎么现在又变成,饶凤关之役的时候就已经生疑?”巨门蹙眉,问。 “我……我一直都只是怀疑罢了……”贪狼舌头开始打结,“我怕引火烧身,所以才装糊涂。我,观察他已经很久……他真的很不对劲!” 仆散安德笑道:“那我对你说七人中有内鬼的时候,你如梦初醒的样子也是装的?装的技术真不错,连我都骗了过去。” 贪狼登时哑口无言,破军冷冷哼了一声,贪狼大怒,即刻对破军拔剑相向,破军一听剑响,随即也是武器出鞘。双剑对接,第一招就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不管你们信不信,破军他真的太不对劲,他总是尽一切可能阻止我们与林阡开战,待到与林阡正面交锋之时,他就常常暗中做手脚……”贪狼边打边说,自是气喘吁吁,“当初我错杀梁绛,是我一时愚笨,所以我对破军的调查,才格外小心谨慎……仆散将军,相信我,吃一堑,长一智!” 贪狼与破军的剑术本就不相伯仲,现今他边打边说,体力自是消耗极大,冷不防臂上就被划了道口子,衣袖上霎时血淋淋的。 “证据呢?”禄存笑问。 “证据……你们当记得,我们和林阡在散关的第一战……林阡假意和他的娇妻屯驻一处,梁绛说赶紧偷袭,破军却说,待他前去探究一二,确定了再行动……后来我知道,若是没被破军耽误了这个探究的时间,我们的偷袭真的会让林阡猝不及防!可偏就是这犹豫的时间,完全被林阡握准了反过来赢了我们……林阡他,怎可能算得到我们会犹豫,怎可能会算得那么准确无误?当然是和破军串通好了的……甚至破军他……就是去通风报信的……”贪狼说时,又中一剑。 “牵强!”破军冷道。 “有什么牵强?破军,你不是自诩行事严谨么?为什么在我们和林阡打第一场战的时候,你会被杨宋贤一个人隔在我们六个哥哥之外,许久都不能过来跟我们合并成北斗七星阵?!”贪狼搬出这最重要的一个凭据,也注意说到这里的时候破军似是一惊,而身边的几个人呼吸也一变,心知他们终有所悟,正自欣喜,忽然寒光激猛,手中长剑被强行冲开,再一个瞬间,眼前的剑已经只剩个剑柄——剑尖,他已经不可能看见了,出现在他的后心,捅了一剑的腥红…… 贪狼万料不到这个瞬间自己会因为走神而被破军抓住破绽,说了再多的话也许都被这些人忽略了,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亲眼看着这一剑,亲眼等着这一剑从自己的胸口贯入、淹没、透出…… 贪狼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瞪大了眼睛一直不肯倒,那一剑,破军也一直没有收,拔不出! 贪狼满口鲜血,哈哈大笑着竟然往前走,破军忽然有些心悸,一点点地往后退,贪狼笑着要拍他的肩:“破军啊,你不是老幺,你才是老大……!” 转过头来,凄厉地看了旁边这几人一眼:“我……在下面,等着你们来……” 众人等了半天,看他一直瞪着他们,感觉都是瞪着自己。许久,仆散上前去碰,看他身体僵冷,显是气绝多时。 第690章 破军之死 第690章 破军之死 没有墓碑,没有纸钱,只被烧成了灰,连剑都没得陪。 糊涂的贪狼,终于糊涂地死了。 平心而论,他用性命说出的最后一个疑点,到底比他先前的废话们有重量得多了。 仆散站在清姜河边,默看秋叶逐流水:贪狼,无论你是不是落远空,你的死,都有价值,也是我一心想要见到的。 四个人说了可疑人物,除你之外全怀疑你,那么你,就注定是第一个牺牲者。若你是落远空,再好不过,若你不是,也好降低了真凶的戒备,以便我施行这下一步刺探。 你的死,标志着北斗七星不复存。那么多死几个,也本是无所谓的。宁枉勿纵,这一点,我与先前代管你们的贺若松保持一致。 仆散安德站到夜幕降临,只为等银月的线人前来:“仆散将军,庄主说,同意您的计划,建议立即执行。” 他点头,转身,忽然想起银月的身影:为什么我总有份感觉,你就是阿雪…… 仆散下一步的策谋,便是将北斗七星余下来还能行动的五星,派过去偷袭抗金联盟分布在散关一带的营寨——这偷袭,本该发生在兴州,给吴曦一个下马威,也不至于隔靴搔痒,可惜九月末的兴州城内,据点全被林阡拔光了…… 林阡早先就把海从南充调回了边境委以重任,兴州之危解决过后,宋恒、洛知焉、陈静、郭子建或留兴州或回了短刀谷,杨宋贤、向清风、祝孟尝则随林阡继续北上,接手这安定西南坤维的最后一场大战。 林阡自然也是借此机会,将吟儿与柳湘拆分,当时,徐辕已经和柳湘有过接触,并告诉林阡请他放心,蓝至梁很快就会把柳湘带回开封静养。他想,到那时,吟儿就算想探知,也不可能追到开封去获悉了…… 却说守卫散关的宋军,除了抗金联盟和官兵之外,还有另一支不得不提的兵马。洪瀚抒和孙寄啸,以不属于林阡的姿态前来戍边。这一支,仆散安德一开始却也没放在眼里。 厉风行、海、杨宋贤、向清风、祝孟尝,分别驻守的五处据点,仆散安德实际嘱咐了北斗五星分摊,表面却骗他们是合作针对某一处,“所有劲锐全数投入,会合之后一同攻袭”……仆散又借口“此番战役紧要,严防林阡警觉”,是以跟北斗五星私下接触、分开商量,让他们在偷袭前的半个时辰才召集心腹、一起到自己跟前来集结、最后再对目的地兴起攻击。当然,他跟北斗五星每个人说的目的地都不一样…… 这个借口,原就是成立的、站得住脚的,要知道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确实“战役紧要”,要“严防林阡警觉”!待到万事俱备之时,仆散再对他们讲,林阡有察觉了,暂且放弃攻击,大家整军待命……云云,自圆其说,天衣无缝。 如此关键的一场暗战,仆散自然也派心腹盯紧了巨门、禄存、廉贞、文曲、破军,他们相互之间若有交流,则耳目必会向仆散告密。在此之前,北斗七星也曾有过单独受命,从来都不会在战事启动之前私下议论——为将者,当熟悉军机之重,本就不可能彼此流露,何况这次,是偷袭,更加要防备宋军窃取情报…… 谁流露,谁心虚。 他五人中若有落远空,则定然会了解此次偷袭之惨烈,将想方设法,往南宋通风报信。 谁最急,谁是鬼。 另一面,银月自是跟在林阡身边,窥视他在紧要关头,会不会闻讯,能不能部署,闻了什么讯,将如何部署,他最集中的布防,是对应着巨门、禄存、廉贞、文曲还是破军所知的那个目的地…… 十月十五夜,临战前的半个时辰,仆散披坚执锐,看着五大高手引领一帮麾下聚集于前,斗志昂扬,军威振奋。半晌,却终于说出一句,“情势有变,行动暂且取消。” “仆散将军,出了什么事么?”文曲问。 “贪狼他,终是冤死了……”兵马散去之后,仆散目光悲悯地掠过面前五人。 这五人面色皆是一变,廉贞冷笑一声:“仆散将军莫不是要告诉我们,内讧还要继续维持下去?枉我还以为仆散将军要我们忘却不快、联手朝林阡杀过去!” 巨门叹了一声:“若仆散将军确定不是贪狼……则我对他的死,负有一份责任。” 破军面露一丝哀苦:“若非他揣测我,我也不会说是他……” 禄存仍然一脸笑容:“不是贪狼,那就不好说了。” 仆散喝叱了一声:“谁害死了贪狼,谁是真正的落远空,我已经完全掌握!他若是自己站出来,或还能从轻发落!” 这五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怀疑谁好,于是沉默了片刻,始终无人应承。 “我倒是忘了,落远空是南宋间谍第一人,怎可能这样没有胆色!”仆散冷笑了起来。 “仆散将军,您不妨直接说出,谁是落远空……也好让我手刃了他,为大哥报仇,减轻我罪孽!”破军一脸恳求。 几人都是屏气凝神,仆散忽然目露凶光看向之中一人:“禄存,收起你那诡异的笑!” 破军一颤,大怒转过头来:“原来是你!”一剑蓦然冲向了他,禄存笑意刚敛,还不及拔剑,面露惊疑,似要解释。 破军一心攻击,难料背后无防,被一兵器重重击在脊背上,他一瞬记起那是仆散安德的独厚鞭,记起来的时候,鞭上凸出的铁疙瘩,已经刺入他脊柱,深到骨髓! “仆散将军?这?”禄存惊魂未定,还不知道要不要笑,“我……我自打娘胎出来,便是这样的笑……” “若不是你将他意念引开,我也不会激得他毫无防备。”仆散冷冷说。 “将军……为……为什么?”破军嘴角有一丝鲜血渗出,倒地不起,无法动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仆散安德冷笑,“若非你的心腹通风报信,只怕林阡不会那么紧张,连夜给祝孟尝那么多增援!” 巨门、禄存、廉贞、文曲皆是一愣。廉贞怒道:“好啊你小子,原来是算计了我们!”禄存笑:“仆散将军的计划天衣无缝,禄存钦佩,钦佩。”巨门叹了口气:“破军,我原以为你只是个谨慎过头的人……哪想到,贪狼的遗言,竟是真的……”文曲只哀怜看着破军,不说话。 “大哥……遭我冤杀,所以……化为厉鬼,纠缠我……报应啊,报应!”破军泣不成声。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竟还不承认你是落远空?”仆散问。 “我若真是落远空,你休想从我这里获得任何情报,我不是落远空,自然我也不会知道任何情报。”破军颤抖地笑着,松开手中的剑,“仆散将军已经打得我生不如死,此生注定是当不了剑客了……我说我不是,你断然不信我,不如今日就结果了我,也好给我个解脱!” 仆散冷冷摇头:“你既不肯承认,就更要活着,找出凭据,证明自己不是落远空,活着,看到是哪个人害了你。” “哈哈……”破军泪流满面,“同样是被害,为什么大哥就能死,我却要活着……若是这样,我不如认了……请仆散将军你,给我一个痛快!”仆散无动于衷,破军只能转头看向文曲:“哥哥啊,若是同情我,便一剑斩杀了我,让我早日见到大哥,黄泉路上,对他说声抱歉……” 文曲心一软,上得前来,一剑当头落下,仆散大惊失色:“文曲,你?!” “他是不是落远空,且让时间验证。”文曲说。 巨门忽然流出滴眼泪来:“落远空,在我们七个人结识之初,就带着欺骗和利用的目的么……我们七个人,已经二十余年了!” 第691章 禄存之死 第691章 禄存之死 关陕平原,一望无际的余晖,秋风散关,概念不清的旌旗。 选一个高处站着,恰可以看见联盟驻军不远,那属于洪瀚抒同样抗金的营地。此刻,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宇文白推着轮椅上的孙寄啸同来欣赏斜阳,他夫妻二人甚是闲适,抑或者他们有彼此在身边,就已经足够温馨,值得宁静。 持续了数个傍晚,孙氏夫妇可谓风雨无阻,每天要在这个时刻出来散心。几乎是一种习惯,哪怕从广安辗转到了散关……有时孙寄啸兴起,会舞出一套青城剑法,给宇文白赏看。值得一提的是,孙寄啸手中青云纯阳剑,是程宇釜留给程凌霄的那一把,程凌霄在原谅了师弟后,将其转赠给了孙寄啸,并嘱咐他莫忘了前人遗志。也许就是这一点,使孙寄啸与盟军之间的关系,稍许得到改善。毕竟,郭昶的死,只跟莫非有关。 孙寄啸的身世暂且莫管。得见他与宇文白佳偶天成,直教旁人看着也羡煞。 但乱世之间,有几对佳偶能成?譬如说,楚风雪和仆散安德…… 孙寄啸的身世,岂能不管?当他连杀程沐空、王淮两大高手,为他的父亲孙长林报尽了仇,那么,孙长林直接参与害死的楚天阔,仇由谁报,债由谁还?! 每天傍晚,银月都选这个高处站着,远远地俯瞰着孙寄啸和宇文白。每天傍晚,都克制不住心中的欲念,想要为她的父亲楚天阔报仇—— 遗腹女,楚风雪,自幼担负着父辈血仇,所以不得不在十岁那年假死,害仆散安德九年都孑然一身。楚风雪,不,银月却怎能不狠心,这九年来,她真正是长在了短刀谷,见证了短刀谷一次次地动荡,直到易主…… 银月终究没有为了私仇而鲁莽作动,人生的前十年她跟在王爷身边耳濡目染,知道什么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的聪明和灵活,也许遗传了父亲楚天阔,谨慎和细致,却完全沿袭自完颜永琏。 十月下旬,贪狼与破军死后十天之久,金宋间一直胜负平衡,教仆散自以为落远空真的已经消失,但银月本着细作的谨慎小心,没有放松警惕公报私仇。 她的忍耐,终是对了。 因为在十月末的一天,仆散安德无意中发现,有人刻意打探过他的过去!针对的情报,就是已经死去九年的“楚风雪”,仆散先是震惊,后却突然有所知觉,所以立即通知银月与他交流的线人。银月获悉此事,自然心念一动——原来孙寄啸和宇文白是故意的,故意引人去刺杀他们,从而能够钓出银月! “理当是那天我出手救仆散将军,仆散将军因为昏迷而不小心,被宋恒听出异常禀报林阡。林阡毫不懈怠,立即命人来调查仆散将军的过去,牵出一个名叫楚风雪的女子,正巧楚风雪的仇敌孙寄啸也在散关……孙寄啸表面虽与林阡不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显然愿意出力,所以铤而走险,设下诱饵。一切当真天衣无缝。”银月对仆散推测,“难怪十天来落远空和林阡都无联络,原是在算计我。幸好我没有中招。” 仆散没问她她到底是不是阿雪,毕竟如果是,他的昏迷呓语,就真是误了她。然则,心底总是埋着一份希冀,希冀她是…… 银月面对着这个过去的爱人,却也再无一丝留恋,没有告诉他她真就是楚风雪。但她清楚地知道,控弦庄的北斗七星,很可能比仆散要洞察敏锐,总会有蛛丝马迹流露——譬如,他们个个都明白,她的年纪,她当庄主的时间……天竟让内鬼出在控弦庄的杀手锏中间,地位如此高、如此接近她! “仆散将军,内鬼他还在。贪狼和破军,都被他害死了。”银月扼腕,临走对仆散说,“是谁刻意打探,还望将军明察!” 十一月中旬,水落石出之时,仆散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搞鬼,极度震惊。 是谁?就是那个在贪狼死前敌意最重不停栽赃的禄存,就是那个在破军死前差点就被仆散说成是疑犯但仆散正是利用他才杀死破军的禄存! 当然震惊! 他,从来都脾气好,但是是假好,小人的那种好。 有的时候他不分场合地挂着笑容,饶是仆散安德都心烦厌恶。 禄存,是笑里藏刀么,是顺水推舟么,是借刀杀人么,是居心叵测么。是差点就暴露了却最后一刻被仆散的信任救了命么。 为什么要相信他?难道贪狼用愚钝来伪装,破军用胆小来伪装,禄存就不可以用诡笑来伪装? 当禄存被五花大绑着带到帐中来时,再也没有以往的笑容了,哭叫着说,他是冤枉的,去打听楚风雪的人虽名义上是他心腹,但并不是听他指令去打听的…… 死不承认。显然是要盖着他手里握着的无数情报。 “动刑。”仆散安德冷冷说。 各种各样的折磨,禄存岂止皮开肉绽。 “禄存,难怪了,难怪那天你跑来对老子说,贪狼怀疑的对象是我!”廉贞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他现在也相信了内鬼一说,他看着禄存那张脸就想抽他。 “廉贞,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觉着贪狼必死无疑了,所以想快些将他弄死。仆散将军迟迟不出手,我看你性子最烈,于是才怂恿了你……”禄存气息奄奄,“可是……楚风雪的事,绝对不是我问的!” 巨门一愣:“楚风雪,难道说,和银月有什么关联?”仆散转头来给了他一眼,文曲也扯了扯他衣袖,巨门赶紧住了口。 仆散还不及出动最残酷的刑具,禄存就口吐白沫脸色发紫地挂了,军医说,是胆子被吓破了。 “瞎!还有人胆子能被吓破!”廉贞鄙夷地甩袖就走了。 大风夜,空气中有一曲箫音,流传。 文曲循声而至,只看见平野上独独巨门一人,对着残月扶箫。 巨门似听见了他的脚步,停了音律,苦笑一声:“北斗七星,只剩四人了。” “武曲还时好时坏……”文曲轻叹,坐下他身旁,也开始吹起箫。 巨门静静听着:“甚好,甚好的曲子。不知是何人所谱?” 文曲说:“是个知己。” “是已经走的那三个里面的?”巨门问。 文曲一怔,眼圈一红,没说话。 巨门说:“我又有了首曲子,你且听听如何。” 如此,两个心态相仿的人度过了一夜,总算可以缓解些抑郁。 他们都知道,事情未必已经结束了,怪只怪,禄存死得太窝囊。 “死得这样窝囊,未必不是落远空的伎俩。”银月闻讯后,说。 如果不慎暴露,落远空选死比选活要高明,窝囊死了比慷慨就义更高明。攻心之战,可以在他死后展开。 所以其实也就不能排除,贪狼、破军也是一样选择了窝囊地死——“谁,怎么死,其实都不能洗脱嫌疑。” “如果落远空死了还能把我们玩弄于股掌,那他也未免太有本事了。”这段时间,武曲伤势大好,冷眼旁观着发生在身边的这一切。 “错了,把我们玩弄于股掌的,是彼此。”巨门摇头,叹息。 但是银月心知,落远空真的如果死了或做好死的准备了,他一定不会只拉北斗七星陪葬,他,还想拉着银月一起下马。 死了仨,活着四,怎么说现在游戏还没结束。 你活着的可能性,更大,且大很多。毕竟,你是落远空,林阡不可能任由着“海上升明月”无主。 寒风中银月冷笑一声,落远空,莫怪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虽然,你我都不知道对方的现实身份,你却有可能猜透了我过去的身份“楚风雪”。我,输在仆散安德。 而你,也输在洛轻衣。 第692章 按图索骥 第692章 按图索骥 从洛轻衣下手,却谈何容易。 那青衫女子,岷山剑法臻入化境,要用劫持吴曦的手法来对付她,比登天还难。加之她就跟在林阡身边,并肩作战,风雨同路,银月的线人有限,谁都无法过于接近。 若想把洛轻衣俘获、送到仆散安德兵营、继而引落远空搭救……银月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用阴阳锁操纵更多的傀儡,二是亲自出马去对她下手。 则,风险高于成效。 银月潜伏九年以来,首次感到如此紧迫,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这,就是落远空的高明所在。 首先,当初他破格冒险救了洛轻衣,并不意味着他见一次必救一次。银月劫持洛轻衣的计划,制定时确实解恨,一施展矛盾重重,极大可能就算成功都徒劳。奈何食之无味,弃之又难免可惜……所以银月决策之前,就注定伤透脑筋。 其次,落远空显然预料到,银月有洛轻衣这根线都没本事追。毕竟,银月自己都终日活在林阡的监视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越吃不了热豆腐,越心急。这种压力下,银月很容易产生急躁,定力不足则必将露出马脚。 其三,落远空根本就是借着武功高强的洛轻衣在钓银月——这,才是当初他救洛轻衣的终极目的!因从“落远空救洛轻衣”事件伊始,银月对洛轻衣的兴趣就早已有之。那么,盟军中谁从那时起就逐步关注洛轻衣,是非常值得林阡调查的一条线索,林阡完全可以按图索骥找银月……也正是跟着这条线索,九月兴州之战,林阡已经查出了银月的几个下线,只是他还不动声色、从未打草惊蛇罢了。 以上三点,银月再厉害,也未能完全掌握,从她的角度,林阡的部署重心一直在孙寄啸,从她的角度,林阡不会这么快跟着她的思路部署到洛轻衣。她却不知道,落远空一早就设下了孙、洛的双重阴谋,她也不知道,她万不该对洛轻衣有如今这种强烈的动心!孙寄啸只不过是个惊吓,是个幌子,是个激将,洛轻衣才是重中之重的陷阱——洛轻衣,早就等着被调查,和反调查。 而一方面,孙寄啸的存在和干扰,亦帮落远空给银月营造了某种思维定势:“既然他落远空利用楚风雪来引我,我就该也追查落远空的过往身份来引他。”于是,在别的路都走不通的情况下,银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吝以最大可能推测落远空和洛轻衣的关联。银月却忘记了最根本的一点,那就是“细作无情、无仇、无亲人”——这一点,却恰恰是落远空帮她忘记的——落远空把孙寄啸引入局内,就令银月下意识地认定了:落远空既想到从情入手,他本身就仍然通情…… 怎能不上当?银月一定会上落远空的当!皆因这场暗战,谁快一步,对手就可能先死一步,既然落远空先掌握了她的过往身份,就有可能更快地掌握到更多,甚至现有身份……她不得不尽快找出他,不惜一切风险和代价!因此,洛轻衣的重要性,不知不觉中因为落远空的危险性,而被银月加强…… 此间北斗七星死去三人,看似对落远空不利,唯林阡心知肚明,银月一直都在被落远空牵着鼻子走。一切毁于仆散安德的昏迷呓语! 所以也难怪落远空嚣张了,他有这个实力去玩转北斗七星,而在仆散安德决定肃清之前,他更已经帮林阡定好了揪出银月的这一系列步骤。落远空不是等闲之辈,事前就把楚风雪的底查得清清楚楚,他是有准备、有预谋地要“被肃清”! 唯一要看的,是银月有没有同样的实力,去玩转樊井身边的每个人——银月迄今为止,都一直只守不攻,但孙寄啸与洛轻衣事件,俨然在诱导着她转守为攻。 于银月而言,孙洛两者性质虽然类似,但却有个最本质的不同:如果杀孙寄啸,成效再怎么大都是私仇,如果绑洛轻衣,风险再怎么高都是公事。要尽一切可能找出落远空,银月虽然忍耐力很高,终究对洛轻衣会比对孙寄啸更感兴趣,因为她是控弦庄的庄主,她把灭落远空作为己任。 故此,银月虽然会出于谨慎暂不作动,但不会像对孙寄啸那样说放下就放下,逮到机会了她就一定会对洛轻衣出手——林阡了解这一点,确实在诸多时间和地点都张网设伏,期间,他给予了盟军一个风平浪静的大势,亦暗中帮银月扫清了不少障碍,她觉得时机成熟了,就自然会出动。 银月,在落远空和林阡的种种算计下,差一点就真的上当落网。 十一月末的某日,樊井身边的一群军医和侍卫,闲下来一块在僻静处休憩烤野味,忽然近处传来一段悠扬的旋律…… 贺兰山问:“这是什么乐器?真好听。”蓝玉泽听了一会儿,答:“是箫。” 兰山好奇着往箫声处看过去,笑:“原是洛轻衣洛姐姐!” “洛姑娘也会乐器的么?我道她只会用剑呢。”樊井身边的小军医王宝儿,向来喜欢有什么说什么,饶凤关之役玉泽被害时期,是她接替了玉泽给吟儿送过几次药。 玉泽和兰山对话时,唐羽就光看着她俩愣神,宋贤至今还和兰山一起、跟玉泽仍然形同陌路,这一切,原该跟唐羽没有关系,甚至他管他就是趁人之危,可不说的话,又眼睁睁瞧着兰山蒙在鼓里。也许就是这些,导致他这么愣着…… 蓝玉泓正听她们讲话,视线正好落在唐羽,不禁惊呼一声:“唐羽,你的东西烤坏了!”唐羽啊地叫了一声,扔了野味却处理失误,火差点烧到他衣袍上。 众人有帮他灭火的,有给他浇水的,也有捧腹大笑的。唐羽好像不关心自己失态,只一个劲地往兰山瞟。 “唐羽,你难不成真是喜欢兰山?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的!明明兰山来之前我们比较玩得来!”王宝儿大大咧咧,气呼呼地骂。 蓝玉泓对着王宝儿一笑:“男人家变心起来,你也奈何不得啊。”玩笑间,唐羽紧张兮兮,兰山亦面露羞赧。 蓝玉泽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唐羽对兰山的感情,虽然无声,却无私,玉泽当时心里就想,若是有人对他俩用了阴阳锁,唐羽一定宁可牺牲他自己去救兰山,就像当初,有个人对自己,也一定是如此,毋庸置疑…… 不知为什么会想到阴阳锁,又不知为什么要想到杨宋贤,心,突然像被什么一刺,往日深情涌上心来,再忆及被害昏迷时,那个人一路抱着她疯癫痴狂的样子……被他那样关心则乱地抱在怀里,饶凤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姑苏,还有临安,还有夔州……玉泽清醒了恢复了后知后觉了,回忆起参悟起也渐渐明白起,玉泽本不是铁石心肠,玉泽当时如果就有知觉了,一定会睁开眼攥紧他,质问他,为何这样傻,嬉笑度日的你,到底伪装了多少年,又为何甘心去过一段不属于你的生活。为何要这样傻,当初若非你“失忆”,故意对我不冷不热,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牵扯进越来越多的人物,你对兰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而我如今,到底该接近还是继续远离。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当日被金陵一语点醒,玉泽总算不再痴迷林阡,可如今,情感却仍然受阻…… 蓝玉泓转头看见姐姐失神,脸色微变。 当时,就在不远之处,洛轻衣正独自扶箫。 其实一听这箫声涉及洛轻衣,银月及其线人心中都是一紧。然则这线人不敢妄动,只因银月不曾发号施令。 过程中发生的任何插曲,都没有打乱银月的思维,她虽也融入了面前这群少男少女,却也不曾中断过留意洛轻衣。洛轻衣,独自一人。 当时没发号施令,是准备人群一散就发号施令。可是,银月没想到,纵使林阡也不能料到,上天给了银月一个意料之外的阻截—— 人群散开时,线人立即告诉银月,刚才听到的几段箫声,有一曲上次这线人去对仆散将军报信的时候,仿佛听见过。 上次这线人去对仆散安德报信的时候,适逢仆散对北斗五星分别布置五路肃清,后来仆散以林阡加紧对祝孟尝布防而确定了破军是内鬼,尽管如此,破军承认得很勉强,银月也实在没有见到林阡到底是如何跟落远空联系。 银月灵光一闪,难道报信的方式,是箫声?!当然,这一曲可能不是报信、只是消遣,否则林阡不会不重视它、掩盖它,但,洛轻衣的这一曲金人那里还有谁也会吹!? 银月知道这真是老天助她,原来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抓落远空。 细节决定成败。 落远空恐怕没有想过,他和林阡在洛轻衣身边一起布下的天罗地网,银月及其线人还没有去投的时候,就意外发现了箫声的线索,她们凭着各自高强的记忆力,硬是从这首箫乐入手按图索骥! 处事灵活如银月显然明白:洛轻衣未必是落远空的弱点,箫声却一定是落远空的破绽。 百密一疏。 第693章 文曲之死 第693章 文曲之死 仆散安德接到这箫乐,二话不说,立即追查,北斗四星里,谁人与此有关。 精音律的,是文曲;通音律的,是巨门;武曲、廉贞都是粗人,但未必不是粗中有细,深藏不露。 仆散再让人把这乐曲吹奏了出来,武曲一听,脸色铁青:“我听过!” 廉贞亦是一怔,脚差点软了:“这曲子……不是……?!” “这曲子,跟落远空……有关系?!”巨门的剑几乎没握住,抬起头来,看向文曲…… 兵分五路时期、负责监视文曲的心腹们都可以对仆散作证,那夜,文曲确确实实吹过箫!只要当中涵盖这一首,马上就证据确凿! “慢着,仆散,这次该谨慎小心了!这曲子,真跟落远空有关系么?”巨门立即上前来。 “落远空就是用他的箫声,当夜向林阡通风报信,与林阡合谋栽赃给了破军!”仆散安德说的同时,鄙夷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文曲。 廉贞惊呆看着仆散,说:“仆散安德,那天你耍阴谋,告诉我们五个不同目标,事后我们才知道被你小子骗了!试问文曲他如何当时就察觉了,又如何与林阡合谋栽赃了?!” 为什么不可能当时就察觉?私下授命、分开商量,凭落远空,完全可以不相信我的借口,凭林阡,完全可以嗅出这是个阴谋——仆散正准备这样答,陡然间心一凛:仆散啊仆散,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这样的不自信了?实在因为,对面那位,是林阡吧……仆散叹了口气,若给破军平反说他是被栽赃,就等于承认自己上次的策谋造就了冤案,是个下下之策! “这曲子,我们也听过的,怎么是跟林阡的通风报信?况且,又跟落远空什么关系?”巨门问。 文曲却始终不言不语。 武曲上前,冷冷看了文曲一眼,朝着他心窝蓦地就踹了一脚:“说话啊!” 文曲口吐鲜血,又重新起身,仍然没有开口。 “他不说,我帮他说,这首曲子,是洛知焉的第七个儿子所谱!当然,这首曲子只是私人所有,恰不用来传递情报,除了洛家人无人知晓,林阡自然也就没能掩盖好。”仆散一笑,“洛轻衣万万不会想到,吹一曲箫都能害了她的哥哥吧……” “洛知焉的儿子?”众人皆是一愣。仆散又道:“洛知焉的第七子没有真死,当年,他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原是要到控弦庄来隐姓埋名。” 说到底,落远空用洛轻衣来钓银月,不是没有风险的,他真是洛轻衣的七哥——世间事,就是这样巧合,尽管他几十年隐姓埋名,跟洛家根本再无亲情、救洛轻衣也不过是抓银月的圈套而已,可洛家人思念他的一曲箫乐,还是将他的过去出卖了……抓银月的计划,功亏一篑,更害得他自己,身世暴露…… “难怪每次看着抗金联盟的高手,你都准备好了一堆的言辞赞誉!”武曲冷笑看着文曲,他伤势大好了,也恨极了林阡,以及落远空。 “所以你那天,迫不及待杀了破军!”仆散咬牙切齿。说话间,武曲又一阵拳打脚踢。巨门上前拦阻,武曲骂:“巨门,你不老是嗟叹,他落远空无情无义么!?” “他不是落远空,是谁都不可能是文曲!”廉贞一把拉开武曲,火冒三丈的他当时就跟武曲打开了。 “这曲子,不是他自己所谱!”巨门痛心抱起奄奄一息的文曲,“文曲,你说话啊,告诉仆散将军!是谁把这曲子给了你……” “不,没人给过我……这曲子,是我自己谱的……我就是,落远空。”文曲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抓紧了巨门的衣襟,血顿时从嘴角流出来。 “文曲!”巨门一惊,察觉出他不知何时已经服毒,“你……你在做什么!?” 那边拼斗的廉贞和武曲也都大惊,齐齐住了手,武曲和仆散要来看文曲,被廉贞两掌打开了老远:“你两个败类,给我滚远些!” “士为……知己者……死……”文曲低声说完,手臂已垂了下来,这句话,当只有巨门听见了…… 事发突然,无人能救,仆散眼睁睁看着文曲毒发身亡——他是迄今为止最有可能的落远空,因为箫声的破绽来得太突然——洛轻衣竟也懂那首箫乐的细节,是落远空没能算计好的、银月明察秋毫所得的线索,所以落远空无法预料、难以制止,今天这一幕,是最猝不及防,最真实! 然则,文曲的死跟别人太不一样——别人都是大家咬定了他他矢口不承认,可文曲是有一半人在为他开脱他却平静认罪!他这一认,反教人觉得他不是……甚至令银月后悔不迭,以为箫乐是她上了林阡的当……银月啊银月,何时起也开始不自信! 一切,仍然是那样的扑朔迷离,甚至更扑朔迷离,不知道落远空究竟是在死者还是生者中。 无数种可能,无数个故事……越往内探索,越觉得恐怖。 仆散有时候想想都心寒:即便落远空已经死了,都可怕至极。因为对面那个手段高强的盟王林阡,可能早就有了落远空的接替者,而自己,还忙于在北斗七星内肃清。 箫乐无法掩盖的是,落远空正是洛轻衣的七哥,这是落远空过往身份的唯一凭据。仆散知道,楚风雪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假死,真潜伏。可当年,她还那么小,王爷竟忍心……而当年仅仅十岁的仆散自己,是否也只是王爷掩盖凭据的工具,现在,也不过是王爷对银月的试炼?银月来救自己,又到底说明了什么?会否跟落远空救洛轻衣一样,亲情只是巧合,只是幌子,即便暴露了弱点,可能也别有用心? “阿雪,放心,我会保护你……”仆散不管完颜永琏到底是什么居心,也不管银月现在究竟是怎样想法,想起九年前的两小无猜,心中还留着一丝甜蜜。 在此期间,银月亦渐渐感到有所不安。 北斗七星剩得越少,为何却反而越令她不安?事实上,从肃清开始到现在,落远空和林阡之间就仅有过一次交流:查出破军的那一次。而破军死后一个月来,分明落远空和林阡的联系终结,更甚至,那晚兵分五路的策谋,落远空与林阡的交流也仅限于仆散安德的推测……落远空,实质上是兴州之战嚣张了瞬间,而在贪狼之死的前后就没有再嚣张过! 在这个雪虐风饕的十一月末,银月也觉察出,落远空的迹象消失殆尽,预示着一个最可怕的事实,林阡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 必须让仆散加强正面交锋,才能给自己争得喘息之机! 乍看之下,文曲的死扭转了北斗七星生者与死者的寡众、使仆散安德的肃清开始偏向于谨慎小心、更令银月觉察到自身的情况堪忧,同时,却也标志着落远空对银月的算计失误——银月她,终究没有因为调查洛轻衣而落网,反而从被他忽略的细节入手、找出了他的过往身份,继而安全地功成身退…… 若前三个人的死,从主动性讲是宋赢金,那这一场死,最多是金宋打平。 文曲死后的种种诡异,使这场暗战不得不陷入胶着。对于落远空和银月的现实身份,仆散和林阡都暂时一筹莫展、裹足不前。 在这种对双方都大不利的情况下,无论是仆散也好,林阡也罢,都更宁愿暂缓暗战、加紧正面交锋。 嘉泰元年腊月,散关冲突不减。任何国家,军队再杂,最强战力都当在边关。 北斗七星虽支离破碎,毕竟不是此战主力,陈仓地区戍边金军,才是联盟最强劲敌。他们,不愧是完颜永琏的直系,近年来亦一直在被增强、充实,到底比控弦庄的兵马厉害。 加之仆散和银月达成共识,“为保银月安全,加紧正面交锋”,天兴军十二元神,亦有部分增援——他们有空打到散关,说明完颜君附对越野是怎样的游刃有余,实则林阡自此战开始,也已着手对越野山寨的救急。两大战场,目前仅以散关为界,又或许,这个界限,迟早要被消去,关键在,被谁消。 便在这时,北斗七星的内讧详情也传至盟军,群雄才获悉,落远空的过往身份因一首箫乐暴露、文曲在被仆散安德讯问之时服毒自尽……“北斗七星,唯这文曲,武功最强,一心为人,十分可敬。”林阡在人前之时,只淡淡叹息了仅此一句,从旁窥测林阡的银月明白,这或是在哀悼落远空,又或是在保落远空。林阡亦对洛轻衣安慰,说“终不曾想过,落远空竟是你的兄长”……总之,所有迹象都表明,林阡没有料到文曲会死,换句话说,落远空似乎没有希望箫乐暴露出他的过去。 如果落远空是文曲,便罢了,如果落远空还活着,他该伤心,该悔恨,他害了文曲。 但仆散回应说,巨门、廉贞都伤心,武曲却一如既往的冷血,武曲,那个在饶凤关之役惨败于林阡差点送命的武曲,现在终于恢复了武功,忙不迭地要上战场和林阡正面交锋,其余事,与他无关。 果不其然,武曲是最近半个月来,出入战场,堪称与林阡战斗最多者,只三日,歼宋兵百人,又七日,剑伤海,领军近二十日,几乎毁短刀谷一路据点。相比之下,巨门、廉贞军功皆望尘莫及。 战事互有胜负,如此局面,倒也是银月仆散乐于见到的,既然形势大好,落远空和林阡又看不出有联络,仆散也不至于没事找事,银月亦趋于安分守己。 暗战到此中止。 第694章 姻缘荒唐 第694章 姻缘荒唐 腊月散关战斗如火,后方兴州翻天覆地,相传吴曦上任伊始,就立即以“暂缓帅职,治军无术”的罪名弹劾了王大节,在刚刚过去的十一月底,王大节更被宋廷以“降两官放罢”严厉处分。王大节被免职后,以前为限制兴州都统权力而专设的副都统一职,也就随之而被撤销。只要是关注川蜀局势的有心人,都可以嗅出吴曦此人的心术与手段。 且不说吴曦此举是不是公报私仇,群雄是骂够了他白眼狼。王大节明明救了他,却因为种种干系被恩将仇报。“他爷爷的,在兴州混的不行,就捣鬼跟上面的乱告状,低劣!”祝孟尝等莽夫,私底下都鄙视他。 林阡隐隐觉得,完颜永琏对饶凤关之役的终极目的开始生效,吴曦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完颜永琏不希望看见林阡这么快就平定坤维,所以帮他设置了吴曦这种类型的敌人。 “完颜永琏……”林阡战意更盛:你不会看到吴曦有羽翼丰满的那天。 “完颜,永琏……”其实这个名字,吟儿在学剑伊始就知道。 这名字对于吟儿的最初定义,不过是金国的一位剑圣,之所以印象很深,是因为云蓝师父提过他痴情,他为了一个安插他身边的细作柳月,藐视了世人皆在意的金宋之分,不惜悖逆天下娶她为妻,更因为柳月早逝心痛封剑,后来没有再追逐天下无敌……关于个中详情,云蓝讳莫如深,但吟儿向来欣赏痴情的人,所以闯荡江湖、卖弄见识的时候,曾经说起过他,不止一次。说的时候,也假装自己很熟悉,还很褒扬。 后来,跟着林阡走南闯北久了,见识就真的充实了起来,知道完颜永琏可不得了了,什么南前十,什么北前十,就算武功绝顶的薛无情,也不过是完颜永琏的一个直系下属,而已。原来不止是剑圣,还是个王者,是所有敌人的核心、至高无上。吟儿随林阡这么多年东征西讨,最终要面临的最大目标就是他。向来阡的敌人,也是她的敌人,哪怕这个敌人再强,再难以打倒,抑或这个敌人再可怜,再没有过错。就算敌人是正义,林阡是邪恶…… 再尔后,林阡担负的已经不单纯是抗金联盟了,还有当时已经支离破碎的短刀谷义军……现在,林阡统辖的除了义军之外,还有无数支曾经仗势欺人的官兵。抗金联盟的信条是金宋不容,短刀谷义军和西南官兵们的原则是抗争不屈,吟儿在了解了陇南之役内情后才知道,这一切归根到底又是因为完颜永琏!为了妻女发动战争,杀戮军民无数,牵累林阡失踪,也引发短刀谷经年内乱……所有的罪孽,都仿佛是完颜永琏一个人造就,他是罪魁祸首。 吟儿,曾经理直气壮地质问:“都是完颜永琏和林楚江的罪,凭什么要我和林阡还?” 尽管,林阡不止一次地说,“或许,完颜永琏也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滥杀无辜,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吟儿从来没有深入地去考虑过林阡的话,她所有功劳,所有战绩,所有勋业,都是在反对着完颜永琏的基础上进行了、进行着。除了耗尽了她的热情在爱林阡之外,她实也不顾一切地爱着她的盟军,她的所有战友、知己、麾下,甚至她爱林阡也是因为林阡爱盟军啊……一切,不就起源于“抗金”这个最基本的共同点?她打心底里热衷于抗金,以至于把这种热爱当成了本能,竟独独不曾想过,来历不明的她,为什么一定要抗金?! 现在,吟儿念着“完颜永琏”这个名字的时候,俨然眼中噙满了泪水——原来,她的所有战友、知己、麾下,都还可以跟随她的爱人继续战斗,她,却从始至终根本没有这个最基本的资格,来担负这些她觉得值得她担负的职责?!她爱的,她和她的丈夫一同挽救和奠定的一切,恰是她父亲恨的,一直在摧毁和瓦解的…… 抗金?开玩笑,她抗谁去。她自己就姓完颜,除此之外,她还名叫暮烟。传说中的万恶之源完颜暮烟,悖逆着金宋之分强行来到这个世界,出生前,陕西义军倾覆,出生后,陇南之役挑起。二十年前有个男人为了她血洗过南宋,她抗什么金?又如何去敌对那个男人?不止是数典忘祖,而且是大逆不道! 是的,吟儿早就知道了。两个多月了,吟儿已经调查了两个多月,很多事情,其实都已经水落石出……虽然没有当面问,柳湘、蓝至梁、徐辕……都已经承认她是完颜暮烟,甚至徐辕的只言片语里,流露出林阡和云蓝也早就知道,关键是,林阡早就知道…… 那天,林阡正部署着要从兴州移师散关,吟儿则一个人在城楼上看着雨幕,看了许久许久,记忆,一直停滞在两年前的共同患难、生死之盟……那时节,难怪林阡说,“有些原因,我不能说”,所以选择放弃饮恨刀要跟自己隐居,从始至终没有辩解,甚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浑、犯错、犯罪,被云蓝骂没有担当,被徐辕辱成是佣兵,被所有他的麾下追杀,无可奈何地跑去魔门当了王……后来,她因为意外昏死了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之后,就天翻地覆了,很多事情,跟着这场意外销声匿迹,徐辕和云蓝得以封口,她得到越来越多的林阡的宠爱,也渐渐忘却了这场爱在萌生之初遭遇的种种阻挠,以及灾难。 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所有的不解都茅塞顿开,原来对于她的身世,林阡选择的是掩盖,不惜用他的命去掩盖,后来,又以他的权力来对天骄都封口……掩盖,封口,并非因他在乎,也未必是因联盟在乎——因为她在乎啊……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引以为傲的,全都是侮辱。她走在兴州城中,一时不知此身何往。 不想那年联盟跟阡的反目混战变成一场空,不想那年阡的辛苦掩盖辗转流亡变成一场空,也更不想这些年来她的所有经历都是一场空,吟儿总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冀强撑着,只要没人揭穿,那就安于现状吧,那就继续做凤箫吟,做林念昔,不触碰“完颜暮烟”那个名字,那不是她,那不是! 一阵冷风裹雨扫过,透心的寒。她犹感灵魂已经被那风雨带走,迷惘地停在街道上四顾,最后掩面蹲在路边。 不是完颜暮烟?那真是自欺欺人。静下心来想起完颜永琏,她不是没有恨过林阡,她真的恨透了他!那一个,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他就眼睁睁地看她一次次地撒娇说要找父母,一次次都那么残忍和冷血地假装不知道,他掩盖的,是她最想知道的身世!甚至,柳月惨死这么多年完颜永琏一直在找女儿,他林阡,却不给完颜永琏任何机会,折了完颜暮烟的志向,让她越来越爱他,无法自拔。不仅如此,他还鼓励她做他的盟主,一生一世都做他唯一的盟主…… 但血浓于水,她的使命,本不是抗金,而是要灭宋!她本该为完颜永琏拿起武器,跟父亲一起为柳月报仇,继续那场因南宋军队抗争不屈而中止的陇南之役,林阡是什么,林阡才是敌人的核心、至高无上,才是她不顾一切要打倒的最大目标……完颜暮烟,你怎可以做你敌人的盟主,和俘虏?! 荒唐姻缘,竟让两个最不该相爱的人,执手霸业,生死相许。 林阡万万不该忽略,论伪装,吟儿比谁都擅长,她就算该哭的时候都不掉泪,当年暗恋他的时候她就做得到,现在也一样。她借着伤病的名义,即使跟他到了散关来,都万般听话地没有上战场,没有跟任何一个金人交过手——她隐隐懂了,为什么林阡宁愿她对付苏降雪、魏紫镝甚至郭杲,都未必支持她对付一个简单的北斗七星。 阡投身于前线战场,回后方的机会渐次减少,但每次回来,她都还是一如既往,给他幸福,给他心安……“云烟姐姐,为何你临走之时,对我作出这样沉重的要求……”每次林阡走后,她独自一人,总是难忍心伤,失声恸哭,她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受不了说不好哪天会悉数爆发。爱情,身世,理想,何以要这样煎熬! 清晨她又一次送走了他,正凭栏看着说远也不远的大散关,尝试着想从金国看散关又会是个什么模样,不过是换一个立场……正巧蓝玉泽前来送药给她,她一边机械地喝药,一边对玉泽说起过往,说她二人其实很早就已经认得,是啊,根本是姨姐妹,怎会不认得…… 蓝玉泽苦笑,是啊,很早就认得,同在大理多年,也曾同爱上一个男人。 “曾经,蓝姑娘的理想,是等天骄回来,等了两三年;曾经,我的理想,也是等到我失踪了两年的未婚丈夫。我们,大概都不曾想到,我们的人生,会被他一个人改变……”吟儿叹了口气,蓝玉泽一怔,看出她近来的脸色极差,心一颤,两个月来,因见她伤病恶化,已数次加重药力,樊井说再加重只怕她吃不消,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丝毫好转…… “见到他之后,才发现,他才是最契合自己心意和理想的那个人……就算我们后来,重新见到了天骄、林陌,非但没有动摇,只会更加……更加坚定……”吟儿呼吸不畅,断续喘着粗气,蓝玉泽惊得赶紧将她扶坐下休息:“盟主!” 吟儿惨笑了几声,可是,自己的心意和理想,都有可能是错的呢…… 玉泽正待要叫军医来看,吟儿却伸手将她拉住:“蓝姑娘,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什么?”蓝玉泽一怔。 “如果我,活不完今年的冬天……帮我照顾林阡吧……”吟儿噙泪,微笑,“别看他身边有那么多好女子,他真正已经不敢再爱了……云烟姐姐已经是个过去,我知道,玉泽姑娘其实很想走出去,可是,可是能不能为了救他,别走出去呢……” 玉泽惊在原地,一脸怒容:“盟主,你在说什么胡话?!” 吟儿罕见地不停泪流:“他喜欢人多,喜欢热闹,他很怕一个人,这世上有那么多人爱他,敬他,为他生,为他死,可他,终不过是个孩子……一个需要人照顾、教人怎么也放心不了的孩子……” “既然放心不了他,就不要轻言生死。”玉泽摇头,低下身来,握住她的双手,“怎么会活不完,樊大夫说了,已经有新的解药……不要胡思乱想啦。”柔声劝慰,也黯然神伤,“虽然他不说,可是我要对你讲,你若是真撇下他一个人去了,就太对不起他了,这些年来,他为你付出的实在太多,放弃的应当也不少,我虽一知半解,但大抵明白他的为人。他有王霸之业,却独独娶你一个,这并非他不喜三妻四妾,实在因为有你已经足够。当年他有我之时也可以有云烟,有云烟之时也可以有你,可有了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足以证明,你的存在,对他来说何等重要。他身边那么多好女子,他不是不敢再爱,而是不屑于再爱了,因为他心里清楚,就算爱了她们也定然不及你万一。所以,就算曾经的旧爱,哪怕云烟姑娘回来,也不如你能照顾他陪他。 “当日在饶凤关,我和你现在的心情应是一样的,说实话,我不是没有不服气过,我也曾希冀胜南他能回头,我更猜度,胜南他不肯再与我接近,原因在我的清高。可是那天,什么事情都清楚了,即便我病得神志不清了,就那么脆弱地哭着要拉他手,他都摇着头狠心绝情地不给我握。”玉泽回忆的时候苦笑,“却就是那一刻,我彻彻底底地死心了,哪是我的清高?分明他心里没我啊……后来,厉夫人的一句话也点醒了我,她说有了你的林阡才是最好的林阡,正如有了她的厉风行。我突然有些领悟,爱一个人就该成全最好的他,我该放手也给自己一份成全。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未必每个都有他林阡那么好,可是也许有了我的那个人,会和我一起完成最好的那份业……所以,盟主,你拉不住我了,我已经走出来了。以前的那个蓝玉泽,已经被亲生哥哥掐死了。” 说罢笑叹一声,抬头看着吟儿,吟儿只愣愣听着,忽然问:“那么,可找到了重生后的那个人么?”泪水虽还挂在眼角,她却明显很关心玉泽。 玉泽今天可真是挖心掏肺才劝好了她,看吟儿总算没那么脆弱,玉泽也心安了,叹:“或许有,可惜未必属于我……” “怎么,是宋贤?”吟儿看出她面露难色,如果是徐辕、宋恒,怎可能欲言又止。 “说不清。”玉泽勉强一笑。 “然则,宋贤已经失忆了。”吟儿失神,若能忘了一切多好。 “我也以为,他失忆了。”玉泽垂眸。 “咦?真是假装失忆的?”吟儿一愣,笑,“我就说嘛,谁会那么窝囊,失忆就失忆了连最爱的人都忘了?”低头思考了半日:“怕真是没有对你忘情呢……却又怎生和兰山在一起?岂不是……害了兰山?” “这段时间,我想了许多。如果,当初宋贤没有失忆,会不会早就撼动了胜南在我心里的地位,如果,不是因为胜南已经给这份情判了死刑,我又会不会回头去看见宋贤,如果,宋贤现在不是跟兰山在一起,我每当想到他的时候,还会不会有这种心中一刺的感觉……但世上,哪里有这许多如果……”玉泽忧愁地说,“所以这感情,当真说不清。” “这种感情,谁又可以定义为不是爱。”吟儿正色说,“你首先该做也唯一能做的,就是确定宋贤的心,他到底是要兰山还是要你,当机立断去找他说,‘不要再伪装下去了,如果明确不爱兰山,不要耽误了她,长痛不如短痛。’‘不给你我一个机会试一试,怎可以断定我二人一定是为了林阡而活?’” 玉泽听得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应。 吟儿一怔,哦了一声笑:“当真太不矜持了……” “也许玉泽今生,都会被自身性格害死。”玉泽叹息了一声。 “哪怕为了兰山的终生幸福,蓝姑娘也该放弃自身矜持。”吟儿摇头。 玉泽点头:“盟主说的,却也是了。” 第695章 前世相欠 第695章 前世相欠 寒冬雨雪纷纷,浇不息战火沸腾。从前线到后方,连行人都是战士。万里飞沙咽鼓鼙,三军杀气凝旌旆。 然则,当金宋边军在散关拉锯之时,林阡竟不知,吟儿的思想也同样在心头拉锯。至苦,鲜血淋漓。 向来明察秋毫的他,是因什么而失察?并非她善于伪装,更因他也有事在对她隐瞒!军务繁忙,他最近却常常趁空回来见她,不辞辛劳,吟儿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虽然阡看着她的时候总还一如既往,微笑,疼爱,有时还恼她,可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怜悯,为她—— 她怎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体啊,何况最近来给她诊治的军医越来越多,吟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夫一起出现过……连樊井都不能治好她,药力越来越重她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她不是有心的,她不是借此去博他的垂怜,她不是想借故让他频繁地来回奔波,她打心底里不想看见他!奈何她的伤病,竟不受控地一天重过一天,害他每夜抱着她的时候都不能合眼,生怕她会突然间离他而去。 每当那时,假装睡着的吟儿,都是忍着一身的痛却逞强偏不喊疼。只有那时,她才能看清楚他的忧色,揣度他真实的内心世界,她倒要看看,看他究竟要把她自己的病情,对她瞒到何时才说实话。那时候的吟儿,心底竟有着一种近似报复的快感,只是这种恨他的快感稍纵即逝,填补而来的是爱他的断肠,和爱恨对峙后刻骨铭心的矛盾…… 又下雪了。吟儿伸手去接,不知还能接几次。 雪停后,边城也有了些新年的迹象。洛轻舞童心未泯,看着屋子外面积了许多雪,便和她的梅兰竹菊开始堆雪人、打雪仗,除了洛轻舞主仆之外,参与者还有兴州之战后才随军而行的柳闻因和沈依然等人,久在前线的金陵也难得回来了一次。她平常虽将战儿交由其余的女眷照料,但战事一有空隙就必会和孩子玩在一起,大概是经历过了失而复得才更知道珍惜,如今战儿显然已会了说话走路,比沈依然的阿杰要高了不少。 吟儿坐在池边,看着大大小小玩雪的样子,忽想起过去和沈延在雪地里嬉闹得不成体统的情景。时光荏苒,回不去了,再见不到那个会往她衣领里灌雪的小师兄,再见不到那个无忧无虑像个男孩一样打闹的凤箫吟…… 思绪被欢笑声拉回来,他们都那么快乐,都那么健康,吟儿却因体力不支,不能加入,只能啰嗦:“陵儿,依然,别光顾着自己玩,照顾好战儿和阿杰,莫让他们走得太远。” 沈依然微笑,应言来抱起阿杰,她比以前恬静多了,却还不是很爱说话。 “凤姐姐说的是。”金陵一笑,回头让侍女抱住战儿,走上前来看吟儿,“怎么不一起玩?” 吟儿笑:“可真是老了,不爱玩了。以前我叱咤风云时,哪轮得到你们称霸。”左右皆笑。吟儿环顾四周,叹了一声:“这情景,又让我想起来云雾山比武,那时候大抵也是我们这几个……宇文姑娘,恰也在前线。” “还少了一些人了,比如石磊姑娘,比如叶文昭那个臭丫头!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金陵笑而回忆。 “今都不知身在何方了。”吟儿神色一黯,蓦地竟有些愁绪。 “凤姐姐,若是身体不舒服……今天便玩到这里,先都散去了吧。”金陵察出些不对劲来。 “别。你们继续玩!我看着就可以了。我喜欢看孩子们玩,而且屋子里闷得慌,不如外面舒服。”吟儿忙说。 然则吟儿旁观了一段时间后,竟不知不觉在池边枕着雪就睡去了,她生性如此,若屋顶上看夕阳是最好看的那就肯定窜到屋顶上,若湖边睡了可以听风声水声花叶声那就肯定睡湖边,也不管会否从屋顶上摔下来,也忘了自己原是忌水的。金陵虽然了解这是吟儿性子,但如今情况特殊,金陵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只因林阡嘱咐过她,吟儿身体已经极差,恐经不起风寒侵噬,所以金陵一留意到吟儿睡过去,就赶紧上前来想要将她唤醒。孰料刚一上前,陡然看见吟儿过度憔损的样子,金陵忽而就怔在原处险险落泪。 便是这犹豫的一瞬间,忽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拉住,金陵一惊回头,见林阡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只轻轻摇了摇头,她便会意抹了泪不叫吟儿。周围还在嬉闹的一干女眷们,见他回来本是要退下的,但因他示意不必停,所以都继续玩了下去。 虽然如此,到底主公威严,她们玩得也拘谨些。柳闻因、金陵和洛轻舞,则不免都要往林凤那边看过去,却见林阡没有唤醒吟儿,只轻轻坐在她的身旁,触她肌肤似有些僵了,所以除去他宽敞的披风,轻覆在她的身上。力道甚微,吟儿自是没有被扰,继续枕着雪睡,约有半个时辰,林阡则始终伴在池边,平静候着她醒。柳闻因看到这幕,心想,不管这边怎么闹怎么喧嚷,那边都终究是又一个世界了,只属于林阡哥哥和盟主的世界…… 天色渐渐有些晚了,似又有一场暮雪要下。大家已经快开始散,吟儿竟还是似醒不醒,便见林阡一手将她抱起来,夹在腋下带回屋子里去了,虽然那动作看似粗豪,却不知为何安在林阡身上,竟感觉对吟儿温柔得很。在后面看见的这些女眷们都惊叹,想不到主母竟这么娇小,被主公这样就能抱回去了。 “咦……”她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醒,那时天色已经全黑,雪在窗外汹涌肆虐。他也躺在床榻上她身边,虽然只穿了身单衣,但盔甲、战衣和饮恨刀都是伸手可及——他随时都在等候前线战报,吟儿意识到这又是一次忙里偷闲。 “以后战事繁忙的话,就不要来回赶了,这样累。”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他,他显然只是小憩,一听她说话就立刻睁开了眼:“你醒了。” “嗯。你身为主公,该起表率。前线那么多战士,有多少个娇妻在家里暖被,不见他们这么频繁地来回。”她撅起嘴。 他一怔,微笑:“说的是。”却将她抱得更紧了,“我却不止是个主公,还是一个淫魔。” 她本是心境复杂,听到这句,不免噗哧一笑:“何时起竟变得这样?油腔滑调,歪理一套一套!” “我知道,无论我变成哪样,吟儿都会喜欢。”他俯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以后两鬓斑白,老态龙钟,吟儿也会喜欢。” “不,不喜欢老态龙钟的。”她不敢注视他的眼,她怕自己活不到那个年纪,甚至,向他允诺的二十一岁,还有好几天才足虚龄。一时哽咽,半晌,回头对他轻笑:“我以貌取人呢,只喜欢美少年。连海将军那种英俊大叔我都看不上!” “到时候不过是个老太婆,大叔也不要你,还指望美少年。”他爽声一笑,竟把她说了过去。 “好吧,那这回合,就算我输。”她笑起来。 看她难得输了一次,他神色中兀自有些得意:“吟儿向来口齿伶俐,怕是因为太爱我了,才故意输给了我?” “不。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她神色忽然变冷。 这一刻,虽然于他而言是个玩笑,但这句话,她真的很想说给他听。虽然,对眼前这个人,她始终充满着内疚、疼惜、舍不得,还有炽热到极致的爱——但现在不止这些了,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怨恨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她的爱情,她的全部,她的一生! “那就杀了我吧。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他突然学着她的语气,娇滴滴地说。 “……贱人。”她睥睨了他一眼,终于觉着自己以前怎么侍宠生娇了,忍不住再笑起来,愁绪竟真的一扫而空。 第696章 离魂之夜 第696章 离魂之夜 林阡听她骂出句“贱人”来,虽说是骂他,但偏又是骂正处于她状态的这个他,所以先是一愕,继而朗声大笑。 这时吟儿不经意往腿上挠了挠,他一愣,不禁上了心:“怎么了?” “应是适才在池边睡觉的时候,被路过的什么虫子咬了一口,若是有毒,那就糟了。”她又挠了几下,一副不解痒的表情。 他一时不想从这个“吟儿状态”离开,掀开被子坐起身,一边细致地在她腿上找伤口,一边却言辞轻薄地笑着问:“哪里被咬了,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啊……全身都被咬了……”没想到,这丫头比他更轻薄! 说的同时她从旁猛地抱住他,还没等他回过神,她猝然就攫住他的唇,疯了一样地吻他,他方一会意,即刻也同样搂住她,心情其实比她更激越,但这次理智显然高出了欲念,他清楚吟儿的情况有多危殆,不刻就想要将她推开:“吟儿……” “我刚是骗你的!我怎么会恨你!我爱你!我爱你!”她喘息粗重,却紧紧地抱住他不放,也绝不放弃亲吻,“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一腔激情,化成泪水决堤。 “我、也只要吟儿一个在身边。”他目中划过一丝湿润,然则,见她竟又要投送怀抱求欢合,他蹙紧了眉将她的手臂拽住,同时也是极力在克制着自己:“吟儿,听我说,我不想我一时把持不住,又要害你加重药力。我要的不是吟儿一时,我要吟儿一生一世。” “不一定加重药力的,从前都是太过火了,这次可以浅尝辄止。怎可以因噎废食……”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已经两个多月了,总是忍着,你会很辛苦……”叙说之际,她迫不及待伸手来拉扯他,又是一次再明显不过的勾引。 他出乎她意料非但没上当,更一把扔开她的手声色俱厉:“若是你果真能理解,若是你为我考虑过,就不会每次都好了伤疤忘了痛,或许伤势早就已经大好了,不至于过得这样不正常,不至于反反复复受这许多罪!你问问你自己,把一时的冲动忍过去,就真有那么难做到?!”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面红耳赤也不曾笑靥如花,只是静静地跪在床头,低头抽泣听着这番训斥,突然身子一晃,哇的一声,竟似把吃过的药都吐了出来,边哭边还继续吐,上气不接下气。 他大惊,哪还可能喝叱半句,霍然回到床边,将她扶起捶揉,少顷她终于缓了过来,流着泪对他轻笑:“你看,你忍住了,我还是要加重药力……” “怎会如此?你又刻意漏喝药?!”林阡登时色变。 “我没有!”她虽体虚至极,语气却无一丝软弱,决不甘屈服承认,一边顶撞却一边喘粗气。林阡勃然大怒,岂可能轻易相信她,随刻便叫照看她的侍仆甚至洛轻舞等人一起过来问话,所有人都摇头说,主母从不曾浪费过一次喝药…… 他当时心里真是慌了,他知道吟儿没犯错就意味着樊井都已经没有办法,仓猝间匆忙命人去把能来的大夫全都架来,夜半三更,兴师动众,一众军医,围在吟儿床边给她会诊。从头到尾,吟儿只倚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事态严重,骤然传遍了后军,便即此时,蓝玉泽来见林阡,她听说吟儿出事,思前想后不知哪里不对,唯一的不同点是今晚她送药之时,因为同行的某侍卫途中肚子疼耽误了片刻……林阡怒不可遏,也不问到底是不是那侍卫的原因,更不管蓝玉泽的求情,不由分说就要把那群侍卫都绑来严惩不贷。主公大发脾气,下属一片惶恐,吟儿看一群人可怜巴巴地在林阡面前,缩的缩、跪的跪、混乱的混乱、噤若寒蝉的噤若寒蝉……终究于心不忍,也知事情着实因她闹大了,幽叹一声,说道,“别处置他们!我已经好了。”说着便将还被搭着脉的手抽了回去,亦躺下身把被子重新盖上了,笑,“大家都离去吧,主公今天这样失常,是在跟我赌气吵架呢。你们可千万别当回事。” 林阡一怔,敛了怒气,真察觉自己适才失常,他从前虽也令行禁止,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被吟儿这一说,才总算意识到,遂挥了挥衣袖,示意他们全都离去了。走回吟儿床前,看她与刚刚判若两人,他一时完全猜不透:“你这鬼灵精,又在搞什么名堂?”她不睬他,蒙头大睡,他赶紧揭开被子:“是真的好了么?休要又骗我!” “这么着紧干什么!又不是要死的人!”吟儿嫣然一笑,又把被子蒙上了。 只是这短短一句,真是说中了林阡的痛处,他适才失常于众人之前,哪怕要去背一个恶主的名,不就是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么?但他不能告诉吟儿,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 她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心当时也一颤,隔着被子对他叹了句:“横竖都是要死的,我宁可死在你手上。”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终于觉察出些不对劲来,“有什么人跟你乱说什么话了?!” “少来!我要睡了!”她又探出脑袋来,冷冷看了他一眼,赌气,“你既不要我,就不要留在我房里,重新找个地方睡!” 他以为她是赌气才乱发脾气,虽然不合她一贯作风,到底因病重情有可原,叹了一声,自是不可能再惹她心烦。 他虽应言离开她房里,却始终记挂着她的安危,这夜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就真被她的哀叫声闹醒,林阡赶紧提灯冲进房内,只看见吟儿斜斜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血,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自是相当辛苦。他才知上半夜吟儿为了息事宁人所以骗他说没事——千不该万不该散了那群军医! “哪里已经好了,分明没好还憋着!”他又气又痛惜,心知这次再传军医担保别人又以为他俩是在赌气吵架,再者现在已经是后半夜雪更大了让别人来也肯定慢,所以当机立断裹好了她横抱着直接往外冲,沿途风割如刀雪涌似涛气候严酷,哪敌得上怀中女人对他一半残忍!他怕步子一放慢就耽误所以没有细看一次吟儿,可他更怕吟儿在他送过去的过程中就已然死了! 唯有一手按牢了她肩膀,一手也捏紧了她腿弯,把他的力量和求生欲毫无保留传递给她:“吟儿,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 到了最近的军医处,他把吟儿放下来的时候,单衣上全是霜雪,吟儿则干干净净。可这个平素威严无双的主公啊,为何现在连他自己的存在感也不能体会?他完全不在意他自己,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吟儿。但见她精神枯萎、气血败坏,他竟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一双眼眸中俱是不忍失去的眷恋…… “主公,真是那侍卫耽误了送药的缘故,不是因为病情加重。主公放心,主母现在已经稳定了。”那军医回答的时候,带着一丝惶恐,显是前半夜被他吓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她床头,眼神中尽是焦灼,吟儿悠悠醒转,回忆起他适才一路的疯癫模样,怕要比蓝玉泽口中的杨宋贤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何不肯把实情告诉我?难道要让我,无知到死为止么?”她知他现在再也不能对她隐瞒病情了,带着得胜的笑意冷嘲热讽,“那是我的身体,垮了也是我自己的!你有什么资格掩盖?人怎能专横到这个地步!?” “我……”他面上刚有一丝喜色,却被她这语气问得怔住,许久才答,“只是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情,乐观地面对将发生的一切……”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住她,终于不再瞒她,“樊井说,病入膏肓的人,心态是唯一的转圜……” 她下一句已经不用问了,身世的遮掩其实也是一样的。他总是把她当孩子一样,有万千武器一同对她扎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会替她先挡下了一大半,然后装模作样地把这一小半让给她、满足她。所以她才偷偷下定了决心,要帮他去留意可能会伤及他的武器…… 可是他意识到了么,他挡下的那一大半里,总有一些销了声却没匿迹,猝不及防卷土重来,刺到了她就是致命的…… 她本还觉得折磨他也是他应得的报应,突然间又恨自己为何拖累他。可是,明明觉得自己是他的负担,但他的种种表现又像个依赖她离不开她的孩子……教她报复他也不能、陪伴他也不能、撇下他就更不能!生命走到了尽头,身世也逼上了绝路,她却还如此可恨地,被他扼紧了心魂!恨他时方知,爱到不能恨…… 唯能抓住阡的衣襟,潸然泪如雨下:“若是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也是一种幸福啊……为什么我从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迷迷糊糊睡到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了,军医说,林阡昨天在这里一直候到她睡,正巧前线传来紧急战报需要他去,那时她烧还没退,他就多逗留了一小会儿,便又走了。 第697章 陇岐兵锋 第697章 陇岐兵锋 便是这雪虐血染的离魂之夜,折腾了整整一晚吟儿才总算脱离了危险,她睡着后不到半柱香时间,林阡便又因为前线战报离开。因为她病入膏肓又一反常态,所以他得到战报后还多陪了她一小会儿,如果不是因为她高烧不退形势危殆,他甚至连这多余的一小会儿都不可能犹豫、一定就直接赶回了前线。如此狠心的男人,不正是她爱的么。 在边关哪怕一件小事,对家国对子民都是大事,所以关中与汉中,哪怕咫尺,不容跨境。何况当夜,绝非零碎纷争,而是金宋拉锯到此俨然呼之欲出的一场大战。金国知凤翔府事、知平凉府事、陕西都统皆派兵分驻诸隘,巩州、秦州、乾州等地都有军队调遣,几天来边陲到处可见岐兵、陇兵、关中兵,使得陈仓的这支战力本就高强的“绯翮翅军”和藩汉弓箭手们如虎添翼。 不仅兵力雄厚,高手名将云集——除北斗七星所剩其三武曲、廉贞、巨门,十二元神亦一共有四赴此:“独厚鞭”仆散安德武功之妖异自不待言,“凶刀”完颜瞻完颜望这对兄弟,亦是年纪轻轻就精于骑射,独自上阵锐不可当,快刀配合实力倍增,“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相传枪法与九分天下之一枪神的穆子滕不相伯仲。 林阡收到战报随刻动身驰赴,到底还是如平素般淡定沉敛,说实话,除了对手是吟儿很难打之外,真没什么战争令他心惊胆战、慌乱无措过。故此,尽管这场战事一触即发、他本身又一夜不眠还耽误了片刻,却是沿途就向哨骑问明了形势、亦早把大局拿捏于心,赶到前军之际,立刻就调兵遣将、指挥若定,不知者谁看得出来昨夜发生过什么乱子。 况且他胸有成竹不是没有底气的——守着边境的宋将,是厉风行、向清风、海、杨宋贤、祝孟尝,以及不远处虽然不肯合作却还是掎角之势的洪瀚抒、孙寄啸。即便没有他林阡在,已然个个都是固若金汤的关卡。 而有了他在,则注定转守为攻,一旦他一马当先踏上战路,宋军战力宛然因军心凝聚而骤升,黑盔重甲,利剑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潮水般跟随他冲杀而去,饮恨刀刀锋所指摧枯拉朽,压迫地任何敌寇都无可遁形。 完颜兄弟的两把“凶刀”,配合上阵同生共死,刀阵玄机令人莫名,出战一月以来曾困过祝孟尝的大刀、打平过海的掩月刀、亦扰乱过杨宋贤的潺丝剑,今次战役,则无可救药地直接挑战了饮恨刀。兄弟俩虽说年纪才十六岁,但由于自小就从军南征北战,早就磨砺成了极为罕见的优秀将才见多了大场面,然而看到林阡一往无前冲杀过来,怎就一时连应战都忘了!被他气魄一惊,第一回合就险险被撂倒,输了先机,未设何阵?饮恨刀有如暴雪疾掠,两兄弟只能左避右闪…… 倒是蒲察秉羡更稳重些,急忙领军来救战友,铁枪翻飞如龙出海,武功之高直追仆散,与林阡交锋了六十回合左右,被他饮恨刀狠狠斩去了盔缨,若非蒲察反应敏捷,头颅便就不在身上。好不容易缓过神时,面前林阡已经换成了厉风行,同样势不可挡,拳掌也能打得如电闪雷鸣般,自是教蒲察大开了眼界也不容懈怠。 此战战力最高的,却是那个杀疯了一样的武曲,他,亦是林阡此战最重视的敌人。若非因他连日来杀伤宋兵无数,阡也不可能在抱着吟儿的时候还时刻准备赴战——只因这武曲嗜血暴戾、滥杀无辜! 前不久的饶凤关之役,林阡之所以毫不犹豫就选择民众不选吴曦,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武曲的存在,他专以杀老弱病残为乐,川东时期群雄都耳闻目睹过、个个义愤填膺。众部将对于北斗七星中有落远空一事都是一知半解,但即便告诉他们落远空是武曲的话,恐怕也没人不想把武曲大卸八块泄愤。 兵火交迫,喋血修罗,如此打了九天八夜,边境会战才终于缓和,陇岐铁骑呈败离之迹,弃辎重细软而北移。 爆竹声里一岁除,战火丛中万人无,收束旧年入新春,推挤生者作死魂。 可偏在这战事刚刚平缓还不曾完全停止的时候,又是一群林阡本不想见到的人匆忙惊慌地要闯他的中军帐,原本军规严谨不是谁都能在商议军机的时候来扰,但跟吟儿有关就一定例外——有什么例外,吟儿这丫头,不是次次都在他嘱咐了不能闹事的时候闹事么,不是要害他每回正在战斗的时候都要抽身回去兼管她么,不是经常害玉泽送药的时候找不到她所以老是急红了眼么…… 魔女在身边,他该有这个觉悟,该有这个习惯,甚至该有这个喜好……但这次,不一样!当林阡刚刚为海的新据点部署妥了、令向清风把蓝玉泽带进来的时候,玉泽一见到他瞬间泪就夺了眶,玉泽向来高傲,难得在人前流泪,林阡万料不到玉泽不是焦虑着而是悲戚着来的,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他当然回想起了这场厮杀之前、吟儿种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表现……他忽然很想把玉泽赶出帐外,不想听她说任何事,吟儿不会死,吟儿和他,彼此都曾经历过太多的生死,虽然吟儿没有答应他要走到老,吟儿嘴硬说喜欢美少年…… 理智允许他问出一句出了什么事,但心忽然有种窒息的疼,熟悉而致命。 “盟主她……她,昨夜之后,就没人见到过她……”玉泽哽咽的同时,在侧的向清风、海皆是色变。 “又闹小性子,这么不喜欢喝药。”他心才一松,怜惜一笑,冷静问玉泽,“派人搜寻了么?” “正在寻,需要加派人手……”玉泽三缄其口,终于又说,“这几天,情况一直……很不好。只怕一夜没喝药……撑不住……” “不,会撑住。”他微笑摇头,他当时想,吟儿为了他,会撑住。 “但吟儿对我说过,她……她怕她撑不过今年的冬天……”玉泽痛哭失声,林阡神色微变:“何时说了?” “十多天前……”玉泽忍痛回答。林阡忽然明白,吟儿根本早就知道了她的病情,所以那几天都是苦撑着还在算计他,玉泽可能早就想告诉他,但那夜所有人都被他吓得不敢出声,甚至于现在只有玉泽一个人敢进来对他报凶险。 “盟主她,会不会……”玉泽泣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吟儿会不会轻生! 是,很可能轻生,吟儿是个不爱折腾的人,偏那天折腾了他一夜之久,不休不停,不依不饶,这就是轻生的征兆,为什么他没有在意? 当然不会轻生了,当然不会在意了!因为吟儿对他说过,有胆气活着的人,没有胆子去死。因为吟儿上次轻生过,醒悟的时候说,“我是你的女人,就不该先你而去,而该跟你一路走到底。”因为吟儿还很珍惜他:“若遇到意外被敌人杀了也便算了,怎可以自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她宁可被这病折磨死,也不会自寻短见,她不敢。”林阡镇定回应之余,立即让海回据点去,向清风则与他一同搜寻。 第698章 死要见尸 第698章 死要见尸 秦岭散关,冬风凛冽,不雨长阴。 不可否认,吟儿的失踪跟以往不一样,以往,她身边有洛轻舞、金陵、尉迟雪,她就是为了她们的事情才不安分,而如今,没有任何走动的契机,何况最后的这几天,她一直行动艰难,连雪都没兴致玩……这些事情,林阡本身都是知道的,然则,连洛轻舞、金陵甚至祝孟尝都找得焚心似火、泪流满面,林阡都始终不曾透露过一丝紧张绝望。或因性格接近,向清风亦是如此,尽心寻找,沉默寡言。 从白天寻到傍晚,来回远近十几座山,吟儿已经耽误了好几顿药,直教人一边找一边揪心,一边却又不可思议,洛轻舞对蓝玉泽的轻生之说难以置信,向祝孟尝连连摇头说绝不可能,因为“主母还跟我说过,等她身体好了,要给主公添一个孩子呢”。祝孟尝本想问她主母是几时说的,可转念一想,这话有什么用呢,即便主母本来没想轻生,现在都已经构成了死亡——就她那虚弱至极的身体,一天没喝药了肯定凶多吉少啊! 这时听得金陵惊呼一声,从碎石下捡出一块玉来,祝孟尝赶紧上前去,瞪直了眼腿脚都哆嗦:这,这不是主公给主母的定情信物、那块象征着主公身份和身世的玉玦么! 祝孟尝当时心就一沉,赶紧通知其他的兵将们都过来,期间,金陵顺着那陡峭的山势往下再去了一段,竟找到了又一件通体晶莹的玉器——惜音剑! 那……那是凤姐姐贴身的兵刃啊,闯荡江湖伊始,从来不曾离身!金陵颤抖着把剑递给刚赶来就立刻闻讯而下的林阡,林阡接过剑时,手中当即也重如千钧! 他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声音却依旧深沉而坚定:“继续找。” 然则这一路往下找,更加教人于心不忍,渐渐地,已经清晰可见山脚有血,染在林间、石上、水里,凌乱不堪……金陵心知吟儿可能是跳崖、一时根本不忍涉足。洛轻舞等人因地势陡峭而止步,祝孟尝率兵慢慢寻道而下,林阡向清风则直接运起轻功当先赶去。等到了山底下、激流边,向清风往那残存的血迹上仔细观察了很久,很久,才说了这一天说的第一句话,纵然是他,声音都如斯沙哑:“是主母……” 金陵听得那句,身子一晃,险险直接栽倒,若非洛轻舞从后扶住,后果不堪设想。金陵当然明白向清风说得没错——若旁人倒也难判,但吟儿因为中火毒两年多,血色都比正常人深些…… 林阡听见向清风确定,连唯一的希冀都被消除,霎时感觉全部消失,旁人都以为他镇定,他根本就是已经麻木、恍惚、空洞……眼底足下,地上河里,全是血迹,全都是吟儿的!吟儿的武器都扔在了崖边,血出现在这里,轻生的理由,离魂夜的痛楚,一切串联,再清晰不过……他俯下身去,触上这熟悉的温度,这模糊一片的血污……可是,吟儿当真已经身死魂灭了么,连尸首都没有留给他?!所有人都说,这么高,这么陡峭,确实摔下来会当场丧命,再加上此地水流湍急,她本就不可能完整的尸首,当然更会被冲得七零八落,当然所有人不是这样直接说的,但是不是直接说又有什么区别……他如鲠在喉,他当时想喝叱你们全都给我滚,都给我闭嘴,谁再危言耸听,全部军法处置。然而那时他胸口剧痛,竟是连身体都动不了,头也都转不过去,因为眼睛要一直注视着这个最后有着吟儿的地方,死死地注视着,去质问这一大摊血,你明明答应过我,执手一生,霸占天下。如今这天下离平定只差一步,你却背着我去了哪里!明明有一腔的愤恨和热爱,为何,他却无法说出半个字半句话…… 不,这团血污,才不可能是吟儿,她不喜欢脏乱,她更喜欢躺在他的怀里,明明不懂温柔也要学着娇娆,明明是个半吊子却要流氓成那副德行,明明是个单纯至极的孩子却要背负跟他一样重的使命……她会嫌药苦就不喝药直接自尽么,可如此怎么得到藏药给他找被他骂的情趣……她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什么,会怕死,但怕死也是因为怕离开他,她亲口说过这些话,这些不是随口说说的……她还怕下辈子真的遇不到他,所以很爱惜跟他的时时刻刻,两年前的中秋,不,该是三年前的中秋了,从那时到现在,她从一个健康快乐的侠女、剑客,宁可变成一个天天夜夜喝药的病人、弱者,真的是撑了三年之久毫无怨言,为的是谁,为的是什么,怎么可能选择功亏一篑!能有什么打击使她功亏一篑! 病情恶化、奄奄一息?笑话!她对他的信任,已经使她把命完全交给了他,起死回生都可以了,她不可能不信他救不了她!她的狂气去了哪里,她的胆色去了哪里,她明知道轻生会被他瞧不起,别说他瞧不起,洛轻舞都瞧不起!现在洛轻舞好好地活着,而她,那个危难时眉头都不皱一皱的女人,因为他在后面撑腰万劫不复都面不改色,她会因为病情的加重而选择放弃!?何况,洛轻舞说的没错,还有小猴子这个任务,从那年的拜堂成亲后,吟儿和他一直没有完成,那是可以独自担负一切的他林阡唯一一个只靠自己造就不了的成果,虽说也许吟儿现在有了小猴子就不会轻生了,但吟儿现在没有小猴子就更不可能愿意死啊,小猴子,那是她为了打郭杲打苏降雪打魏紫镝欠给他的!失去小猴子的晚上她对他讲了无数次的对不起她忘了么!?她,又怎么可能连他的玉玦都丢了,那玉玦的意义还用说么,她好容易才得到了他全部的爱,为此她也耗尽了热情、费尽了生命、负尽了爱她的人,她的小师兄,洪瀚抒,越风,到现在还一个都不肯原谅她、祝福她…… 乍见林阡伫立原地失神怅惘,一众兵将全部都下跪匍匐,请求节哀。洛轻舞金陵等人,早已泣不成声。 没过多久,洪瀚抒就闻讯而至,他与孙寄啸等人,和海、厉风行一样,分散守备祁山至大散关的各个山口,明明现在还有重任在身,他却弃之不顾一得知死讯便来了,跟上次一模一样,他看到实情先哑了半晌,随刻拎起知情的人一个个地问却不肯相信,每有一个人点头他都青筋凸起一次说不可能,目中全然赤红之色拳头始终紧紧握着。最后所有人都对他点头说是了,他大笑着走到僵立的林阡身前,挥起酝酿已久的这一拳呼啸生风,群雄惊呼声中俨然看见这拳实实打在林阡心口,直将阡打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但这一击究竟是洪瀚抒打的还是来自吟儿……洪瀚抒虽被祝孟尝拉住,却恶狠狠地直瞪着林阡,狂笑不歇:“我早料到这一天,她跟着你没有好下场!结果就是这样,尸首全无,不得好死!”沉默了半晌,推开祝孟尝,冷淡正色:“林阡,我就不会像你这样,时刻把战事放在第一位,却把至亲至爱放在最末……她病入膏肓了、没说要我陪,我也会放弃一切,守在她身边——可惜你办不到。是你害死了她。”说罢一笑,转身就走。然则刚走几步,便听林阡开口说道:“不,她没有死。” 众人听得林阡这般说,只道他伤心过度,不肯接受事实,所以一时之间,也无人上前劝慰,洪瀚抒转过脸来,面上写满了“你自欺欺人”的表情。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阡神色清冷,目光凌冽。洪瀚抒微惊,忽觉他语气如冰如霜,陡然不寒而栗。 第699章 命尽嘉陵 第699章 命尽嘉陵 当最终找到了吟儿出事的地点,离她最初失踪已经有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就值得林阡溯流继续搜寻。 不管吟儿的存在是尸体还是人,这整整一个正月,林阡都在嘉陵水下游一直追踪,没日没夜,至深至险,湍急或封冻,荒芜与人烟……奈何毫无收获,消息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渺茫。 正月,犹记那年正月,吟儿伏在他背上,把皱着眉的他嘴角捏上翘,嫣然笑,“今天年初一,有什么伤和气的话、晦气的话、教训人的话,今天都不要讲,否则一年都不开心。”一年都不开心,吟儿你知道的,失去你我连笑都不会笑。那些玩火的过去,是因为你才戒掉…… 其实并不愿意记起,宁可从来不曾拥有——记不住、没有过,总好过这有过她也记得她、却偏偏不见了她的结局…… “你这丫头,不藏药了,换成躲人。”他,甚至忘记时间是会流逝的。吟儿的失踪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的记忆却还留在吟儿折腾他的那天夜里、固执地刻舟求剑……某天傍晚,众人正随他在山涧找寻的时候,忽见他没有征兆地停了下来、侧过身凝视着岸边树丛,失神念着这单单一句,轻蹙眉头,带丝怜爱,微笑着好像把吟儿从树后给剔出来了,那情景,仿佛吟儿还是在耍小性子不想喝药所以到处躲窜,洛轻衣和柳闻因乍一看见了,竟都以为是真的还心头一喜,只是这喜悦过后,又有多少悲添。 是的,他失忆了,忘心了,疯了,可又有谁能拉住他,告诉他已经快一个月,只怕真的连尸体都很难找了。他不放弃,他为什么不放弃,因为他觉得吟儿还没死,那不叫失踪,她只是在躲着他,跟他闹着玩的。那轻颦、低眉、浅笑、薄嗔、佯恼、含羞、一举手、一投足……驱散不走,消失不掉,挥之不去,拂之还来。因为“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因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贴身的侍卫,即便你撵我走,也一定赖着不走!”因为“要爱你,爱到动不了了,快要死了,哪怕没气息了,变成尸体,都要赖在你身边!” 这苦难到要相依为命的爱情啊,两个魂魄就像被烙印在对方的命里,现在,却被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拿走了她……难以想象这份痛他要如何受。单影孤人,无可相依,便连祝孟尝厉风行看着心都费劲。祝孟尝甚至对天祈求,便再赐予主公一场大仗,也好帮主公转移些注意力,厉风行也拉住海说,盟王这样的状态,实在教人看着不安,你的话他比较听得进,该劝劝他,不要再自欺了,接受事实吧。 海却心中有数,林阡他绝对不是自欺。他现在还认定吟儿未死,是因为他觉得吟儿轻生的依据站不住脚。说实在的,海也不相信盟主因为身体孱弱就选择轻生——不怕疼、不怕苦、也不怕拖累人的盟主,唯一怕的是她被盟军否定、遭盟军拒绝、与盟军分离。别人不了解,海还不了解么? 被祝孟尝厉风行推进帐来硬着头皮看到林阡,海准备好了一腔混乱的话不知道以哪句启齿,却是在见到林阡背影的第一刻就陡然愣住了。分明还是那清隽毓秀的身影,分明还是那沉稳挺拔的站姿,却跟以往完全不同,感觉不到丝毫王者风范,反倒让海一进帐就知道他病了——军帐中的整体氛围就是这样,因病入膏肓而魂魄支离造成的冷寂忧悲——待到林阡转过身时,眼神中强烈的孤独与苦痛,占据了他一贯的凌厉和刚绝,更加证明了海心中的想法。怎可能不病,阡吟分不开。 “林兄弟……盟主她,一定没有死。”海迫不及待也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来,与群雄的初衷背道而驰。 林阡初听时一怔,神色也为之一僵,继而淡淡地笑起来,多熟悉的一幕,黔灵峰小木屋前的木芙蓉…… “待这次吟儿归来的时候,你又要抱住她痛哭一场、惹别人笑了。”当年吟儿被程沐空李君前打成重伤,世间所有人都觉得吟儿死了就海还笑着说吟儿肯定能活,结果在寒潭别人都兴高采烈庆祝盟主复生他却悲痛欲绝——海的伎俩,林阡终是看透了。 “宁愿所有人都在笑我……至少所有人都是在笑的。”海低头,情知上次露了陷。 “,向来是这样,毫无理由地支持着吟儿。”林阡叹了一声,怎可能相信他。 “不,不是毫无理由!”海正色摇头,神色坚定,“盟主确是不在这里了,惜音剑和玉玦也都遗落,但林兄弟说得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见到一样东西之前,绝不相信盟主已死——我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盟主接过去的时候曾经说过,‘刀在人在,刀亡人亡’……那把刀,现在还没有下落,盟主一定还在某处!” 于帐外翘首以盼的祝孟尝厉风行皆是懵了,自是没想过这海比林阡还掩耳盗铃,向清风沉默屹立久矣,本也是要劝林阡接受吟儿死讯的,听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凝,情不自禁为海这句话点了点头,待到祝孟尝厉风行看向他时,向清风只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六个字:“一定还在某处。”答得厉风行祝孟尝更加惊异。 便那时,樊井蓝玉泽却带着王宝儿一并来了,原来王宝儿有些关于吟儿的事情早就想说,可是一直迫于林阡威严始终没敢说出口,但如今因总听樊井抱怨主公因为找寻主母而形容憔悴、玉泽玉泓兰山她们也常说主公不该再这样自欺下去,所以王宝儿才跟蓝玉泽讲起,有件事她斗胆想跟主公提,可能事关主母的生死。 “因为饶凤关的那件意外,玉泽送药的职责分给了她一段时日。”营帐外面,樊井对林阡说,林阡置若罔闻,只凝神看着王宝儿:“是何事有关吟儿?” “与主母有关,但不确定是否关乎轻生……那日我去给主母送药,比平素早到了一刻,却见主母独自一人从府衙出来,似乎心事重重。因主公曾经说过要主母禁足,我心有疑惑不知主母是否违令,又唯恐耽误了她定时喝药,因此和几个侍卫尾随过去,但哪及得上主母快,差点便跟丢了她。过不了多久,终于看见主母从一个寻常驿站出来,脸色很差,她没有发现我们,跑到另一个小巷子里,竟还反常地哭了一场,边哭边掩着腹似在念着‘小猴子’……我们谁都不敢过去,便只能躲在后面等,等了一会儿,回头看那驿站里出来的人是玉泽姑娘的父母,还有个人,隔得甚远却很像天骄,但那肯定不是天骄了。”王宝儿平日说话都倒出来一样,今次却断断续续轻声细语,显然是事态严重不敢造次。 和王宝儿同去送药的还有很多,大抵都跟她的说法一致,他们看见的情景都一样,只是个人的感受有偏差——然而林阡一听到这样一段他事先根本不了解的情节,再联系十月初开始吟儿的病情伤势就急转而下,突然那个最可能的真相、像最炽烈的毒药在他心头化开…… 且不说吟儿是为什么会悖逆他偷着从兴州府离开去调查柳湘蓝至梁,且不说吟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疑调查了多久又为何要瞒着他,且不说他调遣徐辕是对是错是早是晚是不是画蛇添足……事情怎可以这样发生?又怎会被他忽略了这样的可能?这样的可能,就是徐辕去交涉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吟儿的窥探,徐辕的意欲掩盖反而证实了吟儿的心中揣测!欲盖弥彰! 而徐辕和柳湘蓝至梁的对话,哪一句离开过完颜永琏和完颜暮烟,哪一句不是直接刺向了吟儿的要害对着她当头一棒?徐辕对阡转述之时,提过柳湘的言辞毒辣,柳湘从始至终都在冷笑,问林阡存心掩盖到底居心何在,说林阡当初所谓地爱上吟儿是不是就是为了洗刷南宋义军败给完颜永琏的耻辱、占据一个敌国公主的身与心是不是可以给予他的劲敌致命一击,还讲道,林阡的子嗣岂容金人血统,天骄你容得下么,上一个孽种的流失,应就是你们短刀谷从中捣鬼吧,何不放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回去她的国家,帮助她的父亲,继承她的母亲?不觉得金国的公主抗金很讽刺吗。 徐辕对林阡是转述,虽然没有刻意回避,却显然会有遗漏和偏差——而这些,却完整地给吟儿听去了…… 更伤魂的,还在于徐辕反驳柳湘的时候,说的全部都是林阡为了吟儿宁可放弃天下。这样的事实,绝对会引导着本身已经想不开的吟儿,思绪骤然回到那年黔西的魔门,忆起林阡为了她历经的虽千万人吾往矣、亡命之旅、三死三生……继而,吟儿会蓦地就沦陷到无穷无尽的矛盾中去。爱也不能爱,恨竟无法恨,身陷火窟,心如针扎。 吟儿对柳湘的话显然不是完全不信的——小猴子的流失,是她最抹不去的阴影,最亏欠的心情,最恶劣的回忆,最不能揭的伤疤,吟儿外表不在意,内心却痛楚、懊恼、悔不当初。陡然冒出一种言论,说短刀谷的某一方不希望林阡的子嗣是金人血统,所以刻意造就了小猴子的死……不管吟儿到底信几分,她首先脑子里一定一片空白:原来小猴子的诞生是注定不被允许的,原来小猴子的死才是应该的、值得的、众望所归的? 这样的心境,才把大病初愈的吟儿迫到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小巷子里,一边掩腹唤着小猴子一边哭着说对不起它没有保护它……她会否真的信了,因为林阡说过“若知道她火毒会重新发作,孩子我本就不可能留”,火毒的复发,或许只是个借口?为什么没有可能是林阡授意,林阡对小猴子的爱有多深,谁知道?都看见他脸上没有露过半分喜怒……但她到底应该不信啊,阡既然会为了她肯放弃一切,怎会连个血统对立的小猴子都留不下?!迫于外界的压力?只有外界迫于他的压力! 吟儿,却把这些事从十月忍到了十二月,两个多月他在前线无数次血雨腥风明争暗斗,一次次地回来都发现吟儿在逐渐消瘦,一次次地听樊井说要加重药力,直到有一天樊井对他说,她的病情不知何故越来越糟糕,一切只能靠心态转圜了……到那时他还不明白,吟儿的越来越糟糕,根本就是因为心态无法转圜。从得知身世的那一刻起,她可能就已经觉得宋金之大,无她立锥之地。她也一定怨过他明知事实却掩盖事实。教她如何对他坦承,是他先不坦承。既然他怕她知道,她也不好让他发现她已经知道。在这种反复拉锯的心情里,吟儿以极虚的身体苦撑过一个秋冬,直到腊月的末尾她的心和意识都已经被苦累侵噬殆尽,所以,生无可恋选择了死。 吟儿轻生没有依据站不住脚?吟儿对盟军有无法割舍的爱?吟儿死也要赖在他身边?所有可以支持吟儿活着的凭据,断然敌不过兴州城那凑巧一次窥探、王宝儿这短短几句话的真相……不堪一击,跌得粉碎。 那个危难来时眉都不皱一皱的女人,因为有他撑腰才总爱倔强逞能……但某一天居然发现,竟连他也不值得托付……不,发现他竟是这天底下她最不该托付的人……说什么“建功立业确实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但你林阡一人,就已经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建功立业早就没可能了,现在连活下去的理由都一笔勾销。没有他的支持,她的过去、现在、未来,就全都不成立了,她的父亲、自身、孩子,全都等于不存在。 所有压力和矛盾系于一身的吟儿,所以才在那个一望无际的黑夜里,一步步走到了这金宋之交的秦岭山脉,丢弃了这个象征着她理想的惜音剑,和这个寄寓着她归宿的玉玦,纵身跃入这雷霆倾泻的嘉陵江……死,是完颜暮烟和林念昔对立下最好的解脱,她最终,竟还是选择死在了宋境,她不愿意,走到大散关的另一边。曾经她很想陪他一路走到底,但必须“是他的女人”,才有资格陪他一路走到底。 第700章 林阡之名 第700章 林阡之名 众人实不知王宝儿这番话隐含真相,对他们而言,盟主、天骄、蓝至梁夫妇,这几个近乎不相干的人物,真就是一带而过的几句话而已,这番话表达给他们的重点,只是吟儿“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不对劲”。所以众人揣测的莫过于吟儿为何当时就已经情绪崩溃,像洛轻舞就拽着祝孟尝抹泪说主母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小猴子的死。 可这一切,对林阡而言却真是五雷轰顶!他听罢震惊伫立面色剧变,表情竟陡然如彻悟一般……群雄正自猜疑之际,他一反常态丧失冷静,情难自控当即离众而去,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没有人敢知道。 海却蓦地有种强烈的预感,林阡似是要放弃吟儿的存在了,林阡被这番话说服了吟儿轻生的理由……是什么理由?其实在听到“天骄”二字的时候,海就隐约有些懂,海早清楚吟儿的身世是一个坎。有关于此的凭据,完全掌握在天骄的手里,却被林阡强行封闭…… 而王宝儿的这一席话,却不偏不倚砸中了另一种可能性,“玉泽姑娘的父母”,他们的出现造成了盟主的崩溃和盟王现在的失控,难道这其中原因不值得深究?一片私语声中,听得素来不爱开口的沈依然说:“够了蓝玉泽。这里最想盟主死的人就是你了。”只是简单一句话,便教所有揣测都戛然而止,众人视线全循声落到蓝玉泽身上。 “沈姑娘?”玉泽一惊,不知所措。 “从一开始你就妄图证明盟主轻生,然而盟王不相信你、一个月一直都在找寻,你心中嫉恨,无法容忍,所以就编造更多的理由逼着他相信,硬是将盟主轻生的征兆从腊月改成了十月……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也太肤浅了些?”沈依然目光如火。 “沈姑娘,休要含血喷人!这些事情,都是王宝儿他们亲眼所见,怎会是我姐姐的编造!”蓝玉泓怒不可遏。 “自然亲眼所见——不知是谁的父母,在谁的唆使下,跟盟主说了一些她不得听的话,用以戳中她的心魔,再让盟主失控恸哭的一幕轻而易举被一大群人都见到、才好作为盟主轻生的佐证、迫着盟王不得不信……什么轻生,我看根本是谋杀!是你蓝玉泽为了夺爱谋杀!”沈依然冷笑说。身世羞耻如她,本应没有胆量再在人前开口,但林阡和吟儿两人,在她心中分量值得她开口! “沈依然,你以为谁的心都跟你一样阴暗!”玉泓气急,攥紧了玉泽,玉泽亦是手足冰冷,一味克制忍让。 “蓝玉泽,若盟主真是被你所害,这里谁都不会放过你。”沈依然阴冷一笑,压低声音,目中噙泪。 “说到底,你对我姐姐的敌意,还不是因为……”蓝玉泓本还理直气壮,只瞥见杨宋贤和贺兰山并排站在旁边,话到嘴边都只能咽了下去。兰山袒护玉泽所以面呈焦急之色,宋贤却置身事外不冷不热的样子。蓝玉泓知道,此情此景,就算说出口了都自取其辱。 “沈姑娘,稍安勿躁。”到底是金陵比较顾全大局,站到她们中间来调停了事态,“没有证据之前,盟主都还是自杀。或是按盟王的说法……还没有死。” 厉风行看金陵作主将女眷和军医们都散去了、攻防以外的事全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一时感慨万千,需知金陵心中伤痛,一定高于沈依然蓝玉泽。 “不知胜南去了何处,需不需要派人跟随?”金陵转过身来看着厉风行,面露忧色。 “不必,不管王宝儿的话如何刺激,他可能到今天才相信了凤箫吟的死——毕竟凤箫吟的脆弱,两个月前就已有之……让他独自静静也罢,抒发了悲郁勿再积压。”厉风行说罢,祝孟尝、海、向清风不管勉不勉强,都点头说不去跟随。 “却怕他一个人伤心过度,被敌人放暗箭。”金陵点头,却有顾虑。 “不会。陵儿,相信他。他有分寸,他是林阡。”厉风行摇头。 金陵心才有些妥了,笑了一声,步伐有些踉跄:“他是林阡……所以连悼念最心爱的人,也得冷静、也得有分寸……”厉风行一把将几乎摔倒的金陵托住:“陵儿!” 金陵抬起头,潸然:“天哥……我竟有些,恨他!凤姐姐是被他累死的……是被这林阡二字……活活累死的。”厉风行听罢,竟也心中一恸。 “将来,主母不在了,便由我们被主公累死罢。”祝孟尝听了,慨然一笑,豪言壮语。 当夕阳染浑了天下,金戈铁马犹在耳边回响。 河面的水草妖娆地铺展到岸边,空气中依旧嗅得出烟的焦味。 有一个脚步,林阡走到河畔之后不久,便由远及近,应是从他离开伊始,那目光便始终纠缠。 这步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明明比吟儿还熟悉,陌生,只因离去了已多年。 林阡却一直不会忘却,某年七月十七的长江边,面对着汹涌湍急的瞿塘水,那个脚步曾战战兢兢地尾随。 这次,却理直气壮。 杨宋贤。 漫天血色,光线越来越暗。 回忆突袭,林阡猛然记起,吟儿曾经对他说过,宋贤是故意的,是装的……那夜,吟儿因为这句话被他怒斥,流着泪还要坚持到底,说“哪怕有些话,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在他明言不满她也开始有心机算计人的时候,吟儿还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老得很快,要老就两个人一起老”……吟儿的话,像刀架在他心上,每说一字,每剜一次,不呼吸则痛,一喘息就鲜血四溅。 现在,吟儿话中的人就在身后,验证着吟儿的所有道理,可吟儿,又去了哪里。 背后响起的,却是个冰冷的声音:“去向玉泽道歉!” 林阡心念一动,收起情绪诧异转身:“怎么?” “从我到短刀谷的第一天开始,迄今为止,玉泽她一个人,不知承受了多少不公和压力!眼睁睁看着本属于她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成婚生子,她为了这个男人的路能畅通无阻,竟只能不声不响地躲在人群里、好几年都不去打扰一次……偏是这样,流言蜚语还不肯放过她,短刀谷从上到下不知有过多少难听的言辞攻击过她……羞辱她不知廉耻、有家不归、使劲浑身解数到头来也争不到你抢不到你的大有人在!你没听过?你自然没有听见过!这许多年你跟她有多少次见面?!你装模作样关爱的人又是谁!”杨宋贤咄咄逼人,“她蓝玉泽,是为了你林阡才放弃了她的全部,跑到短刀谷里充当一个小小的军医!凭何要被旁人一次次地猜忌、嘲讽和打击,却还要被你毫不留情拒之门外!林阡,你明明也一直爱着她,为什么心口不一不敢爱?” “不。宋贤,不敢爱的人是你。”林阡斩钉截铁,“玉泽她来到短刀谷,不只因为我,也为了她的人生。你我都心知肚明,玉泽她不是个平凡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原则和理想,奈何心存大志,为貌所阻……” “心存大志,为貌所阻?那她为何与你‘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宋贤冷笑打断他,“我早知你们的问题在于我,然则装成陌路人都不够……林阡,难道你还要我死了不成!?”见林阡面色一凛,宋贤语气忽而放轻:“林胜南,兄弟不是对手,爱人不是礼物。” “我承认当年我是把玉泽当成命中最重要的人,全城全国地要去寻找她,结果却总是擦身而过——情爱经不起错过,缘断不全是为你,割舍玉泽是明知她与我不会有未来,把她托付给你也绝非你是我兄弟。如果你无福拥有她,我乐于见到她有比你我更好的归宿。”林阡异常冷静,再次激怒宋贤。 杨宋贤愤而将潺丝剑出鞘:“何须再以聚少离多作托辞,你与那凤箫吟,不也可以十天半月地相隔两地,反而玉泽常常随军你却不肯看她一眼!归根结底,还不是所谓的道义在作祟?!既然如此,你今日不妨便杀了我,也好给她图个清静!” 林阡未出刀,只冷冷道:“杨宋贤,你活在这世上,不只为了她蓝玉泽一个,更不是为了她能嫁给谁。视性命如儿戏,你未免太糊涂!可知就因为你的失忆,新屿和杨鞍无力挽回,红袄寨已经面临瓦解?” 宋贤一剑既出覆水难收:“那不过是你的轻重之分。在我心里,红袄寨就是比不过一个蓝玉泽又如何?!” 这一剑竟直指林阡咽喉,林阡一手夺住剑尖,力道虽猛,面中却全无杀气。他一心只愿与宋贤僵持,然而听得这句,目中平添一丝苦楚,不刻,血已从他手掌中渗了出来,潺丝剑不依不饶,剑身四周都散着寒气,杨宋贤的眼角也全然征掠之意。 柳闻因不知从何处急急冲了出来,枪已在手对着宋贤厉声喝道:“杨宋贤,你疯了么?!住手!” 任柳闻因再怎样真刀实枪,杨宋贤却只是旁若无人:“小丫头,让开些!不关你的事!” “我道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风花雪月,原来是潺丝剑。”林美材紧随其后,出现于河畔,显然一大一小,都是关心才来。 “林胜南,拔刀来斩杀了我,战胜我这个心魔,告诉蓝玉泽,你从未忘记过她,凤箫吟只是你的借口!”杨宋贤的剑一直前移。 柳闻因看见林阡手心乃至下臂都血流如注,脸色吓得雪白:“邪后,你去请祝将军海将军他们来啊!杨宋贤他发了疯,要取林阡哥哥的命!” 林美材冷静地看了一眼:“他敢。” 柳闻因忽然想起林美材武功强过杨宋贤,陡然放下心来,只是转过身去,看着林阡的侧脸唯觉心疼。她心知,杨宋贤的那一句,竟把林阡和吟儿这么多年的深爱,说成了一场空,林阡无法反驳,因为死无对证。 “够了宋贤。”林阡久不答话也不应战,终使得杨宋贤气力殆尽,便在此时,他才开了口,同时将潺丝剑按了下去,叹了一声,“你难道真想看见,玉泽如吟儿一样受苦。” 杨宋贤一怔,手中剑才收回,林阡坦然看着他,笑:“我答应过她,一生只祸害她一人。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女子,会像她凤箫吟一样,能分担‘林阡’这个名,一担便担得起三年之久——三年了,教我差点忘却,命中除了痛快和豪爽还有什么……”宋贤还愣在原地,林阡已擦肩而过:“怎会是我的借口,是我一生到此绝无仅有的女人。” 第701章 虏骑南驱 第701章 虏骑南驱 嘉泰二年二月,陇岐关中之金军,一路由大散岭撤至陈仓道北段,若再退避,便就教林阡及其川陕之兵饮马渭河,此情此境,岂非背水一战。 奈何巩州、秦州、乾州等地军兵,以及绯翮翅诸多将领,皆因年关那场会战而闻“林”色变。虽说彼战最终宋军只是小胜,到底被其主帅林阡赢够了杀气,归根结底,这整整一个正月金兵都一直败溃,无非也是心有余悸所致。经过了一个月的休整,十二元神和北斗七星都士气恢复、斗志更盛,忧只忧:有能战之将,无敢战之兵。 却就在正月下旬,身在凤翔府的大王爷完颜君附,闻知了陇岐金兵至今未有胜绩,故在其麾下又调遣了过万金兵增援。作为前线主将的仆散安德,亦刚巧收到了银月有关抗金联盟失主的情报,遂与王爷约定兵分数路、出师掩击南宋边军。 正月之末,“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于洪瀚抒军前安营下寨,日夜叫骂诱宋速速出战,宋军却对骂声充耳不闻。审时度势如洪瀚抒,几日后才以颜猛、孙寄啸、慕二上阵,先后与蒲察秉羡麾下四大先锋匹敌。 三日硬拼,战事激烈。颜猛终死于蒲察的先锋将军拏懒鸣戟下,而拏懒鸣随后即被慕二一剑削去了半个脑袋;慕二连赢两场之余,却被蒲察的得力干将唐括彝半路杀出、一锤打伤。孙寄啸奉命立刻救局,虽坐轮椅也于战力无妨,十余道剑气纵横交错,直将那唐括彝从马上刺翻坠落。可怜唐括彝一世骁勇,竟被发了疯的战马带着,生生拖了一路,尸身惨不忍睹。 蒲察秉羡一怒之下,仗兵势全力攻关,奈何其英勇善战不假,较之谋略兵法,终究要逊洪瀚抒一筹。洪瀚抒虽一共只有八百余人,却占据地形,居高临下。弓弩齐发,石木猛砸,水淹火攻,游刃有余。 激战又八日,洪瀚抒守住的神岔一带,处处是金军兵马横尸。 蒲察秉羡却不气馁,非但不撤,猛攻不退!终于在紧要关头,等到了王爷的援军赴阵。大军压境,饶是洪瀚抒的火从钩雄浑热烈,也不得不被数路金兵联手挫败,负伤累累,无法持平,唯能闭关,据守不战。 于是蒲察秉羡于北、廉贞于东、武曲于西、巨门于南,四面将洪瀚抒的营寨围成铁桶,只待他这八百多兵马粮尽援绝。洪瀚抒断然不曾想到金军会有如此兵势,连胜了数十日的黑暧昧道会兵将,陡然落入颓势,均被围困神岔! 更难料此二月初九日,仆散安德趁神岔激战之际,率金兵从间道迂回绕出,欲奇袭杨宋贤所驻二里驿。届时洪瀚抒死守何用?退路全被金人切断!既失杨宋贤,又陷洪瀚抒,且看林阡如何力挽狂澜! “兵贵神速,一切要赶在林阡洞悉前进展,快到连他都猝不及防。”——是大王爷的兵,是仆散安德的布局。仆散此人,在十二元神中战力居中、智谋却属一流。 “杨宋贤是大王爷在山东之时、最头疼的红袄寨首脑。当年楚风流楚将军麾下的五虎将,被他杨宋贤一出道便一战全赢。”仆散安德对此番上阵的副将完颜瞻完颜望兄弟俩、以及一些新赴的羌兵们激将说,“不知这样的神人,哪个将军愿意前去打头阵?” 军帐中一片高呼“末将愿往”,与前些日子的闻风丧胆大相径庭。 仆散刻意挑了个武功平平的羌将叫阵,宋军中是苏降雪旧部季全疆带队出关、首先应战。季全疆挥刀迎面就砍,羌将赶紧也出大刀,战在一起没几个回合,羌将便被这骁猛的季全疆斩落马下。再一个羌将提枪而上,比先一个武功高强得多,刀枪拼杀了四十多回合,那羌将诈败而逃,季全疆立即追赶,羌将悄然弯弓,正欲射箭,料不到季全疆早有所料,侧过身来,一刀迅猛劈向他手,骇得这羌将弓矢落了地,慌不迭地被马骑着逃回了大营。宋军大盛。 仆散立即遣跃跃欲试的完颜瞻驰赴阵前。完颜瞻跃马横刀,因年纪尚轻而略显单薄,季全疆平常绝非轻敌之人,奈何连胜两战而放轻了戒备,终是小觑了完颜瞻,被这十二元神中名不虚传的“凶刀”十个回合内就打败,当场击杀于马下。 “季全疆被杀,杨宋贤就无臂膀。”仆散得到银月情报,二里驿的守军唯季杨二人值得重视——到此时,仆散和银月大抵已经相信:落远空死了。否则洪瀚抒怎会不知道金军有过万增援?杨宋贤又岂会连眉梢的危险都未曾察觉? 果然季全疆之死,引得杨宋贤亲自上阵冲锋,仆散安德事先便对完颜瞻、完颜望明言,你们与他潺丝剑争斗之时,无论比他强还是比他弱,都必须败下阵来。完颜瞻自然会其用意,半日之内,他与杨宋贤连战三次,连输三阵,完颜望亦是一战告败,落花流水。不过归营之际,两兄弟都赞不绝口,说他们并非诈败,“今才知潺丝剑为何是王爷口中神将,若到我十二元神中来,绝对数一数二”。完颜望问仆散安德,“是否要我两兄弟合力上阵将他拿下?”仆散摇头:“明日你两兄弟合力上阵,还是要败。” 翌日凶刀阵合力挑战杨宋贤,杀得有足足一个白昼才歇,亦以完颜兄弟的败退而告终。事前,仆散便安排了十余羌将于战场之侧,专等着杨宋贤被撤退的完颜兄弟带入包围圈中,一近壕沟,箭如飞蝗。 谁想杨宋贤武功竟如此高强,明明是他误中埋伏,十余羌将还要被潺丝剑陆续挑落下马,伏击几近失效。仆散无奈之下,唯能再度调遣兵将前去接应。所有埋伏在侧的金军,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杨宋贤彻底截停。当是时,他战马已然倒毙、腿上也中了一箭,仍然一手持剑,一手夺了一杆枪,战力之高,想当然尔。 而趁杨宋贤被仆散安德围困,完颜瞻完颜望兄弟二人,轻而易举大破二里驿,十几里外的海、祝孟尝处据点,自不信杨宋贤会仅两天就直接失守! 军情告急,二月初十晚,两处齐溃的消息,几乎同时传至身在大散关的林阡。 夜幕降临,杨宋贤与仆散安德对战正不可开交,却有越来越多的弓弩手纷至沓来、轮番发射,一时势如雨注,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杨宋贤听远近到处回荡的暴戾杀伐,再看不远处的熊熊烈火,情知据点失守大势已去,而力气也终于与心神一起耗散殆尽,半柱香内便被仆散的独厚鞭击中四次。 猛然间右路风声一紧,一根流矢恶狠狠打在他肩膀上,霎时血溅飞沙,杨宋贤眼前一黑,独厚鞭如泰山压顶,厚重到他几乎站立不稳。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内层弓弩手纷纷退闪——只因包围圈的外层瞬间已死者层叠! 那一声到底是虎啸还是龙吟,随之一起迎面直扑的,还有浓烈的杀气和沸腾的战意……杨宋贤尚不及反应,便就倒在了那人刀光之中。 仆散一惊,林阡持饮恨刀于紫龙驹上,仍是王者之气倾泻无遗,何来银月情报所言“新近丧偶”?想不到,杨宋贤拼死支撑这么久,终于还是等来了林阡! 仆散堪堪与林阡交战了几十回合,根本不是他饮恨刀的对手,陡然四面环山皆是明炬,鼓声锣声震天动地,仆散暗叹不妙,只道是中了林阡圈套,僵持片刻赶紧下令全军后撤。 然则那仆散安德退兵之后,仅有寥寥数十个前锋营的宋军驰赴,洛轻衣、陈旭皆在其中,原不过是场草木皆兵。官军军医上前来,看杨宋贤近成血人碰都不敢碰,林阡扯过他手里绷带立马就给杨宋贤止血,边替他包扎边对前锋营和二里驿的守将们发号施令:“焚去积贮,退屯和尚原。” “盟王,使不得!”反对的守将乃是官军正将李好义,曾与郭杲共事却从未同流合污,“还应坚壁据守,等到援军开至!” “但金军一旦察觉适才我们只是虚张声势,立刻就会卷土重来——主力援军还在十几里外,需过些时辰才到。”陈旭阐述。 “此是门户之地,不可轻言放弃!盟王,我只知,我军退了一寸,敌人就会进一尺!”李好义义正言辞。 “岂止得寸进尺。”林阡一笑,起身目视杨宋贤被抬下去,转头看向李好义,“敌人会进一丈。” “盟王?”李好义一怔,“此间应有深意?” “将二里驿暂且弃守,引仆散安德趁胜挺进。和尚原与此地的中途,有厉风行连夜垒石为城,定将他杀个猝不及防。”林阡低声在他耳边,“你再率一众人马留于此地,待他明晨退兵之际伏击。今夜烧去的粮食辎重,明天就可以赢回来。” 李好义面色逐渐缓和,继而连连点头:“谨遵盟王教诲!” 凌晨,二里驿据点,洛轻衣正协助众将一起救援伤兵预备撤离,却看林阡牵紫龙驹一人独行不是往南反而背道而驰,一惊立刻追上前去:“盟王,欲往何处?!” “神岔军情,岌岌可危。”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依旧钢硬,“洪瀚抒那里,金兵数以万计。他不肯弃,全赖他不肯弃。” “别去!”洛轻衣忽而噙泪,大声叫道。她知大战突然,边军捉襟见肘,二里驿险情还未解除,林阡只能一个人先行去救神岔。 “轻衣,我有胜战之策,势在必行。”火光中,林阡的轮廓深刻清晰。 “你去可以,我也去。”洛轻衣异常坚定,说罢便要牵上战马。 “不必。轻衣。”林阡摇头,笑了笑,目光移向身后废墟,“我留在这里的兵,全都交托给你了。” 洛轻衣神色一凛,这里,此刻,只有她一个堪称绝顶高手,或能与仆散安德战成平局。 第702章 胜负逆写 第702章 胜负逆写 神岔一带,三山耸峙,急湍下泄,碥道盘折。 若居高俯瞰,可望见金军连营二三十里,从神岔口直蔓延至益水镇,兵锋正劲,军威赫赫。洪瀚抒每隔半个时辰都要督军防守一次,望着急于攻占神岔的金兵漫山遍野,知道这地方根本是很难守住了。但这成千上万的敌军,能多被牵制在此地半刻,都能给和尚原大散岭的边军多些缓冲。说起来陈仓古道有百十余里易守难攻,但战线却可能一天之内就一溃全溃! 这,便是林阡对洛轻衣说过的,全赖他洪瀚抒不放弃——在谁都不曾料到金军有如斯增援和猛攻的危急关头,全赖他洪瀚抒不肯弃守神岔!虽险情传到散关时还是被贻误地晚了些,洪瀚抒终究为林阡争取了调兵遣将与周密部署的时间,哪怕也就多半刻的工夫,都足够他林阡翻转战势。 一明一灭,不分昼夜,洪瀚抒所在的制高点,云梯层叠、矢石交攻、兵如蝗集、血沙成雾,金兵前锋俨然登上垒壁,与宋军欺身肉搏,惨厉非常。像这种连营式攻坚,已不知有几日几夜几千场了。洪瀚抒率敢死队出关应付战力白热,胯下坐骑与他一身皆是火红,持钩在手如舞赤焰,不由分说见人是一钩见马也是一钩,气势翻滚如浪,端的无人能敌。然则乱打一气,始终强招自损,四面八方到处是不长眼的武器,金军倒了一大片,他自己也遍体鳞伤。 不多时,林阡携一双饮恨刀杀进重围左冲右突,引得攻坚金兵越来越多往他紫龙驹那里涌了去,当中有羌将认识他的,一看他飞马驰赴,皆已经魂飞魄散不知何去何从。廉贞一听闻南面局势暗叹不好,遂挥舞着玉衡剑匆忙赶到,那时候巨门正持天璇剑与林阡殊死抗争,周围前推后挤全部都是兵马。眼看巨门招架不住,廉贞提马上前正要搭救,忽见林阡身形一旋,玄色风氅反兜而起,饮恨刀锋赫然转向,寒风猎猎雪光一裂,廉贞的玉衡剑突然颠倒了本末,掉过来直朝自己头上砸。廉贞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调整防御,再一晃眼又被饮恨刀挑来了从巨门手中脱失的天璇剑,这一剑裹挟着属于巨门的强力直对准了廉贞当头笼罩,廉贞猝不及防,陡然就血流满面…… “瀚抒,你先撤离,我为你抵!”林阡早听闻洪瀚抒从兵不及两百,因粮尽而与士卒同取草木充饥,此刻一见到他满身血污疲惫不堪,自然知道纵使是他也再撑不过去,此情此景该让他保存实力而非白白送死。 “大哥!”宇文白踉跄走到洪瀚抒身边,“金鹏他……已经支持不了了……” “你如何保证……我抵不住的,你能抵住?!”洪瀚抒冷冷笑问,宇文白忽而怔住,只觉得话里有话。洪瀚抒一边说一边站立不稳,文白唯能支撑着他,却一碰触就沾了满手的血。 “带着伤兵走,绕过二里驿,彼处亦将有战乱,尽量避开。”林阡压低声音,交代宇文白说。 “那盟王?”宇文白急急将洪瀚抒扶稳,帮已经不能言语的他问出这一句。 “神岔口只需撑到天明,厉风行自会引兵邀击。”说话间,林阡当先垂范,挽弓迭射,分番连发,攻关金军倒毙无数。神岔口宋兵本已负隅垂死,得见阡在乱军中杀出一段空白血路,皆以为反败为胜定了,故而洪瀚抒等人撤离也未散军心。这群军兵虽然混杂,却多是黑暧昧道会会众,当年因郭昶之死而与盟军决裂,现如今看林阡不计前嫌揽下呼之欲出的惨烈大战,哪还可能记得先前不快,盗寇向来是坦荡荡,说爱便爱,说恨就恨,此刻高声疾呼,誓与神岔共存亡! 洪瀚抒孙寄啸等人勉强撤离之后,金军被林阡打开的缺口俨然正在由兵马续补,巨门、廉贞连同武曲、蒲察秉羡,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对着这里又三次激烈进攻。林阡看几里外南面烽火,知厉风行与仆散安德还在纠缠,很可能未必只需撑到天明,当此时,谁要支持不住了想随着洪瀚抒一起走,断然不可以挽留。 “这不会是胜仗,但需要有人留下,谁留下,我绝不强求!”不挽留,所以他明言这不是胜仗,目光如龙,斩钉截铁,“全都想清楚了,若是现在不走,就再没机会走!” 神岔再度被围得密不透风,黑暧昧道会兄弟傲骨,坚持至今,仍有一大半人誓死要留,林阡见状,豪放大笑,掷出饮恨刀来,硬生生在山头刻出一道界限,登时火星四溢:“死则死此,后退者斩!” 视死如归、气势更足,百十残兵,坚守不退,硬是迫得这上万金军无法推进、顿兵关下! 而那夜,发现宋军原是用了草木皆兵、所以即刻又对着二里驿卷土重来的仆散安德,便因为洛轻衣陈旭等人的率众后退而趁胜追击,对着洛轻衣殿后的这支宋军猛击猛打了十多里路,正待将战线向南直接推进到和尚原,突然得见一座明明是夜半才砌的冰垒,出乎意料之外,当即遭守候此地的厉风行阻截。便那时,万炬突燃,石如雨注,祝孟尝海左右两翼掩杀而来,将仆散军拦腰打成两段狼狈不堪。 金军阵脚大乱,宋军反守为攻,仆散慌忙退散,尚未退回二里驿,便又遇埋伏此地的李好义等官军掩杀,仆散麾下这支赫赫有名的天兴军精兵良将,被此战打击得体无完肤自家人都和自家冲撞到了一起!哪里还守得了这个刚刚才拿下的二里驿?完全被宋军一路追击、一路败亡。自相践踏者,失足堕山涧者、遭宋将歼屠者,数不胜数…… “全如盟王所言!”李好义率官军诸将夺回据点,对这场反败为胜赞不绝口。 “难怪林兄弟闻知两路告急,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海叹息。 厉风行、祝孟尝、海会师,扫清了二里驿金军后,马不停蹄立即往神岔口进军救局,驰赴之时,已是二月十一日午后。围攻神岔的金兵金将,经过激战早成颓势,兵力再盛也精疲力尽,连黑暧昧道会的百十余人都没拿下,更何况盟军战力最高的三路大军?仆散安德的兵败,更是加重了此地金军的畏战之心,他们一看到仆散狼狈败逃,显然都知道主将败了,敌人赢了,追兵来了,情绪一影响,自然更消极,厉风行才到场,金军就不攻自溃。 “现在才知,主公为何说‘不放神岔’。他不准这些人突破神岔,不单单是要‘挡’着他们,更是要‘卡’住他们。同时对已经偷着进来的仆散安德关门打狗,好让他沦为孤军方便我们杀。”祝孟尝站在山头,望着火烧连营,玩笑,“主公就是主公,性子里到底守的少、攻的多。” “主力金军被死死卡在了神岔,前锋去了二里驿多少,就注定被掐断多少。”陈旭点头。正因蒲察秉羡无法突破神岔口,仆散才将麾前一路精兵葬送在二里驿。反过来,前锋的败溃又必然要压倒后援,所谓的兵败如山倒。 金军此战策谋缜密、兵势威猛、战备充足,本是场震惊南宋西线的绝妙攻击,奈何胜败遭遇林阡逆写,只在昨夜一瞬之间。 今日傍晚,残阳如血,神岔之危已完全解除,海祝孟尝正在清点俘虏和伤兵,厉风行蓦地一惊,揪起一个黑暧昧道会的将士便问:“林阡呢?!” “末将不知,盟王他……”那将士临死都不惧,却竟被厉风行此举吓得面如土色。 “盟王。你们现在倒会叫他盟王!”厉风行怒极,“军情告急的时候,怎不见你们有最起码的尊重!” 却看一个火红身影陡然冲到山头:“厉风行!所谓何事?!”一脸焦躁,高大威猛,自是清醒后折返的洪瀚抒。 海一个眼色,祝孟尝当即和他一人拉住厉风行洪瀚抒一个。 “神岔口告急,二里驿沦陷,金兵数以万计。如此危难,他自是要执掌大局部署严谨!却是你洪瀚抒的亲信,见他说大军先救二里驿,便斥责他对神岔置之不理,诋毁说他要刻意牺牲你们来保全他自己!”厉风行怒不可遏。 洪瀚抒色变怒吼,陡然侧身,一掌便对着他身边信使当头劈下,众人看他突然暴怒均是始料未及,被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吓得呆了,半晌回过神时,洪瀚抒早就不在此地。 “事不宜迟……还是寻林兄弟下落要紧。”海说。厉风行因洪瀚抒暴戾而瞠目结舌,哪还再有心情归咎谁人,面带愠色,点了点头。 去哪里找寻?沿着守关往下,神岔口全是死征人的断刀折枪,再往北去,有逃兵们几十里的残败军帐。 第703章 神岔鏖战 第703章 神岔鏖战 被他刀撞碎的云梯,被他箭射翻的大纛,被他威慑退的敌寇,被他谋碾毁的战路…… 沿途寻他,一路都有他林阡出现就注定存在的血腥和混乱,没有尽头,顺着这轨迹清楚地往前走,终会寻到他的下落。 山与河。到处是散裂的车马堆积成山,到处是腐臭的尸体血流成河。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此神岔之役,复有当年陇南之惨烈。 黑暧昧道会仅有三十二名战士生还,最后见过林阡的他们,都说身负重伤的他,以一人一骑连下蒲察秉羡几十营寨,金兵畏惧其杀伐凶猛,那时就已经有仓皇北顾之征兆。待到厉风行救兵抵达时,寻常金兵多已魂不附体,而领军主帅早就不知去向。 他以刀划地,明令禁止任何人退,斩钉截铁死则死此,他一马当先,纵横冲杀于敌阵之间,数以万计的金军他一人杀戮就只怕过千,他所向披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本该由北往南的一条血线,被他硬生生地逆转方向拖曳着由南到北。 战后,不仅麾下在找他,不怕死、偏要强的敌人们,就更要找他。 正是这条死路,马匹倒毙最多,刀枪散布最密,旌旗委弃最乱…… 星罗棋布的尸体,是蒲察秉羡四大先锋里的乌林答擒虎、乌古论天纵,大王爷增援的将领赤盏桓、裴满晟、徒单桅、完颜堑围、司徒竹鎏……这些人全是“十二元神”身边红人,历来受大王爷的青睐和提拔,人前无限风光,常有作威作福,此刻映入眼帘,无非血污游魂,顿觉触目惊心,从死之壮烈与迅疾来看,恐都是被饮恨刀一路斩过去的。 神岔之战其实黎明就已经结束,但这过去的整整一个白昼林阡俨然不曾消停,只这一天,不知又害得大金国多少将门望族,丧失了他们的杰出俊秀。 这些尸体和血渍的尽头,果然似有林阡存在,转入密林深处,仍旧刀光剑影。 天色昏霾,蒲察秉羡越走越近,下意识地握紧了缠杆铁矛枪:“林阡,可算是找到了你!” “妙极!又来一个送死!”林阡激战正酣,豪气干云,不仅刀锋尽皆血染,他话音刚落风氅一掀,腋下原还夹了一个,定然是武功平平却碍事的,一旦被他松了力,竟两腿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龙延!”蒲察认识这个人是军中猛安,惊呼一声,龙延口吐白沫,面色发青,生死难辨。蒲察一惊而止步,慌忙去看他,却听前面砰一声似有兵器撞毁,抬头循声,当空一道霹雳划破眼帘,天中央像被掏了个黑洞倾盆下着雪,那一声回旋起伏直听得蒲察头晕目眩,再一定神,只望见武曲竟然跪倒林阡身前,被饮恨刀撞毁了他的武器开阳剑! 蒲察一惊更甚,巨门、廉贞皆是重创回营,北斗七星里唯一一个保全完好的武曲,陡然就又羊入虎口……不可能!没日没夜地战斗了这么久,他林阡怎可能不会疲累? 蒲察面如死灰,定定望着眼前已经没有对手的林阡,看不见那人脸色,因那人已经血流满面,听不见那人声音,那人只用武器说话…… 然则蒲察当然没看错,林阡身上少说有三四十处新伤,乌林答擒虎的怒风刀,乌古论天纵的阴阳掌,赤盏桓的亮银枪,曾经都名满河朔,每处都应是致命之伤! 蒲察秉羡遇强则强,最大的强项就是胆量!他知道,所有人之所以都败在、死在林阡手上,只因被他气魄吓怕,到此刻根本身负重伤的林阡,其实可以打败! 蒲察看他一刀砍来,鼓足勇气用枪一架,游走不定如潜龙出海,自是状态正在极佳,而林阡状态又如何,别看他,看一旁奄奄一息的紫龙驹就知道!蒲察越打越顺手,招架了他四十余回合,不相伯仲。到此时,林阡俨然精疲力尽,不仅外伤严重,内伤也开始发作。八十回合时,已然由蒲察秉羡占尽上风。 林阡一旦运气,丹田便隐隐作痛,再拼斗二十回合,终于感觉到那苦痛的煎熬,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山雨欲来,一阵寒风凛冽地刮过丛林,折断枯树朽木无数。 剧斗到这番田地,蒲察早看出林阡要败,大喜叫道:“哪有那么可怕!教你命断我手!”说罢虚晃一枪,先将他长刀荡开,又迅猛一枪补上,实刺他腰间要害,“十二元神”名不虚传,这一枪雷霆万钧,抵得过无数利剑长刀。 说时迟那时快,听得林阡一声长啸,右手霍然将这万钧攻势握断,蒲察正自吃惊,倏见林阡借着这一握之力道,整个身子都翻腾起来直掠过蒲察头顶,疾如鹰隼、猛若豹螭,蒲察刚一回神只觉有千军万马在头顶驰过,电光火石之间凌空而下的全部是冷烈寒意! 蒲察本能回防头顶,却跟不上林阡速度,他这一刀从上面直接俯冲,蒲察的枪刚刚上移便被强势震开,无法抵挡,任由那雪光斩劈开自己的咽喉,如锥如刺般剧痛,很快。但鲜血喷涌之前,却是那无上力道,先行撞入自己的天灵盖直贯脑髓,然后一丝丝地切割,太慢。 蒲察秉羡,轰然一声倒在战场,神枪与宝驹,遽然无主。 武曲命大,此刻从死尸堆里爬了起来,刚巧看到连蒲察都被这一刀砍碎了,吓得脸色煞白失声惨叫,赢回林阡一个凌厉的回眸。武曲面如土色、慌不择路落荒而逃,殊不知林阡是用尽全力摧毁了蒲察秉羡,战至这最后一刻,根本已摇摇欲坠。 武曲刚刚逃走,林阡便油尽灯枯、不支倒地,闭上双眼,心却还在跳动,硝烟中,血泊中,突然想起吟儿……不是不想吟儿,时时刻刻都在想她,她心头他是不能输的英雄,所以杀伐决断,所以浴血奋战,所以出死入生……风沙间,瀚海间,明明她是那个可与他谈笑间须臾攻城掠地的女人,唯独她是。唯独她不在。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胸中堵塞炽热,不知昏迷多久,忽觉遍体清凉,似有谁找到了他,替他及时找来了水喝。这壶水换做平常当然普通,对此时此刻的他却是救命甘泉。 那人察觉他内伤严重,遂将几颗药纳入他口中,继而帮他清洗伤口,包扎、敷药甚是娴熟。垂死的林阡,无法睁开双眼,却感应得到那双触碰着他的手柔若无骨,跟吟儿一样纤细、温热……根本就是女子的手! 心念一动,想要一把抓紧她,问她是不是吟儿,奈何力气耗尽,竟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只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身形,很像很像……悲喜交加,却连一声“吟儿”都唤不出口,千言万语交汇在喉中却被哽住,他想问吟儿去了哪里,一个月来没喝药怎么撑得住,是因为身世的缘故才躲着他么,如果这次回来了能否一生一世都别再走……其实,他不告诉吟儿身世,只是不希望吟儿纠结,他哪里在意这个金宋之分又哪里怕吟儿决定离开,他完全相信吟儿经过深思熟虑会在完颜永琏和他林阡之间选择他!不是不够坦诚,只不过,不忍心吟儿命在旦夕的时候还纠结于身世之伤…… “吟儿,回来……”他终于挤出这几个字来,那女子的手忽然就一颤。 第704章 欠命还命 第704章 欠命还命 “盟……盟王……”那女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却并不是吟儿的声音和语气,林阡心念一动,原不过又是场自欺欺人。这拼尽全力说出的一句话,该听的人还是不曾听见。 但这女子的声音,却也并不陌生。林阡神智尚未恢复,只知她与吟儿身形相若,一时之间还不曾将她忆起。这女子轻抚他臂上最深的枪伤,似是在抽泣:“我,也听说了盟主的事……但求盟王不要自弃。” 林阡意识模糊,听罢这句就又昏过去,再度醒来之时,天际逐渐泛白,长夜俨然度过去了。这时他体力略有恢复,侧过头看到了这个睡在他身边不远的少女——不是没有考虑过她,但确实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魏衾。 魏紫镝的女儿、魏谋的妹妹,难怪和吟儿感觉相仿,都一样的单纯善良。去年六月川军事变,结局魏谋自尽、魏紫镝下狱。虽林家军一干部将,因吟儿受累而极力主张将魏氏全灭,林阡终不曾残暴到斩尽杀绝,对无关策谋者均网开一面。可以说,魏衾就是林阡从刀下面捡回来的一条命。 为那场兴州之战,郭苏两家皆付出了惨重代价,身为帮凶的魏氏,亦不可能再有昔日风光。魏衾,不过是一个深居简出的无辜少女,却也一样被义军之激进者人人喊打,勉强拾得一命,始终抬不起头。久而久之,便依着所有人的希望淡出了他们的视野,整个魏氏,全部黯淡无光,不到半年,沦为短刀谷的一块死角。 就因为无人注意,谁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文静温柔的魏家小姐,竟有一天会从兴州独自跑到大散关外、神岔口来!这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 魏衾本就睡得不深,听见动静便醒了,见他不再昏迷,面露一丝惊喜:“盟王,你醒了。” 他重伤在身,一动就痛楚难耐,心脏像被钝物抵着,根本无力开口说话,突然之间脉搏加剧,不觉已是冷汗涔涔。 她慌忙起身,支撑住他的身体,告诉他他后背上有刀没入,她昨夜给他包扎之时触碰到了,却不敢恣意去动,生怕一个失误就送了他性命。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吟儿,若那个丫头在这里,必定二话不说立刻就拔,拔完了指不准又要不当回事地压到他身上来……想到吟儿,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 魏衾视线从他伤口移回,本还心惊胆战,却看他这种轻松表情,自然愣住了:“盟王……若是不怕疼,便容我将它拔出来。” 他缓过神来,带默许之意回看她,唇角仍然存留那丝宠溺,是为着生死未卜的盟主,而眼神中俱是淡然,显然根本无所谓疼楚。魏衾忽而为自己这句话一笑脸红:“我实是忘了,盟王怎么会怕疼呢……”跪下他身侧,已经备好了止血的绷带,却忽然泪流,没有即刻动手:“却是我怕而已……” 她表面虽是个小家碧玉,奈何在死亡之谷的时候,就已经给他呈现出了稍许反逆的真面目。自小跟在魏紫镝魏谋身边也住过军营,她自然有着娴熟的处理伤势的手法,却真是第一次在处理伤势的时候手会抖、心会颤、胆子会小。怕什么,一因他受伤太重,二因他是林阡,如此简单。 这时林阡面色倏变,猛然吐出一大口血,魏衾一惊回神,见他气若游丝,知道不能耽误,当即敛了情绪,帮他将断刀拔出。那刀过于刁钻,再歪稍许,都会断他心脉,所以救他之时,手一颤抖,反会变成害他。 魏衾屏气凝神物我两忘,也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将刀取走,然而刚一拔开,他背上鲜血四溅霎时沾得她衣衫全红。魏衾不及擦拭脸上血污,喜忧参半、忐忑不安地给他清洗和裹伤。这过程之间,他又昏迷睡去,但她记得拔刀之时,他面色里俱是波澜不惊。 魏衾看着他熟睡时的淡定自若,除了比平时苍白外都看不出受伤,心想,盟王是一时无两的英雄豪杰。 此刻再听他心跳,已不像先前那么紊乱了。魏衾长舒一口气,终于才觉疲累,方要休憩,忽觉树后面黑影一闪,魏衾看林阡还在恢复当中,异常警觉,摸出匕首:“什么人?!” 然则她匕首刚刚握在手上,便被一粒泥丸迅猛震飞,魏衾一惊站起身来,看树后走出来的这个黑衣人身形魁梧、太阳穴凸出,明显还身着金军将服,显然不仅武功高强、内力雄厚,官职只怕也不小。魏衾不认得他是北斗七星中的武曲,心里却暗叹不妙,来的怎偏是敌人! 武曲昨夜慌不迭地逃回本营,转念一想还是心有不甘,所以带着碰运气的心态折返,现在回到此密林深处,果然看见林阡身受重伤人事不省,心知机会绝妙,杀他的机会到了! 一旦弹飞了魏衾手里的匕首,他便已知道对方孱弱不是高手,冲上前来,一面推开她一面一掌便朝林阡劈下。为何用掌?他原本的武器开阳剑,就是硬生生毁在这个劲敌的手上! 便即此时,突然从魏衾身后窜出头猛兽,直朝着武曲双腿扑来将他绊倒在地,武曲毫无防备狠狠摔在地上,由于用力太猛跌得极重。武曲鼻青脸肿,满眼金星,又不知那猛兽究竟何物,一时不敢作动,半晌,恢复意识才发现那竟是一头猪,魏衾趁此间隙,显然已撑着林阡逃远。武曲颇觉受辱,狂吼一声,活活摔死了它,站起身来,当即追往林阡方向。 魏衾勉强负着林阡一路逃亡,时间紧迫哪走得了多远。听得背后风声一紧,心知武曲竟又追来,一个踉跄,与阡一同摔倒在地。一触林阡周身滚烫,胸口气血尤其沸腾,魏衾大惊只道他性命危殆,这时武曲追赶而至,穷凶极恶又一掌凌空而下,力道比方才更狠,已算是恼羞成怒,魏衾怕林阡再遭危难,是以毫不犹豫,本能挡在他身上,那一瞬间,只想以自己掩护住他。经她这一挡,力道对林阡已绝非致命一击,然则武曲如此重手,她一个弱女子怎堪受得! 武曲一掌就足以令她肋骨尽断、五脏全碎,知她必死无疑,所以一边试图将她移开,一边立即酝酿出第二掌,只是这两次出掌的间隔,却是青龙之血为林阡的真气补足,武曲这一掌刚一挥去,乍见林阡陡然跃起,也是出掌与他对接,虽然重伤在身,竟也如此凶悍,武曲身体一麻,只觉全身骨骼都被林阡强势散去。喉头一甜,哇一声满口是血。 林阡哪还管武曲死活,一把抱起魏衾,察觉她受伤极重,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朝她体内运送真气:“魏衾,醒来!”只是他真气虽足,却也命在旦夕,救她之时,自身都近乎脱力。 魏衾缓缓张开眼睛:“盟王……你……没事便好……”他若是往常倒还可能吊住她性命,此时却唯能任凭她身体愈发僵冷,多年来,他首次尝到这无能为力的滋味:“魏衾、何以竟不惜性命?” “我……怕你受伤……”魏衾面无血色,却露着一丝笑容,“没受伤就好……不要再受伤……” “支持住,我带你回去,樊井定能救你。”他抱着她起身要走,她用劲拽住他衣袖:“不,不用回去了……命是盟王救的,就该还给盟王……” 林阡一怔,登时摇头:“是你父兄的错,你本就没有罪,何来救命之说!” “不,不是那一次……”魏衾摇头,“是死亡之谷,我与盟王初见那次……盟王,不记得了么?盟王当时……还是我哥哥的副将啊……” 他一惊,陡然忆起那次邂逅,魏衾回光返照,含泪笑了起来:“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怪我……我虽是魏家的女儿,心却一直向着你……”抱紧他胳膊,用力却微弱,一字一顿,林阡听得清清楚楚:“从那时起,我的命便是你的,只为你活着,只要你活着……”苍白如纸的脸上,最后一抹无悔的笑,只是这笑容稍纵即逝,魏衾的手便已垂了下去,二十年生命随风而散。 他抱着魏衾尸体,却毫无力气移动,昏沉间迈出了几步,陡然双腿一软,再度倒在地上。 一天一夜,神岔口雨雪交加。 第705章 不死不灭 第705章 不死不灭 从连亘十几里的尸体与旌旗中将紫龙驹找到的时候,它已然彷徨徘徊了一个雨夜,却似是不敢离主人太近以免招强敌再至,直等到义军前来寻主的洛轻衣时才目露喜悦之情,如此灵性。 林阡人事不知,倒在血泊之内,身上满是战伤;魏衾则躺在泥水里,头发披散着,脸色已完全变了。这两个人,显然都死去了多时!洛轻衣看到紫龙驹的时候还喜出望外,见此情景突然就一个趔趄绊倒在地,她听到自己惨叫声,震彻心肺:“盟王!”摔在林阡身边,触碰他全身僵冷,更摸不出他脉搏,洛轻衣放弃这最后的希冀,心神幻灭,口中喃喃念着,泪水就止不住滑落下来。 隔着几道山谷,宋军的欢呼声清晰可听,忽地又传来车轮之声,掺杂在一阵急促脚步里,那是后续而来的厉风行、海等人。厉风行颤声问了句他怎样,洛轻衣毫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厉风行半晌没说话。 “死了?!”听得一声凄厉的冷笑,从另一个方向传到这里。他们没有一个会想到此情此景还有人会带着笑。 洪瀚抒脸上满是轻蔑和不敬:“这样便死了?真窝囊!谁放话说我抵不住的他能抵住!”群雄哪有心情去理会他,也哪有力气阻拦他上前?却就趁着这样的间隙,洪瀚抒出乎意料地冲到林阡身旁一把揪住他:“林阡你给我起来,你死了我要超越谁去!”恶狠狠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连声哭吼:“她是我斗的原因,你是我斗的目标……你两个都死了,我拼斗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倏见他还有伤口破裂,鲜血仍不住从衣上渗出,洪瀚抒大惊之下立刻抬头,暴戾地盯着厉风行和海,无视洛轻衣:“他没死!把他带回去医!” 众人又惊又喜,本不愿信这个疯子的话,可是又宁愿相信他。洪瀚抒抓住林阡就把他恣意翻过来,教所有人都看见他背上越扩越大的血迹,“他是活的!血是热的!” 群雄将林阡从战场上找回来的时候,他呼吸停止、脉搏消失,只剩心跳还可有可无。 远近所有的军医都被洪瀚抒抓进了林阡的军帐,幸而洪瀚抒自己没有存在在军帐里面,否则在那恶魔的虎视下神医也变庸医。饶是如此,海、祝孟尝、厉风行的目光,仍令他们如芒在背。 谁都不敢说主公已经死了,说了就是动摇军心,说了就是妖言惑众,说了就可能走不出这个营帐。 “前些日子还说他自欺欺人,你们一个个比他还会自欺,竟把个尸体救回来给我医。”只有樊井一人敢说实话,“还是给他料理后事吧……” 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麾下们,全都难以接受悲痛欲绝。祝孟尝率性之人,掩饰不住的痛哭流涕,海稍稳重些,却也僵立在侧,脑袋里一片空白,金陵唏嘘不已哭却哭不出眼泪,厉风行仍旧是瞠目结舌还双腿发颤,饶是向清风和洛轻衣,都面色凝重、含泪沉默。留守散关的林美材,更是连来都不敢来。 失忆了两年之久的杨宋贤,闻知噩耗从后军中赶到,哪还顾得上旁人目光,再也伪装不得,在他床榻旁述说真情,不断流泪悔恨,终还是被人给拉走了。 待旁人都哀恸着准备后事去了,柳闻因才有机会来看林阡,可惜快没有时间了,小姑娘情绪失控,哭得是眼睛通红,不觉泪水都滴落在了他脸上。陡然间,手背有冰冷一掠而过,柳闻因触电般颤了一下,还来不及抹泪,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上了,不正是林阡的手么!那时柳闻因完全是对着个尸体诉说不舍的,哪想到他还活生生地大力抓紧了自己!柳闻因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冷气:“……活着!林阡哥哥!他还活着!” 好强的力道!柳闻因喜出望外,一时挣脱不开,只能将帐外还在哀恸的人叫了进来,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见林阡狠狠攥住闻因的手不放,直要将她的腕扼出血来。群雄见状都大悲大喜,于樊井而言这都是个奇迹。幸好大家都不舍得他,一个个陆续把时间拖延到现在! 营帐中一大片肃静,听得林阡声音如昨遒劲:“又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才知道回来!” 众人全是一惊,猛然想起了这句话对着谁。在厉风行等人强制的眼光中,柳闻因唯能硬着头皮,以吟儿的语气回答说:“别管我去了哪里,总之我回来就是。”厉风行长吁口气,点头赞赏之色。 林阡突然变得安静,松开力气不攥了,却还是压着她的手,命令的口吻:“回来就不准再乱走了。” “你给樊井医,我就不乱走……”柳闻因忽然哽咽,一只手不能抽离,只能另一只手接过樊井派人送来的药。林阡素来讳疾忌医,仅有吟儿能威逼利诱。 林阡似昏似醒,怕根本没听到柳闻因的这句话,偏是在触她手的时候碰到了药碗,语气陡然从威严变得柔和:“喝药……喝药,吟儿。” 柳闻因瞬间泪流满面。 这个人呼吸、心跳和脉搏都停止过,思绪里独独挥不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字,和根本无法自控的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是真的无法自控,都说洪瀚抒是情狂、杨宋贤是情痴,都以为他林阡无情到了冷血,又有谁知,他对吟儿的感情,根本比他们还要入魔!然则几十个昼夜,他虽不眠不休地找寻吟儿,都教人看不到他脸上有半点焦虑、忐忑和煎熬,他冷静到令谁都难以置信,局照样布,仗照样打,敌人照样杀,镇定携策,骁猛杀敌。直到了这垂死一刻,这毫不完整的一句话,才可能流露出一丝想念她的脆弱,不用心听,也未必听得出。 蓝玉泓虽在帐外很远,却是听见这句的有心人,此刻神情微变,面露凄色。 “怎么了?玉泓姑娘?”王宝儿扯扯她的衣袖,“脸色怎的这么差?” “……只是在想,姐夫的一生,会否败在盟主手上。”玉泓叹了一声。 “其实主公和主母,真的是缺一不可……”兰山往那边看了一眼,现在再和玉泽相见,难免两人都有些尴尬。反倒是杨宋贤这个肇事者,在向林阡忏悔之后便绝迹于人前,谁也不愿意见了。 “缺一不可啊……”王宝儿若有所思。 “不过,主公主母的感情,岂是我们这些外人能理解的。”站在兰山身边的,一直都是唐羽。 “是啊,两个人的感情,不是外人可以理解……”兰山叹了口气。 “对了,主母留在后军那边的还有两件遗物,上次被女眷们收拾好送来了,玉泽姑娘不如去呈给主公吧?”王宝儿面露难色说,“我可是不大敢呢!” “什么遗物?”玉泽一愣。 “是件披风,被主母吐的,有些脏了,还有件冬衣,却没完成呢……”王宝儿说。 “我帮姐姐呈去吧。”玉泓看玉泽迟疑,知沈依然那些话终是刺痛了她。 第706章 武曲之死 第706章 武曲之死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那是二月十二的傍晚,大雪飞扬的益水镇外,士气萎靡的金军营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由远及近,几乎是爬着回来了。 昨夜他也一样狼狈地回来过。兵器被敌人毁了,他却输得并不服气,所以牵了匹战马再次追回了战场,希望敌人还在那里。今天入夜前他比昨天还狼狈,连战马也没捞到个全尸。临走前他扬言说剑毁了不要紧还可以掌击林阡,但现在他俨然从手掌到上臂都被林阡给废掉了。 武曲,身负重伤,命在旦夕,却还是回到了本营,没有像寻常金兵猜测中的,跟蒲察秉羡一样马革裹尸,反而第二次保全了性命回来了。奇也,第一次听说有谁遇到对面那个死神能两次活着回来的! “将武曲拿下!”仆散安德毫不手软,立即给急需军医的武曲配了狱卒,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仆散将军?为什么?!”武曲战力全都被林阡卸了,此刻精疲力尽昏昏将死,面对着一干虾兵蟹将也只能束手就擒。只是他眼神中满是不解,为何他活着回来却要下狱。 “为什么?因为你是林阡的人!”仆散安德冷笑。武曲神色大变,那个令他们谈之色变的“落远空”,他们常常谈之色变,他们却一个个地成为了他。 巨门和廉贞闻讯而来瞠目结舌,北斗七星早成了三足鼎立,看样子现在还要变成一双一对。 “仆散安德!你……”武曲内伤严重到近乎咯血,仆散安德都不曾有过片刻动心。 “怎么会?他被林阡打成这副鬼样!”廉贞虽素来和武曲关系很差,却觉得武曲不可能是落远空。 “苦肉计罢了!”仆散安德凝视着武曲,冷道,“否则,怎可能连去两次都死不成,反而杀人不眨眼的林阡会两次都没打死他!根本不是去战斗,而是去私底下传送情报!林阡啊林阡,着实太有本事,恰好打得你不重不轻,还能口吐鲜血地跑回本营!” 武曲伏在地上极尽痛苦之色:“仆散安德……怕不是因为我没死,而是因为这一仗败了吧。”仆散神色一僵,被他说中痛处。 武曲冷笑:“上一仗小输,这一仗却惨败,无颜去见大王爷,所以就想在我们中间找个替死鬼,找‘落远空’来顶罪……笑话,落远空早就死了,文曲早就死了!君子坦荡荡,何不承认你就是技不如人!?” “武曲,我只承认你说的一半。这一仗如果胜了,我和银月真的都完全相信落远空是死了,但这一仗又被林阡算计得恰到好处,我不得不去想这个万一,万一落远空是相机而动,先给我们一点甜头然后突然反攻……”仆散痛心的语气,“然而,你说文曲就是落远空,我却不敢苟同……” “文曲不是落远空?!他自己都承认了他是!”武曲大怒,脸色越来越差。 “文曲是因为洛轻衣的曲子才暴露了身份。但后来银月对我说,她当时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首曲子既隐含落远空的身世,落远空自然重视,怎可能会在人前经常吹奏,又怎没有让林阡帮他掩盖?” “他百密一疏,没想到洛轻衣恰好也会吹奏而已!”武曲说。 “诚然,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另一个可能性,曲子本身就没那么重要!——这本就是文曲谱写的寻常曲子,落远空却将它传给了林阡,林阡再赋予洛轻衣,以此嫁祸文曲!这也就解释了落远空当初为何要救洛轻衣,他就是想让银月把所有的意念都转向洛轻衣……我后来想明白洛轻衣是个饵的时候满头冷汗,银月她差一点就跟文曲一样栽在一个洛轻衣上!她那些调查洛轻衣的下线们,也全部陷入瘫痪用都不能再用!” “你的意思是……文曲是林阡和落远空合谋、刻意牺牲的?!”廉贞一愣,将信将疑。 “没错,其实落远空和洛轻衣,除了救与被救、除了一首曲子之外,便再无关系!”仆散说,“试想落远空是个间谍首领,怎可能为了亲情就救人?”说到这句,忽然心伤。 “那么,所谓的‘箫声传信’,岂不也是诬陷了文曲?”巨门叹了口气。 仆散点头:“落远空跟林阡之间的联络,一定是靠另一种方式了。” 武曲一直冷笑:“不是文曲……所以,你们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廉贞、巨门和你三人,谁最有可能陷害文曲,这些都不用我多说了,你的冷血,有目共睹。”仆散说。那天武曲对文曲拳打脚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哈哈哈哈,你可别忘了,文曲他在临死之前,承认了他是落远空!这便说明,他不是无知,他是有意。他就算不是落远空,也跟落远空关系极好,情感极深!”武曲恶狠狠地看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巨门,“文曲和谁之间有奸情,和谁常常合奏曲谱,难道还要我明说不成!仆散安德,你若回忆起当时情景,你就知道有些人当时是刻意装得万分动情却明哲保身,逼着文曲为他心甘情愿地死了!” 仆散一怔,廉贞也突然满面忿恨地看向巨门:“是啊,常常看到你俩在一起合奏曲谱,难不成那曲子是你陷害他的?” 巨门虽也怒了,却终究稳重:“廉贞,我若是真想害他,岂可能与他当众合奏?文曲素来酷爱音律,只要听到好曲子便一定收集,这里虽不都是风雅之士,却大抵都通些音律,这里岂非个个都有嫌疑?” “武曲,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你那天对着文曲拳打脚踢,未必不是在跟他唱苦肉计。你愿打,他愿挨。”仆散安德说。 “我和他的交情,还达不到他愿意为我赴死!”武曲冷笑一声,已经奄奄一息,“好一个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这么说来,我杀够了宋朝的老弱病残,也是你指证我的凭据之一了。好,好!我无话可说!” “再则,前几次肃清,你又是因为重伤而不在嫌疑之中。”仆散续说理由,“任何时候,你都是个边缘人。” “仆散安德!”武曲大笑,眼中射出道凶恶的光,“早知如此,就该在战场上被碾成一团肉泥了,也绝不回来被所谓自己人侮辱!” 武曲伤重再添风寒,当夜就死在了狱中,他临死前的诸多辩护,比北斗七星死去的前几个要高明得多,也让仆散安德一时不知要不要继续怀疑巨门。 经过神岔之战,金军死伤无数,巨门和廉贞都是负伤在身,廉贞听了武曲的话似乎有所触动,因为他的伤就是林阡用刀挑着巨门的天璇剑砸下来的。但廉贞又岂敢乱怀疑巨门啊,巨门说话做事向来缜密、堪称滴水不漏,万一再被他反咬一口,廉贞虽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却也可能最不像的人最有可能了…… 一夜没睡好的廉贞,天一亮就嚷着要仆散安德也把自己下狱关起来算了,成天活得诚惶诚恐有什么意思,反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巨门则一脸痛苦望着吵吵嚷嚷的廉贞,多年手足之情,虽然北斗七星有轻有重,但至少还是一个整体,谁想到就被一个“落远空”搅成如今这番光景,巨门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 到这份上了,谁都不必站出来指哪一个是落远空了。只要一个劲地保全自己,那就等于说对方是落远空。因为只剩两个了。 银月听说了武曲之死和仆散的疑难,情知事态严重,现在在金国,仆散从任何角度都已经无法对落远空下手了,一切都只能靠银月在南宋亲自来行事—— 因为,落远空有极大的可能真的还在巨门和廉贞里,无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放任互咬或甚至一起消灭,都未免太紊乱军心!再这样下去,金军只怕极难恢复元气。所以,要不要去试探他们俩,决定权在银月的手里。 但,机遇和风险并行。 年关那场大战的时候,银月就已经察觉到洛轻衣处和孙寄啸处一样存在陷阱、自己的好几根下线根本早就被盯上了。银月暗自庆幸当初不曾对落远空转守为攻的同时,也考虑到这一次武曲死后,存在于巨门和廉贞之间的落远空,选择的一定是永守不攻。 如果银月也守,落远空也守,那暗战就打不下去了,银月和落远空再度平局,到下一次大战之前仍然蛰伏,依旧是对方阵营的心腹大患……但暗战打到这份上,银月已经冤死了五个叔伯,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在谜底呼之欲出的时候,哪可能轻言放弃! “到底该如何迫巨门或廉贞主动承认?”银月一直思虑着。诚然所有的疑点都指着巨门,但巨门的疑点其实廉贞也样样可以有,唯一的不同是巨门沉稳、廉贞暴躁,如此而已。谁是,谁不是,谁知道。 那段时间内林阡一直卧病不起,却仍然遥控着他的人对银月下线的盯紧,银月心中清清楚楚,就绝不可能跟洛轻衣有丝毫牵扯了。她有时也探究过这个孙洛的双重阴谋,心道落远空用洛轻衣来钓她实在高明、但用孙寄啸来钓她未免太龌龊。一个是公,一个是私,落远空也未免太小看她。 “银月,你不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也就是说,如果暗箭对准了仆散安德和王爷,你先救的一定是王爷。”她在心里,不止一次这样告诫自己,私和公的区别。 然则,这夜银月又一次有意无意经过林阡军帐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以逼着落远空转守为攻的办法:落远空,不管你是不是洛家的第七个儿子,你都是落远空,也就是说,如果暗箭对准了洛轻衣和林阡,你先救的一定是林阡。 何不让巨门和廉贞,协助她一起刺杀林阡?以此来引巨门廉贞露陷?! 若换做往常,林阡当然比洛轻衣更难对付,但现今他身负重伤,几乎半死不活,再加上那个跟他缺一不可的女人生死未卜…… 费点心部署,又有何难。 第707章 沧海,巫山 第707章 沧海,巫山 江畔树透火光,云端天染血色。崖上半壁胭脂,浪尖飘蓬如枫。 几里外,日日年年都是兵荒马乱,从秦汉到唐宋历史悠久。他,只是个嘉陵江上的寻常渔夫,没事的时候就荡舟喝酒,赏看两峰夹峙之间的日落。悠哉。 月隐千山,星移半昼,他不知愣了多久缓过神来,忽看见个熟悉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江心走,不消片刻就已经被水淹了半身。他一惊,当即纵身跃下这湍急的江流,飞快地绝水而去眼看着就要拉住那轻生少女,但眼看着就要拉住她偏偏追不过去,始终像隔着一层轻纱两个世界。夜晚的江水浸湿了他的鞋袜冰冷彻骨,那少女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恰在此时转过脸来,哀怨忧伤地看回他。真是熟悉,前世今生都见过。 却拦不了她,拉不住她,触不到她,来不及问她叫什么名字,忽然天昏地暗,卷起惊涛骇浪,就在这轮回的边缘,突然一道惊电撕裂黑云,纵向劈出条刺目光线,随即几声惊雷,炸在无垠江面之上。烈风中他陡然一省,唤出声“吟儿”猛地撞进彼界,冲上去一把就攥紧了她的手,吟儿凄然一笑,面上满是泪水,没有征兆地,在他手心里消失如烟,瞬间他乍喜乍惊,才明白他逆天而行的后果,是吟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灰飞烟灭! 噩梦惊魂无底洞。 林阡一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手足都在发抖,那一幕疑幻疑冥,提醒着他,吟儿已经转世,不在这个轮回…… 只因相信了吟儿已死,他目中划过一丝泪水,虽然历经过百战,早已淡看了生死,心要比涉世之初坚硬太多,却,仍为她失魂落魄。 忽听得有细碎步声由远及近,他一怔回神听向帐外,原是蓝玉泓带了几件衣物要进来看他。 蓝玉泓得了侍卫的允许掀帘而入,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脸上有不安一晃而过,她几乎是被钉在了原处,没有再移一步。 “怎么,你也怕我么?”他没有表情地看着玉泓,自是不明白,她为何不安。 “姐夫……你,怎感觉憔损许多……”玉泓说不完整,忽然低声抽泣。 “怎就一直改不了口。”他蹙眉。玉泓见他不悦,立刻敛了愁绪,带着吟儿的遗物上前来:“这是盟主她留在后军的,一直……”话音未落,却看适才还略带颓废的他突然把东西从她手上夺了过去,痴癫至此,眼中已经容不下她,只有这两件故人的物。睹物思人。 玉泓瞬间便绝望了,死了的人,终可以抢走他一生的思恋,活着的不可能比得上,叹了口气,又是嫉妒,又是不服,又是哀伤,又是认命,繁复地正想黯然退场,刚转过头去就听得他一声怒喝:“这披风是谁拆了?!” 这声怒喝如雷贯耳,将玉泓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吓跳出来,玉泓本是不畏惧他,都被他惊得泪光点点,僵立了半天才知道回答:“是……是我……” “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拆她做的披风!”他像头受了伤的狮子,根本就不认得她,眼中喷火恨不得立刻将她打死! 临近的洛轻衣和海闻讯而来,他们一直关心着恢复中的林阡,只要有风吹草动都会第一刻冲向这里。若不是他们,林阡拔出鞘来的饮恨刀,已经正对着蓝玉泓砍下去了!纵然如此,拦住他的海,都差点被刀划伤。 “我不是存心的,这披风,被她吐血吐脏过,我不忍你见到了伤心,才帮你洗。可它做工不好,一洗便有处破了……我……我便索性拆开了重新补……”蓝玉泓自然满腹委屈,看他竟对自己用刀,惊愕之余泣不成声。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气疯了的林阡这时才清醒些,知道蓝玉泓是好心办坏事,纵然如此,这披风都是吟儿十八岁在寒棺里费尽心血学成的第一个成果,意义之大哪还用说,虽然做工粗糙了些,可林阡就是喜欢穿着它,任何情况下都不准任何人抢夺或破坏,洛轻舞见识过,吟儿自己都不能改造!这披风里寄寓着他们的过去,这披风里住着那个没法建功立业了所以开始学心灵手巧的吟儿,若非当夜吟儿病危还睡在池边,他决计不可能脱下它裹住她还留在了后军……现如今,竟被蓝玉泓拆了、重新补了,十八岁的吟儿,唯一一个留给他的…… 吟儿的十九岁,说要带给他一个绰号“小猴子”的杰作,说好了,却办不到。 吟儿的二十岁,只剩下一件没完成的冬衣,继承了那丫头一贯的风格,半吊子的风格,半成品的风格。却,好歹还留了这半件给他,才总算留了这半件给他,吟儿始终是来过的……人群都识趣地散开了,他抱着这件还没有来得及做完了送给他的寒衣,痛苦地缓缓蹲在床榻旁,身体忽冷忽热,血流忽行忽止,心脏抽搐,空前地疼,与那寒衣贴得越紧,越疼。无泪可洒,声嘶力竭。 “上次做的是披风,这次做一件冬衣。给自己增加个难度,哈哈。”回忆碎片般插入他的脑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暗喜、窃笑,她的自得、悠然,她的骄傲、不罢休……吟儿,吟儿,你究竟欠我多少…… 不过几个时辰,消息就不胫而走。众军医闻知主公暴怒、几近杀死蓝玉泓,谁还敢去给他送药!? “主公他本就不喜欢见到我们,现在……怕变本加厉了。”私底下,王宝儿楚楚可怜地求樊井,“师父啊!以后送药的事,还是别叫我们这些小少女干啦!” “那怎么成!”樊井皱眉,职业道德。 “可是,连玉泓姑娘都……”王宝儿拉扯樊井衣袖,悄声说,“玉泽姑娘,又着实需要避嫌。” “不是还有你王宝儿么?”樊井说。他座下有十大弟子,这次与他同赴边关的,唯蓝家姐妹,王宝儿,贺兰山。 王宝儿啊了一声:“师父你这么狠心?!” “主公近来身体堪忧,你去送药的时候,他定然正在睡眠,你放下便走,神不知鬼不觉。”樊井说罢,王宝儿还是一百个不愿意。 贺兰山笑着揽下这活儿:“好了好了,还是由我来负责盟王吧。” “嘿,兰山,不愧是我的好姐妹!那,唐羽就让给你啦!”王宝儿笑吟吟地搂住她。 兰山一愣,这段时间内,宋贤似是在强烈的心理斗争中,所以没跟兰山或玉泽有过接触,王宝儿一个外人,都看出兰山跟宋贤要断、然后退而求其次。 军中,到底也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的杨宋贤的假失忆。一个人,肯为了另一个人假失忆,兰山就知道,那另一个人,是无法超越的,是曾经沧海的。 带着复杂的心情给林阡煎药、过片刻给他送过去,那时候按樊井的说法,林阡该已经睡了,兰山虽然不怕盟王,却也知道这时期的他惹不得。 就在煎药的时候,突然背后有异响,兰山一愣,尚不及回头,口已被身后的人死死捂住,那人一手勒住她脖子捂住她嘴,一手以匕首抵着她后心,袖子里丢下包药指使她:“放进去!” 兰山听这声音熟稔,蓦地一惊:唐羽!?瞪大眼睛抬头看,果然是唐羽!可是,他跟平常的他不大一样,眼神凶恶近乎发狂。 “放进去!”唐羽又喝。兰山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这包是毒药,是要去拿盟王性命的,可怜盟王他刚刚家破人亡又身受重伤,竟还要被敌人这样算计——可是,唐羽为什么会是敌人?! 兰山不能出声,泪水已然夺眶,这时正巧看见唐羽眼角有丝不忍,兰山心念一动,这不忍,像极了万尺牢里的贺若松,当年,贺若松是因为阴阳锁死的,间接的原因却是为她,这一刻,又是一个爱她的人,为了她,被银月控制了…… 银月要杀盟王,所以用我威胁唐羽。唐羽被她支配的任务,是劫持我、下毒、送药…… 兰山还在思忖,却已经没有时间,她本以为唐羽不忍对她下手还想僵持片刻,不料想唐羽竟似乎失去理智看她不从就不耐烦了,一掌就要往她天灵盖打下来。 是的,杀了贺兰山没关系,银月可以自己去送药,届时见机行事。 第708章 绝命刺杀 第708章 绝命刺杀 当失控的唐羽一掌打向贺兰山,未料想他身后突然现出个人来,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抓住他肩膀。唐羽一声惨叫,吃痛后退一步,终不曾放开贺兰山,回转身时,兰山看见那人是樊井大夫。原来樊井听到了这里动静及时赶到了,他素来不露武功,但其实也算个武功高手。 “放开她!”樊井厉声喝,唐羽面露一丝惊慌,却似乎不知所措,没放开兰山,也没答话。他手臂一松,兰山已经能说话:“师父,他中了‘阴阳锁’!” 樊井一眼就看出唐羽面呈中毒之象,点了点头,趁唐羽失神之际大步上前,凌厉点向他肩上巨骨穴。唐羽武功本就一般,加之逆心而行,自是被樊井一招便得了手,脱力晕厥在地。 兰山一旦挣脱,立即就跟樊井一起察看唐羽,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谁都来不及设防的一瞬间,外面突然飞入两枚暗器透骨钉,准确无误分别打在兰山、樊井身上。贺、樊二人应声而倒。 一袭白衣随即而入,确定他三人都昏迷之后,极速将他们转移到了暗处,又随刻进行了唐羽未曾替她完成的任务:在药中下毒、亲自把毒药送给林阡。林阡如果睡着,就直接杀他,林阡如果醒着,引他喝下毒药。 成功的几率,不得不说是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如若林阡身死,很难怀疑到她——因为她,表现得很怕林阡,把这个送药的任务百般推辞才给了兰山;而那些守卫林阡的兵卒虽然见过她,一旦林阡死去了他们定要被问罪,借着混乱她可以轻易处理他们。然后,她继续生活在这个她长大的短刀谷,继续为金军传递情报。短刀谷,未来几十年都不可能是王爷的对手。 如果刺杀未遂,不幸死了,也已经值得:一切已经部署妥当,落远空定能浮出水面。 王宝儿带着一抹决绝的微笑,离开了那三个不是她目标的人,出现在她唯一的目标面前——当此时,林阡果然如樊井而言正在沉睡,背对着她呼吸声稍有些沉,听得出伤势严重。 能够摧毁一切的人,也摧毁了他自己吧。 “主公,药已经煎好。”她试探了一句,林阡没有回应,她复问了一次,确定林阡没有醒,图穷匕见,陡然眼生杀机! 便教你这个战场上的死神,死在战场之外!眼神一狠,她袖中透骨钉直朝他脑户、灵台与志堂,学医久矣,早知这三大要穴手指点上去不死即重伤,何况是透骨钉打入! 然则那果然当之无愧战场上的死神,任何迅疾、猛烈的进攻,于他而言都放慢了速度、降低了力道。哪怕他刚有知觉,甚至他还在睡梦之间,他都陡然惊觉,近乎是出于本能地避闪开来,只是未免太措手不及,他虽躲了过去,却仍是有些吃惊,翻身而起,落在床边。 王宝儿哪可能放过机会,在他坠地之前便已经补上一匕,速度快得他刚回神就已经到他胸口,只要刺进去便见血封喉……奈何,奈何就在他胸口了还要被他抓稳了她的手反向一折,她腕上剧痛不得已松了匕首,被他那强大力道硬生生斥出老远,跌坐在地,心里涌起一阵反热,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再要起身,根本动弹不得。 帐外侍卫似听见动静,问了句“主公?”,王宝儿压低声音,抢在林阡之前道:“若是你杀了我,你女人也别想活!” 林阡陡然一惊:“什么!” 王宝儿一笑而过,趁他吃惊,忽而抽出腰间软剑,出其不意边起身边挥过去,却已经是拼尽力气的一击。林阡不躲也不让,握紧了这剑刃,面上俱是惊喜之色:“吟儿在你们手上?她没有死!?” 离得如此之近,他蓦地发现她是那个说吟儿见过柳湘的王宝儿,自然更加吃惊:“是你……” 王宝儿娇喝一声,弃了软剑聚力于又一把取自靴中的匕首,连人带匕狠狠撞在林阡胸膛,她使劲往前推着这匕首,也看见了林阡胸口鲜血淋漓,心中一喜,不知这其实是他身上旧伤,自以为已然得手放松了戒备,孰料就在此刻,帐外侍卫冲进来一枪就往她身上扎来,林阡大惊失色,立即袍袖一拂掀开了那侍卫,饶是如此也慢了一步,她后心已经被枪击中,本就内伤又添重伤,显然已经逃不走了,幸而林阡这一搭救,终于被这匕首刺入了他身体,王宝儿正自满足,却看他好像一点都不觉疼,一边挥手示意那些侍卫退去,一边把奄奄一息的她按到床边:“你没有中阴阳锁……你是银月?!” 她惨笑了几声:“真差劲,找了我几年才找出来。” “吟儿被你捉去了!?” “我、有我的计划……”她嘴角满是鲜红,俨然离死不远,却仍抓紧匕首在杀他。 “告诉我,吟儿在哪里!”他气急败坏,立刻抵住她命门给她传功,只想她能多活片刻。 “卯时,渭河,渡口……你独自去,否则她死……”她淡然笑,他越救她,她越杀他,只是,她力气还是渐渐小了。 “吟儿在巷子里哭,是真是假?”问及吟儿的心情,他目中近乎有种哀求。王宝儿忽然有些悲恸,是真的动了恻隐:“她……她……” “是真是假?”他一惊,着紧问。他更希望王宝儿是编谎话骗他! 王宝儿喘不过气,合上双眼,俨然气绝。 后半夜,樊井、兰山和唐羽才陆续醒了,慌忙冲到林阡处,方得知这次的刺杀未遂,众人听说王宝儿就是银月之后自然不肯相信,兰山更泪洒当场连连说不可能。 海连夜已经将银月的下线们全都擒到了林阡身前,他们无一例外,均落网于洛轻衣的陷阱,林阡告诉兰山,“早在今年一月,便觉出王宝儿与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接触。” “今夜她手段倒是不错,先想操纵人来杀主公,被我撞破后唯能孤注一掷。但她终究还是用唐羽对我成功地调虎离山了,差毫厘便可能刺杀得手。”樊井叹了一声,“陷主公于危难,是老夫的过失。” “樊大夫无碍,是不幸之大幸。”林阡摇头,“立即彻查,还有谁与唐羽一样,可能被下了‘阴阳锁’。” 杨宋贤闻讯赶来,拉住兰山的手问长问短,俨然是听闻她差点送命后察觉出他不能失去她。兰山出乎意料,受宠若惊:“杨大哥……” 他现在名义上却还是她的恋人,其实现在是真的发自肺腑地关心着她,可是,这份情的起始,没有起始于另一份爱的终点之后…… “银月怎么不对我用阴阳锁!”宋贤还是一贯的嬉笑,竟好像在吃唐羽的醋一样。 “杨少侠莫误会了,银月她……比较熟知我们罢了……”唐羽红了红脸。 “对你用阴阳锁,你会为了谁?”兰山仰头看着宋贤,期待他的答复。 宋贤一怔:“你已经都知道了?” 兰山点头。 “之前确实是假失忆。但我不是纯粹在利用兰山。玉泽是过去的爱人,兰山是现在的责任。”宋贤说时,似已想通了,“兰山如果不放心,可以给我一年的期限,观察我,考量我。” 第709章 楼船夜雪 第709章 楼船夜雪 连夜动荡,渭河暴涨,黑云密布,阴风怒号。 千叠浪潮,挟巨势吐白光,决绝往堤岸冲刷。 “仆散将军,庄主她、出师未捷身先死!”潜伏于短刀谷的控弦庄细作们,身为银月下属,多年来都只与她单线联络,彼此间众多都不相识,然则组织性极高,未曾因群龙无首就瞬间解体。故而昨夜银月行刺未遂、林阡大范围肃清之事件,依旧有专人向大金通风报信。 冒死前来金营报讯的细作,就不必再回宋国去了;而未曾被捕也没有归金的那些,则需在这非常时期提高警惕、全体蛰伏待命,直等到完颜永琏往短刀谷安插进新的庄主为止。 仆散收到这银月身死情报的这一刻,才明白林阡的肃清方式跟自己不一样:北斗七星从去年冬天一个个死到现在,恐怖是实实在在的,针对着落远空去,却也笼罩在所有金军头上;而银月的所有下线一直被林阡放任,看似活动自由,威胁却是若隐若现的,一旦事变,一网成擒。 “部署不变,计划照旧。”仆散安德叹了口气,传令说。此刻金军主力已经整体北移到了渭河对岸,只剩下这最后的十几艘楼船与舰艇,还停在边境寒风凛冽的渡口,承载着银月用命来冒险的最后一个布局——已经快卯时了,银月放话很明白,林阡不得不独自赴会,否则金军手中的吟儿必死。 凤箫吟,那个相对于南宋义军已经死去一个半月的人物,林阡听闻她被仆散安德抓在了手心要挟会怎么做? 银月的话是陷阱还是真相,林阡本应该洞若观火,奈何情之所至,只怕要不惜一切来救。 仆散站在船头看渭河夜雪,昏暗中,可见一个虚弱的白衣少女,被巨门、廉贞左右各率心腹,从一只秘密赴此的梭舟上押解而至,不消片刻,她已被绑在主舰正中,周围埋伏了一众军兵剑拔弩张。 巨门和廉贞都该清楚,这一战是他们洗白的大好时机。洗白,抑或,露陷。 而观察巨门和廉贞的任务,则交给了“独厚鞭”仆散安德、“凶刀”完颜瞻完颜望、以及十二元神中战力要高他们一个等级的将帅:威震河朔的“雕龙画戟”秦狮。十二元神?如今亦只有十一元神了。“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已死在那酷烈的神岔鏖战中。 那白衣少女蒙着面纱,被绑缚在木柱上之后,头便一直没有抬起来,双手也软弱无力地垂着,生死难辨。这情景,教个陌生人都一望见便想救,更何况林阡。这情景,又似是而非,绝对可以给林阡攻心。 仆散携策于胸,握紧了独厚鞭,为了银月,战意难耐。 完颜瞻完颜望擦拭着他们手中的凶刀,既跃跃欲试,又心惊胆战,其矛盾难以言喻。 秦狮则在篷帆下闭目养神,画戟不被旁人看见。陡然双耳一动,四周戈戟横陈。 卯时! 天,骤然亮到发红,瞬间又全暗了下去。 当之无愧是战场的死神,其人其刀锋,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前一刻林阡才刚到渡口,弹指间便横行过数十舰艇,驾雷霆之势长驱直入,直抵达白衣少女所在。 没罗嗦一句话,饮恨刀电闪而出,倏将那铁索割裂,那白衣少女刚被他拥入怀中,束缚着她的木柱便直接倾覆。 “吟儿。”杀气的中心,唯独温柔。从不愿讲多余的话,只这两个字,他向来爱唠叨。那女子与他,万军中向来谈笑破敌。因吟儿眼里只有他,因他最想取的只是吟儿笑靥,都不把敌人当回事。 奈何她此刻呼吸极弱,只是埋头依在他怀中,没有力气再回答他。 两柄长剑,忽而从两翼包抄,同时发,同时攻到,“天璇剑”巨门,“玉衡剑”廉贞,曾经控弦庄的天罡北斗,奈何此刻他们的合作,内涵竟是为了要互咬。 他二人,皆是为了清白而战,为了雪耻而战,为了自保而战,故而剑法之中,杂糅了太多的狠辣招式,追魂夺命!林阡身法却比他们迅猛,紧揽吟儿一个飞旋,饮恨刀与双剑擦磨,铮铮两声硬将他俩兵器压弯。 巨门廉贞战意皆高,才不至于长剑脱手,纵然如此,也被弹出了老远,廉贞更是被激起神岔之役的心魔,对战中稍稍一愣,缓得一缓,见巨门又一次迎上去了,廉贞当然不甘落后,领着心腹们一拥而上。 于是,以天璇、玉衡双剑为先锋,金军中有参与构建天罡北斗阵的寻常兵将,挥舞着宝剑蜂拥而至、陈力就列。 只是,天罡北斗阵都已经被破,这缺了五个北斗星的剑阵,怎可能被林阡放在眼里? 他狂喝一声,提刀冲荡,呼啸摧斩,暴风骤雨。先前敌如蝗集,顷刻血肉横飞。 饮恨刀绝然霸气,主舰上生死了然,“避我者生,挡我者死!” 这句出口,不止是兵将,连楼船都有畏缩不前、退避三舍之迹象! 剑阵中被切出的那段空白,林阡裹挟着吟儿大步走出去,金朝兵将形同虚设,不仅阵型空白了,连声音也空白了,噤若寒蝉地、眼睁睁地看着……谁真想死!? 岂可能容他如此猖狂,十二元神威名何在?! “便要挡你,但看谁死!”残兵败将当中,陡然冲出一个人来,原是“凶刀”之一的完颜望,较之兄长而言要年轻气盛得多,话音未落,一刀对着饮恨刀直砍,到底是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较之先前一战的状态失常,明显发挥出了十二元神的超强本领,雄浑刚劲,不容小觑。林阡本就重伤之身,又经过了适才血洗,功力自然大不如前,故而接了他十个回合,竟被他完颜望挽留在舰上。 当是时,停在渡口的这些楼船俨然已经驶离了渡口——原来就趁着刚才激战,掌舵的金兵奉命开始横渡渭河!因舰队相对静止林阡才一时失察,而现在完颜望战力飙升、迫得他不得不占据高处以得喘息之机时,林阡才陡然看清楚了船队已经在北移! 这一战,连战场本身都在动荡! 尽管林阡居高临下,交锋却颇占劣势,只因他不时要防备背后暗箭,并且还要保护怀中的吟儿……过程中,船楼上原有的金兵,被阡一个个地赶了下去,其中不乏有死于完颜望刀下的,无可避免。 完颜望凶刀咄咄逼人,不停不断朝上仰攻,这时完颜瞻亦从另一侧飞身上船,趁林阡尚未站定携刀直劈向他后背,前后夹攻,凶险非常! 背后风声乍紧,林阡避闪从容,身形一侧,刀锋不移,左手仍在与完颜望对战,右掌调内力贯注于完颜瞻刀上,竟然是空手就要去拗断他兵器! 完颜瞻刀法远在其弟之上,堪称是狂放萧飒,自然不可能如武曲那样羞耻、兵器直接被林阡的巨力撞毁。饶是如此,完颜瞻竟都感觉虎口一麻、膀臂酸楚。而完颜望见林阡避让,本以为他是防多于攻,难料他内力虽大多调去敌对完颜瞻,刀法却仍旧气壮山河、磅礴凌云,气势本是虚的,跟刀锋结合在一起却攻击力十足,完颜望双耳都在轰鸣,战力显然减弱,难攻难守、进退维谷。瞬间他两兄弟“凶刀”神力,齐齐败给了林阡刀掌兼施。 然则此时,林阡却不可能松一口气,他两兄弟单独拆开来是两个元神,合作刀阵时更加是绝顶高手,看家本领还在后头;此刻船舰不知又行过了渭河多远,前面等待着他林阡的怕还有更多的金兵金将;更何况,在他与完颜兄弟交手之际,竟有人趁其不备来攻击被他勉强抱住的吟儿! 所幸他眼疾手快,才不教那人对吟儿的下盘得手,饶是如此,吟儿的衣袖都被那人画戟刺透,只差毫厘,都会受伤。那个人,意想不到的神出鬼没,教林阡在与旁人酣战之余,都很难察觉到他在哪里! 第710章 谁主沉浮 第710章 谁主沉浮 将完颜兄弟的燃眉之急化解,林阡体力已然达到极限,那画戟主人重心压得极低,盘旋般在他脚下间或隐现,速度已绝非常人可比,且最威胁的,不是他而是吟儿安危。恰这时,仆散安德也从天而降,独厚鞭翩然入局,当空挥洒,无限锐气! 林阡正战三大高手无暇分身,差之毫厘便要被仆散安德打中。危急关头,便看一剑从斜路杀出,及时断开了独厚鞭攻势——不是别人,正是洛轻衣。她经了些乔装混在金兵里,却遮掩不住那出众的气质。 “你怎会来?”林阡面中惊愕,未曾料到她会在。 “我从昨夜收到银月给我的信,便一直在这里等盟王。”洛轻衣说时已到他身边来,两人合战四大高手。 林阡心中有数,低声告诉她:“是银月的布局,要将你我都引上船……但你本不该来。”银月她让林阡和洛轻衣皆到这里,就是把此情此景给落远空演上一遍,主公和可能的亲人皆在落难,显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落远空根本就是在被银月抓准了心理挑战! “神岔那战就丢了你……这次,不能再丢了。”洛轻衣低声说,漠然为阡而战。 当是时,仆散安德余光扫及巨门和廉贞,不由得心念一动:为什么,其实林阡适才已经凶险到了极致,若非洛轻衣正巧赶到林阡必死无疑,为什么巨门廉贞就在旁边却一个都没来救?!而洛轻衣的最终出现,竟然也未曾激得巨门或廉贞的神色有一丝改变…… 难道——这个危险的念头如刀般划过仆散心头——难道落远空已经是个死人! “盟主她……是盟主么?”洛轻衣再开口的第一句话。林阡没有回答。 其实他从救下人质的第一刻开始,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凭他,怎可能不熟悉吟儿的体重、气息和感觉……他骗自己说天色昏霾,他可以对自己解释为激战正酣,他还没来得及看怀中人到底是不是吟儿。 但,不管这女人是不是吟儿,他都甘心冒这个险! 缓得一缓,他和洛轻衣已经被迫分散。此刻洛轻衣分去了仆散安德,他在与完颜兄弟、画戟秦狮交手,衣袖已经被完颜瞻斩去一幅,但完颜望业已被林阡砍中一刀,血流如注、气喘吁吁。 “林阡,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这时廉贞上前来补完颜望,一边怒喝一边往吟儿下狠手。林阡正自与秦狮纠缠,不及抽身却不容吟儿有失,所以翻掌抓过完颜瞻的刀,反手一刀就扎死了廉贞! 完颜瞻当时还在砍林阡,力道根本难以刹住,料不到林阡动作如此之快,凶刀跟廉贞的玉衡剑撞在一起的下场,自然是廉贞被他给杀了。 而巨门也与此同时从右翼引船而来:“放箭!” 只是他话音刚落,林阡就强夺了正自愣神的完颜瞻手上凶刀,恶狠狠朝巨门所站的船头上掀了过去,一声巨响,只看见那楼船之三桅三帆先后断堕,这巨力猛压下去,船头弓弩手连同巨门尽被砸死,层楼上金军皆是大噪。 却这时秦狮一戟袭来攻势威猛,林阡不得已抱住吟儿于船头滚了一圈,方一起身,蓦地吟儿左手一动,袖里杀出一支玉箫,透骨钉顺着罡气直往他心口打,如此近的距离,比王宝儿手法更加娴熟——确不是吟儿!果然是银月! 银月啊银月,竟用个王宝儿来作替死鬼,不知道你才是上了我的当么! 林阡面露一丝浅笑,他早就在等怀中人的动静了! 袍袖一拂,发出一股内劲打落透骨钉,以比她更快的速度将她擒拿,顿时按住她要揭开她的面纱。天已经亮了,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其实他虽希冀怀中人是吟儿,但心中有数很可能是个来头不小的敌人,有备而来却一直不揭穿,一是因画戟秦狮不曾对这女子手下留情,二是阡想要确定她的武功路数、以确定她就是银月本人。待到此刻掀起她面纱,自然知道她是樊井手底下的哪一个! 好聪明的女人,在我眼皮底下活了三年,最后还想用一个王宝儿混淆视听,更妄想借我的手来除去落远空!现在你心情如何?巨门和廉贞,在你眼前一起死在了我手上! 只是这面纱一旦撩起,林阡陡然一惊,为何这女子,长着一副唐羽的样子!唐羽?他昨晚所中的阴阳锁,樊井没有来得及为他解开,他就又被银月再一次控制住了?还是……他其实是银月的下线?因为长相清秀被金人设局来装成吟儿!?是啊,金人刻意用一个戴面纱的女人来攻心,却让揭开面纱的他发现面纱底下不是吟儿也不是银月甚至不是女人,而是个随随便便就可以牺牲的不重要的人……对金人没什么所谓,对林阡却是绝对的出乎意料! 林阡的心真正是大起大落,哪想到冒着性命之危却竟然抓错了人——所以,今夜鏖战还是没能抓住银月本人! 这稍稍一愣,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主公”,他听出那人是洛知焉,知援兵就在后面也渡了渭河,心便已安了。然而偏在这一瞬之间,听得洛知焉“哎哟”一声,原是唐羽趁林阡失神,又一根透骨钉弹射过去,正中洛知焉膀臂。洛轻衣赶紧弃了对手前去看他伤势。 仆散安德收回独厚鞭,惊见后面的几艘楼船上全部都是南宋军兵,不禁愕然,适才天色还未全亮,加之他们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是林阡,所以注意力完全涌向了这艘主舰,哪想得到抗金联盟的人会悄然将船夺下!?不,不是悄然,只不过这里太嘈杂罢了…… 仆散安德忽然忆起在完颜兄弟夹攻林阡之时,林阡发现船舰驶离河岸的那一刻曾经色变,当时仆散以为船的驶离出乎林阡意料,所以便掉以轻心了片刻,而没想到——林阡当时之所以选择高处,不仅仅是要采取有利地形来挡完颜望的刀,更是要吸引下面的弓箭手仰攻他,如此,在一片断金斩玉之声中,才可以有一支来自林阡的鸣镝掺杂在箭矢里破天而去……这么重要的细节,却被仆散安德忽略。 得到林阡鸣镝下令,宋军立即追及而来。哪是他林阡单刀赴会,根本是强渡渭水之前奏!仆散安德心惊胆战:终究是小觑了他,以为他会对凤箫吟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没想到他单刀赴会是将计就计! “他脸上表现的是单刀赴会、寡不敌众,你就信以为真了……仆散安德,你又一次败给了他!”仆散握紧了拳头暗骂自己。 金宋双方,战船对峙,气氛火热,欲决雌雄。 便这时唐羽翻身跃下战舰,跳进系在一旁的小船意图要逃。 逃?又往哪里逃!?是要去见真正的银月,还是—— 第711章 银月在手 第711章 银月在手 还是——唐羽自己就是银月?!这个念头电闪而过,林阡登时精神一震。 唐羽打伤了洛知焉夺路而逃,林阡岂可能放过了他/她?!因不确定唐羽到底是男是女,是不是银月本人,所以他不容思虑,赶紧也纵身跃下,一跳进去,便将唐羽整个人都直接压在身下,唐羽极力挣扎,被他一巴掌掀过去直接打得晕眩,无法动弹,前襟已经被他扯破。林阡大约也是战得疯了,极欲验证身底下到底是男是女,所以毫不犹豫,当即就来按他胸口……突然间就醒了…… 不是唐羽男扮女装,是她银月一直女扮男装!好一个惟妙惟肖的“唐羽”,是男是女都教人难以分辨,连樊井都被骗过去了这么多年! 王宝儿、唐羽、贺兰山…… 这不是三角关系,这是作为银月下属的王宝儿一直在掩护银月,王宝儿是银月最近的一根线,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现有身份的人。 唐羽为什么要接近贺兰山,因为要尽量避免万一王宝儿落网直接牵扯到她,又因为借助贺兰山接近了杨宋贤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仓,孙思雨被秦家兄弟掳走,最后见到孙思雨的人之中,就有唐羽。 凤州,唐羽已经开始活跃在杨宋贤贺兰山身边,如影随形地探查着义军的情报。 广安,她几乎可以亲身体验沙场,就站在林阡和贺若松的战局旁。而那天,林阡与薛无情激斗身负重伤,军帐外响起了一声“我是唐羽”,汇报了军情将寒泽叶引走,继而就出现了银月的呼吸声……当时林阡和她,就一帐之隔! 短刀谷,沈依然的丑事引发西南边陲激战,不用说肯定也是唐羽向控弦庄通传。 石泉县,蓝玉涵和蓝玉泓的中毒,一个归咎王宝儿,一个显然是唐羽所致。 饶凤关,城楼上唐羽无处不在。 暗处活动、探听情报、出谋划策的一直都是唐羽;王宝儿则一直蛰伏,直到蓝府事件才开始独立行动,因此前面的肃清她全部都避开了。之所以开始独立行动,还是为了掩护银月,王宝儿不惜用命来掩护她的庄主,只为扰乱林阡的视野。王宝儿的“银月”,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昨夜的刺杀,更是计中计:王宝儿牺牲她自己,顺带着也为唐羽洗脱了嫌疑——所以适才差一点,林阡就真以为唐羽又是被阴阳锁操纵,失神的一瞬间,被唐羽打中了洛知焉。 纵然如此,阡还曾以为唐羽跳下战舰是为了引他去见真正的银月…… 随之跳船的林阡真可谓灵光一线,电光火石间想唐羽会否才是银月! 多想了一点,反而想对了。 是啊,当年在走马场上,林阡明明也感觉唐羽像一个人,像谁,现在想清楚了,楚风流!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全部都拼接在了一起……不错,已经那么近了,就是一直没找出她来,因为她存心在误导着所有人,她以银月身份出现的时候全部都是女装,但平常却装成个男人——所以她出手救仆散安德,大抵也是这个用意了。 “林阡……你,如此轻薄……”唐羽轻声咳嗽,被他压得气力耗尽,又遭他这样侮辱,眼泪当时就盈眶。 “银月,找得你好苦!”林阡怒喝一声,忽然哈哈大笑。 唐羽一味抽身要逃,却始终高估了她自己,一个翻身,竟直接落进了渭水,一个大浪打过来,直直将她卷了进去。 天虽已明,却无红日,狂风暴雪,惊涛骇浪。唐羽精疲力尽,哪禁得起这番湍急,林阡当即去救,只勉强抓住了她一片衣角,她浮出水面了几下,便就又消失不见。林阡抓她心切,加之对自身水性自信,不假思索,即刻也潜入这滚滚洪流之中。 楚风雪……银月……唐羽…… 再度醒来的时候,这些符号式的东西,在她身上已经全部被抽离,对这些,她其实都没有投入过特别深的感情。 楚风雪,王爷府的干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过了一段时间也就腻了,更何况王爷宠她只是表面,事实上王爷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在栽培她。无人懂,她楚风雪才是最像王爷的那个人,知道利用与被利用并不卑鄙,一切都是为了立场和信仰。所以,被王爷挑中的她的侍女,王宝儿,九岁那年“殉”了她,二十岁这年真就殉了她。 银月,控弦庄庄主,谁稀罕,只因为王爷要她这么当,她就当了。王爷发现她的木讷、无情甚至冷血,王爷觉得她适合当细作,王爷说你的父亲楚天阔是被南宋间谍集团害死了,“你是楚家的遗腹女,一定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必须向整个南宋间谍集团复仇”。为什么不要楚风流和楚风月做银月复仇?没有为什么,人的命运问得了为什么?其实银月,更多出于身不由己,职责所在。 唐羽,那第三重身份,那跟银月几乎同龄的身份,更是蒙着面具虚情假意,哪怕有时候真的代入了唐羽去关心去爱护兰山,抽身回来,只觉得可笑至极。兰山会恨她吧,恨她利用感情,所以才轻而易举地干掉了贺若松;恨她常常形影不离地保护,所以才跟林阡、杨宋贤一度那么接近。 从昏迷中恢复意识的一刹那,据说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想一个“我是谁”,然而,她醒来的时候,在渭河的岸边,看着雨停后的万里晴空,没想到自己是谁,唯感觉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冷风过境,只打了个寒颤。 荒无人烟。这里是北岸还是南岸?她环顾四周,陡然看见个无法摆脱的身影,一惊,原来不是被水推上岸的……是被他捞出来的么。 “竟然强渡了渭河。”那枭雄气概,曾唯有王爷能有,何故在他身上也如此鲜明。哪怕只是一声玩笑的话,都荡漾着绝对的王气。 她猛然想起她是在渭水的中央就出了意外被浪卷走了,以后河上面发生的一切大战都跟他们无关——这样说来,他竟拖着她游过了半个渭河!? 陡然间她忆起落水前他的轻薄之举,一跃而起,没有征兆地一巴掌就对他扇了过去,他连她的透骨钉都挡得了何况一巴掌,奈何竟没有躲让,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为何不躲!?”她这才解了恨,冷冷瞪着他。 “昨夜确是我行为过激。”他笑容稍纵即逝,突然眼神一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她适才打他的手,喀嚓一声当即扭折了,饶是她也禁受不起,惨叫一声:“你做什么!” “你报复心太重。”林阡目光冷厉,“我预感到我会对你有更激的行为,不如还是趁早废了你的手好!” “你以为我会任凭你摆布?”她冷笑,手已残。 “有见过猫捉到老鼠后如何拿捏?”林阡说罢,她陡然一怔。 不管渭河南北,她都是他的俘虏。他抓住她了。 第712章 巨门?廉贞? 第712章 巨门?廉贞? 此刻林阡要摆弄她,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 奇也奇在,他非但不把她押回宋境去处置,反而带着她背离渭水一路往北。 他竟不怕夜长梦多她的左手照样能控制暖玉箫和透骨钉?他也不担心过了这些荒郊野林进入的是金国的辖地?他还不过问昨夜那场渭河上的战争宋金到底谁输谁赢? 一早上走走停停,竟只翻过了一座山,她心忖他体力根本不行了,伺机打了他一钉就逃,不料雨后路滑,脚底一不留神,竟直朝着山涧滚了下去,她滚到一半本能右手一撑,总算止住了下落之势,却忘记右手已经被阡拗断,这么一撑,痛得近乎晕过去,忍着辛苦爬坐起来,双足一点想要上两步。奈何才走一步,上面那人抓她心切,正好也顺着她坠下的地方滚落下来,可能本想一起滚到涧边的,没料到她会半途止住,他这一滚,不偏不倚又把好容易站起来的她又一起撞跌了下去…… 她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不幸发生,跌得头晕目眩不说,摔下来的时候脚也折了。 “林阡,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纵然是俘虏,纵然是战利品,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她一时忘记自己是谁,该用何种语气、何种地位与他对话,又气又急,牵动内伤,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本想救你,看在这透骨钉的份上,还是害了你。”林阡把刚刚得来的透骨钉扔回给她,带着愠怒,也是面色苍白。 她转过头时,看见前方不远有块利石,距此不过毫厘,明明还有斜度,心念一动,知林阡最后一刻还是拉了她一把。 “为何要救我,你大可直接杀了我。我对控弦庄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万念俱灰,哀叹一声。 “看这么透。”林阡一怔,只觉她比实龄要大。或许,是因为这多重身份。 “从凤州之战开始,就极想揪出我了吧?”她支起身体,一笑。 林阡亦坐在这涧边,俯瞰山下溪流。 “从死亡之谷。”他说。 “喧风谷。我喜欢叫它喧风谷。”她回忆,“十年来,我和下线会面都在喧风谷。没想到,你竟用它来对付苏降雪,用它把你的军队开进了川北。” “姑娘,怎么称呼?”他忽然转过头,洞悉般的微笑,“做了十年的兴州人,比我还久。” 她一惊,垂下眼帘,强笑:“落远空不也做了二十多年的西安人。”她提到落远空,仍然有心结,她想知道落远空是谁,北斗七星现在七个都已经死了。 “落远空……”林阡神色微变,呼吸有些重,“饶凤关之役,他去救洛轻衣之前,并不知轻衣是他的亲生妹妹,事实上,后来他也一直没告知我。但不管是谁,他都会去救,因他想用那个被他救下的人令你好奇、从而对你布下天罗地网。那时你实在猖狂,他没有优势、情非得已,只能冒险鱼死网破。” 她惊愕地听着:“便像我去救仆散安德,不过是为了让义军大多数人见到我女装的模样……事先也没料想,仆散竟是个不肯忘情的人。他的一句呓语,硬生生将我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你二人这一点是一样的,不可能纯粹为了亲情救人,哪怕暴露弱点,也是别有用意。”林阡点头,“‘楚风雪’这个身份的暴露,使落远空对你的调查空前顺利。饶凤关之役的天罡北斗阵里,他与我对剑之时向我明示了身份,亦告诉我兴州之战等他的好消息,说‘下一战请主公听我’。兴州之战,他向我直接传达了天兴军的十路据点,以便我一并扑灭。不仅如此,他还将你楚风雪的身世悉数调查得知,给你设下了孙寄啸、洛轻衣的双重陷阱。” “这么周详,竟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她淡然一笑。 “你说对了。他真是在交代后事。”林阡说罢,她心一凛:“怎么?” “他身患重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本想在临死之前跟你同归于尽。”林阡转头看她。 “哀兵必胜……他到底是谁?!”她声音在颤抖。 “十处据点一起剿灭,确是他向你们宣战。他敢宣战,是因他部署妥当。贪狼最可疑,武曲是边缘人,禄存那个小人更容易嫁祸……一切策略都即将展开,没想到的是,仆散安德手段老辣,在杀了贪狼的第二天,就制造出一个‘兵分五路’的阴谋。” “‘没想到’?”她大惊。 “仆散安德的‘兵分五路’,仓促间落远空和我都没有识破,这计谋,实为上上之策,害我折损了落远空。”林阡点头,赞许也惋惜。 “仆散从来都叹息说他不如你,其实他赢过你但他不自知。”她咬住唇,“这么说来,落远空竟然是破军……贪狼他,临死前指证的就是破军!” “贪狼糊涂一世,对就对了那一次。可惜,没一个人相信他。”林阡叹息。 “真没想到,竟是破军……他们每个人死后,我都在你身边察言观色,你藏得……实在了不起。”她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脚踝一歪,直摔到他背上,狼狈不堪,再加上本来就气愤,不觉脸已经涨得通红。 “饶凤关之役,我其实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落远空竟是那个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老幺。”他不紧不慢,将她扶稳了,“到边境来之后,他与我之间的暗号,不是你们所想的箫声,而是随波逐流的落叶,顺着清姜河的水,一路从北到南漂过来。” “那么……文曲他,不是破军故意要害死了?”她被他重新安置,依旧有疑问。 “我适才说过,我不知落远空是洛家第七个儿子。到他死后,都不知晓。”林阡摇头,说,“却不料世间之事竟万般巧合,轻衣的那首曲子,不仅害死了破军本不想害的人,更使得你不会再跳她这个陷阱。” “破军和文曲……哼,藏得可真是深。”她冷笑,“你这主公,当真强悍,落远空第二个就死了,你硬是一个一个地毁掉了七个人!孙、洛阴谋,虽是他的策划,却根本是你一个人在进行,你装得实在高明,高明得我一直觉得落远空还在帮你!” “结果孙寄啸和洛轻衣,你一个都没去跳。落远空的策谋,终究是低估了你。”林阡说。 “他自然低估了我,用洛轻衣倒还是为公,用孙寄啸却是为私,陷阱未免低劣。我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她因疼痛而冷汗直冒。 “但若非公与私在你心中对比,怎会让你想出从我这个主公身上下手?”林阡一笑俯身,给她褪去鞋袜,“既然落远空给你的陷阱你不跳,我只能亲身给你做诱饵,最后,你还不是上钩了?”一字一字,全将她心思猜中! “你说什么……”她面色巨变,手足冰冷,“昨夜的渭河之战,实则在你计算之中?!可是王宝儿……” “王宝儿不会是银月自身,这个人我在凤州就考量过,当时的她没有一丝可疑,饶凤关蓝家出事的时候才开始有动静。这样的人,不是银月自身,但能跟银月合作,说明已经离银月很近。我便知道,渭河之战,银月一定参与。”他将她脚拾起,不由分说为她接骨。 她知细节疏漏,不禁懊悔不迭:“事实上,只要我继续忍下去、不暴露自己,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会发现落远空早就已经死了,我才是胜利的那一方,而根本占劣势的人是你……” “不错,你完全可以不必转守为攻。”他一笑,“只可惜,自贪狼死后金军就开始惶恐,破军他虽然第二个就死了,但他给禄存造出的假象、以及文曲的不幸,让仆散安德和你对你们自己的怀疑越来越重,明明是对的判断你们事后都会不停推翻。孙洛的双重阴谋更是激得你心中不安,等到王宝儿来刺杀的时候我就知道,真正的银月呼之欲出了。” “为了激得我心中不安,你故意对我的那群下线,该松时紧,该紧时松,忽隐忽现……而之所以选择在昨夜大范围肃清,你就是为了证明,王宝儿是银月、被你抓住了,这样好降低我的戒备,继续被你算计……”她噙泪。 他点头:“可惜了巨门和廉贞,临死还以为对方是敌。” “林阡……每一个局我都以为是我对你下套,想不到自始至终都一直在你的陷阱里。”她恼恨,“却也是巧合——偏偏你最近身心俱残,我才敢转守为攻!” 他听得这话,黯然,却笑:“倒是要感谢你,让我觉得,昨夜我真是在救吟儿。”顿了顿,又说,“断你的手,只因为你的手,破坏了那个气氛。” “就是为了谢我,才把落远空是谁告诉我,让我死也瞑目?”她一笑,忽然轻松了些许,“破军他果然强于我,可惜也将我小觑。” “他未曾小觑你。”这时他已经把她把脚接好,她不愧是银月,过程中面不改色,一直凝神听他说话——“什么低劣,什么公私之分,什么你不是楚风雪而是银月,都是屁话。你不是楚风雪怎会愿意做银月,你身为宋人为何要成金人细作?还不是因私而公?” “因私而公……”她被这句触动。是啊,楚家原都是江南人,楚天阔降金后去了控弦庄,发迹后说要接她们去,但还没来得及,就被南宋的间谍集团毁了。从此,南宋的间谍集团,在楚家人的心理仇恨根深蒂固。楚风雪虽是楚天阔死后才出生的,却一直被灌输着这个信念——“虽然我本身是宋人,但我的父亲降金后死于宋人之手,那我便要继承我父亲的遗志并为他报仇。”不管父亲的选择是对是错,父仇总是不共戴天。 叹了口气,她实不知该不该点头承认。数典忘祖,只因那是父亲的选择。 便这时,林阡眼前一黑,身形一晃,勉强站稳却呼吸不畅。 怪哉,其实他今早翻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总是突然之间就筋脉绷紧,不时有莫名的疼痛感隐现。 “大局虽是你赢了,但你也输了我一个细节。”她微笑,站起身活动了双脚,转过脸来看着他,“你中了阴阳锁。” 第713章 势在必得 第713章 势在必得 林阡一惊,蓦地想起她在跳船之前给予洛知焉的那一钉,和王宝儿昨夜奋力刺入他胸膛的匕首,当时他还有所不解,突然间什么都懂了。 “可有解药?”他问时已经有心理准备,他和洛知焉之间需死一人。 “阴阳锁之毒,顾名思义,一阴一阳,互相牵引,你们之前说过的‘此消彼长’也说中了。中毒者都会有筋脉锁紧之感,一方舒服就对应另一方受累,一方完全松开另一方便完全勒紧,一方死去另一方才能解脱。中阳毒的都极易暴躁,中阴毒的则极易消极,后者更吃亏些,可能动都动不了。像之前的蓝玉泓,和现在很可能已经卧床不起的洛知焉。然则,一旦樊井给他药克制让他舒服些了,受害的便是你林阡。”她说,“可惜现在,他们谁都不知道你是洛知焉的对头。” “当真没有解药?”他忍痛追问,片刻已大汗淋漓。 “若是一男一女,到也有了。你父亲与你母亲,大抵如此。”她看着他,唇角带笑,“洛知焉来得实是不巧,差点洛轻衣便是你解药。” “你……!”他气急败坏,看来真已经受了阴阳锁的控制,暴躁地恨不得立刻杀人来减轻痛苦,但思及他现在跟洛知焉此消彼长,竟不能随意宣泄,只是刚强忍住怒火,陡然手腕就更紧了一分,心口剧痛,不支倒地。 “林阡,机关算尽,赢了所有人,不还是死了你自己?”她叹了口气,到他身前,得胜的语气,“好歹是王爷的对手,竟与我同归于尽。” “还死不了,扶我起来。”他淡然的语气,却是命令的口吻,那威严的眼神,教她不可逼视。 她自然震惊,适才的奚落,陡然沦落为自取其辱,竟魔怔般听了这句号令,屈从地扶他起身,不知是慑于他的人,还是他的饮恨刀…… “同归于尽?你错了,我不会杀你,否则早任你淹死在渭河里了。”他笑道,她登时一凛,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她要扶他往南,他却偏要往北:“过这座山去,我要见一个人。” “你……不回去找洛知焉解毒么?”她一怔,颇带纳闷,“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倒也罢了,你是南宋的主,如何竟不珍惜性命?” “你不必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我必然要留你活口,非但不会杀你,甚至求你活着。完颜永琏不用你了,我林阡还要用你。”他一笑,俯首对她,“有句话我适才忘了对你说,落远空的接替者早就虚席以待,当仁不让是你、楚风雪!” “这便是救我的原因?”她为他魄力震惊,陡然间被他打上了“楚风雪”的印记,如暗夜中突然的一道强光令她晕眩,“然则……我又凭何要为你所用?!”恢复心境,冷冷一笑:“用银月接替落远空?!不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谬?” “落远空原本的想法,是在临死之前跟你同归于尽,却没想到,你竟是楚天阔的女儿。”林阡低声,肃然,“你的父亲楚天阔,他不是降金被南宋间谍所杀,他和孙长林、落远空一样,都是南宋间谍集团里的。你可能想象不出,‘楚王孙’三大高手,有两个都是细作。” 楚风雪惊诧不已:“我爹他……其实是你们的人……?” 林阡点头,被她扶着走了几步,说:“这些事情,没有多少人知情,但凭‘海上升明月’,自然能找出蛛丝马迹:先于你的庄主‘战狼’,发现了控弦庄有奸细决定肃清,范围已经定在了楚天阔和孙长林之间,为了保全孙长林,楚天阔才牺牲了他自己,刻意暴露给了‘战狼’,‘战狼’将他杀死并把凶手推给了所谓的南宋间谍。这便是‘战狼’的机谋,他杀了一个人,还要说这个人是被自己的组织所杀。” “受教了。若是我和仆散杀了破军还说破军是被你林阡所杀,金军只怕要士气大振,宋军大败。”楚风雪点头,“然则,落远空怎会知道这么清楚?” “落远空当时虽资历尚欠,好歹也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细作。他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调查出‘战狼’身份和去向。”林阡叹了口气,又道,“关于楚天阔也是细作的凭据,孙长林留给孙寄啸的遗物中有,你可以去向孙寄啸追查。” “这些话我先信个五分,待我考证清楚了,深思熟虑了,才会给你答复。”楚风雪认真地说,看他越来越虚弱,心知洛知焉现在肯定舒服得很,“前提是……你得活着。” “我倒要看看,你这阴阳锁,究竟多厉害。”他一笑,无畏气概。 相互扶持着翻山越岭历尽艰辛,到底是敌是友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离不开他身边,身为敌人她就是战俘,身为友人她就算麾下。他当然不怕她加害于他。她其实也一直就是他麾下。 难怪他不杀她却要把她抓在手心,原竟是要让她为他所用。完颜永琏会想到自己栽培的银月有一天会被敌人考量成落远空的接替者?谁想到林阡抓住了这个附骨之疽银月,竟然妄想把她改造成落远空反戈一击! 妄想。说实话,在听闻林阡那句“当仁不让是你”的时候,她的心曾经一震,她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会想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想法。诚然,她十年的立场和信仰不可能那么快就转变,但她立场和信仰的根基已经被他狠狠地拔除。这,未必是妄想。 她知道他是有绝对信心的,否则不会在破军死那么早的情况下还波澜不惊,在他听见她强调死亡之谷是“喧风谷”的时候他曾经露出过一丝洞察,他明白要她转变立场是有可能的,所以摧毁她身为宋人却为金朝卖命的唯一根基——父亲的遗志。 因私而公,她再怎样冷酷和清醒,都被他戳准了这个死穴:父亲,其实是南宋的间谍。 原来不是前人走错了路,而是后人跟丢了前人…… 两昼夜,她看着他中毒越来越深却从不肯发泄一次,欲劝他立刻返回宋营医治,故笑叹说:“我本以为,主公就应该安安稳稳地在后方,等着细作们送回的情报再出谋划策。将军们的命、子民们的命,虽都是重要至极的,但主公的命,才是重中之重,危难当头,任何人都该为他生、为他死……” “你还以为,至于细作们的命,都是不值一提的,视若草芥的,可以随便牺牲的。”小憩在山亭内,他自然知她心思,顺着她话锋说下去。 “难道不是么?”她幽叹,边与他分享干粮,边说,“父亲死后足足有二十年,都没有被承认出他是你们的人……但我也清楚,细作组织盘根错节,公然承认只会牺牲更多人。但这就是细作了,明知道微不足道,明知道死后可能连墓碑都不会有,明知道要骗身边的人要活出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都义无反顾。细作的心情,你自然不会懂。” “怎会不懂。我在涉世之初,也与你是一样的身份。身为一个细作,绝非为了成就才坚持,绝非为了效果才实行。哪怕那时我的家国,都还不理解我,我心里却觉得值得。”他笑而摇头,追忆说。 “常听说你阅历复杂,原竟也做过细作……”楚风雪面色微变。 “直等到做了主公才发现,失去了细作的那份坦荡。细作虽是艰险的,却至少重视性命,主公则常常身不由己,为了顾全大局,竟必须狠心漠视了生死,杀一群又一群的敌人,负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人……然而你当也明白,把太多人的命视若草芥的那个人,其实他自己的命才真正是草芥。”谁愿意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乱世间却有人必须下地狱。 她一惊,低头:“身为细作中的主公,我也操纵过太多人的生杀。”她实则也清楚,一局棋,被吃的不仅是对方的子,还有执子者自身的心。所以一局完了,她已无心。 “我何尝不是你们口中的死神。”他慨然。为了使命,糟践生命。 “那又为何不再一次为了大局,杀了洛知焉?”她将话题转移到最初,“堂堂一个主公,竟落得这般下场?!” “樊井是神医,我信他能救洛知焉。”他眼中流露一丝悲悯。 “你更信你自己,信你能敌过这阴阳锁。”她揣度。 “有把握的事,为何要放弃?”他一笑,不置可否,却目空一切。 “阴阳锁的毒性,岂会因你林阡而异?”她气急站起身,恶狠狠瞪着他,“王爷年轻时与你一样,一样喜欢逆天而行。但纵然是王爷,都还不是败给了天意?被一个南宋派来的间谍,活活夺去了一生!” 他神色一凝:“完颜永琏他,对南宋的间谍集团,怕也不是完全的恨。”他不可能不想起吟儿。他知道现在他意图改造银月,是因为银月前半生的理想是歪斜的、站不住脚的,但银月俨然有触动,他相信银月会触动,那么,吟儿不也一样?一样前半生错了。 然则,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吧。银月更多情况下是冷静而理智的,用一个复杂的心态去占据了一个简单的身世。而吟儿却是感情用事,有一个简单的心态偏偏担负着一个复杂的宿命。 第714章 实地侦察 第714章 实地侦察 那一路长途跋涉,楚风雪曾不解地问过林阡,“为什么要往北走?又要去见谁人?” 林阡笑说,“许久没做过细作了,过过瘾。” 他说他要当细作过过瘾的时候,她还只当是句玩笑,现在不得不信他的话是真的,此刻的他,不是南宋义军的主公,而是深入敌军实地侦察的细作。 前线金军无一人会想到,渭河之战落水失踪的林阡和楚风雪,浪费了他们的打捞,出现在他们的后方。表面上,不过是两个寻常伤病,暗地里,不好意思,刺探军情。 起先,她不解他为何放下一切第一件事就是入陈仓,然则,到真正掌握了囤聚此间的兵力之时,她才体会到林阡的洞察力与先见之明。也许,正是雕龙画戟秦狮的出现提醒了林阡,十二元神不是前仆后继而根本是一起赶到却有所保留的。将帅没有全力以赴,兵卒自然可以推敲——果不其然! 远远看见过金军营造的战舰,近距离接近过被拭亮的枪剑,聪颖如她楚风雪,觉出还将有更大的战役目前正在酝酿!渭河南岸的宋兵们,可心中有数? 幸而他们的主公,借着一场意外,率先检阅了敌军的后备。 林阡告诉她,后援金军统兵的将帅,是金北第四楚风流,下一战主将俨然是她,其次才是仆散安德和完颜瞻、完颜望。 楚风流,她的姐姐楚风流。真讽刺,她远远看着那个女人的时候觉得熟悉,还得由他向她介绍才知。 “可惜了……”她叹了口气。 “什么?”他一愣。 “可惜了这些船……最后还不是要毁在你手里。”她仿佛预见了数日以后的樯倾楫摧。 “金军在营造船舰。可想而知,我军阵地已前移到渭水。”他一笑,“那夜楼船上的大战,你可以知道是谁赢了。” 她怔怔看着他,难怪他不关心,他可能早就预料到了。 “与我想得还是有些出入。我们落水之后,差点就没打下去。”他皱眉,擦去桌角墨迹,显然地,金军后方有他的人和据点,而且她看出来,他的据点、遍布关陕! 走出酒馆,她视线掠过城门口,立即拉住他衣袖,他循声看去,暌违五天之久,终于在陈仓县内有了他林阡的第一份通缉,他由衷赞叹:“楚风流,实是大金第一将才。” “何以见得?”她一怔。 “名捕门和控弦庄,始终不敢悬赏捉我;仆散安德和完颜兄弟,想到的只是在渭河打捞。除了她楚风流,无人有胆,无人有才。”他欣赏着这张通缉。 沿途不时有巡捕的金人,她与他一样淡定,并告诉他这些不是凤翔当地的军队:“这些都是王府的禁卫军。” 他点头,看着这群禁卫军身披茸丝联甲:“是完颜君随身边的‘紫茸军’——完颜君附从凤翔调兵,完颜君随从临洮谴将,下一战,着实不小。”一笑而过,“两个小王爷,一样欠收拾。” 却听一声长嘶,饶是楚风雪都心中惊惧——原来对面的这队金军刚从前线回来,领头策马驰来的正是仆散安德! 英气逼人的仆散安德,此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根本也是在寻找林阡。奈何林阡呼吸始终不曾改变,甚至两个人最近的时候达到了擦肩而过……林阡还是安然无恙! 仆散对林阡本该化成灰都认得,为何林阡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都没有发现?只不过经了一点点乔装而已!楚风雪忽然发现,林阡当细作的潜质更甚于她。 “落远空手下的八大王牌,你不是‘悬翦’,就是‘惊鲵’。”脱离险境,她断定说。 “曾经都是。”他笑罢,她一愕。 刚转入郊野林间,只听西南方向不时传来刀剑相击的响声,械斗甚是激烈且距离不远,林阡、楚风雪一同警觉,不明状况正欲避让,却听得厉声大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原是草莽匪类,发现了林、楚当即就有往这边杀来的,而那一边,土匪们的对立面,是高头骏马、兵士打扮,显是凤翔府官家子弟,身后背负弓箭,似是出游打猎——说是打猎,出游的分量更大些,猎物没多少,盘缠带够了。 “腰里揣个死耗子你还给我冒充打猎的?!但凡狡辩没钱的,割肉放血做买路钱!”胡子拉碴的土匪头子,颇有凤箫吟女侠之气势,两方的械斗还在继续进行着,土匪们的刀法舞得像剑,剑法挥得像枪,偏偏官家子弟们化解不开,越来越多地弃械、交钱。 真不巧,打猎的遇上了打劫的,打劫的又遇上了打仗的——楚风雪不慌不乱沉着迎敌,到底是有很硬的武功底子,即便有伤在身,动作依旧矫捷,无需林阡出手,胜负已然逆转,暖玉箫一路吞噬、打得这群土匪落花流水,那群正在交钱的官家子弟见状纷纷起义,个个都威风凛凛声色俱厉:“好胆大妄为的匪类!”“敢在我凤翔府境内撒野!”“没有王法了!” 然则一声剑响白光一闪,楚风雪袖口哧一声裂开,官家子弟当即噤声,林阡遽然上前将她拦在身后,同时饮恨刀出鞘直击来人,原来这土匪头子跟他手下兄弟们不一样,还算是个武林高手。林阡因克制阴阳锁而不宜调动内力,故此刻只能以刀法招式取胜,拆了十余回合,勉强将这土匪压制,忖度他轻功不凡剑法高强,不该只是个打劫盗寇。 猛然间飓风穿林而过,有黑影如蝙蝠般从天而降直冲往这战局,楚风雪大惊,随即手扣暖玉箫要射出透骨钉去,奈何尚未举起便遭力压,嗖嗖几声钉全虚发,风力之强劲,可见一斑!这黑蝙蝠一样的不速之客,手上的武器正是雕龙画戟,原来是他,十二元神之秦狮! 罡风下林阡尚未得知来者是谁,却深知这土匪不是其对手,故而毫不犹豫将他一推,同时借力反冲退了一步,任这不速之客扑了个空,然则秦狮速度神异,尚未及地蓦然腾起,一戟直刺林阡而来,那土匪也刚好要来打阡,见秦狮一身金军将服,剑到中途转向刺他。这三人一时都互为敌友,故而竟两两交手起来。 不过十几回合,那土匪就俨然有出局之势,若非林阡一直相护,他早已丧身秦狮戟下,秦狮画戟出神入化,内功亦是深厚非常,加之速如鬼魅,旋绕而行,武艺之高足以与平素的林阡媲美,更何况现在这样一个身负重伤又不能运用内力的林阡?!这时林阡为救那土匪一刀砍下画戟,不料这秦狮实乃故意,一个翻转,强风横扫林阡肩头,楚风雪眼疾手快,再度以透骨钉救局,十几声钉响,终将他画戟打斜,但林阡肩头仍是被擦了一戟、血流如注。 而恰在这时,从林子那头又涌来一群黑衣人,个个携刀带枪骁勇无比,当头的那个楚风雪初看就觉熟稔,那人道了声“主公”后立即杀敌,显然是林阡到这林中本要相聚的据点首领,也正是林阡说翻过秦岭要见的人。楚风雪心一安,看这些人与秦狮带来的金兵拼杀起来,而适才那些官家子弟们,已纷纷躲得无影无踪。 楚风雪当即给林阡包扎伤口,那土匪愣了片刻,问:“可是南宋盟王,饮恨刀林阡?!” 林阡点头道:“正是。” 那土匪立即拜倒,说要投入他麾下效命,“弟兄们早就慕名,想要到短刀谷去!”那边还在血肉相搏,这边一干土匪全部都在认主公,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未必要去短刀谷,在凤翔就可以干。”他微笑,指着刀光剑影里的萧溪睿说,“那位是我麾下的萧老将军,在凤翔府已经生根发展了数年,只等着我率众越过渭河与他会合。” 楚风雪一怔,听出弦外之音,心道这将要开启的又一场大战,虽然是楚风流要扳回胜局才开启,但很可能正合林阡之意。 到底是金军要渡河南下,还是宋军跨境北上? 只是,现在的她,纵然还不是落远空,也绝对不是银月了,赋闲之人,需要分析什么情报?便趁这时间歇歇算了。想通的时候,楚风雪皱紧的眉顿时舒展了开来。 “主公。那帮金人,已被咱们打跑了!”萧溪睿走上前来,老当益壮。他与那土匪打了个照面,不禁面色大变:“这……这不是山贼冯光亮吗!” “什么萧老将军,原来是你这老头子!”冯光亮笑道。原来,萧溪睿在凤翔生根之初,曾经与冯光亮为地盘打过好几次,次次都杀了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却又都把对方引为对手。此刻化敌为友,自然感慨万千。 “主公!”萧溪睿察觉林阡脸上蒙着一层黑气,骤然要唤人上前看他,林阡却举手示意不必了:“找个僻静之处,将盟军的事全都告知于我!” “几天来没有主公在,我军主力在神岔一带候命,起先倒也井然有序。没想到便在前日,都统吴曦率着一众官军到了神岔口,说是要亲自督军,还说我们胆量太小,该到渭河上去打一仗给金军个下马威才对……所以,近万的官军都到了渭河边上安营扎寨,惹得凤翔这边的金军一阵恐慌,也立刻开始招兵买马。”萧溪睿说时,惴惴不安,林阡只是认真听着,面色平和。 “厉帮主和孟尝现在把义军都集结在神岔,却阻挡不了吴曦都统率官军驻扎渭河的势头。陈军师让我找到林兄弟就问,吴曦现在这样捣乱,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从对岸过来的义军的信使,因事态紧急而由海担当。 “由着他。”林阡只淡淡回应了这三字,面沉如水。 海一愕,又问:“若他真的跟金军打起来,我们?” “告诉他怎么打。”林阡唇角泛着一丝笑意,眉宇间仍内敛着那一股王者气概。 海本还慌忙,忽然听出这句深意,于林阡而言,侵略金军、侵掠宋军,可以同时进行。 海又喜又敬,肃然点了点头:“……可是,陈军师说,前线军粮,支持不了那么多官军。” “我们这些据点的储备,怕也不够他近万人吃。”萧溪睿也面露难色。 “冯寨主。”林阡转头。 “在!”那冯光亮特别兴奋,站了过来:“听凭主公吩咐!” “遣你的兄弟们出去,往县内各处都散发消息,说蜀川吴氏的后人,又一次要在渭水大败金人。”林阡说时,旁人尚且不懂,楚风雪闭目冷笑,不就是利用名人效应,让凤翔府的百姓们,给吴曦都统送粮草去。吴曦来哪是捣乱啊,真是来得太有价值啦。 “莫急。”林阡又唤住冯光亮,“弟兄们都切忌凶神恶煞。” “明白了!这就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冯光亮扛着剑。 “我这便回去告知陈军师。”海见林阡睡下了,便起身走。萧溪睿带人也一并退去。 楚风雪看海已经走到寨口,再回头见到熟睡虚弱的林阡,打定主意,追了上去,喊停海:“回去再告诉樊井,让他杀了洛知焉。洛知焉若被他治好,主公就必死无疑。” “唐羽?!此话当真!”海对唐羽为何在林阡身边还来不及推敲,先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 “是阴阳锁。主公不愿医治,也禁止我对将军相告。不过将军放心,主公绝非求死。”她说。 “自然不会。且不说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单单一个魏衾姑娘,便已经让他死不了了。”海目中含泪,攥紧了拳,“他不愿医治,只是为了洛知焉。洛知焉一门七杰尽皆捐躯,林兄弟最是敬重他,怎可能愿意他死……更何况,林兄弟本身就不是个随意牺牲他人的人!” “主公确实对我说过,他对樊井自信,他在给洛知焉争取时间。可是……”她欲言又止。 “唐羽,照顾好主公。”海按住她的肩,“既是主公的决定,你我便为他履行。” “海将军!以主公现在的身体,已经没有时间了!”她近乎哀求。 海本已走出几步,回转头来:“我会告诉樊井,但不会让他杀了洛知焉。因为,林兄弟不准。”眼神之中,俱是理解。 “这样的主公,这样的麾下……”楚风雪看着海远走的魁梧背影,叹了口气,忽然代入地想起破军,想他在饶凤关前的天罡北斗阵里,第一次向林阡明示身份的心情。 第715章 投鞭飞渡 第715章 投鞭飞渡 二年二月,宋金夹渭河对峙,吴曦拥兵万人于南岸,大有投鞭飞渡之势,一往无前。北岸仆散安德之金兵,经神岔口、二里驿与林阡的几场激战,早已从上万挫至千余,士气萎靡,寡不敌众。 为阻止宋军跨渡渭河深入内地,据守陈仓的仆散安德广设障碍,构筑外城、内城及地道等多层阵地,用意明确,急于防守。对于一岸之隔、兵锋正劲的宋军而言,能看见金军仓皇北顾、退避三舍,不知多大快人心、酣畅淋漓。 自然地,此举不过是楚风流用兵之道,故意藏兵、示弱、掩锋芒,就是要引初来乍到的吴曦渡河强攻。 好一个都统吴曦,果然胃口不小。走马于林阡荡平的神岔口,他斗志昂扬剑指渭河,扬言说,何不再北移阵线趁胜追击?! 不愧是蜀川吴氏的后人,不愧是韩侂胄看重的栋梁,也不愧是兴州军的主将。楚风流心知肚明,吴曦刻意在这个时间赶到边关,不早不晚,正巧义军和金军打完,正巧林阡银月失踪,正巧双方都战力低下,这个时间,换谁接手,都一定是一场大胜仗,对新官上任的吴曦,更加意义非凡。 一是雪了饶凤关被掳之耻,二是震慑了林阡麾下义军,三是告知川陕军民,吴氏精神不灭。也许,第二点最重要,需知林阡与金人大小战役无数,从来没有打到这么北过,他麾下义军,始终不曾跨境。义军不敢,官军却敢,如此一来,自然吴曦要将林阡比下去。 可惜,吴曦没想过,大王爷的天兴军输了,金军还有保留的劲锐、来自于陇西的二王爷的军队,以及,一个被林阡誉为大金第一将才的王妃楚风流。吴曦的胆量,到底磕上了她的机谋,没有看见,北岸城关上那一张张惶恐的面孔后面,还潜伏着一列列蓄势的身躯…… 一步步跌入楚风流圈套的吴曦,战意一点一点燃烧到了最高,趁此夜雷辊电霍风雨大作,开启了一场金兵们意料之外的杀伐。万千宋军,列舰层楼,乘风破浪,张狂驶向北岸,迅猛突袭陈仓。 战鼓号角,跌宕于浓薄不匀的黑云中,电光断续撕扯夜幕,明灭之间震慑心魂。不知者误解:擂鼓为电声,闪电为鼓状。 视线由上而下,是旌旗无涯、船舰浩荡,铁索横于急湍之中,极尽压迫之感,城关外,宋军先锋俨然杀上岸来,决堤的不知是兵还是潮水。 金军迎战之初,杀声有轻重之分,战意有冷热之分,如此引发出的空气对流,此起彼伏,前推后拥,肉眼可见,凌乱不堪。 须臾之间,肉眼再看不见——对流景象消失,只因杀声再无轻重,四面八方遍地都重;战意再无冷热,遍布金宋哪处不热!? 宋军渡河伊始,仆散便派人向楚风流禀报军机、第一时间容她得知险情。那时寒风凛冽雨脚如麻,战将匆匆由前线驰赴府衙,楚风流似已经睡下,隔了许久姗姗来迟,只添了一件单衣,不像有要佩剑上阵之势。 “据探子回报,宋军先锋过万,准备趁夜渡河。”那羌将喘息着禀报,见楚风流面不改色,略带疑惑,“楚将军?” “装不知道。”楚风流一笑,那羌将一愣。 “楚将军,宋军先锋即将上岸,城关守军不足,怕要抵挡不住。”第二个战将飞马而来,已然比先一个狼狈得多,明显经了血雨腥风。 “请他们上岸。”楚风流吩咐着婢女砌了热茶,坐下品尝,笑,“既渡了河,焉有不上岸的道理。” 装不知道,请他们上岸。可以说,此刻吴曦的楼船过了渭河,就是楚风流放任过来的,任宋军万千兵马,与城关千余边军陷在一起厮杀。 但城关守军自然单薄,根本不是吴曦的对手。寡不敌众,自不待言。不是谁人都会像林阡那般,能以一人一骑就斩杀过千。饶是如此,仆散仍然顽抗于外城半个时辰,宋军以云梯攻城,仆散便发射火箭烧毁、以长矛刺坏,宋军用重车攻城,仆散便以石盘打,鏖战激烈,不亚于神岔。 可惜仆散无力回天,片刻败报频频传回。金军连连溃退,宋军仍有增补。 完颜瞻、完颜望、秦狮等人,以及楚风流带来的陇西军各大将帅,全都因为要听她号令而必须按捺,虽说不解她为何如此淡定从容,却早知她是此战唯一统帅! “楚将军,仆散将军没守住,吴曦他们,杀进城来了……”最后一个败报,那战士带着哭音。众将士全部惊惧,楚风流却出人意料笑了起来:“吴曦他都没看过林阡用兵的么?” 说罢不紧不慢,于一众须眉之前穿戴铠甲,无须回避,只因群雄皆要听她发号施令:“秦狮、完颜望,立即兵分两路出城,左右掩杀而去,务必将宋军当中掐断。完颜瞻,率船舰应战后续宋军,将他们结束在渭河之中。我与仆散,就留在内城,对吴曦瓮中捉鳖。没有林阡指点,区区吴曦,送死羔羊!”明明微笑,眼神凌厉:“有多少,杀多少。” 当下诸将领命而去,原来都只是想上阵杀敌,听得楚风流最后一句,个个都是杀气澎湃,战力飙到极点。 有楚风流指点战局,摧劲敌于锋锐,还不是弹指间事。 十几天前,蒲察秉羡的数万金军,就被林阡卡在神岔口,而今,重蹈覆辙的是吴曦的宋军主力,他们看见前锋营攻占了城关所以刚刚开始登岸,便突然遭遇了完颜望、秦狮的左右掩杀——完颜望和秦狮比林阡终究还更快捷了些,不用像厉风行垒石为城那么麻烦了,也不用像李好义在后面截断那么费劲了,俯冲下去,直接掐断。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秦狮一声令下,再于高处放箭迭射、矢如雨下,更激得宋军抱头鼠窜、找不着北,哪还可能追得上前锋营的脚步,非但如此,更朝来船上退往后掌舵,把后军的泊位都给挤了。如是,完颜望和秦狮不但完成了楚风流交代的掐断任务,更将这群中军打回了后军,后军不复为后军,还没上战场就被迫返航。 “同是宋军,怎地如此相异!”完颜望哈哈大笑,当是时,完颜瞻所率金军船舰俨然追及而去,势要将这群后军消灭渭河之中。 谁都知道,这群中军后军,才是主力兵势。看完颜瞻的舰队已然威风赫赫地追上去打了,还没打过瘾的完颜望不甘心自己的掩杀时间就这么短,不假思索,立即离开城关。正在清点俘虏的秦狮不禁一怔:“完颜望,要去何处?!” “去追杀宋军!守关的事,全都交给秦将军了!”完颜望觉得清点俘虏和留守城关才没有意思。 “回来!你没有战船,如何追杀宋军?”秦狮一愣,厉声道。 “秦将军,且看我如何助我哥哥一臂之力!”完颜望摩拳擦掌,拔出凶刀直指岸边。 秦狮循声看去,原来完颜望指的是停在滩头的一部分宋船,来不及驶离,被宋军丢人地留在了北岸。 第716章 河桥大战 第716章 河桥大战 然则此刻,追打宋军的完颜瞻心里却隐隐觉得诡异。 战势,也许根本不像完颜望他们想的那么回事! 事实上,宋军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冲断,秦狮为什么能这么快把他们的中军打回到后军,还有那么多的宋船凌乱丢在了北岸留给完颜望夺,顺利得不可思议。 对,可以归咎为那是吴曦的官兵,第一次上阵战力低下……难道,就不能归咎为,这些是诈败的义军,被林阡掩饰成了吴曦的官兵? 所以,完颜瞻追至渭河中央已经开始反攻的时候,才陡然看清楚了这铁索相连的楼船上,根本没有如愿的那么人多势众,黑雪中,他分明看出后面船上大多都是草人,主力舰队是主力舰队没错,可是——没有主力大军! 就因为天气恶劣,又加上冲上北岸的先锋确实张狂,完颜瞻才没有怀疑分毫,确然,谁会这样用兵?夺人城池用空船? 完颜瞻暗叹不妙,不敢轻易道出一声“中计”,也压根儿没理清这是个什么思路,一干金军找不到多少敌手,攻无所攻、守无所守,在这个本应是战场的地域面面相觑。 “难道是调虎离山?”完颜瞻正自思忖,陡然听得对岸鼓声大作,实际主力宋军此时才开始渡河?!“又难道是虚晃一招?疑兵之计?以逸待劳?” 都错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感觉脚底訇然中开,完颜瞻缓过神来,远近战舰四面八方,都激起几丈高的水柱,似要砸下来将舰队淹没一般,完颜瞻本能反应还以为水中有玄机慌忙提刀相抗,但武功再高强还不是被溅得满身是水,其余金兵,就更别提了。 惊魂未定,又听得第二声响东倒西歪,感觉渭河都被炸了开来,四起漩涡要将舰队吞噬沦陷,完颜瞻好不容易控制住麾下军心,竖起耳朵来听四周动静,仍然是没有一个敌人,这两声巨响过后,唯一的变化就是面前有好几座楼船爆炸起火,轰鸣声不绝于耳,显然是有宋兵在跳水之前点燃的炸药。 “天啊……发生了什么!?”饶是完颜瞻,此刻都倒吸一口凉气。 暴风骤雪,扫荡了整个秦岭山脉、渭水境内。 面前楼船舰艇,陡然连环爆炸,激起千余水龙,包围万条火蛇。遭此震撼,金国战舰,桅断舟沉,樯倾楫摧。 正当完颜瞻还一知半解、其水师亦诚惶诚恐之际,宋军楼船已然开始横渡渭河,然而距此本应该尚有一段距离,远超过箭矢之射程,却突然有十余个黑衣人,竟踏雪掠冰绝水而来! 昏霾中金军看见了还以为是眼花了,待杀到眼前来才知是真,轻装上阵的十余个轻功高手,由厉风行亲自挑选和率领,作为义军中的先锋营当先冲杀,登时把惶惶不安中的金国军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晕头转向,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来的有多少个神兵神将,早被他们的轻功水平震慑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宋军人人都有“风行水上”。 厉风行,不愧是林阡最强的前锋! 继厉风行夺前船反攻之后,祝孟尝、海、杨宋贤亦领后船赶上,另一厢,洪瀚抒孙寄啸诸多人马,架设浮桥跨过渭河。壮阔河桥,从南到北每个角落都布满了舰艇与兵将,金宋边军,犬牙交错。 陈仓驻防的金朝边军虽然精通水战、且此刻人数并不占劣势、战备堪称齐全,奈何被宋军的一惊一乍打散了士气、再由厉风行的风行水上夺去了眼球,又遭到宋军多路攻势的分流,注定了难以抵挡。所幸主将完颜瞻勇猛,方能交兵到半夜才溃。雨雪纷纷,覆在整个河面、桥面上却尽是血红。 完颜瞻端的是优秀将才,一人之力杀义军数十人,骁勇不可一世,更在兵败之后负隅顽抗,帆斜了即用绳子系住拉正,火箭射来了赶紧命人以缶扑灭,奈何这样的将领,终还是要被海硬生生撞下了渭河,当夜生死未卜。祝孟尝那莽夫挥舞大刀,杀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更教失去主将的金兵们空中解体、支离破碎。 义军大败金朝水师,楼船雪夜强渡渭河。 后半夜,义军主力登上北岸,立即攻打陈仓外城,宋兵被重铠,铁钩相连,鱼贯而上。秦狮令以箭射之,洪瀚抒则使计以土填堑壕登城,秦狮复令士卒加筑城墙,洪瀚抒则搭高架射箭制止。如此猛攻,秦狮本还可以抵挡,不料竟有百姓里应外合,杀了守将打开城门将洪瀚抒等人放进关来。秦狮派去给楚风流报信的战将,亦中途折返说有一大群山贼土匪拦住了去路。 自然是冯光亮在陈仓的势力了,非但如此,这几日阡也从凤翔府往陈仓调遣了田守忠的部分兵力,襄助此战,秦狮万万料想不到,明明是掐断宋军的他,现在被宋军前后夹攻,处境岌岌可危。 而楚风流与仆散安德的大军,确实于内城中大败吴曦之前锋营,生擒了主将吴曦,却何以竟如被阻力掐断一般、不能援救外城战势? 因此刻内城之中,也有两军对峙!对立面上的,是短刀谷的老将军萧溪睿,以及……她的老对手林阡。这一战,她真以为林阡不在场。没有林阡来,官兵算什么,没有林阡在,义军不敢攻。 吴曦也以为,林阡不敢跨境。 哪里是不敢跨境?该跨境的时候他跨得比吴曦还狠,并且,是牵引、裹挟、烘托着吴曦渡过了渭河…… 牵引,是因林阡一早就在陈仓候着他、一早就让盟军由着他、一早就调兵遣将帮着他,虽然,一意孤行的吴曦,在百战不殆的楚风流手下终究没能侥幸,被她打得落花流水自身也沦为俘虏…… 裹挟,是因吴曦起先渡河的那群中军,不少其实就是义军,他们刻意装得不堪一击,引完颜瞻率战舰趁胜追击…… 烘托,也是最后实际的主力大军根本就是义军。官军本身要渡河的那些将领,全部都被向清风和林美材拦阻在了南岸,一个都没能登船,义军,就打着官军的旗号,神速杀过了渭河。 两方主将对峙之际,却见完颜望一身湿漉地回来了,站到楚风流和仆散安德的身后,满脸的狼狈和困窘之色。 “完颜将军,我送你的船,可满意?”林阡难得一次,带着调侃的笑。 “什么!你!”完颜望大惊,这才想明白了,林阡留在滩头的船,是故意留给他完颜望的,“你故意凿坏了……让我船行到一半就进水!” 两军尚在僵持,听得这话,全都笑了起来,完颜望又羞又怒,楚风流冷汗涔涔,她知道,这意味着林阡根本料到了她的调兵遣将,计算到她会让最厉害的秦狮守城、次厉害的完颜瞻追歼、完颜望则只是协助守城,而林阡,又因为上次捉银月的时候在渭河上与这些将领都战斗过,所以摸清楚了完颜望的性子最容易被激怒、骨子里掠夺性最强,所以刻意算计了完颜望一次,哪怕只是个插曲,只是林阡闲来之时在他策略上多添的一笔,楚风流却明白,这对于大局就肯定是影响巨大,此刻秦狮,若有完颜望协助还好,否则,只有兵败如山的份。 完颜望本是恼羞成怒,忽看见林阡神色一狠,不禁一愣,忆起那夜未完的围攻,林阡曾说过一句“挡我者死”,是自己第一个站出去了……一个寒颤,完颜望正巧瞥见吴曦及其前锋营将领李贵等人,色厉内荏立即对楚风流请求说:“楚将军,杀了这些俘虏,以泄咱们心头之愤!” “楚将军,莫再给我跨境抄掠的理由。”林阡目光掠过楚风流时,纵使是楚风流,都不免为之一惊,这眼神,这气度,这魄力,较之几年前也已大不同,哪怕几年前他已算是个王者。 跨境、抄掠,难以想象,他口中会有这种侵略的词语,而其实楚风流理解他,他是那种不侵略则矣,一侵略必赢的人。没有理由,他必然不会侵略。 可是,他说得明明白白,如果楚风流杀了吴曦、扣下吴曦,都会引起他跨境抄掠,说到做到。 关键还在“再”这个字。意思是说,他看透了,这一战吴曦根本就是被楚风流她引诱过来的。 楚风流万万没有料到,黄雀在后。也想不到,胜券在握的这一战,败得如此之惨。更无法预知,林阡用这区区一战,就一起颠覆了两国官军。 万不得已,唯能放过吴曦。 目断遥天,东方云海隐约泛血。 第717章 洛氏满门 第717章 洛氏满门 远在渭河北岸陈仓县内的林阡,为这场雪夜鏖战的幕后操纵者,实地侦察楚风流战备兵力的同时,亦牢牢控制着南岸盟军与吴曦的一举一动。 当吴曦亲率前锋营当先冲杀在渭河上,怎料想身后主力大军,出征前便就由李好义以虎符调离、继而被盟军偷梁换柱。主力大军之中,有数路是本就戍边的守军,神岔口那场战役,便已然对林阡心服,一听号令,毫无异议;却有大半是吴曦带来增援的亲兵,斗志昂扬跃跃欲试,眼看出征岂能止行,遂有战将质疑、企图集结滋事,却在作乱伊始便被向清风强行压制。 彼时祝孟尝、海等,早已部署妥当,极速调兵代入主舰,意气风发、势在必行。草船之计,则是金陵所用,帮厉风行扰敌心境而已。 而在吴曦败报传回之际,向清风端的是不紧不慢,等字诀伏住了所有官军将领。这些吴曦的亲信们全都疑神疑鬼,生怕吴都统小命不保故而心急如焚,奈何慑于向清风之威不敢任意作动,却有关心则乱的趁着向清风不注意想溜,被林美材一个个拎了回来扔在地上。邪后她面无表情就咬着一个字不改:“等”。 等?等什么?等林阡说进军再进军!虽然身处后方的他们大多都不知林阡意欲何为,却一个个都心甘情愿以之马首是瞻——这个“他们”,不仅盟军和短刀谷群雄,更有官军的李好义等将士! 此役得胜之后,前锋营的一干骁将,因性命为阡所救,也全然军心所向;吴曦的心腹们亦全都无话可说,他们听说了楚风流根本是引诱着吴曦跨境、但阴谋随即被林阡打破,捏了把汗的同时,自然感恩戴德;纵然吴曦自己,大难不死自对阡感激不尽,双方关系有所转圜。 这一夜,金朝边军被阡侵犯,宋朝边军同样由阡攻占。一种是命,一种在心。 锷上霜雪寄泉江,匣中烽火破青天。 当此时,洛知焉于船头风雪中勉强伫立,远看着鼎沸人群里那个独一无二的身影,失神。 “此生,无憾了。”洛轻衣听见正在恢复中的父亲如此说,不禁怔了怔。 “你七哥,定然很想看见这场胜仗。”洛知焉看这河山寥廓,由衷感叹,“痛快!” 洛轻衣听他不提别的哥哥只提七哥,心知义军中关于落远空的传闻沸沸扬扬,显然也传到了洛知焉的耳中,但轻衣其实不希望他面对七哥的复生又死。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总是太伤悲。 “爹,未必是七哥。饶凤关落远空去救我,应是有他自己的用意。”洛轻衣希望父亲莫再耿耿于怀,哪怕等病好之后再伤悲也不迟,所以才想说落远空未必是七哥,极力帮他摆脱阴霾——“身为细作,本该没有亲情。” “不,他没有忘记那首曲谱,他没有忘记。”洛知焉摇头,老泪纵横,“虽然亲情于一个细作是不能透露的,但他也是为此才当上了细作啊!我就知道,我的七儿还在人世!” “然则……”轻衣知道,那首曲子终究成立的是她的七哥,而非落远空或北斗七星的哪一个。那三重身份,洛知焉认可的只是这一个。他存在。 然则,现在北斗七星全都死了,他也俨然不存在了。 “爹……”她扶稳了她这个痛苦了一世的父亲,“节哀……” “爹不是哀,爹是高兴。七儿他,没有死于我手,没有英年早逝,没有白白牺牲——他非但没死,还活了下来,成为我南宋义军的首领,为短刀谷赢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战、除去了一群又一群的劲敌!他是我洛知焉一生的骄傲!今天的这场大胜仗,他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他的主公,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主公用这种方式肯定了他,并且帮他复仇!”洛知焉语气中尽皆豪迈,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虽泪流满面,却慨当以慷。 洛知焉心情大好,顿觉血气通畅,巧在这一刹那,看见不远处凯旋而归的林阡脸色微变、似是有所不适。所向无敌的主公,少有面露痛楚。洛知焉心念一动,回忆起那晚楼船上银月打出的阴阳锁,再联系昨天海和樊井的交流,隐隐察出些不对劲来:难道是他…… 洛知焉虽然平日里行事乖张了些、为老不尊得很,但涉及生死总是多留了一份心,早先闻知自己中毒、正巧身边的伤兵多是阴阳锁所害,便怀疑过自己当夜是否也被银月打伤。随后几天,尽管卧床不起,也一直在忖度会有谁与自己相对。看见林阡之后,陡然就明白了一切。 阴阳锁的“相互牵引”,使得洛知焉在看见林阡的第一刻便完全确定了是他。洛知焉心知自己所中毒性偏阴,故而体力消极走向衰竭,减轻痛苦就只能卧床不动,这些天洛知焉全赖樊井续命——却也根本多亏了林阡,林阡所中毒性偏阳,应该脾性暴躁走向崩溃,减轻痛苦的方法却只要发泄。虽都一样是受筋脉绷紧之苦,要论死,阴毒自然比阳毒易死;要论忍,阳毒却比阴毒难忍。 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又确然是在考验着关系不同的每一对人:贺若松贺兰山,蓝玉涵蓝玉泓,那都是亲情,那却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结局,而今,虽没有血浓于水,亦没有手足之情,但却是主公与下属,曾经万般不理解彼此,经过了无数次刁难和矛盾才相互信任、惺惺相惜。林阡敬重洛知焉无私取舍、英雄豪杰,洛知焉更是早就承认了林阡才是短刀谷的唯一主公!林阡体恤洛知焉为了抗金事付出太多,不仅贡献了所有的儿子,更加迷失了他自己的一生,落远空最终也死于肃清,隐姓埋名这许多年、与亲人相见都必须以兵戎、六亲不认地在饶凤关前还剑伤了洛知焉……如此,更是洛家为盟军的牺牲。 洛氏满门尽英烈,于公于私,林阡都不愿再牺牲洛知焉,所以,甚至以他林阡的性命为赌注在与天搏!但此刻洛知焉远远望着万军之中林阡的身影,竟陡生一种可以为他去死的决心,因那是主公,有这样的主公,洛知焉死而无憾。 “轻衣,杀了我。”洛知焉心中已经坦然,流露出一丝微笑。 “爹?!”洛轻衣当时也正凝视着林阡失神,蓦地听到洛知焉说这句,俨然出乎意料之外,父亲病情刚有起色、肢体仍然麻痹,勉强站到船头来已经筋疲力尽,忽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岂非犯起了糊涂? “爹中了阴阳锁,和主公相对。”洛知焉低沉的语气。 洛轻衣先是一怔,猛然惊醒。 “杀了爹!主公已经快没有时间!”洛知焉拼尽力气说,他现在虽然还是疲弱无力,但筋脉痛楚所剩无几,心知林阡已然命悬一线。 “爹!”轻衣摇头,克制着手中岷山剑直往后退,目露哀恸之色。 “轻衣。爹知道,他于你何其重要……”他二十余年冷淡处世不爱过问他人心理的女儿,凡事只得过且过若无其事,却终于学会了去关心别人。为了那个人,眼和心开始偏离岷山剑,为了那个人,离家出走还要多管闲事,为了那个人,在渭河南岸的风雪天守候了一夜只求与他并肩作战……洛知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喜在心里,那是他最得意的女儿,他最放不下的女儿……也是最孝顺最温驯的女儿,她怎可能愿意杀他,平生第一次不肯听他所以目露哀恸。 “他是重要,爹也一样重要……”洛轻衣打断他,面中俱是难以取舍的痛楚。 “爹活下来,他就会死。”洛知焉说罢,转身看向船头,洛轻衣循声看去,只见林阡、樊井已经不在原地,祝孟尝、海神色凝重地站在舱外,看来洛知焉所言不假,轻衣心一恸,泪不知不觉滑出眼眶,被风吹落……忽然手一松,剑已然离鞘,洛轻衣一惊暗叫不好,这才知根本被父亲抓紧思绪调虎离山,这时再追已经不及,洛知焉拼尽力气,以颈撞上这锋刃…… 片刻,洛知焉便已倒在地上,洛轻衣握着这还在滴血的宝剑,一时还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父亲,哪是要让她杀了他啊!他原是要分了她所有的心,让她不可能制止他自尽。他,在见到林阡的第一刻其实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自尽! “爹……”轻衣缓过神来,失声流泪。 “主公口中的死胖子,蹉跎了一辈子、只敢拿假自尽唬人,骨子里不过是个怕死鬼……今天真自尽了,倒觉得做了个丈夫之举。哈哈哈哈。多活了几十年,便为了七儿的生、和主公的活,洛知焉值得了!”洛知焉将死之际,带着毫无遗憾的笑,“轻舞性情大好,早就不教人担心……天待我不薄,最终让我看见一个……会哭会笑、有情有义、不用爹担心的轻衣……”抚着洛轻衣的脸颊,洛知焉原来最担心的人是她,但见她现在一改木人石心、竟然会失控流泪,洛知焉心里真正是比任何时候都高兴。不一刻,洛知焉的手便慢慢垂了下去。 正于舱内与樊井周旋的林阡,瞬间觉得筋脉锁紧感开始消除,心念一动,骤然警醒:“,孟尝,去把洛知焉给我找来!” 海、祝二人当即得令而去,却为时已晚,不刻,舱外传来孟尝的哭声:“主公,岳父大人他……” “他怎么了?”林阡冲出舱来,厉声喝问。 “他撞在了洛姑娘的剑上,自尽了。”海目中噙泪。 “壮哉,洛知焉!”饶是樊井,都忍不住赞叹。 林阡即刻赶去船楼,远远就望见轻衣和轻舞都守在洛知焉身边,走近之时,只看到洛知焉面色发黑,脸上的神情却是满足,林阡身形一晃,险险没有站稳。 “主公!”紧随而来的众将,慌忙上前扶住他。 “班师以后,将他厚葬。”林阡长叹一声。一缕悲戚掠过眼底,无人知。 第718章 楚家姐妹 第718章 楚家姐妹 转眼已是三月时节,天气渐渐由寒转暖,持续了半年终于休战的陈仓县,耕种与水利百废待兴,军兵之训练亦不可误,所幸有楚风流两手抓牢、与陈仓军民宣言长期不懈。眼看着农业与民政,皆有恢复正轨的希望,然而一贯骁勇的陇陕铁骑,竟因那场雪夜鏖战而一蹶不振。 并不出乎楚风流意料,她知道这就是林阡要的结果,从现在起,几年之内,都不敢再有金军敢跨境犯宋。这个七十多年来的侵略传统,于嘉泰年间被终结于南宋的西线——不仅被终结,甚至被逆转!那夜楚风流应言放过吴曦,虽抑制住了林阡公然的跨境,却无法抵挡林阡的得寸进尺,南宋义军插入凤翔府、庆阳府、临洮府的这些据点,生根之后经年累月,到此刻逐渐蓬勃壮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俨然有填补越野山寨之势。 “惜我楚风流,以逸待劳都可能输。”在内城制高点往下俯瞰,她心知那一战她输在对林阡的估计错误。 但那一战,却根本不容许输—— 五年来,陇、陕、川、黔,可以说到处都在战乱,几大战场却有一个明显的间隔、相互之间不能融通:散关以北金国境内,是越野被大王爷、二王爷轮流追着打,从开始的军威赫赫,被打到夹缝生存,到现在散兵游勇,凤翔府的根基几乎被大王爷连根拔起,只敢在临洮府一带对二王爷游击;散关以南南宋境内,则是林阡和金国南北前十、控弦庄、魔门、川军累战不休…… 大散关,这个唯一的界限,没有被大王爷二王爷拆除,而是被作为敌人的林阡摧毁——就因为那一战,楚风流万不该输的那一战,唯胜者才有资格越界,唯王者才有权力侵犯! 彼战最惨痛的代价莫过于此,而林阡的战利品却远多于斯:银月呢?自那夜楼船雪战落水,银月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生死未卜。有传言说她溺毙渭河,有传言说林阡抓住了她处死,亦有传言,说北斗七星的巨门其实没有死,他被林阡那一刀砸落河中之后,等着和林阡一起俘获银月,最终,暗战以落远空活、银月死而告终,亦有传言说,落远空早就死了,但银月又死在了新的落远空手上…… 四种说法口径不一,但指向了同一个事实:银月死。事实上,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银月没有跟她的下线有一丝联系,而原本地,银月既然暴露了,王爷就不会再用她,免得她的失陷遭到林阡利用,从而牵扯出一整个控弦庄…… 而最关键在于,银月连存活的痕迹都没有了。巨门的尸体也一直没有找到,确实最像落远空的巨门,符合落远空的一切条件,心思缜密处世冷静,与文曲属于高山流水。最重要的,是北斗七星其余六个都死了,他“死”是“死”了,却捞不到个全尸。诸多疑点,指向他害死银月的事实。 令楚风流痛心不已的,却是仆散安德告诉她的一个猜测,“银月她……是风雪。”风雪?!风雪在楚风流十七岁的那一年,不是突染恶疾去世了么!?楚风流得知的那一刻,当头棒喝晴天霹雳。 身为遗腹女没出生就要背负责任的风雪,一出生母亲便受累死去的风雪,在襁褓中没有一声啼哭的风雪,楚风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还残存着母亲的血迹,在母亲咽气后二妹楚风月的哭声里,楚风流发誓要替母亲照顾好风雪,这个可怜的一出生就没有双亲的孩子,“没有父母疼爱,但有姐姐照顾你……” 楚风流履行了这个诺言,三姐妹流浪街头的日子里,最好的东西全都给了风雪,风雪是楚风流顽强打拼的决心、赖以生存的斗志,是风雪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蛋,支撑着楚风流一路从江南走到中都,走到了王爷的府邸…… 后来,惊喜地看见王爷和风雪那么投缘,让她成为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干公主,十个年头,楚风流一直没有改变过的念头:只要风雪能养尊处优安逸地过一辈子,那么危险动荡就全部由楚风流一个人承受! 可是——那样一个无忧无虑才十岁的孩子,竟然会突染恶疾去世了?去世了?当年,还在沂蒙、泰山一带打击红袄寨,刚刚有了自己事业的楚风流,得知噩耗的那一刻竟当即晕厥在诸将眼前。那时的感觉是和现在一样的,风雪死了,她却身不由己不能回去,所幸当时还有大王爷,还有她的精神支柱大王爷……随后的整整一年内,她不停地打仗来麻痹心态,好不容易,才消除了风雪之死的阴影,辛苦地把这个人从心中抹去了。 突然间,有人告诉她,这场她不该打败的战役里,她输掉的某一个女子,就是她的亲生妹妹楚风雪?! 告诉她的人,是楚风雪的未婚夫仆散安德,他说是楚风雪了,楚风流知道十有八九正是。然则,楚风雪为什么会身为银月?那本该安逸享乐的楚风雪,凭何竟在十岁那年猝死、又转而潜伏了短刀谷九年?!九年啊,人生最重要的成长阶段,风雪她,竟要带着面具生活在一群敌人中间? 得知楚风雪原来比自己还要艰苦、困难,身为一个身份根本低下的细作,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丧命的危险……楚风流情何以堪!? 王爷啊王爷,你原是培养了风雪十年么。所以,为了弥补对她的歉疚,才青睐我楚风流做儿媳,才扶植楚风月为将帅…… 而如今,风雪真是死了,在楚风流获悉银月的真实身份之前就死了,失去了十年的那个人一朝重现,竟是又一个惨烈决绝的噩耗!楚风流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接受这个噩耗,所以毫无知觉地在渭河的北岸走了一天一夜,想不起来,想不起来风雪小时候的模样!想不起来那个冷血无情的完颜永琏!想不起来那个曾经的精神支柱大王爷……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阿雪……”撕心裂肺的这一声,祭奠着渭河中她最疼爱的妹妹,楚风雪的魂灵…… 而楚风雪,此刻其实就站在楚风流身后不远,看着她叱咤风云了半生的姐姐,形容憔悴地跪伏于岸边。自始至终,楚风雪都跟随着她,却沉默不曾上前。 细作的要诀,是无声无息,没有存在感。 对,细作,不再是银月,而是落远空的接替者。林阡的人。 残酷的事实,荒谬的人生。她的转变,只因为父亲的遗志,和宋人的血统。 不恨王爷,需要恨么?楚风雪的世界里,其实本没有恨这个字啊。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她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个棋子,棋子没有恨,只有绝望。 王爷曾经那么溺爱她,却还是毫不手软地,在她最好的年纪,将她推向了苦海。她心甘情愿,为敌国卖命了十年,十年后,当察觉到身世的颠覆,她想自己选择一次立场和信仰,不再被动地做棋子。 嘉泰二年三月的末尾,楚风雪终于下定决心,“不站在王爷身旁,而是选择主公这一边。” 冷酷而清晰的银月、楚风雪,在她骨子里埋藏了二十年的决然,对她的亲人和爱人竟没有一丝的转圜,而是将她义无反顾地推向了林阡。 林阡敢用她,她就敢背叛完颜永琏。 暮春。 八百里秦川,陈仓古道。战后群雄分道扬镳。 厉风行和金陵选择继续留在大散岭,驻守此地已经好几个年头了,他夫妇包括战儿都对边关有了无比深厚的感情;萧溪睿、田守忠、冯光亮等人,仍然分散于凤翔府发展据点,对抗完颜君附及其天兴军;向清风、海则与郭子建、杨致信以及沈家寨的单行一起,奉命前往临洮府,协助那里的越野山寨余党,反击完颜君随及其陇西军。 经此一役,黑暧昧道会与抗金联盟冰释前嫌,终于在划江而治的一年后合二为一,郑奕和陈旭看见众兄弟重新握手言和,思及郭昶、颜猛皆已故去,一度感慨万千,孙思雨亦是潸然又喜极而泣。 洪瀚抒、孙寄啸与宇文白三人,则在此役后离宋北上,说是要重回西夏、归去祁连。吟儿的死,应是洪瀚抒放弃拼斗的直接原因。然则他终究在河桥大战中,又做了一回林阡的左膀右臂。 载体既消失,死不认输的慕二也随即没有了踪影,为防慕二在暗处滋事,林美材对阡说暂不去短刀谷了,她要在西南各地周游、阻止慕二生变的一切可能。只是这理由再怎样冠冕,也无法掩盖她为何不去短刀谷的实意。 洛轻衣将洛知焉的剑带回岷山,她这一去,便在那里住了一年之久,与岷山的各大高手切磋武艺、探讨剑派的发扬光大。洛家在短刀谷的事业,也全部交由林阡兼管。洛轻衣不回短刀谷,实则与林美材同因。 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因为谁都不想、也万万不敢想在吟儿死后侵占她的位置,并肩作战还可能,代入生活就万万不可以! 蓝玉泓在战后不久,便心灰意冷要离开盟军,执意去开封侍奉她年迈的父母,樊井再三挽留,玉泽再三劝阻,都无济于事。玉泓反而问玉泽,何以还滞留此地,难道姐姐不曾见林阡决绝、而杨宋贤也是薄情寡义? 玉泽听罢眼圈一红,她何尝不想听从盟主先前的劝解,放下矜持去问杨宋贤这份情到底要何去何从,奈何天意弄人,竟教有一天宋贤先来见她。宋贤来见她的时候似是鼓足了勇气,脸上却带着释然和坦然。他说,他不能卸下对兰山的责任,会尝试着去与兰山真正地进展。除了成全和祝福,玉泽又能说什么。只是,此后的玉泽,真正要做一个多余的人了……送别之际,玉泓再问了玉泽一次,姐姐可想通了,随我一起走吧。玉泽终于摇了摇头,短刀谷是我一生的理想,无关那个记忆中的林胜南,或杨宋贤。 而杨宋贤和贺兰山,抛开了玉泽所带来的阴霾,终于可以坦诚相对,却也间或不解唐羽的失踪。唐羽就是银月的事实,随着时间的沉淀再没有几个人知晓,也不会有多少人提及,因为银月已经死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有河源与辽海,如今全属指麾中—— 除却川东黑暧昧道会和解以外,黔西亦完全风平浪静,魔门有诸葛其谁与何慧如,沈家寨有卢潇与肖泉,视线再往南去,大理各大据点,历来都被傅云邱治理得井然有序。西南诸军,再无乱迹。 到嘉泰二年为止,包括短刀谷在内的兴州全境都烟消尘散,原兴州军以及吴曦带来的人马,强劲锋锐尽已臣服林阡麾下。这一年川军声势迅猛增长,西部坤维终于迎来几十年一遇的太平盛世。 故此,宋恒、百里笙、天骄徐辕、司马黛蓝亦重返江西、两淮、两广、江浙各地,与沈延华一方所在湖南湖北义军联络紧密,抗金联盟全然着手于招军造舰、厉兵秣马,情势在平静的表面下如火如荼。 第719章 韶华白首 第719章 韶华白首 度日如年,年如何度。 天下太平,无战可觅,唯能寄情于醉。断了琴弦,碎了酒杯,他却总还是最清醒的那个人。 年少轻狂,有了她,输了一切又何妨。一枕黄粱,失去她,赢了天下又如何。 他习惯了徜徉江湖有她相伴的日子,习惯了南征北战她一举一动都能给他造成个故事,习惯了他们在日渐密集的明枪暗箭中依然能谈笑着规摹局势。他相信了她真的死了,却没有因为相信就改变生活,他的一切,都还照着她没死的轨迹进行下去…… 这年春末,顾小玭满七岁,开始代主母照顾起主公的起居,唯小玭一个人了解,主公根本不是人前的王者无双,他岂止是身负重伤,他早就一病不起,伤势无法痊愈,身心每况愈下。 却怎生感觉到,主公的身边,主母气息宛在?是主公的所作所为表现得这份情根本无法割断,还是主母曾经把主公的神情气质都偷了去也挂在脸上?是哪次回眸,哪次蹙眉,哪次浅笑,相似得这个人里有那个人的影子?或者,是主公偷了主母的…… 常忆长坪道的血腥中,从苏降雪刀锋下救了小玭的那个男人,对着合围的剑拔弩张泰然处之,宣战之初攻无不克;常忆锯浪顶的烟沙里,在苏芩话锋下拒不交出小玭的那个女子,对着周遭的怒目相向面不改色,放话之际半步不让。什么都不懂的小玭,也知道那就是爱情,枭雄巾帼,旗鼓相当。 那个被藏在他战甲后的小玭,那个被挡在她门扉后的小玭,那个本来已经被家破人亡吓傻了的小玭,重生后的第一刻,终于记得了这样的两个人,主公、主母,他们以后便是自己的亲人。那男人是她的父亲,为了她说出“苏降雪,你应战吧。”那女子是她的母亲,对她安慰说“小玭,你放心,不会让你再受半点伤害。” 后来,主公依旧战无不胜,不管是宋军的内讧,还是金军的侵犯。后来,主母却总是伤痕累累,无论是身体的迫害,还是言语的侮辱。知道主母终于有了子嗣可以制止悠悠之口,小玭是主公之外最开心的那个;天阙峰上为打苏降雪失去了小猴子,小玭必是主母之外流泪最多的那个…… 如今,主公的思念与痛楚,虽然从不彰显,小玭也感同身受。无论主公是多么的叱咤风云,唯一幸福的时间,就是有主母的日子。 闲暇时,主公只主动对小玭说过一句话,只问她,要如何能梦到一个人。小玭回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主公当时却怅惘,自语为何如此,梦到的全是别人。 全是别人?竟梦不到主母了么?为什么感情越深沉,却越是对感情无能为力…… 没有了吟儿的这个夏夜,林阡一直住在锯浪顶的半山,几乎没有再回去山顶。他总觉得她只是离开他一小会儿,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哪怕不是以人出现而是用魂魄捉弄,他知道她最爱短刀谷的地方就是半山,若是回来也一定先到这里……他等她,等得意识都模糊了……失去了所有的笑容,烧掉了全部的书策…… 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吟儿还是没有回来过。他终于去了一次山顶,当初她移植到锯浪顶的木芙蓉花都已经开好了。青枫浦那个葬着小猴子的地方,也经了四季的叶疏叶茂…… 突然间——还是渐渐地?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才半年,不过半年时间,林阡从当初那个芝兰秀发的少年英主,变成现如今的发如雪覆! 是要经历了多少的苦痛,才会在短暂的时间内便白头?那年的林阡,才二十三岁! 群雄看见林阡早生华发,曾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掉过泪。看见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们竟也偷偷地为主公抹泪,一改平日里的粗莽、冷酷、持重,小玭吃惊的同时也渐渐地懂了,他们都是在痛主公之痛,伤主公之伤。可主公,始终不肯为主母流泪。他怎可能不恨她啊!恨她不肯履行诺言,恨她连魂魄都无夜入梦,恨她生前调皮死了更折磨人,恨她生生世世都害他拿她毫无办法!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丫头!魂都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还指使这些人来逆我!”他不准任何人给吟儿立墓碑,哪怕这些人说那只是衣冠冢。这些人,他看都不看,记也没记住,即便这些人,代表所有人。 这年冬季,吴曦又有批新船开抵了兴州,兴州军民都前呼后拥、争相围观。吴曦光是临安的金鱼,就带回了三大船。另外,还有孔雀四华亭、鹤数十、鱼十许瓮、两名昆仑奴。兴州远处边陲,军民都不曾见过这些新奇事物,自然个个惊叹不已。 那天,闻因和兰山两个小姐妹一起去看的时候,听一个官员讲说比目鱼:“二鱼相依而行,以杖分之立死,合之悠洋如故”。听着听着,闻因忽然胸中一热,竟感觉有什么在腐蚀着自己的心一样,剧痛。 林阡哥哥和盟主,不正是“以杖分之”? 既来何苦不须臾,缥缈悠扬还灭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华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谨以张元干《贺新郎》祭林凤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翌年,辜听弦和孙思雨已经是短刀谷公认的金童玉女,郭子建、尉迟雪和笑笑也早成了一家人同在陇西,钱爽亦拥有了一个郭三娘子带给他的女儿,谢云逸和范泳儿的感情至今都维持稳定。 当初,吟儿宁可被训斥、被奚落、被恶言相向,都要极力撮合这些人,都要策划帮忙不惜一切,都要不亦乐乎甘之如饴。吟儿所改变的一切都在眼前留存并延续,唯独吟儿不再出现林阡身边。从天阙峰的半山腰向下俯瞰,看到的是一个安谧祥和的短刀谷,和整个兴州的太平盛世,吟儿却无缘看得见。 或许是注定的,吟儿注定是劳碌命,偏巧要失踪在那个明明是新年的好时节。现在,又一个新年到了。 “吟儿,真可惜,我看不见你二十一岁的样子了。” 嘉泰三年,吟儿若在世,也一定不认得他了。一语成谶,空予他江山无限,红颜殁,发如雪。 傍晚,走过青枫浦,去看望景岫、魏谋、落远空与洛知焉,多是衣冠冢,都是他的良朋、知己、恩师和忘年之交,却和魏衾、洛轻尘一样,全是他征途上流血牺牲的人物。还有小猴子,说来也奇,这孩子并没有存活,阡和它之间却彷如有说不完的话,冥冥之中,是吟儿在为他们牵引吧。 “唉!岳父大人若是现在还在世的话,估摸着又要吵嚷让主公续弦了。”恰传来祝孟尝的声音。站在洛知焉坟前,他虽带着半调侃的语气,遗憾的表情没有一丝不敬之意,站在洛轻舞身边,可能只是想安慰她。这句话果然奏效,洛轻舞本还哭哭啼啼,忽然就噗哧一声笑出来,对洛知焉的死本就看得很开了,今天来是拜他而不是哭他的:“爹,新年到啦,在下面可要好好做鬼。别跟小鬼们浪费时间,好好地贿赂阎王爷,争取投胎投个好人家!” “主公?!你也是来拜祭我岳父的?”祝孟尝忽然一惊,怎可能不熟悉阡的轮廓,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应对。“怕主公”也是一种病啊。 “主公。今天晚上去我家吃年夜饭吧。”看林阡点头上前、洒酒祭洛知焉,洛轻舞微笑替夫君开口。 “不必了。今天会从临洮回来,我有事要与他议。”林阡摇头。 “海将军么?不碍事的,把海将军也一起请来,我亲自下厨来宴请你们。”洛轻舞笑着说。 “哦,轻舞现在会下厨了?”林阡目中流露一丝讶色。 “那便真要去尝尝了!林兄弟,可怜我长途跋涉啊!”正巧海出现在林阡身后不远,还牵着战马,风尘仆仆刚刚赶到。 “罢了罢了。这便去吧。”林阡摇头苦笑。 洛轻舞似是真的会下厨做菜了,但还不能游刃有余所以需要祝孟尝打下手,林阡与海谈论临洮府抗金事时,他夫妇俩就在厨房里鸡飞狗跳,不时传来类似这样的对话—— 洛轻舞:你手上怎么全是汗? 祝孟尝:不是汗,是出油。 洛轻舞:啊!脏邋遢! 透过窗户,看到洛小姐面露嫌恶之色,直接把被祝孟尝握过的手往他身上揩,而祝孟尝就一脸色迷迷地笑着。那情景虽然可笑,却端的是幸福美满。 曾几何时,这情景阡也拥有过。 没有了,才知道什么是没有了。 那女子,令他宁可此生重来一次。 那女子,自然令无数红颜都知难而退。 邪后曾笑言,“走上了慧如的老路,只能求老天开眼了。”每隔段日子她会回短刀谷一次,总是撩起林阡的一缕白发笑侃:“今夕何夕了?”她素来玩世不恭,倒容易治愈情伤。 而不同于孙思雨、洛轻舞的是,洛轻衣再没有转移感情,她在去岷山之前,明明白白对林阡说:“宁可我今生落空,宁可我毕生孤独,你无需牵挂,我并不痛苦。”这句话,意味着洛轻衣很难再从岷山回来。 洛轻衣的话,却建立在林阡心的基础上,这句话,根本也在说阡的心境。 轻衣其实早就了解,阡宁可今生落空,宁可毕生孤独,都不会再要吟儿之外的任何女人。本应属于她的心,只能护紧他胸口。 所幸今夜,海终于带给他一场战役解闷:“林兄弟,临洮军情告急,众兵将都已翘首以盼。” 第720章 魂兮归来 第720章 魂兮归来 渭水滔滔日夜流,不知征战几时休? 万里长城遗迹在,不见昔日秦王侯。 她名叫紫雨,只是临洮府某个大户人家里面普普通通的婢女,与其他无数佣人一样,没什么出众的相貌,只懂得勤勤恳恳地干活。 紫雨这名字,却不是父母起的。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姓甚名谁,只模模糊糊记得很久以前曾经努力地想记住一些事。究竟是什么事,却不记得了。 确切地说,她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张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全都是些尸体,腐臭的气味令她当时就作呕。恰好那时候,有另一个身影颤颤地也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比她吐得还要厉害,吐完之后打了个照面,两人就这样算认识了。 坐下来一起说遭遇,那个少女,竟也一样不知道她自己的来历,但失忆却没有失忆地完全,那少女说记得自己的名字叫“七芜”,上面有两个哥哥,至于姓什么,记不太清。七芜听说她没有名字,便热心肠地给她取名“紫雨”,因为认识她的这天临洮在下着雨,下得天都酱紫色。 紫雨是彻底失忆了,七芜却只能说是半失忆,她对她的经历都忘了,可偏偏厨艺一点都没有丢,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她的拿手绝活。当然,对于当时还在流浪的她们俩,原材料基本就是靠偷。七芜真正厉害,连偷盗都是那样的精通。教紫雨不得不怀疑,她在失忆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因为偷盗被人打成了这副光景? 饶是如此,紫雨都不得不对七芜五体投地、继而以之马首是瞻,虽然七芜长得娇小,但俨然年龄比她要大,所以在第一次偷盗未遂、遭遇毒打和非法囚禁的秋夜,紫雨和七芜在“狱”中结义金兰,紫雨尊七芜为姐姐,七芜拍胸脯说,以后就跟着姐姐混!说的时候,又是一派女土匪气概。 没想到正是那天,临洮府的官军和附近的真土匪们恰恰把仗打到这个村子来,两方势力杀了个天昏地暗不可开交,那时候才知道那地方原来是临洮府的定西县。七芜刚摸索出一个方案带着紫雨越狱,就看见外面村民们已经个个提刀携枪拦在自家门口,因保卫家园而与土匪、官兵们陷入混战…… 紫雨不知怎的,见到不平的情景就立刻想冲上去,七芜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冷肃地问,你会武功么?紫雨摇头,七芜说,那你冲什么冲!像我们这种没什么本事的人,自保要紧!紫雨一想也是。这时候外面厮杀声激烈到了最高点,耳听着兵匪们将要冲进来歼屠,七芜姑娘向紫雨传达出了、一个令紫雨至死不忘的号令:“装死!”说罢,七芜姑娘伏在地上立刻屏息,紫雨赶紧照着做…… 装死,却偏偏躲过浩劫,半个夜晚而已,这村子就又成了个死人堆,七芜和紫雨两人最后又是在一群尸体里爬出来的。还好这次活下来的人还稍微多了些。七芜和紫雨,于是跟难民们一块流离…… 七芜常常苦口婆心地对紫雨说:“冲锋陷阵的都死了,躲在后面的才能活。”七芜姑娘的理一套一套,却又是乱世求生的至高真理。 要是个男人家,七芜绝对是逃兵。 七芜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咱们就这样随波逐流地漂,不管别的,活着就好,也许有一天,说不准就能找到什么,然后瞬间就想起了一切。”为了她这句话,两人一直在南漂,却一直没找到什么,也没瞬间想起一切。 漂到这渭源县来,七芜又说,这儿民间安稳些,不像定西县那么混乱,咱们还是谋个正当职业,勿再以偷盗为生吧。紫雨笑说,这句话我早就等着姐姐说了,被人当女贼追着打的日子,紫雨真过不惯。 正巧有个大户人家要婢女,七芜和紫雨都前去应征,奈何那管家的宁愿要紫雨和几个老妪,都不肯要七芜。七芜狂受打击,扯住那管家的袖子连声问为什么,管家指着她脸上的一道疤说,面相恐怖,我家小姐本就体弱,唯恐被你给吓坏了。 那是紫雨第一次看到七芜脸上有失落的表情,是啊,但凡女子,总会在意自己相貌,何况是确实有些美色的女子。紫雨自己没什么好样貌,但七芜有,前提是,把那道伤疤祛除。七芜似乎为这个被拒的悲剧掉了几滴眼泪,“哪个杀千刀的!往本姑娘脸上划了一刀!”真正影响了她的仕途…… 还好,经过紫雨哀求和七芜献宝,那管家最终答应了让七芜进来当厨子,水煮鱼和小鸡炖蘑菇是通关秘籍。 在这大户人家里干活干了好些天,生活也算安妥了,七芜和紫雨便央求些经常出外走动的家丁,帮忙打听自己的身世。但理所当然地,乱世中到处都是颠沛失所,几个月都毫无消息。七芜不死心,一旦轮到她上街买柴米油盐,便一定借机在外面溜达。 一个秋冬过去,七芜和紫雨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会不会她们本来就不是临洮府的人?如此一来,打听有屁用!被一棒打醒的七芜姑娘,登时就泄完了她体内一直充满的气。 紫雨问七芜,那该如何是好? 七芜苦思冥想,愁眉苦脸地说,若一直不能记起来自己是谁,我们只能等人来找了。 紫雨又问,万一,我们是被人存心抛弃的呢。 七芜气躁,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少女,哪个不长眼睛的会忍心抛弃! 过年了。 临洮乡下正在闹饥荒,城里还有贵族在放烟火,着实可恨,难怪最近这么多揭竿而起,比如定西县就闹得跟打仗一样。可是转念一想,过年了,有烟火的不能不放吧?贵族确也挺难当的。 暴动什么的最无聊了。众佣人且将烟火当消遣,坐着难得轻松地欣赏着。 “咦!你们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有!”七芜陡然一惊,像掉了魂一样地跳起来。 “当然听见了!”众佣人全都点头,“不就是烟火上天的声音?” “不,不是,是有人在说话,可是,我没听得太明白……”七芜说得糊涂,大家听得也糊涂。 “紫雨,你姐姐是发烧了吧!”有姐妹打趣说。 紫雨赶紧上前来探七芜的额头,七芜一边往后挪一边摇头:“是真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被烟火盖住了!” 彼岸盛开的烟火,使劲地往天上窜着、绽放着,美不胜收,经久不衰…… 她坚信自己是听见了那句话,所以不在乎头疼欲裂、断断续续地要把那句话重复出来:“欢迎你……回来我们家……” 她忽然觉得,篝火的另一端,不该是这群女子,而该是一个男人,那男人战甲雪亮、锋刃寒烈,那男人握一杯酒,唇角泛着一丝笑,触目的俊美,又透着威严的冷,那男人身后面依稀有兵将刀戈、战车铁马、列舰层楼、江海山河,那男人的目光里,三分柔和,七分凌厉……她刚想跟他说话,突然感觉被他一瞪,霎时被迫吞了声,猛然间,他一手抓起一张好大好大的棋盘…… 难道要往自己头上砸下来?!“啊……”七芜花容失色,被吓得晕在紫雨怀里。 第721章 姑娘无胆 第721章 姑娘无胆 七芜和紫雨做工的人家,算是渭源县的一户大家,虽说不是富甲一方,毕竟也有田连阡陌,故而近年来虽然处处饥荒,七芜和紫雨倒也能吃得饱。她二人却真是命好,这户人家主人慈爱,不仅没有为富不仁,还对下人特别善待,保证衣食住行,从不拖欠酬劳…… 这户人家的少爷除外。 纨绔子弟,总爱结交些流氓地痞,游手好闲历时已久,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油腔滑调、品德败坏,难以想象是乐善好施的老爷的亲生儿子,但可以解释他是这老爷老来才得的独生儿子。 紫雨第一次发现少爷对自己动手动脚是进府后的第二天晚上,刚把夫人命人给少爷炖的补品送在案上,忽然少爷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笑着嗅了嗅还吹了一口气:“细皮嫩肉的,从哪儿来哒。”吓得紫雨慌忙把东西放下赶紧逃走了。 紫雨把这事情告诉七芜,七芜虽然也生气,却不敢为她出头,还劝她不要声张。七芜说,以后尽量躲着少爷便是了。七芜说,我们现在卖身为奴。七芜一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紫雨想想也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这晚紫雨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窜出个人来抱住她:“小妞,想死大爷我啦!”原来少爷他还是没忘了她,掩住她的口直接把她拖到假山后面去,不由分说就要施暴,惊得紫雨猝不及防。但紫雨本能驱使,还是使尽了气力挣脱开,拼了命地往外逃。少爷他欲火焚身,哪可能轻易就放过了她,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命令家丁们提刀带棒追上去,旌麾直指侍女们住的厢房。 紫雨衣衫不整哭着跑回来,七芜大吃一惊忙追问发生了什么,紫雨来不及说,家丁们就全都挤了进来,旁的佣人全往屋子外逃瞬间无影无踪,七芜忙着安慰紫雨来不及跑,声音发颤,舌头打结:“你,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姐姐,救我,少爷他……”紫雨慌忙抓紧了七芜的衣袖。 胆小如鼠的七芜姑娘,别的事还可以明哲保身,这个可是她的妹妹啊!不管那还有人性吗! “欺人太甚!还有王法吗!”七芜心里刚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却陡然间惊回现实话到嘴边都吞了——她拿什么去对付少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恰这时候,感觉少爷的目光从紫雨转移到自己身上,色变淫笑更加垂涎三尺。正在往前走的七芜,登时神色全变:“你……别……别过来!” 可是——哪有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你别过来”的……众家丁一起汗如雨下。 “把那娘们给我带回去。哈哈哈哈,这娘们主动,要就地正法!”少爷一声令下,家丁冲上前来,绑起紫雨就拖走,七芜惨叫着心惊胆战:“别过来……救,救命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败家子虎背熊腰,高有八尺,腰大十围,力壮如牛,七芜却手无缚鸡之力! 七芜胆子都快吓破了,只能一边呼救,一边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东躲西藏、绕着桌子你追我赶,那少爷脸上全是享受的表情,七芜的眼泪却一直在飞。眼看着少爷已经追上了她,她慌不择路推开窗户要往外面跳,可这窗子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七芜站在窗子里望着天上漆黑一片和脚底下遥不可及,倒吸一口凉气潸然眼泪满面,她不敢跳! 这时少爷俨然抓起她衣角就要往后拉,七芜死死赖在窗子里双手撑在两侧就不退,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她终是闭着眼睛从这窗口跳了下去…… 怪哉,跳下来却没有骨头散架,是很轻便很巧妙地就落地了,仿佛以前的自己不止一次这样跳过。七芜眼泪还不及擦,好奇地又跳了几下想跳出适才那个感觉来,不奏效,这时看见少爷探出来的那颗可怖的脑袋,七芜不敢再跳了,跳上去再被他抓住吗? 不容喘息,少爷就已经纵兵四出、蜂拥而至,七芜大惊失色,赶紧往府外面跑。然则前方灯火通明,听声音就知道府门被人锁起来了。七芜急中生智,直接扑到墙边大树下面,抱住树干就往上爬。得心应手的程度,所谓的母猴子,大抵也是如此了。 眼看着府里的小厨娘爬树要逃出去,府里的壮丁们岂甘示弱,争先恐后着也往上爬。好一派壮观景象,府内外甚至整个镇上霎时人声鼎沸…… 她终于爬到跟墙头等高的位置,死死地往墙上够,却无论如何都差了些,跨不过去,唯能再往上爬一些,然后从上往下地跳……可是,再往上爬?啊,再往上没有了! 她瞠目结舌,差点直接就往下栽,危难当头,忽见一道黑影一纵而过,似是从府外一跃就越过了墙,掠过树梢便把她给带了下去,来不及说话,已被那人带着奔驰了好一会儿,把后面从树上跳回去的追兵甩了不知几里远,七芜被他带着于平地上飞了半晌,又到亭台楼阁间腾云驾雾了一番,恍恍惚惚犹同见到天神一般,等那人终于带她落地了,她一边晕晕乎乎,一边带着敬畏的语气:“哪路……天神?” 那男子脸上本还带着“出了什么事”的疑问表情,待到与她打了个照面之后,陡然便是一惊:“你……” “天神!请救救我妹妹!”七芜忽然想起被关起来的紫雨,立即给这男子跪下了。惊得这男人即刻伸手扶她起来:“姑娘言重了……”他面上仍然是难以消除的讶异:“你……你有妹妹?你……”忽然他像自己说服了自己一样,点头:“盟主她……是不可能随便向人下跪的。” “天神!请救救我妹妹!”她以为他不肯救,立即又跪下。 “你身上,不是有佩刀么?”这男人赶紧再扶,“我当是什么不平之事扰得整个镇上都喧嚷,原来你自己会武功。” “……这个?佩刀?我不会武功啊。我是拿它来砍瓜切菜的,很轻便,又耐用。”她模糊地摸到腰间还沾着菜叶的刀,“我是这家的厨娘,我妹妹是这家的婢女。天神……” “别叫‘天神’,我是人。”他蹙眉,打断。 “可适才,那仙法?” “那不是仙法,那是寻常轻功罢了。” “唔,不管那是什么,求您救救我妹妹,少爷他强暴我不成,就会打我妹妹的主意!”她慌不迭地点头。 “要我救你妹妹可以,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那男人说。 “只要没危险,什么条件都答应!”她喜出望外。 只要没危险?这前提给的…… 第722章 单行寨主 第722章 单行寨主 灯下,少爷一边自斟一边问:“紫雨,怎没有听说过你有个姐姐?” “少爷,求求你,放了我……”紫雨被反绑在他床褥上,软弱地泪流不止。 “劝你姐姐从了我,我便立刻放了你。”少爷说毕,紫雨一惊领悟,急中生智道:“姐姐脸上有很丑的伤疤,所以人人都不喜欢她,管家怕她冲犯了大小姐,差点就没有要她进府……” “冲犯冲犯!那婆娘规矩多得很!”少爷破口大骂,显然颇具不满,说到七芜,才缓了语气,“伤疤到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奇怪……她的眼睛、竟似会说话一样……” 这时屋外传来家丁喧嚷,说七芜已经逃了,捉不住了。紫雨喜忧参半,少爷摇头:“她逃不出的,你还在我手上。” 紫雨一怔,苦叹一声:“少爷错了。她与我,只是结拜姐妹。” “休想骗我。”少爷笑。 “但问少爷,我二人有何相像?” 少爷眉头一紧:“果真……” “即便是亲姐妹,又如何呢。姐姐若是有本事,定然会来救我;但她没有本事,就只能胆小怕事。”紫雨理解且懂事地说,“也罢,无论我今天怎样了,都不会怪她的。” 伏在屋顶已久的黑衣男人和七芜,正是带着营救紫雨的任务而来,七芜听得这句已然眼泪盈眶,而黑衣男人听者有心:只是结拜姐妹…… 七芜随这黑衣人在屋顶伏了好半天,都不见他有任何营救的措施,心道他随便施展个仙法或轻功,都能破瓦而入身影一掠从屋子里夺出紫雨,奈何他一直纹丝不动,好似在专心听他们对话,又像在等候什么时机。七芜见识过他身手,也跟他做过交易了,明白他是一定会得手的,正待松一口气,忽然听见身下面传来紫雨的惨呼声,七芜大惊赶紧回神看去,少爷俨然在对紫雨施暴,七芜啊一声还没喊出口,就感觉身边一道罡风,随之那黑衣男人如梭般直穿而下,袖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支长钩,钩尖直朝少爷颈后面刺过去……七芜啊了半声就失了声,眼睁睁看着少爷的血喷溅得满床都是! 尽管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人,可眼睁睁看着一个熟悉的大活人死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因为自己才死了、热乎乎的血全部淌到自己脖颈里,紫雨比七芜还要惊悚,瞬时不知如何动弹。缓得一缓,少爷的尸体已经被后面上来的一个黑衣男人拎走。 黑衣男人发现了紫雨的慌张,故而趁外人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脱去他外衣将还在战栗的她裹住抱了起来,贴这么近,原还噙着泪的紫雨不由得脸红耳热,闻见他身上的男儿气息,突然心生妥帖,只想闭眼睡去。那男人抱着紫雨毫不吃力,飞身而上重回屋顶,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七芜:“走吧。” “你是故意的?”七芜站在原地不动。 “什么?”那男人一怔。 “故意等少爷施暴才救人,这样可以杀了他。”七芜揣测。 “他不犯错到极致,我怎可以对他惩治。”那男人冷笑。 “你这样做,不对!”七芜噙泪,握紧了拳,繁复的心情看着这个救命恩人。 “都是林阡教给我的。”那男人说。 “林阡?”七芜一怔,这名字稍纵即逝,仿佛哪里听见过。 男人狠狠说:“那是个可以随意操控生杀废立的男人。”沉默了半晌,男人看向昏厥的紫雨,对七芜说:“走吧,她不能耽误。” “嗯。那你和林阡说说,不要随意操控生杀废立。”七芜点头,追上前来。 “晚了,我早被他从一个寨主降成什么都不是。”男人恨恨的语气,纵身跃下了屋顶,又走了几步,发现七芜没跟上,转过身来,发现七芜还停在屋顶,下不来。 “怎么停下了?”男人奇问。 “我……不会下屋顶。”七芜欲下还休。 “不高。自己跳。”男人命令的口吻。 “我……我不敢……”七芜哀求。 “勇冠三军,难道是被逼出来的。”男人杵在原地,嘀咕了一句。僵持片刻,还是把她带着拽下来了。 后半夜,七芜终于随这男人到了野郊山寨:果然是个土匪,难怪擅长杀人。 “单将军。”迎面过来的匪兵都叫他单将军,似乎在这里地位极高,十分受人尊崇。 “恩人,原来是临洮这里的头领么?”七芜问。 “如果不是林阡,我此刻应当身在黔州。”他说的时候,眉间泛着怨怼。 “林阡,看来不是个好东西啊。”她顺着恩人的话说下去。 第二天,单将军忙于军务没有来找她,也不曾与她提及这份大恩需要她如何报,她看着紫雨经过一夜休眠恢复了过来,总算长吁一口气,扶紫雨在军营里打转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单将军的事迹。原来单将军名叫单行,曾经差点就做到黔州沈家寨的寨主,却被盟王林阡强行制止,去年末春,林阡更将他千里迢迢派到临洮,发展此地以及周边的据点。他来的时候,这里全是土匪窝,龙蛇混杂一盘散沙,一年不到的时间就井然有序。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是”啊,临洮的据点未必不如黔州吧。七芜想。 “单将军他,现在去哪里了?”紫雨问时,带着极其仰慕的语气,也极其认真。 “应是去另一处寨子里了。那一处,是四年前就被盟王派来临洮的沈家寨的盟军,一开始归吕之阳管,目前是单将军帮他的忙。多亏了单将军啊!仅靠吕之阳一个,哪管得过来!”那匪兵回答时,亦对单行极尽景仰,却似是不甚喜欢吕之阳。 “能与我多讲讲单将军的英雄事迹么?”紫雨问,那匪兵也乐于答。 七芜却兴致索然,心里独独悬着一个疑问,那个强行把单行从黔州拔出来种到临洮的盟王林阡,到底他是怎样一个独断专行的主公。 正月末的一天,单行终于到后军中来找七芜,“今天我要去金营救我的一群兄弟,你随我一起。” “……不行。”七芜瞪大了眼睛,摇头。 “放心,我率人劫狱,你与别的兄弟接应,没有性命危险。” “然则,若然你被发现了,我又不能相助。我没有武功,越帮越忙……”她百般推辞。 “这么快就变卦了?当初为你救紫雨的时候,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条件都答应。”单行冷笑。 七芜眼圈一红:“只是,不想冒险,糊里糊涂地死。” “见过怕死的,没见过如你这般……罢了罢了!”单行转身要走,“那便紫雨陪我去吧!” “不行!”七芜一震,立即拉住他,紫雨身体更弱,更加不能胜任,七芜唯能妥协:“我随你去就是。” 单行一笑,她心理如此简单,真是太容易摸透了。 “你可否告诉我,到底是怎样的劫狱,偏需要我来接应?” “去了你便知道。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出事。”单行笑。 七芜放下心来,立刻伸出手跟单行索物,直把个单大寨主看得愣在原地,不解她摊出双手要什么。 “夜行衣、蒙面巾。”她尽力以新鲜感取代恐慌。 “不必了,你就这样去,反正没人认得你。”单行摇头。 第723章 金北老友 第723章 金北老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尽管前程迷惘心情忐忑,但为了紫雨,七芜还是豁出去了,拳一握脚一跺,立刻随众上路。 此时,单行和几个武功高手已然深入虎穴劫狱,留七芜和一干虾兵蟹将在外面把风。 七芜第一次知道,原来临洮府的监狱,可以这么轻松来去。赫赫有名的陇西通远军,怎好像名不副实防守如此虚弱? 七芜不紧张了,于是开始走神,举头望着夜幕上的一枚月和一颗星发呆,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我好像是姓风的。风七芜……”一个激灵,好像想起了什么,差点蹦起来,转过头直接扯住个兵卒的手:“姓风!” “姓风?”那兵卒刚跟她打了个照面,被她捉得龇牙咧嘴,云里雾里。 “我姓风!”她喜不自禁。 “管你姓甚名谁!一起抓起来!”那兵卒凶神恶煞,甩开七芜的手,七芜猛然惊觉,脸贴着脸了才发现他是巡逻的金兵……侧过头去,难怪适才无声无息,原来跟自己一起把风的兄弟们,瞬间就全军覆没了! 七芜虽然初次上阵经验尚欠,好歹在紧要关头没出差池,当即给狱中的单行等人暗号报信。不多时,单行等人已经将他们要劫的兄弟们带出监牢,但牢门口早就守株待兔了一大群金兵。 “带兄弟们走!”面对悬殊兵力,单行毫不停留,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单钩冲锋。得寨主亲自杀出一条血路,这群分工负责的先锋们,俨然自动自觉地分成了两拨,前一拨果断护送兄弟离去,后一拨随寨主一起殿后。七芜虽早在金兵手上了,却被这场景激得热血沸腾,手指不知不觉在颤,真想上去一起参与! “单将军!”七芜看战线推移、慌忙呼救。当是时单行钩下伤亡堆叠,兄弟们已经出去了一些,劫狱只能说刚完成了一半——此情此景,她忽然清楚单行救不了她了…… “单寨主,你也有中计上当的时候!”顷刻,竟又有十几队金兵同时赶至,听脚步声都比现有金兵紧凑许多,偏偏又那么整齐划一万声如一声!每响一声,七芜心头每颤一阵。 这些显然是百里挑一的劲锐之兵,看样子还不是陇西当地的,他们的主将端坐马上,威风凛凛不输单行,瞧这架势,根本请君入瓮。七芜虽然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事情完了,没有转圜了,想到这里,顿时蔫了。 意想不到的是,恰在这紧要关头,身前面响起一片金铁撞击声,七芜还没来得及回神,竟见单行他勇不可挡地连杀十几个金兵直冲到自己身边来,不顾一切第一个救的就是她!然则,救得了她吗?当战局的重心已经随即往这边偏移,金人的目的自然是擒贼先擒王…… 七芜大惊失色,眼看着单行刚捉起自己的手,那金将就迅猛移到了单行身后,一棍对着他后脑凶残打下,死亡阴影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七芜啊一声惨叫哭都不知要怎么哭,哪知这时那金将像是一惊停了攻击,同时单行揽住七芜把她挡在他和那金将之间。 “林阡!?”火光下,那金将大惊失色,陡然携棍退后一步,听得这个姓名,金兵们如闻地狱阎罗,自乱阵脚拔剑四顾,适才严阵荡然无存。 “叶不寐,后会有期!”单行带七芜飞身越过府墙之际,对着这个面相泛着些痞气的金甲大将说。 “林阡……”七芜将会永远记得这个帮助她和单行顺利逃离的名字。 然而,为何那个痞气的金将听到她惨叫会停止攻击、为何看到她容貌会陡然喊出一声林阡?七芜尚未深入去想,就听得后面风声一紧继而单行闷哼了一声,七芜急问:“怎么了?”单行带她落地之后陡然就支持不住摇摇欲坠,七芜一见他后背上一圈血迹,登时吓得大叫一声,单行慌忙掩住她口,满头大汗短促着说:“不宜久留!” “可是……将军你中箭了!”七芜语带惶恐。 “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单行自己将箭折断了暂且拔出来,咬牙硬挺着。 金兵就在一墙之隔,危机显然不曾过去,见单行如此刚硬,七芜赶紧撑着他逃。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十几步,追兵越来越近,兄弟们却越来越远。 “唉……你们,全都停下来,别走啊!单将军他!不行了!”七芜看单行不支倒地,跳起来喊,可没把一个兄弟喊停,反而指引着金兵们追向转角来:“在那边!”“追!” 眼看着一大片火光直直压向这里的墙角,偌大一个渭源县,漫漫长夜登时被篡改成白昼,七芜慌得赶紧要找地方躲,放眼望去,整条巷子一马平川,连个垃圾堆都没有! “单行,还不束手就擒?整个渭源县都是天罗地网,你要逃到哪里去!”这时巷口传来个声音,随之而现的是又一个金将,与适才叶不寐稍有区别,他不穿将服轻装简从,神情中荡漾着一丝高傲,清秀精致的容貌,却是把七芜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七芜。运气。”单行不理这个金将,凑到七芜耳边说。 “什么?”七芜一愣,“运气?我没有运气!” “去丹田,得气感。”单行看她懵懂的样子,气恼不已。 “引气下沉丹田。”单行把丹田在哪儿普及给七芜,七芜一愣:“单将军要教我轻功么?!” “窃窃私语嘀咕什么?”那金将上前一步俯首来看,也跟叶不寐一样登时怔在原地,警醒般往后跳开一步,“林阡他……在这里?!” “告诉他,在这里。”单行一边传授七芜运气要诀,一边对她说了一句。 七芜以为他不愿理会这金将,点头,转身对这金将说:“林阡他,在这里。”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这个刚才还高傲不可一世的金将,此刻竟连他面上都划过一丝惊疑,同时他身后的这群金军忐忑环顾。 七芜突然发现,“林阡”这个名字,也是个生存的法则…… 猛然间,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从天而降,单行单钩出手,堪堪将它挡下,同时七芜一惊回神,感到丹田处凸显一股气流在跳…… 偷袭的金人重重落地,浑身肃杀之气,眼神咄咄逼人,身材比少爷还要虎狼,七芜打了个寒颤,惊见这猛夫身后杀气腾腾出现了又一批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彪形大汉、而单行挡完了适才一刀又激得伤口迸裂近乎昏迷,七芜眼泪当即被吓震落。 那猛夫怒吼一声,才不管七芜的存在,一刀冲着单行就砍,刀风之激排山倒海,七芜魂不附体大叫一声“林阡”求助,飓风中看那猛夫却只是愣了一愣不停止攻击,七芜不知哪来的力气好像真被“林阡”附身了,扶起单行飞也似地往后疯跑——开始还只是跑,后来也不知怎的,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那步速,端的是休迅飞凫,飘忽若神…… 路边风景先还是居民住宅后来就一片模糊,七芜这一口气提上来带着单行飞檐走壁了不知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早就出了县城没有追兵,往下一看,两个人都陷在一汪河水里。 七芜瞪大了眼睛看见脚底下全然是水,想通了这是水的时候已经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单行原还半昏半醒,听得这声巨响猛醒回神,只见七芜姑娘落汤鸡一样从水里爬上来,扯住他衣袖说:“单将军,适才轻功,是你传到我身上的吗?” 单行一怔,原想告诉她轻功不是随便传传就有的,但见她一脸真诚,单行只能肃然点了点头。 “那,暂且不要收回去吧。”七芜真诚地求。 “好,不收回去。”饶是单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却说巷战刚要开启,敌人就疯了一样瞬间逃了个无影无踪,这种情景,实在是众金兵始料未及的。 有一半是瞠目结舌追也追不上。 有一半却唯恐有诈根本没想过追。 “果然是盟主,这样的轻功。”那美貌近妖的金将,于夜色下轻悠叹了口气。 “解公子!凭何不追?!”那个追逐而去却遥不可及的带刀猛夫回转身来,满脸的愠色。 “盟主出现,林阡定然不远。虽然我十分不解,盟主她为何只避不攻。” “常闻解涛解公子是金北第三,胆气却还及不上我一个忠勇校尉!”那猛夫冷笑一声,喝令其麾下,“众人听着,他们金北人都怕林阡。咱们临洮猛士,未曾同林阡打过,岂能未战而先怯,躲在后面,岂是英雄所为!立即追捕,将宋匪一网打尽!”说罢,彪形大汉齐齐响应,跃马横刀追歼而去。 “胆气可嘉,初生牛犊。”解涛回剑入鞘,也不为这侮辱生气,轻柔一笑,不可方物,“既知你只是个忠勇校尉,何必还去硬碰比你强千万倍的人。” 解涛走了几步,忽见迎面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极尽焦虑看到他一把就将他揪住,解涛一愣:“叶不寐,何事如此慌张?” “凤箫吟,那个盟主,她不是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叶不寐总是后知后觉,“而且于林阡而言,单行只是个小卒,需要出动盟主来救?那女子,自是个赝品!” “好一个单行,狡猾至此……”解涛点头。 第724章 砍瓜切菜 第724章 砍瓜切菜 七芜拖着沉重的雪水,跟单行一块在林中落难,单行一步一个血印不能再走,七芜唯能将他靠树放下同时生火,边添柴边忍不住骂:“一群不讲义气的,寨主来救你们,你们却把他撇下!” 单行虽脸色苍白却神志清醒,听得这句笑了一声,面目之中并无愠怒:“他们自是以为我武功高强,放心让我一个人殿后。” “单将军对部下关爱有加,不愧是个好寨主。”七芜由衷赞叹,挤干了水把衣靠到火边烤。 他没有答话,如被点穴一样,看着她好一会儿。七芜回转头,与他四目相对:“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不。只是在想,连你都能看见的,为何林阡他却不能看见。”单行面上拂过难以掩饰的伤,他在后背中箭有半截没拔出来的情况下都没有叫过疼,此刻竟教七芜看见了什么叫做痛楚难当。 “或许……是上面的,和下面的缺少沟通吧……”七芜想了想,安慰说。 单行双耳一动,霎时风激火扬,斜路里随即杀出一道白光,单行暗叫不好急忙探钩,奈何伤口一牵竟失了手,被那最先追来的忠勇校尉硬生生砍在肩头一刀,待拾起单钩半起身来招架他第二刀时,单行肩和后背皆是血流如注。顷刻之间,那校尉麾下大汉们也已然陆续赶到、参与围攻。 单行勉强撑了十余回合,虽解决了不少等闲之辈,前胸却先后被这校尉划了两道伤,七芜那丫头,在校尉第一刀下来的时候就缩在了树后不敢出来。 “好汉!以后每年今日,我都会去你坟上拜你!”那校尉看穿单行体力不支,盯准了他钩中破绽不断猛击,却也由衷赞叹他钢筋铁骨。 “谁拜谁还不一定!”单行虽不失气节,却毫无章法连连败退,校尉则紧逼不休,一刀接着一刀愈发密集。好容易熬过了三十招,单行一个不慎被砍翻了摔出老远,校尉大步上前,正要再续一刀,七芜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护在单行身上:“他已经受伤了,你们还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这把剑,拿着!”单行支撑坐起,探到身边尸体上的一把铁剑,立刻强行卸下了递到七芜的手里。 “怎……怎么?”七芜手足无措,最终还是把剑递还,摇头示意她不会用。 “记住这‘苍山雪溅’!”单行手执长剑,虽已重伤之身挥不出力道,但站在对立面的校尉,还是能看见这一招表象就足够厉害,光影里犹如山崩雪裂,若是高手使出来内涵势必狠辣。但单行身边的娇小女子,怎么看都不像身负武功……但忆起适才她轻功水准,校尉忽然有所触动,是以停止进攻,仔细打量七芜。 如此,倒是给了七芜学剑的时间,单行只重复挥了一次,七芜就记住了这动作,连连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这么快就记住了?那你重复一遍。”单行皱起眉头,自然不愿相信。 七芜依葫芦画瓢在众人眼前表演了一式,果然大有其形其感。单行满意之余多问了一句:“那招式名,可记住了?” “……?”七芜摇头,明显心不在此。 “是点苍剑派的‘苍山雪溅’。”单行说。 七芜一怔:“如此冠名,就难记住了。”又舞了舞剑找了下适才感觉,沉吟:“明明是‘切片’啊。炒猪肉之前,都是这么切。” 可以想象单行将军有多窘,而金军这个忠勇校尉,也听得愣在原地,不知她是说笑还是侮辱。 “好,那就是‘切猪肉片’。”单行认输,指着这校尉对她讲:“用这一式,杀了他!” 七芜一惊:“杀……杀了他?” 校尉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杀我,凭她?”他适才也看明白了七芜就是个半吊子,哪还存半点忌惮,一听这话,面露鄙夷之色。 “对,杀了他!”单行吃力地说,面如金纸。 “然则……我没杀过人!”七芜说时就要把剑扔下。 “哈哈。”单行冷笑起来,“想不到,这种程度的杂碎,也会让你诚惶诚恐。可知道以前用这剑法的人,战的全都是绝顶高手,还不屑杀区区一个校尉!” “可是……”七芜仍然眼泪汪汪,“我只是个厨子……” “少废话了!兄弟们,一起上!”那校尉显然等不及了,看七芜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一声令下,所有金兵一拥而上,势要将单行七芜都抓起来。 单行怒喝一声冲天而起,单钩全力扫过这群兵卒,校尉本已转身要走,看他发威即刻抽刀,大步流星回冲过来,一刀对准单行直劈,单行勉强侧身避闪,校尉反手一挥,急刺他后心,眼看着单行活路全然被封、绝对难逃一死,忽然从单行和校尉之间疾插入一把铁剑,恶狠狠直从校尉的刀锋上擦磨而过…… 这一招,不正是适才那丫头初学的、校尉根本不当回事的“苍山雪溅”?然则这一招,何以比单行示范出来的还要快,还要凌厉,还要高妙?! 校尉大呼上当,剑到胸口才明白遇到了高手,为时已晚,他全力冲向单行的身躯,无法刹住整个冲到了这把剑上。 一旦有腥红色从剑锋晕开、化下来,剑锋总是会不自禁地去挖掘更多的腥红,直到,这剑身每个角落都有血流向各个方向。 轰然一声,校尉连人带剑倒了下去…… 主将猝死,这群兵卒哪还恋战,片刻之间一哄而散。 “我……杀人了……”七芜满手鲜血地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忽然鼻尖掠过一丝寒,原来是下雪了。沾着血的雪,色刺目,味刺鼻,状刺心。 “你不杀他,死的便是我。”单行满头冷汗,油尽灯枯。 “单将军!”七芜缓过神来,赶紧扶稳了他。 “七芜,想学武功么?”单行问。 “什么。”她一惊,泪挂在眼角。 “像今天这种场景,若你是绝顶高手,也没必要杀人了。”单行断断续续地说,“只有武功低下的人,才会不杀了对手就无法逃生,武功高强的那些,早已将胜负游刃。” “单将军说得对,武功高了,杀的人反而少了,也不会被迫杀些不想杀的人……”她点头。 “你天生奇骨,比一般人悟性强,本是学剑的人才,我不忍埋没了你。”单行说。 “单将军,要收我为徒么?”她一怔,低头,“可是,我现在才学,是不是晚了些?” “不晚。”单行摇头,“你也不必力求做绝顶高手,只需达到那个少杀人的目的就够。” “好!要保护紫雨,就该学些武功,不至于被旁人欺负!”七芜攥紧了拳。 “紫雨?紫雨是你什么人?”单行蹙眉问,“只是你的结拜妹妹,不是么?” “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妹,可紫雨和我是相依为命,是我最重要的人!”七芜红着眼眶,牵着单行的衣角说,“今夜师父与我共患难同生死,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七芜会为师父把性命豁出去!” 单行心中大震,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脑海里陡然晃过一个念头稍纵即逝,赶紧露出个淡定自若的表情:“这么快就叫师父了?口真是甜。” “改日,正式拜师学艺。”七芜抹泪,说。 下半夜,北风凛冽,一路落雪,七芜和单行辗转奔逃,又接连把解涛和叶不寐的追捕给闪了过去,待回到安全地带雪停的时候,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寨主!”守着寨口的兵卫们看见单行和七芜都奄奄一息,慌忙将他俩抬了进去。 第725章 学武神童 第725章 学武神童 可想而知单行脑中一闪即逝的念头是什么。 林阡的女人,盟主凤箫吟,单行初见到她还是在庆元四年的黔西。外表娇小,灵气逼人,却有种寻常女子难具的胆识、承担和心境,与林阡执手翻云覆雨,并肩天下,绝世风华。 却又有几个人如单行这样一眼看穿,她骨子里,根本是又一个林阡!她有着林阡具备却不表露的一面,其实林阡才最张扬,其实林阡才最狂妄,林阡表达不了的都被她诠释,林阡需要顾全的她都快刀斩乱麻……尽管她动辄失策狼狈犯错,林阡收拾摊子都收拾得乐此不疲,而且、意犹未尽。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传盟王盟主政治婚姻的时候,唯单行不以为然:政治婚姻?不过是情深意重的一对爱侣,恰好一个是枭雄,一个是巾帼罢了。 去年此时盟主去世,林阡仍然在散关、神岔、渭河、陈仓连续作战,一战打得比一战北,一仗胜得比一仗大,教人看不出他心里真情实感,所以见缝插针又有风传,盟王终不把盟主放在心上。听见的时候,单行却置之一笑。显然不信,等闲之辈,怎懂王者之爱。几个月前,听闻林阡少年白发,单行心中倒是增了些许苦楚。单行虽恨林阡不理解自己,却毕竟是林阡的拥趸,恨他也不过是失路之恨。单行心里担忧的,只是阡积劳成疾、不能再上战场杀敌。幸好又有传言说,林阡正月初就已经从川蜀动身,要亲自到临洮府督战。单行心里又惊又喜,一心将一个最完美的据点呈现给他……奈何就在这新年时节,有兄弟不幸落在了叶不寐手里,单行正愁无法搭救,天给他送来一个风七芜。 风七芜。那晚初见她时,他当场就僵在了原地,这不就是凤箫吟么?!可是,看见她软弱下跪、泪流满面、胆战心惊的样子,不会轻功只会爬树,把刀说成是炊具,哪可能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盟主!紫雨说,七芜和她是结拜姐妹,不禁给单行心头一敲,想这女子会否真是盟主。但容貌虽近、差距太大,单行并不确定。 不确定,也无妨。反正单行要她帮忙劫狱,也只是利用了她的容貌跟凤箫吟一模一样。叶不寐、解涛那些金北高手,单行不能对付,但只要让她露个脸,还怕他们不误解成凤箫吟?果然,叶不寐当场就以为林阡来了,解涛也没有立刻放兵来追。 单行没料到翻墙而出之际,后面会有一支流矢射中自己,更没想到,随后有个忠勇校尉锲而不舍。 因祸得福,却教他看清楚了这个风七芜真是凤箫吟无疑!蹑云追月的轻功,凌厉无匹的剑法——但她失忆了,她心里不再有林阡,她竟然说,紫雨和师父你最重要。 这句话产生之前,单行只是想把找到盟主的功劳占为己有。虽然林阡不是那种会因为女人就被影响决定的人,但凤箫吟死而复生的事实绝对可以使林阡振奋之余对单行改观。 这句话产生之际,稍纵即逝的一个念头就是:尽力让凤箫吟相信自己、依赖自己、拥戴自己,凡事都以自己为先,那么,有一天林阡若是又不信任自己、又不支持自己的时候,凤箫吟的作用就大得很了。 单行打定主意,真的对林阡留了这一手,在把凤箫吟尚在人世的消息公布之前,先把凤箫吟的心抓牢在自己手里。第一步就是收她为徒、手把手地教她武功,关系就要如此之近。她心里紫雨最重要,而恰好紫雨对自己倾慕,单行毫不犹豫,把紫雨的心也一并收来。 短短半个月,凤箫吟武功突飞猛进。这真是众土匪见过的最省事的徒弟,又好学,又有手感,上手相当快,进步很神速,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看见单行就啧啧称赞,说寨主英明收了个神童,凤箫吟嘴甜说这是师父的功劳。 每当此时,单行是又高兴又想笑,心道她本来就是个剑圣盟主,悟性自然比任何人都好,告诉她一招就可以举一反三,更关键的是,她现在学的,大多是曾经她自己创出来的,虽然单行只是默记了一些形式跟原招有些出入,但到了凤箫吟剑上反而恢复了她那个特色,偶尔妙手偶得,竟比单行教她的还要好——那是自然,谁比自己更善于了解自己? 最关键的,还在凤箫吟勤奋,她是那种你一说她好她就喜笑颜开夜以继日练剑的人,越夸奖她她越有荣耀感就更加勤奋,没什么别的事她天天不是吃饭睡觉就是在练剑…… 总之,不能说她差。 金泰和三年,即宋嘉泰三年。 临洮、凤翔等地,因天灾人祸络绎不绝,加横征暴敛日趋严重,越来越多的百姓被逼上绝路,义军招募收获比以往更加丰盛。单行常常事务缠身,索性丢给了凤箫吟一本剑谱,让她自学。 当然,这剑谱上的冠名不能太深奥,譬如,单行把“一帆风顺”改成了“切条”,“两袖清风”改成了“纵向切后横向切”,“远上寒山石径斜”改成了“切斜片”,“白虹贯日”改成了“切丝”……最后,连“砍瓜”“切葱”“雕萝卜”都派上了用场,而告知凤箫吟运用内力,单行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发现以烹饪时的火力来形容她比较听得进……这剑谱,终成为凤箫吟学武的入门秘笈。 在这二月中旬,听闻林阡真的已经到了陇陕,就在天水杨致信据点,三天之内,便打退了二王爷围攻的过万镇防军。单行心中是既喜又畏惧,好在凤箫吟那家伙安稳,沉溺练剑、没有给他生出一点事。而寨子里的大小琐事,也被紫雨打点得井井有条,每每单行辛苦回来,紫雨都会负责他的生活起居,两人的关系,渐渐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 对于单行而言,紫雨的出现不温不火,他虽带着利用的心理接近,却显然享受这样的关系。自幼在沈望的严厉教导下长大,想爱沈依然又爱不了,待到终于可以自立门户了,沈依然又带着她自己的目的流连辗转于一群师兄弟之间……随后以事业为重的单行,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接受过一个女人,一是无暇,二是对女人失望。紫雨则不然,紫雨因为失忆的缘故所以单纯,最重要的是紫雨认定了他是值得崇拜的英雄,认定了此生此世非他不可。单行不是草木,有时候也真的会为紫雨留一丝真心的笑,就真的当紫雨是他的女人了。 第726章 命案现场 第726章 命案现场 整整一个二月,七芜都在勤奋练剑,紫雨不忍见她辛苦,便在她练剑闲暇,带她到莲峰山去赏看春景。 陇右碧莲,山奇水美、花艳树幽。七芜漫步于春色之间,本还心不在焉想着剑法,不经意瞥过夕阳映射群芳,陡然就被带到了相似的场景里,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 “什么,姐姐?”紫雨一惊。 “以前三月快到的时候,我跟两个哥哥,也到一座山上去采过花,特别开心的日子!”七芜面露喜色,回忆了一半忽然销凝,“是哪座山上呢?两个哥哥,现在又在何方……” “既然真的确定了有两个哥哥存在,那不如告诉单大哥,让他发散兄弟们找找。现在咱们的义军,据点可是遍布陇陕了。”紫雨提议。 “说得对啊!”七芜喜不自禁,说做就做立刻跑回去要找单行,然则却被兵卫拦在他屋子外面,原是单行正与一个重要来客会晤。 透过窗,隐约看见单行对面坐着个男人,内穿浅米色交领长衫,外罩纯白宽袖对襟褙子,微微透着些仙风道骨,乍看之下就不属于草莽义军,而应是个自由随心的江湖侠士。奇怪的是,单行面色紧张,似带着点尊敬,又带着些隔阂。 七芜再探头打量了一番,那男人丰神俊朗,卓尔不群,腰间武器流光溢彩,似是只纯金打造的硬鞭,更衬得他飘然出尘,在他的面前,本来还算英伟的单行,竟成了个凡人黯然衬托……七芜啧啧赞叹,一时失了神。头稍微偏些,这才注意到另一边还坐着位姑娘,虽不至于美若天仙,但好歹觉着相当舒服。 七芜感觉他们刚刚开始交谈,知道自己的事情要被耽搁了,叹了一声,刚准备走,听兵卫窃窃私语了一句,说:“似是为了县里上个月的命案而来。” 七芜心一紧,登时止步。原来这男人是来调查命案的?不是侠客而是金国府衙当差办事的?!难怪师父要对他这么隔阂了…… 因命案跟紫雨、单行皆有关,七芜不禁上了心,隐隐对这男人产生些排斥。 “单寨主,这串佩珠,是在命案现场发现。”那男人一边说一边将个玛瑙手串放在桌上,七芜瞪大了眼屏息凝神,那是她重生之后在自己兜里发现的最好看的饰物,结拜的时候送给了紫雨,虽然年代久远了色泽暗淡了式样古朴了些,但紫雨她很喜欢、经常戴在腕上,很多姐妹都是见过的。 可想而知,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少爷又失踪不见的人,紫雨的画像定然贴遍了渭源县……而且据说官府推测,她肯定有同伙、身负武功极可能来自江湖。 “这佩珠……”单行也是一怔,把手串拿起来看,“是……?” “是孔望山的古玩,当初,有故人将它盗出,我曾劝她物归原主,没想到与她在途中失散。”那男人说时,目中有浓烈的温柔,与他宠辱不惊的气质完全不称。七芜红着眼圈,想,原来这手串有这么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啊——等等,会否与我的过去有关?! “因这手串有迹可循,所以命案的矛头指向了海州人。正巧沉夕哥在临洮府多年,一直都是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大家都知道他来自海州……”那女子开口,声音跟人一样舒服。 “但这一切,与我们有何干系?”单行故作不知。 “近一个月,官府都一直在打扰我的生活,我极想找出这个嫁祸于我的凶手。所以在周边寻找许久,终于在贵寨附近找到了另外半串。”男人将手串不客气地拽回他手中,边说边敲在了台面上,语气冰冷,寒得七芜冷汗涔涔,不觉衣衫都被浸湿,此情此景,哪敢站出去问他话,那男人敌意很明显,“希望单寨主能助我一臂之力,也好还越某一个清闲。” 七芜一怔,他不说“清白”,说的是“清闲”…… “好,包在单某身上。”单行连连点头。 “盟主她,已经去世了一年多,我不希望谁玷污她的物。”那男人又说了一句,七芜的心陡然一颤:盟主?敢情他说的那个故人,是林阡的妻子,盟主凤箫吟?!那跟七芜显然没有关系了,七芜虽然也想当个侠女,却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虽还没来得及想通这手串怎会是盟主的物,但七芜探求的脚步俨然缩了回去。 “虽然很难,我相信单寨主能够办到。”那白衣男人说完就要走,单行赶忙也起身来给他送行,走到门边来的时候恰好见到七芜,急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躲让,七芜不用他瞪本也是要让的。她哪敢担嫁祸盟主、给盟主蒙污点的罪啊! “那个男人是谁?为何师父要亲自将他送出去?”七芜远远看着单行背影,大惑不解。 “那个不是义军中的将领,从未见过。”兵卫说时,正巧单行的谋士张鉴走到这里,也看见了,答道:“怎不是将领了?是越风越将军。” “哦?是那位‘抚今鞭’越风!?”兵卫眼睛一亮,肃然起敬。 七芜一怔,喃喃念着:“越风……” “你们不认得他也是正常的。他最后一次效力于义军,还是庆元四年的事了。”张鉴回忆道。 “为何后来再不效力了?”七芜奇道。 “年轻人,还能为了什么?”张鉴叹了口气,“当年越将军对盟主实在是爱护有加,却见盟主排除万难地跟盟王在一起了,万般伤心之下只能退出了这一竞争,远走异乡……去年我们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是到了临洮府来,在陇陕一带游历江湖,惩恶锄奸倒也随性。” “他身边那个姑娘呢?”七芜饶有兴致地问。 “那位是叶阑珊叶神医了。”张鉴哦了一声,“她跟他青梅竹马,一起到了临洮府,他惩恶锄奸,她悬壶济世。” “这一对倒也奇怪了,一个杀人,一个救人。越风杀一个,叶神医就救一个!”七芜笑。心也安了,自忖越风这样的人物,肯定不是自己能认得的。 “唉,乱世之间,人各有志。”张鉴愣神看着越风,七芜一时也不知他在叹谁跟谁志向不同:“那么,我师父他,是因为越将军从前效力于义军所以才如此尊敬?不对啊,上回吕之阳吕寨主也来跟师父会面,没见师父亲自送他。” “吕之阳?哼,不过是盟王最初在攻陷短刀谷的时候,从奸臣苏降雪手底下救出来的一个狗官而已,仗着最早来到临洮就处处刁难寨主,几乎没什么能力管治据点。哪比得过越风将军,他当年可是盟王的左膀右臂啊。”张鉴说时,面色下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越风的身世特殊……” “怎么特殊?”七芜追问。 “他的哥哥越野,就在临洮县的定西县,也有一支很大的义军,但因为和苏降雪的党羽勾结,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鉴说。 “原来如此。”七芜点头,理解,“越风将军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现下,越野在临洮府的北面,我们和吕之阳在临洮的南面,盟王则领着他的部将在东面。”张鉴在地图上垒石表现。 “他真了不起。”七芜看着最东面的垒石,纵向分割开了临洮府和凤翔府,意味着,林阡一个人其实就揽下了这两大府的战争。一个大王爷,一个二王爷,一个不留神,便是两面夹击之势。 七芜虽不认识林阡,也才来半个月了解得不多,但见他有如此胆魄,自然发自肺腑地称赞。 第727章 男儿本色 第727章 男儿本色 确切地说,从紫雨开始倾心单行的时候,七芜就已经关注起林阡那个枭雄,不同的是,紫雨带着仰慕,七芜带着繁复:是既敬畏,又好奇,又害怕,又期待,一言难尽。 陇陕一带的据点都算新兴,除了少数抗金联盟的劲锐之外,大多都是当地土著或土匪,所以基本都没见过林阡,对他的了解局限于传说,但看单行、郭子建、向清风、海这帮首领都一个比一个厉害,也就自然而然更欲探索他们的最高统帅了。潜意识里,众兵将都和七芜一样,既憧憬又带着忐忑。一旦来了个跟在林阡身边的人,不管他职位再怎么低下,哪怕他就是个小侍卫,都会被大家留一下午问长问短。 七芜偶尔练剑疲了,也会听林阡的事迹消遣。她却不爱听那些神化了林阡的传说,更热衷于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然而,连真相都是众说纷纭的。分歧大抵出现在林阡和盟主的感情生活上,一派是鹣鲽情深型,一派是政治婚姻型。前一派说主公为了主母塞北江南地找药,后一派却说,主母最后还不是跳江自尽了足以见得主母真是被伤病折磨得不想再活了。前一派说主公现在不是一直没娶吗,后一派的人就会反驳,不娶不是照样可以有很多女子投送怀抱而且还不用那么拘束了;前一派说主公为情少年白头了,后一派又有人说,白头是因为思考战事要苦思冥想当然很容易变老…… 战事?那么游刃有余的战事,还需要苦思冥想到白头?七芜对后一派嗤之以鼻,但也绝非是前一派的。七芜私以为,白头是因为报应,这跟林阡少年丧父、中年丧妻一样,是开疆辟土、杀人如麻的代价。 所谓王者,就该付得起代价。 战事,那如雷贯耳的战事—— 庆元三年四年,他奠定了一个遍布南宋的抗金联盟,泉州、建康、海州、夔州、黔州等地,连败金国南北前十,到现在为止南北前十还谈阡色变;庆元五年,他军麾横扫石城郡、沈家寨、魔门、黑暧昧道会,一举清理了西线后顾之忧;庆元六年,他俨然统一蜀川义军,并正式向坤维皇权宣战,短短一月,就将曹范苏顾彻底击溃、短刀谷实权据为己有,期间,亦毫不费力、大挫金国控弦庄、名捕门、含沙派…… 嘉泰元年,兴州都统郭杲与苏降雪、魏紫镝勾结,企图夺回统辖短刀谷之权力,趁林阡与金军作战于西南边陲发动川军事变,奈何阴谋惨败,反而给以林阡吞噬之机,他率众凯旋归来途中,顺带着就连续收了遵义军、南平军、重庆府、广安军、蓬州军、阆州军、利州军、大安军……势如破竹,仅仅半月,川黔官军亦尽归林阡所有。除此之外,西南、西北、北面边境的所有战役全都是他一手逆转。 嘉泰二年,林阡更是在痛失爱侣的情况下,还将一场暗战和两次明争全部打胜,且是大获全胜,并与吴曦关系转圜。不仅金国控弦庄全灭、十二元神折损,且宋军开始反向侵略金朝,到嘉泰三年的如今,最紧张的已经不是南宋的哪寸疆土了,风烟蔓延在金朝境内的凤翔、临洮、庆阳诸府。 虽然,七芜觉得这林阡随意操纵生杀很过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南宋军民赢得了安定、尊严和希望,值得敬佩、追随甚至牺牲。 适逢邻县招募新军。剑法小有成就的七芜,在女眷中显然坐不住了,一腔热血对单行请求,想要也加入其中。虽前军里也并非不容女子存在,但单行心中有鬼,怕七芜抛头露面久了引人耳目,毕竟离此不远就有海、向清风据点,于是不允,用越风的事为借口,对七芜说,难道忘记了还有人正在调查命案、寻找紫雨和你? 单行原以为七芜会就此罢休,不料想过片刻七芜又过来了,换了身男儿装束,脸上抹了些泥巴,单行差点没认出来。七芜说,这样就行了。加之紫雨求情,单行便也作罢。 七芜女扮男装混进几里以外、吕之阳和单行共同坐镇的兵营。由于紫雨的乔装技术一流而她本身武功也厉害,十天半月倒是从来没露陷过。虽说她身形娇小了些,但这次招募的义军大约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个头原比她高不了多少,厚重战衣罩在身上,哪还看得出身体瘦弱。七芜混进人群就是个普通人,单行能分辨出她只是凭他作为师父赏给她的锟戎宝剑,切玉如泥。 眼见如此,单行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他一直要兼管两大据点,常常分身乏术。七芜从渭源县据点跑到陇西县,着实令他不经意间便把重心往吕之阳这边偏…… 却说七芜在吕之阳的麾下磨砺,便像是从山脚慢慢往山顶爬一样,哪怕从一个寻常兵卒做起,立志先做到百夫长,然后慢慢爬向千夫长…… 倒像是天赐七芜的良机,由于义军招募过多、一时鱼龙混杂,故单行、吕之阳商量了,临时编制的几支新军队,每支都要遴选新首领。选拔人才虽说要考察综合素质,但武功这一项就太对七芜胃口——至于人心嘛,多拉拢几个小弟,给他们做几顿好吃的…… 于是,七芜又当仁不让要竞选新首领,单行得知的时候曾试图阻止,不奏效。 单行也估计到了自己劝不住。这女人,骨子里有种好胜的固执,没武功的时候尚且会自保,真有武功起来就会有争强斗狠的欲念。现在如果再有劫狱的事,不用单行找她了,她肯定是先锋——为这事,单行苦思了好几天,不知自己教她武功到底是对是错,只能私下警告七芜,强中自有强中手,别以为首领是你囊中之物了。 “是!师父!”七芜喜滋滋地告退后,立刻着手准备过几天的比武事宜。 “骨子里,真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单行叹了一声,摊开名册看首领的候选人们,区区等闲,谁比得过她?“然则一个小首领,可满足得了你?” 事实证明,满足得了。 七芜并非追名逐利,她似乎一直在找寻一种归属感,或者说,之前她都是价值缺失,三月中旬,她终于如愿得到这个小首领的位置,便心满意足、开始领着她麾下的百十个兄弟蒸蒸日上,安于现状,不亦乐乎。 这种人,认定了一个使命,就会坚持到底,捍卫到死,而不可能见异思迁。 唯一不同在于——从前,是因为认定了天下,才担负了所有人。现如今,她认定的却是“师父和紫雨”、还有“弟兄们”,这么多,足够了。 第728章 王者之刀 第728章 王者之刀 天刚刚泛白,陇陕经过又一个不眠之夜,早早就醒了。 二月中旬至今,临洮府的镇防军,大多都被引去了天水、甘谷、秦安、清水诸县,鏖战几十个日夜,勉强得与那战无不胜的林阡抗衡,林阡仅率部将祝孟尝、辜听弦及杨致信据点千人,竟也能将这上万金军打得一个月一仗不胜落花流水,最终非得二王爷亲自挂帅督战,才勉强把萎靡的士气重新提上来。此情此景,自是缓了临洮燃眉之急,为定西县的越野山寨再次争得了喘息之机,同时,渭源县单行、陇西县吕之阳、漳县海、通渭县郭子建、武山县向清风,全然借这一个月为据点招募新军,收获颇丰。 天幕上的云凑得很乱,看来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但这丝毫不影响海的心情。他从漳县北上陇西与吕之阳议事,顺便带着这个他好心情的来源、小将“北辰剑”何勐一起,熟悉其他据点的将领。 前些日子林阡曾说过,你们在临洮府得到的新首领,但凡是后生可畏的,不如聚在一起比试一场,但看是谁家的最强,也好让我知道这一年里你们的成绩。林阡一言九鼎,诸将不敢怠慢,虽然近日来他一直在前线作战还未将比试提上日程,海郭子建等人却早就在麾下之中留心遴选。想起这事情还没告诉单行和吕之阳,海将军可不是个喜欢作弊的人,所以趁着机会把这事也说了。 因海在义军中地位远高过吕之阳,故吕之阳免不了对他毕恭毕敬、卑躬屈膝,今年四十五岁的吕之阳,从前是苏降雪的嫡系,却在庆元六年林阡大军开入川北之前、就试图对苏降雪取而代之,遭遇苏降雪操控魏紫镝暗杀。偏巧那年林阡于魏谋身边任职,将吕之阳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了川北,瞒天过海直接插入当时还人力空虚的临洮府,迄今为止,已经四年之久,足以见得,林阡早就着手跨境。然则,吕之阳虽洗心革面要改过自新,却不知怎的,仍然摆脱不了兴州军通病,欺软怕硬、懦弱无能,虽是最早来临洮府,却是最不得人心,活得是战战兢兢。 这不,一听海把这事跟他说了,吕之阳就误以为海要他现在就出个人来跟何勐比一比。天知道,海将军哪里是这种人! 吕之阳恰好看见风七芜领着兄弟们跑步路过了,大清早的,就数他最勤奋,吕之阳打定主意,立即把那小子喊进来,说,海将军的副将要跟你比武功。 风七芜摸打滚爬这么久,难得一次蒙寨主召见,欣喜若狂,摩拳擦掌,只瞟了海一眼就要跟何勐切磋,满腔热血:要为我们陇西县的军营争光! 海本还推辞,看见这么点个头的小子就要过来单挑比他壮一倍的何勐,连连蹙眉:“这样也成?” “七芜很勤奋。”吕之阳说罢,下面兄弟们都烘托:“大哥武功绝顶!”“剑法超群!”“轻功一流!”七芜喜滋滋的,锟戎剑亟待出鞘。 “哦?我到要看一看了。”海笑起来,对何勐信心十足,吕之阳看他似要坐下,赶紧随他一起也坐。 “请。”何勐说罢,七芜既已挺剑,同时潜运内力,神凝丹田,息游紫府,先几招出手,都是些她自己推衍的剑法。 她素来如此,放着一本现成剑谱还不受用,总喜欢抄半招自己再发挥半招,如此才不受约束。海初时看见了,自是觉得剑招熟稔却似是而非,是以并未认出这是点苍剑法。这,也是单行放心的一个根因—— 七芜剑招再妙、身形再快,也断然比不过巅峰期的凤箫吟,海认识的那个凤箫吟。 纵然如此,七芜也俨然算半个武林高手了。何勐虽骁勇过人,却从未见过这种以灵著称的剑法,二十招后竟还没拿得下她,唯能调整战术,不停腾挪变化,心知这是个对手,故而凝神接战,酣畅淋漓:“好剑法!” “你也不赖!”七芜棋逢对手精神爽,锟戎剑越挥就越带劲。 “恭喜吕寨主,是棵好苗子。”海本来还有点担心何勐,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林阡的人,多一个高手岂不是妙事,于是眉头就舒展了。 没料到恰此时七芜乐极生悲,手心因汗一滑、锟戎突然脱手,而何勐的北辰剑力道正劲,根本收不回头——眼看七芜即将往何勐剑锋撞过去,海将军眼疾手快立刻飞身去救,哪想到那风七芜端的是不慌不乱,危难当头左手飞快地抢出一把刀来,准确无误隔开了北辰剑!海分开他二人之时,风七芜早已化险为夷,饶是如此,吕之阳都心有余悸,慌忙上前对海嘘寒问暖。 “没事便好。”海正面带笑容俯下身来拍七芜,猛然一瞥,惊见七芜左手凭借着脱险的那把刀……明明是自己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海大惊失色陡然竟觉一阵目眩,所有滋味全部冲上心头一时不知从哪句问起——难道盟主还没死?可看这小子肤色漆黑、面容平庸、脸也瘦得没几块肉,哪有一点盟主的样子?!盟主当然是死了,海最后一次看见她面色就知道已经病入膏肓了……难道——他是最后一个见过盟主的人,抢了盟主的东西?! 失魂落魄的海,一把拽起七芜厉声喝:“你这把刀从哪里来的!” “这……这把刀……切菜用的……”她没料到瞬间海就变脸,前一刻还笑着柔声说没事便好,后一刻竟然狠狠地拽着她的手,那力道,似要把她腕上的皮撕开一样,七芜不知是惊的还是疼的,眼泪即刻在眶里打起转来。 “什么切菜用!这把刀,明明是我送给盟主的,王者之刀!”海声色俱厉,七芜大惊,思及那抚今鞭越风也说盟主的东西在自己身上……难道自己从死人堆爬起来的时候……“我……我明白了!海将军,我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就在定西县附近的战场上……也许那时候,正好顺手牵了盟主身上的东西,也说不定……!”她想通了自己的来历,忽然露出些喜色。 “胡说八道!盟主是在嘉陵江跳崖自尽的,怎会到这千里之外的定西县来!休想瞒骗我海,你一定是在盟主临死前见过她,说,是不是还抢劫了她身上东西!?否则为何扯谎?!”海当七芜是犯人审,恶狠狠把她按在地上,扬起马鞭压着她要打,“说!怎么欺负我盟主的?!敢有半字隐瞒,老子今天就抽死你!” “饶命啊海将军!该说的我都说了……”七芜还没说完,海已经开打:“还嘴硬!” “没……没欺负她……这是她跳崖前说用不着的,就送了我……是在嘉陵江,是在嘉陵江……”七芜姑娘很快就屈打成招。 “是真的?”海撤了鞭子,面露一丝怜悯,“盟主她,可流泪了么?” “没有看见……”七芜疼得龇牙咧嘴,盟主没流泪她流泪了。 “实不想盟主最后是哭着走的……她那么爱笑的一个人,不该流泪……”海将军叹了一声,丢开鞭子。 爆炭一样的海将军终于走了,还把七芜切菜的刀给夺了,这件事在七芜心灵上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从此看见海的人来都绕道跑。 海在义军多年,生性豁达,虽粗不莽,向来受到军兵喜爱,突然间传出个他殴打兵卒的言论,前线的祝孟尝、杨致信等人一概不信,然而海还是在第一时间内到了前线林阡的军营来。那时向清风正和林阡面对面坐着说武山县军情,海就站在一边跟他承认了这事端。 “这王者之刀,也是我从那小子身上抢回来的!太过分了!”海说时,未注意林阡与向清风的神色都微变。 “,我曾嘱咐过孟尝,切忌意气用事任意妄为,为何他未犯错,你却反而犯了?”林阡问。 “不为什么!因这事关乎盟主。”海理直气壮。 “她身上关乎的事情还少么?无端殴打兵卒出气,于你于她有何意义。”林阡目中漾着一丝薄怒。海才想起自己触犯军令,低头认错:“我不该打手下的兵……我错了!”耷拉着脑袋,稍带些郁闷。 “……跟那丫头一副德行。”见他知错,林阡愠怒才有所缓和,“今次事情特殊,便宽恕了你……” “不,不用宽恕,错就是错,杖责五十,我自己去领!”海义正言辞出去了。 “主公,他向来通情达理,只有在主母的事情上才会如此……”向清风低声说,帐外已经传来杖击声。 “王者之刀,是因为这把刀才坚信吟儿没有死。”林阡点头,叹了一声,“清风,你此番回去,先去吕之阳寨中,安抚那个被打的士兵。待我处理了这里的战事,还有事情要去问他。” 向清风一愣,点头:“确实不该放过这个士兵。却也不能用那样的逼问。” 却说何勐随海一起到关山前线来见林阡,未料想第一次见面就负责杖击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海主动地要何勐打他,说这样他才记得住。何勐先是见识到了林阡执法如山的威严,继而也更惊叹海的心服口服,心想这么多性格迥异,大多勇猛粗豪的将帅们,还真的只有主公一个人才能镇得住。 便这时看见军帐开了,何勐看见向清风身边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褪去戎装后他的王者之气仍然满溢,教何勐觉得不怒而威不可逼视。笔挺的站姿,除了征掠之外,还隐约透着一丝孤高。虽然隔得甚远,何勐却能记住他鲜明的轮廓,太深刻,深刻到才见他第一面便忘不掉了。 然则,是错觉吗,为何他的长发竟泛着银白的色泽?何勐心一凛,主公当真才二十四岁?! 第729章 将军讨债 第729章 将军讨债 三月下旬据点操练新军,七芜成日带着一帮兄弟学武,激情澎湃热火朝天,渐渐把被海抽鞭子那事情忘却,小日子过得照样痛快。是夜一干兄弟兴起了喝酒吃肉,七芜借口说她要负责大家的安危所以还是不喝了,兄弟们却说不会喝酒就不是男人,七芜姑娘差点就露了馅,好在这群兄弟相互之间先行纠缠起来,七芜于是找个间隙偷偷溜了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七芜重生之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滴酒不能沾,哪怕闻到酒气,都会脸红心跳全身发热,最严重那次病倒昏过去,紫雨衣不解带照顾了她三天三夜——只冲这一点,七芜就发誓要对紫雨好一辈子。 一溜烟地跑到小溪边,确定没兄弟可以抓到自己了,七芜刚要喘一口气,便听见后面有足音,循声看去,缓步朝她走来的,却是个面容冷漠的戎装男人。如果说越风的冷是大热天吹来的清新山风那一种,清冷;这男人的冷是凛冽天气里割面的带着冰雹的风,寒冷……七芜打了个寒噤,蓦地想起了暴戾的海,遂警觉起来,打量了他一番…… 细细看来,这男人浓眉如剑,目光清亮,举手投足间有一份淡定。“美少年……”七芜低呼,她曾经惊艳过解涛之妖冶与越风之仙气,但只觉得他们过于飘忽,是会让女人看见都嫉妒的;眼前这男人,却比他们多出了冲杀疆场之后沉淀的英雄气概,真实地让人觉得可以靠近可以托付。七芜打量完了就被吸引了,七芜在心里大胆地说,紫雨,不用担心姐姐了,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单寨主! 以貌取人如她…… “你便是那个,被鞭打的士兵?”这男人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七芜立刻就相信了他是个好人。 缓过神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七芜连忙摇头,强调说:“不是士兵,是首领!” “嗯,我看你跟你的弟兄,相处得很是融洽。适才便没打扰你。”他脸虽然冷肃,却起码带着尊敬,七芜想起那个恶毒的海,心想,大叔就是大叔,美少年是美少年,这差距! “不知将军怎么称呼?”七芜低下头,忍不住又偷看了他一眼,脸微微发烫。 “我姓向。”言简意不赅。 “在下风七芜。”七芜引导着他说出全名。 “我奉了主公的命令,前来为向你道歉。”这向将军怎么搞的,这么不通人情?! 七芜又不好碍着他的面子,只好点头豁达地说:“没什么,早忘了!” “主公还让我问,你真的在嘉陵江畔见过主母?”他好像也没在意她有没有点头,继续问他想知道的话。 “嗯……见过……”七芜怕说没见过又遭遇鞭打。 “主母她,当时是什么光景?”向将军追问。 “……还好……就是把一袋子好东西和一把刀交给了我……”她说着说着就又怨念了,“那把刀切菜特别快,却被‘爆炭大叔’抢了过去!” “不像她。把她和主公的东西全都抛弃了,把别人送给她的都转移……究竟是什么用意?”向将军眉间平添一丝哀愁。 “怎么,向将军也有东西送主母?”七芜顿时明白了,又是个讨债来的!没办法,不是自己的东西,是必须要上缴的,打开百宝锦囊来,郁闷得心都疼。 “不是我送主母,是主母抢了过去。”向将军摇头说,“是一只玉镯,你且找来。” 她气呼呼地嘟囔:“那是个什么主母?!又是偷古玩,又是要送刀,还要抢玉镯!” 向将军眉头微蹙:“不,不是……” “林阡也不好好管管她。”她又嘀咕。 废话,管得了吗…… “找不到……”她翻了很久,都没翻出来,宝贝太多了。 “一定有。”向将军,如此正直的将军,竟也讨债得不依不饶…… 正找着,突然向将军一把揪起她,她一惊刚要呼叫,向将军狠狠掩住她口,啊,难道要杀她?惊魂未定的七芜,到底是因为海而留了阴影,不解向将军是因为旁边有打斗声而带她避往溪边木丛,缓得一缓,便听得那激烈搏斗由远及近,转入此间。 “冥顽不灵!难道你这几年没有看出来,义军从上到下都对你有偏见,看不起你这样的有权无能?!”一女子蒙面,剑法狠辣。 “少废话!要我去害主公,不可能!”一老者武器为刀,七芜一惊,好像是吕之阳吕寨主!向将军听得这句,锁紧了眉却仍旧稳重。 “主公?哼,除了曾经把你从我父亲的暗杀下救出去有恩于你,他林阡还给过你什么恩惠?把你插入临洮府?是啊早几年确实不错,单行来了之后却开始侵吞,显而易见的,是削你的权!”那女子一边说一边打,气力不见衰竭。她称苏降雪为父亲,显然是苏降雪的女儿,看年纪,听手段,应该是苏慕然。 说话间他们似乎觉察出离山寨过近,故而再次转移了阵地交锋,向清风当机立断追踪,七芜不知怎的也一起跟了上去,沿途边掩护边追赶边偷听。吕之阳适才没有回答,不知是气力不济还是真有动心,苏慕然又道:“单行一个人管两处据点也罢了。难道不曾察觉,他最近到你这里是越来越频繁了吗?!” 七芜哼了一声,我师父是来看我的,你真是小人多心。 “我……早知道主公对我没有那样的信任……”吕之阳脸上呈现出的痛苦,教七芜一下子想起了单行也有过。 “吕之阳,当年我父亲要杀你,终究是因你对不起他在先。平心而论,在我父亲麾下之时,你可有像如今这般低微?林阡部下之中,有来自云雾山比武,有抗金联盟和红袄寨,有林家军原先后人,又有出于魔门和**会,如此多个派系,难免会有亲疏。兴州官军于他而言,恐怕是最低一级。”苏慕然言辞毒辣,“相反的,你若回头,则必会得到我二哥重用!” “……”吕之阳显然被说中了痛处,攻击渐渐减弱,七芜义愤填膺站了出去:“寨主!宁可在林阡手下当小卒,也不该到杂碎手下当大将!” 向清风一惊拉她不住,苏慕然循声便一支暗箭打来,若非向清风抱着她滚过一圈,显然七芜要被打中,还未起身,苏慕然一声哨响,从天而降十多个黑衣人,将向清风和七芜围在当中,缓得一缓,吕之阳和苏慕然皆已逃遁。 却说这滚了一圈,硬是把七芜的帽子给磕碰了,一头长发全散下来,露出她的女儿身份。向清风微惊,来不及问她为何女扮男装,便必须接手这场围攻。 向清风长刀在手,倏忽白光闪动,七芜俨然也拔剑而出:“向将军,我助你!” 向清风点头:“你适才,说得好。” 得他称赞,七芜登时脸红了红。 “这些人,应是苏氏兄妹训练出来的死士,武功都是一等一,你小心应战。”向清风说罢,七芜点头不敢怠慢,只是心里略有不解,武功一等一的人,为什么不上战场去,为什么不帮林阡一起打敌人,反而在后面计算林阡呢? 此番械斗,向清风分去十人,三个零头交给了七芜,尽管只有三个,七芜都颇觉棘手,自己在临洮府混这么久了,着实没遇到过这般凶险,而余光扫及刀法高强的向将军,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于刀光剑影中从容辗转,以一敌十似乎并不吃亏,七芜心中一喜,没注意脚底,退后时一滑,顿时摔了个脚朝天。 这时一把钢刀当头砸下,七芜大惊,唯能用滚的,当的一声,那刀砍在地上,离她脑袋不过半寸! 另一把剑也抢上一步,七芜又是一滚,那剑不幸斫入地下…… 下一杆枪随之扎过来,七芜只能再滚……这次没这么好运气了,直接滚到了陡坡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所幸向将军解决完了那十人抽身来救她…… 所幸?不,是不幸…… 溺水的人,为什么把浮木也抓得沉下去了?! 那其实已经失败的三个零头,眼睁睁看着白光掠过的同时,向清风明明已经捉住了风七芜提上来,可恰好这时候风七芜一慌就手忙脚乱,一边抓牢向清风衣袖一边竟绊了他一跤,他,硬生生被风七芜带下去了…… 接着,三个人自然回去报信,说向清风被他们打得摔下了山崖…… 不幸之万幸,这陡坡下面有一段稍平稳些。向将军到底是武功高强,此刻一手撑在了峭壁上,一手还揪住了七芜的衣领,两个人一起命悬一线。 七芜抬起头,吃力地说:“向将军,若是提不动我了,就一个人回去!” “你会死。”向将军虽然这样说得很绝情,却始终没有松开她衣领。 “我本怕死之人,但真正要死的时候,到不怕了,死得其所了。”七芜泣道。 向清风陡然看见她眼眸清澈,心念一动,好熟的眼睛。 “一定要活着回去,向主公报信。至于我,不要紧。”七芜说,她说的语气,何以令向清风心中一紧,明明,这句话该由主母说出来啊……危难当头,向清风还是费劲将七芜整个人都端详了一遍,除了比主母要瘦很多以外,除了比主母要黑了很多以外…… “你的脸……”向清风忽然皱眉。 七芜摸了摸,发现泥巴正在脱落,慌乱之余唯能说:“是……是脱皮……”可是,大块大块地在往下掉啊! “你……”虽然七芜的“脸”掉了一半还有一半,但却是一半黑漆漆的一半看得出相当白皙,向清风整个人都呆住了,拼尽力气将七芜提上来一些,真的,真的能看见,右脸上有一道伤疤,是那道向清风至死不忘的伤疤啊!原来,原来是主母本人吗?难怪,她身上有这些信物,可是,怎么会活着?又为何,比以前瘦了这么多!向清风看着她苍白的脸,虽不像以往憔悴,却显然比当年瘦削! 可是,确然如此,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已经病重将死,如果侥幸活下来的话,是绝对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然则,为什么换了个人似的,好像对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了?又为什么,会到临洮府来,还辗转到吕之阳的手下?! 向清风倏忽分不清是喜是悲,主母,活着,这一年里,她要受多少苦难…… “主母,哪怕我豁出性命,定将你带回主公身边!”向清风在心里说,他清楚此刻告诉她非但不能认她反而会令她吃惊和排斥,况且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于是闭上双眼,调匀气息,一定要活着回去! 至少要让她活着回去! 第730章 陇西惊遇 第730章 陇西惊遇 七芜被向清风带着一起爬上山,中间不知滑下去多少次、反复找了多少个立足点,如此费了一个晚上,才好容易化险为夷。向清风最后把七芜拖上来的时候,那丫头好像料到了肯定脱险了,所以睡眼惺忪都快睡着了。 “我……一到夜深就想睡……”七芜醒过来发现脱险了,抱歉地说。 “人尽如此。”向将军却好像并不怪责,扶着她一起往回走。 “皮……坏了……”回到溪边的时候,七芜才总算有点精神。 向清风似是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等七芜洗脸,七芜借光照着水面,看见脸上泥巴不匀,不禁慌了神。 “为何要扮丑?”向清风站在她身后,不解,蹙眉。 “因为要当首领。”她回头,还是那如昨的粲然一笑,这场景,却再不是长坪道的马车,却再不是东谷郭杲的府邸,却再不是西岭锯浪顶的院子,却再不是兴州城外的金军据点…… 此刻,主母是真的不认得自己,怕也真的忘记了主公。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向清风的眉间霎时充满了悲伤和怜惜:要当什么首领?你本是我们的主母。 “而且,不一定是扮丑呢。脸变黑了,就可以遮住这道疤。”她微笑,带着点羞涩。 向清风一惊。虽然主母从来没有怪过他,表面也根本一点都不在意,可现在向清风完全懂了,她根本是在意的,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脸,照镜子的时候不会为之皱眉?而主公偏偏是个王者、只要她一个的王者。舆论的压力有多大,自不待言…… “向将军?”她一愣,看他面露悲郁,误以为他嫌弃这伤疤。 “若用些上等的膏药……或许可以祛除。”他叹了一声,实不知她身上火毒是否还在。 便这时,寨子里的兵卒看见向清风,慌慌张张地迎了过来:“向将军!一晚上都不见您!急煞咱们了!” “吕之阳在何处?!”向清风恢复冰冷,严厉喝问。 “寨主、副寨主,和一干大首领们,都在迎主公!”兵卫说时,向清风和七芜都是一震:“主公来了?!” “是啊,前线的仗几天前就打完了!主公把那二王爷打得缩回了他的府里,所以主公也就追着来收拾他。”那兵卫喜笑颜开,“大伙儿都等着看主公呢!他早就该来啦!” “可是寨主他……”七芜其实也不知道吕之阳他到底有没有变节,一个晚上的间隔,世事很难说。 明明天还半黑着,这时间应当算黎明前,为何陇西这几个义军据点聚满了人?“平时练兵不起来的人,今天也这么早起了!”七芜随向清风一起挤进人群,恰看见一个小弟站在高处,积极得很。小弟转过脸来认了好久没认出她:“姑娘,你……”向清风瞥见她对准了人家的屁股拍,摇头苦笑。 此景喧嚣,就算他向清风,也得一边亮身份一边挤进去才行,过程之中,向清风始终没放开七芜的手。七芜受宠若惊,心想着一直这么走下山去倒也好了。面上一红,主动去攥他…… 却看他停下脚步、侧过身来,指着所有人的焦点对她介绍:“那便是主公。” 七芜一惊,循声看去,山底下,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战甲,光看阵型就把金军和这边的义军全部比下去了。那不愧是跟在林阡身边的战士们,整齐划一、严肃有纪,被光甲,跨良马,挥长剑,彀强弩,鼓声如雷,长角浮叫,虽说未至战场,却有阵云匝、兵气冲之感,在一旁看了才片刻,七芜就紧张万分,不敢随意动弹。而这些军兵独一无二的领袖,也是仅仅一眼就可以与旁人区分开来—— 林阡,他战马经行的地方,没有一处不被征服,他无需呼风唤雨,风为之啸,雨为之倾,他毫无争辩,不必啰嗦,独自一人,便就是大军压境,黑云压城! 曾经,控天下之大势,据诸侯之领地,安塞垣之匪乱,荡南国之战事。 即将,提兵百万江河上,立马关山第一峰。 这样的人,第一刻就教七芜感觉到了压迫和窒息,血腥,杀气,烽火,战乱…… 是什么才会让人感到压迫和窒息?是死亡! “向将军,不如……你去向主公报信?我……便不去了……”她赖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一步。 “不。你必须去。”向清风回看她一眼。她却被林阡的军威吓怕,几乎是被向清风半拖着将就到了石阶下,当是时,林阡已站在人群中央,正巧是侧面对着她还看不清脸,却好像不像他身边一字排开的骁将那样粗莽,七芜越走越近,越需仰望,这一身银色战甲,衬得他英雄气魄尤甚,忽然却放下心来,不知不觉和向清风松开手,也没适才那么怕了:原来,霸气也可以如此优雅…… 向清风看主母一步步靠近主公,心中万分欣慰,此刻便给主公一个惊喜也罢,下意识地,放慢了步速。 “主公,您瞧这女子……”不料却在此时,向清风才陡然看见,吕之阳拉着一个白衣少女走到了林阡身边,那身形,那发饰,那衣着,无不与主母相仿,一个念头在向清风脑海里电闪而过——吕之阳叛变! 这白衣少女,显然是苏慕然指使吕之阳献给林阡的,却是苏慕然花了很长时间调教好专门等着刺杀林阡!这白衣少女,竟有一双像极了吟儿的眼睛,笑起来也甜美得跟吟儿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借着这容貌令主公失神,继而—— “主公!”向清风方叫出声来,便看见假吟儿图穷匕见,但比她更快的,是真吟儿的锟戎出鞘!寒光一现,切金断玉,从侧路急刺过去,直把那少女匕首砍脱了手,那少女一旦失手,欠身再飞一根袖箭,竟直直对准了她。 却说林阡虽猝不及防,却显然无惧任何暗杀,身经百战如他,在图穷匕见第一刻便已然设防,却是这第二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更加令他始料不及,半刻流过心头的三千个决定里有一半是想这第二个人也是来暗杀他,但在这电光火石间,怎可能随意害谁丢失了性命,是以再不犹豫揽住她及时躲开了这一箭,那女刺客好快的身手,见状趁势又踢出一排毒针,林阡则安之若素,饮恨刀将出未出,如银龙护体、玉带缠腰,摧毁这凶险攻势的同时,亦极速予了那女刺客一死。 无数次的暗箭明枪,使得林阡根本不可能对怀中女子掉以轻心,即刻想要松开来她看她是谁……却猛然间神色大变,仿佛穿越了光阴的裂缝——这张脸岂止七八分像! 这张脸不就是吟儿吗!? 遗忘的曾经,地震般将他惊醒,所有的防备都被她击垮,所有的哀伤都因她而毁灭,所有的人事都凭她来覆盖——吟儿!天终于睁开了眼睛,天终于不再让我们天涯相隔,天终于把你又还给了我! 刹那间,有经年的孤独想要逼迫她补偿,有经年的话语想要对她诉说,有经年的时间想与她重新来过。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这到底是人还是魂魄,这到底是南宋还是金国,这到底是嘉泰年还是庆元年?他不想再移一步,他只想这样笑着,一直抱紧她哪怕到死为止…… 她却真是天派来杀他的人啊。防御力完全消失的林阡、根本心神已经不在此地的林阡,竟不曾记得危机还没有过去,霎时斜路里又有一把利剑袭来——时间太短,众人还未及上前,只见吕之阳抢上一步对着林阡行刺,显然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所以穷凶极恶! 被林阡抱紧的七芜正被抱得云里雾里,忽见斜路一道强光笼罩暗叫不好,来不及举剑相迎,竟是出于本能地强行转身,以整个躯体挡在了林阡和锋刃之间…… 紧接着一阵罡风,充溢了她的双耳,那依稀是饮恨刀的声音,名不虚传的震耳欲聋。一时之间,耳朵的剧痛竟盖过了后心的疼,七芜也不能体会到,背后的那一剑到底刺进了身体多少,力道是不是被饮恨刀卸去了大半。而吕之阳吕寨主,是不是一刀下去,就尸骨无存了呢…… 越是纵横沙场、任意驰骋的英雄,越提防不了阴险小人、暗处偷袭。七芜想着想着,忽然眼前一黑站不稳,整个人直接摔在林阡身上,努力抬头想说话,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吟儿……”其实身边还有很多声音,为什么昏沉间就听到了这两个字,吟儿? 主公脸上俱是焦急之色,握她的力气大得吓人,主公是在对自己说话吗,还是军医叫吟儿?她陡然发现主公拂过她后背的手沾满了血,又惊又恐,晕死过去。 第731章 有凤欺吾 第731章 有凤欺吾 暗杀只发生于电光火石,稍纵即逝。 然而林阡的心情,却真正从巅峰到谷底,又陡然从谷底回巅峰,难以言喻——只因那假扮吟儿的刺客令他真以为吟儿回来了又瞬间令他失望,然则假吟儿的刺杀居然带来了真吟儿的重生更加教他猝不及防。 乍疑,乍惊,乍悲,乍喜。那一个电光火石,他彷如经历了一生…… 失去吟儿的这一年,除了孤独寂寥以外,围绕他的,无非是尔虞我诈,他心中的,最多是阴谋阳谋,操之在手的,一直是统辖大权。他布满了天下的敌人,在明无法与他抗衡,所以陆续开始转暗,这一年内,上千次暗杀,形形色色,络绎不绝,却无一成功,反而令他习以为常。 胆敢冒充吟儿来暗算他的刺客,成功的可能显然最大,最后的下场,都可想而知。 却为何今晨,对大局向来洞若观火的他,会连女刺客和吕之阳那么明显的关联都疏忽?在女刺客失败的那一瞬,他竟以为危机过去了,完全把送来刺客的吕之阳遗忘! “清风,我竟犯下这种错。”暂住的屋子里,他对向清风叹说。这种明显的漏算,别说出现在他林阡身上,即便海那种粗人,也万万不可能犯。 “那种时刻,主公眼中除了主母,还会容得下谁?”向清风摇头,微笑,“忘乎所以,情有可原。” “却差之毫厘,便令我得而复失。”林阡叹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向清风循声望去,床榻上主母仍在熟睡。 所幸主公饮恨刀疾若游龙,最后一刻将那一剑当中劈断,吕之阳当场被他巨力震死,尸体亦被撞开了好几丈远。按理说,吕之阳没有伤及主母,然而,她看见林阡满手都是吕之阳的血,误以为是她的,大概是心理作用,竟“疼”得晕了过去,到现在日落西山了还没有醒,其实,是在补昨天晚上的觉吧…… “嘉陵江畔的血,明明是她的。她那时候也已经病入膏肓。竟然,没有死……”向清风叹,“奇迹。” “这么说来,她也确实没骗,她是在定西县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林阡蹙眉,思虑定西县是越野和苏慕梓所在,再忆及昨夜苏慕然用一个酷似吟儿的杀手来行刺,隐隐觉得这之中有联系。 “昨夜我与她接触之时,察觉她全然失忆。”向清风说时,林阡一怔:“失忆……” “这才可以解释她为何不认得,也不认得我……她救主公,只怕是出于本能。”向清风说时,林阡点头。失忆,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帮吟儿忘记了柳湘的话,可以帮她从身世的阴影里走出来。若吟儿因祸得福,那这一年的别离之苦,也便值得了…… “她可曾提过,这一年,可有谁与她一起流离、或栽培了她?我见她武功很好,却又是个半吊子。”林阡问,向清风一怔,摇头:“我问过她手下弟兄,都说是募兵时一起到陇西来,吕之阳应是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吕之阳从未见过她,自然认不出她。”林阡提及吕之阳时,显然带着些许愠色,向清风再懂不过,兴州官军总令林阡失望,给了机会也要糟蹋,苏降雪如是,郭杲如是,吕之阳也如是,最后竟还是送到林阡刀下来杀。 “就算海那匹夫,不也一样没认出她,还狠狠抽了她一通鞭子?实在浪费了吟儿那么多年对他的战友之谊,活该被杖击五十。”林阡听见外面脚步声,知道是海从漳县赶了过来,所以笑骂。海又喜又慌,僵在门口,半信半疑:“真的是盟主么?怎么可能?!盟主她,就算乔装打扮了,哪能把下巴削掉了,整个人也骨瘦如柴的?” 向清风听罢,忽然神伤,示意海别说了。海赶紧住口。 “一年,不知她怎么照顾自己,竟把自己养成这样。”林阡起身,到吟儿身边,不自禁捏在她脸上,“以前抱在手里,还至少能跟饮恨刀一样重,如今……” 吟儿被捏,半醒半睡,隐约看见一个面如满月、神态温柔的男人,甲胄未脱,无上威武。虽表情温和,却就是主公了,可为什么,要捏自己的脸呢?如此轻佻,毫无礼貌,哪里是她可以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公?!这不就跟少爷一丘之貉么! 吟儿登时感觉受辱,虽然没睁开眼睛,泪已经在眶里满了。 “真的是!真的是她!她怎么还活着?!”海冲上前来,仔细端详了吟儿一眼,慌不迭地抓住了林阡胳膊,瞪大了眼睛差点哭出来。 吟儿骤然看见“爆炭大叔”也冲过来,说认出自己原是他鞭打的那个兵卒了,还说自己怎么还活着生怕没把自己打死,大惊失色一个鲤鱼打挺,拔剑而出:“别过来!” “盟主!”海听见她本来声音,大喜过望要来看她,被她一剑挥起直接往外挑,若非向清风和林阡眼疾手快,海差点跟吟儿互殴致死…… 向清风一声不响,把海带了出去,林阡则把她锟戎剑夺在手里看了几眼,待他二人出去就把门合上。 “主……主公……”吟儿见他关门,惊慌失措哀叫,“我救了你,你可别……恩将仇报啊!” “吟儿。”棱角分明的嘴角,漾着一丝宠溺的笑。 “……吟儿?”吟儿左顾右盼了半晌,没看见身边有任何人,想起主公主母的八卦,陡然面如土色,“鬼……?!” “吟儿。你是吟儿。”他上前一步,坐在她床沿,她向后一缩,杏目圆睁:“什么吟儿?我叫七芜。风七芜。” “风七芜。”他蹙眉,忽而悟了出来,“凤栖梧?那明明是我给你起的绰号。‘凤欺吾’……”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些痛心,“那些日子,才是你愿意记得的……” 当年在寒潭的第十六关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把头埋在他怀里,陪他看魔门的风光旖旎……他心念一动,手又一次不自觉地去触她的发。 “主公,自重!”她怒了,一把摔开他的手。 他一愣,僵在原地。 她一边窝在被里,一边去探自己衣服,他察觉出她竟想要离开,赶紧抢上前来一手就按住了她双臂。 “淫魔!滚!离我远远的!”她破口大骂,便不管还隔着层被子,上身被控制住?好!那就用腿脚踢!哪想到,林阡魔高一丈,先一步又一手抓住了她两腿……现在,她在林阡双手之间,就好像……拉面一样……幸好还隔着一层被子,不然,自己光溜溜的就等着下锅了。 “林阡这个淫魔,竟暌违了一年之久。”他目中划过一丝忧郁,因她失忆,不敢对她太放肆,不想刚一松劲,就被她一拳砸过来,差点正中面门。 “枉我还敬重你林阡是个英雄豪杰,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不值得跟随,难怪吕寨主要叛变!好!叛的好!”吟儿冷笑狂吼,向清风海在外偷听,无不捏了一把汗,这种话真是硬生生去反林阡啊!林阡果然色变怒喝:“住口!那种宵小,不准叫他寨主!” “听说你小小年纪就长白发,我原以为,是因你连年征战穷兵黩武的报应,现在才明白,你也不是为家为国,恐怕是喜欢烧杀抢掠,而且还外带着有……有这种不良的嗜好!你,坏事做尽,活该白头!”吟儿边骂边羞红了脸,虽当时他刚好一身戎装看不见传说中的白发。 “……什么坏事做尽!”林阡哭笑不得,看她穿好衣衫岂容她走,一把捏住她手腕停下来,骂又不能骂,唯能叹,“我真是活该白头……为了你,原也值得。” “第一次见就满嘴胡言,羞不羞?”吟儿一怔,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觉得他好笑透了。 “第一次见?”林阡手中忽然多出一只锦囊,不正是她的百宝袋?那锦囊里先抖落出一样东西,落在床上,是一团纸质的球——至少她这么认为。 “不记得了么,这‘桃花结’,是当年我在凤州战后,带回锯浪顶给你的礼物?”他说,她瞪大了眼睛:“桃花结?这……这不是个纸球吗?”这个纸球,堪称她百宝袋里最没价值的东西,她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要不要扔掉它,但因为没什么重量又不占多少地方,她于是就没扔…… 林阡带着繁复的心情,继而又抖落个东西,吟儿瞥了一眼,笑:“啊,这破烂石头也是你的东西么?” “……你……叫它什么?”林阡气极,攥她的手登时更紧了,“这‘一色石’,是我去黔州战前给你留下的,你竟也忘了?!” “为什么不是战后带回,就是战前留下?就是个纸球和破石头?”吟儿笑起来,林阡一怔,吟儿理直气壮:“这些东西都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可能确实是主母的物,但主母的魂没上我的身,所以万望主公自重!我权当你今天失态,淫魔只是我适才误解,试想主公若真有那不良嗜好,恐怕也不会军心所向……然则,你若真要别的女人,那便大大方方的要,岂能把别的女子当成主母来戏,既伤害别人,也侮辱主母!再痛苦,再思念,都不是你借口!” 林阡放下她的手,苦笑,叹道:“一如既往,断人口舌。” “主公,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她转身就走,却忽然停住脚步,“纸球和破石头,主母竟喜欢,确实爱你至深。这样的好女子,无缘见真是憾事。” 他听着这番自吹自擂,真正又是哭笑不得。 她说罢就要开门,忽而身后响起他声音:“站住。” 她一怔,转过身时,看他手一扬,把锟戎掷了回来,她一喜赶紧接住,开开心心地下去了。 “主公?”“林兄弟?!”看吟儿远去,向清风和海都极其惊异地冲上前来,一脸“你怎么放她走”的不可思议。 “,命人把单行召到陇西来。我要见他。”林阡显然从锟戎剑上抽丝剥茧,察出了吟儿和单行有交集。然则吟儿一点记忆都没了,着实令他怏怏的。 “第一次看见,主公有‘为情所困’。”向清风看他合上门去背影落寞,心知战场无敌的主公,情场上打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 第732章 绝不可逆 第732章 绝不可逆 清晨,吟儿睡到自然醒就起,边往营外走边伸展肢体,看不远处云蒸雾绕、山色晴岚,再呼吸一口陇西县的清新空气,美哉,乐事! 然则环顾四周忽然愣住了,这是她住了好几个月的军营么?弟兄们竟全都没有偷懒,撇下她一早就在操练了。吟儿一步步接近,一步步震惊: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境!自己的麾下自己懂的,哪有这么阵型严整、军威赫赫……可是……哦,原来是做样子给主公看的吗?那,主公真要常下来看看啊。吟儿想。 “军姿严整威乃生。”背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吟儿一怔,转身看去,原是向清风到了。 “向将军形容的,真是贴切。”吟儿点头,“对了,向将军……”正要与向清风诉说事情,忽看见单行从另个方向急急路过,吟儿大喜,对向清风说了声“等等”便立马奔向单行去:“师父!”喜笑颜开,显然相当熟稔,感情亲疏,一目了然。 向清风转过身来,冷冷看朝单行,单行似是有所忌讳,不敢正眼望他所以不曾对视,只是吟儿既奔了过来又不可能不理会,唯能尴尬地对吟儿摇了摇头,继而匆匆忙忙地离去、径自往林阡所在。 吟儿从未见单行如此紧张过,呆呆地看着他背影:“这是怎么了……” “知情不报,自然心里有鬼。”向清风清楚,林阡看出指点吟儿武功的就是单行,所以连夜将单行从邻县召来问话,单行理应有这个心理准备,甚至他传吟儿武功并给予她锟戎,本身就期待林阡看出他和吟儿的关系——可惜,时机不对罢了。 “知情不报?”吟儿愣了愣。 “对了,你适才要同我说什么?”向清风不再提单行。 “唔,我前夜看向将军刀法很好,本想讨教一二……奈何现在师父去见主公了,我心里担心师父,还是改日再讨教吧。”吟儿面带忧色,说着说着就要走。 向清风显然听出吟儿和单行的关系不简单,追上一步:“你与单行,究竟何时认得?何以你二人会成为师徒?” 吟儿正巧心里抑郁,便将她和单行的相识原原本本跟向清风说了。长篇大论讲到午后才休,自是把单行的优点说得天花乱坠…… 那一厢,单行亦把找到吟儿的经过详细说与林阡听。 经过昨夜一晚上的忐忑不安和连续几个月的深思熟虑,单行显然拥有了一套完整的应对策略,先道出渭源县内救她性命的实情,却隐瞒了利用她劫狱的真相,再托词“一直不敢确定她是否主母”,“正待主公战胜凯旋告知主公,没想到主公竟先一步回来了。”问及他为何要吟儿乔装打扮,单行说,一是因渭源县命案牵连,二是因担忧金人盯上,三是主母一心要入军营,不得不女扮男装,不乔装一定吃亏。 单行边编谎边注意察言观色,却不知林阡心里采信了几分,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如坐针毡、芒刺在背。试想他机谋再深,哪敌得过林阡万一?天不助他,竟在一个最不该的时间让吟儿暴露给了林阡……他万料不到林阡会这么快到陇西,万料不到吕之阳安稳了那么久会正巧叛变,一切冥冥之中,似是注定如此。 午后,待海从林阡军帐里议完事出来,向清风立即走进去把吟儿的叙述对阡相告。 “现在的主母,似是只听单行的话了。”向清风说。 林阡点头,神色凝重:“这便是他让吟儿乔装的目的。” 向清风一怔,点头领悟。 “他实无异心,我自不废他。”林阡说时,已然站起身。 “然则,不予追究?”向清风隐隐觉得,不追究实在便宜了他。 “单行虽非正人君子,毕竟不是大奸大恶。若是惩治了他,反而为渊驱鱼。”林阡深邃的笑意里,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向清风一愣,察出这是个一语双关。是啊,怎可以忤逆伟大的凤箫吟姑娘。动她的宝贝师父,岂不是反了么? 向清风缓过神时,却见林阡提刀挎弓,似又要披甲出征,不禁惊住:“主公,莫不是要离开陇西?” “完颜君附见我不在,动作比想象中还快。”林阡说毕,向清风才明白他到陇西的用意:绝非对二王爷趁胜追击,而是对大王爷引诱出战!然则他去时心情,显然和来时不再一样——此番林阡趁空到后方据点,一则诱敌,二则原是为问清吟儿临死前的光景,却意外得到吟儿还没死的好消息,实在是拨云见日、否极泰来。 “清风,我已命单行全权接管陇西,而你和也暂留此地、为我保护吟儿安全。你们各自的据点,且交由副将打理,已经上了正途,十天半月定不会有什么大事。”林阡压低声音,“盯紧吟儿,莫让她乱跑。我回来的时候,要见到她完好无损。” “是。”向清风点头,心知肚明,林阡对后方整片据点的担心抵不上独独一个吟儿。别人都只说主公向来战事至上,谁又看见主公会把两大战将一起闲置主母左右。 “为了她一人,你二人要赋闲了——却其实,管她比打仗还辛苦啊。”林阡笑着拍了拍向清风肩膀,大步出营,发号施令。 “主公,早日凯旋。”向清风说时,林阡已跨上战马,半刻都不曾耽误地,率众驰赴关山前线。 吟儿目送大军离去纳闷不已,转头问也在寨口送行的向清风:“主公他……?” “回前线去了。”向清风实话实说。 “向将军你不与他同去么?”吟儿奇问。 “主公心里,一定更想主母你陪他回去。”向清风叹了一声。 吟儿一愕,笑起来:“向将军何以也拿我说起笑来?” “为何不肯相信,你就是我们的主母?” “我怎么可能是主母?配得上主公的天下能有几个?”吟儿还当他是玩笑,所以指着自己脸上的疤说,“别的不说,光容貌这项,我就过不了关。自古美人才配英雄,我可不算……” “你这伤,是……”向清风尚未说完,吟儿就打断了:“况且,主公这样的男人,也不符合我的条件呢。” “为何?”向清风蹙紧了眉,生怕单行对她灌输了什么。 “成天在外面攻城略地,回到家也还是日理万机。若跟了他,岂不常常见不到他面?见不到他,会失落吧,见到了他,又肯定舍不得他走……”吟儿说着说着,忽然迷糊了,怎就代入了主母的心情,有点酸楚却微微地甜。 “主母从跟着主公的第一天,就了解主公是这样的人。”向清风摇头说,“主母不会介意这些。” “所以更证明我不是啊!主公思念成狂就算了,你们也眼花就太说不过去!”吟儿虽笑,心却还为单行所系:“对了向将军,据说主公因为要报答我救命之恩、以后就让我师父来管陇西县据点,这消息可是真的?” “是。”向清风点头。 “太好了!看来师父他心情已经好了。那我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了。”吟儿猥琐地指着他刀,“向将军,教我几刀,成不?” 对付这种小人,向将军完全可以用“你有心情,可我没心情”来拒绝。但眼前这个小人,偏是林阡都忤逆不得的。向将军唯能拔刀,硬着头皮教。 因陇西据点有不少本身是沈家寨兵马,庆元四年便跟随吟儿一起打过魔门,堪称旧部哪可能不认识她;而临洮府到处都是老朋友南北前十的眼线,更加对吟儿熟得很。林阡权衡轻重,心知吟儿目前既不可能回他身旁,安全至上,还是继续乔装为妙。 继续乔装,倒是极讽刺地、迎合了单行先前的解释。吟儿自己,也更喜欢风七芜的男人打扮。既然她喜欢,那就让她扮。林阡对海的话里,态度很明确,“先不宣扬,也绝不可逼她承认。”既保护她安全,又避免她抵触。 林阡显然抓准了吟儿的逆反心理,越是逼着她承认身份反而越令她难以置信。向清风实也清楚这一点、了解话说到哪一句就不该再进,林阡对他当然放心不过。独海极想他二人破镜重圆,未免会关心则乱欲速则不达,遂林阡离开前留话最多的就是他。林阡笑言说,“不必强她所难,免得狗急跳墙。”海虽然听懂了,却真正难以克制。 林阡离开后的这几天,海因怕自己性子直、说错话,就一直远远护着吟儿、从不上前打招呼,省得吟儿看见他又怕,也免得自己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说服她。 第733章 锟戎剑断 第733章 锟戎剑断 勤奋好学的吟儿,因对向清风极有好感,最是喜欢向他求教,其次才是别的没好感的高手们。向清风自然也不曾料到,有一天跟吟儿不再是主仆情谊,而是偷师与被偷师的关系…… 是日,向清风派去渭源的亲信回来复命,原是奉了林阡之令,去调查吟儿的结拜姐妹紫雨、以及探访吟儿前几个月的经历,然则一无所获,不仅吟儿做工的人家因为命案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紫雨的身份来由也一概莫名无从考证。跟吟儿一样失忆并同时重生于定西县的战场,紫雨要不只是当地普通的民众,要不就绝对跟吟儿失落在定西的阴谋有关。 “清风,如何?”这时海走上前来,问的却是吟儿的记忆情况。 “我试探过,不可说服。”向清风摇头,叹了口气,“她总说自己跟主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当主公是开玩笑、怕自己被骗。” “你和林兄弟,再加上我,不就三人成虎了?我偏说她是,她一天不信,半个月还不信?”海皱眉。 “不可,!”向清风摇头,“主公临走之前,说过顺其自然,万万不能强求。” 说话间,视线一起投向吟儿,见她半刻都不能消停地、向清风才离开一忽,便又拉住何勐切磋剑法,兴致勃勃地比,口口声声地赞。 手下何勐都能跟吟儿亲近,自己却只能远远地在一边,海着实憋屈了太久,此刻终于按捺不住,所以扛着掩月刀,大大方方就上前去了,赢得何勐及一众兵将的热烈欢迎,以及吟儿的噤若寒蝉。 “拿着!”海正面对着吟儿,大声地说,爽快地给,说的是军令,给的是王者之刀。 看见曾属于自己的刀回来了,吟儿哪有不喜的道理,但见他是爆炭大叔,故不敢接:“这……” “送你了,是你的!”海笑着,给她挥了几招掩月刀法,自是比何勐的强上百倍,更加在向清风之上。吟儿看得目眩神痴,连“高手”都忘了赞。 “想不想学?!”海把刀强递到她手里。 吟儿受宠若惊,却还是带着害怕,光天化日之下,被逼点了点头,于是畏畏缩缩,跟海学了几刀,受用得很。吟儿学着学着也就心安理得了,心想,纯当这是你打我一通鞭子的报偿。 本还对海有点担忧的向清风,在旁看着海和吟儿“冰释前嫌”,心里不免安妥及欣慰。 然则,海对着一个如此怕他的吟儿,哪可能真高兴得起来?偶尔强颜欢笑,却连表情都是僵的。天知道,他跟盟主怎么会有一天相敬如宾至此,不是该插科打诨肆无忌惮的么!? 表面越友善,内心越苦涩。入了夜,就在营帐内喝闷酒,接连不停叹气扼腕:“实在不习惯,我与盟主的关系,竟变得如今这般。”向清风这才知道海的真实心情。和吟儿一样,总喜欢把不高兴的往心里放啊。 其实,向清风也很不习惯主母用景仰的眼神瞧着自己,点头,叹:“忘记了我们也罢了,竟连主公也忘记了……” 海听到这句,忽然一怔,他不会不记得,吟儿临失踪前的种种不幸,个中似蕴含着一个极大的隐情。 转瞬这样的日子便维持了十多天,陇西、渭源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苏慕然吕之阳的党羽在刺杀当晚就已经被一网打尽不曾遗祸,林阡不在此地混乱与危险也自然不可能生根。而单行寨主,在得到林阡认可后励精图治,更令得其手中的两大据点日益凝聚。 吟儿靠这十几天跟高手们过招,剑法刀法都日趋娴熟,武功肯定是一日千里的,也愈发得到弟兄们拥护爱戴了,心里乐得慌。 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旁的高手都是吟儿死缠烂打求教,海却是恩威并施求着她学。何其不公也…… “七芜,今天不教你剑法了,教你学棍如何?”学剑出身的何勐,实在已经被吟儿偷师尽了,无奈海说必须得满足她,何勐就只能拿出其它本领。 吟儿看何勐舞了几棍,蹙起眉说:“这棍法虽然不错,却不及我曾见过的一个金将。那风力,真是‘一棍扫一片’。” 何勐停下来,奇问:“七芜见过金将吗?”他问得不错,陇西渭源的据点,至今还没遇到过大仗。 “见过!”吟儿得意地笑,“有次我跟我师父去劫狱时见过,棍法厉害得紧,嘿嘿,不过最终还是被我们逃了。” “那依稀是金北第五的叶不寐,我听渭源县那边的兄弟们讲过,单寨主可威风了,千军万马都敢闯,好像,还带着个姑娘一起的,不知道是不是寨主夫人?怎么,七芜当时也在?”何勐说时,已经称紫雨是寨主夫人,吟儿虽听不惯,心里却喜滋滋的。几乎被问出女扮男装,吟儿当然不可能点头,所以就支吾着过去,权当他们以为她吹嘘。 然则,就在一旁留心听着的海,愣是看出了吟儿的欲言又止,早察出来她就是跟着单行一起的那个姑娘,竟陪着单行一同去渭源县劫狱?虽然后方军力不敌前线,但出现了金北第五叶不寐,那就一定有他麾下的咸平军劲锐。换以前的吟儿当然不要紧,但现在的她岂可能冒得起那个险?单行不是说他一心保护盟主吗,怎还把她往虎口靠?!一个不留神,金北前十就会对吟儿复仇啊! 海又惊又气,呼一声火大站起来,吓了何勐和吟儿一跳,海刚移一步,骤然心念又是一动:为何单行常常让她扮男装,那天却刻意没有装扮,用本来面貌去劫狱?凭单行的胆气,敢去叶不寐部署的监牢劫狱吗?!他根本是在利用盟主,哪怕牺牲她也在所不惜!盟主这个傻丫头,没有武功还为他卖命,差一点,就可能死在了一个小小的渭源县,谁都不知道,她曾经活过…… “好你个单行,你哪是把她往虎口靠,你根本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海怒不可遏,罕见一次气得脸红脖子粗,摔了酒坛沉着脸,立马就到了单行军帐,那晚单行刚好和紫雨一起身在陇西,紫雨正伺候他洗了脚躺下,没想到帐外面一片兵刃交击,单行皱起眉刚问了句“怎么了”,话音刚落,海俨然带着掩月刀直冲进来,杀气腾腾,睚眦尽裂:“单行,好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凶狠踢开紫雨,一刀直冲着单行当头砸下。 “!”随之而来的向清风当即出刀,勉强卸了海八分力,然则掩月刀愤怒到追魂夺命,向清风根本不可能完全制止!单行来不及出钩,只得侧身一让,仅一瞬间,刚才躺着的地方就被砍下一大截头发,如此凶险。 “海!这是我的军营,容不得你放肆!”单行躲过一劫,定睛一看来人是谁,怎堪在自己兄弟和女人面前受辱,猛地提起单钩对准了他刺,向清风刚拦下海就看见单行一钩出手,是以毫不犹豫一刀回挡,堪堪挡下了单行攻势。 “你的军营,谁给你的军营?!”海正在气头上,第二刀酝酿已久陡然出手,趁向清风拦住单行迅猛劈去,紫雨刚坐起身,恰看见海一刀过去而单行却没有手防,惨叫一声登时晕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营房外蓦地冲进一个身影,挟白光与罡风插入战局,速如离弦之箭,不是吟儿又是哪一个?她也是跟着向清风一起追过来制止海的,到达时却恰看到海向清风合起来欺负单行一个人,不管感情亲疏,还是比武公平,都使她站在了单行这一方,哪容得海一刀杀了她师父?义愤填膺的吟儿,锟戎剑霎时填满了战意,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海臂上冲撞过去! 一声啸响,血光飞洒,向清风听声回头,大惊失色,海的掩月刀坠在地上,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鲜血淋漓——海不可能没发现吟儿,也一定知道吟儿这一剑是要他命的,所以海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完全退避,却为何,海没有退半步?! 这一幕,真叫向清风不忍再看!单行是谁,又是谁,和吟儿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时候,单行还不知在哪个角落跟谁勾心斗角啊!怎有这一天,吟儿为了单行来杀!? 吟儿满目凶光,手下只留了一分的情:“海将军,念在你跟我师父共事一场,饶了你的命。再有下次,锟戎剑定然断了你的臂,决不食言!”然则她话音刚落,海满是血的手已经握上了她的锟戎剑,顷刻间,她惊悚地看着这剑身破残到几乎要断的地步——方才,是剑在撞他,还是他存心要毁剑……? “宁以我臂,断你此剑!”海看锟戎剑断,虎躯颤动,哈哈大笑。向清风心中大震。 “海将军……你!”吟儿心疼地护着这把宝剑,带着不解和疑惑,目中也闪着泪。 海站不稳,向清风急忙扶住他,这时,他忽然停止了笑,瞪着吟儿质问她:“盟主,过去的事情,就这样不喜欢?哪怕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也不可能没一件是你不想记得的!何况在林兄弟身边,连海都很痛快……”一边说,他已一边倒了下去,军医慌不迭地到了,他却硬是不肯裹伤:“等等,等我说完……” “我……”看他如此认真,血流如注还要强调自己是盟主,吟儿心里不可能没有感觉,脑袋里登时一片空白。又见他再不包扎恐他被误,却不敢阻止他或劝他以免被他喝斥,所以心情繁复手足无措。 “盟主应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逼着自己忘记了林兄弟。盟主不会想到,终于忘记了他的时候,也一起忘记了你自己了……”海痛惜地看着她,“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段情,你怎么忘记得了,怎么忘记得起?!” 吟儿明明不该有触动,却为何有眼泪被说得夺眶而出…… 第734章 岂无膏沐 第734章 岂无膏沐 海单行之争,很快就传到通渭县郭子建耳里,郭将军一则纳闷海竟会为林阡生是非,二则奇怪向清风竟会也压不住事态,便轻装简从亲自到陇西来着手斡旋,怎料恰获悉了主母复生的真相,所有疑惑都随之迎刃而解。 二话不说,郭子建立即集结当地可被他调遣的一切军队,将单行暂驻据点重重包围,并派了亲信之兵,全然占领了吟儿所在。吟儿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爆炭大叔,本存着一颗侥幸心希望端茶递水几天能让群雄宽恕自己的她,没想到郭子建初来乍到就动刀兵、更不顾向清风和海的阻拦,拎起自己直接就抛上他的战马,豪放笑,厉声喝:“去关山,见主公!” 他后一句话还没说,吟儿就听出音来了:你不去见主公,我就灭了你据点。郭子建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恐怖感,吟儿被吓得端坐马上动都不敢动,待郭子建上马坐在她身后了问她“去不去”的时候,吟儿连连点头如鸡啄米:“去,去……”不敢回头看单行一眼,不敢逗留跟紫雨话别。 连夜动身,数日跋涉,被郭、向、海三个将军一起扭送到前线军营,吟儿自觉屈辱泪流满面,心里也着实担心后方情况:“不知师父和紫雨怎么样了……”“七芜真是恨死林阡了……” 郭子建行事实在风风火火,大大地痛快了海的心,却令向清风有些忧虑。这么做会让主公主母团聚,虽然符合所有人的心理,却正好和林阡的命令背道而驰:对主母用强,实则会令她厌憎主公啊。 当看见三大战将护送吟儿到关山来,林阡与跟随他身旁的祝孟尝俱是大惊,祝孟尝惊的是主母还活着,林阡则诧异吟儿何以来了。彼时夜深人静,军营一片肃穆,所幸没有战事,林阡先把晕乎乎的吟儿安顿好,出了营房,略带不解地问郭子建:“郭师兄,何以要把吟儿强行送来?我原先想的是顺其自然。” “主公不急,末将急。”郭子建说时,海、向清风先后点头。 郭子建续道:“今时不同往日,主公在前线打仗,失忆了的主母,岂可放在小人身旁?主公若想要她,第一件事就该绑到身边,不管是战地还是后方——主母当年,曾经对我劝过同样的话。” 林阡久久聆听,不曾作答,看海不时捂住臂膀,心念一动,到他身边强掳起他衣袖,果然剑伤不轻,大怒:“又是那丫头伤的?!”见向清风点头,林阡蹙紧了眉:“到处惹祸,实不该留在战地。明天就送回去!” 郭子建三人皆是一惊,海当即喝了一声“不送!”上前一步,目光炯炯:“明明已经死了一年的爱人,怎会又出现了却不认识了……实在难以体会林兄弟心里的感受,也在揣测林兄弟心里岂会不急!” “岂会不急。”林阡动容,却狠心摇头,依旧不允。 “哪怕她惹事,哪怕她厌憎,哪怕她危险,都该在主公的身边……即便要送回去,也该主公送回去。”半晌,向清风开口。 见他三人坚决至此,林阡难免大受触动,神色一凛,点头叹道:“既得你三位相助,何愁有谁拿不下。” 听林阡同意吟儿留下,三人都面露喜色。 便这时,营帐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叠加着一个男人的惨呼——吟儿,祝孟尝! “淫棍!林阡手下的,怎么不是爆炭就是淫棍!”冲进帐去,就见吟儿泪光点点。 “主公……我就是看她像主母,才去把她帽子摘了……”祝孟尝有理说不清,哭丧着脸,“主公,我再怎么不规矩,也是早几年的事情了……更万万不敢对主母啊!” 俗话说三人成虎,第五个人说她是主母了……吟儿心里愈发害怕,先前也一直没敢对单行去确认,现在身处关山更加对环境有陌生感……却恰好看到林阡站在一干骁将中央深情看着她,一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同时冲到喉咙口,哇一声立刻吐了出来。那情景,就仿佛她见到林阡就恶心犯呕一样…… “定然是你,教郭子建出兵围困我们!”待脏物清理了,诸将也退去了,林阡还赖在她帐里不走,她仇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泪在腮边。 “虽非我指使,却甚合我意。”林阡俯首看她,目光深邃,“不到之处,宽恕他吧。” “这就是主公认错的方式吗!”她大怒,万不能忍受这种高高在上的道歉方式,“说!为何要郭子建把我掳到关山来!?” “因为,喜欢你陪着我。”本来轻佻的一句话,为何到他口中如此严肃,竟好像是真的一样…… 她愈发抑郁,哭得更甚,又忍不住要吐,他要上来看她,她手忙脚乱地推:“别过来!我……我不该惹你,惹你就被灭了族!”一边说,一边恸哭。 原来她看见据点被铁骑包围,以为他要霸王硬上弓但单行和紫雨拒不交出她,他恼羞成怒,就把他们抓起来将杀…… “隔了一年,想象力倒也丰富了些。”他费了心思才想通,忍不住朗声笑起来,笑毕,看见她还在虎视眈眈,只得敛了心里的喜悦,回头找出几套女子衣裙指给她,柔声说:“吟儿,明天换成女装吧。”语气里竟带一丝恳求。 “我不叫吟儿!我叫七芜!风七芜!”她瞪大了眼睛,面对面瞅着他强调,气势不凡。 “凤兮凤兮,非梧不栖。今梧尤在,然凤何在。”他忽然失神,自语了一句,吟儿一知半解,冷笑:“杀人如麻的恶魔,还学人家作诗,附庸风雅,不伦不类!” 他哭笑不得,看时候不早只得站起身、离开娇妻的床榻,最后一句却不容置喙:“单行和紫雨都安然无恙,但前提是,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她一怔,惊见他回眸熟稔,心中一凛,脑中刷一声插进一个画面,正是那天放烟花时出现在篝火后的那个男人! “我……我难道……真的认得他?可是,这种男人……”她万念俱灰,跪倒在床,“师父,紫雨……” 想到他们的命都被捏在林阡手里、又确实和自己牵在一根绳子上,吟儿是既不敢逃,又极想回去看情况。 心理斗争到天已经大亮了,吟儿没有换任何一件衣裙起床,不知不觉间,就又跟林阡对着干了一次…… 推开营帐陡然震醒,眼前景象触目惊心——前线军营,遮天蔽日的旌旗,绵延无尽的战甲,森严肃杀,坚不可摧! 吟儿肃然起敬,不自禁走了百十步,忽风声大作沙飞石走,兵士们仍岿然屹立,两侧有如铜墙铁壁。若非他们称呼“主母”,吟儿甚至要怀疑他们是真是幻。她跟他们一样的打扮,却要被称呼成主母,情何以堪!可这些人都是关系最近的部下,自然对她化成灰都认得。 “临洮凤翔百万之众,虎踞鲸吞。却大约都要结束在他手上……”吟儿喃喃念着。她见多了威风凛凛的军队,但没一支足以如此令她惊心动魄,觉得这架势,着实能挟泰山以超北海!虽和林阡之间有无数恩怨,她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最厉害。 可是他最厉害的话,她就完了。 正思忖着,最不想见的人说到就到——“吟儿,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林阡他声如洪钟,龙行虎步,王霸之势,却偏带着和颜悦色,教人一见就如沐春风,但因吟儿对他第一印象很不好,所以见他牵着一匹马到她跟前来,还不细看就嗤之以鼻:“不就一匹马么,值得高兴成这副样子?” “从前都是你挑战马给我,现在,换我给你挑。”他兴致极高,笑容竟可以如此简单。 “不用了,我又不上战场,用不着……”话未说完,她忽然以貌取马,看着这匹骏马纯墨色甚是漂亮,唯脖子那里带着一点玉色,她职业眼光,一看就知道品种珍稀。 “它叫‘玉项墨’,以后便跟着你了。”他看出她很喜欢,他也看出她不想推辞,他更看出她因为把话说绝的窘迫。所以温温柔柔地,把缰绳递到她手里。 “当真?”她大喜,忽然面色一沉,“可是,无功不受禄……” 他凝神看她,神情迷离:“换成女装给我看,就可以。” “好!”她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怀着鬼胎:这匹马看似神驹,想必日行千里,这样一来,哪天我想回去看师父和紫雨,就方便得很了。 还不及说上几句话,他便立即被杨致信带来的军情召唤走了,吟儿着实郁闷得很,嘟囔说,说什么喜欢我陪着你,不还是用不着我陪,我穿了女装,又给谁看去?于是怏怏不乐地,敷衍了前来要帮她梳洗的杨致信夫人两句,愣是把人家按在她军帐里枯等,她就带着新得到的玉项墨在军中转悠。 林阡帐下真是人才济济,祝孟尝、辜听弦、郭子建、向清风……将军们虽不可能同时出现,却也没必要一起上阵杀敌,何况近期战事不是那么紧凑,吟儿一个上午除了杨致信外几乎都见到过了。这些战将,无论粗莽豪放的、少年飞扬的、硬朗猛火的、冷肃庄重的,看到吟儿的时候都立即上前来——并非尊称她主母或是行礼,而是无一例外地要教她武功! 吟儿此人有个大缺点,虽怕,却贪。 经不起诱惑的她,先被祝孟尝大刀吸引了过去,又见异思迁壮胆想学郭子建两刀……如向清风这类的还好说话,辜听弦那小子却自负得很也阴险得很,先露了半招给吟儿诱惑,却留了半招说吟儿非得叫他声师父才教完。吟儿求学若渴,竟折了腰叫了声师父。看辜听弦成功了,诸将纷纷效尤,半个上午罢了,大伙儿都跟吟儿熟络了许多——不过这事确实荒谬,本来就已经熟透了! 吟儿那个傻丫头,又怎知道诸将这么做,是因范遇这位大谋士在后面指点:“既然单行是她师父,诸位不如也一样做她师父。” 众将军听了范遇建议,故而纷纷给吟儿当师父,意图淡化单行地位,如此猥琐。吟儿若是了解了,怕也就不学了——她从来就觉得,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一定要有气节! 却说林阡回来营房不见吟儿,只看到杨致信的夫人李沁,问她吟儿何在,瞥见床头的衣裙们原封不动,心知吟儿没有听他的话换成女装,虽是小事,未免失落。 “主公!”李沁等得久了有些疲倦,小女孩迷糊竟打起了瞌睡,惊见林阡到来慌忙起身,“主母她不肯梳洗打扮,还发脾气说‘主公都走了打扮给谁看!’” 这李沁是兴州军中的将门之后,嫁给杨致信不到半年,甚少接触过林阡故而惧他,此刻实话实说了却不敢抬头,生怕他因此动怒,然则,却听林阡笑问了一声:“当真!?”竟好似充溢着喜悦。 “是……当真……”李沁糊涂了,不及抬头,林阡已然出营去寻。李沁这才吁了口气。 直到群雄身边才把吟儿找到,林阡旁观者清,自明白众部将都是在帮他,故没有上前,微笑旁观了半刻:“范遇,又是你捣的鬼。” 范遇走到林阡身边,笑而点头:“这一招,虽不治本,却定有效。” 但听到吟儿叫辜听弦师父,俨然从师母变作徒弟,等同于降了两辈,林阡心知辜听弦顽性,苦笑摇头:“竟个个都占她便宜。” 第735章 关山迷雾 第735章 关山迷雾 清早哨骑来报,金军再派增援,十二元神之秦狮、赫连华岳,齐奉大王爷之令襄助完颜瞻完颜望兄弟,势要将关山一带的所有宋军营寨拔除,来势汹汹,战意激越,正朝着这最前线进军。 “此刻应到了这里。”哨骑出去后,辜听弦指地图向林阡判断出金军现时之所在,说话间诸将已陆续进来了中军帐,虽都来得仓促祝孟尝还边走边穿战甲,却无一不是摩拳擦掌,剑及履及之势。 “未必。”这时范遇摇头。 “确实。”杨致信循声,看山那边山雾越来越大,“天阴雾浓,定然受了阻滞。” “更好,以逸待劳,时间足够了!”祝孟尝笑。 “以逸待劳?”林阡笑,摇头,拍着祝孟尝肩膀,转头看郭子建、向清风:“既然战地女神把这几个都带到了战地,还不打一场比原先计划更大的仗?” 战前他便察看了周边地形,趁夜,命郭子建、向清风各率一路精兵,卷甲衔枚翻山越岭,无惧那天气恶劣,先发制人占据高险;并令祝孟尝杨致信率部由间道迂回,断去金军唯一后路;海留守此地保卫;他林阡则与辜听弦一同,把最前线往金军处推移,严阵以待,正面交锋。 天刚蒙蒙亮,千军万马,又将喋血征尘去。 林阡策紫龙驹一马当先,视线不放过营外不远的小溪边,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此刻她正坐在石上惺忪,头上发带随风飞舞跳动,一如往昔的灵气逼人——吟儿她终不再乔装扮男人了,却跟过去嫁给他之后有所不同,梳着鬟髻,乌发蝉鬓,远看着更像个没出嫁的小少女。上身穿雪色的裹衣,外罩着件桃红色褙子,下面衬裙浅青、甚短便于行走,搭配纯白的裤子和小靴,美好可爱,温柔极了…… 猝然,却见这小丫头把靴子一起脱了扔溪边,出乎他意料地衬裙也往上一撩,然后,裤子也一起卷高了过膝,露出洁白光滑的半截腿,竟是刚醒了就戏耍顽皮。这情景,实让人怕她突然蹦跳了起来裙裳来不及放下。 “竟不怕冷,如此放肆。”林阡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来,这时打侧面看去,只能看见吟儿一只脚丫子,在水上面来回随心地晃,好一个自在逍遥的状态。 这琉璃世界,其实他哪愿意离去。是以一路过去都在留意着她,直至不见。 战旗在马蹄卷起的风沙里上下翻飞,鼓角于士兵震天的呼声中反复争鸣,此情此境她岂能不醒,岂能不热血澎湃,岂能不想融入其中,于是也一直在留意着,目送他们直至不见。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一马当先是谁,一往无前是谁?“林阡……”她低吟着这个名字,就算对他一点都不爱,也不能否认她对他其实崇拜。 “盟主,时候还早,回去睡吧。”海到她身边来,四目相对,仍然尴尬。 可林阡之所以放心海一个人守她,也正是利用了这份尴尬吧。 吟儿叹了口气:“海将军,被我剑伤的地方,可好些了吗?” “唔,好多了。”海说,“你的剑,名叫惜音剑,过阵子,自有人从兴州带来。” “主公这一年,怎么过来的?”她问道,一愣。 “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她忙解释,“个个都说,主母死了,跳嘉陵江死的——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也能确定是死了吗?” “个个都说你死了,是因为那时的你,已经病入膏肓、身心极度虚弱,林兄弟又不能时刻守着你……但林兄弟确实把和我们在一起外的所有时间都给了你……”海说着说着,眼圈泛红,“嘉陵江畔有你的血迹,说明你最后到过那里,你身上的毒只要耽误半个时辰不服药就会反噬。发现血迹的时候已经一天了,虽没有尸体,也能确定必死无疑。” “主公呢?他也相信么?”她追问。 “起先,当然不相信。他对所有人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硬撑了好几战,自欺欺人到神岔之役。那一役,他几乎是为你殉了情,一战而已,就杀了千余人,自己身上也几十处的伤。”海叹,“我原以为,‘怪来醒后傍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是最悲怆,可林兄弟,竟喝酒也喝不醉,只能在快断气的时候,才抓住别人的手喊你的名。” 她听得连连抹泪:“这句诗,紫雨教过我,她听老爷吟过……唉,连海将军都会背诗,主公就不是附庸风雅的……” 海看她抹泪,本以为她动容了,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欠揍的几句话,于是不再理她,继续说下去:“神岔之役完了,他也醒了,鬼门关打了一转,他信你真的死了。人说自欺欺人痛苦,其实强迫接受更痛苦啊,不见了你,就等于是从他身体里摘走了一个人。他从不彰显给我们看他的感情,偌大一个天下还须由他指点,他……岂可能不少年白发……” “不止白发,还老态龙钟呢!我见他好像还有些驼背。”她脸上到这时还挂着笑。 “盟主……”海一愕,停住脚步,肃然。 “怎么了?”她继续微笑。 “我打你那一顿鞭子没有错!你现在不是凤箫吟,你是不懂事的风七芜,不值得我毕恭毕敬!”听不得她刚才所有的混账话,说完就改了恭敬拖着她往回走。 就在这四月十八的晚上,十二元神的进攻势头被成功遏制,金宋僵持不下、决战呼之欲出之际,忽有海派亲兵到前线传信,只说盟主和玉项墨都不见了。 “战略不变。”林阡对辜听弦、杨致信说完,随这亲兵到帐外:“出了什么事?” “海将军说,盟主这次不见,没有任何征兆,没闹过什么不和……然而下午她就不见了踪影,初步判断应是密谋了很久,表面装得无所谓,实则还是很想逃回陇西。” 林阡交代了辜听弦作战事宜,即刻与这亲兵回去,果然不出所料,海被这丫头搅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因奉命在身不能擅离,但派遣出去追盟主的都一直没有复命。 “你且莫急,我去追她。”林阡到时,心才有些安了。 “玉项墨回来了!”忽然有人叫起来,只见玉项墨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寨口,海一喜,又一惊更甚:玉项墨它,没有驮着盟主…… “原是去了北面。”林阡从容一笑,把紫龙驹留下,换牵了玉项墨走,原来吟儿不是逃回陇西的。 关山雾,蒙罩山丘如仙境。 暗夜昏黑,起伏的峰峦构成了天然的迷魂阵,无论如何奔跑,都死活找不到出路,越恐惧,就越听得见熊咆龙吟后的蛇虫鼠蚁…… 吟儿姑娘不胜愁,爱驹跑了双泪流。 “今才知何谓‘找不着北’。”正惶恐不安,忽然正面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她心一喜,又觉得声音是从后面过来的。 恍惚中更添怖惧,直到失措的手被那声音的主人紧握住,她才真的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瞧,原是玉项墨带他到来的。 他却敛了笑,蹙着眉恐吓的语气:“再敢乱跑,当心小命。” “好心当成驴肝肺!”她怒了,一把摔开手里提着的箩筐,里面东西跌得满地都是,光线太差林阡初没有看清楚,就听见盟主大人发起火来,“辛辛苦苦给你找药,你却要我当心小命!哼,休想我以后再对你好了!” “……!”他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草药,“你原是来这里找药?可是……我没病……”一边说,一边却无意识地触碰到他背上的旧伤,一到阴天就疼。 “海将军提起,你背上受过重伤,怕要留半生的顽疾。”她赶紧蹲下来拾,自是不忍他亲自动手,“佣人们说过,关山这边有个药王庄,老爷背疼的时候就要到这里求药……所以我才过来偷的。” “吟儿,很关心我……”他才明白她跑这么远是为了替他找药,愣在原地,微笑满足。 “才不是关心你。我是想投桃报李,让你早日放了我、回到师父身边去。”她实不相瞒。 他表情一凛,斩钉截铁:“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她手一颤,刚把药拾回来却又失了手,箩筐顺着地势一路跑,她大惊失色赶紧追,脚底没留神一下栽倒,林阡紧随其后,情知止不住她掉落的趋势,索性没有拉她而是直接扑上去抱她在怀里…… 吟儿被他抱着一同滚下山坡,完全由他垫在下面所以毫发无损,却不知他一路磕碰了多少,好容易跌到最底点她一跃而起,却看他起了三次都没起得来。 “主公!”她惊慌失措。 “近墨者黑,跟你在一块,我竟变笨了。送什么不好,送玉项墨给你——明知道你坐不住!”他还半开玩笑,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赶紧扶他站起来,她摸到他战甲上一大片血,惨呼一声,心竟觉得隐隐的抽疼。怪哉,明明伤在他身上…… “都是战场上沾的。”他见她满面忧色,当下把战衣褪去了,笑,“这么点高,死不了。”转身去触山石,度量着如何才能上去。 她无意识地,长吐了一口气,心也不再有那么古怪的感觉了。 “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上去。”军令如山。她一愣,心想,为什么同样的处境向将军那么礼貌恭敬,此人却在她完全可以自己爬的时候硬要背她?! 哼,才不让他随心所欲占便宜呢,她打定主意,拒绝:“不必,我自己能上去,你拉住我一起就可以。” “有什么重物,全都抛下。”他一边脱去战甲,一边威严看她,“我只背你上去。”她一惊,他怎么比她还要执拗?! 唉,认命吧,这次比上次要陡峭,没他帮忙是断然回不去的……她无法抗拒,只能默许他背她。 “咦,你这外衣,怎好像还没完工就穿?”靠近些,她看着他身上的衣,明显袖子还嫌短,大好一个盟王,竟然不修边幅!这时他刚好把战备扔完,她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穿戎装的样子,登时呆了。 何以盟军里一呼百诺的统帅,竟藏匿着这等绝美面貌,褪去戎装,素色衣衫,没有杀伐侵略时应有的狠辣狰狞,他根本就像是画中走出的人物…… 可果不其然的,他虽还是个少年,却跟传说中一样,脱去盔胄,只见那一头青丝被迫成银白…… 冷风中,吟儿本来已经准备好给他起绰号叫老病鬼的,忽然觉得,他根本就是个娇弱的孩子。为什么,传说中叱咤凌厉的主公,在她眼里会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不是她眼花了,就是筋脉紊乱了。 她赶紧把眼眶里的泪拭干,却没注意到他因为刚刚她的一句话也怔在原地,深深看着她失神。刚刚那句话,她就因为刚刚那句话觉得他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不修边幅到这种程度,军中又不是缺衣服,何必只对着一件翻来覆去地穿,穿得破旧了、洗得褪色了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半截袖子没做完呢…… “因为这衣服里,有吟儿的每一针、每一线。”所以,冲锋陷阵时要穿着,指点杀伐时要穿着,中军置酒时要穿着,凯旋而归要穿着,这衣服外,是他林阡的每一时,每一刻。 “我要你穿着我给你补的衣服,成就我不能陪你成就的事业。” “我只背你上去。我只背你一个人。” 第736章 一语成谶 第736章 一语成谶 林阡一年多都没遇到过这么倒霉的事——忍着万分的疼把这磨人的丫头负在背上,本已经很难攀援上去,哪料到才攀一半就迎来了一场山雨…… 上吧,护不了她,下吧,对不住她,快点,容易滑下去,慢些呢,岂非害她淋雨。 更倒霉的是刚脱险,雨就停了。 两只都成了落汤鸡,那丫头尤是凄惨,冻得瑟瑟发抖,林阡来时就注意到附近人烟稀少,问她药王庄在哪里也距此好几里地。唯能找了个僻静山洞生了火,对她说,“湿衣服别穿身上,容易着凉,都脱了吧。” 这种话,都能说得这么令行禁止吗?!吟儿闻言就下意识地抱住身体蜷在了一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做派。 林阡不动声色,随便用几根树枝搭了个架子,横在他跟她之间,再把外衣往上面一晾,既方便她烤衣服,也示意他绝不侵犯。 她这才半信半疑地、十分缓慢地把褙子、裙裳一件件地脱掉了,却抱着它们一起整个人跪在火边烤,暗忖万一林阡不守规矩了她也好即刻拿衣服遮挡。风一吹,柴火就发出些异响,她警觉地盯着那架子,生怕是林阡借机偷窥。 林阡当然猜得到吟儿的小心思,所以一直循规蹈矩。然而老婆像防采花贼一样地防着自己,他说不郁闷那是假的。 玉项墨那家伙勉强进了山洞,倒是可以看着这对一个半裸一个全裸的孤男寡女,不耐烦了,打个响鼻。 “主公……”终于她开口说话。 “怎么?”他一怔,凝神听。 “对不起,害你从前线抽身……现在也赶不回去了。”她语气中极尽愧疚,好歹跟以往一样的识大体。 “不用抱歉。我本就没指望能赶回去。”他笑。 隔着一件外衣,她看不见他表情,不知道他是否玩笑:“没指望能赶回去?可是,都说主公战事至上……我实也怕,本来有你指点的仗是赢定了的,没有你在了,他们应付不了怎么办。” 却听他朗声大笑:“战事至上个鬼,有什么仗是离开了我就不能打!” 她心念一动,想到他麾下那许多的虎贲之士,力轻抗鼎,足轻戎马,搴旗取将,需他担忧几许?一时间,只为这豪情动容,只为这互信赞叹。 “吟儿。”不眠之夜,他不想就这么虚度。 “不,七芜。”她纠正。 “是,七无,无心无肺,无法无天,无赖无理,无信……”他笑起来,不刻,架子那边就扔来一块飞石,紧接着,吟儿慢慢升上来一张黑着的脸,本想睥睨他一眼就算,刚好看到他裸露的宽肩窄腰,不禁起了色心霎时两颊红了。 他刚好因这飞石扔来而站起,一把拽住这个胆大包天的色狼,立刻战线前移到架子旁,狠狠往她光着的上身瞪了一眼,她惊叫一声:“你待如何?”他冷笑:“以眼还眼!” 她本能往后跳开两步,怎想竟给了他一个全景展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顿时羞得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羞什么,给我看的次数还少么?”他笑,老夫老妻了。 她含泪低头护住身子,捏着那些怎么也挤不干的衣裙。 “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他见她真在羞耻,故不敢再无礼了。 “与你何干。”她冷冷地从湿漉漉的百宝袋里往外掏出个东西来,令他瞠目结舌的是,竟是一支短笛。 林阡不禁咦了一声:“这一年里,你竟学会了乐器?”印象中的吟儿,不爱阳春白雪啊。 她不理会他,却把短笛握手里。摆出个不是个要吹的姿势,而是——拿它对着湿衣服敲打,以加速拍干。 确实,刀剑掸衣服难免会损害,用这东西打最容易把水打散了。 他继续瞠目结舌。果然,还是吟儿的风格啊…… 次日清晨,阡吟二人身体原因,不宜赶路,只能慢行。 令谁都百思不解的是,明明吟儿淋雨比较多,为什么受了风寒走一步就一个喷嚏昏昏欲睡的是林阡? 唯一的可能是,报应。 “不如,去邻近的镇上先歇一天?”发着高烧的他央求。她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不忍心拒绝,愣是绕了个大弯路,找到镇子落脚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这半天的时间,拿来回军营足够了……吟儿如果聪明点,早该发现这是个阴谋,先知先觉的话,才不该答应他找什么镇子! 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她扶着病情比清晨更重的他走到个客栈内,思忖先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再说。但没想到掌柜们要么就说没房间了,要么就跟眼前这个一样:“两位客官,不好意思,还剩一间房了,还请另找别家吧。” “一个小镇,客能住这么满?多一间都腾不出来?”她不得不怀疑掌柜的被他收买了,继而怀疑他是故意装病。 “又没有快生孩子,要分两间房做什么?”他烧得厉害,却还伏在她耳边调侃。更像装的了! “真只剩一间了!姑娘将就些且先住下吧?你爹他病重成这样……”掌柜满面诚恳,因见林阡白发,故揣测说。 吟儿原还气愤,听到这话,捧腹大笑:“就把那间给我们吧,老父病重,我守着他便是。” 合上门前,她请那小二去请大夫,待大夫治完了他再抓了几贴药,她身上的钱便已经所剩无几。本就准备好倾家荡产的吟儿,哪晓得林阡无论昏迷清醒都一直死拽着她手不放,害得她还多浪费了好些钱去给别人跑腿! 好不容易他情况稳定些,已经是那天的晚上,她累得很,本想打地铺可是手被他握在那,只能跪在他床边,枕着他手瞌睡。 他倒反清醒着,看她额发下的小半张脸,别有一番趣味,于是兴之所至,一旦有了力气,便朝那上面轻轻给了一吻。 她一惊,醒了,怒:“像话么?早知如此,就不救你了!老说我们是一对儿,可我根本不认得你啊!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泪水簌簌滚落,转身冷脸要走。 “吟儿!”他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把她拉得滚倒在他怀中,却激得她挣扎更凶,他却强行捂住她的口,压低声音说,“小心,外面有埋伏。” 她一怔,整个人都已经被他圈在怀里了,可是,这何尝不会是他的借口?随着他越抱越紧,她越来越想挣脱,所以抓挠甚至咬的都用上了:“哪有什么埋伏,有埋伏你早死了!” “白天我们来住店的时候,我留意过这边的客房,真的是住满了,你说得对,一个小镇,客能住这么满?”他声音低沉,却极尽说服。 “哼,你那时候,还半昏不死一个病怏怏的老头子呢。”她虽嘴硬,却知这个人那种状态还能有如斯洞察。相比之下,自己那么个明白人反而不警觉。 “这拨东京辽阳府的人,应是到这里有事务,碰巧遇上了我们,却不敢出手正面交锋。”他微笑,叹。她一怔:“辽阳府的人?怎会在临洮府出现?” “金北第三解涛的麾下。”他对她解释,“南北前十都来自金国的不同府,各自的心腹也就对应着当地武功最高的人物。” “武功虽高,胆量不怎么样。”她鄙夷。 “许是与他们作战久矣,他们各自的特点都可以区分出来了。有其主必有其仆。”他笑,解涛的麾下就有解涛的风格。 “说得对。好一个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轻笑,“就像你林阡的麾下,也没几个讨人喜欢的。” “怎么会?他们个个都有大作为。”他一怔,摇头,“不仅战事如此,私底下也是。我请教他们如何追求女孩子,他们每一个都为我出谋划策。” 她猛地一惊:“这个还要请教每个人?”出动他们所有人,包括所有的将领和军师么? 他大约是病得糊涂了,竟连这幕后的知识也暴露了:“嗯……他们都说,要追求女孩子,就必须投其所好。所以,我就送给了吟儿玉项墨。我记得吟儿以前,很喜欢送马给我。”回忆的同时,他面露着微笑,煞是可爱。 吟儿想象那一幕刚刚讨论完战事主公突然低声问怎么追求女孩子的场景,着实觉得好笑:“主公,难道从来没追求过人?” 他愣了许久,摇了摇头。 “主母她,是主动追求的主公?”她好奇地问,眨巴着眼睛,完全不承认她就是吟儿,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表情一凝,语带忧伤:“曾经,你一心一意地爱着某个人,但那个人,偏偏从不觉察,不动心,不给一点回应……现在,那个人自己明白了。”此刻,他虽还紧紧抱着她,却明白:她对他的好,多源自于他是主公、他拿捏着单行的命,以及她本性里的善良。她对他们的过去,一点都没印象了。 “吟儿,如果抛开过去,我和你之间,可还有机会么?”他诚挚地问。他记起刚刚他吻她之后她的真实动怒,忽然彻悟,他跟她必须重新开始了。他不能再用过去的方式对待她。她再不是凤箫吟,他甚至得让步她叫风七芜。 此刻,管什么东京辽阳府埋伏在外面的高手?只注视着怀中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眼。 “没机会。主公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认真地答,“况且,第一印象很重要,我不喜欢大叔,只喜欢美少年,不要白头发,只要黑头发。” 他忆起离魂之夜她对他说的话,只感觉世事轮回一语成谶,此情此景,唯能放开了手,黯然神伤:“我本以为,吟儿就此失忆也好,还能过几天悠哉的日子,无忧无虑地过此一生……却忘了,吟儿失去了记忆,就可能不再会爱上我……” “主公,你想通啦!”她见他松手大喜,刚站起身,蓦地窗外射入一支飞镖,她来不及避,几乎被打在背上,然则面前迅猛一道雪光激越,饮恨刀方一出鞘,不刻外面高手应声而倒。倒下了一个,却接连多出四五个,肆无忌惮冲杀进来…… 他才松开半刻就又重新握上了她的手、将她紧紧拉在身边心口上,泰然自若地半躺着却出了右手就打:“想通了——不想放过吟儿,半刻都不想放!” 一边打一边坐起身,三招内结果了四个,第四招穿好了靴子,边推开第五者的尸体边挟吟儿迎向第六第七第八个。 这辈子,风花雪月,金戈铁马,都要一直握着这只手,紫陌红尘,碧落黄泉……过往一切,她既已不记得,他就更不能忘了——“吟儿,你我之人生,岂能无彼此!?” 第737章 云陇古道 第737章 云陇古道 血雨腥风,扑面而来,越来越快,眼花缭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所向披靡,面前喷发的,不知是火山的岩浆,还是怒海的澜涛。别说这些高手只是数十人,千万人能奈他何! 死亡的化身,林阡,他说不放过她,哪怕她害怕参与他的人生。 而她,又岂是害怕的。 杀人如麻,是为天下太平,有什么好害怕;治军严厉,是为麾下安定,有什么好害怕;少年白发,是为至爱专情,有什么好害怕。 所谓的不要白发要黑发全属扯淡,女人的所有标准在看到动心的那个人时会全都作废。 怕只怕够不上他,作践了他,耽误了他。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清楚,哪怕所有人都在强调说你就是那个勇冠三军的盟主,她只知道她是风七芜,胸无大志、普普通通、爬也爬不了多高的风七芜。 他一改人前的冷峻、稳重和内敛,在她面前的所有表现都是给主母的,她不敢接受,没资格接受,哪怕其实没那么讨厌,也一定要严词拒绝他,故意说些混账话来气他,是因为不想他抱存希望…… “主公,这又是何苦。”脱险之后,她见他仍不肯放开紧握的手,所以给他展现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真见不惯你清高。”他蹙眉。 “我已经拒绝了,你还要死缠烂打么?”她气急。 “在小人面前,没必要做君子。偏要死缠烂打,又如何。”无赖的主公。 “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他就在你麾下做将军,他叫……” 他俯下身来按住她,用力攫住她的唇,压吻片刻,热烈如火,直将那呼之欲出的名给溶化了,他举动近乎癫狂,她头发都被抓得生疼:“林阡……你!” “别告诉我他的名字,告诉我也是害了他。”他冷笑,“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大不了我们做一对怨偶,你爱一人,我杀一人,无论那是敌人还是麾下,要灭族还是要亡国。不信你试试看。” 她因他一言九鼎而登时被迫噤声,只能一路陪着他往南走,心里嘟囔着,你要不这么凶的话,要是时时刻刻都礼貌,那我就有可能对你改观了…… 而他,明知这样会激起她反逆、更加不会爱上他。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只是她恢复记忆,而她恢复记忆了,就将把痛苦的往事全都忆起……他舍不得她痛苦,他却更不愿意失去她。 突然,闻见空气中传来血与烟的味道,她一惊站上玉项墨去眺望,只感觉远方群山一片火海。黑云翻滚,赤焰层叠。四面八方尽如明炬,铺天盖地全是震鼓。 “天啊!开始打了……”她惊心动魄,转头来看他时,视觉里还停滞着天中火龙,恰好与他虚实交叠。 “是已然打赢了。”他淡然笑,眉目英挺,携策于心,胜券在握。 云陇古道,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他与她同骑驰骋于战场边缘,此夜不见关山雨,陇头明月迥临关。 停于滚滚长河之侧,她随他共赏磅礴,玉项墨且去喝水。 “陇板满目皆千仞,唯有关山以秀媚。”她用紫雨教她的诗赞叹着。 “这是我与你路过最好的战场,长江黄河皆可饮马,长城万里尽收眼底。”他说罢,她才明白,他如何能坐断南国。天下纷乱,他一边在平,一边在品。 忽听夏虫鸣叫,她好奇心起,靴子去掀开足下石块,看见只直翅昆虫,喜不自禁:“蛐蛐!” “不可能。”他蹙眉,看见她把那昆虫捏起来,“现在这时节,不会有蛐蛐。” “还有一只啊!”她一下子溜了很远,又抓了一只回来。他原不想被她挣脱,奈何因为一场恶斗和长途跋涉,病情非但没能痊愈,反而比白天更加差劲了,连握她的气力都消失殆尽……所幸他相信,这种状态下,她反而不会离他而去。 “这不可能是蛐蛐……这时节,也许是蝈蝈?”他忆起现在才四月。 “蝈蝈比这大多了,会把蛐蛐吃了的!”她回眸,鄙夷地笑,“快!挖个坑出来!” “做什么?”他一愣。 “斗蛐蛐啊。”她很懂的样子。 “‘斗蛐蛐’?那是什么?”他皱起眉头。 “唉?你不会连斗蛐蛐都没玩过?” 他摇头懵懂。他虽擅长阴谋阳谋,却对花鸟虫鱼不求甚解,只记得蛐蛐是害虫、蛐蛐出现的时令,却不认得蛐蛐的长相,不知道人家的用途…… “学武学疯了吧。”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玩过呢。虽然,老看着小姐他们玩,可是,小姐嫌我这里有伤疤,不准我一起玩……”不合群,长使英雄泪满襟…… “那就今天玩。”他一怔,当即强打精神,提刀给她挖出了个很大的坑,一个瞬间而已。 “这个坑,太大了……”她傻眼了…… “噢,是要把蛐蛐放进去么?”他忽然开窍了,再给她钻了个很小的坑。 “嗯,我教你怎么斗。”她破涕为笑。 天外面战火纷飞,此间是小两口嬉戏。冷风中他舍命陪小人,本就没好的病,因这一番拼斗愈发重了,斗着斗着,便合上眼睡了过去…… “主公!”斗蛐蛐好歹给她对他的好感度加了一点,才加了一点而已,他就又不争气地病倒了,她真不相信,远山大战是这么个病弱操纵的。 “吟儿……我这样睡,不舒服……”他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表情,同时已枕到她的膝上来。 “啊……”她看见他脸色苍白,病情比白天的时候更重了,心中一恸,正不好推辞,忽然一惊。其实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回的军营,他愣是把她拖在外面一天两夜了,这当中没有猫腻吗?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于是怒填于胸,立即想把他丢开,谁知一碰到他额头滚烫,像烧开了的水一样,吟儿哪还忍心甩,主动地把他抱进怀:“这样呢,这样可好些了吗?” 他虚弱地哼了一声,却同时带着蔫坏的笑,教人看不清他什么意思! “出征在外,需要配多少个军医?”她禁不住冷嘲道。 “因你而生的病,该由你来服侍。”他笑着答非所问。 “会不会真是因为我才生病?”那傻丫头没明白他意指相思病,眼圈霎时红了,“昨天刚一住店你就昏了过去,又很久都没吃过东西了,我怕你死,便跟老板讨了碗鸡汤给你补。下午大夫来了之后,说鸡汤会加重风寒的。我竟不是很了解这一点……”以前她有个小病小痛,都是紫雨照应…… “有这回事?”他一惊,原来有一段时间他连意识都没有,病得如此严重?万幸,东京辽阳府的那些人一直不敢妄动,而他出于本能一直紧握着吟儿手没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嗯。我是没想到,主公的身体会这么差!”她点头,“初给你喝的时候,你都病得喝不下!” “唉?矛盾,喝不下了,怎么又喝进去了?”他奇问。 她脸忽然红了红:“我……喂了你。可你别误会,是老板娘提议说要喂你,我见她看你眼神不对劲,心想,与其让个居心叵测的喂,不如由我来了……” 他孩子气地笑起来,面容里充溢着得意:“这么好的事,居然瞒着我……” “什么好事。鸡汤还好,鸡肉啊、蘑菇啊,都是我嚼烂了的!”她夸大其词,存心要让他恶心。 “老夫老妻了,还嫌你不成?”他正笑着,陡然觉悟,“蘑菇?!那鸡汤里,有蘑菇?!” “嗯。”她点头,不解何故他色变。 “真是因你而生的病。”他这才明白,他又栽在这个魔女的手上。一开始只是风寒和发烧,虽然严重却还能医治,而现在,愣是被蘑菇加重成无药可救了,难怪连握她都握不动了…… 引来一场雨害得他病,糊涂给他喝鸡汤害他病重,鸡汤里有蘑菇害他病入膏肓……这家伙,真是上天派来打败他的! 第738章 皇帝待遇 第738章 皇帝待遇 休憩了再一个时辰,他深知附近不乏高手、此地不宜久留,故抱病带她继续赶路,趁此策马迎风逐月华之际,顺便向她普及了“蘑菇是林阡克星”这一常识。 她听见的时候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仰头望他:“妖邪!那么好吃的东西,你竟会被它害得死去活来!” “好吃的东西。只有螭霖鱼。虽然从小吃到大,但还是吟儿做得最好。”他回忆,怅惘。 “我也会做鱼……!”她争强好胜,原想说自己做的东西也好吃,可话刚出口,便就觉出她跟主母有共同点,慌忙沉默,埋头脸红。 听他窃笑,她赶紧讽:“你倒真是会骗人,人家螭霖鱼是皇帝的贡品,可容你‘从小吃到大’?” “泰山山涧里,一抓一大把。”他朗声笑,答。 过了这小县城,就是海驻地了,接近天明,她见他仍旧昏沉,便停了玉项墨,放他在林子里给他囫囵睡一觉,自己则精神极爽地走到溪边摸鱼…… “吟儿。”他醒来时,唯恐她又不在身旁。可恨这蘑菇的存在害得他半死不活,换往常,他哪可能容她自由行走,但因为存了一年伤病齐发,再加上蘑菇这个必杀技,他只失去了半个时辰的意识而已,她不会就又乱跑惹出什么事来吧…… 所幸这丫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已经搭了个架子放了口铁锅在上面烧,此刻正把一条新鲜的活鱼往锅里放——敢情他就是因这香气扑鼻才醒的?可是,鱼还可以解释,她从哪搞来的锅碗瓢盆,还一应俱全? “水煮鱼。我的拿手好菜!”她见他精神不好,又因他病由她起,所以用水煮鱼来报偿。 他狐疑地看着她煮鱼的全过程,被动地接过她献宝的拿手好菜,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问:“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别管哪里来的!好不好吃?!”她托着腮,期待地问。 “嗯……好吃!”他点头,虽隔了一年,手艺真是一点都没生疏。 “好吃就行!你可真享受了皇帝的待遇,从作料到盛器,全都是宫廷里逢了盛事才能有的!不,皇帝平时也吃不到!”她粲然。 “王侯将相比不上我,他们没尝过凤姑娘。”他微笑。 她乐滋滋地看着他吃,并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涵义,转身就把这锅碗瓢盆的纵横排列在道上,那架势,像极了行军布阵,完工时,转过身来对他说:“吃完了?且继续赶路吧!” 他心心念念着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这当儿察觉到她行动有些不便,心念一动,于是不问。 日上三竿,牵马南行。 “在那边!”“捉贼!”果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一大帮官兵喊着捉贼,提刀带棒地一窝蜂冲了过来。吟儿大惊,赶忙缩在林阡身后。 “就是她!偷了县衙的黄金匙箸、一品锅、锡水朝天盆、玉皇大帝碟!”为首的那个捕头叫嚣。一个小小的县衙自然不可能有这些,当然是搜刮了民脂民膏要谨献给可能会莅临此地的大王爷二王爷的。这到底是来打仗呢,还是来微服私访? 林阡皱起眉,这才懂了,吟儿就差一口铁锅罢了,何必偷出这么多中看不中用的奢侈之物——只因见他骨子里轻权贵,她本性里同样的因素被激发,促使她又调皮了一次,拿这些贵重物来恶搞那几个王爷。此刻,纵使是林阡,想起身后不远排了一地的锅碗瓢盆,再看着这些金朝官兵焦灼不堪的模样,心里都觉得好笑,只是脸上依然严峻。 “什么玉皇大帝碟、在哪里呢?”吟儿笑嘻嘻地探出个脑袋来,被林阡拍了回去,林阡转过脸去,郑重看着那领头人:“说她是贼,可有证据?” “证据,我打了这女飞贼一棍!她屁股上一定有伤,给我们验明就知道!”那捕头来势汹汹,说着就要上前。 “没有。没有伤。”林阡严肃地伸臂拦住他。吟儿愣怔怔站在后面。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怎知道她没伤!”捕头咄咄逼人。 “自然知道,我刚看过。”他正儿八经地回答着这么油腔滑调的一句。 这捕头虽然凶悍地不苟言笑,他后面那群官兵却全是会心的笑起来,吟儿愕然面上滚烫,林阡倒好,脸不红心不跳。 “你看过没用,要我看过才脱罪!”捕头继续往前,忽然一声巨响,捕头触电般跳后一步,捧着手嗷嗷大叫,显然骨头被林阡拗断了。 “只能我看。”林阡眼神一狠,众捕快才刚剑拔弩张,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气势打跑了。 “嘻嘻。”她没想到他帮着她一起作弄这些人,不禁拍手叫好,浑忘了屁股上的疼。猝不及防地,就看他猛转过身来,一把按住她,一下就把她裤子给脱了。荒郊野地里,幸好现在没别人。她来不及回神,也搞不定眼前此人,怎么一会儿是个娇弱的少年,一会儿又成了个严厉的主公呢——他看着那屁股上果然是青紫还有块淤血,勃然大怒,抬起掌来,恶狠狠就把她给揍了一顿,半点情都没有留! “我……我是为了做鱼给你吃,才偷东西的。”她委屈,掉泪。 “给你长点记性,再敢到处惹事!”他气力已然开始恢复。 她站起身,哑声,痛楚:“伤势……加重了……” 便这时,听得一阵急切的脚步,原是海他们往这边寻来。 “林兄弟,盟主!总算回来了!”“主公,主母。”海、向清风同时到林阡身边,都是满面笑容显然打了胜仗。当得知吟儿屁股受伤林阡却正好腰犯旧疾,海自告奋勇背吟儿回去,以前在战场上经常这样的。 “不要!”却见吟儿色变,还是那么怕他! 林阡笑着,低声对海:“她只要我背。” “可是,林兄弟还能背么?”海察言观色,边笑边担忧。 “是我打的,该由我背。”林阡笑将吟儿负在背上,因为她未拒绝而甘之如饴。 诸将随着阡吟一起,放慢了脚步往驻地走,一路上毫不耽误地与他汇报了军情,果然不出他所料,前夜秦狮、赫连华岳与杨致信、辜听弦正面交锋,前面激战正酣,中军即遭到郭子建、向清风俯冲,阵型大乱,完颜望完颜瞻等人被困在狭长山谷之中,出口给祝孟尝放下去的滚木堵截,若非这几个十二元神有勇有谋,定然不可能走出去。饶是如此,这群强势来袭的凤翔府金兵所剩无几,三秦高手,锐气大挫。 “若主公在就更好了,一定一个都跑不了!”郭子建也率众前来相迎,笑说。 “临阵脱逃,当浮一大白!”林阡笑道,豪气干云。 这白头发的少年英主,每言每行都着实震撼着吟儿的心。吟儿伏在他背上,忽然觉得这种被好一群骁将簇拥当中的感觉,很熟悉,很喜欢……一时,也忘却了屁股上的疼。 夜晚,营房里,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一直盯着复帐外面,安静失神。 唉,这几重罗帐是她听说李沁有所以要来的,为的是防狼、缓冲,林阡想要窥探她可难了……可是,今夜怎么好像反而在挡她视线?怎么好像在盼着他来?明知道他因为那句“浮一大白”,跟众将去喝庆功酒去了。吟儿不知怎的,有点失落,真想回云陇古道去啊…… 忽然风吹帘动影幢幢,她一喜正要起身,却发现营外没有林阡,林阡他没有来……对啊,她曾明令禁止他夜半三更借故找她…… 但是,她明令禁止对他而言没用吧? 就在这一瞬之间,她闭上眼之前帐子外面还没有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他无声无息竟已经进来了,空气中泛着一丝烟火气,他背对着她坐在营房里,不知在干什么。 她于是轻轻掀开一半帐子,脑袋躲在夹层里,透过缝隙悄悄看着他,这样看得清晰点,也不会引起注意——哦,原来他手里还有半壶酒,酒鬼! “偷着看我做什么?难道背影比正面好看?”他突然笑起来,没转过脸,怎么发现她的?背后长眼睛?! “正面是鬼,反面是魔,正反不是人。”她不得不现身,嘴贱。 “魔鬼妖女,天生一对。”他转过脸来,凝神看她,微醺。 她怔住,忽然觉得酒气呛得很,轻声劝:“酗酒,对伤势不利。还是少喝为妙。” “说的是。”一年没受管教,再听恍如隔世。他笑,点头,“但今天这酒不得不喝,否则怎对得起将士们披肝沥胆。” “执法如山的主公,因离开前线就罚自己酗酒,着实可敬。却不知同样触犯军规的强抢民女,该如何罚?”她嘴硬。 “强抢民女,就罚以身相许。”他站起身,她大惊,却看他径自往外走,她才舒了口气,偏要逆他:“你自罚去,我可不要!” 驻足于帐边,他微笑,“莫误会了,是罚你。” 第739章 云开月明 第739章 云开月明 却说该年年初,是因越野山寨不敌金军围剿、军情告急才必须林阡亲赴临洮。眼看它定西县危殆,林阡偏扰这天水一带,不直接去救越野,而是将临洮府的镇防军全都引来了关山周边,如此援救,一样旋乾转坤。 四月,二王爷刚兵败西溃,大王爷援军就接踵东来,十二元神之五来势汹汹,却因一场大雾贻误战机酿成惨败,凤翔府镇防军一战陷入瘫痪。若非秦狮勇武、赫连华岳淡定,恐怕真如郭子建所说,凤翔兵要自相践踏、全军覆灭。 庆功酒自是要喝的,但郭子建、向清风、海等人,只怕不能再在关山前线久留了。 两天前阡吟小镇临敌,遇到的东京辽阳府高手,全部都是解涛麾下,其中不乏熟面孔。突生意外和连番恶斗,令林阡探出了这一拨高手的阵容与实力,亦足以推敲出远道而来这么多敌人是何用意——金北前十的劲锐,正夜以继日、往身处临洮的二王爷麾下填充! 诚然,眼看临洮与凤翔当地镇防军不支,换林阡是完颜永琏,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增补。却终是心惊,这位王爷的手笔比想象中的大,速度亦比预料中快得多了。 “可惜了两个小王爷,及不上他们父亲万一。”林阡叹完颜永琏深谋远虑。 须知胜战之后难免骄狂,盟军视线全在眼前的大王爷,会疏忽身后的手下败将二王爷,完颜永琏增兵一旦到位,便会立刻偷袭盟军后方据点,恰好郭子建等人皆不曾留守,二王爷将轻易捡个便宜成果。所幸当日林阡骗吟儿绕道而行,碰巧撞见了这些辽阳府高手给他以警示。 “众位将军且速回各自据点,布防备战。”林阡当机立断。其实先前他后方部署周密,却始料不及完全被吟儿打破,此刻,郭子建、向清风、海必须立马回去,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冥冥中,吟儿是因,也是果,一边破坏他,一边又弥补。 “遵命!”郭子建就是爽快。 向清风亦点头无异议。 “林兄弟。我回是肯定回的,就是不够安心……”海总有牵挂。 “下回见到时,必叫吟儿磕头认错。”林阡微笑保证。 “认错行,磕头就不必了。”海摸着后脑勺,呵呵笑起来,听得这句,心也定了。 “不知将军与盟主,关系进展如何?”众将离开后,范遇关切询问,显然他就是在追求吟儿的问题上,林阡请教最多的人了。 “突飞猛进。”林阡浅笑回过神来,带着一丝不解的意,“范遇,却有个问题我不甚理解。” “将军请说。”范遇认真聆听。 他把两人独处的事情简要描述了一遍,所不解的是,那天夜里他只亲了她脸颊便被她破口大骂,可那天白天她明明用口喂他吃东西那么亲近,“何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道只准她主动,不准我主动?” “将军……”范遇哑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盟主是出于救人,您却是出于轻薄……”范遇不敢再说了,心里想,完了,将军他完了,盟主一定更疏远他了,可关键在于,将军怎么还自我感觉良好?!他刚刚问的时候,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好像已经把盟主拿下的样子,害范遇白高兴一场。 林阡蹙眉,沉思:“是这样么?” 如此简单的道理,盟王林阡是想不明白的…… 四月廿二。 再过半个时辰,海、郭子建、向清风便都要离开关山,林阡从军帐走出之后,便一直关注着整军待发的他们。 显然谁都明白,所谓后方据点,终有一天也会成前线。 从这场关山之役开始,他们实则已经站在了完颜永琏的棋盘。陇陕,是曾属于完颜永琏的天下,目前名曰“敌境”。 之所以跨境,因林阡不可能任凭前人苦心经营的陕西义军被拔除,也决不允许这几个小王爷把越野彻底剿灭从而留下空缺。过去一年内,他虽一直身处川北,却将干将如海郭子建向清风杨致信全都插入临洮,只为与越野成为掎角之势。 如此鼎力襄助,却敌不过一个现实——越野与他们不是战友。越野身边,有苏降雪的人存在。顾震、苏慕然、苏慕梓,全是那场川军事变侥幸逃生的敌人。 “越野、定西县……”他沉吟着这个人物和这个地点,虽面容里没有一丝透露,心中的愤怒却难以言喻。越野,为了越野的生存他曾经纵容过寒泽叶的篡权、为了越野的生存他不止一次试图对苏降雪放生、为了越野的生存他在盟军开进短刀谷之前就着手把盟军调入陕西……定西县,越野一年前苟延残喘到了定西,苏降雪的人全部都到了定西,吟儿偏偏重生在定西。还用问是为什么?几乎可以不必调查了,吟儿不是命尽嘉陵,不是绝望自杀,而是被这些小人,活生生地给掳走了! 尽管他这些天一直跟吟儿插科打诨、油腔滑调、肆无忌惮,可每每看着吟儿的时候心里总是说不出的疼,骨瘦如柴跟以往判若两人,难怪海稍一粗心就没认出她……失忆了,也许是件好事吧,但为什么会失忆?是真的刻意想忘掉他吗?还是因为,有谁对她进行过非人的折磨?! 既然苏慕然会指派女刺客乔装成吟儿来杀他,会否一年前的他们,就带着这样的动机,要用真吟儿来行刺?!所以,趁他与金朝边军对峙于陈仓,他们掳走了当时命在旦夕的吟儿,仅仅用血迹和失踪,便着实能够给林阡致命一击!若那样就能杀了林阡,也不至于执行下一步计划了,吟儿可以直接当成废棋抛弃。但林阡非但未死,反而狂胜不休,所以他们需要吟儿活着,也需要训练吟儿成杀手。但吟儿怎可能答应谁来杀他林阡啊!难以想象,吟儿经过了多少次挣扎、反抗和逃跑,但病危到那个程度她哪里可能走得了,周围全部都是敌人,没有人会救她……后来他们应该都懂了,她对他的爱刻骨铭心,没有任何可能接受他们的驯服。既然威逼利诱都没用,他们——只能强制吟儿失忆! 到底给她灌下了多少的毒药,才让她在越来越弱的抵抗里,思维混乱了、意识模糊了、记忆颠覆了……不知是吟儿命大,还是他林阡命硬,抑或是命运的眷顾,没有让她真的担负起杀他的使命。所以哪个环节出了意外,吟儿这个半成品莫名地被他们遗失在了战场的死人堆里,和来历不明的紫雨一起开始流浪。一路漂泊到渭源县单行的地界,才真的逃开了越野的眼线,用一个风七芜的名摸打滚爬。若非她本性难移,一腔热血要加入义军,那么,千里之外赶赴临洮的林阡,很可能只会在渭源县的街道上,和一个寻常人家的佣人擦肩路过,从此,天各一方,失落一生,永远不知道,心爱的人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浑浑噩噩,默默终老。 他林阡,竟始终不能想到,他一心保护和搭救的那些人,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忽略了敌我孰轻孰重,趁他与金人作战就打吟儿的主意。苏氏兄妹,只是为了向他复仇,仅此而已…… “吟儿……”他知道,无论现在吟儿会对他做出多少的混账事,他都不足以弥补她因为他受到的伤害…… 正怅惘失神,忽然——混账事就找了上来,猛地从后面冲上来一个没长眼睛的人,硬生生地撞在他背后……铁头功…… “做什么慌慌张张?!”他收起抑郁,转过身去,严厉看着这个冒失鬼。 “向将军他们要走!?”吟儿答非所问,气喘吁吁,关切至极。 向将军这三个字传进耳里,林阡忽而想到李沁等女眷无意中流露过的只言片语,心念一动,原来吟儿要说的人是他?是啊,吟儿怕海,惧郭子建,讨厌祝孟尝,麾下之中,只有向清风…… 林阡回过神来,点头:“后方据点,不能不顾。” “竟是真的!怎么这么急!”吟儿气急败坏,“来不及做好了!” 他一怔,从没见过吟儿会这么急迫,看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双还没完成的鞋,愈发肯定了她在做什么,双眉登时皱得紧紧的:“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学着做的鞋,可是才做一只,怕来不及送了……也不知到底合不合脚……这样吧,我找向将军在哪里,你先帮我试试这只,看看是大是小。”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敢情她回来之后一直偷偷学着给向清风做鞋……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滋味,说怄火不是怄火,说郁闷不是郁闷,那是什么?!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本来前夜罗帐内外的交谈令他已有十足把握拿下她了,被范遇一说打了个折扣变成五成,现在……低下头来,越看越觉得这鞋的做工——怎么这么差! “这鞋,太丑……”他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正急于寻找向清风的吟儿陡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怒视他:“什么!?” “……”他意识到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不要就不要,说它丑作甚!”她气愤地一把将鞋夺过去,摔在地上便要踩,他一怔听出不对劲来,当即冒死把鞋从盟主的脚底下救出来:“说清楚了!这鞋是送谁的?” “自然是送给你的!叫你试大小,不送给你送给谁!蠢猪!”她气呼呼地瞅着他。 他脸上登时掠过一丝尴尬:“是送给我的……”他素日英雄豪杰,此刻却嘴角带笑,笨拙地把鞋贴在胸口,珍惜的彷如一个孩子。 “那天你背我上山,鞋磨破了也不自知,这两天我闲来无事,才跟他们学做鞋……哼,你既嫌它丑,也省得本姑娘辛苦!”她忿忿,“原是要跟向将军说让他稍等我片刻与你话别,现在不必了,我这就跟他们回去,跟紫雨还有师父团聚!”她说到这里,他才明白刚刚是彻底误解了她,立刻抢上前去,伸手将她拦住,难得一次惊慌失措,发号施令如此急促:“是他们要走,你不准回去!” “留下来做什么!”她赌气,还是要走。 “留下来做鞋!”他承接得太快没经过脑筋,她看着这张冷峻的脸说出这么句无理取闹的话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见她笑,却仍皱着眉,适才拦住她的手,此刻把她圈在他胸前。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揽着。 吟儿没有抗拒,片刻之前因为可能要走而填满了眼眶的泪,这时全都控制不住洒了出来:“我是真的非走不可。一直以来,师父和紫雨,我都不放心得很……向将军他们送我来的,他们回去了,我也回。” “忘了我对你说过么,你必须在我身边,否则我会杀人。”他低声说。 “不,你不会。”她拭了泪,轻笑,“那个是莽夫所为。主公才不会无故杀部下。” 他因这小丫头被抓紧了心:“流言说我会对你图谋不轨你都没逃回陇西,现在一听闻后方可能有战事你却要回去。唉,单行和紫雨……我真恨他们在你心里地位如此之高。” “恨什么?师父和紫雨,可没收过我亲手做的鞋啊……他们地位再高,可及得上你这傻子。”她一笑,他一怔,脸色登时变得柔和:“什么?” “你自己定的军规:霸王强抢民女,民女以身相许。”她微笑,叹了口气,“不管我是凤箫吟还是风七芜,都改变不了这些天的事实,除了爱你,还能爱谁……”边说着,心就边砰砰地跳,“确实我心里,不时就有想要看见你的冲动……一开始把话说死了是觉得不般配,但既然你这么肯定我,那便一定有肯定我的道理,我身上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凤箫吟可以爱林阡,风七芜也是可以爱林阡的。不试一试看,怎知道不般配。” “说得好,你这不矜持的样子,也令我喜欢得很。”他笑起来,她同意相爱的这一刹那,他心中沉闷一扫而空,便好像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忽而觉得两侧将士们都在用羡慕的眼神看他。 “这便是我的‘话别’,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什么!走了?!不会吧,哪有这种人,刚表白完就要开溜! 原来她一听见大军要走的消息,就把玉项墨和鞋一起带上了,仓猝赶来只为确定以及话别,现在看向清风等人已然出发,立刻就想一起走。 “走什么!?既然愿意跟我一起,为何还要急于回去?”林阡的手大力搂着她肩膀,把她贴在自己胸口比适才更紧。 “回去,是因我最担心他们。我不担心你——你是不可战胜的,打退了敌人自会去陇西找到我。”她仰头看他。 他漠然摇头:“你回去对他们没有作用,反而害我多担心一个你。” 她一愣,垂下眼帘,竟说不过他:“可我……陇西的弟兄们……”看向清风他们全都走了,她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又怎舍得看她失望。他明白,吟儿现在的事业,大半还在陇西啊。 “不过,冲你贿赂了我半双鞋,我还是会特赦你回去。”他一笑,到这最关键的份上了他也不可能放手,“不过,是我与你一起回去。” “是吗!什么时候?!”她登时有了精神,眸子里闪着喜悦。 “把另半双鞋做好。”他微笑,“做完了才准走,要我说好看了才行。” “这便回去做!”她一溜烟地跑回营房。 “丫头,别再送我不完工的物。”他凝视着她来去如风的身影,笑叹一声,缓步走了上去,掀开帘帐,看吟儿说做就做干劲十足,于是轻轻把她收拾好的行囊又打开来,衣物全部放归原位,暂时无事,便坐在床沿,微笑赏看她侧脸,沉默无言陪着她。 “那个……”她转过脸来,欲言又止。 “?” “做鞋不是‘贿赂’,做鞋是为鼓起勇气、说出真情实感。我虽心急回去,却不会拿这种事骗人。”吟儿认真地说,“因为我知道,主公是认真地在等我答复,等了这么久。” “我明白,吟儿的性子里没有敷衍,说拒绝就是拒绝,说接受就是接受。”他浅笑,点头理解。 “我没接受过别人,也不会再接受别人。既然决定要你了,就会对你负责一辈子。”她脸颊绯红。死丫头,把他能许诺的话全都说了去! “既然决定了,今生今世,就一直待在我身边。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他目光清亮而纯粹。 她笑容甜美:“好。” 吟儿,再一次被你喜欢,被你想念,被你接受,被你牵绊,纯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事啊。 第740章 物是人非 第740章 物是人非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林阡吟儿回到后方据点,此刻正牵着紫龙驹和玉项墨,相伴漫步于境内的古长城上。满山苍翠,遍地秦瓦,一里小烽,十里大烽,说不尽的寥廓壮观。 这时节,金北前十的高手与兵马已尽数到齐,包括薛焕及其西京大同军,轩辕九烨及其北京大定军,解涛及其东京辽阳军,楚风流及其上京会宁军,叶不寐及其咸平府军,十日之前,便就和当地镇防军一同,主要针对陇西、渭源、通渭三县清剿。单行、郭子建首当其冲,向清风、海亦需枕戈待敌。陇右战场,如火如荼。 林阡对吟儿终究不曾食言,她的鞋一旦完工,他立即从关山抽身,几天前即陪她抵达陇西,那日单行正巧在外作战,紫雨闻知消息一早就在寨口候着,一见吟儿就冲上前来泪倾如雨。 自上个月郭子建大动干戈把吟儿抓走,紫雨和吟儿就一直互相记挂,总算看见彼此安好,紫雨吟儿相拥而泣皆成了泪人,反倒把林阡等人冷落在了一旁。林阡是第一次看见紫雨,见她相貌平凡清秀温婉,举止谈吐都显得单纯天真,之前对她的种种疑虑稍稍敛了。吟儿听紫雨说她已经和单行结亲婚礼从简,撅起嘴来气愤说怎么不等我回来,紫雨即面带羞涩把她有身孕的事情告知吟儿,吟儿喜笑颜开一边嘴甜改妹妹叫师娘,一边拉住林阡的衣袖打趣说,单寨主和单夫人要生娃了!那高兴程度,好似孩子他爹是她。林阡心中有数,八成这桩姻缘也有吟儿在里面穿针引线。这丫头! “咦,我又该称呼姐姐什么夫人呢?”紫雨听吟儿叫自己单夫人,羞红了脸,这时看见吟儿和林阡举止亲密,赶紧反问,她虽知郭子建强说吟儿是主母,但见林阡与传说中主公相去甚远,当然不信,以为林阡另有其人。林阡一怔,正待回答,却听吟儿铿然:“林。林夫人。”林阡听时,心不禁一暖。 “怎么?”紫雨登时一惊,抬头仰视林阡,语气紧张恭敬,“是主公?!” “紫雨,莫怕他啦,他不是传说中那么杀人如麻,他其实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傻小子。”吟儿笑着对紫雨介绍时,林阡正好轻咳一声,一众麾下全部庄严肃穆,紫雨等人即刻更怕了,吟儿回头郁闷地看着林阡,气他不配合,林阡则无奈地回看她,示意这些影响不是他想引起的。 “那么,姐姐真是传说中的主母吗?!”紫雨语气中尽然好奇、惊诧。 “不是传说中的,是现实里的。”吟儿摇头,微笑,“主公说了,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就算了,现在起重新开始做主母也不晚。风七芜从陇西的事业出发,也可以渐渐变得很高很强。”主公还说了,就喜欢她骨子里的这股劲儿。 “真好,我也想知道自己来历呢。”紫雨叹了口气,“其实,上次被海将军踢了一脚我晕过去,醒来的时候灵光一线差点就记起来,可惜,还是没记起。”吟儿见她伤悲,便多安慰了几句。 凭林阡一贯洞察,心知紫雨危险性极小,此情此境,若对吟儿说出先前顾虑,反而离间她姐妹感情。但纵使不教吟儿提防,他也经不起再失去吟儿的痛,所以择了海的副将何勐,万一自己不在吟儿身边,便由他全权负责吟儿安全。 却没想到,这个“万一”,那么快。 “吟儿。”城垣下风光雄浑,峰谷起伏,他又要代替负伤回营的单行、去北征叶不寐与楚风流之兵,少不得一番凶险苦战,“金北前五战力高强,我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嗯,知道。”她笑,指着可以俯瞰到的战场,“这里与那里,也隔不了多远,不算分离。” “记住,对准你我的暗箭很多,即使在后军,也要小心提防。”他握住她双手,她的安全,对他而言高过一切。 “记得了。”她笑盈盈地点头。 “这期间,如若有人刻意滋事,你未必是风七芜,但一定是林阡的女人。”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她陡然一惊敛了笑意。 这一刻,他其实不必言明,他既重新追求她就肯定把她带入了血雨腥风和阴谋诡计里,所以注定了她不可能再无忧无虑很可能还会面对物是人非—— 这句话里,有多少不是指向单行的。 其实,在单行遇见她的第一刻,从单行救紫雨的方法上,还有单行利用她劫狱的事实里,吟儿完全可以明白他不算君子,吟儿虽然畏惧海,但知道人家是真豁达,说一不二实实在在,当初海打单行,也是因为单行害吟儿性命之忧…… 在明知单行私藏吟儿居心叵测的情况下,林阡还把渭源陇西的据点都交给单行,实在对他仁至义尽,然则,给予最大信任的同时,林阡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准备。那就是,单行会趁林阡战斗在外而生异心滋事。 “可能性,会很大,是吗?”她颤抖着语声,面色哀楚,“师父他,我怎忍心敌对……” “傻丫头,无需敌对,置身事外即可。‘林阡’不是你的剑,你只需把它当做盾。”他像往昔那样抚在她头顶,低声说,“如果真的乱起来,你什么都不必管,谁都不要去听从。我只命令你,保护好自己。” 一方是师父,一方是丈夫,他诚知她无法取舍,所以并不希望她狠心,却命令她,“切忌心软”。 她低头握着这把被人从兴州护送而来的惜音剑,对剑到没什么感觉,只是摸着剑穗的时候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云蓝知道了,肯定很悲哀,云烟知道了,想必很欣慰。这个半吊子的凤丫头,好在她新做的那双鞋,现在正好好地被林阡穿着。 转眼便回到了野狐湾,是到了分开的时候了,才懂什么叫依依不舍,送了一程说要分开,却又送了一程还没分开,就这么反复地回又反复地送,都快跟到前线战地了,因这一役最是凶险,他不肯她一起临阵,故强行要她回去,一手绕住她脖子,埋头深深亲吻过她,才叫何勐等人护送她走,自己则牵起紫龙驹向北,今日一别,他将于陇西战场、再次冲锋陷阵。 讽刺的是,林阡用尽心力将金人分流,终给予了越野和苏慕梓残喘,现如今所有敌人都把刀枪对准了他,越野和苏慕梓却开始着手来谋他的据点,堪称比金北前十的人们更卑鄙,更毒辣。 后方据点,因为林阡的到来注定不可能被增补的金北兵力夺去了,那么,会否单行要被苏氏兄妹的人成功分化,像当初的吕之阳那样?有些人,并不把事业看成理想,他们只是在事业上寄寓了别的追求,一旦这个追求达不到,就一定会叛变,叛变只要一瞬之间。 其实,单行和吕之阳是同一类人吧。 吟儿与何勐回到营寨时,恰看到紫雨和单行相互依偎坐在一块石上,紫雨睡得像个公主,面色红润极为安静,阳光洒在她身体周围,柔和美丽,单行轻抚她头发小憩,双眼微闭,嘴角上挑。吟儿看到这一幕幸福,就寄希望于林阡想多了,既为人父母,应该不会生什么异心了…… 转眼便过去了十多个昼夜,后方据点风平浪静,前线军情则一波三折,原来金北前五已陆续到达临洮,这之中,有武功最高的楚狂刀薛焕、有计谋最深的毒蛇轩辕九烨、有用兵最厉害的王妃楚风流,再加上狂诗剑解涛,与第一棍叶不寐,堪称林阡一生到此最强的对手组合,虽说胜败是兵家常事,不过吟儿的心还是会被战报揪紧。先几天手底下小弟们见到了风七芜的女人打扮,都惊呼不知木兰是女郎,吟儿本身是个自来熟,过不了多久就又跟弟兄们打成一片。 月圆之夜,她正站在据点的最高处远眺前线,忽看见个熟悉的影子进到了单行的屋里。熟悉的影子,吟儿因不知这份熟悉是源自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一想到很可能失忆前就认得这影子,岂不是说明自己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了?兴之所至,立刻跟上。虽然吟儿觉得用风七芜爱林阡并没什么不妥,但还是不希望自己的记忆是半吊子,一有机会都不放过。 见吟儿匆匆忙忙,虽不知她要到哪里,何勐还是紧紧跟随而去。 路不平,脚一停,她忽然想起来这影子在哪里见过!就那次向清风与她初见遇险,她用锟戎剑分到的三个零头之一,也是因为地势不稳,害她摔下山崖,情景重现,她因此记了起来……唉,原来不是失忆前的熟人! 然而,苏慕然手底下的同一个死士,竟胆大包天找完吕之阳又来找单行,且看情况根本不止一次!不错,三个零头回去报信,显然没深究出当夜向清风身边人就是主母;而那夜根本不在陇西的单行,几乎不知道三个零头和吟儿碰过面。所以这种疏漏,也算他们行事不周。 “不出意外,林阡将在明晨经行这里,你吩咐他们,现在就可以准备。”那死士的声音冰冷彻骨。 单行没有回应,沉默是最好的诠释。 吟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吟儿与何勐站在门外屏息凝神,那死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能入吟儿的耳。 “吩咐他们。”这个“他们”,该有多少人。 “经行这里”,这里是哪里,是不是有好几个,他们将怎样对林阡偷袭,何时开始埋伏、如何分工负责。计划周详的程度,成功可能的大小…… 一切,瞬间流过吟儿心头,如利刃狠狠划过。世上最残忍事莫过于此,太多的英雄豪杰,纵横沙场百战不殆,凯旋而归却栽在宵小手里。 要杀林阡,这些宵小就绝不可能少,可想而知,师父的心腹培养了多少,师父的异心埋藏了多久…… 亥时,她抱着惜音剑站在寨口,思绪万千。 尽管,林阡要她什么都别过问,安安稳稳地,明哲保身地,哪怕陇西渭源的据点都乱起来,她只要把“林阡”这个名字当盾,就可以。 因为,林阡理解她的心情,林阡知道单行对她的重要性,即使现在已经情归林阡认了凤箫吟的身份,师父和紫雨仍旧是风七芜的亲人,磨不灭的恩情。只要师父发个命令,她都一定赴汤蹈火,紫雨不必说一句话,她都必然万死不辞。 然而,林阡恐怕已经想到了这个残忍的事实,才让她置身事外、切忌心软。林阡预测到单行要乱,林阡很可能已经做足了平乱准备,那个所向披靡的盟王,唯一的怕,是怕她左右为难,唯一的怕,是怕她被单行利用打动。 如今单行于她而言,已经不止是传道授业的恩师,还是最重要的紫雨的丈夫,之中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情何以堪。 长城上林阡对她说的时候,她还曾经抱着一丝希冀,希冀林阡想多了想岔了,当考验扑面而来竟猝不及防——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都是能忽略不计的,只有那一点很意外,很不能接受,师父不是要滋事,不是要自立门户,他在做那些事情之前,第一件任务是要杀了那个人,杀了他曾一心追随希望能认可他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无论凤箫吟还是风七芜都要保护的人。听说那个人,曾经和她有生死情缘,现在,谁说不可以从零开始?风七芜有超越凤箫吟的决心,因为这段情从一开始就受到林阡肯定。 不可能再闪躲,没有别条路走——没有这件事,我可以安稳,你要杀林阡,我就不答应。 第741章 波云诡谲 第741章 波云诡谲 月明星稀,照得见群峰环峙。夏风湍急,松涛如钟磬不绝。 猝然一声刀响,划破这幽寂之境,霎时四起红光,遮挡那当空皓月。 从风平浪静到沧海横流的整个过程,吟儿一直如阡所愿只听只看不曾作动,到此刻人声喧哗战意到达白热,她下定决心立即往兵荒马乱里走。 战非罪,无非命中劫。 “主母。”何勐携北辰剑拦在她面前,摇头,“主公说过,一切有他。” “主公料到了这里会有乱子,也早已部署压制那个人了,是么?”吟儿低声求证。 何勐点头:“主公交代,只许生擒。” 吟儿一怔,知这生擒是为了她,微笑:“主公可料到,那个人生乱只是幌子,要暗杀主公才是目的?” 何勐一惊:“什么?!” “是只许生擒了,否则,怎找得出那个人的同党。唉,这一个个的全不是东西,都忘恩负义对主公不利得很。”吟儿叹了声,绕过何勐继续往前,“何将军且放心,我适才遣了我手下的弟兄,去前线向主公通风报信。”何勐点头跟上,听她语气坚决:“这里的乱子,要速战速决。” 彼时,已听见人群中传来兵刃交接声,竟出乎意料两个首领先打了起来。 原来,单行今夜纠集人马的理由,是陇西县麻黄塄有人滋事,所以作为寨主亲身前往讨伐,但因那滋事部落归属四当家所管辖,素日上下关系极好,这四当家据理力争,一味要将事态和平化解,却见单行不依不饶,难免生了疑虑,问出一句寨主是否另有用意。 “另有用意”,显然说准了单行居心,心虚所致立刻出钩攻击,那四当家名叫孙琦,是陇西当地匪首,使的是一双青钢宝剑,虽不是名义上的高手,却也差不到哪里去,见单行不肯留情于是也拼了性命。一转眼,就已打了十余回合。看首领打起来,手下们尽数上前,不刻便成一场混战。 “全都住手!”吟儿一剑冲奔入局,将单行与孙琦拆分,她经行之处人群主动散开,包括单行的军师张鉴,二当家刘淼,三当家吴赟,五当家董裕,此四者皆来自沈家寨,另有六当家陈杀王、七当家胡三十,全是孙琦以前的弟兄,陇西当地土匪。 “七芜,来得正好,帮师父拿下他。孙琦纵容部下滋事在前,阻挠军令之执行在后,更出言犯上……”单行说时,孙琦意识到吟儿与单行私交甚笃,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你们可以拿下我,但若不分青红皂白、派兵去杀我那些无辜兄弟,孙琦万万不依!” “是多大的乱子,需要出动陇西所有当家,集结据点大半兵马?”吟儿转头望向单行,耳朵一动,已听得到暗处剑弩远近作响——七个当家,一个军师,谁是敌人谁是友人她本来不清楚,从前的风七芜对这些人都是高山仰止,显然不知他们各人忠奸,所幸天在第一刻就给她送来一个孙琦,她确定,是战友。 孙琦听出音来面色稍缓,单行回答之时面不改色:“孙琦有谋反之心。他部落中弟兄,近几日与金北楚风流接触甚密。” “寨主说得不错,孙琦叛心久矣。”董裕说。 张鉴、吴赟等人全然附和,陈杀王、胡三十却持反对之意:“四哥若要谋反,还需等到今日?!”“这些年来咱们都占山为王,金朝官军不知招安分化了多少回,四哥一直在坚守阵地不肯投降,直等到抗金联盟到这里来……” 这些土匪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吟儿听得出真情实感,孙琦铁骨铮铮的男儿,这一刻目中都有赤红。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陇西通远军自然拿你们没办法,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金北五府大军!”单行把楚风流的亲笔书信当物证扔在人前,陈杀王、胡三十都无言以对,孙琦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看单行振振有词再无人为孙琦说话,吟儿接过刘淼递来的信,看完轻声问了一句:“回信呢?” 单行一愣,止了笑意。 “可有回信么。”吟儿郑重问,这里认真看信的只有她和刘淼,敌友已经一目了然了,吴赟和董裕没必要看,他们早料到这个是证据。换而言之,他们早知道单行的伎俩,他们是一伙的。 “孙将军的管辖,不出意外当是在陇西县的北面,最靠近前线战地?”吟儿微笑问,孙琦肃然点头。 “单寨主是要去讨伐乱党,继而在那里迎候主公凯旋?!”吟儿说时将信掷地,孙琦恍然大悟,目露凶光看向单行:“好一个机关算尽的寨主,这一箭双雕,是既铲除了属下,又暗算主上!” “臆断而已,有何证据?!”单行冷笑。 “没证据就不许去!”吟儿声色俱厉,既为孙琦,也为林阡。 单行脸色一变,这一幕,从前在黔西有过,本该支持他的林阡,撤去了对他的信赖和支持,现在又发生在吟儿身上……唯能抱存最后一线希望,唤了一声“七芜……” “拿下寨主!”吟儿厉声喝道,常伴左右的弟兄们,本来都对她马首是瞻,听她发号施令所以一拥而上,然则一听要拿下的人是寨主,尽皆犹豫在侧不敢上前。他们,跟单行之间到底跨了好几个层次。 “风七芜,你在我陇西据点,只不过一个百夫长,难道要以下犯上。”单行意识到这一点,冷笑,“莫搬出主公来压我,你现在无功无德,纵然可以说你是盟主,却也未免不能服众。” 他狡辩时,何勐孙琦等人虽有不甘,却无言以对。 “好,好一个以下犯上。”吟儿微笑拊掌,笑毕,色变,“既知道自己以下犯上犯的还是主公,那还配得上称为一个寨主?不仅我这个百夫长能治你,随便一个兵抓你下狱都能服众!”孙琦听罢,豪情万丈:“说得是!单行之心人尽皆知,大伙儿还跟着他作甚,真要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去谋害主公么?!” 当即,原属于风七芜的这些弟兄一同上前,几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便要将大名鼎鼎的单行寨主捆绑。单行的心腹如吴赟、董裕等兵将,此刻心弦紧扣剑拔弩张,纷纷等待情势推进。 功亏一篑,单行岂可能罢休,眼看那几个小兵就要上来,单行大吼一声,挺钩直斥,俨然拒捕,若非吟儿剑法凌厉,险险被他杀了无辜,这一刻他单钩被她截下,并不曾停留半刻,全力往她惜音剑上扫,她剑法虽只有过去一半,却因最近经了太多高手指点而没能落到下风。 那数十招的钩剑相撞,铮铮然擦磨刺耳,森森然寒光耀眼。一声呼啸,后军中登时鸣镝大作,意料之中的两军对垒,一方以孙琦为首,一方则以董裕为首,各自麾下对吟儿和单行弯弓搭箭。 “众位,胜败在此一举!待我将她杀死,今夜计划照旧!”单行嘶吼,钩法不容小觑,初时交锋激烈,引得一众心腹狷狂。 “师父,终于还是露出了真面目。”吟儿笑着说,周围的一切在不停倒退,倒退成模糊的光与影,惜音剑一往无前,交锋中所经行处,石遇之碎,情遇之断。此刻她虽在笑,心却在哀恸,手里虽不再是锟戎了,但剑招全部都是他教她的…… “时不我与!”单行长叹一声,连续数招连战连退,到此刻,单钩被她剑格开错向,继而铠甲上迸出一连串火星,她好快的速度,剑身骤然回击,贴着他下坠的身体斜斜插入地上,一剑定了输赢:“成王败寇,输给林阡,你不冤枉。”左手将那捆绳子丢在他手边,笑:“不失败。自己缚。” 他一凛,想起这口吻,在见到她风七芜的第一夜,他也用过:“不高,自己跳。”…… 孙琦、陈杀王、胡三十等人看见吟儿拿下单行,皆是面露喜悦之色,陇西匪兵大盛,纷纷要沈家寨盟军弃械。 单行虽已被何勐拿住,却仍冷笑三声:“董裕,吴赟,刘淼,张鉴,教这些陇西匪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盟军。” 吟儿一惊,转头看向沈家寨数位将军,厉声喝:“少听他胡言乱语,陇西匪兵和沈家寨,一样属于我抗金联盟,有什么彼此可分?刘淼将军,你说是么?!” 刘淼方才就属中立,听得这句,立即点头:“是,盟主。抗金联盟,不分彼此。” 吟儿一笑:“既然刘淼将军能看清,张鉴军师应当也懂这‘不分彼此’,值得为了给陇西匪兵一点颜色瞧,就悖逆主公自身沦为叛军?既不是为了这个原因,难不成真的是要去谋害主公?自然更不可能!张鉴军师,当只不过是因为跟久了单行受了他蛊惑,不得已才被他引上歧路。只要此刻弃暗投明,今夜之乱就不予追究。” 张鉴点头,其身后一帮单行心腹,也已然看清了形势,心服口服,弃械投降。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盟主。”董裕哈哈大笑,“老子是粗人,听不懂你花言巧语,才不会被你动摇了军心,老子只知道,单行寨主在黔西遭受的万分不公,全部都是那黑白不分的盟王林阡所致,今日便真要去谋害他又怎样?!” “万分不公?笑话,难道你认为从黔西到渭源是贬谪?!跟着林阡,去哪里不是一样。”吟儿冷笑。 “少听她废话!弟兄们,一起上,救了寨主!”董裕脸上写满了傲慢,“这是我和吴赟的地盘,兵也是我们的最多,一人两只脚踩上去,还怕踩不死他们!?” 吟儿心中一凛,确然,现在他们所在,恰巧是董裕和吴赟屯兵最多,此情此境,有理也说不清。孙琦、陈杀王、胡三十都闻言色变,适才刚刚稳定的形势,突然间就又波云诡谲。 寂静无声的军营,又可以听到入夜前的风声、松声、虫声,甚至,还有奔腾万里的黄河长江……吟儿忽然想起关山那个苍茫月夜,她和林阡各怀鬼胎依偎在河滩上斗蟋蟀的情景,虽现在气氛绷紧,竟也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激得董裕恼羞成怒,狂吼一声挥刀直砍过来,何勐张鉴孙琦等人全是大惊失色,刘淼大叫一声“休得无礼”上前一剑挡下,却因后发而占尽下风,此刻虽护住了吟儿,刘淼脖颈却紧贴着董裕的刀,吟儿也被巨力冲撞在地并未逃开这刀光的笼罩,董裕猖狂大笑:“刘淼,算你倒霉,老子本不想杀你!” 吟儿大惊尚未握到惜音剑,就听得一声巨响继而血喷了一地…… 第742章 机关算尽 第742章 机关算尽 伴随着一声惨叫,却是董裕的人头滚落了几丈远。 “董裕,老子也本不想杀你。”那个叫吴赟的骠勇大汉,现在站在刘淼、吟儿身前,带一丝愧疚之色把吟儿扶起:“主母,您受惊了。”刘淼站在吴赟身边,朝吟儿轻轻点了点头。 吟儿微微一惊,神色一凝,笑叹:“恰如林阡所言,果然用不着我插手。” “盟主此言差矣。若没有盟主,不会这么快。”张鉴亦走上前来,“原想去麻黄塄再拿下他们,现在可好,就地正法。”吟儿一怔,原来自己的洞察力还不够啊……舒心一笑,刚刚她挑张鉴动之以理,是因看出他是斯文人至少通情,现在回想,张鉴原是听命于林阡的,怎可能不对她附和。 “张鉴,连你都?!”单行气愤至极,岂止吟儿洞察力不够,单行哪能知道,自己最亲信之人,竟早就对林阡推心置腹。 “寨主,盟王对你,实在已经仁至义尽,可惜你不知道珍惜,也从来听不进劝告。”张鉴苦叹一声,摇头离去。实则黔州之战,他便已看穿单行。 只消半个时辰,孙琦、刘淼、吴赟等人便遣散了这些陇西匪兵和沈家寨盟军,吴赟提着军刀在阵前走动,“如主母所言,弃械投降者,全既往不咎。”看见双剑孙琦迎面而来,为适才被迫诬陷他的事道了歉,得到孙琦的谅解两人握手言和,议及料事如神的主公和一身是胆的主母,均是赞不绝口。 军帐内,停放着身首异处的董裕,半刻前他还活生生地为单行鸣不平。诚然,站在他的角度,看的世界也有道理。 单行却永远不会料到,他在陇西的死忠,只有董裕一人。半刻之间,刘淼吴赟张鉴相继倒戈,可谓给了他致命一击,以至于单行一直若有所失,无感陈杀王和胡三十的虎视眈眈。 直到吟儿与何勐走进来的那一刻,单行才感应般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吟儿:“真一位勇冠三军的盟主,我那么周详的计划,全不想会栽在你手上!” “且不说林阡早就布防,你的计划,存在破绽。”她带着些许怜悯看他,“孙琦是林阡的人,要处置不是你能处置,完全可以等林阡归来再议,此为一;前线正在打仗,你本该安稳作后盾,却大张旗鼓聚众滋事,此为二。” “我也竟忘了,你不是我的部下,你有处置我的权力。”单行冷笑,“真正到了这一天,你未必是风七芜,却一定是林阡的女人。” 吟儿一怔,叹:“真可惜。” “可惜什么?”他一愣。 “你明明了解林阡,了解我。”吟儿说。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杀我,我也不得不杀他。”单行声音嘶哑。 “苏慕然他们利用了这一点,于是诱引你来杀林阡!真是卑鄙。”吟儿攥紧了拳。 “你既已经知道苏慕然是主谋,我便实话告诉你……孙琦的驻地只是其一,明天天亮以前,杀林阡的伏兵,至少还有两支,我和苏慕然达成一致,她的人,混在我的两个心腹手下。”单行面露一丝不妥协的微笑。 吟儿面色一变,怒声喝问:“同党有谁!”单行只是微笑,杀阡之心如此坚硬。 吟儿关心则乱,冲上前一剑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吼:“大势已去,何必作这困兽之斗,把同党供出来,你可以将功折罪!” “你自己说过,成王败寇,不冤枉。念在师徒一场,动手时尽量利索点。”单行闭上双眼。 “紫雨呢?要置她于何地?”吟儿低声问,单行一惊,睁开双眼,没有回音。又是一阵沉默。 何勐命人前去寻紫雨,帘帐掀开,可见月上中天,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了,吟儿知道单行夺孙琦据点是要打着锄奸的幌子预谋刺杀——这一支是单行亲自统帅,足以证明,那又两支人马的实力,一样不容小觑。 “师父,为了紫雨和你们的孩子,你也该留自己一条明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迫我和紫雨都恨你一生。”吟儿噙泪看着他。 “哈哈。”单行忽然笑起来,同样噙泪看着吟儿,“真是讽刺,我和紫雨在一起,只是为了方便操控你、让你在我和林阡的对峙中选我,如今,竟反遭到你这女子心狠手辣地利用。” 吟儿一惊:“你说什么!?”一把揪住他衣领:“你给我讲老实话!究竟有没有真心爱紫雨!?” “紫雨她,到底是谁的牵绊……”单行答非所问,陡然眼神一变,双手竟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绳缚——绳缚,本就是他自己缚的,僵持到现在,也许就是在等着这一刻吧! 吟儿回神,暗叫不好,手还提着他衣领,便被他戳中了腹上的天枢穴,所幸何勐就在一旁相护,看单行击倒吟儿立刻上前,右腕一翻北辰剑应声出鞘,吟儿还未来得及喊出一声“不要”,只看见半空里腾旋一道凌厉的寒光,出于何勐,止于单行,霎时血如泉喷。正巧那紫雨被人带到这军营前面,可怜她才掀起帘帐便看到丈夫暴毙,只是几步路的间隔,却是阴与阳的永诀。 紫雨她,到底是谁的牵绊。吟儿强忍腹痛,看着单行临死前因为看见紫雨而露出的那丝纯粹的笑,还有他目光在涣散前残存的一丝温柔,还有什么不明白,单行他本来是可以逃的,终于却选择了刻意求死,只是为了不连累紫雨,只是为了说明紫雨和他没有关系,只是为了让紫雨能安全地活下去。单行他,明明计算出吟儿不会杀紫雨,所以选择和林阡同归于尽,却给最可怜的紫雨留下了一条生路,不至于她会被千夫所指。 紫雨仿佛没看见眼前的一切,只是眼神空洞地、踉踉跄跄地走到吟儿面前,那时何勐还在扶吟儿起身,紫雨则面色苍白、柔弱忧伤地轻轻跪在吟儿身前:“主母。” “紫雨。”吟儿听不得这个称谓,霎时摇头,眼中充溢着泪。 “求主母,放过我和单大哥。我可以带着他远离这些打杀,我们,再也不回来……”她喃喃地说着她本该求的情,“单大哥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他是陇西的寨主,可是海和郭子建那些人,可以公然欺辱他……他心里的苦,我都懂……他谋叛,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别杀他,别杀他……”跪着的同时,她身体摇晃,体力不支。 吟儿想起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硬是把眼泪迫在眶里没落下:“紫雨,原谅姐姐……我也要保护我的男人。”站起身来,决然背对。 子时方过,吟儿便率何勐刘淼等人离开陇西据点,此地军兵,暂且交托张鉴吴赟孙琦打理。 不忍看单行的尸体是如何潦草地被清理出中军帐,不忍看最终失去了意识像被抽了灵魂由女眷们扶着走走两步腿一软又倒下去的紫雨,没有呼天抢地和歇斯底里,紫雨偶尔恢复了神智会喃喃地重复着求情。 紫雨,紫雨,竟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最爱的人。吟儿听着自己没有规律的心跳,这颗心,不久以前还说过要守护师父和紫雨的爱情…… 胯下的玉项墨,得到它的时候,只是为了能乘着它飞奔回师父和紫雨身边。此刻马不停蹄,却是要去阻止师父的计划,救那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竟对师父抛弃,竟对紫雨逃避…… 如果说对师父的情谊尚可被立场拆除,和紫雨的却岂能因时间和地点转移。常忆紫雨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事事都要询问自己意见,常忆紫雨随着自己流离时常常小女儿娇憨憧憬着她俩的未来,常忆紫雨为了能和自己朝夕在一起而向管家苦苦哀求,常忆自己病了三天三夜醒过来紫雨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她三天三夜饭没吃觉没睡挨了小姐打骂只为照顾自己……记得紫雨第一次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单行了,记得自己穿针引线过足月下老人的瘾了,记得紫雨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把自己扮成男孩了……还有郭子建大动干戈的那天,自己忍辱负重跟着他去见林阡、紫雨不顾危险送了很远很远……虽然那天七芜一直不敢转过头去看,可是紫雨是谁啊,不用出声七芜都知道她就在不远的…… 可是,风七芜啊风七芜,在一个“你未必是风七芜”的状态下,你亲手扼杀了紫雨的幸福,你害她掉眼泪,害她失去了依靠,你教她以后何去何从…… 紫雨下跪,紫雨哀求,紫雨叫“主母”,其实就是对她凤箫吟的宣判:姐姐,我恨你。紫雨没说,但吟儿听到了。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却根本不容喘息——真正考验她的还全都等在后面,轻重缓急,生杀废立。唯能狠下心来,把过去抛诸脑后。 此行快马加鞭离开陇西去渭源,是因看准了单行的死忠最可能散布彼处。须知陇西据点一直都靠吕之阳和单行合力管辖,兵源一来自孙琦诸匪,二来自卢潇旧部,三来自林家军,单行的死忠不可能多,这也是郭子建先前可以大动干戈的缘由。 渭源据点则不然,组成渭源据点的人马,大多都是当地山中无老虎的产物,一开始一盘散沙,由单行一手整合,绝对听他的话,更方便他远程操纵,可以完全受苏慕然蛊惑。 所以,吟儿的目光,可以锁定并缩小在地图上渭源县北部、孙琦部落麻黄塄与林阡战场临洮县那条连线上。 “实不知那傻子有没有得到消息!”吟儿揪紧了心地担忧。别人也许都不会这样担忧他,奈何林阡和她单独相处时总是木木讷讷的。 “七芜!七芜回来了!”听得这呼唤,吟儿才缓过神来,那已经介乎丑时和寅时之间,渭源县据点的二当家一边披着衣服起床一边兴冲冲地迎她,当然认得她风七芜,当初单行教她砍瓜切菜的时候,是他夸她学武神童的…… 吟儿心里一恸,见状就嗅不出有战乱迹象,故而微笑上前:“三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呢?” “咦,怎么这么多人?”二当家纳闷地看着何勐、刘淼,这时眼睛一亮,拉住胡三十和陈杀王两个老熟人唠起嗑来:“什么风把你俩给吹来啦!” “回答主母!”何勐跟海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剑按到二当家面前,直把人家吓了一跳:“主……主母?”回头看朝吟儿,还在状况之外。 “二当家,把众当家都召集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务必要快。”吟儿郑重恳求。 “好!”二当家点头,赶紧叫人去燃火发信号,从山头上往北看,已经和前线战场的烽烟首尾相连、蜿蜒到天边一如曙星。 过不了多久,三四当家都风尘仆仆被召集,五当家却借口因故不能赶至。因何故,不言而喻。 吟儿记得五当家的兵力大多屯于庆坪,笑了声:“真跟那麻黄塄交相辉映!”一边说笑,目光已经从这两个地名之间发现了三当家所在的七圣乡恰好也在当中,心念一动,情知有异:和五当家一样,三当家他,也是叛徒! 接近卯时,所谓的明晨,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如何灭了这个三当家再去灭五当家,才能使林阡的凯旋之路万无一失…… 第743章 近交远攻 第743章 近交远攻 吟儿瞪着地图上庆坪、七圣和麻黄塄三个地名失神了好半会儿,环顾左右全是何勐刘淼陈杀王胡三十这种莽夫,郁闷不已、后悔不迭:怎就这么失算,连个军师啊谋士啊之类的都没有带,渭源的几个当家也大多懵懵懂懂状况之外。 最北面的庆坪,五当家刺杀已经箭在弦上,吟儿别指望顺利去那里救林阡,大队人马肯定先会被三当家堵在七圣,过不去;若强行灭了三当家再把大军开去杀五当家,少不得一番激斗,到庆坪搞不好已经是晚上了,关乎林阡,吟儿冒不起这个险。 忽然,灵光一现,何必先杀三当家再灭五当家浪费时间,先跳过三当家杀了五当家,待和林阡会合了回头杀三当家不迟啊! 然则,如何跳过三当家?现在他虽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可到了七圣他的地盘就一定会动手;如果在这里就把他绑起来,七圣那边就更加有借口闹事……除非,近交远攻…… 吟儿心念一动,从兜里摸出块帕子,重重地反扣在桌面上,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屋子,骤然安静了下来。 “想必众位都已经知道,单行昨夜在陇西谋叛,妄想行刺主公,兵败畏罪自杀。在他营中,我们搜出这块可疑的锦帕,他不肯供出同党,却对我们挑战说,有本事我们便破解出这帕子上的名字。”吟儿话音刚落,屋子里一阵骚动。 吟儿续道:“时间仓猝,却也破解出了陇西据点不少乱党,自然地,这当中没有多少是真的想杀主公,而不过是上错了贼船为虎作伥罢了。渭源这里的据点,也存在单行的同伙,不过,现在才破解出五当家一个。” “什么?老五!”二当家瞪大了眼,“要杀主公?!” “难怪召集了也不来!”四当家忿忿。 三当家若有所思。 “是啊,我看各位当家都已到齐,心想这单行剩下的同伙应该全都是在五当家麾下的庆坪了——既然全部都是上错了贼船的小首领,又何罪之有,有什么破解名字的必要?”吟儿微笑的同时,举起那破帕子移到灯旁,众目睽睽之下将它烧了。 “主母?真的不追究么?”二当家竖起拇指,赞她贤明。 “不追究,大家都不明状况罢了。我今天烧了这帕子,就是为了告知各位,不必理会苏慕然的分裂。渭源陇西两大据点,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任何事端,凭何最近一连两个寨主变节?还不是被那些狗急跳墙的奸细小人给害惨了!咱们本来好好的日子不过,犯得着为那些歹人糊涂卖命!”吟儿站起身来,“弟兄们这便随我去庆坪抓五当家伏罪,一旦成事,论功行赏!” “好!”众当家目光都亮了。三当家眼睛还忐忑地游移在烧得快没了的帕子上。 “没想到,单行那样不济,那么快就败在我手上。”吟儿有意对何勐笑言,却是给这三当家敲边鼓。兵贵神速,不刻众人都已整装待发,她才带着玉项墨走到这三当家面前:“三当家。” “……啊?”三当家猛醒。 “打庆坪,最要靠你七圣的兵马了,打出个漂亮仗来,主公归来,你是头功。”吟儿一笑,“可是个表现的机会啊。” “是!”三当家立刻坐得笔直。 寅时,陇右的天空,被火燃了一半红,另一半,血色正渐渐浸染云中,袅袅上升,静静蹉跎。 旌旗如虹,傲气如冲,驰骋于隆隆战鼓与漫漫黄沙中,一时分不清这是疆场还是山河。 当渭源和陇西两大据点的劲旅,和屯聚于七圣的主力军兵,尽数被吟儿统帅杀上庆坪,如此突然,如此凶猛,怎不将那五当家打得措手不及。 曾试图保卫五当家的亲兵们,眼看着吟儿领着一大帮骁将来势汹汹杀进中军,一眼就知道大势已去,纷纷弃甲曳兵而走。吟儿作风果决,擒贼就先擒王,惜音剑三招就令那五当家束手,而对正与之密谋部署、分工合作的一众刺客,全部下令缉拿,一个不曾漏网。随刻,嘱刘淼、陈杀王、胡三十以及渭源县各大当家一同,对所有可疑军营分割包围,务必不准一只苍蝇飞出去。 那五当家麾前心腹由于不是死士,供出共犯如滚雪般壮大,不到辰时,苏慕然旗下杀手便纷纷落网,接连扭送到吟儿脚下,吟儿一边审问一边传令继续搜捕,事关主公安危,万不可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又有支肆无忌惮的苏家人马,无处容身便由暗转明,公然宣战,阵前叫嚣,“索性今日就将这庆坪夷平!”这些人马虽然猖狂,到也有猖狂的资本,强弓劲弩,高头大马,初始就有反攻之势,竟势将吟儿所在围困。 “怕你们什么,动一个试试!”吟儿当即调遣镇压,费了好一番精力,约辰时三刻才略占上风,看着晨曦初上,吟儿坐下身继续审问犯人,吩咐何勐先去接替刘淼。 悠悠然,一阵风,一丝微响,一团火焰…… 犯人还没有带到,陡然数支暗箭紧贴地面穿梭,急急袭至吟儿身前来,边前行边“嘶嘶”散着黄黑色气雾,声音极轻,如蛇吐信,到脚底已掀起一片砖瓦泥土。吟儿眼疾手快,当下拔剑而起,飞速将那些箭全然打开了去,箭矢四处折落顿时失了攻势,气雾却依然横冲直撞看似有毒。 吟儿尚不及去看到底这些箭源自何处,脖子上当即一紧,怎么,站在她身后的,明明是自己人,陈杀王啊……若不是他在身边相护,吟儿断然不会要何勐出去作战。 “……”她还不及说话,已然被他扼紧咽喉:“盟主,对不住了,把你交给王妃,我便飞黄腾达。” 吟儿一惊,这才意识到单行的借口并不假,陇西据点确实有土匪已经被楚风流招安,却不是孙琦,而是这个六当家陈杀王,今夜他跟着吟儿历经了陇西、渭源两个据点,俨然发现了她的价值所在! 不可以,不可以,吟儿身体颤抖,前所未有的害怕,为什么会害怕,仿佛这一幕曾经发生过,曾经,是在何处,明明他的脚步声已经可以听见,明明他的气息已经触手可及,自己却偏还是改变不了被人掳去的命运,也是像今天这样,发不出一声呼救!…… 所幸这次自己命大,何勐察觉情势有变所以折返,此刻北辰剑奋不顾身冲进屋来对准陈杀王:“陈杀王,放了主母!” “别过来!过来我便杀了她!”陈杀王阴谋败露穷凶极恶,整条胳膊都围在吟儿脖子上害得她喘不过气,可这时候,意识却是最清醒的,喘不过气的感觉,有过的,有过的,就快想到,快想到了呢……吟儿明明痛苦,却喜不自禁——陈杀王肯定没见到过这种场景,劫持的人质她的心情是喜不自禁……一时之间,陈杀王也有点发蒙。 何勐因林阡嘱咐而不敢失职,绷紧了神经时刻注意着陈杀王的一举一动,也朝屋外面的胡三十等人暗自挥手示意他们伺机而动,众人却全部都投鼠忌器,陈杀王意识到自己走不掉,故更加不可能放过吟儿,此情此境,内外形势完全胶着,吟儿来不及担心自己,更牵挂寨子外面迟迟不肯落幕的厮杀,刘淼等人应还在与苏家的人对峙,不远处黑烟赤火翻翻滚滚,径直朝远处天边卷去…… 万箭离弦,千钧一发,听得轰隆一声,屋子的墙壁里发出些碎石散落的碰撞,窗户摇曳着,桌椅在地上站立不稳,从内而外的咔嚓响动惹人惊惶。 众人只觉一阵火燎的闷热,外面像爆炸一般竟全是崩塌之势,天空忽明忽灭,闪得人眼皮都不由自主,不适、不安荡在每个人心头,胡三十、何勐、陈杀王都不例外…… 这样的反常景象,害吟儿注意力完全转移,记忆差点就恢复了却没能恢复——能怪谁,都怪那饮恨刀早不来晚不来! 便就在电光火石间那个人还不曾现身,却就听陈杀王惨呼一声松开吟儿,何勐慌忙上前救下她,胡三十则冲上一步去看陈杀王,刚刚还在嘶吼的陈杀王,脖颈被一块飞石嵌入,速度之激,力道之厉,使得陈杀王没有预感,没有后觉,一被打中就立刻脱力。 胡三十正惊疑不定,忽听身后何勐唤了声“主公”,这才意识到庆坪反常全是林阡带来,慌忙站起,转身相迎。 “你回来了!没事就好!”吟儿看林阡安好,长吁了一口气。 林阡见吟儿脸色苍白,挽住她手却皱紧了眉:“玉项墨在哪里?!” “?”吟儿一怔,陪他走出屋外,一声口哨,玉项墨就乖乖来了。 “把玉项墨拖出去,宰了!”林阡严厉下令,唬了吟儿一跳,赶紧站到玉项墨前面,直对着他瞪眼睛:“凭什么?要宰它,你也说个罪名!”玉项墨也眼泪汪汪看着盟王。 “没有定力,跟着主人不学好,被你拐着到处疯跑!”林阡捏起还没服帖的她的下巴,借天光仔细查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那里深究这句话。 “讲也讲不听,听又听不懂!”他忿恨放下她脑袋,显然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事态,面带愠色,目光灼灼,“明明叫你置身事外,明明命你保护自己,你却不管不顾往刀口上撞,还一来便给我看见这副模样!” “不识好人心!若不是见你危险,我犯得着大半夜不睡!”她不依了,撅起嘴反抗,“师父他要杀你,陇西渭源有很多伏兵,我得在一夜之间便帮你找全了,我要见到你好好地回来……”忽然欢颜不再,泪水夺眶而出,是师父二字触动心扉,更是曾经设想过林阡涉险。 “傻孩子。我能有什么危险。”他叹了口气揽她入怀,示意让何勐等人先走,他与吟儿两个人在后,寨子里最后因苏家伏兵而起的一点纷乱,因为他的到来而尽被平定,此刻庆坪早已恢复安宁,他为她拭泪,淡然对她讲,“连楚风流、苏慕梓都是我手下败将,更何况他们指使的什么陈杀王、董裕?我便就算什么防备都没有,危险的也是他们,无需你煞费心神。”他诚知,对付此等草莽,吟儿或许并不费力——但一定耗心。 “是是是,你连大金几十个府一起上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拿不下区区小渭源小陇西。”她破涕为笑,却难改忧容,“可便是这样的自负,让人就是放不下你啊。那么多大人小人,明枪暗箭全是对着你去的。我知道有危险,哪还坐得住……” “吟儿,我唯一的危险,只是你不安全。”他停下脚步,按住她双肩,“如果今天晚了一步,你真出了什么事,纵然是把这里翻覆了,手里握上千万条性命,又如何把你给换回来。” 吟儿听得泪在眶里打转,本想说,“我也不危险。一想到你,我便觉得很安全。”可又想回味他的这句话,于是没去反驳他,把话放心里了。忽然想起什么,一惊变色:“三当家!七圣还有一支伏兵!”大概是一夜的劳碌没能阖眼睡过,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林阡一把托住她抱起来,柔声道:“别担心,清风已然去打。” “是真的?你竟知道了?”她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微笑。 “将你这一夜的事说与别人听,不知道的谁信你是个女人。”他温和一笑,褒扬时带着些骄傲,“又回来了,我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想得出这条假道灭虢,渭源和陇西,看来最后都非你莫属。” “什么假道,灭什么?”她听得云里雾里。 他一怔,知道她真不经夸。 “对了,那个三当家,有些笨头笨脑的,未必是真的想杀你……若是解决了那些苏家的伏兵,你就留他一条生路如何?”吟儿着紧说。 他点头,把她抱到寨子外面,吟儿看见林阡身边的战将仍是海和郭子建两个老朋友,又害怕又窘,不肯让林阡一直抱着她,捶了数下要他把她放下,林阡却带着笑意偏抱得她更紧。吟儿听见海郭子建窃笑,狠狠瞪了他俩人一人一眼,却引得他们欢笑更甚,吟儿脸红到脖子根。 第744章 一日千里 第744章 一日千里 林阡就这么一路抱着吟儿,直把她送到玉项墨上才松手。玉项墨发现盟王只是吓吓盟主,所以一扫阴霾意气风发。 却不料林阡的手方一松开,竟就被本还羞红了脸的吟儿一把握了回去,别说海郭子建何勐刘淼了,就算是林阡自己,也真是始料不及:“怎么?” “我要坐那匹。”吟儿指着威风凛凛的紫龙驹说,玉项墨大惊、羞怒、跺脚…… “为什么?”海郭子建面面相觑,林阡却显然领会,二话不说,点头把吟儿抱到自己身前来。 吟儿倚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只对他一个人说,“以后,到哪里都要带我一起。别说什么战场凶险,那些我都不怕。怕就怕某人言而无信,说好了不准我离开,却总是借口离开我。”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林阡微笑,吟儿一愣,这话好熟。 大军便要往七圣开进,林阡下意识地按紧她小腹,却在这时听得丫头她没设防地微呼一声。林阡心念一动,知这里伤得不轻。暗自放慢了紫龙驹,让众将领兵先去与向清风会师。 “何以放慢了?”她忍着疼,鼻子揪紧。 “疼么?”他轻解她外衣,看到她小腹上有伤口,似靠着天枢穴,所幸只是皮肉伤,却也流过血。本来结了疤,被他这用劲一按,伤口裂开,又在往外渗血。 “唔……”她一味掩饰,表情痛苦。 他一见她流血可急了,连追上去找军医这么简单的方法都不用,竟在她回答之前,就放肆地一把拽住她身上衬裙,硬生生撕了好大一片下来给她包扎。 “这……这……怎么有你这种淫人!在人家气息奄奄的时候撕人家衣服!”她看他用她自身裙摆来给她裹伤,又气又羞,哭笑不得。 “这方法,就是个淫人传授给我的。”他这笑容里,多少带了些甜蜜。 “哪个淫人?”她一愣,察觉出他的重视程度,不禁平添了一丝醋意。 “这世上的所有淫人,都集中在了紫龙驹上啊。”他笑着,策马继续往前。 “原是我么……?”她一愕,低头自言自语:“原来我以前这么没羞……”林阡哑然失笑,这时吟儿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懊恼,怨念,“适才差一点我便想了起来,都怪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不是时候!?再迟半刻我就是来给你收尸的!适才对你的话可算又全都白讲!”他听着这样一句没良心的责怪,怒气冲冲远高于哭笑不得,前面那么动情的挖心掏肺,又被她左耳进右耳出,非但没当回事,竟还怪他来得早了!“面前乖乖点头说懂了懂了,一转身就悖逆什么都记不住!”他怎可能不想要把她收拾一顿,手已近乎拍上她的臀,又恐她受不了又一次的皮肉之苦,但手掌既已出去了焉有收回的道理,一不做二不休拉开她褙子,直接扔到路边转瞬已飞去九霄云外。 “啊你你你……”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把她外衣扔了,还没回神,他的手就又攫住她衬裙,她一边想抓住这只手一边仰头看,发现他的愤怒不是假的,拼劲抓住这只手,却哪抵挡得了这力道!这力道,曾经握饮恨刀以一驭万、攻城略地、翻天覆地…… 当说到那末尾“记不住”三字,他的开玩笑,就变成了真惩罚——“世上竟有你这种人,失忆就失忆全了吧,偏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把最重要的什么都忘了,可知道,我在重见你的第一刻起,便想跟海一样,把你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他怒不可遏,俨然褪下她衬裙。她惊慌失措,想逃却宛如身陷囹圄,想呼救大军却都已远离。他偏不给她机会,掉转马头走了另一条路。 “七圣……七圣还在等着你……!”看他走上岔路,她慌了,赶紧叫嚷,希冀战事能唤醒他。 “七圣个屁!谁叫你冲到这里来的!什么都不懂的人也学旁人阴谋诡计,你有几条命死得起!”他一提缰绳,紫龙驹长嘶一声,如飞而去。她被他骂得动都不敢动,只能点头说他的原话:“可我……我未必是风七芜,我……” “风七芜,哪里来的狗屁名字混账东西!砍了海一剑不说,还日日夜夜骂我麾下将领,一人给起了一个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他显然聚积了将近一个月的怄火,现在一股脑儿全发泄在她身上,吟儿的裹衣就快被他强行扒开:“这……这还在马上……”她实在怕会不会经行个路人甲。不过好像是多虑了,疾驰而去速度快得路边光影都是虚的。 “你要……啊!”抹胸被揭……整个上身,就剩天枢穴那一圈还有遮蔽,等于没遮蔽……! 她目睹自己的裙裳从外到内一件件地破碎,一件件地落坠,一件件地飘逝,忽感觉梦幻如在云端,却不知怎的竟像要吐。 “看到我就恶心犯吐,竟叫我对你以礼相待,还骗我说心里有别的男人——我告诉你凤箫吟,这念头你碰都别想碰!这辈子你都只属我一个!”他俨然扯掉她赖以自保的裤,最后一寸领地都没了,虽然这身体上次就被他看完,她却止不住的惊惧羞涩,他的手刚抚在她背上,她就感觉一阵火辣灼伤,唯有像只小猫蜷缩在他身前一隅,一时半刻,她根本就放不开。鬼才放得开,事先哪想到他会勃然大怒!原以为很多事情他原谅她了,却没想到他件件都记得,都记下了要她一五一十还给他! 同时他俯下身来开始舔舐她背脊,啃咬她腰肢,竟然,连路都不看了……“你……你疯了……”她虽不排斥把自己交给他,却哪可能想到他会这么癫狂。就像他连挪出找军医的时间都没有一样,他半刻都不能等地要立刻占有她! “欠我的整整一年,我要你现在就全都还来!”这雪白的赤裸的妖艳的每一寸肌肤,使他早已迷乱在无边无垠欲火之中。此刻,唯有她是他驰骋的疆场,犯境之初,就要如此粗野,如此激烈,如此冲动,如此狂热,如此放肆,如此兽性!一边冲着她怒吼,一边发狂般抬起双腿,恶狠狠径直插进那紧致的诱惑! “现在不行,我没有准备,没有心情……不要!啊……!”身体霎时被贯穿,撕裂感引发痉挛,对于风七芜来说前所未有的热与疼,令猝不及防的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泪腺发达的风七芜,因这千钧一击痛哭流涕,“哦,呜……疼……疼死了……” “驾!”他不理睬她,看这紫龙驹慢了,还嫌不够刺激,不够爽快,不够过瘾,凤箫吟你也体会到了一次别人对你的话置若罔闻的滋味么!强行把不老实的她死活按在胯下,一心将他整个人都淹没进她体内:“你不乱动,就不会疼!” 策马飞驰,风激电骇,她本身叛逆,被他入侵越深,越想挣扎扭动,反而越激化他与生俱来的征服欲。于是在马背不停的颠簸里,经了一次又一次冲撞和搅动,她被迫跟他一样大汗淋漓……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既痛苦却偏偏带着些麻痹和瘙痒,她无法抑制地一边悲哭一边惨叫,在他耳中却成为酥软销魂的呻吟。 “求求你,要晕了,要死了……”她一时不知道这种飘然欲仙来自情欲,却误以为是紫龙驹的速度太快,转过头来泪眼朦胧,只看了一眼路边交替重叠的影像,她便忍不住头晕目眩。 “别看路,看着我!”他将她仰躺着放在眼底,换了个姿势继续刺探。 她屏息凝神盯着他看,才稍微有了些安全感,然而仰躺着却比伏在马上不利于平衡,故而虽不挣扎了却更加手忙脚乱,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和紫龙驹的蹄声一起颤动:“会……会掉下去……” 恰这时战马一个腾跃,她被弹起又摔回去,起落间却始终被他压在身下,纠缠这么紧,灵肉合一起,便是想掉也掉不下去。他充满欲望的双眸里,凝练着一丝无法抗拒的笑:“小人,刚刚还挣扎,现在却怕掉下去。” 他撩起她被汗水染湿的发绕到耳后,忍不住爱抚起她白皙精致的脸蛋,同时他就着这千里马的节奏,不停地冲击她虽薄弱却神秘的娇躯,他自然知道怎样会使她兴奋,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她被他戳中了心情,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丢掉了所有的矜持,便在这空旷无人的原野上,奔驰如电的火海里,放纵无度的呼喊下,跟着他的呼吸和动作,被他占有,将他容纳,哪怕溺入蛮荒,堕入炼狱,隐入尘嚣,便是回到了史前、焚作了飞灰、游离去宇宙,也始终是一体。 已经连续了数个时辰的高潮迭起,她浑不觉此刻紫龙驹驮着他俩到了何地,妄想跟马儿一样喘息半刻,她的男人离精疲力尽还早得很——“还不够!差远了!继续给我放开!放开!”他剽悍而伟岸的身,他勃发而豪放的啸,他激荡而狂热的神。 她本是个极叛逆之人,却不曾想会如此屈从,在他发狂的嘶吼中,她不得不婉转、温柔、卑微、甚至谄媚地,与他不停不休地缠绵……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午后阳光,倾洒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走完了旷野、沟壑、溪流,转入苍松翠柏掩映的山道,马速终究是放慢了。层层雾霭如罗纱轻笼崖间,教人误以为自己身陷蓬菜止境,她忽忆他和她是要从庆坪到七圣的,可现在俨然从渭源县西跨到了陇西县东…… “竟那么小瞧七圣的仗。”她笑叹一声,四肢百骸都酥麻,却一点都不感到疲累,从五脏六腑到奇经八脉都亢奋。 “累了么?”他听山寺钟声,知道已是下午。终于恢复些柔和之色。 她摇头,没答话,眼中示出一番魅惑,仿佛说有你在就不累。 “舒服么?”他看着她满脸陶醉之意,深知她已经被他驯服。 她点头,目中宛然眷恋之情,依赖之意,脸上泛着阵阵红晕,玉齿微露,吐气如兰。 “舒服就亲我一下。”他浅笑,她微微起身,极尽所能地要亲他,尽管柔韧性尤其高,却只轻轻一抬,就被他更进了一分,因此哎哟了一声,边疼边笑着又躺下了:“你作弄我!” “哼,不让你觉疼,你怎么记得住。”他冷笑,“万一……” “万一什么?”她一怔,不知他为何欲言又止。 “万一下次再失忆。”他低声黯然。她忽然明白,这盖世英雄,竟有个最惧怕的不能碰触的心魔。 陡然他伸出他那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身体都包裹进了风氅里,她一时看不见外面的旖旎风光了,一愣还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一声巨响从天而降,不知是滚木还是山石,心一紧:刺客…… 吟儿心里竟一点都不紧张,一点都不羞耻,一点都不怕,那些刺客看不见她,看见了她反正也活不成……她只是鄙夷,鄙夷那帮小人没别的伎俩了,她也只是觉得讽刺,刚刚路过的秦王寺,得名自秦皇嬴政,与嬴政同期,恰应运而生了那么多刺客…… 风氅外面逐渐开始有兵荒马乱,却毫不拖沓地立即演化成兵刃相接,无论刀剑戈戟,南北西东,水火风雷,全朝着这一个核心,却被掩蔽在外一点都不用她担心,她原想静静忍着,故夹紧了双腿,任凭他一边紧扣她,一边策马打杀,这一番冲锋所向无敌,怕真是传说中的斩万于一瞬…… 却禁不住好奇之意,探出两只眼睛去看,不是看局势,不是为敌人,耳边没有声音,只有他衣袂啸响、刀声激荡,眼里没有景象,只有他眼眸如星、银发如瀑。于是一路驰骋,一路征战,一路妖癫,直等到此地的固若金汤,全部都沦为断壁残垣。 此地,靠近麻黄塄,埋伏着陈杀王组织的匪兵和金北官军,吟儿幡然醒悟,难怪了,他把七圣全权交给了他的部将,他是要先于向清风等人前去察视那更为重要的麻黄塄,中途,他未必不明白会有楚风流的伏兵,却不想停止半刻与她凤箫吟鱼水之欢! “你这丫头,兀自胆大!”他带她冲出险境,却未曾展现杀人如麻,留了绝大多数活口,也料想他们不敢再追上。只发现她早就钻出来看这厮杀,故而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是强调刀剑不长眼呢,还是怪我不知羞耻呢?”她笑吟吟的,言语中极尽挑衅,看来还留存快感,他一笑,继续埋头宣泄——疯起来他俩还不是一样! 第745章 凤栖梧兮 第745章 凤栖梧兮 当斜晖捉摸到身后空旷的原野,成群的牛羊都背道而去,当夕云笼罩在耳畔寂静的山林,出没的马鹿也渐渐远离,当晚霞延伸向前方幽深的小径,最终为邻的一定是刀光剑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复听得那匆匆步履,也嗅出一番峥嵘倥偬,吟儿虽藏在林阡怀中,终知道已回到军营。 只一个朝夕,擦肩而过多少腥风血雨,渭源与陇西,何处不遭逢金戈铁骑。 满耳都是捷报:首阳经吴赟孙琦张鉴平服,庆坪是海何勐安定,七圣则由刘淼助向清风镇压……那些谋叛势力,载体多是渭源陇西不明状况的狐狈,那些谋叛势力,幕后却是楚风流或越野这种机谋至深的虎狼——吟儿忽然哀声叹了口气,又有谁记得,狐狈与虎狼之间的桥梁,昨天此时还活生生的单行寨主呢…… 不知是身倦了,还是心疲了,吟儿再也提不起精神,伏在马背上就睡了过去。 于是一干将领正在汇报军情呢,就听见盟主的微鼾声,从林阡的披风下面传出来…… “盟主她定是累得很,唉,也难怪她了,为清剿乱党一夜都不曾阖眼。”张鉴说。 “是是是,盟主从陇西一路过去渭源。”大家看见林阡蹙眉,还以为林阡是不满盟主睡觉不合时宜,故而纷纷帮她开脱。 林阡揪紧了披风里面、某个还光溜溜的女人,情知她累的原因哪是那些啊,根本是今天白天从渭源到陇西……可还能说些什么?唯能无奈叹了口气。 裹着吟儿回到营帐,刚给她添了件衣、把她塞进被子里,就见她蜷缩成了一团,也不知像个什么样!这哪是人的睡法…… 他怕她这样第二天起不来,当机立断把她肢体掰开,这丫头,睡熟竟比醒着的时候还犟,怎么拗都不服帖,忽而还梦呓了一句:“林阡……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说了……” 林阡当时还不知她在梦境,一愣,屏气凝神:“什么?说。” “呵呵……”吟儿醉一般笑,“危言恐吓,装病可怜,死缠烂打……你追求人的本事,实在是差……” 问世间小人何物,直教阡屡揍不爽! 鼓声中醒来已经入夜,吟儿意外发现枕边没人,赶紧起身跑去帅帐,远远就望见灯火通明,进去看全是人头涌动,陇西大小据点,千夫长以上的都在其中。 若只是为了临洮府接下来对抗金北前十的战事,林阡只需和范遇、向清风、海、郭子建决谋即可,无需把刘淼孙琦吴赟等人全都召集……奇了。 吟儿来得晚前面没听全,却听身边小弟描述,知道林阡原是一回来就在论功行赏,从归营开始,直到现在没停过。 “论功行赏”四字一出,吟儿不禁脸一红,想到自己为了壮大势力,对不少兵将都许过这个诺,可一战胜就全都忘在了九霄云外……然而有些人便是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你想做的他心里都知道。 从来没羞的吟儿,只会为这种事情羞,想一想,还是不扰众位了,拔腿就要开溜,却被一双大手按住,转过头看一惊,竟是那匪首孙琦,此刻他哈哈大笑,极尽粗豪:“正说着盟主,盟主便到了!” “盟主勇冠三军,我吴赟最是服她!”骠将吴赟便在孙琦身旁。 吟儿一怔,难不成要对自己也论功行赏?瞥了林阡一眼,不知他有无此意,心里面惴惴不安。 “岂止勇冠三军,也真会急中生智。我原想万一她强出头,张鉴可以留给她当个军师,却没想到她从陇西直接冲到渭源,不带上一个谋士。”林阡循声看来,果然见到她在人群里,由于她睡去才半个时辰,故目中划过一缕讶色,但见她翘首以盼,遂许以赞赏之色。 “那是自然,盟主和盟王一样,奇谋险兵,运筹帷幄。”张鉴笑赞。 吟儿被捧得飘飘然、乐滋滋,浑不觉自己被人为架到了某个高度,这个高度,在范遇的口中既成事实:“如此一说,陇西据点的兵将,最服从的都是盟主了?” 吟儿一怔,才明白这里的大小首领们不只是被召集要论功行赏,更是林阡要安抚军心必须在他们之中择选新主。可能也出乎林阡意料,陇西匪兵和盟军都服从的人,继单行之后偏是这个力挽狂澜的风七芜。 她心里隐约清楚,林阡和完颜君随的战争这才刚起头,后几个月金宋之间少不了激烈交锋。所幸那关山一带有祝孟尝杨致信辜听弦以及随后而来的戴宗坐镇,大王爷及其天兴军被完全堵在了凤翔府无法插手陇右战局,但经了目前这短暂的修兵休卒之后,林阡势必要率军兵与金北前五再战临洮,届时,谁来保证这个被越野苏慕梓分化、突然间变得千疮百孔的陇西、渭源…… 况且,与漳县、通渭、武山驻地据点不一样的是,陇西和渭源最靠近临洮府战地,可谓至关重要。其它据点,没有海、郭子建、向清风这些首领在,都还可以稳定运转确保作后盾,然而,这两处据点却百废待兴,谁当寨主谁就一定会要揽许多事务,一时间根本别指望走得开。陇西匪兵和沈家寨盟军说好了不分彼此,但被单行董裕一击,哪可能不留下一点恶果,吟儿知道,任重道远。 吟儿其实有推辞的想法,因为今早在打完庆坪的时候,她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坐在紫龙驹上,成天成夜地跟林阡在一起,打仗一起杀,凯旋一起回,半刻都不想错过他眉眼,比如现在只穿了件襦裙也只是要来看看他,关心他,对他说时候不早了,若无战事就先回去小憩吧。 这一刻,看林阡也皱紧了眉,显然他心底深处,并不赞同范遇说出这句话,也不希望陇西据点的所有当家全都附和。 可吟儿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答应孙琦吴赟他们留下,不为别的,只因若林阡在前线作战,她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这个原则,风七芜没有,但彷如扎根在她凤箫吟心间,一碰到,就深刻。 “陇西渭源,都交给我。”她凛然点头,对林阡请求,“也好让我为师父完成他的夙愿。”她实知,单行除了谋叛之意以外,实还更想得到林阡的认可与欣赏,他曾经一心让陇西渭源发展到最好,奈何他最后亲手破坏了他辛苦了几年的凝聚。 众望所归,一呼百诺,林阡却不肯答应吟儿请求,压下这个其实最箭在弦上的决定。 “你是在怪我言而无信么?说了要跟你上战场,却又想留在后方的据点?”军营的路上,她诚心挽住林阡的胳膊,“然而我仔细考虑过了,临洮战地,我未必有作用,但陇西渭源,我比你早来了一年,更熟悉……” “敢情你失踪一年,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苦笑,诚然他了解,吟儿是实至名归。陇西渭源,一向服从或慑于单行,对渭源而言,她是单行的徒弟,对陇西而言,她又是杀了单行的人。继承太有资格,魄力毫无欠缺,然而,他不赞同,他从始至终都未舒展眉头,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欲言又止。 “真的是在怪我?”她假装愁苦踮起脚尖,想把他嘴角抬翘上去,却很难办,试了两次,效果极差,“你总是一马当先地往前打,总要有人在后面给你占着守着,藏着掖着。你看,你需要海将军在漳县的时候他就帮你守着漳县,漳县现在稳定了海将军不也还在你身边么?我也是这样的人呢。” “不,你不是。”他仍蹙眉,一口否决。 “……你也很言而无信。也是今天早上,你对我说过,陇西渭源,最后都非我莫属……”她撅起嘴。 “你也知那是‘最后’。”他摇头,不笑的样子,总是这么严峻,肃然,不容置喙。她一怔,发现她前面的都是废话,他之所以不同意她留下另有原因——“若是你完全恢复了状态,以过往的作风治两个据点,自然绰绰有余,但如今武功只是个二流水准,胆量也只够唬一唬人,我实担忧两个据点令你吃力。况且,你若不抛头露面,旁人会忌你是‘主母’,一旦处在风口浪尖,旁人只管对付你这‘盟主’,我对你来说就不是盾,而是致命的弱点。” “唉。我知道,你还觉得那个‘剑胆琴心,巾帼翘楚’的凤箫吟是最好。”她自己吃起自己的醋,“但你别忘了,‘二流武功、胆量只够唬人’的凤箫吟,只要拼命努力了、不遗余力去做了,也是很伟大的。因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伟大与否,我决不允。”重回到军帐中,他仍然不肯让步,她气呼呼地停止给他宽衣,自己先钻到被窝里去了。 “主公,郭将军来报,有金北官军趁夜袭扰!”便这时有战报传来,麻黄塄一带遭到金兵冲击,领军主帅,为楚风流之副将罗冽。 “再不袭扰,更待何时。”他面沉如水,只嘴角带着掌控一切的笑。 “他们等这么久了,自然不会甘心。”吟儿现在追溯,就知道楚风流才是这场乱子的始作俑者,她很可能早就和林阡一样洞悉了单行与苏慕然的不安分,故而当林阡着手在麻黄塄消灭单行时,她也同期在麻黄塄周边布好了金兵,即便单行侥幸对孙琦和林阡一箭双雕,黄雀在后立即就被罗冽侵吞了麻黄塄继而陇西。好一招借刀杀人。 又是谁终结了这场乱局,谁在和金北前五的轮番交攻中从容不迫,谁在经过渭源时便顺手平定了庆坪和七圣,谁在驰骋到了麻黄塄惊起一山伏兵却又于不经意间又扬长而去,给予金北军心一个不小的震撼和因此大起大落的心情,谁在那来去之间不动声色、为随后赶来的郭子建扫去了阻障、使郭军能成功赴麻黄塄驻防…… 那个奉了楚风流的命令、对陇西筹谋已久的罗冽,断不可能因为连番意外就收手,所以便趁着宋军内乱刚刚结束、正在论功行赏甚至摆庆功宴的此刻,林阡刚走、郭子建才到场,他便立刻纵兵四出,给麻黄塄送来一场弥漫的硝烟。却终于小觑了火将军郭子建——由郭子建庇护的麻黄塄,其实与林阡坐镇一样的固若金汤! “陇西之北,万无一失,金兵且放马过来。”林阡走出营帐,山天彼端将要发生的大战,虽主将分别是罗洌和郭子建,大局谋算却在楚风流与他之间。 “这一仗,便叫什么小人们暗杀也不得逞,大人们夺城也没可能!”吟儿笑,再起床到他身边来,陪他看远峦烽火,心中隐隐不解:唉,我虽也喜欢一往无前痛快淋漓,但你需要我守后方时,我还是很宁愿守的,为什么就是不允呢。 涉及吟儿,阡心中也总是有难以言喻的矛盾,是既不希望她留下挑大梁,也更不希望她陪自己去战场——吟儿,何以我身边全然尔虞我诈,对立面又全是你不该打的金人…… 第746章 棋逢对手 第746章 棋逢对手 当晚,金北官军趁夜袭击,野火般八方席卷麻黄塄,主将罗洌及其副将盛屠龙,一以军功盖世,一以猛悍著称,出动之初便攻势凶猛,杀得陇西匪兵是措手不及。罗洌转眼便攻入寨口,盛屠龙亦一路砍杀,各自手上扼了数十条性命。 “大胆金人,有种便和你们耿爷爷战个三百刀!”耿尧见状愤然,放了一声响炮当即持刀纵马,驰往阵前为郭子建作先锋。 盛屠龙年轻气盛,举起手上大刀就架,耿尧老当益壮,明晃晃一刀直接对着他劈头盖脸。盛屠龙刚一提挡便虎口发麻,不敢怠慢故而凝神接战,奈何较之耿尧还是初生牛犊,只十三回合便摔下马来跌了一脸血,耿尧再一刀追击,眼看已削到他脑袋,罗洌当即催马来救,千钧一发将这一刀截断,金兵赶紧一拥而上,把盛屠龙救了下去。 罗洌虽不像盛屠龙那般彪悍,却不愧为楚风流麾前至高,也不过是十个来回,便把耿老将军刀法制伏,正要趁胜追击补上一剑,眼前一片葳蕤火光——分不清对面马上到底是两只火把还是一双宝刀,只看到战局被那人盛气凌人地插入。气焰之炽难以言喻,不由分说便把耿尧救走。罗洌正自慨叹,对方猛火般又挥出两刀,罗洌心中惊撼,当即与他战在一起。 “久仰‘火将军’郭子建,名不虚传。”“不敢当,亦早听过‘天罗地网’罗将军!”郭子建与罗洌,费了好几招才从刀剑缝隙里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像他们这种人,身为高手、战将,最先接触到的是对方的名声、本领。往往神交了很久、较劲了多时,在战前都未必见过一面。辨别身份,只靠实力。 郭、罗这一番战斗,实在是不相伯仲,周旋了大半个晚上都没有消停,接连三匹战马乏力了他二人手也都酸了才告一段落。 而麻黄塄匪兵士气,俨然因郭子建的存在而加固,落花流水之局面稍纵即逝。一旦稳了阵脚,随刻集结反攻。杀到子时左右,方才偃旗息鼓。郭子建收兵整顿队伍,罗洌结营等待明日再战。 夜深人难静,烽火动天地。 “怎还不睡?”林阡视线从远峦回来,发现吟儿跟他出营后就一直没走,隔了好久还陪他留在帐外。这场景,虽说是他俩一起在往远看,但不同于他在计算前线战局,丫头她根本是在想心事的同时呆望……于是他看她一眼心里就乐了,爱抚地撩拨着她头发。 “你不睡,我也不睡。”吟儿微笑。一阵风过境,她似是嫌风大,故身子与他依偎更紧了,熟悉的温度提醒了他,身边不再是空空荡荡。 现在的快乐似对他证明,原来过去的那一年是真的。是真的,却难以回忆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去睡。”他神色一变,口吻里不是疑问而是祈使,恰使得这句关心更似命令。 吟儿撅起嘴,想方设法要辩,这时正好飞骑来报,说麻黄塄战乱暂停,并把此夜具体战况与今后详细布防带给林阡,“奉郭将军之令,请主公指示。” 吟儿听到这句就明白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了。涉及麻黄塄最近几日的驻防,关乎整个陇西以及渭源县的据点,林阡不知又要忙碌到何时。她帮不上忙还眼皮打架,那就不给他惹事了吧,于是哦了一声,乖乖低头回营睡了。 睡熟后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人在掰她手脚…… “唔……谁啊……讨厌!”她愣是被惊醒,本能去打那个人,惺忪地发现,是林阡回来她身边,于是一扫困倦,一骨碌爬起来搂住他脖子,诡笑,“你睡就睡吧,还把我叫醒作甚!老实说,是不是有所企图?” “少插科打诨!记住,不能这样睡。”他严肃告诉她。同时发现,她这是半刻都不愿离开他了,才隔了一个时辰,她就像半辈子没见到他一样。 “给郭将军的指示,下达了么?”她左耳进右耳出,笑着枕在他胸膛,抬头望,他眉间分明有一丝忧虑,“咦,怎么了?郭将军那样的人,也会战败?!” “未曾战败。”林阡摇头,却带着忧,“只是,那罗洌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得多——我军刚进驻麻黄塄还来不及列阵,他便神速率兵杀了过去,幸得郭师兄勇猛,才没有被他的突击冲散。若换别的将领,必然抵挡不住。”说时林阡俯首看她,笑叹,“我听闻罗洌胆敢出战,还误以为他是见我离去就迫不及待,说他是小觑了郭师兄……现在才明白,是我小觑了他,他根本是抓准了战机。” “也便是说,那位罗洌将军,令你都觉得震撼……那么郭将军他,其实不占上风?”吟儿分析时,眸子里闪着些许好奇,她见惯了盟军的游刃有余,是第一次发现郭子建棋逢对手。 “不相上下。”林阡点头。如此一来,凭罗洌,未必不能洞察郭子建的用兵,但这一战,林阡给以郭子建的信任,等同于楚风流寄予罗冽。 “这几天,郭将军有的辛苦了。”吟儿设身处地。 “麻黄塄,无论要打多少场,来的敌人有多少路,郭师兄都务必要守住。”他对郭子建这样嘱咐。最关键的就是这几天,一旦这几天内麻黄塄这个屏障不保,楚风流突破彼处就可以顺利扫荡陇西。 所以,目前郭子建坚守麻黄塄之时,林阡必须半刻不能懈怠地,把陇西和渭源内乱的影响消除。换而言之,当陇西和渭源恢复正轨,楚风流突破麻黄塄也无用了。 后几日,郭子建与罗洌果真又交战了十余场,经常是从上午打到下午,烟尘滚滚,不可开交。因郭子建趁空命陇西匪兵巩固布防,麻黄塄再不像第一战那么手忙脚乱,这场仗越往后打,金军就越难取胜,罗洌虽还可以维持,士兵却觉开始吃力。 再僵持,哪还可能拿得下此地。 “罗洌,没想到,你也会打这么失策的一场仗。”叶不寐率军抵达,给罗洌扩充兵力,却不看好那晚他的突击,“林阡到了麻黄塄又走了是不错,但你不能见他走了就出击啊,现在可尝到苦果了吧,林阡早把郭子建埋伏在这里等你了。”说的同时,痞气的笑容一如往昔荡漾着,不认识他的还以为他是幸灾乐祸,熟知他的才听得出他更属于哀其不幸…… “叶将军,郭子建不是伏兵,我是看着他进驻麻黄塄的,知道他大致兵力。我之所以出击,只因王妃战前交代,只要林阡不在,就可立即动手。”罗洌摇头。叶不寐终于和林阡先前一样误解了罗洌,以为他是淡化了郭子建的存在麻痹轻敌,实则,却是楚风流默许了他。 五月下旬,楚风流亦到了麻黄塄战地,罗洌为久攻不下而向楚风流请罪,叶不寐亦向楚风流请教,为何“只要林阡不在”,罗洌就可以动手。 “只要林阡走了就可以动手——只要林阡走了,无论谁守麻黄塄,都一定能被罗洌打败。”楚风流笑道,叶不寐一怔:如此信任。罗洌则心中一暖,战意更高,楚风流又道:“一听战况,我便觉出林阡出现只为影响我军军心,守关的一定另有其人。” 罗洌忽而有些惭愧:“守关的郭子建,却真是绝无仅有的凶猛悍将,换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在阵型被冲乱之际,还能扭转胜负。这大抵,也是林阡派他的缘由吧……” “唉,我总算明白了。”叶不寐摸着后脑勺,顿悟,“王妃和林阡,这次是在下明棋。是明知对方的攻击和防御,却把权力全部交给了可信的手下……然而,万一林阡是刻意诱我方出击,那夜罗将军岂不是很危险?” “你想多了,叶将军,示弱诱敌,虽符合林阡一贯用兵,却不会发生在他后方不安之时。”楚风流平静回答,“这一点,可要感谢越野和苏慕梓了。” 叶不寐面色渐变。看来这一战,不仅表面不分胜负,连林阡和楚风流的机谋都是平分秋色的。没有谁占据主导。 楚风流笑了笑:“再者,即便中计又如何?叶将军难道还以为,罗洌还是几年前那个容易轻敌的罗洌?” 罗洌肃然点头:“王妃曾经指点罗洌,勿轻视任何一个不该轻视的人。所幸我虽低估了郭子建,却不曾忽视了他。” 叶不寐心服口服。只要保持高度警惕并绷紧神经,那夜出击的罗洌,纵然赢不了也不会惨败。 “不仅你低估了,我也没想到——比郭子建更厉害的,当今临洮府,都难挑出一个来。”楚风流扼腕,“否则,我必会在这里布下更多的兵候着此人。”毋庸置疑,她虽低估了郭子建,对局势却堪称洞若观火。 “前些年我等与林阡作战,总是参不透他的虚实,我本以为这次亦然,不料王妃明察秋毫。”叶不寐情不自禁地赞。 “虚实。”楚风流咬着这两个字,笑,“陇右,毕竟不是他的地盘。” 便这一笑,让叶不寐与罗洌都心领,楚风流并未受陈仓的河桥大战而影响,她,仍然具备与林阡匹敌之实力,且当仁不让。 陇右,毕竟是金军管辖。 第747章 心狠手辣 第747章 心狠手辣 陇右战场之重急,四月尚在关山,端午转至临洮,五月下旬,竟又不容喘息地变作陇西。金国的高手组织与官兵,故此与林阡一样马不停蹄——也是刚从临洮抽身,就立即引兵到陇西。 辗转此地继续交锋,实则并非林阡本意。须知由于位置至关重要,陇西渭源是林阡最早着手安排盟军之处,按理说较之通渭武山与漳县更为稳定,早先,单行和吕之阳也着实各司其职、蒸蒸日上,然则,却因苏慕梓越野分化瓦解,终于一落千丈、千疮百孔。 而从根本上讲,苏慕梓与越野对陇西渭源的分化,又是楚风流早先就发现并利用的。奈何,她命令强攻麻黄塄的罗洌,偏遭遇了林阡嘱咐硬守的郭子建。 闻知战况的那一刻,楚风流终于了解,渭源陇西之剧变,虽不符林阡本意,但根本早已被他察觉,数月来,是以一再对单行给以警示和机会,但,宽限不代表纵容,一旦有人真正谋叛,林阡俨然绝不手软。这一回单行之事败,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是几个时辰,楚风流算见识到了林阡厉害。 越是如此,就越要尽快突破。楚风流不趁着陇西内乱拿下麻黄塄继而南下,林阡就一定会在安稳了陇西之后以麻黄塄为起点北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麻黄塄这一战太重要,当楚风流想的是清扫陇西,林阡要的是覆盖临洮。 这一幕幕阴谋与人事全都藏在事实背后,吟儿未必看得见全部,却实知麻黄塄之役本来是可以不发生的,如今陷入鏖战长达十天之久,陇西大小事务也极难了结,根本给林阡北上临洮的战略一个不小的阻障。 “越野和苏慕梓,原是这样给我们接风洗尘!”闻知叶不寐给罗洌增兵,海便奉命给郭子建帮手,临行之前,听说这里又有匪兵和盟军不和、需要林阡亲自镇压,海知这形势完全拜越、苏所赐,故义愤填膺,边策马边骂。 “是啊,若不是他们的分裂,现在或许已经打入了临洮,可以回定西看看了……”吟儿听见海的话,也对越野苏慕梓嗤之以鼻,自言自语的同时,不免黯然——“回定西”,或许,对于旁人而言,定西是第一次去,但她和紫雨不是,她俩没有记忆,等同于是在那里出生的。 南漂的经历,点滴在心头,那时候虽然艰苦,却多无忧无虑,是亲人,是朋友,是在这世上唯一可信可依靠的人…… 若不是苏慕梓和越野的分裂,也许,风七芜也不会杀了师父,不会失去紫雨的感情。 连日来,她一直没有再见紫雨,或者说,她一直没出现在紫雨眼前过,像海对她那样,只是远远看着、关心着。不敢跨上去一步,不是没胆量冰释,是不忍心看到紫雨憔悴的面容。 那夜,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姐姐,紫雨疯了,痴了,恍惚了,老是昏睡——不,应该说是一直躺着,只出来走动过一两次。吟儿看着她苍白的脸就心神俱裂,一动情,差点眼泪就掉下来。 “姐姐……”此刻,似是被身边人提醒,紫雨终于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紫雨。”吟儿一惊,慌忙上前,忍住眼泪,越走越近,紫雨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紫雨……”她强忍悲恸,看着紫雨,“不要勉强自己,不开心,不要对姐姐强颜……要哭,就好好地哭一场。” “姐姐,为何不杀了我啊……”紫雨呆滞地看着她,“单大哥有罪,我也一样有,他做错任何事,我都是从犯……我没有劝过他,他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包括,杀林阡,我也参与了杀林阡!” 听到这句,紧随着吟儿的何勐当即警觉,吟儿急忙按住他的北辰剑,示意他不该把这席话放在心上。紫雨她,根本是求死。 “紫雨,你对我很重要,我不会杀了你。”吟儿斩钉截铁。 “因为我对你重要,你就强行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岂不知,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她眼睛一亮,恶狠狠地突然按住吟儿的肩,何勐立即要拔剑,仍旧被吟儿惜音剑拦下。 吟儿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紫雨:“死是对他的惩罚,生是对你的锤炼。紫雨,林阡已对你网开一面。” “是啊,我倒是忘记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全都在林阡和你的手上,自己说了不算,必由你们生杀。”紫雨冷笑,笑得她心底发寒,紫雨她一字一顿说:“凤箫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心狠手辣的女人。” “紫雨,坚强些。这世上,没有谁失去了谁就不能活。”吟儿微微一笑,“况且,你还有单大哥的骨血……” 话音刚落,就看紫雨发疯一般,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刀来,众目睽睽之下,立即以刀击腹,若非吟儿手快,后果不堪设想,吟儿一把抓住那刀锋,硬生生将其夺下、摔开,亦是提高了声音,愤然朝兵卫和女眷们怒喝:“谁给她的刀!” 一片哑然,吟儿转过头,怒其不争地看着紫雨:“师父他,是用他的命保住了你们母子,死得其所,他是英雄!如若你不珍惜,才是心狠手辣!更加不配做他的女人!” “要是没这孩子多好啊……我就可以……跟他一起死了……”紫雨稍平静些,眸子里充溢着眼泪。 其实,紫雨的歇斯底里是吟儿的期待。 如果她还像之前一样若无其事、面无表情,不肯把真情实感发泄,反而对她和孩子的健康不利。 然则,却终究给吟儿烙上了心狠手辣的罪名。听到的时候,吟儿虽触动,却没有排斥。因为背负的立场在这里。这里先是林阡的天下,其次才是她的世界。 人前坚硬,但脆弱的一面,却总被林阡发现。于是这一晚,她正在榻上心事重重,他忽然无声无息地进了帐,轻柔地从身后抱住她,低声唤:“傻吟儿……” “回来了?”她懒懒地转过身,抬起头,微笑,“最近陇西的乱子,越来越少了啊……幸好是你在,否则,不知到猴年马月才安稳。” “叫旁人别强颜,自己呢。”他说罢,她色变,她以为他忙于陇西事务顾不着她,却凭何他对她的心情也这么了如指掌。 “倒是许久没有看见吟儿的猫尿了。”他笑着捏她鼻子,她本就处于动情状态,这轻轻一碰,加上言语刺激,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就流出来。只是被他形容成了猫尿难免又觉得羞赧,于是既想哭又要笑,痛苦地捶着他臂。 “吟儿,哪怕负了一个又一个不该负的人,心狠手辣到众叛亲离……我也只剩一个你,你也还赖一个我。”他轻声说,黑暗中凝视她眼眸。这一刻,他忆起这些年来,他和她的路都一直满布荆棘,各自越心狠手辣,对彼此越相依为命。 她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会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再怎么说,海将军、向将军他们,都不会作敌人呢。” 他一怔,心道,何时这丫头把海放在了向清风前面呢。 第748章 从容博弈 第748章 从容博弈 林阡,实是个坐不住的男人啊,大半夜的他又失踪了,往帐外兵卫们问,都说他是巡查陇西布防去,于他而言,即便无关生死,无关胜负,这些都是最要紧的。 吟儿醒来时,贴着床褥睁着眼睛想,林阡这样没日没夜,为的是陇西能够尽快安定,为的是郭子建的坚守不至于白费,应该也为了她吧。近日,林阡已经松口说要把这两个据点交给她了,却不忍她辛苦,故而想要交给她一个不必她操太多心的事业。 听孙琦吴赟他们说,继罗洌、叶不寐之后,楚风流也到了前线,看来金军是倾尽全力要清剿陇西,只不过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得逞的,有郭子建在他们就已经很头疼了,现在海应该也已抵达,显然就更加固若金汤。 孙琦吴赟是这么讲,但何勐以为不然,据他称,那位金国王妃楚风流,是林阡口中的大金第一将才,所以只怕林阡过几天也需亲自出征。 “大金第一将才……”吟儿初听之时,就预感对方会把林阡从自己身边支开,心里隐约觉得认识这个王妃,不然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在意,不过,想起那天林阡称赞自己说“我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瞬间心里就达到平衡,沾沾自喜,我是林阡帐下第一,比你大金第一有分量得多了。于是吟儿再无愁绪,起身来等林阡回归,看外面星夜迷人,想,不管过几天林阡是走还是不走、她是随他过去还是留在这里,都不该浪费了此时此刻的好心情。 正巧闲来无事,便在营中为他煮酒,不知怎的,忽然越来越困,竟说睡就睡了过去。 “吟儿!”被这声喊得振聋发聩,吟儿睁开眼睛时,正被林阡揽在臂中,从他力气多强,就看得出他心有多急。这时营帐开了,吟儿被强光照醒,发现已然是白天。想到酒还在煮呢,一个激灵要爬起来,却突然觉得四肢乏力,头重脚轻。 “酒……拿下来了?”吟儿第一句就问酒,林阡先是一怔,点头,却隐约有怒色:“不好好睡觉,瞎折腾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她晕晕乎乎看着进来的军医,见他久久切脉不答话、林阡眉也越蹙越紧,气氛太过僵硬,于是笑着调侃林阡:“……还是那天累的吧?” 林阡反手一掌下来,却是轻轻触在她额上,她没闪没躲,只发现他手冰凉冰凉的,吓了一跳,赶紧用手去探那军医另一只手,发现人家是因为接触过她手才升温了,另一只手则和林阡一样凉。刚才她昏沉,竟没注意到。 “我……又发烧了……”吟儿叹了口气,“不能喝,连闻都不能闻么……唉……”一想到从前发烧都是紫雨照顾,吟儿心里就难受。 “怎么?”林阡一愣,“之前也发烧过?” “嗯,有次被逼喝了一口酒,就昏了三天三夜。”吟儿老实说,“我本以为,不喝酒就行了,想不到,这次只是闻到了,就又发烧了……” “这不是发烧。”林阡摇头,“这是你体内残留的火毒。” 那军医顿悟,点头:“难怪主母这病症不像外感六淫,也不似内伤劳损。” “毒……”吟儿一愣。 “离开我之前,你病入膏肓过,就是因这火毒已经渗入五脏六腑。然则你被那些小人掳去后,他们为了让你失忆给你灌下毒药,却很可能歪打正着,那些毒药偏寒,帮你震住了火毒,使你本来难以消除的毒素,变得遇酒才会发作。”林阡推测。 “原是这样……”吟儿这才明白,难怪一直不能喝酒,根源原来在失忆以前。 “军医,需如何是好?”林阡转头问军医。 “主母目前状况,倒也不算毒发,但在退烧之前,最好是休憩静养,用以往樊井大夫所开药方为她清热、败火。”军医说。 “那便休憩静养。”林阡点头。 “啊……”吟儿一脸失望,沮丧劲就别提了。 与军医一起走出营房,林阡的心情哪像表面那么波澜不惊。 火毒,虽然不算复发,却还是甩不掉的阴影。其实他看见吟儿重生就很怀疑,火毒到底有没有彻底从她体内驱除,会否再有一天重新找回来。 现在看来,吟儿最禁忌的就是酒,偏巧他这一年,都是被酒带过去的,所以重新遇到吟儿时,只给她展现出了一个嗜酒如命的魔鬼……未必不是她这场病的诱因。 “吴赟,孙琦,如我出征,由你二人接管陇西。”林阡立即把吴赟和孙琦召到跟前。经过他数十天的恩威并施,内乱的阴影总算得以消除。吴赟和孙琦合力,理当可以胜任。 “盟王,盟主她现在怎样了?”吴赟和孙琦都听说了吟儿病倒,所以二话不说接管这里,并关心询问吟儿病情何如。 “暂无大碍,让她休息一段时日,陇西据点,且靠你们了。”孙、吴走后,林阡亦对何勐、刘淼嘱咐,“我不在时,照顾好她安全,今时不同往日,勿再准她乱跑,如若她不服帖,便以军令制她!” 陇西之北,转眼已打了将近半月,漫天旌旗在望,遍地鼓角相闻。 这半个月,紧接着金北前五和抗金联盟的先前战史,毫无缝隙可言。 楚风流和叶不寐,各率会宁军与咸平军三百,联合陇西当地官军,势必一举扑灭宋匪。确然应了她的言论,陇右是金军的地盘,这是金军的固有优势。 何以,郭子建与罗洌周旋八天一直不相上下,而叶不寐虽然武功比海高,却还是对麻黄塄久攻不下?五月末楚风流赶到陇西时,亲眼看见高下之根源,不在于郭、海、罗、叶四大战将各自的水平,而在于郭、海的配合,明显把罗、叶比了下去!郭子建和海,一人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时,另一人则不断招纳人才、兼并邻近部落,长此以往,陇西之匪兵,根本已不像匪兵。 匪兵。 当年,南北前十入宋,不过被宋人称为“奸细”罢了,如今,抗金联盟入金,却是金人口中的“匪兵”,气魄便大相径庭。将近半年来,林阡的这些部将们,每赢一场战役,总缴一大帮兵械,吞没又一寸土地,杀守将,斩贪官,掠民心,募壮士,队伍壮大,声威赫赫,继陇西、渭源之后,连续成功涉足武山、通渭、漳县,直接逼近二王爷和越野所在的临洮与定西,关山一带,亦成功拦截身处陕西的大王爷。 陇右诸郡,竟都是金朝官军与他林阡共存,甚而有之,林阡势力比官军还大。这种攻占太危险,危险得难以言喻。 楚风流却还是能从罗洌和叶不寐的身上看见不少希望,庆元年在南宋曾和林阡碰过的他们俩,水准都可谓突飞猛进,罗洌接受教训不再轻敌,叶不寐虽然还是改不了的痞气,却好像因为浓云井炸药事件脑子被炸醒了,这几年来都特别勤学好问,用兵正在慢慢进步。 这天晚上,她缓步走入叶不寐的营,只看他坐在案边瞌睡,手里还攥着一卷书。 “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路而击之,利。”她轻声读着这一句,这很久以前就读过的一句,从小便了然于心的一句,不得不想起她在渭水大战迎击吴曦的情形,却,终于遇上那人棋高一着。 她最了解那个人,换而言之,那个人也最了解她啊…… “王妃。”叶不寐醒过来,一愣,赶紧起身。 “现在该读的,是这一句。”她笑而为他指到另一句,叶不寐一怔,赶紧瞄了一眼:“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者,利……”一拍后脑勺,显然有所悟:“原该这样打!” “聪明如叶不寐,灵活如罗洌,两者皆是大材。指点恰当,扬长避短,便有大作用。”她心知肚明,她有望在林阡驰赴之前,闪电击败郭子建与海。 第749章 旗开得胜 第749章 旗开得胜 “宋军善步战,我军善驰突,如今宋军据险坚守,我军铁骑难有用武之地,我实恐宋军趁夜偷袭,不知众位以为该如何用兵?”交战前,楚风流不曾像以往那样发号施令,而是对左右征集意见,此情此景,出人意料。 一向以楚风流马首是瞻的金北高手,和从来庸碌无主见的陇西将佐,一心一意要听她出谋划策,突然听她发问,自是始料不及,于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便在楚风流眼神鼓舞下,叶不寐鼓足勇气,向诸将说出胜战之策:“既宋军据险坚守,便该诱其离开险地,轻兵出战,深入我境……” “甚好!这里地形我清楚。恰好趁如今郭子建气焰嚣张,完全可以激其出战,继而佯败诱进。”罗洌眼睛一亮,点头,“我等则事先安排兵力,张网设伏。” “如何激起出战,又如何佯败诱进?”楚风流笑问,于主位坐下,飒爽干练。 “郭子建性烈,言辞挑衅,便可激他;宋军一贯胜多败少,我军战败实有说服,此佯败易。至于诱进……”罗洌道,叶不寐点头,续:“匪兵贪婪,丢弃财物,诱之争夺,我军撤,宋军必进。” “既然有如斯妙策,为何不立即行事?”军营中一众将领翘首以盼,终见楚风流面露赞许之色,纷纷扫去阴霾,当即整军待发。 楚风流佩剑戴甲、缓步出营,闻见金军士气高涨,实知抗击林阡,不能光靠她一人:“是时候在我金北诸军,培养后继者。”有朝一日,无她赞许,众将也能当机立断,才是她楚风流乐见。 按计行事,叶不寐率一干咸平府高手,登上山头,将挑衅信札系于箭上,射入郭子建军营之中;罗洌领陇西官军逼近其寨,命兵卒大声辱骂,罗洌自己则拔剑叫阵。长此以往,换谁都按捺不住,何况郭子建那种火性,正好交兵了这么久,郭子建熟知金军没两下子,哪想到楚风流刚到来就使其焕然一新,一时大意,挥师出战。 初,罗洌还能与郭子建争锋,半个时辰就体力不支,不敢恋战转头就逃,金军紧随主将边打边撤,郭子建不知有诈,带同亲兵以及陇西匪军趁胜追击。 越追越远,金军消失殆尽,突然狂风怒号、电闪雷鸣,士兵难以行动。郭子建看见道路狭窄,树木茂密,暗叫不好,正待举手说出句“不宜再追”,却听一声炮响,谷内外伏兵四起,喊杀震天动地,等候已久的叶不寐骤然冲击而出,郭子建勇猛,拼死杀出重围,麾下仍然死伤无数。恰遇到罗洌返身夹击,更将好不容易整合的郭军再度冲散,外带着后面那一群还在捡拾财物的匪兵们,宋军霎时被切成数段,混乱不堪。 耿尧领兵而来,又遇到楚风流着盛屠龙埋下的第二路伏兵,早就以逸待劳,意欲一网打尽,激战从下午打到天色全黑,再由黑夜杀到黎明降临,不分昼夜,异常激烈。 烈火熊熊,不知是人为燃烧,还是天降霹雷,借着风势,铺天盖地,一时只听哗剥爆响,黑烟滚滚,又有溪水漫隘,横冲直扫,非但不能灭火,反而如油般浇得火势更盛,宋军被火烧死、被雷劈死、被水溺死的,不计其数。 守在据点的海等人,远看着那水龙火片直往天上卷,未涉其间,身临其境。最先侥幸逃回来的士兵都说,海将军别去救了,去多少死多少,他们逃出来的时候,楚风流正下令用弓箭射击,宋军失去防御力是成批倒毙,问起郭子建和耿尧,都说生死未卜。 海审时度势,决定一面向林阡报信,一面坚壁据守,幸而他决定得早,信使前脚刚离开,后脚旗开得胜的金军就已经杀到了据点,三路大军,齐把海这支唯余的精兵围困,差之毫厘,消息更加要被耽误,那天日薄西山,可见那遍地断刀残枪与伏尸,惨不忍睹。 海吸取郭子建教训,面对挑衅决不应战,奈何正中楚风流下怀,教海这些坚守之兵将,亲眼看见烽燧上绵延了数十里的狼藉,如此军心大动,已有逃兵投降。海见状,唯能关紧寨门,严令禁止叛逃,掩月刀森然可畏:“再有逃兵,见一个,杀一个!” 那天晚上,郭子建才脱困归来,却是身负重伤,被战马驮回的,检点残兵,不足半数。 因海平易近人,郭子建亦爱兵如子,才使军心在困境里稍事凝聚。 然则,短短三天内,金兵屡战屡胜,可谓攻无不克,负隅顽抗的海郭子建,最终就快被逼上绝路,楚风流又在这最后一个据点外构筑土城,发动三军,决堤灌入堑壕,断绝宋军据点之水粮。另一面,又散布招安之言论、离间之谣言,试图对陇西匪兵从身到心的打击。 那时那刻,陇西由单行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消除,麻黄塄却眼看就要被突破,北与南孰轻孰重,盟军是捉襟见肘。胜利的主导地位,俨然偏向于楚风流。 于是有人大赞王妃英明、善于用兵,半个月没打下的麻黄塄,王妃三五天就拿下了,顺带着给林阡设下了一个内忧外患的大难题。楚风流却勉强笑笑:“身处陇右,本就敌众我寡,还被他自己人扯后腿,不输才怪。” 他自己人,说的是越野苏慕梓吧,但越野苏慕梓,显然必须把林阡放在首要敌人的位置——为了苏降雪的死,为了人不能走回头路…… 六月初,陇西依然有苏越的人在分裂,虽然,规模日渐弱了,精力日渐疲了,胆子日渐小了,却,不容辩驳地存在。稍不留神,全力一击,对于麻黄塄将失的现状而言,便是致命的一击。 除了苏越借机生乱之外,薛焕、轩辕九烨和解涛,亦妄图对陇西三面包围! 面对如斯境况,即便林阡,都难免觉得棘手,偏巧麻黄塄告败的那夜,吟儿就发烧倒在营房内…… 翌日白天林阡没有回来,教吟儿还以为他去了前线,傍晚他回来她才知道,原来还是为了陇西布防。吟儿被勒令在营房里休憩静养,想到如果自己没有煮酒、生病,或许现在可以为他守着、让他心安地去麻黄塄救援。敌众我寡之下能坚持半个月,郭子建海已经很不负阡的希望。现在,吟儿虽然信任他们两位,也不得不承认那楚风流名副其实,需要林阡亲自去打败。 “甚少有什么人,能让你都有倦色……”一听帐外风吹草动,吟儿就知道是阡回来了,微笑上前去迎他,同时要给他脱去甲胄,他却按着她手,示意不用了。她看见他面容里掩饰不住的疲惫,猜出个一二来,笑:“是要去前线么?” 他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时间真是尴尬。半个时辰,不长也不短。”他笑。 “半个时辰……刚好可以打个瞌睡。”她算了算。 “既想小憩片刻,又极想听吟儿说话。”他面露一丝不舍。 “那不矛盾。”她鬼魅一笑,突然出了帐,他带着好奇等了片刻,就见那丫头端了一盆热腾腾的水进来了,他生怕她搬不动,赶紧起身相迎,却看她把水盆往地上一放、同时兴冲冲把他按回床榻,然后像店小二那样把洗脚布朝肩上一搭,蹲下身来帮他脱了战靴,勉强掳起他裤管。 “咦……”他双脚被她浸在热水里,自然是精神倍增,即刻无限享受,再看着吟儿殷勤的样子,忍俊不禁:“怎么?” “以前师父出征或凯旋的时候,紫雨喜欢给师父洗脚。说这样最容易恢复精神了。”吟儿回忆的同时,已经给阡擦起来,笑吟吟的,“泡着热水,小憩片刻、吟儿说话,两不误!” 他弯下身、轻捧起吟儿的脸,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温馨而幸福,所以不想也不愿说出感谢,只浅浅一笑,俯首与她额头相抵。沉默里,半个时辰,竟说过就过去了…… “吟儿。”他已到帐外又回身,还没有上紫龙驹。 “嗯?”夜色下,她眼中满是温柔,忽然想起什么,色变,“啊……忘了说了……旗开得胜!!” “哈哈。”他一怔,笑起来,叮嘱,“以后别再那样睡。” “那样睡……”她一愣,琢磨着,哦,原是蜷缩着吗,那个,是因为当婢女的时候挤在一起,生活环境不好啊…… 正要辩,他已扳鞍认蹬,他太清楚这丫头的个性,所以才没用诸如对健康不利的理由,丫头她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是——“那样睡,长不高。” “啊——!”吟儿登时把这话放心里了。终于没有左耳进右耳出。 第750章 首阳遇袭 第750章 首阳遇袭 群峰之首,阳光先照。古雅的首阳山,沐浴在晨曦中肃穆而安详。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拾级而上,一路是古人旧冢与今人新坟。单行寨主最后的归宿,也在于此。 虽与吕之阳先后谋叛引发内乱,单行的机谋可谓更深、组织性相对更高、破坏性也明显更大,林阡却终念他治军有功,既不曾伤害紫雨分毫,也给了他这一处葬身之地。 身体一贯孱弱的紫雨,事发以来更加憔损,教吟儿尤其担忧她的健康,隔三差五便要来问军医状况。所幸紫雨虽一直精神萎靡,却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想通,看似正慢慢从悲恸和绝望里走出来,某天她愿意笑了,某天她愿意进食了,某天她愿意出来散步了……这些,吟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而这天,紫雨终于决定,来首阳山上拜祭丈夫、孩子的父亲,要告诉单行,愿意把这孩子抚养长大。虽然吟儿还不曾被原谅,也还是跟紫雨一同去了,一则担忧她会否是强颜欢笑却自寻短见,二则,吟儿也很想去看看师父。 连日来,何勐刘淼都对吟儿严加保护,自是遵从了林阡在临走之前的命令。好在吟儿抱恙静养,陇西军务又全权交给了孙琦、吴赟,一直风平浪静。闻知吟儿要伴紫雨上山拜祭,刘淼派了一队亲信陪同,何勐则亲自随行。 初生阳光照在紫雨的脸上,静谧而温柔,吟儿默默看着她侧脸,忽然想起刚从关山回来、送林阡去临洮前线的那一天,回到据点时看见的同一幕光景,那时,紫雨也是这样安然地、靠着单行闭目酣睡。甜蜜温馨,原来曾经那么近,却为何那么短?而如今隔着一块墓碑,紫雨似乎又重新感受到了单行的温暖…… 吟儿鼻子一酸。以前,师父和紫雨是七芜最亲的人,其实,一别也不过十几天,为什么,我竟可以这样心狠手辣……心中叹: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结局,否则,就是我帮着师父和紫雨要了林阡的命,我怎忍心,怎舍得。 只一失神,就看跪在单行墓前、安静多时的紫雨,忽然脸色剧变、哀嚎一声,撞向那坚硬石碑……! “紫雨!为何还是想不开!”吟儿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前去,狠狠将她往后拉。 “要和单大哥死在一起!”紫雨疯癫地嘶吼,吟儿几乎拗不过她的力气,赶紧转头去叫何勐等人:“快,快帮我拉住她!” 一干人等全部涌上,手忙脚乱才把紫雨制伏,紫雨还不停往前撞,手指嵌在何勐和吟儿的臂中,竟似要抓出血来。情知突破不开,她眼泪流了满脸。 “紫雨……还有孩子啊……”吟儿柔声劝,忽然有些站不稳。 “主母?”何勐察出吟儿不对劲,正待发问,突然也觉眼前一黑。 “孩子……哈哈,孩子……”紫雨喃喃了几句,陡然眼神一狠,竟似换了个人一样,与此同时天色一变,这四面八方,突然传来扣紧的弩箭之声,势如飞鸟离弦狂突。刹那,无数箭矢破空激射,直往这核心来! 何勐哪还管得了紫雨自尽,一把将吟儿从人群里拉出来,脚一蹬地跃开好几丈远,右手挥出北辰剑见箭就打,勉强躲过一劫,却觉精力耗尽,暗叫不妙,方一站定,就看适才伫立之处,刘淼的那一队亲信全然中箭倒地,当场死亡者半数以上,血流顿即成河。 吟儿根本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刚一定神,就见到这番惨景……而不容喘息,再一次万箭离弦,对准的是其余士兵。两次生与死的堆迭,活下来的只有躲闪的何勐和吟儿,还有……紫雨…… 早有准备的紫雨…… “紫雨……”吟儿唤不出这名字,紫雨是她给紫雨的名字,不是紫雨自己。 “紫雨,谁是紫雨?!”紫雨的泪还在眼角,却在笑。 吟儿一怔,察觉何勐臂上被擦了一箭,当即俯身给他包扎,何勐脸色苍白,却神志清醒:“主母,咱们……着了道了……” 那些弓弩手,全然统一到紫雨的身边来,显然是她召集和联络……从行事作风看,她,很可能是苏、越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表现出来,是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你是谁?!”吟儿厉声问,心却在颤。 “要你命的人!”对面的那个女子,面目狰狞,语气凶残,不是紫雨,不是…… 话音未落,她身边高手已尽数涌来,忠心护主如何勐,以身躯将吟儿挡在身后,挺剑而起上前迎敌:“主母,先下山去!” 然则他一改以往骁勇,竟好似已筋疲力尽,只接了两刀就气力不济、十招后便被三人围在当中,而已经有高手飞身过来欲杀吟儿,吟儿无力拔剑,闪身侧让,脚却一崴,被强力掀翻在地,重重磕在地上起身时头疼欲裂,电光火石间,那高手的刀已然临头…… 何勐大惊失色,是一声大吼硬生生撞开几人包围,咬牙把手中剑远远掷在了那高手背上,吟儿逃过死劫,同时何勐也大步追回、从那人背中抽出北辰剑,扶起吟儿便要逃遁,然则只是两三步,他便腿脚一软险险倒地。吟儿因脚崴伤,也站不利索。 势单力孤的何凤二人,被围困于一群弓弩手间。这里,全都是想要吟儿性命的人物,且一个个本身武功就和何勐相当! “凤箫吟,何勐,你们都中了软骨散。逃不掉了。”紫雨阴鸷地笑,缓步上前,胜券在握。 “是刚刚……你刚刚,是假的!?”吟儿顿时明白,适才紫雨去撞墓碑,根本是在演戏,她是博取吟儿的同情,却借机抓住了吟儿和何勐的手臂,让软骨散,轻而易举地嵌入他们的身体,而同时,她将保护吟儿的兵卫们尽数聚集在了一起,那些人,为了阻止她自尽毫无防备,方便了这些弓弩手大开杀戒…… 太聪明的女人……用眼泪,把所有武装一扫而光…… “岂止刚刚是假的。很久以前,就已经在装。”紫雨笑着,俯瞰何勐和吟儿,吟儿不得不想起,数日前的营帐外,紫雨以刀击腹不要那孩子:“那天,你求死……” “不是求死,是在计算你对我的看重、观察你对我的警惕。你不可怕,但你身边的林阡可怕。所幸,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恢复记忆。”紫雨冷冷说,“那天,我本想假意与你和好,但想想还是算了,要杀你,就不能做任何一件让林阡起疑心的事。” “你的小心是对的。他若起疑心,你焉能逃得过。”吟儿看着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知道紫雨和七芜全部都一去不复返,凤箫吟可以对不起紫雨,那么这个人,一样有权复仇。 “这语气,当真耳熟。”紫雨笑起来。吟儿一愣,当初,紫雨曾缠着七芜说,单行是所向无敌的大英雄。 七芜没来得及告诉紫雨,我也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单寨主,在我心里,他是独一无二的王者…… “你和师父,真正般配,一模一样的机关算尽。”吟儿淡然。 “住口!”紫雨怒不可遏,“荒谬得很,我竟跟个草莽匪首混为一谈!” 紫雨满心满意,都是厌弃之色,吟儿想到单行为她豁出性命,心都不由得一凉,却不自禁轻笑一声:“不是混为一谈,是融为一体了。” 紫雨恼羞成怒,冲上前来,拔刀对准了吟儿劈下,不错,那天她在营帐外自尽的刀,原是这伙人给她的……死亡的威胁中,吟儿猛然出手,是在适才拖延的时间内,一直借机恢复体力,惜音剑后发而先至,打开紫雨的刀架在她脖子上。火光四溢,杀气腾腾! 见吟儿瞬间反败为胜,众敌全是出乎意料大惊失色,肃静了半刻的首阳山,登时又剑拔弩张:“放了郭小姐!” “不想她死的,全给我让开!”吟儿声色俱厉,劫持她时,姐妹情一笔勾销。 僵持之际,吟儿与何勐一起往山下退,然则身前这众敌人还面面相觑,后面先行传出另一个声音:“郭小姐,我从来对你说,欲速则不达!” 太熟稔,吕之阳、单行皆是被她引上歧路,她,苏慕然,与上次暗夜中的黑衣装束不同的是,这次她从树竹里隐现,淡红色衣裳,随风飘然,妖而不艳,魅惑迷离。若非听过她是如何对吕之阳攻心,不禁要教人怀疑,她究竟凭什么合纵连横。 吟儿无暇思虑,偏听得苏慕然都称紫雨为郭小姐,心念一动,便知紫雨地位极高——这帮敌人,不仅是她的同伙,很可能都听命于她! 苏慕然出手太快,刚现身何勐就微呼一声,腿上中了一锥摇摇欲坠,吟儿心知苏慕然武功极高、自己和何勐显然不可能同时逃生,是以当机立断,抬脚将何勐踹下山涧滚了老远,自己则借力反冲斥散了这帮敌人,过程之中,一直没有松开对紫雨的劫持,哪怕摔在地上的时候,也是用紫雨垫背。 苏慕然看她踢走何勐,立即下令去追,吟儿拉着紫雨站起,凶恶扼住其脖颈:“苏慕然,不要你郭小姐的性命了么!”紫雨被她手臂勒紧,面色青紫喘不过气。 苏慕然微微一怔,心知吟儿根本不认识紫雨是谁却俨然摸清楚了她的地位,故而心惊,笑:“好一个明察秋毫的盟主,虽不曾恢复记忆,倒也与先前见到的差不离了。” 到此刻吟儿又怎能不清楚,苏慕然和紫雨,就是自己失忆的主谋! “主母……”何勐勉强起身,却头晕目眩,他适才被紫雨抓得太深,是以软骨散渗入极多。 “回去告诉主公,这里发生的一切!”吟儿发号施令。 “我负责主母安危,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何勐虎目噙泪,竟要重新攀上。 “何勐,与其作没用的抗争,不如先退再争取!”吟儿厉声喝,踢落石子阻他回来。 “风七芜,主公说过,你若不服帖,就以军令制你!”何勐义正言辞。 “主公还说过,安逸时,我听你军令,动乱时,你必须听我。”吟儿慑服一笑,“听我说何勐,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他们要对付的是主公,会以我为人质,诱引主公去救。到那时,你何勐再一展拳脚,雪了今日遇袭之耻!” 苏慕然、紫雨等人全是一怔,吟儿名为自救,实为断人口舌地说服!对何勐,也对她们。毕竟她们最大的敌人,一定是林阡,所以不会轻易杀她,也不该随便就杀了她! 却竟有人,拿她自己夫君的安危来搏——这之中,又是怎样的信任和托付…… “好……!”何勐思了片刻,终也权衡了轻重,点头转身离开,而不多时,一众敌人,在苏慕然默许之下,已全部朝吟儿逼近。 “对主公说,去救我的时候,对敌人别太狠。”吟儿说罢已然脱力,紫雨察觉立即反袭,出手将她擒下。 许是过于紧张,这时才觉后肩上撕开的疼,竟没有发现苏慕然在来的同时也对自己背后发了暗器,吟儿冷汗涔涔,被紫雨一按,伤口登时破裂。 便这时,苏慕然眼中升起一股萧杀,是立即就抽剑而出,抵着吟儿的脖子,只要再用半分力,或紫雨手一抖,吟儿必被割喉。 却那时,苏慕然不敢再添半分力,紫雨的手也紧紧抓着吟儿,她们心里,一定百转千回……吟儿一笑。 “倒是可以肯定,我们会留你性命。”苏慕然冷冷地。 “否则怎会养了一大群刺客,个个都那么像我。”吟儿鄙夷地笑,气息渐弱,苏慕然和紫雨皆色变。 第751章 惊觉乍现 第751章 惊觉乍现 沉睡中睁开双眼,浑不知今夕何年,车外有夜风湍急,裹挟着人声熟稔,挣扎去听,一无所获,徒赢回头疼欲裂,那个声音,从耳边朦胧出现,终于渐行渐远,又突然浮出心田,久久萦绕不散…… “……万一下次再失忆。”原来是这个声音,难怪记住了他这句话,相似的情景复演,颠簸一生如她。 “傻子,我真不敢再失忆……因为,忘了一个人,也是很痛苦的事……”吟儿脸一红,噙泪,被绑缚在车内的她,此刻只能被动去接受景色,四面八方是漆黑的原野,早远离了那片壮阔的山河。 忽然,把泪忍住了。因为抬起头,敌于身边环伺。她隐约记起他跟她说过:“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是敌人刚要弃械投降你自己反倒先哭了!”所以,决不能轻易暴露脆弱。 在哪里说的……关山?渭源?陇西?不记得了啊……或者,是遥远的散关?陈仓?兴州? 敌人。对面再熟悉不过的那双眸子,在某个时间,曾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依附着自己,赖着自己,现在,却虎视眈眈,炯炯有神,甚至杀气腾腾。紫雨,这风景你也很眼熟吧,那时是我决定了要带着你往南漂泊,现在,是你筹谋绑着我逆向驰过。 从我们人生的起点走到末路,现在又由终点开始往回追溯。你,紫雨,在失忆之前,是怎样的来路? 苏慕然出现时说的那一句意味深长,郭小姐,我从来对你说,欲速则不达。抛开苏慕然对紫雨的尊称、敬意不谈,个中竟蕴含了怒其不争之外的无可奈何。苏慕然是睿智的、深谋远虑的,而紫雨,明显杀机更重,总是心急要置吟儿于死地。然而苏慕然她——不能左右紫雨。 很显然,从找到紫雨、密谋掳走吟儿,到目前把吟儿送去定西,苏慕然是组织策划者,殚精竭虑、滴水不漏,紫雨却仗着自己位高,所以是指挥者,是我行我素、一言九鼎的那一个。首阳山上,若非紫雨按捺不住动手,不可能被吟儿反劫持,差一点就使计划功亏一篑,纵然如此,苏慕然也拿她没办法。 一切证明,紫雨的真实身份,比苏慕然高贵许多,也比苏慕然还要恨林阡和吟儿。又有什么仇,可能达到不共戴天……她姓郭,林阡杀过那么多人,姓郭的只怕不计其数,但是,地位高于苏慕然的肯定不多,他们不叫她郭姑娘、郭女侠,偏叫她郭小姐……只怕,是出自过往的兴州军中,哪个名门之后…… “这风景,真是熟悉。”四目相对良久,紫雨终于开口。 “已经将近一年……”吟儿点头,庆幸她还记得。 “岂止一年,一年半了。”紫雨笑起来,吟儿一怔。她们说的,原不是一个时间点,甚至不是一个故事——当吟儿的思绪,还停留在七芜和紫雨的流浪。 紫雨却微笑着回忆更早的时候:“一年半以前,也是这样,将你掳去定西。不过,当时你半死不活,一路都烦煞了人。” 吟儿本想羞辱一句,我替林阡谢谢你照顾病弱,话到嘴边,却叹:“所以,一年前我得到了报应,一路被你烦煞。” “休在我面前再提这屈辱!”紫雨大怒站起,脸霎时变凶煞,吟儿从未见过她表情这般扭曲,登时一呆,紫雨怒气难消,竟一掌朝吟儿掀来,若非苏慕然拦在其中,吟儿显然毫无招架之力。 “屈辱……你竟觉得,那是屈辱……”吟儿凄然。 “怎不是屈辱!你抗金联盟一众草莽,全与我郭僪有杀父之仇,势不两立!我非但不能手刃仇人,偏还忘了这至关重要的使命,同你这罪魁祸首共同相处了一年之多,更还失身于草莽匪首,跟他私定终身珠胎暗结……荒谬之至,不堪回首!”紫雨亦泪流满面。 不是紫雨,是郭僪…… 吟儿陡然想起,风传死在林阡手下的一个权臣名叫郭杲,据称是和苏降雪同罪被诛。郭僪她,很可能就是郭杲的女儿。灵光一现,吟儿确定了八九成。将门之后,果然不同凡响,这郭僪实有气节,虽郭杲于川蜀莫名死去,宋廷对此都讳莫如深,郭氏军阀仍然在朝中只手遮天,郭僪完全可以继续过着她养尊处优的生活。却,为了手刃仇人,独身来到关外陇陕,与苏降雪的后人一同密谋。当时的她,只怕年不足十五……可是…… “‘失身’于草莽匪首?可知道,你的单大哥,是你自己认定和追求!?”吟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肯暴露脆弱,听到这里却泪如雨下。 “若是早先就知道了我是谁,我怎可能看得上他!?”郭僪亦笑亦哭,吟儿心中一凛,明白郭氏于朝中弄权,像她这样的贵族小姐,本该安排给了王侯将相。 “是……何时知道了你是谁?”吟儿一度哽咽。 “海和单行斗殴,曾不由分说踢了我一脚,我受伤倒地,几乎恢复记忆,却终究失败。”郭僪冷冷说,情绪也不稳,“却就在你杀了单行那晚,我被血腥景象刺激,回营之后忽然惊醒,记忆回来,可谓翻江倒海。从那之后,我便一直装病,伺机复仇。” “所幸,师父在生时,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没有利用他,还是爱过他……”吟儿泪眼朦胧。 “住口!没有!我没有爱过!”郭僪气急败坏,一把将苏慕然推开,吟儿躲闪不及,竟看她手中突然多出一根银针,径直往自己手臂上扎来!伴随着那一针刺进肌肤,是郭僪的高声嘶吼:“凤箫吟,让你看看清楚这个世界,什么紫雨什么风七芜什么师父都是假的!你给我醒过来,痛痛快快做我的敌人!如以往一样做敌人!这样还不恢复记忆吗!这样还不恢复记忆吗!”如斯暴怒,竟对着吟儿连刺了十多次,吟儿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冷汗淋漓,她知道,这就是林阡说的,越、苏令她失忆的毒针,郭僪希冀用这样的情景再现来刺激她恢复,可惜,“欲速则不达……”吟儿冷笑一声,“这毒针,只会让人失去记忆……” 郭僪一愣,呆若木鸡,苏慕然震惊之下赶紧反别她双手:“郭小姐你疯了!” 恰这时,车骤然停顿,吟儿被冲倒在地,难以起身,头痛愈发严重,苏慕然将郭僪带下马车去了别处,显然是察觉出她情绪失控,然后,车复行,吟儿模糊看见两个人影回到车里,却已经看不出谁是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吟儿觉得胸中火烧,口干舌燥,昏昏沉沉里,若有若无看见林阡的影子,恍然入梦,竟想撒娇跟他要水喝,突然就觉得被人扶起,继而入口一阵清凉。“好喝……真好喝……你这么快,就旗开得胜了啊……唔,我才不磕头认错,认错就罢了,磕头像什么话!”也不知怎的,像有一团东西,在太阳穴那块收缩、膨胀、收缩、膨胀……喝得太快,差点作呕……死死咬住牙关、紧紧抓住旁边人的衣襟,才没吐出来。 真是的,就因为涉及要不要向爆炭大叔认错这个问题,脑袋突然被那讨厌的虎背熊腰的大叔给盛满、撑大了,哎呀,别再撑大了,很痛,很痛的……奇了怪了,为什么除了他当众把刀抢走的情节之外,思绪也逆向行驶了一回,记起他拖着把刀过来了,越走越近,跟抢走时一样的盛气凌人,抵达、弯腰、双手奉上,他兴冲冲地、满怀希望说:“请盟主收下属下的刀!” 啊,海将军,那把王者之刀,真的是海将军送给我的……! 等等,记忆里,为什么又有另一个伤人的一幕?自己满心厌恶地把手里王者之刀扔掉了?怎么能扔掉,那么轻便的宝刀?自己弃之如敝履,大吼:“海,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有种就用这把什么王者之刀杀了我!”画面,骤然转移到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里,有一道刺目的寒光,飞星般斩向海将军的手臂:“够了!两面三刀!王者之刀已然还你,此刻与你恩断义绝!” 可怜的海将军,为何总是那么倒霉,老是要被我砍呢,面对如我这般记仇的小人,海将军从来都不予计较、一笑置之,明明是海将军受了委屈好容易真相大白了,偏偏痛哭流涕的人是我凤箫吟、四处找帕子又要负责安慰的人是海将军……所以,我也不介意小人一回,把被我丢掉的王者之刀从海将军那里死皮赖脸地要回来,哪怕没有任何契机要它,对海将军承诺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所以,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新年,大散关南、嘉陵江畔,那些高手劫持的时候……宁丢弃了惜音剑,也不能对王者之刀放手…… 可为什么,阡的玉玦也会那么轻易就离身?或是,那玉玦明白主人的心意,它曾见过主人对惜音剑的主人生死不离,所以它自己选择追随着惜音剑一路滚落下去,竟然,连丢都要一起丢…… “盟主应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逼着自己忘记了林兄弟。盟主不会想到,终于忘记了他的时候,也一起忘记了你自己了……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段情,你怎么忘记得了,怎么忘记得起?!” 海,你问得好啊。那样的人,我怎么忘记得起。忘记他,就等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苦乐悲喜,辨不出南北东西,模糊了自己的来和去、生和死、名和姓…… “我……我不是刻意要忘记他,我是先丢了自己,才失了他……”飞逝的一幕幕,宛如昨天才发生,那个寒冷的冬夜定西县,当失忆的药物顺着筋脉侵噬进血液的每一个角落,咬紧牙关对自己说要挺过去的凤箫吟,为了活下去必须对药性放弃抵抗,才任由着那些劫持她的人抹去了她对自己的意识……不是凤箫吟想忘记林阡,是因为忘了“凤箫吟”,所以“林阡”才一起不存在…… 也因为这样,后来的风七芜,才遇到战乱就缩在最后面,胆小如鼠、明哲保身,不是本性如此,是因为骨子里还是留存了失忆前最后告诫自己的话,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活下去!” 怕死,是为了活着,找出自己到底是谁。因为,肯定有人在前面等着自己,相信彼此终有一天会相遇。却没想过,风七芜的感情轨迹,跟凤箫吟的不一样。纵使相逢,竟对面不识!胜南,那个孩子,怎才不见了一年,就成了满头白发……就变得比以前更爱酗酒……没了她的这一年,会不会又烧了很多书卷……谁给他做螭霖鱼吃,谁给他做的冬衣他能接受,谁在他思考战事时扮鬼脸逗他笑啊……为什么,他等了那么久,等到一个面貌一样,却少不更事、态度恶劣、宁可把外人放在心上都不愿意迎合他的风七芜…… 黑暗中,车外划过一丝星火。吟儿虽紧闭双眼,泪却湿了眼眶。不敢睁开,怕一睁开,就溢出来。 第752章 幻海,浮云 第752章 幻海,浮云 “盟主……怎地,竟似在流泪?”这时,耳畔响起个女子的声音,吟儿心念一动,初以为是自己人,但越、苏的手下,有几个是自己人?虽然记忆恢复,总还是没有记完整,吟儿不确定那女子是敌是友,因此不肯理她。继续装睡、暗中抑制情绪。 “难道,是郭小姐那几针扎太狠了……”这女子带着一丝怜悯猜测,几滴泪紧跟着掉落吟儿脸上,适才吟儿热中叫渴,显是她取了水给吟儿喝。接着她身后又过来个女子,伸手探上了吟儿的额头,以确定的口吻否决这猜测:“若是为了这点皮肉之苦就掉泪,她也不会是林阡的女人了。” 是苏慕然的声音,儇狡如她,比郭僪要洞悉人性得多……可是,却令吟儿心惊胆战,从来没有人,如此了解过自己,如此贴近…… 吟儿残存的记忆里,下药、虐待自己的始终都是郭僪,苏慕然,从来只致力于训练杀手、培养死士,这其中,当然包括失忆后的自己。若要问失忆前有没有接触?没有,苏慕然只是偶尔会站在郭僪的身后,对她劝说“欲速则不达”。 明明是个冷静,睿智,心怀大志的奇女子,为何,传闻中她完全凭色诱和媚惑,周旋于各种派别的男人之中…… 包括,海。 在认识一个人之前,总是听她的传说,渐渐的,也就将她局限在传说里了。陈静门主曾经猜度楚风流说,“一听就知道是个风骚的女人”、“一定跟苏慕然没什么两样”,由此吟儿界定了苏慕然是风流成性,但祝孟尝也补充过一句,“苏慕然,那是个不脱衣服都风骚的女人。” 原不是卖弄姿色,而根本魅力吸引?说白了,那就是个妖精。一颦一笑都有迷惑男人的天分,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美貌有什么错,高贵和轻薄,也本就在一线之间。 所以,竟连越野都是俘虏。 绝伦的荒谬,越野和沈絮如,一直都是江湖公认的夫妻典范。夫唱妇随了近二十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竟然,恩爱到那般程度都可以是表面文章?嘉泰二年被掳到定西县、煎熬了一个春夏的吟儿,终于能发现这相敬如宾的背后是相敬如“冰”。沈絮如和越野,不过是沈清和越雄刀的政治婚姻,加之沈絮如多年无所出,越野血气方刚,苏慕然又是个妙龄女子…… 难怪越野要倒向苏降雪,除了顾震所谓的知遇之恩,除了和苏慕离苏慕梓的交情,除了苏降雪等人可能会给他的利益,还有这个善于联合各种势力的女人。苏慕然。这大概也是在川军事变期间,苏降雪一直没有把苏慕然从陇陕召回的根源——他们要牢牢拴住越野。 也就可以解释,为人爽快、礼贤下士的越野寨主,凭何就对海一个人存在偏见,向来只是不冷不热。 虽然,海将军在遇到林阡之前,在短刀谷里也确实人人喊打,宋恒指责他背叛天骄,风鸣涧被柳五津任命去牵绊他…… 两面不是人的感觉有多苦?海将军却能面带笑容只展示他生龙活虎。 显而易见,海起先进入短刀谷时和苏慕然有着怎样的交集,那时他刚被天骄徐辕赏识并挖掘、成功打入金国组织分化了石暗沙与向一两个教主,带着这么大的功绩入驻短刀谷,一时可谓意气风发。川北名流,自然要来与之交往。但海生性粗莽,显然和宋恒百里笙那一类的并不投机,大概也只能和祝孟尝郭子建称兄道弟,石中庸当时还算水至清则无鱼,路政本身就沉默寡言,陈静、辜听桐家族势大是等待别人去拜的、哪可能主动与你这初来乍到的搭讪,而杨致诚向清风,只能算一起负隅顽抗一起吃苦……至于当时势成水火的萧溪睿、谢云逸,各怀鬼胎的寒泽叶、田若冶…… 这感觉是什么?“举目无亲”。海那性子,一定想死了自己在沿海打拼的兄弟们,每每打劫了之后坐地分赃的痛快!就算分赃不均打起来,那也至少有人跟他打啊! 孤单如海,尚不明白有些人对他的刻意冷落,是因为误解他是徐辕栽培的新主,那些人,冷落他是因为看不惯他,不是忽视他。短刀谷的每双眼睛,其实都在瞪着他。 海不知道。海也不屑于知道。因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管你几双眼睛盯着我。我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犯得着对别人刻意逢迎?!不拘小节的海,终有一天在短刀谷遇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苏降雪,顾震,苏慕离,苏慕梓,苏慕霖,苏慕岩,对酒当歌,大口吃肉,谈天说地,吹嘘献刀,海将军当时心里一定爽死了……锦上添花的是,还有个苏慕然啊,那女子也善饮酒,跟他推心置腹一点都不拘束,那相貌,那身材,跟海以前见过的女人不一样,眼如秋水,面似桃花,临风婀娜不乏妩媚,明眸皓齿难掩从容,论起志向来,毫不输于她的父叔兄弟们。虽然海不像祝孟尝那样动辄血脉喷张,也显然一头栽进了这美人陷阱。 对于海而言,这样的一个女人,即便后来立场转换了、多年不见了——又如何忘记得了,如何忘记得起!? 海,不了解自己犯了短刀谷的大忌,终在庆元三年前后,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短刀谷有内事”,几乎从淮南时期开始,一直蔓延到夔州之役……被林家军一致认定为吃里爬外的海,同时被达到离间目的的曹范苏顾集体抛弃。尽管,那期间,苏家兄弟还有苏慕然,必然还跟海藕断丝连。但海将军,怎可能接受任何被玷污的感情!?海将军的个性在这里,只要真情谊! 想不到,“举目无亲”的救赎,是“走投无路”。 受了重伤的海,在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其实不大敢再投入新的追寻,因为,怕被利用,被抛弃,被欺骗,“被”如何如何……!所以,他那么豁达的一个人,也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肯放下心魔,跟随林阡和吟儿。在黔西拓荒之役、林阡伤重昏迷、苏慕离率众暗杀的当晚,海将军终于护在了吟儿的身前对苏慕离拔刀相向,说“以前,的确不愿意归属任何地方,只因没有哪里,给我踏实的感觉。离开半刻,都归心似箭。”“而且还觉得,我海活得越来越年轻了,仿佛以前又重复了一次少年时……” 唉,忘了这么久,陡然记得的时候,记得得真是清晰,尽管,已经过去五年之久。吟儿还记得,那晚海将军是真的割断了前尘旧念,说他只归属抗金联盟,那晚海将军对着苏慕离斩钉截铁,那晚海将军提及盟军的满腔热血…… 可是,随着大军从贵阳到广安,再开进川北,海将军的表情里,笑容日渐少了,开始有心事了,终于对林阡述说了,吟儿慢慢发现,海将军被林阡闲置的时间更多,在他们身边共同作战的机会减了,吟儿以为阡给他另有任务,海借口说林兄弟是为了我好,但后来阡却把那根由告诉了吟儿——“他,曾经爱上的那个女子,不该爱上……”“对我坦承,他爱得中毒至深,至今时今日,还无法割舍。” 所以,那整整一场川北之役,随后直到郭杲苏降雪被诛,海一直都负责南充布防,几乎不曾涉足兴州……又怎可以涉足川军内战?海怎堪面对新归属和旧相识们打起来?何况,他还一直没割舍得了苏慕然…… 有句话海一直没对林阡讲,但吟儿很想为海求:若是打败了苏慕梓,留苏慕然一条性命吧。海将军他,一定会很欢喜,只要苏慕然肯,他必然愿与她一生一世。 但就怕,苏慕然活跃于海、越野、穆子滕等人之间,把他们的事业和感情都操之在手的同时,她自己,从不付出真心真意,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唯一。 吟儿心中默数:除了海将军和越野之外,还有越野的左膀右臂,穆子滕、游仗剑、肖忆、钱弋浅……红颜祸水,现在定西县的越野山寨,明为错综复杂,实则一盘散沙。 天亮之后,泪早已风干,微微张开眼,能看到苏慕然身旁的另一个少女,自郭僪下车后就一直在照顾吟儿,端茶递水,无微不至,看吟儿眼中有泪,她误以为吟儿嫌疼,故而生怜、哭得是眼眶通红,吟儿看到她眼都哭肿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是以反而对她生怜了。 这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肤色洁白,略显文弱,婢女打扮,依依动人,相貌比苏慕然稍逊,却在郭僪之上,显是个美人胚子,吟儿忽然记起她来,她是越野山寨里的丫鬟,不过,一年半前郭僪等人掳吟儿到定西来时,吟儿确实半死不活一路烦煞了人,但却是烦煞了这个名唤“红樱”的小丫鬟。 吟儿之所以很快忆起她,除了她照顾了自己很久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从某些角度看过去,面貌与自己存在几分相似……或许就因为看见红樱和吟儿外表相像,提醒了苏慕然可以用吟儿及相似者来刺杀林阡…… 吟儿叹了一声,那么,红樱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啊,否则,郭、苏在嘉陵江畔见到自己的第一刻,肯定是下杀手,而非想到用一系列的“凤箫吟”去刺杀林阡……这些人,还帮林阡照顾了那么久的病弱,甚至把一个差点丧命的凤箫吟救活了……如果真的被他们得逞了,对林阡该是多大的一场闹剧,无数个假吟儿刺杀未遂,突然冒出去一个要他性命的真吟儿…… 叹这个气,更因为郭僪她养尊处优被人侍奉,可随着自己流落渭源时,竟要沦为个小侍女,侍奉别人不说,差点被少爷凌辱……但若非如此,就遇不到单行……而想到单行叛变之后,自己曾希冀单行未曾利用紫雨,现在却反过来希冀,紫雨真心爱过单行……诸如此类,物是人非,怎可能不叹息。 所幸恢复了记忆,才使得吟儿在面对郭僪时减轻了几许负疚,摒弃了不少希望——不是突然反目成仇的,是本来就是死对头。七芜和紫雨的故事,只是个插曲,只是白活了那么久。 但为什么,郭僪会成为紫雨?明明是越、苏栽培对象的自己,怎么竟因为一场战乱失踪在了定西县的死人堆里,而郭僪竟和自己一样失忆并失踪?这当中,显然有更大的隐情……吟儿看着眼前这个名叫红樱的婢女,隐隐觉得跟她有联系。然则,是怎样的联系?! “盟主,你……醒了……”红樱拭泪,喜不自禁。红樱,紫雨,唉,真是郭僪的报应。 还未及应答,车又忽停顿,红樱赶紧扶着吟儿稳住重心,使她不至于被冲倒,如此细致小心,才该是个婢女啊。笨手笨脚的紫雨呢…… “发生什么事了?”苏慕然掀起窗帘问,车外面阳光很好,吟儿精神倍增,忍不住仰起头嗅起空气来,真新鲜,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小姐她,流了很多血……还说没事!”那仆人慌慌张张地来,气急败坏地报,苏慕然和红樱都是一怔。吟儿却意料之中——紫雨杀了单行的孩子。 她又怎可能留下这孩子,单行用命换来的孩子。吟儿清楚单行秉性自私,先前只有沈依然一个女人且是身体外交,偏偏遇见了那个天真无邪的也是宿命注定的紫雨,两个本来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在了一起,换做以前的单行,即使阴谋败露也一定能全身而退,那天他却犯傻竟敢在何勐面前向吟儿出手,可吟儿知道,那不是犯傻,那是单行机关算尽,那是单行求死来保全紫雨。可恶人有恶人磨——被他保全的紫雨,终于被郭僪害死了。 吟儿曾经幻想过紫雨生下这个孩子,因为不想师父他英雄一世却不被记得。如今,郭僪说,什么都是假的,她之所以现在才把孩子杀了,是因为要不引起阡吟怀疑。 “流了很多血,还说没事。像个贵族小姐做得出来的么?”吟儿嘴角划过一丝绝然的讽刺,是的,郭僪再如何逞能都辩驳不了了,她骨子里有了草莽的印记,那便是不怕疼,不怕死。 红樱听罢一愣,眼中一闪而过又一丝泪,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第753章 龙战于野 第753章 龙战于野 自五月末叶不寐“恃险诱进”击败郭子建,金军旗开得胜迄今已八日,海亦坚守麻黄塄八日。见陇西宋匪始终紧闭不出,楚风流下令罗洌于四周构筑土城,决北面泄崖塘之水灌入壕堑,如此围困,既扰其军心,亦断其水粮,一举两得。突破此部落,已指日可待。 却偏巧就在那天黎明,林阡率数百劲锐驰赴,不曾正面营救海,而是命令主力开向临洮、摆开北上架势。罗洌怕后方受敌,建议“西进阻截”,叶不寐却忖度林阡乃声东击西,主张“继续围困”,因此产生分歧,楚风流则下定论,“林阡自己还后方不定,显然那大军西进只是虚晃一枪,你二人且放下疑虑,心无旁骛夺城!” 把对麻黄塄的攻击全权交托叶不寐罗洌,楚风流亲率一路骁骑,北上拦阻林阡之兵,那百余宋兵,果不出楚风流所料只是林阡的幌子,林阡本人根本不在其中,主帅也不过是胡三十罢了。胡三十打不过楚风流,倒也有自知之明,很快就退散了去。 回到麻黄塄外已是暮日西迁,楚风流获悉今晨海终于按捺不住、组织逆袭,却被叶不寐击败,落花流水逃回了城寨。但叶不寐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次逆袭的结果,是一群逃回寨子里的兵将里,巧妙掺杂了一个姓林名阡的人…… “他最终还是选了先外后内。”楚风流早料到林阡在首阳和麻黄塄之间会如何做出选择,却没想到这个人一直拖拖拖,恰好拖到金军就快拿下麻黄塄的这天早上,半个时辰不早,半个时辰不晚,难免教卯足了劲要攻城拔寨的金军憋屈。 今早海主动发出的逆袭,仿佛是他和海事先就约好的一样……楚风流心念一动,忽忆起曾为林阡传递情报的落远空——蛰伏了一年,落远空又有复出之迹象,控弦庄却改朝换代……思及在陈仓捐躯的楚风雪,楚风流霎时难掩愤然。 “林阡来了也无妨,这次连他也救不了局!”楚风流一剑迅猛砍下案角,如斯气魄。叶不寐和罗洌在一旁肃立,心想:能与林阡决高下的,当世几人。 然而,复三日,本该身为救世主的林阡竟毫无作为,只与海一同坚守不出,令人咋舌。要知道,是因他素来所向无敌的威慑,楚风流才把总攻的时间推迟了三日之久,一直审时度势、严阵以待。同期,胡三十所领的那一队劲锐一会儿来打金军、一会儿全被金军打散,一会儿又恬不知耻地再偷袭,一会儿又狼狈地落花流水……林阡对此也没有做出回应,好像到了麻黄塄之后就死在了麻黄塄一样,寨子里是什么情况连细作们都猜不透,因为他们也没见过林阡几面。这天傍晚,倒是有一骁将何勐,拼死杀到了寨口去要见林阡。才证明了林阡还活着…… “林阡他,应选择速战速决,其一,麻黄塄粮饷难济,其二,他亲自到这里来与我抗衡,后方则极易被薛大人与天骄大人吞噬。”晚间,灯下诸将探讨战机,叶不寐说。 “水粮,其实在他来的那天就该撑不住了,但天无绝人之路,想来他们出生入死已久,自有生存之法;至于他的后方,交给了孙琦、吴赟等人打理,他心里应该有数,择人任势也一向高明。所以,林阡必然另有计谋。”楚风流摇头。 “难不成他要掘井逃跑?!”叶不寐登时色变,继而冷场,继而被诸将瞪回去了。 “但林阡计谋再高,也不该否认,僵持对他不利。”罗洌正色说,“细作来报,今天何勐来见林阡和海,报的是首阳山出事。何勐面色焦急,事情出得很大。” 楚风流心中一凛:“那何勐,据称是海的副将,不随海出征的原因,是奉林阡之命留下保障凤箫吟?” “哦……原来是凤箫吟出了事?”叶不寐顿悟,“这么说,林阡就更不该拖……” “内外交困。”楚风流叹了口气,大抵清楚了凤箫吟的事出于何人之手。 虽楚风流认同叶不寐这一说法,林阡不该再拖了,但当金军摒弃了对他的神化、如火如荼枕戈待发之际,林阡仍然没有做过任何回应,非但不出手,连备战都没有。或者说,很缓慢。因为诸如海、郭子建、何勐,都还很心急麻黄塄最后一战的布防。 到底他要不要麻黄塄,到底他要不要陇西,到底他要不要凤箫吟?其实很毋庸置疑不是吗。楚风流纳闷至极,却诚知金军占据绝对优势,胜利在望,不该首鼠两端。 “明日,对麻黄塄发起全面进攻。”楚风流说,也免得夜长梦多。 诸将退去已是深夜,楚风流将地图又审视一番,走出中军帐去、登高远眺敌情。“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你看那城寨之中,毫无异动,便知道林阡断然没离开,也绝对没想过逃跑。叶不寐,下一场是硬仗。”听得叶不寐的脚步于身后响起,楚风流头虽未回,却轻声指点。 “原来如此。”叶不寐点头,“‘粟马肉食,军无悬甀,不返其舍者,穷寇也’。明天要对付的,是一群破釜沉舟的穷寇,不可掉以轻心……” 一阵冷风吹过,楚风流微偏过头,分明看见北面一丝星火,一惊之下,立刻转身下了高台。 “王妃,发生何事?!”叶不寐惊问。 “盛屠龙,立即与我去粮草大营!”楚风流召集人马,她就知道,胡三十是林阡用来袭击粮仓的!那帮散兵游勇,妄想出奇制胜! 果不其然,赶到粮仓时虽然是夜深人静,但真是前脚刚到,后面鸣镝一响,胡三十的人蜂拥而出、闪电袭击,趁星夜无光,衔枚疾走,无声无息地,引燃了一场连营大火! 霎时浓烟滚滚,火光于四野回荡,烧得夜空通红。于陇西与定西之交相持这么久,金军的最大优势,差点就毁于一旦。 所幸楚风流不曾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胡三十麻痹疏漏,才没有被他把粮仓烧没!驻守此地的一众金兵,见楚风流来得如此及时,庆幸之余,皆叹她滴水不漏。 “破釜沉舟之前,还妄想对我釜底抽薪么。”楚风流洞悉地笑,情知林阡的计谋终于展现。能展现便好,便可以看清楚。 “好一个楚风流,这么险她也扳得回!”胡三十败绩传来,郭子建心中惊撼。他驰骋沙场数十载,确不曾遇到过楚风流这般的强敌,她,甚至能猜到林阡如何用兵。 她不在场就敢发动总攻,显然是对叶不寐罗洌放心。那二人配合,郭子建看在眼里,确实也越来越好了。 城寨外面,金朝官军人多势众,胡三十被楚风流识破,所以仍然是宋军单方缺粮断水。形势相当不利,但海、何勐毫不气馁,都是跃跃欲试,掩月刀、北辰剑全然杀气。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也不可能再不应战。 还负伤在身的郭子建当先请战:“主公!我去战他!” “郭将军慢着,那小混混由我收拾!”海抢上一步。 “主公,让我上!打过麻黄塄,追到定西去!”何勐亦精神抖擞。 “郭师兄,你伤重未愈,还是先于后军养伤。”林阡说,郭子建一怔,想起先前大败,实在平生第一耻辱。 “,你统帅此地军兵作最后一战,实在抵挡不住,便弃守此城寨,保全实力为上。” 海也一呆,热血于胸中激荡,只想对林阡说一句:不会抵挡不住! “何勐,立即与我,准备突围、撤离。”林阡转身。 第754章 谋定后动 第754章 谋定后动 兵临城下,海终于应战,数度交锋,不敌叶不寐之第一棍,败走。叶不寐越过壕堑直追,凶猛迫近麻黄塄,疏于战阵之陇西匪兵,一看他来,弃甲曳兵而退。 海逃回麻黄塄,立即吩咐闭紧城寨,并令弓弩手对准金旗射击,霎时箭雨铺天盖地,急急打在金军盾墙之上,饶是如此,也只撑得了半刻,弓弩盛况,却终因箭矢缺失而滞,战鼓声一顿,透出了宋匪的极度不安。 金军看见宋匪弓弩没了后劲,士气更加高涨,叶不寐率大军强势杀去,所到之处兵败如山倒,麻黄塄眼看唾手可得。 不料想——前面才刚入城,后面还不明真相,突然两边鼓声又起,石如雨下,密如飞蝗,穷寇就是穷寇,没了箭矢怎样,就用碎石,就用砖瓦,就拿到手上的都作武器…… 当是时,厮杀声从前而来,原是海回身复杀,令叶不寐大吃一惊的是,其人数比适才败溃时多了稍许,气势却简直是判若两军!叶不寐再一回首,后路完全被封堵,原来城边上一早就埋伏了人马,由何勐所领,个个都是虎狼般的勇士,虽然兵力上仍然悬殊,但在叶不寐得胜入城的此刻,怎堪遭遇这样的风云突变,没败呢,却傻眼。 海佯败撤军,跟叶不寐十几天前的恃险诱进,本质其实一样,但情境不同,突变更快,前后对比也更悬殊,海凭的不是地形,凭的是热血……叶不寐心忖,所幸听了王妃的指点,不曾对哀兵怠慢轻敌!故慌而不乱,稳住阵脚,对付海,棍舞得如车轮一般。 武功比海高的叶不寐,本不可能轻易输了阵,却未料想,海的作用不是要打败他,而只是拖住他…… 当前军都中了埋伏一片狼藉,后军被夹在城寨外面凌乱不堪。首尾如何相顾?是本来没败,后面的以为前面败了…… 那一厢,罗洌闻叶不寐“大败”而立派增援,援兵才刚去,就有队宋军突袭己方营寨,当先那一个,来势汹汹竟然策马越栅而入,直喊着要罗洌把耿尧交出去,不是郭子建又是何人!是他,明明细作说他重伤在身于后军静养…… 郭子建杀入土城之内,将金军冲得猝不及防,不刻便被他找到人质所在,乃是风风火火冲进去,以一刀砍翻一个虎将的频率把耿尧救出来,一骑两人飞驰离开。罗洌大怒跃马扬剑:“郭子建,哪里走!”郭子建回马交战,刀如明炬,厚积薄发,当如此耳。 罗洌抗不住这个卧薪尝胆、穷凶极恶的郭子建,幸得楚风流亲自临战、方将郭子建杀退。彼时,叶不寐听说罗洌因为自己的缘故败给郭子建的突袭、失了耿尧,感觉辜负楚风流厚望,因此也乱了心,真输给了海和初出道的何勐,大败,幸由罗洌和楚风流先后去增援的人马搭救。回归土城,检点兵马,虽不曾折损过大,却毕竟士气耗损。 这时,郭子建所率精兵,与海领着的宋军主力会合,于土城之外叫阵,他们久久不出,如今发威,真正是汹涌不绝。 “胡三十败、海退、何勐伏击、郭子建突进。是半进半退,亦败亦伏。”楚风流大叹失误,她拥有盛屠龙、叶不寐、罗洌以及耿尧这一人质,其实和林阡握了同样多的棋子,未想林阡此番落子是这般。 回溯当日林阡初临战地,适逢叶不寐下令总攻,一直坚守不出的海,恰恰抢先一步主动逆袭,借助于林阡及其援兵的障眼法,令金军一鼓作气却硬憋回去,其实,那时才是他们的最好战机,徒被搅局! 其后三天。林阡紧闭寨门不肯出战连面都不露,既把他自己的人马逼成了穷寇,也是把他的破绽缩到最小让敌人无可攻。同时,亦是拿捏楚风流心理。 三天后他计谋浮出水面。她猜中他要釜底抽薪,没让他那么轻易就得逞。当郭子建、海等人都因为她识破林阡而震撼或吃惊,林阡却对他们笑说了一句,“她不在场,岂不更好。” 在烧她的计谋落空之后,他立马调整了战术,那么火烧眉毛的时候,他却还那样不动声色,其实当时就算郭子建、海,恐怕也没猜到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楚风流现在懂了,每每对他胜了一局之后,都不应该懈怠,因为他会很快赢回去,甚至利用她的胜利。 原来,釜底抽薪可以抛弃,破釜沉舟也是前奏!正是趁着她不在场,他先后对叶不寐、罗洌实现了调控——是叶不寐陷入麻黄塄还没有战败,败报就立刻传到了罗洌耳边,罗洌所以派兵出土城。罗洌兵方减,郭子建立刻杀过来,土城有危难,自然反过去影响叶不寐。计与策,先后次序,前因后果…… “林阡,利用了罗、叶之间的配合,败了他们。” 虽然楚风流很快凝聚了军心,也立即开始调兵遣将,终于发现,自己每一步都在他之后…… 叹,她的棋子们,他也可以这样随心驾驭。 当披坚执锐、横冲直撞的宋军疯了一样地杀向土城,楚风流端的从容不迫,向金军传令撤离。好一个大金第一将才,撤退的路线中途,就有她的粮草大营。 如此,陇西匪兵的追赶之势骤减,金军的撤退才显得风平浪静。是以丢了辎重,却赢得金兵虽败不溃。 如果战争到此为止,只不过是宋军解围脱困,除了叶不寐和罗洌败了战,金兵大抵还是完好无损的。被楚风流保护得完好无损。 但战争,却没有结束。林阡的棋盘里,根本是要连着楚风流一起打败的。 这三天,不仅仅是要扰乱楚风流,不仅仅是要逼急陇西匪兵,不仅仅是要贻误金军。 更加是在等形势悄然付他! 金军北移至泄崖塘附近尚未安顿,消失了很久的喊杀声突然又起,竟然是海郭子建又率兵马急追过来!金军猝不及防,无暇列阵唯能继续往北,不行进不打紧,这一加速行进,竟全然陷入泥沼,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 怎么回事,泄崖塘这里怎会有泥沼?! 纵然是楚风流的战马,也带同她一起陷入沼泽,楚风流心中一寒,虽至陇西一带不久,她对地形地貌可谓了然,泄崖塘这里,根本没有沼泽! 难道,竟然是这样…… 难怪,从楚风流构筑土城围困海的第一天林阡就知情,林阡却没有采取一点措施任凭楚风流断他们的水粮,林阡安坐在麻黄塄的城寨里,等着楚风流决了泄崖塘的水,等着泄崖塘渐渐干枯——但这干枯,是表面干枯,下面有几尺深的烂泥,因为最近一直气候干燥,表面覆上了尘土,看不出来已经形成了沼泽。此情此景,宋军的突然袭击,使金军慌不择路、涉塘而行,以至于极晚才发现,脚底下已拖泥带水。 林阡多等了这三天,就是在泄崖塘等着楚风流,而非麻黄塄。 “楚风流,这就是自掘坟墓!”郭子建哈哈大笑,当是时,金军大半陷入泥淖无法逃脱,追上前来的宋军,远远就可以长枪刺。 郭子建话音刚落,便向楚风流发起攻击,盛屠龙大惊失色,自己还身处险境,却急忙弯弓搭箭对准了郭子建,电光石火间射中郭子建战马,盛屠龙自己却没躲得了背后一枪,倒在血泊之内。 “盛屠龙!”楚风流亲眼看他倒毙,心中不免惊恸,便这时罗洌奋力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拽出泥潭:“王妃,末将带您出去!” 四围尽是死亡威胁,幸有罗洌不顾安危,拼尽全力将她救出去,铮铮铁骨的他,挡在她和乱势之间,勉强逃生之时,也满身是血。 夺路而走、丢盔弃甲,放弃对陇西的清剿,直逃到定西县境的黑山,金军从上到下都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恍惚不知在金在宋,哪可能还有战力和军心。起先两日,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林阡,此仇不报,楚风流枉此生。”楚风流一向爱惜盛屠龙之能才,两日后命细作取回盛屠龙尸首,如她个性,竟也临哭。 第755章 天时地利 第755章 天时地利 泰和三年夏,陇右。宋匪崛起,战乱不断。金将楚风流、叶不寐进屯陇西,攻打麻黄塄、欲清剿首阳,轩辕九烨、薛焕、解涛之兵,名义分驻漳县、通渭、渭源,实则会同临洮的二王爷一起,四面共御林阡。 然则,继六月中林阡击败楚风流后,宋军大盛,猛克营寨,骤抢县镇,势力不断北进,“金宋边界”,早非麻黄塄可限。两军交战之地,亦远陇西而近临洮,真可谓此消彼长。楚风流与林阡再战数日,换了攻守之位、形势岌岌可危,捉襟见肘,唯能遣可信部下先对完颜君随警示。 “王妃遣末将对王爷禀报,此战一败,非但陇西难剿,林阡北进的阴谋也必将大举实施……故请王爷注意临洮布防,务必阻止宋匪借势扩张……” “王妃呢,如何了?!”二王爷焚心似火。 “前些战我军常胜,但自泄崖塘一役兵败,王妃难敌林阡,唯能往北撤退,末将来时,正交战于秦祁,现今,不知到了哪里……” “我是问你,她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二王爷气急打断他。 “……未曾。虽那日战事惨烈,罗副将极是英勇,以身护卫王妃安全,盛副将他……更为了王妃捐躯。叶将军也一样受了伤,好在他最先杀出沼泽,才可以对宋匪反击,尽管无力回天,但阻止了更大伤亡……” “本来没有沼泽,他利用风流的用兵之道,造出了一个。唉,风流这次,竟自掘坟墓……”薛焕闻知事态,叹惋不已。 “那可如何是好,她目前和残兵败将一起、在秦祁那边流亡,自还不算脱离险境!她既是主将,又是王妃,必是盗寇们的主要目标……万一……”二王爷目光投向轩辕九烨。轩辕只盯着地图看,没说话。二王爷哀苦地看向薛焕,薛焕一怔,还没应答,楚风流那亲信认真地纠正:“王爷,王爷不知,王妃现在并非流亡,是在拒敌……” “什么不知,谁准你说话了!你什么人,姓甚名谁!”二王爷大怒。 “末将是绝杀中的成员,姓名不能透露,只能说出代号,‘戮’。”那亲信态度端正,严肃回答。 他竟当真了。何必呢……二王爷的仆人们一想到王爷其实是不喜别人跟他说“王爷不知”,个个都忍着笑,只能满脸苦笑。 “你……你你!”二王爷气不过,脸红到脖子根,破口大骂,“林阡!林阡!岂能容他如此嚣张!偏南宋朝廷还卑辞,他们没有伐金之意,可林阡这所作所为,根本是掠夺、侵犯、可恨、可耻!” “辞卑益备,扑朔迷离。”薛焕叹了声。 “他本便不代表宋廷。”轩辕一笑,终于开口。二王爷一怔:“薛大人,天骄大人,事已至此,我该如何去救风流?” “依我看,王爷便该听王妃之言,留在临洮加紧布防,子若……解涛他,则仍然负责南面,对陇西的清剿还不能就此放弃。至于我与九烨,一个留下帮王爷,一个立即去秦祁,解王妃之危。”薛焕说到解涛时,还留存一丝不自然。解涛,仍然对他逃避。 “不必。不必了。”轩辕摇头,“无一人需对秦祁增兵,王妃她并不危难。”他说毕,那个“戮”面色都变了,大惊:“不,天骄大人,王妃虽不是流亡,却也是负隅顽抗,急需援助……否则只要一败,必落林阡之手啊……” “怎么不危难?你说。”二王爷正色,信他。 “她定能拦住林阡,并将一直僵持在同一地。王爷且放心,林阡过不来。”轩辕道。 “为何?”二王爷追问。 “因为盛屠龙之死,因为王妃之能才,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轩辕一笑。薛焕一怔,似想到了什么,二王爷一愣,看向“戮”:“但风流让他出来报信求援……” “那是兵不厌诈,要骗细作告知林阡,楚风流已到绝境,要让郭子建海那些人,不活捉楚风流就不痛快。”轩辕说时,二王爷才缓了脸色:“这么说,风流真无需增兵?我,又该做什么?” “王妃和薛大人都赞同王爷守临洮,但我向王爷献策——去定西之北,攻越野山寨。”轩辕邪柔一笑,美不胜收。 “越野和苏慕梓,便是你说的,天时地利人和?”薛焕叹了一声。 “也是适才王爷对王妃的紧张,让我看清楚了林阡的内心世界。”轩辕点头。 二王爷还云里雾里:“两位说的是?” “‘戮’适才也说过了,林阡的女人被越野掳去,林阡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情怕是跟王爷适才一模一样。如果王爷是林阡,是打临洮要紧,还是去定西救人要紧?”轩辕问。 “自是救人……”二王爷脸上一红。 “那便是了。”轩辕说,“临洮暂且交给我与薛大人之间任何一人。二王爷应当统帅大军,大力对定西县进行清剿——自己的女人生死难料,这便是对林阡的攻心。” “好计策,如此一来,王妃之危,也自然而然就勾销。”薛焕点头。二王爷眼睛一亮:“那我立刻就去!” “实则,王妃之危,在那之前,就可以勾销了。焕之,她心中早已有了胜战之策。”轩辕指着地图上秦祁东北方向的黑山,“几天前他们交战于秦祁,现在应当在这里了。” “黑山……?”薛焕蹙眉。 “是天助风流,让林阡舍临洮、打定西,所以黑山是他必经之地。”轩辕提示,“这个地方,我们南北前十,都应该很熟悉。” “好一个风流,她好大的胆量……”薛焕一怔,恍然大悟,“你适才说,他们定然僵持在‘同一地’,说的也是这里了……” 轩辕点头。薛焕微微变色:“为了打败他,值得么……” 林阡的心情,俨然被轩辕九烨说准。 从麻黄塄力挽狂澜,到泄崖塘旋乾转坤,林阡始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靠郭子建等人。却怎可能不心急,吟儿被越野的人掳去定西,他是私下将何勐问了无数遍,确定掌握了苏慕然和郭僪的一切细节,据此推敲吟儿此刻可能的处境。东北面定西,西北面临洮,他终于先选择了前者。 连日来,盟军由陇西北上,火乘风势,金兵抵挡不得,节节败退。至于被逼到黑山,楚风流与叶不寐,都陷于幽暗昏惑之地。只要盟军突破这里,立刻就能入驻定西——定西的越野山寨,以越野、苏慕梓为首的一干人等,也全然惊骇,林阡放下了他先去临洮的策略,俨然是想要立犯定西! 这样的到来,究竟是以怎样的立场,到底是凭哪一个理由,谁知道?瞬间苏慕梓苏慕然等人也惘然,不知把凤箫吟掳到定西是错是对。 身为俘虏的吟儿,竟也能感到气氛的微妙。是啊,瞬间,因为林阡的一念之差,金宋所有的战场都融为了一体。定西县,在最近的日子里,免不了比以往更重的兵荒马乱,谁是谁和谁的敌人,又要靠什么人来合纵连横。 第756章 始终不渝 第756章 始终不渝 一转眼,吟儿回到越野山寨已经半个月,这期间,林阡大军开近的事实也传遍了定西——他紧随而来。 林阡摒弃其一贯“先外后内”之原则,先于临洮谋定西,这么大的变局,怎可能不在越野、苏慕梓之流引起震撼。身为俘虏的吟儿,虽未听说也不曾了解,可明摆着待遇比以往好得多了,甚而至于,日前苏慕然竟明令禁止郭僪再见她,继而把她移交给沈絮如看管。吟儿就知道,这一切,定与林阡有关。 他们怕他,所以他,“林阡”,是她的盾。 从郭僪、苏慕然到沈絮如,是从禁锢、软禁到看管,是从虐待、训练到照顾,越来越好的处境。三种截然不同的对待方式,其实也是三个集团对她的感情不一。 郭、苏、越。吟儿心知肚明,这里面有三个集团,一直以来都同仇敌忾。其中,郭的力量略显薄弱,权位倒不低得很。苏与越,则实力相当、掎角之势。 吟儿笑:该恢复记忆的时候没恢复,现在强敌环伺了,很多记忆都回来了。 经沈絮如准许,吟儿每天此时,都可在限定的区域散心。寨子里的这个角落,风景还不错得很。晨曦初上,小园暗香流花径。 虽然吟儿走到哪里沈絮如都会派人跟着,但吟儿看得出,沈絮如是因为越野要她这么干。是啊,沈絮如跟自己或林阡又有什么大仇? 但吟儿叹息,这女子,究竟还是迂腐得很了。不是说她夫为妻纲迂腐,吟儿对林阡也是夫为妻纲,但既然跟越野的感情中她要隐忍吞声,还何必还认为越野的想法和做法是对的,所以为虎作伥帮着越野的同时、也在可笑地帮着苏慕然? 有一幕吟儿始终忘不掉,就在一年半以前,自己刚被掳到定西来时,越苏的人试图对自己说服,要说服自己去杀林阡。 各种论据,污蔑诋毁抹黑,无所不用其极。很多言语,吟儿左耳进了右耳就出了,吟儿早他们八百年就倒背如流了,无非什么“政治婚姻”啦,什么“战事至上”啦,外加个“掠夺成性”新鲜点,吟儿当时半死不活,当笑话听,听多了病都快好了。 只有沈絮如的话,温和却相当刺耳,瞬间就钻进了吟儿的心——沈絮如说:“当年,若你和风儿在一起,苏降雪必定以贵宾待你,而不至于今时今日,如此局面……” 她,原来耿耿于怀这一点?耿耿于怀她的丈夫还有苏降雪、当年希望利用越风去娶抗金联盟的盟主、让凤箫吟成为他越家的人、一同辅助苏家去对付林阡、却终究功亏一篑……她居然觉得那种龌龊想法没达成很可惜! 当时吟儿怄火,怒不可遏打断:“混账!抗金联盟,始终以林阡为先,跟他是同一立场,就算我当年真嫁给了别人,也断然不可能对他背叛!更何况你们这帮杂碎,摞起来都还不够给他林阡垫脚!” 别说她最恨平凡庸碌爱不上别人,真爱上别人了,也一定会把林阡放第一,爱人放第二。何况是这些小人?她因为沈絮如的这句混账话火冒三丈,本来奄奄一息突然跳起来对苏慕梓等人指着鼻子骂,自然而然地表明了立场,宁可做他们的眼中钉: “你们说政治婚姻,无非是情场与战场他都胜者为王,你们说战事至上,那是因为你们只会躲在角落里算计一方,从不曾如他般统辖天下,你们说掠夺成性,他是征人他没有掠夺欲他到江上打渔去!” 那帮人,毋庸置疑,或被她说懵,或被她说得哑然,终于无计可施,最后选择让她失忆。起先,如顾震般心慈,还曾想保住她,奈何看她久病未愈,竟然也没有了耐心。越、苏达成共识,把她从沈絮如转交到郭僪手上,顺序跟现在相反,所以处境属于越来越糟糕。 沈絮如,可怜的沈絮如,她没有郭僪的狠毒,没有苏慕然的狡慧,她只有一颗善良却错误的心。 相敬如冰,该是越野主动、沈絮如被动。吟儿当然看不见他们私底下,可是越苏威逼自己的那个春夏,沈絮如几乎与自己从朝到夕地在一起,越野则基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沈絮如不用诉苦,脸上分明写着隐忍。沈絮如和她的陪嫁丫鬟有时会愁,愁什么,生不出孩子,拴不住丈夫。 讽刺的是,越野老借口说有“军务”……哼,林阡若是借口军务去鬼混,吟儿一剑毙了他。 想来是因为歉疚,使沈絮如纵容了越野和苏慕然勾搭?或许不叫勾搭,只是情投意合……那个夏秋,吟儿分明看见,越野和沈絮如貌合神离,却跟苏慕然耳鬓厮磨。 不是花前月下,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过,众人见怪不怪,也对,苏慕然跟穆子滕都可以公然嬉笑谩骂,仿佛她是他们的兄弟一样,那跟越野说几句悄悄话也没什么。吟儿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己跟海将军也能称兄道弟,但自己和海将军,没有打情骂俏吧。要是她和海将军含情脉脉了,林阡一刀斩了他俩。 吟儿回到定西,记忆渐渐恢复。十几天了,居住条件越来越好了。吟儿有时候觉得诡异,只怕这背后另有机谋。因为紫雨在首阳山的背叛,吟儿十年怕井绳,是以对红樱留了三分心。尽管红樱一直无微不至、寸步不离——她也可以是郭僪的眼线。 最后在越野山寨的那段日子,吟儿虽然身体大好,却已经近乎失忆,是以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红樱她是忠是奸,吟儿都没什么印象了。这个间接的救命恩人,她有否参与令郭僪变紫雨,直接地救过自己?吟儿愣怔怔盯着她看。 “盟主,怎么?”红樱摸着自己的脸,以为有什么脏东西。 “啊……没,没什么。”吟儿脸一烫,想,还是这副德行:该记住的没记住! 驻足时,忽发现这个小园,是欣赏定西风光最好的地方。奇了,明明开到荼蘼花事了,为何这定西还窝藏着朵朵如霞照明眼?暑风清,红如火,开欲燃。 “人间六月芳菲尽,世外榴花始盛开……”吟儿不知怎的,想起了桃花结,不自禁笑起来,“你这傻子,竟也未必骗我。夏天的花,不似春季的俗,竟是更好看。” “盟主……” 吟儿一愣回神,以为是红樱在唤她,可为什么经过了脑子之后,反应出这是个男声?奇了怪了,越野山寨里,还有谁会叫她盟主? 第757章 丽人,利刃 第757章 丽人,利刃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迎面走来的男人,竟跟海将军长得一模一样!? 吟儿吃惊地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往她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就是海将军……大窘。 之所以把事情想复杂,一是因为海将军不是往常那种大步流星迈过来、而是现在这样小步小步挪,吟儿看着着实不习惯——但片刻后也明白了,海将军对风七芜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不然肯定会被风七芜砍。唉,以海将军的个性,怕是为这“保持距离”憋屈了很久,以至于现在竟形成了这么个坏习惯,既想冲上来看她,却又不得不如履薄冰…… 另一个原因则是,海将军现在不是应该随着林阡,正在往定西的方向开进、顺带着收拾楚风流么?作为攻城略地必需的战将之一,海竟被林阡任命放下了手中战事,轻骑简从到了定西之北!所为何事,其实不用他说,吟儿自然明白—— “盟主,林兄弟到了定西境内,因担忧盟主现状,遣我先行同越野交涉。” 难怪了,难怪最近待遇好了很多,吟儿点头领悟,从她被移交沈絮如的时间来看,海将军已经到定西来很久了,却到今天才跟她见上一面。“交涉”之艰难,可想而知。 吟儿听海毕恭毕敬地跟自己描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幕,海将军他,本应该兴高采烈地冲上前:盟主,太好了,我来越野山寨这么多天,总算让我看见了你了……云云。然后,哥俩勉强寒暄了几句,就忍不住双双涕泗流…… “主公战事当不紧张?否则怎会遣将军当说客?”吟儿顺着他,暂且以风七芜的语气问。 “林兄弟战法无穷,自然是百战不殆。”海眼中充溢信任,“但林兄弟派我来,是有缘由的——别人来了这里都是挑衅,唯独我来,才对盟主你最有利。” 吟儿原想警示他身边有红樱监视、别再那么粗心大意,但听到这句难免好奇,所以追问:“……为何?” “因为……安逸时两边都不讨好的人,战乱时两边都讨好……”海脸上掠过一丝苦笑,稍纵即逝。他何曾想要,何曾希望,却何曾不熟知。叹世态如此炎凉,竟全被海将军碰上。 吟儿一怔,不忍勾起他愁绪,所以领会了一半,打岔:“其实,倒也未必真是为交涉了,试想,‘杀鸡焉用牛刀’!对不?”压低声音,笑对海:“或许他是叫你先来,给他做内应呢。” 海见她主动上前还对自己笑,八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不由得受宠若惊,不习惯到心里发慌,舌头顿时打了结:“盟主……?七芜……?” 只见她笑意稍敛,指着他被锟戎砍伤的手臂问:“这伤……”“已经好多了!”海连忙点头,此刻他未着戎装,是以绷带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由于伤势极重、加上久经战乱,这伤便一直没痊愈。 “该不会还是林阡裹的?一年多没看过,竟还是这么丑。”她掩口轻笑,他一怔,心念一动:“盟主……盟主你?!” 吟儿微笑,点头承认,有人监视也无所谓。 风七芜还是凤箫吟,于越野苏慕梓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一样都是林阡的女人,可是,对海而言,是陌生和熟悉的极端,太重要,吟儿有必要让他知道。 果然,海大喜,喜得脸色都变亮了,热泪也立即就在眼眶里滚:“好,好,这样好!否极泰来!拨云见日了……” “海将军,帮我照顾林阡一年,本身就已经很煎熬,竟又要忍受风七芜几个月,心里一定更涩……”吟儿叹了口气,本想说“我二人让你受苦了”,还没出口,就见海将军脸色一变,陡然伸手将她一拉,立刻将她堵在了他身躯之后,拔刀警戒。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什么弓弩手和兵戎…… 再循声看,豁然开朗,见只见几步之遥、对立面上,有一身影,体态匀称,风姿绰约,此刻正倚着一树红粉,凝睇含笑,含情脉脉,空气中,阳光都显得那么稀薄,独独为了凸显她么…… 骤风过境,乱红如雨,一时之间,满园榴花都不再逞能,纷纷失色,随波逐流。然则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却未影响她颜色丝毫,脖颈修长,柔丝弯眉,目如皓月生辉,盈盈一笑,更增明媚,教人如遇滟滟春光,教人似在西湖边上被暖风熏醉,品那淡云薄日、夕阳佳月,教人一眼就添了活力,竟彷若饮下了烈性十足的酒水般冲动……看她第一眼就按捺不住,第二眼,乃至从衣饰到发钗都风情万种。 丽人,利刃。苏慕然。 吟儿想,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是如此了吧。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妖而不艳,魅惑到极致,哪怕自己是女子,都有爱美之心,更何况海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 忽而心中一凉,为何要这样,海将军连见到他喜欢的人,都要存万分警惕?这一幕可以避免的不是吗,像以往那样求林阡,让他退居后方啊,为什么,竟不顾一切地,继续为阡和自己两面不是人。这种两面不是人,比旁人卖命还要残忍。 “海将军,暌违五年,别来无恙。”当苏慕然看见海这种再明显不过的排斥,眼中明明掺杂了一丝失望,淡淡的,却存在着,笑容也显得勉强得很了。 海漠看苏慕然,冰冷的语气:“今次前来,并非为与谁寒暄别来无恙,只为见盟主她安然无恙。” “信不信,她是生是死,只凭我一句话。”苏慕然浅笑,目光掠过吟儿,停在海眼中,海一怔,确然,为了吟儿,他也实不该触怒苏慕然。 苏慕然,自此再也没有转移视线,叙说得动情之至:“明明她生死与我无关,甚至还是我杀父大仇,但为了还能和海将军寒暄,我才千方百计地保住了她。” 听得这话,海的坚硬开始融化,明明清楚,这女子有九成是在骗他,可却有一成是真话。 一边说,苏慕然一边上前,走到海身边、掩月刀侧,海一惊回神,虽要保护身后盟主,又实怕掩月刀伤了爱人,进退两难,却忘记他自己才是握着刀的人,最容易玩火自暧昧焚。 “你啊你,还是这么为难自己。”苏慕然敛了愁绪,噗嗤一声笑出来,轻悠说了一句,海霎时有些恍惚,上次见到这笑颜,还是在苏降雪驾驭下的短刀谷了,物换星移度几秋…… “当年,若没有发生那许多事,若不必管什么人情世故,或许海将军早已与我一起,而不用像今时今日,人前连打招呼都不能,非要到此情此景……”苏慕然笑而轻叹。如果是合纵连横,当然比沈絮如对吟儿的劝降高妙太多,关于权位她只字未提,仅仅用情来束缚海将军。 但吟儿看着听着也感动着,忽然有一个大胆的设想,那便是,苏慕然对别人都是玩弄,可对海是真心的!有时候爱不就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所以,越野能够容忍穆子滕他们“分享”苏慕然,却无法对海有一丝好感? 奈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切设想,只是自己宁愿这样想。这时,园外传来一声轻咳,吟儿略一偏头,不经意循声而去,不禁一愕,原来越野就在不远之处,大概是正巧经行,看来驻足很久了,连吟儿都没注意他,苏慕然和海就更不可能了。 相对苏慕然和海而言,这小园里近乎没别人存在,不仅苏慕然的部下们在出现伊始就惨遭忽略,哪怕红樱,哪怕吟儿,都已经渐渐淡去了,哪还可能注意到越野是什么时候来的? 而越野望着这一幕,自始至终都皱紧着眉头。那声轻咳,是提醒距离,也是表示不满。 抱歉,这章迟到了两天,实则在老板的鞭策下,某人终于开始发愤图强,正业和副业因此出现了不平衡,不过,我现在在摸索着怎么去分配时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还是可以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嘿嘿,,。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758章 勾心斗角 第758章 勾心斗角 吟儿因见越野不满,担心他会借题发挥、伺机对海寻衅,故那日的“偶遇”不了了之以后,一直留意着园外局势。虽说她跟兰山学的打探技术一流,但终究是人家的俘虏怎可能活动自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当儿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吟儿暂且默认红樱是自己人,并让她帮忙向别的婢女打听,寨子里最近有发生过什么状况——这个,办事也太不缜密了,万一默认错误,那一切就不成立了。 那红樱倒是冰雪聪明,一听就猜到吟儿的目的:“盟主想知道的,实是海将军一个人的安危?” “……何以见得?”吟儿一怔,看她这么敏锐,生怕她是奸佞,打破自己的信任。 “因为,盟主到定西这么久了,从不主动托红樱做一件事。”红樱带着一丝微笑,柔声道,“蜚短流长、是非黑白,不用打探,自会传到耳里,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 吟儿一怔,忽然想起林阡,唯独安危,需要去接近、去关心,恰恰是林阡对她…… “还有个原因便是,这一整个定西,全然都是盟主的敌人,独海将军他,是盟主的自己人。与众不同。”红樱叙说,真是个贴心的女孩子。吟儿看着她时,心里就一暖。 红樱不负所托,很快便帮她打探到海将军暂住之地清水驿,距她所在天池峡也就几十里路,奈何,中间密布敌人的眼线,就好比隔着千山万水。 又怎样?吟儿照样能知道,这几天苏慕然去见海多少次。不仅吟儿她关注,只怕很多人都在关注,是去饮酒弹琴,还是舞刀吟诗?费尽了某些人的思量,吟儿却想,只要不是拔刀相向,不管怎样都随它。不管是高雅也好,媚俗也罢,不管是清白的,抑或是肮脏的,不管苏慕然是真是假——重要的是海将军他高兴,他高兴就可以了。 奈何,却有人同样在揣测,海他是真心是假意。他接近苏慕然,是不是为了盟主,以及更多……? 诸如此类揣测的,都是爱惜苏慕然的人,生怕她遭到海利用,生怕海的到来是林阡的策略。瞬间,这些心声就在定西不胫而走,以讹传讹成为了所谓的内情——那就是,林阡故意派海到定西,利用海与苏慕然的旧谊,对苏慕然旁敲侧击并拉拢。 美人计,谁陷得早,谁就输了。吟儿知道,那不可能是林阡的本意,即便是,海也宁愿输,至少那样光明磊落,死而无憾。 所以,海将军那天的冷漠如冰一定言不由衷,海将军警戒苏慕然,却更爱她,一点都不矛盾…… 交涉,显得是那样风平浪静。波折,又是那么的突如其来—— 红樱说,昨夜越野为海设宴,本来进展得很风顺,哪知酒过三巡,越野手下一个叫游仗剑的武将,醉酒和苏慕梓的弟弟苏慕岩大打出手,鸡飞狗跳霎时煞了风景。作为东道主的越野显然大怒,立即命人将游仗剑和苏慕岩一起拿下。 吟儿点头:“越将军不满归不满,到底还是一寨之主,公私一定分明得很,怎容忍手下对宾客不敬。”心道,自己之前担心多余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倒不是对海将军不敬,充其量只是扰了海将军的兴致罢了。那两个人,也并非冲着海将军去的。盟主猜,他们是为谁?”红樱摇头。 吟儿一怔,即刻会意:“苏慕然?可是……怎生是那两个人自己打了起来?”不该对海党同伐异么? “原先众人只道是二人醉酒,拉开带下去醒酒也便算了。不料苏慕岩少不更事,对上前来拿他们的人拒捕,口中直喊,你可以拿下游仗剑,凭什么拿下我,我又不是你越野的手下。又说,别趁我哥哥和顾震将军都在前线,你就以为我苏家人好欺负,若非我们,你们撑得了这么多年……” 吟儿心念一动,苏慕岩果然跟红樱描述的一样“少不更事”,提及姓苏的优越感,以及施恩望报的心情,并揭了越野从凤翔府流落到临洮府的伤疤。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好一个越野寨主,那个时候,他都从容不迫,没有把一丝在意表现在脸上,主上风范,如当初的单行。 然而,越野不说,自有人替他说,醉糊涂了的游仗剑,一把扯住苏慕岩的脸皮:“苏慕岩,告诉你那无耻的哥哥,瞎了只眼睛就好好回家里歇着,别再想着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就痛痛快快的,何必出卖自己妹妹,把她送到强势下逢迎……慕然她,是我们大家的……!不能这样亵渎她……不能……!”一边说,一边跟苏慕岩抱成一团,后面的话迷迷糊糊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什么,苏慕岩肯定也没听清。可是醒着的人听出音来了,苏家的势力从上到下都气的脸色发青,只有苏慕然一个人还勉强地、尴尬地挂着笑。 可想而知越野心中怒到极点,见士兵们分不开苏慕岩和游仗剑,于是亲自到人群中去,一手一个抓住后心,硬生生把他俩扯散,他两个还想打,四只拳头被越野两手掌控,全身攻势亦被他强力封锁。游仗剑在那种情况下才稍事清醒,红着脸噙着泪喊他“寨主”,显然也意识到了适才的一幕为越野丢了丑,越野说,“仗剑,向苏公子道歉,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彼时,苏慕岩还半醒不醒,若游仗剑道歉了,苏慕岩哼两声睡过去,很可能就真的大事化小,换做平时对越野言听计从的游仗剑,二话不说一定道歉,但那天,却破天荒地忤逆了越野一次——是第一次忤逆,偏不肯向苏慕岩低头:“是苏慕梓的错,是他们苏家的错!” 吟儿听完整个争端,本来心是为海所系,奈何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先赞越野主上风范,后想苏慕岩少不更事,再叹苏慕然顾全大局,最终完全偏题,大赞,“那个游仗剑,真是用情至深!哎,或许我真是把他们的关系想岔了。他们,都只是太爱苏慕然,把她当成了珍宝一样宠着……”他们心里的她那么纯洁,不能被海这种人污染。他们没想过,其实海跟他们一样,也觉得苏慕然是性感和纯真的最高统一。 吟儿道听途说,终于漏了很多关键。 红樱的转述中,形容了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唯独没有说到海,或许,那时候海是面无表情。 而那时,海就坐在苏慕然身边,紧紧静静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当时无人察觉。只看见台面上的海面无表情、苏慕然勉强挂着笑。 还有一点,是吟儿就算在场也一定看不出来的,是游仗剑那个武夫说的肤浅话里隐隐透出来的深意,是稍有机谋就可以一眼看穿的勾心斗角——定西越野山寨,越、苏之间,不是掎角之势,而根本存在裂痕。因为游仗剑闹事并坚决不肯道歉,使得这裂痕初次献世,也许,献世得太早,太不是时候…… 这个裂痕,表现于游仗剑对苏家的不信任,却根源于越野对苏慕梓的心病。昨夜的那场闹剧,表面上是游仗剑和苏慕岩在打,事实上,越野早就想打苏慕梓了。越野他,从来就觉得,苏慕然和海的接近,是苏慕梓授意,甚至是苏慕梓威逼。 苏慕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如此简单,她身上存有越野和苏降雪最后的联系。明明应该是苏家在寄人篱下,却只因为她的关系,越野才任凭苏慕梓发展到足够分庭抗礼,此情此境旗鼓相当,他怎可能不顾忌苏慕梓!?他怕苏慕梓利用苏慕然去跟林阡示好,他怕林阡凭借海在定西生根,继而,林阡远程、苏慕梓近距,对越野山寨实现完全控制。他心知肚明:一旦苏家在林阡帮助下强大,越苏两方的势力不再平衡,就一定会帮林阡蚕食了越野山寨的基业…… 个中深意,游仗剑一介武夫不了解,但他的话却暴露出了全部。听者有心,苏、越双方,非但不再是纯粹的友,更还撕破了脸。 合作久了,亲密无间了,难免会到这一步,已经对对方推心置腹,生怕对方先于自己背叛,所以一定要做好应变、找到退路,渐渐地,就会越来越可疑,越来越应不了变化,越来越无路可退,最终,一拍两散。 纵然统筹大局如林阡,也显然始料不及,海的出现对越野山寨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得他们心潮澎湃、裂痕分明。原先纯粹的“交涉”,被吟儿笑言成“内应”,天意,竟又骤然变作了“离间”。 何况,现在的越野山寨,除了北面之外,堪称是三面受敌,临洮的二王爷和薛焕有了动静,陇西的楚风流和林阡就快打来,会宁一带,几年来都有陈铸在虎视眈眈,所以近期,越野都试图与林阡达到妥协,顾震苏慕梓于东面防御陈铸,西面二王爷则是穆子滕肖忆担责。所幸陈铸这几年来虽一直都在定西附近看似穷追猛打,奈何其既不属于大王爷,又不属于二王爷,守着个避世隐居的小王爷,本身就已经处境尴尬,不敢私自行动,不敢功高盖主,打起仗来到底少了些底气。不然,今时今日越野山寨还存不存在,还要打一个问号。 说到陈铸,有关游仗剑殴打苏慕岩的事,越野是想盖也盖不住,家丑外扬到这位诡绝的耳边,立马他就看出了一丝端倪:“游仗剑……越野……”囫囵吃了两口饭,忽然丢开饭碗哈哈大笑。 “将军,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妙策?”部将齐齐询问。 “越野山寨,终于不攻自破……拿酒来!”陈铸笑容满面,喝了一壶,开骂,“完颜君随,白送你这小子一场大胜仗!” “啊……陈将军,怎么直呼二王爷名讳……”那部将新跟他,哑然。 “我高兴,你管得着!”陈铸知道,内忧外患的越野山寨,这次是自取灭亡。 第759章 一事能狂 第759章 一事能狂 对越野来说,这个六月足够荒谬,区区一个海,就把大局从风平浪静搅为内忧外患。 于楚风流而言,这个六月更加荒谬,剿匪反成了被追歼,堂堂金朝官军,竟沦落到在自己的国境逃难。情何以堪。 自泄崖塘一役惨败,楚风流每退一寸,林阡必进一丈。定西,黑山。退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再退。 “天意。”散兵游勇,集于黑山之南,她望着来路满目疮痍,露出一丝疲倦的笑。 这么多天,王妃是第一次笑,罗洌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也欣慰不已。 “天意?”叶不寐打破平静,好奇地走上前,问。 “如果林阡去打临洮,我们必定守不住。”楚风流淡然一笑,“可惜他打定西,就必经这个叫黑山的死地。说到底,也是天意,按他一贯的作风,一定先选临洮,才不为难越野……” “唔,可见林阡的作风,还是让人吃不定啊!”叶不寐托着腮帮子,自顾自叹了句,楚风流一怔,点头,他说的自有一番道理。 “黑山……”罗洌倒没像叶不寐那样走神,而是把楚风流的话字句牢记,一直回味。 “啊……黑山!?死地!”叶不寐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乍变,可吓了罗洌一大跳:“怎么?” “黑山死地,关着一个令主公深恶痛绝的人物……唉,难怪罗将军不清楚了,也只我们南北前十才知个一二——王爷说,要做薛无情的部下,首先需爱其所爱,恨其所恨,知道什么不该犯,什么万万不能碰,哪些不能提、该避讳。”叶不寐回忆说。 罗洌一惊:“薛将军也有深恶痛绝的人?”心中大震,人称“取宇内,空余半诗半茶”的薛无情,从未牵扯过什么爱恨情仇,所以罗洌心中一向觉得他最是举重若轻—— 然而,任何人,都是有过往的吧…… “那个人名叫渊声,是跟主公同一时代的高手,打遍陇陕,威震河朔。”楚风流说。罗洌一愣:“渊声?几乎没有印象……” “因为这个人,是昙花一现、一闪即逝。试想,几十年过去了,主公同时代的人大多英雄迟暮,曾经功成名就的都已烟消云散,更何况这个人,在当时就受迫离开江湖、被抑制了机会不能得到流传?”楚风流说罢,罗洌上了心:“这么严重?谁迫他,谁抑制他?” 楚风流正巧去与人商议布军,罗洌赶紧追问叶不寐。叶不寐那暧昧痞子,抖着腿漫不经心地说:“等等,等我剔了牙再讲……” 好吧,等叶不寐剔完牙了,楚风流也回来了。 叶不寐赶忙正襟危坐,开讲:“接着刚刚没讲完的……尽管渊声现在没声音了,好歹也闪过一时才逝,那时的陇陕武坛可算人才济济,但渊声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不仅武功高强、家财雄厚,老婆孩子一大把!按说,人活到这份上就该死啦!咳咳……可渊声偏偏就不安于现状,扬言打遍陇陕何用,天下高手且都来战,于是守在家门口设了擂台,坐等人去黄河与他一较高下。一开始,甚少有人敢来,打头阵的,多是些想证明自己、扬名立万的后起之秀,渐渐地,就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一下子名声就响了……几年下来,天下高手武功的高低,都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以渊声为十成来计,别的人都是按他几成来判…… “后来,为了更加便于评判,渊声改变了比武的方式,他让前来挑战的每个武者都带五件兵器,与他连续比试五场。但凡败给他一场,就将那场的兵器输给他。侥幸不败,便不必交出。到最后,谁手上兵器剩得多,谁武功就相对强。” 罗洌一笑,点头:“这方法,倒也不错。最少一件都不用输,最多五件兵器全输光。给天下高手,分了六个等级,公平且具说服。” “说服个头!只分出了一个等级,全是输光了武器的!”叶不寐说,罗洌一愕:“这么强?” “那个可怕的渊声,他握起刀,他就是刀王,拿起剑,便是剑圣。”楚风流带着一丝敬畏,“却就在那时,南宋出了个剑圣肖逝,在出道后的一年内,就连破包括唐门在内的六大门派,颠覆了当时南宋武林的格局,那时他不及弱冠,后生可畏。” “所以,他成为了打败渊声的首选。”罗洌脸色微变,“竟然,是个宋人……” “可是,肖逝却输了。五把剑,一把都不剩。”楚风流摇头,罗洌更加惊愕:“不过倒也应该,那时肖逝也只是少年意气……” “说得对。不过,渊声对这五把来自肖逝的剑极度珍视,先前亦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像对肖逝那样的赞赏,渊声甚至不希望肖逝离开,对他讲,你这五场都输得微弱,我借你一把剑,你再打一场,务必赢我。”楚风流道,“肖逝却拒绝说,我从来不用别人的剑,说完便扬长而去。再过两年,肖逝第二次挑战,已是从天山上来,焚膏继晷,卧薪尝胆,终于胜了一局,却极其勉强。” “何以王妃这么熟悉内情?”叶不寐奇问,“其实,我也只知‘主公厌恶渊声’、‘渊声极度可怕’罢了,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厌恶,到底如何可怕,还有这么多陈年往事,实不如王妃了解……” “王妃自然了解。”罗洌景仰并信任的眼神。 “这便算了。我更了解详情,只因自幼在王爷身边。”楚风流谦虚一笑,“渊声打败肖逝,等同于灭了南宋武林,南宋都以肖逝武功为第一,一时哪还有人可能挑战?而整个大金,几年前就被他扫了一遍……渊声再等了数月,竟无一人出现,显然手上生痒,便出了陇陕往东去,边寻对手边求一战。终于走到中都,听说有个武功高强的薛无情,渊声立即对他下战书。” “唉,有必要么,他几人,武功都是绝顶,偶然一次你赢我,下次许是我赢你。一较高下又何必。”罗洌叹。 “性子。”叶不寐摇头,万分理解。 “可是以主公的性子,并不喜好争锋。何况当时他初为人父……”楚风流苦笑一声。 “怎么?主公原是有妻有子……?”叶不寐罗洌皆惊。 见楚风流点头,叶不寐忽然有点明白:“全被掩盖了,想必是主公不愿意再提,也杜绝别人开口——那妻子和儿子,都不在人世了?” “渊声求战心切,主公却置之不理,久而久之,渊声自然没了耐心,于是把主公的妻子掳去,威逼主公应战。主公刚收到信,正要答应一战,谁想这渊声气急败坏,竟半刻都不能多等,按捺不住杀了人质,光天化日肆无忌惮,尸体抛回主公府邸。那时候江湖中人才发现,渊声为了求对手、求战,已经走火入魔,可能很多事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主公他,可被激得去跟他打了?”叶不寐极想知道肖逝和薛无情的高下,他俩没打过,可是有渊声这个桥梁。 “不,那种情况,反而不该跟他打。跟他打就是顺了他的意,亲人们的死也就没了意义。”罗洌摇头。 “没错,主公没打。为了他枉死的妻与子,主公制止了手里的枪……”楚风流点头,叹。 “唉,话虽如此,不能复仇,总是便宜了渊声!”叶不寐义愤填膺,罗洌也攥紧了拳。 “至于复仇,至于镇压,不用担心,自然有人会帮主公去打。”楚风流一笑。 “肖逝都那么艰难,还有谁能挑战渊声?!”两人眼睛一亮。 “当然有,一山还有一山高。”楚风流说。 “那个人……是我们熟知的……?莫不是,王爷?!”罗洌觉得那名字就在口边,终于茅塞顿开。 叶不寐一拍大腿,精神为之一振:“是啊,还有王爷!几乎忘了!不知王爷和渊声,又是几胜几负?” “只比了一场,当渊声说五局三胜,王爷摇头说,我只有一把剑,赢就赢,输便输,有什么所谓。”楚风流摇头,“双方只比了一场,斗了近千回合,最终王爷以半招险胜。” “于是,王爷制住了这个渊声。”罗洌点头,叹息。 “确切地说,不是王爷一个人,是大金武林、所有高手。是主公的那件事激起了江湖中人的正义感。所以同仇敌忾,联手将他制伏。”楚风流回答说。 “犯了众怒,实该被武林驱除。”罗洌点头。 “武功绝顶却疯癫滥杀,这样的人,一制伏就该杀了。那时,便有人向王爷提议要他的命,有人却说留他据为己用。那种情况下,王爷折中将他禁锢,对外则说他已伏诛,并禁止一切有关他的流传。”楚风流笑,“禁锢于何处、如何控制他喜怒,却伤透了王爷脑筋,那时王爷初至陇陕,听说定西有个浣尘居士,擅以一曲《净心咒》为人去孽,于是便命人将渊声送往此地,交给浣尘囚禁、看管并改造。然则,这渊声不仅武功厉害,连病症都冥顽,王爷从到陇陕的第一天起,直到离开的那一天止,渊声发起疯来还是一如既往……加上王爷战事游刃有余,便没有将他派上用场,年代一久,渊声就渐渐被遗忘在了定西的某个角落,不知道的人恐怕都还以为,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疯子。过个三十年,隔了一代人,事情就全被尘封,除了南北前十心知肚明且尽量不提之外,仅仅是王爷的一干心腹知晓——纵然林阡,也不可能掌握分毫!这一次,是天要他败!” 叶不寐哦了一声:“王妃是想用这个渊声,来把林阡拦在黑山……” “的确,我们先前总是败给林阡,仔细总结,王妃的谋并不输给他多少,只是那一双饮恨刀高强无匹……一旦渊声出马,必是林阡克星。”罗洌点头,兴奋不已。 “王爷当年没有杀渊声,着实是有先见之明。”楚风流轻叹。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760章 寻魔觅仙 第760章 寻魔觅仙 叹的原因不止于此。个中还有细节,楚风流没有对叶不寐和罗洌透露。 是的,虽然渊声被大金高手们合力拿下的那一年,肖逝和完颜永琏曾一先一后击败过他,却只是侥幸胜出仅仅半招或是二次挑战捡回去的一次赢面,论实力,其实还都在渊声之下,要知道,渊声的看家本领还不一定是剑,多年被迫避世,武功更加莫测,如若发癫,战力必然倍增——在那样的程度上还倍增,难以想象这武功要如何丧心病狂、骇人听闻……用他来杀林阡,是天助楚风流。 然则,阻碍如影随形—— 那个沉溺胜负、迷狂疯癫的渊声,在他眼中,没有国界,没有善恶,没有价值观,甚至,没有人性。仅仅是只兽,失控起来无人可驯的兽,且是困兽,经过长久以来隔绝人世的禁闭,他的失控只可能变本加厉。试想一切恶毒的特质皆被凝聚,拥挤在区区一个躯壳中,一旦冲破,如何可怕。 且不说他不会那么轻易就帮他们。就算帮了,要怎么善后?一个不慎反受其害,得不偿失贻害无穷,为了林阡而放出这种魔鬼,何其冒险。 而,又该如何说服渊声帮他们?说简单,真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对渊声说,薛无情答应与你比武,即可。其实渊声一直都在等,等一个人能远远胜过他,而非以微弱的优势,曾经他认定了薛无情是。但薛,却无情地在他征途上留了片难以凭空构想的空白。他需要和薛无情交手,需要证明薛无情不是。 但,一旦楚风流答应,就不止是伤害了薛无情——更加是辱了薛无情,出卖了薛无情。 熟知薛无情和渊声是大仇,连靠近渊声都是罪,更那堪屈从了他。 “楚风流啊楚风流,便为了林阡一个,值得吗?”她自叹,她知道,受困于绝境不得已用之,如薛焕如陈铸如王爷肯定都能谅解,如轩辕九烨则一定支持,然而,又置主公薛无情于何地了。 想的同时,手足冰冷,忽然觉得被一只手握住,转过脸时,看见二十岁时候的大王爷,握住她的手翻覆大局:“战争逃不开取舍,有了牺牲,便去承负。怎么,我的风流,竟不敢了?” “有你在,怎会不敢。”如鲠在喉,明知这是假的,这只是回忆,还没说出口,完颜君附的影子便散了。那时候天下还是他二人的天下,那时候的林阡,还在泰山脚下流落。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未曾想,烽火埃尘不断绝的黑山,并存着一叶扁舟轻帆卷。 山明水净,与世无争,只有四季交替、晨昏更换。 循着琴声往山内走,阳光射入瀑布消失无踪。 远离喧嚣,取其怀抱。风烟俱净。石斑驳,水清浅,亭台轩榭如泡影。 深潭浅波,纤鳞浮沉,孤松迎风,独鹤徘徊。 凭竹寄情,借风抒怀,无需舒啸,即可放浪形骸。 “君可知,高山流水外,是沧海横流。”靠得越近,越不知琴声在哪个方向,越是逞能要去辨,便越觉头晕目眩。楚风流临风轻叹,心知这抚琴人正是浣尘居士。 “那掠夺者之名,如雷贯耳,岂能不知。”浣尘抱琴而来,宛然仙翁。刚出现于十步之遥,顷刻就已到她身前,不愧是山水中隐居的高人,散发着淡淡的超脱之气。 “前辈,既知林阡已将我军迫上绝路,何以三番四次来请,都不肯放渊声去救?”楚风流见礼后,不解地问。 “即便去救,也是无补。以暴易暴,以战养战,最终同样生灵涂炭。”浣尘微笑,看向楚风流,“王妃应知道,渊声有夙愿未了,一直不肯被去尽心魔,动辄丧失理智,唯能以铁链锁于地牢,数十年不见天日。一旦放他去了战场,令他经逢杀戮血腥,不知会如何刺激,后果实不堪设想……” “前辈有《净心咒》,即使不能去尽他心魔,总是可以震慑他一时。”楚风流说。 “有虽有之,不过每奏一回,也至多维持一个时辰,大多时候,他仍介于疯癫与痴傻之间,几十年反复不定。” “一个时辰,足够。”楚风流慑服一笑。 “王妃,三思而行,量力而为。”浣尘劝阻,“如渊声那般颠倒疏狂,即使处于常态,也不可能受制于人。” “前辈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暂时丢下心魔、心甘情愿为我们杀林阡。”楚风流道,“且由前辈带我去地牢见他。” 如何让他丢下心魔?还是那句简单不过的话,我替薛无情答应你的挑战——但你要以杀宋军作交换。 渊声显然会答应,因为他执着,因为执念根深蒂固,他不肯被浣尘净化,宁可浸淫于前尘往事。因为得不到的对手,永远是最好的。 在见到渊声之前,楚风流对他有过设想。 要借助一个人逃出窘境,怎可能不事先对他设想一个框架。 杀人如麻可以给人什么印象?也许可以像薛无情般慈祥,林阡般清隽,轩辕般柔和,也许又是黄鹤去那样可畏,柳峻那样狰狞,贺若松那样阴狠,也许比武曲更扭曲,比完颜力拔山更丑陋,比薛焕更阳刚。 结果,下了十八层地狱,百转千回到了最阴湿的角落、近十次才勉强磨擦出一丝火星的那一隅,隔着特制的铁牢笼,透过繁复的枷锁,却偏看见这样的一张脸,撇去粗犷硬朗的残留不谈,还充溢着某种凄凉,或应谓之悲壮,这样的脸,令人即刻联想到出现在漠北西风之中,背景是一望无垠,漫天黄沙。 这种哀而不伤的表情,令见多识广的楚风流都不免一怔,分明,分明这是个正常人,乌黑的发,明亮的眼,矍铄的神。此刻他半蜷囚笼的内侧,正直直往外瞪着她,精力十足,不似年过花甲。 其实楚风流能了解他为何这样,为何孤单与不屑之间,还漾着一丝狂妄。想他一则孤单于无人可胜,二则他的武学因犯众怒而不得通行于世,三则他却无怨无悔——一事能狂便少年,很荣幸,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年少,即使他与世界为敌,泯灭了人性堕入魔道,却辩驳不了他一世葳蕤。 “渊声,这是上京会宁军的楚将军。”直等到浣尘开口,渊声才动了一动,一边倾斜起身,一边往这里靠过来。 明明他是囚犯,楚风流的跟随们,却都下意识地退后一大步,包括罗洌,包括叶不寐。 根本不可能从笼中逃脱的他,只握着栏杆,斜看了楚风流一眼,楚风流一怔,竟觉他非但不疯癫还很冷静,尤其那眼神,高屋建瓴,冷漠如冰……陡然,却看他眼神一变,电闪般出手,绕着栏杆折了个弯、准确无误抓向楚风流腰间……! 楚风流大惊躲闪不及,一瞬便觉整个骨架都生疼,再片刻,才发现腰间轻了稍许,后背却重了太多。佩剑已失,大汗淋漓! “像样的武器,便只这一件?!”渊声似笑未笑,似问非问。抛回这把剑的同时,鄙夷至极的语气。他眼中,楚风流这种武功,根本就算名不见经传。 再片刻,罗洌和叶不寐,都慌忙地把楚风流和她的剑分别往后带,他们不敢上前救,只敢这样往后拽。他们知道,渊声身上的锁链虽然束缚了他的行动,却被他视若无睹。 “这不是猴猿,是虎狼。”楚风流却未肯后移,注视着牢笼里的困兽,一边拾剑,一边从容笑。 “薛晏呢!我已等了三日,怎还不见他影踪!?”渊声扔回这一剑,却问出这样一个陌生的名,直教众后生晚辈都一愣不解,半刻后,却又恍然大悟。 眼前人,不记得已过去三十年,不记得他曾经满手血腥,不记得为了合力拿下他出动过大金上下所有高手,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薛晏、早已和他不共戴天,不知道薛晏改了名字叫薛无情…… 众人有悲有憾也有怜悯,一时都冷了场不知如何作答,便这时,楚风流开口:“薛晏他已答应与你比武,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奈何,被一支大军阻隔。” “什么大军?能拦我比武!”渊声大喝,睚眦尽裂,血盆大口,恨不能将牢笼撕开、咬烂、踩散、瞪裂,那坚不可摧的牢笼,随即就被摧枯拉朽,与此同时,邻近有不少“绝杀”中成员,猝不及防全被他大喝声震得口吐鲜血、白沫、酸水、脏腑……严重者立竿见影,倒地暴毙! 难怪视若无睹,当听到了薛无情就在不远,渊声就会像这般灭尽障碍、不遗余力!饶是楚风流也大惊色变,若非叶不寐罗洌趁早将她往后拉,只怕她是第一个被碎掉五脏六腑的。 渊声挣断锁链不过是瞬时事,却教地牢一干人马都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就逃跑者千姿百态,呼喊者推挤者踩踏者络绎不绝参差不齐……见到外面这番情景,渊声更加亢奋躁狂,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牢笼,手刚搭在叶不寐肩上,老叶就被吓得热泪盈眶…… “叶不寐!”楚风流大惊,她一停,罗洌也停下脚步:“王妃,你先走,我救他!” “不,王妃,你们先走。”虽然……叶不寐心里想的是,救命啊…… 便这时,幸得一曲音律,从静谧袅袅升起,循声而看,是浣尘轻拢慢捻,信手抚来。原还要吃了叶不寐的渊声忽而一愣,心神稍定,面容里渐渐露出些安然,终于在琴声指引下,松开叶不寐的肩膀。叶不寐死里逃生栽在地上,不敢把衣服掀开来看伤,吃痛紧紧捂着肚子,就怕肠子跟血一起流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若非浣尘及时救局,怕只怕在场谁都难逃一劫。 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楚风流却收获颇丰,因看出代薛无情应战便一定能得到渊声襄助,她对林阡的胜算就立即多了一筹,她深知林阡武功再高,也断然比不过这个疯子。 更何况,定西此地的地形地貌,她自信早来一年的她比林阡更了解,是以立刻向浣尘请求:“除此之外,我还向前辈,借黑山天阵一用。” 当此时,几路金军一同去打越野山寨的消息也传遍了陇右,她和轩辕九烨,分别向浣尘、越野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使得林阡远救不得定西,近越不过黑山。 万事俱备,只欠士气。 连日来,单因宋军屡战屡胜,金军一度陷入萎靡,勉强找到落脚,根本一蹶不振。他们并不知道楚风流的胜算会这么大,甚至他们会不相信。 楚风流深知凝聚军心是重中之重,遂一旦回营,便教心腹对军中散播,“此番去寻陇右仙人,搬来天兵天将相助。”真正求神拜佛,表面大做文章,叶不寐罗洌见而不解其故,但看到麾下果然日渐踊跃,皆叹王妃抓心术高明。 第761章 黑山死地 第761章 黑山死地 翌日,黑山。 旌蔽日,矢交坠,短兵相接。宋何勐与金叶不寐之军,交锋渐烈。 激战正酣,罗洌又有援军于两翼助攻,奇也怪也,这一支气势与前日截然相反,何勐心中直犯嘀咕,不知金军何故、何时起竟能一扫颓丧,纳闷之余,唯能败退撤离,金军毫不留情、趁胜追击。 至黑山之南凄风岭,追兵渐少,何勐才勉强站稳了脚跟,正欲整顿,陡然一声鼓震,楚风流第二波攻势竟又赶上,所幸林阡遣援军及时赶到扑救,才不至于兵败如山倒。这援军谁领?正是教金军闻风丧胆的火将军郭子建,势不可挡,力挽狂澜,现身之初便跟叶不寐、罗洌纠缠在了一块。 何勐因郭子建助阵而召回信心,早就收起了适才的震惊纳闷,逆境奋起,北辰剑终于进入状态,加入郭子建、叶不寐、罗洌战团,四人八手千招万影,不可开交炽烈非凡,以主将为中心蔓延开去,战场是硝烟四起,风声如裂,刀剑相鸣,草木剧响…… 铿一声,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一声轰响,云霄突然漏出疾电,直直往凄风岭炸来,接踵而至一道劈雷,朝战地生生砸出个窟窿,立竿见影,将那处的所有士兵都压扁了碾成一张皮陷在泥里,瞬间跟随着沙尘的颠覆一起消失于无形……随之,这巨坑激起的层层气浪,将靠近正中央的裨将们全从马上掀飞出去,岂止人仰马翻,武功稍弱的,身首异处比比皆是! 便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因针对的多是宋军,故而使盟军顷刻死死伤伤,不仅实力和金军陡然变悬殊,根本连想死的心都有——眼见那么多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兵将从眼底活活消失,岂止士气大跌! “耿老将军……”前一刻还随自己救局的耿尧,现在环顾四周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郭子建心中陡生茫然、惧怖之意,恍恍惚舌头发麻,头脑发蒙。 “郭将军!”何勐见郭子建捂着脸跪倒在地,大惊之下赶紧上前来扶他站直,其实何勐也好不了多少,蓬头垢面脸上身上到处是血,但眼见着楚风流率主力大军追赶了过来、残兵败将仓皇北顾,这情景哪容失声痛哭?何勐情知战士们逃了但将军还不能弃守,故而拔出北辰剑一边护着郭子建一边应战。 一定要战,哪怕注定是苦战,何勐知道主公来就一定反败为胜,何勐偏相信主母在首阳山说的那一席信赖。 便那时,才发现包括叶不寐和罗洌在内,那金军的先锋阵营,待遇根本比宋军好不了多少,一样血肉模糊、一样生死堆叠。这,便是楚风流所谓的牺牲,这,也是薛焕所说的代价。 何勐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雷电诞生的那个山头,伫立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玄色身影,那到底是谁,一出手就可以把郭子建、何勐、叶不寐、罗洌四位主将同时击伤,并不由分说就掩埋了成百上千人陪葬!? 到底是谁,叶不寐罗洌都知道那是谁,三十年前那个人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习惯了杀、喜欢上杀、一有人靠近就杀,激起公愤、被迫遁世,是因为杀的不计其数。然而跟大多数杀人者不同,当薛焕、林阡等人最后都是厌倦杀戮,那个人,他自始至终不记得他杀过人! 胜利在望,楚风流却心知这一战还不曾结束——不过片刻功夫,就有那郭家军回身复杀而来,紧随而至是期待已久的盟军劲锐。何勐的苦撑终于得到了回报。凄风岭处,宋军士气的大幅回升,提醒着楚风流林阡的亲自挂帅,然而往宋军搜寻良久,竟一时未找出他的所在。 楚风流心念一动,才想起林阡可能的所在:他的用兵,原是这样的,是分头击垮我左右两翼,然后合力攻我中路…… 自林阡闻讯赶赴,宋军顿敛败退之势,更因他在救局伊始就不曾对准楚风流、而是与他的部将向清风兵分两路、从助攻楚风流的左右两翼下手,如此突破,必然轻易得多。虽此刻林阡尚未现身,却从宋军体现出的军威可见,他和向清风都已经离此不远,攻势有如破竹。 林阡用兵向来精准、攻势也一贯狠辣,故而有此战况楚风流毫不吃惊,也不寄希望于左右两翼能拦得住他,但有一点却令楚风流意想不到,何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能这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令她不能奢求能在林阡赶到之前就大获全胜…… “林阡,你算教我一个道理,棋盘上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棋子,都足以扭转大局。”楚风流叹林阡麾下人才辈出,虽此刻郭子建被打倒精神萎靡,可何勐才初出道就能被林阡委以重任而且堪当此任!而除了何勐之外,中路来救何勐并传林阡军令的那个将领,剑眉星目,英姿飒爽,身手矫捷,锐不可当,如若楚风流没有看错,根本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让须眉,舍柳闻因其谁。 “打得漂亮,当仁不让……可惜,这就是我要的。”楚风流嘴角上扬,于千军万马中,邂逅了饮恨刀的到来,“便是这里了……” 便是这里,两军终于交汇。刚有势均力敌、一决雌雄之趋势,却忽然间就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殆哉!黑山死地,除了那个宋军根本不知情的魔鬼渊声之外,还有这个地形堪称诡异的“凄风岭”,平日里只会让人觉得诡异却并不体现出对行军布阵不利,所以很轻易地就瞒骗了用兵谨慎如林阡的眼。但就是这个地方,一旦向身为地主的浣尘居士借到“黑山天阵”,便能将其作用施展到极致。 换而言之,“凄风岭”和“黑山天阵”,分开都风平浪静,一结合爆发无穷。 “都是王爷的先见之明,蛰伏了三十年从未用过的天险。”楚风流叹了一声,这天险,明明不被希望开启。 原本表面形貌正常、仅隐隐泛着一丝诡异气氛的凄风岭,陡然就亦真亦幻,在天阵初现之时,便将虚实颠倒、黑白混淆,林阡所在彼处,更即刻与楚风流此地一分为二! 天色瞑而复醒,林阡已不复存。而他此刻,必然已迷失于天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黑暗沉沦之境,永夜,幻灭…… 至于那般境地,林阡人间蒸发,按说宋军应一蹶不振。但柳闻因与何勐两个后生晚辈,在主将缺失的情况下仍能统揽军心,负隅顽抗直到与向清风会师。当夜,幸得郭子建也恢复清醒。敌强我弱之境,再战必然吃亏,郭子建权衡轻重,决定佯装继续进攻,实质却悄然部署撤退,好一个有勇有谋的郭子建,此“欲退先攻”之策,实施得从容不迫,一边对金军扬言说必要报仇,一边则不紧不慢地集结主力往南面撤离,盯牢了他的罗洌深知郭子建不好对付,以为林阡还迷失在黑山则郭子建势必会留,所以集中兵力防御,如此,郭子建才得以保全了人马,不费一兵一卒从险境顺利转移,与新至陇右的柳五津会合在相对安全的秦祁。 这凄风岭一役可谓惨烈,到处攻具,遍地碎尸,金军宋兵都混为一体。最终难以计算胜败,唯能暂时以平局收场,双方各自退避安营,厉兵秣马改日再战,却教楚风流绝路翻身,也教林阡始料未及,非但因渊声而损兵折将不说,他本人及其一干随行,全然迷路于黑山死地,彷如去了异世界迟迟不见归来。 “主公他,不知怎样了。那个黑衣人,是人是鬼……”何勐回忆时心有余悸,他是因那道雷电和气浪先入为主,误将黑山天阵也归于渊声。 事发已经五天,林阡杳无音信。当然如果他在的话,也一定赞同郭子建的做法、为保全兵马而退避三舍,但如今,他自己还身陷敌境,关于黑山死地的传闻众说纷纭。谁都和何勐一样想援救,苦于无门。 “但愿林阡哥哥,一定破这困境。”柳闻因默念。 第762章 炼狱癫龙 第762章 炼狱癫龙 却说林阡与百余兵将迷失途径,顷刻便明白是着了楚风流的道,指挥若定如他,当即整顿兵马、寻求破阵之门,辗转不多时,忽竟觉眼前画面一抖,惊——来者不善! 电光火石,稍纵即逝,没有虎啸龙吟,没有雷辊电霍,没有风起云涌,一直寂静无声。若不沉淀了心境,甚至无法察觉景象突变! 飞沙走石、沧海横流都是交睫之间,一切在毫无警惕时移动,难以追查时又回归原位…… 所有战马都陡然惊颤,而又瞬时恢复平静,似有异物倏忽入侵,猛地竟完全散去。 虽无人仰马翻的凌乱,却有震慑心扉之恐慌。就这莫名滋生不明不白的慌,令普通兵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脉搏加剧。 若无林阡在场,必定拔剑四顾。因有主公饮恨刀庇护,才纷纷定心待命。 然则却连林阡此刻,也前所未有的不确定—— 杀气!太强的杀气! 即便如贺若松般狠辣、东方雨般深厚、薛焕般雄浑,也未曾被他林阡以“太强”定义。危险程度,可想可叹! 而且,诸如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那些老对手们,最令林阡感觉棘手的是招式、是力量、是阵法、是用兵、是心计……却没有一个像这样,第一印象就给出无穷杀气! 虽那杀气的载体,还应在几里之外…… 不,不对了,片刻后,已不在几里之外—— 才说来,便到了! 一道细长光线直穿天幕,隐隐约约,可有可无,却随之而生訇然巨响,如若往天中央活生生掏出个洞来,补天之石俱落,桃都建木折断。 那把刀?枪?剑?戟?离散成万千气雾,扑面而至,如风如雷。 等到了眼前才又聚为利刃,追魂夺命。 且分毫未损——散出多少,聚成多少。散时随风潜入,聚时乱尘杀风。 所幸林阡临变,习惯以心去听。 在那杀气现身之初,虽有感震惊,却无所退惧,乃是双刀齐发,当先拒敌。 只是,林阡再怎样气势磅礴,都不可能如平素般游刃有余……又有几人,能一招激发饮恨双刀同时出鞘? 抑或,是“无招”。 这一刃,这一人,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众兵将两耳轰鸣,鼓得生疼。 那疼楚,又宛如有一虫豸,吸附于被剜开的伤口上,使劲地往里面钻,还剩半截没挤进去…… 满山啸响,肝胆尽悬。 仅仅是一个若虚的来回,便看到林阡面色忧急、如临大敌! 这从未展露过的胁迫感,看得众兵将都惊愕不已。 这是怎么了?主公他战力即便不在最高,也绝对并不虚弱,何以一招便定输赢?! 也许可以辩解,统辖十军他百战不殆,论单打独斗,显然不敌那些心在天山——然而,下风归下风,败象是败象。下风可以逆转,败象如何篡改?! 纵使贺若松那样的高手,都没令主公一招即呈败象,主公能抗击金南第一的贺若松,甚至可以有时间找破绽然后制衡最终战胜,但这个对手,怎似比贺若松乃至薛无情撼动主公的时间还要短! 可想而知其武功之劲,至少与薛无情平起平坐!至少…… “主公!”一招毕,主公虽未停、未伤、未死,已教他们关心则乱,因向来有饮恨刀参与的一招毕,只有敌人会担心敌人的主将。 而此刻,不请自来的一个疯子,一个怪物,是这黑山凄风岭的主宰吗,同他们的迷失有关吗?!…… “退。”林阡无暇分出手来示意他们后撤,只能开口发号施令。幸有余力,能为他们殿后。 竟有今日,林阡不再势如破竹,而是坚壁据守…… 握紧饮恨刀极力负隅,却五十回合便已吃不消,败象渐渐演变为险象,不容喘息,生死攸关。 心中大震,须知这样的武功差距,只出现在自己刚出道时,遇见金南前三如黄鹤去柳峻。自得到白氏长庆集后,甚少出现过这种敌人,令自己一瞬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不能再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胜败完全由对方指引。 忽然,脑海中响起凤箫吟和风七芜的言辞: “只要拼命努力了、不遗余力去做了,也是很伟大的。因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啊,所幸有这样的敌人,令他时刻牢记,在武学的路上,理应有不断拓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原是这双战刀!怎么,也想效仿肖逝那小子,两年后向我卷土重来?!”终见得那来者的身形相貌,光影中恍惚缭乱,此刻他满足大笑,攻势未曾减弱丝毫,语气却竟像对着个老朋友般:“林楚江,卧薪尝胆,竟先于我发花鬓白!” 林阡稍稍一怔,虽不知来者究竟何许人也,却听出他和肖逝、林楚江等人渊源。心念一动,原来父亲和肖逝都与之战过,却输给了他?那么他,辈分与武功,竟比他们都高?!这样的人物! 追溯回三十年前,若论南宋顶尖,必是肖逝、易迈山、林楚江、金士缘;大金巅峰,则是薛无情、贺若松、“战狼”以及完颜永琏。此人为谁?何以凭着阡的所见所闻,印象中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而且,他的话音里,明显觉得阡是主动求战…… 再一瞬,林阡右手血滴成线,竟打湿了紫龙驹脚下的一圈。须知他今时今日,战力堪追苍梧山时期的东方雨,终究却还是输了此人一筹…… 付出这流血的代价,终探出了此人的兵器,同样是刀,刀竟可以这样使……岂止刀人合一,刀和人还有天地阴阳,全部都融为一体,无懈可击…… “比上次有了少许进步,三局你可赢得了一局!?”那来者癫狂一笑。 “何必三局,命有几场!”无法游刃,当以命赌,林阡虽知武功低于他,但为了突破天阵而必须一搏! 那来者微微一愣,显然极少有人出口否决过其所限定的三局两胜。 林阡斗志不减反增:既然饮恨刀曾经见过他,那更好。便让蕴藏刀中的无垠战意,霎时被这个实力悬殊的对手激发! 千山暮,南北失。 紧凑攻防引发的风力,与当中蔓延漂浮的黑雾,流于空气,充入耳鼻,像万里荒沙铺陈,或万钧铁砂泼洒。 有兵燹、车马、水火,有动荡、崩裂、震摇,一招快过一招,一浪高过一浪,一声干脆过一声,一战镇压过一战。 便见林阡与来者皆是玄色身影,彼此刀光亦起伏周转于紫龙驹侧,于同时,给这匹神驹两端造就了两种极端拉扯或推挤,于对立面,相互抵消紫龙驹毫发无损。或许不是平衡抵消,只是一个回合还没结束,力道便已被带入下个回合、出现在了下一个方位…… 那场景,已看不出主动被动,一时也预想不出,结局究竟是以天覆癫龙,或是由癫龙翻天…… 然则,如有绝顶高手,必看出此战端倪,渊声毕竟是渊声,交战了百余回合面不改色,林阡则因过度挖掘饮恨刀战意而体力折耗不少,久而久之占尽劣势,若想得胜只能取巧……然则,初次相见,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怎可能发现这个人的破绽在哪里! 便那时,兵卒们已转移良多,只剩下些裨将待撤,林阡撑至五百余招,终守无可守,被这来者击落长刀,冰寒锋刃直扼脖颈,畅快凌厉无懈可击。 来者冷笑一声手臂略移,迅猛将刀面上挡住的一排细针飞还了宋军阵营,无疑,适才有人发现他要害林阡性命之忧,故而发出暗器营救自己主公,明明细针发射地又狠又准,明明也已然碰到了刀面,为什么,却根本对战局没有影响分毫?! 林阡乍见这排金针冲往盟军之中,恐有无辜因之毙命,立刻飞出手中短刀,蹑影追风后发先至,总算将致命之针打偏,目光忽然一滞,难怪有谁看出了先机,原来是混入了盟军经过乔装的楚风雪,她此刻,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林阡心念一动,本想在此战之后,询问她为何在此,忽然才意识到,没有此战之后了…… “力道差远了!身手还勉强过得去!”那来者居高临下的口气。 楚风雪一怔,第一次有人说林阡力道差远了——然则武功这种事,向来学无止境,没有上限。那人的刀法还可以看得出登峰造极,那人的内功造诣,却根本深不见底。 见那人手里的刀直指着林阡咽喉,众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近忧,他们需要林阡带他们走出去,远虑,陇右需要林阡的存在与掌控。 “你小子狂妄得很,跟我交手还走神,怕是绝无仅有第一人。”那来者大笑,竟将刀锋收了回去,看似是欣赏他狂气?可众兵将更加惊疑,也是第一次有人,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说主公狂妄得很…… 然则意想不到的是,话音刚落,那来者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便随刻蒙上了一层凶煞,眼神亦毫无预兆地袭上一丝狠戾,楚风雪一惊暗叫不好,谁都看那来者适才已经收回了刀跟阡和颜悦色,突然就判若两人怒目而视同时一掌直朝林阡肩头击!变化太快,太急,太不是时候,即便设防也本就不算他对手,何况林阡始料不及、这一惊之下没能闪避彻底,砰地一声被他发狂打在身上。 第763章 天阵凄风 第763章 天阵凄风 从诞生起一直被投闲弃置的黑山天阵,终于在嘉泰三年夏结合了凄风岭。布阵之道与地形地貌,堪称绝配,独一无二。 如果没有凄风岭,天阵纸上谈兵,如果没有天阵,凄风岭徒有其表。所幸那浣尘居士,看见这两者的妙然天合。 阵法一旦开启,凄风岭如被斩劈。借着暮色,能清楚看到脚底被划分为多少块区域。蔓生其中的烟雾,是对边界的标定,于战无用的全被掩埋,有价值的地点完全凸显——供设阵者欣赏。 循着烟雾由深入浅、从边缘向中央看,那里颜色最淡,却是阵法核心,只有伫立山头的金军主将才看得见,沦落其间的宋军无法知。只缘身在此山中。 对于宋军而言,方向已经跟着迷雾千回百转,路径全然受到阵法强迫牵引。要想找到求生之门,就不得不顺着这唯一的路,硬着头皮明知错了也要前行。每当走到死地,必定遭逢打击——可惜如何避?! 星罗棋布的丘群,纵横交错的沟壑,纠缠不清的石岩,张牙舞爪的烽烟…… “禀王妃,宋军于‘天陷门’损兵良多,下一门将至‘天牢’!”绝杀成员魑向楚风流报。 “虽‘天陷’出其不意,林阡也未免太不灵敏。这么轻易就败,不应该。”因对手百战不殆如林阡,楚风流无法掉以轻心,“你亲自去观察宋军,务必找出林阡动向。” 轻功高强来去如风如魑,不刻便带回楚风流两个捷报:“林阡负伤,无法指挥作战。另,宋军已陷于‘天牢门’。” “妙极!”楚风流笑赞,即刻对魅下令:“预备水淹,让他们见见‘天井门’的厉害!” 虽一知半解,众金将无不欢欣鼓舞。叶不寐求知欲一贯强,好奇最先请教楚风流:“王妃,不知那‘天陷门’、‘天牢门’、‘天井门’分别何解?”罗洌亦翘首以盼。 “你随我一同去天牢门,看看宋军处境便知道。”楚风流一笑,带叶不寐和罗洌等人齐往天牢门去。 “果然如‘天牢’一般……”金军众将居高临下都感觉形象,包括林阡在内的这支堪称不败的宋军,此刻竟也被卡得死死的进退两难。看着浓雾中央唯一清晰的这一角,诸将尽皆感觉泄了心头之恨! “所谓天陷、天牢、天井,都是存在于天地间的容器,人陷入其中就会失去行动的自由,大军无法动弹便即丧失兵形,便如现在你们看见的宋军,连流动都不能保证,又如何有御敌之力?”楚风流述毕,叶不寐、罗洌纷纷点头。 “天陷门,四方都是开放的,没有山地围栏,但有障碍缠身,一入此门,则裹足绊脚或塌陷。所以我军预先在那里伏兵,首战即大获全胜。”楚风流说时,注意到叶不寐的拳头都握紧了,知他想的是什么,一笑,“天陷门,可算雪了当日‘泄崖塘’之耻,亦为我们死难的兵将报了仇。” “是!畅快!”叶不寐点头,振奋。 “而这天牢门,则是山地四个方面都被包围,中央下凹,人处于中央,四壁陡峭,难以攀援。”楚风流续道。 罗洌看了一眼并无任务的魑,问:“王妃为何不在这一门对他们施以袭击?趁他们此刻兵形受限……”他当然纳闷,为何楚风流在天陷门安排伏兵,却不在这天牢门也一样设计。 “因为王妃的重兵,押在后面的天井门。”叶不寐想到适才楚风流让魅预备水攻,显然是在天井门守株待兔。 楚风流点头:“一则我军士气恢复不久,分兵不如齐心合力。二则,‘天牢’与‘天井’地形实际一致,唯一不同在天牢无水,天井有水。所以,我在战前,先将天井门之中的水堵截,造成天牢和天井一样的假象。天牢门让宋军陷入恐慌却虚惊一场,待到了天井门,他们以为是我故技重施而放松警惕,这个时候实现水攻,更利于灭尽宋军士气,更加无法恢复战斗力。”意味深长看向众部将:“要知道,跟在林阡身边的这一支,身经百战还从来没败过。” “王妃英明!”众金将赞叹之余,不觉斗志更加昂扬。 不出楚风流所料,宋军初至天井门,刚欲如适才在天牢门一样沿壁上行,突然遭遇金军于上流决堤放水,山溪奔腾而下,宋军进退不及,本已有折损的人马半数都在此水流的冲击范围内,或溺毙,或被卷,隐伏在侧的金军乘势放箭,专挑那些未曾被水淹的高手击杀……林阡必然也在其中。 “想不到,我们竟可以打败他!”相遇迄今,这一直是叶不寐的梦想和奢求,现在成真了。 虽然喜,却更有些惋惜,甚至隐隐有空虚,叶不寐不禁又叹:“倘若他死了……不出几个月,陇右宋匪必定一扫而空,南宋联盟,只怕又要开始群雄割据……” “可想而知这天阵的厉害。”罗洌点头,善战如林阡,曾以“以一驭万”破“八门金锁”,以“十方俱灭”破“万人啼血”,以“以主驱奴”破“北斗七星”——“那一双饮恨刀,可谓见阵灭阵,竟也出不去么……” 楚风流一怔,心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本只是想困住他的兵,没想过连他也出不去……究竟遭遇了什么,使他全无招架还手……” “难道说?……!”气氛一凝,楚风流不由一惊,当即看向叶不寐,冷汗淋漓,“去……去看看,渊声他……”楚风流心内怖惧,是以声音都在颤抖,便在此时,恰看见浣尘居士身边童子面色焦急奔来…… 她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渊声他,竟也闯入了天阵吗! 渊声他,明明应该震慑完那群宋军之后就回浣尘居士的身边去……楚风流的计划里,渊声落幕、天阵登场,渊声是不该与林阡相遇的,第一个原因,是万一渊声和林阡交手,林阡饮恨刀中的战念一定会引发渊声心中魔性,第二个原因,是渊声他不需要去,楚风流只要林阡迷路,本意并不想他死,第三个原因,是——凭林阡的饮恨刀,一定会跟渊声纠缠甚紧,那么,就会在不经意间拖延了渊声,使渊声与他们脱离的时间超过了浣尘居士和她约定的“一个时辰”! 浣尘忠告过楚风流,净心咒只能控制渊声一个时辰。如果被放出牢笼一个时辰还没有回去,渊声就没有人可以控制了。失控者如东方蜮儿,尚还念情,然则失控者如渊声,却只恋战! 楚风流没想到,渊声他在杀完那群大军后,就立即混入了宋军里去寻他心心念念的“薛晏”去!当时,金将谁都沉浸在宋军战败的喜悦中,一直没留意渊声的突然消失、进入天阵。于是,他手里的刀,一定能够找到饮恨刀…… 所以,渊声在和林阡比武的过程中一直正常,却在最后一刻突然失心、发疯……前一刻还和颜悦色地拍着林阡肩,后一刻猛地变脸予以狠击。纵使林阡,也无法预知这样的变故。试想,拐弯抹角耍阴招杀人,那是武功低劣的人才会用到的伎俩,林阡知道那个人武功高于自己,哪怕一刀抹了脖子林阡都无异议,为何那种情况下竟还要先礼后兵多此一举?! 阡从昏沉中醒来,渊声早已不在附近——不,是他们早已远离渊声。 会有谁,见林阡都身受重伤,还敢靠近渊声领地。 幽暗昏惑,夜深人静。 便那时,跟随林阡身边的人,已经不足一百。林阡记得,昏迷之前,还有三百。 他们不可能是自己走。长久以来,这些人都没离开过他半步。从将领,到兵卒,不分彼此,全是先锋!比这艰险的情景多的是,如麻黄塄,如神岔口,如广安总坛;比这断肠的境地也陷入过,狡兔之窟里,是这些人说愿随二位,征战川蜀,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所以,那两百余人,必然已尽数阵亡。 林阡心口一恸,问向身侧,他昏迷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 部将邓一飞告诉林阡,在他昏迷的这一个傍晚,两个时辰而已,楚风流销毁了宋军多少人,天陷、天牢、天井三门的惨痛经历,令得入夜之后这些九死一生的宋军根本不敢再走。 林阡隐约忆起,受那一掌的瞬间,楚风雪的暖玉箫里再度发出了一排暗器,虽没能减轻渊声力道,却也争取了救夺他的时间,为盟军逃离渊声制造了条件。很明显,在其后这两个时辰内,楚风雪也一直守在他近身相护。 虽然此刻,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所有副将的最外侧。却至关重要,不容忽视。 “据你们所述的地形,那是天陷、天井……和天牢。”他强忍伤痛,分析着适才情势。 “主公……唉,属下真是白读了兵书,明知道兵法有云,这些地方不能靠近!”邓一飞满怀歉疚。 “未必。所谓兵法,也需因地制宜。换做平时,你必然不会主动靠近这些险地……”林阡环视四周迷雾,心中略有了些底,却觉呼吸困难,左手无法发力,“应当是某种鬼祟的阵法,迫使你们不得不走这条路,不得不走到这些地方。” 如果是这样,较之诸葛其谁、黄鹤去、北斗七星,楚风流明显别出心裁、出其不意,生生将阵法与用兵结合,这凄风岭和黑山天阵,就像两种半毒,不掺杂时平静,一混合剧猛。 并且,这次她不单有天时地利,她还请出了那样一个绝顶高手,在战前便把林阡清除出局,因此,纵使是这支最顽强的林家军,也显然于困境中挣扎不了多久。到现在还剩一百人左右,根本全赖他们骁勇善战。换做别的军队,显然片甲不留! “主公醒了就好了……”邓一飞说的时候悲喜参半,林阡注意到他和其余兵将都颓丧,右手按住他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强颜一笑,看向所有人:“出去。前面是绝路就更要走出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他向来如此,逆境环绕,也一样能从容。纵然此刻他败走黑山,纵然此刻他左手无力。 “是!”邓一飞点头,眼中还闪着泪光。冷风中,众将士皆肃然。 哪怕去生门唯一的路,名叫死路。 第764章 折戟沉沙 第764章 折戟沉沙 合之以文,齐之以武——用兵之重,当结合实际、因地制宜,治军之道,乃始终不变、亘古长存。故,一贯的军纪严明号令整肃,使盟军到此情此境还凝聚如一。 纵使战败沦为残兵败将,林阡眼中,他们个个都是坚强无畏的勇士、好汉。那不认输不屈服的脾性,从饮恨刀和他林阡,成功地传递到这些寻常战士们身上,哪怕失了盔甲、裂了锦袍、乱了兵形,却不丢弃尊严,无减弱军威,未曾放过信念。 便是这种打不散的气魄,一往无前时显然有,岌岌可危时竟还在,才更加证明这支军队的可怕。林阡忆起泄崖塘楚风流惨败时金军的落荒而逃,再听出身边这群人的脚步,如铁壁般坚、铜墙般硬,不禁心生骄傲——他向来为他的兵骄傲。 这一幕,若楚风流正在某个山头监视,怎可能不慑心。 目光,越过一排兵卒,定于楚风雪身上。陈仓战后向他投诚的她,当时就替补了落远空的空缺,转换承接得天衣无缝,令金人一度以为北斗七星巨门未死,纷纷传言“落远空死而复活”。不负所望的楚风雪,亦在蛰伏了半年之后,被林阡成功插入金军,此时她的第二重身份,正是潜伏于陇右边军为细作。角色不甚起眼,却极符合她收集情报的特长。 之所以不让她临高位,是因为海上升明月有不少细作,本身就有在陇右为大将,可以顺利将情报交托于她这个核心。何况现在的陇右战势,也还不需要她像“破军”那样以身犯险。自麻黄塄之役被他起用,她便一直恪尽职守。虽然联络一直没有间断,他却不曾与她有过直接碰面。 未想,她竟也到了黑山、入了绝路。 此刻大家都一样的疲惫不堪、黑头土脸,本来辨不出谁是谁,加之她经了一番乔装,根本难以昭示身份。危难之际,她却以暖玉箫明示了阡她的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她玉箫中的透骨钉,换做了阡为她更改的针。 她的种种行为在告诉林阡,她可能一早就预感到黑山凄风岭要困住林阡,她可能也最先看出了那个不速之客的武功高强,林阡无需问出那句“为什么你会来。”因为显而易见,她的到来是为了保护他,她的眼神示意林阡,她很想告诉他一些事,苦于当时来不及,现在却没有机会。她分明带着些许歉疚,或还害怕他会有不信任。 他低声叹:“这次金军对情报封锁甚紧,风声到布阵之时都未曾走漏。”这一句,其实是在给她定心。楚风雪一怔,邓一飞以为是在跟自己讲,连连点头:“楚风流实在厉害。不知是以什么方法,让金军突然就恢复了战斗力。” 见林阡放慢了紫龙驹、而武功甚高的邓一飞行到了前面,楚风雪心领神会,悄然侧移,直到还间隔几个寻常兵卒后,才向他传音:“突然士气大振,是因金军散布谣言,说借神兵天将相助。这神兵天将,实则是黑山的一位高人、浣尘居士。” 林阡蹙眉,点头,尽管他每到一处必先看地理,论及当地隐士,自然不可能比楚风流熟知:“天陷、天牢与天井,就是这浣尘居士布阵?” “确实是他的阵法,名叫‘黑山天阵’。”楚风雪为他释疑,“我听闻此阵之后,心知主公可能被困,直觉却是主公危殆。试想,敌军意欲打败主公,不可能不留后路预备,除却那黑山天阵,必然还有杀手锏。果然……那个突如其来的高手,先前没有一丝出战迹象。” 林阡轻叹:“那个高手,少说也是三十年前的人了。不愧是楚风流,至多比我早来了陇右半年,却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这些历史其实都被尘封。姐姐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王爷他曾经为她讲述。”楚风雪说。 林阡豁然开朗,想浣尘居士、黑山天阵以及那个绝顶高手,全部都是陇右此地的堪称天堑,完颜永琏自己没有用过,所以一定要对他的继承人讲。万一有一天遇到劲敌难克,便将这些派上用场。楚风流,那时候才十几岁,就已经被完颜永琏看做将才、悉心栽培。 因材施教。所以,同样成长于完颜永琏身侧,楚风雪,对用兵布阵毫不知情,全然着手插入南宋。至于细作倒戈所引起的动荡,完颜永琏也显然一并计算在内。不该让楚风雪知道的,决不让她知道。可想完颜永琏看人之准、手段之精明。 “那高手,究竟姓甚名谁?是怎样的来历?” “据称是薛无情同期的一位高手,名叫渊声,和黑山天阵一样,都是金军恢复士气的根源。”楚风雪简要对他叙述了片刻,还未说到一半,忽然色变止步,借故绕远了,这时邓一飞从前面探路回来,面上带着一丝忧虑:“主公,前面地形,似是‘天隙’!” “确是‘天隙’。”他远看那两山相向,涧道狭窄,心知这地势凶险至极,楚风流无需押重兵,一队劲锐在此把守即可——那条看似无限长的狭缝,像门一样竖立在两峰之间。缝隙两侧皆是笔直的高岩石,一夫当关,莫夫莫开! 没错,这情景,是天要亡他林阡。人人心中都是一紧,可谁见到林阡脸上有半分惧色! “这天隙门外,必然已是天阵出口。需要有人杀出重围,找到救兵通风报信。其余人马,为他掩护。”他看向身前一干战士,他们都伤痕累累,眼神却坚毅:“谁去谁留,凭主公决!” 留下的人,必须奋勇杀敌确保那一个人出去搬救兵,然则,出去的那个人,可能是唯一生还的——却不代表离开了天阵就没有危险,金军必然会对他穷准不舍……堪称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 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疲累不堪,只有一个人伤势稍轻、体力算得上最旺盛,他在这一支林家军里效力,武功向来最是高强,办事也一贯没出过差错。其实林阡的心里早就有了人选:“邓一飞。” “主公!末将愿往!”邓一飞当即说,声音高亢有力,体格追得上祝孟尝。 “天阵以外,还有金军。凶险未除,小心为上。”林阡点头,叮嘱。 “属下知道,黑山与秦祁之间一定遍布敌军。但郭将军、向将军、柳将军,还有何勐副将,一定都派出了军队搜救。”邓一飞点头。 “不,并非去秦祁。”林阡低声,摇头。 “什么?”邓一飞一怔。 “去古洞庄。”林阡将手中地图交付,邓一飞一愣,不解为何不往南、反而往东,半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古洞庄那边,是洞庭沈家的一干旧部,主公莫不是要我去那里求援?可是,虽然近些也安全些,这路人马与我们不甚熟悉,只怕,也投闲弃置好些年了。” 邓一飞说的是事实,这些沈家旧部,当初都是沈絮如的护驾和嫁妆,也是沈清和越雄刀之间信任与托付的表现,成立之初声威赫赫,曾与越雄刀一同抗击完颜永琏,出生入死,祸福与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事的变迁,慢慢地不再是越野山寨的中坚力量。外人看不出,这是越野的刻意疏远,或是苏家的蓄谋取代,还是此消彼长的自然而然? “他们的心,未必投闲弃置。”林阡一笑,再理解不过,“实则不久以前,沈延亦来到陇右增援,此刻应当就在古洞庄,整合这些旧部属。” “这么巧沈庄主在?!那就好了,他是主公的好友,一定愿意出兵。”邓一飞这才有了些底。他口中沈庄主自是沈延了,一年前沈清去世、沈宣如卧床不起、沈千寻潜心经商,沈延因武功高强、宽厚待人而众望所归继承为庄主。 “不仅让他出兵,务必要他亲赴。”林阡说毕,如斯魄力。邓一飞不禁一怔,连忙点头。想,主公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太难为。 “到定西的西南了,岂可不先并西南的力量。”楚风雪点头,叹。她心知,沈延的存在不是邓一飞所说的“这么巧”,而恰和柳五津一样属于林阡的调遣。林阡虽然前不久才放弃临洮打定西,但俨然一早就在规划对定西的占领与吞并。沈延到古洞庄整合那里的兵马,是林阡打越野山寨的第一步。 去搬古洞庄的救兵,楚风流等人肯定意想不到,而邓一飞还以为要硬着头皮,殊不知,这一支救兵从上到下也早晚是他的人马——只欠一个归属的机缘、一个调遣的号令罢了。 第765章 损人利己 第765章 损人利己 一天一夜,渊声始终不曾归来。 超过三天三夜,黑山遍寻不着,定西杳无音讯。 平静是最大的风浪,已经可以预想,今后的陇右乃至整片江湖,会被那个疯魔搅成如何漩涡! 那时,楚风流才知道心悸。 便是天阵被释放的那一日,林阡败走凄风岭伤亡惨重,却在天隙门闯出一个骁将,勇猛果敢,以一敌百,杀出了天阵撞围而走,魑、魅纷纷带兵去追,魍、魉也在黑山与秦祁之间设障堵截,却终究一无所获。那战将据说姓邓,名还不详,却一定是此战关键。楚风流不肯低估林阡,所以在有了漏网之鱼后,更加致力于天隙门增兵,以逸待劳等着救兵搬来继续激战。 却不知,邓一飞临走前,林阡对他所述“务必沈延亲自来”的深意。 第三天清晨,秦祁宋军零星出了百十救兵,开至凄风岭外与魍魉所率的绝杀成员纠缠厮杀,却俨然没找到林阡所在的天隙门,根本乱打一气。却是从东面出乎意料来了一路人马,明确找准了天阵的突破口,人数竟比秦祁宋军更少,唯几十兵马而已。魑魅回报,这支救兵,原是古洞庄越野山寨的部下,从前隶属洞庭沈庄,领军者正是现任庄主沈延! 之所以只带了几十兵马,是因为要对付“天隙”,沈延一人足矣。 不然也太对不起纪景,对不起江西八怪,对不起他的绰号“穿山甲”。 想当年他在苍梧山山崩绝境、也是凭这一双手和一身本领,将林阡、李君前、柳五津、越野等人带出死地。区区天隙,放在眼里? 当然找沈延对症下药,黑山天阵自迎刃而解。 是日午后,何勐所领的秦祁兵马,与沈延所率古洞庄义士会合,经了长达两天的鏖战,终相助林阡逃出生天。却在那天晚上,浣尘居士对楚风流说:“黑山天阵已死。” “何出此言?”还为渊声失踪而焦头烂额的楚风流,顿时有感雪上加霜,黑山天阵,可谓对付林阡的一道天堑。 “天隙门,已被那穿山甲彻底摧毁。”浣尘居士说时,表情却云淡风轻,不像楚风流般心痛。 “好一个林阡。难怪要去古洞庄搬救兵,原来不仅想逃出生天,还意图摧毁天阵!”罗洌惊叹。 楚风流心一凛,是啊,那个人,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不是怎么逃,而是怎么去损人利己。 天阵坍塌,现在还看不出对战势有什么影响,但万一陇右落入了林阡手,天阵的坍塌就是个根本原因——是它没有拦得住林阡。它本该一直困扰林阡,却只难住了他一次就没用了—— 他解决不了它,就索性毁了它。 “无赖作风!”向来痞气的叶不寐,现在痛骂林阡对待天阵的方式。 虽天阵被毁令楚风流失去屏障、下一步再难拦阻林阡,但经此一败,林阡本身也元气大伤,不可能再如先前般势如破竹。此“凄风岭”之战,林阡百战不殆的战绩被决定性改写,金军衰败已久的士气因楚风流而回升,金宋战力终于不再悬殊。而两军主将,楚风流叶不寐罗洌、林阡郭子建何勐,皆因渊声的关系负伤在身,故而数日内再交锋了几场,激烈程度远不如前,双方亦一直胜败交迭。 而闻知渊声失踪之后,完颜永琏显然也有了动静,派遣专人到黑山找寻,同时,亦对定西官军进行了一定的增补与调遣。一个月内,林阡大军缓步北进,虽仍占上风,战线却仅从黑山推移了数十里,对越野山寨可谓是“可望而不可及”。 在此期间,轩辕九烨协助二王爷攻打定西西北,陈铸则在定西东北钳制,显然是要对位居彼处的越野山寨两面夹攻。那一厢岌岌可危,这一边,完颜永琏为楚风流叶不寐所发增援则是薛无情与黄鹤去,当薛焕紧守临洮、解涛盯着陇西渭源,南北前十里能来的全部都集中此地,但凡能征善战的一股脑儿聚在了一起。越野苏慕梓那帮人,但愿别再扯盟军后腿。 七月十七夜,古洞庄。 凭栏远眺孤星独月,凝神聆听胡笳羌笛,千古怅。 阡知道,这景象,这乐曲,其实吟儿已经可以看见、听见。 都在定西县境。相隔其实这么近。 奈何思念越重,就觉得距离越远。 “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你先打的一定不是定西。”沈延的声音从后传来,洞穿了他的思念,“毕竟你的原则,是先外人,后自己人。” “但涉及吟儿,这些就都免谈。”提起吟儿,他面上掠过一丝偏爱的笑,只笑容稍纵即逝换做狠戾:“越野曾把她活生生扯去了一年,反复虐待、直至失忆。我虽有先外后内的原则,却更有先重急、后轻缓。” “小师妹她,实为你付出了太多……”沈延说时,痛惜的表情,哽咽的语气,泛红的眼眶。 “沈兄。”阡注意到沈延的心情,“释怀的话很简单,说不出来却变麻烦。” “会说出来。”沈延领悟,点头。 林阡伸臂习惯性地按住他肩,却一直按着收不回也挪不走。沈延察觉到这个细节,一怔:“你的手?” “到现在还极难发力。”林阡如实答他。 “怎么?”沈延大惊,色变,“岂不等于……被废?!”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若林阡不说,沈延死也不会想到。 “放心,只是暂时。”林阡淡然一笑。 “那个渊声,真是魔鬼。”时至今日,还有人一说起他就毛骨悚然。沈延虽未正面见识,却也可以想象到他的可怕。更恐怖的是,那么危险和暴力的一个人,此刻就流落在定西县境内,谁都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继续杀人。 不止宋兵忌惮,金军也一直在找。据称,薛无情奉命来到陇右的第一件事,就是针对渊声失踪之事给以楚风流惩处,若非楚风流打赢了林阡,一定会因为招惹渊声而伏法,凄风岭之役,勉强使她将功折罪,却同时令她自食其果。 “主公,海将军加急传书。”今夜,终得到海的音讯。关于吟儿,关于同样处于烽火中的越野山寨。 林阡将信接过、拆开展阅,然则才读到第一句话,面色却陡然剧变,沈延看他大汗淋漓,不知是因伤势过重,还是因信中言辞:“怎么?” 林阡一反常态,眼神暴怒攥紧了拳,无意识地竟将那封信揉得稀烂:“越野,竟逼迫我杀你不成!” “主公!”“盟王!”闻讯而来的何勐、柳五津、向清风等人见势不妙,慌忙将他拦阻,柳闻因拾起那信,已经看不见内容:然则,一定与盟主有关…… 第766章 黄雀在后 第766章 黄雀在后 六月末,凄风岭之役林阡兵败,以讹传讹到定西之北的天池峡,竟成为“林阡大军无一人生还”。 噩耗来袭的那一刻,吟儿本和红樱一起于园中散步看日出,对沈絮如带来的消息根本猝不及防。吟儿脑袋像炸开了一样,随便找了个石凳,才刚坐下还没回过神,就扶着石桌又颤颤站了起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语无伦次问的同时想笑又想掩饰,表情跟动作却万分的不协调。 夏末的风,吹得如此萧瑟。沈絮如说得很详细,黑山天阵、渊声浣尘,无空穴,不来风。而确实,算起来吟儿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海将军了,据说是游仗剑殴打苏慕岩的事触犯了苏慕梓,所以他派顾震回来对越野施压、强行隔开了海和山寨之间的来往,原先吟儿还蹊跷苏慕梓哪来的胆子和越野撕破脸,现在才明白——如果林阡被堵截、战败,甚至阵亡…… 勾心斗角的越野山寨,谁都怕另一个势力先投效林阡,却任何一方都打心底里希望林阡死!难怪近来越野山寨不再鸡飞狗跳了,难怪海来了这么久林阡还没有到了……打了大半辈子的金人和陇右义军,竟然同仇敌忾对付起了林阡! 自然会这样。谁最强,谁就将面临一切联军。 “盟主,都说战败归咎于,他选择定西不选临洮。”沈絮如重复着她丈夫越野得到的结论。 “为何归咎于此?除了‘外人’和‘自己人’的区分之外,其实临洮和定西对林阡而言……并没什么所谓。”吟儿不解,看着她,期待她继续转述越野的观点。 “怎会没所谓,临洮哪有你。”沈絮如叹了一声,吟儿不禁一怔。这不是越野的分析,这是沈絮如的羡慕。 沈絮如凝视着吟儿的眼,续道:“那时他与临洮只是一步之遥,楚风流薛焕根本拦不住他,若然他趁胜追击,我们也会帮他一起抗金,但他先打定西,注定不要我们做盟友……而且,去临洮毫无凶险,到定西来就必经黑山死地,他这个决定,实在自讨苦吃。” 沈絮如看吟儿迟迟不回应,怕吟儿不理解,所以又补了一句:“换而言之,如果当初打临洮,他可能已经拿下了陇右,而不至于现在这般,为了你而腹背受敌。” 吟儿静静等沈絮如说完也叹完,微笑:“所以,越野的结论是‘红颜祸水’?” 沈絮如一愣,点了点头。 “这四个字,留着去形容他自己。”吟儿笑讽,“沈女侠,定西临洮没区别,因为林阡决定去哪里,敌人也一定跟着去。就算当初打临洮,你们不仅不会是盟友,还一定会给他捣乱、拖他后腿;一样的道理,即便现在腹背受敌,将来陇右也照样是林阡拿下,走了弯路又何妨?!” “盟主的语气……难道不信林阡死讯?”沈絮如一愣,“其实,纵然是我,也宁愿不信。他是神一样的人物,从未输过的枭雄。” “胜败是兵家常事,没有人可以一生不输。”吟儿噙泪摇头,“但要我信他死了,除非亲耳听到可信的人,亲眼见到可信的物。” “可怜的盟主,原是想见到海将军么……”沈絮如垂眸,听出了言外之意,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可她终是个外人,没办法做主寨中事务。 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寨主夫人,竟没有资格插手分内之事。 自相识以来,吟儿对沈絮如有个大概的印象,是既欣赏她个性的直,却又不喜她谈吐的俗。纵然如此,在吟儿的意识里,沈絮如还是属于好人的。吟儿知道,对沈絮如透露出自己想见海的意愿,哪怕不成功,肯定会奏效——凭沈絮如的善良,她必然会告诉越野这席话,而且定会从人性化的角度劝解他,越野再怎么变质,良心也不会被狗吞了。 所以,吟儿看见沈絮如点头理解,就知道自己和海靠近了一大步。 吟儿如坐针毡等海直到午后,想海将军一定为见自己也心急如焚着。当林阡的噩耗传遍了陇右,吟儿和海是彼此的浮木。 然则,非但海将军没有如愿出现,意料之外来的人竟是苏慕然。可想而知,沈絮如和苏慕然在越野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 “你且不必担心,消息还未确定,海将军也暂时别见了,省得再给越野滋事,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苏慕然言简意赅,说罢便转身要走。 “站住。”吟儿喝道,苏慕然缓了脚步。 “即便不确定,也应告知我——我是林阡的妻子,有必要知道他最新的境况。”吟儿清楚,沈絮如的声泪俱下未必比苏慕然的简洁扼要正确。因为,越野可以瞒住沈絮如很多事,却瞒不过苏慕然。 苏慕然微微一愕,驻足转身:“最新的战报,是林阡被困黑山天阵,迷路长达两日两夜,未曾寻得求生之门。” “这也能叫战死。”吟儿轻笑,比这艰难的逆境多了去了。 苏慕然一笑,叹惋了一声:“可知道他为何兵败?” 吟儿以为她也要和沈絮如一样,叹息林阡不打临洮打定西,所以冷硬地回了句:“不知道。” “常言道,知止而后有得,他却不能在合适的时机收手。陇西初定,他马不停蹄就打定西,怎可能不沦陷在黑山死地。” “你是盾的个性,自不解矛的风格。他继续进攻无需担心,自有人留下为他守成。”吟儿驳斥,“一场战役发生之前,谁都难料是胜是败。因为可能的危险就说这是收手的合适时机,临阵退缩,林阡办不到。” “所以他便像现在这般,被敌人四面八方围死在黑山。”苏慕然冷笑。 吟儿一愣,忽然语塞,她知道,事实胜于雄辩。可是,这是事实么?会否只是越野山寨这帮人要对她劝降设计的攻心?会否一切只是编造林阡根本没有败?他那样的人有几个人可以败他? 若是能见到海该多好,至少心能安些,不至于现在这般动荡…… 自打苏慕然离开,就再没人接触过吟儿,晚上红樱向外打探,对于林阡的消息毫无收获,却带回“寨子里来了几位陌生人”的传闻。几位陌生人,那会是谁? 正当吟儿忐忑不安,园中偏又来了个不速之客,或许她的到来可以解释陌生人是谁—— 郭僪,她终于可以来见吟儿,意味着关于她的势力陡然变强。吟儿瞬间警悟,郭杲又有支余党加入了苏家的阵营。郭苏越一家,看来要变成郭苏、越两家了。 其实,在林阡入驻之前的短刀谷,大抵也是这个局面,各大家族零落割据吧?今天杨致诚大,明天陈静称王,后天寒泽叶呼风唤雨,大后天郭子建撒豆成兵。吟儿想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演绎出的另一种故事,不禁笑了起来。 “到了这种关头,你竟还笑得出来。”郭僪冷眼看着她。 “许久不见。”吟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没指望了,凤箫吟。”郭僪冷笑,袖中简单落出一只白玉瓶,“林阡死了,你也没有活的价值。” 红樱面色大变,立即想出园呼救,却被郭僪的人事先看出、一把按住。郭僪漠然侧过脸,看了红樱一眼:“别指望谁来救她!越野苏慕梓都必须听我兄妹,否则将来的兴州短刀谷,他二人谁也别想坐得住!” 转过脸来看着吟儿:“饮下这鸩毒,去黄泉陪你夫君吧。” 气氛陡然凝滞,当郭僪咄咄逼人说着“将来的兴州短刀谷”,吟儿的心就忽然再次悬吊,兴州军这些流亡在金国的兵马,竟妄想着回去南宋侵吞短刀谷。短刀谷,那个林阡耗了无数心血才奠定的事业! “哼,大金第一将才的楚风流,恐怕连她都想不到,她和林阡两败俱伤,获利的却是一群小人!”吟儿愤然看着那瓶毒药,当然不可能自己去饮。 郭僪一个眼神示意,却竟要命她的部下们上来给吟儿强灌。她因首阳山上被吟儿反劫持而吃一堑长一智,部下上前的同时她自己退后了一大步。 强灌?这情景,好熟稔! 吟儿心一颤,脑中跳出一个相似的画面——几乎可以确定,郭僪她曾经就这么做过:趁着苏慕然不在场,端着一壶鸩毒,要给自己强灌下去,那时的自己几近昏迷、奄奄一息,郭僪无需带帮手,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谋杀,不,是暗杀。那为什么那次郭僪没有成功?为什么…… 记忆模糊,反复跳接。却无暇再回忆当时,现在也一样生死攸关! 不能死!要活下去—— 清晨沈絮如前后矛盾,午后苏慕然模棱两可,其实都没十足把握,现在郭僪却咬定了林阡已死,但郭僪的见解会比越野他们更真实更深刻?怎么说现在还没确定林阡的消息,怎么说海将军现在还等在外面,凤箫吟啊凤箫吟,你英雄一世,怎可以死在这群乱七八糟的人手上! 一定要出去见海! 吟儿看那帮猛夫威胁上前,左右手登时充满了劲力,在越野山寨安心养伤这么久也装病这么久了,现在她身体好得很砍瓜切菜的刀也在! 王者之刀和惜音剑同时迎上,风七芜的战力在左手,凤箫吟的剑法在右手,林阡的左右并用也可以偷。尽管生疏,尽管吃力。 尽管这些猛夫有几十个,能干掉几个是几个! 不过吟儿心里很清楚,即便这些人武功三流,毕竟人多势众,郭僪要是不带上几十个人,也不可能敢靠近自己,逼杀自己,况且,拿不拿得下是一说,走不走得了又是一说…… 可是,就在这兵荒马乱了一瞬之后,整个屋子忽然都一片死寂,除了吟儿,所有人都散了架似的,接二连三坍塌成一堆软泥。怎还可能杀得了吟儿,个个都突然就没了力气,有的甚至连知觉都丧失。 除了吟儿,和红樱。 越靠近红樱的,晕死得越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767章 人心难判 第767章 人心难判 郭僪尚有知觉,挣扎在地动弹,此刻用力提起手臂,气愤至极指着红樱:“是你……是你……好一个……吃里爬外的小丫头……!”说不到两句,就晕死过去。 是你,是你,为什么当初郭僪的鸩毒没有得逞,为什么郭僪和吟儿会流落在定西战地的死人堆里,为什么郭僪会失忆成为紫雨遇到单行……不是因为突然打起来的越野山寨和金人,是因为红樱的“吃里爬外”和倒戈相向! 当吟儿看清楚了红樱袖中藏着的瓷瓶,才明白令所有人丧失气力知觉的毒气来源何处,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所以郭僪和她的部下们全都着了道——然则,自己和红樱却没有中毒。为什么?可想而知红樱在这些天的膳食里下了怎样的工夫,红樱每天都在给吟儿吃解药,以防万一,以防郭僪再一次仇欲熏心、故技重施! 因为,一年前同样发生在定西的同一幕,红樱也一样看在眼里,那时红樱猝不及防,那时红樱也没有这毒气帮忙,那时红樱看吟儿被欺辱生死攸关,竟那样义气不顾一切地冲上前,随手捡起一截木棍、狠狠地冲着背朝着她的郭僪当头击下! 所有人,都以为郭僪的失忆和失踪是意外,是拜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所赐,但吟儿半昏半醒却好像看见过,那个侠义心肠的小婢女,危难关头的挺身而出…… “盟主,快走!”红樱看有人倒地前往外发出信号,气急败坏地看向吟儿。之所以气急败坏,是急她所急,忧她所忧。 吟儿回过神,瞬间自惭形秽,也即时泪盈于睫。 也许,是活在勾心斗角里太久,也许,是越野山寨的龌龊事太多,也许,是紫雨变郭僪的伤害太深,吟儿在和红樱的相处过程里,总是对她有所保留。不记得对方是救命恩人,从未对她有推心置腹,却只把她当成个下人差遣……红樱呢?可曾有半分强求?半刻不满?照顾得妥妥当当,服侍得安安稳稳,当自己对她有信任、主动拜托她做事了,红樱的脸上才有那么一丝开心的表情——那是因为被信任所以感到开心的笑吟儿知道,那是万千敌人里唯一一个真的对自己好的人吟儿却不知道…… 吟儿噙泪奔到门口,回头一把捉住红樱的手,坚决:“一起走!” “不,红樱会拖累你。”红樱摇头,那清澈眼眸,让吟儿见到了从前的紫雨。 “郭僪已经认出了你,是你害她失忆失踪。”吟儿知道,如果红樱留下,必定死路一条,所以一边往外逃,一边攥紧了她手不放。 红樱却不愿连累她,一直试图脱离:“那次只是失手……” “这次却是蓄谋。”吟儿打断她,已经不能回头,“郭僪那样记仇,一定会要你性命!” “是啊,那次是失手,这次是蓄谋。”红樱泪中带笑,驻足,“但红樱不后悔。即使死,也甘愿。” “凤箫吟何德何能。”吟儿一怔,凄然停下脚步。 “我见到的盟主,和世人见到的不一样,不是威风凛凛,而是奄奄一息。可纵使那般境况,还能够傲视群雄,足见盟主之坚韧。红樱虽然不理解盟主为何坚韧,却也情不自禁要帮盟主完成。”红樱微笑。 “那不是坚韧,那只是求生的本能。”吟儿刚要重新拉住她,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红樱脸色一变:“盟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便要将她往外推,吟儿偏偏不肯走,怒喝:“既知道不走来不及,还婆婆妈妈做什么!我还偏不信了,善良的人没有好下场!”加大劲力把红樱拉在身旁,连拖带拉地一起出去。 “盟主……” “红樱,从即日起,你是我抗金联盟的人。无论这次成功与否,以后你都是我和林阡的部下,不是越野山寨派来的婢女。”吟儿笑的同时,挥剑单挑第一拨追上她们的侍卫。 “盟主……原来最近都是装病。”原还因为这些侍卫赶上而惊恐的红樱,看他们陆续败退不禁渐渐心安,终于发现了真相而破涕为笑。 所以,现在的吟儿,是厚积薄发。 对于这些看守园子的侍卫来讲,事先毫无征兆,当然措手不及,虽然武功并不低劣,换做平常一定能将吟儿拦下——但不知是不是吟儿运气太好,现在不是“平常”时期,而恰恰是多事之秋——这些侍卫恪尽职守,可是他们的上级在变动!一时之间他们搞不清郭、苏、越三家谁在操纵他们,一不留神便帮吟儿制造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条件。 发现吟儿越狱的有四五拨,能够赶上与她交手的只两拨,且一拨不如一拨。而消息传到越野等人耳边时,俨然迟了。派出追缉、搜查的人马,几个时辰都一无所获,郭僪等人更是到后半夜才晕晕乎乎醒过来。 苏慕然冷冷盯着郭僪,已经不指望劝解她“欲速则不达”,心叹此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经了越野、顾震等人分析,吟儿和红樱两人应是蓄谋、看来已经逃出天池峡区域。 “出了天池峡?这可难办了……”郭僪的兄长郭傲说。他说得不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发散,势必使搜查范围扩大,且越往外围,离越野山寨的核心就越远。 “一旦脱离了我们,她二人很可能还分道扬镳……那就得兵分两路追!”郭僪连连点头。 “兵分两路?有何必要?”越野一愣,不解,摇头自顾自说:“一个小婢女而已,跑便跑了,没什么要紧。” “怎会不要紧!是她出卖我!”郭僪即刻怨怒。 “郭小姐,当务之急是凤箫吟,请务必放下私仇。”沈絮如看出越野心意。她实知道,在强敌环伺的今日,越野没有闲情逸致分心去追一个小婢女,所以好心好意劝停。 郭僪转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有你插嘴资格!?” 沈絮如一愕,脸色煞白手足冰冷,制住愤慨咬紧嘴唇,出于本能地看了越野一眼,他余光恰好掠过她脸,似是对她心情有所体会,却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讲,不知是因为要顾全大局,还是在暗示她不必跟郭僪这种人计较? 沈絮如心忽然有点妥了,因为,他好歹还看了她一眼,在意了她的心情。尽管,他不动声色,没有表示…… 便此时,苏慕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郭僪气愤未消,知道她不说话却比沈絮如更讽刺,所以越想越愤怒,加之平常就有隙,转头即对其破口大骂:“婊子,无论怎么粉饰都还是婊子!” 众人尽皆惊愕、继而纷纷哑然。 以郭僪的身份,若一气之下骂贱货,骂娼妇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是抑制不住地挤出来咬出来,而不会像现在用婊子这样的字眼、而且还是脱口而出…… 纵然连郭傲,都吃惊看着从前虽然跋扈却极有涵养的亲生妹妹,不知她从何时何地沾染了这样的草莽习气。 苏慕然笑意顿敛,转而现出一丝哀伤,她自然料不到一声笑会引来这样的回报。诚然,郭僪是那样的锱铢必较和睚眦必报,可郭僪竟然连一丝委婉和迂回都没有夹带。而且在骂完了也解气了之后,郭僪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失态反而还十分舒坦…… “郭小姐,你累了,且先回去休息。”越野肃然起身,将郭僪拎小鸡一样地拎起来,最靠近郭僪的郭傲,明显可以感到一种强迫的气场,越野的眼神跟一瞬之前的恭谦完全不一样了,竟然饱含着愤怒和——杀机! 这杀机,令人多势众的郭傲感到面临挑战,见越野冒犯郭僪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郭傲顿时战意被激、二话不说拔刀相向,一面把郭僪一撇护在身后一面杀气腾腾进攻,武功却哪里敌得过越家金刀的实力,三两下就被越野回敬的宝刀砍回来。而郭、越两方在场势力,见主帅交锋立马剑拔弩张,气氛陡然充满了火药味。 当郭傲终于因败战而噤声,越野冷笑一声收回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郭少爷,郭小姐,这是在打仗,不是跟你们捉迷藏!” 沈絮如看越野游刃有余,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这时,苏慕然在她耳边,低声问了句:“是吗?这是在打仗么?”沈絮如一怔,还未及回过神来,苏慕然便即一笑,转身离开了。 “那便……那便……不追究那小婢女……”郭傲冷汗直冒,眼神慌不迭地飘向一直没有发话的顾震。 “两位,莫在这问题上耽误了。不管凤箫吟和那小婢女有没有分道,凤箫吟肯定会去一个地方。”顾震圆场。 郭傲连连点头,全副依赖的表情…… 越野忽然察觉出这层玄妙,握刀的手一颤,只觉脖颈后全是冷汗。 到底是谁的刀架在谁的脖子上。 好一个顾震,任郭僪动怒、郭傲动手都岿然不动,到了这个时候才及时地圆场,会让原先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郭傲,不知不觉就听从他,依赖他,沦为他苏家的附庸。而显然地,跟越野之间再也没有转圜。 又为何没有转圜,越野是为了谁?冲冠一怒为红颜。 谁的眼触得谁的眉。 他越野,就这样亲自帮苏慕然,完成了郭苏越三家的势力分配。她,自然而然地进了这阴谋,又不露痕迹地退出这一局。但郭僪,明明不可能跟她事先有串通……到底是不小心的巧合,还是刻意地在引导? “什么,什么地方?”越野缓过神时,寨子里越家的别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层。 绝境会把一个人逼得阴险吧,从前顾震是越野的良师益友……越野知道,连自己,也变阴险了,以前的自己,不会怀疑苏慕然…… “清水驿。”顾震回答后,越野才不那么心乱如麻。 豁然开朗,是,是清水驿。 这个地方,是凤箫吟必去。因为曾经是海下榻。 “曾经”。 第768章 清水驿外 第768章 清水驿外 吟儿那个傻丫头,竟真去清水驿找海。刻舟求剑。 她不知海早已不在彼处——因苏慕梓数日前就着手断绝海和越野山寨之间的联系,故天池峡极少有人了解海行踪的变动,吟儿和红樱就更加打探不到。 吟儿也忘记了,当主人家不欢迎的时候,客人只能碍于压力被迫转移,哪怕他是威风赫赫如海,他却也同时是苏慕然的手下败将。 虽然海和越野注定不一样、海对吟儿的关心必然胜过一切,可是别忘了,苏慕然是百变的,是千面的,比如她在沈絮如眼前表现得那么优越,转过身对越野却是楚楚可怜,她对海,采取的则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以她轻而易举,以未必逊于吟儿的口舌,将心急如焚的海请出了清水驿,并对海信誓旦旦保证,说一定告诉吟儿海后来的去向。 而吟儿,却俨然被蒙在鼓里。或者说,凭吟儿想事情的思维,偏偏拐不了这个弯…… 事实也证明越野没有兵分两路是正确的,吟儿和红樱脱离了险境后并未分道扬镳。他们不理解这样的行为模式,就像吟儿也不懂他们一样。 翌日巳时前后,吟儿和红樱百转千回,终于抵达目的地清水驿,城寨口意料之中被重兵把守。不知她俩越狱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这里,谨慎起见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吟儿默不作声藏匿于树后,从山坡上俯瞰前方寨口。看侍卫们全副武装、声势浩大,一时之间不能妄动,拳头却捏得紧紧的:他们竟把海将军当犯人一样对待! “盟主,不如以调虎离山计?我为你引开他们,我可以跑得很快。”红樱低声提议。 吟儿盯着经过城门正被盘问的一百姓拉着的一车草,一边摇头否定,一边若有所思。那些士兵实在过分,说什么要查可疑人物,所以刀枪直接往车上扫,一时间乱草纷飞凌乱不堪。 吟儿那时就明白了,天池峡的消息传来了,这些人就是在搜她和红樱。 “红樱,过片刻我潜进城去见海将军,你混进人群里保护自己就好。一切随机应变!”吟儿说,红樱一边点头一边急问:“盟主要硬闯?!” “当然不是硬闯。是你说的,调虎离山。”吟儿一笑,摸出火折子当下点了,往右小跑一段突然驻足振臂,手上的火顿时远远抛了出去,空中一道拖尾的弧线,陨星般射向喧扰的城门,却不偏不倚砸在那一车草上。高手就是高手,瞄这么准。 人声鼎沸的城寨口,无论是兵是匪,一见起火乍惊,当即更加哗然,灭火的扭打的踩踏的乱作一团,而但凡有点负责任的,全部都循声找向这天外飞火的来源。 “无端端怎会起火!”“是从那边扔来!”“莫不是金兵偷袭?!”众兵卒陡然警觉,争先恐后蜂拥而上,殊不知吟儿声东击西,扔完了火折子就迅即溜到了左边,以无上轻功从坡上俯冲而下,一眨眼就混入了城寨口喧嚷的人群之中。 许是跟着林阡时间久了,竟也被培养成了个纵火犯…… 不料那干柴烈火极是凶猛,不仅为吟儿完成了乱势,更还越烧越旺牵连了好几辆车马,经久不息蔓延了几乎大半个城门,如是,反而耽误了吟儿片刻,吟儿窘迫地望着被毁的寨口,脸红想着林阡,唉,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盟主小心!”已经距离很远的红樱,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吟儿猛一回神,当即出刀抵御,说时迟,那时快,若非红樱把自己叫醒,这突袭的一剑必然格不开! 苏慕然。 从顾震揣测凤箫吟一定会到清水驿当时,越野、苏慕然便立刻动身赶来马不停蹄,当然可以追上一路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吟儿和红樱。 苏慕然不是最心急要追到吟儿的那一个,但她俨然最聪明、最了解吟儿。这样的人,岂可能不识破吟儿的小伎俩,怎可能不最先把吟儿从人群里剔出来。 不过,这女子武功固然不错,论实力还逊了吟儿一筹,好,就趁着越野他们还没过来,先打败了她再说! “看招!”吟儿一刀纵向切后横向切,把王者之刀挥得是得心应手,斩劈之际,袖外两面皆风,攻势极度凶猛。一招的时间即容纳了十式的起承转合,是以既短促又有力,精湛无匹。 “好快的刀……”苏慕然连续几刀都险险招架不住,暗忖竟小瞧了吟儿:原来她的武功已经恢复到这样好!事实上,经过单行长达半年的栽培,和这许多天来的韬光养晦,吟儿武功不恢复不正常。 人群见状早就一哄而散,城门外的空地上,唯留节节胜利的吟儿和连连败退的苏慕然。 仅仅是较量了二十多回合,苏慕然便不敌败下阵来,若非越野及时赶到,苏慕然右臂定然不保。饶是如此,她伤势都显然不轻,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看得越野心惊胆战,是以毫不犹豫,将苏慕然交给沈絮如包扎后,关心所致立刻冲吟儿发起攻击。 吟儿为见海本就斗志十足,适才因苏慕然练手更可谓激战正酣,此刻看来者是实力雄浑如越野,虽不敢怠慢,却更加兴起。身子一侧,刀回剑出,不假思索看家本领应战。 纵然这个名叫越野的前辈在她出道之初便堪称绝顶高手,内力和刀法的造诣在陇右义军当仁不让第一……但吟儿,不是初生牛犊了也绝不怕虎! 一声激响,刀剑交错,摩擦光火,力道满溢。那一个回合令吟儿虎口微麻,也教越野脸色稍变。 “越野,小心!她武功已然恢复!”苏慕然悠悠醒转,不顾流血的右臂对越野提醒,沈絮如埋头帮她包扎,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是啊!早恢复了!”吟儿笑讽,长发洒在剑上,显得格外英气,“说起来,我真要代林阡谢你们!他寻遍了全天下的解药,都比不过你们区区几根毒针!”余光扫及红樱已不在人群中,心想我先将越野拖在这里,你去寨子里找海将军出来也好…… 想到红樱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吟儿终于不再分心自扰,凝神聚气制衡了越野十几剑,只苦于找不到转守为攻的机会。不过,吟儿虽没占到半分好处,却一时半刻也不会失败。何况她最擅长投机取巧,一看内功外力都比不过越野,就把武功的较量往速度上引,这也是越野一直拿不下她的原因。 而越野之所以色变,是因时隔多年,首次重见凤箫吟的点苍剑法,原竟是这样的值得审视,那迅疾、凌厉而又灵幻的每招每式,仿佛给这荒凉战野陡然穿插进了无穷颜色,灰烬中的斑斓。 尽管关心则乱,尽管愤怒非常,越野对吟儿总是留了三分情,愧疚在前,欣赏在后,何况吟儿狂妄的原因他也懂——“林阡”,其实这个名字他也在乎,也忌惮,怎可能真想要吟儿性命,沉默交手,只想把吟儿捉到手上再说。凭他越野的战力,本在李君前和厉风行之间,要拿吟儿诸多赢面——却为何此刻被她剑影迷了眼,忽然间竟觉得一阵目眩头晕? 越野眼前一黑,莫名就觉头晕站不住,刚要取胜的那一刀,已到吟儿脖子旁边却终究移了位…… 察觉到哪怕半寸的生机,如吟儿那般机灵都不可能放过,何况越野这么明显的失误、破绽?甭管他是失误还是破绽,吟儿眼疾手快立马出剑斩向他肩膀——尽管外人看起来这太不厚道,越野刚对她放了水她却反而要越野的命,可是,不这样做吟儿哪里逃得走!所以这一剑吟儿不遗余力,十成力撞了上去宛如当初风七芜对海…… 砰一声越野被巨力冲开两步,右肩那一块都鲜血淋漓。饶是这令金人闻风丧胆的神威越将军,竟都败在了眼前的纵火犯手里,陇右兵将全部都噤若寒蝉盯着吟儿敬畏。苏慕然沈絮如皆是大惊,纷纷上前来看越野伤势,越野举手示意无碍,沈絮如才长吁了一口气,苏慕然则更是连她自己伤势都不顾,满脸俱是关切之意,原来她不是只对海一个人好…… 吟儿看到苏慕然的忧色,心登时就凉了半截,便那时,听得城门口有哭声传来,众人才知道有兵卒为了救火身受重伤。 “什么?!”吟儿暗叫不好,没想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 “凤箫吟,你怎可以这般毒辣!”火势,颤得天一明一晦,苏慕然质问之际,吟儿因伤及无辜而无言以对。 “拿下她!”越野调匀气息,对一旁义愤填膺的兵将喝令。 此情此景,吟儿纵然是胜了也必须束手就擒,可是就暂时埋没一次良心可以吗,这是个逃离定西的好机会啊,只要再补上一剑,把面前的越野打晕,越野山寨的人就树倒猢狲散,吟儿也可以等到海来…… 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孤军奋战的吟儿,不仅没有放下武器投降伏罪,反而继续提着惜音剑往最近的越野砍。当此时,越野满心以为吟儿会认罪所以转身要走,始料不及吟儿会背后偷袭,加之他适才伤势不轻,竟没能对这一剑设防,眼看后背即将中剑沈絮如惨呼一声,孰料那苏慕然奋不顾身扑了上来,完全暴露在吟儿的惜音剑下…… 吟儿实在无法预知这样的一幕,眼睁睁看着这一剑凶恶刺入苏慕然背上,随之而来的则是越野震惊的脸色和凌厉的目光…… 这一幕其实吟儿记得,吕之阳偷袭林阡的时候,自己明明不认得他却想都没想就挡在他身后了,向将军说那是爱侣之间的本能反应。吟儿也永远记得那夜林阡的表情和眼神,跟现在的越野多么相仿……可是,越野你当着沈絮如的面对苏慕然用这样的感情流露吗,用林阡对吟儿的感情流露吗,该置沈絮如于何地呢,吟儿眼眶一湿,几近忘了这一回自己才是末路凶徒,也忘记凶神恶煞到这一刻的自己、还来不及把惜音剑抽回去,只怕这一抽回来,要扬起几丈苏慕然的血…… 尚不知苏慕然是生是死,便听得越野狂喝一声,一把将惜音剑夺住,同时将吟儿甩开老远。好强的力道!吟儿被这一股罕见的强力冲出,勉强站稳惊见剑已脱手,上前几步想抢回来,然而十步以外到处都是越野危险不能靠近的气场!吟儿咬牙鼓足气力上前一步,刚把王者之刀提在手上要再砍,忽然,刀尖一抖,手腕一麻,似有一粒石子打在刀面上,偏移了吟儿的杀机。 对,一定是海将军到了,顾全大局他确实应该把吟儿的刀弹开。吟儿面带笑容转过脸去要唤出一声海将军,却意料之外手上的刀被第二道飓风一卷,脱手而去……这不属于石子,不属于掩月刀,以绕、卷为基本的兵器,属于鞭,吟儿一怔还没想明白,转过身却毫无防备地看见一张熟悉却猝不及防的脸。代替海的豁达与豪爽,换成飘然出尘、却冷漠如冰。 是啊,怎会是海,他再怎样也不会对付他送给吟儿的王者之刀。那这一鞭呢,又属于谁?一鞭动,满蹊风……万料不到会在这样的境地里重逢!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吟儿,都陡然面色惨白地脱口而出他的姓和名:“越风……?!” 海不在了,住在清水驿的是越风。吟儿彷如一个靶子,眼睁睁看四面八方的雕翎扑来,无能为力。 其实风七芜见过越风,知道他在陇右江湖,却于烽烟之外惩恶锄奸,与叶阑珊一同悬壶济世。浪迹于平淡之中,不追逐霸业功名。 可是他毕竟姓越啊——他的哥哥是越野,他的父亲是越雄刀!陇陕这支历史悠久的义军,应有一半是他来继承和发扬,他虽无一腔热血,却有一副好的心肠,他之所以要选择在陇右漂泊,不正因为他要照应越野吗。只要越野有求于他,越风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因为吟儿亲眼所见过,当年的苍梧山绝顶,当东方雨一掌要把越风劈下山去的时候,是越野提起石暗沙的后心不顾一切地扔了过去,越风脱险安然、越野却身中剧毒。冷风中,越风问越野为何要救他,越野说,任何哥哥,见到弟弟涉险都会这样,这就是亲情,血浓于水。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令孤高而古怪的越风动容、软化。越风差一步就误入歧途,却被亲情拽了回来。但现在,走错路的越野,竟要把越风拽入?! 是了,是了,红樱说寨子里来了些陌生人,郭傲的加盟令苏、越两家的势力造成了不平衡,那么,越野必然以防万一要找外援,有什么外援,能比自己的亲生弟弟更值得信任,何况越风做过多少年小秦淮的副帮主、哪怕在林阡帐下都是一等一的地位?!所以在郭傲出现的这些日子里,越野都让越风暂居清水驿,名义上是接他小住,实际,却是给越风时间考虑,同时震慑苏慕梓和顾震。确然,若他兄弟联手,越家必定重振雄风,苏、郭不堪一击,局势必定改写。 却到底是为什么,此刻越风看着吟儿的时候,没有往日半丝温柔,反而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冷傲、不通情面?吟儿一怔,她知道他现在才出手,不代表现在才到场,他很可能早就在观战,看见了她和越野、苏慕然的所有交流——看见越野留情她却得寸进尺,看见城门失火她却知错不改,看见她因为拒捕而竟然偷袭他的兄长还把苏慕然刺成了重伤。吟儿的种种罪行都烙印在他眼里心上,这一刻吟儿知道他看到的都太不巧了,苦于无法辩解。便那时,苏慕然晕了过去还生死未卜,而一想到城门口还伤了几个无辜,吟儿心里就更加难受。 心境大受影响,手里还没了兵器,教吟儿怎么打得下去?愣怔怔看着越风,吟儿眼里的戾气和战意一干二净,袭上一丝期待的厚望。期待越风理解她的行为,期待一切有转圜的余地。 却得来一句“你实在太过分。”越风说。不分青红皂白,不管前言后语,这副坚硬如冰的模样,一如当年孔望山上的他,抚今鞭不容置喙地封锁了吟儿的去路。与那时不一样的是,今次不再为了什么贝壳而是为了各自的正义和立场,今次越风不是罪魁祸首吟儿才是众矢之的。 “过分?只要想到你与我怎会都站在这里,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谁比较过分!”吟儿到此刻还有希冀,希冀越风分清是非、站对立场,提示他自己原是被越野掳来了定西。 “哥哥,大嫂,你们带慕然先回,我押着她随后就到。”越风看苏慕然支持不住,故而转头先说。 吟儿心不禁一颤,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慕然?慕然?越风竟称呼得这么亲近?难道说,连越风也? 吟儿当时什么希冀就都没了,难怪越风可以这么多年都不回南宋去,难怪越风一直不肯答应襄助越野,难怪阑珊跟着越风很多年越风都不肯娶她,难怪越风刚才一直都不动手可苏慕然一受伤他就动手!好一个越风,原不过是这样的无耻之徒!一边好像还放不下抗金联盟的情谊,一边却跟这个千娇百媚的苏慕然千丝万缕。 吟儿忿忿瞪了他一眼,尽管抚今鞭还威胁着性命,可就是执拗着要拾起王者之刀。然则他稍一运力,她便跌倒在地,够不着那把刀了。 “还想要刀作甚?”越风的语气里饱含失望。 “那是海将军送我的刀!是自己人的刀!”她对他何尝不是失望之极,冲着他愤怒并骄傲地大吼。 第769章 艾如张罗 第769章 艾如张罗 将苏慕然背上的惜音剑拔出,越野衣襟霎时溅满了腥热,此刻她半昏半醒满头虚汗,脸却微微侧过来眼角含笑。“慕然……”越野心中一恸,顿觉眼睛刺痛,这个他一直捉摸不透的女人,半夜之前他还怀疑过她…… 虽然敏感如她,从海出现的第一刻就察觉出了越野的不满,却从始至终没有为此辩解过一句。聪明的女人,没必要对自己的言行作出争辩,何况她没错,她是越野什么人,需要对他负什么责?他越希望她歇斯底里,她却反而越若无其事。 然而那生死攸关,她竟忽略危险直冲上来……怎还可以再怀疑?如果上次是苦肉计这次难道也算?凤箫吟的惜音剑太过狠手,刺进她身体如此之深,离要害仅以尺寸计,且心脉也被震伤……那千钧一发,她真的为他连命都不要了…… “现在……你相信了么?”她虚弱一笑,他心中大震。她可以和海之间有旧谊,但她终究爱的是他越野,是他越野……越野感应到的时候,除了痛惜与揪心之外,竟还平添一丝喜悦和幸福。即便越风没有说哥哥你们先走,越野也会不管不顾抱起苏慕然立即离开。 那一幕真美,那一幕是对苏慕然而言真美。 身后的一切烂摊子,全都丢给沈絮如善后。只有那个时候,他才默认她是他的妻子,也许他更把她看成一个助手? 沈絮如没有跟随,也没有发号施令,只是伫立原地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从一开始的惊诧和轻微颤栗,到半刻后的沉默与目光呆滞……最后,才发现手心沉甸甸的,原来拾起惜音剑握着已经很久很久了……缓过神才觉失仪,赶紧收拾了心情,上前来看被缚的盟主。 那时盟主的眼神掠过自己,却是一丝悲悯的柔和,沈絮如心念一动,难道她竟可以代入自己的心情?尽管她一直以来都被囚禁、理应把自己当敌人,她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有闲情担心别人么。 “越野,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你竟坚持要这样对待她……”这一刻,连沈絮如都不忍再继续。 其后押解盟主回天池峡,盟主一直避于车驾一隅,过程中始终低头不语,拒绝与任何人有接触交流。包括越风在内。 或许,她根本就是在对越风驱逐,不准他进入她的心理领域。 吟儿她,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现在她身边不再有朋友,全部都是敌人,从现在起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哪怕不眠不休也不能丢了警惕。 沈絮如看越风注视吟儿的样子,情知他根本还没有忘情,反观吟儿鄙夷的态度、不屑的样子、逃避的姿态,不禁有些纳闷,她对吟儿不恨反而很照顾,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有段时日把吟儿当过“弟妹”,现在看吟儿对越风形同陌路、而今天清水驿的种种都是吟儿不对,怎生欲言又止开不了口的会是越风?难道……难道是这样…… 入夜后,寨子里一如既往。安静中透着些燥热。 沈絮如终于来到越野身旁,提出那个悬了一路的疑问:“把风儿安置在清水驿,其实就是为了今时今日?” “什么?”越野揉着太阳穴边缓解头痛边回头看,苏慕然的伤势刚稳定,他刚从焦头烂额中走出来,还没仔细认真听沈絮如的问。 那不是疑问,是质问:“今天你与盟主比武,明明凭你的武功,要拿下她轻而易举,你却忽然体力不支……那不是头晕目眩,也不是手下留情。是你知道风儿在观战,所以要试探他立场怎么站……风儿迟迟不肯出手,你便演出一场苦肉计,令风儿不得不归于你……”沈絮如半揣测半肯定,“偏巧那时,有无辜因救火受伤、苏慕然谴责盟主手段毒辣,他们,都可算帮了你的忙……” 他蹙紧了眉,越听越表情痛苦,听到最后终于面色剧变,大喝一声打断她:“别再说了!”抡起掌来就要打她,然则始终将手停在了半空,努力抑制的同时他胸口不停起伏,情绪波动得他面红耳赤、青筋凸起。 “你……你竟也……”他眼神中亦完全忿恨与失望之意,她看得懂,这是他在反质问,这么多年了你沈絮如从来没有忤逆过我,为何今日却要这样的不理解我、顶撞我,肆意猜忌我、诋毁我?! “我可以忍自己的婚姻不幸,却不能见别人的真心受害。”沈絮如读懂了这个眼神,轻声回应。她知道吟儿和越风彼此存在太多误会。 “好,好!”越野听出音来,冷笑,“那你便告诉他们去!”喝毕摔门而去。去了哪里,不言而喻。连懂事的她都没法拴住他,更何况现在顶撞了他的她…… 这是他的家他不肯留下,这是她的家她怎能离开,遂坐在窗边,抱起他刚脱下的外衣,贴着脸颊暗自垂泪。 乱世如无去处去,便向当年来处寻。 满心全是当年新婚燕尔的回忆,从十八岁开始嫁给他,迄今刚好又十八年。跟着他的开始是他最艰难的日子,越雄刀夫妇不幸亡故,陇陕义军整体都需要越野肩负,那时不是蜷缩在定西这么个小角落,那时他们的爱情和事业在三秦与河朔。爱情和事业,却都一样是泡沫…… 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妻子,凭何就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因为政治婚姻这个原罪么?诚然,她嫁给他是父亲的私心,沈清一直想要在陇陕有势力,一如当年参加淮南争霸的用意,所以在越野山寨最动荡的日子里,沈清非但没有反悔和越雄刀的指腹为婚,还千里迢迢让一干家将把女儿送到了关外战地……那越野你问过沈絮如吗,她到底是谁的工具?是沈清的还是你越野的?她爱谁更多,是谁的附庸? 终于陇陕平定,终于俯瞰关中,终于与短刀谷掎角之势,终于她从个妙龄女子陪他一起变老,他从地位奠定的那一刻起就明说不希望她再插手寨中事,她是沈清的长女她当然能意识到他这么做是存心疏远她,她却根本不明白这种疏远到底是为什么。也许,越野他不希望沈家的这部分势力作为外戚来侵噬他的基业?可既然他口口声声说女人不应该参与政治和军务,他早几年为什么允许她参与、允许她出生入死?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要通过沈絮如来利用沈清?地位稳了,就过河拆桥? 心地善良的沈絮如,不愿把越野想成那么阴暗,所以把一切都归咎于色衰爱弛,所以答应了退居幕后做支持他的女人。低眉顺目,魂却断了——多年无所出,做女人竟不合格…… 沈家的兵马,早年就投闲弃置,当越野的重心在陕西,他们随着沈絮如的失宠一路迁徙,直到定西县西南的石洞庄,无法再迁徙,再迁徙就出了越野的势力范围。可讽刺的是,完颜永琏加大力度清剿越野山寨的庆元年和嘉泰年,越野竟节节败退丢掉了整个陕西的据地偏偏也是流亡到了定西县。如果去年不是林阡在陇西、渭源等地插入盟军引开了完颜永琏的视线,那越野岂可能有半刻负隅……越野来自江湖,自然懂侠义、识大体、知恩图报,何况他和林阡本就惺惺相惜,这一切明明可以不用那么迂回……中间却横拦着一场川军事变,但越野跟川军的关系真有那么不可动摇? 罪魁祸首,不是什么顾震苏降雪,而是那个天使面孔的苏慕然!可当沈絮如发现这个根本的时候,已经晚了,苏慕然已经在越野山寨生根了,甚至她已经打败自己了。沈絮如要怪什么,怪自己不够机灵么,还是怪越野诸多隐瞒。 也许,男人都喜欢柔媚娇娆的,就算明知道她是亦真亦假的。对于有征服欲的男人而言,这种女子最有挑战性,相貌美得让谁都想有占有,可心计深得让谁都占有不到,柔弱的外表后,是深不可测的决断杀伐。所以,贤淑的沈絮如是“有野心”,可弄权似苏慕然则是“纯真可爱”,女人的一切形容都是男人来定义。偏偏沈絮如信了越野的说辞、还希望自己的实际行动能够让他摒弃疑虑。沈絮如不过问越野,浑不知“不过问”即是纵容。 后来,有了苏慕然就有苏慕梓,有了郭僪还有郭傲,谁在林阡手底下侥幸逃生,谁就把越野这里当成了收容,然后却反客为主。连沈絮如都发现了越野山寨的内忧外患,沉溺于苏慕然的越野还没有发现。盟主说得好,红颜祸水该形容的是越野,那些大王爷、二王爷、北前十,全都是林阡的手下败将,说起来当时他们士气低落很容易就打散,越野却一败涂地,任凭他们重拾了信心。林阡奠定川黔的那几年,越野的陇陕到处在输。所以完颜永琏有什么好急,林阡必定要硬着头皮走上他的棋盘。 紧要关头却偏又发生了事端,郭僪和苏慕然等人,竟从散关的战场,几经周折掳来那个奄奄一息的盟主。沈絮如听说了所有的经过,原是凤箫吟在后军已病入膏肓、林阡还去前线应战十二元神,才给予了郭僪等人良机。之所以“几经周折”,是在掳她的第一时间,只差毫厘就被外面脚步声的主人撞见。饶是如此,郭苏都成功了,郭僪纯粹为了报仇,苏慕然为了什么?为了让越野狠下心来必须和林阡一刀两断! 人一旦走错一步,就必须不回头地继续走。何况走错的这一步这么大,哪怕是被蒙在鼓里、关于凤箫吟的被掳越野并不知情。 在接触到凤箫吟的起始,沈絮如才忽然懂什么叫政治婚姻。一样的,盟主也是一样的,前几年林阡允许她出生入死,到她病情危殆的时候却不闻不问,盟主和自己一样,多年都无所出。真可惜,从别人的故事才能看清楚自己。自己和盟主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果哪天沈絮如病情危殆,到反而便宜了苏慕然和越野。 无论感情亲疏,还是铁的事实,都让沈絮如想起越风,想起那个只有看见吟儿才会展露微笑的男人。那份爱情,才最真挚,最纯粹。沈絮如当然很惋惜吟儿为什么不选择越风。若然选择越风了,恐怕又是另一个故事了。那样的话越野不一定败给金人、更因战败而和苏慕然越绑越紧…… 只是,吟儿被囚禁的那个夏秋,哪怕精神萎靡到昏迷呓语,都一口咬定林阡是英雄而越野山寨的都是败类。沈絮如看见的时候心会触动,才知道任何劝降都是多余。渐渐地,沈絮如也懂了,林阡和吟儿的故事是以讹传讹,他们之间一定是真爱,不然,不会连越风都承认失败……要知道,越风爱得那么深,怎么舍得放。 当初越风加入小秦淮和抗金联盟,除了李君前和林阡的驾驭以外,大半的原因还是要保护吟儿,既然吟儿嫁给了他人,越风有什么必要再留恋?既然来了陇右,站到他哥哥的立场,帮越野山寨渡过难关需要皱眉头么?但越风又怎么做了,在苏降雪林阡之战呼之欲出的关头,他退出了江湖两不相帮,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传来了任何消息,他都坚决不回南宋—— “今生不回南宋联盟,但决不会敌对它。”越风对越野承诺的原话。五年来,越风虽一直在越野势力范围内,但仅仅是危难之间才会伸出援手,一次又一次地以高强武功帮越野山寨逃脱金人的追截。因此才认识了苏慕梓、苏慕然、顾震等人,然而除了越野和沈絮如之外,越风对任何人都是交浅、寡言。 袖手是越风唯一的选择,所幸自由本就是越风的追求。 正因如此,沈絮如才不愿看见吟儿误解越风、讽刺越风不是她的“自己人”……越风的感情,可以无关爱情,但却是真心实意。一定要让越风和盟主,认清楚对方现在的处境。 “越野,我又岂可能出卖你。”站起身,却踟蹰了半刻又坐回,沈絮如长叹一口气。 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天明,沈絮如放下越野冷却的外衣起身,决定先去找凤箫吟解说。 “沈女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确是想岔了他……”吟儿听罢沈絮如对越风立场的描述,轻蹙着眉暗叹自己的判断还是太过武断。 就因为一个称谓把被苏慕然迷惑的帽子生生扣在越风头上,殊不知这个称谓有可能是越野让越风随着他叫的,改一个称谓对越风来说就是省一个字而已、内涵和感情完全不用变,可对于两个相对平衡的兵团来说,越风的态度再重要不过。如果越风把苏家人称呼得生分,难保不让苏家人觉得越野有疏远。向来越弱的势力,越在乎别人对他们的看法。 吟儿明白,当旧友和新交站在了对立面,越风跟海其实都一样左右为难,只不过海属于外表豁达内心什么都懂,越风却是该管则管不该问不问——他对世事态度漠然,有些内情可能还比不过海清晰。所以连后来吟儿被掳来定西、靠这么近都无法察觉,徒被欺骗、隐瞒。 “盟主的真实处境,我却不知如何对风儿讲。”沈絮如忧心忡忡道,“因为,不希望风儿知道……他哥哥竟然在利用他……” “越夫人……”吟儿笑叹。 “什么?”沈絮如一惊,她从前只叫自己沈女侠。 “若我是越野,娶到你这样的好女人,做梦都会笑醒。可惜他不懂珍惜。”吟儿真挚凝望着沈絮如。忽然想起在清水驿外失散的红樱,那个也很贤妻良母的红樱,不知有没有逃过危机。若然这一切过去了,倒是可以给她找一个托付…… 沈絮如走后,吟儿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盘算:何勐孙琦刘淼,向将军……眼睛一亮。 又在那想坏主意了…… 第770章 前尘饮下 第770章 前尘饮下 推开窗,不再是阳光万丈,空气中仿佛有纵横交织的网,由奸佞而设,诱豪杰受伤。吟儿神色忽然一黯,海将军、越风和她,都像是关在这张网里的鸟雀,她还好,她因被软禁所以是静止的,他们却行动自由反而容易撞到网上。特别是越风。 海将军虽然也很重要,但越野对他的忌惮远多过靠拢,越风则不然,按沈絮如的话说,越野已经泯灭良心在设计自己的兄弟,毕竟血浓于水、越风会被融化,所以难怪越野不要海,他有越风万事足矣…… 对于越野而言,除了血统和武功,越风还有一个比海更优越的条件——当海、穆子滕、游仗剑等人皆与苏慕然感情亲厚,越风跟她却堪称毫无关系,甚而至于他二人稀疏的交流里,是一次次苏慕然的故意拉近和一次次越风的坐怀不乱…… 越野的所有关系网,几乎都已经被苏慕然渗透、腐蚀,苏慕梓携顾震、田若凝不费吹灰之力喧宾夺主,更在近期得到郭傲郭僪兄妹的势力加盟,看似给越野山寨的势力强弱造成了重新分配,但只要越风入局,一切就都翻覆。须知,游仗剑等人虽然都爱慕苏慕然久矣,但如他们那般草莽英雄,向来鄙夷为女人出卖兄弟,一旦越苏两派撕破脸,这些越家旧部定然宁可拥护越家,彼时越风再以越雄刀次子的身份入驻,势必更加凝聚军心,兄弟联手,其势逆天。 兴州兵团和陇陕兵团的平衡,说白了其实就这么微妙。虎踞鲸吞,弱肉强食。 然则,当前越风是最强没错,若然遇到林阡该如何?沈絮如说不想越风看清越野的真面目,可是被亲生哥哥蒙蔽真的走错了路该如何?越野是沈絮如的丈夫所以沈絮如要维护,那越风和林阡分别是吟儿的麾下和主上谁维护? 吟儿虽理不清越野山寨千丝万缕的关系,却深深地知道一个原则,越风不能被骗去对立面!他曾经是林阡的左膀右臂,只差一步就可以并肩作战、把握天下,因为她的关系才黯然离开、默默消失,那是他最好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如果可以就继续吧,哪怕有五年的空白不要紧,林阡和李君前都在期待他回去……怎么能够,在这个紧要关头他选择参与乱局,一面制衡了苏郭两大盟友,一面不可抗拒地敌对林阡并首当其冲! 一切,却好像已经尘埃落定,吟儿也算帮了越野一个大忙,那天在清水驿外,越野的故意示弱需要吟儿的配合,偏偏吟儿配合得太好太天衣无缝了,用一个武功高强、欺人太甚的纵火犯,轻而易举地把越风推向了一条必错无疑的路。 越风那样的人,不会锦上添花,但会雪中送炭,强逼他无用,哭求他才有效。越野这一招太高明,毫无形迹地,击毁了苏慕然先前为拉拢越风倒戈或阻碍越风入局的一切努力…… “越风,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要证明抚今鞭没有跟错主人,要把你从边缘拉回来。上次是这样,这次也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吟儿握紧手里的惜音剑,暗自说,“哪怕把你打伤……”尽管她知道,要打伤越风比打伤越野还难。论武功,越野是陇陕第一,越风与林阡相当。 何况她自回到天池峡后,也很久很久没见到越风了。没有了红樱帮忙,吟儿的消息更加不灵通,几乎与世隔绝。 七月定西,战火频仍。 陈铸率军围剿苏慕梓所在的新集,大胜。完颜君随、轩辕九烨袭扰穆子滕肖忆担责的上梁,大胜。一东一西,继续挺进。陈铸攻田若凝郭傲所守石峡湾,完颜君随轩辕九烨打游仗剑钱弋浅所驻榆中。两路却皆受阻滞。尤其是西面一战,纵使是轩辕九烨也感叹,游仗剑钱弋浅联手抵御,实力充沛难以撼动。 任何力量,在最压迫的状态下都会有最强烈的反弹。越野山寨的两大兵团,皆是这般。 陈铸、轩辕皆退避,东路回会宁,西路归临洮,南面的林阡与薛无情,一直僵持于黑山周边,紧张了几十天的越野山寨,终于得到喘息之机。郭傲、田若凝、游仗剑、钱弋浅等人,作为功臣皆率军回到天池峡休整,得到越野、顾震的接风洗尘。 庆功宴。美酒佳肴后面,居然也透着居心叵测的肃杀。苏、越两方的用意都很明显,战将到得是一样齐,兵卒列得是一样整,这不是筵席,更像演习。他们都在向对方耀武、扬威,又都在向越风旁敲、侧击。表面虽然一模一样,给越风感觉到的却截然相反:苏家为了暗示越风知难而退而恃强,越家却为了诱引越风襄助支援而示弱—— 苏家不知道越风的死穴,所以一定适得其反,越野却对弟弟的性格了如指掌,所以越野带越风一起出席,让他注意到郭傲因为初次作战就大获全胜的目空一切,让他注意到游仗剑在苏家人仇视下的忍气吞声,让他注意到自己伤势严重……有意无意露出每一个细节,是只等一个契机,就对越风提起一句你过来帮哥哥。曾经,苍梧山海的船舰上,他也对越风提起过同样的一句,但那时是他为了救越风,这次却是需要越风救他。 为什么,敌人都离开的时间,他们竟用来打内战……越野忽然有些迷惘,蓦地竟觉灯火刺眼。 吟儿有幸也被请到庆功宴,她一早明白,自己必然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是有人刻意让她出席。但吟儿想想也没什么,反正也很多天没出来见人了、顺便捞一顿好菜饕餮何乐而不为。 谁知刚一到场,便获悉林阡摧毁了黑山天阵、已经重整兵马继续和薛无情交战,对吟儿而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吟儿心想,难道是这个原因让他们对她好了些!?可转头四望,并没有看见宴席上有海的影子。吟儿找了很久才确定,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暂且坐下,动筷子吃起来。 这位置虽远离越野、顾震等人并不那么重要,但灯火通明大庭广众之下,别人没动筷子就她一个在吃——太明目张胆了!她竟那么的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虽同席也视若不见。 “盟主,什么事这么开心?”郭僪笑着落座。吟儿一怔,难道刻意让自己来的人是她。 “她怎会来?”郭傲皱起眉头,问。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郭家人都明显对吟儿深恶痛绝。 “我让她来,见一个人。”郭僪冷笑,吟儿左顾右看,没发现有什么熟人。这时有婢女端着水来给郭僪洗手,头压得很低,遮遮掩掩,郭僪手一探进去便立刻将那脸盆掀翻,一边大叫一边给了那婢女一记耳光:“死丫头,想烫死我么!”一盆水全浇在那婢女身上,小婢女跌倒在地当时就哭了起来。 “红樱……”吟儿面色一变,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婢女正是自己以为已经脱险的红樱,她竟没逃出去,又被郭僪抓了回来,数日不见欺辱成了这番模样! 吟儿无所谓的态度当即一扫而空,赶紧将红樱扶起身来,强行把她的头发理好,借着火光才发现,红樱半张脸都红肿着,而且有被刀划过割过的伤痕。本来漂亮的脸蛋,现在却被毁了。原还想给红樱当一回月下老人现在红樱却被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不知她克服得了克服不了这样的心理阴影……吟儿一边痛心抚着这伤痕一边哑声痛楚:“红樱……”红樱如见亲人当时便泪湿前襟,可吟儿一想到身边还强敌环绕,这滴眼泪怎么说也要先忍着。 “把她拖下去!”郭僪扭曲地笑,终令人强行拖走红樱。 “笑什么?很好笑么?”见郭僪那么久了还在笑,吟儿回转身看了她一眼,冷静得就像她的姐姐,瞬间郭僪不可能不忆起紫雨…… 气氛凝固了不下一炷香,总算苏慕岩姗姗来迟,众人没动筷子就为等他,虽然他对这场战役没有任何作用。 “怎来得这么迟?”顾震问。 “还是上次的伤,因上药而耽误了。”苏慕岩指着自己的腰说,传说中一个月前跟游仗剑斗殴的伤,到现在还没痊愈的样子,人家游仗剑已经去战场溜了一圈回来。吟儿想的同时,不免嗤之以鼻。 “下不为例。众将都在等你。”顾震如一个慈父般。 苏慕岩竟也服帖,点头,脸红了红:“本也没想,但实在是太疼了……” “站着说话,还腰疼。”吟儿笑起来。 “什么?!”苏慕岩本就心虚,一触即跳。 “战场也没上过的少爷,当着一群武将的面喊疼。郭小姐,这才好笑吧,你怎么不笑了。”吟儿一语双讽,看都没看这两个少爷小姐一眼,说罢就继续自己吃自己的。众人欲笑而难笑,唯能在越野和顾震的示意下赶紧开席。 “贱人,还有胆子吃喝,信不信我毒死你?!”苏慕岩只感到他们都在笑他,虽一知半解,却恼羞成怒。觥筹交错之际,忽然越想越气,直冲吟儿方向,恐吓了这样一句。便这一句,或许旁人还没留神,但越风却一惊当即看来。 便这一惊,告诉吟儿,沈絮如的话完全正确,越风虽然对吟儿失望,却真的把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便这一惊,令吟儿心念一动…… “毒死我?试试看!怕就怕你不敢下!”吟儿冷笑一声,目光,不经意间触及案上的那壶酒。 酒,因为这个禁忌,风七芜三天三夜发高烧,紫雨照顾了她三天三夜。也因为当初在营帐里给林阡煮酒而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林阡对她讲,这是残留的火毒作祟,以前是病入膏肓,后来是遇酒才发作。 现在,紫雨在身边等于不在身边,林阡不在身边宛如在身边。本来很脆弱的心很小的胆子,因为有他在而坚强而勇敢,所以什么都不怕、想到了立刻就做绝不拖泥带水。 “胜南,你要我切勿再碰酒,可这一次,我又要不听话了……只有这样做,越风才回来……”吟儿自斟了一杯待饮,只为向越风道出她的处境,只为对越风警示:不要相信越野。 “对付别人,必须要强。但对越风,越弱越好。”吟儿闻着酒气,有些厌恶本不敢喝,却诚知机不可失势在必行。心中一叹,越风注定被算计,苏慕然在算,越野在算,其实她现在也在算啊。忽然,忆起林阡说她有心机,嘴角不禁流露一丝甜蜜:“胜南,你说得没错。我的心机,真的好重……” 凛然一笑,一饮而尽。 不过眨眼功夫,吟儿便忽然身体一晃、于所有人面前倒了下去…… 无声无息,却引轩然大波。 郭傲离得最近,正待去看,被郭僪一把拉住:“别信这女人,她诡计多得是!” 然则,半刻后吟儿还是没有动静,众人全是又惊又疑,顾震当即看向苏慕岩,苏慕岩一边随众靠近一边摇手忿忿:“我没下毒!少被她骗!” 当苏家越家的人全部都持械靠近存着三分忌惮,越风却哪里需要带防备可就是排斥上前,他知道他是害怕,他怕吟儿在他的保护范围内还出事!可是,万一出事怎容得下迟疑?越风最后冲过去却最先抱起吟儿,吟儿你是装的是吓我的,哪怕你现在跳起来以我为人质,我让你劫持我一定帮你成功走出去! 吟儿却早已人事不知,呼吸衰竭,四肢滚烫,脸上还蒙着一层黑气。越风当即运功,试将毒性抑制于她脏腑之外继而逼出体内,但出乎意料在第一刻便觉棘手,不了解她这火毒早已散至全身渗入气血。 “你,给她下了什么毒!?”越风脸上罕见的凶恶之色,吓得苏慕岩当即就呆了:“我……我没下毒……” “苏慕岩,你知道她是谁?怎可以下毒杀她!”越野亦是大惊怒吼,慌忙冲上前来,看越风运功无果,则助他一臂之力。吟儿只吐血却昏迷不醒,其情其景煞是吓人。 “谁让你把她带到这里来?”郭傲转过脸来,对着看傻了眼的郭僪责骂。 彼时,哪还管得着勾心斗角,全都自乱阵脚、毛骨悚然——谁都知道,如果凤箫吟死了林阡一定要叫越野山寨陪葬!这里一个都休想逃命! 第771章 扮猪吃虎 第771章 扮猪吃虎 “慕岩,你……你竟?!唉!”顾震又气又急冲上前去,对着苏慕岩后脑勺就拍了一掌,怒其不争想骂却知道骂也白骂。这苏家六兄妹中唯一一个被苏降雪叹息“孺子不可教”的儿子,沾染了一身的少爷毛病胸无大志也便罢了,怎生自作主张随意下毒杀人还是杀这么关键的一个人!? “顾将军,我没……没下毒啊……”苏慕岩龇牙咧嘴,疼得嗷嗷叫,顾震瞪着他满眼都是痛心:“你可知道错了?!” 一贯慈祥的顾震,从未对苏慕岩有过这般严厉,可怜苏慕岩又惊又怕涕泪横流:“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他也确实无辜,被吟儿陷害到这个地步。 手段决绝如吟儿,对越风用了最损的一招,纵使苏慕然越野都望尘莫及——自残却伪装他杀。“自残”是要辩明自己处境赢回越风信任,“伪装他杀”是要警示越风身边这伙人的危险。 如此阴谋诡计,只要满足一个先决条件就行,失去它立马就不成立。这个条件就是,越风的在意。苏慕岩的恐吓帮吟儿诠释了这个顾虑。 越风太重要必须回头是岸,那么苏慕岩就只能吃哑巴亏。 越野山寨这群败类,谁都知道她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却不清楚她的火毒遇酒还发,所以现在她中毒吐血的迹象,完全承接了苏慕岩的语句。 然则,实在连吟儿自己都没有想到后果,这杯酒一旦饮下,并非以往那般发烧晕沉,而是才发作就无法呼吸、一下子脏腑全都被堵住。毒性,竟比想象中还剧、还猛……吟儿借助越风越野的内力支撑着睁开眼,想对越风说的劝一时哽在喉间很辛苦才挤出三个字:“别……答……应……”微弱得只有越风才能听得见。她唯一没有把握战胜的就是越野,所以很不放心,所幸,越风他听懂了,也点头了,吟儿才安心,才闭上眼。 那一刻,越风紧紧把她藏在怀里,一贯的清冷与桀骜消散殆尽。顾震见他如此,生怕苏慕岩被杀,遂再不骂苏慕岩,反将他撇在背后护着,心中却七上八下。所幸军医一到,越风等人就立刻离开,闹剧与筵席皆不了了之。 既然产生了责任,就立刻有推诿和自我减免。 推诿——矛头全部都指向了唯一的疑犯苏慕岩,当然,顾震教他躲了起来避开一阵子风头。 自我减免——郭傲,在郭僪身边再看见红樱如获救命稻草,当天夜里就把她还去了凤箫吟身边照料。 谁都可以预知一县之隔林阡的勃然大怒,攻城拔寨只是时间的早晚。 但林阡是吟儿的丈夫,他当然有追究的权力——那越野有什么权力追究?顾震陡然间察觉,先于林阡在调查责任的人是越野。 贼喊捉贼,才是最大的推诿和自我减免!顾震在深入询问了苏慕岩之后,确信了这孩子断然不敢杀盟主,所以隐约明白了真正下毒的是谁——越野,原来是越野下毒却顺水推舟给苏慕岩!越野在越风的面前做尽了好人,只为了告诉越风,是苏家毒杀他最在意的人,所以越风必须加入越家对抗苏家才能保证盟主的安全……好一个越野,竟如此机谋! 到这一步,顾震与越野之间,已不再亦师亦友,而根本充满猜疑。虽还没有撕破脸,却都发现对方才是最可怕的劲敌。 权力之争的牺牲品,竟是这无辜的盟主……顾震叹了一声,临窗看着昏迷了一夜的吟儿,当此刻越野不准苏家的人接近,而守候在床沿的越风也没有对此作过任何表态。山雨欲来风满楼,越安静,越绷紧。 也是到昨夜顾震才了解,蛰伏忍耐了许久的愤怒早就在越野心间爆发,他已经脱开了苏慕然的缰绳决心把苏家驱逐出去……危机早就埋下了伏线,迫在眉睫。 看着盟主沉睡未醒,顾震心中不免怜恤,苏降雪从前就对他说,顾震你总是心不够狠、手容易软,慈眉善目如你,难道对敌人都温和?却被苏降雪说中了,顾震对每个人都谦逊有礼、文质彬彬,包括敌人在内。这和苏降雪的虚与委蛇不一样,这是顾震曾经做过幕僚的涵养。如果不介绍说他是顾将军,旁人都还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平易,哪怕敌人都鲜有不尊敬他,苏降雪的部下们最是爱戴他,苏家的子女全部都将他当作母亲般依赖。纵然苏降雪那样的阴鸷和多疑,都对他顾震推心置腹,说他是世间唯一可信之人。 许是天眷顾苏降雪,连他这样的人都有完全互信的知己深交。甚至在他死后,顾震都没有辜负他的交托,整合了他的残部、凝聚着一切军心,使得他苏降雪的党羽,流离到陇右也能继续坚持。这样的坚持,令原先不信他的苏慕梓都肃然起敬、心服口服,说,顾将军,我父亲此生有你,当是他最庆幸事。 所以,一年前郭僪和慕然掳来盟主之后,顾震曾出于好意多番劝阻、建议礼遇切勿杀害……其实,那敌众我寡、孤掌难鸣顾震也经历过,短刀谷第一次内战发生的时候,顾震也作为战俘被带到林阡和凤箫吟身前,林阡意图招降他来击毁苏降雪的士气,顾震却断然拒绝林阡说:“身和影子,岂能分离。” 情与境皆相仿,但孤独的那个人换成了盟主,面对着所有劲敌的威逼利诱,盟主忽然认出了自己,难道也回忆起了自己的那句话?是啊,身和影子,岂能分离,盟主眼神带笑,仿佛对自己说,我和林阡,一如你与苏降雪。 但盟主出乎意料没有用顾震的原话,盟主的口舌果然惊人:“才子佳人才姓苏,王者枭雄皆姓林!”——你与苏降雪,怎比过我与林阡?! 便这一句,打消了顾震劝降的念头。顾震是定西第一个对劝降凤箫吟不抱希望的人。 “出去。”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将顾震从回忆中唤回,循声看去,是有人对越风这样讲。这冰冷,平常只有越风对别人会用上。 这个人顾震当然也认得,从前是他们的人,海。事发后过去了一夜,天池峡的消息怎么说都要传到海所在的御风营,无论越野还是苏慕然,这一回都理亏、无法再拦住他。吟儿出事对越风是警示,对海何尝不是。 海的到来,证明林阡也即将知情。海的态度,只是林阡愤怒的万分之一。 顾震因担忧海和越风冲突而选择留下,未想越风竟没有逗留片刻应言就走,许是想要给盟主一份安宁。顾震先是一怔,立即也回避。 屋子里,终于仅剩下海、红樱和吟儿三人。 都是自己人。 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气场突变,昏睡了一夜的吟儿正巧在这时醒过来。微微张开双眼,竟看见梦想见到的两个人,是以刚醒便喜极而泣:“红樱……海将军……” “盟主。我来迟了!”海悔恨交加,最该追究责任的人啊,偏偏都喜欢自我归咎。 “来迟个头,我又没死……”吟儿虚弱地笑,压低声音说,“我是装的……” “我已传书给林兄弟,告诉他越野毒杀盟主。”海没听明白她的话。 吟儿一怔,摇头:“海将军,不是越野下毒……也不是别人……毒杀我的人,是我自己啊……” “盟主?”海痛惜地看着她,略带不解。 “我……只要一喝酒,毒就会发作……他们都不明白。”吟儿的面容里,充溢着不悔和满足,“越风误以为他们杀我,就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那群杂碎,也会被我吓怕……” “盟主……是自残?”海的表情慢慢变得更加痛苦,得到吟儿点头,他突然摇头站起:“原以为风七芜不懂事,没想到盟主更混账!” 吟儿一愕,没想到他竟然会骂她。 “自残的时候,你竟没预计可能有严重的后果?纵然越风回归了我们,但抗金联盟却没了盟主!”海虎目噙泪。 “不会的……越风越野在,不会让我死。”吟儿微笑。 “冒着送命危险的时候……难道你竟没想过林兄弟?”海暧昧语气中仍是不认可,吟儿表情一凝,侧过头去不语。 “你喝酒自残,令火毒复发……可知道林兄弟为了你,早已将酒戒去了多时?”海续道。吟儿登时一呆,又转过头:“什……什么?” “自从知道火毒遇酒才发,林兄弟再没碰过半滴。甚至近身的侍卫,也全部都勒令禁酒……” “他……他……”吟儿哽咽。他那么喜欢酗酒的一个人,可谓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人,先前怎么劝也不肯听,受了重伤快死了还不愿戒……现在却不碰半滴?可是,他做到这一步,她竟还不合作…… “盟主……”海见她伤魂,心就软了,语气也跟着变松,“即使不擅长自保,也绝对不应当自残,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吟儿的脸蹭上枕巾,以此来掩饰眼泪。 唉,其实海又有什么资格说吟儿,海自己,也不擅长自保,就差没自残了,也快了。海自嘲式地想,吟儿也这样鄙夷地想。 “海将军……”吟儿忽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 “那天,我砍伤了苏姑娘……你都听说了?”吟儿带着些许愧疚,问。 海一笑:“随她去。” 吟儿一怔。 “不管她是奸是忠、是好是歹,只知盟主是真。”海正色说。 第772章 时也命也 第772章 时也命也 心思细腻如顾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越野会挑中这样的时机展露机谋。在这个所有人都认为两大兵团基本平衡的局势下,在这个接风庆功最不应该不欢而散的日子里,越野从一直以来的被算计被吞并,突跃成操纵自如睥睨全局的幕后黑手……他的强势,他的险恶,他的狠辣,无不令苏郭双方都不寒而栗。 甚至越野竟通过林阡的女人来撕破脸,意味着越野连林阡都不放在眼里!也罢,他的陇陕义军,名义隶属短刀谷,实际却远离南宋、独据一方,从前林楚江管不着,未来林阡也休想要。这份霸业,是他越家私占,他越家不该臣服于任何人,而当与南宋之主平起平坐。 雄厚野心,从越雄刀传给越野,分毫不差,有增无减。 顾震和苏慕梓不该忘了,当初越野是为什么才靠拢苏降雪,身为义军领袖却不听从饮恨刀号令,忤逆林楚江直接蜕变到官军阵营?真因顾震是忘年之交?林楚江麾下有多少他忘年之交?其实很好理解不是吗,林楚江不允许但苏降雪答应的只有一件,那就是越野独立的资格。越野,早于庆元年就不受控了! 后来,随着完颜兄弟的镇压剿杀,随着苏家上下的喧宾夺主,越野的野心,被一次次的战败流离而冲淡。洞悉人性如苏慕然,不止一次对顾震叹息,越野这个一方霸主,终于也累了、也一蹶不振了……是么,当真如此么,苏慕然那么聪明,都被这个深爱她的男人骗了,骗得太惨,骗得美人计和苦肉计都折戟,骗得原先的利用徒成了反利用。 一个善用心计流连于各种枭雄之间的女人,也许男人会因为她的美貌和魅力仍然愿意交出真心。但这份真心,不会连野心也一并交付。 越野表面那么糊涂、气馁、失策还窝囊,任由着兴州兵团入驻侵噬,其实还不是贪图他们的人马,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将这些人的主心骨抽离,成为他的败将、俘虏、傀儡和死忠?! 根本是强者,却低调从容。多年来,越野虽寡不敌众,地盘虽连年锐减,可谁见过越野山寨解体,谁见过他有一个部下背叛?正因越野是他们的精神象征坚如磐石,所以他们虽接纳了苏家却始终坚守一个原则:苏家是外人、越野是主上。 苏家呢,本来是残兵败将寄人篱下,越野却毫不犹豫爽快收容,尽管苏慕梓等人居心不轨,但寻常兵将们人心是肉长的。会感激不尽,会奋勇杀敌,会赴汤蹈火,会打心底里觉得他们两大兵团已经合二为一……这几年败战不迭,死在金人手上的毋庸置疑一半是他们! 说到底,苏家妄图取代越家,万事俱备,却欠东风——没有契机,没有理由,你本身是外客,如何充当正义。何况金人和林阡都在不远,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却然而,这个看似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越野寨主,在一个最容易让人懈怠的时刻,出其不意地乘了凤箫吟这个东风,借刀杀人再顺水推舟,逼得苏家失道寡助,迫得郭家明哲保身,他唯一的后顾之忧是林阡,不要紧,他还有越风…… 事已至此,越野俨然占据了时局的主导,越风不是他镇压苏家的筹码,而根本是他下一步去打林阡的先锋…… 连顾震都意识到了形势的逆转,越野怎可能不对之洞若观火?事实上,他真跟顾震想象中一样有野心,跟沈絮如揣测得一样泯灭良心。 那庆功宴上,原先越野是在等越风上钩,奈何却被苏慕岩毒杀盟主而搅局,越野非但没有罢手,更还随机应变、推波助澜,在越风抱起盟主怒喝苏慕岩的第一刻,越野就立即冲上前去一边救人一边给苏慕岩定罪。那一句“你知道她是谁,你竟敢杀了她”一箭三雕,一则他要顾震惊慌,是苏家招惹了林阡,林阡一旦起杀机,要灭的第一方就是苏家,二则他要吊住盟主性命,在越风运功无果的情况下,他越野是盟主的救命恩人,三则告诉越风,真的是苏家毒杀盟主,你更应该帮助哥哥,才能保住你最关心的人。 在这个时机骗越风上船,连带着拆除了苏郭两家的障碍,顺风顺水,天助越野。兴州兵团,一夜之间毫无威胁,白送给越野拿捏。越野也特别感激苏慕岩这个笨蛋,他竟蠢到那个地步,当着风儿的面杀凤箫吟…… 可惜,当顾震惶惶不安、越野得意洋洋之时,浑不知这起意外他们遗漏的细节太关键——顾震猜疑越野,越野咬定顾震,真凶却是凤箫吟自己。 事件比想象中还顺利的时候万万不能得意,因为很可能是另一个人制造出的顺利、只不过一不留神分了你甜头而已,最大的赢家,永远是你身后的始作俑者。可惜越野不明白。 越野错就错在,他不该追究责任咄咄逼人,而该稳住局面深入调查。调查出比他还善于扮猪的凤箫吟,才能够避免此人的彻底吃虎…… 被顾震怜恤成“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被越野掌握为劝服越风的理由,殊不知,吟儿在无意识的状况下挑起了这场狗咬狗,吟儿的目的却仅仅是对越风说一句“别答应”…… 不得不因为这句别答应而真的不答应;不得不探究吟儿的真实处境;不得不反思吟儿的所有话。 “过分?只要想到你与我怎会都站在这里,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谁比较过分!”是谁比较过分?本应出现在林阡身边的吟儿,为什么会离开他跑到定西来?难道还会是被请来的不成?如果她处境很好何必像个末路凶徒?越风啊越风,你为什么不敢往真相猜,就因为越野反复不定的说辞? “那是海将军送我的刀!是自己人的刀!”其实,吟儿的话已经在给他暗示,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吟儿的自己人。都是吟儿的敌人都想要害她。苏家的人,确实跟越野说的一样不能信。那越野呢? 吟儿总共只跟他说过三句话,第三句,是在越野和他一起救她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越野说出来的,“别答应”,明显吟儿明白,越风只可能会答应谁。没有指代,但指代分明!那一瞬,越风不怠以最大的敌意来揣测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自己的亲生哥哥,他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苏家人与盟主有仇,但你放心,有我在,不必担忧盟主的处境。 那个男人,当时还帮他将内力透入吟儿体内,救她,似乎跟对自己承诺的一样。 但如果他对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他就该保证吟儿的处境,不会任凭她被郭僪羞辱,不会任凭她被苏慕岩下毒,不会让吟儿在昏迷前还揪着自己不放,拼尽力气说出那最关键的三个字。 越风不可能猜越野才是真正的下毒者,但对越风而言,越野对吟儿的伤害已经到达极限。 这个时候,越野还信心十足地等着越风去杀苏慕岩,还期待他踏出参与乱局的第一步……岂不知策谋是吟儿的,怎会给他人做嫁衣!? “哥哥,难道要我亲手害吟儿这样?”越风短短的一句回答,将越野的信心全部击毁,跟他预期的完全两样。 “这样说来,兵戎相见之日,你宁愿站在林阡和凤箫吟那一边,也一定要与哥哥为敌?”越野问时,心忖他在意亲情,即便放不下吟儿,也一定如海般两难。 谁料,越风却答非所问:“当初在苍梧山,连哥哥都怀疑我的时候,是吟儿救了我,是林阡在保着她。”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一如当年在苍梧山的海面上——“哥,不必了。”“我可能会去淮南。”“也许她会给我一份全新的生活。” 被私心吞没的越野,非但没理解越风为何冰冷,甚至却觉得,越风这是识破了他。一定是沈絮如告诉了越风…… 越野气极,握紧了拳:全盘计谋,竟败于你这妇人之仁! 第773章 动静苏沈 第773章 动静苏沈 夜凉如水。繁星如萤。 卧病五日,吟儿只觉骨头都软了,下床走了半天还不够,嫌屋里闷热就直接出门去转。红樱抱着件外衣忙不迭追上来,直嚷着盟主小心千万别着凉,吟儿却觉得晚风习习实在是越吹越舒坦。凭栏赏景,秋色宜人。 此时再忆当晚,吟儿也觉后怕。万一送了命,眼前大好的景象就看不到了,更别说……回林阡身边去了……吟儿脸色微微一变,视线不禁有些模糊:凤箫吟,你这没良心的小人,他本已够担心了,你还教他更担心…… 早些日子她不也为他揪心过吗,怕渊声和黑山天阵太强劲,怕薛无情和楚风流太难缠,怕他迷路不归或是受伤受累。虽然如此,她心里却总是存着一份信念:无论再险再曲折,他一定会来的。就这份信任,让她在很多时候都并不思念他,因为觉得根本就没有分开,好像他就在身边看着她。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倒好,隔了三秋,还似一日。直到海说起责怪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其实她离开他又已经很久很久了,一个人生活在一群险诈里很久很久了,这很久很久的时间里,他该怎样度过?因思她而白发,因念她而戒酒,因忧她而辗转。白发,戒酒,辗转,这三条罪过,她今生就已经还不清——竟还自残! 不公平啊,她可以安安稳稳等他来救,为什么却害他时刻都提心吊胆。她一次次想对他说,勿再牵挂,别老把我当孩子一样不放心,可每次都是胆大狂妄、事后才发现真的做错了。阡说的“错了”,从来不是指她对不起别人,而是因她对不起自己…… 听海讲,当天池峡的消息传至黑山,拉锯了一个月的金宋之战还未落幕,但因她性命之忧,林阡竟情难自控,怒不可遏,扬言对越野杀之而后快,以至于,包括郭子建向清风在内的所有将士都当即谏言,请主公务必北上,末将等一定能制衡薛无情…… 他当然能来,薛无情和楚风流不是铜墙,海都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但,他除了她之外还有责任,她从来都宁可他选择后者,况且,即便他真的放心离开了战场,也只能轻骑简从潜入定西,不带兵马他要怎么对付这些阴险的所谓自己人?现在的越野,根本与从前判若两人,很可能早就在张网设伏专等着林阡被红颜祸水……真可叹,苏慕梓和顾震从来都是怕林阡而未必杀得了他,整个定西有且只有越野一个具备资格,前提只要他下得起这个狠手——以前没有,今时今日,吟儿不得不发现原来林阡最该提防的人是他! 甚至,从机谋、武功、统辖诸多方面来看,越野都不下于林阡,阡还是泰山脚下一个小头目的时候,越野已经于陇陕纵横驰骋了十几年! 目前,即便越风不插手,越野手底下还有个九分天下的穆子滕,林阡只有个做内应的海,其余的显然都要留在黑山扛着薛无情。身后的危险无穷无尽,脚下的路亦是坎坷不平,如何迎战身前这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姜还是老的辣。”吟儿叹了声,越野也许就是算准了金人是他的联军,是他的屏障,是他的筛子。 便这时一阵微风拂过,红樱那丫头忽然打了个喷嚏,吟儿缓过神,笑着把她手里外衣接过、反过来帮她穿上了:“是谁一直嚷着加衣服、别受冷?”红樱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温柔的笑,显然很喜欢两人独处时的安谧。吟儿瞥见她脸上疤痕用药膏擦了好了些,有的地方也能够淡妆抹去,着实为她欣喜:“真好,这些胭脂水粉,效用果然大着呢,又把我们红樱变回了大美人。哈哈,待回到联盟里去,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婿!” 红樱羞赧低头,脸颊通红。正说笑着,吟儿无意识地触到自己脸上的伤:唉,着实自作自受,既也想用粉饰,何以还要自残? 翌日晨,沈絮如听闻吟儿大好而来看望,苏慕然亦因伤而暂住不远,故正巧也在。吟儿对沈絮如本就有亲近之感,一直把她当姐姐看,而又对苏慕然剑伤抱歉,所以与她相处时倒也没什么抵触。却因苏沈二人关系特殊,吟儿总觉得不该共存,于是交谈了片刻真希望她俩走开一人。不料,一个都没走…… 吟儿亦觉得,沈絮如和苏慕然真是反面,沈絮如贤淑,苏慕然明艳,沈絮如相貌中上,苏慕然美到惹火,沈絮如当属细水流长,苏慕然则是惊心动魄。所以,前半生越野历经了沈絮如,后半生就一定想征服苏慕然。 而论及对事物的看法,沈絮如稀松平常,苏慕然独具慧眼,这或又是苏慕然的魅力所在。也许这是天生注定,沈絮如虽是沈清的女儿却终究来自安逸富贵,苏慕然则是苏降雪的女儿一直身处边军。同为家族长女,一个更擅长守成,一个却精通攻击。所以一个老实沉稳,一个狡黠生动。 那时吟儿这色狼代入了越野,竟也有点想齐人之福了。真可惜,苏与沈,偏要涉及两大势力。 “你小子可回来了!”这时苏慕然喜出望外,突然站起身来往前奔去,笑而给了那来人一拳。那男人,不,该说是个大男孩,面带近乎相仿的笑容叫了她一声慕然,同时从衣袖里摸索出几盒看似胭脂的物品,递送她。 “你这记性,又买错了!”苏慕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是买错……我回来才发现忘了买,是以随便充数。”他笑时竟还有酒窝,与性格一搭就更显得年纪轻了,但他实际年龄应该比林阡还大,吟儿认得他,就是九分天下的穆子滕。早年在苍梧山看见这枪神时,他脾气还不如现在稳重,记性也特别特别差,个性咋咋呼呼被吟儿取绰号“肚子疼”。 “去你的!戏谑起我来了!”苏慕然一怔,笑着踢了穆子滕一脚。 也许道听途说存在太多的主观与偏见,其实吟儿看着穆子滕和苏慕然所谓的勾肩搭背,只能说他两个太熟了玩起来野了点,也没什么不堪入目,甚至穆子滕好像更把她当兄弟看。 “咦,原来大嫂也在这里。”穆子滕走近些,看到沈絮如在,明显不敢太放肆,一扫与苏慕然在一起的随便。 “是啊,我是来看望盟主和慕然。”沈絮如微笑,恬静。 “大嫂,最近背上的伤还常犯么,上梁新来个军医很神,传了许多的稀世良方。”穆子滕讲着讲着,吟儿不禁就上了心。 “哦?莫不是那个叶阑珊叶神医?苍梧山上风儿身边的人?”沈絮如奇问。 穆子滕一拍脑袋:“可不是!我就说怎那么眼熟!” “背上的伤……是专治背上的伤?如果有用,也把那良方给我?还有头发,怎么变黑?”吟儿赶紧打断他们。 沈絮如和穆子滕还愣着没领会,苏慕然和红樱先懂了,噗嗤一声笑起来。 第774章 寡情薄幸 第774章 寡情薄幸 皓月垂映。 转眼是又一年的七月廿四,不知不觉中再老了一岁,女人过了这个年纪,原是并不在意年纪了,若不是陪嫁的丫鬟提起,沈絮如也不会意识到这原是自己生日——但,不是忘记了出生的日期,而是她早已把日子过忘了。 过忘了,没时间关注今夕何夕。花间信笺,早丢在了漫长的送亲路上,嫁给越野的第一天,就铁了心融入那专属他的征战杀伐。十多年青春付诸兵枪马乱,前半生倾心助他奠定陇陕。最后一刻她太庆幸,庆幸他二人虽满身伤痕、却总算能一起完成、活着到达了这个完美的结局。 结局后却还有续集。现在回想,沈絮如是不是宁可当年就薄命死了?至少,还能在最好的年华淡然消隐,不必面对这真实却凄切的一幕幕风雨,更可能还占着他心头一丝的念想,哪怕不是爱情…… 年轻时她为他而丢掉的轻歌曼舞,过了华年被另一个年轻女子表达,她看清楚,他很喜欢,原来越是枭雄气,其实越留恋温柔乡?是啊她原不懂,男人们的战场本就不只黄沙。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风吹在身上冰一样冷。 他比平时回来得早些,似喝了些酒,目中泛着红。她如往常般服侍他躺下、静静睡在他身边无言。 睡不着,睁着眼睛,想起今天是自己生辰,便不自禁地往他靠近了。 索取温暖,索取幸福,索取一个丈夫本该给妻子的一切,有什么过分……? 他终于翻过身来压住她,黑暗里,明明很激烈,尽管很短暂…… 不久,他侧过身去似是睡着了,她感觉如回到了少年时,听着秋蝉声,满足而安谧,轻轻抚上他身躯,她无限眷恋和依赖。 “那男人竟没要过你。”忽然他一笑,并不是醉酒,很清醒的一句话。 她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没有睡着、他是对她讲的,胆战心惊、着字着句地去回味、去理解,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听懂:“什……什么?” “倒贴了这么久,他竟还没要你!”越野冷笑一声,恶鬼一样地坐起来,随手牵出一本曲谱,借着酒力摔到她脸上来。那曲谱,是几年前游仗剑所赠,沈絮如与他一贯主仆,光明磊落毫无僭越,这曲谱的来历,越野本也是知道的…… 难道,他适才的亲热,只不过为了试探她的清白,继而羞辱她?甚至,他更希望她不清白?不清白就可以有借口休了她?不,若她真的不清白,他一定会掐死她! 她含泪,瞪大眼睛看着他,难以置信这样的怀疑:“你……你胡说什么?!” “何必再伪装,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眉来眼去!从他送你这曲谱的第一刻起,我便时时刻刻在留意!”越野忽冷忽热的语气,“好一个游仗剑,犯上勾搭起我身边的人!你沈絮如也真是蠢货,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他的意思她明白,游仗剑与她之间连肉体的接触都没有,没有任何保证、算什么狗屁爱情?可她当然分不清什么真心假意,因为她跟游仗剑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身为越野的寨主夫人,她从来都如履薄冰,她虽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可每个人见她都得尊称她为大嫂,那是她性格所致,也是她有这资格。越野的江山有大半是她打来的!试问这些部下们都这样尊敬她,怎会勾搭她、利用她?何况,傻子都知道,游仗剑是那么爱苏慕然…… “我……我……”沈絮如声音一直颤抖,绝望的泪水滑到唇边。如果她性格强些,换了另个女子来,是不是可以对他羞辱,你既可以拈花惹草,我也能够红杏出墙?或性子如苏慕然,很可能就会妩媚一笑,说,不是游仗剑勾搭我,是我去诱惑他,怎样了?!但她是沈絮如啊,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怎能够领、又如何领得起! 越野说,游仗剑殴打苏慕岩、激起苏越两家疏离,表面是游仗剑在为苏慕然鸣不平,表面是游仗剑容不下海的到来,实际却是游仗剑在苏家人的面前,那么明显地揭露了他越野对苏家的种种不满,因为这么多年谁都知道游仗剑的话就代表越野; 越野说,庆功宴盟主中毒后越风不肯入局,似乎是你沈絮如妇人之仁,似乎是你沈絮如不想看见“别人的真心受害”,实际你却在越风面前添油加醋地诋毁,那么彻底地说出了他越野对盟主的伤害和对越风的利用,偏生越风不信别人独独信她这个大嫂; 越野说,游仗剑和沈絮如的伎俩,真像,旁人联系不起来,他却心知肚明得很。他冷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什么郭傲苏慕梓顾震海,什么林阡陈铸轩辕九烨完颜君随,他越野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枕边的老婆和推心置腹的兄弟。 那一刻,沈絮如本想为游仗剑辩白,说游仗剑从来意气用事不是那么阴险,说游仗剑比任何人都要真性情不可能背后算计,说游仗剑真的是有什么说什么而且他那么爱苏慕然……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可说不出口,说出来她就是在保护她的奸夫。 苟延残喘的婚姻,藕断丝连至今,原以为是丝萝托了乔木,不曾想这良人竟如此薄幸。 接下来他说什么她一概无法再听,泪水像堵塞在耳朵里那么肿胀,夺门而去是唯一的生路,她原想说越野你真无耻,想给他一记耳光紧接着愤然离去,可是她舍不得打,也断然不能够犯了他的威。父亲没有教导自己三从四德,相反,父亲说过江湖女儿当自强,然则,武功高强如她,初见越野的第一刻就真的被折服,那行止果决,那威严刚猛,那沛然之气,令她奋不顾身追随、敬佩、仰望,因认定他是天下无双,才低眉顺目到近乎臣服…… 如今,话由他先说了,牌是他先摊了,状被他先告了,他可以无赖到这个地步,谁教她把他当全部他却一点都无所谓?他可以倒打一耙,因为他太了解她的懦弱,他以为她离开他就不能活,殊不知她到此刻了,潜意识里还是在理解他、维护他、支持他…… 死心塌地的下场,凭何竟是心死? 可怜的沈絮如,夺门而去却不知去哪里,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恍恍惚惚竟想到寻死,是那潇湘竹上的斑斑血迹,提示着沈絮如死……死,打碎信物,取消来世…… 用这只坚硬的竹,割了自己的手腕,死,死有何难——可没人心疼,你死了给谁看?!沈絮如倒吸一口凉气,竟悲到没力气自尽,是以划了一半无法继续,只能无可奈何再收回来。不想收回来这一摩擦,反而伤得这一半的伤口更深。好,好,天意如此不是吗,沈絮如目光呆滞地,任由那汩汩的血,把自己的臂流到腐烂…… “越夫人……”耳边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沈絮如本能拭泪,浑噩转身,一时却还没有恢复意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原来,天已经亮了,这么快又是新的一天了?即便她沈絮如死了,又能改这个世界什么,天还是一样会亮,人还是一样寡情。 收拾了狼狈看着来人,却收拾不了脸上泪的留痕,沈絮如啊沈絮如,你约是不想给熟悉的人看见你的不幸,所以竟不知不觉闯入了软禁着凤箫吟的囚笼? 是,囚笼,虽然此刻越野为了越风而做足了表面功夫,也难以否认凤箫吟实际就是越野制衡林阡、越风的人质——眼看着处境无忧无虑,事实这里却遍布眼线。沈絮如回过神来时,潇湘竹已无处可藏。 “这是在?!”吟儿惊见她腕上的血,一把捉住她的竹与手急忙拆分,“这是在做什么!”沈絮如原不想被她识穿,奈何此刻痛不欲生,唯能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啜泣。 “夫人……”红樱原想给她看伤,却又不敢去扰,望了一眼吟儿,目中俱是关切和担心,“盟主……” “要自尽,好啊,为件比较值得的事情自尽。”吟儿痛心将沈絮如扶起。沈絮如先点头,后摇头,根本没听进去。 直到吟儿把潇湘竹递还,沈絮如才有了半分动容,那曾寄寓了她的梦想和爱情,尽管如是烟花都落成了灰烬…… “这潇湘竹,曾为他杀伤了多少强敌,是你的兵器,怎可以沾上你自己的血。”吟儿柔声说,话语却坚硬,“沈女侠可千万别糊涂了,拿最荣耀的东西自残。” 沈絮如再也无法吞声,抱住吟儿嚎啕大哭。 第775章 为渊驱鱼 第775章 为渊驱鱼 先前,吟儿之所以改称沈絮如为越夫人,不过是想借着对沈絮如的敬佩对越野爱屋及乌、希望这个值得沈絮如爱的男人还剩些值得自己欣赏的地方。现在又改回原来的称呼沈女侠,是彻底判断了越野不值得自己欣赏、更加不值得沈絮如爱。 尽管过程中沈絮如没有说越野半句不是,但她僵硬的肢体已经诠释了一切,最大的悲伤,从来都不是歇斯底里。吟儿被沈絮如抱住的一刹那,不是没有去揣测过越野对她的伤害,但吟儿知道,用不着了——不管揣测到什么程度,越野的所作所为都可能更加严重。凭自己的能力,哪够得到。 叹了口气、放平沈絮如的手、合上门走出小屋,吟儿转身抬头,才发觉已是正午。沈絮如总算减缓了消极、勉强睡了过去,睡的样子都那么紧张、憔悴、不知所措,吟儿关门时力气稍大了些,她就一惊侧身、差一点被吟儿扰醒。半晌吟儿才知犯错,只恨自己不像红樱细心。 一拐弯,却见红樱一个人蹲在墙角蒙着头呜咽,小妮子就是这么爱设身处地,心肠好得很,还极爱哭鼻子,这不爱掩饰的性子,像极了前些年的自己——不过,红樱今天有些反常,平时的她再怎么将心比心,都是一边悉心照料一边掉眼泪的,然则这一个上午都是吟儿在照顾沈絮如,红樱从始至终都没帮过手。 “红樱?”吟儿先觉得她哭的模样可爱,爱惜地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忒不厚道,赶紧上前去看她,“怎么了?哭成这副模样?”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女人却偏偏都这么傻!”红樱忿忿说,吟儿不由得一愕。 “谁……招惹了你!?”吟儿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警惕起来,谁啊,可别打乱了自己的月下老人计划! “不是……不是我。”红樱一边哽咽,一边红了红脸,站起身来连连摇头,“是姐姐,红樱的姐姐……” “啊……红樱原来还有个姐姐!”吟儿诧异。 红樱是第一次说起她自己的往事:“老家是凤翔府的,金人和寨主厮杀,殃及村子里的人,红樱就和姐姐一起到了寨子里,至今已经快十个年头了……对寨主和夫人的种种,也是略知一二的,夫人她,实在不值得很,我姐姐,也不值……”说到她姐姐,红樱神色愈发黯淡,吟儿心有预感,她姐姐一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不会这么久都没遇到过,甚至提起。 “也是和夫人一样的遭遇?”吟儿扼腕。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坏男人,姐姐才不会走上不归路。”红樱泣道,同时忿忿。 吟儿赶紧纠正:“那个……红樱,其实,还是有很多好男人……”正想着举例,脑袋里就窜出一大串名字,争先恐后要跟红樱展现……怎么一下子迸出那么多,脑袋疼。 “盟主说的好男人,应都是盟军里的了。”红樱长叹一声,苦笑,“可寨子里面,红樱见识了十多年,算得上好人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好男人。” “哦?你觉得,寨子里谁算是好人?”吟儿想,能被红樱看成好人的人,一定是险诈中的真善良。 “唔,游仗剑游将军,算得上一个。”红樱说罢,吟儿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叫红樱出去打探消息,都是以游仗剑为切入点的最多,除了他正好和苏慕然、海的交集最多之外,还有红樱的关系网简单,只能延伸到光明磊落的游仗剑身边。 “确然。”吟儿沉思半刻,她只接触过游仗剑几次,多数还是靠道听途说,只知他仗义豪迈、热血男儿,当然,令吟儿最感动的一点莫过于他敢爱敢恨,哪怕当着越野的面也可以捉起苏慕岩就打,不计后果地骂苏慕梓和顾震小人。“游仗剑为了苏慕然,是可以赴汤蹈火的。唉,我就欣赏痴情的人。”吟儿点头,微笑。 “岂止,游将军对他的父亲也特别孝顺。”红樱说,十几年来辗转战乱,多少无辜流离失所,游仗剑却始终把他父亲照顾妥贴,再苦再累都不曾失过半分孝道。近些年来山寨在吃败仗,游父因年事已高身染重病自觉成为负累,曾想不开要冲到金兵的矛下寻死,至孝有如游仗剑,当时正与一金将厮杀,毫不犹豫放弃武器,一剑飞斩了那金兵握矛的臂,却也因此被他对面金将砍成重伤,游仗剑昏迷前还对父亲怒吼,什么叫拖累?不拖累我很简单,那就是好好活着别走失!醒过来发现他爹没死,半句话没说猛抓住父亲的手,不顾身份哭得彷如一个孩童,战场上悍鹫一扫而空。 “侠骨柔肠……”吟儿领悟时不免感动,尽管是稀松平常的几句描述,那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游仗剑。 “不过很可惜,游将军的父亲,前些天还是过世了。”红樱带着些许伤怀,告诉吟儿,“就是游将军在榆中打退金人的那一战。据说游将军要出去杀敌,把父亲托付给留守的钱副将照顾,钱副将的手下却失了职,不留神害那老人摔了一跤……唉,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游将军对自己人有隙,那天庆功宴上却始终跟钱副将冷着脸不搭理——连钱副将都不怕得罪,可见游将军对他的父亲,注重到哪般程度……” “有这回事?……游仗剑和钱弋浅都会有隙?”吟儿一怔,努力回忆有没有游仗剑和钱弋浅不快的情景。怎么会?印象里,最近的这场轰动临洮府的大胜仗,转机就在他两人所驻的榆中。他俩可算是最佳拍档无懈可击,连鬼兮兮的轩辕九烨都叹牢不可破。这样好的一对战友,关系堪比百里笙与江维心、林阡与徐辕、厉风行与金陵,还有,李君前和越风…… “盟主一定没发现了,那天盟主在庆功宴上……倒了下去啊……”红樱说。吟儿才回想起来那夜自己自残的壮举,不免过意不去地一笑,说:“应也不是有隙了。要知道,就算林阡和徐辕,也有相互不理解的时候。游仗剑和钱弋浅,过一阵子就会没事。” 见红樱点头,吟儿又在那想:游仗剑跟钱弋浅的关系,还和自己跟谁来着?谁来着?绞尽脑汁,想不出来。 这么巧,映入眼帘海将军来了。对,是如凤箫吟与海! 吟儿一个激灵,顿时自信了,笑逐颜开,立马上前——刚一移步,却看另个人跟海一起,不是越风是哪一个?她苏醒后他始终都没来看过,虽那夜她危殆时他一直守着她…… 吟儿理解,不打扰不代表他不关心,他纯粹是想给她一份恢复的平静。同时,他也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他的前路,一如当年苍梧山的风烟境中…… 世间事真是无情的很,海将军那么豁达却总要憋屈,越风爱自由偏偏被束缚,而且是被两种力量反向拉。 这些日子以来,吟儿极想知道,站在边缘久矣的越风,到底有没有被拉回来。终于他出现了,出现了就说明有转机、他已经想通并决定了。吟儿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开心的笑,只要没错上贼船就好…… 可是,等等……为什么他两个都一身戎装?外面难道又有兵荒马乱?才安定了不过几天功夫……吟儿感应得到,这两个人全副武装都是要向自己辞行。一场战争需要他两个一起上阵,那这一场一定不小。 “出什么事了?谁打来了!?”吟儿急迫地问,差点被红樱和沈絮如的私事蒙蔽,忘记了小园之外还有权力与烽烟。 “陈铸向楚风流邀兵,协同攻打石峡湾。田若凝寡不敌众,越野亲自挂帅。东面情势,极是凶险,我与越风,也必须去。”海一五一十述说战况。 吟儿点头,陈铸与楚风流兵分两路、大军压境,太突然,石峡湾与天池峡根本唇亡齿寒。越野山寨到了这个关头,本不应该再勾心斗角而当一致对外,可是前一战的硝烟还没散去,相对陈铸楚风流联军而言,越野兵微将寡、捉襟见肘,此时此刻,他肯定会把越风和海当成救命的稻草——却没想到越风和海都这么爽快,说帮就帮吧…… 吟儿叹了口气:“他那样对你们,你们却以德报怨……可我实怕,他又借故拖你们下水……” “?”指代不明,海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劲地摸着后脑勺,“以德报怨?林兄弟他,哪样对我们了?” 吟儿一怔,也是不明就里。怎么突然冒出个“林兄弟”,自己讲的分明是越野。 越风倒不像他两个这么粗心,微微一笑,向吟儿解释:“我二人去石峡湾,不是帮越野山寨,是受林阡的调遣。” “胜南?”吟儿脸色微变,喜不自禁,“他……他来了?!” “嘘,小声点。林兄弟他现在就在我住的岘坪,规募着这边局势啊。越风和我一样,都是他的先锋。”海指指旁边有人,示意吟儿别得意忘形。 “规募着这边局势”,这边,不是石峡湾战场,很可能就是天池峡!吟儿忽然意识到,林阡是想趁着越野东面有变,立即到天池峡来解救吟儿。但恐怕,这解救不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林阡显然很想蒙蔽越野他已潜入定西,但如他那样的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试想,原在黑山一带阻截林阡的楚风流,何以要离开薛无情来助战陈铸?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林阡已经不在薛无情所在,而在陈铸攻击范围以内。冲这一点,楚风流就已经提示越野,林阡来了。按越野的手段心机,不可能不做足了防备,不给林阡救援的机会。林阡当然也心知肚明,自不可能打草惊蛇。所以连海这种粗人,都学会眼神示意隔墙有耳了—— 但不管怎样,林阡都已经来了。一直以来,越野山寨是核,金人和林阡是壳,不停地往复地更换着包裹的方式,这回却与以往都不一样了,这回外层和内层的实质都没有变,只是林阡作为外层的主帅掺杂进了内层,因此一石激起千层浪。 但经一番动荡以后,乱局必然将归于平静。要如何曲折,再怎样漫长,因为林阡已经来了,所以吟儿等着就是。 “可是,你们不和越野一起,自己有兵马么?”吟儿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盟主,尽管放心好了!一开始我也觉得纳闷,林兄弟只带了两三个人跑到岘坪,怎么第二天就召来一百个人第三天翻了一番?后来才发现,这些人都是早年被越野冷落到定西的沈氏人马,不受重用久矣,可林兄弟一发掘,全是精锐之师!”海难掩喜悦,和不可思议的语气。 “原来是他们。”吟儿恍然,“怎可能不是精锐之师,当年对抗完颜永琏,帮着越野翻身的就有他们。越野对这些功臣,竟然都为渊驱鱼。” “不是为渊驱鱼,是忘恩负义!”海脱口而出。吟儿一怔,回眸看着越风,实是怕他在意。 “哥哥他,确已经权力熏心。”越风叹了一声,凝神看她,“只是……你万不该为了提醒我,傻得几乎毒杀了自己。” 吟儿一惊,才知道阴谋露了陷,显然林阡和海都把真相告诉了他。一时之间,窘得无言以对。 “盟主是逼不得已的。要知道,在清水驿外,盟主在城门放火,却牵连了好几个无辜,被抓回来之后,哪还敢再害人?不能害人,就只能害己。”身后传来红樱的声音。吟儿一愣,回转头去,满怀感激地看着红樱,她竟如此理解自己。 “可你,却害了一个我最关心的人。”越风面色仍然淡漠,语气中却饱含感情。 “越风。”吟儿一怔,制止他再顺着这样的感情说下去,笑而噙泪,摇头拒绝,“世间再没有人能如胜南一样,既爱我,也爱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是因他而生,岂能不为他所爱……”越风明显带着三分的痛惜,时隔五年竟仍为她不值。 “错了越风。”她打断他,“我不是那种会被别人赋予理想。而是与生俱来就这般狂妄。” 越风知他说错,故而沉默止言。 “你会连我都看错,那看错林阡也情有可原。可是越风,已经五年了,你始终不肯打开这个心结……”吟儿说,“不管你对他有什么误解,请全部都到此为止。” 第776章 归人不疑 第776章 归人不疑 “不管你对他有什么误解,请全部都到此为止。”行军路上,又忆吟儿说话时的决绝。 五年不见,吟儿的形貌、性子都与记忆中的变了不少,越风懂,每个人都应该历经长大,何况发生在吟儿身上的故事那么多。可无论再怎样变化,有些特质,怕是终其一生都改不掉的。譬如,她一如既往带着他喜欢看见的笑,她会如昨般因为窘迫感突然就低头脸红,她会聪明地把所有人都考虑好了、却偏偏很傻地忽略了她自己,还有她说起她的丈夫时依然带着无人可比的豪气和骄傲…… 还有最改不掉的一点——她对他从一而终都决绝。这决绝,一定是另一个人传染的。另一个人,林阡。 “吟儿,战场上的你,很像林阡,很多情况下,会有微小的流露。”庆元五年,魔城的迷宫内,他用以判别吟儿真假的依据,就是因为吟儿的微表情来自林阡。其实,那个时候,甚至更早,他就知道吟儿的爱给了谁…… 之所以心知肚明却还留在盟军,只因为吟儿总是要冲在战斗的最前线、而那时林阡的爱侣不是吟儿而是蓝玉泽云烟。作为最关心吟儿的人,作为只关心吟儿的人,越风需要做的不是留在盟军,而是留在吟儿身边,仅此而已。 所以,军帐里江中子的冷血寒刀对准吟儿的时刻,贵阳城洪瀚抒的火从钩几乎误伤吟儿的关头,夺魂柩吟儿为了救人差点被气流冲击的瞬间……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关头,每一个瞬间,越风都在——冷血寒刀要吟儿的命,他二话不说抚今鞭就朝着江中子出手,强硬的态度,表明哪怕吟儿害了云烟他也罩着她;洪瀚抒激得驿站大乱危及吟儿安全,他不顾一切代替林阡阻击洪瀚抒,却在夺下吟儿的第一刻就把吟儿交到林阡手里;气流冲向吟儿形势危殆,他毫不犹豫上前挡住那撕心裂肺的寒气……吟儿,只要吟儿平安无事,那无所谓守护、掩护、庇护! 看错了她?诚然,越风一开始就看错她了。林阡看准了她,所以扶她做盟主,越风认识她的时候正值她意念动摇、信仰缺失,以为她和他一样都不喜欢被责任束缚,在江中子事件的那一晚,他自信他能带她背离联盟一走了之,可随后洪瀚抒到黔西闹事,吟儿神志不清还在说“我要变强”……一个意念动摇的人会变坚决,越风理所当然会以为,吟儿的理想是林阡赋予。就像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吟儿一样,吟儿做什么又都是为了林阡。——可昨天,吟儿纠正他,她的理想,早在她遇到林阡之前,不完全为了林阡。她爱林阡,是因林阡既爱她,又爱她的理想。 也许,吟儿真的是与生俱来的狂妄?所以林阡可以把她一个人放在苍梧山流浪?是的他也懂,林阡狠心是为了成就她,就像叶文暄说的一样,抗金联盟必须白手起家,那吟儿就必须东征西讨,像李君前说的一样,吟儿和林阡是同一种人,把责任、荣誉看得比命更重,把战友、麾下看得比爱人更高。那两个人,才值得执手一份业。越风你也该觉醒,你和我们之间的关联不仅有凤箫吟,还有小秦淮的责任。 小秦淮,当年为了她才留在江南,最后才发现,她心不在西夏江南…… 他岂不知。吟儿在被江中子诬陷的第一刻,眼泪打转一声不吭第一个看向的是林阡;吟儿在洪瀚抒的劫持下呓语的挂念的都是林阡;吟儿口口声声说什么“新九分天下”,义无反顾地领兵冲进魔城尘封万年的迷宫为的还是林阡…… 他是何时知道的?是那风沙隘的一战,他无法挽救的吟儿,被慕大的貔貅复仇,却终于靠林阡拯救,他说“谢谢你救吟儿”,林阡却和吟儿默契地对望没有回答他……是那桃源村的一战,他苦寻无果的吟儿,被慕二的死忠送来一只断脚,却终于被林阡识破,林阡说,这只脚不是盟主的,盟主的脚上有冻疮,这只却没有……是轮回山庄的一战,他心心念念的吟儿,被沈絮如亲切地唤着弟妹,那时吟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不愿,那时林阡站在吟儿的身边是多么般配,那时他明知道他留不住吟儿却多么的不舍得吟儿…… 怎能不放手?没有理由不放手!越风说过不准任何人跟他抢吟儿,可偏偏那个人是林阡啊、是越风说“愿助你扫天下”的那一个…… 那时节,越风因伤成疾,一方面被越野逼婚,一方面又见阡吟生爱,难免不生倦怠之意,便那夜大庭广众,吟儿被林思雪揭穿身份是“林念昔”,可想而知抗金联盟与所有金人的震撼,可是,林阡的波澜不惊和从容不迫,无意间给予了越风更强烈的震伤。吟儿,原来,他早知道你是他的未婚妻子?! 是的,越风看出来,不止越风一个人看出来,林阡根本早就知道吟儿是林念昔,为什么他却不承认,他要害得吟儿在被叶继威掴了一掌、在抗金联盟众首领面前丢尽了脸、在最需要他站出来承认的时候装作毫不知情,非要逼得吟儿最后为了平息事态流着泪说出一句违心的“他不是我未婚丈夫”? 原本,即便阡吟生爱,越风也是可以留下来的,勉强支撑着留下来,留下来祝福他两个,“若当年你留下来,或许林兄弟平定川黔不用三年之久,盟主的伤也可能没这么多了。”海适才与他并驾齐驱,曾这样感慨过一句。 是啊,如果五年二月越风没有走,那么,五年八月的中秋之夜,或许吟儿的劫难可以避免;嘉泰元年的川军事变,当林阡着手于边陲的激战,短刀谷内的魏紫镝和苏降雪,明显可以由越风和天骄分摊,这一切都无需吟儿插手,因为吟儿有时候连林阡的话都不听,却因为尊重他这个兄长而听话! 但五年二月,越风却不得不走,不愿祝福,是因不值。吟儿可以对林阡死心塌地,但不值得对一个宁可要责任、要名誉却不肯承认她是妻子的男人。哪怕这件事,对林阡来说可能只是小事,对于越风来说,这真正是个缠绕了五年的心结。 “你会连我都看错,那看错林阡也情有可原。”吟儿的话又浮现耳边。 很多事情,其实换一个角度看都会不一样,如果越风设想,当初林阡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原因不能承认吟儿……但越风不是这样的人,不会这么设想,更加不会想到,苍梧山时期的林阡确实还不知道真相、阡发现吟儿是念昔正是在贵阳城洪瀚抒闹事之后、阡之所以不承认吟儿是因为要护吟儿所谓的小面子…… 越风不知道这些所以误解,正如吟儿不知道越风究竟为何误解。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坦诚相对,偏偏越风在那时选择了离开、眼不见为净。以为对她掩藏,就能避免失望。若是像吟儿和海相处时那么的毫无避忌,也许可以早点发现自己的想法根本就紧咬着细枝末节,根本就是无谓的!? 无谓的误解——正是昨天,吟儿的决绝终于触动了本已铁石心肠的越风,因为那一刻越风忽然联想到林阡——不是五年前的林阡,而也是几天前看见的,二十四岁的林阡,最好的年纪,是因怎样的缘由而发如雪覆?如果只是因为战事繁忙,那为何连薛无情都可以撇下、单枪匹马来到这个波云诡谲的越野山寨,越风分明看见,他手臂的新伤令他不足以操控饮恨刀,他背上的旧伤根本不适应定西的恶劣天气……可看见的时候远不如现在回想起来的心痛——因为自己有偏见。 “吟儿不会给你也不会给他,吟儿是我的!”五年前,那个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少年,不也存着和吟儿一样的坚决对洪瀚抒和自己宣告?那句话被世人以讹传讹几乎可笑吧,可回想之时,那少年其实从那刻起就已经也为吟儿死心塌地了!那少年不该不知道洪瀚抒和自己对他的重要,那少年却选择了这样一个近乎意气用事的途径决定吟儿的归属。怕什么后患?就怕后悔!那少年,断然把命和理想,都交给了吟儿! 何必追究?何必解决?林阡和吟儿根本没必要解释,因为真情实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他二人为了这场爱早已经宁可被误解、被背离、被孤立!到这一步了,越风再把那个他所揣测的林阡问出来,那是对林阡的不敬和诋毁,那会让吟儿感到不屑。 昨天之前,越风只是为了吟儿才回来,今天之后,越风只当,没有这五年。 “好,所有误解,到此为止。”吟儿,你纠正的对,既决定归顺,就不应该勉强。 所有的误会,理由再多,那也都是误会,必须勾销,勾销的时候,可以没有缘由,说勾销就勾销。 归人不疑,疑人不归。 第777章 诱生内变 第777章 诱生内变 石峡湾战地,泛滥的秋意。 八月以来,陈铸麾下的真定成德军,与楚风流调遣的上京高手,以及会宁、定西当地官兵,对屯集此地的苏慕梓、田若凝连番剿杀,歼敌无数,收获颇丰。尤其楚风流绝杀中的“魑魅魍魉”、“戮”,以及金北战将如罗洌、叶不寐,个个都身负绝艺、战功赫赫。攻城拔寨之猛,令陈铸这个前辈都赞不绝口,那时楚风流却苦笑摇头,说你没见过我们和林阡作战时的苦,几个月,一直僵持在同一地。 陈铸笑慰,怎么,我们的战地女神,都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你们觉得苦,林阡显然也不好过吧,他那种人,有谁可以把他几个月拖在同一地?能做到这一步的,唯独你楚风流了。 楚风流则倦怠一笑,说,为了林阡铤而走险,却把黑山天阵付诸流水,渊声那魔鬼竟也人间蒸发,万一他跑到民间,不知有多少无辜遭殃。 陈铸才明白,楚风流为何流露不自信,是因黑山之战埋下隐患,令她想到后果就寝食难安。归根结底,还是良心上的事了。 这回,陈铸之所以邀她之兵合击田若凝,倒不是为了提醒越野林阡已经到定西,相反,陈铸一是为了彻底打垮越野,二是为林阡调虎离山好让林阡去天池峡!前者为公,后者为私——当陈铸得知,他家公主竟被越野那歹人禁锢在天池峡…… 但在私事之上,陈铸仍是为公。这个打石峡湾战略的雏形,陈铸六月的时候就已有之。在陇右好些年了,陈铸一心要为小王爷完成这个他不能到达的事业。那就是:摧毁越野山寨。 可惜,诸如越野、穆子滕、田若凝、苏慕梓、肖忆、游仗剑、钱弋浅、顾震……那帮宋匪,能打的太多,即便已经欺压到绝路,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迹象。对付越野山寨,硬的一直行不通。 陈铸早就想要玩阴的。一个躯体从内爆破,显然更方便外敌攻击。分裂和破坏,势在必行。 待近年来越野山寨终于沦落到定西,如陈铸所愿分作了越、苏两大派系,越派守着西,苏派守着东……却不如陈铸所愿的是,他们安逸时虽也明争暗斗,患难时却能唇亡齿寒、并肩作战…… 陈铸当然匪夷所思,征战十多年了,从未见到过有如越野山寨这般的团伙,一山岂容二虎,藕断还能丝连?可明摆着苏派和越派做到了,两只相熟了多年的老虎,可以其乐融融,可以翻脸无情,但只要有再一只犯境,一定合力来驱赶。 更重要的一点,令陈铸也很吃惊的是——苏派和越派往里面再划分,没派系了。苏派军心是打不散的,越派也只有越野一个主上。一目了然,有且只有两个核心! 越派苏派分明有矛盾而不能用,苏派越派各自则凝聚无矛盾……诡绝将军陈铸,想破了脑袋都没辙! 却正是今年六月的某一天、游仗剑殴打苏慕岩事件传到陈铸耳边,陈铸突然发现越野和他的部下之间没有表面那样兄弟情深,原来越派存在漏洞! 游仗剑殴打苏慕岩这同一件事,红樱只看出游仗剑的豪迈,吟儿能得到游仗剑痴情的结论,而诡绝陈铸,当然可以看到更诡谲的层面。陈铸听说的时候还在吃饭,吃到一半忍不住大笑说打胜仗的机会到了,游仗剑越野,白送了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机会。 当然机会到了,游仗剑一向劳苦功高,那他就离功高盖主不远。陈铸知游仗剑豪放不羁,醉酒敢顶撞越野显然会令越野不满,是陈铸陈铸也不满啊。“更关键的一点在于,游仗剑公然谩骂苏慕梓,是越野最不可能容忍的。试问哪个主上喜欢看穿自己心理的部将?”定西会战之前,陈铸即对轩辕说过他的猜测——越野忌游仗剑…… 轩辕九烨点头赞同:“若是可以诱生内变,那真是再好不过。”陈铸见他支持,心中大悦,更加坚定了要诱生内变的决心。 但,游仗剑和越野之间的嫌隙,需要慢慢地培养,催化,扩增,万万不能跟吃饭那么心急。而且,敌人有一个漏洞,那就有可能有第二个、第三个。既然要赢他们,赢面当然越多越好——那就别闲下来,继续找漏洞! 所以,七月定西会战,实则是陈铸协同轩辕九烨对越野山寨战力的进一步试探,看越野山寨最坚硬的区域究竟在何方,而战力的薄弱点又到底在何处—— 结果,没找到什么薄弱,光找到坚硬了。尴尬得很。 苏派驻防的东面战线,陈铸最多只能压到石峡湾;越派坚守的西面战场,轩辕九烨最深只能探到榆中。石峡湾,榆中。守着石峡湾的是田若凝,守着榆中的是游仗剑。这两个,当之无愧苏派、越派除却主帅之外的头号战将。 偏巧又是这个游仗剑!连轩辕九烨都赞叹,游仗剑及其副将钱弋浅的配合无懈可击…… 虽然这期间,陈铸没停过半刻对游仗剑越野的分裂、一早就在促成越野对游仗剑的不满,可这场大战的结果如此难堪,教陈铸的计划不禁搁了浅—— 试想,游仗剑这么能打,还有钱弋浅这个死忠支持,即便越野被离间得心里气愤想杀他,肯定会有一群兄弟络绎不绝地过来求情,搞不好还会联名谏言甚至请求连坐,越野心里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是再想杀他也不会杀他——不能杀。 越野有杀游仗剑之心而不能杀,陈铸之锦囊妙计再告破灭。 六月出谋,七月折戟。 八月,一切却又峰回路转。 战场配合无懈可击的游仗剑钱弋浅,竟然会天意弄人到那个地步,教游仗剑的父亲间接死于钱弋浅之手!事情发生以后,钱弋浅难辞其咎,游仗剑那性子则霹雳一般,对着钱弋浅大打出手不说,更还几乎连着前来劝架的肖忆一并收拾了!事情惊动了穆子滕甚至越野,一干人等好容易劝敛了他,他不谴责了,也平心静气了,却冷着脸不理人了。 作为敌人,陈铸笑了,多好的契机。 因游仗剑终于又闹出更大的事,陈铸知道,诱生内变终可以突破瓶颈、浮出水面,只不过主角不是游仗剑和他的上级越野,而是游仗剑和他的下属钱弋浅! 实施对游、钱的离间之计,其实比对游、越的更有胜算。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生怕上级动杀机所以如履薄冰,没想到敢真朝自己落刀的是自己肆意数落的下属吧…… 越派的这一裂痕给了陈铸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定西会战刚一落幕,陈铸立即邀兵楚风流,把越野拖到石峡湾战地,绊手绊脚,轩辕九烨,则坐等榆中游仗剑钱弋浅内乱,渔翁之利…… 陈铸的谋,楚风流欣赏,轩辕有什么理由不合作。 越野一定想不到,当他挂帅到石峡湾救局,后方将要有意外的大乱。内忧外患,林阡那小子,正好可以去救凤箫吟。 最好的局面,西面榆中便宜了二王爷、中间天池峡送了林阡人情,东面石峡湾陈铸和楚风流一起赢越野。游仗剑钱弋浅都挂了,越野苏慕梓也输了,越野山寨指日可待。 最差的局面,二王爷这样都打不过游仗剑,林阡没救得了凤箫吟,陈铸也扛不住越野?没关系,越野凯旋回去,肯定会办了游仗剑,因为越野是真的忌他。后院起火是越野杀他的理由,再没有钱弋浅可以为他求情,游仗剑必死无疑。而越野一念之差自毁长城,越野山寨只会步步没落。 ——会打仗的人太多了,会像陈铸这么打仗的真没几个。 第778章 黑白倒转 第778章 黑白倒转 只可惜,最好的局面,陈铸估摸着自己是达不到了。 就因为越野苏慕梓田若凝都强,陈铸才邀了战力最高的楚风流助阵,哪想到,林阡那小子,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路人马,几乎跟越野的救兵同时插进了石峡湾,摆明是要帮越野拦住陈铸楚风流联军!那支不请自来的精锐战斗力本就没话说,关键领着他们杀过来的还是越风、海——这两位,哪个不是林阡麾下的最强悍?***,林阡你用得着?! 陈铸气林阡,有这等兵力,你不拿去天池峡救人,跑来坏我好事作甚!? 陈铸气自己,事先要是能知道林阡在哪儿、找到他商量一番都好…… 然而陈铸心里也清楚,事关凤箫吟的安危,林阡一定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讲,一旦战事有一丝弛缓,林阡的信使就一定会到访。不过,实没想到,是在战事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时候,海和越风就一起请他到宋营一叙。 一叙……地点靠宋营比较近……兵不厌诈,虽然,越风海一个比一个擅强攻…… 但陈铸怕什么?赴会就赴会。我是诡绝我还怕你们弄鬼? 可苦了他那群跟班,实把战场上气氛带了去,一个个生怕宋兵暗算,从入席伊始就剑拔弩张。作为金军主将,陈铸却是谈笑风生,说与吃两不误,从容程度,实把海、越风都比了下去。 起始无非是寒暄,吃着吃着,陈铸就把真心掏出来了:“请两位务必转告林阡,我陈铸意图跟他合作,同心协力击杀越野,我平定定西,他可救凤箫吟,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海却正色摇头,“不必转告,林兄弟定不答应。陈将军有听说过自己人办事,把外人拖进去杀自家兄弟么?” 自家兄弟……陈铸看了越风一眼,着实不悦:“是啊,他和越野之间,确实自家兄弟。可林阡和越野,算什么自家兄弟?林阡可知道他很吃亏,他对越野实在太仁慈!” 越风一怔,郑重回应:“陈将军,我只能说,分清敌我,从来不是林阡弱点。” 陈铸这才发现自己语气充满关心忘了敌我,气氛于是卡住了足足半晌,冷冷转过头去:“好,确实越野是他自己人,掳去他老婆的自己人!哼,林阡把你们派到这里打我,难不成想一个人打天池峡?他狂得很,可知道越野把穆子滕顾震的兵马都留在那!?”好吧,说着说着关心语气又出来了。 “盟主她,在天池峡?”越风压低声音,确保只有陈铸一个人听见了。陈铸本还在喋喋不休,蓦地戛然而止,一惊抬头,眼神退掉左右。 海手一挥,左右也全都离席。然而就连筵席退场,金宋诸位兵将,都一路磕磕碰碰、大眼瞪小眼。 “在天池峡……?”陈铸咀嚼着这句话,一瞬也有些不肯定。这些天陈铸一心谋战,当然不会去留心这种细节。 细节细节,陈铸一拍脑袋,说什么要救公主?不过是嘴上说说!纯把她当成这场战事的锦上添花了!纯把她当成了送给林阡的人情?陈铸,你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王爷吗! 刻舟求剑,以为凤箫吟还在天池峡被越野锁着,浑不知凤箫吟很可能被越野遥控指挥送去了另一个地方禁锢?陈铸自语:“是啊,越野当然是要防着林阡去救的,只怕已经暗中转移凤箫吟所在……” “非但不是暗中转移,反而——他很想我们知道。”海叹了一声,摇头说。 “怎么?”陈铸一怔,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预知,他忽略的细节,很可能是事情的关键。 “林兄弟说,在一个特定的时间,越野会派人将盟主送去榆中,过程中有意对我们露出指示,引着林兄弟也去榆中。”海说。 “一个特定的时间……榆中……”陈铸倍感凄恻,他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手下的信早上才传到陈铸手上,说什么钱弋浅和游仗剑交恶频繁、说什么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乱、说什么过不了多久肯定会牵连榆中的兵马内变,陈铸也特开心,特兴奋,以为钱弋浅和游仗剑快掐死对方了—— 却独独没有这样想过,会否钱弋浅和游仗剑只是演给他金人看的?!越野根本揣测到了他陈铸的小心思,知道他陈铸的离间和分裂,所以吩咐钱弋浅和游仗剑故意“矛盾升级”?是啊,怎么说,钱弋浅又不是真要害死游仗剑老爹,游仗剑犯不着那么不讲理还蹬鼻子上脸。 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就像吃了满满一坛子灰!好你个越野,算到我陈铸的头上来了!?如果不是林阡厉害,我陈铸就被你狠狠阴了一次,还有完颜君随和轩辕九烨埋伏在侧的人马,岂不是要被你安排的游仗剑钱弋浅一网打尽?! 何况越野掐好了这个时间,把凤箫吟送进了战局,也就意味着林阡的接踵而至,越野他,算准了凤箫吟到哪林阡也到哪! “他引林阡去榆中……他想让林阡帮他打我们!?”陈铸气得手抖。 “不,他想让林兄弟与你们打起来。”海解释道,“他想用林兄弟对轩辕九烨调虎离山,这样一来,钱弋浅和游仗剑要对付完颜君随,就更加绰绰有余……” 陈铸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个越野,存心要我们两败俱伤……”心念一动,越野他不要林阡帮忙,他比我们更想要林阡的命?!怎会这样! 诸如陈铸楚风流甚至轩辕九烨,虽与林阡战场难免相残,却总是英雄惺惺相惜,如果听见林阡死了恐怕还会掉几滴泪……而越野,却想用凤箫吟作诱饵置林阡于死地,并且是借轩辕九烨之刀、同时还把轩辕从二王爷身边调开! 这一箭射出去,究竟要多少雕啊。 陈铸满头冷汗: 若非林阡时刻留意着天池峡的动静、推测着凤箫吟可能的去向,抽丝剥茧,发现了越野正着手要引他去榆中的计划、继而顺藤摸瓜找出游仗剑和钱弋浅是在演戏,那么,林阡也未必发现,他的自己人越野,坚定要对他下毒手! “都到这地步了,林阡他……”陈铸义愤填膺,正要骂林阡那家伙傻,怒其不争那家伙迂腐,忽然顿住了,若林阡到这地步了还把越野当自己人,他真是傻得掉渣蠢得发霉了,他是仁慈但绝对不是烂好人,否则他怎会要海和越风在这个关头找到陈铸会晤? 林阡他,显然不可能再对越野放纵! 陈铸的语气顿时变软:“林阡他,既已知道越野要害他,又不可能跟我们合作,那究竟要我怎么做?” “修书一封予完颜君随,如若榆中生乱,让他切忌发兵。发兵必死。”越风说时,陈铸才知林阡此举,是要他们金人全体袖手、他亲自来对付越野这逆臣贼子。 陈铸不得不答应,如果不修书一封劝停,那二王爷就一定败给游仗剑钱弋浅…… 现在,还不知来得及来不及。离开越风海时,陈铸后悔不迭:陈铸啊陈铸,原本想露个脸的,怎么把屁股露出来了。 目送这队金兵消失于夜色之中,战场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时间不禁混淆了岁月。 仿佛这不是陇右,不是金宋,是三国,是春秋。 “不知那陈铸会不会按照林阡交代的去做。”越风站在海身边,略带紧张。 “事关完颜君随生死,陈铸不得不这么做。不过,毕竟还是有敌我之分,所以难免会对林兄弟留一手吧。”海笑容满面,胸有成竹,“无论如何,且等林兄弟将盟主救出。” 越风神色才融化了稍许:“不错。” 两人及士兵正要归营,忽路旁一声微响,越风登时警觉,抚今鞭于弹指间飞闪而出,与此同时海手亦触碰掩月刀。 抚今鞭实在是精准无匹,刷一声就翻出五个窥听者,再数声金铁交击,鞭圈范围所有敌人的枪矛都被削断。 海正要叫好,突然左侧风势一变,陡然有人影一掠,生生欺到自己身边来,若非海敏捷,必然遭那人刺中,饶是逃开了这一击,也确实慢了半拍,左挑右抹,好容易才接下那来人的接连几刀,来人俨然比那五个窥探者高强,众兵卒只见刀光中他二人身形不断交错、方位瞬息万变,来人的武功显然不在海之下。 “哥哥……”虽来人有意乔装,但有哪个哥哥的轮廓,能逃过弟弟的眼。 海一愣才知眼前是越家金刀,只是纠缠甚紧岂容分神,海这一愣露了个大破绽,掩月刀轻易被金刀架开,而越野他毫不留情,非但没停刀,更还添了三分力道斩过来! 海大惊失色,难道今天要命丧他手?!这想想都后怕的此时此刻,海没闭上眼睛等死,暴喝一声调集全身力气移回掩月刀抢招救命,与此同时哧一声有电光从海衣上擦过…… 怎会没有电光,海衣衫的这一角,急急被三件兵器同时割伤,三个人手都是一样狠,狠得这衣衫几乎被绞碎,狠得三件兵器都几乎因主人过度消耗而脱手! 掩月刀,抚今鞭,越家金刀,海,越风,越野……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辩解,适才这一刹那敌友之分——越风为救海,毅然站在了越野对立面上。 闻讯而来的沈庄兵马,火把将山路照得明亮,明亮却颤抖。 “哼。”越野冷笑一声摘去蒙面,对越风的不满尚未消除,便因见沈庄的义士沈钧、沈钊而不悦,对越风的不满还无法说出口,对沈氏出现的不悦却立马能显在脸上,“我丢弃的废物,也有人愿意捡。”只此一句,既讽了沈氏,亦轻了林阡。 越风惊异看着兄长、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冷风过境,从前的亲切感一扫而空,换做一种凛冽的压迫感……越野,凌厉眼神已教海哑口无声,诡异笑容更令越风百口莫辩。 “在你手里是废物的,为何到别人手上是精锐?”见越风、海都无法反驳,沈钧立即回击了一句,实是把他沈氏在越野手下不受重用的怨全都赢了回去。 “精锐?林阡他以为,吞并了你们就能与我争锋?哈哈哈哈,他差得远。”越野笑起来,面目狰狞,狰狞却真实。 越风的心早已寒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哥跟着小人久了,竟也变作了小人……” 越野一怔,笑容渐敛,海愤愤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 “小人,到底谁是小人?”越野冷笑一把揪住衣领,冲着他耳大吼,“背着我和陈铸这种人见面合作,难道你海不是小人!” 海怒瞪着他,知道越野存心窥探,虽一定没能听到具体内容,但必然看出林阡和陈铸的走近、继而妄自揣测。 “谁也没有背着你,是你背着整个世界。”越风摇头,叹惋。 叹惋:他们与陈铸的交流,是在军营里磊磊落落,且虽然一波三折倒算得上平心静气,却没想到,他们与越野的会面,是在山路的角角落落,一气呵成的是敌意和厮杀! 第779章 股掌之间 第779章 股掌之间 话说陈铸此人确实聪明,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不过陈铸此人也确实糊涂,脑子转太快了所以后一瞬的决定会严重偏离前一瞬,造成的结果就是,这封要给完颜君随和轩辕九烨的信,刚交给心腹就后悔了、赶紧快马加鞭追上去截下来……陈铸在怕什么?就怕这是林阡和越野合谋,或者越风海和越野私通!诚然,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可以理解……令人无语的是陈铸最后的决定还是跟第一刻一样,把信是一个字没改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却肯定迟了,迟了很久,战斗肯定打完了,没他陈铸什么事了…… 却说这封信刚从石峡湾出发的时候,吟儿已然被秘密转移到榆中——与林阡推测的一样,越野一方面给予了他提示,另一方面为了保证他一定去榆中,遂确实把吟儿押送去了那里。 提示得恰到好处,安排得不露痕迹,指引着林阡亦步亦趋跟到榆中,却巧妙地每次都失之交臂——那是自然,越野安排林阡去榆中是为了让他和轩辕九烨碰面,而并非真正和吟儿破镜重圆…… 连夜动身,尽管红樱和沈絮如都曾试图帮吟儿传出消息,却苦于苏慕然一直贴身监视而计划告败。林阡当然每次都晚到一步,这转移的方式确实隐秘,不少路段都是地底暗道,暗道很新应是近年才造,越野的心腹们才该知道,可沈絮如不知道,苏慕然知道,何其悲—— 负责将吟儿转移的人是苏慕然,沈絮如反倒是局外人。若非借口说要外出散心、沈絮如焉能也参与到榆中来?好在她还有个寨主夫人的虚名,越野走后她想散心没有人可以干涉。但越野没有对她禁足,是否意味着越野对她视而不见、觉得她沈絮如可有可无? 而,苏慕然却承载着越野机谋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可见越野是怎样地信任她,作为相安已久的势力共同体,作为生死与共的生命共同体……共同体,奸夫淫妇,一样可以称为共同体。 榆中上下,波云诡谲。 吟儿刚一入城便嗅出了一丝不祥,虽这里现在还一片寂寥,几日后……也许仅仅一夜,就会变作修罗场。 怎可能不猜到,越野突然将她转移是有原因的。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必然对林阡不利。吟儿想到越野的嘴脸,不禁流露出一丝轻笑:确实你比苏降雪单行都狠,不过,林阡可看得上你。 当人物从故事变成现实讽刺之至,拉近了距离看游仗剑和钱弋浅,哪里是红樱口中描述的最佳拍档,又怎配得上轩辕九烨赞叹的无懈可击。吟儿刚到榆中时他二人还算爱答不理、冷冷淡淡,转眼第二天就撕破了脸皮更甚至动起兵戈,也罢,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冷战,真刀实枪干远比带着伪善面具强——却把他二人驻守的榆中置于何地?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已然大军压境,榆中县内非但没有众志成城,还大有四分五裂之迹象,纷乱越来越多,势力越牵越广…… 作为人质被禁锢在内的吟儿,耳濡目染着游仗剑和钱弋浅的裂痕由浅入深,榆中内乱的导火线,难道仅仅是钱弋浅疏于照顾游仗剑的父亲? 身在此山中,吟儿不是没有蹊跷过,究竟是怎样的矛盾,使得沈絮如这样的寨主夫人,也无法劝服游仗剑钱弋浅任何一方……红樱猜测说,一定是为了苏慕然,很简单游仗剑和钱弋浅都爱慕她,偏巧是苏慕然到来的第二天他们开始矛盾升级。 是,确实很巧,但吟儿想不通,游仗剑钱弋浅的情敌关系早已有之,先前可没见他们为了苏慕然打过一次啊。 连陈铸也猜不到这是越野的精心部署,吟儿又何尝会了解她凤箫吟的到来才是缘由?!——她凤箫吟的到来,是越野给游仗剑、钱弋浅刻意安排的“特定时间”!越野用不着发号施令,游仗剑钱弋浅看见吟儿到了立马“矛盾升级”给金人看,只等着那帮金人相信、继而懈怠轻敌,更快地落入榆中这个陷阱。 台下计,台上戏。 至于“矛盾”白热,金军蠢蠢欲动,其情其景,已然离越野设定不远矣。 上梁县。 驻地紧挨着榆中的肖忆将军,是越野称誉的三秦第一勇士,亦是钱弋浅的同乡和多年战友,不管是唇亡齿寒也好,袍泽之谊也罢,都不可能不密切关注着榆中军情。眼睁睁看着钱弋浅和游仗剑越闹越大,肖忆着实也如坐针毡。 肖忆是个热心肠,要能调停早就调停了,然而上回劝架得到的教训还在:游仗剑把气顺带着撒到了自己头上,结果钱弋浅没挨打反倒是肖忆鼻青脸肿回来了…… 纵然那样,肖忆其实也不介怀,人游仗剑父亲刚死,心情差听不进劝是应该的,然则身边的军师们都说,肖将军这回就别再趟这个浑水了,榆中是游仗剑钱弋浅管辖,咱们怎么说都不应插手他们内事,肖忆想想也是,管好自己的上梁要紧。 眼不见为净,哪料到他二人的乱子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频繁地传到肖忆耳里。到这八月中旬的一日,据说苏慕然设宴请各将军赴席,抬着游仗剑的手送到钱弋浅面前,钱弋浅勉强只喝了半杯,激得游仗剑大怒,一脚就踹到了钱弋浅脸上。钱弋浅深恨之下,也是掀翻了桌子掉头就走。剩下苏慕然和沈絮如相视尴尬。 “弋浅,你怎也不懂事起来,明知道游仗剑脾气爆,还跟他学着不依不饶?”肖忆听说之后,极是担忧、极是不解。他自小就和钱弋浅相熟,钱弋浅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看来已经忍无可忍。可钱弋浅的性子摆在那里,全定西只有他一个人能跟游仗剑相安无事,所以越野才选择他二人共事,这样的一个钱弋浅,被踹了一脚都可能爬起来道歉的人,怎会掀翻了桌子掉头就走……“至少,也要给大嫂她一个面子啊。”得知沈絮如也在当场,肖忆心里实在是觉得游仗剑钱弋浅都实太过分。 是夜,收到来自榆中的紧急军情,说金军犯境钱弋浅抵挡不住,游仗剑闻讯竟然不闻不问,眼看着完颜君随大胜而钱弋浅负隅,那兵卒唯能来找肖忆搬救兵。肖忆大惊之下,连忙引兵去救,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完颜君随等人杀败。 “肖忆,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钱弋浅从狼藉中起身,尚来不及整合残军,望着肖忆及其救兵,面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游仗剑那匹夫!未免太公私不分!”肖忆凯旋而归,难免意气,破口大骂。 “肖忆……不是这么回事……我们……”钱弋浅欲言又止,脸上仍然惊慌,“你……你怎么把完颜君随打出去了?我们还等着他打进来啊!” “什么?”肖忆一怔。 “是寨主吩咐我与游将军假意争斗引金军犯境,游将军他的主力,都埋伏在东面,只等着完颜君随一入城就一网打尽……可现在……”钱弋浅的眼里闪过一丝懦弱,“教我怎么跟寨主交代啊……” “你……你们是假意争斗!?”肖忆大惊。 “出了什么岔子?”传来游仗剑的声音,肖忆忐忑转过头去,看见游仗剑脸色都变了:“肖忆?你……怎会来我榆中?” “我……听说榆中告急……”肖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搜寻那个报信兵卒的踪影,却苦于适才过于匆忙。 “肖忆,没学会走路就想飞了?好好回去顾你的上梁,别为了抢别人功劳把自己的地盘给失了!”游仗剑怒不可遏。 肖忆不得不忆起上回定西会战,若非游仗剑钱弋浅守住榆中,自己的上梁差点就倾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但游仗剑你怎能揭我疮疤!肖忆恼羞成怒:“什么叫抢功劳?鬼知道你和钱弋浅是假争斗,我引兵来救,只因军情告急不想见死不救!甚至没图你半分感谢,你反而冷嘲热讽!?” “军情告急?见死不救?肖忆,你少找借口,榆中这么多精兵良将,即便我游仗剑不救,也有别人可以求,犯得着去上梁找你?!”游仗剑理直气壮。 肖忆心念一动,确实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游仗剑恍然状:“哦,我总算明白啦!你肖忆,是眼见着我和钱弋浅不和,就想侵吞我的地盘和兵马,临危救局只是第一步!” “游仗剑!”肖忆愈发委屈,转头看向钱弋浅,真情流露,“到这份上了,我实在看不出来,他和你是不是假意争斗,搞不好是假戏真做、公报私仇……”钱弋浅茫然看游仗剑,又回头看着肖忆,沉默不语。 游仗剑怒喝:“肖忆,你总算露出了野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分化!” 肖忆一惊,哑口无言。他适才言论,确有分化之嫌,反倒显得真有野心。 “寨主他让我们假意争斗,本来只是做给金人看的,哪想到,顺便牵连出你肖忆的野心!”游仗剑咄咄逼人。 “游仗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怎能,猜忌自己兄弟?!”肖忆词穷,口不择言,“我知道了,一定是苏慕然那个贱人搞鬼!是她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闭嘴!”游仗剑大怒,拔剑直冲肖忆,肖忆始料不及,臂上平添一道剑痕,慌忙站定,游仗剑斩钉截铁:“休再辱她半句!否则我不客气!” “我看是你游仗剑谋叛!为了那个祸水,妄图背叛寨主,所以借着杀我之机、侵吞我上梁!”肖忆怒吼。 “好一个肖忆,竟然反咬一口!”游仗剑冷笑,转头看向钱弋浅:“弋浅,拿下他!” “弋浅,为了寨主,你该拿下他!”身处钱弋浅的地盘,肖忆实知自己吃亏,却努力争取钱弋浅信任:“游仗剑才最有心对寨主取而代之!” 钱弋浅一惊回神:“我……我……” 榆中城外,金军驻地。 傍晚的硝烟已然散去——完颜君随依照计划攻打钱弋浅,终因宋匪有增援而败走…… 此刻伫立营口,焦灼等待轩辕,战略是轩辕定的,可轩辕最近总是神出鬼没,完颜君随心里纳闷的事情多了去了,譬如说这次打钱弋浅,明明有机会可以杀进城去,轩辕九烨却嘱咐自己切勿杀进去,好吧,没杀进去,等到宋匪增援来了!还把自己打得落荒而逃。 “天骄大人你这什么战略,好像是故意把我放那耗着,等宋匪的增援杀败我!明明我有机会战胜!”终于看见轩辕九烨一身简洁地回来,完颜君随忙不迭地冲上去询问。 “宋匪的增援,是不是肖忆?”轩辕九烨边行边笑问,虽然剑在鞘中,但完颜君随感到有杀气,他此行一定去杀了人。 “天骄大人听说了?确实是肖忆!我实没想到,肖忆会来!唉,本想借着游仗剑钱弋浅的争斗拿下榆中,现在可好,上梁的兵团助阵来了!”完颜君随叹。 “王爷,大人,陈将军的信。”这时陈铸的信终于跑到榆中了…… “咦,怪了,陈将军竟也说,要我千万别发兵打榆中。他和天骄大人的观点,近乎是一致的。”看完信,完颜君随更加诧异。 “陈铸总算反应了过来,没上越野的当。”轩辕九烨一笑。 “上当?”完颜君随一愣。 “游仗剑和钱弋浅的争斗是假的,刻意做给王爷看的,如若王爷中计杀进去,会被钱弋浅和游仗剑夹击,一网打尽。” 完颜君随啊了一声,嘴巴迟迟没合上:“天骄……天骄大人是怎么看了出来?!” “王爷可知我此行是去杀谁?”轩辕指着自己的行装。 “不知。”王爷不知。 “林阡。”轩辕说着这个名字震耳欲聋。 “他!他来了!?”王爷大吃一惊。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出现在榆中内变,而又恰巧能在我们的眼前出现。越野安了什么心,王爷理应能够体会。”轩辕边说,王爷边点头,点了一半,又摇头。 “越野是想将我调去林阡身边,和他两败俱伤。那样一来游仗剑和钱弋浅夹击之时,王爷得不到我救援会败得更快。”轩辕冷静地告知王爷,“那我便顺着越野的意,让你攻打钱弋浅,佯败,我也被调去林阡身边,虽不至于两败俱伤,也算是中了越野的计。” “天骄大人只是为了麻痹越野?可是——天骄大人怎会发现,游仗剑和钱弋浅是假意争斗?” “上下不和很容易,存在矛盾就可以;但要上下激斗以至白热,不像诱生矛盾那么简单,需要满足一个先决条件,便是上下心性抵触。”轩辕说。 王爷一怔,摇头瞪眼:“何谓心性抵触?” “若性弱如钱弋浅为主将,性刚如游仗剑为副将,那榆中现在的内乱,就完全打起来了。”轩辕说,“然而,游仗剑为主将,钱弋浅为副将,这场内乱就一定是假的。” “上次天骄大人战败后,就一直在研究这二人性子?”王爷笑。 “诚然,这二人主副之分,是越野知人善用。他们各司其职,所以无懈可击。”轩辕点头,“然而,用到这一战来,却是越野不切实际、适得其反。游仗剑和钱弋浅,或可以被陈铸诱出矛盾,却无法被任何人挑起争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却争锋,只可能是被越野命令作假。是演一场戏,诱我们上当。” “是啊,任何事情都不该只看外因,还因从内因去看。”王爷悟性极高。 “王爷,天骄大人,榆中城西,不知怎的闹起来了!”又有兵卒来报,王爷嘀咕:“还演!演到什么时候才消停!” 狼来了,王爷才不屑于中计呢。 轩辕九烨唇角微微一动,不知怎的闹起来了?不,这一切都在他轩辕九烨股掌之间,游仗剑和钱弋浅闹不起来,但跟另一个人完全可以闹——肖忆。 对付游仗剑的最好敌人,不是上司越野,不是下属钱弋浅,而是平级的肖忆。陈铸,越野,只怕你们都看走了眼,诱生内变,必须像二王爷说的那样,从内因、从人性去诱。 越野不会亲自动手杀游仗剑,钱弋浅也胆小怕事不会敢去杀游仗剑,唯有肖忆,有资格、有实力,独独少一个契机。 没关系,这个契机,轩辕九烨来造。 轩辕九烨当然还记得,半个时辰前倒在自己剑下的那个兵卒,肖忆一定很想找到他,是他向肖忆报信说钱弋浅形势危殆、需要上梁发兵增援榆中,可肖忆,是无法找到他了。 而当陈铸致力于分裂越野和游仗剑、游仗剑和钱弋浅的同时,轩辕九烨一直在游仗剑的耳边散布着有关肖忆的阴谋论,肖忆发兵增援榆中,反倒成为抢功劳甚至觊觎榆中,这样的罪名不是游仗剑刻意杜撰的,是轩辕九烨强加于他的。 肖忆和游仗剑闹起来了,要闹多大?闹多久?完全受轩辕九烨的调控。 从这一夜往后,榆中县何去何从,便完全掌握在轩辕九烨心间。 甚至不止榆中,还有掎角之势的上梁。 第780章 笑绘杀戮 第780章 笑绘杀戮 陈铸出手、诱生内变;越野识破、将计就计; 游钱作戏、轩辕洞穿;王爷佯败、肖忆入局。 游仗剑与肖忆之矛盾,虽晚于与越野、钱弋浅任意一方,却着实来势汹汹、一触即发,且双方势均力敌,杀气陡然找到载体,使得先前的诸多矛盾,淡去的同时也成为铺垫和蓄积。 陈铸、越野耗了三个月,轩辕只借来短短一夜——注射进一剂肖忆,硬生生拆开一体。 这局棋,肖忆才是至关重要的子,如果不把他考虑在内,那就算金军有足够把握打榆中,毗邻的上梁也能很快就能伸出援手,今夜轩辕已经顺带着试验了肖忆的扑救有多快,既然如此就更该把肖忆事先置入局内。无论从后果看,还是从前因算,肖忆,都是最适合与游仗剑血拼的那一个。 内讧猝然发生。同样是内讧,此内讧已从私上升为公。 金军伺机而动。同样是渔利,此渔利已囊括榆中上梁。 陇右乱世,最大的阴谋家,自还是轩辕九烨无疑。 却说游、肖争锋之根因,都是为效忠越野、判定对方有心谋叛,各自都觉得自己是正义化身,所以义正言辞、理直气壮。肖忆说游仗剑红颜祸水妄图取代,游仗剑指肖忆越俎代庖居心叵测。 肖忆是什么滋味就甭提了,好心来救榆中,没被感谢反还被冷嘲热讽,咄咄逼人的游仗剑,从看到自己的第一刻就没给过好脸色,提起苏慕然还翻脸,不是心虚是什么!?搞不好,还是他刻意陷害自己、妄图借杀自己之机侵吞上梁!“游仗剑,你的命令,下得到我肖忆头上?!”一声令下,上梁兵陈力就列,援军陡然变成了平叛大军,肖忆既是为了讨回公道,更是为了坚持正义,无可厚非。 游仗剑心里确实也愤怒,新近丧父心情本来就糟,越野还要他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摒弃和钱弋浅这么多年的战友之情作戏,游仗剑向来是大情大性,哪懂得刻意去弄虚作假,每次冷淡钱弋浅、谩骂或者大打出手,心里都一万个不情愿……本以为这种日子到尽头了,只要一举歼灭完颜君随,就能够和钱弋浅和好如初,榆中也恢复太平,自己也不用伪装,哪料到肖忆会贸贸然闯进来!事实上最近是有风传说肖忆图谋不轨,游仗剑原本都一笑置之,现在才发现,肖忆真正有狼子野心!表面上看,肖忆是救局心切冒冒失失坏了寨主的大计,实际上肖忆却是想趁寨主东征石峡湾、出其不意吞了西面的榆中、继而天池峡!若非如此,怎会火急火燎,打着救援的旗号比谁都来得早!? 对于肖忆来说,嘲讽还可以归咎于游仗剑心情不好,诬陷却绝对是游仗剑心里有鬼! 对于游仗剑而言,本来肖忆还可以是抢功劳犯傻,但只要他想背叛寨主就决不纵容! 游仗剑知道,肖忆和自己一样都是越野肱骨,一旦肖忆消灭了自己、将榆中上梁合二为一,下一个目标就是天池峡。目前越野身在石峡湾杀敌,半个越野山寨,都可以落到肖忆手里。让越野,从此退无依据…… 肖忆明白:世人都一样,从忠义的枷锁里跳出来,就立马被权欲缚牢,游仗剑当然不例外。半个越野山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醒可控千军万马、醉可卧美人膝间。哪怕他并不爱霸王业,他却有挚爱的苏慕然…… 这时候还管金人作甚,论轻重缓急,自己人才最可怕!甚至,对方也许已经串通了金人! 那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对方扩张的脚步! 不能怪肖忆和游仗剑,他二人一个热血一个率性,互相冲撞起来在所难免,更何况,还有轩辕九烨在背后推动。 轩辕九烨这条毒蛇,钻进了游仗剑和肖忆的心里去,让他们都顺着轩辕的思路,去发现、去肯定对方是叛徒。 兵戎相见。 本来都不是叛徒,添乱就都是叛徒。 清晨,榆中城南。 号角鸣,战鼓击,那对峙于不远的铁骑,主将分别为游仗剑与肖忆。 “王爷,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可以平定榆中。”轩辕转身。完颜君随先一愣,后终于发自肺腑地笑出声来:“小王早已迫不及待!” 秋风起,黄沙掩埋了征人,轩辕与完颜分作两路,同时出兵。 当游仗剑肖忆火并,把精力和兵马都调集到了榆中城南而不自知,更浑然不觉轩辕九烨已经把他们的人马圈定、回路封死……另一边,实力虚空的榆中北城墙,已然被完颜君随的云梯攻上。 一旦切断了榆中,上梁只是游离态。吞下半个越野山寨的,又到底是谁。 然则,多数的战略,在未成功之前,都不过是一厢情愿。 即便轩辕九烨知道拿下榆中十拿九稳,心里总还是为某人留了一席之地,五年来,轩辕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那个人,林阡,此刻也在榆中。 当局内有林阡存在,轩辕就不可能把别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轩辕一早就猜透,越野将林阡引来榆中,初衷是为调开自己视线、要自己和林阡两败俱伤,好一个越野,倒也洞悉人性,竟然计算到了毒蛇轩辕的死穴……轩辕在熟知越野机谋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不用上这个当——因为王爷假装中计是为了诱肖忆入局,轩辕假装中计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顶多是骗得越野高兴。 轩辕却还是去了——不是为了麻痹越野,越野对轩辕来说又算得什么?轩辕只是为了见到林阡而已——看他是否具备颠覆自己的可能。 因为:轩辕能看穿越野,林阡也一样可以;轩辕谋的是榆中,林阡当然也想要;轩辕所知的一切,林阡虽不一定知道全部,却至少会跟轩辕有重叠,那已算是最低的估计,轩辕宁可高估他。 在认识林阡之前,对轩辕而言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棋子、猎物。认识林阡之后,就不一样:对手,他是自己唯一仅有的对手。 轩辕有预感,最终杀这盘棋的,必是自己和林阡。之所以决心与他会面,就是对他战力的试探。 昨日,轩辕和林阡确然在榆中会面,却只交手了片刻就不了了之——很显然,双方都预知彼此会来,对越野的伎俩也心照不宣。所以,轩辕心知肚明,林阡果真看清楚了越野,正如林阡也会了解到,是他轩辕九烨在拿捏局面。各自之间,知根知底。林阡会猜到轩辕有进一步的部署,轩辕亦深知林阡当也有颠覆越野的对策…… 但昨日一见,难免心惊,依然是沉稳内敛,依然有王者之风,林阡却显然不具备收服越野的能力,其一,除了几个高手随行,林阡没有任何兵马,其二,饮恨刀虽在,实力却锐减,拜黑山渊声所赐,林阡伤势反复,至今难控饮恨刀。 凤箫吟,此刻也还在榆中城内,尽管如果换成轩辕九烨,一定不会去救。但轩辕太了解林阡,林阡来的最大目的就是她。当此刻二王爷的兵马已经在强攻榆中城北,凤箫吟的安全必然要列入林阡考虑。 轩辕几乎可以肯定,林阡确实也想颠覆越野。但现实却是:林阡没有、也不可能有颠覆越野的能力。在没有一兵一卒且伤势未能痊愈的情况下,林阡力所能及的只是趁乱潜入榆中去救凤箫吟。林阡越了解轩辕的危险性,就越会把凤箫吟的安全看重。 “林阡,你将如何出我意料?”轩辕一笑。花落于山亭,命殒般缤纷。 第781章 正襟危乱 第781章 正襟危乱 干戈起,烽烟漫,车马乱。 战线模糊不清,敌我纵横交错,兵阵层次展列。 通常越稀里糊涂的仗,就越是打得一塌糊涂。 两军主将终于面对面时,双方已交兵了好些时辰,无数范围、各种程度…… “游仗剑!你好大的胆子,寨主待你不薄,你竟果真谋叛!”肖忆怒喝,正义姿态。 “谁真谋叛!?到底是谁在侵略、谁在保卫!?”游仗剑气得脸愈发红了,“明眼人都看见,是你肖忆站在我游仗剑的地界!” “谁在侵略、谁在保卫?哈哈,这地界还真不好说,你说是我在侵你榆中,我还觉得这是上梁城郊呢!”肖忆无赖的口吻,还没说完就被部将们集体瞪了两眼,肖忆忽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得特别像个侵略者,赶紧噤声,换了理由,刀锋直指游仗剑:“游仗剑,寨主哪一点对不起你,他那么信赖你,你却软禁夫人!” “废话!我不事先将夫人保护起来,难道等着她被你的人劫走!”游仗剑连夜将沈絮如、苏慕然等人都保护了起来,自然也包括确实、本来就是被软禁的凤箫吟。 “说得好听,保护。哼,实际还不知道藏去了哪里,我的人在榆中找了大半夜都没找到……”肖忆嚷嚷,来自上梁的军士们都替他汗颜,总而言之,肖忆那嘴笨的,明明没野心,说的做的一切都教人心服口服他有野心…… 说了一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肖忆,说不过去了,二话不说,立马横刀。 “肖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将你带回寨主面前认错请罪,只要寨主赦免你大伙儿还当你是兄弟……”游仗剑以为他暴露野心,所以力劝他回头是岸。 “兄弟?!屁的兄弟!我好心好意,你却小人心机!”肖忆一刀砍来,中断了游仗剑的说话。 “肖忆,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游仗剑眼神一厉,气势立变,追着肖忆的身形,连刺十多剑。 肖忆不甘示弱,你游仗剑是金兵称颂的最能打,我肖忆也是寨主赞誉的三秦第一——无论如何,确也膨胀了一丝竞争的意念。 战不多时,游仗剑大占上风,正要将肖忆擒住,忽而却马失前蹄。游仗剑整个人都摔落下来,滚了好远才又站起,肖忆棋逢对手,不愿停战,索性跃下马追,又连续补了十几回合。 乍见肖忆与游仗剑两道飓风卷起千堆尘沙,虽然一逃一赶,速度却皆惊人,尤其游仗剑,过程中罕有站立,重心都一直低于肖忆,身体与兵器或倾或斜,吃这么多亏也未见落败,堪称高手中的高手。原还在对垒的上梁及榆中兵将,都被主将的比武所吸引,是故大战反而趋缓。 肖忆颇觉蹊跷,适才他就要被游仗剑擒住时,游仗剑的马忽然一个趔趄把游仗剑给甩下去了,就像现在自己对游仗剑追刺,每刀都眼看要刺中游仗剑,每刀偏偏却又都差之毫厘。仿佛有第三个人在战局内,阻碍着他二人将对方打败一样。随着他二人纠缠愈发紧迫,那第三个人的存在也显得渐渐明显。真的,有第三个人……存在于兵将之中?那是谁?什么居心? 游仗剑显然也发现玄机,下意识给了肖忆一个眼神,肖忆当即会意,倏忽露了个大破绽、被游仗剑逮住机会反击,那一剑当头削下迫在眉睫,偏这时叮的一声有石子清楚弹在剑锋上,游仗剑之剑顿时脱手飞离,说时迟那时快,肖忆和游仗剑同时弃战,循着那石子的来路左右合攻,直接从兵卒中将那个干扰公平竞争的人给捉了出来。 只是,游仗剑手刚触到他衣袖,就如遭电击般立退两步,而慢了一拍的肖忆一见来者不善于是挥刀直砍,那男人端的从容,面不改色右手一翻,百十斤重的刀出得比飞镖还快,只擦了个边就教肖忆也失了兵器。 肖忆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一片直朝自己迫来而无能为力,游仗剑惊魂未定,见那人背有破绽急忙出拳击他后路,那人却似早料到游仗剑要扑救,所以刀锋一移,撇开肖忆横锁游仗剑咽喉,肖忆大惊失色,出于本能追上去勾了他一脚……那男人出乎意料地既没绊倒也未恋战,而是面带笑容地赞了他俩一句“妙极!”,刀已经返回了鞘中彷如从未出过。 “你是什么人!怎会混入我上梁军?!”肖忆不自禁打量起这个人,虽然是寻常将士的打扮,却根本敛不住的超凡气质,而且,他的武功远在自己和游仗剑之上,适才一战,根本游刃。 游仗剑也不免惊异,定在原地端详着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 “若肖将军和游将军继续交锋内耗,混入定西军的奸细,又岂止林阡一个。”那男人表明身份的同时,肖忆和游仗剑皆是一震,肖忆想,对,确实是他了,除了他谁还配得起林阡这个名字,而游仗剑也想了起来,怪不得觉得见过,楚风流在陕西贴过他的通缉令……难免恍惚,难免震撼,与他相见之时,竟是此情此景。 游仗剑和肖忆看着他走到几个他的自己人身边,哦了一声相视点头:原来他身边带了兵将,原来他不是孤身前往。 “这几个金人,权当见面礼。”这时,林阡揽住这早已僵掉的四个奸细,左手俩个右手一双,把他们齐齐推倒在游仗剑脚下。这几个奸细倒了八辈子霉,恐怕还以为林阡是他们的自己人所以交浅言深…… 游仗剑诧异看着林阡,尚不知榆中存在这么多细作,林阡初来乍到并不是他战友,却第一面就给他逮了一群。 “金人……昨夜才败,今又来了?”肖忆蓦地警醒,也听见了几里外的风吹草动,便那时,轩辕九烨的网已经铺天盖地。当局者迷。 “突然就来,他们部署好快!”游仗剑亦陡然心惊。 “昨夜之败,是真是假,犹未可知。”林阡摇头,肖忆一愣,皱眉冥想。林阡转而向游仗剑:“并不突然,既你二人互为敌手,自无余力察觉金人;又何快之有?内乱已持续一夜时间,外敌用以设十几路伏兵,绰绰有余。”游仗剑一怔,若有所思。 “轩辕九烨已将你们包围,只等你二人先死一方,另一方则死在他的手上。”林阡道出轩辕九烨已将他们圈定、限死的实情。 “于是这便是你的来意?你来帮我们走出去?”游仗剑顿时设防,他素来直肠,有怀疑也不拐弯。 “我帮不了,你们只能靠彼此。”林阡一笑,摇头。肖忆和游仗剑均未能立刻会意。 “停止兵戎,合作突围。”林阡续说。 “教我如何能与他一起?他要对寨主不利!”游仗剑怒,肖忆气急:“混账!你才是反咬一口,金人搞不好是你引来里应外合!与你合作?下辈子再说!” 林阡本是一言不发,听罢忽然凌厉出手,游仗剑肖忆顿然一惊,先前与他交战的余悸还在,怎地又不由分说再拼?但不管怎地,游、肖都出于本能来接,是分别拾了剑和刀,誓要比适才更投入,然则他饮恨刀果然无匹,即便游与肖合击也一直不败,激得游、肖更加兴起。 酣战多时,终入状态,竟真能与他林阡平手,却听林阡冷笑一声,强力震开他二人刀剑:“不肯合作突围,为何协力战我?难道我林阡对越野有利、不可以与谁里应外合!?” 游、肖皆是一颤,被他饮恨刀斥退了好远,一时冷汗淋漓,无言以对,原来如此,这才知林阡的两次启衅为的是什么——为了用事实证明,他们合作过,他们的合作能够跟饮恨刀抗衡持平,他们合作时天衣无缝紧凑无匹…… 是啊,好笑至极。说什么下辈子再合作,可肖忆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在发现阵营中有第三方存在时,他不知怎的就已经答应跟游仗剑合作了,虽然没有口头上说,可动作上是自己诈败,如果不是因为全心信任游仗剑,怎会冒这个性命上的险!说什么不肯跟肖忆一起,可游仗剑应还记得早前肖忆涉险时,自己本来还惊魂未定,却毫不犹豫奋不顾身立马冲上去扑救?一起去打林阡? “何以要在敌人迫在眉睫时,才发现你们都是定西军,而并不分榆中上梁?”林阡说,游仗剑肖忆对视一眼,少了煞气,多了惭愧。 尤其是游仗剑,不禁为适才猜度林阡而羞赧,林阡为了将他二人整合,毫不避忌将他自己定义为越野山寨的敌人。他声称自己和金人是一样的,给他们预演了金人欺到眉睫时他们其实还是会摒弃私仇一起抗击,帮他们及时地认清了这样的事实而不再耽误突围的时间,令他们偏激渐行渐远的思路忽然被抓了回来开始靠近、发现真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发现金人的包围和奸细的存在内藏玄机、发现确实应该先外后内轻重缓急。但林阡自身,却冒着比金人还大的危险——越野寨主早就跟部下们传达过,林阡不是战友、林阡觊觎定西。现在林阡亲口定义自己为敌人…… 亲口定义意味着什么,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搞不好一刹就是万箭齐发;敌人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就声称自己是敌人,会损失多少可收服的人心……然而他为了定西安稳,情愿在第一刻就等于放弃了蚕食定西的途径。这等胸襟,这种胆魄,若游仗剑到此刻还怀疑他的来意,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愣着干什么!杀出去!”肖忆瞪了游仗剑一眼,没好气地说,“大不了杀败金人之后,我的人马保证不入你榆中县城,也好安了你的心如何?!” “好兄弟,哥哥着实是误解了你。竟听信奸细之言,误中奸人圈套,现在想来,你的入局,果然是金人刻意穿针引线。”游仗剑叹了一声,诚恳地看着肖忆,黑着脸的肖忆,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我也实不该为了自保就乱咬人。” “盟王,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来意,究竟是……?”游仗剑回看林阡,面露难色。 “我承诺决不干涉你榆中军政,但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吟儿。”林阡正色,斩钉截铁,“怎可以与她,重逢在一个内忧外患的乱世。” “好,便为了盟王的承诺,仗剑也一定会打出去!”游仗剑攥紧了拳,握起责任,才能杀出重围。 “终究出乎我的意料……原只奉陪了我一人。”当游仗剑肖忆合力突围,轩辕九烨知计划功亏一篑,血雨腥风在即,不禁笑叹一声:如我所想,林阡确实没有谋夺定西的能力,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不止无力,他根本无心—— 他竟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谋夺定西一座城池,所以他非但不从越野阵营挖走游仗剑和肖忆,反而还帮越野把游仗剑和肖忆整合在了一起…… 不是为了破局,而单纯为了搅局——他没带兵马谋定西,他一心一意只针对了轩辕一个人…… 可叹,虽计算准确了他的实力,却错误估计了他的动机! 若要攫取当然艰难,即便如轩辕都颇费脑筋、陈铸越野亦绞尽脑汁,才构造了种种危局、困境、乱势,林阡如果想逾越这三个人的阴谋阳谋,无疑比登天还要困难,何况他还没有实力,该如何谋夺定西;但林阡,竟然反其道而行之,没有攫取,反而放弃。放弃?就简单得多了,本该藏在局外的他,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局内,把局外的阴谋家们供给局内人听,当然也必须包括他自己,才可以教人信服。所以,他单方面颠覆的不是越野,而恰恰是轩辕九烨和他自己,却把游仗剑和肖忆,往越野的方向更凝聚。 可是,真的有那么简单?他怎么做到放弃了越野山寨的图谋?放弃了征服人心的机会,等于和轩辕九烨同归于尽,接下来无论谁打越野山寨,金人还是林阡自己,都必然吃力。 且轩辕不能理解,林阡可以不要定西,也可以押后救凤箫吟,却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地发现战事的关键并迎刃而解,明明从肖忆入局到榆中大乱仅仅一夜,时间短得当地将领都无法应变,初来乍到如林阡本应更加措手不及。 轩辕终于忽略了这样的一个关键:既然林阡和他一样都发现了越野机谋,不同于轩辕是从钱弋浅和游仗剑的性格出发推测出的,林阡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何”得知,影响着林阡“何时”得知。细节决定成败。 轩辕九烨认为,从肖忆入局到榆中大乱仅仅一夜,林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应变……诚然,一夜惊变,林阡通天的本事也一定什么都做不了——但如果林阡早就来了?虽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林阡和凤箫吟一样在天池峡、然后由于凤箫吟被转移到榆中而亦步亦趋跟过来…… 而事实上,林阡根本是早知道凤箫吟会来,于是事先就过来等着她!直到昨天与轩辕九烨碰面时,他才露出这许多天来的确切行踪——轩辕可以麻痹越野,林阡自然也一样。不带一兵一卒的好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些天来,林阡一直就在榆中。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戏码,他就坐在轩辕九烨的身后赏看;轩辕策划肖忆入局和一夜之间榆中动荡,他虽不可能完全洞悉并扼杀,却能够及时发现并扑救。 当林阡和轩辕一样睥睨全局,轩辕是利用并破坏,林阡是参与并弥合。再怎么猜,都意想不到。 “林阡,难道还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成……”笑叹。即便如此,轩辕却仍然有一丝满足感。 风沙裹残阳,天边去不归。 第782章 狂人狂语 第782章 狂人狂语 城南,虽游、肖最终冰释,仍遭遇金兵围堵,交战整整一天,尚未完全脱困,而完颜君随的精兵悍将,却俨然一早就兵犯城北。肖忆只怕,此刻榆中已被攻破,游仗剑却坚信,区区一天,钱弋浅定能固若金汤…… “夫人,只怕不到一个时辰,金军就会破城……”只是,现实摧毁了信任,实则在今晨的巳时,钱弋浅就已抵制不住,慌不迭地回来见沈絮如,要将她和苏慕然等人安排先逃。 钱弋浅打开地道,急急招手:“夫人,苏姑娘……你们先走!”目光掠过苏慕然时,钱弋浅立刻低头回避,性子果然懦弱,暗恋不敢说出口,甚至连正视也不敢。 “先别急着走,还没真打,未必会输。”苏慕然立即摇头,素来钱弋浅负责防守,属那种人善被欺的老好人,因此攻击性反而不足。 “弋浅,城中留守的还有多少兵马?”沈絮如亦问,罗衣已易作了戎装。 “不足五百……”钱弋浅胆战心惊,榆中的精兵良将,全在与上梁军内讧,剩下的这些,多是些老弱病残。 眼看越野的后方将被金人端了,看家的偏偏是他的两个女人,沈絮如,苏慕然。无巧不成书。 论合纵连横,沈絮如显然自愧不如,但论真刀实枪,苏慕然实难望其项背。 便那时,吟儿才看见,沈絮如也有顾盼神飞的时候,握着潇湘竹指点杀伐时。偏那时,吟儿也发现,苏慕然并不只是越野山寨的破坏者,当外敌即将入侵形势危殆,苏慕然的选择是与沈絮如并肩作战。也许,危难更考验一群人的关系。 可叹战场上谁敌谁我,女人竟比男人更透彻。 当游仗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沈絮如,钱弋浅太软弱,坚壁据守的是苏慕然。一攻一守,同样无懈可击。 终于熬过了午时、未时、时间向申时迫近,沈絮如、苏慕然所组织的人马,却仍挡不住大金尖兵挺进的步伐,二王爷麾下虽没有十二元神却有绝杀高手,榆中城目前能够冲锋陷阵的却寥寥无几。退得了第一拨第二拨,却难敌第五阵第六阵。 不久,沈絮如就败了一战更腰伤复发,正要回城,惊见与自己交锋的金将一声令下,其后一拥而上千余金兵,原来早就有所准备,只等着城门一开就杀进去,沈絮如一惊之下不禁大喝:“不许开城!”话声未落,金军喊杀就已惊动天地,黑压压的一大群刀枪将沈絮如等几十人围得水泄不通。钱弋浅赶紧放箭去救,但两军相交顷刻便不辨敌我。 苏慕然于城楼督战,亦觉惊险非常,自然应言不开城门,却看沈絮如危殆而面露不忍之色,回问钱弋浅:“可否开了城门,只放夫人一个人进来?” “极难。缠着夫人的那个,是完颜君随麾下高手之一,绝杀中代号为‘琵’,只怕夫人一回,他也一样跟进来……”钱弋浅摇头。 “那可如何是好?”苏慕然噙泪急切,那时沈絮如等人已被兵流裹挟,不知被挤去了哪个漩涡消失不见……主将才失,号角声响,又有双倍于此的金军分路杀至,如潮般涌向城门,那气势着实可怖,竟似能走壁直上城楼,榆中的箭矢却还剩几多?! “钱弋浅,还不快快开城投降!”完颜君随长剑一挥,多少金军宁身冒矢石、也猛攻猛打。 “休想!榆中将士,势同夫人一样,战至最后一刻!”苏慕然厉声喝,亲自以剑去砍云梯。 “琵”已归完颜君随身旁,见王爷劝降不成均拜这女子所赐,立刻拉满了弦搭上一箭,径直朝苏慕然射去,信心十足,只等着苏慕然中箭身死。却未想苏慕然似被人提醒而退后一步,只被那一箭擦肩而过。 尽管性命无碍,但苏慕然累到此刻,竟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城上钱弋浅见状大怒,也对着金军大纛当头一箭,若非“琵”眼疾手快、手指一屈一弹,那箭必然直取王爷性命。 “确是高手,可惜不敢应战。”琵叹钱弋浅百步穿杨。 “我陇岐兵锋百战不殆!试问敌人有哪个不害怕!”二王爷大笑三声,完颜家族血脉中流传的狂妄。 “害怕什么,荣幸才是!”只是话音刚落,这狂妄便被另个女子盖过,那女子似一直也在城楼,在苏慕然中箭后才突然上前。 “是你……”二王爷一怔。那狂人,自是苏慕然本要看顾的凤箫吟了。 吟儿亲眼看着沈絮如消失于阵前生死未卜、而苏慕然也坚壁据守直到精疲力尽,平心而论,真对这两个女子都大为改观,适才琵射箭暗害苏慕然即是她提醒,但这时苏慕然昏倒钱弋浅关心则乱,她实知这兵微将寡的榆中城再难守住。 “钱将军,你为我脱缚,我帮你守城,如何?!”身为人质,也敢借兵,只因死马可以当成活马医,“凤箫吟在此立誓,除却退敌,再无他想。” 当时钱弋浅一味关心苏慕然而心不在焉,榆中另外的谋士军师却都不允,他们当然怕,怕她就趁乱再次逃出去,怕他们失职对不起越野。 “不放心我的,大可与我一同据守,寸步不离,死生与共。”吟儿凛然讽,傲然笑,“上京绝杀的首席高手,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敌!” 城楼众人,因她前一句噤了一半,再因她后一句鸦雀无声。良久,终于有人为她解开镣铐。 说时迟那时快,金兵已有人攻上城头,被吟儿眼尖踹了下去。因她起头,城上高手,皆重拾武器、宁死不退。 “陇岐兵锋,嘉泰元年的陈仓战场,我病着,只听过,没交到手。林阡没等一等我,一个人就全打跑了。”吟儿笑而看向城下二王爷,一旦脱去了束缚、惜音剑直指近在咫尺的琵,“我倒要看看,我一个人,能挑倒几个!” “杀了她,一鼓作气杀进城去!”完颜君随冲着琵大喊。如若不是吟儿在,现在琵定已破城。 羌笛声里残阳如血,汉家今夜疑是中秋。 所幸吟儿率众撑住了沈絮如苏慕然钱弋浅无法撑住的这几个时辰,才终究等来了肖忆游仗剑林阡的第一支援兵,久攻不下的完颜君随,先看见琵竟然不敌凤箫吟坠下城楼,后又看林阡的部将邓一飞旋风般来在金兵里砍翻一片,又气又急,到手的胜仗飞了,岂能不恨,是以对那凤箫吟恼忿不已。 恼忿又怎么办?打了一天都没打下这实力空虚的榆中城,现在轩辕九烨的计划意外落空,游仗剑的兵马只会越来越多……完颜君随虽然极度想收榆中,却着实明白再打下去是自己吃苦,唯能暂且收兵、等轩辕九烨会合再战。 适才把“琵”轰下城楼的那一幕幕,令吟儿彷如重回了当年魔城的瞰筑塔,重新经历了把虾兵蟹将踹下塔的点点滴滴,记忆恢复得骤然更多,也更乱……徐辕所代表的短刀谷一干元老势力,曾经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因为徐辕说,那时他们为林阡选好了洛家的女儿,而吟儿没有身世配不上林阡——那也不至于杀死吟儿啊。就算那阵子吟儿犯了很多浑、做了不少错事,徐辕的种种理由也并不充分。 吟儿的潜意识突然提醒她,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记忆她至今还没想起来,就跟徐辕他们要杀死她的原因有关,似乎很重要,关乎她为何失忆……无奈那记忆,似乎还就是嘉泰元年林阡与陇岐兵锋交战于陈仓当时,吟儿确实是病入膏肓很难再有印象,或者,期间发生了什么伤心欲绝的事让自己不愿意记起……不,不会的,林阡他,竟也会让她伤心欲绝?不可能…… 正思虑,看游仗剑麾下的一干骁将,长刀大斧杀入金兵阵中,见人就砍,勇猛难当,而当中还有一个身形最是熟稔,从林阡入短刀谷的第一年就跟在林阡左右,陇右军营里风七芜也和他寻常见,虽不是重要将领,却很有为将潜质,不出几年,必是大材——“邓一飞……”吟儿脱口而出这名字,这时榆中军全已经重新占据城关,吟儿正准备实现承诺继续做人质,哪想到游仗剑身边站着的某个人颤抖着道出一声“盟主”,吟儿一惊回眸,才发现那个人是林阡的谋士范遇。 “范……范遇!”吟儿又惊又喜,泪水却登时在眼眶里打转,环视四周,林阡却还未出现。 “将军和肖忆都在城南杀敌,就快,就快回来了!”范遇说,忍不住问,“盟主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 吟儿一怔,急忙点头:“……是。”是啊,恢复记忆之后,都不曾见到过林阡。这样一说,其实和林阡的离别已经一年半之多。 “时候不早了,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范、邓两位将军,还是先与盟主找个驿馆叙旧。”游仗剑说。 “邓将军,据说黑山天阵,是你奋勇救主?”吟儿看邓一飞佩刀上来英气逼人,回想一年半前他还是个青涩少年,怀旧的话匣子就立刻打开来,一路上把几个月都没说的话全说了。 到驿馆里,吟儿吃了这些天来第一次特别香的晚饭,范遇也将林阡这次如何破局的过程对吟儿和邓一飞说明,提起林阡自毁人心的举措,范遇和邓一飞皆有叹惋,吟儿却摇头,说若非如此,怎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一个最为安定的榆中。 “一个内忧外患、满目疮痍的定西,他是不会要的。”吟儿笑。别人不理解,她还不明白吗,这场仗眼看着好像越野是最大赢家,事实上,这场仗陈铸输给了越野,越野败给了轩辕,轩辕迁就了林阡,唯独完全是按照林阡的想法来的,得到的这个定西局面,是林阡心里所设定的定西局面。现在的稳妥,是将来的保证。 “盟主说得不错。”范遇点头。一战又一战,阴谋复阳谋,不过是林阡宏图中的一环。 “末将还有一点不解,主公根本知道轩辕九烨的企图,那为何,他了解却不颠覆、掌握却不利用?”邓一飞问。 “主公才不可能颠覆榆中、利用榆中,因为他心里,榆中就该是他的。”吟儿狂语。邓一飞范遇皆怔。吟儿就是这么觉得的,轩辕和林阡的最大区别,是他眼里只当那些人是棋子,林阡却当那些人是麾下,终有一天都会臣服。事实上,这盘棋要怎么下?虽然轩辕水平可能比林阡高,可地位宛然跟林阡不在一个等级上。 吃饱了就觉得特别乏,吟儿等林阡等到亥时前后,看他还没回来于是倒头就睡,刚合上眼觉得有点不妥,立马回头对红樱说:“红樱,要是他来了,你叫醒我!” “好。”红樱点头。吟儿转回去睡,刚合上眼又觉得不妥,立马回头:“红樱,我就这副模样,并不憔悴,脸色也好?” 红樱掩口偷笑:“嗯!”吟儿转回去睡,刚合上眼还觉得不妥,立马回头:“红樱,我上次跟穆子滕要的方子,还在么?” “在。红樱收着呢。”红樱说。吟儿转回去睡……以下省略一万字…… 第783章 破镜重圆 第783章 破镜重圆 漫漫长夜,战火在天边冉冉而飞,榆中形势,再不像入夜前岌岌可危。 数列兵马依序入城,众将士盔甲之上,都罩了层薄薄秋霜,征尘更衬气势。 当前一人翻身下马,爽朗清俊,颀长矫健,明明相貌柔和,却不知怎的,偏显出一种迫人的威力。教等候多时的游仗剑,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他是敌人:“盟王,今日能成功突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知是否过于激动,游仗剑竟单膝跪地,拱手见礼。 “游将军言重,何足挂齿。”林阡实不想他会这般感谢,微微一怔,急忙扶他。 “仗剑不仅因为感谢,且还因为羞愧……”游仗剑叹了声,他虽个性粗爽,却跟有心机并不冲突。对于林阡的来意和居心,他的忖度和猜测远比肖忆要多。 “游将军多心无可指责,榆中毕竟是你的心血,无论谁犯,都应保卫。”林阡说,游仗剑仍未展眉,这时林阡将另个人拉了出来,游仗剑这才又惊又喜:“肖忆,你来了!” “我本不该踏入榆中半步的……不过,盟王说,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会合之后,还将合力攻打榆中,所以,我带了些兵来,助你一臂之力……咳,是上梁之兵,也是定西军。”肖忆一边脸红一边说。 “好!定西的弟兄们,一起把金军们打出去!”游仗剑顿时朗声大笑。 “打给轩辕九烨看,你二人的内耗确实妙极,但你们的协力更加精彩。”林阡一笑,游仗剑肖忆皆点头,战意自然激越,热情自然高涨。 “说起来弋浅这次真是不济,现在都不知跑去了哪里,慕然和夫人也都失了踪……唉!”游仗剑扼要述说,肖忆等人皆惊:“这般凶险?!那你来得可及时么?” “我这一路着实惊慌,生怕赶不及。回来的时候,看见城内没有想象中的金兵横冲直撞,心才安缓了。二王爷没攻进来!”游仗剑说。 “没攻进来?谁拦住了?”肖忆奇道。 “盟主。”游仗剑回头看向林阡,纵然是他,面上也划过一丝惊诧:“吟儿?” “是。说来也巧,轩辕九烨是盟王看穿,完颜君随是盟主抵住。”游仗剑连连点头,事先恐怕谁都没想到,力挽榆中时局的,竟然是两个外人。 “这丫头……”他坚硬久矣的心,忽然就变得柔软。 “巧得很,盟主暂住之地,就在前面不远!”游仗剑指向道旁驿馆,虽战事还未落幕,林阡却不想过家门而不入。当即提缰,离群而去,不曾请求一句,众人也不可能拦阻。 明明相对越野来说她是人质而他是大敌,为何他竟不言一句,为何他们又根本不想拦阻…… 游仗剑看着林阡背影,不禁叹了一声:“若无盟王,真不知要如何是好!”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也显然缺他不可。 “仗剑。”肖忆忽然拉住游仗剑衣袖,低声道,“便趁着这个间隙,将盟主还予盟王吧?” “正有此意。”游仗剑点头,“寨主若问,我来承担。” 中秋夜深人静,尽管驿馆外面,还有大军经行,亟待他来指点,尽管城外不远,尚有匈奴在侧,等着他去驱逐。 然则此刻再怎样繁杂的事务,都不如去见她令他激动。秋风萧瑟,落英无数,驿站灯火有明有灭。 这情景,像极了当年的兴州城内,他抱着她从紫龙驹下来所见,想来已经很遥远了,还是嘉泰元年她生辰那天……他和他的吟儿,实在太久没见。 “主公。”“将军。”邓一飞、范遇,目前他所有的自己人都在这里。那幽寂的屋子里面,静静走出个身影来,林阡先一怔正要唤她,后才发现那不是吟儿,只是形貌有七成像的红樱,怯生生躲在门后已久,这才肯定了他是盟王,故而帮吟儿一喜,喜后却是一丝惊慌:“盟主她……” “她怎么了?”林阡一惊。 “刚刚还醒着,还折腾着呢。这会儿偏偏睡着了……”红樱还没说完,林阡便已进到屋内,快得不可思议,轻得匪夷所思。 “我,这便叫盟主醒?”红樱问。林阡举手:“不必。”双眼和心都不再离开。 范遇在窗口对红樱招手,示意她赶紧出来。红樱平日里都特善解人意的,这会儿也偏偏犯浑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慌忙跑出去,给阡吟两个把门合上,刚一出来,就听见附近一声巨响,循声望去,城门那边蔓延火光。 才静半刻,又打仗了…… 重逢于战火裹挟的此刻,硝烟和厮杀还在周围铺展。“吟儿……”他实不忍唤醒她。丫头她睡得真香,手里还攥着张纸片不放。 于是才碰到她脸就停住,一直悄然凝视着她,她大概是太累了,睡得很沉还有微鼾声,那就让她好好睡吧…… 正要把手收回来,吟儿忽然侧过身来抓住了,揉捏,惺忪:“你来啦……” “嗯……”林阡一愣,尚不解这丫头语气怎么这么慵懒。 “……想我吗?”她含糊地问,眼睛都没睁开,敢情是在做梦。 林阡心中一恸,噙泪左手也握上去:“日思夜想。” “哼,没羞……”她痴痴地笑起来。梦里笑有什么用,醒过来看见林阡,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模样了。 轻轻将吟儿揽在怀里,他发自肺腑述说:“却不想一直只靠想你。” 吟儿不知有否听进去,当此时,榆中之战还未终结,宋军形势不容乐观。 “一飞。为我守着吟儿,务必寸步不离。”林阡不可能再容许吟儿失散,把吟儿交给邓一飞是最好的保障,邓一飞武功已然直追海,忠心程度亦毋庸置疑。最重要的一点是邓一飞滴酒不沾,自是比范遇更堪托付。 上得城楼,林阡综观全局,实知定西军弱在何处:人数其实并不吃亏,根本归咎战力不足。 女真重骑兵,人马皆全甲,刀棓自副,弓矢在后。 军容与气势,皆压倒宋方。说来也奇,轩辕到来之前,这路金军算一支普通的精锐,轩辕到来之后,金军面貌焕然一新,成为百里挑一的劲旅。 金人有四长,骑兵、坚忍、重甲、弓矢,这一切,全能够体现于这支劲旅身上。实在悍勇,实在猛辣,且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是楚风流从绝杀里挑给二王爷的,跟随过完颜永琏再经轩辕九烨整合,怎可能不锋锐得前所未见。许多定西军,就是看见这路金军强弓劲弩的第一刻便被震慑。 “众位切勿未战先怯,此陇岐军之重骑兵,弓矢虽好,不过是设而不发。且非五十步不射,弓力不过七斗。”林阡于陈仓一战即有过经验,“对付这样的铁甲骑兵集团冲锋,川军吴氏有叠阵传世,以步克骑,屡试不爽。” “川军吴氏的叠阵?是兴州现任都统吴曦的祖父吴璘、所创立的那个叠阵?”游仗剑喜问。 林阡笑而点头:“原来游将军也有耳闻。” “是啊!我和吴璘将军是一个地方的人,少小在乡里听过吴氏的事迹,仰慕得紧。他的叠阵,是以步克骑的经典战阵,足可流传百世。”游仗剑说。 “何为叠阵?”肖忆奇问。 “设方块阵,以步军居于阵心,骑兵配于左右,步军以枪矛在前,次为强弩手,最后为神臂弓手。待敌骑冲到百步之内,神臂弓手发射,七十步时,强弩发射,轮番打击,使其退却,继而骑兵包抄,速战猛攻。”林阡以刀锋划地,对肖忆图解描述。 “然则,此情此景……”游仗剑略带一丝窘迫,“且不说现在榆中百废待兴,就算在平时,都需要严格选拔、辛苦训练。所需兵械,非但不能短缺,更要量阵订造。” “游将军说的没错。叠阵之言,确是我忽略了实际。”林阡一笑,点头,几乎忘了实际情况:这些,都不是他林阡的麾下…… 叠阵的基础阵型已经足够复杂,另还需从侧翼和侧肋进行保护,榆中城内,拿不出那么足够而优秀的兵马、那么充分而精良的武器——尽管定西军军纪并不松弛,这么短的时间内却练不到海向清风那种水平,绝对不可能胜任叠阵。 “好一个轩辕九烨,正因猜透我用不了叠阵,所以才敢用重骑兵。”林阡心中,既叹轩辕九烨的洞察力和先见之明,也赞赏游仗剑的见多识广与切合实际。游仗剑不愧越野手下第一将才,而自己,竟闭门造车。于是转头看向范遇,他似也并无万全之策,神态情绪都极其紧张,想来他是觉得榆中难以保住了。 “其实我觉得,叠阵有何不可?盟王口中所说的兵种都是最常见的,武器大多都有,你我手下的兵,虽未经过训练,但平日结阵也很快了。”肖忆却觉得可以用叠阵,故而与游仗剑争论起来,“大敌在前,总要试试看吧!” “不能说大多都有,而是一定得全。平日里结阵快有什么用,调度、协调、战斗队形的保持,都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游仗剑否定了肖忆的说法,“时间太短,拦马栅、绊马索都没法找那么全,更何况弓箭最重要,我们却最缺!” “什么都缺,那就精简点啊,叠阵要一万人的话,那咱们弄个一千人,简略叠阵,唬唬他们!”肖忆乐观地说。 “换做旁的金人,当然唬得住。但这帮金人,一定唬不住。”游仗剑摇头,“吴璘将军的叠阵,自创立起就百战不殆,确实能吓得金人屁滚尿流,可有一战却被敌人打败了。你道是哪一战?” 肖忆还没缓过神来,林阡已然接茬:“原州之战?” “没错,那是川军采取叠阵的唯一一次大败,原州,正是在陇右啊!”游仗剑道。 “这么说,眼前金人,是唯一一支不会被我提议的‘简略叠阵’唬住的部队,因为他们的先辈们,连真的叠阵都不怕?”肖忆心中一颤。 “那却再好不过。”林阡一笑,已然携策。游仗剑说得句句在理,肖忆的缩水叠阵当然也行不通。但就是他们的这些话,给了林阡好一番提醒。 第784章 变形叠阵 第784章 变形叠阵 传统意义上以步兵克制骑兵的阵型,是以前排的长枪为杀伤、后排弓弩作为辅助,而一旦战斗激烈、被对手冲垮了枪阵,那后果将会令人非常头痛。不幸的是,女真骑兵的坚韧恰恰是天下第一的,他们擅长连续作战、反复冲阵,所以传统的阵法相对不堪一击。 多年抗金如吴璘将军,以其心血设计出的这一“叠阵”,则很好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前排的长枪不参与激战,只是用来喝阻敌骑、减缓敌速,而与传统阵法相反,由后排的弓弩主要杀伤。叠阵的结阵与恢复,也要求比传统阵法快,由于通力合作内部轮换,战士们的体力亦能得到节约,所以,吴璘说“以番休迭战制其坚忍”——金军擅长的是反复冲阵,另一个角度说,金军并不擅长一次性冲垮,那就索性缔造出这种如果一次冲不垮那就白搭的阵型。 其实很好理解,就跟邪后林美材一样,她也是特别耐持久战和车轮战,一次打不败对手,那就反复不停地把对手拖在战局里耗,不追求一次压倒性胜利。和吟儿说的一样,邪后的缺点是没有爆发,永远循环往复、锲而不舍。所以邪后能耗卢潇单行海莫非甚至吟儿,却单单耗不了一个林阡,正因为别人的体力确实会随时间流逝不断下降,但林阡的饮恨刀会战力堆迭,注定是她克星。叠阵也是一个意思,金军不一下子撕裂它,那它很快就又完全恢复,弹簧般反复压反复弹回来,宋人的弓箭射程较远,每次冲锋都会有很多金兵受伤,再去打,再死伤一批,直到最后金兵全部死伤,叠阵的阵型丝毫无损,浪费的最多的都不过是箭矢而已。 吴璘将不同的兵种梯次配置,最大程度地削弱了敌方战力,且各部分之间可以迅速支援,对敌军侧翼攻击也不惧怕。庆元年林阡初入兴州,读到吴璘所著兵法,曾不止一次拜服,所以对兴州军信奉吴氏的说法也见怪不怪,后来虽义军中将士大多都与吴曦不合,阡也不排斥义军中训练吴氏所著的叠阵,只因那确是好屡试不爽的好阵法。果不负林阡信任,散关之战就派上了大用场。 然则,这一战再想用叠阵,真可谓纸上谈兵。 问题有无数—— 譬如,榆中兵马不足,勉强凑成个叠阵之后,恐怕就真如游仗剑所言,剩不下几个人了。 譬如,时间紧促,拒马等事物稀缺,而且很难搬运。 譬如,叠阵中至关重要的箭矢,在今晨钱弋浅抗阻二王爷的时候,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一向游仗剑攻、钱弋浅守,可想而知钱弋浅的弓箭用光、游仗剑也本来就没多少…… 没有弓箭,叠阵的优势何在? 轩辕九烨显然输给林阡的次数多了,这次于是也事先留了一手——他设想好了万一林阡颠覆了他的计谋,他该留个怎样的后路得到榆中!好一个轩辕九烨,他让二王爷攻打榆中时刻意耗尽了榆中的箭,为的正是榆中无法构筑林阡惯用的叠阵! 肖忆说,可以造一个缩水版的叠阵,趁着林阡在,装腔作势,先吓退敌人再说。 而恰如游仗剑所言,这百战不殆的叠阵,曾经败给过金人一次,大约发生在四十年前,地点正是属于陇右的原州。游仗剑对肖忆说,即便想虚张声势唬唬这帮金人,都唬不住,他们的父辈,曾经就挫败了真叠阵。 连假冒叠阵也行不通,一时之间连肖忆都不再乐观。偏巧这时,林阡却忽然有了对策—— 每个条件都实现不了,本身就是种条件。 没错,箭全没了、钱弋浅麾下一干弩兵都成了摆设,叠阵的构思宛然被斩断了左膀。但还有右臂——游仗剑和肖忆的枪矛手和轻骑兵,林阡与他们并肩作战时就发现了,游仗剑和肖忆的攻势都利害至极,陇陕地区游仗剑第一那肖忆就第二,堪比郭子建祝孟尝乃至越风。并且游、肖二人,都是以严治军、以勇临战,结阵速度如肖忆所言,相当之快,秩序也可以保持。 战场上不该拘泥于现成,而该由强弱来决定主次。传统阵型是枪主箭辅,吴氏的叠阵反之,是因为要专门克制金兵,必须发挥箭矢的专长;那么,如今的榆中,实际情况既是枪强箭弱,则就该抛弃叠阵、回归传统阵型,以枪来抗击金人,那样一来,问题就绕回了第一段:激烈战斗之下,传统阵型对付重骑兵时撑不住。 巧却巧在游仗剑刚刚的话提醒了林阡,这帮金兵不惧叠阵,因为从先辈那里学习到了如何杀入叠阵——既然如此,何不借着叠阵的外壳,让金人循着旧方法来攻击游仗剑的枪矛手和钱弋浅的弩兵,实际却是从叠阵的外围,以肖忆的轻骑兵纵深打击金人!? “至于拒马桩的稀缺,可以暂先以战车替代,车上放置枪矛,也可阻碍敌骑。”林阡说。 “可谓之‘变形叠阵’?”肖忆略懂,笑起来。 是啊,变形叠阵。当叠阵的强大杀伤力被轩辕九烨抹消,拦马栅、绊马索以及长枪结阵,却都被林阡保留并利用,这些,均可以降低骑兵冲锋速度,抵御正面突击,意味着杀伤力没了,但防御力都在。林阡对游仗剑的这些枪矛手们说:“各位是这一役最重要的战力。叠阵中原本长枪都是摆设,但如今箭矢全无,你们都必须拼命!在金军要冲垮你们的时候,你们记住一点,便是拖乱他们!” 亦对钱弋浅的弓弩手们说:“虽众位手上无箭,战力却都还在,且佩刀带枪,一旦枪矛手不支退下,你们立即补替!”没有箭的弓弩手,当然不能投闲弃置,他们是候补的枪矛手。 再从肖忆麾下挑选出一干武功高强的作为尖兵,轻骑上阵,手执锋锐,命他们“听我号令,杀入敌骑”。那时那刻,榆中全城投入抗金,却是必胜之举措。 游仗剑的长枪手、钱弋浅的弓弩手、肖忆的轻骑兵,此役的核心宗旨:全然是守,全然要攻。 “这么说,我的长枪手和弋浅的弓弩手都是为了拖乱敌人,而肖忆的轻骑兵,则在那时候冲入金军,成为杀伤力。”游仗剑点头。 “那个时候,金人怕还在按着他们父辈的经验一心在打我们的叠阵,殊不知,那时候已不靠叠阵,而是依赖肖忆的独立骑兵。”林阡慑服一笑。 “独立骑兵,莫不是……岳飞岳元帅曾经以步克骑的那种打法?”游仗剑一喜,恍然。 “陇右金人,见惯了吴璘将军的叠阵,是时候给他们看一次岳飞元帅的野战。”林阡笑。 确是吴璘为壳,岳飞为核,吴之守、岳之攻,早该合二为一。 第785章 碎玉分离 第785章 碎玉分离 不辨日月。或是遮天蔽日的阴霾清晨,或是战火焚空的永昼之夜。 耳目全失。铁甲骑兵正面发起的集团冲锋,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宋军第一阵线为枪矛手,第二阵线为弩兵,但两翼骑兵极少,大多由步兵增补。”琵说罢,二王爷便点了点头:“林阡在陇右,玩不起川黔那么大的手笔。” “王爷说的是。我看他们连拒马都是临时用战车,显然这叠阵是生搬硬套的。”琵答。 轩辕一直蹙眉不语,心疑林阡怎还安排弩兵,要知道,拜自己所赐,榆中的箭已不可能多。 “天骄大人,看来林阡是用叠阵用上瘾了,咱们立刻告诉他,他所谓百战不殆的叠阵也是可破的!”二王爷跃跃欲试,轩辕存着一丝犹疑点头。 这一支陇岐兵锋,一看果然又是叠阵,立即按父辈经验杀了过去,是左右两翼、枪弓合攻、夹道而阵,跟原州之战一模一样的打法。 当金骑兵已然杀到阵前,挺着锋利马刀高速冲阵,宋军前排结阵防御的,是游仗剑手下的重步兵,他们坚守“阵型不可散”之原则,依照林阡指点,尽最大的能力,延迟金兵冲锋之速。 既然没有箭矢给敌人杀伤,那长枪和矛就只能往死里顶。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叠阵……”观局时,轩辕九烨心念一动,确实定西没有足够的弓箭,射了一轮便真的全用光了。弩兵们之所以存在在叠阵,完全是充当了替补的枪矛手!林阡疯了还是真的生搬硬套?难道他相信这些枪矛或欺身肉搏,就能够阻挡得了女真铁骑?!而且最致命的一点,两翼林阡没安排多少骑兵——这根本只是个叠阵的影子,虚有其表!兵力、装备这些条件,林阡亦完全没有契合…… 怎么可能,他怎会犯这种错误…… 轩辕九烨一惊,便那时金骑兵刚刚受阻,眼看着宋兵并不能撑得了多久,忽然在战场两侧,冲出两大队轻骑兵来,包抄反击之快之急,叹为观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破重骑兵队列,往内高速穿插并分割包围! 轩辕九烨这一惊更甚,难怪林阡用这种变形的叠阵——两翼本该守护的轻骑兵,他拆卸掉之后直接组装到了这里作独立骑兵主攻! 轩辕暗叫不好,已不及发号施令,此时此刻,宋军万里挑一的高手们,已然开始长刀巨斧迂回贯穿。叠阵陡然消失,形成多重阵线,宋军急如流淼,金军阵脚大乱。 轻骑当中,尤其有肖忆奋勇,一刀便砍死了金军左翼的骑兵指挥,金左翼随即溃不成军;右翼是游仗剑冲锋陷阵,也一样锐不可当。待轩辕终于下令后撤时,已然回天乏术。 经一番激烈厮杀,宋军完全转守为攻,女真铁骑全线溃退,如若这时城内有林阡兵马,定然趁胜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皆因这次的对手是游仗剑与肖忆,二王爷才勉强保住小命顺利逃跑。 纵然如此,那一路上到处是金军被丢弃的厚铠、毡衫、铁面……只怕这支骑兵,连败都不知道败在哪里。 一马当先的游仗剑,自是打得大快,看金军仓皇北顾,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么看来,以步克骑的战阵,还是岳元帅强过吴将军了!”肖忆兴致勃勃说。 “其实不然。吴璘将军的战阵是万无一失的,原州之战之所以会输给金兵,是因为运用叠阵的那位将领,兵种配置失误。所以今日我刻意给他们展现的变形叠阵,兵种配置也是欠缺的,无形中给了他们一个巧合感,让他们按着老方法打。以为对手是吴将军,实则对手却是岳元帅。”他身边那人褪去战甲,不是林阡又是谁人。 “好一个盟王,发现自己差点纸上谈兵之后,‘己所不欲施于人’,反倒让那帮金人因循守旧了一次!”看游仗剑如此率直,林阡先一愕,忍不住也一笑而过。 “唉,不过有生之年,还真想打一次真正的叠阵。”游仗剑目光满怀期待。 “哦?那游将军从即日起便该加紧训练了。”林阡与他谈笑入城,实则今日这一场保卫大战,榆中几乎是倾城而出。 “游将军,适才末将见到了钱副将,不过他行色匆忙,似是有要紧事在身。”这时城门口有兵卫上前对游仗剑说,自从昨晚游仗剑回到榆中,一直派人在找寻钱弋浅、苏慕然,以及沈絮如,不仅在城内,城外的尸体堆里,很可能就有沈絮如…… 想到寨主夫人可能战死,游仗剑和肖忆的心情不免变得阴霾,尽管越野并不把沈絮如当回事,但沈絮如一直是他们公认的寨主夫人。 “弋浅回来就好。”游仗剑点头,尚存一份欣慰。 “禀游将军,钱副将他适才慌忙要进驿馆,不知到底所为何事,驿馆的将士们拦住他,他一声不吭就突然又走了,大家都觉得蹊跷……”又一个兵卫上前来讲,林阡发现他是游仗剑手下负责保护驿馆的将士之一,心中不免一颤,暗自希望切勿和吟儿有关! 当下,群雄随林阡一同往驿馆的方向赶去,是未停蹄就又策马疾驰。然则,刚到那驿馆之外,就见大门外面慌作了一团,兵卫们个个都焦灼万分。 “出了什么事?!”游仗剑听见自己声音在颤,他一度想趁着这场战乱,把吟儿还给林阡。 “邓……邓将军他……”兵卫们话音未落,林阡已不顾一切冲进府内,眼前一幕,触目惊心,邓一飞他几乎被砍成了个血人,身上少说都有七八十处伤口,此刻气若游丝,脸上亦泛着黑色。 据说这帮将士在钱弋浅走后就立刻向游仗剑报信,而不过多久就听到后院传来械斗,冲进去时邓一飞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吟儿、红樱两人,却都失了踪影…… “一飞,坚持住!”林阡痛心地抱起邓一飞并传力给他,来不及的心痛全是为了吟儿。为什么,还未相聚竟又别离! “主公……”邓一飞口吐鲜血、勉强睁开双眼,已经中毒至深,加之身受重伤,根本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主母说,那个人是钱弋浅……他……掳去主母……降金……”这话一出,肖忆、游仗剑全然震惊当场:“降金?!” “降金……”林阡心寒,钱弋浅降金需要带着功劳去,这样才可能在金营站稳脚,他显然知道这一战金军的主帅们气的人是谁,是吟儿,是林阡,林阡他不可能擒得住,所以他就来打吟儿的主意! “主公……末将……有负主公所托……”邓一飞语带愧疚,眼角霎时流出了眼泪。 “不。一飞,你已经尽职。”林阡摇头。 “末将来生……再随主公……杀敌……”邓一飞支撑着说完这句话,不刻手便垂了下去。 “一飞……”林阡眼中亦噙满了泪,此番潜入定西的盟军,只有邓一飞范遇和沈延,跟着自己杀伐的却只有邓一飞一人。长久以来他一直甘愿默默地跟着自己身边护卫,也竟始终没展露出他的武功及将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直到黑山天阵,亏得他拼死报信给沈延,才救了自己及林家军所有人的命。这样的一个少年,虽然军衔不高,却是自己在林家军中最熟稔也最信任之人,怎就因为一次意外惨死在沙场之外! “钱弋浅是如何进到这驿馆?你们不是把他拦住了吗?”范遇气愤地揪起一兵士的衣领。 “是……是靠密道。这里的地下,有密道。”游仗剑说罢,林阡一惊回神,其实越野山寨存在密道他是知道的,最初他到定西来救吟儿,曾希冀沈延挖通地道去天池峡,无意之中发现天池峡和榆中之间存在密道,是以才抽丝剥茧推测出了越野要将吟儿转移到榆中的企图——奈何,这场大胜最重要的因素,竟成为吟儿再度被掳、邓一飞惨死榆中的关键!可是,林阡不能理解—— “弋浅他,怎会降金……”肖忆道出同样的疑问。是啊,钱弋浅怎会莫名其妙地降金!? 钱弋浅,这个一直以来都被忽略的人物,当肖忆和游仗剑在内讧,是他负责保卫着榆中的军民,不过一天没见到他而已…… 战胜后本该安定的榆中,陡然出现了一场无止境的猜测,都有关钱弋浅为何降金,他那么懦弱的一个人,怎敢降金。 但因为懦弱,所以畏罪。也是很有可能的。 什么罪? 有人说,钱弋浅是怕日后越野怪责,怪责他在肖忆游仗剑内讧时不出面调停,才引起这场榆中之危——肖忆与游仗剑互咬之时,看钱弋浅的表现就知道了,钱弋浅是那么的胆小怕事,茫然一句话都没说。 而,为什么茫然一句话没说?是谴责,是舆论造就的压力啊。游仗剑父亲的死,让他问心有愧了多时,让他本来就懦弱的性子更加如履薄冰。在游仗剑跟肖忆闹起来了之后,反而闷不吭声了。得罪了谁、反而不会去帮谁——不是不愿帮腔,而是不敢开口。 又有人说,钱弋浅是害怕面对游仗剑。那么多天的假意争斗,钱弋浅搞不好以为游仗剑是戏假情真,最好的战友,陡然变成自己最负罪的那个人,钱弋浅不敢面对,就只能离开越野山寨。 还有人说,钱弋浅怕游仗剑还在猜忌肖忆野心,那晚肖忆从上梁来救钱弋浅,会否是钱弋浅利用同乡的关系肖忆引进榆中、吃里爬外? 却有人质疑,既然钱弋浅怕越野、怕游仗剑、要离开山寨,那为什么不直接投奔林阡?于是还有人回答说,钱弋浅是想过投效林阡的,但见到林阡麾下的邓一飞都那么能干,想到自己投靠林阡一定不受重用,抑郁之下于是掳着凤箫吟跑了——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杀死了邓一飞。 众说纷纭,也许都是真相的一部分…… 但有很多事情,随着这场榆中大战的落幕而永世尘封,从此以后都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陈铸虽然自嘲把自己屁股给露了出来,可他有个计策终究是成功了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真的成功离间了越野和游仗剑!越野在这几个月里,真正对游仗剑有了猜忌,所以还一度以为游仗剑是沈絮如的奸夫。越野早就决心杀游仗剑,但越野一如陈铸所虑,不敢杀游仗剑,怕游仗剑的拥趸太多,尤其是他的死忠副将钱弋浅! 可是,又有哪个人如越野那样透彻地了解属下们的性格和死穴?越野他,做了一件恐怕连轩辕九烨知道了都自愧不如的事——他暗自吩咐人杀了游仗剑的父亲、在钱弋浅的管辖之内…… “拆散一对最佳拍档很简单,就是让一方对另一方负罪。所以,游仗剑之父,必须要死在钱弋浅管辖。”游仗剑和钱弋浅都死也想不到,恩恩怨怨,都是他们的寨主越野刻意制造。包括陈铸、轩辕九烨、以至于林阡,都未必料及…… 哪里是假意争斗,是真的!越野他,希望借此得到三种结果: 一种,是钱弋浅被激杀游仗剑,越野借刀杀人——可钱弋浅胆小不敢干; 第二种,是游仗剑戏演多了被兄弟们疏远,榆中当地他的拥趸们缓慢解体——其实只要再演一段时日难保不会发生…… 第三种,是游仗剑忍不了现状,去降金,自动消失——然则最终,不是游仗剑降金,而是钱弋浅降金…… 越野始终不曾想到,他设定好的剧情一种都没有到达,都俨然被轩辕九烨、林阡干涉而走岔,轩辕九烨把肖忆给引进了局内,林阡还把游仗剑往越野身边推…… 而越野的居心,游仗剑、钱弋浅永远都不会明白,还为了大局逆着心情假意不和,他们要是知道他们的寨主这样对待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 苦煞了这些忠肝义胆的战士们,在被陈铸阴、轩辕九烨毒之前,已经被他们的寨主狠狠算了一把而不自知! 第786章 红颜祸水 第786章 红颜祸水 而钱弋浅,又哪是真正为了那些原因降金。 被他掳走的吟儿和红樱都清楚:钱弋浅他,纯粹是为了苏慕然而已! 苏慕然在城楼上被琵射中的一箭虽偏斜,却染了剧毒所以才昏迷不醒,钱弋浅苦于没有解药因此斗胆去金营找寻,无果,这时听说了林阡打胜金军而突然联想到入夜前力挽狂澜的凤箫吟,是以要用她来换解药救得苏慕然的性命——钱弋浅当然清楚,金军肯定想要这个俘虏! 可叹,如钱弋浅这样一个懦弱的男人,一贯都胆小得不敢负责任,却为了暗恋的那个女子,胆大地不负责任投降金人!相比之下,越野付出的有他多么,利用的比付出的多吗?那一刻不禁令人叹惋,其实真正被红颜祸水的,都不是红颜祸水里的男主角,而是红颜祸水里的男配角。 但那一刻吟儿哪还有心情和闲暇叹惋?刚睡醒就被钱弋浅强封了穴道,挣扎着想要死赖在驿馆里不走,却眼睁睁看着来救她的邓一飞被砍倒在地上……在杀疯了的钱弋浅面前,吟儿和红樱根本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最终,被钱弋浅塞进了袋子里一块掳进了地道,一路从榆中城内往城外去,又一次跟来时路相反,又一次离林阡越来越远…… “不知邓将军怎样了……”吟儿一路都提心吊胆,陡然间才想起了什么,垂下眼帘叹了一声,“林阡他,竟一夜都没有回来……” 红樱一怔,怎可以把林阡回来过的事告诉她惹她伤心,于是一直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憋着憋着,就忍不住哽咽出声。 吟儿只道红樱是因为害怕才哭,黑暗之中,想起与林阡分易聚难,沉默着眼泪也滑了下来。 钱弋浅降到金营的最初几日,二王爷忙于军务抽不开身回来,本身也不想见到这个并不挂心的宋将,所以就把他晾在那儿了。完颜君随,典型的不识货。 事关苏慕然性命,钱弋浅不敢随便对人说袋子里是什么人;但又因为苏慕然昏迷不醒,钱弋浅可谓焚心似火,终找到二王爷留守后方的“琵”诉说了实情,因他知道,那染毒的箭就发自琵,对症下药,当然不会错。 闻知凤箫吟竟然被俘,自然令琵大喜过望也如获至宝,当日榆中城只差毫厘便可攻破,全因这凤箫吟把琵踢下城楼搅局,凤箫吟此举,不仅给了榆中喘息之机,也为次日林阡的大胜奠基,二王爷对她真可谓恨之入骨,琵能得到她当然加官进爵。而琵自身,因那晚战败而对她武功相当忌惮,忌惮外又带着些许好奇,他习武之人,不可能像二王爷那么忿忿,相反还比较惜才,是以命人严加看管的同时,不曾冒犯过这位人质,何况二王爷和轩辕九烨都未曾回归,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对凤箫吟的处置。 做不了主,但琵的权力,还是可以给钱弋浅一番赏赐,答应为他求个一官半职。钱弋浅本也没指望这些,只一味想讨到苏慕然的解药罢了。见苏慕然大好了,钱弋浅也放下心来,未再管凤箫吟的死活。 苏慕然却真是个有气节的女人,恢复后发现身在金营,又听闻钱弋浅已然是金军军官,二话不说便要求钱弋浅把自己也下狱,要不就和自己一起逃出去、回天池峡向越野领罪。钱弋浅当时就懵了,却怎还敢走回头路…… 苏慕然见他犹疑,骂了一声“懦夫”后,问金兵俘虏们被关押何处,径直往那方向走了过去,理都没理钱弋浅。 却说苏慕然下狱之前,吟儿和红樱倒是在狱中先找到了个故交知己——沈絮如。想那日兵临城下,她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后来被兵流裹挟生死未卜,原是沦为俘虏被囚到了这里,再等到苏慕然凛然到来时,这四个女子又一次相遇,一时之间都是五味杂陈…… 便那时,轩辕九烨和二王爷都不出所料显然还在被林阡拖着打、回不来。也许换别人的至爱被擒住,很可能就投鼠忌器不敢打,但林阡显然不是,吟儿很清楚林阡是怎么做的——自钱弋浅降金的消息被证实那天伊始,林阡就一直追着这帮金人让他们落花流水、无暇自顾,所以造成了前些日子二王爷甚至都不知道钱弋浅掳来了自己、而现在即使已经被琵通知到了也没办法回来提审……而另一方面,林阡当然已经试图趁隙潜入金人后方,找到她凤箫吟此刻所在。这段时间,足够可以利用。吟儿想,经过前些天的那场大战,游仗剑、肖忆必然已经对林阡心服口服,愿意帮他打金人、找俘虏。何况,这些俘虏里不仅有吟儿,还有苏慕然,她,是越野山寨的至关重要。 四个女子一商议,还是希望苏慕然回到钱弋浅身边去,至少这样能保证有个人是自由的,有这条件为何不利用,苏慕然先是有些抗拒,后为了她们的消息灵通,而答应了前来探望她的钱弋浅回去。苏慕然临走时,吟儿忽然泛起一股心酸,沈絮如和自己恳请苏慕然假意顺从钱弋浅的举措,无疑是自私的,也是从一个主观角度认定苏慕然是这样的女人,只是,那一瞬苏慕然脸上恍惚掠过的一丝排斥告诉吟儿,现在自己和沈絮如的行为,跟苏降雪苏慕梓一样——苏慕然并不想真的委身于越野,她一样是被恳求,甚至是被逼迫…… 可怜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家族和父兄,连男人都无法抉择…… 吟儿心中不免多了丝怜悯,尽管她看不起苏慕然破坏越野沈絮如的婚姻,但越野沈絮如如果没有裂痕哪容得下第三者涉足,再者,哪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想做坏女人、心甘情愿被人骂下贱?吟儿不信苏慕然不想丝萝托乔木,就算是紫雨,都曾完整地拥有过单行…… 所幸,钱弋浅比之越野个性要弱得多,他那么爱苏慕然、珍惜苏慕然,苏慕然当然应付自如,所以一定能够从容进退,不至于那么危险。苏慕然来看吟儿和沈絮如时总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从前见到这笑时还觉得是魅惑的代名词,现在患难中见出真情,反而觉出几分亲切来。人生啊,人性啊,人心啊,总是玄之又玄。 “那样也好,苏姑娘还是免了一场牢狱之灾,钱弋浅应该不敢拿她怎么样。”吟儿的忧虑扫了不少,苏慕然带来了外界消息给吟儿听,自她们被掳到金营八日,定西局势可谓天翻地覆。 先讲西线战场,自上次榆中大战后,轩辕九烨和完颜君随就一直兵败如山,被定西宋军力压在前线,这段时间内,游仗剑控制了榆中和上梁,琵则驻守在他们附近,防御为主,基本不敢妄动。再说南面战场,郭子建、向清风、何勐等人,经过这连续几月的鏖战,终究突破黑山、进入了定西中部,很快就能把薛无情和轩辕九烨打会合。最后是东方战场,海、越风率沈庄兵马助阵越野,把陈铸击退倒回了会宁,石峡湾恢复安定,越野已然重回天池峡。 “他已平安无事……”沈絮如获悉之时,不自禁长吁一口气来,怎可能不关心越野,一日夫妻百日恩。 “絮如姐,他既已重回天池峡,就一定会来救我们。”苏慕然面带喜色,眼神中饱含憧憬。吟儿心念一动,这个“他”,指代不明,苏慕然对沈絮如的意思是越野,但苏慕然会否更期待另一个人……海? “他……不是来救我们,是救你一人。”沈絮如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并无恶意,只是自嘲,“盟主在他眼中是囚犯,我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何况,外界也并不知道她还活着啊。 “夫人……”红樱带着一丝怜惜,自是想起了她姐姐。苏慕然一怔,面色陡然也变得苍白,转头来看吟儿,示意吟儿一直没说话:“不想问我盟王的事么?” “用不着问,他在前线打仗呢。”吟儿笑。苏慕然一愕,吟儿粲然:“除他之外,谁会让轩辕九烨兵败如山,谁会方便游仗剑肖忆控制后方。” “盟主说得完全不错。”苏慕然微笑点头,“盟王他一定是抱定了决心,和寨主同心协力,他来拖住金人,寨主来救我们。” “嗯。他是先外后内的。”吟儿也这么想。 其实林阡也宁可这么想。 但事实很残忍,越野他不会这么想。 越野要置林阡于死地,也许会答应协力,但绝对不可能同心。到这一步上事关吟儿的安危了,林阡带着害人之心在前面打金人的同时,也必须对后方的自己人带着防人之心,不可能和越野绝对互信。 亏得诸如游仗剑、肖忆等人都是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当然个个都值得林阡信任,否则林阡现在哪里来的兵马?游、肖诸将,在经历了榆中大乱和钱弋浅降金等诸多意外,为人处世在真实度不变的情况下也略显成熟。 灾难在眼前,挺不过去的人就是败者,挺过去了也成长了,灾难也不过是锤炼而已,前者是叛逃的钱弋浅,后者如游仗剑肖忆。 所以,由林阡与肖忆主攻轩辕九烨,尽量将他们拖往南面战场,而游仗剑则在安稳榆中的同时,密切关注琵之动向。 因目前琵驻军之地,恰好位于榆中之东南、天池峡之西南,游仗剑想,只要越野能合作、东西夹攻,那琵所领的这支金军根本就很容易吃——其实,越野凭什么不肯与游仗剑合作救人呢,那个是自己的下属,要救的还是自己的女人,最终获利的也是越野自己。 游仗剑几乎是信心十足地来天池峡找越野搬救兵,可是,偏偏不该来的是游仗剑——越野忌他,所以不肯答应他! 越野的冷漠无疑给火热的游仗剑浇了一盆冰水,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越野连苏慕然也不肯救?! 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越野并不真心爱苏慕然,这一点,游仗剑不相信。 另一个是越野心里想救,但不肯对自己讲真话。这个原因,可能性太大。 到底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讲真话?难道因为上次榆中内讧,还是因为钱弋浅的降金,或是把苏慕然等人失陷的罪责归咎于我头上来了? 一头雾水也七上八下的游仗剑,最终只能找海越风帮忙。虽然他们是林阡的麾下值得信赖,但游仗剑很想明白为什么越野却反而不值得信赖? 那天夜里越风和海整军待发,游仗剑一个人在天池峡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一阵寒风拂过脊梁,突然就想起了事情的关键—— “莫不是我公然辱骂苏慕梓那件事,真的让寨主对我猜忌? 莫不是七月会战,肖忆守不住上梁我却守得住榆中,真的有功高盖主之嫌?” 一瞬间,游仗剑记起那些谣言,尽管越野也跟他说那是谣言。那是诡绝陈铸散播的谣言。越野要他和钱弋浅假意争斗,引诡绝陈铸上当受骗…… 但再假意的争斗,都会有真实的感情流露,我和弋浅之间,难免不会兄弟情裂…… 游仗剑心念一动:多可笑,分化我游仗剑和钱弋浅的人是寨主?! 是啊,把弋浅推向对立面的人、其实是寨主,寨主原先想驱逐的人,是我游仗剑,阴差阳错却成了弋浅…… 我一心效忠寨主,竟得到寨主的暗算……究其根本,是不是真的像肖忆说的那样,红颜祸水? 是,我游仗剑确实爱苏慕然,却因为她是寨主的女人而止步。寨主你却……忌我?! 即便忌我,也不该拿慕然的命开玩笑! 游仗剑攥紧了拳。寨主既不急,我游仗剑救! 吟儿曾经说过,游仗剑为了苏慕然,是可以赴汤蹈火的。吟儿不会看走眼。 第787章 雨夜凶杀 第787章 雨夜凶杀 深夜,飘着雨的金军大营。 游仗剑、越风、海三人,各自带同麾下一众高手,混入此地至今已五日,打探虚实、刺探军情。因白昼阻障较多,故一致选择此刻出动,众人皆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虽行动上颇为自由,却因人质关藏隐秘而收获甚浅。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八月也快结束了,寒秋季节气候恶劣,吟儿的处境令越风极是担心,但海心中尚存一份喜,天气越冷,自是对吟儿火毒越克制。只是偶尔沉下心来,海也会揪紧了心为某个人,这个人,当然和游仗剑心里的某人是同一个。 却说这天夜里,刚和海、越风分头行事,游仗剑就有个手下行事不慎几近被琵发现,所幸游仗剑眼疾手快,立即拉着他一起躲入个营帐,等避了风头正要走,忽闻见种熟悉香气,游仗剑本能转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苏慕然吗! 此刻她俨然熟睡,没有发现他到来。游仗剑环顾四周摆设,分明不是普通兵卒住得,再打量苏慕然衣着打扮,全然不像是囚犯,更别提枷锁之类了,游仗剑一时失神,不免有些恍惚,若非手下警示他帐外有人来,差点僵滞。 一旦帐外那脚步移近,游仗剑与这手下一同屏气凝神,一个眼神示意便就达成默契,同时守于两侧,只等那帘帐一掀两人的剑就一起架了上去——只是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照面,游仗剑和手下不禁都大吃一惊:“弋浅!”“钱副将!” “……将军?你怎……会来?”钱弋浅也是大惊失色,语气充溢着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游仗剑语气中还保留威严,宛然还是钱弋浅的上级。这句既是质问他为何降金,又询问他苏慕然此情此景。一边说,游仗剑一边撕扯他的金军军服,当然看不惯! “那日完颜君随攻城,一根毒箭射中了慕然的肩,我为了给她续命,不得已出此下策。”钱弋浅低头。 “你……完全可以等我们回来,一并商量!”游仗剑虎目噙泪。 “慕然中箭之时,你们并未回来。”钱弋浅说时,游仗剑微微一怔,钱弋浅又道,“那时我整个人都已经乱了,脑海里也一片空白,军医说慕然的毒很奇怪,非下毒者而不能解……我……” “你……”游仗剑怒其不争甩袖,“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你放心,慕然已经大好,目前随我一起……” “随你一起如何?在金营里做叛徒?荒谬!”游仗剑大怒。 “将军,我知你是专程为了救她。”钱弋浅叹了口气,“可我,也万万舍不得她……” “你也一样,跟我回去!趁现在金军主力还没回来,我们一起颠覆这里,把盟主和慕然都救回去。你可以将功补过!”游仗剑冷冷说。 “对了,夫人她,也在这里。”钱弋浅道。 “当真?!”游仗剑喜出望外,觉得钱弋浅说出这句话是有回归之意。 “是啊。是真。夫人她,和盟主关在一起。慕然本也要去,后来受不了牢狱之苦,便又回到了我身边。”钱弋浅一直没抬头,语气极其软。 “那便更好了!弋浅,你知道她们在哪里是吗?带我们一起杀进牢狱,将她们都救出来!”游仗剑更加高兴。 “可是,金军的主力,随时都可能回来。”钱弋浅怯懦地不敢点头。 “不会,有林阡钳制,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游仗剑说。 “怎么?”钱弋浅一怔,“你们,原来已经降了林阡?” “……没有。”游仗剑摇头,心却被这句话一敲,“只是不得不与他合作罢了。” “哦。原来如此,他钳制轩辕九烨,你负责来救人,这样的分工合作……难怪了……”难怪了,金人一直疑惑,为什么他们还没把人质拿出手恐吓,林阡就先轰炸性地打击他们,让他们还犹疑凤箫吟到底要不要紧……原来林阡不是不在乎人质,而是为了趁虚救人质!钱弋浅恍然,叹了一声,“但你与林阡合作,寨主若知道了,会否不高兴?” “寨主……唉。”游仗剑说时,未注意苏慕然的醒转,所以说了真话,“寨主没答应救慕然,我才和林阡、海他们合作。” “怎地?寨主不肯救?”钱弋浅与苏慕然皆是一愣,不解。不同于钱弋浅问出来,苏慕然是躺在床上,一怔更加沉默,既为了越野的不救,也为了游仗剑和海合作…… “也许真如你所言,寨主不高兴我。”游仗剑叹了口气,实不知该如何说,“寨主他,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勿再多言。”苏慕然忽然坐起身来,惊了钱弋浅和游仗剑一惊,齐齐看去:“慕然,你醒了。” “立即带他去救盟主,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苏慕然拉起钱弋浅衣袖。 “好,我立刻跟海他们联络!”游仗剑及其手下都喜不自禁。 游仗剑和苏慕然,却都犯了致命的错误,大喜过望,而忘记察言观色。 钱弋浅在说话时几乎没抬头,语气也特别软弱。所以很难察言观色。 但正是以上和游仗剑的这些对话,透露了钱弋浅舍不得苏慕然的心情,加重了钱弋浅不回去面对越野的决心——怎么回去?回去是一个罪臣,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陪着苏慕然保护着她……况且连游仗剑都说越野越来越难以捉摸了,钱弋浅哪敢回去面对他!? 而之所以一直模棱两可,是因为软弱地不敢说真话,钱弋浅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游仗剑那性子,会一掌劈下来。 可就是因为模棱两可,反倒帮钱弋浅套出了游仗剑的话,知道了他的同党是海等人、现在也在这大营之内,甚至还得出了林阡之所以钳制轩辕九烨是为了趁虚营救凤箫吟的全盘计划! 更鬼使神差的是,苏慕然竟然说这是个“鬼地方”。鬼地方?这个地方,钱弋浅首次觉得没有重压、如鱼得水,未来就在眼前、爱人也在身边,可苏慕然竟然形容这里是鬼地方!?难道她从牢狱里出来,只是为了跟外界有交流?是利用他钱弋浅?!钱弋浅心里当时就凉了半截,更不想离开这里了,离开这里苏慕然更加不属于他了! 苏慕然,千不该万不该救人心切拉住了钱弋浅的衣袖,受宠若惊的钱弋浅,前一刻尚在酝酿的叛心,陡然将归顺的意念完全侵噬。 是,只有在这里才能拥有慕然,只有加官进爵之后才能征服慕然,那就不能答应游仗剑,不能回归越野,不能放过凤箫吟,应该放手一搏,应该让轩辕九烨和二王爷对人质引起重视,应该让海、越风等人找不到这里,应该让林阡的计划落空,那就最应该让背后这两个知情者闭嘴…… 已经走出营帐的苏慕然,万料不到刚到帐外,钱弋浅的衣袖就从自己手中挣脱,不及回头便听得一声啸响,一把锋利的战刀从钱弋浅手上发出,挟巨力径直捅进游仗剑胸口…… 游仗剑始料不及,笑容还僵在嘴角,刀拔出时,鲜血却溅起数丈,沉默之中,只见钱弋浅攥着带血的刀,毫不犹豫又对着他右胸再刺一刀,游仗剑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瞪得直直的,哪想得到这是为什么,全然是不解和绝望! 游仗剑意识消失之前,知道苏慕然就在看着这一幕……他真不忍心啊,不忍心深爱的女人就这样看着自己死!更不忍心,自己竟然是被最信赖的兄弟杀死!随着第三刀残忍地扎入身躯,游仗剑俨然被贯穿,再也站不稳倒了下去,手下这时才缓过神来惨叫一声本能想逃,被杀疯了的钱弋浅追过去一刀砍翻在地,霎时就身首异处。 “慕然……对不起,救不了你……”游仗剑只喊出一声慕然,再没力气说后面的话,鲜血泼得帐子上、地上、钱弋浅苏慕然身上都到处都是。纵然如此,他还想挣扎爬出帐去给其余的高手们警示。 苏慕然哑然失声,根本也被吓呆了,这时钱弋浅狠狠扔开那手下的尸体,回头见游仗剑仍旧在喘息没有死去,双手狠命地按住战刀往他脖颈斩去,一边斩还一边往下推挤,随着游仗剑咽喉被刺断人也死了,战刀并没有停留的趋势仍旧死死朝下插入泥土之中,刹那之间血融汇在游仗剑身下这片雨水之中迅即被浇灌成淡红。 “啊……”苏慕然终于叫出声来,“钱弋浅……你……”泪流满面,她不认识这个钱弋浅,这个敢杀游仗剑的钱弋浅! 谁说陈铸的计谋给别人做嫁衣?确实他成功了,游仗剑是被越野和钱弋浅合力杀死的。一个存心要他死,一个真的下了毒手…… “慕然,不用心急,我会立刻教人通知轩辕九烨,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会告诉二王爷,林阡不是不在乎凤箫吟,而根本是调虎离山要救她。我会告诉这帮金人,他们最该重视的不是战场,是这里。”钱弋浅满头大汗地笑,扔开战刀一把揽住她手臂,苏慕然的手臂顿时被捏得生疼,泪霎时流落下来:“为什么……” “还不明白么?我再也不想和他们一起拥有你。”钱弋浅笑着,带血的手捧上她脸颊。 苏慕然陡然一惊,她知道,仗打到现在积怨已深,如果轩辕九烨和二王爷得知今夜之事对凤箫吟引起重视,轻重缓急将骤然反转,吟儿的处境会雪上加霜! 第788章 兄妹相煎 第788章 兄妹相煎 当苏慕然红着眼圈带来游仗剑不幸毙命的噩耗,吟儿才知先前邓一飞也一样当场死亡……不禁百感交集,既为那邓一飞游仗剑哀悼,又为眼前这苏慕然担忧。想不到钱弋浅那么可怕,胆小如鼠的人一爆发,原来竟猛若豺狼! “慕然,你要当心。”沈絮如说时,苏慕然一怔,浅笑点头:“他若真敢僭越,我便以死相抗。” 虽说如此,这几日苏慕然的行动明显比不上过去便利,走到哪都有金兵尾随监视,看样子钱弋浅是铁了心。吟儿后悔不迭,当初真不该贪情报而劝苏慕然出去羊入虎口——要打听消息的话,送些东西做几个小菜贿赂贿赂狱卒不也就可以了!? 却无暇再为苏慕然挂心,这几个囚犯才真正自身难保。完颜君随一旦得知事态立马就回来了,留下轩辕九烨在前线跟林阡交涉。先前的败者一方,骤然变成了优胜者,只因他们手上有筹码。 上风下风,真正一线之间,一切只看林阡有多在意凤箫吟…… 一开始林阡不停止追歼,其实也是变相在救吟儿。然而,随着游仗剑劫狱失败和不幸身死,林阡营救之计竟意外扑空,真实心态亦全然暴露,反而弄巧成拙、终于投鼠忌器。此情此景吟儿濒危,纵使那是林阡,都不得不暂缓攻势,姑且放过这几十支陇岐兵,着手重寻营救之策。 而二王爷,是闻讯后就迫不及待、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早就想收拾这几个俘虏了! 二王爷为什么这么急琵和钱弋浅都很清楚,泄愤!解气!他憋了那么久的榆中大战,诈败了几次好容易要收利的时候,哪想到被林阡陡然就撂了一脚,以至于现在这样一败涂地!不过没关系,还不是有人把林阡的女人给乖乖送来了?!终于找到机会能够提审吟儿,完颜君随真想把攒了几个月的气一下子全放出来! “哼。到我手上了,知道下场是什么?!”二王爷操一口女真语,吟儿根本没听懂他在讲什么。看沈絮如和红樱摇头,于是也跟着摇。 “哈哈哈哈。要不就是斩立决,要不就送去军妓营,让形形色色的男人搞你们!”二王爷大笑,在她们身边踱来踱去。红樱红着脸翻译给吟儿听。吟儿愣是憋住了没笑,这什么二王爷,还跟以往一样幼稚! 沈絮如毫无畏惧,也以女真语回答:“王爷究竟有何要审?不妨开门见山直说。”她在陇陕这么多年,怎可能不会女真语,然则口音中毋庸置疑带着汉味。红樱则只听得懂,并不会说——谢天谢地,这次半吊子的总算不是吟儿了。 “无论斩立决,还是军妓营,都将惨绝人寰,你们的男人,一定会很后悔,和我完颜君随对立的下场。”二王爷恐吓道。 沈絮如绝望自语:“后悔?越野他,恐怕只会觉得耻辱……可是……盟主……”转头看向吟儿,吟儿傲然瞥了完颜君随一眼,不屑玩笑、豪言壮语:“谁敢动我一根头发,林阡必会灭他九族!” “哼,哈哈哈!”二王爷又气又怒地笑起来,还没听沈絮如翻译就听懂了,显然他会汉语,却刻意要羞辱吟儿。 “笑什么,不会女真语很可笑吗?”吟儿冷冷道。 “自然可笑!”二王爷踱到她们几个的身前,终于操一口纯正汉语了。就是啊,吟儿记得这个二王爷是会汉语的。 “可知道我女真人要打天下,必然先学会那个国家的语言、掌握那个国家的文化,如此方能知己知彼。”带着无比的优越感,二王爷停在吟儿身前,俯视着她,“才不像你们这帮无知汉人,永远都是被治理的命!” “你又可知道,我汉人要征服天下,必然先让那个国家的语言被渗透,那个国家的文化被同化,如此方能百战百胜?!”吟儿抬头,倔强反驳,“去你女真小国看看,只怕个个都已是半个汉人了,究竟是谁在被谁治理?!”虽是囚犯,却带着一抹不认输的笑,抬头凝视这个二王爷,原想不让一步,却忽然心念一动,这面容,怎好像在哪里见过…… 唉,还是记忆缺失?抑或之前跟林阡一起的时候见过?明明有种极端亲近的感觉。吟儿一失神,盟主之威锐减。 而此刻,二王爷的眼神里满溢着愤懑和杀气。他显然已经忍了太久的怒想发泄,被吟儿拖得没得到榆中可以忍,被林阡打得落花流水可以忍,却万万忍不得吟儿在人前狂语还不屈顶撞!便就在吟儿失神软化的此刻,二王爷忽然抬起手来对着她脸就是一巴掌,直把她打得跌倒在地口角鲜血,二王爷打完才真泄恨,狂喝道:“征服天下?!我且等着,林阡如何灭我九族!”或许上天冥冥注定,这一耳光,是完颜家族对吟儿的惩罚也说不定…… 这一掌打得突然,但却是意料之中。他提审她们不就是为了那次没打下榆中?吟儿晕晕沉沉间,下意识拒绝沈絮如和红樱来扶,在这个说不过她就无赖打她的人面前,不应该败到连爬都爬不起来。 可是,重新起身时,整个右脸甚至后脑勺都隐隐作痛。 来自完颜君随的这一巴掌,正巧让吟儿的思绪陡然错位,瞬间有个缺失了的记忆移回脑海,是……“身世”……这个关键的词语,遽然占据了吟儿的脑海,骤即连呼吸都有点疼,光线也显得那么刺眼。吟儿才站起身,忽而就站不稳,若非红樱眼疾手快,几乎就要往后仰倒。 “盟主……”红樱看吟儿额上全是虚汗似晕非晕,不知这是记忆恢复的征兆,还以为适才一掌打太重了。 “将这三个女人,统统送到军妓营去!立刻!马上!”二王爷好歹还分轻重,知道她们几个是战胜林阡的筹码,没至于说统统斩立决。但军妓营,岂非更加侮辱人!? “谁敢……”吟儿气愤推开两边侍卫,冲上前去对准二王爷就撞,还未来得及击倒他,忽然眼一黑哇一声吐了他一身……原想劫持他的,陡然间把人身上吐的一塌糊涂……那二王爷也确是个人间极品,看见这一身脏物被吓得瘫坐在地,手脚颤抖地忙喊人来:“来……来人……把……把她给我……拖出去,斩了!” “是!”二王爷身边的“瑟”“琶”“琴”,立刻遵命上前要带走吟儿,他三人和“琵”一样,都来自楚风流麾下绝杀。 “盟主!”沈絮如、红樱都赶紧拦阻,却哪里抵得过那三人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三个莽汉把头晕目眩的吟儿往外拖。“不要!”红樱带着哭音跪倒在地。 吟儿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那三人都粗鲁至极,一路过去揪得她全身酸疼,一到那行刑地点,吟儿就被一下子推倒在地、扔弃于刺刀下,命悬一线。 “找死么你们在做什么!”当此时,斜路突然穿插进一个救命的声音,人未到风先至,漩涡般卷开了刽子手,琵琶琴瑟还不及上前,便被那从天而降的某人长剑一横全然斥退。那人风风火火急不可耐,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随着琵琶琴瑟的兵器们落了一地,他们都看清楚了眼前高手是谁,脱口而出:“陈将军……?!” 这用剑的高手不是轩辕九烨,而是本该在东面战场的诡绝陈铸!横在众人心头的都是一样的疑问,何以他不在会宁府跑到榆中来!?而且他还阻止他们履行二王爷的命令! “陈将军,是我命他们杀这女人。”二王爷换了身衣服赶过来,解释说。 “王爷不知杀了这女人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不知她如果出事林阡必然大开杀戒?!”陈铸气问。 “陈铸!你这什么态度,还把小王放眼里么!”二王爷怒了。为什么怒?因为“王爷不知”又冒出来了…… 陈铸一愣,他对这二王爷向来背后不尊重,唉,说起来,陈铸还是比较怀念以前的少主小王爷啊。 “哼。难道你忘了,父王让你守会宁府,是从旁协助我?我今日要杀这女人,你就得遵守父王的命令,助我一起杀了她!”二王爷得意洋洋,搬出完颜永琏来,趾高气昂等着陈铸臣服。 “去你妈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铸一边脏口,一边一手将昏过去的吟儿拎了起来,回头看见不远的沈絮如、红樱:“这三个女人,全都是我的了!” “啊?!”二王爷瞠目结舌时,陈铸所带的一干劲锐,早入了人群走到沈絮如红樱身边,在这些精兵猛将面前,二王爷的紫茸军像被点穴了一样,琵琶琴瑟也苦于军衔不及陈铸而不敢妄动。 第789章 驷马难追 第789章 驷马难追 风声细碎,烛影疏离,昏暗中弥漫着安谧之息。 醒在暖帐软被,聆听檀香拆裂,感受凝静中袅袅升华的清幽,吟儿顿觉心神怡然,懒懒呼吸了一口,正要转身再睡,忽然一惊坐起:“这里是哪里!”这一惊可真是吓煞了吟儿,唯恐这仙境一样的地方真的是仙境,慌不迭地跳下床去找出口找答案,哪知道这里真跟传说中的天堂一样庞大,转了无数个圈子还在里面反复不停地绕,好不容易逮到几个奴仆吧,还都跟木雕石刻一样。 也不知找了几个时辰,才终于循着光亮跑到了出口,看见大殿外面漫天清辉,跟在人间看到的一副模样,吟儿这才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来,还好,还好,我没有死,否则,否则…… “盟主!”谢天谢地,终于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是红樱。吟儿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看她,脸上挂着泪痕还抹不去:“红樱,这……这是在哪里?” “盟主,咱们又被诡绝陈铸给掳来了!”红樱不知陈铸是一片好心要救吟儿,尚以为陈铸不想她们去军妓营是为私占。所以告诉吟儿陈铸救了她一命的事实,却终于歪曲了陈铸将军的光辉形象…… “咦?沈女侠呢?”吟儿环顾四周。 “唉,已经睡了……陈铸说我们三个都是他的,所以都送到这里他的临时府邸,却一到这里就把我们分开、不准我和夫人进这个大殿找你,真是怪得很……”红樱说时,吟儿已经感受到了她们的焦急,正自忧郁,红樱却话锋一转,攥着她手眉开眼笑:“好在,我夜里睡不着,起来闲逛碰碰运气,正好看见盟主从里面出来!” “我竟虎落平阳到这个地步,被各种杂碎掳来掳去……”吟儿叹了一声极是郁闷,却苦于火毒在身而不能滥用武功。 “盟主……”红樱听见有人来了,神色一黯,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你要小心呐,夫人说,陈铸的目的很可能在你。” “唉?”吟儿一愣,诡绝陈铸?以前思雪还老跟自己说,这个人没情没趣的,所以很大年纪了都没娶妻生子……怎么可能?而且还是目的在自己?想吟儿和陈铸虽然见过,也是一见面就交手打在一起的…… 果然红樱刚跑走,就看见陈铸来了,吟儿立即也退到柱后窥视,倒要看看他搞什么鬼。却见陈铸身后上百号金兵,声势威猛地从外冲来,到阶前忽然整齐驻足,持矛林立,意气风发。 “你们听好了,看牢了这里!完颜君随再要来拿人,屁都不准他放进来一个!”陈铸喊得他的手下们震耳欲聋,喊得吟儿也哭笑不得。时隔多年,陈铸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吟儿看那帮金兵都绷着脸高声附和,不知不觉就噗嗤笑出声来了。 “谁?!”陈铸目光凌厉循声而至,吟儿一惊知道藏不住,连忙从柱子后面现身,陈铸脸色骤然变好些了:“你……醒了?” 吟儿语塞,还不及答,陈铸快速以命令口吻:“最近你且先在我这里避,完颜君随抓不着你,天骄大人回来了我自会应付他。” 吟儿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陈铸何以能如此善良,但还是乖乖地点头如鸡啄米——无论如何,小命要紧。 “嗯你明白就好,记得千万别离开这大殿,完颜君随那小子就在城里面扎根了,我也不是天天都在都能给你把他挡回去……”陈铸说时,吟儿才恍然为什么大殿里修建得跟迷宫似的,却在这时吟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诡绝将军……” “?”陈铸一愣,还道自己语速过快了。 “是一直对自己的少主直呼其名么?虽然未必需要拘泥,可也要看对方是怎样的人……”吟儿提醒说。 “这样……这不是跟你在说他么?……”陈铸揉着脑袋,笑了笑,继续说,“盟主,据说是个坐不住喜欢乱跑的女人,所以还请为了牵挂你的那个人,这次说什么也要忍着不出去,缺什么都跟里面的人讲,我会吩咐他们给你。” 吟儿一怔,“坐不住喜欢乱跑的女人”,世间应只有一个人会形容她。那个人,才是最有资格牵挂她的人。为什么,陈铸竟然知道?啊,莫不是,林阡!? 吟儿忽然想到李君前的易容术,开心不已,一把将陈铸拖到柱子后面去,踮起脚忙不迭地开始撕人家脸皮…… “啊——!”陈铸……倒霉的陈铸…… “是真的陈铸将军……!”吟儿那个失望啊…… 虽然纳闷也疑惑,可吟儿感觉得到,陈铸和林阡之间有交流——其实追溯到庆元六年盟军的信任危机,吟儿还隐隐记得那时候林阡跟天骄等一干林家军元老闹翻就是为了他。试想林阡为了陈铸,宁可跟徐辕翻脸,陈、林二人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那么林阡拜托他来保着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的,吟儿想通了,陈铸真的有可能私通外敌…… “陈铸将军,可否把沈女侠和红樱也放进来,她们也很需要保护。”猥琐的凤箫吟,刚把人家毁容了,还好意思得寸进尺…… “哦。现在已经晚了。明天,如何?”好一个陈铸,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因知道陈铸对自己没有坏居心,也断然不可能有害林阡的意思,吟儿霎时就松了一口气,一瞬却有些感伤,谁说诡绝是小人来着,他明明一副侠义心肠…… 事实上,这次陈铸之所以从会宁府来到榆中县境,亏得是林阡的一封传书——在钱弋浅掳去吟儿降金的消息被证实的第一天,林阡一边布置着把轩辕九烨等人调虎离山以便游仗剑海去救,一边也安排了沈钊弟兄两人前去石峡湾再度给陈铸送信,以期万一劫狱失败,陈铸能帮助自己制止兄妹相残。这个万一,林阡当然不愿意发生,却不得不做好最坏打算。 上次林阡要陈铸别相信游仗剑和钱弋浅的戏码,陈铸或还可能出于大局考虑瞻前顾后,但这次事关吟儿的生死安危,陈铸当然会不假思索愿意帮忙。因为那年林阡对陈铸说过,“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因为那年陈铸与林阡击掌为誓,“若是秘密,陈铸还可以心软,但既是承诺,陈铸就必当坚定遵守,决不食言!” 于是,尽管如今定西的战场到处是名利虞诈,却怎能不续上当年“何分金宋,哪管敌我”的豪气! 可叹,陈铸、海、越风与越野,同是八月中旬石峡湾战地的人物,互为敌友,如今,前三者都来救人了,最后一个却始终没有动静,谁都不知道,越野在盘算什么。 第790章 反逆之举 第790章 反逆之举 一大清早,这坐不住的女人就又坐不住了,从寝室里踱到大殿外,再从台阶下寻回走廊前,反反复复,害得诡绝安排的奴仆们跟着一起打转,也令得那几百号负责看守的金兵陪着紧张。 “盟主,这是在……找什么吗?”这当儿,正巧沈絮如和红樱一并来了,看见吟儿一副东张西望的模样,估计她是失了什么东西。 “哎,是啊。”吟儿沮丧地抬起头来,“找了好久都没有,看来是丢了。”不过还是很快调整了心态,挽住沈絮如的手臂谄笑,“沈女侠若然有空,再为我默出一张如何?” 沈絮如一愣不及会意,红樱却是一怔而色变。 “药方——治腰伤的药方。”吟儿比划给沈絮如,沈絮如这才明白了,吟儿一边迎她二人进去,一边揉着半疼的脑袋说:“不过也未必劳烦沈女侠了,能找到还是找到的好。昨夜我在这里转了许多圈,真不知丢在哪个角落里了,待会儿再找一遍,找不到就继续找,我偏不信它出不来!”说的时候吟儿掳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意气风发,可苦了她身后那帮奴仆们心中怨念…… “盟主……不必找啦……”红樱再也憋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吟儿絮如皆是一怔,急忙过来瞧她,却听红樱沙哑着嗓子说:“那张药方,不是在这里丢的……那张药方,盟王已经拿去了。” 吟儿愣怔怔呆在原处,惘然若梦:“林阡他……拿去了?”心念一动,下意识捉住红樱的衣袖,慌忙问:“他……何时拿去的?!” “那天晚上,盟王路过驿馆的时候来看过盟主,待在盟主身边有好一会儿……”红樱泣道。 “红樱……不是说要你叫醒我吗?”吟儿眼眶霎时红了。 “是盟王见盟主睡的正香,不忍心叫醒盟主……”红樱说。 “……吃了睡睡了吃,凤箫吟你是猪啊。”吟儿气自己混账,气得眼泪几近夺眶。人都说,喜相逢,恨别离,为何自己却用一个慵懒的姿态去把件喜事给蒙混过去了,林阡见到她时有多激动多难以自拔,而她却“睡的正香”醒不过来!? “盟主……”红樱听吟儿骂她自己是猪,明明还悲伤着,这会儿哑然失笑。 不过是件找药方的小事,传到了陈铸的耳里去……竟立马搜刮民脂民膏,送来了一堆纲目、药膳书籍,另外也夹带些诗词或有故事情节的,说要给吟儿聊以解闷。吟儿虽然哭笑不得,翻了几页倒是觉得相当受用,读着读着也便上瘾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何首乌炖猪蹄……炖锅里放何首乌、猪蹄、姜片、葱段、料酒、水,大火烧沸,小火炖煮……”吟儿喜滋滋地把这段给记下了,心想,就算治不好阡的白发,这道菜也是很好吃的,定然能满足海、何勐那帮人的肚腹。 正专心读着书,帘外传来陈铸的声音:“紫茸军怎么这么有毅力?三天两头在府外面散步?!” 吟儿轻笑合上书策,二王爷的亲卫紫茸军,相当于铁鳞卫之于景州殿,自然是保卫王爷为主,战场上反而不会卖力,如陈铸这种戎马半生的大将,鲜有看得起这帮虚浮花巧。所以,陈铸把他们的围捕说成“三天两头在外面散步”,并非刻意冷嘲,而是打心底里鄙夷。 吟儿当然懂为什么二王爷锲而不舍。一则王爷之威不可失,二则不可能任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陈铸跟他无赖强抢,他怎可以束手拿陈铸没辙?怎么说也要先把人质夺回去再说。要杀要剐,理当听他。 而陈铸此举……说实话,吟儿暗暗捏了一把汗——陈铸此举太猖狂,这是公然的以下犯上,他竟不怕;这也是可以推敲的私通外敌,他竟不怕;这还是轩辕九烨主宰的战场他不该逾越职权,他竟还是不怕?!谁借他的胆子…… 陈铸探讨完一系列的杀伐,这会儿正好路过帘外,敛了脾气往屋子里面瞄了一眼,看吟儿失神盯着书看,以为她在专心阅读,故而不曾打扰,只在门口随便牵起本书,蹙眉含糊地念了句“千军扛进一杯酒”,看不懂,自觉没趣,佩剑又走了。 吟儿觉得奇怪,哪有诗是这么写的,遂到门口看了一眼,那书应跟药无关故而被吟儿筛选了出去,原是本唐诗诗集,翻到的这页偏巧是王维的《渭城曲》。原来陈铸念的是“劝君更尽一杯酒”?!吟儿汗如雨下,也不知他究竟是不识字呢,还是发错了音?祝孟尝那家伙,可遇到对手了!哼,完颜君随若在这,看他怎么狡辩,吹嘘他大金国人人都通晓汉人掌故呢,陈铸立刻就让他牛吹炸了…… 九月初,榆中归附林阡。 虽然游仗剑在死前没有吐露过对越野半句怨言,然而其忠心部下都清楚知道,游仗剑的铤而走险,缘于越野的不合作。 原本东西夹攻可以轻松完成的营救,根本不应该、也绝对没可能以游仗剑的不幸惨死而告终。这样的结局游仗剑的部将们不能接受,不接受却不得不接受:游仗剑的死既是拜钱弋浅所赐,也和越野万万脱不了干系。 性质等同于见死不救的寨主,还有什么值得归顺?他们若知道越野不止见死不救还借刀杀人,只怕早已群起而攻之。 而游仗剑临死前,实曾被钱弋浅敲中过心头那隐藏至深的反叛之念,这个念头是钱弋浅说的难道你已归降了林阡,游仗剑以前不敢有、不屑有,为了兄弟之情也不愿意有。但这个念头,终究无法阻挡地来了。 归降林阡的意念,游仗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早已有之,那是榆中之危消除的第一刻,游仗剑曾经对林阡说,有生之年很想打出一次真正的叠阵,潜意识已经不言而喻。游仗剑没料到这次劫狱自己会死,游仗剑也从来没有挖掘出自己的深层想法并透露给其他任何人听,然而有些思想和感情,总是能够濡染周围的人让他们感应得到……失去了游仗剑的榆中岌岌可危,金人还在虎视眈眈多面聚歼,他们需要、也甘愿由林阡保护。 游仗剑的噩耗传到榆中的翌日,榆中上下的所有兵将,全然诚心要认林阡为主,跟随他一起为游仗剑报仇雪恨。“末将代榆中上下所有军民,还有不幸亡故的游将军一起,将榆中城托付盟王!”当游仗剑的部将对林阡递呈上他们拼死从金营带回的游仗剑的宝剑,林阡显然不可能推却,为了枉死的游仗剑,更为了濒危的榆中。 只是,这种人心上的归顺,在林阡的征途上真的前所未见,明明林阡帮游仗剑向越野凝聚,然则最终游仗剑的人马还是没有回去。 而对于榆中全城的这种造反举动,换以前,肖忆一定会多管闲事,这次,肖忆一句话也没有讲。 第791章 生死相依 第791章 生死相依 定西之秋,战祸连绵,越野虽于石峡湾杀败金军,后方游仗剑钱弋浅却同室操戈、终酿惨剧,几经波折,榆中集体反逆,上梁与天池峡的联系亦全遭林阡切断,地位等同游离。当此时,越野虽才失了两城不至于元气大伤,却到底给了林阡一席之位参与,诸如陈铸、轩辕九烨、楚风流等人都心知:这一局,林阡是杀定了。 可怖的是,黑山战场被薛无情堵截的林阡主力,在郭子建、向清风、柳五津、何勐等人统帅下,奋战数月已然突破瓶颈,一旦这些精兵良将回归林阡身边,小小定西县境,将生生挤入三国烽烟。从趋势上看,已然近了。 这些天来,陈铸一边卖力地招架着府外面的紫茸军,一边尽责地打击着敢扰他境的各路宋匪,一边还在悄然地干预着林阡和轩辕九烨的交涉,再一边却又忧心忡忡保护公主是一回事、战场上自己要怎么去抗击林阡是另一回事……这么多“一边……一边”,根本不够陈铸用。倒霉的诡绝陈铸,恨不得有n个分身。 好在,凤箫吟这几天都呆在屋子里读书哪里都没去,可听话了可乖了,才使陈铸省了一番心。亏得她安稳,否则陈铸有2n个分身都不够…… 吟儿又哪可能不安稳?经了榆中的那场错过,她是既归心似箭,又悔恨交加,不管眼前人是金是宋,能助她回到林阡身边,她都一定听话,一定……!所以心思不缜密如她,再次默认了陈铸是好人…… “诡绝将军,可知今天是初几了?”在这里很安全,吟儿唯一的不便,即是不辨年月。 “今天……?”陈铸愣在一边,杵了很久很久,原本他是很乐意排忧解难的,可是这问题也忒难了,陈铸杀起来可以没日没夜的。 “回将军,今天是九月初六。”终于有奴仆告诉陈铸。 “哦!初六!”陈铸立即简答,却不解凤箫吟为何如此着紧问日期。 “啊……果然是了。”吟儿叹了一声,“林阡他,已满了二十四岁……” “原是如此。”陈铸一怔,忽记起四年前的秋,川东战场外林阡念的那首悼亡,似乎,那天正是九月初六…… “他从小到大,还没过过几年开心的生辰呢……我说过要陪他,却总陪不了他……”吟儿带着怜惜的语气,回忆。 陈铸听了不免动容,于是悯柔看着她,默了好半晌,终代王爷问:“你呢?你今年……又是多大的年纪?”陈铸语速一向飞快,此刻却鲜有的慢条斯理,一边问,一边记起完颜暮烟出世时林阡两岁大,所以,陈铸问完就发现自己好像白问了。 果然吟儿微笑着回答说“二十二岁了”,陈铸心被一敲,想起陇南之役过去了这么久,王爷有这么多年没见过她,自是心中难受,叹:“唉,都已经这么大啦……” “什么……这么大了?”吟儿一愣,窘,“诡绝将军更老好吧?!” “啊!”陈铸一惊立马搪塞,“不是说你年纪老,我是说你年纪这么大合该嫁人了!”低声嘟囔:“唉,其实越风、海之类也不错啊……” 陈铸一慌就乱扯,之所以扯到越风海,一是因最近陈铸老接触的是他俩,二则因陈铸觉得如果吟儿的那个人不是林阡,一切就不会这么矛盾了,其实越风海都很适合凤箫吟啊,为什么偏偏要嫁林阡呢……纠结至此的陈铸,后一句比前一句更加混账,吟儿听了不免又纳闷又窝火,即刻色变:“诡绝将军在说笑么?!我早便嫁了人,夫婿是林阡!”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铸汗如瀑布,平时胡诌瞎扯的本事跑哪去了?关键时刻,竟然语塞! “那你是什么意思?!”吟儿气呼呼地瞪着他,“林阡与我的夫妻关系,九年前就已经传遍天下,你难道不曾耳闻!!” “……十三岁就许婚了?这么早……”陈铸眼睛一亮,再一湿,想,其实也不早了,长公主也是这个年纪,被王爷他赐婚的,皇家的女儿,大抵都差不多,差不多…… 吟儿本来是极度愤怒的,现在看陈铸被几句话骂得竟然含泪,实在是对这个诡绝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且不说她和林阡的关系鬼都知道,明明陈铸是熟人,这次陈铸及时搭救还一定是林阡拜托,怎会说出那些不靠谱的话来,还有这么失态的表现? 只是,世人都有失语之时,何况陈铸这样的多谋快断,显然更容易言多必失,口不择言吧?吟儿给他找到理由开脱,暂且不跟他计较了,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晚了,盟主去睡吧?”夤夜,红樱见吟儿久久伫立在廊上,提醒道。 吟儿惆怅看月久矣,被红樱提醒了三次才回神,应了。 踱回那银烛玉屏、珠帘软帐,吟儿懒懒吁了口气。不是不喜欢红妆,却是更眷恋武略。 坐在床沿,打量着四面静谧却陌生的环境,一瞬却又觉这屋子的格局哪儿见过。 对,这屋子,以前仿佛来过,石泉县的府衙里,同样是他的生辰,翡翠屏,芙蓉帐,阁内燃起的灯烛,也如今天般透着昏暗的橘黄……“有人用命作礼物么!”他的声音宛然在耳。一旦想起那情境,她的脸微微一红。 吟儿这个淫人,不介意往那个方向延伸想了下去,除了石泉县的府衙,兴州城好像也有类似的情境——就是同年她生辰的那晚,她为了撮合郭子建尉迟雪误打误撞一大路金军,若非向清风来得及时差点送掉小命,回到驿站林阡监督她换去血衣后,满怀温柔地把她平放在床上,语气虽冷硬,眼神却缱绻万千,他说,吟儿的胆量是我给的,但吟儿的伤痛,我却不能代吟儿受。她笑,说你还心疼我呢,你自己不也受了这么多伤,他失神叹,“我都是应该的,你却……”她以为他小看他,故而牵起枕头要砸。那瓷枕,确也像现在睡的这一只啊…… 吟儿抿着笑意回看手边现在的这只枕头,林阡的影子亦随之忽隐忽现。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可以因为时间的流逝很难再想起,却因为相似的一阵气息而跳闪回来,关键是,能不能捕捉得到。 原来,我是很想很想他的,只是,相思浓时心转淡。 吟儿的脸轻轻发烫,心也变得异常柔和,正要再往下想,记忆却戛然而止——为什么,为什么在那年她的生辰之后,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好像什么印象都没有……?再往下印象深刻的一幕,是那年的腊月遭到苏慕然、郭僪强掳,因为强烈的恐惧、焦虑、惶恐,而使吟儿刻骨铭心、心有余悸。再后面就是被掳来定西的痛苦记忆,以及风七芜紫雨的荒诞故事……但是,那年的九月末和腊月末之间有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本应甜蜜的日子,为什么却在记忆里一笔带过? “身世……”吟儿喃喃念着这个词,被完颜君随掴了一掌之后,心里面凸现的是这样的两个字……如果,是因为身世,使当年性命垂危的自己,存心把那三个月的记忆抹去……那到底会是个什么身世?似乎,跟徐辕有关……对,兴州城内!徐辕为何会出现在兴州城内?!视线里,徐辕似是神秘约见了一对男女,画面时而推远,时而拉近,他们在交谈什么,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监视着他们?林阡呢,又是在哪里! 越往内探索,越头疼欲裂。吟儿额上不禁沁出汗来,忽而觉得烛火都那么刺眼,脑袋像炸开一样,忍不住捂着头惨叫出声。 “盟主,怎么了!?”红樱恰在不远,听见叫声即刻冲了进来,见吟儿已从床上滚倒在地,急忙扶起她抱在怀里,忙不迭地给她擦汗。 “红樱……先这样,别动……别动……”吟儿躺在她怀里才觉得舒服,揪住她臂弯尽量缓过来,那时的吟儿,完全和红樱相依为命,缺一不可。 “盟主,怎会突然头疼呢?会否是那个诡绝用阴谋诡计,在盟主的饮食里下毒?!”红樱慌问。 “头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吟儿歇了好一会儿才妥,“应当……不是陈铸搞的鬼。他是林阡相信的人。” “盟主,怎可以相信金人,而且还是诡绝陈铸……寨子里的兵将们都议论过,他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红樱说时,吟儿一震。 仿佛暗夜里的一道闪电,穿插过来和红樱语气相当的一句话:“主母,别信那个蓝夫人,她说话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说这句话时的洛轻舞,俨然事事站在自己的立场,不再刁蛮任性,反而体贴入微…… 蓝夫人,对,那一对男女,是蓝至梁和柳湘夫妇,徐辕要见的人是他们……战斗激烈的兴州城,凭何天骄徐辕要来无影去无踪,他怎会不听林阡调遣随便地来回?但林阡若知道徐辕会来,为何不用他打北斗七星!?林阡和徐辕,到底有什么比战事更要紧的任务,他们究竟是为了谁,又是在躲着谁…… 这个谁,不就是跟踪尾随徐辕的自己吗…… 果然,果然是身世……一瞬,记忆决堤倒灌,想不起来的时候绞尽脑汁要去想,想了起来却真是庸人自扰徒有悲添恨不得忘…… 吟儿的泪和汗一并落了下来。 “没有原因,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黔灵峰的木屋里,徐辕带着盟军诸将兴师问罪,何以林阡没有隐居却偏承认要隐居,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冷淡回应…… “要高一起高,要低一起低。你做不了盟主,我也做不得盟王!”瞰筑塔下的盟军围攻,何以林阡不帮她恢复名誉,反而跟她一起叛离…… “结束了,吟儿,虽然我知道当中一定还有许多误会……可是因为这种纵使是我也解释不了的原因,我只能带着你理亏地离开这个不属于我们俩的一切……想不到、我最后还是负了联盟,负了天下,负了所有的信任……”魔城外,何以被冯虚刀和归空诀重创的阡,明明那么在意着他的联盟和天下,却逆着心不愿做他自己喜欢的事。解释不了的原因,后来证明根本不是祸水命的谶语,而是——“但天下逼我负你……”但天下,凭何要逼他负她…… 无数悬而未决的疑: 五年三月,林阡和陈铸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五年七月,他的天下,她的盟军,怎会那么蛮不讲理?六年四月她正式入驻短刀谷,凭何徐辕和云蓝会不约而同地回避身世问题?云蓝在迷宫外不是问过么,念昔,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徐辕在断崖上也说过,胜南,放弃她,否则你会没有未来…… 那场极度艰难的黔西之战,牵涉到短刀谷内几十个家族、川黔诸府各路官军,死了包括魔人在内的多少战士,究其根本原是柳五津等人口中上一辈的“陇南之役”,当她知道林阡原是拜完颜暮烟所赐才失踪,所以爱怜地形容林阡是苦命的孩子,林阡曾感情繁复地说,“可是我再怎样苦命,也不如另一个孩子……那孩子比我还要苦命,出生不久就遗落在这个乱世……” 另一个孩子……如果这两个孩子,当时口中说的都是彼此,多少年以前,在陇南战地,合力缔造出一场惨绝人寰的战祸,多少年之后,却又在南宋的疆场上,执手创立了无数惊天动地的霸业!明明是对立的血统,明明该不共戴天…… 所以,“我都是应该的,你却……”是成立的,那不是他小看了她,也不是他跟她在开玩笑,欲言又止的林阡,是因为了解这份业她情何以堪,这些伤她怎该承负…… 也许,为了爱情数典忘祖、背叛家族不是件不可理解的事,吟儿可以忽略自己是个金人、帮助林阡去谋夺自己的国家、篡了自己的父亲,林阡值得她这么做,即使要背起谴责和唾弃……然则,一切若追溯到前尘旧事,吟儿根本没有资格背叛,因为,她一心热爱的南宋联盟,恰恰是害死她亲生母亲的凶手集团,完颜永琏不是万恶不赦的杀人疯魔,而是为给妻子报仇和寻找女儿才掀起了泄愤的战乱,况且,祸根正是吟儿自己…… 可笑,跟柳湘说的一样可笑,因为完颜暮烟而衰落的联盟,在改朝换代后由完颜暮烟做了盟主,也是因为完颜暮烟而加深的金宋之分,被林阡娶了完颜暮烟的事实打破。 同样是上天注定,川东之役,恰巧让吟儿止步于川北之战,虽是命中的一场浩劫,却不可否认帮了林阡一个大忙,帮他去杜绝她和完颜家族的骨肉相残,因为吟儿受了重伤再也上不了战场,就很难再和金人有正面的交锋和冲突。煞费苦心如他,竟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抗金事,却一次次将她留在后军,他不想她总是意气风发地上战场,“我只要吟儿健康、幸福”,她不懂,还恼恨。见她颓废、懊丧、价值缺失,于是他冒着危险,给了她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小猴子…… “小猴子……小猴子……”沦陷在回忆之中吟儿意识模糊,若当时没有红樱以自己的身体支撑,吟儿定然情绪崩溃,可红樱,哪晓得小猴子是什么,登时手忙脚乱:“盟主,什么……什么猴儿?!” 小猴子是被短刀谷的人害死的吗,不,吟儿根本不相信柳湘的疯话,没有人会胆敢害林阡的儿子,林阡那么爱小猴子更不可能授意来害她,之所以当日掩腹在兴州城的小巷里恸哭,吟儿哪是像众人猜的那样是觉得对不起小猴子啊——全然是觉得对不起林阡啊!小猴子对林阡的意义岂止是一个孩子这么简单,小猴子是林阡对世人的宣告他不屑金宋之分!只要有了小猴子、有了一个实际意义的家,万一吟儿得知了身世,也不会离开他了,他不想失去吟儿,因为他在这个世上再没有别的亲人……可是,他和她那许多年的辛苦煎熬,终究抵不过她的一时失误忘乎所以……这唯一的要求,唯一的任务,唯一的寄托,在完成过半的时候毁了,林阡比预期早几年得到短刀谷,又有什么用…… 可是,愧疚再多,也埋没不了恨,或者说,在无垠的爱和愧疚里,哪怕掺杂了一丝恨,都会影响至深,何况当时的吟儿病入膏肓,也根本不能承受那么突如其来的打击,所以,爱恨交织越来越想不开,竟真承受不了折磨而预备一死了之,这世上,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事了,那么,奄奄一息还勾引他,说什么“总是要死的,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上”……可这句话现在回想,扎在林阡的心里会多伤。 深爱她的他,眷恋她的他,依赖她的他,所以在那晚抱着她求医时几近疯狂,他说,他喊,他求,吟儿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她可以没有知觉,他却是锥心泣血。凤箫吟你问过洪瀚抒,像林阡这样的人这样的地位,需要因谁认错,对谁谦卑,向谁低头,你断人口舌的论据说得别人哑口无言,可是这个论点站不住脚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林阡他,因你认错,对你谦卑,向你低头,不止一次,从来如此! 当时,却把气愤、哀怨、恨全部都发泄到了最爱的阡身上,气愤他早知道,哀怨的是他太懂她,恨却恨他那么强势、宁逆了所有人都要瞒着她。她明白,如果按当时的心情继续发展下去,难保矛盾不会越来越大,直到她真的想为母亲雪恨帮父亲报仇而反抗林阡,再然后发展成怨偶直到她死为止……以她的身体,也不过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可以撑。 时过境迁,际遇却堪称离奇,也许苏慕然和郭僪的强掳反而便宜了吟儿,救了她的性命,抹了她的记忆,令她虽在嘉泰元年末的宋境就获悉了身世,偏却在嘉泰三年秋的金朝才重新想起。想起的这一刻,早已经物是人非。身体再不像当时那样残喘,感觉也不似当时那么晴天霹雳,心情因为陈铸的反常而早有准备,潜意识本来也就有底,更何况,不容辩驳的是她现在太想林阡,太想从这个地方出去见他,永远都不想再跟他分开了……就在这个时候,身世之谜重新揭开——不像是打击,而更如阻障…… 恰巧,此刻周围还全是金人,诡绝陈铸是父亲的部下,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忠心于父亲,外面还有个心心念念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哥哥。本来应是亲人的成了敌人,本来应是敌人的人反而是丈夫,真的真的很荒谬……现在,分明可以走出去直面陈铸和完颜君随,让他们带她去见那个叱咤半生唯一对她有憾的父亲……可是,心里竟无半分这般念想!吟儿知道——因为林阡需要她她也需要林阡,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不想……不想再分开……”吟儿抓紧了红樱衣襟,如跟阡的最后一面,也是这般抓紧阡的衣襟,不想再分开,要一生一世相依,不管是先前的人祸,还是如今的天灾,哪怕命运注定了说,她凤箫吟现在恢复记忆是与父兄相认的最佳契机,哪怕命运注定了说,越野山寨的所有人当初正好参与了暗杀她的母亲,可命运也同样注定她十三岁就许给了林阡! “盟主,可好些了?好些了吗?”红樱看她似醒未醒,魂已吓丢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看?” “不必……”吟儿摇头,努力平复心情。 还没传任何人来看,却先有人慌忙奔赴近前,帘外聚集了一群陈铸安排照应吟儿的奴仆,因是内殿服侍而大多手无寸铁,此刻赶来一是报信二却是传话,原来,趁着陈铸出城去打宋匪,二王爷又声威赫赫地入城了,这回他带足了兵马也胜券在握,已然将大殿重重包围了起来并扬言,若一个时辰内吟儿不自动出现,那他就放火烧了这里,届时所有人都将给吟儿陪葬。 这手段,不得不说,真狠。换任何人,都不应失义,更何况吟儿不是那种明哲保身。 “都一样……大敌当前,先打内战。”吟儿轻笑,站起身来,压低声音,“红樱,若能趁乱带着沈女侠走,那就带她先走。完颜君随的目标在我。” “不,一起出去。”红樱摇头。 “红樱……”吟儿见她坚决,不解何故。 “红樱……红樱担心盟主……”红樱鼓足勇气、挽住她衣袖,“要出去,那就一起出去,咱们一起来的,一起回去!” 是啊,一起来,那就一起回去。活也要回林阡身边活,死也不能在金营死! 第792章 千钧一发 第792章 千钧一发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里面的人听着,赶紧缴械投降!”“里面的人听着,再不把人犯交出来,小王就一把火把这里全烧完……”深夜子时,完颜君随大动干戈,以一百敌一的兵力驾临陈铸府邸,陈铸手底下再精锐的兵也显然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紫茸军搬开了。完颜君随倒是算准了时间,正好有宋匪滋事陈铸出城处理……最难对付的人不在这里,那么,完颜君随要拿人犯就方便得多了。 何况,完颜君随不怕凤箫吟不出来,她不出来,他就一把火烧了这座大殿,届时陈铸安排的奴仆们全然陪葬。这一招,完颜君随倒不是针对吟儿的性子去的,他是想,这些奴仆们肯定不情愿陪着凤箫吟死,自然会帮他把凤箫吟绑出来…… 所以,诸如恐吓之类无所不用其极,果然那帮陈铸的人都慌了。哪个人不怕死啊。完颜君随洋洋自得。 便在此时,终于有一群奴仆押着三个人犯走了出来……不,定睛一看,不是押着来的,是跟着来的,原来她们是出于自愿?一时之间完颜君随有些诧异,旁的人全然低眉顺目包括沈絮如都是,却唯见凤箫吟脸上尽皆凛然不可侵犯。完颜君随不愿承认那凛然犹如女神,心里暗暗道:这凛然的匪气! 足下金军,全副武装,森然布列,如荆如刺,吟儿一路走出虽然镇定,心里仍不免透出阵寒意来。分明这次已经很听话很乖不乱走了,结果,竟还是身不由己逆了陈铸的命令。吟儿无奈一笑,看都没看完颜君随,就对紫茸军伸出双手,示意让他们上来抓她。 还未等完颜君随发话,那队紫茸军就听话应邀近前。完颜君随思绪也没转过弯,都忘了本来是要杀她的。因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抓到她,一时杀机反而减了,笑,大步流星,转身向下走:“带回去!” 哪想到就在金兵们冲上来的这个间隙,许是声势过猛红樱一慌没站得稳,正好又站在台阶的边缘上,脚一崴竟直接往阶梯上摔了下去……其实,离走在下面的完颜君随还很远,但此举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危险!”“护驾!”紫茸军大惊失色,都以为红樱是要向完颜君随行刺,霎时刀剑齐出,光影全冲着红樱这边来,可怜红樱还没爬起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就已经被笼罩在危难之下。说时迟那时快,亲眼看着红樱跌倒的吟儿料到了紫茸军可能会怒,故而冲开包围扑上前去飞脚对着那十几把刀剑群踢,速度之快,力道之强,出人意表,叹为观止。 吟儿的脚,虽然比不上李君前的脚如铁,好歹也有皮毛吧……上次她想劫持完颜君随的时候虽双手被铐,但如果不是突然想吐她也有把握成功——先推倒,然后踩在这双脚底下…… 何况这次金兵们还没来得及铐住她啊!吟儿想,虽然不能滥用武功,但人命关天,也不算滥用了! 当此时所有人还瞠目结舌,吟儿已然护到了红樱身边:“怎样!?” “没事……盟主……”红樱还未答完,脸色大变,“小心!” 吟儿脑后生风,原竟是完颜君随见状大怒提起马鞭就抽过来,吟儿为护红樱抬剑就打,鞭剑相缠第一回合便战意沸腾。 自火毒复发之后她武功一直时好时坏,尽管能杀败琵解了榆中之危,体力却到了极限当晚才睡成死猪、所以竟会败给钱弋浅那种败类,想想真是不堪……自打到了金营之后,又因为记忆恢复而经常头疼,剑法更加无从施展,原想就在陈铸的庇护下一直休养生息,哪料到二王爷和这批紫茸军就是不给她机会。换往常,吟儿想到这里一定忿忿,面对着二王爷肯定不会留情,可此时此刻,为护红樱出手是第一回合,真正面对面的第二回合、第三回合,吟儿忽然发现对手是自己的亲生哥哥,难怪面容那么熟,那么亲切……吟儿说不纠结那是骗人的,尽管完颜君随总想着要杀她,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杀完颜君随……? 心一软,完颜君随便有机可乘,几近卷绕开吟儿手中剑,吟儿手一紧,急忙添运了三分力重新控稳了兵器——怎可以,怎可以现在罢手,既然已经打了起来,如果输了完颜君随就一定会杀了她的,到时候,她凤箫吟死了,只剩林阡一个人了,怎可以…… 然则,随着吟儿动作的这一迟缓,完颜君随下一鞭已然迅猛袭来,眼看吟儿就招架不住,沈絮如被缚、红樱又不会武功……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惊见吟儿手中弧光一掀,完颜君随的鞭当即遭拦截而扑空,蹑影追风,神乎其神。这堪称自救的一剑,如斯险急却自然而然,一气呵成到吟儿完全可以一边打一边歇两三招等对手的地步,睥睨群雄,当仁不让。 岂止自救,完颜君随的武器如长了翅膀一样,脱手而去飞上了天,整个人也傻呆呆地站在那,若非紫茸军赶紧来护驾,定然要被吟儿真的劫持住。 “没人要杀你,少自作多情!”吟儿一手提着剑喝叱,一手紧紧搂着红樱不放,如适才她头疼欲裂,红樱抱住她的力道一样。 “你……”完颜君随眼中的杀气全然散了,换做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诧和好奇,“你……”他当然清楚地看见了,适才凤箫吟的剑法里从头到尾的精湛,无一不沿袭自他那个公认为剑圣的父亲! 她,抗金联盟的盟主,怎会我父亲自创的剑法,绝对不是巧合,全然炉火纯青! “二王爷!你又来捣什么乱!”恰这时陈铸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人未到声先至,语气仍是那么不敬。完颜君随心念一动:难道陈铸知道! “陈铸,你不好好打宋匪,回来做什么?”这时紫茸军某首领剑出了鞘拦住陈铸。 “原来你们也知道城外有宋匪的!?”可气煞了陈铸,“知道了不去帮忙?还给老子在这边脱裤子!?”脱裤子?陈铸他想说的肯定是扯后腿。不过在场的肯定没几个听懂了。 “城外打得如何了?”完颜君随平复了心情,问陈铸。 “不知道!”陈铸走到凤箫吟身边,没好气地瞪了完颜一眼。 “你把大军都扔在那儿,自己跑回来了?”完颜君随怒问。 “你又好到哪儿去!”陈铸冷笑。 “来人,把私通外敌的陈铸给我抓起来!”完颜君随忍无可忍。 “完颜君随,你别过分!”陈铸气急,“私通外敌,能随便诬陷么!” “哈哈,若非私通外敌,为何对这女子的生死这般关切!?”完颜君随问时,却也在同时打探着陈铸的表情。 “只因她是林阡的女人,绝对不能随便招惹!先前就因为程沐空打伤她控弦庄被连根拔起,我不想你一时糊涂最后也落不着个全尸!”陈铸义正言辞,说的也确是原因之一。 “是吗!”完颜君随冷笑拊掌,便这时紫茸军首领押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奴仆过来了,完颜君随质问陈铸道:“那为何你的下人们都告诉我说,你之所以前来榆中,是因为见过宋匪中人,还牵涉到一封密信?!” 吟儿一惊,适才完颜君随扬言放火烧殿,不仅起到了把她逼出来的作用,还给了完颜君随这样一个意外收获?!这奴仆,明哲保身不惜连主子都出卖,对完颜供出了陈铸和宋军之间的交流。 “哈哈哈哈。”陈铸狡辩起来,“密信密信,既是密信,我会那么行事不慎,给这么个下人知晓?!” “不是啊将军,那宋匪来得匆忙,跟小的撞了一撞,小的于是看见了那封信……”那下人抬头力争,陈铸大怒直接抬起靴子揣到他嘴里:“给我闭嘴!” “陈铸,我也觉得,你来得太巧了。”完颜君随正色,“我刚扣下她,你就来插手,天骄大人让你把她还给我,你却无赖说‘有本事公平竞争’,‘少拿凤箫吟去要挟林阡’,然则你陈铸,有这么君子?我原是蹊跷,林阡为什么有人质还敢打,除非,他在我金军中有帮手,为他保证人质的安全……” 陈铸心一凛,这完颜君随,不该聪明的时候,怎么变这么睿智了…… “先前解子若和楚风流都曾私通外敌,你见过我对他们的处置。父王既将你归于我帐下,那你也跟他们地位一样。”完颜君随目光冷冽,“再阻碍我杀这女人,你就休怪我无情。” 陈铸心一寒:“可是……”转头苦涩地看了吟儿一眼,“可她……”欲言又止,开不了口。目光掠过吟儿之时,吟儿分明猜到了他苦在何处,虽只相视了一瞬,却也被传递了这份两难,心中难过至极,却紧攥着惜音剑克制:不能认,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而完颜君随说“杀这女人”,显然只是对陈铸的试探,不管他对吟儿存疑也好,或是被陈铸点醒林阡不能惹也好,他都绝不可能真要杀吟儿,此刻见他二人皆面露凄色,更加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心念一动,厉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三个都拖走!” “王爷!别!”陈铸大惊失色真以为他要杀吟儿,冲上前一把拽住完颜君随衣袖。 “陈将军!”吟儿亦面色全变,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制止陈铸。 第793章 雨打飘萍 第793章 雨打飘萍 “二王爷,我老实跟你招了吧……”陈铸终于软化,一脸哀苦的表情,拽着完颜君随衣袖似放不放。 “诡绝将军……”吟儿见他要说,不禁柔肠寸断,心头泛起一丝苦楚。不想面对,不敢面对,命运面前她竟然选择当逃兵,因为这次再没有林阡能给她以胆量。 “哼,你早该说实话!”完颜君随黑着脸转过来,威严看了看陈铸,又瞥了瞥吟儿。 “唉,实则我想要这个女人!打夔州的时候我就看上了她,当时就想一旦破城便把她收了,哪想到非但没破城还被林阡赶了出来……其后我便一直惦记,我在宋军中的细作,也时常帮我打探情况……”陈铸眼中泛着泪光。 吟儿始料不及,悲极生乐,如果此刻正在喝水,肯定全都喷出来。这陈铸,也忒能胡诌了!不仅解释了为何他老想保着吟儿,又说明白了与他交往的宋军是他安排的细作,一下子完全洗清了他私通外敌的嫌疑,还省得完颜君随以后再来叨扰了。偏巧红樱和沈絮如等人还特别信,因为陈铸在及时搭救的第一刻说的就是,这三个女人是我的…… “王爷,我也老大不小啦,没个女人怎么成。你就行行好,把这女人送我。”陈铸一脸谄笑。 “不杀凤箫吟是为了不招惹林阡,那你收了她岂非比杀她还严重!?”完颜君随怒冲冲瞪着陈铸,驳斥。 “我现在当然不敢碰她……待他日大家合力铲除林阡,这女人就归我了……”陈铸继续谄笑。 “也罢。看在父亲的份上,我且信你一次。”完颜君随将信将疑,举手一挥,紫茸军大队奉命撤下,“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连个束缚都不给她,她剑法很强,性子也倔,虽闯不破千军万马,但若是狠起来伤了陈将军,我大金岂非少了个栋梁?” “是是是……”陈铸大喜,敷衍着正待送他走。 “今天小王也累了,暂且在你府上休憩一夜。”完颜君随不走反留。 “啊?什么……”陈铸面露难色。 “放心,既是你的女人,我不可能杀她——你先出城去,给我把仗打完了!回来再好好算账!”完颜君随说着说着,突然提高了嗓音,非但如此,还亲自监督部下们给吟儿捆绑。陈铸赶紧点头,不得不从,暗暗却觉得不妙,完颜君随怒气并未消退,看来对陈铸的辩解还持有怀疑,他借口说要留在这里,一定还是对凤箫吟不利! 陈铸当然不明白为何完颜君随一下子变聪明了,换往常他诡绝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连林阡都可以暂时蒙混过去,为什么完颜君随由始至终都没有采信,即便聆听的时候也都是在找漏洞?只有一个原因,他就是抱着不信的态度来的。因为,只有谎言才漏洞百出。 待陈铸硬着头皮出城杀敌去了、紫茸军也多半没了杀机,吟儿、红樱、沈絮如几人都被押送回殿。完颜君随紧随其后也住此地,名义上是休憩,实际自然是监视。 “诡绝将军,多亏了你……”吟儿长吁一口气,不管怎样,性命之忧俨然过去,吟儿不禁暗佩陈铸的急智。 “盟主……”却就在回去的路上,红樱凑近她耳边,示意她往另个方向看。 吟儿一愣,循声看去,押送他们回来的奴仆们,其中有一个也若有若无看了她一眼,经了些乔装打扮,可眼神里带着的似笑非笑,告诉吟儿这个侍女很熟悉,不是别人,正是苏慕然。原来,她竟趁着适才混乱,潜入了这里……吟儿心一颤,苏慕然当然不是没有目的地来的,她是来救她们的啊! 最近这段时间,轩辕九烨、琵琶琴瑟、钱弋浅,包括陈铸在内,榆中附近所有的金军将领,吟儿这里全都没什么音讯,显然他们都是在外面打仗。林阡、肖忆、越风、海,还有榆中想要为游仗剑报仇的将士们,足够这些金军煎熬的了。连钱弋浅都管不住苏慕然,可想而知前线的仗有多频繁多激烈。而苏慕然这样的女人,没有必胜把握也不可能随意出逃。 必胜把握,又是谁会给苏慕然?当然是外面的人了!正是外面那帮正在纠缠着陈铸的“宋匪”啊!吟儿心里火热热的,一下子把事情全想通了。是啊,林阡也不会太为难陈铸,他只要陈铸保证自己的性命就好,至于该打的仗还是该卖力地打,那就是陈铸口中说的公平竞争。其实退一步讲,即使自己不是完颜暮烟,陈铸也一定会保住自己。因为陈铸虽不是君子,心里也有想要名正言顺打败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林阡。 可惜……这是我在金营里的最后一晚了……吟儿心想,陈铸今晚出城去跟宋军交锋,一则是受斗志驱使,二则一定是摆了个空城给前来营救吟儿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放了她,那边打林阡的时候他陈铸也问心无愧,哪想到被二王爷一搅局,反而耽搁了。没关系,苏慕然现在这模样,显然已经恢复了自由身,那她就必然带着帮手们一起,虽现在遇到阻滞,也定有办法解决,不出意外,苏慕然以及其余的混进来的宋军,将在天明之前就把她们仨偷运出去。 其实,唯一的难度,就是这个尾随跟来的完颜君随……吟儿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兴奋劲,可是,一瞬之后,这兴奋的热火上陡然就覆了一层冰:现在她是人犯她要逃出去所以计算他无可厚非,但将来呢? 林阡以陇右为起点谋定的必是大金天下,每个方位,每个角落,都密布着完颜家族的兵马,掌权者全是她的至亲之人,不得不打败、击垮、推翻、取代,目前已经明确的敌人和亲人——临洮府的完颜君随是她的二哥,凤翔府的完颜君附是她的大哥,都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如果这些都可以狠心放在林阡下面,那完颜永琏……那个给予她生命的男人,会否也曾为了母亲的伤痛而心疼,会否也曾为了母亲的早逝而憔损,会否也曾想用暮烟来向世人宣告他不屑金宋之分?然则这个名叫暮烟的孩子,怎竟大逆不道地非但不报杀母之仇,还嫁给了仇敌的儿子,甚至从十三岁起就义无反顾地投身了抗金? 要道德、要忠孝,就必须放弃爱情,抛弃林念昔,重返完颜暮烟——可吟儿办不到,吟儿想,你们有你们的信仰,我也有我的崇拜,我骨子里既流着柳月的血,就有着和她一样的狂妄与叛逆,柳月觉得完颜永琏是独一无二,愿为了他抛弃家国、背离使命、甚至死,我凤箫吟,也觉得自己选择林阡没有错,甘心为了他守护家国、坚持使命、活下去。这一点,绝不更变! 但血浓于水,她该如何去谋算、去打击、甚至去手刃亲人?或许,林阡给她安排了一条最好的路,像当年完颜永琏给柳月安排的一样,不再上战场,不再参与斗争,安安静静地在后方,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可是,真的可以这样吗,柳月只是细作,吟儿却是盟主,是柳月的心性,却是云蓝的能才。抗金,对柳月不是那么重要才令柳月抛弃,但抗金却是吟儿终其一生的抱负。是抗金,才让她和林阡成为生死之交,这份情,比夫妻本身更重要。而抗金,还是她麾下联盟的军魂,万不可弃…… 吟儿鼻子一酸,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当身世与理想的抵触,终于从胜南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才知道当年的胜南为何总不愿意向人敞开心扉。双肩挑担,如何行路…… “盟主,那个二王爷,一直在外面徘徊不走!”红樱说,吟儿缓过神来,原已经回到了室内。 “不管他,我们睡我们的。”吟儿一笑,坐在床上,躺下来,静静说,“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侧过身去,吟儿合上眼睡:确实很难抉择,可事情还没发生呢,何必庸人自扰啊。 就因为有这个念头垫底,吟儿虽然经常身处恶劣环境,却从没有过为了什么而睡不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吟儿再转过身来,感觉刚刚还在的红樱已不见了。 周围气氛很诡异,吟儿微微睁眼,发现奴仆们正一个个地撤出去……怎地?!吟儿心一紧,不祥之感袭上心头。静观其变…… 帐子外面,依稀站着的是完颜君随,他似站得很久了,却始终一动不动。终于移动一步后,伸出的手却又缩了回去。 犹豫不决。 吟儿心中纳闷,他究竟要做什么…… 却在这始料不及的一瞬,完颜君随的呼吸变重,竟闯进罗帐来一把握住吟儿的手,在吟儿无法预知的时刻动情地难以自控:“暮烟,暮烟,对不起!” 吟儿的警惕、惆怅、疑虑、紧张,在那一瞬间全部丢到了九霄云外,当时就完完全全地傻了,努力地不睁开眼,睁开眼她知道她肯定忍不住大哭,到时候就回不去了,回不去林阡身边了。 这个她刚刚还准备排在林阡下面的哥哥,预备如果实在不行就狠心打击的哥哥,心想反正你打过我我就报复报复你的哥哥,怎会在她意志薄弱最容易受影响的关头,突然跪倒在她的床沿,动情地唤她名字对她说对不起?! 哪里出错了吗,陈铸告诉他了吗,怎么会这样……吟儿一动都不敢动,呼吸都不敢变……多年来她一直彷如无根的野草,虽然云蓝很疼爱她,虽然师兄们都很宠她,虽然后来也终于有人尊敬她了,可她最羡慕的还是别人家亲人重逢的场景,她从小到大都想脱离孤儿这个称号,她怎可以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凡人的攀比心理都是很重的,而且不会跟本来就比自己条件好的人比,只会跟本来和自己差不多后来却比自己好了的人比。所以,看胜南有林楚江了,小师兄有沈清了,吴当家有黄鹤去了,流年姐姐有路政了,兰山有贺若松了……吟儿不止一次地羡慕嫉妒恨,为什么我凤箫吟就找不到?吟儿已经把自己的愿望降到很低很低了,小时候还希望他是抗金的大英雄,长大了想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罢了,后来说哪怕他投降了金朝是个叛徒……现实却玩笑一样,惨淡到极致。 是完颜永琏……是最不该是的那个人,他没有忘记她,还一直在找寻她。为她所付出的,绝对不亚于林阡,甚至林阡还自私地妄下决定,隔断了他父女二人的关联。 那好,那吟儿就安慰自己说,只要这些王爷们对她很差很差,她就可以厚着脸皮无赖以牙还牙,偏不认偏不认怎么了!甚至吟儿有时候会很贱地希望这样发生,希望这些王爷对她态度很恶劣,这样她可以得到些良心上的解脱……确实完颜君随也一直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不止一次不依不饶地喊打喊杀……可现在,可此时此刻——为何他竟判若两人、满怀歉疚地攥着她的手、情绪失控地说对不起?这个哥哥,原来也知道暮烟的存在吗,原来也跟父亲一样,在寻找暮烟,在想念暮烟,在等待暮烟的回归?…… 换往常,耳根子软的吟儿,疯了一样寻找家人的吟儿,心理其实特别脆弱的吟儿,很可能一听到对不起就睁开眼,憋不住,怎么憋得住啊!十几年的期盼,终于认祖归宗了,会有家人疼,有家人爱,从前受到的屈辱、打击,遭遇的挫败、不堪,都能找到诉说、得到包容。可为什么,这一刻吟儿强忍着眼泪不肯睁开,咬紧了牙关不发出声音,连身体都僵硬着紧绷着不愿动弹!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在完颜君随激动说着抱歉的同时,吟儿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决绝,拒绝,越清醒,越断肠。 第794章 其母其女 第794章 其母其女 陇暮风恒急,关寒霜自浓。 城外确有宋匪滋事,但不是林阡,又何足挂齿。 所以陈铸就可以把仗打了一半扔在那儿,回头先制止完颜兄妹骨肉相残——料那帮宋匪也打不进来! 果不其然……此刻陈铸懒洋洋地往城下看了一眼,那帮宋匪,经了一昼夜的断续杀伐,到现在还完成不了一场攻防,陈铸笑而摇头,对着风沙中摇曳的夕阳:“相去甚远……”冲这军容,冲这阵势,就知这群压根儿不属于林阡。 陈铸再了解不过,林阡手下的兵,骨子里都有印记,那不一定是高傲,或许可谓之曰笃定。包括凤箫吟,连那丫头都有…… 想想不免也很担心,公主和王爷,不知怎样了。囫囵一杯酒落肚,火急火燎地出去说了军谋再回来,忽然觉得适才喝的酒味道——怎好像有些不对劲! 陈铸一惊,凝神看着被自己喝见底的那一杯,反复回忆并狐疑着适才擦舌而过的酒……杯中暗自飘出一抹气息,虽已被这烈酒溶解稀释了无穷,但却通过味觉化作如斯凌厉的香醇。已经淡去了多年的感觉,陈铸恍然大汗淋漓:就是这个味! “这是……啊!”陈铸大惊失色,赶紧看周围有没有人,伺机要将那酒杯藏起来。 “酴醾酒。”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个声音,猝不及防。陈铸诧异回过身去,完颜君随,他怎来了?凤箫吟不才是他最大的目标吗?他怎不留在那里找到城关来?而且,他为何会给自己酴醾酒,这,这可是王爷的禁忌啊!! 陈铸脸色煞白:“二王爷……这酴醾酒,王爷曾严令禁止……违者斩!你……你怎能!?”你怎能刻意陷害?! “将在外,君命不是有所不受吗?”完颜君随笑起来,气定神闲落座,陈铸一愣,摸着自己脖颈也坐下,原来完颜君随不是要害他?!是啊,他还不至于那么卑鄙…… “我还以为陈将军不怕父王。”完颜君随冷冷地。 “怎……怎会……”陈铸最怕完颜永琏了,王爷说要禁酴醾酒,那陈铸就绝对再不喝,哪怕之前爱得死去活来,也不管为什么一定要禁这酒。 “我一直在思虑,若不是因为特殊的原因,陈将军怎敢逆父王的号令,不杀凤箫吟,一定要救她。”完颜君随续道。 “是因为爱她,爱她!”陈铸虎目圆睁,假装很爱地强调,却偏不是那么回事…… “你可知,父王为什么只禁酴醾酒?”完颜君随摇头,笑,陈铸不解何故,连连说不知道,心里暗涌一股紧张,二王爷一点都不信他的话?!可二王爷的杀气明显少了很多,陈铸心里百味杂陈。 “这酴醾花,是陇陕常有。父王此生最幸福的时光,便在此处,便寄此花……”完颜君随说罢,陈铸一愣,定在原处——咦,竟有事情他陈铸不知道可“王爷不知”知道! “那时陈将军应还不曾入伍,我与大哥、三弟却都跟在父亲身旁……那时的我,也不过五岁年纪。”完颜君随说。 陈铸只知,完颜永琏先前有过一任王妃,便是眼前这完颜君随的生母,共为完颜永琏生了四子一女。王爷他素日英雄豪杰,王妃则是温柔娴静、不涉世事,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恩爱有加,实是令旁人见了羡煞。不料红颜薄命,那王妃体弱多病,只活到二十五岁即香消玉殒。王爷悲恸欲绝,几乎一蹶不振,请战说什么要西征陇陕,怕初衷只是想麻痹而已。 然而,真正的王者,逆境亦能大放异彩,这个可怕的平章政事兼陕西统军使,初来乍到时还曾令越家父子轻慢于他,却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便教整个越野山寨从鼎盛落至岌岌可危——陈铸想,那当然了,王爷十八岁就统领镇压过契丹起义,二十岁亦规募了金宋淮南之战,颍州﹑濠州﹑清流关等地,王爷旌麾所指,望风披靡,直打到金宋议和为止。这越家父子低估王爷,是他们孤陋寡闻、自食其果。 又或者说,王妃的过世,不过是王爷王者之路的考验,失去了温柔的束缚,他反而形成了后来的行事果决,再没有什么能打击甚至能影响他,为人处世也日趋成熟沉稳……“那段时间的父王,说实话,却一点都不高兴,从来不笑,沉默寡言,吃得很少,夜里睡到一半会忽然起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外面……”完颜君随叹了声,回忆,“那时我们还未懂事,三弟甚至都不知道母妃原来已经故去,甚至会以为是她来军中探望,还叫嚷着是不是母妃来了。” 陈铸重重叹了口气,点头。命格无双的英雄,大抵如此,戎马倥偬,威风一世,最终仍然是孤单怅惘。不……陈铸一惊,那还不是最终……因为完颜君随说,陇陕是王爷最幸福的时光,酴醾花,酴醾花,难道,跟柳月有关!陈铸心一颤,为何他要与我提及柳月!? 陈铸真是聪明,脑袋超前地快了一拍,早已意识到完颜君随要说什么…… “父王的崛起引起了宋匪恐慌。细作的出现,便在所难免。” “哈,他们怎可能得逞!”陈铸万分相信王爷。 完颜君随摇头,回忆时带着丝轻蔑,“父王再怎样叱咤风云,再怎样明察秋毫,也必然有漏网之鱼,必然会深受其害。柳月前辈,就是其中之一……”陈铸心一惊,完颜君随又道,“难以想象,她竟也是宋匪安插……起先,她不过是寻常家奴,看理府中花圃罢了。父王日理万机,每次一旦军务繁忙,必去那里放松心境。” “现在想想,煞是后怕……”陈铸设身处地,柳月的机会太多了,那么个寻常婢女,王爷也不会太注意到她。 “父王去那里,更多的却是缅怀母妃……唉,也许世人所了解的父王,真都不及柳月一个人多。”完颜君随说。 “她能连王爷都骗过去,应是训练出来的一流细作了。”陈铸点头,心想柳月在细作的排名里只怕要高过同时期的落远空,甚至撼动“战狼”。 “人心都是肉长的,柳月前辈了解得多了,杀父王的心应也少了。却不知她是何时起竟对父王动了真心……或许,是那次她在花中藏毒、害父王武功尽失,这时有宋匪趁机行刺,为了得手竟连她都不放过,父王却为救她而中了一箭。试想,只是个小小的奴仆都如此保护,可见父王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柳月前辈又如何还能硬起心肠。” “宋人一向都这么奸诈!”陈铸听到完颜永琏被暗算中箭,大怒。 “那却是柳月第一次露了武功,为了救父王。她将那群宋将全都斩去,可父王也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对此父王他没说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嗯,应该的。”陈铸光忙着点头,忽然就止住了——这有什么应该的,汗。 “许是当年的父王,把心底对母妃最深的感情全都寄放在了那份倾诉中,不想破坏,也不愿去打乱。因此在那之后,父王依然把柳月前辈当知己看,即便柳月前辈起初还想躲着他,拒绝见他。” “难能可贵。”陈铸想,若自己是柳月,再坚硬的心都要被融化。 “可恶的是那群宋匪,打击父王不成,便来打我兄弟主意。大哥与我,落在了百余宋兵手上,父王却在别处作战无法返回……” “越野山寨这帮人,怪不得这么爱掳人,由来已久习惯成自然啦!”陈铸忿忿道,“你兄妹几人真是一样,全被这帮人虐过了……”一时说漏嘴的陈铸,还没有意识到。 完颜的面色忽而一变:“大哥与我的命,都是柳月前辈救的。她一个人对付百余人,只是用了区区一种阵法罢了。游刃有余至此,难怪父王后来总是说,柳月前辈错托了女儿身,否则必然是大将之才。天下之大,用兵是父王第一,设阵属柳月最强。” “嗯,楚将军也总是提起,她今生最大的榜样便是柳月前辈。”陈铸点头,心想应该也是这非常之处,令完颜永琏对柳月刮目相看。两厢情愿的才是感情,两个小王爷被掳的插曲,恐怕是这段轰烈的最起始吧。 “不寻常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寻常。风流虽也是女中豪杰,但却比她多了些内敛、少了份气性,我就不会看见风流豪气干云地说,‘我要嫁天下第一的男人’,但柳月前辈说得出……这样的女子,天下可有第二个?”完颜君随道。 有,天下现在就有一个!陈铸心惊胆战,母女二人,何其相似也。那样一个张扬不羁的心性,那样一个高调壮烈的气魄,王爷怎能不激赏,王爷的心胸原也傲岸!情投意合,志同道合,他们唯一的阻障,不过是金宋之分而已,柳月她又是怎么做的?毅然抛弃了一切,决绝勾销了从前! “从那以后,父王的车驾上,渐渐再也少不了她。无论是攻城掠地,还是风花雪月。”完颜君随叹道,“有了她相伴,父王渐渐不再那么孤单,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弟兄三人,都很为父王高兴。” “几位小王爷,真正是懂事之至。”陈铸叹惋。 “且不说柳月前辈配得起父王,且不说我和大哥的命皆是她所救……只要父王能重展笑颜,管他再娶多少女人。”完颜君随道。 “……嗯。”陈铸艰难地嗯了一声,心知这珍贵的完颜暮烟,从出现直到降生后,是怎样循序渐进治愈了王爷,以及这几位小王爷。 “暮烟这个家伙,来得真是不易。”完颜君随噙泪回忆,“柳月前辈为了维护父王,不知承受了多少误解,她却甘愿舍身、一点都不在乎。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暮烟好几次便就没了,连个出生,都历经万难……父王很疼暮烟,我们也一样,我曾发过誓,要照顾好妹妹,再不让她受一点伤!” 陈铸听得心酸,不得不忆起那日二王爷掌掴吟儿的一幕,若干年前的完颜君随,怎可能会设想到重逢是这样的身份和立场。 “酴醾花,是父王和柳月前辈都喜爱的花,柳月前辈常常用它来给父王调酒,也总喜欢与他在花间舞剑,那情境,实在是美极了……”完颜君随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泛着一丝惆怅,“可美好的日子,竟坚持不到两年……自柳月前辈去后,父王再不准见到酴醾,更甚至不肯涉足陇陕。父王他,终于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完颜君随叹了声,“父王英雄盖世、战功卓绝,但也杀人盈野、满手血腥,父王常叹,这些全报应在了他心爱的人身上,甚至刚出生的暮烟,也不知沦落去了何处。” 陈铸在那儿想,完颜永琏后来再也没有娶过别人,到底是因为不想再连累别人,还是因为柳月已无可取代…… “然则,父王不可能向天命低头,父王这二十多年,都一直在找暮烟,她身上虽没有胎记也没什么信物,但相信柳月前辈临终时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譬如她和父王之间的暗语……纵然大海捞针,都一定要找到她。中都的家里,二十几年都为她空着的屋子,父王常去,父王相信,有朝一日她一定能回来。”完颜君随说得动情,陈铸将军听得想哭,这当儿完颜君随直接切入,“那么陈铸,你就不应该隐瞒不是吗,和我一起,把暮烟带回去,让父王和我们好好地照顾她……” 陈铸毫无防备……差点点头! 陈铸是出了名的脑子快、意识超前,可这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这样一来思绪就多了,容易乱,甚至两个对立的念头会公然在脑袋里打架,这样很伤脑子,好容易打完架了,反而比人家慢了一拍,上次榆中大战就是这么回事,今次也差点被完颜君随带过去。可是陈铸猛然间还是回过了神来,瞪大了眼睛装笨:“隐瞒?暮烟?!啊,王爷,公主在哪里!?”陈铸就有个感觉,二王爷肯定从哪个细节里看出了吟儿的身世,但陈铸怎么能承认,这可是他跟林阡的承诺啊! “你既然爱她,可以求父王赐婚。”完颜君随凝视着他。 陈铸心里一阵发毛,装蒜:“王爷?你……说的……不会是凤箫吟?” “陈铸,我已经给你机会,你还要隐瞒到何时?!”完颜君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这一步,已经够了,拍案而起。 “王爷息怒,我……我确然不知情……”陈铸不承认到底,继续装,“她,她怎可能是公主?!王爷不知她是谁吗,抗金联盟的盟主、林阡的女人啊!” “林阡林阡,你满心都是林阡,所以才不肯说!来人,陈铸触犯军规、私通外敌,将他拖出去斩了!”完颜君随怒不可遏,再没有耐心听他诹下去。 陈铸一愕,死?死也不能说啊! 恰在此时,听得心腹报传,不是前线军情,而是后方事变:“不好了,二王爷,陈将军!宋军混入府中作乱,几个人质都……跑啦!” “什么?!”完颜、陈铸皆大惊。 “是你放的?!”完颜一把揪起陈铸衣领,愤怒,“陈铸,在你心里,林阡竟比父王更重要?!” “不……不……”陈铸纠结,一脸哀苦,“我没有放人质,凤箫吟在我这儿才最安全……”百转千回,这句却是实话,陈铸没有跟林阡约定放吟儿,现在在城外扰境的宋匪不是林阡的人啊!虽然林阡一定就在不远了,但俨然还差这么一两天才会突破轩辕打到陈铸这里——那凤箫吟被谁救走了?! “还不去追!”完颜大吼。 “越野……”陈铸看着城外这些扰境的名不见经传的宋匪,才知他们的别有用心,后背宛然被冷汗浸透了。 第795章 大逆不道 第795章 大逆不道 如果说上次阡吟的错过是飞来横祸,那这次他二人根本是南辕北辙!陈铸随着二王爷风尘仆仆往城楼下赶的时候,攥紧了拳大叹天意弄人怎么这么不巧合!陈铸还想等林阡从西面打过来、堂堂正正地败了自己从而把吟儿救回去,尽管二王爷在搅和那由着他就是了,但凤箫吟那丫头,怎自己越狱从东面跑掉了?! “陈铸,你他妈给我滚回去!”完颜君随大怒突然止步,回头一把将陈铸掼倒在地,喝斥,“她要出什么差池,回头我拿你试问!” “二王爷我担心你的安危,那女人有了帮手不好对付,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陈铸又开始装好人了。 “我完颜家的内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完颜君随淡定冷笑,陈铸陡然一惊,看出了这个笑容的用意,怎地,二王爷他,竟想追上去的同时把凤箫吟的身世揭穿、诏告天下?!不,不行! 陈铸爬起身来一把拽住他衣袖:“二王爷,你可以去追,可以去拦,可以去救……但请记得,王爷才是最重要!” 完颜君随一怔回头,目光凌厉地扫过陈铸。陈铸松开他手臂:“二王爷要带暮烟回去,无非是想完成王爷的心愿、看见王爷的笑容。然而,带谁回去不好?带一个……令王爷失望、愧疚、悲痛的女人回去?日后,又将给王爷的政敌们多少便宜?” 完颜君随心头大震,定定看着陈铸:“陈铸,你原是为了……父王……” “二王爷,她不是!”陈铸坚决摇头。 “你先解决了城外这帮,我前去拦截他们那群……不管怎样,她都不应落在越野之流的宋匪手上。”完颜君随跃上战马。陈铸带一丝感激看着他,在此之前,陈铸一直怀念小王爷而并不看好他,嫌他幼稚,嫌他窝囊,嫌他配不上楚风流,但此时此刻,发现他真的是个男人,是个称职的哥哥,和孝顺的儿子,“假以时日,当也是个值得跟从的主……”陈铸心赞,“风流,你调教的好啊!” 而这场南辕北辙,又怎能怪吟儿。消息闭塞如她,当然思维定势。前次林阡在前线拖住轩辕九烨、而安排游仗剑于后方营救,却可惜功亏一篑,相同的方法林阡不会再用!所以这一次林阡是选择与所有金军正面交锋,率领海、越风一起,联同游仗剑的所有部将,从钱弋浅、琵琶琴瑟、轩辕九烨打到陈铸为止——林阡打败了陈铸就可以救到吟儿啊,根本没必要再安排谁潜入救她!对林阡来说,越野甚至还不如陈铸可信…… 但吟儿想不到这么多,她一直以为,既然沈絮如和苏慕然都沦陷在金营,怎么说越野和林阡都一定要联手来救的。她不知游仗剑的死根源于越野的不救,也不知越野和林阡根本没有合作,更不知榆中的集体反逆令越野更加顾忌林阡、仇视盟军……可叹吟儿身陷金营久矣,心中注重的都是金宋之分,听到“宋匪”都不作区分!以至于,她发现救她的人是苏慕然苏慕岩之后,也没有立即清楚他们的动机以及心理…… 一路逃亡,直到那安全之地,与苏氏兄妹会合的人马来自郭傲。很明显地,跟陈铸打的主力就是他郭家军。吟儿当时才察觉有些不对劲:跟期待的不一样,为何越风、海、林阡一个都没有出现?! “林……林阡呢?”吟儿心一颤,立即回望一个人,吟儿不是笨蛋,吟儿之所以那么信越野和林阡合作,不是想当然的,是有人告诉她、引导她这样信的,这个人,不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了这么久吗,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宁可潜入金营也要来救她们的吗,不是值得改观、应该托付最完全的信任吗?吟儿转头看着这个人,苏慕然,此刻她眼中漾着一丝哀,继而却全然被决绝填满:“对不起,盟主,我是为了我们大家。” 多简单的一句,多纯粹的一句,为了他们大家,甘心做坏女人,甘心撕裂了这些天来的患难交情。是啊,他们不是为了救吟儿,只是为了把吟儿这个人质据为己有,也许不能称人质,而该谓之浮木:把她凤箫吟夺回天池峡,越野山寨就不至于那么快被林阡夷为平地,林阡再如何强硬也必然投鼠忌器……苏慕然可以不为越野,但一定要为她的家族,苏家,就是这么简单……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而我的家族,我的家族现在就在身后,我却不曾为过它……田若冶、洛轻尘、苏慕然、郭僪、沈絮如……瞬间她们的际遇袭入心间,不断对峙,如泣如诉。 苏慕然话音刚落,已上前来要给吟儿束缚,真可笑啊,刚刚脱去的镣铐,才逃出来又要戴上,好在,红樱和沈絮如,都已经重获自由,吟儿的前途,却一片渺茫。 静默中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苏慕然脸上,来自沈絮如。从前感情纠葛到那般,她都不曾打过苏慕然。 “卑鄙!”沈絮如含泪怒斥,苏慕然目中依然含笑。 “夫人,请这边走,穆将军还在前面接应。”郭傲冰冷的语气,以一个“请”的姿势,却是胁迫的口吻。 夫人,对,她是寨主夫人,她却是这次寨主营救的部署中最多余的一个人,越野救苏慕然是因为爱情,越野救吟儿是为了林阡……她沈絮如,多余。连郭傲和苏慕岩都知道,她没有权力执掌生杀,她连苏慕然都比不上。她明明有这个资格拥有,当年她因为爱他而不要…… “盟主。”无能为力的沈絮如,唯能带着繁复的心情看了吟儿一眼。 吟儿默然微笑,表示明白她的苦处。 同时苏慕岩亦推搡着吟儿往前去,红樱呼吸紧张跟在其后甚是担心。 “有什么好推,我没有脚么?!”吟儿又气又怒,转头斥苏慕岩。那苏慕岩因上次毒酒的事本就怕她,这次被她气势一惊,竟慌了神顿在原地,久久不敢再碰她。 郭傲听见声音,皱着眉走回这里,以为苏慕岩办事不力,因此要亲自来押解吟儿。苏慕岩终于缓过神来,才不想被人骂成无能,追上前几步一脚就朝吟儿后腿踢去:“贱人,死到临头还嘴硬!”只是还没说完,便被吟儿转身一个凌厉的旋踢,本是自卫,却恰恰劈在他嘴上,苏慕岩霎时满口流血,惨叫起来。她早就警告过他,她没有脚么?! “把她脚也锁起来!锁起来!”苏慕岩痛哭流涕,对上前来看他的苏慕然说。郭傲见势不妙,确实也觉得吟儿武功难测,以防万一,便先封了她腿脚穴道。众人还未及定夺需不需要那么做,羞怒交加的苏慕岩便俨然冲了过来故技重施,又一脚对着吟儿就踢,这次吟儿哪还有招架之力,竟直接被他踹倒在地,那一刻,吟儿忽然想起了寒潭里的某个夜晚,阡也是这么勾她的……脸撞在地面的瞬间,吟儿不知是疼,还是因为想起了阡,很想哭,很想回到那时候,因为阡在后面踹她之后,会很温柔地再把她提起来,时间计算得恰到好处…… “慕岩!不可造次!”苏慕然大惊,急忙拉开苏慕岩,与红樱一左一右扶起吟儿时,苏慕然即解开吟儿穴道,脸上掠过刹那的抱歉。 “何必抱歉,我不怪你。”吟儿微笑,怜悯看她,精神上到底谁是弱者,“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家族……你还能如何?” “不好啦,金人!金人杀来了!”当探子慌慌忙忙地赶来报信,他后面一大片尘土飞扬,那时天色渐晚,残阳如血。眼前的景象,如沙漠战场。 还未来得及与外围穆子滕联络的这路人马,茫茫然不知如何应对,虽完颜君随撑死了不过带了几百紫茸军,但几百匹马造成的环境污染令谁都以为来了千军,更何况苏、郭两家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乌合之众,一见敌军这架势竟傻愣愣分了两拨,一拨负责逃跑,一拨杵在原地,就是没有要应战的,实在浪费了苏慕然的苦心经营。 “你们走可以,把她给我留下!”二王爷挥鞭直指,气势凌人,说得真是开门见山,苏慕岩那窝囊废,几乎直接点头。 “不可能!要打则打!”苏慕然企图拖延时间,等待穆子滕支援。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今天,一个都走不掉!”二王爷长剑出鞘,寒光慑心。他身后紫茸军,包围合拢而来,是弹指之间事。 吟儿心怀忧伤地看着他,昨夜他攥着她手致歉,她何尝不知现在他是为了救她?!诚然他那里要比越野山寨安全,诚然吟儿也不想受这些杂碎的闲气,诚然吟儿知道自己在哪儿林阡都肯定会打下哪儿救出她……可是——吟儿不想林阡一个人! 如果现在又回去金营,又接受那种王孙贵族的待遇,又在半夜里被这个哥哥动情地述说前尘,吟儿就很可能会跟完颜家的人相认、忘了林阡。忘了林阡?她如何能再忘记林阡一次! 不回去!坚决不回去!现在没有林阡在身边,意志只能自己给自己! “这下场,是你们自找的!”二王爷提马上前,郭傲即刻相迎,同时紫茸军一拥而上气势汹汹,郭、苏联军不想死就必须硬起头皮来抵…… 郭傲武功是这里最强,也只能勉强拦住二王爷,沈絮如、苏慕然等人,亦全然摒弃私怨,以各自武器抗击金军,然而纵观大局,宋军终呈寡不敌众之态……“慕岩,先把人质带走!”交锋之余,苏慕然冲苏慕岩大喊,但苏慕岩岂敢移步,吟儿又怎愿意移步,她知道她这一走郭苏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继续杀,杀干净!”这是谁的叫嚷,充斥了吟儿的耳……战争,它是这样的突如其来,没打起来也许一切还好商量,一旦开启,一旦起了战念和杀机,一旦有了压迫和反抗,愈演愈烈,那下场就只有一死一伤—— 视线里,郭傲的武器已经被完颜君随击飞,沈絮如、苏慕然亦被围攻迫至绝境,穆子滕的救兵却还未赶至,眼看金军大盛、得势猖狂,哪还会记得他们的初衷只为了要追人质?那将不是短兵相接,那根本就是一场血洗!金军将对战败铩羽的宋匪,掀起一番嗜血的杀戮,吟儿如何忍心看到…… 不再是林念昔,亦绝非完颜暮烟,身世飘摇的吟儿,根本无法找准自己的立场,这个世界,失去了正邪、黑白、对错、敌友、亲疏……无法抉择,没有任何标准可以供她判断,心乱如麻,可哪有闲暇能够给她蹉跎。抛开所有的原则不谈,眼前就只有强势与弱者,吟儿知道,不管世人会怎么看,林阡一定只有一个选择……既然林阡选这般,那她也一样站—— “住手!”吟儿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尽管双手还被镣铐束缚,却勇猛扑到阵前苏慕然郭傲之侧,当此时紫茸军虎视眈眈,郭、苏负隅奄奄,杀气由始至终激越。 完颜君随看群情高涨,深知大势所趋这群宋匪全都要就地正法,他自己也很难制止得住,于是对吟儿摇头,发号施令要大开杀戒:“除她之外,一个不留。” “也罢。”吟儿叹了一声,情知无法阻止血流成河,却仍顽强挡在金宋战局之间,殊死一搏,“你的战车兵马,就请先从我身上碾过去吧。”沉默,坚韧。虽然下一刻有可能是万箭齐发,但吟儿的筹码,是完颜君随。他,会是个好哥哥……吟儿没想过要这么快就抉择,但吟儿甘心,甘心做一个坏女人…… 死寂,皆因这一句。她声音虽轻,却那般震慑。岂止郭傲、苏慕然惊撼,完颜君随亦错愕怔在战马上。 冷风吹起吟儿衣角,显得她是那样单薄,这家伙跟出生时一样弱小,长这么大了都才这么点高,可是面对着全副武装和剑拔弩张,她身体里竟可以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量,她什么都不怕……完颜君随可以完全肯定,她就是暮烟,有其母必有妻女,她就是暮烟,虎父无犬子。 却透过那清澈的眼,他更发现她也在想他所想,她自己也清楚她是暮烟!陈铸说得对啊,她同时也是林阡的女人,满心满意都是林阡,在她心里,林阡明显比父王还重,若把她带回去,后果不堪设想……但暮烟,你怎可以就这么将错就错、你心肠竟狠到这个地步!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完颜君随含泪瞪着吟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笑咆哮了这样一句。 第796章 鱼虾泥巴 第796章 鱼虾泥巴 榆中、上梁之兵,自上而下,为游仗剑报仇之心热切,义气干霄,同仇敌忾,是以与临洮府金军十天九役,连战连捷、越斗越凶,气焰无法阻拦。大势所趋,纵连轩辕九烨亦是无奈,唯能决定撤兵南移保全实力。与此同时,适逢薛无情所守地界被柳五津、向清风、何勐突破。此情此境纵观大局,竟好像金军的撤退交换来了宋军的入侵,这样的擦肩形似交接。浮生长叹风云幻。 撤兵途中,作为一样能统兵作战的指挥,陈铸忧心忡忡对二王爷解说不妙:“眼看这一幕,林阡根本是想吞掉全部定西,然后转过身来去打临洮。现在看来对林阡来说,先选定西还是选临洮没什么两样,反正到最后他两个是一起收……最终陇右全得,冲破会宁、东打陕西……” “是这样?”二王爷蹙眉转头看轩辕九烨。轩辕总不喜欢把一切解说得多浅显,二王爷事先还不知道形势原有这样紧迫。 “已经是最好的形势。”轩辕点头,从容带笑。 是啊,确实已经是最好的形势,若非轩辕九烨的拦截有力,林阡恐怕可以不用打外围战而直捣金军本营,金军现在哪有闲暇后撤,显然只有心情收尸了。陈铸边心想侥幸,边叹惋林阡只差一步,若是撂倒了轩辕九烨打到自己这里来,凤箫吟可能也就一并到手了,而用不着现在空得一个方圆几里无一金军的榆中,却仍然没有打到他林阡预期的目标凤箫吟…… 没错,凤箫吟走了,那晚二王爷悻悻回来是空手而归,对此紫茸军不敢多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铸刨根问底,总算得知王爷杀伐中途,忽得到凤箫吟一句以死相胁,众金兵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之时,竟听到二王爷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继而莫名其妙地僵滞了许久没有发号施令。这样的沉默对峙,实在不是二王爷的作风,也根本苦煞了紫茸军——最终,宋军就趁着这个空隙,等来了接应他们的穆子滕…… 全跑了,全归功于凤箫吟,唉!陈铸一边走神,一边揣度二王爷当时的心情。 “那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二王爷继续追问轩辕。 “临洮军暂且休整,下面的仗全看会宁。”轩辕说时,视线已移向陈铸,陈铸那时还在走神,还没意识到轩辕说的会宁正是由他陈铸负责。 直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都投来,陈铸才啊一声领会,大窘:“怎,怎么?” “陈铸,先前战事繁忙,我们一直没有问你:你本该在会宁调兵遣将,凭何到了这榆中战场?”琴瑟琵琶一样的神色,无疑他们都纳闷很久了。 “还不是我自己造的孽!上次教王爷分裂榆中,哪晓得越野阴险,我缓过神来生怕王爷上他鬼当,赶紧从会宁奔过来!反正会宁的军,有楚将军帮忙看着,不会有问题!”陈铸一如既往的淡定,显然他构思这借口也很久了。 琴瑟琵琶都半信半疑,轩辕九烨笑而点头,继续说局势:“下面的仗,一则看你会宁军的本事,二则主公他以一敌万,三则,我们也不是彻底地休整……”他掀开营帐走了出去,二王爷不由自主也跟上前,琴瑟琵琶等人紧随其后,陈铸看大家思绪全被转移,不禁暗喜,装模作样也跑在后面。凭陈铸的聪明,其实猜得出轩辕的下一句话是“伺机而动”。轩辕九烨一定是伺机而动的,现在的大势虽利于林阡,但断然还不专属林阡—— 现在的越野山寨,其实还是西、南、东三面环敌。除了西面的敌人从轩辕九烨置换为林阡,南面的敌人也从薛无情演变成林阡,只不过把敌人的内外掉了个个而已,本质没什么区别,而东面战场则不然,越野山寨的东面,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是楚风流和陈铸的兵力威胁,这一路,还未曾被林阡撼动。所以,接下来金军的仗,首先就要看会宁军的本事。地理因素林阡未必跟他们正面交锋,但他们必须在林阡打到他们之前站稳脚跟、吃够吃足——他们主要要吃的就是石峡湾,最大的敌人是田若凝。 二是看金南金北的主公薛无情。薛无情没拦得住盟军北进的脚步,但也绝对不可能被盟军杀败,他还有势力横在陇西与定西之间、无法拔除。冲这一点,林阡虽然把南面战场打得融会贯通,却还需将薛无情视作大患。林阡要顾及他,就必须耗一部分兵力,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就是轩辕所说的薛无情的“以一敌万”。 三则,西面战场的榆中上梁基本已附林阡,目前内部也趋于稳定,轩辕九烨审时度势,正因宋匪现在处于最佳状态,所以才让二王爷赶紧撤兵避过锋芒——但随着林阡北上去打越野,榆中和上梁就会再度成为后方,非常有利于轩辕九烨去钻空子。也许肖忆和盟军的将领不会有什么嫌隙,但陈铸和轩辕九烨都在一旁,肯定有办法让林阡也尝尝后院起火。 “四则……”陈铸想,“四则,靠越野。”实则从争夺凤箫吟的这件事里,陈铸看出了越野的谋算远在估计之上。何况,如果没有越野,此番林阡和金军的博弈也不会诸多周折。 “王爷以为,到目前为止谁赢的最多?”轩辕指向近处河塘,二王爷循声看去,因水极是清澈,能见一群鱼虾。 “自是林阡无疑。”开玩笑,不是林阡是谁,二王爷说时,忆起凤箫吟,心里一酸——林阡他,连父王最爱的女儿也赢过去了…… “不,是越野。”轩辕摇头,笑,众人皆愕然。 “于越野而言,榆中和上梁,不过是虾米。”轩辕伫立岸边舒展开衣袖,出乎意料竟给那群鱼虾喂起食来,侧面看他,煞是柔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不知情的还只道这男子清秀,知情的全都目瞪口呆,堂堂毒蛇,怎会对群鱼虾有起爱心来了! 陈铸失神盯着轩辕修长的手指,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半晌,才点头会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轩辕的话里,指越野是大鱼,已经不屑于顾榆中上梁这类的小虾米,把它们赏给了初来乍到的林阡吃,林阡不过是越野眼中的大虾罢了,哈哈。 “越野靠这场仗,失了虾米,却赢到了什么?”陈铸想不透。如果只是凤箫吟,那越野也不算赢,凤箫吟充其量是虾米吃的泥巴。 “赢到了一个空前凝聚的越野山寨。”轩辕说罢,陈铸一怔,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越野那么迟才来救凤箫吟,既是要趁林阡和金人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实则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越野要趁这个机会整顿眼中钉苏家。怎么整顿?利用苏慕然—— 在这场榆中大战之前的越野山寨,由于越野终于开始彰显机谋,越、苏两大兵团的平衡骤然偏向于越野,尽管越风没有被越野拉拢成功,但苏家兵马俨然已经丧失优势。所以榆中大战,是越野借机要除去游仗剑,更是越野要趁势利用苏慕然…… 是真的要让她送吟儿去榆中吗,还是故意把她安排进了颠沛离乱?其实当时榆中那么危险,苏慕然只要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出事,就算没落在金人手里,也一定会被越野派人软禁,然后,越野就可以借此要挟苏慕梓、顾震,交出军权…… 阴差阳错,苏慕然却被金人掳走,将错就错,越野于是一直袖手不救。苏慕梓顾震当然心急,心急归心急,他们的武功不如越野和穆子滕,没有越野支持他们很难从金营救出苏慕然,游仗剑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苏慕梓顾震没有办法,却不可能弃苏慕然不顾。 越野算准了他们的亲情和良心,顺利地得到苏慕梓和顾震的屈从。苏慕梓顾震具体答应了越野什么,轩辕和陈铸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从今往后,丧失了大半兵权的苏派再也没有实力和越派比肩,甚至渐渐会名存实亡。什么红颜祸水,得利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被越野反利用。好一个越野,厚积薄发。 “难怪一直拖一直拖,拖到最后才救。”陈铸叹,苏慕梓和顾震,根本不可能一口答应越野、用他们家族的最后一点兵马换苏慕然一条性命,他们肯定是经过了反复的交涉和磨合,一点点地让步和反抗,可是失陷在金营的苏慕然经不起时间的流逝,越野不着急他们却心弦紧扣……可能也发生了点什么事推动,才促使苏慕梓顾震最后放弃抵抗。 越野眼中的小鱼,就是扎根在山寨多年的苏家实权,近年来的越野山寨,诸如苏慕梓、顾震麾下的寻常兵卒,原就已经和越派不分彼此,如今更加融为一体,剩下几个放掉了兵权的大将,也许不愿意屈居越派之下,可手底下已经没什么死忠了——兵权这东西很虚,一放手就收不回来。 “越野派心腹去石峡湾逾越田若凝,从另一个意义上也便利了王妃。”轩辕说。 “那最大的赢家,其实是我们。”二王爷笑。众将听罢轩辕分析,亦兴高采烈。陈铸暗叹轩辕洞察,自己还在外面穷担心,轩辕早钻到了敌人心内去度量。虽然越野的机谋大多是轩辕臆断,但陈铸明白八九不离十。 “果然,最可怕的不是林阡,还是越野。”陈铸知道,这样的越野,这样的定西,无论谁要,都任重道远。临洮的形势说起来紧迫,可是离定西倾覆还早得很呢。 但陈铸错了,最可怕的不是越野,而是轩辕九烨。 当人群散去,轩辕仍停留于岸边,静默。许久,终转过脸来,看着紧跟在二王爷之侧陈铸的背影,沉思。陈铸,一如既往惹轩辕怀疑。 虽然,适才琴瑟琵琶一起质问陈铸时,轩辕九烨没跟他们一样半信半疑,但现在琴瑟琵琶完全觉得陈铸没问题了,轩辕仍然把陈铸的问题放在心里。 陈铸,你真是个奇人,你和林阡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宋庆元四年,我等欲借黔西魔门颠覆林阡,虽你不曾像风流和子若那样明目张胆,却曾妄图拆散林阡夫妻、破坏我原有计划,隐逸山庄之内,你出乎我轩辕九烨意料,先于我揭穿林念昔身份,明明掌握得比我更多还深藏不露。后来,你更几次三番与林阡私会对酒,居然以兄弟相称如此亲热。五年、六年,金北尽数移师陇陕,你金南继续滞留南宋作战,然则屡战屡败,贺若松死,东方雨伤,黄鹤去病,柳峻赋闲,小王爷归隐,整个金南,只剩你陈铸一人独存,毫发无损…… 如果这些还只是巧合,何故在这场榆中大战内破绽这么明显?你陈铸心思多变,策谋虽多,常不坚定,连分裂游仗剑和钱弋浅,都反反复复、小人气性。可我现在手里的这封信,正是二王爷要出战时你送达,言辞恳切劝他切忌发兵,“发兵必死”,凭你陈铸的聪明,或可算到越野阴险,但凭你陈铸的个性,不可能做到这样坚定,你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完全肯定越野是让游仗剑和钱弋浅作戏——轩辕九烨不信,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可以有这样的自信心——除了林阡,是林阡指使陈铸写了这封“发兵必死”。 悄然撕毁了这封信。撕毁它,是不教旁人怀疑陈铸,只有轩辕九烨自己能掌握和利用这份疑。 林阡和陈铸的私交,更体现在这次陈铸的远道而来,弃了会宁匆忙赶赴榆中,单单为了保全凤箫吟。当然陈铸可以狡辩说他也想要凤箫吟,诚然陈铸的这个狡辩可以说明他当年为何不想凤箫吟成为林阡的女人——可是,陈铸的所作所为哪是霸占,明眼人一看就更像保护。加之陈铸先前哪有对女人感过兴趣,做这件事做得尤其生硬…… 再如陈铸跟完颜君随耍无赖说,“有本事你跟林阡公平竞争”,“少拿凤箫吟去要挟林阡”,气得完颜君随派人到前线一次次问怎么办,奇也奇在,最近一次完颜君随却没问怎样才能抓到凤箫吟,而是问“怎样才能让陈铸说实话”,于是轩辕告知完颜君随,要陈铸说实话,搬出王爷来就可以,引导着完颜君随想到那个酴醾酒的策略。可就因为这样,让轩辕觉察出连完颜君随都有些不对劲……换往常,如果凤箫吟以死相胁,完颜君随肯定上去帮忙捅上一刀,这次怎就愣在了当场还等到宋兵的支援来了? 完颜君随、陈铸、凤箫吟……到底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隐情…… 直等到河塘里接二连三有鱼虾丧生,轩辕九烨才终于移步离开,天色渐暗,若不是细心之人,谁可见水流上漂浮着层层粘膜。轩辕目光投向身后的榆中和上梁,只等林阡一去打越野,他就回杀。 “林阡,何以连你做鱼虾的时候,我都要陪你一起。”暮色之中,轩辕笑叹一声。 第797章 妻如敝履 第797章 妻如敝履 然则谁能想到,与林阡南辕北辙、被越野渔翁得利的凤箫吟,在对完颜君随以死相胁、帮郭苏二军逃过大劫之后,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丢失在半道,并没有落在林阡、越野、完颜君随任何一方手上! 当穆子滕带着魂飞魄散的苏慕岩、垂头丧气的郭傲、蓬头垢面的沈絮如,以及遍体鳞伤的苏慕然回到天池峡,却同时也带给越野一个极其戏剧性的消息——凤箫吟没了。 原来,金兵退去才不久,宋军刚准备动身,竟陡然出现又一群不速之客,令郭苏猝不及防,一半目瞪口呆,一半惊弓之鸟,加之那些人目标明确仅是凤箫吟一个,故而穆子滕反应再快也慢了一刻,守在凤箫吟身边的苏慕然更是被那人一剑直接撇开。突如其来,得而复失…… “暂先不必声张,就说凤箫吟还在我们手上。”越野吩咐说,再问穆子滕,“那人什么模样,武功出自何门何派?” “那人……那人胡子拉碴。”穆子滕描述的特征太普通,越野、苏慕岩、郭傲都这样。苏慕然听到这里,看几个男人都下意识摸着胡子,禁不住笑了一笑,提醒道:“子滕的记性,原是不好的……”她这一笑,氛围不免也松弛了些。几个男人也全都会心笑起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劫走盟主的那个人,不是寻常正道中人,装束更似黔西魔门。”唯独沈絮如不笑,正色分析着凤箫吟可能的去向,她江湖阅历原也丰富,听父亲提起过黔西魔门。 “黔西魔门,不是林阡为王么?”越野一愣,皱起眉头。 “几年以前,魔门六枭中有人篡权,扬言不可以外人为王,叛军被林阡和邪后镇压,只留下个名叫慕二的余党。”苏慕然说,“随着川黔稳定,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难道说,卧薪尝胆要卷土重来?” “想不到,正道邪道,一般做法。”沈絮如冷笑一声,红樱在侧,不免忧心。 越野面色一变,不便于人前说她,唯能指凤箫吟是受了林阡连累:“林阡此生,树敌之多……” “何妨。”苏慕然柔和一笑,“既被那枭雄牵挂,就应该付出代价。” 便这两句真心之话,让沈絮如听清楚了苏慕然的心理,苏慕然,是那么地了解凤箫吟,她也是那么高的心性。枭雄,说的是林阡,但也有越野的份吧。苏慕然是在跟越野示意,只要被你牵挂,无论我在金营受了多少伤、付出怎样的代价,回来你身边了,那一切就都是烟云。 但偏偏苏慕然柔声诉说衷情时,沈絮如选择的是冷笑嘲讽,不是刻意要做怨偶,只是絮如不是孔雀、不喜争宠。开屏的事,让苏慕然一个去做算了,絮如怎还希冀越野有垂怜,盼只盼不要东施效颦。 隐隐有些酸涩,此次能成功从金营逃出,盟主是他们最大的救命恩人,但沈絮如知道,即便顺利回到天池峡,他们还是一如既往会囚禁盟主。这样的没有良心…… 苏慕然说完那句,沈絮如不想再听,转身即刻离去。 “可是越寨主,你虽救了我姐姐,未免救得太迟了。”苏慕岩不明就里,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地说了这么一句,等于是强调了越野救的人是苏慕然不是沈絮如。说这句话的口气,苏慕岩俨然是越野的小舅子。苏慕岩当然什么都不懂,不懂越野这么做是为了削苏家的军权。 不懂,就连苏慕然也一样不懂,说适才的那句话确实是为了感谢越野,感谢越野在百忙之中救了她,尽管救得太迟了但却终究出手了。冲这一点苏慕然觉得越野也还算一个枭雄,值得尊敬。 越野人前还笑着、还从容不迫、还是苏慕然的情人,但一转过身,立即对自己的心腹、越家的旧臣指示:“去苏慕梓、顾震那里查探,看他们有无与慕二的联系。” 中途失去人质,越野不觉得奇怪,苏慕梓和顾震会搞鬼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虽然交出了兵权,却哪是心服口服?越野心知,苏慕梓不同于苏慕岩,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凤箫吟,很可能是被苏家人私藏…… 天池峡据点,苏慕然和沈絮如脱险的第一天晚上,越野不出意料地推开了苏慕然的房门,公然留宿于此。 “慕然……救迟了你。”他略带感伤,看着苏慕然床前散落的、刚刚更换下来的旧纱,其上血迹斑斑写满了她与钱弋浅的抗争。 “只要还能看见你,无论怎样都不迟。”苏慕然微笑上前,憔悴却不掩娇羞。 跳动的烛火撩拨着思绪,越野按捺不住情欲,一把将苏慕然拦腰抱起,大步迈向床沿的同时已揭去了她的衣裳。 白玉无瑕。总是这个年纪的女子,才最教男人无可挑剔。他兴奋地爱抚着怀中娇躯,她胸前的两腻雪痕丰满圆润,幽雅的肌肤还沁着淡淡的玉晕。 “寨主……”忽然她有一个抵抗的翻身,转过脸时,满面泪水。 “怎地?!”他一惊,怎可以见到最心爱的人流泪,以为她是太想念他,所以不停止亲吻她身体。 “我们……今天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她匆忙把衣衫扶上肩头,叙说之时连唇也在发颤,躲让在侧瑟瑟发抖。 “钱弋浅他……对你做了什么?!”越野自然惊惧。 “不,他没有……他不敢。”苏慕然噙泪摇头。 “谅他也不敢!”越野哼了一声,松开拳。 “我只是觉得,今天,寨主该去夫人那里……”苏慕然找的是借口。苏慕然现在不敢承欢,是因为一闭上眼睛就忽然想起惨死在钱弋浅刀下的游仗剑,那个男人,毕竟是因自己而死的,前些天动荡不安苏慕然没有闲暇去想他,可现在虎口脱险苏慕然的潜意识总是会提醒自己,游仗剑临死之前的一幕幕。苏慕然来到陇陕这么久,一直都是越派诸多虎将的心中女神,但除了越野之外,实则跟谁都是清清白白,对游仗剑,不过是将他当做位至情至性的兄长罢了,这样的一个好男人,竟为自己死了——那情感无关于爱情,却令苏慕然触动。苏慕然不是铁石,游仗剑尸骨未寒,苏慕然哪还有心情再和越野苟合。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越野自然怄火,无奈苏慕然情绪低落,越野也不好怪她。怏怏回来,一直琢磨着苏慕然的借口,“寨主该去夫人那里”,难道说,跟沈絮如有关…… 越野问了郭苏等人,方知昨晚果然异常——众目睽睽之下,沈絮如竟公然打了苏慕然一记耳光,前所未见,想必是苏慕然情绪低落的根源! “你这悍妇!”越野勃然大怒,白天因她冷言冷语本就积聚在心头的气愤,在听到了这样的事实之后爆发,不管前言后语,不问青红皂白,也不顾夜深人静,发狂冲进自己家门,把数年甘苦与共的妻子从睡梦中惊醒,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直打得她口流鲜血,之后,揪着她的头发疯了一样从室内一路拖到门外扔下:“给我去跟慕然道歉!” 可怜沈絮如被打得双耳都暂时失聪,来不及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更加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想起身来,可腰间的旧患令她无从起身,唯能承受着身心摧残,连眼泪都忘了掉。 “寨主!”“这是怎么了啊?”“有话好好说!”近处居住的都是越家旧臣,几十年都是跟越野一起过来的,哪个不知道她沈絮如的地位,哪个不清楚他们曾经夫唱妇随,见此情景,赶紧过来劝阻。 “大哥?出了什么事?”穆子滕多年来都称呼越野为大哥而不叫他寨主,关系堪比海之于林阡。 “慕然好心好意把她从金营里救出来,她非但没有一句感谢,竟还当众辱骂慕然!”越野气急败坏,根本就颠倒了,谁是他的妻子,谁是他的情妇。 沈絮如听不清楚,可是看得见,看得见越野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心上。 “大哥你误会了,大嫂打慕然,是因为慕然骗了盟主,她为盟主打抱不平……”穆子滕急忙辩解。 “哼,谁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越野冷笑一声。 “纵然刻意,也不过分!”穆子滕努力压制着越野怒火,这话出口却令越野愣了一愣:“子滕……” “大哥的天下有一半是大嫂打下的,现在大哥却想拿它跟另一个女人分享。大嫂有权力捍卫,即使对手是慕然!”穆子滕的话振聋发聩,沈絮如终于能够听见。 听见的这一刻,冰冷的泪水划过脸颊,到嘴边已是腥热。 第798章 蒲草,磐石 第798章 蒲草,磐石 寒秋天阴雨湿,沈絮如卧床不起已数日,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军医说是她新伤旧患齐发,再加染了风寒,若不细心调养,恐有性命之忧,越野只冷言了一句“是怎样娇弱的身子”,几近不曾来照顾过她,倒是苏慕然因间接害了沈絮如,所以抽空来瞧她数次。红樱一怨她丢了盟主,二气她猫哭耗子,每次见到她都要赶她走。 再次被沈氏的婢女们拒之门外,苏慕然自讨没趣,叹一声只得离开。独自于小园中散步,看着陇陕秋色,忽忆川蜀风光…… 苏慕然一时失神,想起她命中必不可少的几个男人,在这场榆中大战的始末,他们各自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她惨死的游仗剑,为她变节的钱弋浅,想救她却没救得了她的海,还有这个最终伸出援手一击即中的寨主越野,当然还有一个曾经让郭僪愤怒骂出婊子的原因:郭傲。 苏慕然你爱谁?苏慕然一笑,她怎有闲情去想这样一个问题,她只能告诉自己,苏慕然你应该爱谁,该爱谁的时候就爱谁。如果父兄鼎盛,尚不至于如此,如果不是林阡,父兄怎会沦落…… “慕然。”熟悉的声音。 苏慕然一喜,迎上前去:“二哥!”来人正是苏慕梓。 苏家人,还剩几人。 庆元五年,为阻止林阡入川夺权,她的五弟苏慕霖策动盟军内乱,兵败后全身绑满了炸药自尽;庆元六年,她的大哥苏慕离,亦因洛轻衣欲嫁林阡而生无可恋跳崖轻生;嘉泰元年,她的父亲苏降雪,联同魏紫镝掀起川军事变,却在天阙峰下被林阡一刀斩去头颅。就算宋廷不驱逐,苏家人也一定会逃啊,谁还敢留在南宋,享受一年被林阡杀一个至亲的待遇! 苏慕然不可能不恨林阡凤箫吟,比失去了郭杲的郭僪恨千倍万倍,是他夫妇二人,拆散了原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苏家!但苏慕然知道欲速则不达,也知道死者已矣,苏家毕竟还剩她苏慕然,还有二哥苏慕梓,还有父亲最好的战友顾震。对越野的侵蚀是必要的,谁都不想寄人篱下,何况苏慕然给出了贞节和名誉,那是但凡有廉耻的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苏慕然有时会想,哪怕自己、顾震和苏慕梓都战死沙场,只要留下一寸土给那个没用的四弟苏慕岩、还有个年幼的小妹苏慕涵,让他们能过得好一些,也未尝不可…… “你没事,那便好了。”苏慕梓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他风尘仆仆,似是特意从前线赶回来的。 苏慕然见二哥唯余一只眼睛能看,心里一涩,这,也一样拜林阡所赐。川军事变时期,不仅父亲惨死、二哥被伤,还有那个刚过门便守寡的大嫂,洛轻尘,也一样死在了林阡刀下…… “二哥今次回来,是专程为了看我么?留几天再走不行吗?”曾几何时她就是个孩子,这样跟她的二哥撒娇,尽管换了情境,关系仍然不变。 “是是是。正是为了我们的苏大小姐,末将不再走了。”苏慕梓笑着揽着她肩,带她一同往苏军走。 “石峡湾的战况如何?”她边行边问,极是挂心。 “你这丫头,如个男儿!”苏慕梓先一愕,哈哈大笑起来。 “休再笑我!”苏慕然嗔怒,“说啊,到底怎样了?!” “无需你操心,好好地呆在这里,出什么事都别多问!”苏慕梓笑着对她讲,却闪烁其词不肯说石峡湾战况。 经行顾震的暂住之地,她忽而闻见一阵肃杀。石桥那边,迎面过来好几个小卒,一起恭敬朝他二人见礼:“将军。”“小姐。” 正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瞬间就茅塞顿开,转过身去一个箭步拉住当中的一个,几天之前她分明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小姐!”那小卒一慌,苏慕然厉声喝问:“你是谁?什么人!?” “慕然……”苏慕梓一怔,顾震正巧走到门口,眼神示意苏慕梓将她拉进屋去,苏慕岩也在这里等他们。 “魔人的事,跟你们有关?”苏慕然义正言辞,压低声音却凌厉地问。她认得出那个小卒,跟慕二一起劫持了凤箫吟。这么说,慕二其实是跟他们合作的——为什么不能合作,当林阡是他们共有的敌人。 苏慕梓冷然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苏慕然噙泪质问,“寨主他费尽心力救我,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还暗中作梗?” “慕然。”顾震面色抑郁,摇头悲哀,苏慕然竟一直以为,是越野费尽心力救了她,还从心里感激他,潜意识已经站在了越野的立场,胳膊肘往越野拐…… “顾将军,别说了。”苏慕梓却不想告诉她,怕她知道了自责。 “怎么?出了什么事?”苏慕然那么聪明,焉能跟苏慕岩似的,被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去。 “慕然,你竟如此糊涂。这世界,除了亲人,还有谁一心对你好。”顾震叹了一声。 “二哥?”她含泪转头,看着苏慕梓。 “将军,夏官营急报,程康程健闹事!”这时门外有士兵通传。 “夏官营……”她念着这个很不熟悉的地名,隐约记得它位于天池峡之北,可是,哥哥他不是负责和田若凝一起,驻守石峡湾战地吗?除非,除非哥哥没有了实权! 是何时起有了这样的变动?这么巧发生在她失陷金营的关头?难道说,越野趁她不在的时候对付了他们?苏慕梓的闪烁其词提醒了苏慕然往更龌龊的可能性想——甚而至于,越野是故意让她不在、利用她的失陷更轻易地对付了他们……?! “顾将军……”当苏慕梓暂且出去了,苏慕然望着顾震欲言又止,是啊,难怪顾震在天池峡,先前越野是拜托他在此地防御林阡,其实换个角度讲,越野不就在为顾震的赋闲铺路? “是……是为了我?你们,你们答应了越野什么?!”苏慕然一瞬手足冰冷,恍然悟出越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交出石峡湾的军权,以后我们都在夏官营。”顾震答的时候,苏慕岩还懵懵懂懂状况之外,虽然他参与了营救苏慕然。 但苏慕然,霎时懂了—— 对于越野而言,石峡湾到天池峡一带所有区域都是他日后的发展重心,而苏家人马的宿命,和沈家人马一样,在重心之外。 换句话说,就算苏慕然能取代沈絮如又怎样,不过又一个沈絮如,越野他,对妻子的概念太轻。 “我们,原不想告知于你。”苏慕梓回到这里,叹了口气。 “是我引起,怎能不告知我。”苏慕然心愈发寒。 “慕然,哥哥对不起你。”苏慕梓何尝不清楚,越野他要的不过是苏慕然的肉体,和她听话的那部分灵魂,而想把苏慕然叛逆的可能性驱逐,这个可能性,就是苏慕然一心负担的苏氏兵团。而苏慕然,若非苏慕梓和苏降雪的强求,其实也不过是那样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早就嫁给了海相夫教子也说不准,苏慕梓面带抱歉地说:“慕然,哥哥知道,慕然更喜欢无忧的日子。” “不,慕然喜欢现在的日子。”苏慕然摇头,噙泪,“唉,实不像话,哥哥是为了我,我却还怨哥哥……”寒中却带着一丝暖,抱住苏慕梓的臂微笑,“所幸哥哥告知了我,但即便这次不告知我,日后我也会发现越野的真面目。人做事,天在看。” “所以……慕然,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苏慕梓调整了情绪,说。苏家人马,到底和沈家不一样,从苏慕然和沈絮如的区别就足以看出。 因此,苏慕梓在争夺凤箫吟的事件里做了手脚。利用的正是他们和穆子滕时间上的断层。 “如果不是因为金军阻挠,凤箫吟也一定会悄然失踪。”苏慕梓告诉她。 苏慕然记了起来,郭傲在和苏慕岩会合的第一刻就对沈絮如说,夫人请先走,穆子滕在前面等您。郭傲把沈絮如调开,是为了方便苏派私藏凤箫吟,在穆子滕赶来之前…… 不幸的是,完颜君随的搅局打乱了计划,郭苏要逃生就必须等到穆子滕来救,如此矛盾。好一个郭傲,不负苏慕梓顾震所托,调不开穆子滕沈絮如也罢,那就让慕二等人演出一场突袭! 如今,凤箫吟被慕二掳去了夏官营,因慕二与苏慕梓合作,实则也就是苏家自己的人质。越野不能怪苏家对他们留一手,谁让越野首先翻脸无情。 苏慕然万万不会想到,仅仅是沦陷金营十几日,越野山寨内部会产生这样剧烈的变动,越苏两派,再不可能有从前那种和平共存的状态。苏家失去了大半军权,却拉拢了魔门的外援、掌握了最佳浮木,并巧妙韬光养晦。 “越野他,该死……”苏慕然想到游仗剑、钱弋浅,深知这里的所有人都被越野害惨了。 “慕然。我原先还犹疑,如何说服你。”苏慕梓袖间落出包粉末来,“一个月,便足以要他性命。” 苏慕然先是一怔,终毅然接过毒药:“越野和你们之间的矛盾,我需不需要装不知情?” “不必,越野本就防着我们。但他宁可猜忌沈絮如,也不会怀疑到你。”苏慕梓说,“我带慕岩回夏官营,顾将军会留此助你!” 城下是谁家兵马,猛将若云,军容严整,旌旗浩荡,气壮山河? 须看那青年主帅,飒爽临风,气度恢廓,刀锋冷烈,铁甲铿锵…… 九月中下旬,在沈氏古洞庄、游仗剑榆中、肖忆上梁相继归附林阡之后,由南面战场打入定西的盟军主力,又连克高崖、清水驿等地,海、越风、何勐等人功勋卓著自不待言,更有蛰伏了两年之久一直在监视慕二的邪后林美材襄助,令抗金联盟如虎添翼。 邪后带来了慕二有可能会投奔越野的坏消息,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更说明了越野山寨正在换血,新势力充入,皆因许多老臣都被为渊驱鱼——不仅古洞庄因为越野弃之不用而直接投效了沈延,天池峡周边的一些越家旧将,亦陆续有背越野而投越风之势。 “何况,慕二出现在定西,也未必是投奔越野。”林美材说。 便那时,轩辕九烨的鱼虾之说亦传到了盟军来,鱼虾之说,世人唯知越野架空苏家,却不知他如何架空苏家,尚以为水到渠成,尚以为众望所归,但鱼虾之说,又恰好看低了林阡,以及抗金联盟,使诸如海、何勐等猛将听到了实都忿忿,林阡却笑言轩辕九烨比喻得形象,盟军便就从虾吃起,吃着吃着就不知不觉长成条大鱼了,而越野到了强弩之末的那一天,再壮大的势力都会化成一滩泥。 虽然林阡说轩辕九烨比喻形象,但范遇知道这一点都不形象。轩辕九烨说这句话的居心,完全是要给越野麻痹,让他在林阡打到家门口的时候都安枕无忧、以为林阡还在那吃虾米不足为惧,而其实林阡怎可能是池中物,轩辕九烨是存心要助林阡消灭越野!而林阡他,一定清楚轩辕九烨的用意,却不动声色还自称虾米,是铁了心真决定要灭越野了,无论是为短刀谷,为沈氏,为越家,或是为,盟主…… 这一次,怎么说都将要打得投鼠忌器——“可有吟儿的消息?”每次林阡褪去战甲,问及从天池峡那边来的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结论,每次林阡脸上掠过的是战场上从不可能有的忧伤,当最爱的人沦陷在他即将掀开战伐的领域,当这一次还莫名其妙地什么音讯都没了……尽管越野称他拿捏着她性命,但没有一个人在公开场合见过她,更别说私底下她被藏在了哪里。 失去了她还不够,还失去她的音讯,虽才五日,度日如年。 陈铸冒着危险差人告诉林阡,二王爷几乎要拦住吟儿的时候,吟儿为了保护那群劫持她的人马,说了一句令谁听了都惊心的话,旁人惊的或是吟儿的气魄和胸襟,但林阡惊的是吟儿的心境和感情。事实提醒林阡,吟儿记起了她的身世,否则她不可能有以死相胁的把握,但吟儿却不肯跟二王爷走,一句“先从我身上碾过去”,旁人会觉得盟主勇气可嘉,完颜君随会以为吟儿绝情绝义,但林阡何尝不清楚,吟儿做这一切是出于原则,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站在那群需要她的人们的立场——同时也隔着千山万水对林阡以死明志。 因为太了解吟儿现在的心情,林阡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她身旁,所以,她到定西他就打定西,她到榆中他便取榆中,她到金营他立即犯金军,现在哪里都被他打了、取了也犯了,她还是跟泥鳅一样从指缝里活生生地滑走了。凤箫吟你哪是泥巴,你也是一条鱼啊…… 这个夏天之前,金军就像是林阡和越野的分水岭,这个秋天以来,林阡则成为了金军和越野的结界。金军再也无法觊觎越野,越野的头号敌人也被林阡规定为林阡。既然越野是林阡的“自己人”,当然不可能放给外人收拾! 就因为这样,越野和金军可能引起的仗都被林阡阻挠,战与战的间隙有了些许平静,反而方便了越派和苏派在天池峡一带的勾心斗角。正当吟儿的音讯日渐渺茫,终于在今日传来的“夏官营闹事”中出现转机。 “主母在夏官营?”何勐闻讯,喜问。 “慕二应也在彼处。”林美材沉思。 “天池峡那边,越野应比我们更早得知盟主去向。”海说,“一旦证实是苏家私藏,不知会怎样的狗咬狗。” “苏慕梓行事会这么不小心?让越野发现他和慕二合作作梗?会否这一切只是烟雾,用来吸引将军冒险?”范遇尚有疑虑。 “无论如何,夏官营必夺。”林阡下定决心,就算这次做错,也只是怕错过。 第799章 引狼入室 第799章 引狼入室 “慕二……”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吟儿岂能不认出他是谁。但因完颜君随刚刚离去、还来不及收拾心情,所以忘记抵抗、忘记自救、甚至忘记说话,硬生生被他从苏慕然手中扯了出去。直到驰远以后,才知再度被掳——捣鼓来捣鼓去,天知道这是第几次了,盟主之耻! 半晌,才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吟儿又惊又疑,不懂他怎么冒出来了,只记得慕二誓死都不肯屈服林阡。那么,他是敌人——第四方敌人……?! “盟主。又见面了。”马背上慕二一笑,这一幕,宛如当年他掳她到桃源村去,旧景重现,她怀念,怀念当年她虽然不是阡的唯一却能在阡的身边。 “慕二,直接点,把我送去林阡身边。”伏在马背,转过头来,她没有笑,她说的是真心话,她既是恳求也是命令。 慕二表情一凛,摇了摇头:“我也想直截了当,却奈何奉命在身。” “倒想见识见识,不肯屈服林阡的慕二,宁可对谁人唯命是从!”她冷笑一声。 “盟主,那个人你也认得。”慕二说。吟儿再笑:“这倒是了。你投过那么多主,我哪一个不认得。” 慕二脸色一变,断人口舌的口舌,是他封给她的。 她心里却无尽的苦,无尽的紧张,不知慕二又找了谁投奔。这很重要,关系着她又要面对谁、林阡又将打败谁…… 天渐渐亮了。路标上写着的夏官营,依稀在天池峡的北面。这里,还是越野山寨的地界,难道,慕二是投奔了越家?但为何逆着越家、把自己给抢过来!不对,肯定不是越野。 吟儿灵光一现,不是越野,而是苏派,慕二只跟苏派合作了,不,应该说,是慕二的主子,跟苏派合作了。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吟儿一理就头疼,偏偏也想通了…… 但慕二的这个主子,却没有在夏官营好好地等着慕二把凤箫吟带去,而是给凤箫吟预留了一场火药味十足的争斗—— 前方尘土飞扬,慕二勒马止行。吟儿抬头凝神,只见对面两骑在打,战速犹同风驰电骋,当中一人未著铠甲,身似一簇红色火焰,双钩在手飞舞若狂,相比之下,他对手黯然无光,看来只是等闲之辈。远远望去,罡气不时划破尘埃,局面被牢牢控制在钩行之处。 “瀚抒……”吟儿心一颤,洪瀚抒,她早该想起他,当年石泉县一役之后,他确实曾和慕二一拍即合,因为他俩一样不肯屈从林阡,不一样的是,慕二因为情爱,洪瀚抒却觉得他洪瀚抒理应在林阡之上。 她早该想起是洪瀚抒,当年他就曾夺过一半的黑暧昧道会,尽管在神岔和渭河的大战中那帮人全都重归林阡所有,后来洪瀚抒也心灰意冷回到了西夏,但离开不是因为服输,他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凤箫吟不再看。 “凤箫吟,今日你辱我之言,我字字熟记于心。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见,林阡如何战败!”当年在阆水边上,洪瀚抒说得清清楚楚,无论有几次偃旗息鼓,他永远不可能跟林阡和解,他就是要给凤箫吟看,他比林阡更高更强!现在吟儿重现江湖,对于洪瀚抒而言,斗的动力又回来了。 “偏是西夏……”吟儿悲叹,三面环敌的越野山寨,之所以北面没有敌人,就因为北面是西夏,西夏,洪瀚抒。她早该想起定西是洪瀚抒的脚底下啊! 拥挤不堪的定西县境,又多一个混世霸王……吟儿心知不妙,此刻看洪瀚抒手中双钩,多年不见,分毫未减,如沸水般热烈、炸药般激荡,压得他对手毫无发挥余地,所有人眼光都被他所吸引,慕二端坐马上看得也目不转睛。却听一声大喝“康弟,我来助你!”又一骑疾驰而上,举剑去助他口中康弟。 经慕二解说才知,这挑衅的弟兄二人,是夏官营当地势力,名叫程康、程健,父辈跟着越野抗金算得上越家旧部,但因他二人幼年便去了青城学武近年才返回陕西,故而感情疏远并不得到越野看重。 值得一提的是,程康程健的父亲程绍邮,正是青城剑派当年打入金军内部的细作之一。苏降雪派遣的柳月不过是跟风,成立海上升明月的落远空、混进绝杀的郑拓风也都是炒冷饭,程凌霄安插的孙长林、甄叙、程沐空、程绍邮、程宇釜这些才是鼻祖,当然莫忘了楚家三姐妹的父亲楚天阔,他是同一时期被短刀谷送入了敌人内部。纵然如此,也没有另一个细作集团能够比得上青城剑派的投入。这当中虽然有程沐空变节,但也不过就一匹害群之马罢了,青城剑派的这群杰出细作们,真正搅乱的是一整个控弦庄,是他们的存在,令完颜永琏和战狼心血付诸东流。 相对柳月、落远空、郑拓风这些细作而言,程绍邮显然地位低些不必站在风口浪尖,故此对应的危险也少了不少,下场也就比他们都好得多。战争时期程绍邮就一直在为越野传送情报,保全性命功成身退以后,也得以正式加入越野山寨、驻守陇右夏官营。即便夏官营对越野而言无足轻重、即便换别人都一定嫌这里卑微、给程绍邮管则更加是大材小用,但程绍邮却无欲无求、一生都坚守此地。不为什么,为了抗金。 直到近年来程绍邮病重将死,才把幼时就送到了师门学艺的两个儿子接了回来。这两个为什么一见到洪瀚抒就启衅?从他们一边打一边谩骂的话里就听得出来,还不是洪瀚抒自己造的孽?庆元四年他为了惩戒完颜敬之跑去川东封杀黑暧昧道会,扬言要鸡犬不宁片甲不留简直把川东当成了祁连山,当时因为郭昶、孙寄啸的剑圣关系,青城、岷山诸派有不少剑客前来斡旋,但无一例外有去无回,之中就包括了程康程健的师伯师叔。 尽管后来洪瀚抒戏剧性地和黑暧昧道会又冰释前嫌了,还为了孙寄啸的残疾去了趟青城山和掌门人程凌霄成了忘年交,当时程凌霄原谅了他并对所有弟子说,洪山主已然悔悟、决定痛改前非……但不凑巧的是,程康程健偏就在那时离开了青城派、下山了…… 似曾相识的川西口音,让吟儿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隐逸山庄,当所有人的目标都是轮回剑,有两个少年却冲着洪瀚抒而来:“洪瀚抒,只要还有口气在,咱们都一定会杀了你来祭师伯师叔!”但当时,那两个少年却被吟儿的惜音剑拦下,而缩在了林阡的身后面:“盟王,请替我们做主!铲除洪瀚抒这恶贼!” 难怪觉得眼熟,这程康程健,原就是那两个少年…… 不也正是这两个少年,让洪瀚抒对林阡的敌意更重:“要报仇便尽管来,何必找别人做主!” 火从钩,暌违多年,依然完美无缺,战场遇故人,西风啸无情。 尽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尽管程康程健以二敌一,尽管洪瀚抒看见了吟儿早就心不在战,但形势仍然操之在他。那程康程健眼看不敌咬牙硬拼,舞剑之余还不忘间发金针。洪瀚抒深知针险,不敢怠慢,凝神接战,说不清的主上风范。 “想已不纯粹是青城剑法,针尖上只怕染毒。”因战局陡然变凶险,本带着吟儿准备上前的慕二骤然止步。 “陇右的毒药,真多。”吟儿叹,若论唐门第一,黔西魔村第二,陇陕一带当属第三,可惜太杂太乱,没有归属,越野山寨可以用、控弦庄可以用、连药王庄也可以用——吟儿忽然想起关山的迷雾里,自己为了林阡的腰伤去药王庄采药,引发的一连串意外事故,脸上不自禁浮出个微笑来。 “小心!”吟儿正自失神,忽听慕二大喝一声,赶紧闪让,原是那暗器不长眼睛,横冲直撞到人群里来,立刻有魔人应声倒地,吟儿所幸有慕二提醒而避开。 “敢伤她,找死么!?”洪瀚抒高高跃起,火从钩愈发愤怒,程健举剑欲挡,双钩却急转而下,朝程健胯下坐骑狠刺,马哀鸣一声颓然倒地,程健借力滚倒站起,那边程康则再落下风。瀚抒钩法炉火纯青,如有神力加身,趁着空隙故意漏了个破绽示人,程康迟疑了一忽攻剑以入,瀚抒却突地闪过剑去一掌拍向马首,打得程康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摔下马去,瀚抒见程康程健均坠马,也徐徐下得马来。 不知他还记不记得程康程健兄弟,然而他第一件事便是转过头来对吟儿笑了笑,如昨的霸气威风。他,适才三成力都没用,甚至还带着戏耍的意味,那是怎样的游刃有余…… 只看了吟儿一眼,他又转过身去,冲着程康程健吼,绯红战袍衬得他威严不可逆:“再来!” 程康程健竟真的听了号令,起身合力,双剑齐发,洪瀚抒双钩后发而先至,短短五招以内,左钩即绕去程康手中之剑,程健相救之时,瀚抒又以右钩横拦,牢牢将程健挡在臂外,当此时程康全身暴露于他左钩之下,险急非常,唯能手扣金针,以求一线生机,而瀚抒早就对他的本领了如指掌,是一面避过这一针一面照旧以千钧之势对他灌下。 在洪瀚抒面前,程康程健兄弟,便如被猫玩弄的鼠,吟儿看得见,洪瀚抒脸上没有杀气,因为这战斗还没激烈到值得他有杀气。他才不屑于杀他们,顶多高兴欺压欺压他们。 既然程康程健兄弟俩性命无忧,吟儿也无心滞留于此看这种比武,于是转过身去,径自往军营走。洪瀚抒似是发现了,立马抛下战局大步追上,面带愠色问:“躲我作甚,我是老虎吃了你不成!?” 吟儿哪还有心情与他针锋,抬起头来冰冷地看他:“我是阶下囚,你是刽子手,我若不躲你,自己找死么。” 洪瀚抒一怔,看见她被绑缚的手上全是淤青,也不问到底是谁所伤,立马当头就对慕二拍了一掌:“谁叫你绑这么紧!”原还气势十足的慕二,在洪瀚抒面前根本就是个二愣子,被这一掌拍在脑门上,半句话都不能还。洪瀚抒大哥当惯了,对每个小弟都这德性,当然,除了林阡。 “绑虎,岂能不紧?”吟儿傲然一笑,众人全是意料之外。 “哼,狂气不减当年。”唯独洪瀚抒见怪不怪,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松绑,“你不是阶下囚,而是座上宾。” “什么!”“洪瀚抒,岂能胡来!”慕二、郭傲等人皆惊,夏官营当地苏派,全然反对他这般举措,纷纷对他剑拔弩张。 这一切,在有吟儿存在的场合,于洪瀚抒眼中,是怎样的微不足道。略去了周围的喧嚣,他说着他的轰烈:“凤箫吟,覆手乾坤,俯瞰天下,我来给你。” “无需你给。你给不起。”她心中悲切,想这覆手乾坤、俯瞰天下真是虚妄,她堂堂一个金国公主,林阡如何才能带她到达南宋的巅峰,更何况洪瀚抒。纵使他们都不认输。 因洪瀚抒不可一世,夏官营兵马多被激发,先或能忍他仗势欺人,现却不能容他藐视军权,以程康程健为首俨然闹起事来,此情此境少不了一番激斗。 洪瀚抒转身睥睨,不可描述的霸气:“你什么都不用管,看着就好!”看着就好,看着他如何以宏图搅局,以霸业乱世。区区几个杂碎,何足道。 “莫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客。”吟儿看出来,夏官营名为越派实则苏派,与洪瀚抒一点边都不沾。 “成何体统!”他是客吗,他随便抓起个寻常兵卒,不费吹灰之力:“去把苏慕梓给我找来!我教他如何约束自己的手下!” 然而,洪瀚抒这样骄狂滋事,哪还方便苏慕梓私藏人质? 苏慕梓顾震万料不到韬光养晦的策谋第一步就被洪瀚抒给劈开两半吧,越野在暗处又不知要怎样笑了。但越野能笑吗?洪瀚抒的祁连九客一旦犯境,对苏慕梓、对越野、哪怕对陇右金人,全都是灭顶之灾。 一句话出口三军噤若寒蝉,如果说苏派对越派的侵蚀是喧宾夺主,那洪瀚抒对苏派的镇压根本就反客为主!苏慕梓怎堪料到,请来洪瀚抒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之举,洪瀚抒制伏他是制伏定了…… “先带她去梳洗。”洪瀚抒转身,声音才轻了些。他早已准备好了婢女,不用问,一定全是从程康程健那里搜刮——不,是强抢过来、层层筛选的。 吟儿一怔,瞅瞅衣衫褴褛的自己,不得不叹了一声,难怪连洪瀚抒都看不过去了:确实脏兮兮的…… 第800章 意乱情迷 第800章 意乱情迷 黑暗中,伸出双厚实粗糙的手,陡然扼住自己的喉咙。无法再发出声音,挣扎也无济于事……再醒来,已到了散关北面,映入眼帘是苏慕然那张美丽却迷离的脸。 一跳转,黑云压城乾坤突变,身边有兵马战车喧嚣一片……再醒来,不知今夕何夕,第一个与自己说话的女孩,揉着脑袋困惑地说她也不记得她是谁、从哪里来,天很阴,下着雨,氛围是暗紫色,那便叫你紫雨如何。 不及防,首阳山人心险诈,那个叫紫雨的女孩终于撕开了面皮……再醒来,又从陇西回到了定西,置身于一年前就置身过的是非恩怨。好在还有红樱,她会对自己真心。 怎奈何,乱世中没有安谧可言,榆中大乱仍要去风口浪尖,以为累到极限醒过来就能去林阡怀里撒娇,可醒过来,却是钱弋浅那张扭曲的脸。被掳至金营无穷动荡,所幸沈絮如还活着,还安全…… 难料想,自己的亲族复姓完颜,陈铸将军实是麾下,为了拦截她、救她,二王爷竟宁可将她身份昭告天下:“你们走可以,将她留下!她是我大金的公主,她就是完颜暮烟!” “不,我不是!不是!”她撕心裂肺地喊、抗拒、否定,她凶残、恼恨、怨怒地拔出惜音剑,任那剑锋,狠狠割破了完颜君随的喉咙…… 可然后呢,眼前就莫名出现了个枯瘦的老人,看着自己时眼神里充满怜爱:“暮烟,不要爹了么?”正要移步,却听见阡的声音忧伤:“吟儿,别走,别走,危险!”前面是王府的所有政敌集体讨伐,完颜永琏生了个抗金的女儿,身后有南宋的抗金联盟齐声指责,林阡的妻子是金国派来的间谍…… 零碎的记忆构成了一片混乱,不,错了,不是这样发生的,这是梦,事情没有这样发生,没有!但又不全是梦,印象是那么的真实好像真的都发生过,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睡梦中她燥热不安,大汗淋漓,痛苦之至,却无法醒来。直到割破完颜君随的喉咙时,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个梦,被人扼紧了喉咙,近乎窒息。 梦之所以恐怖,是因即使知道是梦、告诫自己是梦,也可能醒不过来,没回现实。 “凤姑娘!醒醒啊凤姑娘!”所幸有外力,所幸夜深人静她的异响惊扰了婢女。 “叫我盟主。”她听不惯,这婢女不是红樱,不知那称谓才属凤箫吟。 吟儿说毕,忽觉头重脚轻,眼前隐隐发黑。便这时被闻讯而来的洪瀚抒一把托住:“怎地?又睡不好么?!” “嗯……”她心内烦躁,皱紧了眉,无力多说一句。 “什么噩梦连你都怕,接连几夜都是这样……”他触到她背上全湿,俨然还是盗汗所致。 “我……我想洗个澡,再重新睡……”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只怕火毒要复发,因为怕死,不再嘴硬。 “好,给她备水。”他嘱咐婢女们说,无微不至,“慢着,水不能过热。” 也不知是何时有了水,记不清怎么进了木桶,她一浸进去就瘫在了里面,累到这种程度动都动不了。离开阡的这几个月,她一直都是阶下囚的待遇,没吃过一顿安稳饭,没睡过一次踏实觉,辗转奔波,心力交瘁,再加身世之谜揭开,矛盾得难以言喻,现在好容易有机会歇歇,就暂且泡在水里面不起来吧。什么都不想,舒服就好…… 呼吸渐渐变得松弛,心情逐步开始沉淀,身体也慢慢变得柔软,本想洗个澡干净些重新回去睡,竟在木桶里呆了许久呆着呆着就又睡去了。睡梦里终于遇见了林阡,温和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一开始动作真的很轻微,也静默着一句话都没说,吟儿怕他纠结于自己身世,含糊对他讲:“为了你,我宁可不做暮烟……”“不做暮烟……”说了几次,他也不答她,却终于揽得更紧。手圈住她身体时,他的唇也找到目标,胡渣蹭上来,重重磕在她脸颊……不,不是林阡……林阡再怎样放肆地亲她,都一定会避开她右脸伤口! 她猛然惊觉睁开双眼,这一醒可真是非同小可:不是做梦!昏暗中真有个男人抱住自己,贪婪地抚摩着自己身体! “啊——”吟儿惊魂未定,哪来得及羞愤,慌忙一边挣扎一边去够衣服:“来人,来人!” “唉你喊什么啊……”那人游过来,重新抱住她不放,低声淫笑:“适才不还在叫我吗……” 苏慕岩,吟儿听出那个人是苏慕岩,前几日他和苏慕梓刚从天池峡回来。慕岩,暮烟,当真听起来极像,也许就是因为她梦中叫他他才会有胆子犯错?——但若非他图谋不轨,先过来偷窥她洗浴,怎会!怎会!? 吟儿大怒,扬起手狠狠甩过去一巴掌,苏慕岩被打还笑,强行按住她的背:“人不可貌相,原是个荡妇……”他竟存心以为她勾引他…… 是啊人不可貌相,苏慕岩平日里那么纨绔庸俗,一旦色欲熏心竟敢如此放肆,喝止外面的婢女不准吱声的同时,他竟暴戾地反别吟儿的双手,将尚未穿戴整齐的她重新按在身下。 她虽然惊惧不已,却怎能自乱阵脚,唯能收拾了心情,顽强地转过脸去,厉声喝:“苏慕岩,我是林阡的女人,你要得起?!” 便这简单的一句如雷贯耳,真把苏慕岩的情欲给喝停了,平常的他,在越野面前都屁都不敢放,更何况吟儿搬出林阡来恐吓他,一击即中!吟儿用尽力气、抓紧他失神的间隙冲开他怀抱,终于就在这时房门被强势破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揪起苏慕岩便把他往外扔:“兔崽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洪瀚抒……他来了……吟儿舒了一口气,趁着洪瀚抒把苏慕岩带出去暴揍,她赶紧要从桶里面出去,却筋疲力尽,久久都无法碰到第二件衣,只能喘息着倚在边缘,等有力气了再起。 “小吟……”洪瀚抒出了恶气回来,恰看见吟儿重新站稳、伸手添衣。此刻她只罩件湿漉漉的裹衣,紧贴着她身体显得是那样曼妙。几年不见那丫头姿容竟然这么雅致,纤细的腰身,丰满的胸部,白皙的肌肤,令原本愤怒的洪瀚抒,登时伫立原地神魂颠倒,这种诱惑面前,如何还控制得了理智。 “瀚抒,谢……”她回眸微笑,还来不及感谢他驱逐苏慕岩,猛地就被他扑上前来、猝然断去碰上外衣的手:“别穿了!”话音未落,他急不可耐地一把将她从水中拖起,迫不及待地把她按倒在一隅杂物堆里。 吟儿大惊失色,万料不到噩梦的尽头是更糟的噩梦,所有的力气在适才抗拒苏慕岩的时候已然用完,哪还有可能从洪瀚抒的蛮力下挣脱! “瀚抒……不要!”因苏慕岩衣衫不整的她,终于因洪瀚抒衣不蔽体。害怕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她是林阡的妻子,这身体里,本该只留下林阡一个人,她却如何喊醒瀚抒,他此刻便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而且不得用“林阡”激他,一说林阡他只会更加癫狂! “小吟,小吟,我不信那江山刀剑缘,只信天把你糊涂地安排给了我……”此刻,他不是那个少年扬名、名震西夏的洪山主,只是一个失去爱、一直想要夺回来的伤心人,他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凄声抗拒。 他绵密地吻她,呼吸粗重,动作凶猛,急于找到他宣泄的出口,她无力动弹,愈发屈辱,惊悚和悲戚下她别无选择,唯能不听任何军医的话逆行气息,一切能调运的内力都在往掌心积聚,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决不能失身给洪瀚抒,大不了火毒复发同归于尽!只是胜南,对不起…… “洪瀚抒……你没法跟林阡比……”她放弃抵抗,噙泪怒喝,“林阡让我活,你却害我死!” 洪瀚抒尚未领悟,已被她一掌击在肩上,生生退开了数步,虽力道不至于致命,却终究是用命发出来的,洪瀚抒肩觉吃痛,微微醒觉:“小吟……”陡然一惊,似曾相识:玉石俱焚!? 这名叫玉石俱焚的武功,当年他三人涉道之初,是吟儿特喜欢给两个结拜哥哥耍的宝。文白也说过,洪瀚抒的“死讯”传到建康城时,吟儿为了给他报仇找到黄鹤去,勇敢地对黄鹤去用了这一招……这是对没有胜算的敌人才会用的,她曾不怕死地为他用过,现在她仍然不要命在为他用,却是自保免于受他之辱…… 但她的身体,如何还能承受……洪瀚抒脸色大变,只见吟儿惨笑两声,带着得胜的姿态看他,忽然就喷出一大口血。 “小吟!”他急忙去扶起她,还不及向她道歉,却发现她下体鲜血汩汩,触目惊心到处是腥红。他一时慌了,裹住她手足无措:“这……这……” 血打湿了他衣衫直往下滴,她还有知觉,艰难揪起他衣袖。蓄积到极限的打击与痛苦,使本就外强中干的吟儿,意志彻底崩溃,泪水滑过脸颊:“我不行了……带我去见林阡……我要死在,他身边……” 第801章 孰能无情 第801章 孰能无情 洪瀚抒初来乍到便反客为主,不仅在程康程健动乱中占据主导,还借势颠覆了苏派势力在夏官营的威信。非但如此,随后发生的苏慕岩事件,更令洪瀚抒一怒之下掀起战伐。短短数日,祁连山大军摧城拔寨势如破竹,将夏官营、红柳、彭湾一带兵马全部镇压,凭武力尽收入他洪瀚抒帐下。 苏慕梓苏慕岩形同战俘,却在一定程度上因祸得福——他们完全可以解释说,凤箫吟不是他们私藏,洪瀚抒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不是和他们合作的,而是借他们为垫脚石侵略越野山寨的!而不管洪瀚抒的初衷是什么,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了…… 此情此景,越野若再不动手,洪瀚抒势必欺到他头上来。同是掠夺者,洪瀚抒和林阡完全两码事,林阡审时度势谋定后动,洪瀚抒毫不犹豫能打则打,二人却又有着惊人的一致,那便是用兵如神、势不可挡,论强攻,洪瀚抒恐怕还更厉害些。猛辣如他,还未说要犯天池峡,杀机和战火就已然扑面,骇得整个定西人心惶惶。 而越、洪的第一度交锋,却不曾以兵临城下拉开序幕。只有洪瀚抒麾下的武士们肆无忌惮地冲进沈絮如的小园,旁若无人地把正在服侍沈絮如的红樱一把扯了出去,继而目空一切地将天池峡所有能用的军医全都带走。 “出了什么事?”苏慕然蹙眉,不解何故。 “你哥哥干的好事!偷鸡不成蚀把米!”越野冷笑一声。苏慕梓的引狼入室,越野一早就看了出来,原想给苏慕梓一个教训,却没想到他输这么快、这么惨。洪瀚抒的兵马,若再以这种神速,不到十天就将列满越野山寨的北边境,跟林阡填布南面战场的盟军遥相呼应。当然,南面,越野有枪神穆子滕镇守,还有薛无情等金人帮忙约束,料想抗金联盟一时半刻还逾越不来。但北面,越野俨然已靠不了苏慕梓,最可靠的是他自己。 “那可如何是好?”苏慕然闻知夏官营被陷、而越野却无动于衷,不禁焚心似火。 “如何是好,不是你我要急。”越野波澜不惊。 那时侍女慌忙过来告知苏慕然,就连郭僪也被洪瀚抒的人给抓走了,不知这混世魔王在搞什么鬼。 “你那个色胆包天的弟弟,几近被洪瀚抒五马分尸。”越野说毕,苏慕然一惊:“色胆包天……莫不是,跟盟主有关?”呼吸不禁停顿,“慕岩他……他怎敢如此。” “他偷窥并非一次两次,事到如今,还不是顾震溺爱太过。”越野冷笑。 “哥哥已经被欺压到这种境地,难道寨主要袖手旁观?”苏慕然抬头问,窗外是又一群苏派人被驱不异犬与鸡,苏慕然不忍再看,垂眸悲叹,“夏官营,虽是哥哥他驻守,也到底是寨主的领地,岂能容洪瀚抒胡来?” “你放心,凤箫吟的事,不日便会传遍定西,少不了一番言词修饰。若不出我所料,林阡咽不下这口气,必率众去夏官营开战,洪瀚抒他,也一定不甘示弱。一旦他二人打起来,凭你哥哥从中作梗的能力,自会替我收复失地。”笑罢,他在她面前掂了掂她适才为他斟的酒,若有若无。 从中作梗四字,和他提起的酒杯,不得不使她心头一颤,一时之间,竟不敢看他深邃而诡异的笑容。 “你竟不怕洪瀚抒和林阡联手对你,他二人原来是结拜兄弟。”苏慕然急忙调整情绪,嫣然一笑,镇定凝望。 “战场上没有兄弟。”越野说,若真论情,当年苍梧山上,他与林阡虽未结义,也曾惺惺相惜,甚而至于越风还是他亲生弟弟…… 无奈,战场上没有兄弟、只有敌我——现今,越风也正是凭他特殊的身份在吞噬天池峡周边,完全印证了越野的这句话。越野想,所幸我的决定没有错,当年没把风儿留在陇陕,若他自小就在这里,如今战局不堪设想。 苏慕然心中则大震,其实到这一刻,越野真的还是赢家,因为他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不曾发力,始终利用、牺牲和打倒的都是别人,现目前从天池峡到石峡湾一带精兵良将,全都听他越野一个人的号令并且以逸待劳。谁都不知道越野何时出手,对谁出手,怎样出手。但谁也都知道,诸如洪瀚抒、林阡、凤箫吟这些人在出道之初,都是对越野一口一个“前辈”的叫,地位之高,全来自威慑,以及权谋。 至少现在,明明是越野欺负凤箫吟最多,但世人眼中,林阡该打的第一家永远都不是他;明明定西是越野的势力最大,但世人眼中,身为外人的林阡才必须是众矢之的。越野没有刻意去韬光养晦,越野就是这么强,强到可以随心调控所有劲敌们的行动,哪怕手底下勾心斗角次次在给他捣鬼。 “战场上……也没有夫妻?但林阡和盟主……”苏慕然含泪问越野时,不得不羡慕起盟主来,羡慕盟主走到哪里,林阡必寻到彼处,自己屈从越野多年,却现在才发现他有多阴险。 越野出乎意料竟笑了起来:“能娶到凤箫吟那样的女人,林阡实在是三生有幸。” “为何?”苏慕然一怔,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 “从不给他添乱,反而给他契机。若不是凤箫吟,当年他打川军师出无名,更别说杀你父兄以及郭杲;若不是凤箫吟,现在以抗金联盟的‘仁义’,如何攻打起我们这些‘自家人’。”越野自顾自地说。 苏慕然心骤然凉了半截,她原以为,越野的笑叹表示他还有心、还有情、还有良知,但他的解释是那样自私,那样小人之心,那样话外有话。越野是在对她告诫,别给他添乱,要给他支持。苏慕然冷笑,不给你添乱、只给你支持的女人是沈絮如,你对她却是如何?如今她气病奄奄一息,你宛然要将我位置扶正,竟又教我做她那样的女人?! 越野却显然更透露了心机表明他在怪她,怪她当年和郭僪别有用心绑来凤箫吟,至少那时候的越野没想和林阡撕破脸,越野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也是形势在逼迫。 但有一个原则,是越野绝对不会对林阡或苏降雪让步的,越野山寨是越家的,是独立的,绝不从属于短刀谷,义军或朝廷。他不是林家或苏家的臣,他们再怎样强调都没用,再多的证据都不足,再如何以主自居都是自欺,越雄刀早就告诫过越野,越野也奉之为信条:要什么强调、证据和以主自居?这地方你不打,它永远都不是你的! 好在林阡终于决定打了,好,要打,就必须付出代价,时刻做好被洪瀚抒、轩辕九烨、薛无情、楚风流聚歼的准备。你林阡能打到什么地步,那要看你林阡到底有多强。实则现在林阡的主力全部涌入了定西县境,也是好战如越野乐于看见。 洪瀚抒实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越野也不介意这盘棋多一个子去消耗林阡。算起来,洪瀚抒比所有人都耗得起他。 而洪瀚抒,这几日不由分说拆起越野的北长城来,不就是为了发泄心里凌乱至极无法压制的怒火?!看着吟儿垂危他悔恨他却不自责,他责的是那个胆敢偷窥吟儿还差点玷污了她的苏慕岩!若不是苏慕岩侵犯在先,洪瀚抒怎会鬼使神差想要对吟儿霸王硬上弓?岂止想把苏慕岩捏死了搅碎了,洪瀚抒恨不得将他腰斩了车裂了,苏慕岩痛哭流涕竟还反咬一口说吟儿勾引他,兔崽子你比得上林阡一根脚趾头凤箫吟看得上你!洪瀚抒操起双钩立即要他命丧当场,若非军医来说盟主不行了,苏慕岩连个全尸都落不着。又是顾震那慈父匆匆赶来、冒死将苏慕岩转运走了,好在洪瀚抒后来一心悬在凤箫吟身上也没再管他,可能还以为苏慕岩已经死了。 这几日洪瀚抒心无旁骛一直在凤箫吟身边,所有的仗都是他一句话传达了下去祁连山大军直接履行,反正不是什么仁义之师,杀人放火还不容易! “滚!什么不行了!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洪瀚抒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便这一句,每次他破门而来摔帘而去,过程中总是有一大批军医遭殃。而在下一批军医赶赴之前,他虽抑制不住雷霆大怒,却不得不心平气和为给吟儿续命而送气给她。 “红樱……”吟儿命悬一线,本能唤起这个名,身经百劫她和红樱相互取暖。 “红樱是谁!抓过来!”洪瀚抒立即就喊。 “紫雨……”乱世浮生,她也舍不得紫雨孤单。 “紫雨是谁!抓过来!”洪瀚抒立即咆哮。 “胜南……”林阡吟儿总相依,一生一世不分离。 “胜……”洪瀚抒你如何喊人去抓他,你抓不了他,他却恨不得来。 小吟,别这样残忍,这才是我和林阡的第一个回合,第一个回合而已。 为什么这样残忍,他耗尽热情爱过的两个女人,萧玉莲爱却利用,凤箫吟宁死不爱。 他伏在她床前痛苦,攥紧她无知觉的手:小吟,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但我——不能答应放你走! 而随后几日,她竟连呓语都不曾有过。 “盟主……”终于被押到洪瀚抒军中的红樱,远远就看到吟儿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面色苍白像睡着了一样,霎时以为吟儿已经死了,惨叫一声哭倒在地,“红樱……红樱来迟了……” 洪瀚抒一听她是那个神奇的可以治愈吟儿的红樱,如获至宝,大喜过望,朗声大笑着把还瘫在门外的她抱起来拍了拍送进门,柔声说:“她还没死。你照顾她。”脸贴脸,凝神望,目光里饱含温和,教红樱见他之时,根本没想到他是那暴戾成性的洪瀚抒。 说来也奇,红樱的到来给吟儿的病情起到一个妙不可言的效果,吟儿终究有了好转能够说出话来了,虽然神志不清,但咬字很清晰:“紫雨……花……真好看……” 洪瀚抒一听就立马出门,把还在关着的紫雨拎了出来:“什么花?” 当然,这紫雨不是紫雨,而是郭僪:“我岂知她说的是什么花!” “说!”洪瀚抒揪住她衣领黑着脸,“紫雨和她,喜欢什么花?” 郭僪一怔,陷入沉思。 “想不起来!?给她用刑!”洪瀚抒说。 郭僪大惊:“想……想起来了!” “哼。”洪瀚抒睥睨了她一眼,笑,“还不快说!” “是陇西渭源之交的莲峰山上,那时我带她去采过花。但我实在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种。”郭僪说。 “莲峰山。”洪瀚抒点头,即便那么远,他也一定派人去,只要能救她,“不知哪一种?那就全搬来!” “慢着……我只听她提起过,她以前有两个哥哥,某年的春天也带她去采过花。至于是哪种花,却要问她的哥哥了。”郭僪说。 洪瀚抒笑起来:“她哪来的哥哥……”只是话没说完,忽然面色一黯,云雾山,云雾山是吗,原来你在失忆的时候,心里也还记得的是那段时光…… “胜南,我们三个太见外,不该这样少侠姑娘山主地乱叫,这样,我们结义金兰如何?” “好,我又多了两个兄弟了!” “慢!我是女子啊!还有,怎么称呼啊,谁最大,谁最小?” ——那时的瀚抒、林阡和吟儿。 “是啊我比你更了解他,可是我比你多了解的,说给你听你却不信!”后来的瀚抒。 “任何事,都有一个不能逾越的限度,瀚抒,我希望你能明白,否则将来,只有自己后悔不迭。”后来的林阡。 “今生今世,若我害他失去什么,就必将帮他夺回什么,哪怕你和越风的缺憾我要拼了性命才抵得上,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抵!”后来的吟儿。 究竟是谁变了,谁没有变。 而郭僪,之所以忽然沉思,不是因为想起莲峰山上的七芜和紫雨,而是记得曾经有人也像瀚抒对吟儿一样地好,日理万机也要回来陪她,跟她逛花圃的时候为她摘了花戴上。 “单大哥,紫雨好像变丑了……”那时她怀孕不久,身体时好时差。 “不,很好看,比花还好看。”单行看着她微隆的腹,笑,“紫雨,为了我们的孩子,单大哥决定要做一份轰轰烈烈的大事。” 因为爱她和他们的孩子,他下决心追逐更好的明天,若成功叛离林阡,陇右有一半都是他所拥有,地位和越野此刻对等,其实也只差一步。 “无论单大哥做什么,紫雨都支持。”紫雨微笑,当年的紫雨哪儿去了。 “单大哥,紫雨答应你,会把孩子生下来,养育成人……”紫雨蜕变为郭僪的那一夜,被闪电撕裂的回忆倒灌,使那个坚强的紫雨出现得那么短暂,又稍纵即逝…… 惊回现实,只剩郭僪形影相吊。 “是啊姐姐,莲峰山上的花,真好看。”于是眼泪就轻轻地掉下来。 第802章 斗志,战火 第802章 斗志,战火 “不好了洪山主,盟主她,她……”十天来吟儿的命一直悬吊,直到今夜急转直下。怪谁不好,怪他洪瀚抒始终不肯低头,不愿把她送还林阡身边,他却不可能悔恨,谁会为原则悔恨。 这晚他本还在对竺青明、蓝扬、慕二等人讲说军谋,告诉他们如何从彭湾、白碌、下阴山一条线打到关川河、就此拉开架势一口气对越野压下去,以证明他手笔比林阡还大、速度比林阡更猛,但说到一半,便被婢女惊扰。洪瀚抒毫不犹豫放下地图、立即随她们赶去后军。 若换做别人,怎可能在述说军略时容一群小婢女破坏,但在洪瀚抒这里却不一样,吟儿始终是第一位,天大的事都比不上,平素骄狂倨傲的他,这时脸上全是焦急的汗。 “小吟,睁开眼,我要你睁开眼,别死啊!”这一次,无论他怎样运送真气,她偏就是没有回应,原本火热的身体,逐渐已寒却下去。 这女人绝对是倔强,倔强地在对他反抗,她一定要去林阡身边,否则她就死给他看。 “死女人!我偏不放你去林阡身边,偏不放!”无能为力的洪瀚抒,唯能含泪抱住她笑。 这一招真管用,她这种人就是会被激将的,一逆着她来,她就终于有了气息,可又像回光返照:“红樱……红樱……”手都有劲开始摸索了。 “盟主。”红樱上前,跪倒床边,洪瀚抒随即让位。 红樱见她的手一直在百宝袋附近,立即意会她想要握到玉玦,所以抹干了眼泪,把玉玦塞到她手里去:“盟主,我知道啦,有什么话要对盟王说,红樱赴汤蹈火也会传到……” 洪瀚抒表情一凛,看吟儿的唇翕动着、非要红樱伏过去听才清晰,心知那必然已经是遗言。隐隐一恸,背过身去。 “盟主……”红樱脸色却渐渐大变,吟儿紧紧攥着玉玦一直在讲的是…… “她说什么?”洪瀚抒一怔。 “不是遗言!不是遗言!”红樱泪水挂在眼角,喜不自禁,“是‘我要活下去’,盟主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此刻吟儿攥着信物的手,俨然已经攥出血来,用力之大,不言而喻。洪瀚抒不得不想起,那年黔西的贵阳城内,吟儿同样被他揽在怀里、阻隔在林阡和越风以外,吟儿说的是,“我要变强”……他到今天还记得。 洪瀚抒二话不说立刻冲到帘外,请教起最后还留在军营的那个大夫:“她的命,究竟为什么不能救?!” “因她的内伤与火毒抵触,若气息顺畅则火毒噬心,若不治内伤则气力衰竭。”大夫说。当年同样困扰过林阡的难题。在走向终结之前,火毒和内伤一定是不断地达到平衡、又不断地此起彼伏,所以风七芜时期的吟儿身体是最好的,既没什么伤病,又被镇住了火毒,但经了这几个月来的颠沛离乱,她终究折于洪瀚抒之手。 “有什么抵触,不治内伤就气力衰竭了!”洪瀚抒才不被困扰,立即冲回去做了决定,强行将他真气源源不断地灌输进吟儿身体。才不管什么火毒噬心,现在吟儿这种样子,较之内伤,火毒的噬心显然慢些。 “可是,洪山主,火毒……”红樱害怕不已,触到吟儿愈发火热,生怕她被毒性烧死。 “怕什么火毒,林阡军中一定有许多解药,你立即去抗金联盟,跟林阡要军医!”洪瀚抒不停止救吟儿,厉声下令,“他们就驻扎在夏官营,早等着和我开战了!” “啊!”红樱心念一动,原来林阡已经这么近。 “要林阡把他麾下的军医全都送进来!但切记,只能是真军医,谁混进来滥竽充数,休怪我洪瀚抒无情!” 确如洪瀚抒所言,盟军已到夏官营。 九月中,林阡以郭子建、柳五津于高崖拒薛无情,以海、林美材于韦营攻穆子滕,以向清风、肖忆于上梁防轩辕九烨,他与越风、何勐及沈延则由榆中北上直趋夏官营。 那程康程健的所谓动乱,越过天池峡、传到清水驿,耽误了足足两日,是以林阡决定进军之时,苏慕岩事件已然发生却还没传到林阡耳里——洪瀚抒当然不可能愿意把吟儿受辱公开,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苏慕梓、越野等人都愿意把这件事外扬,越野更还在纵容的同时添油加醋。 吟儿的玉石俱焚白用了,谣言里她已经“惨遭玷污”。 可想而知,当行军途中获悉主母惨遭玷污,远道而来的抗金联盟如遭迎头重击!真和越野所料想的一模一样,谁都咽不下这口气,谁都想将洪瀚抒碎尸万段!因此强忍悲愤的越风、何勐等人,毫不留情立刻就对夏官营开战。 刚经过战火洗礼、才从越派变苏派、再从苏派变洪军的夏官营兵马,完全没适应角色转换,加之洪瀚抒主力已然往东、南开进,竟一时没能抵御盟军,不过几日就败下阵来,而本就不可能是越风对手的程康程健兄弟,一听城寨外面来的人是他们曾经依赖敬仰的盟王,怎可能不倒戈相向。 洪瀚抒听得后方有乱,即刻对林阡调兵遣将。这些天来胜负拉锯,夏官营红柳烽烟四起。洪瀚抒一方面为吟儿身体担忧,一方面却也因林阡大呼过瘾,林阡,我就怕你战力不够高,就怕你对我会留情!终于没让我失望! 而林阡听到吟儿受辱,显然比越风、何勐气愤万倍,气愤之余,不免揪心。不管谣言有多少个版本可信度如何,林阡知道每一个都是宁可信其有,每一个都直接指向吟儿现在的处境堪忧!怎可能不打,难道任凭吟儿遭罪! 可叹自首阳山遇袭之后,吟儿和他只在榆中的战火里重逢过一次,还是单方面重逢。最近他真是摒弃了先外后内的原则,完全按照吟儿的路线在打,失去理智,不管理智,一直出手、却一直错手…… 恰这天红樱气喘吁吁奔到军营,跟侍卫们说盟主需要军医,事态严重被送到林阡身边来时,她一见林阡就哇一声哭了起来。那夜林阡在榆中见过红樱,自然认得,忙问她吟儿现状,红樱把洪瀚抒的话一字不漏传达,林阡才知吟儿实已性命之忧,救她之事刻不容缓。 红樱看林阡脸色越来越差,还只道语气太过不敬,正准备在话的末尾添说洪山主是一时情急、盟王还是救盟主要紧,便见林阡一句话没说掀开帘帐出去了。 红樱一愣不解何故,只半晌却见不少人进了营房唯不见林阡。“将军,他们是?”红樱只能问何勐。 “都是你要的军医。”何勐回答,忽而面色一凝,“呀,樊井大夫也……” 红樱一愣,听盟主提起过,樊井是林阡帐下最好的军医,但凡有重要的战事都带着他,虽林阡讳疾忌医,樊井却死缠烂打,故而仅他一个负责林阡的伤病。红樱眼眶一湿,没想到林阡会把对他至关重要的樊井也给盟主。 “盟王他,又去了哪里?”红樱再问。这些军医,犯不着一个个亲自去请。 “我……也不知道。”何勐转头瞬间,觉得她看着眼熟,“姑娘,我怎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红樱一怔,面上一红,不知如何作答。 “啊,是了,真像,你们瞧,这姑娘像极了主母啊!”何勐突然喊起来,这群军医也纷纷称是,营中侍卫亦赶紧来看,红樱向来文静,忽然成为焦点,竟觉得不适应。 蓦地,秩序恢复井然,气氛回到严肃,才发现林阡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托着个相当简单而轻便的包袱,红樱急忙上前,伸手接过:“这是,给盟主的?可是……”她担心,通不过洪瀚抒的审查。 “都是我的衣物,洪瀚抒不会阻拦。”林阡说,已看出红樱心中念头。 红樱一愣,点头收下:“盟王有什么话要对盟主说,红樱一定会传到!” 林阡怅然一笑:“不必。” 红樱焉能看出林阡心中之念,于是带着些纳闷回洪瀚抒驻地,不解盟王为何没话对盟主说。 而林阡,有什么话要对吟儿说?!求生欲,她有;坚定的意志,她有;他的底气和信念,她有!她什么都有,她心从来都跟他一起,她唯一缺少的只是和他的重逢,那他还要废什么话,任何的言语都比不过行动。 “沈兄,辛苦你了。”事实上,自从在古洞庄重逢沈延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浪费过沈延的看家本领。榆中大战前夕,他就曾拜托沈延去天池峡吟儿可能出现的地点掘通地道,才在不经意间发现了天池峡和榆中之间早有地下的交通。因地道之类很可能被越野精通很难再打,故随后,沈延就一直与沈钊等人转战石峡湾,未再启用。如今形势再变,阡的敌人不是越野而是洪瀚抒,并且距离如此之近,一条地道想必难不倒沈延。 越风远远看着沈延从林阡帐中走出继而何勐佩剑而入,忽想起某个夜晚吟儿在魔门玉帐分弓射虏营的情景,那时候威风凛凛的吟儿,那时候活蹦乱跳的吟儿,那时候猥琐地把她自己也编进新九分天下的吟儿,越风有责任和义务,把那个吟儿带回林阡身边来。 “需要我做什么?”越风问。 “与我一起,教洪瀚抒裹足不前。”林阡转过身,对他叙说他的作用。“裹足不前”四字,令越风心中有数。此次阡营救之策,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吟儿的命要救,身心更要救。“只待吟儿好些,立即付诸行动!” 默看着夏官营最后一丝烟火,消弭于萧瑟迷茫的战野之中,与之一同飘逝的,还有书策的灰烬。 骤然,山间秋霜重重,天幽暗,雾霭白,月无影,夜深沉。 “吟儿,如果将来瀚抒真的搅乱局势变成我们的敌人,我会像对待叶文暻一样对他。”当年,他曾对吟儿这样起誓,多年来却一直无法办到,因为瀚抒和叶文暻不一样,瀚抒是义结金兰的知己,与新屿、宋贤一样是兄弟,林阡无法对他绝情。 却就是这样的一份情谊,近乎害得他的吟儿一死! “盟主、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糊涂鬼、瀚抒、陵儿、宋贤、吴当家。可惜的是……他不会回来了。”吟儿在寒潭里因之抑郁,这个“他”,不就是他们的结拜大哥,洪瀚抒么?再怎样无理取闹,再怎样不顾大局,洪瀚抒总是冲着自己来的,阡听说吟儿落到他手上时曾还松了一口气,曾想过洪瀚抒对吟儿总是好的,然而……他又怎么做了!洪瀚抒你如何能对吟儿这般残忍! 那夜他策紫龙驹未酒而醉,只记得路旁的风景疯了一样在他身边倒退,他什么颜色都分辨不出,什么方向都解释不清,他的气愤、自责、悔恨和狂乱都无处发泄,速度的飞扬根本克制不住心口的压抑。他仰天长啸,大吼声淹没在他的心疼里,他用他的伤口对准了风尖自残,可是钻心的力量如何为吟儿转移丝毫痛苦!望着那凝固的鲜血又重新流下,他实想再忤逆失控千年,直到他把一切都抹杀! 云雾山、建康、夔州、苍梧,他年少时不可能丢弃的记忆之城,瀚抒的霸道,吟儿的笑脸,越野的豪气,那一些熟悉残忍的画面,如果一定要撕裂,一定要丢弃一些人,哪怕只留下吟儿一个——那就只留下她一个…… “吟儿……我可以不顾一切,只盼你战胜自己。”阡心如铁,为了吟儿,打破的原则还少么。 战,如何不战越野,如何不战洪瀚抒。真正的毫不留情、决一死战。 第803章 曾经年少 第803章 曾经年少 “谁医术最高,他一个就够!”洪瀚抒以一敌万,气势凌人把着关,林阡派遣的所有军医,终只有樊井没投闲弃置。 “这是什么?”洪瀚抒皱眉,不出意外要审查红樱手上包袱,一边展开一边往下抖落,原不过些寻常的衣服,却全都是男人穿的。 “怪了,林阡把他衣物都送来,这是个什么意思?他不穿了?准备死了?”洪瀚抒严厉问,视线扫过这群军医,众军医不免都皱了皱眉。 红樱急忙把这些衣衫拾起来,抱住:“我想,一定是跟玉玦一样的作用!” 洪瀚抒一愣:“他倒对自己真有信心。”这时发现红樱有东西没拾起来。 “还有把箫,哈,林阡会吹么?凤箫吟有这么高雅?哈哈哈哈。”一堆日用品中发现了一支乐器,洪瀚抒拿上来端详自顾自地说。说到最后哈哈大笑,军医们没跟他和,手下们也怕他没吱声,干笑到最后,洪瀚抒自讨没趣。 那樊井医术名不虚传,这天晚上便令吟儿好转,红樱对洪瀚抒说,“盟主情况好得多了。”洪瀚抒听到喜出望外,急忙搁下事务去看,照顾了她一宿没合眼,临近天明,看吟儿额上有汗,这么个骄狂霸主,竟细心为她擦拭起来,红樱在旁边看着,隐隐震撼:这真是个奇怪的人,人前他总说盟主不好,背后却关怀备至。 “小吟,你醒了!”这时洪瀚抒喜出望外,红樱一惊忙上前看,吟儿眼皮果然动了几下,似醒未醒。 “出去……”吟儿悠悠醒转,尽管虚弱,语气却充满厌憎。 “好。”洪瀚抒毫不介意,立即准备出去,走出几步,又转身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对下人吩咐,我一定都会满足。” “……离我远……就好……”她只有这一个需要,一字一字地咬出来。 “我会对你负责。”洪瀚抒听罢,逞强地一笑。 她陡然一震,晴天霹雳,慌忙问他:“什么?!”她想起身,却摇摇欲坠,红樱赶紧上去支撑。 “你已经是我的人。”洪瀚抒说,才不管后果。 她瞪大了眼,噙泪摇头:“不……”然则那玉石俱焚用罢发生了什么,她根本就什么都记不清楚了,信以为真,啊一声大叫起来。 洪瀚抒看她抓狂,心里实在高兴,转身立马就走。 “不……不可能,站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吟儿意欲拦他,挣扎起身却差点跌坐床下。 “盟主,身体要紧……”红樱将她抱回床上,流着泪柔声劝慰。 “红樱,他说的可是真的?”吟儿转过头问,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缠住红樱。 但红樱哪里知道,红樱是事发后才来的,而事发后军营里确实也这么传,传她失身给了洪瀚抒。 “盟主,你看,盟王要我交给你的!”红樱急忙把那堆衣物拖出来,希冀能够借林阡安抚吟儿的情绪。 吟儿抚摸着那些阡的衣服泪眼朦胧,那年她离家出走,他也是带了这些衣物跑下了锯浪顶,深情款款地对她说,“你不愿上去,我下来陪你”,以回应她先前承诺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从前,抗金联盟还不稳定的时候,她名为盟主实需要白手起家,一直都是跟着林阡东讨西伐,他指着哪里说要打她于是就挥剑策马打哪里,真的是天南地北都在一起。现在掉了个个了,抗金联盟一统南宋还在跨境北征,她阴差阳错总是被各种敌人劫持,林阡却还要帮她履行这个诺,她回不去,他就过来,把家安在她身边,他是在告诉她,他一定会来找她,他还是在告诉她,她只需养好身体、等他。 “可是我……却真的上不去了……”她泣不成声,无论是身世也好,身体也罢,以至于现在连清白都很可能丧失,如何还能配得起林阡,她看红樱点头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却是在万念俱灰之时,又触到衣物中的那一把箫,那把如果隐居了也是摆设的箫,“不觉得换一个角度听,这些谣言很动听吗?”阡曾经劝她,把那些谣言当乐曲听,但她心脆弱、达不到,也始终不会觉得针对自己的羞辱、打击都是好听的,但林阡这次不是着重于“动听”,而是着重于“谣言”吧。阡是否在对她暗示,这些都是谣言?这些流言蜚语,不止他不信,他也希望她不信,哪怕她确实不知道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她说没有惨遭污辱是自欺欺人……在他来到她身边之前,她都要坚强,她都要一口咬定那些只是谣言! 何况,阡和她心目中的洪瀚抒,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即便那日洪瀚抒鬼迷心窍,看见她用玉石俱焚,看见她已奄奄一息,怎可能还做出僭越之事。吟儿一瞬仿佛得到了林阡想问题的思路,顿时就舒缓了不少,便也不再流泪。 “咦,盟主!”红樱看林阡的物比樊井的药还神奇,喜不自禁。 “告诉你家山主,我不需要他负责,一天没接到林阡的休书,我都不可能嫁作他人妇!”吟儿知身边密布祁连山人,随便对谁说都肯定传到洪瀚抒耳里。 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凤箫吟不答应也没办法,洪瀚抒这天就送给凤箫吟一件厚礼:“哈哈哈哈,我还道没人主婚,这么巧故知来了!” 这些天来,吟儿刚能起床晒太阳,原发誓今后再不理他,老远就听见洪瀚抒大笑,这才循声而看那故知,转过脸时,不禁大吃一惊:“小师兄……” 却真是无巧不成书。 当林阡强行刹住洪瀚抒的征伐、只为将吟儿的位置制约——静目标,自然比动目标方便沈延行事。此间众军医的作用就是找到吟儿、熟悉环境、里应外合。很可惜,洪瀚抒杜绝了林阡的这一念头,樊井之外的所有人一到军营便被弃置。不过不要紧,樊井一个就够。 然而,林阡让沈延掘通地道,只不过是做营救的预备,并不是营救的手段。众所周知洪瀚抒不可能放过吟儿,在她身边部署的看守和奴仆夸张点形容直追战场。沈延和樊井救不了,只能等林阡亲自利用地道潜入、再由樊井指路,且还需避开洪瀚抒的眼。万事俱备之前,沈延和樊井行事越秘密越好,一失手就必然前功尽弃。 千虑一失,终没想到沈延偏就听说了洪瀚抒军中流言,冲动之下竟想要带同吟儿立刻就走,沈延营救之举草率,非但未接近吟儿就被洪瀚抒擒住,还败露了林阡暗度陈仓计策,盟军若要救吟儿,难上加难。而对洪瀚抒而言,沈延的被擒更便利了他对吟儿逼婚…… “小师妹……对不起……”当伤痕累累的小师兄道出这句对不起,吟儿知道他绝对不是为了此情此境,这不是抱歉,这是句释怀。 “小师兄……原不像某些人那样性急,这次怎就小不忍则乱大谋。”吟儿哽咽,微笑。 “还不是因为某些人急于要伤害你,而有一个人却心急如焚要救你。”建康城里,同样是小师兄,第一个看出她爱的不是某些人,而是那一个人。 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带胜南去采木芙蓉回来给自己做礼物,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在桌上公然与自己抢饭碗还会把自己偷来的好东西独吞,那时候的小师兄会因为不放心她化装成个蹩脚商人回来看她,那时候的小师兄对她讲你赖在牢里面小师兄都可以把你救出去……那时候她发现小师兄暗恋云烟姐姐跟她真是同病相怜,那时候她可以口没遮拦对小师兄说苍梧山山崩的时候怎么没有石头砸到你,那时候她想给胜南煮鱼可是怕胜南评价不高所以小师兄拉了一票人过来给她助势,那时候她有一个月没看见小师兄突然发现他从营帐里探出个头来立马就上去抱住他头……胡闹,胡闹得很。 凤箫吟你的记性原来还是很好很好的。 可那一切,终结在云烟姐姐的失踪和离开。想起云烟姐姐,真是无尽的疼。吟儿在疼云烟之疼、林阡之疼的同时,也到底更因为小师兄的心结而疼,她很想得到小师兄的理解和祝福,然则,他从来都不愿理解她和林阡的这份情。吟儿曾经想,算了,反对我们的人多了去了,前面的路也很难很难,可就像阡说的,有没有祝福不要紧,有阡在那就行。吟儿曾经想,罢了,在川东叫我主母的人排了一个山头,至少他们都是认可我的。吟儿甚至想,说不定,是小师兄变了,小师兄要担负洞庭沈庄,变成了大人了,便不会再有过去的心情了。吟儿于是心一狠不去奢求什么。可是,跟阡成婚前夕,还是很希望在礼物里搜到小师兄的贺礼,可是,重返联盟之时,没败给任何人却被小师兄的一句话就打击,可是,在陈仓的大雪纷飞里,最想和最怨念的人还是小师兄啊…… 那是个什么小师兄啊,他竟不听自己解释的,他可以说决裂就决裂一下子好几年不联络,人长大了是不是都这样。其实吟儿很想回到十五岁的每个秋夜去听小师兄唠叨,很想再和他一起劫狱、抢亲、打地道,很想回建康城的冲渑酒馆里去再为他踩洪瀚抒一脚……很想…… “林阡他,也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洪瀚抒沉着脸笑,脸上残存战斗的疲惫,“他妄想故技重施,今夜我立即拔寨。” “别勉强自己。”吟儿冷笑一声,看出洪林之战的艰难,“败了仗要撤逃就老实说,何必给自己找诸多借口。” “我没有败——”洪瀚抒大怒,强调。岂知刚一说完,吟儿已厉声打断:“战斗之后懊丧的,还不是败者?!” 洪瀚抒霍然上前,托起她脸蛋,吟儿躲让不开,被他当着沈延的面狠狠啃了一口。沈延大惊:“洪瀚抒你别乱来!”只是话声未落,洪瀚抒火从钩就已到喉间,而那时,洪瀚抒连看都没看沈延一眼,还是狠狠压制着吟儿:“凤箫吟!你不知我赢过林阡多少次!” 吟儿来不及自保,颤声:“别伤他!” “哼,好一对感情深厚的师兄妹。”洪瀚抒因抓住她死穴,故而邪肆地笑起来。 “你待怎样!?”吟儿忍住气愤,盯着他钩尖生怕他对沈延不利。 “嫁给我。”洪瀚抒胁迫时胜券在握。 吟儿忽然想起,外面那些流言说自己已不清白,而自己却死皮赖脸不肯承认也不准备轻生的原因,是洪瀚抒的良知和秉性……于是重新坐下,镇定自若,利用他良知和秉性:“偏不嫁!我倒要看看,你对你一起成长的朋友,要怎样痛下杀手!” 洪瀚抒一怔,似被提醒了什么,他与沈延之间,确实也曾交情匪浅。虽说要与林阡争雄,怎可以沈延性命垫底。 她见他面色有迟疑,才微微放宽了心,洪瀚抒不会杀沈延,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只是稍一放心,不免觉得眩晕,身体如火炙烤。 “我是哪根筋不对,爱上你这么狠的女人。”洪瀚抒却恢复凉薄,钩尖直冲着沈延脖颈,“可惜你错了,决定与抗金联盟敌对开始,我就发过誓不念旧情。你不嫁我,我杀定他!” “云雾山比武你是第七,淮南的争霸你也参与,白帝城歃血也还有你。你曾是功臣,凭何要敌对!”她怒喝,她当真不明白,洪瀚抒不是慕二那样的人,洪瀚抒不可能纯粹为了爱。 “你记错了,白帝城歃血,没有我。”洪瀚抒漠然回答,吟儿不禁一怔,白帝城歃血为盟,没有他?是啊,没有他,那天她浇了他一身的热水,害他失态于人前…… “我不是林阡那样的身世,不必当金人不共戴天,自然也无资格挑战他的地位。”洪瀚抒说,吟儿眼圈一红,洪瀚抒说的是黄鹤去吟儿当然不懂,但吟儿知道自己同样也没资格挑战盟主之位。 “凤箫吟,我不想只做功臣,屈居任何人之下。”洪瀚抒说,浑身都是不想被驾驭的气焰,“我做事比他恃强,行为也比他乖张,注定他的联盟不认同我。不认同我也罢,那就别束缚我……” “没有什么会束缚你,除非你心里相信它。”吟儿知道,束缚瀚抒的是他曾经拥有的情义、品德。那些东西,拥有的时候真是虚无缥缈,一旦抽离了才开始有形象。 “我倾西夏祁连山的兵马,还怕得不到区区陇陕。完颜永琏的地盘,最适合我与林阡逐鹿。”洪瀚抒不理她,续道。 吟儿心中一寒,却问:“白帝城歃血,当真没有你么?” 瀚抒一怔,没想到话题会转移这么快,这么怪,她声音那么轻,却那么击中他,瞬间,他竟不记得他有没有参与林阡的歃血为盟! 不是记性太差,而是心理矛盾。当年瞿塘峡荒原之上,瀚抒确实没有响应林阡的号召,也不像厉风行、金陵、李君前那般接二连三地站了出来,瀚抒铁了心没有上前去和解、去合群、去击掌为誓、歃血为盟,但瀚抒是发自真心不情愿,还是强制着愿望不妥协?他是没参与不错,但他心里会否出现过一个场景,是当时他站起身来甚至抢在厉风行前面,当仁不让地对林阡说:“支持盟主的,除了你还有我。”?! 时空在那一点产生了一个岔道,出现在瀚抒心里一定曾有两种声音,两种却都不确定,都太容易被动摇。所以吟儿问他,“白帝城歃血时,当真没有你么”的时候,洪瀚抒也记不准了,记不太清了,洪瀚抒会开了一扇错误的门走进去,却走进一个他曾梦想的领域。 战场上林阡要收服的人,情场上吟儿先来帮他打。 “没有我。凤箫吟,我不曾歃血为盟。”半晌,洪瀚抒终于回应,斩钉截铁,却为时已晚。 “你说的歃血为盟,不过是形式而已。我所谓白帝城歃血,是奠基之战真正流过血、拼过命的!”吟儿微笑起身,出人意料先捉起沈延的手给洪瀚抒看:“小师兄流过血。”继而更出人意料地掳起自己衣袖,“我凤箫吟也流过血!”沈延一惊,不知她还要如何说,他师兄妹二人都是参与了夔州之战,而洪瀚抒却…… 吟儿一手按下洪瀚抒的钩,一手也掀起他衣袖,多年过去了,那条血痕依然清晰可见:“你洪瀚抒,怎么没有流血了?!”那是他心理最矛盾的时候,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兄弟们都选择了抗金,而自己好心襄助却被联盟误解成叛徒,可是,当唐心未的冰山神芒企图暗杀吟儿的时候,虽然那女子前一刻还在自以为有理地教育他,后一刻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扑救了,臂上因此留下这条血痕,那气焰嚣张的盟主,还是眼前这一个。当年她就对他讲过,抗金联盟谁都不能少。 “洪瀚抒,不仅流过血了,且还是抗金联盟第一个流血的。”吟儿噙泪回忆,“奠基之战以他的血奠基,谁都可以走他怎可以不留!”四年七月的滟滪堆决战,是谁人以他的胆识与谋略,在金军后方船队中引起喧杂,帮阡吟实现了那场壮烈的三峡星火…… 洪瀚抒心中震撼,杀机早已勾销。沈延在旁看着,也暗佩吟儿口舌伶俐,不料恰在这时,竟然背后生风,沈延虽身形灵活,却到底被铁链所缚,避开第一剑却避不开第二招——“主公不忍,我来杀他!” 竟是慕二,他眼见洪瀚抒口硬心软、色厉内荏,自是不希望洪瀚抒总被凤箫吟牵着鼻子走,所以为了他的主公而对沈延拔剑相向,希冀能够借此镇住凤箫吟,虽不至于要了沈延性命,也必会教他血溅当场。 哪想到吟儿乍见变故随即出手,惜音剑才出鞘一半唯恐不及,竟是想都没想,斜冲着慕二的熊腰就撞,慕二始料不及,被她整个人扑倒在地,早就离开了沈延的安全范围,惜音剑正巧回到鞘中,巧合地擦掉了慕二腰上的一块肉……惨! 洪瀚抒一惊回首,赶紧要上前阻拦,吟儿却拼尽全力,死压着慕二不站起来,面色中充溢着愤怒。怎能不怒,怒慕二要伤沈延,怒慕二不从林阡却叫洪瀚抒主公! 但吟儿身体本就虚弱,对慕二构不成性命威胁,纵然如此,慕二,却一动也不敢动!为何对面这少女,眼神的炽热,跟林阡鼎盛时期一模一样!他看得见她的油尽灯枯,却知道她与林阡一样,越是逆境,越能逆转: “林阡和洪瀚抒,我凤箫吟归顺前者——慕二你看着办!” 第804章 战,下阴山 第804章 战,下阴山 小吟,你可能料想不到,曾经年少的我们,至今依然不懂什么是长大…… 常在眼前掠过,幼年和玉莲嬉闹祁连山,和骏驰伴游帝王陵,依稀梦里曾见,与吟儿相识时漓江上半江的涟漪,与胜南对酒时扬州城满城的落叶。 天空如在下沙,往事随风带走。 林阡,陇陕群山,黑白相交,正邪无间,可是,此刻我与你,是泾渭分明的敌人,一切过去,任何过往都灰飞湮灭的时候,我早已遗忘,我是叛徒的儿子,前人犯了错,后人根本无路可走。于是,在深邃的夜晚,看夜枭于丛林中掠过,罪恶开始渐渐侵蚀我。我,洪瀚抒,也终于明白,人的结局是会变的,人的角色会反转,你如是,吴越如是,莫非如是,越风如是。还有谁也会这么幸运,接受命运的残忍考验……幸福……总是属于别人…… 黑夜将昆仑山脉扫荡过后,他携箫以触黄昏。 不知是不是从饮恨刀失踪的那一刻起,他洪瀚抒,就注定了和林阡交织的命运。 这一刻,其实已经决裂…… 那沈延的暴露和落网,引起了洪瀚抒警觉,故九月中旬至今,已有一月之多,但凡林阡的营救或疑似营救,全都遭洪瀚抒扑灭,樊井也被驱赶,唯留下药方而已。 于是乎战场上,洪瀚抒对夏官营、红柳、彭湾、白碌、下阴山、关川河的拆毁路线,被林阡以完全照搬的形式奉陪,几乎是打了一路也纠缠了一路,令洪瀚抒感觉他越追越近。 尽管正如洪瀚抒对吟儿说的,“我赢过林阡多少次”是实话,但他赢过林阡多少次,林阡大概也赢过他多少次。水平本就接近,哪有什么好比。所以这些地界谁都有份。外人看来,尚以为洪、林合力,五五分摊。战绩旗鼓相当,洪瀚抒虽不难堪,却也不痛快。 尤其,那个名叫越风的存在,实在令他觉得碍眼。从一定意义上讲,现在确实是他在吞越野,作为弟弟越风该报仇——却偏当了林阡的膀臂,以盟军将领的身份在报仇,何其荒谬也。 荒谬却也讽刺,凤箫吟说过,越风和你洪瀚抒是林阡的左膀右臂。那么现在,岂不是左膀和右臂掐了起来。 黑山渊声消耗的那部分林阡战力,巧妙地由这个越风的抚今鞭填满,所以林阡更多情况下处于运筹和指点,越风却着手上阵与强攻,合作得如此之妙,哼,你林阡和哪个不是合作得很妙。 寒风料峭,树低枝垂,白昼柔和地诞生在一片凋零里。 旗卷,东面姓洪,西面姓越。下阴山的战争又僵持了一天,战争的内容,就是各自身后无数条生命,以及荣耀。 每一场小战都不了了之,预示着大战永远不灭。 许是洪瀚抒钩中的狂热铺陈,许是越风鞭上的漠然感染,天地都逐渐地融成灰白。 事实上,每个火红身影掠过的刹那,越风都会忆起祁连山那位曾经豪气干云、意气风发的少年山主,在武林最动荡的日子,为了想霸占的女人,不止一次和自己调皮捣蛋。正义靠边道德去死金人宋人与我何干,我喜欢我乐意千金难买我高兴! 其实越风也是一样的人,很可惜他们爱上的女人不是。 因为那个女人不喜欢,所以,曾经那么生动的争风吃醋,也成了幼稚的调皮捣蛋…… 幻化成敌人的洪瀚抒,目光里灼烧出一片难以匹敌的炽热,再不是少年时候的醋意,而分明是要一较高下,被燃烧起来的战意。 如果只是比用兵,只是比口舌,只是比情谊,对不起,满足不了洪瀚抒。 攻城拔寨、两军对垒、阴谋阳谋还不够,一定要斗它个你死我活!“林阡现在没战力,好,你越风放马过来!” 真像,像当年贵阳城内,越风对林阡说:“你忍,我战,请让越风为林阡,林阡为越风!” 一样,吟儿仍然在洪瀚抒手上。 持钩,风吹起洪瀚抒的红色衣衫,撩乱了他披肩的发。 穿越过金宋疆场,风流的火从钩与抚今鞭,立刻被浇铸成坚硬和激烈。 越风虽然一惊,并没有迟疑出手。战,于下阴山,续贵阳城。 这个一身戎装的战场,这番谁也过不去的江湖,古往今来不知埋葬过多少白骨,伴随着恢弘沙场白热再冷却凝滞。 还没有硝烟,却有火。 火从钩,回到十八岁那一年,荣耀的祁连山山主,纵横西夏无人不晓,没有被玉莲背叛,没有沦陷到她的圈套里,也没有见到她的替身,没有心心念念,这般又想了她七年之久……回忆疯狂地倒灌进脑海,钩行处,钩落处,钩起处,每个角落都潜伏…… 抚今鞭,在火从钩周围旋绕穿行,与辉煌不同,是一种近乎致命的冷淡。他蛰伏的年纪,正是瀚抒最绚烂的年华,而如今,他用一贯的冷漠坚定信念时,瀚抒选择了为敌,这一次,是真敌人……往事历历在目,片段陆续映现心头,视线骤然会不清晰,战意忽地成为伤感……吟儿,你可好?伤势可有恢复?心情可有平伏?鞭进时,鞭退时,鞭动时,整套鞭路,都是应敌时不应有的杂念。 越风的鞭法,不知不觉随着火从钩移向迷失,只不过,他踏上迷途的那一刻,并不只是单影孤人。 洪瀚抒狠下心来,眼中只剩下越风的身影,存心要把他引向绝险,可是,究竟是越风在迷路,还是他洪瀚抒在迷路…… 他的钩法,和过去一样,有钩深致远、狂草急丛、烈焰尖火之称,只是偶尔会有犹豫,蓦然再度凶狠,就如同……如同烧不尽,灭不完的火种…… 越风的思绪却仍旧在拼杀之外分割了一部分,惊愕于瀚抒钩法炙热的同时,不得不平心静气,强迫自己切勿分神,只不过抚今鞭却毫无胜算,自己一步一步跟着他纠缠下去,鞭风散处,微觉有空虚动荡。 洪瀚抒得心应手应付着来路上从不狂烈的招式,夹杂在冷飕飕的风里,几乎与风一体,寒彻骨,只是,这阵曾横扫淮南如今又激荡定西的寒风,吹不灭自己手中能覆盖整个西夏的烈火。 瀚抒嘴角放肆的笑:“她已经不清白,叫林阡递休书来!” 越风心里还是在不停起伏着那丝疼痛,辗转反复地映现出这许多年拼命克制的画面——薄雾中他看到吟儿甜美的笑容,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告诉她她的笑真是好看,吟儿像大雪天沏好的一杯暖茶,窝心又暖和,但是,遥远得够不着……冷不防臂上一热,已经被洪瀚抒伤及:为什么,他曾喜欢和守护的吟儿,要被洪瀚抒这般的蹂躏和糟蹋! 风骤然更冷,却更激,像冰窟中蓦地旋转出的水涡,渐渐吞噬着招式的温度。 洪瀚抒一怔,左钩差点被抚今鞭卷走,凭着高强的锁拉功夫才牢牢留住,越风的眼神里,一如既往的漠然,但却是斗志高涨后的漠然:“洪瀚抒,便就算到了迟暮,林阡都不会休她!” 这一鞭突变令局势转幻,大有此起彼落之感,越风声音虽低沉,却斩钉截铁,“而那时的你,可还会这样疯狂?!” 战地的石,被时间在轻轻敲打着,空气里传来的依旧是夜枭的响。原来,竟战了一连几个时辰不得消停,日和夜轮回得如此迅捷,一线之间。 挑灯续战,洪瀚抒极尽张狂,钩势如风车飞转:“会!到死为止!”钩、缕、掏、带、托、压、挑、刨、挂、架、刺、戳、扎、挂、勾、挡、架、绞、拖、绊、缠,原不相信,电光火石能一带而过,教旁观者既应接不暇,又瞠目结舌,还心惊胆战! 越风平添怒火:“若真如此——那你还是死吧!”不是说笑,越风抚今鞭招招杀伤,威力如乘风破浪,搅,擿、掉、点、棍、截、盘、扫、剉、板、棚、侧、捣、戳、捆、捋、削、刺、撩、剪、抬、旋、拔、盖、掣、攒,搜、撑,谁能想象,转瞬之间竟融会呈现,教旁观者既眼花缭乱,又目瞪口呆,还魂飞魄眩! 次日清晨,天阴沉沉的,像是有雪要下,每一个目睹过下阴山之战的兵将,心头仍然是昨夜越风瀚抒激战的情景,只剩下一个感觉——大汗淋漓! 而不容喘息,战场已再一次醒来…… 战绩很快传到白碌军营——想不到,百战不殆的风威越将军,竟被那个叫洪瀚抒的霸王打出了下阴山! “洪瀚抒,真正骁勇难当!偏偏他治军严谨、用兵如神,实是个难得将才。”何勐叹,据说那日越风归营后钩伤不轻,洪瀚抒却打到夜半还体力旺盛。 “岂止将才,根本枭雄。”范遇纠正说,“近来对战见其韬略,才知他何以能折服整个西夏。” 就是脾气差了些。何勐点头,心想郭子建出了名的猛悍,也没像他这么蛮不讲理和自以为是。 第805章 叶碾城,婚 第805章 叶碾城,婚 好一个洪瀚抒,打仗成亲两不误,前面在下阴山率祁连九客跟林阡越风何勐战,后面在叶碾城叫其余所有人安排他和凤箫吟婚礼,一切务必从繁,铺张奢华最好,没拿到林阡休书不要紧,何必要凤箫吟同意,一旦等到她可以走路,也不管身体有否恢复,婚期立即被洪瀚抒敲定。 却那时祁连九客有不满之意流出,原是黄、橙两旗女首领,垂青洪瀚抒久矣先不赞同,尔后,诸如竺青明、蓝扬等战将,亦不喜洪瀚抒再娶个和萧玉莲容貌一致的祸水,再有陆静、顾紫月等人,因军中传言凤箫吟勾引苏慕岩而觉她不堪,其余人等,是觉得凤箫吟还是敌军的主母、洪瀚抒不带这么来……九成以上在反对,却令洪瀚抒心意更决。 大婚前夜,气候鬼魅,天上妖星荧荧,星空如血如火,黄蜻蜓成菊皆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奇观,名叫做“荧惑守心”,此乃天象示警,大不祥也。众人都觉神乎其神,瀚抒斥为无稽之谈。那当然了,在他洪瀚抒眼里,吉凶什么的都是浮云。 “主公息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曾听诸葛其谁讲过,荧惑是大凶之星,侵犯象征着主上的心宿。”慕二也劝,“就怕这天象意味着,主公娶了此女,便会遭林阡杀戮……” “哼,谁是荧惑,谁是心宿,还说不定。”洪瀚抒笑起来。 吟儿望着夜幕上果然有两颗火星,相遇斗艳,红光满天,不知那是否他们口中的荧惑和心宿,一时觉得这景象美极了:“红樱……” “盟主?”红樱被她揽到窗前。 “很漂亮啊!”吟儿指着它们说。 “……漂亮!?”红樱瞪大了眼。 “怎么?” “嗯,我听姐姐说过,荧惑是赤帝之子,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心宿则是指人间的帝王。每次荧惑去犯心宿,就是这样的两火相遇、斗在一起,人间便定然一场浩劫,不是皇帝驾崩,就是朝代更替。”红樱说。 “哼。祁连山还真看得起它自己。”吟儿掩口轻笑,“我初听这个词,倒不是这样理解的。” “咦?还有什么理解?” “这个‘守’字,用得很妙啊。”吟儿看着那颗不祥的荧惑在心宿旁边不停徘徊不去、交相辉映,叹,“荧惑一直守着心宿,一直……” 心宿才不是你洪瀚抒呢,是我凤箫吟。她笑着想。 然则,第二天吟儿就笑不出来了——洪瀚抒排除万难防人之口,无论如何都要娶她。婚礼俨然近在咫尺,吟儿啊吟儿,可尝到了当年金陵的苦。 红幔翠盖,旗锣伞扇,鞍马车队,单从排场看,就知道洪瀚抒在定西的地位何其稳固,可叹他来得还是最晚,却先于林阡骑到越野头上,更还在近期的下阴山之战中挫败越风、白碌之战里打伤何勐。抗金联盟无奈之下,唯能对关川河一带却步。 “盟主,都是真的……”吟儿本不相信,无奈红樱多方打探,战况没有第二种说法,洪瀚抒的所作所为实也证明,就目前而言,林阡并无法势如破竹。林阡如以为这场婚礼是洪瀚抒懈怠的好时机那就错了,这根本就是洪瀚抒以逸待劳请君入瓮的大好机会! 诚然,婚礼如此盛大,是洪瀚抒为了表示他爱她、要她以及承诺她,但何尝不是洪瀚抒对林阡的炫耀、羞辱甚至刺激?洪瀚抒虽把感情看得比事业重,但绝非那种可以博卿一笑烽火戏诸侯,乐极生悲打败仗不是他洪瀚抒风格,他终究不会拿他的祁连山来赌吟儿。也许他不是为了责任、道义,但别忘了,他跟林阡比的是谁可以逐鹿陇陕——终究还是为了大势,为了争天下…… 因此,这绝对不是场纯粹的婚礼,而更属洪瀚抒的审时度势! “不必再奢求林阡救你。他的人马若敢动,我的兵也不好惹。”半个时辰前,洪瀚抒又来见她兼监视她。虽说婚礼要进行,巡防备战还不停! “他一定会来救我。”吟儿微笑,却深知这一回,阡如果打来就是逆势而行,正中了洪瀚抒下怀…… 叹只叹这一段越野过去的北边境,九月来被林阡洪瀚抒双线并驾齐驱、你追我打、纵横穿插,如今这两位昔日兄弟,在陇陕各据一方,地位实际已撼动越野。又正因地域毗连,而堪称彼此头号劲敌,势成水火,衅端无数,一旦地位一样稳,战力一样高,占据一样广,就自然要进入临战状态。战,一决高下的颠覆性决战。 但不巧的是,如果现在开战,赢家很可能是洪瀚抒—— 天意如此,林阡和越风,曾经都百战不殆,遇到这癫狂霸主,竟一时落在下风,吟儿知道,多半有自己的因素在内。别说林阡了,就算是越风,听说她被洪瀚抒强暴得逞,恐怕都会如小师兄那般关心则乱、战斗时失了一贯的水准。更何况,洪瀚抒是真的太厉害,论强攻只怕吴越也克不过他! 仗如果刚开始打或者已经快打完的时候,或许林阡已经压制住了洪瀚抒也说不定,但偏就是此时林阡遭遇瓶颈突破不来,偏就是此时盟军必须避其锋芒否则就自讨苦吃……这,也恐怕是瀚抒非要此时就娶她的终极原因。一旦林阡被激将,那就是洪瀚抒的战机。 既是逼婚,又是谋略,一箭双雕。战场?洪瀚抒比林阡见得早多了。也是下棋,下一场胜券在握的明棋。 洪瀚抒说:“林阡若不在意你,你就是我的;他若是在意了你,你也还是我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若为了保全盟军而不开战,那吟儿就成了洪瀚抒的战利品;若为了阻止婚礼而强行启衅,林阡极可能兵败甚至身死…… 那时吟儿笑对洪瀚抒:“你更想要我,还是想见他?”一句话一针见血,令洪瀚抒愕然止言。 只是,吟儿明白事态的繁杂。曾经,林阡为了她心急如焚、忍无可忍过一次,就那次只花了二十余天快刀斩乱麻镇压川军,冲入短刀谷杀苏降雪斩郭杲。可那次的恶果,还不多么?郭僪、苏慕然、苏慕岩,全都让吟儿尝到了苦头。 而那次的敌人只是川军,这次的对手却是瀚抒。 城外的沙场全副武装,城内也其实路人皆兵,林阡若来,实太危险……想到这里,吟儿手都在抖。 屋外密布瀚抒的眼线。 “盟主……”却看红樱低头轻声,依依不舍。 “嗯?”她故作镇定,不愿自己的感情影响红樱。 “我与盟主很像,是么?”红樱问时,吟儿一惊,立即摇头:“不,不像!” 第806章 移花接木 第806章 移花接木 “平常看来,自是不像,化了妆打扮了,就像啦。”红樱边说,吟儿边摇头:“红樱,怎可以……” “迎亲的这些人,没盖上红盖头就分不出来,更别说盖上了……而洪山主一定很高兴娶到盟主,拜堂的时候、视线会完全集中在衣装上。”红樱紧握吟儿的手,“盟主在轿子外面的时候,只要低着头就好。随便找个机会,半路上就可以走……” “别说了红樱。”吟儿忍着泪,“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痛苦上。”洪瀚抒愤怒起来的样子她见识过,东窗事发红樱的后果,真的很难设想。 “盟主,可是盟主很想盟王,做梦都在想他……”红樱泣道。 “红樱,你是前世欠我么?为何总是要帮我,甚至牺牲你自己?”吟儿又感动又生气。 “不会牺牲的。洪山主发现你不见了,一定会发狂一样满世界地找你,不会顾及我。即便顾及,也定是找不到你之后,回来审问我,我就说,就说盟主威胁我,若我不上轿就杀了我。”红樱说,“洪山主非但不会责怪,想必还会觉得我可怜……” “他不会觉得你可怜。因他不可能相信。”吟儿叹了口气,笑,“他了解我,知道我不可能杀你、威胁你。” “如果有原因、值得他信呢?”红樱问,眼神坚定。吟儿一怔,意外。 “若不是红樱……盟主和盟王,早就在榆中相逢。”红樱欲言又止,终于出口。 “……什么?”吟儿一愣,蹙紧了眉。她不忍,不忍知道红樱也有事瞒着自己。 “那夜红樱是下了药、故意让盟主昏睡。”红樱哽咽,难以启齿,“红樱不想让盟主看到,红樱对盟王的暗杀……” “为何你……要暗杀他?”吟儿大惑。 “因为红樱的姐姐,是被盟王所杀……”红樱说。吟儿一惊:“你曾说过,你的姐姐,因爱未遂,走了一条不归路。” “那男人抛弃了她,所以她才答应苏慕然,加入苏家的死士,成为刺客杀人。”红樱说,吟儿恍然:“所以,她曾参与刺杀林阡……” “是。姐姐是苏慕然手下,长相最像盟主,武功也最高强……”红樱泪流满面,“但她去了陇西,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算被我所杀……”吟儿悲叹,其实她见过红樱的姐姐,吕之阳叛变当晚,风七芜正巧与林阡重逢,那个对林阡行刺的女人,何其短暂地淹没在战史之中,却牵扯出这样的一段恩仇。 但红樱,又是怎样的颠覆了这种恩仇?!许是因为认识得早,许是因为秉性善良,甚至可能是因为怜惜病弱,红樱消弭了这段恨,只留下对吟儿的爱。这种爱,不像紫雨那样单纯的依赖,相反是红樱一直在照顾吟儿。只不过被郭僪欺负的时候吟儿会过去为她擦干泪眼,只不过被金军欺负的时候吟儿会提剑挡在她身前,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她也许当吟儿是一个梦想,一个传奇,一个寄托。她却是为吟儿两次触犯郭僪、一次驱赶苏慕然、次次防范劲敌。和她在一起时,吟儿才知道世界上不仅仅有邪恶,这世上是有真善美存在的,是她给吟儿造就了定西县境唯一的绝对互信,她自己却把所有的矛盾往心里藏…… “红樱,你怎能……怎能对我好……”吟儿泪被震落,闯荡江湖许多年了,她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仇必报、血债血偿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可是,红樱非但一直在救她,而且那次在榆中红樱也为了她没有杀林阡,尽管红樱肯定杀不掉林阡,但当时她不杀的原因必然是“杀不得”! “因为,红樱当盟主是朋友。”红樱微笑。 “既然是朋友,那就一起走。”吟儿想起陈铸的府邸内,红樱也对自己说,咱们一起来的,那就一起走。 “不一样。盟主有人等,红樱没有。”红樱忍着眼泪,已然开始给她乔装,“来不及了盟主,这次怎么换成你婆婆妈妈的了?上次你不是对我说过吗,善良的人都是有好下场的……” “红樱。”她一把捉住红樱的手,忽然之间急中生智,“其实有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是保留这部分移花接木,却同时不把红樱留在危难之中。 事实上红樱的计策虽好却在第一刻就被现实打碎了——洪瀚抒那个非一般的人类,是亲自上门来迎亲护嫁的! 红樱这种小女儿的策略,焉能斗得过洪山主的心思? 吟儿虽凤冠霞帔、金线玉履,却把妆画得苍白如纸、极其虚弱,几乎被红樱扶上了轿子,但红樱一松手就瘫坐在地。没办法,洪瀚抒只能让这个神奇的能治愈吟儿的小婢女也坐轿子里,服侍新娘子确保她万无一失。 跟传统习俗之类无关,洪瀚抒倒是也想坐进轿子——可他不要防御林阡吗? 轿子里的故事,那就丰富得多了。 只要没人监视,哪怕半刻功夫,都足够履行计划…… 沿途经过座小拱桥,忽听得红樱尖叫“盟主”,叫声方落,便见吟儿身影从轿子窗迅疾冲出、扑通一声溅起好几丈水,继而有人叫:“不好了,新娘子跳水了!” “什么!”洪瀚抒大惊,适才看见她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到那种境地,他哪还可能想到她会逃跑啊,他之所以亲自来迎亲,一则是防她跑,二却就是怕她像现在这样刚烈地自尽!甚至,最怕的就是她自尽! “赶紧,赶紧救人!”水面上漂着那红巾很快就不见了人,洪瀚抒惊悚之下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一瞬间也许会想起不对劲吧,譬如轿子里本来还有个红樱呢,譬如尖叫了一声“盟主”跳下去的就一定是盟主么,譬如一个刚跳下水的人怎么会沉得这么快一下就消失了……可是一瞬间人的脑子如何转的过来,何况他怕她轻生、也救她心切。 新娘却完全没影了,一下子送亲队伍完全慌了,赶忙要帮着把人给捞出来,熟水性的当即跟着跳下去,不会水的则匆忙沿着池边找,然而——按轻生的捞法去找一个已经游走的人,鬼才有本事追到。 众奴仆心惊胆战大呼小叫,终于有人想到要归咎责任,冲回轿子里去质问“红樱”:“谁让你不看好主母!” 可一开轿帘,空空如也……轿子里的那个,早已趁乱跑了。 洪瀚抒上岸的时候这才想通了,凤箫吟,最懂我的人果然是你…… 死女人,用这么缺德的点子阴他,亏得他还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从他眼皮底下她都能逃走得如此轻易。 “她忌水,跳下去的那个必是婢女,她却误导我们,叫出一句新娘轻生,继而趁你们不注意,抓住了最早的时机跑了。她与那婢女,必然相约在某处一起……”洪瀚抒笑起来,“跑哪里去,你跑得出我手掌心么?” 可惜于他洪瀚抒而言,这不过是婚礼前的插曲,小闹怡情。 “封锁北城。天黑之前,务必将主母找回来!”严酷的主公,令人不得不从的任务。 第807章 荧惑守心 第807章 荧惑守心 吟儿带红樱逃出来才发现:心思远远不够缜密,情节存在严重漏洞——两个人,只有一套干衣服! 逃难路上虽然偷了某户人家几件换上,还是害得拖泥带水过的红樱喷嚏连连。 一路向北,东躲西藏,天黑以前,终到了洪瀚抒重点防卫的北门,可是城关却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吟儿思忖出了城就逼近战地,这关卡一定很难通过,兵士的叫嚣声则肯定了她的想法:“主公下令,天黑之前,务必找到主母!” 无奈之下,唯能和红樱随便找了处破庙生火、取暖,因见红樱受寒不支,吟儿颇感愧疚,故为她守了一夜,没让她逞能来换岗,只是后半夜吟儿放哨放着放着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听到庙外面一片嘈杂,危险迫在眉睫,已然插翅难逃。 窘,怎么又贪睡误事了!“红樱……”吟儿大惊,赶紧叫醒红樱,两个少女,齐齐往破败的神像后面躲,前脚刚灭了火,后脚士兵们就进来了。 “这里适才还有人!”果不其然,他们看见了火刚熄灭。 “对,而且是女人!这味道,真香啊……”……吟儿汗颜。这说话的小兵,怎么比狗鼻子还灵!心念一动,这声音好熟。 “去!你新来的不懂事就少开口!莫丢了我虎狼团的脸!”头头大怒,回去训斥。吟儿轻笑,虎狼团,也不知这俗名哪个俗人起的。 “到处给我搜!主母她必在不远!”那头头相当厉害。吟儿赶紧屏息凝神,虎狼团已四下搜起来。吟儿暗暗捏紧了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主公说了,主母最可能出现在这里!大家认真点别贻误,若她出了城往北去,落在敌军手里就糟了!”那头头踱来踱去,头头是道。 “啊……不会吧。听说主母是个蠢货,在咱们陇右根本找不着北!”那个小兵说完,就被他头头一掌拍脑袋上:“什么蠢货!你才蠢货!得罪主公,你找死啊!” 吟儿顿觉好笑,一瞬又觉得气呼呼的,什么蠢货!什么找不着北!谁说我是蠢货,谁说我找不着北!谁!谁……陡然之间,吟儿神色一变——呼吸慢了,心跳加速,绷紧的神经也完全松了,拼命地、不怕死地把视线放远,深深地、静静地,要把那个身影烙进眼底、锁进心里…… 黑夜中终于那个人转过身来,清隽的脸庞,平静的眼眸,俊帅的笑容,眉宇间却含着内敛的霸气。那是她认定的天下间唯一的王,她只做他的妻子,他的盟主,他麾下的主母…… 心思散乱。 那轮廓错不了,那神情换不掉,那气质独一无二。此刻再发生什么吟儿也不管了,他来了,他就在眼前,那还要躲谁,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整个天地间就只有他和她无语对望着。 “蠢货!你就不能安分些么?”谁骂她是蠢货来着,兴州城外的废墟里面。 “今才知何谓‘找不着北’。”谁笑讽她找不着北,药王庄旁的关山迷雾。 岂止这两句是暗语,还有“这味道,真香啊”……木芙蓉真香,螭霖鱼真香。傻吟儿,拐个弯就听不出来,非得说这么直白。 自白碌之战以来,从夏官营、彭湾直拉到关川河的这一整条战线濒临绷断,稍有异动,便爆发一场决战。阡何惧一决高下,但俨然时机未到。此情此境,恰逢洪瀚抒大胜,而于越风、何勐诸军大不利。一不留神,便致生灵涂炭。 他不能上了洪瀚抒的当、一听洪瀚抒要娶吟儿就启衅,那样只会害了他和她辛苦栽培的抗金联盟。不用范遇提醒,他知道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吟儿,你数次置身险境,即便与生死无关,也必然颠沛离乱,教我如何还能忍下去。谁都无法阻止,我的忍无可忍。 你过不去,盟军也暂时打不来。那我一个人先混进来,哪怕我也一时无法再回去。 洪瀚抒也许都没有意识到,逼婚是怎样一把双刃剑。凭他个性,认定我必然选择发兵,所以他的潜意识已经加重防守——却忽略了对我行踪的主动探索。 再度为你隐姓埋名走入敌营、做一个维持你婚礼秩序的兵卒、继而靠近你见机行事。哪怕你身边暗藏兵戈、洪瀚抒防范多时,我林阡此生,那场面数不胜数。但有一个场面太难得——被掳后你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绝对不会错过的时间和地点。绝对不会再错过,钱弋浅、苏慕然、沈延的失误全部都被排除…… 你却出人意料,差一点又在我救的前一脚逃跑。幸好这次,你跑不掉…… 林阡由心而生一丝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红樱忍不住又一个喷嚏暴露了形迹,虎狼团所有人都如获至宝欢天喜地,而吟儿,是那么开心也那么安然地走了出来,她可能想掩饰她看见他的喜悦,可又怕蹦跳起来不好太明目张胆了点,所以强忍着兴奋脸上的甜蜜却已然满溢。 吟儿……冷风吹过,吟儿的发带随之飘扬,吟儿比以前消瘦了不少,可笑容还是那么惹眼…… 红樱似也发现了林阡,眼前一亮猛一扯住吟儿衣袖,激动的表现更胜过吟儿。 “哎呀,脚好酸……”吟儿那家伙,开口就说她脚酸,意思就是要人背她,这些人能献媚主母当然巴不得,脚酸的某人却彪悍地一下子就窜到阡后背上来,说:“他适才骂我,我偏要罚他!” “看你做的好事!”那头头大怒又一掌拍向他林阡的头。 好家伙,连盟王你也敢打。吟儿伏在阡背上,嗤嗤地笑起来,闻见那熟悉的烟火气,幸福感一下子全涌上心间。 之所以幸福,是想起曾与阡共同混入川北去攻占元老,那时阡化名林听扮了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小兵,惟妙惟肖骗过了魏紫镝父子。嘿,时隔五年,盟王竟重操旧业。 想来也是了,陇右的那些金人都是官军,编制严格,实难混入,所以吟儿落在金军手上时,林阡难以接近她,只能托陈铸保护。但如今,混进这饱经战乱刚刚易主的叶碾城,于他而言,绝非难事——包括天池峡、夏官营也是,阡其实心里早就有这个混入的念头吧。否则,阡不会想到把小师兄带身边,用一个地道保证来去,万无一失。 可相反的,没有一个地道保证出路,阡根本就是有来无回的。一时,或者是,永久……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阡如何能克服万难,在盟军已经离不开他的时候离开? 所以吟儿笑着笑着,泪水也就不自禁地滑落了下来。没有地道保证,他进来容易,可出去就难了,因为多了一个名叫吟儿的包袱。也许别人拦不住,但洪瀚抒能拦,瀚抒他,一定不会让阡带着吟儿轻易突破封锁…… 万般心情交错在肺腑,连带着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故,全部都让吟儿想怪林阡。她怪他,从前他堪称料事如神次次都一击即中,为什么这一回他每次都不知道她的实际位置乱打一气走了多少冤枉路,她怪他,背离了当初先临洮后定西原则才误入黑山撞见渊声,到底他要因此受多重的伤继而连累接下去几场战事,她还怪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最凶险的时间来救她。她一旦怪他,便想罚他,所以沉默哽噎的同时,狠狠地撞他的背,用她被他冠名的铁头功。 靠在他背上的吟儿根本还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经过那么多的残忍考验和伤害都能顽强地挺过来。可他何尝不怨她啊。他怨她榆中的大战不保护自己反而挺身而出、这才变成了钱弋浅的眼中钉掳走,他怨她被陷在金营一直安好,偏抢在他攻陷的前一刻跑去了下一座城,他还怨她,都已经把换洗衣服交给她了,她却又一次没领会出他的意思是他已然混进来了,差一点,就又再跟他擦身而过……他如何还能怨她,她所受的苦全都拜他所赐,或全部都为他而得。他对她的怨到最后都全部落在他自己的身上。吟儿,便一直惩罚我吧,已经快两年了,我想极了吟儿的惩罚。 吟儿罚累了,也不舍得再罚了,爬上去了点,流泪沙哑说:“不想再分开……” 一瞬间,只五个字,所有的矛盾竟迎刃而解且不堪一击,任何原则,任何困难,都敌不过这单单一个情境:那便是林阡和吟儿在一起。 越行越慢,旁若无人。林阡把她往上掂了掂,微笑,承诺:“不会再分开。” 第808章 刀丛中笑 第808章 刀丛中笑 走着走着,吟儿便伏在林阡背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虽然她一路走来的这个世界,狼烟迭起兵荒马乱,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可林阡都来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即便再成为众矢之的,有阡在前面给自己挡着呢……一下子吟儿就绝对安全了,最大的事不是防备而是懒懒地睡上一觉…… 林阡脚步逐渐放轻。吟儿,若早知钱弋浅会变节,榆中之战结束的那一晚,我说什么都不可能因为你睡得香就不唤醒你,我就是把你绑在战马上也会绑着你一起走。这一次,吸取了过往所有的教训,不管前面有几场大战,哪怕是真的刀山火海,是生是死我都要将你捆在我身边。 傍晚,她突然逃婚失踪,他未曾恢复身份,是不想无故渎职而暴露行踪,那一来节外生枝,非但救不得吟儿打也打得分心,况且虎狼团较之“林阡”,更易于寻获吟儿……但如今,两个人既已走到一起,他就没必要再隐姓埋名。 于是,撂下那一群虎狼,也将红樱她藏妥,林阡背负吟儿一起往南。 城里面张灯结彩,灯彩后真刀实枪,今夜已全城戒严。不往北闯关的缘由,一是不致这么快挑起决战,二是因沈延还在城南——按洪瀚抒那性子,迟了大半夜的婚礼,显然还待实行,那么,沈延这个主婚人就一定在。 城中军马,无处不满,络绎汹涌,交替穿插。尚处在几里之外,便已见剑影刀光。好一场名义婚宴,竟能有此等布防! 吟儿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发现还在林阡背上,周围气氛煞是诡异,惺忪转身看了看: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敌人,里三层外三层尽数火把。 那应是黎明以前,朝云暗透霞光,天气很冷却很舒服。 “怎么往南来了?”吟儿这个没良心的,忘了她师兄还在洪瀚抒手上。 彼时,沈延被祁连九客扣为人质,若林阡弃之闯北关离开,或瀚抒一直找不到吟儿,那沈延的处境会相当不乐观……林阡不想吟儿担心,玩笑说:“我的换洗衣服都送了去,你却一件没带出来。” 吟儿啊了一声抱愧赧然,神态是那样的乖巧可爱。他心念一动,他的战地女神已然归来,这一战比他预想的好打多了。 此路军兵是竺青明所领,一面布阵一面喝叱“放开主母”,然他们还未陈力就列,就遭遇饮恨刀强势击裂,寒光掠处,兵刃纷飞,随林阡腾挪俯仰,凶险亦辗转回旋。 不多时,身后复有马蹄声急,原是蓝扬也率众赶来,林阡纵身而上,鹰飞隼击之态,早在他入局之前,便荡开其手中长剑。见林阡刀锋激越,蓝扬唯连步掠移,一时竟不知那是刀光还是万象,岂能不败! 与此同时,一连七八十个列阵士兵,都被这杀气涤荡轰然中开,若从远看,便像是一束天光焚开蜀道般惊艳。 像,像极了那年的淮南古刹之中,也是胜南,阻止了竺青明蓝扬那位一意孤行的大哥。 在一群人“主母”的呼叫声中,吟儿回头豪言壮语:“我乐于做你们主母,待你们尊他主公!” 却那时有一支火箭凌空飞袭,转瞬间一支接着一支。不容喘息,竟全部于林阡身边铺陈开来,漫天舞闪,形同火网。粗略一看,一次便有近五十支,围作多圈,层次鲜明,蔚为壮观,华丽而杀伤。显然,出自又一路精兵良将。 林阡长刀如浪卷,短刀似电发,力道比山崩,速度若星驰,招无虚发,箭火如流星般四散,一次有过百支残骸,箭箭都分为两半。林阡绝无止行,顾紫月、陆静未曾开口,已被饮恨刀风力左右推翻,欲追而不及。 征途上,不止这类高强却不幸的剑阵箭阵,还有些散兵游勇更不费吹灰之力。风从左右肩旁呼啸擦过,响彻耳扉。每响一遍,每险一次,浑然天成、可敬可畏,无人能复制甚至仿造。山水崖谷,风霜雨雪,由刀包容,日月星辰,雷霆霹雳,为他所用,神鬼妖魔,古人来者,尽在其中。在他面前,其余武功,再强都是烟花,不入吟儿的眼。在他面前,所有高手,宛如穿戴枷锁,拖沓无力施展。 天地为手笔,江河为手笔,金戈铁马全为手笔。战鼓是风流,旌旗是风流,歌舞杀伐俱是风流。 光线忽明忽灭,是人间阴晴晦暝,还是他随心所欲?! “上次见你,一刀能震十四州,如今算来,纵横寰宇不为过。”吟儿笑。若无他遒劲浩然,何来她纵气清狂。 “前半句剽窃,后半句盗用,我若是纵横寰宇,穆子滕情何以堪。”刀丛中他谈笑自若,她这才想起穆子滕是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叫他让来!” “口气真不小,不过我喜欢!”经行战路,青枫松柏,尽染霜与血。没她在身边时,他对敌时目光森冷,出刀后心狠手辣,忘记了怎么笑,有她在身边,才弹刀清啸,胸中有热血澎湃! 当林阡携吟儿步入那婚宴之时,被洪瀚抒勒令在场的宾客们,尚处于懵懂惺忪的状态中。一时却没有什么屁滚尿流或落荒而逃出现,因这些全都是出资赞助婚礼的贵族乡绅,乍见这一对天造地设的英雄美人到场,个个都看呆了眼睛还以为身处幻梦。 黄蜻蜓和成菊置于内府的人马,感觉却显然大相径庭,一个个也看傻了眼心惊胆脱。此间有何人、不识饮恨刀! “林阡……你何以会来!”黄蜻蜓只感到自己声音在抖,她素来就惧怕这位盟王。因为太惧怕,而问错废话。她原想说,怎么这么不巧这时来,她们的大哥洪瀚抒,正好因为搜寻吟儿而错开! “这么大的婚礼,这么美的新娘,怎少得了我林阡出席?”林阡一笑,将吟儿紧揽在怀。 如果吟儿不是事先就逃了,那此刻林阡也是一样会出席。不过那样一来,婚宴上对付林阡的人马就多了。吟儿事先的逃婚,使得他二人相遇的时间提前、城内的大军亦达到极好的分流。以至于现在阡虽还是要以寡敌众,却显然轻易许多。战地女神,名不虚传。 救沈延等人,已易如反掌。饮恨刀扫黄橙二军光破万顷,惜音剑斩铁链救人势不可挡。 拼杀时煞是写意,土地在脚下翻滚如潮,砖墙在身边剥落如锈,气浪在眼前腾旋如香,虽她只负责救自己人而未攻一个对手,但却因,他左手饮恨刀右手是她,而深深记得那力量如何生长如何分裂如何贯彻满堂,很荣幸,她每次都第一时间感受到共振、从始至终都站在这漩涡的中心而毫发未伤。 那时小师兄等人已然安全,混入酒席中消散不见。他留下愿为众人掩护。她一样,不退让。 人群与建筑摧枯拉朽,无所谓,乱世中她跟他同进共退,是天生一对的魔物和破坏狂。 第809章 火杀雪杀 第809章 火杀雪杀 天骤然大亮,气候越恶天越亮。 殿外漫天飞雪,街巷弓矢密集,全城乱马奔腾。林阡察觉风冷霜寒,战斗之余,不忘挑了件披风来,给吟儿罩上一起在怀。温柔只一瞬,对一人,除此一瞬与一人,他与饮恨刀无异。 毕竟人多势众,吟儿一旦有力气,也能够帮阡御敌,他后侧打来的枪矛,未必过得了惜音剑。大半时候,却还是甘心做累赘,很享受,因为阡说他喜欢这包袱! “林阡,你跑不掉了!”终于,洪瀚抒的声音钉入战局。 重见洪瀚抒伟岸身影、火热气势,阡吟都觉红色灼眼、心中皆是百味杂陈,吟儿还于心不忍,林阡则心念一动,打! 即日起在金国境内,他开始为南宋武林“九分天下”清理门户! 这样巧,洪瀚抒也是九分天下之钩深致远,这样巧,要去打定西之南的穆子滕,必先破定西之北洪瀚抒…… “韬晦了这么久,便为了今日一战?”洪瀚抒冷笑,发现林阡毫不留情、根本不像战场上那样缩头缩颈。 “将我那健健康康的吟儿还来!”林阡适才一路背着吟儿,察觉她身体又轻了不少,想起当初的风七芜已经被他养胖了,榆中大战时也还好好的,才这么久,状态又俨然倒了回去! 是瀚抒不念旧情在先,若他林阡还踌躇敌我,那他就是枉为人夫。没错,韬晦这许久,就为了厚积薄发! 吟儿听时,笑意全敛,颤抖着揪紧了林阡的肩膀,只这一句,她听出他这些天来是怎样心情。 饮恨刀与火从钩拼凑出战争的首个景象。当恢弘与炽烈复起干戈,像熊熊烈火蔓延在风沙中瞬即燎原。 当年,他二人在云雾山排名,千招后才决出胜负,绝对比第一之争还要悬念,还要精彩。而今,只会更冗长,更持久。 兵士呐喊声逐渐被隔断在外,盾矛、甲胄、弓弩全部都远随月华与雪花的流失而腐烂,直到曙日初照,浮光跃金。 视野越来越开阔。战地的崇山峻岭,皆由刀钩夷为平地。沙场,不见了,辗转反复,像又回到云雾山一样,那么单纯的江湖…… 一万里一砾。 两千个回合以后,吟儿终等到那一幕,几乎出口:“到了……” 到了,只见那交锋的两个人,终于有了一招对抗出自于云雾山比武,一模一样的刀法钩法,动作姿势,力道方向,甚至下一招的趋势。 只是魂魄不同,际遇也渐行渐远了。 果不其然,那一招起承转合,不经意就连续向当年的趋势滑去,林阡与瀚抒均是得心应手、驾驭有度,百招又过,和上次就越来越靠近,过去也清晰呈现在眼前…… 过去,每一招过去,煎熬的到底是谁的心。 陡然间,瀚抒从林阡眼中领略到一股逼人的寒意与凛冽,一惊,痛彻肺腑,火从钩立即迷失在饮恨刀磅礴之中,败象瞬时明确。双臂一麻,钩已然沉落。这一战,谁心狠,谁就赢。 饮恨刀牢牢控制住成功的命脉,死死扼住关键的咽喉,就像在战场一马平川一样,雄浑逶迤得一如既往,瀚抒意想不到林阡比自己还不念旧情,瞠目结舌时已无法阻挡这当头一刀。 “不要……”吟儿微呼一声,林阡应言未取他性命,瀚抒脸色陡然一变,眼睛亦愤怒得通红,兽性大发地持钩撞向已决定饶他的阡。 “飕”一声响,幸得林阡眼疾手快,饮恨刀收而重发,生生和火从钩撞在一起,洪瀚抒臂上骤然鲜血淋漓,与此同时阡带吟儿连退两步,手上也血流如注。终于,他二人还是两败俱伤。 “单枪匹马杀进城来,难道不怕我趁机袭你军营?”洪瀚抒冷笑,问。洪瀚抒最希望见到林阡冲动发兵导致失误兵败如山,而如今林阡没冲动而是一个人潜入其中、但洪瀚抒的赢面一样很大,因为林阡孤身一人在这里,暂时无法出去指挥他的盟军。 事实上林阡敢来抢吟儿,他就输了,无论他是怎么个来法。 林阡任吟儿扯衣裹伤,云淡风轻问:“我在你心腹,你的兵,敢对外发?” 洪瀚抒一凛,哈哈大笑起来:“林阡,你终是太高估你自己了!”推开要给他包扎的陆静,对一旁跃跃欲试的慕二等人发号施令:“城内的所有高手听令,车轮战也好,单打独斗也好,务必将此人留在这里!其余人等,对下阴山发起总攻,打垮那个群龙无首的抗金联盟!” “是!”城内斗志高涨,已有人得令退下。林阡心念一动,瀚抒和别的敌人不一样,他没有被自己恐吓,他知道自己虚实的那条界限…… 世上有几个人,如瀚抒般了解林阡的死穴。 要找到一个人的死穴何在,不必知道他可以赢得了什么,只需了解他到底输不起什么。 林阡,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输得起你自己,可是输不起的是你的抗金联盟! 否则你怎会孤身来。 我,早该料到的。现在明白也不晚。 这么多年来,你的每一场战伐我都在你身边,撇开那些轻而易举的不谈,相对棘手的敌人、麻烦的兵力,你的打法其实并不保守,有些根本要命去搏。然而再怎样的铤而走险,你也总是把险引到你自己身上,当然,这不是你无私只是你自信心爆满,你觉得你可以在保证盟军万无一失的前提下你也能全身而退。可你从来没有一次,胆敢教他们冒险。你心里最惧的情景,就是自己犯下的过失、后果却要别人承担! 哼,要判断你的虚实,其实是这么容易! 所以我洪瀚抒,偏要把险给你的抗金联盟!偏要保证你林阡的安全,让你亲耳听到,你如何害了他们! “你且留在这里,战上几天几夜,一边打,一边我们会告诉你战况。你放心,绝对不会骗你。”洪瀚抒脸上,依旧泛着咄咄逼人的暴戾,是以再如何平心静气,都难掩内涵之霸道决绝。 “谁有资格留下我,还要留几天几夜?”林阡一笑无皱眉,重新负起了吟儿,气定神闲风度恢廓。他往前走一步,等闲之辈往后退一排。事实上,适才的车轮战除了洪瀚抒之外没有一个是他对手。围成了铁桶的叶碾城,不明白有些刀削铁如泥。 “我就在这里,你打得过,你就过!”洪瀚抒复提钩,眉间全然戾气。他真讨厌淡定自若的人,最内敛的人才最轻藐!林阡他其实狂得很,却跟凤箫吟的狂还真不一样,洪瀚抒可以对凤箫吟一笑置之,但听见林阡说话就想立刻打他! 林阡,前一刻恐吓未遂,后一刻却激将成功。 不错洪瀚抒了解他,可又有谁,比他更了解洪瀚抒—— 要把我林阡留在叶碾城里,好,你洪瀚抒也一样在这里! 但看是谁困了谁! 没有洪瀚抒带领的祁连山大军,相对于抗金联盟的杀伤当然弱些。 纵然如此,这场双方都算群龙无首的决战,都一定是乱云崩坏的硬仗。 第810章 敌来我跑 第810章 敌来我跑 一线之间,全境战伐。风雨如晦,沧海横流。 祁连九客一鼓作气,当夜便将何勐的兵马打出了白碌。越风勉强重占的下阴山,形似孤岛亦于三天后失守。 主战场之战绩,虽不至于如疫病般扩散传染,却毕竟影响了次要战场的军心斗志继而动摇大局,以至短短几日之内,抗金联盟便丢失了不少地域。虽其后何勐又三度攻入白碌站稳脚跟,越风却不得不前往别处救局。形势不容乐观。 真正的决斗,又是在何处?当战况隔一段时间就传入洪瀚抒和林阡耳中,火从钩和饮恨刀的战斗根本就从来没有停过。以前的千招不停算得了什么?现在他二人已经纠缠了五天五夜,废寝忘食根本没丝毫喘息。何谓同归于尽,吟儿看着他们真是同归于尽。 战了整整五个昼夜,飞檐走壁,飞砂走石,飞禽走兽,飞云走雾,飞星走月,把整个叶碾城都打得不昼不晦、乌烟瘴气、天理不容、人神共愤。 洪瀚抒,也许不是林阡的最强对手,他却是林阡的最接近对手。 唯一的不平等就在,洪瀚抒虽然不能上阵,却可以隔着老远指点江山,城外的千军万马,却几近与林阡无关。好一座叶碾城,全城出动来隔绝林阡与外部联系——无论怎样的转移阵地,包围的刀剑戈戟也跟着一起移,人多势众有什么好羞耻,洪瀚抒放话了,人多势众就是打仗取胜的最关键! 从斜坡到平台,从冰雪到泥泞,从梯田到山丘,天阔地遥,狠透了的饮恨刀,疯煞了的火从钩,五天五夜不吃不睡,正常人躺在那体力都到达极限,何况这两个要相互磨耗不停死战! 洪瀚抒,当之无愧枭雄,他是那样的了解林阡,所以只犹豫了一刹便意识到了虚实,同时毫不犹豫说打就打、隔空指挥凌厉非常。五天,如果林阡说五天还不至于影响大局那就错了,十八岁的洪瀚抒三天就可以颠覆西夏武林格局! 靠在林阡背上的吟儿,是既担心阡和瀚抒的争锋,又担心盟军和祁连山大军的较量。事实上,何勐又重新打回白碌证明了盟军实有回旋余地,可回旋余地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更多的牺牲和流血…… 拉锯,同样也出现在林阡和瀚抒的拼命,吟儿本不敢睡,可实在撑不住眼皮打架。 奇怪的是,当盟军的败绩传遍了此叶碾城,吟儿的心情也跟关川河的水一样澎湃起伏了,可林阡的脸色却沉静地仿佛他不是盟军的主公…… 糊涂鬼……她心疼,其实阡面对逆境也会紧张的吧,可他就不肯露出丝毫的痛感。就不表现,就爱装。 又一局,他二人打得是遮天蔽日,河水都七上八下像成了井水,山也在雾中走着走着就移了位。可这……打得太不现实了,武功高手,就不要吃饭了?太不像话了,武器还被拆招喂招呢。 “唔……吃会儿东西再打。”吟儿小声提醒,那时林阡和瀚抒的战力,都已经低到极限还在急剧下降,实在不值得。 若非她提醒,他二人却还真不觉得累,更不知实际已过去了多久,到乡翻似烂柯人,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拿酒来!”洪瀚抒酣畅淋漓,长发略有湿漉,贴在颈侧豪声吼。 若干年前,如是景象,也出现于比武之后,千余招不分胜负,平手了一起喝酒,汗流血流,友情爱情……而现今,虎踞鲸吞,群雄割据,林阡竟失了过去的英雄气概,冷眼看着这一坛烈酒无动于衷,不知是怀疑还是故作不屑。 “林阡,几年不见,兀自变了!”洪瀚抒一碗下肚不觉过瘾,哈哈大笑连带给林阡的那碗一起喝,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又苦又辣,洪瀚抒心里觉得难喝极了,却嘴硬说:“好!好酒!” 洪瀚抒扔了酒碗大叹好喝又立马运功,林阡随便吃了几口干粮,拔刀时淡定看着那坛子酒——心里可真是怨念啊…… 看主上张狂,麾下们齐声呐喊,斗志高昂。谁都以为,林阡不敢喝酒,气势首先就弱了半分,而洪瀚抒战力,却因酒助兴而飙升,看似下面将赢定了。 怎可以让林阡一点赢面都没有!吟儿知道阡不喝酒是为了她,既然她害他失了赢面,就要帮他把这口气挣回来,于是毫不迟疑,在钩与刀刚要交锋的一刹那,目空一切的她不顾危险,轻轻对着他脸颊亲了一亲。 原只是要给林阡一个战地女神的吻,没料到……洪瀚抒见状大怒暴跳如雷:“你们这对狗男女——!”钩到中途竟然失误,被林阡陡然抓住战机,饮恨刀长驱直入。洪瀚抒尚未从气愤中走出来,骤然被他力道打到眼前,来不及对此做出回应刀锋也已然架在头上……所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慕二正巧在侧,见势不妙立刻拔剑,狠狠朝林阡斫来、顺便救主公一救,谁想那林阡比他更快,转身飞斥一脚,慕二直挺挺来又直挺挺摔进人群。 洪瀚抒刚一回神,林阡早就从身前消失,视线里一大片倒塌的兵卒就像被战马踩踏的稻田……“还不快追!”瀚抒大惊,慌忙追赶而去。可这回起跑时间不同,连这里最快的他也只能看见林阡背影了……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林阡运功跑出老远而不得消停,却听吟儿在背后笑言了一句略带调侃:“打不过就跑,可不是你林阡风格。”印象里,只有风七芜才这么做…… “再不跑,何勐就输惨了。”林阡笑答,谈笑间不停止凌波微步。 “可是,怎么跑?”吟儿一愣,从她逃婚那夜起,全城就处于戒备状态,内外隔绝。尤其北关,守卫森严。 “林阡你往哪跑!”洪瀚抒人未到声先到,气焰凌人。林阡脚步忽停。一瞬之后,那个红衣男人从天而降,落在他二人前面——还没落完,突然土地下陷,洪瀚抒始料不及,一头栽在那暗坑里。 别说洪瀚抒吃惊,吟儿也霎时傻在那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阡笑着,鬼坏得很:“武功差的人,只能用害人来自保了。”他正说着当年他在寒潭的原话,道旁忽然能听见窸窣声响,吟儿红着脸循声望去,原竟是沈延和当时被他们救出来的人们。啊,原来他们在这里等着?! 是啊,吟儿又一次刻舟求剑了。以为全城戒严就有去无回的,可忘了小师兄已经被救出去啦!虽然北关被重兵把守肯定是很难突破的,可是东南西三门还是比较松懈了,而且,这五天五夜,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外面的大战和内在的决斗吸引,谁会注意小师兄这个黑手! “前日已按你所说,先行招降了神机团。”沈延低声对林阡说,趁洪瀚抒没上来,赶紧带林阡从另条路走。 三天,洪瀚抒能在祁连山彻底夺权,祁连九客能打败负了伤的越风,沈延也不会逊色到哪儿去,何况位于叶碾城南面的神机团名不见经传,经林阡调查跟虎狼团基本上一个等级——却是沈延掘通地道出城的关键跳板,甚至,不止这一点……虽然吟儿猜不出林阡的心思,但知道他要给盟军逆转。 若将敌喻作大树,越野粗壮到几人合抱,则应从最外围开始为他松土;瀚抒高耸到足以参天,则该由根基处向上将他腐蚀。 “干得好!却可惜了何勐,输得太快。”林阡叹了声,抢亲那晚他确实高估了自己,未想到瀚抒不受恐吓竟然开战,阡却也当机立断,激将把瀚抒留在了战局里,他希冀主战场能够撑哪怕三天,然而何勐输得太快,当夜就丢掉了白碌,这一败自然重创军心。叹只叹洪瀚抒指导有方,在不在场祁连九客都一个样,而何勐他,明显还需要磨练。 “主公,何勐如今,应就在白碌的东南面,占地虽少,却好歹有一席之地。”地道里,沈钧说。 “只怕现在又已经被赶出去了……”沈钊嘟囔。吟儿一愕,哪想到沈钧沈钊两兄弟如此相异,一个沉稳寡言像林阡,一个口没遮拦像自己。 “赶出来更好。”林阡笑了笑,对沈钊说:“待出城之后,劳烦沈将军,将何勐带来见我。” 黑暗里,吟儿察觉林阡一句话分好几句说,明显是气力不济所致,这当儿她也不那么累了,故而说要自己走,挽着他臂就行。听他们又讲了些地名人名,自己一概都听不懂,却也不必去懂了,只想着这条路若一直走下去、走下去,走不完,也很好。 “吟儿。”忽然从阡口中听到个熟悉的名字,她下意识睁开眼:“嗯?” “为给你们师兄妹接风洗尘,今天晚上我来做菜?叫花鸡如何?”阡说时,周围肯定倒了一大片还在听战略的人。 吟儿听见沈延的呼吸一滞,自己何尝不是眼圈一红,却拼命点头:“嗯!我吃鸡头,屁股就留给小师兄!” 沈延本是动情之至,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起来:“竟从来都记不住!” 第811章 狗,男,女 第811章 狗,男,女 城外,农家。 起风了,院子里到处是落叶;入夜后,天幕上四面有星星。 阡和吟儿躺在屋顶,相互偎依共享静谧。 就这么过了很久时间,落叶已被人扫空了,星星也尽被雾掩完,乾坤流转,万象更新。 “下雪了。”她轻声说。 “嗯。”他闭着眼睛,闻着雪的香,不想就这么下去,“留着吧。” “好,留着。”她微笑,靠在他胸膛,整理他伤口处衣襟。 他察觉她理解出了双倍的涵义,转过头凝视她清浅一笑:“既然决定了,就勿再去纠结。” 她一愣,他说的不是“动摇”,而是“纠结”,证明他从前瞒着她,并非怕她不留。他了解她,现在决定不走,以后也一定不会走,她心甘情愿,跟着这个男人一生一世,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可是,他唯一担心的是她外强中干,他独独害怕的是她纠结伤感—— 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不值得她抛弃家国、倾尽性命?!每一场凶险的劫难,都是他和她一起度过去;每一次光荣的旅程,都是他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功业;每一段伤心的过往,都是他给她包容,并赋予她解决的力量;每一个最好的时候,都是他握牢她的手,紧紧地将她抱着,不放。在她遭遇谣言时相信她,在她受到挫折时扶起她,在她灰心失望时拉回她,在她惶惑不安时拥戴她,在她刁蛮任性时放纵她…… 起先,她怜惜他小小年纪竟要承受一份永孤的天之咒,而今,才发现他同样不忍她背负起更重的宿命枷锁。两个人的命格,居然都如此坚硬,是否意味着,这就是天造地设。 “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吟儿笑。 太多的原则,早就被颠覆 过去的故事,都已被破坏 恶到如苏慕然、田若冶,会懂亲情,懂气节 劣到如洪瀚抒、越野,会知敌我,知长远 可她,连苏慕然田若冶也比不上 而他,也好不过洪瀚抒越野 纵然如此,心甘情愿 恩怨尽泯,两个人义无反顾,执手在神这一边 夜,寂静里只听得三两声狗吠。吟儿打起了鼾,林阡被吵醒,又见雪花飘落,俯下脸来,看见她睡觉时可爱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一笑,他喜欢一醒来她就在他身边。风清寒,他再一次为她理好头发,万分地欣赏这个安静落雪的地方。 天地悠悠。一个时空。 大清早,遍地鹅绒掩埋了一个人世,漫天飞絮洗亮了整片苍穹。 不打伞就这么一直走,身四周全部是银装素裹,偏巧阡和吟儿也穿着白色,茫茫宇宙,不白的就只有吟儿的发。 “等吟儿头发也白了,再到这雪地里来,那样才是完美啊。”林阡笑说。 吟儿心中一涩:我却想你的白发变回来。话到嘴边,未曾出口。只是在陪他走过去的那一路,她再也没有动落在头上的雪花,直到路的尽头,她指着自己的伪白头,笑盈盈地对他问:“可也是个老太婆的样子了?” 林阡一愣,看吟儿把她自己弄成这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有这么鬼灵精的老太婆?”立即要帮她拂,吟儿却急忙躲、偏不让他碰,雪地上兀自缠闹起来,久之,她见他还捉不住她,得意洋洋地冲他扮鬼脸,突然间摸到自己的头顶,啊一声惊叫:竟上了阡的当!雪在躲闹的时候就已经飞散了! 她刚发现正惊叫呢,被他一下子就逮住了,敢情他适才一直戏弄…… 他抱着她在雪中挪移,一同沉浸于天地浩淼。 “那是哪里?”正前方始见人烟。吟儿闻到了肃杀之气。 “小青杏。”阡回答。南面是夹缝生存的越野军营。 “你要何勐来,就是叫他别在白碌跟瀚抒纠缠了,先绕开锋芒拿下越野的小青杏吧。”吟儿问。 阡一怔,笑起来:“吟儿若是个男人,恐要作一代枭雄。” “少损我,才不稀罕!”吟儿笑毕,略带忧色,“可是,这么打岂不是兵行险招?万一瀚抒他倾叶碾城之兵,横插一脚挡在白碌和小青杏之间……那我们的盟军,岂不是首尾不相顾?” “放心,吟儿。我会让‘首尾不相顾’,变作‘两面夹攻’。”林阡淡淡地说。 “是了。你不会让盟军冒险的。”吟儿点头,重新有了信心。 林阡心念一动,方知瀚抒是如何看穿了自己。原因不就在吟儿的这句话里。 叹了一声:若是个注定的死穴,林阡也知错不改了。 往回走了几步,吟儿意料之外忽然笑了起来。 “怎地?”林阡一愣回过神来,循着这丫头的手指看过去,雪地上有几只狗崽追逐路过。 吟儿笑着指着狗说:“狗……”又指着阡说,“男……”最后她自己:“女。” 半晌林阡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原在拿瀚抒的原话在讽刺与自我讽刺,却也是昨夜跟他承诺的那样、不管不顾厚脸皮的表现了。 一天后,何勐大军终于开到,一见林阡就哭丧着脸,说失了白碌不是自己故意。虽不至于奴颜屈膝,却也是个败者的表现,真不像以往那个斗志满满的何勐。 “谁要你何勐来请罪了?”林阡哭笑不得,跟何勐解释了半晌才说清楚。原是那沈钊办事不力,去请何勐来见林阡时,将林阡对白碌之失的态度曲解并夸大其辞,说主公是要何勐你去领罪的。害得何勐误会林阡怪责、一路都是忐忑不安。而今见面才教何勐舒了口气,原来主公是要他先打小青杏啊! 好在斗志本来已经滑到最低谷的何勐,一听说主公不仅不罚还另有重托,真是否极泰来因此斗志一下就弹到巅峰去了,林阡一说要打,何勐马上行动。沈钊这番误事,反倒成了好事,真跟吟儿的作用异曲同工。吟儿摇头苦笑着看那沈钊,当初送信给陈铸却跟他下人撞个满怀的,应当也是他了。好在只误小事、没伤大局…… 偏这样的一个男人,竟也有女子喜欢得很。神机团某将军的女儿名唤瞿蓉,年方十五,生得是眉清目秀,貌美似芙蕖出水,却是个军营里长大的女儿不爱含蓄。沈钊走到哪,瞿蓉便跟到哪。吟儿喜欢她性子,大有帮二人撮合之意。无奈这期间林阡走到哪儿都把她带着,连上战场都必须一起坐紫龙驹,对不起了沈钊瞿蓉,主母实在是没时间管你们了…… 第812章 夺占风水 第812章 夺占风水 城内,洪瀚抒四下寻阡吟影踪,无果;城外,祁连九客跨白碌打击越风,僵持。 是日战报传来,才知林阡他竟未北行,反而先收服了城南的神机团,更借此地暗度出叶碾城去,随后容纳了那个败走白碌的何勐,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盗了越野的小青杏……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大出洪瀚抒意料。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走棋。 然而,林阡出乎他意料拿下小青杏又怎样?小青杏和白碌可以很轻易就分割在叶碾城两侧!实则,小青杏就是洪瀚抒下一个要去犯越野的领地,林阡先一步抢下又如何,不是等着被洪瀚抒从后面取代吗? 而且,对于洪瀚抒而言,小青杏比白碌之类好打得多了。因为同处在关川河之侧,叶碾城是上游,小青杏居下游。地形之好,哪还用说?! 所以洪瀚抒心下也觉得纳闷。林阡若想攻叶碾城,陆战已证明是妄想,唯一能采取的就是水路,也正是要取道这关川河——那就该占据上流才是,可林阡却看中了下流?小青杏,简单却毫无用处,反而给了洪瀚抒顺风顺水。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好高而恶下……林阡他不可能忽略…… 探子回报,小青杏军内,竟有过开设祭坛、求神拜佛之举措,空穴来风,颇有蹊跷,洪瀚抒深知:地利不会改,天时或可易,林阡莫不是要效仿民间所传的借东风?是啊,真万一在水战时突然风向有变,那火攻反而会弄巧成拙害了己方。于是洪瀚抒不耻下问,找当地人问关川河冬季风向,答案千篇一律都是一样,军中谋士们也都说,主公无需担心,林阡借不到东风。 洪瀚抒自然也不信神鬼之说,奈何始终是一块心病。城内有奇人送来泥鳅一条,指导洪瀚抒如何通过此鱼来分辨风向,才教洪瀚抒更加相信,林阡这次又是虚张声势。 兵不厌诈。洪瀚抒最讨厌的就是兵不厌诈。 十一月初一,林阡命何勐为先锋,率领小青杏所有战船,沿关川河溯流而上,果然由水路夺叶碾城! 洪瀚抒等候多时,随刻带竺青明蓝扬与慕二顺流而下,往拒。 叹也可叹,敌与我最主体的两支水师,归根结底还不是越野曾经的麾下? 双方船舰,一遇而战,杀声大作,鼓角震天。 西风猎猎,旌旗招展。伫立在船外远眺的吟儿,暗暗为战局捏着一把汗。 林阡前所未有地不曾身先士卒,却只是在船队的后方亲自擂鼓。他穿黑色的交领大袖长袍,外添了件暗花的立领披甲,哪个角度看都特别有王者气派,于是连正紧张着的吟儿也不免走神了,打量着他全身上下哪儿都好…… 惊回神,乍见战事告急。彼时西风已越刮越紧,根本不可能有风向转化,何勐诸船连开都开得相当艰难,而洪瀚抒的船队却已然有火攻之征兆。 “怎么办,原来风向改不了?”连吟儿,也被近期林阡的所作所为误导,还以为作战到中途肯定能拥有东风。可说话间,风啸如狂,鬼哭狼嚎,声声直灌入吟儿的耳,吟儿大惊失色赶紧上前问阡,只看阡无动于衷、带一抹浅笑掠起她鬓发,神色清冷。同时停止击鼓。 在风最大的时候,林阡竟鸣金收兵…… 敌军还未用火攻箭淹,便看见何勐转舵要走,自然看不起他们才战就逃,故而毫不犹豫、趁胜追击,何勐却边撤退边往两边散开,给敌军中分了一条宽阔水道。一时间西风正好在今日的最强风力,叶碾城战船毫不受阻顺势而下,转瞬便被风与水合力推到何勐军后翼、林阡吟儿的眼前来。 当此时,林阡雷厉风飞、再度擂鼓,何勐当即号令集结,刚散开的船队,散得是那么齐,归得也那么整,骤然将敌军克在下风! 竺青明、蓝扬与慕二俱是大惊,却如何能够再强攻何勐夺占上风?转眼之间,就被何勐压迫到了林阡的身前来堵住了,前面是这般大敌,教人无敢正视,后面尾随的何勐大军,迅猛地冲上来与他们接舷。于是那汹涌的关川河水间,只见有一路骁将乘风破浪,疯狂地顺水推舟。祁连山大军前后逢敌,捉襟见肘,加之突如其来,一时竟不能调整,所幸洪瀚抒勇谋兼备、临危不乱,下令将船往岸边撤散,可惜却迟了一步,两面亦已被火船包围,其上火势还因风渐大…… 再好的将领,也奈何不了混乱的军心,当此时蓝扬与竺青明二人提剑,为救局而一同冲到何勐沈延跟前纠缠,方才给洪瀚抒慕二等寥寥几人争得一线生机。然则青蓝两个堂堂主帅,却竟是战败被俘。同时,关川河上早燃起熊熊烈火,无数敌军跳船逃生、其余俘虏悉数告饶。难道是血,将水与火相互融为一体…… 混乱涌起的云水与烟火,飞灰般填满了绽裂的天。色与气味,均如铁锈。 生命,似被燃烧的落叶,下坠的同时卷曲。 尽管盟军绝不嗜杀,但血染敌阵难控死伤。到今日止,或许因林阡而死的宋人、西夏人,已经和金人一样多…… 他什么都肯背负,误解也好,骂名也罢,而她,焉能放不下细碎的矛盾、纠结。 霖林雨雪,河山朦胧。 趁此关川河之役大捷,林阡立即北上夺叶碾城,关川河之役是与何勐前后夹攻,叶碾城之战恰也是同越风两面歼敌。此番情境,形势真可谓风水轮流转,林阡连战连捷,到十一月中旬,早将定西之北大势逆转,洪瀚抒唯能往西、北退却。 洪瀚抒攻城略地气焰嚣张,比林阡更具强盗行为。但论及强盗逻辑,却远远弗如。虽他也熟读兵书,虽他也深谙韬略,他骨子里却太正直,不喜也不屑于虚虚实实,打起仗从来都明快坦诚以暴易暴。杀伐果断,却缺了狡黠。 当然,洪瀚抒肯定不愿承认他“正直”,可笑,总标榜自己是强盗的人,结果他打仗时的思路再正统不过…… 那晚饮恨刀火从钩交锋,洪瀚抒输了。输得好,说明他有愧,有耻,有回忆。 越理亏、越愧疚,嘴上就越硬,脸上也越叛逆。事实上最重情义的那一个,从来都口口声声指情义是一坨屎。 如他这一种男人,伤透了别人但他其实自知。所以伤他自己最深。 他却不依不饶,好在也不卑不亢地,继续选林阡两败俱伤,不怨不悔。 可终究输了。 第813章 干净落幕 第813章 干净落幕 每一场惨烈的绚烂,落幕都是干净的黑白。 不及为败者喟叹,战胜方已然狂欢。 时隔半月重返叶碾,和抢婚那晚一样的情景,依然有许多人在街头久候,却再不是兵械簇满,而全然寻常百姓、夹道相迎。 哪怕这些遗民里,必然有人还带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匆促感,或存着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困惑状,但更多的人,脸上沉淀的是终于止战天下太平的安然态。教共乘于紫龙驹入城的林阡和吟儿,都忽然觉得,战场上的残虐和血腥,有它们固有的价值。 这一刻却不能高调壮烈,而必须沉默无言。为了紫龙驹马蹄下曾践踏的白骨,为了饮恨刀刀锋上掠扫过的生命,为了城墙上历时已久的斑驳,为了这些名叫无辜的人们千百年世代相传的不够清醒。很多时候都不够清醒的他们,内心深处却同样在捍卫着尊严。 阴翳中远远能看见那张灯结彩的府衙,安逸时属于朝廷,动乱后沦陷给一任又一任霸王。乱世中,谁可去计算它改朝换代了多少遍,又究竟能陪伴新主有多久。其实无辜百姓们可怜,地主乡绅们不也一样被折腾,甚至他们得主动要求被折腾。 又重新站在当日瀚抒布置婚礼的地方,随行的兵马全部换成了抗金联盟,虽所有人还是唤吟儿主母尊另一个人主公,那一个人在身边执手,却不再是瀚抒而是林阡。于是吟儿看着战胜后的庆功宴也颇带些婚宴的意味,虽不可能像洪瀚抒那般豪奢,却实在比半月前热闹不少。吟儿随林阡一起犒赏三军,心觉得彷如回到了新婚时那么甜。 林阡戎马半生、盟订数载,向来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纵然如此,但凡大获全胜,总能从敌军缴获不少战利,这般情景,多是将那些分给麾下功臣,譬如给柳五津马、给海刀、给祝孟尝女人,论功行赏,他自己却不求华丽,而吟儿,身为主母也务必当先垂范,这些年来与阡一起,衣饰与居室都一律从简。既见两位主上都推崇节俭,抗金联盟也便不喜铺张,因此得以一心战斗,素来也深受民众拥戴。 不过,有些时候吟儿也不忘滥用私权,天赐予她一双利眼,总能发掘出些好东西来,譬如代李沁藏了张屏风,代兰山扣下对耳环,代轻舞吞了支小钗,借花献佛,尽放在了百宝袋里,林阡见怪不怪了,吟儿那断人口舌的口舌说,反正这些东西,赏了男人家都没多大用处,不如给应该相称的有爱之人。当时何勐也在场,问吟儿,那与主母相称的东西是什么,也教主公赏了给主母吧?吟儿说,不用赏了,已经有了,就在这房里。何勐找了半天没找到是什么东西,林阡就笑着没说话。 眼前这个还在阡吟的跟前转悠着的粗豪大汉,谁能想他竟是林阡拿下叶碾城的首要功臣、威名赫赫的何勐将军。吟儿看着他安静失神,忽想起首阳山遇袭那天,自己对何勐说,“他们要对付的是主公,会以我为人质,诱引主公去救。到那时,你何勐再一展拳脚,雪了今日遇袭之耻!”今时今日,虽敌人并非苏慕然郭僪,却俨然令吟儿看见了这预言的可实现。 林阡也默然欣赏何勐,关川河一役,他正是以何勐独立作战、以此锤炼,果然何勐堪当大任,假以时日,必能在陇右有所作为。 入城之后,待所有事务都安妥了,吟儿立刻和阡一起去寻红樱。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吟儿原想趁动乱结束就把红樱带回盟军,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红樱竟在他们到来的前夜离开了叶碾城,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教人转交给吟儿。吟儿看到信时拒不肯接,怎相信红樱会先走一步?这将近一年的流离里没有林阡在身边,吟儿时时刻刻都是与红樱在一起,岂止形影不离,她就是红樱,红樱就是她!何以大局初定,红樱却不能跟林阡共存,反而还胆小地逃跑了…… 吟儿在得知红樱离开的第一刻就眼泪夺眶,那封信于是由林阡接来看了,这才知那个照看了吟儿这么久的小丫头竟与他有着血海深仇。消弭仇恨的方式未必是消灭仇人,也可以是远离这份恨,远离这个仇人,不靠近,无交集。虽吟儿流泪说红樱“逃”了,但林阡以为不然,红樱选择的是洒脱离开。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婢女,竟能有如此侠气和傲骨,怎不叫越野山寨的那些“英雄”汗颜。 亲族与仇人,取舍是何等艰难。说不清,究竟是吟儿影响了红樱,还是由红樱传递给了吟儿。离开那户人家之时,林阡下意识揽紧了吟儿:吟儿,谢谢你,比红樱狠心,比红樱强硬…… 闯荡江湖这近十年来,其实所有的朋友不都是来了又走、走了还会出现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吟儿对自己说应该无感,这种事情掉什么眼泪啊!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跟红樱在一起的时候真的不曾想过有一天会跟她分开,而且还分得这么突然。是以无论林阡怎么劝慰,她感情上都不能接受,想起日后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红樱了,哽咽着一路都不想理林阡。有种疼它很轻却带着尖锐的刺,大抵就是如此了。 可再一想,阡说得确实不错,红樱已经放下了仇恨了,今后找个寻常人家继续当婢女,不必如在盟军里一样颠沛,或许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你说得不错,我觉得不好,是因为对我而言不好,跟我设想的不一样。或许对红樱而言,那是她最好的结局啊……”不自禁想起了思雪,那丫头,现在跟小王爷过得不也很好吗,当初自己不也是个金宋之分的卫道士? 翌日,吟儿一觉睡醒的时候,枕头上的泪都风干了,心情也平复了少许。爬起身看见林阡的背影,何勐沈钊等人都在这军营里,声音很低,神色凝重。 吟儿也不去打扰,蹑手蹑脚绕开他们,倚在帘旁看着外面,从红樱、思雪想到金陵、轻舞、思雨、邪后……正失神,忽看见外面有个戎装少女,策一匹颜色好看的战马奔驰而过,骑术这般好,人也是英姿飒爽。 “盟主,这玉项墨,真是不听话,有史以来的最难驯。”那少女看似和红樱、瞿蓉都是一般年纪,却比她们要高挑清瘦得多,眉目很是熟稔,口吻也甚是亲近,吟儿一怔,这才想到她是谁,啊了一声:“闻因……”细细打量着她,两年不见,她模样修缮多了。慧如、兰山应也变了不少吧。转头看玉项墨,哈哈,那家伙,果然跟主人一样的不听话。 柳闻因的到来,说明柳五津、郭子建对付薛无情的仗已经不是那么难打。应也归功于合作打穆子滕的海、林美材,他二人是柳郭乃至林阡的强力后盾。 “战场上可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么?”吟儿主要问的就是柳五津,牵着玉项墨和闻因在军营逛。 闻因笑着答:“薛无情手底下有个老将军姓徒禅,跟郭子建叔叔一样能打,那天敌我杀得性起,都从马上跳下来搏,我爹他想了个坏招,把那些战马都偷走了。金兵忙着追马、找马,被郭叔叔杀得大败。徒禅老将军气得咳血。” 吟儿听得愕然,笑:“无良马贼的功力……” “现下定西南面和北面都利于我们,可惜了西面……”闻因叹了一声。吟儿才想起适才何勐和沈钊的神色:“怎么?” “向将军和肖忆碰上了对手——轩辕九烨想要趁林阡哥哥不在,夺榆中和上梁。”闻因说。 吟儿点头,说:“未必夺得了。” “对,可是……最可怕的不是轩辕九烨,而是越野……”闻因叹。 营内,沈钊也是这样告诉了林阡:“轩辕九烨想要趁主公不在,谋夺榆中和上梁。向清风和肖忆两位将军,着实教人担心。” “未必夺得了。”林阡说。他在离开向清风肖忆北上之前,已做妥了准备以防后方生乱,那便是依着游仗剑的遗愿,让向清风帮肖忆训练出一支专属于榆中上梁的精兵构筑“叠阵”。单凭阴谋,无人是轩辕九烨对手,但真正的战场,自然不止靠阴谋。 “而越野他……痛击了洪瀚抒。”沈钧说,无法料想越野会在这个时刻出手,其实也很好理解为什么越野会在这个时刻出手,这个时刻,洪瀚抒和林阡两败俱伤,夏官营、红柳、彭湾、大湾村这些地域,本该给洪瀚抒休养生息、卧薪尝胆,而白碌、下阴山、叶碾、小青杏,全然才被林阡稳定。越野选择此时发力、趁虚痛击洪瀚抒,不费吹灰之力就掏空了当地祁连山势力、巧妙重占了越野他自己的北边境,硬生生将洪瀚抒往西夏国境上迫,同时,林阡亦无力幸免,夏官营当地盟军势力日前也尽数遭遇惨败—— 试想,被林阡折耗过的洪瀚抒,被洪瀚抒磨损过的林阡,如何还会是越野的对手? 更不巧的是,洪瀚抒和林阡的交界正是越风,预示着越野强拆洪瀚抒的下一幕景象正是兄弟阋墙。 “越风他……”吟儿从外面奔进来,面呈焦急之色,林阡看得出,她心里极是担忧。 迄今为止,越风为阡吟二人付出的已然足够,无论如何,林阡都不能眼看越风一步步逆心直到绝路:“我和沈钊、沈钧重返白碌,代越风应战。他到叶碾之后,沈延,何勐,你二人助他先打石峡湾,速战速决不给楚风流机会。待石峡湾稳妥,再与、邪后夹攻穆子滕。” “是!”众人听罢战略,再看地图上的定西县境,已然被抗金联盟围成了一圈,难怪要先拿看似最简单的小青杏了,其中高妙,自不待言。接下来的一切战事,关键只看,林阡能否制伏越野——这个厚积薄发正处最强的越野。 吟儿舒了口气,带着笑回来收拾行装,不必问她在这盘棋处于哪个位置了,林阡的行踪必是她的。 第814章 杀人诛心 第814章 杀人诛心 榆中城郊,群峰环抱。瘦石骨立,潺流若琴。 此地气候极佳,尤其适宜养伤——可惜大凡是人,都不会喜欢个养伤之地。 陈铸一边跟完颜君随切磋剑法一边走神,唉,不知林阡仗打得怎么样了。自上次榆中之危、高崖之战后,凤箫吟被越野的人掳去夏官营,林阡便转移了阵地北上彼处,如此才给了陈铸、完颜君随养伤的机会……不过,败给他没什么可耻的。 轩辕九烨也驻军在这座山上,九月他描述的鱼虾之说陈铸还犹在耳畔,想不到这么快已到了十月之末。越野的小虾米榆中上梁,现在被林阡牢牢地吃在口里了。但,吃在口里没用,得吞进肚子里。有轩辕九烨抢,林阡要咽下去,悬了。 陈铸思绪游离,飘忽着越来越远,到了太虚还能把完颜君随压制在下风,可见,陈铸完全是“陪公子练剑”……明明是同一家的剑法,不一样的人手里就有差距。完颜君随阔绰华丽却不实在,陈铸看似杂乱无章却诡异,楚风流变幻杂奇中淡定,轩辕九烨简洁干净中歹毒。凤箫吟呢,剑法和王爷一脉相承,还掺杂着来自点苍山云蓝的风格…… 这一失神,忽觉得有粒石子划过自己的手腕,不经意间筋脉一麻突然握不稳剑,而与此同时完颜君随剑已刺来……陈铸暗叫不好,才知有人插手比武,虽对手是自己少主,陈铸却不想他赢得这么虚、这么假,因此想都没想、出尽了所有的路数自救。那完颜君随真乃潜力高手,刚跟他打的时候陈铸还觉得他平庸,但一旦有了提示、有了指点,他就能立马强起来,甚至比提示、指点之人的预期还好。 这当儿完颜君随对着陈铸连追十多剑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却剑剑都能给陈铸性命之忧。陈铸反应也算敏锐,才没至于被他击败,凌空一翻到他身后去,一心想要捍卫这金南第八的宝座—— 可比这电光火石更短的时间里,那粒石子的主人从天而降到完颜君随身后,湖水色衣裳翩若惊鸿,落下时寂静无声未曾惹一片叶。那人可是金北的第二啊……陈铸的剑才出手已被他左手中的剑接了进去、撞在一起,哧一声火星四溢,陈铸才发现他左手中的剑就是完颜君随那把! 也就是说,轩辕九烨入局的第一刻发生的事并非以一个人的力量拆开了两个人的战局,而是先缴了完颜君随的械继而用它来制止陈铸——不是从中周旋他和完颜君随,而是收拾了完颜君随以后借力收拾了他! 这双剑一撞,陈铸手掌都快断了,而完颜君随,带着无比的惊讶合不拢嘴,他的剑可是被轩辕九烨以衣袖“拂走”的啊…… “夏官营、白碌那里的战场,强弱也该与此局同。”一战毕,轩辕九烨说。 完颜君随一怔,领悟点头:“是啊,那里的战场,正好也涉及越野、洪瀚抒、林阡三方……” “越野是二王爷,我是洪瀚抒,天骄大人是林阡?”陈铸意会。看着河塘里的水流,后一浪悄然覆盖着前一浪,不容喘息,就有更厚的一层薄膜,将刚刚覆盖前浪的后浪侵吞瞬时吞并前浪,快得不可思议,跟适才一战的原理实也一样。 “本王才不是越野!被洪瀚抒和林阡轮暧昧奸!”完颜君随怒不可遏、口不择言,说出口了才觉失言,陈铸一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二王爷他,看时局很自有一套的…… “这三者强弱,确如你二人所排么?”轩辕笑问。二人皆是一呆。彼时是十月末,越野还未曾出手,其北边境早被林阡、瀚抒占满。关川河之役也尚在筹谋之中还没传到榆中来,故陈铸和完颜君随还只道是洪瀚抒林阡要决一雌雄,越野的实力应是三者中的最弱、被欺压被侵犯忍气吞声夹缝生存。 “天骄大人,究竟是从何处看出,越野他并非等闲?”完颜君随奇问。 “即便到了洪瀚抒和林阡的夹缝中,他都从没想过与我们合作结盟。”轩辕九烨说,“冲这一点,越野远胜过林美材王气。”也是冲这一点,对越野真实水准的了解,宋人一定比不过金人。 “越野他,不会是最强,也不会最弱。”陈铸点头,如果越野有后招、真的和轩辕九烨想象的一样,那么越野就绝对厉害得很——可陈铸不愿把越野排到林阡上面去,他不配。 “他三个,哪个是最强,哪个是最弱?”轩辕叹了一声。这三方,该势均力敌。 “原来如此……哼,这三个,只怕一个都看不上我们。”完颜君随气极。 “这三个,也一个都看不上一个。”轩辕摇头,定西的这三位枭雄,永远是三家,合并不成两家。 “意思是说,越野正等着林阡和洪瀚抒打起来,而我们,就等着他们三方混战起来以后……出手?”陈铸只听出一半的弦外之音。 “不是‘以后’,是越野一出手,我们便‘同时’出手。”轩辕一笑,意味深长。 就是在这河流边逗留得久了些沉思得深了些,陈铸忽看见轩辕九烨适才站立的前面,有不少不溶于水的薄膜,在水上顺势漂浮着。 “这……这是……什么?”陈铸一愣,觉得古怪。 “送给榆中上梁的见面礼。”轩辕九烨笑。 十一月上旬,当定西之北烽火灼天,定西的西面、榆中与上梁,亦开始有不同程度的火灾出现。起先尚未引起警觉,却因事件的诡秘度和相关性而日趋严重,一时人心惶惶。 因这一系列的火灾,无一例外发生在水畔人家,后也逐步蔓延到军营中来,同样发生在河水溪水流经之处,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点是,这些火灾都并非外人引起,而是他们自己为了做饭、御寒、照明而点火,刚一点火就引起燃烧和爆炸,由于毫无准备,多半措手不及,烧伤、烫伤、炸伤之惨烈,不在话下。最严重者,当场死亡。 无数意外,害得榆中上梁城内的居民不敢出户、甚至在家里都不敢点火,序属寒冬,火却岂能不用?亦有绝大多数人认清是水源出了问题,所以抗拒再用那些潜伏着危险的河水,然而,火也不能用,水也用不得,岂非从根本上绝了这些人的命?! 留守此地的向清风和肖忆,深知事态严重、必须躬亲处理。是日,奔赴出事地点、溯流而上追查。白天并无任何异常,却是一到夕阳西下,河流看着看着就变得诡异。天色渐渐晚了,当地军兵,无人再敢点火。 “好重的气味,像极了……灯油……”肖忆远远就闻见了。 向清风不顾危险俯身捧起水来,天太黑,看不见,亲兵问:“向将军,需要点火么?”话音刚落,身边人退了一大圈,向清风说:“不必。”那些人才都松了一口气,惧怕程度,可见一斑。 “不是灯油。气味有差别。”向清风说。肖忆一愣,又仔细嗅了嗅,确实觉得有差别,但已算很微小了,肖忆心想,向将军真是心细。 “是啊,灯油也不会在点火的时候就爆炸啊……”“而且这边刚起火、那边就跟着被燃了起来,隔得还老远……”普通军兵们都说。他们并非不谨慎,只是真的想不到。 向清风只是近距离多闻了片刻,就感到眼疼气短,手上亦觉得刺痛,禁不住咳嗽起来,呼吸时都隐约烧灼。这液体果然厉害,还没烧就这么刺激。更别说烧起来。 “向将军,肖将军,金人……金人打来了!”黑暗里,雪上加霜的兵临城下。 不,不是雪上加霜,这用油害人的攻心之举,是专属毒蛇轩辕九烨的。 第815章 草木无情 第815章 草木无情 同是十一月初的某晚。天池峡。 离苏慕梓给苏慕然毒药已有了四十余天,越野他没有如预期“撑不过一个月”。除了将近十年的头痛顽疾间或发作之外,越野几乎无一点大碍,一如往昔般威严。四十岁,原是枭雄壮年。 当然,这一切源于苏慕然下药的分量有所减轻——苏慕然不是下不了手,只是见苏慕梓被洪瀚抒欺压的连影都没了,心想这绝非杀越野的时机。自夏官营程康程健动乱以后,苏慕梓的音讯不了了之,作为洪瀚抒的附属品一路由红柳、乱沟战到白碌、下阴山,洪瀚抒胜了也就罢了,偏听得他有败给林阡的迹象,关川河之役的战报最近也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世人皆知洪瀚抒脾气暴躁、如果败仗肯定会拿苏慕梓这一类可有可无的“麾下”撒气,作为亲妹妹的苏慕然,怎愿见到哥哥被推入火窟,目前唯一能够依仗的人就只有越野,如果他出手去打洪瀚抒,苏慕梓才可能生还……因此,苏慕然下药的分量才重新拿捏。 但又怎可能不下药?且不说这是哥哥和顾震的千叮咛万嘱咐,苏慕然自己,也怨极了越野!闭上双眼,硬起心肠,往他酒菜里又倾倒了小半包毒粉,左顾右盼,越野他,还没有回来…… “姐姐!”听得苏慕岩的声音,苏慕然欣喜出得门去。因凤箫吟事件而不得不避风头的他,终于可以重见天日。然则才数十天不见而已,苏慕岩判若两人形如枯槁,胡子拉碴很久没刮过了,一见到苏慕然,更是眼泪鼻涕一起流。他也许还觉得委屈,可这一切何尝不是他引起?包括,害了哥哥…… “畜牲……!”苏慕然敛笑,看到他的第一幕便忍不住抡起掌来,狠狠打在他脸颊上,通红的五条掌印何尝不煎熬她自己的心,于是打完后又舍不得、情不自禁将他揽在怀里也泪流。 抬起头,方见由远及近的两个身影,正是越野和顾震。看到越野时她心一紧,看到顾震她才有些安,抱住苏慕岩的同时她与顾震相视一笑:“顾将军,好久不见。”顾震面上带着些许忧愁,笑也笑得很勉强。 进了屋内,她让奴婢们都退下,亲自服侍起越野和顾震。对面二人,越野等于她的丈夫,顾震被她视同亲父。虽然这一切,都是没有名分。 屋内只有他们四个人,谈论的都是北线的战伐,难怪顾震将军那么焦虑,林阡他原已打赢了洪瀚抒。不出所料的是,祁连山大军往西、往北撤退的中途,洪瀚抒不止一次欺辱过苏慕梓。苏慕梓处境堪忧,数次派人传信给顾震,让他来向越野求援救。 若言越野生活在洪瀚抒、林阡夹缝中还言过其实,但如果说苏慕梓生活在越野、洪瀚抒夹缝中那才是贴切之至。苏慕然听着顾震言辞恳切,泪都险险听得落下来。可为什么,越野他竟只是在呷酒喝、不动声色、无动于衷……? “这是最好的机会。寨主。难得洪瀚抒和林阡会为了一个女人两败俱伤……”顾震说得不错,洪瀚抒本就是为了凤箫吟才侵略定西、根本不可能管越野会不会在这一刻趁虚而入,而林阡这一回则真是情之所至忍无可忍,即便料想到了后患也绝对开战。两个人胆敢如此互耗,实际也隐匿了一份对越野的轻视,无论如何,越野都不应该再韬晦——这不仅是最好的机会,这还是必须的反击! “寨主,为何不出兵救我哥哥,难不成你真像外界传言那样,怕了洪瀚抒、林阡?”苏慕岩少不更事,苏慕然不及劝阻这句话已然出口,顾震正想着要怎么圆场,意想不到越野竟陡然间站起身来,一把将苏慕岩扯到饭桌的这一头,死死地磕在他越野的膝下面,苏慕岩全身都动弹不得吓得是脸色惨白。 越野面上没有一丝怒,甚至他还带着笑,提着他刚刚还在品尝的酒杯,缓缓地送到苏慕岩的口边:“好,我可以去救你哥哥。把这杯酒给我喝下去。”苏慕岩、苏慕然、顾震皆是大惊,苏慕梓和苏慕然密谋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场的,知道这酒有慢性毒药!苏慕岩慌忙转头看向苏慕然,杀猪一样地惨叫:“姐姐……”顾震心中大震,却知此时决不能也看向苏慕然暴露了她,只是顾震想不通:越野他怎像是知道了酒中有毒、没有人可能对他告密,除非是慕然她,太不小心……又或是越野他,太过精明…… “寨主……”苏慕然亦惊慌失措,不及上前便见越野眼色一厉,冲着苏慕岩大吼一声:“喝!”一边吼一边往苏慕岩强灌,苏慕岩自然怕死鼠辈,本还哭叫着这时候闭紧了嘴巴挣扎着头脸,哪敢喝下这被他们下了毒的酒啊!转瞬之间,苏慕岩泪流满面。苏慕然拉不开越野,他根本就像生了铜头铁臂。顾震要来相劝,却被越野一脚踢回了桌边。 “喝下去,喝下去我便救你哥哥!”一杯很快便倾完,越野他还不过瘾,又提起一大坛酒,哈哈大笑着往苏慕岩脸上浇,苏慕岩被酒和自己眼泪浇得睁不开眼,刚想叫喊,嘴就被越野撬开了,苦辣的酒水哗哗地直冲着咽喉落下去。苏慕岩满眼通红。越野松开他时,他已瘫得像堆烂泥,将死不死,苏慕然哭叫一声,冲上去抱住他看,顾震呆呆地坐在原位,惊恐地望着越野。 “顾将军,别再逼慕然,做出些违背良心的勾当。”越野笑而搂住苏慕然的脖子,将她从苏慕岩的身旁轻易拎开来。苏慕然颤抖着不敢转过脸去,她只知道,他早就看出来她在下药,她只知道,他不肯救的原因是要防着他们苏家…… “寨主……”顾震咋舌,不敢去看苏慕岩死活,心里却真怕苏慕岩死在越野手上,顾震是拼了性命才把苏慕岩从洪瀚抒那暴君的钩下救开啊…… “要我去救他也好。前提是你苏氏人马,以后都给我安稳地呆在夏官营,勿再妄想着对我越野取而代之。”越野冷笑着把苏慕岩掸灰一样地掸在桌下地上,“否则,会有更多人这个下场。” 越野坐下,继续吃饭、喝酒,还不忘给苏慕然也夹上些菜,温柔地说了几句话语。苏慕然如在梦里、视线模糊,虽这次是为了救苏慕梓,但她脑海里全是对上次他们救她苏慕然的联想……那时候的情景她虽没有见到,但一定是一样的……越野他,没把他们的生死看得多要紧,利于他的,他才做,不利于他的,弃如敝履。 酒席终散,杯盘狼藉,只剩下苏慕岩半死不活、苏慕然顾震颓然无力。 那晚越野他头也不回、出门便号令麾下集结,翌日,就带同他越派的死忠章邈、宋丞等将领,亲赴夏官营、红柳抢占营寨、收复失地。他选择此时发力,外人都赞他审时度势、后发制人,谁知他不止除了外敌,也同时镇压了心腹大患? 那男人的背影她永生都记得,悍然英武,恍若神灵,第一面时,她曾被他豪气惊撼、相见恨晚,所以虽家族相逼,她终于无怨无悔。可惜她看得见开始,没看见结局。 沈絮如三十岁尝到的苦,苏慕然二十多岁便尝到了,沈絮如可以有一个第三者的原因说服,她作为第三者连个原因都没有。 想不到,怎可能想到,不可逼视的王者风范里,竟夹着这样多的自私与阴暗,决绝和冷酷。 谋定而后动,越野较之林阡更加擅长,于是趁洪、林交战刚休,以万钧之势逼上北边境,几日之内,便连收洪瀚抒林阡夺走后却两相争斗耗到极限的七八十座营寨,败祁连九客、救苏慕梓、处死程康程健。所向披靡。 越野、章邈、宋丞率众开入失地、安定军心之时,不得不叹洪瀚抒林阡势均力敌、攻防战役交手惨烈,尤其是彭湾到乱沟一带兵马,仅仅一月有余,一直反复易手。当地也有一小撮的越派死忠,看到越野等人终于来了,都是如见父母、欣喜若狂。有兵将更抱住宋丞哭诉,寨主和将军若能早些来该多好啊。看见此地萧索情景,哪还有从前一半的战斗力,宋丞不停安慰、忍不住也泪洒当场。早些来……其实宋丞一直都很想早些来。 随着洪瀚抒兵败北撤,白碌方面,林阡也与越风互换,显然他心知肚明,越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此情此景,林阡的处境比洪瀚抒好不了多少,洪瀚抒好歹有西夏可以退。林阡呢?在越野打洪瀚抒的第一刻,轩辕九烨就见机对向清风发兵。越野心里是轻视轩辕九烨的,轻视他休养生息了那么久,到此时此刻自己发兵了他才打;越野心里同样看不上向清风,这条不过是林阡的看家狗罢了,能有什么实力?一旦榆中上梁失守的消息传到北面,战力本就不敌越野的林阡,军心、士气只怕也远远不及,赢面不足五成。 “宋丞,我与林阡正面交锋之时,你暗自潜入白碌境内,将这张纸上的所有药材全都销毁。”越野最近在彭湾得来一张据说是樊井给凤箫吟的药方。那个女人,从前绝不是林阡的累赘,但现在,一定是。因为林阡如今的敌人,是越野。 越野,跟洪瀚抒、林阡、越风这些后生晚辈有一个本质的不一样:他不受感情羁绊。 人,一旦没有感情,没有血,那他就没有死穴,才是最强。 这个观点不是越雄刀对他说的,但却是越雄刀告诉他的——越雄刀用命告诉了他! 父亲,英雄盖世,壮志凌云,竟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毒杀于一个女人,那该是个王者的遗憾?那根本是王者的耻辱!父亲死时才三十九岁……如果父亲不是英年早逝,怎会教我越野山寨生生变作了短刀谷的附庸!? 即便越野曾经年少也喜欢过沈絮如,即便越野现在对苏慕然存在征服,即便越野并不否认有些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即便越野可以感悟到别人的感情深浅诸如林阡越风洪瀚抒,但越野他不可为情痴,决不能重蹈父亲的覆辙! 战事至上,一切都只能以之为导向。能拥有的时候就拥有,该抛弃的时候便抛弃。 第816章 向清风vs轩辕九烨 第816章 向清风vs轩辕九烨 被越野和轩辕九烨不约而同认定为林阡后顾之忧的榆中上梁,自十一月初就遭到轩辕九烨暗中杀人诛心,一旦越野入局北上杀伤洪瀚抒,轩辕也即刻对向清风肖忆发起进攻。大军集结,千里奔袭,兵临城下,气势威猛。 肖忆与向清风同上城楼,俯瞰远眺,复见陇岐兵锋恢弘画卷、苍然杀气。此番战役,金朝官军是厉兵秣马有备而来。 “那不是……钱弋浅那个畜牲?!”这时,有人眼尖发现了金军主帅之一,正是榆中城倒戈变节的钱弋浅。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榆中一干军兵,怎能不想起他们的旧日主帅游仗剑!而肖忆也是拔刀出鞘、跃马扬鞭,不为别的,就为金军中有一个名叫轩辕九烨的歹人,无恶不作到竟然害他们的百姓!却听向清风下令:“闭紧城门,拒不应战!” “向将军,怎么不应战?”肖忆奇问。 “此刻我方军心不稳,敌人却是兵锋正劲。应当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城内民众,对水火的恐慌尚未解除,士兵的战斗力也根本无法保证,虽然林阡临走之前嘱咐向清风帮助肖忆训练叠阵,但若选择此刻应战,叠阵也一定不是对手。向清风转头看向肖忆:“肖将军,叠阵是我们最强的武器……换而言之,如果叠阵都失败了,就很难破此困境。” “唔,肖忆明白,决不能扯主公后腿。别教主公在前面打仗的时候,还要回过头来救咱们!”肖忆正气凛然,转头对那群按捺不住的榆中将领道:“向将军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是!”榆中将士齐声高呼。向清风颇带感谢地看了肖忆一眼,看上去肖忆只是个粗莽大汉,却真正的是非分明。几个月前的榆中内乱,轩辕九烨攻心术瞄准的不就是肖忆的正义感? “我也懂的,‘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嘛。”肖忆笑着看了看向清风,“向将军是存心教这些金兵把气给泄了,等他们又饿又累的时候再出击。而咱们就趁这个空隙,好好地训练叠阵。” “正有此意。”向清风点头,带一丝忧色,“但也决不能一直只守不攻。叠阵必须在三日内蓄满战力。” “咦?为何?”肖忆一愣。 “叠阵需要有充足的弓箭,如果一直只守不攻,定会消耗大量弓箭、遇到和上回一样的状况。对手是轩辕九烨,我们不可能故技重施。”向清风说,“更何况,城中的百姓,经不起内外交困。必须尽快应战破围。” “明白。那三天之内,不管敌人如何辱骂,咱们能不吭声就不吭声。”肖忆点头,“此间他们若强行攻城,咱们就集中几队劲锐冲出去,好好打几场防御。务必将他们阻击、消磨他们气焰,同时也保住咱们的箭!”说罢肖忆手一挥,带着弟兄们下去了,“三天后,不跟他们废话,打!” 向清风只觉跟肖忆说话毫不费力、爽快得很,忽想起林阡曾赞叹肖忆灵活机动,先前的缩水叠阵也是靠他提的。向清风跟肖忆共守久矣,觉林阡所言果不其然。 而且榆中上梁双城内的弓箭手、骑兵以及枪矛手,俱是向清风见过的最佳水准。无怪乎林阡接手他们的第一刻就对向清风说,“他们不练叠阵,可惜了。”就算这不是游仗剑遗愿,林阡都一定会训练他们,是以在他北上夏官营前,向清风已秘密着手选拔人才,他们确实比川军更具备这方面的底子,上手也更快些。其实,应当也归功于越野的调教,曾经的榆中,是游仗剑主攻、钱弋浅主守、肖忆掎角之势,分别对应枪矛、箭矢、骑兵。 事过境迁,游仗剑的尾七都早过了,钱弋浅沦为了敌军的主将,所幸,肖忆仍保留着那份忠肝义胆…… 原先,向清风可以不必等这个三天时间,直接等金兵一上来就给他们厉害,无奈,轩辕九烨的攻心之术先发制人。不过,轩辕九烨恐怕也不会想到,榆中上梁的这些兵,这么快就能练就不属于川军的叠阵! 三日,虽不至于彼竭我盈,终究也有了彼消此长。 当人多势众的女真骑兵再度攻袭,一时兵荒马乱、尘沙漫天。榆中军士也出其不意,轻骑兵退散成两翼相护,步兵们顷刻一涌而出,短时间内便顺利合阵。当此时会挽雕弓如满月,只等那向清风发号施令,神臂弓、劲弩、强弓将层次性向冲锋过来的金兵发射。 “杀!”金军根本不将榆中兵的所谓叠阵放在眼里。 “御!”第一阵线的枪矛手齐声呐喊。其时金军已进入神臂弓射程,神臂弓开始发射。不刻劲弩手备箭张弩,训练有素。最后是强弓手弯弓搭箭,有条不紊。 三轮射击之后,躲过了三次劫数的金军即将与第一阵线枪矛手接触,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一阵线枪矛手迅速后撤、骤然换第二阵线枪矛手迎上……金军本就死伤不少,更对这两列枪矛手的设置始料不及,因为眼前阵法与传统叠阵又有出入,金兵根本无法承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便看那向清风令旗一挥,第一阵线的枪矛手回身复杀,与第二阵线的枪矛手前后夹攻,一时间金军被杀得大败。所幸琴瑟琵琶与陈铸都极尽骁勇,毫不气馁撤回来又再发进攻,然而向清风指挥鏖击大将之风,不多时又连续打退十余次冲阵,金军阵型完全崩溃,再想进攻显然找死。 “好一个向清风,竟是被我低估了。”轩辕九烨看向清风对叠阵的操纵能力,比林阡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隐隐震惊。 “王爷,轩辕大人,我知道如何能破此阵。”钱弋浅求见。 “怎么破?”完颜君随忙问。 “这批神臂弓、劲弩手和强弓手,全然是我钱弋浅栽培出,他们的弱点在何处,我也尽是知道的。”钱弋浅道。 完颜君随一愣:没错,钱弋浅曾经负责榆中上梁的防御,没有谁比他更懂这些兵。 “弱点在何处?”轩辕九烨未曾侧目。 “防御性好,攻击力弱。若没有侧翼那些护着他们的轻骑兵,根本就不堪一击。”钱弋浅道,“若能牺牲一批重骑兵正面拖缠主阵,再出一路劲锐专对着侧翼冲击、争取能插进阵心去。” “正面缠住他们的那一批,岂非有去无回、必死?”完颜君随一怔。 “或许,还不止要废一批。”钱弋浅说。 “赢面能有几成?若是牺牲了无数兵马、都无法冲破侧翼?”完颜君随不愿、不舍、不忍。 “肖忆从上梁带来的轻骑兵,其实并无多少。琴瑟琵琶的麾下,就足够将他击垮。”钱弋浅道。 “呃,容本王想想……不对!钱弋浅,你曾是宋将,万一你是假意投诚,我岂非受了你的大当!”完颜君随气呼呼地瞪着他。 “王爷。未尝不可。”轩辕九烨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钱弋浅:“如若真能破此榆中叠阵,你就是此役最大功臣,将来克下越野山寨,那姓苏的女人便是你的。” 钱弋浅喜不自禁、欲望全然写在脸上:“是!谢天骄大人!谢王爷!” “你亲自率军对侧翼冲击。我来选正面拖缠的兵将。”轩辕九烨道。 “天骄大人?!”钱弋浅下去之后,完颜君随攥紧了拳,眼中写满忿恨和不满:“我只道天骄大人害人虽惯了,还只害敌人不害自己人!怎能……!” “正面拖缠的兵将,是我从中都府带来的亲信部将。”轩辕九烨一句话,便将完颜君随的气一扫而光:“怎地?天骄大人,要亲自……以身犯险?” “全是高手。不会凶险。”轩辕九烨一笑。 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托付了,完颜君随想着心也安了,眼泪汪汪送别轩辕:“天骄大人,万事小心……” 第817章 越派排榜 第817章 越派排榜 一次复一次金铁骑强大的远程冲击,赢得一轮又一轮宋箭矢厚重的层叠侵彻。空气颤抖,大地战栗,密集的伤亡,尖啸的血浪,不似一场简单的攻防,而根本每个人都是在拿命拼杀,无论他叫向清风,还是轩辕九烨。 弓弦声响,战马嘶鸣。不断有人落马,不停有人失弓。每一个人,每一时刻,都险象环生,饱经摧残,也都害别人性命之忧,害别人生不如死。逐渐枪矛无用、盾马无用、命无用……命本来就没什么用。 箭雨中,刀风中,昏暗中,火光中,忽教负责守护两翼的肖忆,看见迎面驰来的战马上有个熟悉的影子——不是钱弋浅又是何人! “钱弋浅,你他妈总算撞在老子手上!”肖忆大笑,又解气又愤懑,解气是因总算可以为游仗剑报仇雪恨,愤懑是因钱弋浅竟沦为金军的统帅反要破自家兵阵! 肖忆和钱弋浅原是同乡,当日榆中之危,还有人怀疑过肖忆是钱弋浅故意搬来、企图里应外合逾越游仗剑实权……奈何老乡见老乡,没有两眼泪汪汪,更多是肖忆的怒其不争,和钱弋浅的丧尽天良。想当年,他二人几乎是同时投身了义军,本都是踏实本分忠于越野手足情深的,人生却是这么的可笑,教那么一个老实人,背叛叛上了瘾,杀人杀黑了心…… 肖忆看钱弋浅身后跟随着好几路的金兵如潮般涌来,心念一动:钱弋浅难道是想硬闯我们的保护、去杀内层的神臂弓、强弩手们?我们也就算了,那一些,是你钱弋浅曾经的部将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钱弋浅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肖忆怒不可遏,哪还顾念旧谊,挥刀直劈钱弋浅。 “肖忆,不是我没有良心,我之所以到这一步,完全是寨主他、令我觉得抗金没有希望……”钱弋浅忘了,他自己也是攻击力远低于防御力的,特别是在肖忆的刀下,他到底挣扎不了多少招。 “越野他怎么你了!?”肖忆冷笑,早不称呼越野为寨主。 “很可能是寨主他,指使人在我的管辖,杀了游将军的父亲!”钱弋浅气急败坏。 “很可能……?哈哈哈哈!很可能寨主算计你你就对抗金失望,对抗金失望你就可以反戈一击甚至杀了游仗剑!”肖忆的刀一点一点地往下压,钱弋浅的刀异常吃力地朝上抬。 “他要把慕然从我身边夺走、还给寨主……我不愿,我不愿……”钱弋浅拼命负隅、面目狰狞、肌肉都在抖动,不知是他本身太过激动,还是两匹战马的旋转导致。 “那娘们现在在天池峡跟越野享福,你跑来这儿和我兄弟们撒什么疯!钱弋浅你他妈有病不是?!”肖忆虎目噙泪,再不愿跟他多讲一句,大吼一声一脚将他蹬飞在地,钱弋浅刚掉落下马,便被肖忆一刀斩开半截。 不容喘息,背后就是一声巨响,原是个金朝将领,看到钱弋浅身首异处急忙奔过来击杀肖忆,幸得肖忆的亲兵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挑偏了那一枪,纵然如此,肖忆肩头仍然被刺,当即血如泉涌。 “将军!”那亲兵看他受伤,颇带担忧。却不及为他包扎,金兵们一窝蜂地朝他们压了过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正是这些金兵的气场。刷一声肖忆的刀芒横斩而出,偏要有甲光向日金鳞开。 身先士卒斩杀金将的肖忆,横刀立马发号施令:“大伙儿听着,放一个铜墙铁壁阵,这帮金兵,一个都不准放过去!谁要是把阵漏一个角,我拿他脑袋顶上了!” “好!”这帮轻骑兵全是他肖忆的部将,平日里与他兄弟相称,肖忆热血土匪一个,从来都善下目无尊卑,故而他们有时候也会还会跟肖忆勾肩搭背、被越野山寨其余的将领斥为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就是这些人,从来不答“是”,而是回答“好”。没多少气势,却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汉子! 就是这些人,才明白他肖忆说的铜墙铁壁阵怎么摆,才听了这席话就知道怎么打这场仗。怎么打?防御战是那些被他们护在阵心的弓箭手们打的,他们为了保护负责防御的人就必须用命去攻击! 披坚执锐的上梁战士们,跟着肖忆一同奋力阻攻,绝无怯阵,誓死疆场。 万木摇落,霜雾凝结。 一抹抹的鲜红与紫,撒落在上梁兵和金兵的战路上。凶险,却完全被压制在阵心以外。而轩辕九烨的拖缠之术,到此刻也已到达疲惫,由于钱弋浅的人没能够攻入阵心,金兵们渐渐不再是叠阵对手…… 向清风和肖忆,合作打出了这一场和轩辕九烨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血尸满路。最终,是金军的全线溃败,和琴瑟琵琶四者有二的阵亡。榆中得保。 “哈哈哈哈。多年没有这么痛快过!”肖忆大笑,对天振臂,“游仗剑!你小子看到了吗!这一仗打完了,榆中的叠阵赢了,无愧于你游仗剑,无愧于我上梁的弟兄们……”突然间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呛了出来,精疲力尽整个人坠在马下。 那时他神智还清醒着,转过头,可以清晰看见钱弋浅被乱马践踏成烂泥的肢体,还有上梁军与之无异狼藉凌乱的血肉,以及叠阵内外榆中兵沉默的断羽残枪……肖忆呆呆地看着他们,咧着嘴继续笑,眼泪也禁不住笑到嘴角:“也无愧于过去……咱们所有人……随寨主一同犯傻犯浑的日子……” 十一月中,定西县境全是如此,车毂交错、短兵相接,自群山初醒、朝云铺岫,至斜晖脉脉、落霞飞掠,夜以继日无断绝。 果然不出越野所料,林阡的恢复能力比洪瀚抒好不了多少,临阵拼刀常常是不到一百回合就落去下风,即便全力以赴也不可能是越野对手。不过五日功夫,越野对白碌唾手可得。林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加之后方榆中出事、凤箫吟失药,虽不至于彻底影响心理,也必然要再令他战力折扣。 公平比武赢林阡的蠢事,只有洪瀚抒才会干。 既然林阡伤势严重,要拿白碌本是轻而易举,何以五日之内,越野还没到手?这就多亏了古洞庄的沈钧沈钊两兄弟。沈钧便没话说了,林阡交给他打的仗他还从来没打失手过,十大几座营寨,守得是固若金汤、无懈可击。沈钊呢,最近也是特别卖力、越野最看重的心腹章邈,对着沈钊的地盘打了五天愣是没能抓到一个俘虏,章邈自己,和沈钊在堑壕里肉搏了半夜竟还负伤回来,前所未见。 若给越派人物排个战力榜,前三肯定是穆子滕、章邈、宋丞,游仗剑和肖忆勉强前十,古洞庄的沈钊沈钧?听都没听说过!作为武功直追穆子滕的悍将,章邈在越野与完颜永琏的对抗中起到过举足轻重的作用,孤身一人打败过完颜永琏麾下的中都军百余人!怎生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纠缠这么久还没赢? “怎么回事?”越野蹙眉,不解。 “沈钊,那小子疯了!”章邈怒气冲冲。 “嘿嘿。十一月注定不是好月份。”吟儿把林阡的头裹得跟粽子一样。幸好那流矢只是擦过了脑袋,否则盟王伤人脑筋的脑筋就没了。 吟儿嬉笑着帮他包好了,因他数度败给越野而调侃了起来。 “去你的!死丫头!”林阡笑怒,以前他败给哪个不该败的,都会说那个月他运气不佳,结果很凑巧都发生在二月,现在……赖也赖不掉。找了个镜子照了下,真是不伦不类:“哪有人这么裹伤!!上战场别把敌人笑死了!” “就是要笑死敌人!”吟儿笑呵呵地托着腮看他,“说不准你就要这样打败越野呢。” “借你老人家吉言。”林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敛了笑容,正色柔声,“今天感觉可好些?” “嗯,所幸阑珊她也在陇右。神医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吟儿笑。前几天她因为失药而病倒,亏得越风在离开白碌之前把阑珊的行踪告诉了她。于是瞿蓉和闻因代吟儿去请了阑珊来。见一时没有药材,阑珊为她针灸祛热。 “如果是越野干的,那他真的太过分。”林阡心知,前几年的越野,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等事,以害吟儿来伤自己,卑劣得无以复加。近墨者黑,更胜于墨。 “对了,闻因和瞿蓉都说,沈钊立了功?还把章邈给砍伤了?”吟儿半信半疑地问。 林阡点头,叹了口气:“沈钊与章邈之间,有夺妻之恨。” 吟儿一惊,神色骤然变凝重:“谁夺了谁?” 还用问?越野的红人,和落魄的沈氏,谁能夺谁? “沈钊的妻子,被章邈强占,不堪受辱,投井自尽。”林阡说。 吟儿啊了一声,意想不到:“有这样的前尘往事……” “那时沈钊和他的妻子才十几岁,章邈却已经三十多,只一次酒宴看中了她……后来的事却大事化小。”林阡叹。 “如此义军和官军有什么分别。”吟儿红着眼圈,“难怪……瞿蓉总跟我说,沈钊不给半点回应。竟是这样的……” 沈钊,表面看大大咧咧没有烦恼的一个人,瞿蓉喜欢的该是他的风趣和笑容吧。林阡不说,吟儿都不知道这个人年少时就经历了丧妻之痛。 “这也是我不希望你去干涉的原因。”林阡说,“沈钊曾在他妻子坟前发誓,此生仅有她一个妻子,再不续娶。有生之年,一定会杀章邈为她报仇。” 第818章 饮恨天敌 第818章 饮恨天敌 夜晚,月色很好,吟儿带林阡出来赏景、散心。 白碌的战役虽然还在僵持、营寨多半并没有失去,但她瞧出林阡最近冥想的频率高了不少,猜到形势其实非常不利。虽然沈钊对战势确实贡献卓越,但章邈毕竟只是越野的一个副手,如果饮恨刀不能打败越野金刀,盟军士气显然会一路下滑——那很可能就必败无疑,短期内别想翻身了,全体往叶碾城、小青杏撤吧。偏此刻越风还没有攻取石峡湾、守着那里的田若凝不是个省油的灯;榆中和上梁的情况传到耳里来,也很令吟儿担心向清风轩辕九烨。 林阡这一路上满脑子也都是越野的金刀在闪在晃。听吟儿说月色很好所以仰头看月亮,结果一看就联想到“月落乌啼”,继而自然而然就又引向了越家金刀……越野啊越野,无处不在…… 月落乌啼,越家金刀的第一式就是这个名称,林阡在出道前也尝试着练过,错不了。那时候他武功杂糅看到好的就想学,拜师学艺的时候问落远空能不能教他越野前辈的刀法,结果连落远空都只能舞出个皮毛……堪称学什么像什么的林阡,大约也就是越野的刀法没学精。后来他为红袄寨联络越野山寨之时,曾见过越野练刀指望偷师,才发现自己是练不得它的——内力的要求太高。 越家金刀讲求外在压力与内在张力兼具,所以习它的人臂力要奇大无穷、内功更加要威霸天下。功力之猛,才配得起刀招之绝。林阡达不到沈默、完颜力拔山那种生来臂力,也追不上徐辕、东方雨这等真实内功。休想学。 而很可能的是,越野他在内功外力之间达到了一个最妙的平衡,使之在练习越家金刀时得天独厚。天下之大,独越野一人能操纵越家金刀,反过来这金刀只有在他手里才到达巅峰。一如林阡之于饮恨,邪后之于青龙,黑山天阵之于凄风岭…… 未曾想,偏就是这样的一家刀法,竟成为了饮恨刀的克星。 关系近的都知道林阡的固有内力极浅,云雾山排名败就败在这样的弱点,得到白氏长庆集的刀谱之后才得以参悟。在对抗劲敌之时,一般都是通过那刀法的气势驾驭饮恨刀、发掘并借用其内在战意……渐渐地,也能够一边战斗一边提升他自己的内功了、但毕竟起步太晚、顶多只到柳峻水准。 借用战意,却容易强招自损,容易走火入魔,容易事后内伤,容易气力失调。多年来一直如此,青龙之血和万云斗法已经帮他改善了很多,对付一流高手们早已经绰绰有余——越野他其实也不算超一流高手,可他的越家金刀,却能在对战中途禁止林阡去借用战意!何其意想不到! 所以,越野要跟林阡比的是最真实的内力,但就算林阡未从渊声、洪瀚抒那里折损过,也未必及得上这个比他早练了几十年还以逸待劳了这么久的越野…… “好一个越野……以他最强来对我最弱,我怎可能不输……”林阡走着走着,脚步下意识放慢了,无设防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吟儿别着手走在他前面,这时转过身来撅起嘴:“越野越野,在你心里,越野比我都重要的?” 他愕然,啊了一声,无语。 “吃醋啦!”吟儿哼了一声,叉着腰不爽地看着他。 林阡一愣,哈哈大笑,赶紧不想越野了,上前几步攥起吟儿的手。 “越野他,为何能禁止你去借用战意?”换吟儿想越野了,“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睥睨起饮恨刀来,“不会是它小心眼又发作了吧?!” “不。不是饮恨刀的问题。”林阡皱眉,摇头,“应是越野的刀法恰好干扰了我与饮恨刀之间的交流。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干扰了……” “可这么一来……你如何去借饮恨刀里的内力……”吟儿低头沉思了片刻,无果。这些问题,不是谈话就能谈出来的,得实践啊…… 蓦地巷尾黑影一闪,吟儿机警,厉声喝道:“什么人!?”话声刚落,林阡已带她一同追了上去,那黑影身形十分瘦长,嗖一声迅疾窜到屋顶上,再嗖嗖数下已跃过了一整条街的民宅,速度之高堪称如风,但给屋顶制造的混乱也可见一斑。 “身手一般好,可惜碰上了我。”那黑影刚要纵身跃下,却见林阡一个空翻,轻巧落在他的前面。 “还有我!”那蒙面客赶紧要往后,后路却被吟儿也封死了,吟儿笑盈盈的。 蒙面人明显惊诧,却不愿束手就擒,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明晃晃地直冲吟儿而去,显然是择弱而攻气煞了吟儿,吟儿虽然不是超一流的高手了也好歹斗得过一般小毛贼吧!大怒拔剑,教你看看什么叫剑圣!如此欺负了他十几剑才罢休。 林阡放手没管这场战,只微笑在旁等着吟儿。 却不算是一般小毛贼,下了屋顶审问时,才知这蒙面人来自越野山寨,是宋丞的手下。他这一落网,牵累得好一批同党一起遭殃。 这些人,可算得上是“细作”?——“饶……饶命!”“我的同党有xx、xx、xxx,他们在……”“我……我们是奉,奉命前来,毁,毁药……” 还没审问,全都招了…… “奉谁的命?!”吟儿大怒。看她那么凶神恶煞,有个敌兵紧张得牙齿都在响。 “你牙作什么响!我还没气得牙痒痒呢!”吟儿一掌拍在他头上。 “回……回盟主!是,是奉了寨……寨主的命……”那敌兵要哭了。 林阡冷冷看着这些人,心中唯一的希冀都没有了。其实城里的药一早就被销毁,越野不知道阑珊的存在所以以为还有药材存留。林阡一直在想,这个暗中害吟儿的人是谁。是谁,真的是越野…… “主公!有十九个,全都已经落网!”这时有士兵前来。 “不,不,有二十个……宋将军是领头的还没算呢……”那敌兵哭着继续招供,吟儿和林阡窘迫对视、哑然失笑。 “主公!沈钧将军在城门口又截住了一个!”好消息是一个接一个地来。 “把这些全都押回去。”林阡立即携吟儿去城门口,他心忖沈钧拦住的那个必是宋丞。果不其然,隔老远听到风声就能领会战斗之劲,能教沈钧如此费力的武功必然不低,何况,沈钧还有个人多势众的优势。 正前方有两人两骑激战正酣,一为沈钧,一个蒙面黑衣,十有八九就是宋丞了,剑法自然纯熟、快得风驰电骋,虽他是被沈钧阻截,却完全占据主动,阡吟来时他便一直处于进攻,沈钧大刀挥砍,乃是接一招、破一招,退而不败,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吟儿沉吟:“这宋丞的剑法倒是提醒了我,或许你可以从‘快’字上去对付越野。” “怎么?”林阡一听到越野就走了神,情不自禁把视线移回吟儿。 “当年你去刺杀辛弃疾时,为了掩饰你的身份,对我用过越家刀法。被我破了它。”吟儿得意地笑。 “是吗?”阡一愣,“会不会是我故意输了?” “去!说正经的!”吟儿怒,“那时我是右手用一剑十式扰乱你视线,左手趁你眼花一掌拍你心口。” “我的‘月落乌啼’,只是越野皮毛。”他摇头。 “未必啊。听说越野有头痛的顽疾,所以上次我在清水驿跟他打的时候,舞出来的剑法令他的头痛症发作过。”吟儿忆,“用‘快’去对抗他,错不了。” 林阡一惊,不得不联想起吟儿独自一人去挑战越野的情景,越野,这个连他都必须慎重对待的强者,吟儿孤身深陷龙潭虎穴,曾是怎样的彷徨无助…… “咦?怎么了?”吟儿奇问。 “你说的对。我会尝试。”林阡克制着心痛,郑重点头。 便此时听得众兵将欢呼雀跃,原是沈钧的刀格开了宋丞的剑、并趁势割走宋丞的蒙面,阡吟循声而看尚不及也为沈钧喜悦,就看宋丞眼神一厉、左手袖中忽而撒出一大把银针来、直打向沈钧面门。 千钧一发林阡短刀即刻飞出、不由分说插入当中救局,沈钧逃过一劫未曾受伤,只可惜战马受惊没能拦住宋丞,竟被这末路凶徒给找了缺口撞围而出,前一瞬众人还只道他要束手就擒,一眨眼他竟冲出人群! “那不是宋丞宋将军吗?!”“怎么!是宋将军!?”白碌军兵全然震惊,包括沈钧也心有余悸:“怎么?与我交锋之人,当真是宋丞将军?”一干人等,当时竟无人敢追。宋丞在定西的地位可想而知。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1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1 林阡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允许宋丞逃之夭夭,不仅为了受迫的白碌,更是为了受苦的吟儿。当机立断,跃上紫龙驹就追,临走只对沈钧命令了一句:“照看好主母!” 却未料想,刚给了紫龙驹一鞭,马上身后就自动多出了一个人,几乎与自己同时跳了上来,一上来就搂住了自己腰。一眨眼紫龙驹就驰开了一溜烟,哪还来得及再把她送回去!? “你这丫头……你看看,有哪个兵不听主公号令的!?”他又惊又气,这追出城去不无凶险,极有可能跨入敌境。 “你这小子,也看看,有哪个主公亲自追毛贼的。”她笑着诡辩。 “他毁药害你,怎可以轻饶。”他语气倏忽变重。 “唔……”她一愣,无话可说于是伏在他身后不语,只把他抱得死死的。 策马飞驰,一路荒野,大风疾劲卷起尘沙万里,月下清笳白骨。 风劲,角弓鸣。 十丈之外,宋丞张弓拉箭,破空之声如奏裂帛。好一个百步穿杨手,却被小人逼作走狗…… 毫不吃惊,绝无避闪,紫龙驹正面直冲过去,速度犹如腾云驾雾,神驹脚力叠加这箭矢之激,那致命的一条直线上不啻疾雷震霆! 不,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赫然间缩为一点!转瞬林阡的刀就已然斩断这箭矢同时灌向宋丞肩膀,两个人的距离哪还有十丈?一尺都不再有! 可怜宋丞没能听到他箭矢飞离的声音,就已经被林阡撞到面前来居高一刀,一样是血肉绽开骨头爆裂,却不是敌人的结局而是自己的遭遇。 “啊……”宋丞惨叫一声本能往侧让,才没被林阡把整条膀子给卸了,但就这么稍稍一偏,几近从跑疯了的马上摔下去。一股本能的求生欲冲上心田,促使宋丞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勾紧了马。 好一个宋丞,没被林阡一刀就砍死,果然不愧是越派武功榜上的前三,骑术也出乎意料的高超卓绝,一边调整重心,一边竟还把马儿带着转开了,当然逃过一劫。 林阡再一刀追上来时,宋丞也俨然做妥了应接,忍着臂上伤疼,拔出他祖传宝剑。剑之利害,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剑法也对得起这剑,轻时如行云流水,刚劲处疾风骤雨。 林阡不曾怠慢,先后与他来回了一十二招,看他剑法炉火纯青,心内不免也暗暗吃惊。战马上错身交锋片刻,局内外全然是枯叶烂石绕成的漩涡,教吟儿实在担心,两匹战马到底该怎么站、马蹄是不是会被冻坏或是被力道给折断……此值一十三招,却听砰一声响,林阡大开大阖,饮恨刀竟对着这宝剑直接就劈,不由分说、一刀中分! 随着手中宝剑的断作两截、尚处于进攻的宋丞脸色顿成惨白,亲眼看着金铁的坍塌毁灭,这试炼,何其残酷也……宋丞呀一声握着断刃不要命也要往林阡捅,却哪闯得过饮恨刀强势封锁,一不留神就被林阡击落马下。 林阡尚不及看宋丞死活,斜路里突有一道锋芒袭至,突如其来。对方从天而降,落于宋丞战马上。若形容那宋丞身如猿鸟,那这个闯进白碌境内的不速之客,则是拔空而起的猛鸷。来势汹汹,激起罡风阵阵。 是谁人?神威越将军越野。 这场景如果换在七八年前,越野对部下的救护必叫人击节称快,林阡和吟儿充其量都只是旁边拊掌的看客,越野对面的敌人必然是金朝欺凌弱小的大将……别说吟儿,林阡也不可能想到,现在越野必须搏杀的人是自己。 饮恨刀,沉凝之兵,寒气逼人;挟风金刀,晶亮耀眼,谁擢其芒。 不过一个回合的较量,已不止是石叶成阵,完全是灰洗人间,来路去路,雾蒙蒙一片。 那风力,是不是有点过了……吟儿的脸发烫,唇都觉得干涸,艰难地转头看,天与地都似皲裂。 果不其然,林阡的战斗力,鬼祟得跟刚才不一样。饮恨刀没有小心眼地跟阡对着干——而是跟死了一样见到越野就没动静了! 前面铺垫得特别好、林阡的热情刚刚到极限,突然就一股脑儿卡在这里了!这到底是一把什么刀啊! 虽然林阡闯荡江湖、征战沙场至今,从来不是只靠饮恨刀吃饭的,可是打着打着手里的兵器从一百斤变成十斤了——等于是换了个兵器,无论哪个心理素质好的都无法调整和应变。更何况刚打趴下一个宋丞,现来了个他的寨主。凭林阡现在这种战力,撂倒宋丞都需要十三招,更何况越野,以及他带来的八个骁将…… 林阡却当机立断,把饮恨刀当惜音剑使! 就按吟儿说的,以“快”一试! 趁越野把宋丞拉去那名叫铁象的战马上,林阡挥刀先趋那列了一圈的八大骁将,所用招数,正是在空虚径学万云斗法之余被吟儿灌输过的一剑十式,出刀一挥,豁然械落,几步之内犹同圆转,列了一圈的八大兵器……掀起的风沙枯叶,骇得那些战马一匹都不敢上前,它们怕下一次林阡手起刀落,斩下的是它们的蹄。八大骁将也是一哄而散,失了兵器哪还愿意滞留,找死么? “没出息!”越野大怒。 “好快的刀!”吟儿大赞。 斩妖除魔多年,饮恨刀之迅厉,何让电闪雷鸣。 且凭这眼花缭乱的刀速,游走向越野的金刀,初始十余刀绞作一蓬雪,确实教越野始料不及应接不暇。越野却当真厉害,淡定得一如既往,刀如奔马,气冲斗牛,凌厉到不可思议,金色刀芒耀眼夺目,其中蕴力更毁天灭地!当此时,越野手中火热璀璨势如烈日吞吐,和林阡身前满溢的雪光溘然相交,聚合之速明显放慢,却是最磨损彼此的一个回合…… 战到极限,林阡与越野俱受煎熬,齐齐吼啸,威力如暴涨万倍,终听得一声炸响,强风四卷,光柱迭起,此番拼斗之无垠气力,全都往天地八荒逃散。 但这回合的末尾,林阡已大汗淋漓,越野还未到瓶颈,于是他毫不留情,提起金刀直追林阡脖颈,林阡面不改色,饮恨一摆格挡下金刀。越野一个侧身,挥刀再砍林阡腰,出手之快,竟比吟儿更甚!从适才到现在,越野身形变换之强,远在林阡之上!直追当年完颜猛烈! 那么,“快”之一字,根本不是越野的弱项……吟儿听风之音,已知战局之艰险,回想起清水驿外自己竟“击败”越野,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多强,而根本是越野故意……越野他,难道真的像沈絮如猜忌的一样,只为了引越风入局…… 吟儿心一寒,想起当年的花果山下,那个宁愿放弃威严也要拉越风回头是岸的哥哥,想起当年的苍梧绝顶,那个甚至可以抛弃生命也强调过血浓于水的哥哥……那个、真的是越野吗? 所幸林阡应变敏锐,才避免了腰上被砍,然而越野速度更猛,方才停扫中路,忽而当头扎下,多亏紫龙驹灵性,无需林阡操控它就带着主人退避开这一击,然而,越野却不依不饶、驱铁象欺前再劈,招式狠辣追魂夺命。 当趁胜追击的是越野、负隅顽抗的是林阡……白碌城外的这场激战,要有着怎样混乱疯狂的能量。随着耳边狂流的肆虐暴走,饶是吟儿都不敢再看,或不是不敢,是看不了,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往外离心,第一刻绸带便被吹散开了乱发飞扬,第二刻抱紧了阡的手都生疼。脚下,乱石崩飞,明明还是地面,却如凌于万丈深渊…… 视线清晰了稍许,才发现不远之处到处都是兵马,阵容整肃提长锋挽弩弓。 两军对峙,竟那般久了,僵持至今不就是等着看这一局谁胜谁败?! 林阡脑海里陡然闪过这样的一个思路,这场月夜追宋丞的好戏,会否是越野的精心布置?!利用自己对吟儿的在意,诱自己加入这场防不胜防的战局……措手不及、必败无疑的一场比斗,接踵而至的就是两军鏖战一触即发!越野他,岂不是会大获全胜、长驱直入…… 猝不及防,这,竟已经是最后的决战?! 中计! 城中那些不打自招的敌兵、与沈钧苦苦纠缠却能轻易逃走的宋丞、正巧出现在这里守株待兔的越野…… “吟儿……”林阡勉强抗住越野再一刀,吃力对吟儿讲。 “什么?”吟儿急忙凑过头来。 “乘马回去,告诉沈钧,速退回防,坚壁据守。”他语出艰难,额上有汗,她看他肩上伤口已裂,情知此战凶多吉少,不容喘息,点了点头:“嗯!”可是,乘马回去了,他呢?她来不及想,就觉得重心往下一塌,登时,紫龙驹和铁象的蹄都往下一沉,地裂…… 电光火石之间,铁象还未及回神,紫龙驹已长嘶一声跑出逃出生天,驮着吟儿马不停蹄往沈钧处来,而与此同时,是林阡和越野不分先后的凌空飞起! 马上交锋,骤成半空之战。 已不见刀,空余其光。两人的身影,亦早消失在众兵将视线之内。空中,仅有那纵横交错的百十道印迹,来自这一回合、前一回合、前前回合,每一道,都拖着丈长的尾,一半是金一半是雪。 “是。”沈钧听罢吟儿的命令,即刻命将出的大军回撤、并预备关闭城门,“主母,那你?” 吟儿坐在紫龙驹上,看着不远前方:“我等他一起回。” 沈钧一凛:“沈钧也等主公一起!” 越野游刃之余,见沈钧已转攻为守,明显是林阡识破了自己念头,不免流露出沉冷一笑:“果不其然,脑筋奇快。” “向你学来。”林阡一笑,越野一怔,刀速不禁放慢。 “实不相瞒,林阡此生,为人处世,向落远空学,机谋布阵,向楚风流学,治军领兵,向你越野学。”林阡微笑,两人再交击十余回合,林阡笑意渐隐,“如今实在庆幸,为人处世,未向你学。” 越野一愣,眼神中俱是愤然,暴喝一声,青筋凸起。林阡却趁他适才这一愣,抽身出局,越野挥刀,欲追不及,林阡飞身而下,往后推开十几步来,已到了紫龙驹旁,抓着吟儿的手上了去。 今夜这凶险一战,他岂止冒着性命危险,连白碌城都差点断送,他与越野的双刀交锋,始末都如走在一根钢丝上。直到大军全然回撤、他与沈钧吟儿一起离开、城门也完全闭紧的那一刻,才完全舒了口气,这一松弛,忽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也喷将出来…… 下了紫龙驹,挥手示意沈钧没关系,他由吟儿扶着走了几步,跟她一起坐在了城楼台阶上面。 “主公,真不要紧?”沈钧问。 “无碍。”那时他却岂能离开,越野就在城墙以外。越野山寨的兵马一见得势、咆哮声切,由于连日来屡战屡胜,似觉得攻破白碌是举手之劳、弹指间事——而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林阡都没有放弃过打败越野的决心。 “将军,他们想强行攻城!”沈钧的亲兵气喘吁吁奔来。 “无论如何,抵住要紧。往死里抵。”沈钧坚毅发令。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2 第819章 越野vs林阡2 林阡稍事恢复,与吟儿相扶登上城关,看见身边这群紧张感笼罩下的白碌军兵,一个个表情惶恐连箭都射得凌乱草率,反观城下的越野军队,早便筑起了数道将近两米的盾墙,箭流勉强射于其上,强弩之末激不起微澜。箭势一颓,便有越军顺着云梯涌向白碌的城墙,撞车势在必行。 “抛石、滚木!”林阡砍开几把云梯,当即对沈钧等人下令,白碌兵虽然沮丧,古洞庄杀气犹在。 同时林阡指教白碌守军,为防止越野他挖地道攻城,可以在城墙根下每隔一定距离挖一深坑,坑里埋只陶瓮,瓮口蒙上皮革,用来监听敌人的响动。若敌人真挖地道,陶瓮会产生共振发声。此为“同声相应”。 吟儿听林阡对守军说话,忽然间心念一动:“原是这样干扰……” “怎么?”林阡听出,吟儿的话题还停留在越野金刀对饮恨刀之干扰。 “‘同声相应’!”吟儿眼睛一亮,“类似的,你的饮恨刀就好比这陶瓮,越野的金刀一挥动,便会不受控制地凌乱!” “是这样……?”林阡蹙眉,愣是听懂了吟儿的话。 “确然。适才你与他交战我就专注听,越野的金刀有许多招式、每招跟每招的长短内容都不一样,但每一次金刀进攻的节奏都被他拿捏得差不多。想来就是这样的‘节奏’,正好跟你小心眼的饮恨刀卯上了,饮恨刀……注定和那样的节奏同声相应!”吟儿笑。他常对她讲,把流言当音乐听,她却总喜欢,把战斗当旋律剖。 林阡半信半疑,一时更加无策。如若是刀风,是速度,是气势,人为都是可以控制的,却如何能够改变一把刀的固有属性? 但很可能真的是这环节出了问题,先前林阡一直觉得,自己是通过气势控制饮恨刀的、而越野的刀恰好破坏了这一气势……然而,比越野厉害的强者多得是,没一个人曾经减弱过林阡气势分毫!——那么,真的是如吟儿所说,问题不在林阡的气势被破坏,反而是饮恨刀本身性质被伤害……?! 所以,在金刀节奏的胁迫下,饮恨刀内部构造失控,刀内足以救局的战意被封锁着无可出——平时不需要饮恨刀战意的时候它总在,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偏巧就因为越野相克而死……林阡本身又内外兼伤不是越野的对手。这么一来,横竖打不过?…… 却就在此时听得几声惨呼,继而城墙上掠过一团黑影,应声而倒三名战士,踩踏着尸体直往林阡的那个人,不是越野又是何人?! 越野从云梯半途直接腾空而起,金刀急斩之初便有如死亡的光芒,铺天盖地直往林阡压迫而来,深厚如海的内功早已把林阡完全吸住。吟儿刚一回神,便看越野一刀凶急、竟能够刺透林阡战甲,拔出之际,林阡身前骤然鲜血激喷——毫无招架之力! “胜南!”吟儿大惊,却被沈钧拉住不得上前。 当此时越野再一刀横削而来,林阡却能泰然处之、悄然握紧饮恨刀——一般人在遇到内力高于自己的对手时,很可能会被内力吸牢无法动弹,林阡却从小到大一直能够一心二用,这一点,林楚江也擅长,薛无情很清楚,吟儿略懂,柳峻一知半解——越野,蒙在鼓里! 所以林阡适才的“毫无招架之力”是骗人。 第一刀怎能不被越野刺!换得第二刀他掉以轻心!就在越野第二刀以为得手在望之时,林阡手握的饮恨刀旋即飞闪,看准角度巧力将越野的金刀拨飞! 越野、又岂能料想!?金刀霎时离手…… 在吟儿“同声相应”说法刚出炉的那一瞬,林阡心里就有了这样的念头:既然鬼出在越野的金刀,那就第一回合、先打飞他的金刀再说!那样一来,饮恨刀的战念就能发掘…… 无奈,林阡还是想得太美—— 金刀飞离一刹,饮恨已至胸口,越野怒吼一声双手一拍,竟将刀徒手夹在掌间!林阡伤势不轻,力道自然不敌,这外力的抗衡骤然落了下风,内功的比拼还未及开始,饮恨刀即有脱手之象。 飓风起,满城楼的兵将都觉城上头弥漫着一股拼命攒集的乌云,同时越野的衣衫都似发胀、惊天的神力形如破体…… 一声巨响,饮恨刀也从林阡手中横飞,金刀才刚坠下城楼,饮恨刀即刻跟着落地,金刀没入地中两尺,饮恨刀只留刀柄在外,可想而知,越野林阡,谁比较强。 林阡越野,岂能失了各自最重要的兵械,当然要从城楼飞跃而下,却更需制止对方先拔出刀,于是竟一路飞降一路对掌,护城河上激起惊涛骇浪,兵马之中亦如乱流激荡,然而吟儿和沈钧齐齐看去,林阡一路都遭越野压制,恨只恨慢了他一步,越野重拾金刀之际,林阡被他横挡在外,饮恨刀近在咫尺无法触及…… 千钧一发,林阡周围全然越军人马,刀枪戈戟,水泄不通。 “杀无赦!”越野森冷的目光。 绝境里,还在想今夜吟儿陪自己散步时说的担心的话:“可这么一来……你如何去借饮恨刀里的内力……” 林阡心弦一拨:吟儿,错了,不是“内力”,是“战意”,我当时想纠正你,却忘了。 林阡嘴角顿生一抹笑,对,不是内力,是战意,既然是意,就不纯粹是要用眼去看的气势,或是要用耳去辨的节奏,虽然那二者,必然也占一定的分量。但举足轻重的,仍然是意识——如果世人以为,气势被打断、或有节奏干扰,饮恨刀战力就释放不出来,那便大错特错了……谁能侵略我林阡的意识,谁才能干涉我对饮恨刀的驾驭! 于是,在那把锋利的金刀联同四周围所有兵器一起斩来的同时,林阡闭上双眼却不是等死。 这一刻没有同声相应,也没有气势受阻,因林阡根本就没有握饮恨刀挥舞磅礴,因越野金刀只对着林阡身躯而不在饮恨刀,所以这一刻无关声音,无关气势——当我林阡能被你破坏能被你打败的什么都没有了,你越野的外力内力再强节奏再巧又有什么用? 招,欲擒故纵、欲取姑予;路,以退为进,以迂为直;心,沉静如海,空明如镜;意,潇洒若风,随遇而安;念,发自髓骨,坚铸躯壳;血,奔腾不止,串行不休。 天地之间,再无其它。有只有他与饮恨刀的相互感应,生死不离。 以静制动,海啸汹涌终要跌碎,轻舟逆流却是戏浪。 此时无招胜有招。 最后一刻,时空倒逆。林阡虚手一抓,那饮恨刀明明还在地下,却不知被他抽出去的寒光……究竟何物?刀气、刀意或刀魂?!霎时,围着他的兵将全都被巨力震翻,手里兵器凭空兀自打起架来。而趁此机会、林阡与饮恨刀再度汇聚,身随刀走,意在刀先,沛然之威斩向越野,虽此时越野手中还有金刀,却竟然再也无法干扰——已被释放出的战意,打乱了越野金刀的节奏,后发而先至!于是贯穿全场,全场是什么场?比斗场,战场,天地场,虚实场! “风遥遥以轻飏,羽悠悠而沉坠。”沈钧说,吟儿欣喜看着城下那一幕,听罢此句,微微一愣,第一次有人,以这种风格来形容饮恨刀,却哪一点不像了。形势逆转,任何压力,都跟随晚风去尽。 第820章 惊天逆转 第820章 惊天逆转 自十月末越野发威伊始,兵锋横扫洪瀚抒不费半月,势如破竹易如翻掌;打到林阡后也是毫不吃力,十次交锋九次必会将他砍伤,只怕林阡从出道至今的战史上还从没有过这般窝囊。越军愈发振奋,斗志自然高涨。 这场蓄谋已久的白碌之战,越军采取连夜围城,令抗金联盟不敌受困。越野更不遗余力封死了林阡的出路,不准林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和对洪瀚抒不一样,越野不想放过林阡,不能放! 当然,林阡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弃城而逃。 这一夜,越野的阴谋得逞,对白碌俨然唾手可得。半个月来的屡战屡捷所向无敌,将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而且,是以林阡的死为结局。 越野没有想到的只有一点:愈走愈高的军心斗志,万一遇到了挫折,哪怕只是一个微扰,都会狠狠地摔下去,比那些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士气更容易被影响。 这样的微扰,被林阡在最后一刻实现。诚然这一次林阡的把握曾经不足一成——不足一成他都敢赌。 林阡不是自信爆满,只是因为不信越野。不信越野会是自己的天敌,论武功,他不配!论机谋,阡不屑。 林阡的孤注一掷终换得士气的胜负陡转,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白碌军兵,战力争先恐后地冲破瓶颈,疯了一般竟比古洞庄杀得更猛,而城下,被饮恨刀搅乱了阵列的越军,一撮还在手忙脚乱找武器,一撮正瞠目结舌于战局,一撮提心吊胆着越野能否制住他,又一撮被判若两军的敌人们打得措手不及…… 岂能不败! 谁该放心和满足于一帆风顺?长时间过于顺利的形势,往往将导致一场短却颠覆一切的大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未得白碌,反失乱沟,越野还在为收拾残局焦头烂额,那边就传来榆中上梁的惊人战况。原还寄希望轩辕九烨击败向清风影响林阡心态,谁料到金宋榆中之战竟然以金军大溃、钱弋浅琴瑟死而告终!轩辕九烨更还赞叹,向清风对叠阵的操控更胜林阡……榆中得保,固若金汤。 榆中的固若金汤意味着什么?定西西线稳稳地落在了林阡的手里! 雪上加霜,火上加油。 值此十一月下旬,定西局势惊天逆转,越风竟在会宁楚风流的眼皮底下,一夜之间袭取了石峡湾!越野得知战况时岂能不震惊!惊的是越风怎会这么快又这么狠,事实上,除了林阡及其一干要将,世人都不知越风要谋石峡湾,还以为他驻扎在小青杏。 越野曾想过,若击杀了林阡,大军东移去小青杏,越野可以念在骨肉亲情,放越风一马。 如今,越风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定西东线最重要的战场石峡湾收于囊中。石峡湾、小青杏、下阴山、白碌,再加榆中上梁……林阡在定西的地位猛然飙升,根本直欺越野…… “有其兄必有其弟。”越野冷笑一声,将地图打落在地。他深知,这不是巧合,这是林阡对大局的规募。却偏偏,那个很会打仗的人是越风。 问清战况,才知这历时仅一夜的战争是何等荒谬,除了越风之外,最应归功的是那个姓沈名延的高人。当然,沈延采取的不可能再是掘地道、何况对付战乱中的石峡湾也行不通,然而,沈延又不是只会掘地道,沈延同时还是个神偷……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偷盗了石峡湾主将随身携带的兵符,前半夜,竟随心调控起石峡湾的布防来,后半夜,主将们刚要发现疏漏时,擅长强攻的越风已经杀进了城中。 石峡湾的主将,是越野安排去取代田若凝的于樵,越派人物的战力榜上,他排第五。越野知道这不能怪于樵,谁能想到沈延的花招这么多,再者,于樵的战力再高也万万比不过越风…… “田若凝呢?他在一旁,竟不给于樵提醒?”越野问那传信之人。 “田副将?日前于将军刚到石峡湾,就把田副将调到阳阴河去啦!”传信者说。 越野一惊,大汗淋漓:“什么?!” 自食其果!越野在吩咐于樵接替田若凝之前,就是对于樵反复灌输,如何以权力压苏派人。哪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田若凝在石峡湾,绝对不可能任由越风神速攻陷! “去,请田将军出山!”越野急道。 迟了,不过再一天功夫,坐稳了石峡湾的越风已经袭至阳阴河,不等田若凝出山就主动来找他挑战,彼时,何勐主守,越风主攻,沈延则拉拢阳阴河当地越派人马,或以沈絮如与他的姐弟关系,或以越风与越野的兄弟关系……如此,何、越、沈的强强联手,竟使阳阴河有将近一半的越派人物包括排行第八的石弘轻易倒戈,而田若凝此人,明明战场交锋并不弱于越风,但看着阳阴河一片萧然、不少军兵都饱经战乱饥寒交迫,竟然选择主动弃权,把苏派人马交托给越风说希望他善待,自己一个人转身离开了……田若凝这种做法,越野难以理解…… 那是自然,越野没有见过,田若凝在陇南之役时曾经为了百姓连自己的父亲都见死不救,更何况现在的感情天平上,一方是手无寸铁的当地居民,一方只是个守无可守的越家城寨。 “让……让子滕来……助我强攻林阡,或许还有转圜!”越野气急败坏。 这个时间,各自部将,都应该一样忙碌地进出于林阡和越野营帐,但情境与氛围却明显截然相反,一方热血澎湃,一方疲于奔命。 这个时间,各自的女人,也一样懂事体贴地没去打扰林阡和越野,但吟儿和絮如的心情……一个甘之如饴,一个苦不堪言。 当日在天池峡沈絮如被气病真有过性命之忧,越野都从始至终不曾探望过一次,狠心之程度令她死心,于是一旦恢复便悄然离开了天池峡,找到下庄这样一个不近不远也不尴不尬的地方呆着。越野他,不曾过问,不曾阻拦,不曾挽回,这些举措,她早已不奢求。 越野他,却终究还是来了下庄,打了败仗退到这里容身。是天注定的吧,只有在落难的时候,他才会被推向她…… 越野在白碌、乱沟输给林阡接连两战退到下庄,沈絮如和驻守此地的陈玘集结兵马阻击林阡,如此,才停止了林阡的第三场胜利,不至于令下庄也落到林阡手中。 她不图自己什么了,只图越野能够好些……做妻子的,当然希望丈夫好,哪怕两人已不应有爱。 越野,意料之中没有感谢她一句,因为对越野而言,下庄的仗主要是陈玘打的,陈玘,越派人物中仅次章邈、宋丞武功的战将,年纪轻轻就有一手流畅的好剑法。 却因何会觉得苦不堪言?从陈玘及其部将的言论中,她可以听出越野对她不谢反憎,原因很简单,石峡湾的沦陷责任在沈延,阳阴河的倒戈主谋是沈延,乱沟和白碌两战林阡的主要精锐就是古洞庄沈氏兄弟……全是她的家族。他甚至要怀疑,这一切幕后黑手会否是她沈絮如。 因为,如果越野被颠覆,最容易做寨主的人,不排除她沈絮如…… 晴天霹雳。 曾几何时,越野不再猜忌她、责骂她、或打她了,外人看来也许这对她来说是比较好的处境,殊不知,冷淡和无视才是最大的刺伤。她虽然贤淑温柔惯了,可到底是个脆弱的女人,她心思细腻得很。她大多时候都选择不去碰触,可受了重伤还是很希望得到安慰……却为什么,这样多的牺牲和付出越野他始终不懂……她病的时候抱存了一丝希望,希望穆子滕的那一声吼吼醒了越野,她对自己说越野避着她的原因,是因为理亏和要面子不肯低头,她还想过即使不做夫妻了还能够恩怨泯然。 得知内情的一刹,她的心完全破碎,抑郁和悲伤堵在胸口,竟还掺杂了一丝的愤恨。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泪早已经为他流干: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她曾经多想给他原谅,给他转圜,可他竟然连忏悔、连归心都未有过…… 答应过吟儿不再为他伤魂,答应过自己别再给自己添堵……没有用,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四肢都发麻。忽然醒了,觉得脚边的空气都暖了,因为整个躯壳都像被榨干了血,僵冷。 第821章 兄弟之妻1 第821章 兄弟之妻1 才爱上了酒,爱上这个可以销毁残念的武器。它能使已冷的血比较暖,还能让思绪也达到四肢那样的麻痹,不知今夕何夕…… 终于,某天越野在穆子滕的协助下扳平了一战,某天他们俩侥幸赢了林阡重新攻入乱沟。庆功的宴席沈絮如本不想去,只是那弥漫的酒味很适合她接近。刺耳的熙攘中,她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她曾坐在越野的身边犒赏三军,那时肖忆游仗剑章邈宋丞一干人等要上来给她敬酒,越野给她挡酒说他来代喝……如果说泪流尽了,那模糊着眼睛的是什么。或者,是酒吧……这酒,真的很烈,还是,她喝得太多…… 不管一个人的酒量如何,被所有人围着灌,和一个人自己喝,醉倒的时间绝对不一样。前者会设防,后者存心的。无人问津,是因世态炎凉,越野不理睬她,谁就都不可能敬她。而沈絮如,本也不希望他们来扰。站起身来,最先退场,醉得东倒西歪,感觉头晕目眩。不必去注意自己的仪态,没人会注意,沈絮如你何必自视过高。 她笑着,走远了,走得越远越好……“不要……不要再回来……”踉跄着再走几步,她被野间的石头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额上登时被磕出血来。醉的时候,怎么会又有痛感,不是时候,太不应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根本没有气力。 “大嫂!”身后响起的,是穆子滕的声音?穿越过酒味,唤她回现实,她还不及转头,已被他上前搀扶起来,向来握枪的手掌,此刻用力轻微,轻微却能支撑她。他的温度传入这行尸走肉,突然使她眼泪夺眶:“子滕……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她从来都把穆子滕当孩子,其实她也大不了他几岁,越野与她最初创业时,穆子滕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空负一身武功与热情,却总是大大咧咧丢三落四,行事鲁莽难堪大任。所以她会觉得子滕是个孩子,忘记关注他这些年来的成长和成就。哪怕到了今时今日,也还忽略了他是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 穆子滕没有听从沈絮如,而是扶着她一路走,走到个小溪边上,给她裹伤、擦脸。 “子滕……”她精神存得不多,靠在石上残喘,“庆功宴是为你而设,你怎会随便就离席……”她依稀记得,他发现她的地点,已经离酒席很远了。 “不是随便离席。”穆子滕眼中噙满痛惜,“子滕离席,是因大嫂离席。” 絮如一怔,穆子滕正色道:“这场庆功宴,也绝非为我一人而设。” “对不起,对不起。”絮如心中抽痛,想起宴席上种种失态,很可能还是被人收入眼底。为何说对不起,是对不起谁,对不起越野,害他丢脸了?还是对不起穆子滕,害他高估了? “回去,大嫂,和我一起回去,坐在大哥身边。”穆子滕将她再次扶起,一步步坚定往回路去,“子滕很想回到当年,看见那时的大哥大嫂,并肩作战,恩爱有加。” “不,不回去!回不去……”沈絮如却比他更加坚决地制住脚步,如深陷泥沼般不肯移动半步。 “终有一天,大哥会明白,慕然只是过眼云烟,大嫂才是一生伴侣!”穆子滕攥紧了拳,说。 “子滕,并不只是慕然的原因……”絮如蹲在地上掩面,泪水却在指缝中溢出,“越野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我如何去捍卫一个,存心要遗弃我的人……” 穆子滕被她的话惊得久久不能回神:“大哥他……他?” “子滕,你教我啊……教教我,要怎样,才能忘记他……”沈絮如半醉半醒,喃喃自语着瘫坐下来,拽着他的衣袖如攥浮木,再无昔日半点姿态与风采。 曾经,是这个他所敬仰的大嫂,教他怎样记能记得更清楚,如今,同是这个可怜之至的女人,问他怎么才能把记性变差。 “大嫂,你曾教过我,记住一件事,应当全心往最旧时忆。那么忘记一个人,就该尽力去尝试新生。”那时她体力不支几近晕倒,他唯能够将她负起、尊重她的意愿没把她带回酒席,而是选择把她送回“家”。 昏沉中她隐约听到他的话。他告诫她,若不愿回头,也不必停滞,可以往前走。 子滕,我也懂,可是,新生,我这样的人,如何拥有新生……应该往前走,往前走哪里才是尽头。 路的尽头,终回到她临时居住的屋子,却没有料到的是,本应留在酒席上的越野、章邈、宋丞、陈玘等人,全部都在这屋子前面等她、或等她和穆子滕一起出现…… “怎不把她带到你的军营?”越野第一刻还带着笑。 穆子滕一怔,那时还未会过意来,是以仍然背着沈絮如。 第一刻还笑着的越野,第二刻变脸判若两人,他一身浓重的酒气,怒气冲冲语声沙哑:“难怪,难怪不肯留在我身边,原来是这样!穆子滕,背靠着背一起作战的兄弟,竟然为了个女人就离弃我!” “寨主,息怒!”章邈宋丞陈玘齐齐将越野拉住,但他们仨之内至少有一个曾煽风点火。穆子滕也许还看不出,沈絮如却是有所洞察。 沈絮如微微醒转,慌忙从穆子滕背上下来,今日这醉酒失态这么巧还被穆子滕背回来,只要有目击者好事者就一定会有流言蜚语,可是,流言蜚语为何这么快?越野他更像是等在这里捉奸的?是他自己,心里早就有疑惑?沈絮如霎时心冷,越野在乎的不是她,是穆子滕。 “越野,不是。子滕的离席,只因……”她上前立刻为穆子滕辩解,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越野一脚踹在心窝里……这,甚至超乎了家庭的暴力,而上升为战场上对敌人的攻击。这一脚带着酒劲,凶恶而迅猛,别说沈絮如来不及躲,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 絮如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及起身,吐出一大口血来。 “大哥,你到底……听信了谁人谗言?!”穆子滕一惊之下,慌忙上前扶起沈絮如,本就清白,毫不避嫌。 “谗言?哈哈,若非这个女人的缘故,你怎会仗打到一半就想回韦营?!”越野冷笑。沈絮如意识消散之前,才明白越野所谓“离弃”不是穆子滕的离席,而是穆子滕打了林阡几场之后就想回他的南面战场。 穆子滕察觉沈絮如内伤严重,一边运气给她一边抬头噙泪:“大哥,可知道我来支援大哥的路上,有人预谋向海和林美材投诚?我再不回韦营,只怕南面战场都保不住!” “你……为何不早说?”越野这才悟了,面色稍一平和,忽又生疑:“韦营危急,为何你瞒着我?!” “这么多年,大哥叫我守哪里,我就一定守得住哪里,从来只给大哥捷报,败仗和压力全部都一个人扛下。不是刻意要隐瞒,只是不希望大哥分心,不希望大哥被扰,不希望大哥失望。”穆子滕冷笑,“这些,都是游仗剑、肖忆和大嫂共同的作战方式!这些人,却全部被大哥遗弃!” 穆子滕说罢抱起沈絮如转身就走,越野大惊急忙上前相拦:“子滕……” “大嫂,你说得对,大哥他已经变了,确实不值得为他留恋。”穆子滕转身一笑,傲慢地看着越野:“像大嫂这般千载难逢的好女人,是应该被珍惜、被呵护、被尊敬的,而不是被你这样反复不停地折磨、伤害和冷落!” “放开她!穆子滕你反了吗!”越野如同暴怒的兽,“竟是真的……你和她之间……还有多少丑事没有揭发!?” “还揭发什么,我都承认了!”穆子滕哈哈大笑,少年气性,那时沈絮如已经昏死,穆子滕说罢此句,便横抱着她走向战马。 正欲将她置于马背,背后一道强风急灌,不是越野金刀又何物!?穆子滕一手不停止抱她上马,一手则飞快地持枪御敌,径直出手,枪扎一线,十度交锋后逮着机会,狠朝着越野的心口而去,越野大惊急忙回防,却未想穆子滕只是虚晃一枪,趁着这一机会已经带沈絮如驰开了几步。 “哼,你怎应中计!对你,我岂可能出杀招?!”穆子滕带一丝怜悯怒喝,越野一时目眩,竟被枪缨晃得站不稳。 “果不其然,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穆子滕当然失望,“就算我押着险情不报,你也该料到,强行把我调到下庄,韦营会捉襟见肘……除非你自欺欺人,我原也是这样说服自己说你自欺欺人!现在才明白,你是为打败林阡泯灭良心、宁可牺牲我们在韦营的兄弟!”笑,“古洞庄如是,榆中上梁如是,清水驿如是,你再牺牲下去,山寨将从陇陕缩到定西,再从定西缩到不存在!” “有我越野一天,断不会教任何人取代!”醉中越野振臂高呼,竟然毫无悔改之意。 “取代取代、取个屁代!”马鞭抽响,穆子滕早带着沈絮如驰开老远,临走时觉得不解气,于是拔掉马角壶往越野这儿扔回来,愣是把他本就没握稳的金刀给撞飞了。 章邈宋丞手忙脚乱去扶越野,陈玘看着穆子滕远去的背影,心中也隐隐受到触动:寨主他,确实变了…… 第821章 兄弟之妻2 第821章 兄弟之妻2 一泓清泉潺潺流过耳畔,几缕炊烟悠悠连在天边。沈絮如醒了,醒在这一望无垠的黎明里,睁开眼,不必吃力就可以看见穆子滕与他从韦营带来的士兵,转过头,却要很用劲才能看见很远的地方、风中摇曳的越野军旗。 “大嫂,你醒了。”穆子滕上前来,面露喜色。 “子滕,谢谢你。”内伤严重如她,被越野踹了一脚之后便不省人事,虽不知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终究却感谢穆子滕能将自己带离越野,“这……这是在哪里?” “回大嫂,这是在去韦营的路上。”穆子滕答,“我来下庄之后,有部下不安滋事,暗中向海投诚。所幸乱党均被扑灭,但若再不回去,只怕军心不稳。大哥虽然认为牺牲韦营没什么要紧,但子滕觉得,再也不能丢一块据地,否则……定西必失无疑。” “去韦营的路上……”絮如低吟。 “大嫂昨夜醉酒之时,不肯回到大哥身边,我见大哥那样对你,实不敢再将你留在下庄。”穆子滕道。 “子滕,我,连累了你!”絮如忽然忆起越野的猜忌,泪霎时盈了眼眶。 “我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穆子滕微笑,他指的自然是他背她的事,可如果被越野听见了恐怕越描越黑吧……沈絮如叹了口气,这种轻松的不用设防的氛围,她已经十多年不曾经历,一时胸口也不像昨天那么闷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就去韦营救局。” “是,大嫂!”穆子滕看她容光恢复,喜形于色。便此时,沈絮如却神色一黯:何以觉得大嫂这个词汇,再也不应与她沈絮如关联…… 穆子滕见她忽然神伤,以为她还觉得疼痛,关切道:“救局的事就包在我们兄弟身上,大嫂且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沈絮如先是一怔,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关心的话,越野已多少年不曾对他讲。 下庄韦营,其实同属定西县境。然而这渐行渐远,竟如同跋涉了千山万里…… 值此十一月末,穆子滕一回韦营便大乱大治,先将麾下乱党全部整顿,更打退了海林美材之轮番攻击,前线捷报频传,南面恢复无忧。 另一厢,越野却遭逢了他几十年戎马从未遇过的一大危机——正当林阡连战连捷势不可挡之际,恰好退回西夏境内的洪瀚抒恢复元气卷土重来! 由于上次洪瀚抒被越野半个月不到就打出定西丢足了地和脸,是以洪瀚抒这次扬言了先杀越野再对付林阡!洪瀚抒向来直爽,说一不可能做二,既然洪瀚抒都说了先杀越野再对付林阡,林阡何必不识时务阻碍战势发展?当然也是要先杀越野再对付洪瀚抒了。 此情此景,好比洪瀚抒林阡杀得正兴起,忽然被越野撂了一脚耽搁了,所以俩人都觉扫兴,预备合力扔他出去、然后当越野从没存在过、打完他俩没打完的仗。 越野万万都不可能想到,他的辉煌仅维持一月就宣告终结,短得不可思议。越野的失策在于,一未料到林阡竟然能反转胜负,二不曾想洪瀚抒恢复得如此之快,三则难预测穆子滕竟会离自己而去,四更无法相信轩辕九烨那般狡诈—— 狡诈。轩辕九烨对榆中上梁的谋夺,越野一直以为是跟风之举,甚至林阡和洪瀚抒之流也一定会觉得,轩辕九烨一直按兵不动是在见机行事、胆量太小只敢在越野后面动手,但今时今日,越野才发现,轩辕九烨原来等在这儿——当前连番败仗军心不稳,下庄、岘坪、御风营、天池峡皆有传言,当初轩辕九烨不是“之后”发兵的,而是“同时”启衅! “同时”的内涵是什么?越野和金人勾结! 林阡的刀、洪瀚抒的钩都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轩辕九烨杀人不见血的攻心术。舆论制造可以使军心动摇,更何况今时今日越野他屡战屡败,一霎,越野可以体会出这种分崩离析。所有兄弟跟着他越野出生入死的原因不就是抗金么,如今越野他竟然私通轩辕九烨同时对林阡开战?无论发自真心也好,还是形势所逼也罢,越野此举都不可原谅,因为,南宋义军全体都和金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也许小秦淮、南方义士团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越野山寨多少年来死了这么多人全死在金人手上! 越野,百口莫辩,他当然不曾与金人勾结过,然而他听说了轩辕攻打榆中时确实暗存侥幸心理,还想过要借此干扰林阡。这不是勾结么?这不是勾结也是合作啊。 寨中不乏将领,对他拘禁凤箫吟、对他舍弃榆中上梁、对他向林阡痛下杀手、对他虐待沈絮如,早就颇有微词而不敢发作,积累了很长时间的不以为然和默不吭声,一旦遭遇金人刻意散布的谣言,那便成就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越野发威很快、杀得极快、败得更快。 此间越野当然也看得清清楚楚,他身边存在金军已招降的内奸,除散布谣言之外,确定还干过的行径是,进献谗言——先前的游仗剑,如今的穆子滕,全都是越野多年来的最亲信,越野本来没有理由厌憎他们,他们原也不可能接二连三地疏离。 好在,穆子滕不同于游仗剑,如果游仗剑要沈絮如,那越野必然猜忌,猜忌到死,但如果穆子滕要沈絮如,越野宁可把沈絮如给他。越野相信,这是真正的兄弟该做的,女人不应该分裂兄弟情,而该维系兄弟情。子滕啊子滕,写信哄哄就没事了,你这孩子,别人不懂你,我还不懂你么。越野把信交给心腹让他送去韦营,笑着想,一切还不是没有转圜。 既然南面战场已经安定,穆子滕是一定会回来救急的,越野信中措辞恳切,本可轻易打动穆子滕,然而画蛇添足的是,他对沈絮如的可割可弃,令穆子滕看得又惊又气,几近拍案而起。 “子滕,听说最近洪瀚抒卷土重来,北线战场竟无人能拦住他?”偏生沈絮如还是那样关心。 “是。夏官营红柳的兵马,对洪瀚抒而言形同虚设。他与林阡会合之后,虽非友人,却再不是敌人。他们一起,打击大哥。”穆子滕原想把信递给沈絮如看,可递到一半立即缩了回来,强笑,“大哥只说,希望我能抽身救他。” 沈絮如见他不肯将信给她,猜出个两三分来,悲叹一声,转头问那信使:“寨主的头痛症,最近可还发作么?” “比往常发作得要多……”那信使不敢隐瞒,说到一半竟跪倒在地,“夫人,小的求夫人还是回去吧!寨主的病,实在需要夫人照顾!” “是你求我,可寨主呢?”絮如摇头,目中流露一丝哀绝。 “夫人……”那信使知道自己的话代表不了越野,眼眶通红磕了好几个头,“不管寨主怎样对夫人,夫人永远是小的心里的寨主夫人。寨主确实没求夫人去,小的原也没资格代寨主求,只是,小的真不想看见寨主这般,这般憔悴……他的病,真的很重,小的害怕极了……” 越野生性多疑,人也深沉,不可能暴露内心想法,正常人都猜不透他,何况这么个小信使,但这番话发自肺腑,显然是关心备至,如此忠实,沈絮如怎能不被打动,饶是穆子滕,也有所感触,只得叫那个信使先行退下,同时也撕毁了那封信。 待沈絮如心情终于平复了,他知道不必再问她一句,她心太软,已经又决定回去越野身边,或许不再是因为爱,但她情愿以德报怨。 穆子滕心里隐约觉得失落,他不顾一切将她救出来,怎希望她还不觉醒再一次飞蛾扑火。 奈何,她终于还是越野的妻子。他原想对她讲,我去就可以,你别再去了。然而,病重的越野比什么都能够说服沈絮如。 与她一起走上返回下庄的路,他一路都在纠结着越野信的内容。越野已经不要她,她却还如此善良,他该如何是好。原来撕心裂肺是这样的感觉,他知道也许越野见到沈絮如的第一刻又会给她当头一棒,他却不忍心看见沈絮如的眼泪和绝望…… 又回到那个那天黎明她醒来的地方,此时此刻正巧是黄昏,他把大队人马又放在岸边休憩,神情苦楚却逐渐坚定:乱世中,一切都可能是未知数,包括爱恨,包括生死,穆子滕,穆子滕,我也不想你将来后悔! “子滕,怎么?”沈絮如察言观色。 “大嫂,可否不回去?”穆子滕一把拽住沈絮如的衣袖说。一干人等,无不看见他这般作为,谁都是始料不及。 “子滕?!”沈絮如大惊,忽忆穆子滕麾下的只言片语,指穆子滕曾在越野面前承认“奸情”。难道竟然都是真的? “藕断丝连,太窝囊了。”穆子滕既捉住了她,就再不放开,管旁边有多少个目瞠着口结着,“他越野病重,可以找军医,找苏慕然,找第二个第三个苏慕然,我偏不信他没你沈絮如活不下去,我却只怕你沈絮如见到他就被他害死!” 沈絮如惊恐万分,岂能任凭他如此无礼,厉声喝的同时噙泪:“穆子滕,你放开!你怎能直呼寨主和我的名讳!你太放肆了!” “放肆,偏要放肆怎么样!”穆子滕笑了,狠绝地继续捏着她的腕,“沈絮如,你已经狠心了半个月,只要忍过这一次你就解脱,别被一个小信使就影响了前功尽弃,你给我记住,越野那个男人——他不值得你心软!” “穆子滕,越野是你的兄长……你怎能如此?!”沈絮如气急。 “他是我的兄长,我去救他天经地义,哪怕死在那里无怨无悔,但你没必要去,他不需要你,也分我的心。”穆子滕的声音越来越轻,口吻却越来越重,到最后一句,沈絮如的面色陡然一僵:“什……什么……” “越野他不懂从一而终,那穆子滕也就不管朋友妻不可欺。”穆子滕一笑,深情看着沈絮如,“从跟随大哥的第一天起,子滕就对大嫂如大哥一样敬爱,大嫂每次受伤都会令子滕揪心,每次看到大嫂笑了子滕也会高兴……” “别说了,你只是打抱不平,少年气性……”沈絮如噙泪摇头。 却无法打断穆子滕的话:“渐渐地,子滕就清楚了,十几年来,子滕一直未曾娶妻是为什么,尽量不在大哥大嫂身边出现是为什么,明明记性很差却能记得大嫂的腰伤怎么治是为什么。我曾对自己说,只要大哥对大嫂好,大嫂过得幸福,那就什么都够了……可世事却不尽如人意,大哥他竟不珍惜他所拥有。” “沈絮如……不配……”絮如流泪。 “大哥他,从来没有发现过么,大嫂在战斗的时候尤其的美?”穆子滕微笑,说得她愕然,“当然,迂腐起来也很美啊。” 沈絮如震惊原地,久久无言以对。 “回去,在韦营等我回去。”穆子滕温柔下令,眼神前所未有坚硬,“大嫂,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嫂。” 第822章 林阡vs穆子滕 第822章 林阡vs穆子滕 穆子滕庆幸,沈絮如没有回头是正确的,他说准了,越野派人去请的是苏慕然,不是她沈絮如。因为在越野心里,沈氏已然是仇敌或罪臣,沈絮如不是妻子连自己人都算不上。她唯一的作用,只是帮越野挽回爱将,工具而已。换句话说,若不是为了维系穆子滕,沈絮如现在恐已伏诛…… 但穆子滕没有说准的一点是,苏慕然的来意并不是照顾越野。 越野心里也还未曾发现:苏氏,一样是仇敌。是的他没发现,没发现的缘由,是他太轻视苏氏。 “二哥。”苏慕然推开苏慕梓的房门。她面色苍白,人也瘦削许多。 “慕岩他,可好些?”苏慕梓从内室出来见她,长久以来的不断奔波,使他精神也欠佳。 “好多了,只是惊吓过度。顾将军正在天池峡照顾他。”苏慕然微露一丝喜。 “这敢情好。”苏慕梓一笑。 “顾将军告诉我,洪瀚抒的卷土重来,是二哥你的计谋?”苏慕然压低声音问。 “是。”苏慕梓阴冷一笑。 “洪瀚抒怎会答应与你串通?依他那种气性……”苏慕然不解。 “我对越野和对洪瀚抒用的手段都是一样。”苏慕梓笑了,“当日我落在洪瀚抒手上,就差人带信给越野,说洪瀚抒如何折磨我,希望越野能发兵打洪瀚抒相救,实则我却在那时已假意归顺洪瀚抒;现在我回归越野身边了,就差人送信给洪瀚抒,说越野如何虐待我苏氏和他祁连山的俘虏、希望洪瀚抒能尽快重来做主。别人还不好说,厚积薄发的越寨主,和咽不下气的洪山主,自然都会被激发兵、被激重来……夏官营和红柳的兵马,我早已吩咐他们轻易倒戈。” “二哥果然高妙。连慕然也被骗了过去。”苏慕然舒了一口气。 “慕然,越野他,气数将尽了。”苏慕梓阴笑。 时隔半月,穆子滕重回下庄,感觉越军人数比上次又少,军营里更加是一片萧条。再没有游仗剑的大声喧哗,再没有肖忆的没大没小,再没有钱弋浅的老实巴交,再没有当年豪气干云的越野寨主,再没有如今已归属抗金联盟的石弘、于樵等人……只有剩下的穆子滕、章邈、宋丞,也都不是当初的了。 无论如何,经过沈絮如事件之后,穆子滕和越野虽还能握手言和,兄弟情也显然变了味。 且这一次,貌合神离的越野穆子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战胜林阡,更何况林阡左面还有个洪瀚抒,右面还有个楚风流,后面还有个轩辕九烨—— 越野嗅得出,轩辕九烨谣言攻心的策略一个巴掌拍不响,需要有人先前就对定西进行招安和拉拢,那另一个巴掌,不正是楚风流么,所幸,这个手段高明的女人,现在正在会宁纠缠越风,过不来。而轩辕九烨的人,也被向清风的叠阵打回了临洮。 越野实质的对手其实只有林阡洪瀚抒两个,可惜他们俩,俨然再不把越野当对手。 洪瀚抒就甭提了,他眼里除了林阡还揉得进什么?而对林阡而言,越野和洪瀚抒既然都是昔日友、如今敌,而越野又比洪瀚抒更卑鄙,那林阡显然更看得起洪瀚抒。至少人家快意恩仇,人家还骂林阡卑鄙。 林阡和洪瀚抒,也确实具备无视越野的资格,地盘上可见一斑。 形势,微妙得就像一场赌局,永远不是看开场时谁的赌本最厚,而是看结束前谁的彩头最多。 寒冬腊月,连战连败的越野,因与林阡在白碌之战内伤不轻,加上他头痛的顽疾发作频繁,故出现在战场上的次数越来越低,攻防之重任,乃至寨中各种事务,都完全落在前来救急的穆子滕身上。 虽情感上存在沈絮如这一隔阂,毋庸置疑的是,大事上,穆子滕对越野死心塌地、越野对穆子滕推心置腹。 期间乱沟下庄接连沦陷,战果由洪瀚抒林阡分摊,所幸有穆子滕坐镇指挥,越野才免于山穷水尽。饶是如此,越军都极难翻身,胜战已是奢望,唯能求得自保。穆子滕助越野于岘坪站稳脚跟,寨中兄弟只剩下不到千人,凋零至此。 “亏得洪瀚抒憋不住,又跟林阡打起来。”岘坪当地守将王冕之高兴地说——洪山主才没兴趣趁胜追击,只喜欢遇强则强,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懂。 “是啊,若非如此,我们怎可能赢得喘息之机……”宋丞面带忧色。 “真侥幸,试想,要是他二人结了盟,我们此刻可还有生机?”章邈略带紧张。 “他们岂可能结盟。”越野冷笑,对凤箫吟遭遇的添油加醋,终于在这里起到了作用。 陈玘在一旁愀然看着越野,默默无语。 逐鹿定西的主角,终公认为林阡洪瀚抒两个。时值双方缠斗之初,穆子滕还能带军参与一二,不至于彻底销声匿迹。 穆子滕的存在,教林、洪皆叹:穆家三代枪神名不虚传。他一杆枪锋利精微,出时潜龙出水,入时猛虎入洞,时而有惜音剑之灵巧,变幻莫测,神化无穷,时而有饮恨刀之磅礴,豪攻如风,气势如虹,时而又具备火从钩之壮烈,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洪瀚抒出道之初就与他齐名,而林阡与洪瀚抒又从来持平,故而他三个水平也相当接近了,吟儿有时看林阡和穆子滕的刀枪之战,联想洪瀚抒林阡钩刀之战,会不自禁忆起当年的云雾山比武,穆子滕若去了,前十名会怎么排。 当年的穆子滕,又怎可能去?庆元三年春,越野已经为他做主,叛离了短刀谷义军,投向苏降雪阵营…… 便因如此,对大局的态度,穆子滕和越野应是一致的:即便战到最后一寸土,此基业仍专属越氏。 纵然敌我明确,每每林阡与穆子滕交锋,都绝不出杀招狠手,既是存昔日之渊源,亦是因惜才不愿伤他性命,再者,穆子滕虽是敌人,毕竟他本身无错。 若越野见林阡手下留情,必会觉林阡另有用意,若洪山主见林阡手下留情,必定大呼小叫着你林阡瞧不起我云云……好一个穆子滕,为人干净利落,见林阡手下留情,他竟也不拼全力,于是两人交战会教吟儿看见就联想起云雾山比武,确实就是切磋。极明显的,穆子滕更爱的是纯粹江湖而非越野深陷的权谋。 阵前,就见一杆长枪银光烁烁,动迅静定去如箭,和一把大刀雪影沉沉,上下翻飞气雄浑。百余回合,林阡竟始终被拦截在攻击距离以外,穆子滕亦是没半次碰触林阡身体,二人之进攻防守贯穿始末行云流水,却可叹速度相近力道类似气势无强弱,每一次穆子滕枪尖刺来都会遭饮恨刀阻断,而林阡正要欺前则立刻被穆家枪拨开。于是卖了力而徒劳无功,枪一直在点刀,刀一直在敲枪,没有什么刺眼的火花和光芒,刀枪之打击声充斥每个瞬间,那节奏又快又冷,听得人忍不住呼吸同化,然后击节赞叹,好听,好听极了。浑忘了这是战地交锋。 便那时越军中有人冷冷哼了一声,吟儿才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敛了笑,看见穆子滕身后不远,一匹悍马一把大刀,正是越派第三的章邈。 就是因章邈这声冷笑,穆子滕才被提醒了越野的嘱咐,重任在身,哪还可能有闲情与林阡见招拆招,于是让开一步:“盟王刀法果然精妙。若不是形势所迫,穆子滕还想再战个一千回一较高下!” 林阡知越野心急要夺回下庄,穆子滕再切磋下去浪费时间,只恐会被小人诬陷私通外敌,尽管林阡确实有这个收服穆子滕的心,但也不想因这惜才之意反而害他为难甚至废他性命,因此点头,笑而亮刀:“也罢穆将军,放开打便是!” 是日就在这下庄城郊,林穆二人一言为定,不遗余力再斗一场。于是战局中再无好感,唯有浓烈杀气充溢。哪想到,不真刀实枪还好,双方这八九成力的一挖掘,竟使得这一战愈发纠缠,自正午相遇,直打到傍晚大汗淋漓,穆子滕一枪枪的抽杀,周旋林阡一刀刀的劈砍,饮恨刀气势遒劲,萦回穆家枪刚柔并济。 便这时穆子滕速度奋力一提,起手发枪,认势捉拿,快得纵使吟儿都没跟上,不由惊呼一声“小心!”,这速度升得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林阡尚还在承应他适才一枪未料想那其实虚晃,换做旁人哪怕越野都一定着了他道,所幸林阡身手敏捷,愣是侧身一让,将这当胸一刺闪避过去,穆子滕枪尖霎时扑空,却真正已经擦上了林阡衣襟!吟儿不知阡有否受伤,乍见战局停住,根本无暇喘气,想适才穆子滕的这一式,正是夺气的一怒赢人。至快,至险。 然此刻穆子滕枪已刺空,身还侧倾,力道尽被灌输于虚处,恰给了林阡大半身破绽,宋丞先前也看过穆子滕以这招赢过越野,料想林阡饮恨刀以慢著称一定不会捕捉到,哪晓得他气定神闲躲得虽不快却躲得特巧,特准,蓦地就绕到了穆子滕枪杆边上,无论对穆子滕这个人,或是对枪,都是极大的危险和挑衅,于是宋丞也提醒了一声:“子滕!”话音未落,林阡手起刀行,对穆子滕肩膀强势撞下,穆子滕毫不逊色,换做左手抓握,更以枪尾先架,遏去了林阡大半力道,回马再横扫而过,饮恨刀威胁解除,立竿见影。穆子滕闷哼一声,显然还是被剩下的小半力道所伤。 战场一片肃静,适才这一回合,林穆都未算赢,但穆子滕受伤重些,明显就落了下风。再拆几招,果然不敌。长此以往,对越军不利,章邈见状,唯能鸣金收兵。 第823章 穆子滕vs洪瀚抒 第823章 穆子滕vs洪瀚抒 既当着吟儿面夸下海口要与林阡争天下了,那林阡以微弱优势击败的穆子滕,洪山主不去战胜怎么说得过去?所幸在这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用不着洪瀚抒找打,穆子滕自会送上门来——不为别的,为了地。地多的,自我膨胀,地少的,才得强抢。 这一点洪瀚抒和林阡一样看得深切,越野再不借着穆子滕一鼓作气翻身,那他就真的完了。 “想翻身,可惜得很,遇到的是我和林阡,你打不过!”洪瀚抒哈哈大笑,他明知穆子滕枪法卓绝,前几战虽没有亲自相迎好歹也在旁观战,亲眼望见过慕二被穆家枪刺落马下,一招而已,直截了当,看得洪瀚抒是目瞪口呆。每回穆子滕冲阵之际,经行处如飘瑞雪,银枪侧兵败如山,更教洪瀚抒赞叹穆家枪是枪中之王,可惜,洪山主不会当着一个人的面夸奖,只会像此刻这般说出一句添堵的话。 饶是穆子滕脾气好到极致、性子随和到无敌,都禁不住为这句话皱紧了眉。是这句话,提醒了穆子滕若想帮越野翻身,就必须打过林阡和洪瀚抒中至少一人。想到这里,穆子滕又怎可能像日前对战林阡那般开战时心存相惜?自是刚一端枪就扎出最狠一击,一瞬功夫,气力已全部抵达枪尖,枪花急绽直涌洪瀚抒:“打过才知道!” “好!”洪瀚抒既赞他秉性中深藏的高傲与自己相仿,又由衷叹这一枪威力惊人值得对自己攻袭,更震惊穆家枪实力雄厚深不可测!他因为早知穆子滕与自己齐名、大致评估过穆子滕战力多高,待到实战之时,才发现还是有所低估。这不过第一招罢了,对方用不着热身直接进入状态,腰腿臂腕的所有力量宛如与枪融为一体,自然而然地展现在这枪花一线。开战伊始,纵然洪瀚抒全副武装全无懈怠,也尚在酝酿着力道之攒集。所以当穆子滕“怪蟒钻心”袭至胸口,洪瀚抒反应明显迟了稍许。 好一个洪瀚抒,往左一退避过要害,一声“好”字方吼落,手中立马多出了一双钩来,也是第一招而已,就是泰山压顶的气派,虽然力道还未十足,架势上可真对得起他旺盛精力。包括穆子滕在内的所有人,甚至肉眼就能看见两团大火,猛冲着这枪尖烧起来,也不知是钩法的势头引起,还是洪瀚抒那吼声激得。 穆子滕以精湛枪法先声夺人还未完全奏效,势头就全然被洪瀚抒的目空一切抢走。然而,围观者刚反应过来还不及为洪瀚抒欢呼,欢呼声就不得不还给穆子滕—— 这一招已不是“怪蟒钻心”! 不是虚晃,胜似虚晃。银枪被阻中路,突然陡转而上,竟换作一式“飞燕投巢”,直趋洪瀚抒面门。适才枪线成虚,此刻枪线为实,明明角度差距极大,在穆子滕手上却能缩为瞬间,既变换迅疾,又飘洒大方。 洪瀚抒再无时间可追,脸皮骤然跟枪擦了过去。事实证明,洪山主的火焰不是靠吼的。 靠的还是火从钩。 非但不受影响,反倒受此激发,洪瀚抒手持双钩,一边任凭流血,一边不退反进,猛然连人带马直跃,一下就跟穆子滕不在同一水平面上,随着正红披风向后飞扬,他火从钩同时向下采劈穆家枪,丹田内劲力源源不断,穆子滕前手不刻便受了伤。 不过一个来回,最多各自两招,全是寻常方法,然则双方一气呵成的所有破立,教众兵将大气都不敢出。洪穆二人,也都因彼此受伤。洪瀚抒给穆子滕的震撼就别提了,穆子滕心想,原来云雾山的第六和第七都这样强。而洪瀚抒更加咋舌,换任何一个用枪的被自己那样居高打断,一定不是枪断了就是枪脱手,穆子滕却始终握得坚牢,无半点败象。 战局还不容喘息,处于火从钩下方的穆子滕,处变不惊,蓦地向后一仰,利用他速度之快枪杆朝上崩向洪瀚抒手腕。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银枪较之火从钩的固有优势,令洪瀚抒不得不为护腕而撤攻为守。就趁这电光火石,穆子滕即刻追击。不料,洪瀚抒刚一退避穆子滕正待驱前,竟突然间战马失灵,想还是适才这向后坐身而引起,非但战马不听使唤,穆子滕整个人也失去平衡摇摇欲坠,按洪瀚抒的武功,要利用意外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可是穆子滕从失衡到回归的整个过程,洪瀚抒都仅仅等着而不曾趁人之危。 穆子滕暗叹侥幸,隐隐震惊,洪山主,实君子也。 “功夫还不行啊!什么枪神,骑马都不会!?”洪山主却不经夸,不夸人。 “我……”穆子滕面颊滚烫。 再交锋个百十回合,每一来去,都与开场时一般险象环生,说来也巧,俗话说“枪扎一线”“钩走浪势”,一线一浪,浪螺旋线,线穿插浪,相映成辉。 洪瀚抒虽不是傲慢之人,却见穆子滕适才差点落马,自然不愿再把他想作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不知不觉,心中就存了一份轻。 便就是这份轻越扩越大,交击了百余招洪瀚抒就觉得穆子滕不过如此,看了人家百余招就觉得自己掌握了十足的破敌之术,殊不知枪法套路无穷无尽……实则,洪瀚抒就是被眼前的这条直线给蒙蔽了,误以为穆家枪就是简单的直入直出、四平八稳。却这时,面前那直线没有预兆地、忽而变作一圈圆弧—— 洪瀚抒暗叫不好,怎轻敌到这般地步,忘记穆子滕扎线比普通枪快、用圈也一定毫不逊色!?圈线之变,浑然天成。这一招的实力,宛然比前一百招更加精湛。 是了是了,穆子滕就是利用了马失前蹄的意外麻痹自己,故而适才百余招一直在韬光养晦……穆子滕要打败自己,就必须兵不厌诈!洪瀚抒脑海中骤然闪过林阡:哼!穆子滕!又一个卑鄙小人! 发现不妙,为时已晚,这圆弧稍纵即逝,幻化成当中一点。“当中一点最难挡”。洪瀚抒本就中计,又因这圈圆弧被扰了眼神,待这一枪终于发力刺来,自然不够招架之速,眼看左胸全是破绽,穆子滕却稍一迟疑,枪尖离他只有一寸时直接撤了回去,显然,念在洪瀚抒刚刚不杀,穆子滕一报还一报。 一丝冷汗划过洪瀚抒额头:果然不愧九分天下。无论武功,或者人品。 “洪山主,今日对战暂且平手,只望洪山主记得了,你的轻慢,便是敌人的战力。”穆子滕微笑说,洪瀚抒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对穆子滕来讲,越野固然重要,江湖道义,应该更重。 “只可惜你是越野的人,否则林阡一定会喜欢。”洪瀚抒笑起来。 穆子滕一愣,不解何故。说这句话的原因,是洪瀚抒觉得穆子滕处事的原则接近林阡,但洪瀚抒才说罢这句,自己也觉得奇怪,干吗扯到林阡,如果要与林阡争天下,眼前人该先收到自己麾下才对。 第824章 众叛亲离 第824章 众叛亲离 “大哥,为何不继续打下去?”一场枪钩大战不了了之,洪瀚抒穆子滕各回各营,见此情景,观战的祁连九客都不得不蹊跷,一拥而上的同时问。 试想洪瀚抒穆子滕打斗自始至终才百余回合,也没到晚上受光线限制、没遇到有暴雨飓风搅局、更没遭后院起火干扰,完全可以继续打下去,且依照洪瀚抒个性,不可能肯以自己告负作为最后一招中止,怎么说也应该再打一轮扳回气势、然后“今日对战暂且平手”由他口中说出来…… 所以哪能不蹊跷?他们的洪山主,心平气和回来了!? 其实当时洪瀚抒之所以应允休战,既因穆子滕枪法高过估计而震撼,又因自己竟然轻敌到迷失自我而警醒……最不容置疑的一点是,洪瀚抒确实看了出来,穆子滕必须要赶紧回去—— “穆子滕的战马,被人作了手脚。”洪瀚抒对祁连九客如是说,人心之黑白,洪山主不是看不透,只是懒得管。普天之下,洪瀚抒猜仅猜度过一个人,那就是林阡,看得起他才猜度他。 静下心来独坐帐中擦拭双钩,洪瀚抒反复纠结的就那一点:若我并未轻慢于穆子滕,他的武功,可高得过我? 而穆子滕,同样是打了平手收战回营,却没有洪瀚抒那种众星拱月的待遇,只得到章邈的明显漠视、宋丞的刻意躲避、王冕之的心怀他想、陈玘的欲近又远,以及,越野的不动声色……没有别的原因,冷淡缘于平手。 饮下那杯出战前刚煮好的酒水,现目前还算温热,然而阵前那百余回合,竟好像历经了百余轮回般漫长,若非这酒的温度提醒,穆子滕真来不及从那战局中回神:“洪瀚抒,他与我心中所想的,真是不一样……”表象是霸王,骨子里,其实也是个英雄人物啊。 穆子滕不得不为洪瀚抒折服,想想却又觉得好笑——“只可惜你是越野的人,否则林阡一定会喜欢。”洪瀚抒说这句的时候脱口而出,穆子滕清楚这是由衷而发的,口口声声说要和林阡对着干的洪山主、确确实实也付诸行动了,可内心深处,却竟是这样的…… 可惜,洪瀚抒的这句话唯一的涵义,唯有穆子滕一人悟了出来,越野山寨的其余人等,全部都误读。洪瀚抒怕也无法预知,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给穆子滕的处境雪上加霜,试想穆子滕本就被人在战马上作了手脚,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岂不是都想要穆子滕命的?如今这句话一旦出来,结合最近穆子滕参与的所有战事,全然是他们进献谗言的凭据。于是,诸如“穆子滕与林阡惺惺相惜不尽全力”“穆子滕和洪瀚抒相互宽赦暗通款曲”此类,几乎在此战结束之前就已经传到了越野耳里,抑或,越野虽不愿意相信,却也没彻底排斥…… 对这一切阴暗,穆子滕根本无意识,刚步入营帐,刚放下银枪,刚饮下热酒,后脚越野便已然带着一干部将兴师问罪,来势汹汹:“穆子滕,为何不杀洪瀚抒?!” 穆子滕正待将战马被人做过手脚告知越野同时澄清自己——实则凭自己和越野的关系越野当然愿意相信——然而一腔的实话还没出口,突然全部呛在喉间,万万料不到猛地就吐出一口血,同时连鼻子里都无力幸免喷出的全部是腥热。穆子滕两腿一软直接倒在地上,眼前是越野由黑变白震惊万分的脸:“子滕……” 越野原是想借此吓唬穆子滕、提醒他切勿被洪瀚抒林阡蛊惑、下次一定要下狠手罢了,在他看来,洪瀚抒的那句话顶多是离间之计而已,越野自信,穆子滕是他的人,和自己相识迄今十几年时间,不可能轻易就被林阡或洪瀚抒抢走。所以,带着所有人兴师问罪,只为来给穆子滕一记警钟、一份压力,见此意外,始料不及! 越野当时就觉得天塌了下来,穆子滕,是他越野翻身的最后武器啊!是谁,是什么人,竟敢害子滕!?越野第一刻想到的是归咎,所以没去把穆子滕扶起来,只是呆呆地僵在一侧,这当儿,就看见章邈提着大刀果断冲了上去:“穆子滕,竟敢畏罪自杀!” 像一道浮光炸满眼前,越野立即就全都连贯:章邈,原来是你!是你被楚风流招安成为内奸,是你在我面前抹黑游仗剑,是你,胆敢伤害我最重要的人!越野大吼一声青筋暴起,不由分说一刀斩向章邈,在他向穆子滕下手之前,金光已趋向他脖颈,硬生生将他脖子后面砍开了一大窟窿,章邈连喊都没喊一声便瘫了下去,死之前似还想转过头来,可惜一转头前面脖子也断了。 “是章邈,给子滕的战马作了手脚……更给子滕下毒。”越野向吓呆了的宋丞、王冕之等人解释,宋、王机械点头,陈玘心中了然:原来,越野观战时就知道穆子滕战马有异、越野明知穆子滕没错还来问罪……那越野,究竟是什么用意? “子滕……”越野正待将穆子滕扶起,冷不防人群内冲出又一个身影,抢在他前面护住穆子滕,那女人,越野再熟悉不过。那女人,此刻却抬起头来瞪着越野,阻止他靠近字字皆铿锵:“别碰他!” “沈……”越野乍见沈絮如出现,原想发作,却没有资格呼喝她。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先利用章邈给子滕下毒,再为给子滕报仇杀了章邈!”沈絮如大怒,她带了军医一同来到,因穆子滕生死未卜而眼中含泪。 “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些什么!”越野脸色大变,怒不可遏。 “这么多年,你是个怎样的人,我还看不清楚么?”沈絮如冷笑,“连自己的兄弟,你也利用再三!” “我怎可能杀子滕!杀了子滕对我有什么好处!”越野气急败坏。 “那杀了游仗剑和钱弋浅对你有什么好处?”沈絮如噙泪问。 “他二人……不是我所杀……!”越野愣在原地。 “他二人,真是寨主所杀。”这时陈玘发话,他见穆子滕难以支持,故而上得前去,帮他运功驱毒,无论越野今次到底有没有害穆子滕,无法否认他曾经出卖过游仗剑和钱弋浅以及肖忆。 越野一惊:“陈玘?!你!”瞬时脸涨得通红:“沈絮如,你究竟要做什么!”穆子滕的突发意外,令越野已经很焦头烂额——眼看在洪瀚抒林阡欺压下翻身已相当不易,竟然先失了穆子滕这样的一块浮木,更还偏这么巧,适才一时暴怒之下,越野杀的人是战力仅次于穆子滕的章邈,眼前狼藉,预示着偌大一块定西,越野将再无容身之所。若是这样,还只是暂时的,卷土重来未可知……但沈絮如的这一席话,以及陈玘的临阵倒戈,已经令越野提前看清了众叛亲离…… 越野却,哑口无言…… 人尽如此,一开始,说了所有的谎脸不红心不跳,偏偏其余的人因为信任而宁愿相信;到如今,这些人发现了曾经被欺骗被愚弄,都不怠以最大的限度来怀疑他。尽管这一次,穆子滕绝对不是越野所害,但与陈玘一样心理的大有人在,近千人中绝对有半数以上。而说惯了谎话的人,理直气壮的时候,反而无法据理力争,越野眼望着岘坪这最后一个荒瘠的据地,陡然之间明白也接受了:他,已经失去了越野山寨…… “滚!全都给我滚!”疼痛迅速蔓延在头颅中,越野拔出金刀,疯了一样开始驱逐所有人,以期缓解顽疾之苦。当此时,站得较近的宋丞、王冕之等人都已经被砍中,血流如注,“越野山寨,从此不复存!”越野悲愤狂喊,血雨腥风中,他的下一刀,对准的正是沈絮如。 “夫人,小心!”陈玘立即出剑,给沈絮如荡开这一刀。 “陈玘。沈絮如早已不是寨主夫人……”沈絮如含泪看着这样的越野,头发胡乱披散衣衫全然大敞,肃穆矗立,威严还在,威风却没有了,只有一种教她痛彻心扉的孤僻感。这时穆子滕稍有清醒,沈絮如狠下心来,再也不去看他。 在越野的疯狂和乱砍一气中众将接二连三地逃了出来,沈絮如背道而驰一路向南头也不回,她只知道,越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纯粹的越野山寨,只有他一个人的越野山寨…… “子滕,你醒了!”这时察觉怀中的穆子滕睁开了眼睛,沈絮如慌忙抹了眼泪。穆子滕十几岁时就跟在越野和她身边,越野与穆子滕虽属兄弟,实际有父子、师徒之情,所以她更宁愿作为一个师母的角色,从来穆子滕生病受伤她也都衣不解带地照顾,此时此刻因为关系的微妙转变,沈絮如看着穆子滕的时候竟觉不自然,不知要不要放开他。 “你……怎么来了?没有回韦营?”穆子滕隐约记得,他在赶赴岘坪救局之前,曾经要沈絮如先回南面等她,沈絮如来了,是否证明她又一次对越野心软?想到这里,穆子滕不由一惊,几近坐起,“大哥他?!” “不,不是为了他才来。”沈絮如叹了声,微笑,“是要等你,一起回韦营。” 穆子滕一怔,苍白的脸上总算泛出一丝红:“絮如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她一愣,他果然言出必行,不再唤她大嫂,而是代替了越野叫她絮如……不,越野喊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 越野只会亲昵地叫着苏慕然的名字。 各人自有业报,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强去侵占也是不幸福。沈絮如骤然想通了,握紧了穆子滕的手,说:“一起回韦营去,以后,再不被越野所害。” 穆子滕对她微笑,心间暗暗感伤:大哥他,竟然连我也想害……诚然,世人眼中看越野害穆子滕都是成立的,功高盖主必引猜忌,哪怕越野极度需要穆子滕,需要他的同时也可以怕他。 何况,沈絮如虽从来不干涉军政,但她在越野山寨多年,人格如何,有目共睹,不开口则已,一旦说话,一言九鼎。越野现在,何尝不后悔,若还有沈絮如在人前支持,他的形象不至于会一落千丈无法挽回…… 然此刻越野的臂弯里就只剩下个名叫苏慕然的尤物,一改平日的精明和灵动,她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许久,两个人都还没暖和起来,她终于抬起头来问他:“寨子里的人,全都走了,是吗?” “嗯。”他懒懒回答了一声。 “既然穆子滕想自立门户,岘坪又眼看沦陷,寨主可以回天池峡,求顾震将军帮手……”她说的其实也是真心话。 “求顾震……”越野沉吟的同时笑起来,恍惚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虽然体会到了项羽的英雄末路,可叹怀里这位终究不是虞姬。他俯下脸来看她:“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求人。” 她一震,才觉自己说错了话,或者说一时惊恐而忘了修饰这句话。可是,越野他都到这个地步了,怎可以不用“求”字。 “更何况是你苏家的走狗。”他冷笑。 “你说什么!”她因为他辱骂顾震而愤怒,不禁推开了他。 “别忘了,天池峡不是顾震的据地,他只不过是被我软禁在彼处。”他目光阴寒,“这么多年,若非我越野的庇护,你苏家人早已经暴尸荒野,却不知恩图报,三番四次给我添乱!” “好一个添乱!事到如今,你倒是怨起我来了!”苏慕然亦气愤不已,“当初是谁想谋陇西和渭源,一而再再而三派我去分裂单行吕之阳,难道还是我苏慕然自己想要不成!我既决定跟着你,还不是希望你好!?” “决定跟着我?那你的海将军可怎么办?”越野哈哈大笑。 苏慕然一凛,面色变得惨白,想起海,泪水便要盈眶。 “没话说了么,这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去陇西渭源甚至大散关的原因吧。”越野笑声荒凉。 “越野……他们都说,我跟着你的原因,是因为你跟父亲很像,一样的为人处世,一样的性格手段……”苏慕然悲叹一声,起身添衣,越野皱起眉头,第一次听她说他像苏降雪。 “然而,你万万比不上父亲。至少他对母亲,是很好很好的,对他的亲人,也从来真心实意。”苏慕然转过头看着他:“所以我们爱他,他早已经败死林阡手上,我们却一个都不肯屈服。你的部下们,却不一样,他们等不到你死,就全部是林阡的人,哪怕林阡不想要。” “苏慕然,你给我站住!”越野厉声喝,攥住她衣角企图将她制停。苏慕然却毫不犹豫又往前一步,衣衫骤然被撕开一道:“幸好我们早就看穿了你,所以早就做了准备,不会等到今时今日,让你这败将来处治我们。”拉开营帐,外面赫然站着的是苏慕梓。 “苏慕然你!”越野大惊失色,未想到当日对苏慕岩杀鸡儆猴非但没奏效更加反弹,眼看苏慕梓带兵将这里重重包围了起来,越野却四肢无力显然被苏慕然下药而不曾设防,大怒,伸手指着苏慕然的鼻梁:“你这贱人,你这婊子!” “我是婊子,但不是你的婊子。”苏慕然巧笑嫣然。苏慕梓的亲兵已然上前来拿,立马将他带到了苏氏兄妹身前。寒光一现,苏慕梓手中剑不留情。 “啊……”随着那一剑刺入越野膝盖,营帐内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明知越野穷途末路,帐外的所有兄弟都不忍再听。 第825章 月老灵签 第825章 月老灵签 变乱不胫而走。 闻知越派解体、苏派掌权,祁连九客当机立断,对动荡中的岘坪发起攻击。由于穆子滕受害离开、章邈获罪伏诛、宋丞王冕之皆被驱赶、而越野也最终遭到监禁……整个越派,竟挑不出一员虎将。剩下的苏慕梓苏慕然兄妹,领着散兵游勇根本不是祁连山大军的对手。那一战都无需洪瀚抒亲力亲为,祁连九客中午出门,晚上岘坪就落他们手上了。苏派人马,全部退回了天池峡去。 攻易守难。林阡的脚步并不比洪瀚抒慢多少,沈钊、柳闻因等人,翌日一早也兵临城下。争夺战打了一日一夜,比主人家参与的激烈多了,最终洪林两军实力仍然相当——连俘虏都差不多人数……这之中,慕二被盟军俘获,沈钊也失陷敌营。 彼时洪林主力尚在乱沟交战,闻知岘坪此地两败俱伤,故而相约交换俘虏。林阡当然不可能对沈钊置之不管,而洪瀚抒,也是经不起一众魔人撕心裂肺的哭求。原来这些慕二的亲族们必须靠慕二的胡须才能续命,一旦慕二失踪,这帮魔人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发疯发癫的大有人在。军医诊断后说,这些魔人所言非虚,他们大约都是某种病症的患者,慕二是此症绝无仅有的良方,他若死了,这些人不会活得超过十天。 所幸双方主将达成一致,才教沈钊慕二都能安全回归,万无一失。瞿蓉这几日因为沈钊的事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她性子直接什么都放在脸上,两眼也哭得红肿看得谁都心疼。亏得俘虏交换的过程也没出什么问题,瞿蓉脸上才总算添了几丝轻松。此刻沈钊因为负伤的缘故还昏迷不醒,但据说已没有性命之忧,瞿蓉就一直在旁边衣不解带照顾着。瞿老将军看见了,对吟儿笑说,我这女儿,从来都是要别人照顾的,现在竟懂事了,能照顾人了。吟儿偶尔路过也会往里面看几眼,觉得那场面实在温馨之至,可是,一想到林阡对自己说,沈钊年少时有过个投井自尽的妻子……吟儿的心就突然一沉,望着瞿蓉毫不后悔的眼神,吟儿只觉得缘分弄人。 要知道,今次沈钊之所以受伤被俘,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要去找章邈的头颅来祭亡妻,一不留神才被流矢所伤。这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奈何竟要负一个与他的过去毫无关系的好女孩么。 吟儿满怀心事地踱回营帐,坐在床边摸着桃花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林阡正在握着书卷,听到这声,转过头来,笑带调侃:“怎么,月老也会有心事?” “呀……”吟儿一怔,脸霎时掠过团红云,“你竟……竟知道的。” “风行和陵儿,孟尝和轻舞,郭师兄和尉迟姑娘,哪件不是你成的。”他微笑着,合上书走到她身边,“可惜这次,却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沈钊的心里,原住着别人。” “怎么办才好?!”她以为他懂,急忙抬头追问。 “怎么办?顺其自然!千万别尝了几次甜头就真以为自己是月老,看着两个人顺眼就瞎热乎跑前跑后把他们拉扯在一起,你觉得很般配人家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万一牵错了线岂不是害苦了人!”盟王他老人家又在板着脸一本正经说教了。 “哦……我也没有瞎热乎……”吟儿低着头,嘟囔着说,“这不是该出手时才出手么。” 看着这丫头认真的样子,林阡也实拿她没办法,笑叹一声:“实则沈钊的心里,也未必没有瞿蓉……” “是吗!”她眼睛一亮,顿时打起精神来。 “毕竟逝者已矣,假以时日开导,还是有希望的。”他努力使吟儿开心。 “嗯,我会开导的。”吟儿信心十足,拳一握开始酝酿。 “唉!慢着!不是你,是我去开导。”林阡摇头赶紧拦,“你这小丫头片子,懂男人家的心理么!” “说的也是。”吟儿一想,她跟沈钊确实不够熟悉,沈钊估计更听得进林阡,“可是,这么一来,岂不是你替我做了月老?”笑盈盈地看着他,这种事,林阡入主短刀谷之后从来都没管过。 “只要你喜欢,我什么不能做。”林阡看着她明晰的笑靥,也情不自禁谈笑起来。 “口甜舌滑。”吟儿偷着乐,“你才不配做月老,充其量啊,只是月老的灵签暧昧林阡。”嫣然一笑间,竟一语双关,她是月老,他是她的灵签,倒也算绝配。 林阡揽着吟儿,表面插科打诨,内心却一点都不轻松。 说不上为什么,现在的他,竟有些患得患失,看见吟儿在身边,恨不得真的一直把她抱在怀里不放开,哪怕离开她一步,都唯恐又会失去。他心想,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这几年的聚少离多,以及吟儿的火毒反复,令他不得不心惊胆战: 吟儿,什么逝者已矣,什么假以时日,换做我失去你,这些希望,都不成立。只望沈钊他、没我这般固执了。 时至今日,吟儿身上毒还未解,更因越野指使宋丞毁药,当地所有的寒性药材都已绝迹,而从叶碾城小青杏一带送来的药材,也并无多少维持不了许久,更远地界的那些,则都还在送达的路上。吟儿的身体,虽不至于病入膏肓,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还当什么月老?才说几句话,就犯困睡着了。 悄然把吟儿放床上,给她脱了外衣鞋袜,然后把她跟自己一起塞进棉被里去——这家伙身体暖和得很,就是只人型的热水袋。林阡搂在怀里捂,舒服得压根不想睡。 吟儿自回到他身边之后,夜夜都睡得相当香甜,雷打不动,还伴鼾声。这晚他本就睡不着,后半夜还被她吵醒了,于是挑了灯坐起来,先看了会儿饮恨刀,还是精神好,索性就继续坐着,俯下头来百无聊赖地瞅着她的脸,她又睡得缩了起来,所以只有右半边脸露在外面,他爱怜地看着这道经年未愈的疤痕,原是想吻她一吻,却怕伤到了她,故而只是静静看着,一动没动。 却这时,偏有一撮长发不听使唤地滑了下来,正好扫过吟儿的脸,他微惊,正想着怕将她吵醒要收回长发。没料到吟儿比想象中反应更大,直接从梦里就醒来猛一坐起,瞪大了眼睛充满敌意和惊恐,仿佛不认得他一样,一瞬之后,发现是他,才舒了口气。 “怎么?”他完全没有料想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扶住她觉察她一颗心还在怦怦地跳。 “唔,没什么,做了个噩梦……”她额上全是冷汗。 他立即伸出衣袖给她擦拭,不解她何故适才还睡得踏实突然就做起了噩梦,正待细问,却听得帐外骚动,不刻便有一亲兵气喘吁吁冲来报信:“主公,魔人前来作乱!” “魔人?”林阡吟儿对视一眼,都觉事情蹊跷。 “主公……快去救瞿蓉,瞿蓉她……”又一人气急败坏奔过来,竟无礼冲入营帐之中,情有可原,那人沈钊。 “有话好好说,急什么?!”沈钧也闻讯而来,赶紧把弟弟拉出去,主公主母还在睡觉呢,你天大的事也不能跑进去啊! 林阡吟儿出得帐来,外面天还黑着。沈钊及其亲兵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事情的经过阐明,原来双方俘虏交换之后不过才半天功夫,慕二就又被盟军的人抢走了——当然,这是魔人们的一家之言,盟军这里没人承认。 却可惜,魔人们都指天誓日,说亲眼看见是沈氏的人抢的,因为那帮人口口声声说,慕二要为他们少主的伤势负责,所谓“少主”,说的可不是沈钊?祁连九客也有部下跟着魔人一起来打抱不平,说林阡授意沈钊强抢慕二,目的就是要夺去慕二,强斩魔门与祁连山大军的关系。魔人们选在深更半夜的此时挑衅,却没有找林阡正面交锋,而是直接冲着沈钊的营帐去了,强行要夺沈钊,扬言一命抵一命。 “魔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吟儿听得气极。不用问为什么反而是瞿蓉被抢了,为了救这个刚刚苏醒的爱郎啊。 “瞿蓉为了救我,身上中了一刀……我……实在担心至极,主公,不知我们,该如何向洪瀚抒交涉?”沈钊面色慌乱,语带忐忑。 “他们走不远,立即抢回来。”林阡当即决断。 “主公!”沈钊喜不自禁,他本以为还要交涉,没想到林阡毫不犹豫就下令强抢,欢喜之余泪已盈眶。 沈钧正要得令去追,林阡立即拦住他:“沈钧留守,沈钊,你随我去救人。” 吟儿一愣,听出弦外之意,啊了一声差点叫出来。救瞿蓉当然要沈钊亲力亲为,然而一个伤还未愈的人,怎可能轻松救护,那就需盟王帮上一把了。林阡出马,哪有不成功的。吟儿喜滋滋地。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刹那追入白碌境内,隐约已见到魔人兵马。 林阡、吟儿、沈钊等一行不过七人,势如破竹般冲入魔军阵中,沈钊等人立即去救瞿蓉,林阡吟儿则同乘玉项墨诱敌。 饮恨刀张弛之间豪情干云,加之林阡本就是魔门之王,魔人未战便就有败退之象,慑于其威或心有归意。故而与林阡周旋之人,大多都是祁连山大军中的好事者罢了。 “回去将我的话带给洪瀚抒,不管慕二的失踪是真是假,都一定与沈氏毫无关系。他若不由分说一口咬定沈氏,那便尽管冲着我来!”林阡喝毕,吟儿才明白林阡亲自来追的用意,是要借他自己威吓魔人同时对洪瀚抒放话:不准再冲着无辜下手,直接战场上见罢。 而那句“不管慕二失踪是真是假”——其实吟儿觉得,瀚抒不至于会耍阴招,刻意编造谎言来诬陷林阡,但林阡却由于自己的关系,而终于对瀚抒存在了太多的敌意…… 实则今夜这段插曲内涵丰富,林阡知道魔人们不可能随便就倾巢而出,就算不是洪瀚抒授意,他也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洪瀚抒并不卑鄙,对,林阡也理解瀚抒不屑于用阴谋诡计害人,但瀚抒编造谎言可以未必是为了赢他仗,说不好还是为了黑一黑他、让他林阡脸上不好看。凭瀚抒的个性,不是没可能。 所以,林阡确实有亲自追赶的必要——制止一切后患。若是魔人和沈氏反复地打起来,那惨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瞿蓉,醒醒!醒醒啊!”沈钊冲开那群虾兵蟹将,还未勒马就已跃下,入夜前他似醒未醒,所以瞿蓉被掳之时,尚不知他病情好转,硬是牺牲了她自己,才给沈钊争取了时间转移。此刻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睁开眼时乍见沈钊,不由得喜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你……你好了……”说罢却又晕去,军医给她搭脉之后,先给她服了颗药丸,起身告诉林阡吟儿说她无碍。 沈钊抱着瞿蓉,动都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唤她不醒倍感绝望,转头急问:“主公主母,军医说什么?!” “只是皮外之伤,去最近的镇上,给她安顿下来。”林阡据实回答,沈钊这才放心。 “嗯。你抱着她,会好得更快些。”吟儿看沈钊不是一般的急,坏笑着说。 沈钊一怔,面色微变。林阡赶紧把吟儿这多事的给拖走。 待给瞿蓉沈钊安顿好了,天也已然大亮。阡吟原想立即赶回乱沟,却看市集上今天特别热闹,他二人就先牵着玉项墨随意逛了起来。 “今天什么日子……”吟儿狐疑,这时正巧路过个寺院,有好一群僧人在给百姓散发佛粥。 “是了,今天是腊八,要喝佛粥的。”林阡说的同时,吟儿已经不客气地去捧了一碗回来,先喝了一口,然后给林阡喝,吟儿吃出里面有米、栗、枣、果仁,味道好极了。 “嗯……跟我小时候喝的那种,不大一样啊。”林阡说,略带怅惘,吟儿明白,那是因他又想起了胡水灵。吟儿想,他日若见到了胡水灵,一定要向她学。 第826章 阡之心魔 第826章 阡之心魔 “我好像欠了吟儿好几年的新年礼物,这回一并补上。”林阡打定主意,一手牵着玉项墨,一手就在饰物堆里找,挑出一对戒指,捉在手里问吟儿:“这对怎样?” “唉!你先别告诉我是哪一对,买了就藏着,新年再告诉我,这样会比较有惊喜!”吟儿赶忙转头不看。 “那不成,万一你不喜欢……” “你送的我都喜欢。”她嬉笑着说。 “嗯。”他笑着,吟儿在身边,心境都变轻松了,于是又寻了片刻,终挑到对自己认为最好的,忽然觉得吟儿这个设想不对头,她不试戴,怎知道大小? “呐,先戴着试试看!”他转过头把戒指递过去,却猝然扑空,吟儿她,何时竟不在原地! 林阡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转身向后找她,市集上人来人往,其中却没有一个是吟儿。林阡本来就患得患失,哪想到只是片刻的不设防都会把吟儿再丢了,顿时心急如焚松开玉项墨就要寻她,悔恨不迭:他怎就能把心境放轻松,白碌现在一半还在洪瀚抒手上! “呀,爷您还没付钱呢!”那店家立刻扯着他说。 “店家,和我一起来的女孩子,你可见她往哪里去了?!”林阡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使劲地揪着人家腕。 “咦,刚刚还在啊,就往那走了几步……”店家头往外探了探,“不管她了,先付账吧!” 不管她?怎可能不管她!他看着几步之外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些僧侣在分发佛粥,心念一动,立刻扔下银子去找吟儿,疯狂将路边人群层层掀开,却哪还见得到这丫头踪影! “你这丫头,怎又乱走!”他这回可真是心魔被触,急得是焦头烂额,已经放在身边了还会失散,他实在想不通吟儿要离开他去往何处。这一天从早到晚他都在白碌找她,关心则乱,失去理智,无物以相,冷汗淋漓……待到夜幕降临,白碌一片祥和气象,每家每户都在欢度佳节,他却因吟儿再度失踪而悲从中来,孤身一个人在街头四顾魂魄如同支离。 明明这颗心向来坚硬,但每回吟儿刚好些却又出事,总是会折磨得他痛苦不堪。敢情他林阡是病了,得了凤箫吟综合症,一次比一次症状更重,前次还知道吟儿是被抓到了洪瀚抒手上,今次却…… 林阡心一颤,恍惚间,看见路过的人群中一片红色衣角,蓦地就被提醒了什么而心底雪亮。他就知道,慕二这件事出得诡异蹊跷,不符合洪瀚抒的一贯作风,现在可什么都想明白了,洪瀚抒确实耍了他们,目的却不在赢仗、不在抹黑他,而是要掳走吟儿!瀚抒一直就在盯着吟儿,伺机对她下手! 洪瀚抒,他什么都输得起,可是输不起的是吟儿。对洪瀚抒而言,吟儿不是林阡的妻子,而是他洪瀚抒的人。所以,以吟儿为理由,这个可能性完全成立。为了属于自己的女人,用任何手段都无可厚非。 何况,林阡上次从叶碾城带走吟儿,确实也没靠战场上的公平竞争。洪瀚抒没必要通过赢仗来赢吟儿,他也可以先混进白碌抢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林阡对其余一切恩怨全可以看做泥沙,唯独对吟儿的任何事都锱铢必较。毫不犹豫,当夜便在白碌对洪瀚抒启衅,牵连一条战线上的下阴山、乱沟、下庄、岘坪,盟军听说洪瀚抒利用诡计抢走盟主,义愤填膺争先恐后。而那一厢,洪瀚抒不甘示弱,决战就决战谁怕谁?更还放话说:“就是我抢又如何,是你林阡犯错在先,放了人质却又掳回去!” 说的人质,自是慕二了。 沈钊沈钧等人听见这话更加气愤,“慕二明明是你洪瀚抒强抢主母的诱饵,到这份上了你却还一口咬定慕二在我们手上!” 决战,转眼就打了七天七夜,各地军情都凌乱不堪,两军战力越耗越往下降,斗气却因为愤怒而居高不下。 期间,林阡更是不顾身份,屡次亲身潜入洪瀚抒军营找寻。并非每次都来去无痕,有一夜更还遇到了洪瀚抒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洪瀚抒,将吟儿还给我!”林阡刀中满是杀气。 “好啊,先把慕二还来!”洪瀚抒双钩更加暴戾。 “你可知吟儿身上的毒需要定时服下解药,这不是闹着玩的!”林阡心中最惧怕的,便是瀚抒跟他的意气之争祸害吟儿。 洪瀚抒脸上掠过一丝恐慌,稍纵即逝:“哈,难道这么多魔人的命是闹着玩的!” “你口口声声说慕二在我手上,实则不过是以此为饵掳走吟儿!”林阡怒不可遏。 “好一个盟王林阡,今可算撕下了你虚伪的面皮!”洪瀚抒哈哈大笑,“做得出,却不敢认!”他说罢,有好一群濒危魔人一起靠来,穷凶极恶杀机更重:“把二当家还回来!” “找我何用,是他藏了起来!”林阡大怒,也不能真伤了不知情者的性命,吃力挑开这些末路凶徒,因人太多的缘故冷不防就被双钩刺中。 “他们最多只剩一天可活,林阡你于心何忍?!”洪瀚抒咄咄逼人。 他们最多只剩一天可活,而吟儿,不知熬得了这十日否……痛心之下,林阡眼神一厉,刀锋急转,洪瀚抒应承不及,手上登时裂开一道口。 “洪瀚抒,既然他们都只剩一天,仗也不可能一天便结束,不妨你我约定,明日决一死战,何如?!”到这地步了,林阡不想教更多人受害,也断然不会再把洪瀚抒当兄弟。 “好得很!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就觉得前几次不过瘾!”洪瀚抒大笑三声,正色,“在哪里打,你选就是。” “何必要选,下阴山即是你葬身之地!”林阡厉声,毫不留情。 林阡这回,却真是因为失去理智而产生了误判,吟儿她,其实根本不在洪瀚抒手上。 怪也怪洪瀚抒此人性格所致,被在意之人诬陷的时候,他非但不据理力争、澄清是非,反而嘴贱说就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怎么了。 也担心吟儿的身体,可看着林阡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里高兴,千金难买他高兴。得到林阡说决一死战了,更中洪瀚抒下怀。 夜深人静,他不是没有想过吟儿可能的去处,问了不少人吟儿失踪的经过,洪瀚抒觉得很可能是腊八那天街上人多冲散了,凤箫吟那半吊子不认路……然后林阡急了——就这么简单。 “林阡,你这小子,不去找人,反来赖我!”洪瀚抒心里骂林阡说——可是洪山主,谁让你当着人家面死皮赖脸承认了? 就像上回他明明强暴未遂还对林阡说,凤箫吟已经是我的人。不惹林阡误解有鬼! 可是,“玉石俱焚”打出来的那一刻,洪瀚抒就已经懂了:凤箫吟,不是他的人啊…… 为什么却还不放手,为什么要在叶碾城大婚,为什么现在还不肯离场? 道理很简单,就像当日他总结的,情场和战场一样的:地多的,自我膨胀,地少的,才得强抢。 然而,你抢或者不抢,林阡就在那里,不动不移,吟儿拼尽力气都要追往他去,无论中间隔着怎样的距离,要经历多少的颠沛,无怨无悔。 林阡,凤箫吟,你二人害得我好苦……他心里一阵烧灼,抓狂地抱住头在帐中:“小吟,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第827章 罪恶复仇 第827章 罪恶复仇 腊月初八,白碌街头。 “我好像欠了吟儿好几年的新年礼物,这回一并补上。这对怎样?”林阡举起戒指问吟儿。 “唉,你先别告诉我是哪一对,买了就藏着,新年再告诉我,会比较有惊喜!”吟儿赶紧转过头去不看,这一转头,却恰好看见经过的人群中有个身影,再熟悉不过,红樱……?是红樱吗?!对,红樱是在叶碾城失散的,这里是白碌,靠得很近啊! “那不成,万一你不喜欢……”林阡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在身后出现了。 “你送的我都喜欢。”她嬉笑着敷衍林阡,视线却跟着红樱跑了——心猿意马,不可原谅。 “嗯。”林阡埋头认认真真地去选礼物。她怕人潮把红樱淹没,情不自禁地就移动脚步跟了上去。 是林阡丢了她,还是她把林阡丢了?被人群推动着非但没找到红樱还跟林阡失散,她这乱走的毛病害苦了她,原想站在原地不动等林阡来找,哪想到就在此时被人从后面一拍直接打晕了过去…… 她本不想承认,这个路人的速度,比她凤箫吟更快。晕去的同时才悟了,这个、不是路人…… 再醒来时,视线里出现的,是一张比红樱更加熟悉的脸,吟儿看清楚了他的时候,瞠目结舌不可思议久久回不过神——越野?! 他,他不是已经被苏派夺权、腿负剑伤身陷囹圄么?! “盟主,意外么?”越野笑起来。 “真意外。”吟儿冷笑回应,“以前起码还借他人之手,这次竟屈尊亲自掳人。越寨主的手段,退步得很了。” “你我就在这里,好好地等洪瀚抒和林阡两败俱伤。”越野冷笑一声,指着山洞另一角,“对了,还有他。” 吟儿一惊,循声望去,看见不远之处果然还躺着一个人,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不知是不是被越野折磨成了这份鬼样子……那个人,不正是慕二么! 吟儿才明白这是个怎样的阴谋——好,好你个越野,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腊月初三,岘坪军营。 越野确实被苏慕梓斩伤下狱,但后续还有情节,世人无法探知——当夜他就被重返岘坪的宋丞、王冕之二人秘密营救。 凭苏慕梓和苏慕然的资质,还不配给他越野写结局。 被越野一气之下驱逐的宋丞和王冕之,哪有这么轻易就被驱逐走?自是离开之后没地方去,双双又往岘坪回,恰好撞见苏氏兄妹的夺权,成为了解救寨主的功臣。 越派人物虚惊一场,问宋丞王冕之:“两位将军怎会去而复返?” “我……我不知道离开了寨主,还能跟谁……”宋丞望着越野弹泪,依赖之情写满了脸上。 王冕之抱拳效忠:“誓与寨主战至最后一刻!” 苏氏兄妹一时大意,或者说没有掌握好宋丞、王冕之的各自心理,于是到了手还没坐热的位置,不得不再还给越野。短短半夜而已。 实则越野之所以没有对苏氏兄妹设防,除了轻视他们之外,也是对宋丞王冕之的回归存在一定的把握。 “这次多亏两位将军。”越野点头,不可能不对王冕之看重,如果说宋丞过多的是依赖,那王冕之真可谓患难中的真情了。 彼时越野忽然就心生一计——他可以利用苏派的夺权事件制造烟幕,假装他越野已经众叛亲离更被苏氏兄妹囚禁,借此消除林阡洪瀚抒对他的提防。要控制近身兵将们的言论再简单不过。苏氏兄妹为了自己和亲族能活命,怎可能不点头答应。 退居幕后,顺风顺水。随着苏派人马将岘坪失守退出舞台,定西貌似就成为了洪瀚抒林阡两个人的天下,越斗越激,愈演愈烈。 “慕然,说实话我要感谢你,是你提醒了我可以用令尊大人的高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越野扼着苏慕然的脖子微笑说,他听说过,战无不胜的林阡,曾经败给过苏降雪一次还吐血,就是那川北之战的第二场,苏降雪连战连败最终被林阡压向死亡之谷,林阡骑虎难下若不退兵就只能得到万千死尸和无尽冤仇。越野这次也一样,索性就趁此机会抽身出局,却在林阡和洪瀚抒都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时翻盘,当然,他比苏降雪狠,苏降雪要的是林阡退兵,越野要的是林阡死,或残。 “洪瀚抒,你的到场,最合我意。”越野心说,尽管穆子滕不能再用,好在我还有你这个不请自来的武器。你这个人爱胡闹,而且还尤其爱和林阡胡闹,好,我成全你,推动你。 洞悉人性的越野,没有浪费半刻,一旦抽身出局,第一件事就是冒充沈氏掳走慕二,既激怒洪瀚抒,又对沈氏复仇,何乐而不为,第二件事,则就是钻了阡吟的空子、将祸以同样的形式嫁给洪瀚抒。 轻而易举,完成了这十多天内,林阡和洪瀚抒的反复交恶。 十天来,形势照着越野的构思一直在往下演绎,甚至比越野的预想还要凶恶,因为越野的计划里,担忧林阡会看穿。可惜,这次非但洪瀚抒不清醒,林阡也一样急疯了。是情之所至,也是天在帮越野——先是林阡因为累积的误解而想岔了瀚抒,后更赖瀚抒亲口承认了吟儿在他手上!洪瀚抒说林阡虚伪无担当,林阡指洪瀚抒不讲理不识大体,双方敌意浓烈,一发不可收拾。 吟儿很希望林阡和瀚抒能猜到,慕二与自己的先后失踪,幕后的主谋是第三者,可是,从事实来看,阡和瀚抒都没有料中,因为他们心里都容不下第三者。虽然林洪开战的获益人是越野,但越野他,事先不是出局了么?就算没出局,他也已经头痛发作病重卧床不能上战场了…… 当然,被越野掳来之后,吟儿才发现,越野的病是装的,装病是跟她凤箫吟学的,想当年,自己从首阳被郭僪抓到定西来,就一直在装病…… 越野唯一不必装的,就是他膝盖处的剑伤,归根结底,是被苏慕然所害。可笑,虽然越野不希望红颜祸水,但他俨然还是被红颜祸水…… 却不至于一瘸一拐,越野只是走路不够灵便而已,经过七八天的休养,这剑伤恢复得极快。吟儿和慕二被他关在这不知何处的山洞里,他不在时,则换他的忠实走狗宋丞、王冕之轮流看守,多数时候,都是越野亲自看押,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次被关禁闭,可比郭僪、苏慕然、完颜君随、陈铸、洪瀚抒那些时候严格多了。越野曾狠戾地指着腿伤对吟儿和慕二说,“今日我越野身败名裂,全拜林阡洪瀚抒所赐,他二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谁也别指望活着离开定西——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身败名裂,既是指他受辱于苏氏宵小,更是说他越野山寨几代基业毁于一旦。那时吟儿才明白,为什么越野要这么看紧,因为以前他是要囚禁她令林阡投鼠忌器,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要借她向林阡复仇雪耻! 复仇雪耻。凭他战力,即便林、洪大军两败俱伤,他也很难再渔翁得利,最多只会便宜金人——既然他翻不了身快死了,那洪瀚抒林阡也别想活——他就只杀林阡洪瀚抒两个人,能拖一个是一个。越野脸上的肌肉从头到尾就一直扭曲着。说到那句“死无葬身之地”,越野目中精光和狰狞表情连慕二见到都不寒而栗。 “你是自己摔伤了,不是别人害的。”吟儿怜悯地看着他。 越野一愣,不解何意。 “下山的时候,人会不自觉地往回看,因为还眷恋山顶上的风景。往回看,要转头,就很容易失足。”吟儿笑,“所以,下山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往下走比较好……可惜,我凤箫吟办得到,你越野却办不到。” 他知她既讽他走下坡路,又讽他贪恋权力连她都比不上,恼羞成怒,狂吼着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凤箫吟,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即便你死了,只要尸体不被发现,他们的决斗一样可以开始……”稍事平静,越野的笑容煞是诡异,“甚至你的尸体扔出去,他们会打得更欢。” 吟儿听他声音越来越轻,知道这份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重。心中一寒,越野说得对,现在她于越野而言,活着和死了意义是一样的,可真要是死了,对林阡和洪瀚抒是火上加油……果断不再说话,这时候,不值得视死如归。 “知道他为何却不杀你?”越野走后,洞窟里又只剩慕二和她两个人。慕二虽气息微弱,神智还清醒得很。 她摇头,蹊跷:“而且他也没杀了你……” “因为他没有十足把握,明日之战,林阡洪瀚抒会死几个。必须留一手。”慕二悲凉地笑起来,笑的同时伤口都在流血。 “你还好么?!”吟儿急问。 “我,我很好。但我的族人们,只怕……”慕二空洞的眼眸里,泛着一丝哀绝。 吟儿一凛,忽想起林阡。 此刻慕二的族人之于慕二,不正是吟儿之于林阡么。慕二的哀绝,必然和林阡相若。 慕二的胡须是救族人唯一的良方,而治愈吟儿的药材,全在林阡的手里,洪瀚抒却不让吟儿碰——洪山主不是不让她碰,洪山主是交不出她这个人。 可想而知林阡的苦。随着时间的推移,吟儿体内的剧毒不可能无影响,到今晚为止是第九天,已经发作了十余次。幸得如今是数九寒冬,吟儿又本属寒性体质,如此,才不至于命危。 “慕二,别太担心,我一个弱女子,九天没吃解药不也活着么,你那些族人全都是虎背熊腰的男子汉,一定死不了。”她看他始终忧滞,赶紧开导他。 慕二表情一凝,抬头来带笑看着她,吟儿一惊,从前两人为敌时,她很怕慕二这个笑容,桃源村里,就是这丝笑容泛起之际,吟儿发现了自己的头发里藏着断魂香,是慕二要害林阡的武器……但现在,慕二笑毕,问:“你是弱女子?” “呃……”吟儿脸一红,发现论据失误,也是在黔西魔门,谁昂首挺胸义正言辞说,“强者弱者,皆该负责”,自诩自己是强者来着? “跟他们是不是男子汉没关系。他们失去我的庇护,最多只能活十天,永远如此。”慕二正色说。 “那么,明日之战……”吟儿点头,她也听越野等人提起过,洪瀚抒和林阡已经决定,明日在下阴山决一死战。想来这个期限,正是为了那帮魔人。 决斗这种消息一日千里,越野几乎立刻得知。所以这天到后半夜的时候,越野、宋丞、王冕之三人,一同将吟儿和慕二押向了彼处。 不是为观战,是先一步部署。 吟儿见缝插针就睡,昏沉间听见嘈杂声,睁开眼睛,一阵晕眩,原已太阳晒屁股了。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林阡和洪瀚抒的决斗理应就在不远、进行已久。吟儿想,他二人定好了今天决斗,却不知今天一天时间可够? 稍一侧身,不禁一惊,原来她和慕二被缚之地是在悬崖边上,吟儿适才若是翻身幅度过大,就一定会直接摔下去。 那么,刀钩之交击声,本是从身底下传过来的。林阡和瀚抒,在他们的下方缠斗…… 吟儿微微抬头,看见孤身伫立在侧的越野,他此刻表情肃穆地凝视脚下,从他的那个角度,似正好能看到战局。吟儿心一颤,隐约能猜到越野他想做什么。 林洪二人决斗固然不假,但各自拥趸也必定到场,两支大军不谋而合:若主将的决斗无果,他们就立马交锋。他们也和吟儿、越野存在同一个疑虑,觉得林阡和洪瀚抒未必一天能决出死活。所以,不如便也跟随主将来到此地,一面观战,一面备战。 故而军兵所限,林洪之决战未能实现于绝顶之上——如此,反而给了越野一个居高临下的地形。 天助越野。不过,即使天不助他,他也一样能策划出这次林阡和洪瀚抒的决斗,心机如此之深。 凭林阡之缜密、洪瀚抒之谨慎,不可能不在决斗之前,扫清下阴山周边所有的障碍,也避免有诸如轩辕九烨的金军趁虚而入。然则,越野、宋丞、王冕之总共只有三个人,趁夜潜入,谁能发现。 林阡和洪瀚抒皆是百密一疏,他们都尽量不令麾下军兵涉险,却不知有人一心一意只要杀领袖……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轩辕九烨、陈铸等人,都没有这般卑鄙,也不带这般恨意。 吟儿挣扎坐起,勉强往左移了几步,便也能看见越野视线中情景,果不其然,是林阡和瀚抒,以及各自身后铺陈开来黑压压的两大片战甲铁马,分别来自抗金联盟和祁连山。 视线回归最核心,有刀光钩影,于战马之间纵横交错,如电如火。而随着林阡洪瀚抒争锋的越走越险,越野扶着他身左巨石的手也越来越有力。 吟儿心弦紧扣,目不转睛看着那巨石的位置屏息凝神。 别人手上的滚石,到力大无穷的越野手里,是从天而降的陨石:不是要顺着山道滚下去,而是要突如其来砸向他想砸的目标。 想当年,苍梧绝顶,身负重伤的他,拿起石暗沙轻而易举。世人说金南第六死在金南第二掌下不虚,但若非越野的那一扔神力惊人,石暗沙会连躲都不及躲,东方雨会连掌都不及收?可以说,金南第六和金南第二,是同时败在了越野手上。 如今,越野想用几倍于石暗沙的重量,同时换南宋六七名的命,赢面,太大…… 吟儿心惊胆战却蓄力于拳——可是越野你忘了,你身后还有个南宋第一! 豁出去了!越野你要死是吗,我凤箫吟陪你! 第828章 聚魂关上 第828章 聚魂关上 就像苏慕梓苏慕然不配给越野写结局一样,吟儿心里,越野也没可能终结洪瀚抒更不可能够得着林阡!越野,撑死了只到她凤箫吟这个级别…… 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吟儿拼足力气冲上前去,整个人完全朝着越野猛扑,浑忘了这是悬崖边上不留神粉身碎骨,也罢,她本就抱着必死之心! 越野原已将这千斤巨石掌控在手,一旦力道一提再一松,便足可将它抛下战局,届时真可谓一石二鸟,谁料恰在这提力之初,会有个女人不要命地向他撞来……那女人被缚手脚不便,便索性以身体做武器,这躯壳中爆发出的精神力,哪一点拼不过他越野了?! 越野始料不及,速力尽被干扰,眼睁睁看着这巨石脱手而落,斜斜顺着坡度滚下去拖泥带尘,入是入得了战局可哪砸得伤人?!白茫茫一片灰粉,徒给了林阡洪瀚抒提醒,弄巧成拙,打草惊蛇。 越野缓过神来,早被这凤箫吟扑后了两步,没站稳仰倒在地,大势已去功亏一篑,不禁发狂暴怒,一掌打在吟儿肩胛,直将她扔开老远。无暇管她死活,他冲回崖边看山下战况,实怕林阡和洪瀚抒发现——洪瀚抒就算了,凭林阡的明察秋毫…… 果不其然,巨石一旦滚落,林、洪立即停止干戈,一边下令军兵后撤,一边往这可疑的高处望。他们,看不到这里的阴谋,却未必推测不到。 “寨主,有魔人上来了,我们……该如何是好?”不刻宋丞慌张地上得山来,告知越野魔兵已有一支往山顶行来。 “哼,如何是好?!”那时吟儿卧在地面尚在喘息,越野无计可施,气得冲上前来,一脚凶狠踹在她后心上。吟儿哑声只叫出开头,生生被踢出一大口血。 慕二惊见这幕情景,几乎是出于本能阻拦:“越野,住手!”亏得慕二这一喊帮吟儿转移了杀机,越野再一脚踢来时突然方向一变,直将慕二踢翻了过去。慕二被这一脚踢得只觉全身骨骼都散了架,喉头一甜,也是一口鲜血呛出来。 越野再一脚停在他胸口,强力笼罩之下,慕二越来越痛苦,越野就一直踩往下踩不松开。他也不看慕二悲喜,冷笑着更像自言自语:“他们上来了?不怕我扔尸体下去么。” 王冕之紧跟着宋丞从另一个方向而来:“寨主,林阡的人,已经……”话声刚落,越野神色一变,猛然出手,于王冕之耳侧截停一支利箭。说时迟那时快,王冕之脸皮已然被箭矢擦出血渍,这才意识到死亡仅差毫厘。停了一瞬,无声之间,他右侧头发,一下子当中断成两截,齐刷刷散落满地。那一箭技艺之精、力道之猛,难以言喻。转眼之间,射箭者已到身前,一马当先,原是沈钧。 越野一刀直指凤箫吟,面朝沈钧放话:“你还不配,叫林阡来!” 沈钧看主母果然在此,又惊又喜,不敢妄动,急忙命人去禀主公,便那时魔人们也接二连三上到山巅,看慕二被越野踩在脚底下又气又怒又是担心。两路人马,却一概无法得手。此地虽不陡峭,却不甚开阔,故无法实现多面合围;稍不留心,便会从高处摔下;投鼠忌器,亦更怕越野带着人质脚底不留神。 一阵沉默,盟军和魔人都以为越野在等交涉,殊不知越野冲王冕之、宋丞一人一个眼色,他二人立刻会意,提刀携剑往最近的一列兵大开杀戒,随即冲入其中迅疾夺去了两匹战马,王冕之高呼一声:“寨主先走,我来殿后!”宋丞则默契驰至越野身边,一手接过他递来的半死慕二,同时越野也带同吟儿一并跃上另一匹,交睫之间,驰遥绝尘。魔人们见此变故尽皆哑然,得而复失泪都快落下来,而沈钧虽然有机会反应却按捺住焦急没下令追赶,是出于主母的安全考虑,待到王冕之殿后,沈钧才亲自应战——拖住了此人,就算为主公拖住了越野的尾。 惊呼声中只见沈王两人两骑并驾齐驱,于这条险长狭路上越打越远,兵械之间急急喷溅出好几丈远的火花。而无需下令,沈钧追开几步,沈氏兵马就井然有序跟上几步,一干人等,势要为林阡按图索骥。 “主公!”半刻后林阡闻讯赶赴,留守于此盟军,全然喜不自禁。那紫龙驹风驰电骋,刚到场便掠过数十人,脚力如神。 玄色身影还未淡去,众人视线中便又一骑火红,亦步亦趋,不是洪山主又哪一个。他也到了,是为救人还是纠缠?是要纠缠林阡还是要纠缠吟儿?不得而知…… 林阡刚一到场便一览无余:自这峰顶由上而下由近及远,众将士一字长龙排开,气魄雄伟,亦尽显赤胆忠心!他便循着这无尽战路、沿着这无穷军兵,极快逾越了两峰一谷,再有几十步,就到达沈钧所在。 “主公,他们就在前面!”沈钧喜道。当此时,沈钧和王冕之已处于下阴山的“乱石窟”前,彼处山石不稳,平常只要有微小异动,都会激得地动山摇,绝不可能容千军万马通过,越野选择此地作为后路,用意一目了然。沈钧只是喊了一声罢了,便惹得正前方山壁乱石脱落,狂风一吹砾如雨下,迎面横扫王冕之沈钧。沈钧当然分得清轻重,一旦临近乱石窟,随行将士都被他遣散。 果然,不出十丈路程,林莽中忽隐忽现,正是越野宋丞影踪。 林阡一喜,不假思索,驾驭紫龙驹横穿乱石窟。身临其境动静越大就越凶险,林阡原是知道也刻意避免的——奈何洪山主他不知道……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往前大吼:“越野,有种就莫跑!老子抓住你把你千刀万剐……”林阡制止不及,乱石窟立竿见影、石如雨下,跟在洪瀚抒后面的魔人魔马全被石之旋风呼一声卷走了,一时飞沙走石人仰马翻,恶性循环反复扩增,乱石窟好一副乱撕鹅毛之景象…… 这等凶险,饶是林阡饮恨刀在手,也需左劈右砍方能闯关,洪瀚抒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不刻就被伤得满脸是伤,战马更乱性失控直接在乱石窟里打起转。连他二人都自顾不暇,等闲之辈自不待言。 林阡却岂能放过吟儿!眼睛不放过,言行亦不放过! 历尽凶险,终出了乱石窟地界,再追出一段林路,前方有急湍之声,依稀是前川飞瀑……聚魂关!林阡看那一道铁索桥凌空而架,直通往又一座峰,正是下阴山的一道鬼门关。之所以命名聚魂,是因那座峰在下阴山最是惊悚,由于坡度极大平常人很难从下攀援,唯一到达的方法,就是从乱石窟穿过后经铁索桥到达彼端,堪称绝顶中的绝顶。换句话说,如果谁被困在了彼端而铁索桥被砍断,那那人就很难由上面下去…… 其实林阡看出那是聚魂关时,已经意识到会有怎样的后果,却哪里还容得下任何顾虑,任由着自己刚随越野宋丞经过铁索桥而沈钧等人还不及过来,来处铁链便被王冕之挥刀砍断。听到那一声巨响,铁索桥轰然坍塌,林阡闭上双眼,不后悔——没有别的原因,吟儿在那里,回不去也要跟去! “主公!”沈钧大惊失色,眼看着那一段长链铁桥生生坠入万丈深渊,岂不知聚魂关难上难下! 沈钧吃惊地盯着王冕之,这才知越野是故意安排了王冕之拖尾,存心要把林阡引去绝险死战!彼处就算有路下山,也只有越野一个人知道……或者,越野决定的是,同归于尽,谁都下不去! 与此同时听得一声大吼,原来跟在林阡后面耽误了几步的洪瀚抒,还没来得及完全过桥突然桥就塌方,洪山主还没从乱石窟的余悸中缓过来,就又因为铁索桥一惊一乍,小命要紧赶忙提马腾空而跃,亏得他反应敏锐战马也很给力,终于赶上了……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越野寨主……”沈钧含泪瞪着王冕之,虽说林阡武功盖世,此去也必然凶多吉少。心猿意马再拆数招,沈钧没生擒王冕之也根本无心擒他了。 聚魂关上,唯余林阡、越野、洪瀚抒、宋丞、慕二、凤箫吟六人。 不,当中有一个不是人,那是个凶神恶鬼—— 越野冷笑:“不错得很,都来给我垫棺材。” “放开她!”洪瀚抒的精力真是无人堪比,历经了两次的性命之忧战马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倒好,仿若一点伤都没受一样,一到场就往越野挥钩。经过宋丞和慕二时,他眼睛都没眨一眨,浑忘了他是慕二的主。慕二命悬一线,乍见瀚抒拼命赶来,先是一喜,忽而一凉,洪瀚抒他,不是不爱部将,却是把某些人,看得比部将更重。 慕二正自绝望,忽听宋丞啊一声惨叫,刚刚还紧抓着自己的手,这时却竟然吃痛松开,再一道罡风袭来,宋丞更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慕二失去支持正要从马上落坠,忽而被另一只手迅猛捞回。 宋丞臂上、肩上连中两刀,虽下手不狠,却招招难敌,别说挡他,宋丞瘫坐在地之时,才看清楚那雪光何来——饮恨刀……像烈酒一样,喝时烈,后劲更大,宋丞刚要坐起,就眼前一黑、昏厥倒地。 慕二冷笑一声,绝望之至,这不是救命,更像是羞辱。林阡是夺走林美材、抢去魔王、杀了慕三的人,是自己的不共戴天之仇。慕二的心理,原和苏氏、郭氏是一样的,不否认林阡最强,但此生绝不从他…… “乘我紫龙驹,即刻赶回去。”林阡运了些真气给慕二,同时低声对他说。 “什……什么?”慕二不解,也存疑。 “你的族人,今晨已开始有死伤。聚魂关的铁桥已被砍断,唯有这紫龙驹可以带你跃回去。”林阡说,他适才看到洪瀚抒战马求生,心知凭紫龙驹一定可以,人命关天,无论如何都要赌一场。 “你……”慕二一怔,又惭愧又难过。 “慕二,回去之后,切勿轻举妄动。”林阡俯首一笑,笑中无限慑服。慕二一凛,忽想起那个遥远的桃源村村口,有人说过一句“慕二,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面,却为了多少例…… 林阡跃下马去的同时,反手就给了紫龙驹一鞭:“过去!”紫龙驹长嘶一声,四蹄一蹬霹雳惊弦,对面万众瞩目下,竟真驮载着一个人横越过近十丈阔的裂谷,腾云驾雾如神如灵…… “好马!”“怎么是他!”沈钧等人先喜后惊,看紫龙驹气力耗竭,显然机会仅有一次。 沈氏众人皆以审问态度围上想为难慕二,被沈钧伸手拦住了,沈钧抑制悲恸对麾下说:“主公嘱咐过,慕二至上,其次是他和主母。” 慕二听罢此句,一惊更甚,耳边响起的,是凤箫吟曾经在桃源村的劝降:“若是你对我联盟归降、成为我凤箫吟的手下,我也可以为了你不顾身份、牺牲自己性命!”慕二鼻子一酸,怎可能连这点良心都没有,一声不吭走向他们身后魔人,心里面百转千回。那边看见他回来,如久旱逢甘霖般欢呼雀跃。 再说聚魂关上,瀚抒和越野只交锋了十个回合左右,战马就都不支倒毙、而换作欺身搏斗,彼时林阡也已上得前来,吟儿被越野挟在腋下,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一旦洪瀚抒招式强些,越野运力过猛,便害得她内伤咳血,此情此景,教人心痛不已,林阡察言观色,知她又遭逢火毒内伤并存,尽管解药随身带着,也一时救不得她。 “越野,你放了她,放了她听到没有!她若是死了,我将你碎尸万段!”洪瀚抒越打偏招式还越强。 “够了洪瀚抒!给我闭嘴!”林阡厉声喝止,洪瀚抒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越野阴笑,果然不受恐吓,伤得吟儿更重。洪瀚抒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竟一时不敢再说。 林阡道:“越野,既然我跟他都来陪你死了,临死前还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么!?” “好!怎么打?!”越野本性豪放,听得这话,才动了心。 “三个人,两两互斗。”洪瀚抒道。 “瀚抒……你很少有好提议……”越野尚在踟蹰,吟儿吃力地说笑起来。 越野心念一动,虽一路追逃险象环生,凭凤箫吟的聪明也必然看出自己是要洪瀚抒林阡陪葬、不可能不担心他们,但她虽然担心,却没有说一句累似你别过来的话,那是因为——相信。越野想,如此见识,如此胆气,也难怪林阡洪瀚抒都为之癫狂了。那么,即便林阡说他们四个人注定都死在这里了,越野也绝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女人还到林阡手上。 “打!”于是臂一运力,将洪瀚抒震开两步,越野带凤箫吟一起退后数步,右手金刀防御林、洪上前,左手将凤箫吟放在悬崖绝地。这块山石,伸出了悬崖一半,悬于半空之上,只要越野一直占着这个方位,林阡洪瀚抒就不可能过来救她。 第829章 魂飞魄眩 第829章 魂飞魄眩 天寒地冻,穷途末路。 一个是凶神恶煞,一个是热血霸王,一个已舍身忘死,越野、洪瀚抒、林阡,三个人此刻战力一般高,敌意一般重,杀气澎湃直笼向聚魂关的凌空石,震得吟儿身底下土地不停发颤。这,才是真正的决一死战。 饮恨刀、火从钩、越家金刀,三枭雄龙腾虎跃,四兵械两两互斗,杀伐节奏融为一体,绝对半刻不容错过。吟儿家伙,却暴殄天物、只听不看……然而,那抑扬顿挫,那铿锵有力,饶是她少了份视觉冲击,都能体验到荡气回肠。 前有击声,后是切响,招招式式皆有定音。妙极。吟儿想。 兵械,是将军们的精神铁骨。 如果说两人之战尚存在一定程度的变数,那两两互斗实在是更体现真实水准了——因为多一个人考验。更巧这三个人水平相近,难免相互掣肘,于是在初始近六百回合中,三人连站立方位都无法转移。每个人的腿脚,都被另两个挤压地难以动弹! 越家金刀三十六路刀法力大无穷、纵横捭阖,强劲掀簸,平地惊雷,豪迈藐然有睥睨群雄之威严。 九分天下之钩深致远名不虚传,一对兵刃如赤焰烈火狼烟血红,烧热了脚下山岩熏黑了头上云层,舍我其谁,唯我独尊。 饮恨刀,如雾似雪翻涌,兼容三山五岳,并蓄潇湘汉水,横亘古今战史,此厚重谁能匹敌。 日已西移,约是申时。吟儿偏过头去,看向不远处激烈——剔除了越野洪瀚抒,凝视着她唯一的归属,十天,又害他担忧了十天…… 现在,千军万马都被阻拦在这孤峰以外,撇去了责任、担负、国仇家恨,林阡实际真的只为她一个人。 泪水顷刻模糊了双眼,她知道,换做以前的林阡,不可能跟洪瀚抒、越野走到这一步。后人谈论起来,或还以为林阡因一个女人就抹杀了兄弟情义,或还以为,林阡为一个金国公主屡次掀起内战…… 认识阡的时候她就知道,阡最喜欢的是结交五都之雄、海内之英,洪瀚抒、越野全是他由衷爱护的知己良朋,若不是她的缘故,洪瀚抒一定不会叛离,而说实话,越野也未必近墨者黑沦落至身败名裂。 “啊——”她忽然大叫一声,正责备自己是祸水,就干出了一件祸水的事,原来,刚睁开眼转过头,就发现乱石间匿藏着一条长蛇,已到达她身边正自吐信。吟儿向来怕蛇虫,一惊之下哪可能不叫。 不叫还好,这一叫,惊得洪瀚抒马上手忙脚乱,挡得了左手林阡,避不过右面越野,哧一声袖子撕开手差点作断。 越野虽不知她究竟出了何事,但看见洪瀚抒惶恐、也察出林阡神色有异,心知他二人皆为了她有所分神。越野却岂容他二人过去,于是加大力度阻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偏不肯让洪林任何一个去救吟儿。 “越野,她……那边有条毒蛇!”洪瀚抒惊得脸都变绿了。洪瀚抒述说、越野聆听之时,林阡神色亦愈发凝重,饮恨刀速力陡然提升,依稀要强行冲破金刀,越野心念一动:看来洪瀚抒此言非虚。 洪瀚抒突然停下不比,真令林阡省了不少心,于是以不变应万变,所有力气都转往越野狠灌。而眼看洪瀚抒撤回力道,越野岂能还纠缠于他,立刻抽身、专注回防林阡。缓得一缓,红影擦身急掠,竟然要趁虚过去。 越野大吼一声,只道林、洪二人串通,硬是在斥开林阡之后,转身一脚勾向洪瀚抒,直把高速行走中的洪山主绊倒在地重重跌晕…… 越野要吟儿心切,毫不停歇大步流星,先于林阡赶至崖边,一面挥刀斩断那长蛇,一面就再度扼紧了吟儿命脉。正待要挟林阡,忽觉脚下泥沙松滑——越野林阡皆是大惊:才发现适才越野冲得过猛,不知不觉竟已站到了粉碎边缘! 害人害己的越野寨主,万料不到他此刻和凤箫吟一起站在绝险,越野带着这人质一动都不能动,退一步堕下万丈深渊,而进一步……进一步之前需要抬起脚来,这一抬脚就很容易失足! “越野,把手给我!”林阡紧随而前,见此情景收刀出手。既然如此,越野和吟儿就一并先救回来! 越野却非但不出手,还笑着作出要仰倒的姿势,林阡发现他心中所想,不由得脸色大变。越野心头大悦,他要看到的,就是林阡脸上出现洪瀚抒一样的神色:“这就对了,林阡,我一直在想,你真正害怕起来,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侧过头来,看着气息微弱的凤箫吟,笑,“有这样一个绝代佳人陪葬,越野此生也可算无憾。”说罢便扭过头去,一失足便教林阡千古恨。 “吟儿!”林阡大惊失色,那电光火石之间,越野已经对吟儿松手,林阡脑中一片空白,无意识便冲到崖边,伸手追掠这一袭白衣。 但,越野却没有一起堕下。 吟儿听他说陪葬时发现他神色不自然,就已经猜出个一两分来:越野寨主怎可能愿意死,他扔开她只是为了借力反冲重回安全之地、继而和这个痛失所爱悲恸欲绝的林阡再战…… 可越野预料得到吗?林阡没在原地接受事实,而是不思量就冲上前来,在吟儿下落的最起始,便纵身跃下直抓住了吟儿的衣角——为了她,他连性命都不要。 越野预料不到,但吟儿早猜到。猜到阡会不顾一切要她活,猜到阡会枉顾他背后这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这样一来林阡会很危险没错,但她没制止他是因为,阡一定会化险为夷……他是所向披靡的英雄,而她是他的战地女神。 却无法辩驳,这一刻,她害他一同命悬一线。 便那时凌空石上出现一个身影,越野,真趁着林阡无法转身之机,一刀狠狠往林阡的手臂斩下,越野疯了一样丧心病狂,其时只给了林阡两个选择——他的手臂,还是吟儿的命?! 不,万一他的手臂断了,那吟儿的命还是没有了啊……吟儿看金光铺天盖地,预知今次很可能难逃一死……凤箫吟啊凤箫吟,死了还要拖林阡一条手臂。 “眼睛闭上!”危难关头,林阡却只对吟儿命令了一句,吟儿慌忙从命,也不知此举何意。 倏忽一声巨响,吟儿刚把眼睛闭上,便觉得无数碎石当空扫落,脸上身上到处泥灰。同时身子腾空而起,转瞬回到林阡怀中,站定睁开双眼,不禁惊心动魄,原就在越野偷袭林阡之时,林阡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也根本没选择反身打他或避开放弃援救,而是——饮恨刀一旦蓄满战力,竟径自把越野所站之处削去! 难怪,适才有一川碎石大如斗。吟儿惊的不是林阡的气魄和力量,惊的是这凌空石上原还站着他和她二人,却只有越野的那半边被削落倒塌坠入深渊,而他们站立处截然相反,毫无损伤极度坚牢。同一块石,如此狭长,竟还能当中划分斫成两半,除了林阡,谁能办到。 越野,适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乱世枭雄,此刻竟摔下了山崖无影无踪……不,应该说,是连人带山崖地摔下去了。 危险过去吟儿抱紧了林阡胳膊还未说话,难料想背后竟又一道强风杀来,防不胜防—— 洪瀚抒,那个添乱的主,他刚刚醒转,本是看见越野要杀阡吟,想冲过来阻止越野的……但冲到此处惊见变故,呆了一呆,双钩不肯收回,继续往林阡处刺。 好,假设林阡确实是铜头铁臂,可人家两口子刚刚破镜重圆还在对视、反应再快也根本没站稳呢,而洪山主你又这么大的力气,火旋风一样,正常人肯定都被吹灰般吹跑了……阡吟虽然不是正常人,可好歹也是肉做的啊…… 被这等惊天蛮力一撞,阡吟一起栽下了聚魂关,当然,同行的还有洪山主自己。 要命的洪山主。 所幸峭壁上还有藤蔓救命,林阡以此为绳抓握下行数步,却察觉这些植物多半枯损,根本撑不了多重、支持不了多久。于是顺着藤蔓欲上却下。与此同时,林阡心里隐隐出现一个念头,越野他,很可能……还没死…… 幸好洪山主把阡吟也推了下来,不然林阡又差点以为,越野已经死了,再被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些境地,不亲自历经,哪知道个中奥秘。 然此刻洪瀚抒也乘势滑行到林阡身旁,不由分说提钩猛打,林阡右手持绳同时给吟儿抱住,左手则接洪瀚抒火从钩之招。 狂沙间,两个人不停下降不停激斗,战局仍腾挪转移,刀钩亦起伏转折。那古藤本就脆弱,哪经得起他二人折腾,久之,行将断裂。 “别打了……”吟儿深知凶险,泪已盈眶,瀚抒次次拼命急攻,宛然把林阡当越野对待。这一路下滑,不知尽头是什么虎穴龙潭,互耗战力,有什么必要。 “反正越野已经死了……”洪瀚抒笑着继续打,正好说中阡的顾虑,正当时听得上方嘿嘿一声笑,令人毛骨悚然盖过了洪瀚抒,洪瀚抒正自惊疑突然身躯一沉,整个人失控往下落去,原是他所握绳索被人从上砍断。 “越野?!”吟儿倒吸一口冷气,说时迟那时快,瀚抒刚一沉下,林阡已奋力出刀将他腰带一拉,洪瀚抒惊魂未定,被他饮恨刀强势往上扔了回去! 这力道究竟要如何之大?!洪瀚抒一个大男人,竟可以被林阡硬生生扔回聚魂关去!换做苍梧山时期的越野,恐怕也自愧不如。 只是这向上投掷必然会引起自身下降,加之林阡本还携带着一个吟儿哪怕她再轻,急坠在所难免。 而且别忘了,越野砍断了洪瀚抒的绳索荡了过来下一刀的目标必然林阡! “林阡,以后每年今日,我会带十斤好酒,回到这里祭你。”越野哈哈大笑,同时挥刀急砍,笑毕,却脸色陡转,竟于林阡之前坠下! 越野万万想不到,他依赖的绳索,跟林阡的那一根原是同一根,是由同一个顶点垂下来的两边……人做事,天在看,他砍断了自己绳索的另一端,先前又没有防备始料不及,哪可能不先于阡吟掉下去?这一次,越野不死也重伤,阡吟都亲眼所见。 然而阡吟,也是一样…… 就在这一瞬之间,吟儿只觉得自己的重心紧随着林阡一沉,随刻亦跟他一起剧烈地滑向深渊里去,不去看脚底下风云变幻,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不想再浪费时间,跟阡在一起的每一刻,哪怕共赴黄泉,都应该好好地珍惜……他此刻也与她同样的神色,正满怀柔情地凝视着她,不再管身边风起云涌、飞砂走石。那不是一瞬之间,那根本历经了千秋万代,沧海桑田,直到时间把周围一切的喧嚣都消音……吟儿微笑着更抱紧了他,在心里说,我不喝孟婆汤,在奈何桥赖着。 死寂里,却忽听得一声刺耳的尖锐,云中谁寄一道急电,突然撕破了阡吟置身的黑雾,吟儿一惊,回过神来,竟见林阡笑容一敛,左手已将她从他右臂拉开,她初始还不信他要将她分开,可是蓦地就想通了他要做什么,坚持了这么久他一直在找着力点不是为了享受跟她的每时每刻,而是他不想她死他要她活着,洪瀚抒他都可以扔上去要扔她还不轻易?!可是,可是胜南,我不要和你分开!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吟儿撕心裂肺,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可是凄恻的面容和痛苦的眼神阡他不可能没看见,他,却忍心将她从他身上抽离…… 不,不要,不要……吟儿死死抱住阡的臂不放,眼睛里霎时噙满了泪水,却那时,听林阡温柔着说了一句:“吟儿,听话。”吟儿被这一句温和彻底打败,竟短暂地失去意识令行禁止,只是手刚一松,便被他用力抛开,吟儿暗叫不好为时已晚,狂风大作,吟儿逆天而上长发全然疯乱…… 被他这重重一扔,却轻轻落在适才掉落之处,吟儿不及收拾这满脸泪水,连滚带爬地挣扎到崖边,可山下面空留黑云雷电,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哪还有林阡的影子,悲从中来,吟儿不住抽泣亦不断呕血,滞留在崖上动也不动,反复呢喃着只一句:“不要……不要……”好似这个人间,已不属于她,她的魂魄,早随着林阡一起掉了下去…… “小吟……他死了,我来照顾你。”洪瀚抒出现在她身后,说。 洪山主虽然平常嘴贱,但遇到这种事情,还是良心发现的,这句话好心好意,是对吟儿承诺,林阡死了,我帮他照顾你,可是到了万念俱灰的吟儿这里,哪里听得!吟儿顿时大发脾气,冲着他大呼小叫:“滚!你给我滚远点!他是你害的,是你害他掉下去的!”一边哭一边抽出剑来往他打,可打了几招就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不住地流泪说“你怎么舍得”“我不要一个人”…… 洪瀚抒听的一愣一愣,这才晓得,这家伙连带着把满腔对林阡的怨恨都发泄到他身上了。 看着吟儿楚楚可怜的模样,洪瀚抒心里生疼,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她说,“不会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她怎允许他来侵犯,试图一把将他推开,他却失心般意想不到地抱着她就吻,与适才判若两人。 “啊……”吟儿身心俱伤,哪还可能留一丝气力,被他搂住的同时生无可恋,想哭却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第830章 上一起,下一起 第830章 上一起,下一起 “不,不要……”吟儿心力交瘁,顺着瀚抒的身躯软倒下来。 绝望,其实在林阡拉开她的时候就已经吞没了吟儿。这一句“不,不要”,只是机械性的抗拒,而并非对洪瀚抒的惊恐——世间还有什么,比和林阡分开,更教吟儿惧怕?!吟儿半昏半醒之间,非但没有继续推开瀚抒,更还抓紧了他的衣袖哭求:“把他换来,宁可你死……” 洪瀚抒听到这句,先是一怔,抓狂崩溃:“凤箫吟,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歹毒的女人!”下意识地揽她更紧,就不死,怎么着! “放开她。”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放!”洪瀚抒还没缓过神,本能回答,短促决绝。一瞬之后,忽而一震,这绝顶之上,还有哪个熟人在? 想通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人出现在身后,使刀对着他当头一砸,手段忒狠,直将他击倒在地,洪瀚抒再度跌晕之前,看清楚了这张化成灰他都认得的脸:“林……林阡……你……” “这家伙是我的。”林阡微笑重现凌空石上,看着洪瀚抒如是宣判。原来他抛回吟儿后就立即攀了回来,尽管只差一点就真掉下去——众所周知,林阡的命一直很硬,即便这次是恰如其分的鬼门关、只差毫厘真能要他的命。 眼看林阡代替自己搂着吟儿,洪瀚抒咬牙切齿指着他们,一边想骂一边知觉流失。 那时吟儿大悲之下已近昏迷,恍惚间看见林阡身影,误以为随着他一起死了,只呆呆地看着他流眼泪。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阡都没说一句话,使得这情境更像虚幻。可叹这结拜兄妹三人,一个嘴贱,一个嘴硬,一个嘴笨…… 陡然间,吟儿看见他二人都有影子投射地上,乍惊乍喜,醒转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衫,高兴地差点跳起,你没死,你原来没死!庆祝的话刚到嘴边,却换成了无穷无尽的怨恨,她提起他手臂、狠狠咬了一口,直将他臂上咬出血来。哼什么铜头铁臂! “吟儿。这不是梦。”盟王他老人家,误解吟儿以为身处梦境才咬他,所以微露痛感提示她尚处现实。 吟儿解气地松开他,看见那醒目的牙印,估计他半辈子都消不掉,又愤怒又心疼,哭起来:“不带那样的,把我推开你独死,你怎可以那样做!” 林阡这才知道吟儿气的是什么,心头微微颤动着一丝疚,“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拨了拨她头顶的发,他语带爱怜,笑,“傻吟儿……我怎舍得一个人去地狱而不带上你。” 吟儿听得这句才破涕为笑,然而身子摇了两下,站不稳便要后倾,林阡急忙将她扶好。吟儿本就有多日未服解药,加之那越野丧心病狂,竟将她踢成内伤;聚魂关上短短一个时辰,更教她经历了惊心动魄和生离死别,本就破败的身体,哪可能还承受得住。 林阡将她放倒在地,同时急切探她脉搏。她微惊,笑而仰头:“何时竟学会了切脉?” 他一边从身上取出相应程度的寒毒,一边揽紧了她回答:“嗯,是跟樊井请教的。” 她眸子里闪出一丝惊奇,愣了片刻,微笑抚着他面庞:“樊井大夫一定很欣慰,你竟主动去找他了……” 说的同时她接受他的对症下药,躺在他怀内感觉天下都已销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然向西迁行。洪瀚抒三次要醒,都被林阡打晕了。吟儿看着这一幕幕情景,就像个师父管教不听话的徒弟似的,本想劝阻,但转念想反正也不伤他性命,纯当做对瀚抒的教训吧……是以不曾制止。 而林阡,既是不想洪瀚抒再添乱破坏,也发自肺腑地憎恶着他。若非昔日深交之情,杀他三次也不够抵恨。 转身来看这个勉强站起的吟儿,林阡心中不免痛苦,每一次去而复返,她总是添一身的伤病,别说跟云雾山时期比了,就算跟失踪前比,都消瘦了太多,一时情难自禁:“吟儿……” “怎么?”吟儿的视线从瀚抒身上移开,回到他。 他心一恸,强颜一笑,若无其事地拍她肩膀:“好像长高了!” 她一喜,赶紧靠着他比,果然能到他肩膀以上了,正自高兴,忽然大怒,打了他一拳:“还说我高,你明明弯着腰好不好!”作弊的盟王,可真是讨厌! “上来吧。”他笑着,指着自己的背。 “怎么?”她一愣,不解何故。 “背你下去。”他转过头来,俘获一笑。 她一怔,不是不想下山,但适才经历峭壁的生死一线,她诚知这座聚魂关真的名不虚传。纵然林阡,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越。而当坡度陡峭时,下山其实比上山更难。因为不想死。 这回他可不能把她直接扔下山然后跟来了,那就成谋杀亲妻再跳崖殉情了。 她笑着爬上他的背脊:“这才对,碧落黄泉,都该一起。”说罢伏在他身后乐呵呵的,完全不像还未脱险,整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林阡之幸,找到个可以一起下地狱的女人。他在心中感慨。 “那瀚抒……?”她却如此善良,到这时还在顾念瀚抒。 “我下得去,他自然就下得去。”他话中却有另一层涵义,吟儿,我和你都未必下得去。 沿峭壁而下惊险重重、磨难与浩劫时时刻刻,一路上空见尸骸白骨,纵横交错于石穴罅间,应都来自于古往今来被困此峰的英雄豪杰,可见那铁索桥的历史也并不悠久,不知天梯石栈由谁钩连。 吟儿还好只要抱紧林阡就可以,林阡却不过半刻便双手都受了伤,下山之艰险,可想而知。阡吟二人,唯能一路向下一路见缝插针就歇。 壁立千仞,实不知这条路尽头何处。往下看,看到的是无穷无尽黑云墨雾。抬起头,转眼已满天星光。 浮生若梦,这应是林阡头一回跟自己的伴侣,倚在峭壁上立足一点、却能揽深渊而赏宇宙…… “给你讲个故事,我从书里读来的。”黑暗中一直往下,他嗅着吟儿的发香,觉得无限安谧。 “咦!”她眼睛一亮:林阡会讲故事啊!真难得! “从前有一帮江湖中人,相约比武决出武林盟主,于是共赴高处论剑……”林阡讲,吟儿听,插嘴:“不就是我们吗?” “别打岔!最后有个人技压群雄,把所有人都打下了高台,得到了盟主之位,可那些人却都不服他,在他大喜过望在擂台上享受之际,将高台的梯子给偷偷搬走了。于是乎这个盟主,就在台上下不来了。”林阡讲,吟儿一愣:“怎么这么坏。那后来呢?” “后来过了几天,盟主还是没能下来。天下第一高手,就这么活活饿死了。”林阡笑着说。吟儿攥紧拳:“这是什么书!还带这样写盟主的?!” 林阡笑了起来,吟儿也敛了怒:“不过我不会被困在高台上的,云雾山比武你们若将我困死,我有天骄帮我撑腰呢,你们卑鄙,他可是个正人君子。” 林阡一怔,忽想起了徐辕,一旦想起一个,记忆就不可开交了。 “哎,饿死也无妨,适才聚魂关外,王冕之砍断了铁索桥,情境跟你那故事里的高台是一样的。我当时就想,有你在身旁,就算老死在这里,也真不错呢。”吟儿说。林阡却因想起徐辕而不得不想到沈钧等人,如今宋军三方主帅都于聚魂关被困,可想而知最便宜的其实是轩辕九烨等金人。半个下午因为吟儿性命堪忧他将其余一切都抛诸脑后,直到现在才觉得考虑欠妥,然而信弹还在腰间,自己尚在下行。正待唤吟儿来取,却不想打扰吟儿兴致。 “不过,你我要是老死在这里了,盟军谁来领啊。”吟儿笑了起来,心有灵犀地在他腰间将信弹搜出,立刻往白碌方向的天空发去,对沈钧沈钊等人通报平安、要他们万勿担忧。 爱这个人,不单要懂得占有他,更该爱他所爱。现在她再看见越风,也许就不会说抗金的理想是她的了。以前是,现在,纯然因为爱,因为不想离开这个,足以摧毁她家国的大魔头啊…… 第831章 阿蛮与国手 第831章 阿蛮与国手 风雪时,霜华漫天,柳絮梨花,沙中舞转。 吟儿恹恹欲睡,听阡的劝阖眼先困一觉,说若是到山下了就让他叫醒她的,等到真被他推醒的时候,发现果不其然,林阡就是值得信赖,只一夜的功夫便下得了聚魂关了! “什么只一夜的功夫。你这丫头,睡了三天三夜,整个定西的雪看来都化了。”他摇头,才不要她称赞他武功多好。 “啊……”她估计他又沉默了三天三夜,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转头四顾,却发现她与他同在一竹筏之上漂流,旭日初升,应是朝东,这条大河襟山连江,煞是辽阔,好像还曾经来过…… “关川河?!”吟儿一怔,忆了起来。当日阡把她从叶碾城带出来后,借小青杏立足击败洪瀚抒,正是通过关川河夺占风水,何勐将军也是因那战立威——“可是……为什么朝东?” 若是直接朝南走,就是叶碾城和小青杏,越风、沈延、何勐都在彼处。更往南,便是穆子滕、海对垒的韦营。阡却往东、难不成见楚风流啊? 莫不是,林阡想要去谋会宁?吟儿猜。 “能治你的药都差不多了,叶碾城和小青杏的全被送去了白碌乱沟,只能再往会宁去找。”林阡答。 吟儿一怔,红了红脸:“拆东墙补西墙……”心中一暖,原来阡是为了她。坐起身来,只觉前胸后背都堵得慌。 “内伤只能先置之不管,先找到寒毒克制再说。”林阡看她捂着心,立即对她解释。 “明白。”她努力一笑,却极是辛苦。 过了关川河,往东行了一段路,终开始有人烟,此值腊月廿四,定西与会宁交界热闹非凡。上次心魔还在,阡绝不会再松开吟儿的手。 “咦,是那个……几年前流行起来的蜜弹……这里竟有!”吟儿一路都昏昏欲睡,这时却眼放异彩、垂涎三尺。保管是为了吃的。 林阡循声看去,只见一小贩扛着只串插山楂果的木棍,叫卖着“蜜弹弹”,那名曰蜜弹的葫芦串,原是前几年从宋廷中流传出的一种糖球,红彤彤的按大小排列穿在竹签上,外面裹着晶莹透明的糖稀。 吟儿刚拜纪景为师那会儿,江西的市面上就已经开始有了,师兄们疼她老给她买,因此记忆深刻——不过,当年还在山东境内的林阡,没听说过,更没吃过。一路随吟儿跑过去,那小贩如扛着棵结满硕果的小树。 “要吃?”林阡低头问吟儿。 “嗯……”吟儿很馋地看着它们。 “伯伯好,姐姐好!”这小贩十几岁的样子,竟然叫林阡伯伯。唉,白头发惹的祸。 “嗯。买了。怎么卖?”林阡问时,那小贩准备给吟儿挑一串,冷不防林阡已经把整棵树都拿了过去,问多少钱。这出手,够阔绰…… “啊……?”吟儿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小贩已经在欢天喜地地收钱…… “我,我只要一串……!”吟儿无语,鄙视!当晚投宿时,当着林阡的面把一串从棍子上摘下来,他啊了一声,才发现这个是可以摘的,赧然一笑:“吟儿,那这个,当暗器实在是不错啊。只要这么一转,全都出去了……”吟儿倒! 小住几天,吟儿就把当地的寒毒都耗完了。因林阡出手豪爽从不讨价还价,故当地人都很快认识了他。闲暇时,却听得风言风语,原来有人很蹊跷这对年龄差距两辈的老夫少妻,背后议论说一定是这女子爱慕虚荣、谋夺这老头子万贯家财云云。他们背后议论,声音再小阡吟都肯定听得见,当此时,林阡还不动声色,吟儿已经快气死了,伸手按住他筷子,郁闷地瞪着他。都怪他,干嘛生白发! 林阡忽然咳嗽了一声:“娘子啊,想不到,这里七十年都没什么变化。七十年前我带你到这里的时候,你还抱在我手上,就这么点大呢。”那帮人全然大惊失色,原来年龄差距还不止两辈?七十年前,差三四辈啦……一时之间,有掐指算的,有瞠目结舌的。 吟儿呵呵笑,坏心思上来,说:“是啊官人,我长了三百年,才长出这么个形状。” 林阡一听,噗一声笑喷了,那帮议论的人,一下子全都被吓跑。这个敢情是妖啊!? 虽一路同行插科打诨,吟儿体力却越来越差。紧张多日一旦松弛,她病情就一定趋于严重。临近新年到处是节庆气氛,林阡心情却越来越糟。 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至会宁县境,药铺的伙计告知他:“大爷,你这药方上的某一味药,看来本镇乃至整个会宁都没有了。” “哪一味?”林阡一惊,彼时吟儿在他背上还不省人事,任何一味药的缺失,都救不得她。 “川芎。”那伙计说。 林阡一怔,川芎是樊井的药方中最常见的一种中药,陇陕一带广泛栽培,虽在对抗火毒的过程中起到的功效不大,但却因其活血祛瘀行气开郁而不可或缺。 “都去了何处?”阡问。 “全然被官府搜刮去了。”那伙计低声,“很可能是王妃她要……” 林阡一惊,楚风流……是了,他最近也在研读医药,知道川芎对女子的作用如何。楚风流之所以要川芎,显然不可能是为了害吟儿命,而是因她自己身体需要。 然而,楚风流应和林阡同一种人,哪怕急需都不可能垄断,再怎么都要留一些给民间。所以“全然搜刮”的行为,该是那位紧张楚风流的二王爷做的。 实在是不巧得很……林阡心念一动,已决定前去金营找楚风流,然而,转头看背上奄奄一息的吟儿。林阡怕她经不起连夜奔波,但放下她他又实在不放心。 “吟儿,没有药,先坚持一晚。”他轻声耳语。 “唔……”她已经开始糊涂。林阡心被一揪,一时间竟不知决定是对是错。他试过带她连夜赶路,却发现那样只会加重她身体内伤。最近几晚,她更因前后心疼痛而只能侧身卧床,辛苦难忍长时间无法入睡。 看到吟儿的痛苦状,林阡是心如刀绞。今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睡,找了间客栈投宿之后,林阡便守在她床边时刻看护。 她睡到一半,没良心地笑起来:“还老夫少妻呢……怎倒了过来!?”吃力抬手、拍拍林阡的胳膊,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是忧伤地盯着她。 “唉,你这胳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她发现林阡胳膊上有瘀伤,一定是极大的作用力导致。他却仍然不说话。 “不像是下山磕的,一定是瀚抒碰的,哼,什么‘钩深致远’啊,干脆叫他‘阿蛮’算了,贴切。”虚弱到这个地步,她还有力气给人起绰号。 他哭笑不得,看向自己的胳膊:“不是瀚抒碰的。是有一天在悬崖边上,一个名叫阿蛮的姑娘,死死地抱着我胳膊不肯放,说什么都要赖在我身上不走。” “啊……”她惊得合不拢嘴,怎么绰号起到自己头上来了!面上一红:“果真是我干的?” 林阡微笑,不置可否,目中却透着一缕哀伤。 吟儿叹了一声,不支回到枕上:“那时我想,你若死了,我不会独活……将心比心,我不会让你承受我那时的心情。”噙泪看着林阡,吟儿认真地说:“虽然现在很痛苦,可是若我死了,你会痛苦……我向你承诺,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你只需答应我,不要总为我难过……” 她说时虽断断续续,面上却全然坚决,他听得这话心头大震,点头:“你先睡,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看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心里一酸,泣不成声:“真的,别难过……你……你别再玩火……” 他一愣,笑着抚着她鬓发:“不是要烧它,我是要读它。” “真的?”她身上如同火烧,却担心他抑郁去烧书策。她怕他伪装,她总看不穿他。 “这是叶神医给我的,针灸祛热之书。”他说,笑着举起书给她看,打消她的忧愁。 吟儿一愣,终破涕为笑,“看来我身边这个,就快成国手了……” 闭上眼睛转过身来,吟儿背对着他才敢流泪,短短一载,戒了酗酒,戒了玩火,学会切脉,学会医书,这就是她的男人,不会想如果她死了他会怎样,而只会尽他所能让她活下去。 第832章 尘归尘,土归土 第832章 尘归尘,土归土 这晚一直到子时左右,累极了的吟儿才终于沉沉睡去,林阡于窗前挑灯夜读,钻研那针灸祛热之术。每隔半柱香回身去看吟儿一次,她病情不容乐观,脉象紊乱,高烧不退。 被他重金求助的此镇最好大夫,不久就被掌柜小二带引过来,各自抖下整整一斗笠的雪,才教林阡发现屋外早已是大雪纷飞。 医术上,林阡无论如何也刚入门,吟儿又是个极端棘手的案例,哪可能不先找大夫来未雨绸缪、以防万一?虽说今夜本是除夕,大多店铺都已闭门,林阡却管不了那么多,一掷千金将那大夫搬来一起过年。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大夫虽也认可樊井药方,却苦于没有川芎行气开郁,林阡再把叶阑珊的针灸书递给他请教,他瞪大了眼连连说“神书啊神书”,竟好似没有看过!林阡当时就心里一沉。 那个磨人至极的丫头,果然没安稳地睡到天亮,下半夜不知是被疼的还是被烧得受不了,啊一声哭叫醒来垂倒在床头急喘,脸色灰白而发紫,呕吐的同时鼻腔里也在冒血。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的大散关前、兴州城外,甚至比那时还要严重。吟儿虚弱地控制不住她的眼泪,许是因为疼痛,许是因为舍不得他,许是因为她意识到她连半夜前的承诺都守不住。在一阵又一阵愈加剧烈的咳嗽之后,吟儿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喉咙的干涩,哮鸣声难听得撕心裂肺,拼命捉住林阡的衣袖可是拼了命力气都那么微弱…… 大夫说,毒性急剧扩散,伤势病情恶化……废话!他怎么不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些!他只要他的吟儿活着,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他林阡不明白,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女孩子,老天爷怎么忍心如此对待她,先让个越野把所有的药材都销毁,再送个楚风流来那么凑巧地带走一味!他决定往会宁走,真的是大错特错,可是这一瞬之间,谁还能救吟儿的命!他真的已经不忍心再给吟儿力量说,吟儿你活下来留在我身边,看着吟儿痛苦地瞪大了双眼、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只在那一双如水眼眸里面,可是强忍着不吐血的结果,将会是连这双眼里都会流出血来……林阡怎能还要求她活着,怎能那么残忍地要求她遵守诺言…… 新春的烟火爆竹,逆着雪平地而起。吟儿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三魂七魄却都快要散了,曾那么喜欢说话的一个人,现在连说一句话都声嘶力竭:“过年了……” “嗯。”林阡强忍悲痛,自身也近虚脱。 “你……的礼物呢。我要看啊……”她轻轻地笑着。阡这才想起,她被越野掳走之前,他在白碌给她挑的那一对戒指。若非那对戒指,她也不可能丢、不可能被越野折腾,不可能内伤火毒抵触而病危……呼吸一重,泪已盈眶:“我千不该万不该,去买这对祸首。” “怎么这么说……这对戒指,是胜南用心挑的……呵呵,从没见哪个傻小子,为了给人送礼物,把身边人都忘了……”她边笑边落泪吐血不止,不刻床边已落了一堆染红的纱布,林阡替她擦拭的手整个都在颤:“别说,别说了……我拿给你便是。”从怀中将那戒指取了出来,这新年礼物立即也沾上了血。他要给她戴上,却发现她手指细得根本不能撑,一时之间,心胆俱碎。 “唔……很漂亮……等我以后再长胖了,就能戴了。”她眼睛里充溢着泪水,“你……你要,负责……养胖……” 他痛彻心腑,不忍她气绝而死,于是狠下心来,立刻给她运气治内伤:“会的,会胖回来。”气一旦通畅,那火毒见势也凶猛,林阡掉转头去,看向那诧异多时还在翻书的大夫:“大夫!立刻施针!” 他打定主意,先以针灸代替川芎,如此才有机会吊住吟儿的命,可是那大夫一呆一震,书都丢到了地上去:“不,不,太危险了,行不通啊!”虽他们这一行也算精通针灸,但叶阑珊的那本医书上记载方法,因针对的都是垂死之人,故兵行险招涉及不少要害穴位。 “怕医死人,还做什么医生?!”林阡厉声喝,如对着他麾下的兵一般,军令如山。说到底,大夫和征人,还不是一样。 “啊……”那大夫一惊,赶紧拾书。 “怕医死人的医生,不是好医生……”吟儿气稍通些,火却更旺,微笑接茬,转头看阡,“只有敢杀人的,才敢救人不是?” 那大夫觉得有理,立马上得前来,死马当成活马医。 两个时辰,林阡给吟儿运气疗伤之后,那大夫便立即刺络祛热。过程一直都还算顺利,吟儿也始终安静接纳。却就在针刺到心俞穴时,吟儿忽然身子一歪,直接向侧倒了下来,林阡猝不及防,扶住她时探她鼻息,已根本没有呼吸。 “吟儿——”林阡完全无法接受,一口血也跟着喷涌而出,一霎嘴角边满是鲜血,他哪还顾得上自身安危,吟儿在他怀中,心跳已经停了。 “唉……还是行不通啊……”那大夫垂头丧气,缓缓退了出去。林阡却不放弃,将吟儿从床上抱到桌子上,按樊井教过他的方法,两手压迫着吟儿胸骨,刺激以迫使她血液复苏。 数次以后,吟儿却仍一动不动,他才知措施全都无效,呆呆地看着几个时辰前还在跟他嬉笑的这张脸,悲从中来,不愿离开,伸手托住她下颌,情不自禁地对她亲吻下去。隐忍了多年的眼泪,也失控地流下脸颊,落在她苍白无血的唇边。没有吟儿,他忘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也不知天亮之后该往哪去。 “咳……”唇下却忽出现一种反弹,吟儿的脸往侧一移,咳出一口血瘀,原适才是被堵住了气。他嘴边残存腥热,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这一刻,他完全成为了聚魂关上的吟儿,只痴痴地瞪着吟儿默默流泪不说话,紧紧攥着她就算明知是梦也不放开,缓得一缓,他还想确定是梦是现实,于是以牙还牙,狠狠咬在这可恶的女人手腕上,她啊一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啊,疼,疼……” 他伏在她胸口仔细地感应——这心脏,曾停止过两次,又两次为他恢复跳动…… “樊井,叶阑珊,真不愧神医!哈哈哈哈。”他大喜大悲,抱住吟儿又哭又笑,行为疯癫不可一世。 “客官?”屋外面掌柜小二和大夫一起进来,见此情景,都又惊又喜。林阡大悦之下失去理智,把身上所有银子都送给了他们,也答应这大夫把针灸术给他抄一本,自此以后,会宁乃至整个陇右的第一大夫,必然是此人无疑。 下阴山,聚魂关。 经过十多天来的昼夜搜救,越野山寨祁连山诸方人马,分别在山脚下和山沟沟里,发现了他们的最高统帅越野、洪瀚抒。甚而至于那个宋丞,虽然衣衫褴褛只剩下一口气,倒也保住了一条性命、伤得还是最轻。可想而知宋丞确然是越派人物的佼佼者了。 而越野洪瀚抒两个,被王冕之和祁连九客分别抬回岘坪和彭湾之后,都昏迷了好几天才醒,好在醒过来正好还能过了小年。洪瀚抒的伤甭提了,被林阡敲昏过去的,越野呢,自作自受,欲害林阡却自己摔下深渊,跌得是人不像人。军医先来诊断时,说他是跌伤受了震荡,可过了几天军医又推翻自己结论,说好像还不止震荡,寨主的脑子里似乎长了东西。以前没发现,现在却…… 值得一提的是,在整个下阴山地带一团糟的时期内,所幸沈钧沈钊柳闻因等人看到林阡的信弹而不曾慌乱,故不曾给金人以可趁之机,他三人率领古洞庄义士,轻而易举夺下下庄、乱沟、白碌,而洪瀚抒则退到彭湾,王冕之却算彪悍,将岘坪据地抢了回去,但无论如何,若将定西划分成十五块,林阡便占了八处,正好超出一半。越野却,只剩岘坪与天池峡,天池峡还是苏氏人马被软禁的…… 越野想,不是,还有韦营呢,韦营还在絮如和子滕的手上,仗打了那么久了,作为林阡麾下最精锐的一支,林美材和海死活拿不下韦营,可见这是我越野最后的固若金汤。 越野强撑着病体从床上起来,写了封书信给心腹要他们传达韦营。却不知这一转身,书信就被心腹藏匿,石沉大海了。 “一派胡言!”“无稽之谈!”“没用的东西,不给我开出药方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滚!”越野因头疼欲裂而愈发暴躁,大呼小叫着摔物打人试图转移痛苦,惊得寨子里的士兵奴仆们连连奔躲:“寨主息怒!寨主饶命!” 这些军医,见他走不动了试图逃跑,却只要被他抓到就当众砍杀,时间一久,越来越想逃跑却越来越不敢逃,岘坪当地,人心涣散。 “寨……寨主……药方……”终于,一个越派的老军医,颤巍巍地把药方递呈给越野,越野只看了一眼,便即刻扔给宋丞:“给我找!全部都找来!” 宋丞接在手里,却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寨……寨主……这……这药……” “什么!?”越野的脸教他不敢看。 “寨主,这药方里的川芎,是您上次要我毁的……定西境内,能毁则毁……”宋丞语声发颤。 “定西境内的没有了,境外就不会有吗!?”越野大怒。 “可是……这一来一回,不知寨主还……”宋丞关心备至,泪流满面。 “快去给我找!找不回来就别回来!”越野怒极,发号施令。 宋丞几乎被他驱赶出帐,抹了眼泪,上马要去寻药,一鼓作气驰开老远,经过道旁那些受伤的老弱病残,忽想到多年前寨子里各位兄弟一起流血流汗打拼受伤了互相抚慰的场景,伤到极致,策马疾驰之时,顿然觉得生无可恋,流着眼泪挥剑自刎:“寨主……来生再见了!” 一剑锋的血倾洒而下,战马带着死去的宋丞越跑越远,融入远处群山之间。 “没用的东西!”越野不知宋丞已死,还在帐中骂他依赖,转头看向王冕之,目前他最看重的是这个为他重得岘坪的好手。 “寨主,切勿动怒,身体要紧。”王冕之恭敬将他扶回床上。 “不,给我备马,我要杀敌!杀敌!”他有心无力,不肯应言休息。 “夫人。”却听得帐外声音洪亮,那些士兵,看见从前的寨主夫人驾临,齐齐迎候,终有了些活气。 “絮……絮如……”他艰难地侧过头去,看着这个结发妻子,是时王冕之已然离去。 沈絮如黯然看着她跟从多年的良人,因病痛与伤势折磨,他胡须已然发白,憔悴仿佛年过花甲,如果说,这就是白头偕老。 “啊……”他忽然惨叫一声扶住头顶,脸色难看得与死人无异,她心里一恸即刻上前扶他,没想到他竟疼得直接滚到床下,“絮如……救……救我……” 他床边案上,是一碗未必能救他的药,要是此刻有川芎,有那个最是常见的川芎,他都不至于这么痛楚、无物以相。 他倒在地上不住翻滚,屡次试图要够那碗药——他终于体会到了失药的痛苦么,当初又为何要去害别人…… 这不是越野,不是她心里崇拜了多年的大英雄。 出嫁前,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在丈夫强大的时候,你应该薄弱;而在他脆弱的时候,你就该坚强。 谨遵着这样的三从四德,她进了越家门的第一天就对自己说,一生一世,都为这个男人活,而他,一代雄主,戎马叱咤,从不曾有脆弱的时候,至少没给她看过。 如今她看到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敢相信,也半刻都不忍再看!他现在,就在她面前如一滩烂泥,不停地翻滚不住地嘶叫,如兽! 她知道,他可以卑鄙,也可以失败,但他不能当弱者。她既然爱他,就要为他保持最后的体面,他是战士,是武者,是将帅,不应被别人羞辱,甚至不该被别人同情! 死,就该死得尊严,哪怕并不壮烈,至少,越野他曾经是个英雄——那就该以一个英雄的死法! 沈絮如手起潇湘竹落,直朝着越野的胸口刺下。血如崩喷,溅得她满身都是,他因吃惊而睚眦尽裂、凶恶地看着她仿佛要吃了她,挣扎了两下而无济于事,终于,带血的手笑着抚上她的脸,就好比回到了新婚之夜、各自年少:“絮如……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啊……”那瞬间,两个人才恩怨尽泯,他身躯在她怀中逐渐冷却,死却瞑目。 “厚葬寨主。”一日夫妻百日恩,临走时,絮如嘱咐王冕之,眼眶通红。寨中诸多兄弟,自愿跟她走了,起码韦营还是过去的越野山寨。 王冕之回到帐中,怜悯地看这越野尸体,默了半晌,提刀斩下:“对不起了寨主。”刹那,越野身首异处。 第833章 后越野时代 第833章 后越野时代 最淡定和最疯狂,可否统一于一人身上? 可以,盟王林阡实现了。 只因为吟儿在鬼门关溜了一圈又转回来,他就把身上的财物全都给送了人——可都送人了,他俩怎么办!? 眼看着已经步入会宁县境,阡决定不改原定计划、继续向楚风流找川芎,毕竟针灸术只能救急不救本……但一路上吟儿都因为这个不淡定的壮举鄙视死他了…… 还能怎么办?欲千金散尽还复来,唯有靠吟儿老本行—— 行军打仗为人处世林阡要收她做徒弟,但鸡鸣狗盗偷天换日……嘿,林阡得拜她作师父。 早几年那个一听她说要偷金陵家橘子就低声教训“注意影响,你可是个盟主啊”的人,现在被她给彻彻底底带坏了。拜师学艺亲自出手,堕落到了这个地步……唉,吟儿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她的小命?! “怎样?”茶寮里,他顺手牵羊式把一纨绔的钱袋拿来,递给吟儿的同时笑问,“我的动作够快吧?阿蛮?” “去!”她本想夸他一番,听他戏谑她阿蛮,赶紧改口嘲讽,“冲你这么钝的身手,通缉令早就满大街了!” 阡背着吟儿走半路再给她自己下来走片刻,会宁县城很快就近在咫尺。城墙上零落贴着通缉令,有新有旧,有高有低。 “飞天大盗、玉面佛、金菩萨、罗刹王……赏金都好高啊……”吟儿仰头一个劲地往上找,找哪一张贴得最高,忽看见两张画像并排在最上面,一男一女,煞是眼熟,看名字,是“黑寡妇”和“通天魔”,画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是名字起得也忒惊悚了…… 吟儿哇了一声赞叹,金国的画师真是名不虚传,能在通缉令上画出个惟妙惟肖的林阡来,通天魔可不就是他!什么飞天大盗根本是沈延,罗刹王是越野,玉面佛是穆子滕,金菩萨是越风了……那么,黑寡妇…… “怎么我成黑寡妇了!”吟儿气躁,蹦上去就要揭榜。 林阡的通缉令,历来只有楚风流敢贴。但楚风流在会宁县如此张贴和宣传,显然不可能是为了抓他们,而只是为了向百姓警示,这些人的可怕与不可信,林阡心中暗暗吃惊,楚风流在他们到来之前就杜绝他们在百姓心中建立威信,手段何其高深也。 “黑寡妇!”这时路过的全都冲上来围观,发现她正是画中赏金万两的通缉犯,即刻都想来抓她归案,可又怕她太难打,于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轰动效应是瞬间的,差点把林阡给挤出去。 林阡急中生智,一把捂住吟儿的口:“谁都别跟我抢!她是我先发现的!赏金是我的!”立即就把那些人都喊定住、因见赏金有主而一哄而散。待一瞬之后他们意识到这个原来是通天魔再转过身时,通天魔早把黑寡妇带跑了…… “哼,黑寡妇……楚姑娘给人起绰号也不看人面子的。”吟儿攥紧了拳,忿忿在巷子里走。 “哈哈。”他看着吟儿那么在意的神情,笑了起来,“可知道戴宗先生被你起戴高帽的心情了?”报应! “也不知当地的妇人会否对小孩这样讲:快吃饭,再不吃黑寡妇就要来吃你了!”她苦着脸,气。 “哈哈哈哈,别管那么多,咱俩来了就走,只是要川芎而已。”他挽着她的臂,“你是怎样就怎样,不必管他人看法。” “哦……”她耷拉着脑袋,又难免好奇,“楚姑娘怎么了,为何也要川芎?” “川芎本是女子调养之要药。试想楚将军从十七八岁开始,就不停地奔波操劳于前线后方,难免要落下一身的病。”林阡语带一丝敬佩,“当年红袄寨与大王爷的最后一战,她便是抱病打的。据说是刚把大王爷救回去,她便倒下了,还流失了一个不足三月的孩子。都是陈年旧事了。” “啊……”吟儿听得震惊,“若是这样,大王爷他,为何还不要楚姑娘了?应该更加疼惜她才对。” “想来是他觉得配不上。”林阡叹了一声,心知泰安红袄寨一役,必是完颜君附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那一役,他不仅丢了体面与荣耀,更输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真不明白。唉,所幸楚姑娘还有二王爷疼她……”吟儿轻声说的同时,低下头来,眼圈一红,“嗯……”欲言又止。 林阡知她要说什么,轻笼吟儿肩,微笑:“你这位二哥,虽说打仗二流,疼起人来,却教人自愧不如。只因为楚将军需要,他二话不说,就扫荡了会宁境内所有药铺。”她听他说出二哥这个称谓,知他已看穿她心理活动。 “我这种身世,虽然很希望你们开心欢喜地生活在一起、不打仗改成其乐融融唱歌跳舞……但说实话,明知道那些是不可能的。当谁都不能对谁臣服的时候,就只能决一死战。”吟儿攥紧了林阡衣袖,“可是,无论是云蓝师父,还是单行紫雨,或是瀚抒越风,甚至整个盟军……这些感情上的筹码,全都摆在你对立面过,还是被你一并压倒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比谁都重……这一次关系到家国,比以前抉择要难,我只能对自己说,就当川东之战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或者说昨夜已经死了,这条命是你林阡给的。如此,才好过些。像二哥说的那样,我走这条路,都是我自己自找……只要能站在你的身边就好,哪怕我什么建树都没有。” “能站在我的身边,已经是你最大的建树。”他淡然一笑,听她讲完心里话,点头允诺,“吟儿,他们如今,也不纯粹是我的仇敌。你是我的女人,你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若然冲突、必将你考虑于首,若然俘虏、也必先听取你意见。我也希望,战争和血腥能少些。” “是了,早些将他们视作家人,战胜得也可以快一些。”吟儿微笑想,联盟什么都好,就是金宋不容的原则不好,若然金国公主嫁给林阡,不也从根本上预示着两国可以融合么。 关于陇陕金宋的战史,吟儿也全然连贯了起来。 二十三年前,因她的母亲柳月惨死,完颜永琏封剑离去、不愿再涉足半步。自那以后,整片陇陕,都曾属越野山寨辉煌,这种辉煌,沉淀在越野与沈絮如十几年的夫唱妇随里,羡煞旁人。 可惜从庆元二年开始,越野背义军而与苏降雪勾结,逐渐走上不归之路,到嘉泰二年,已完全被她的大哥二哥夹击迫出陕西境内,流落陇右定西。 那时,林阡正巧稳定南宋战局,为救越野性命与基业,巧然安插单行、吕之阳、海、向清风前来陇右,欲同越野形成掎角之势。林阡本意是要救越野于危难,奈何被金人斥为跨境抄掠,引起越野误解猜忌,加之苏郭将吟儿掳去,越野心中有鬼,便不免与林阡疏离。之后,因金北前十苦苦相逼,越野地盘锐减,却看渭源陇西兵力充沛,而心生掠夺吞并之感。于是,诱发吕之阳、单行先后叛变。 然而天不遂人愿,屡屡失败使越野心理日趋不平,其身边诸如苏慕梓章邈等小人密布,亦不可避免将他推向险诈。韬晦多年终于暴露机谋,凤箫吟在其中也自然功不可没。林阡初衷完全被扭曲,一场救援急剧转成内战,个中道理谁能说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慕梓引狼入室,洪瀚抒反客为主,更迫得多方战势完全绷紧,林阡对定西,亦从最先的袖手,成为步步取代。 吟儿心里清楚,现在的林阡,已经对外宣称他要定定西了。他没有否认他现在就是来收越野山寨的,因他认清楚了越野没有资格引领抗金的义军。游仗剑和肖忆,其实是林阡最后的通融,和越野最大的机会,可惜越野没有珍惜。 然而林阡的种种作为,表面看来又那么像他真的就是个掠夺者——安稳了南宋还不罢休,还要骚扰和侵吞陇陕…… 没错,不仅要陇,还会得陕。越野山寨的所有人马,都希望回到当年的格局与地盘。林阡既来收服他们,便需同时承负起他们的希冀——帮他们回到陕西老家去。 而另一方面,抗金联盟,也不可否认脚步不能局限于宋境以内。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对宋人来说无可厚非。宋人觉得这些国土都还是他们的,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收复失地,所以抗金联盟理应遍布金宋。要将金王朝整体包围,务必形成西有越野山寨东有红袄寨的格局……回到完颜永琏出现之前的如火如荼,这一切的一切,或可谓之曰“恢复原状”。 故,林阡得越野山寨而向陕西扩张势在必行,未来与山东红袄寨的融合也箭在弦上。但对金人来说,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侵略。既然被侵略,当然要捍卫。注定了她的亲人们不会投降、不可能和解,他们都是金朝的王孙贵族,骨子里流着完颜氏的血。 她却记得他的原则,深知他的为人,相信他的魄力,认识他至今已满七年,七年的风云战路他从来都尽他所能在克制饮恨刀战念,尽一切努力达到最少的后患、最小的牺牲、最平衡的大局,也杀人,也有罪,也承担骂声,也确实不可能于谁都正义,但他无愧于心,更从不曾有负于她。 正因如此,吟儿早已决定,抛开那些陌生的骨肉亲情,做他征战天下并肩一生的女人。尽管在抛弃的第一刻起,她就要负起数典忘祖的恶名。那便担负吧,宋王朝忌林阡,金王朝忌她,很配啊。其余人,就全当她是祸水也无妨,世上好人那么多,坏人总要有人做,阡虽然有当坏人的潜质,可她舍不得,还是她来做吧。 若真如此,可算有了些许建树了。吟儿心里漾着一丝甜。 也是到正月初一的会宁县内,林阡与重返金营的陈铸巧遇街头,才知越野死于沈絮如之潇湘竹事,叹息这一代雄主竟如此落幕之际,不免要追问陈铸越野葬于何处,得到的答复更加惊人,“王冕之割了越野的头颅,带岘坪当地人马对天骄大人投诚。” “王冕之?!”阡吟皆惊,王冕之?不是越野众叛亲离后还誓死效忠的人吗,不是越野在最后关头最看重的人吗? “唉,你们或许想不到,越野的最后一个追随者,只不过是要提着他的头颅,到我们这里投降请功罢了。”陈铸带着过来人的语气说。 “如此,岘坪已落在轩辕九烨手上。”林阡点头。 “定西十五城,八分在你手,三分洪瀚抒,两分穆子滕,一分苏慕梓,一分天骄大人。”陈铸说。 那八分,原是榆中、上梁、高崖清水驿、乱沟下庄、白碌下阴山、叶碾城、石峡湾、阳阴河,洪瀚抒,得夏官营、红柳、彭湾,穆子滕居御风营、韦营,苏氏占天池峡,轩辕收岘坪。 陇陕境界,终在这嘉泰四年伊始,进入了后越野时代。 第834章 及时雨陈铸 第834章 及时雨陈铸 陈铸原是和部将们一起从临洮回到会宁,一旦于道旁巧遇阡吟之后,便二话不说把随行全部都遣走。为了能和他俩叙旧他特地翻马而下,牵着它与他俩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可陈将军的速度实在是快啊,吟儿哪里跟得上,不是她不济,真的是陈将军步伐神速……林阡觉察出来,于是一边听陈铸说话,一边毫不顾忌地把吟儿负到背上。整个过程,自然而然。 陈铸见此情景忽而一怔,嘴角一动,呵呵笑起来:“好,好。” “陈兄,可知楚将军她在何处?”林阡不耽误,立即问。 “怎么?”陈铸问了才知道,林阡到会宁来是为了川芎,不巧先一步遭二王爷垄断。 “换平时你倒是可以直接去,不过最近王妃正卧病,怕是不那么容易见到。”陈铸说,“正巧二王爷也到了此地,对王妃的病情看得太紧,你们要川芎,只怕很难得……” 林阡暗忖,楚风流病情比想象中重,既然这里川芎缺失,则不是个长留之地。 “这样,你们先住我府上。我去要药,比你们顺手。”陈铸提议。 “陈兄,感激不尽。”林阡抱拳相谢,陈铸可真算他俩的及时雨。原先,林阡是想直接去见楚风流寻获川芎,遇见陈铸才知道会宁事已全然由完颜君随作主、还思忖过如若紫茸军守卫森严大不了自己巧取或硬夺。陈铸却在第一时间就说,你俩先住我府上,我去给你们要些。如此,也杜绝了一些没必要的干戈,给吟儿争得了四五天的恢复时间。 这几天吟儿一直卧病休养,林阡多半时间都与她一起,间或出去见些武者侠客,询问他们会宁当地之事。虽那些通天魔黑寡妇的肖像贴得满天飞,却只吓得了寻常百姓而不至于影响这些人对他们的久仰。会宁当地,几天内就有不少有志之士、盗寇土匪与他结交。吟儿心中有时也觉奇怪,何以他这样的人,可以同时吸引寒泽叶那型,驾驭祝孟尝那种,控制郭子建那款……这会儿结交不喝酒了,改喝茶,一帮粗人附庸风雅,倒也能喝出酒的痛快来。 唉,坐不住的男人,和爱乱跑的女人,绝配。吟儿笑着想。 事实上,就算吟儿不是公主,出于和林阡的交情,陈铸也会给她容身之所。向来陈铸就觉得,男人家的争斗,不该牵扯进弱质女流,若想与林阡公平较量,就不应像越野那般绑架凤箫吟,而该先安置好她排除她的干扰才是。家是家,国是国。陈铸分得很清楚。对林阡,虽欣赏,虽投缘,他日若然对峙沙场,陈铸绝不可能不顾大局。 这些天内,有关林阡行踪,陈铸从不过问,也未派人监视;而因陈铸职责所在是会宁县境治安,林阡亦绝无破坏民间秩序之举动,不可能受陈铸恩惠还给他生乱。林陈二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极端微妙的平衡,亦敌亦友。 陈铸隐隐却有预感:定西已经留不住林阡。越野山寨大势已去,陇右大半落在了林阡手上,要扫除其余散兵游勇,根本是火乘风势。借着这个势头往东吞陕西,志在必得。如此看来,会宁县很快就会有盟军据点。 而白碌之战终结之前,就已有盟军被林阡植入临洮,那是林阡远程调控了向清风。一旦会宁和临洮据点完全成熟,将连接定西、渭源、陇西、通渭、漳县、天水、秦安、甘谷,届时整个临洮路以及部分凤翔路,全都是由林阡所有,继而迅速以关山一带成为他扫荡凤翔路的起点。陈铸的脑子转得飞快:临洮路凤翔路都在囊中了,那庆原路还会远吗?这三路,都是完颜永琏崛起之地…… 陈铸了解却无法阻止,人心这东西如何控制。何况陈铸最近懈怠得很:眼看着二王爷的事业刚上路子,却因为楚风流一场小病就无心军务——主心骨都倒下了,做下属的岂能不被传递到沮丧心态?!陈铸恨铁不成钢得很,按说完颜永琏也是个情种,可他哪会痴到这个地步,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不理正事的?陈铸看林阡这种,才是真正的人主作风,处理了大事回来,照样可以对自己女人关怀……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天陈铸正好也闲着,陪吟儿在花园里一起等林阡,闲聊了几句之后吟儿忽然就撇下他,笑逐颜开地飞奔向园外。 好家伙,一下子把“你回来了”这句话都覆盖过去,直接回答林阡她的身体情况,同时她开心地扑进他怀里,那架势,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陈铸在旁边瞠目结舌,这才分开几个时辰?跑过去的时候还带翻了好几盆花,顿时气恼:凤箫吟!赔我花! “陈兄,吟儿的命,已被你救了两次。”林阡抱住吟儿却看向陈铸,脸上全然笑意。 “没关系应该的。”陈铸听出他俩有要走的意思,“她可以就住在这里,川芎之类多的是,府衙中奴仆也会伺候得井井有条。” “陈兄。”林阡摇头,吟儿也知不宜久留,岂能让陈铸难做人。再者,她和林阡,也该尽快回到盟军中去,在敌境终归危险,又不可能避世隐居。 “唉,我也是这么说说。哈哈。”陈铸笑,其实他说完就觉得不实际,吩咐下去给阡吟收拾行装,心里暗暗觉得有一股失落。 “能遇见陈将军,真是我俩的福气。”吟儿说。她还没让陈铸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身世。 “是。”林阡欣慰点头,揽着她一步步往回走。 “对了你结交了哪些人?是不是都对你说,久仰盟王大名,如雷贯耳,滔滔江水流之不绝,拍得你心里阵阵窃喜?”吟儿笑着打趣,眸子里闪着狡黠。 “差不多都是这么说。不过,都先这样问了,怎不见盟主亲赴?真崇拜她的一剑十式和点苍剑法……”林阡笑说。 “假!”吟儿红着脸捶他,“好在,听起来很满足……” 回到屋内,林阡将几包川芎放入行囊,这些都是陈铸跟二王爷要到的,加上陈铸刚叫人收拾的那些,足够吟儿从会宁去韦营了——整个定西距此最近的,应只有韦营还有川芎。 因知明晨要走,吟儿很早便睡了,过了这几天舒心的日子,吟儿心里很满足,很幸福。林阡轻轻抚着她脸颊,看得见这种甘之如饴。 “吟儿,要一直好好的。”林阡握着掌中这只温热的小手,微笑,低声。 “嗯……”她转过来,应还沉浸于梦乡之中。 他鬼使神差也存了分坏心思,埋下头悄悄地在她左脸亲了亲,无意识之中,胡子微微扎到了她……惊悚的是,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吟儿陡然睁开眼——一动不动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惧怕,半刻之后她含泪转过头来,又一次仿佛不认得他一样,丢魂落魄…… “吟儿?!”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轻摇她躯体。 她魂这才回来,啊一声看着他。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急问,其实这么微小的干扰,对于睡觉踏实雷打不动的吟儿来说,根本不足以唤醒,何况是这么大的反应! “我……”她情知瞒不住他,说好坦诚相对,却还是难以启齿,“在红柳……” “瀚抒他?!”他大怒,又想起当时红樱报信,说瀚抒强暴吟儿还几乎要了她的命。 “不,不是瀚抒……”她泪水夺眶而出,原不想去回忆当夜之事,“是苏慕岩……我那时,在做梦,梦里面是你,可现实是他……我推开他,我喊救命,瀚抒他,原是救了我的……从那以后,苏慕岩那种大胡子,我见了心里会发悸,更不能被碰到脸……我告诉自己,时刻都不能松懈,不能乱做梦,甚至不能想你……” “吟儿……”他又何尝想听,痛心与愧疚之下,将吟儿紧紧搂在怀里。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吟儿轻轻一笑,拭干了眼泪坚强。 不,没有过去,至少让林阡知道,苏慕岩此人绝对不能轻饶,跟洪瀚抒一样必须伏罪。 恰在那时,听得屋外喧嚷,大半夜黑灯瞎火,却听得出那人声音熟悉:“陈铸!果然是你干的!” 阡吟对视一眼,一起听了出来——完颜君随?他怎会来? 林阡镇定将窗推开,看见对面走廊火把燃起、战意也完全亮了。 阡吟隔着一道花坛,看得出廊上是哪两路兵马狭路相逢:二王爷与陈铸,各自带领一队人剑拔弩张。但看阵容,又不像是为了他俩来——真若是知道他俩在此,二王爷带十倍兵才保险。 饶是如此,二王爷的排场也足够大了。吟儿看到陈铸府上的奴仆在花坛侧跪倒一片,猜出个一二分:“原是为了楚姑娘。” 林阡一怔,循着她手指看去,那些奴仆是陈铸吩咐帮他们打点行装的,正巧刚收拾到川芎。林阡心念一动,紫茸军已有人上前,将那些川芎抢夺。 “完颜君随,你怎可以如此野蛮!”陈铸怒极。 “陈铸,你明知风流需要它!”完颜君随如护着宝一样亲自过来接川芎,纵使是陈铸也难以冒犯。 “楚风流,她病了脑子也坏了么,全天下就她一个女人?别人不用川芎了?”陈铸无礼顶撞。 “陈铸!你!”完颜君随知他指桑骂槐,怒不可遏,“我偏不管!对我而言,全天下就她一个女人!” “唔……”吟儿听时,既感动又想笑。 林阡却俨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兄没经过你二哥同意,便直接拿来了这些药。” “唉?”吟儿一愣,回过头来。是啊,不然二王爷现在也不会来这儿讨了。 “陈兄了解你二哥,知道向他要是要不到的,故而直接拿来了。”林阡低声。 于是,现在的陈铸,遭遇了不经规定程序办事的后果——被领导兴师问罪。可是,陈铸啊陈铸,越顶撞,越吃亏,因为你最后还是会低头的。 果不其然,陈铸渐渐有守不住的趋势,因为二王爷提到了林阡,此刻正苦口婆心对陈铸说:“你最近可没再去找林阡吧?”陈铸一来心虚,二来要保护阡吟,三来这个是陈铸死穴,所以一碰到就软了下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盟王了……” “是了,哼,你要是再敢见他,小心……小心我采取措施!”二王爷气呼呼的。领导都是这样,不可能就事论事,逮到机会数落你另一件事的小辫子,这样的话这件事没理也能说得过你。 当然下属也是阳奉阴违的:“那是,那是。不敢,不敢。”陈铸心里却嘀咕:你有本事就说一句“你要是再敢见他,小心我死给你看”,想到那个场景,陈铸差点笑出来。 二王爷掉转头:“你这什么怪表情!?”陈铸使劲憋住笑,只能继续维持怪表情,说:“我真很久没见过盟王了!”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王妃她怎样了?” 陈铸本来是想转移话题的,哪想到二王爷的脸骤然更黑,一掌直接往陈铸劈下:“你什么意思!叫他盟王,叫她王妃?!” 一时间,陈铸那么快的脑子都没转过来…… 突然,才明白,自己把林阡叫盟王,把楚风流叫王妃,正好这个是二王爷曾经的在意……陈铸啊了一声,我冤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吟儿会过意来,笑得肚子疼。林阡这傻小子,还没弄明白。 第835章 碍事者君随 第835章 碍事者君随 过程中林阡没有笑,一直凝神看着陈铸,不得不为之折服。其实陈铸在最初遇到他俩得知他俩需要川芎时,还并不清楚吟儿必须定时定量服药,故而带回来的有些少了,然而一听林阡说不够,陈铸二话没说,立马给他们再带了些回来,看上去是那么的轻易,实则……陈铸虽然没有赴汤蹈火,却真是为他们劳心劳肺。 加之吟儿对阡说过,陈铸去高崖救她的点点滴滴,包括越俎代庖、以下犯上、私通外敌……甚而至于,陈铸会把完颜永琏都言语藐视了,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陈兄大恩,林阡和吟儿无以为报。”危机过去,林阡对陈铸如是说。他很少感激人,今次却是由衷的。 “别报了,你们俩好好活着就行。”陈铸笑着拍他肩膀,叹了一声,“其实我真宁可你没有背负这么多的事,搞得自己那么辛苦……不过想想,人生在世,最重要是图活个实在。苦不苦,有什么所谓。” “陈将军,没想到你还是对自家少主那副模样,不识抬举得很。这次怎么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吟儿还在笑着,真没良心。 陈铸对她敷衍笑了笑,转过头来,郑重看着林阡:“军之令,有不受,君之约,不可违。” 林阡心头一震,世间最无私最重情最有义气的,其实是这位号称诡绝的陈铸将军啊。 吟儿也敛了笑,听懂了,感动不已。 眼看那些川芎被完颜君随车马运走——其实他府上哪可能缺药?但碰到跟自己挚爱相关,难免是这样锱铢必较。 于是乎一大帮紫茸军,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护送着十几包川芎回去了。 没关系,这十几包药,待会儿还要被林阡偷回来。 这十几包药,是倒霉呢,还是荣幸。 之所以不在当场就现身强夺,自然是林阡不想害陈铸。而为免完颜君随被抢药大动干戈节外生枝,怎么说林阡都要等这药归位了再悄然偷。 届时,尚被完颜君随派人留下监视的陈铸,可就没有二次作案的嫌疑了。 因陈铸为人处世可靠,林阡愿将吟儿暂托给他,吟儿自己,也极是放心,打扮成个家奴,就在后花园里剪剪树养养花,意思意思。冬天的树和花实在不多,但在监视下若想得到陈铸保护,吟儿就必须这样,方能出现在他左右。何况,也确实得赔他几盆…… 陈铸于是也就一大清早便在花园里看天、喝茶、吃饭、翻书,除此之外,半点事情也没干。 然则林阡这一走不过一个时辰,这帮紫茸军就陆续被调动了回去。自打第一个兵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跟某个领头的耳语之后,吟儿和陈铸的心就都是一抖,不用问,一定是那边出了事。出了什么事?谁出了事?且静观其变。 陈铸比吟儿要清晰点,他知道,最近二王爷身边的紫茸军多了不少,他一直觉得,是二王爷太紧张楚风流所致,直到此刻,也没有第二个思路—— 轩辕九烨不在二王爷的身边,完颜君随就只不过是一个很爱老婆的王爷罢了。而楚风流,陈铸很了解她,行军打仗她是一把手,但不至于装病请君入瓮什么的,出暗招不是她风格。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林阡来会宁是为了川芎…… 所以陈铸的思路绕了个弯回来,和吟儿殊途同归:要出事的话,有可能是林阡在盗药的时候失手,然后在二王爷府上引起了天下大乱,金兵措手不及自乱阵脚,出事的是他们。 “他自己,倒应该没出什么事……”陈铸吟儿对视一眼,各自吁了一口气。 “咱们赌赌,赫连大人的掷斧,两位完颜大人的凶刀,秦大人的雕龙画戟,哪个可以将那林阡撂倒?”这时有兵卒说,陈铸不禁一惊——十二元神?! 十二元神的人,怎会也在这里?会否是疑兵之计?会否只是他们对我的圈套……陈铸登时心乱如麻。 “好!怎么赌?”“我也赌,赌多大?”这帮紫茸军,一旦有人起头,就闹哄了,丝毫不把陈铸放眼里,许是因为觉得他还是二王爷的嫌犯,许是刻意说给他听,看他是救还是不救?陈铸的心和头发一起,风中凌乱…… “我押两位完颜大人,他们的凶刀阵我见过,可绝了,凤翔路之前有十位高手,都死在这凶刀阵里!” “瞎!他们在渭水之战里输给过林阡!我赌秦大人,他的雕龙画戟,当时可算困住了林阡!” “渭水之战之所以输,是分开对付了林阡,不曾合力用凶刀阵。而秦大人的雕龙画戟,之所以困住林阡,只怕还是因为银月庄主那时还在林阡手上,与之协作对付了林阡。” “这么说来,他三人曾经一起打过林阡?!” “是啊是啊,还有仆散将军,当时也在楼船上。”“独厚鞭仆散安德?!”“林阡需要四个十二元神才行么?” “……” “那就只能看赫连大人了!至少他的战力,在十二元神中是甲等。”“切,谁是乙等?” 他们越往下聊,陈铸就越发毛。 这么说,秦狮、赫连华岳、完颜瞻、完颜望,都在会宁?没道理啊。他们应该都在关山一带牵制祝孟尝、辜听弦、杨致信以及后来来到的寒泽叶。他们怎么会来会宁?是大王爷来看楚风流?不太可能……大王爷是怎样的人陈铸清楚,楚风流是他过去的姻缘,是无法愈合的裂痕,是不能触碰的伤,他不可能回来,再者,当着他二弟的面,即使回来,也应是一个人私下来,把四位将军留在关山战地。四位将军一起来会宁,那关山怎么办?! 不可能!不合情,不合理…… 陈铸心似狂潮,无法找到说得通的解释,却看林阡迟迟不回,关心则乱,而起身决定前去看个究竟。 “啊,陈将军……”吟儿没法唤住他,眼看紫茸军将领们跟着陈铸一起退出了后花园……其实吟儿心里认定了,林阡能有什么危险!陈铸真是心窍多自己吓自己。 她郁闷不已,心想陈铸心里把林阡看太重了吧,都忘了要保护我的。不过陈铸心里的轻重缓急,世间有几个人可以调控? 没办法,吟儿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恨不得找棵树挡在前面隐身,默念着别有人来掳我别有人来掳我……其实也是自己吓自己了,陈铸敢把她留下,也是认定了紫茸军撤走后这里毫无凶险。 正一边栽树一边默念,冷不防在土里面碰到个什么硬物,吟儿心里好奇,用脚去试它棱角,试探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蹲下身用力去摸,不摸还不打紧,这一摸,她脚底陡然一空,直接连人带铁锹摔了进去。 第836章 凤箫吟历奇 第836章 凤箫吟历奇 “啊……”掉下去的一刹那,吟儿以为下面有深渊,心惊胆战故尖叫起来。叫声未落,却已与最低点接触。什么深渊啊!原不过两个人的高度、摔不死人。只是这重重一跌,吟儿屁股吃痛,一边起身一边揉,气极:“怎么……” 怎么还有人在花园底下藏陷阱呀!? 说的同时吟儿预备扶壁爬上去——哪晓得轻轻一靠壁,这句“怎么”还没说完,不幸的事就发生了——“壁”它竟被推开了!吟儿被这石门带着转过去,尚未站稳,脚底一空,又摔往下一层。 又是两个人的高度,也摔不死人。这次吟儿不是仰着摔下来的,是脸先着地了…… 什么意思!谁安排的机关?本想上去的,结果反倒下了一层! 吟儿这次可真不敢再爬墙了,略运轻功,准备直接跳上去。呼吸吐纳,运力,起步,跳……却在起步和跳之间,插入了一个过程——地板松动…… 蓦地,“地面”被吟儿意图假借的弹跳力抽空。其实那个力很小,但这地面更脆弱,甚至它本来就中空…… 吟儿这次不是屁股先着地也不是脸,是双脚接地然后一弯曲……差点跪下。 “哎哟,疼……”吟儿发觉现在已经离上面很远了,光线越来越差空气越来越湿。四境死寂,四肢酸疼,不禁心生一股寒意。 这连环机关是谁设置?一关关看破了人的潜意识并利用,个中的每一个现象都是不可逆,直教人先本能反应后追悔莫及! 吟儿心灰意冷之时,冷不防脚下一擦,像被什么拽着似的,顺着那斜坡径自滑行下去。 原以为是结局,不过是个开始——这脚底一滑之后,却竟然一发不可收…… 这斜坡不算陡峭,因此显得极为漫长。一路往下,蜿蜒曲折,拐弯抹角,无惊无险,吟儿一颗心却无法轻松,警惕着路过身边的某一道光线,大气都不敢出——怕略微一扰动,稍不按照设阵者的规矩来,就没法回去了…… 直到那斜坡的末梢,已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吟儿呆呆站起身来,僵在这豁然开朗的道口——眼前横亘着的,竟是一汹涌澎湃的湍流!色泽偏黄淤积着些许泥沙,那或可谓之曰地下黄河水? 这,这是在哪里?吟儿登时色变,抬头四望,因不见天日,这还属地道范畴,只是四壁由特殊玉石所砌,显得极其光亮。吟儿清楚现在已回不了头了,唯能硬着头皮,卷起裤腿,涉足这条地下水,顺着这河流的方向走走看! 约走了个五里路,水流越来越弱,这条路却还未有尽头。眼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曲水流觞,茂林修竹,农舍栈桥,梨雨曲径。云雾缭绕,百鸟集会,绿茵缤纷,采菱舟横。只是走近看了,才知大多都是石雕玉刻,或是借地气表达,或是与河流辉映。却是谁人所造,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千载万世,永垂不朽。 美到极限是简约。吟儿看这地方不必大兴土木,却是比很多贵族王孙刻意追求的更加精致还显得清雅。一时之间,又叹世之壮丽瑰怪之观…… 田园似棋,黄河如带,远处似还有崇山峻岭,静谧中统揽巍峨磅礴,吟儿怔怔看着不禁呆了,眼前情景,像一幅邀她融入的画卷,博大精深,又内藏玄机。吟儿却怕破坏了那份完整,纠结了片刻终于不曾进入,唉,要是林阡在就好了…… 转身刚走,忽发现道旁有花好像是真的,于是低下身来凝神细致去看。原来曲径上的梨雨是这种小白花铺成的,这气味,香得浓烈,闻得熏醉,恰在这时,吟儿觉得脸被一扎,这花看似娇弱,却带刺扎人!吟儿又怒又惊,正待打它,又不忍打,于是站在路中央,兀自发愣。 “你还是这般残忍,二十三年、才肯入梦。”在这种无预知的情况下,陡然于身后响起了这样的一个声音,吟儿惊得差点跳起来,不及去想是人是鬼,后背猛爬上一股森冷,心立即悬到了嗓子眼,想拔腿就跑,可那个声音的主人,步子比鬼还轻,动作比神还快,话声刚落,他的手已触到吟儿衣袖,吟儿大惊之下动弹不得,他手掌温热依稀是人,语声低沉饱含惆怅,惆怅中掺杂了一丝宠溺:“早知你不会去别处、只愿赖在这陇陕不走……你这丫头、终究还是赢了我。” 吟儿吃惊地转过头去,看见一张正自伤怀的陌生的脸,那一双深邃的眼中隐约还有一丝湿润,令她想起了只有对她才脉脉含情的林阡……正自动情的这个男人,陡然发现了他捉住的这一袭白衣并非他话中之人,如梦初醒眼神一变,骤然掠过严厉与杀气,更加像煞了林阡,但他的心情应该和吟儿是一样的,所以现在也凝视着她似惊非惊: 这到底是谁,从未见过,却似曾相识,熟悉到心手相连?! 这男人五十多岁,脸如坚石,鼻梁直挺,剑眉入鬓,朗朗星目,兼备帅气与王气,年轻时应前者居多,如今由岁月沉淀出的是后者,器宇轩昂,人中之龙。 这少女二十三四,像极了他一直想梦见却从来都魂魄缥缈的女人,那女人走进他生命时也是这个年纪、这副花奴的打扮、这种掩不住的精灵般的气质、还有这依稀如昨七八分像的眉目。 “你是谁?!”他与她同时发问,各自厉声,音却发颤,她是害怕,他却期待,一样是为了验证…… 久之,沉默。吟儿心理作用觉得时间到了、该喝药了,忽而开始发晕,站不住险险倒下,那男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的同时已为她切脉。她一惊,生怕他察出她中火毒而暴露身份,因此忙不迭地抽身避让。那男人仅是碰触她手腕便察觉她身体滚烫,继而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不是。你不是……” 她不是他等的那个人,吟儿却明白,冲这身手,这气度,他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想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 他等的那个人,因为中过寒毒所以身体该是冷的,那才是他熟悉的温度。 而她想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在大金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迄今为止已经有三四十年,战场上旌麾所指攻无不克,独履至尊情路却孑然一身,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连陈铸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轻易调动了十二元神从关山到会宁……吟儿霎时懂了,林阡碰上十二元神之四是为何,紫茸军近期人数的增广是为何。这样巧,这样不巧。 “谁准你进来?”瞬间,他语气如斯冷漠,不怒自威。 “我……我……我来……不是……”吟儿因动情而语塞,傻傻地盯着亲生父亲,万料不到会在此地重逢,结巴的同时泪盈于睫。 第837章 执迷而不悔 第837章 执迷而不悔 “怎么?哭什么?”猫尿这东西,真是女人天生的武器,便就算他这样的王者,看见她这小婢女眼圈通红,都收敛了愠怒转成不忍和怜恤。 那时吟儿仰着头咧着嘴姿态全无哭得像个孩子,有什么过分,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就是眼前人的孩子啊……他带给她生命,却没有亲眼看着她长大,错过她人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时时刻刻……她原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向父亲撒娇的孩子,活蹦乱跳的,哭哭笑笑的,哪怕无理取闹的,在父亲那里,都是对的,即便已经二十三岁了,被无数人尊为盟主或主母,在父亲那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儿。 完颜永琏,传说已久从未谋面名叫父亲的枭雄,他此刻近在咫尺吟儿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可知道这地方是会宁府禁地,擅入者以死罪论处?”他顿了一顿,看她体弱多病的模样,怎可能以重罪处罚,于是拂袖转身,“你出去后,向陈铸领个杖击的罚便是。” 吟儿见他要走,急忙跟随一步,泪还僵在眼角未干:“我,我出不去……”他适才言辞之中,提醒了吟儿这地方原有另一个入口,这入口在会宁府还是一个禁地……可惜,吟儿却由今天这个鲜为人知的地道来了。 “我……我是在花园里种树,踩到东西……不小心掉下来的……”所幸她乔装成家奴,惜音剑也未佩戴,否则岂能瞒过他的眼,然而她说的这席话,又都是实话。“我……该怎么出去?”吟儿黯然垂眸,感伤不已,声音越来越小。 她不是不想认他,这个小时候做梦都想相见的男人,这一声三岁婴孩都能唤出来的“爹”,在此刻远离人间很远很久的黄泉幽冥,足可迫她忘却盟军的很多人很多事、纯然被他一个人的气质吸引,这也许,就是骨肉亲情最深最切的感应……但吟儿,牢牢地记得,还有另一个男人,林阡……他才是她的依存和归属,他才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和理由,是他见证了她的成长成熟、每一次悲喜和得失,是他与她风风雨雨行了一千一万里路。那个傻小子,此刻正为她屈尊盗药,此刻正迎战陇陕的十二元神,此刻正经历一些本不该经历的事、一场本不该如此发展的人生…… “是啊,竟忘了这丫头的伎俩。”完颜永琏听吟儿说花园里还有机关,恍然悟,微笑忆,仿佛时间还停在二十年前。 他口中丫头,是母亲吗?吟儿霎时懂了,这机关,这通道,这地下的格局,全然是她的母亲柳月所造,匠心独运,叹为观止。所以,冥冥之中,是柳月在牵引他父女二人相见。 然而相见又如何?还是个迟钝的父亲,和一个狠心的女儿…… 他相信了她的话,于是带着她往出口去——原来,只需逆着这条溪河往上游走即可,期间并无多少岔路或阻障,和吟儿想象中完全不同。除了最后水流过猛不易跋涉之外,再无别的难处。 但恐怕就是因这瀑流数丈极难攀援,他才亲自带她往此地来吧。吟儿见他堂堂一个王爷,权倾朝野,把握天下,却连一个小小的家奴都能亲善对待,心中隐隐震撼。 可是吟儿也察觉出一个细节,就是无论这条路再怎么泥泞、水势再如何凶急,他与她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多只容许她本能抱住他的臂,临近出口,吟儿紧紧靠着他走,一边喘气一边想,他或许也答应过母亲,以后,这一辈子,就只背她一个人…… “捉紧我。”他说。吟儿看见眼前这浩瀚飞瀑,不自禁抱住他的胳膊,刚嗯了一声,就见他飞身腾空,交睫之间,已踏水跃行十余步,身虽倾斜,势却向上,驾轻就熟,轻松自如。好漂亮的轻功,吟儿再修十年,只怕也没到他皮毛。 称绝之际,吟儿忽然想起了母亲,当年对于母亲来说,这个武功卓绝却来自金国立场敌对的男人,是否也对母亲承诺过,“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正自失神,忽听他开口说了一句话,她没听到,以为他在问她来历,啊了一声搪塞:“我……我是陈将军的家奴,养花,养花……” “小花奴,是在问你多大的年纪?”他笑起来,明明很温和,却难掩威严。 “我,我,二十三岁……”她据实回答。他一怔,沉思,到平地上并行了片刻,他看着她摇了摇头。 “老管家,你呢?多大的年纪?”她要装作不认得他,甚至她要装成她不知道他是王爷,所以鬼使神差这样问。 他陡然一震,一刹眼神变得那样……浓烈的温柔:“月儿?!” 吟儿自是不知,完颜永琏比柳月年长十四岁,昔年柳月与完颜永琏嬉戏之时,恰好一个称对方是小花奴,一个笑对方是老管家。 “……”吟儿登时语塞,完颜永琏的面容里,究竟存了怎样的欣喜与惊疑!然而这笑容,终于稍纵即逝。情境再相仿,她也到底不是柳月。 他因这句月儿脱口而出而无法掩藏,怅然微笑,对吟儿讲,“二十三岁……月儿她在这个年纪,已经给我添了个小牛犊。” “嗯……月儿……是你最喜欢的姑娘……?”她轻声问,眼眶一湿,小牛犊,原来人生中的第一个绰号,是爹娘给她起的。 “是啊。那小牛犊,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时间一晃,已经又二十三年。”他说时,她一惊,原来自己竟出生在这里么?他转头看她,叹息一句,“若是长大了,应和你是同一个年纪。却不知漂流去了何处,无论怎样都找不到。” 叙说时,他根本就不像是个统领千军万人之上的王爷,他面对着亲生女儿的失踪无能为力束手无策。该找的地方,他应都找过了,柳月最后出现的湖南洞庭,他可能把地都掀翻了江都倒覆了,他却难料柳月最后被宋军围剿之前,见过的自己人有哪些、可能交托给了谁。他更加不清楚诸如云蓝、林楚江、柳湘蓝至梁以及柳月的心态…… 小牛犊没有胎记,没有信物,唯一的线索,是她自到来到出生,柳月都身中寒毒不能祛除,所以完颜永琏清楚,暮烟这孩子,应该和柳月一样,身体是至寒之性——身边少女,几乎在相遇的第一刻,就完全被排除在外。 吟儿,也终于明白了么,为什么身上中火毒几年多都没有恢复?是因祸得福?是命中注定?相逢而不识,证据已全消。她现在改头换血,等于已判若两人!他如何还能认得了她!? 倏忽眼前大亮,这暗道终于到了尽头,出了一口枯井,果然是会宁府的禁地。后门口,陈铸已领兵在侧等候了多时,脸上全然是焦灼。 他当然是去了才知道,十二元神的到来跟完颜永琏有关,一听说王爷在禁地重游,立即领军到这里来迎候。 但陈铸的焦灼,却是为了吟儿。 哪能不焦灼?原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陈铸更关心的是林阡。哪想到这一走不过片刻,凤箫吟就失了影踪。虽这回没击掌发誓只是暂托,毕竟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陈铸真意想不到,凤箫吟此人在一个极端安全的环境里都能人间蒸发! 那边林阡身陷苦战,这里凤箫吟丢了,加之王爷竟会到来,陈铸急得是焦头烂额,既不想迎候又不得不来。此刻看王爷驾到正自欣喜,忽看到凤箫吟这个要命的家伙——陈铸豁然开朗那个神清气爽啊!飞一般地奔过来差点忘了是迎她还是迎王爷,缓得一缓,陈铸蓦地停住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故王爷会和她在一起?他……他们!?他们…… 陈铸大惊,失魂落魄般站在一隅,脑袋里罕见竟一片空白,与此同时,身边陆陆续续已经跪下了一大片兵卒“参见王爷”。声音响彻云霄,军容整肃威武。 好一个多谋快断的陈铸,立即调整了心态抢前一步,是了,在他心中吟儿尚不知晓身世,不可能跟王爷相认,何况还有林阡牵制:“你这混账奴才,好大胆子跑到禁地来!”训斥的口吻,宛然吟儿是他奴婢。 完颜永琏衣袖一抬,陈铸被迫站停。“匹夫,稍安勿躁。她只是误入,你且从轻发落。”对陈铸的口吻,恰似林阡对海一样。吟儿傻傻听着,怔怔攥着他手臂没松开。 “是,王爷。”陈铸见王爷果然不知情,心里一喜,蓦然回首,再看凤箫吟——此刻站在王爷身旁的她,就如棵幼苗靠着遮天大树…… 陈铸不知怎的,心里的喜全然转化为酸,本想就势把凤箫吟拉开的,这当儿脑筋急转,伸手过来把吟儿按跪下:“你这奴才,王爷救了你性命,还不给王爷磕头!?” 当是时,吟儿还没有缓过神来,依旧攥着完颜永琏的臂不放,觉察完颜永琏有放开她的趋势,她泪水顿时满了眼眶。像当日在聚魂关死赖着林阡一样,为何现在又万分舍不得父亲?凤箫吟啊凤箫吟,你,你实在是个优柔寡断的女人…… 吟儿一狠心,松开手,陡然意识到陈铸说这话的用意,陈铸要她磕头,是要她对父亲跪拜啊。可是,吟儿跪下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不是在对父亲行礼,而是在向父亲道别。道别…… “谢……谢王爷……”不是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而是谢谢他,给了她人生的起点,给了她机会认识林阡、爱上林阡、陪伴林阡。吟儿抽泣的同时磕头认错,错在这不孝不悌,错在这可怜可恨,错在这难进难退。 那时已接近午时,她体内火毒稍事发作,已疼得后心发麻,借跪倒在地掩盖了过去,待王爷率大军走后,还伏在地上起不来,陈铸慌忙来扶她时,她已汗流浃背,却咬紧牙关,绝口不提一个疼字。 “你放心,林阡他还在打,一时半刻败不掉……王爷也还不知道这回事,他来会宁,并非为了张网设伏。”陈铸说的同时,吟儿看见他目中含泪,自是为适才的那一幕吧…… 吟儿惨淡一笑:想不到,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陈铸将军,他心里也有温柔感伤的角落吗…… 眼前一黑,又尝到失药之苦,不知林阡与十二元神争斗到了何种境地。吟儿设想,他是冲着川芎去的,恰好失手被十二元神撞破,继而几个人缠斗了起来,从清晨到午后三四个时辰,一直维持平手。然而,这里是金兵的地盘,金兵会有增援,加之,完颜永琏他就算不知情,现在也已然知情…… “陈将军,府中……可还有药喝?”她强撑住身体,要陈铸带她回去,回去喝药,回去等林阡。 “回将军,最后那一包药,早上就已经喝完。”府上的下人却如是禀报。陈铸没见过吟儿病危时的样子,还以为林阡说她被他救命是夸张。此时此刻才算见识一二。 “陈将军……”吟儿侧卧榻上,痛苦不堪,却将他唤到近前。 “怎地?”陈铸看见她体力不支,内心难免煎熬。 “陈将军老大不小啦。该娶一个媳妇……好好地过日子了……”吟儿微笑。 “唉?这关头了,还插科打诨!”陈铸的脸骤然一红,又气又涩。 “是该好好地过日子……”吟儿敛了笑意,噙泪认真,“陈将军这么好的男人,不该为了所谓的军国大事误了终身。像你说的,人生最重要是图活个实在,人生得意须尽欢……千万别等到如我现在这个地步了,再来悔恨……” “少瞎说八道!你以后会好起来!”陈铸闻言色变。 “以后会好起来。这不是现在在悔恨吗?”她一边咳一边笑着,情知口误却诡辩。 便那时听得一声微响,有人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不是林阡又是何人? “怎样!”陈铸慌忙冲上前去,先将窗户关上了,吟儿欲下床去迎他,但有心无力。 “先去煎药。”林阡将一包川芎给予家仆,声音短促有力中气却不足,他一旦靠近,便有奴婢吓着跑远了。吟儿听音便知他负了伤。果不其然,陈铸说道:“你受了伤。” “无碍。”林阡说完,迟迟不肯靠近,定然是怕他血腥加重她火毒,如斯细心。 “我先找大夫来看!”陈铸急匆匆出去了。隔着屏风,吟儿只隐隐看见林阡的身影,轮廓还是那般深刻而鲜明。他似是臂上中了一箭?却听得一声闷哼,他自己先将箭扯断了。 “唉!你别自己动手啊!”吟儿忙不迭地叫出声来。 “放心,我懂医术。”林阡说。 “你……你那什么三脚猫的医术……!”吟儿哭笑不得。以前讳疾忌医教人担心得很,现在可好,变成个自以为是的大庸医更加教人担心! “适才陈将军去观战的时候你还没中箭……”吟儿担心,这一箭会否是完颜永琏所射。 “我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着从战局抽身,一不小心……是支流矢罢了。”林阡解释说。 是了,若是完颜永琏,这一箭显然致命。看样子,完颜永琏没有去参与此战。吟儿低下头来,什么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着抽身啊,还不是因为他怕她耽误了喝药? “吟儿,喝了这药,我俩立刻就走。如何?”他将血止住也包扎好了,端着煎好的药走到吟儿榻旁。 “嗯,好。”她点头。他说什么她都答应。 “十二元神全城搜捕,天黑以前一定会搜到这里,届时可不能让陈兄为难。”他说的时候,脸色苍白,显然经过损耗战力已经极低了。 “咦……”吟儿忽然想起了只有自己才晓得的那条地道,“倒是有个地方,可以暂且躲起来避一避。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去那里,也万万不会敢进去。” 第838章 半刻鸳侣梦 第838章 半刻鸳侣梦 林阡听吟儿讲毕那地道之事,才知她今日竟独身一人见过了完颜永琏,震惊之下,不免生出一丝欣慰:面临着突如其来和进退两难、吟儿最终选择的仍然是他……他虽有把握吟儿会选择他,但却怕吟儿纠结、担心她抑郁,然此刻她复述之时面容里全是不悔,此情此爱,不得不教他感慨万千。 他心里委实了解,吟儿之所以提议进地道,除了暂避的目的之外,更想要做的,是探寻她父母的往事,如此重要,他岂能不陪她一起。再者他战力确实需要时间恢复,想要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还保护吟儿妥当,暂避是最好的选择。“隐居几日也好。”林阡点头,按住吟儿的脑袋轻拍,语气一转折,“不过,得预先备齐你的药。” 她听他讲“不过”时,尚以为他会战意沸腾不愿收手,诚然,他战力低了,十二元神跟他折耗过不也一样低了?冲他不服输的个性,冲饮恨刀中的热血,他都本应该选择浴血杀出重围……可这“不过”的后面,是预先备齐她的药。是了,是了,丈夫能屈能伸,一切选择都是要看情境的,为了她彻底安全,他岂可能逞一时之快。 心里头不免泛起一丝甜,因见到完颜永琏而愧疚悲郁的心情,其实在得知他跳窗而入、和听到他说“我医术很好”的时候已经一扫而光。她爱极了这个大庸医,爱到她觉得做错了事自责地快哭出来时、一遇上他就笑。 这个大庸医,同时还是个惯偷…… “怎么会被人发现?为师传授的经验不够?”她笑语,轻抚他臂上的伤口。 “唉。原不该贪心。一次偷两包动静还比较小,前几次都带去安全地点藏妥了,第五次多偷了一包出来,结果掉出了手散落得满地都是。”眼前这傻小子,他还是林阡吗。越野在九泉之下,估计都要笑他——比我还龌龊。 当然啦,他本不可能动作这么笨拙,听上去笨拙是因为口拙。吟儿微笑,想,如此嘴笨的男人,我要是不在你身边……我怎忍心不在你身边…… 随身携带的药品只够两日,其余多数都被林阡置于安处,预示着他们只能暂避两日、离开会宁府之前更要先取回其余的十几包川芎。陈铸很担心:“十几大包的东西,会否太惹眼?”吟儿笑着说:“打扮成一个卖假药的。如何?”林阡亦笑骂这丫头:“卖药就够了,还假药!” “陈兄,后会有期。”阡随着吟儿来到这花园里,预知他们返回后再见陈铸的可能性不大了。 “有期。”陈铸惜字如金。 “陈将军,这些天来……辛苦你啦。”吟儿微笑对他讲。相遇至今好几天了,她都没什么契机对陈铸说她已经知道身世,故而陈铸还把她当个什么都不知的孩子,或者说陈铸的潜意识希望她不知道希望她开心无忧无虑。分别之时,吟儿想,告不告诉他,都已经无所谓了。大恩不言谢。 “好,你俩小心为上。”陈铸没多的话。 同样是陷阱,同样是机关,同样是险旅奇遇,因为这次经历的人是陈铸口中的“你俩”,所以不再惊险,不再恐惧,不再觉长路漫漫。惊险的那些使人荡气回肠,恐怖的那些使人生死相依,曲折的那些使人两情久长。早晨,她就是被她母亲的连环机关算尽了心思,缓慢地却不停地往地狱一层层地下。傍晚,她的男人,抱住她直冲着最底面来,一刻不肯耽搁,这速度,简直要藐视这过程。 从那段蜿蜒的斜坡上一路滑行而下,想象着他二人此刻正置身一参天大树群中,顺着一树枝轻易地往下滑,偶尔经过某两枝的交汇点,更可借势过度到另一棵的枝节上去,于是在浩瀚的树海中纵横随叶逐风,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她长发随风飘扬,转过头带笑看他:“不一样。” “什么?”他一怔,吟儿的话有几人听得懂。 “这次是我的谋,你履行。跟以往不一样。”吟儿笑。 “小人,谁跟你抢。”林阡朗声笑起来,地道里陆续回响。 吟儿的谋,注定有她的特点,不缜密。比如说,两个入口,这一个鲜为人知没关系,那一个众所周知却是禁地,是完颜永琏严令禁止的地域,注定连十二元神都进不来。但完颜永琏本身…… 林阡却为吟儿排除了这个不缜密:两天之内,完颜永琏应不会连赴同一地两次,那个威震金宋的王者枭雄,他之所以时隔二十年重返陇陕,怎会简简单单为了缅怀柳月。 “你爹他到临洮府来,很可能是为了黑山渊声。”林阡说。 “唉……我还道是冥冥之中,娘牵引着我们重遇……”吟儿叹了口气,点头。 “那个名叫渊声的魔鬼,他的重返人世,不可能不引起你爹的重视。”林阡道。 “渊声那家伙,想来也是楚姑娘这场大病的诱因啊。”吟儿说。渊声的失落民间,不可能不教楚风流殚精竭虑因此累病,何况楚风流还带着对薛无情的种种负疚。 吟儿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已到了斜坡末梢,重临那地下的黄河水,才不过片刻功夫罢了。咦,时间怎么这么短?她记得早晨自己一个人来时,这条路明明深不见底。 那是啊!早晨她历险的时候,还需掳起裤管慢慢地趟过去,过程中尤其担心被水冲卷,现在呢,身边人一言不发已再一次将她背负。怪不得不一样的感觉了,两个人的路,注定不寂寞。 “明明是因为渊声病的,女眷们却都嚼舌头,背后说楚姑娘的病会令她不能生育,无不无聊?”她伏在他背上,带着不信与鄙夷,继续讲楚风流的事。 林阡一怔,叹了口气:“若真如此,人生真是有得必有失。她那样好强的性子,注定需付出代价。” “怎么?你竟信么?!”吟儿听出阡的语气,不禁一惊,既是为楚风流难过,又给自己敲了一记警钟。论兵法韬略,自己当然不及楚风流,但论“好强的性子”,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吟儿登时心里一紧:林阡和自己的年纪都摆在这里,能蹉跎得起几年光阴?战儿现在都已经五岁了,他俩和天哥陵儿落了这么大的距离!可是,这个残喘了多年发烧吐血已成习惯的身体真的还能好么,自己在跟陈铸说笑的时候下意识的已经有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吟儿清楚,非但这身体很难恢复了,而且现在对林阡而言,自己是碰都不能碰、一碰就怕碎的花瓶——拜洪瀚抒、苏慕岩所赐,林阡不可能再主动地要她,甚至被动都很难了。所以阡说,有得必有失……?吟儿希望是自己想多。 眼眶一湿,骤然无语,其实那晚她差点没命的时候真舍不得林阡,她不想把他一个人孤单地撇在这个人世,可是,死不死不是她能决定的,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死不掉的,搞不好下次又是哪一味药缺失连针灸都救不了急,真一命呜呼了林阡以后该怎么活……除非,除非给他又一个小猴子……有个小猴子陪他,就算她死了,他虽然会难过,但肯定不孤单了…… 不经意间,察觉林阡的脚步放慢,吟儿从沉思中回神,原来已走到了那专属于完颜永琏和柳月的世界,这一刻,且当他二人重返昔年。 亲临才知,眼前影像,绝大多数都是玉砌、石削、或千年木榫搭建,分明仿制,却以假乱真,至少在涉足之初,林阡还感叹这地下之物保留完善,触摸时方才彻悟,原是被构筑的假象。 “除了地气和水流之外,竟全是你母亲造就。”饶是林阡,也不免称奇。玉石雕刻之能人他不是没有见过,江西八怪里就有西江月擅长,但要再结合园林构造、描绘渲染之术,使得种种事物融为一体、层次分明、色泽自然、毫不突兀,就须下好大一番心思了。好一个柳月,竟将所得素材如纸张一般任意裁剪拼接,创造出这样高超的一张画卷,除了接触感无法改变之外,堪称完美到天衣无缝。 “没有,还有这花,也是真的。”吟儿指着路边的小白花,见林阡弯腰要碰,赶紧劝阻:“它有刺,会扎人。” “嗯。原是酴醾。”他闻见那香气,在陇陕的很多酒水里都出现过。 “酴醾……”吟儿一怔。不知怎的想到四个字——“酴醾事了”,暗觉伤感。 “这样大的工程,你母亲竟能一个人独自完成,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天才。”林阡由衷称赞。 “她确实是个天才,不过一定不是独自完成的。”吟儿笑,“这些素材,得找一头牛,帮她运来、帮她搬。” 笑语时,已行到那栈桥,吟儿见水流淡去,已从林阡背上跳下,两个人一并过去。石板路边,依稀有柳枝飞舞,所以桥上翻滚的酴醾花,像极了柳絮如雪。 二十年前的石板路上,相依相伴的,原是另一对神仙眷侣……林阡思及那柳月已死去二十三年、完颜永琏却仍不能认回吟儿,百感交集,触景生情: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吟儿脚步放慢落后了林阡几步,一直都静静听着,忽而抢上了几步,轻抱住林阡的腰站停在桥上:“可说好了,别让咱们的孩子们,用这句诗来形容爹娘。” 林阡一怔,微微笑起来:“是。说好了。” 她既是真心说这句约定,更借此试探出他的心情,发觉他并无抗拒“孩子”的意思,心中一喜,想自己真是庸人自扰,阡一定更相信她会恢复健康,相信她会给他带来又一个小猴子,不,该是小老鼠了…… 执手正待前行,忽然林阡强拉住她,两人一起往后退了半步,说时迟那时快,桥尾不知何处飞来两支利箭,一左一右速如霹雳,刷刷两声对心撞在一起,若非林阡眼疾手快,这两箭定然阴狠,一箭横穿一人。 第839章 残忆追旧年 第839章 残忆追旧年 初始,吟儿望着眼前这幕邈然深远的画卷,还不自禁地感叹情境贴心心道原来爹娘和自己是一样的,越在血雨腥风里久了的人,越向往着那种永恒的恬静,所以吟儿面对着流水花香、薄霭淡雾,会联想起黔灵峰和曾经与云烟的约定、继而陷入遐思失去警惕……冷不防出现这两支飞来响箭、并引起前后左右上下一轮又一轮的枪刀攻击,吟儿始料未及,手忙脚乱,若非林阡在侧,恐怕已死千次。 这些暗箭明枪,并非来自别的任何敌人——正是柳月一早就安排在桥尾的机关,不触则深藏不露,一碰即开启接连引发后续……实在是破坏了初始吟儿的心绪,也完全改变了吟儿原先对她的印象:母亲确实会跟自己一样追随王者的同时向往安谧,但那在母亲的性子里只不过万分之一。 如林阡说的,柳月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即便她有再多的特点——任何特点都盖不过她的聪明。木石雕刻,何让以此为业的西江月;以假乱真,连诸葛其谁都要自愧弗如;机关陷阱,设计高超无半分破绽,连林阡都是到了才躲、大理的蓝府地道可学到皮毛?而吟儿更心知,凭父亲那般传说中的无上王者,都很难捉摸到母亲的全部心思。父亲称呼母亲作“丫头”,除了父亲比她年长十四岁以外,更多的不过是表达一种对她聪明的无可奈何吧。 这种聪明,却是大聪明,不是吟儿的小聪明。吟儿歪着脑袋想,不明白得很,为什么母亲能构筑这样的旷世巨作、女儿却只能挖挖坑呢…… 脱离栈桥险境,一切恢复宁定,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吟儿才明白,探寻往事不是这么轻易的,篱笆门后面的世界,可能是爹和娘最爱的天堂,却是外人们必须历经的地狱——院舍中,很可能与桥尾一样机关密布、陷阱环绕。那是自然,他二人的地方,怎可以轻易被谁打扰。冲这一点,心门紧锁的除了柳月死后的完颜永琏之外,更有当年就自我保护意识极重的柳月。她是细作,应该的。 “这地方,怎好像来过?”林阡环顾四周,隐约觉得熟悉。 “这地方……?我就出生在这地方啊。”吟儿一怔,你怎可能来过? “会否是从地狱到阳间的路上,我俩原是一起来的,结果你喜欢这地方,故而停下了,我继续往川蜀去,你的魂就一直在这里飘?”林阡托腮,自以为幽默地说。 吟儿……直冒冷汗,一边鸡皮疙瘩,一边毛骨悚然,睥睨着林阡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真要命,盟王他最近被谁附身了?总说一些不是他风格的话…… “所幸吟儿喜欢这地方停下了,否则……这一生未必相遇,何来相知相许。”林阡的语气倏忽却恢复平和,吟儿一愣,视线便模糊住了,攥紧了他的臂,头也靠着他的肘、轻轻地埋进去,微笑:“那为你多飘了两年,也是值得的。” 这一刻,多想时间停住、人事凝固,用这一双手,借着林阡的力气,挽住流光不许动。 推开篱笆门,缓步走入这地下农园。 修竹满庭,芳枝绕境。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自然素雅。 越往内行,越觉惊奇,原来这当中景象,竟会随着视角的不同呈现出色泽、排列、乃至构造的转变,亦真亦幻、半实半虚、光怪陆离。前一刻看还是遍山发翠,走一步远峦已呈深蓝,若进个半步的分寸,则正好是翠、蓝之间。颇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感,又好像更胜一筹。 这个仰借头顶玉石可达永昼的幻世宇宙,这些远借地中岩层表现出的山峦线条,这一系列堪称应时借的五彩斑斓变幻无穷的浮光掠影……如果真像吟儿是出生在里面后来再也没出去,会否就成了井底之蛙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会吧,至少看起来和真的一样,迷人眼…… 但,开满了曲径的酴醾花,却始终不变是纯白。令人不住喟叹,世间假象可千万,唯独不变是真相。 林阡一瞬揽紧了吟儿。所幸,这个险诈莫测的世界里,有她在。 此刻她笑着说,真假还不好分辨?不该出现的都是假的,该出现的全是真的。哈哈,是啊,吟儿的道理总是这么简单易懂。不过,对他而言,只要有可能威胁吟儿安全的,真与假都一样要紧。决不准她随随便便碰任何一件物。每一步路,都必须他先走。 终抵达第一间居室,农舍石屋人家,简朴略存古风。 “‘何陋之有’?!”吟儿发现那屋宅门额有横批,瞪了足足一刻才读出来。因为这四个字太难分辨了,吟儿边读边带点愤懑,却恰好把这四字的气势表达到位。 林阡循声看去,那四字龙飞凤舞,笔势连绵环绕,气度放纵不羁,若归类到书法字体,应是狂草,难怪吟儿极难才读出来了。从一个人的字体,可以看出那个人的气度,笔力这般雄壮,更有龙跳天门、虎卧凰阁之风,必然是完颜永琏所写。 林阡想,平常人在自家门上,顶多写个“斯是陋室”来彰显“惟吾德馨”,可柳月却偏选用这四字,因小见大。吟儿很多情况下做事张扬,应就是源自柳月的我行我素。 “嘿,若换成我,才不这样写横批。”吟儿却大有篡改之意。 “那你要怎样写?”林阡好奇,追问。 “嘻嘻,写‘孔子曰’。”吟儿狡黠一笑,调皮得很,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 “哈哈。”林阡笑起来,“不正经。”心道,偏此一项,吟儿就比她妈难收拾得多了。 忽而敛笑,凝神看着吟儿,林阡其实真希望吟儿能遗传到柳月对世事的不屑态度,总好过如今这般外强中干,越不正经,就越是在乎。 “别光笑我,你也从那《陋室铭》里,取些字来做这屋子的横批。我可限死了,不准太俗,不准太雅,最好是符合此情此景。一炷香内,你且说来。”吟儿说。 “用不着,我现在就有一个,绝对应景。”林阡笑。 “咦?”吟儿一怔。 “‘往来无白丁’。”林阡戏谑着吟儿,“可符合此情此境?” “去!”她红了红脸,知他既是讽刺她卖弄,又是在笑当年那个风七芜,明明自己不懂事还笑主公附庸风雅。 此刻林阡去读那对子,仍然是狂草字体,一气呵成、左驰右鹜:“享老农与老圃之乐,品丘丘及壑壑风流。” 沉吟片刻,林阡点头:“若然如此,‘何陋之有’就对了,‘孔子曰’只能盖前半句。” “嗯……”对牛弹琴,吟儿还在研究这些字呢。柳月的才女气质,多半传给了蓝玉泽去。 推开门进得这间屋舍,倒是有一些意料之外,如果说外围再怎样僻静,都未刻意匿藏柳月和完颜永琏的才情,那这屋子的内部构造,却真真正正是寻常农家的,没有任何特色可言——简简单单一桌、两凳、一纺车,再配上个陈旧的碗橱,返璞归真到男耕女织,教人怎样也不会相信,住在这里的是号令天下的王爷和王妃。 “果然一边品丘壑,一边在当老农老圃。”林阡叹。 “那是,再风雅的人物,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吟儿……确定是属牛的。 “锯浪顶上,依稀也是如此摆设。”林阡忆起自己父母的生活,虽然玉紫烟有可能只是云蓝的填空。 “不,这里比锯浪顶少了件东西啊。”吟儿奸笑,摇头。 “什么?”林阡一愣,察觉她一脸淫荡。 “少了张床。”吟儿邪恶地笑。 “嗯?何必要床?”林阡自顾自地说——你们两个大俗人大淫人,你们能不能不要破坏这意境! 那时吟儿还没听出林阡的意思,拉着他直接往后门走:“傻子,必然不止一处,再往后探索看看!” 吟儿适才看见这里幅员辽阔,想坐落在这里的屋宅肯定不止一间,不可能每间都是一个风格,那么单调住在里面肯定会被闷死。再者你外面写了对联横批,里面却不放点琴棋书画,“调素琴、阅金经”,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于是拉着林阡从后门走出,一口气经行了随后相邻的好些屋舍,不过令吟儿失望的是,这些屋舍都平淡无奇,除了比第一间稍微修缮些没那么破陋之外,内部的格局都和第一间是一模一样的。 林阡心中暗暗警觉,这十几间屋舍摆设近乎一致,很可能是柳月有心为之。稍不留神,就可能迷失其中。故而从第三间开始,林阡就已经在默记方位与布局。 好在每一间屋舍所坐落的院子风格稍有相异,且各自都有楹联对应着门前景象,如“奇石尽含千古秀,异花香动万山秋”的庭院内,必然山石、花卉比其它多一些;而写着“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的小园,则假山中开有渊潭,洞壑幽深,泉水明净少许,那间园子里,也在角落处多了一只紫砂壶,供以品茗之用,不仔细看,根本意识不到。再走到一处写“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走进那院子豁然开朗,果然是诗中风景,连光线也恰如其分。远处布景如立体,近处空间似诗画。柳月啊柳月,真乃神仙也。 林阡把这些楹联的次序熟记于心,如此路径也就不会出错了。初时吟儿看他背诵还不明白,后来才懂——要是她一个人现在再往回走,保管会走岔了路鬼打墙。毕竟,第一次来,景色的不同点太少太微妙,地底下方位感又差…… “好在你也是个细作、熟知我娘的心理。否则我一定在里面绕圈子,休想找到爹娘的情事。”吟儿笑靥如花。那时林阡想,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是要陪吟儿去的。吟儿因为他已经无法认祖归宗了,怎可以连这点小小的想法都不能满足她,哪怕她现在是出于没良心的八卦心态,何况她不是。 辗转了约莫一里路,院落风光与前面迥然,竹树花石少了些许,却有更合远景的田园风情,配置有渔舟、水车、梯田等等,使人大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意境。吟儿咦了一声,这是她刚刚看见在画卷里的,想不到就片刻功夫而已,她现在已经和林阡一起在融入画中了。 随着路径的越走越深,那门联上的字迹也逐渐不那么潦草,只怕是融于情境,笔锋婉转含蓄起来。但仍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爹他,竟能精通这许多字体,冶于一炉,犹拍古人之肩。”林阡由衷赞,可见完颜永琏,是怎样的精通汉人文化。 “怎么?”吟儿不解。 “他的字,着实有大家风范,配上你娘挖池堆山、叠石理水的本事,这地方俨然不是简单地道了,实在是一座地下宫殿、微缩园林。”林阡说。 “嗯……庭院确实都很美,景色也借得很到位。可不足的是,屋舍的内部构造,每间都是一模一样的,单调了些啊。”吟儿叹,“世人皆如此,喜欢塑造些光鲜的景观,却忘了旮旯里还一塌糊涂。娘她一定不是那么俗,可能是为了设置迷宫,不得以吧……”自顾自地说着,看眼前这一幅对联,“‘你共人女边着子,争知我门里挑心’……咦?这个对子,是什么意思?” 林阡一怔,悟了出来,笑:“你娘她,预知到了你此刻的心思。这个对联,是个谜语。” “谜语……”吟儿默念。 “上联是‘好’,下联是‘闷’。” “好闷……?”吟儿一愣,笑了起来,可真说中了她现在的心思。 “看来从这间屋子开始,就内外一样充实了。”林阡说时,吟儿抬头看这屋宇,确实比先前见过的一些要高敞得多,不知是因为接近边缘,还是周围乱石山林掩映,总之一眼还没看到边。 林阡上前两步,本是存了十二分的警戒,正待打开门带吟儿一起进去,突然之间,缩回手来,满头冷汗…… “怎么?”吟儿一怔,察觉出他的异样。 “这……这不是……”林阡中邪一般,吟儿一惊,代他来推门,忽然也定在原地,这哪里是什么屋舍啊,这……明明是……晾在这园子里的一幅画罢了! 这园子里,除了假山,水池,曲径,拱桥之外——没有屋舍。 有只有这种经久不坏的画纸,而已。 就仿佛柳月在这里叹了句“好闷”之后,出一幅画戏耍了一番二十年后的来客一样。林阡和吟儿对视一眼,惊诧不已,是思维定势觉得这一间肯定是屋舍吗。不然为什么站得这么近,存了这么多防备,都没看清楚这屋舍原是被画出来的?! 或是作画的人得天独厚、画技已臻入化境?直找到这幅画的边界看落款,原是“凌云笔”这个画师所留。 第840章 从来良宵短 第840章 从来良宵短 半刻前吟儿还说,区别真假很容易,该存在的就是真的,不该存在就是假的。 半刻后,她的母亲柳月,信手拈来一张图画,巧借布景光线安插于前,轻而易举就推翻了她的言论,令这个口舌伶俐的吟儿、失色哑口无言。 若适才,那是机关,不是纸张……林阡每一步路都先走能如何?林阡当过细作谨而慎之又怎样?冷汗淋漓,既是叹柳月造诣,又是忧彼此前景,不错,他和吟儿适才路过的只是迷宫,但林阡心知肚明,之所以“只是迷宫”,是因为他目前只能看出那是迷宫! 柳月,这个女人强悍之处在于,你明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座迷宫,却猜不透她规划的更深一层用意。林阡尚且如此,更别说粗心的人跑进里面还不知道这儿有迷宫了…… “凌云笔,落款如此,当是你娘。”林阡唯能将话题引开,不希望吟儿紧张。 “嗯,原来这是娘的笔名……”吟儿果然上了心,饶有兴致地琢磨着。 掀开这震惊一画,才悉此冰川一角。其后原有个密闭山洞,林阡携吟儿这一路过去,两侧墙上挂满了画作,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这应该堪称‘画墙’了。原来娘是个大画家!”吟儿看这些画的落款,无一例外都是“凌云笔”,画如其名,笔法一流。最初有几幅花鸟虫鱼,颇有一番自然情致,神闲意浓,气韵不俗,后见几张描摹瘦竹,嶙峋中见出劲节,比花鸟虫鱼看出进步得多,再多行几步墙壁上张贴的内容多是山水江河,技艺之精,教人如临其境。特别是有一幅钱塘江潮水图,虽是静态的一幅画而已,却竟能彰显出“声驱千骑急,气卷万山来”的声与气,到此刻,技术卓绝已不值得赞叹了,此气魄与意境,天下间几人能及。林阡忽然觉得不对:凌云笔不应是柳月,而该是完颜永琏。 还未开口,就听吟儿咦了一声:“不对,这凌云笔,是我爹,不是娘。”林阡一怔回过神来,见吟儿指着落款读着年代:“大定四年作。金大定四年,是宋隆兴二年,娘才五岁大,再神童,也画不出这么好的画啊!” “对,是了是了!”林阡点头,先前的画作一直没有年代,但从技艺来看,都该早于这个大定四年。 说来也奇,之前的那些画,不仅一阶段一阶段的境界有提高,而且每个阶段都有许多张,加在一起成百上千、拥挤而繁复。然则在大定四年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随着造诣的大幅提升,画墙上数量却反而锐减。林阡掐指一算,应就是在弱冠之龄,完颜永琏开始了他的征战生涯。 “爹小的时候,应是一个通汉文、工书画的小王爷,满腹经纶,儒雅风流。”吟儿转头看这漫长的一路,回味无穷。 “难怪他后来成立的‘盛京七修’全然是金朝一流的书画家、医学家……我原还以为他附庸,现在想来,真是惭愧。”林阡点头,叹息。 “王孙贵族,没办法,非学不可。”吟儿笑。如她所说,完颜永琏毕竟是个王爷,常年征伐被磨练出的野心战志以及掠夺欲之外,他身上毕竟还有着皇室血统贵族气息,与出身草莽的阡非常不同。 却是在满墙的山水江河中,突兀地插进了一幅风格迥异、技术也生硬的仕女图,特别像个顽童涂鸦,纸质也较凌云笔用的差了不少,当然连笔名也没有,阡吟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必然是柳月童年所作,正好接上这完颜永琏的青年时期。 “哈哈,娘是从仕女图开始起步的么。”吟儿兴致更高,于是拉着阡恨不得一路小跑,这一段完颜永琏的沉淀期显然一直都在打仗,而柳月,则是从童年过渡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时代,作画的水准当谓之突飞猛进,数量当然也不胜枚举。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点都没错,阡吟走几步路的工夫,柳月不知要费多少的笔墨。她年少时应经历的也都是才子佳人、自由自在,所以除了仕女图外,多的是山山水水,线条勾勒则轻灵细腻,自是与完颜永琏能够区分。且个中山水,多以巫峡潇湘景色为主,渔舟唱晚、洞庭烟云,尽入其间,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泰安云蓝,洞庭柳月”,并称多年,想来正因如此,才让天南地北的两个人,有过照面、惺惺相惜,从而给吟儿指引了这一条人生路…… 听林阡叹起这并称的两个人,吟儿眼圈一红:“娘画了这么多的洞庭湖,最后,却溺毙那里……”林阡按住她的肩安慰:“或许你娘她就是洞庭湖的仙女,来人间走了一遭,最后又去往彼处。”吟儿破涕为笑:“跟神神鬼鬼的联系在一起,确实也不那么难受了。” 转过头去,柳月的画作终于开始有落款,名字却出乎意料,叫做“江湖一倦客”。 林阡曾以为,柳月生性轻狂、不屑,才会起那个“凌云笔”,后来想完颜永琏当然也会有自负的少年时,故而说服自己凌云笔是完颜了——可纵然如此,也没想到柳月的名字会是倦客。 “倦客。小小少女,为赋新词强说愁。”吟儿笑着说,走了很长一段的通道,终又来到个比较宽敞的地带,这里的画都是晾在半空中展示的,可能是因为特别多的缘故,不可能一一张贴、占地方。 “画作如此之多,灵感或情趣,显然来自对方。”林阡从萧条处来,看见此地壮观热烈,登时感触万千。 绕着这地段先一个正半圈后一个反半圈,凌云笔和江湖一倦客的画间隔排列,此起彼落,纠缠不休,从一而终既在斗画,又在交融。林阡看得出这段时期的他二人,真正是如鱼得水,很可能常常厮磨在一块、把酒而歌畅快淋漓。此值大定十九年,即南宋淳熙六年,林阡正好刚刚出生,短刀谷内斗最激烈时期,也是完颜永琏第一任妻子逝世后封笔了几年后终于打开心扉。 而柳月,不知是不是被训练为细作而导致,她的画在此间呈现出了一种很惊人的淡定从容,并一直保留与深化,随着人开始藏秘,画也渐次深沉。画水上横舟,“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油然而出,而绘月下溪流,更透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一丝禅意,耐人寻味。 完颜永琏的画,也重点转移到写实上来,多数情况都蕴含着俗世之爱恨情仇、生老病死,或又是征人之苦、百姓之流离。期间最长一幅,兼具烽火、刀光、败马、号角、乌鸢、枯枝、死尸、残骸,以及画面尽头,一位将领孤峭的背影。阡大为震惊,看着这幅宛如看着自己的心态一样,完颜永琏他,没有为了任何功利的目的去东征西讨,他在一次次的掠夺和攻伐后并没有埋没良心,他知道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也知道以战止战的结果仍然是血流成河、无家可归…… 林阡重重叹了口气,短刀谷、抗金联盟,都完全将完颜永琏想岔,他的出发点,其实也该是拯救天下危亡。 “嗯?叹什么?”吟儿问。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悲天悯人、忧国忧民。”林阡转头,凝视着吟儿,“不,其实本该想到的,他给你起名‘暮烟’,就是在惋惜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 “战争与百姓,有些时候,可能真的只能择选其一……”吟儿低下头来,此事古难全。 “岂止百姓。”林阡带着吟儿继续往前。渐渐柳月的画开始少、完颜永琏的风格则稍事明快起来。从柳月和完颜永琏的画作纪年可以看出,他二人有时会用宋之年号,有时则会用金之年号,根本无关紧要,明显不分胡汉。这种境界,是时至今日都未必有人达得到的,林阡暗自钦佩。 “咦?淳熙八年,怎么娘那时候不作画了?向爹认输了?”吟儿意犹未尽,林阡笑而不语。 “哼,你又知道,又不告诉我。”吟儿撅起嘴。 “那段时间她鲜有画作,应是专注孕育起一个小生命了。”林阡笑看吟儿,略带爱怜。 “……”吟儿忽然想起,那年正是自己出生……不禁一笑,林阡竟用小生命来形容她。 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是幸福啊,耳濡目染着这种情调,搞不好长大了也是一代才女……但是,现在也很幸福啊……现在一晃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也很想为眼前的男人,孕育一个小生命呢……“娘她二十三岁时,已经生下了我。我要加把力气,不能落后于她。”吟儿继续试探林阡。 大约看完了这半圈画,林阡带她走往下一处通道,令她失落地没有回答她。她不知他到底是没有听懂还是装没听懂,又不好随意重复显得那么刻意,于是心里面百转千回不停地绕来绕去。纠结时,忽听林阡道:“奇了。” 吟儿循声望去,通道内仍然是两侧皆画,却在淳熙八年秋季之后,留下一幅柳月绝笔,之后完颜永琏也再无作品。林阡奇的不是这些,是这一条冗长的通道后面似是有好几里路,两侧都还挂着好多张白纸像是等待书写一般。 “这条路,原来他们也希望走不完……”吟儿泪盈于睫,母亲的突然出事,显然是父亲始料未及,一场旷世的爱恋戛然而止,时间的长度竟然只是不到两年,父亲和母亲,却通过书画而神交了各自的前半生,也不约而同定下了后半生的生活。那就是在金宋间无法断绝的兵戈中,继续以诗情画意互相抚慰。 奈何……当这世上,只有他两人无视金宋之分,那他两人,就是错的。 地下仿佛才过了半刻工夫,上面已经从傍晚熬到了半夜。为了奉二王爷的命令缉拿林阡,会宁府从上到下全体官军都度日如年。 夜晚,大街小巷灯火通明。每一队在城里面巡逻的金兵,相遇时领头的打个招呼,都说没有消息然后擦肩而过继续小跑,整个会宁县城都好一副兵荒马乱之象。 负责巡逻搜捕的,是魑魅魍魉以及琵琶,而在林阡负伤离开的第一时间,东西南北四城门,便已经被十二元神之秦狮、赫连华岳、完颜瞻、完颜望封锁,按理说林阡还在城内,却找了整整半夜杳无音信。 “启禀赫连大人/完颜将军/秦将军,林匪仍然没有踪影!”“这不可能!”十二元神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好的抓林阡的机会! “一定还有地方你们没有搜查。”秦狮冷冷说。 “还有,王妃和陈大人的府邸……小的们不敢冒犯。” “王妃府邸先不谈,‘戮戥戕截’都在彼处。陈铸的府邸……文章就大了。”赫连华岳沉思,“去东城、北城、南城,分别告诉其他几位将军,随我一起,去陈铸府上搜查!” 同一时间,完颜望也在城楼动脑筋:“陈铸……传言他和林阡私交甚笃。” 完颜瞻望着城中风云最静的两处,蹙眉。 几乎同时,四个十二元神一起到达陈铸府外。地位上,十二元神其实与金南前十等同,然而陈铸毕竟属于前辈,又是完颜永琏的面前红人,不得不兴师动众。 “陈铸将军,窝藏钦犯,可是死罪!你可要好好掂量项上脑袋!”完颜望无礼恐吓之际,秦狮面无表情地瞪着陈铸似要将他看穿,赫连华岳似笑非笑未言未语,完颜瞻态度认真明显深思熟虑:“陈将军,得罪了。” “搜不到,该当如何?!”陈铸冷笑一声,按剑威风赫赫。 “搜不到,完颜望自会负荆请罪,对陈将军磕一百个响头!”另三个十二元神没来得及阻止,任凭完颜望说了这么个丢人惩罚,还连带了他们三个人。 “好,好得很!”陈铸大笑三声,自认为花园中的机关不可能再有人找到,若强硬阻止,反而欲盖弥彰。 果不其然,一干人等,在陈将军府内搜寻了一个多时辰,汗流浃背,一无所获。十二元神怏怏要走,完颜望倒也实诚,真给陈铸磕起头来。 “够了,够了,知错就好。”陈铸面带笑容扶起他,内心却笑说:你这孙子。 众人一并往陈将军府外走,拐了个弯,正巧碰见又一队兵马,却不属于楚风流绝杀、不归于二王爷紫茸军,亦非十二元神部下,而是完颜永琏身边亲信,护国军第一高手凌大杰。 “凌将军怎么回来了?不是要跟随王爷身边么?”十二元神赶紧上去行礼拜见,完颜望问道。 “哦,是这样的。会宁府禁地今天早上被陈将军的奴才跑进去了,虽说只是意外,王爷仍觉不妥,故而命我回头,到陈将军府上彻查另个通道。”凌大杰脾气温和,没什么架子,“你们若有工夫,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现在可真是没有工夫。”完颜望摸着后脑勺,说了他们现在的任务。完颜瞻和赫连华岳都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有点联系。 “也罢,咱们走吧。”秦狮仍然心系林阡。 “慢着,会宁府的禁地,是那口进者必按死罪论处的枯井?”完颜瞻记得那口井,坐落于陈铸与楚风流的府邸之间,由于完颜永琏的威严存在,只需一两队紫茸军把守,便教谁都不敢进入。然而,偏是陈铸的府上,存在另一个通道?看凌大杰点头,完颜瞻明白,完颜望的头白磕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完颜瞻说,完颜望立马跟着兄弟一起。 秦狮见赫连华岳既不随完颜兄弟重返将军府,又似是不想回城门去把守,心知他定有策略,于是跟着他并肩:“怎么,赫连大人要去何处?” “林阡必在枯井之下。”赫连华岳说。他看出完颜瞻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答应跟凌大杰一起去找另个通道,趁着那通道目前还不算禁地进入——可是,还要费时间找,何必呢?现成的通道不用。 “然而,那是会宁府的禁地……”秦狮一愣。 “谁看见了我和秦大人走进禁地?”赫连华岳笑着看向身后的一众亲信,被问到的全然连连摇头。秦狮一愣,郑重点头:“好,一起下去。” 当务之急便是抓林阡。那一两队把守枯井的紫茸军——他们当然不可能准许任何人进去因为怕获罪,可是如果有比如赫连华岳这样的上级进去了他们一定不敢乱讲同样是因为怕获罪、而且还是既得罪赫连华岳又触犯完颜永琏!赫连华岳太清楚这一点,搞定他们还不轻易?! 最难搞定的其实是让秦狮一起走进去。所以赫连华岳第一句话就是,谁看见了我和秦大人走进禁地,不由分说就让秦狮站在了统一战线上,两个十二元神,会使紫茸军闭嘴更快。好一个秦狮,为了捉林阡,竟也不顾王爷号令了。 第841章 如雾亦如电 第841章 如雾亦如电 沿着这两侧二十年来都空空如也的画墙,林阡和吟儿深怀遗憾走到路的末尾。光线越来越差,足下河流渐急。 “是否需要再沿着这河流走走看?或许下游还有。”吟儿说,一时都忘了她是来避难的。 林阡应允,再度背起她往下游走,沿岸果然还有完颜永琏和柳月的痕迹,但不再是画的比拼,而是字的交流,且并非挥毫造就,却是以判官笔刻石。 “斗画之后,再切磋书法,且是和着黄河水的韵律,想来是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吟儿说时,林阡凝神看,左侧有《兰亭集序》《丧乱帖》,右侧为《黄庭经》,行书当是完颜永琏写,楷书则是柳月作,左右风格不一,无法去分高下,但论观者感受,又觉平分秋色。完颜永琏的字掣电万变、遒劲有力,尤精草书、行书,而柳月的则更爱楷书、隶书,笔法自然婉转含蓄了些许,遒美俊秀但绝不弱。名捕门里靠笔吃饭的的孟令醒,若是有幸看见了王爷和王妃的判官笔,不知还有没有胆量再称自己是当世无出其右了。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林阡读到这句,自是觉一语成谶,完颜永琏书刻这一段时,可想过这个他曾最爱的天堂,短短两年便成为他不忍再涉足的梦魇,以至于二十年后他再回来时……只怕要痛苦地抚壁心裂、痛彻肺腑…… 此刻再回忆那些屋舍门前的楹联,就很可能不全是完颜永琏写的了,显然也有柳月所书,然则被完颜永琏一裹挟,根本看不出哪些是她的,各种字体,或昂藏郁拔,或法严气逸,他们都相互渗透,早融为一体。 林阡想着想着,忽发觉背上吟儿正自默默流泪,一惊回神:“怎么哭了?” “我……是在想,爹和娘的感情,一定是很深很深的……”吟儿拭泪,深吸一口气,“他们已经不仅仅是夫妻、伴侣了,他们找到了世上另一个自己啊……” “这世上越美好、越雅致的事物和感情,越易碎。”林阡叹,背上的吟儿,就是这份已碎感情唯一的产物,一样的易碎。他哪里不知道适才丫头屡次提及孩子的用意,之所以沉默不回应,完全是无法回应。他又怎可能不喜欢孩子,奈何他不想失去吟儿! “呀,小心……”从这个角度,吟儿恰好看到前上方石柱低垂,林阡的身高非得弯腰才不会碰到,他却视若无睹地还在往前走,撞到头上必定要起个大包。 “哎……”林阡却还是撞了上去,拜光线太差所赐。 “呵呵……突然发现,个子矮还是有好处的。”吟儿虽然心疼,还是边揉边笑侃。 林阡不语,弯下身负着她继续前行。石柱越压越低,水流却仍然湍急,光线则愈发幽黑。此情此境,已不可能再涉足。 “回去吧,前面太黑,别再走了……”自林阡被撞到之后,吟儿一直都在讲这句话,表面是打退堂鼓,其实是在关心他。一连说了七八次,他却都一意孤行,直到此刻,才终于决定回去。这种性子,典型不撞南墙不回头。吟儿在心里怨他自讨苦吃,可是又觉得暖暖的,他这么做,还不是在满足她的探索? 回到那山洞画墙之间,林阡再次放下吟儿,借光她看到林阡脑袋上的包,一时百感交集,连连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爹娘的往事了,不必再探索啦……” “不行,得继续找。偌大的一处地下宫殿,他二人当年要生活此处,怎可以不带齐了物品。”林阡却摇头,肃然四顾。比她更有探索欲?吟儿一怔,不解道:“怎么?你要找什么?” “你爹娘当年定然也会伤病,所以煎药的工具、喝水的器皿,该一应俱全、甚至绰绰有余才是。”林阡说罢,她这才懂了,他一开始答应探索是因为宠她愧疚她,比她还锲而不舍还心急如焚却是因为爱她,所以他一定要在她毒性发作之前安排好一切……不管怎样,都是为了她……吟儿鼻子一塞,动情。 “不过我唯一的担心,就是你娘当年中的是寒毒。所以某些目前还未涉及的地界,很可能是气候很热的。”林阡还在认真说着他的顾虑。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每说一句话,她就每感动一次呢,是不是因为最近的两年一直在遭遇各种屈辱、残虐,所以竟忘记了他以前对自己也就是这么好。以前的她,却没感动如现在这样,吟儿的泪水禁不住在眶里打转:“没关系,不一定要找那些工具、器皿什么的……我们现在可是在落难啊。实在不行,直接干嚼着、咽下去,也成。” “……你是说,像当年在寒潭那样,我吃一口,喂你一口么?”林阡坏笑着问。明明她本来说的是她自己干吃,他却故意曲解成以口哺药,只想看她笑而已。 “去……”吟儿脸上一红,又气又窘,哭笑不得。 林阡确实也觉得奇怪,只要和吟儿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能看到她开心,他常常会说出些自己没想过会启齿的句子还出口成章,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去逗她还油嘴滑舌……心里却倏忽一悲,其实认识吟儿之后他就已经打开心扉了,就已经走出自闭的过去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值得热爱的好女子,这样一个根本非她不可的伴侣,他非得在认识了两年后才发现还差点错过,他真的是硬生生浪费了整整两年!两年,完颜永琏和柳月总共不过两年,上天对他林阡何其厚待,让他愚蠢地浪费了两年后还有机会弥补…… 既然一时间找不到那些物品了,当务之急自是要把吟儿安顿,林阡估计现在接近天明,吟儿又需定时服药,还是先回到某间农舍再说。 于是带着吟儿走回头路,谨小慎微如他,按后画墙、两个顺反画圈、前画墙依次走,确定了年代是倒序、时间是逆行,而路两侧的风景往后退去,跟刚才一点都没有变过……待走到那大定四年的画墙以后,又回归到那张以假乱真被吟儿冠名曰“震惊一画”的图纸旁,掀开它再朝来时路走,正是田园风光、渔舟水车梯田。约莫一里路的光景,楹联群重新映入眼帘。 循“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奇石尽含千古秀,异花香动万山秋”路线,林阡思忖,既要离真实世界较近,又最好是节省时间给吟儿休息,所以折中选择了“坐石可品泉”的那处宅院,他细心看了一眼园林一隅的石桌上,果然放着只紫砂壶,跟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至此,走错路的可能性,基本被阡杜绝。 他实不愿吟儿以吃干粮的方式,来服食这些带下来的药材,是以就地取水,喝过确定无毒后给吟儿烧来。吟儿那时毒性始有发作,于是卧在桌子上凝神看着他生火,看着看着忽然就痴痴笑了起来,他一愣:“怎么?”她回应说:“这事情,原是我给你做的。”是啊,当年在川北之战,他曾数次食物中毒,那段时间验毒和做菜,都被吟儿一手揽下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已经四年多。”他感慨,这些年来,一直聚少离多,像如今这般只有两个人的经历,屈指可数,反而还不如结为夫妻之前被蹉跎的时光。 “四年多。”吟儿垂下眼帘,心道,当年还是猴年,如今已经鼠年…… 勉强把药吃喝完,吟儿暂且休息,林阡先将现场清理,确定这里从来就没人烧过水。 正自动手收拾,不经意碰到地上,林阡察觉地面石质,似和来时有些变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惜他再谨慎,记性再好,也断然不可能只游一次方方面面都记牢,现如今触到石板路材质的异样,一时也无法说清到底是不是自己多心。 站起身,看见吟儿坐在石凳上轻闲地晃着腿,她身后的几缕光线,于是按着这个频率,不停地出、入林阡视野,摇摆不定,变幻莫测。是视角转变,还是心理作用?林阡分明可以看见,这光线时而聚合,时而分散,以一变七,以七合一,像极了某种阵法,又似是而非。 这时吟儿察觉他在看她,于是稍稍怔了怔,也冲他嫣然一笑,在他眼中,景物也因为她而陡然有了层次感,明者一暗,暗者一明,他心念一动,轻声道:“吟儿,别动。”吟儿一愣,尚未知情,林阡已沉下心来,凭直觉剔除了那些多余的景物—— 映现眼中的,原契合着两仪门、四象台、八卦阵,摆得这般天然,根本难以发觉!可是——半夜之前阡吟来时,明明未有任何阵法存在,如今却俨然酝酿成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瞬,林阡感应到四周有强大的能量在流动,暗叫不好,不及开口,背后还有又一个不凑巧的劲敌忽然袭至! 倏忽身后面窜出一道阴风,瞬间便对着自己绕行了一周之多,速如鬼魅,形似蝙蝠,不是那雕龙画戟秦狮是谁?不过一夜时间,十二元神终于发现了他俩避居此处,林阡心忖陈铸危险,生生抵了秦狮一戟。刚一应战,两人兵刃一接,同时手臂一震。 这位名叫秦狮的十二元神,当年陈仓之战的楼船上,就曾将林阡留在战局之内,后河桥大战前夕,更因冯光亮事件于凤翔府与林阡刀戟相争,其战力其实不低于阡,无奈从未有过正式较量。昨天清晨林阡盗药失手,名义上是以一敌四,但那四个人里却有个名叫完颜望的捣乱…… “果然在此。”秦狮脸上全然崇武者的在意。他制止了他的士兵近前一步,也没有打着捉拿林阡的旗号,一心一意追寻一次单打独斗罢了。 吟儿不知此地存在阵法,阡让她别动她就不动,乍见敌人到来,她心思就全系在了战局里,此刻坐在石凳上打量着秦狮——据说此人平时不屑和对手说话,大抵是因为个性自负的干系,然而,他对阡却这么主动……吟儿一笑,代阡回答他:“是啊,便就在这里等你呢。” 林秦二人闻言,不曾啰嗦半句,只一刻就陷在交锋里,刀光戟影如雾如电,气冲霄汉,响声动地。转眼便对冲了五十回合,各自内力皆雄浑凌厉,彷如在兵刃明击时,还有双股气流游走于中暗斗。吟儿观局心惊,好一个秦狮,戟法犹在纪景师父之上!林阡亦审度:我武功虽比他强一些,但可能一时也甩不掉他。 紧咬林阡不放的秦狮,手中长戟之强,速可泣鬼神,势能惊风雷,至于内涵,不愧其名,扎刺挑啄,蛟龙出海。他的存在,令林阡只能选择快打模式,战局渐渐眼花缭乱竟不得看! 吟儿闭上双眼感应,只觉置身黄沙疆场,城楼上下黑云翻滚,闪电战鼓隆隆轰鸣,所有的紧张节奏全是秦狮铺展……只是没过多久,整个人就被带进了当中一丝安宁,韵味悠扬,平静悦耳,然内在张力难以言喻,吟儿心内一安,知这节奏是饮恨刀专属,于是凝神静气挽住了那一道沉稳战意,捉紧了,不放开。片刻,那战意带着她心境一同走高、逐渐飞跃,铿锵恢弘,荡气回肠,一开始的一丝,不知何时膨胀到满耳都是。烈焰蒸腾,直往天上盖,沧浪翻涌,一洗人间乱。如此从容不迫、厚积薄发,一切都可以荡涤干净,岂不能埋没了秦狮小小的张牙舞爪?吟儿不禁叫出一声好来,睁开双眼,胜负已然不远。 秦狮见百招之内、林阡竟能从最开始的被迫快打,反转成此刻的占据主导支配战势,不禁有所折服,但还没有认输。而林阡,也未有丝毫怠慢。他虽暂时压住了秦狮,但适才一百招内,有近十招几乎被秦狮所伤,回溯战史,实属罕见。雕龙画戟秦狮,身影撤换不让完颜猛烈、接刃之快不下叶文暄、力道之猛直追越野,最重要一点是他武器够杀伤,招式够刁钻,攻势够张紧。纪景便对自己说过,戟这东西功能多,使用方法细致,不仅要求体力还要求脑力,与秦狮实战时方能体会,直刃横刃皆有奇用,逃过割伤又遇其刺…… 如此难求的一个对手,真教前些日子和越野、洪瀚抒战战停停的林阡觉得痛快,秦狮何尝不觉满足?!双方又交击个百十回合,攻防来回旷世绝伦。鏖战不歇,骇得一干围观兵卒全部都忘记助威,瞠目结舌——或许,已经失聪了、瞎眼了、被点穴了吧…… 便那时,胜负水到渠成,饮恨刀一刀闪开画戟,猛闯破秦狮内力直指其心。秦狮一惊之下汗流浃背,乃是败中求全画戟回防,出尽平生之力,再杀出一戟“青干断”绝招,只听当啷一声,刀戟惨烈对撞,光影惊天动地,战局如爆炸般令得地动山摇,林阡和秦狮的身影都被砂石掩住,吟儿一惊,却听从不动,待到烟雾消散,才看林阡秦狮各自退后了数步,饮恨雕龙,两件神兵双双有伤。那秦狮捂胸脸色苍白,嘴角鲜血不断,显是调用内力过急所致,而林阡被他巨力一震,臂上箭伤早已裂开,当下也是鲜血淋漓。 吟儿尚不及说话,忽感到身下石凳摇动,就好似适才的地震又引起余震似的……与此同时,林阡秦狮等人所站之地,也都有类似震动,林阡心念一动,知刚刚还处于酝酿中的阵法,被秦狮的搏命一击催促,有加速开启之势,刹那只觉脚下地面一偏,力量大得连他也几乎被带着斜过去,勉勉强强才站稳脚步,而他与吟儿之间,尚有八九步远…… 陡然石凳好像一歪,吟儿也跟着往左边一摔,根本不能自控——仿佛,仿佛这个世界突然失去平衡,一齐往左边栽一样,吟儿心理作用就这么一移,抬头一看石凳却还在原地没动,而自己却实实在在倒在了地上,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肘刚一接地,地底下突然就被激出一簇烈火,像极了地底岩浆喷发,吟儿急忙挥剑去打,方一接招,那岩浆就蓦地落下原是虚影飞扬,只是吟儿不容喘息,岩浆出口又迸出一把利剑来,飞速往吟儿脖子抹,吟儿这么快的身手都差点叫娘——是啊,确实该叫娘,这阵法和机关的设计,不就是她娘柳月干的?! 因秦狮开启的阵法、被吟儿撞出的机关,使他们十几人都瞬时置身倾斜立场、历经剑林刀雨。一时之间,较之金军兵将的纠缠,柳月的阵法更加难防。亏得这地宫极大需要分流,否则若十二元神一起到来,林阡定会被古人今人合力制伏。 危难关头,林阡深知秦狮重伤不支,当下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是越过这八九步的距离,赶回到吟儿的身边。轻而易举打散了这群自身难保的金兵,他留三分防御对金军,七分心意给吟儿,身冒矢石往跌在石凳旁的她行去。这丫头,真是败给了她娘的阵法,惜音剑打得再无章法,都敌不过层出不穷的各种暗器,何况她现在的重心还没调整过来。 所幸,只有八步距离……离吟儿越来越近,林阡早忽略了救她之外的一切,直到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才完全放下了心也露出舒心一笑…… 当此时,吟儿一剑砍断了一支袖箭,而头顶又遭遇暗器危机,所幸林阡来得及时,长刀急挥如风旋,多轮飞匕尽震碎,无论已出或将出。吟儿正自庆幸跟他团聚,忽然之间神色大变,只见这阵法中的灯光一亮再一灭,陡然地,侧路插入战局又一把劈斧,刺眼到炫目,刺心到剧痛…… 这劈斧,不属阵法中,而来自极远,所以尚在面对机关的阡吟始料不及。始料不及,所以这劈斧横斩向刚刚拥在一起的他俩,比袖箭和飞匕的速力更猛…… 雪亮的斧锋,闪射着森冷的杀气。她都看见了,林阡又怎能没有看见?那时因阵法限制她根本没角度躲但林阡有的、他绝对可以闪开,然而他,终于没有避让…… 这向来喜欢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跟外界凶险隔离的风氅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再度埋进了她。阡以他宽厚的肩膀,给她彻底拦下了这一斧,吟儿的心,怎能不剧痛。 饮恨刀出手虽晚了一刻,却还是准确擦过了此斧轨迹,林阡试图强硬将它挑飞或斩断。换做等闲,应也够了,奈何这掷斧的主人,名叫做赫连华岳…… 林阡这孤注一掷,斥开了斧却没能够抵住斧之劲力,竟和他拼命护着的吟儿一起,同被赫连华岳的斧击飞了出去,他左肩已被完全砍中,内伤外伤皆是不轻。加之他左臂本就流血,一时半个身躯都是血,看得众金兵都以为他这次死定了。 纵然吟儿,也吓得失了神色,看赫连华岳掷斧刚罢、其麾下那一群不要命的金兵也结阵掷斧,远程攻杀他们当然不惧怕此院暗藏的阵法!吟儿扶着一身血的林阡站好,可每走一步都首先要顾柳月的机关阵法……吟儿一时手忙脚乱,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危机!因他受伤,万念俱灰,打不下去…… “吟儿,你的重心错了……贴着我走。”昏暗中,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她大喜,力量倏归:“你还好么!” “所有的劫难,要一起度过去。”林阡微笑,左手攥住她臂,转过身换成右手握刀,如此与她且行且战,帮她一边打机关暗器,一边防阵外掷斧。她按他说的调整重心走这阵法,也忽略了灯光效应惜音剑越打越好。每一次赫连军整齐划一的钢斧攻势,都被她和他合力拦截与化解。这么多年来,他和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眼看着就要冲出阵法,却还有一大群赫连军、秦军等着,不喜欢多说半句话的他,左肩的血悄无声息地淌进了她的衣袖,伤势看来很重…… 吟儿呼吸一凝:这斧伤,是为了救我,却又是拜母亲所赐。如若这样,可否认为这个男人,已向母亲领了拐走我的惩罚。 心肠一硬,已决定要和阡尽快摆脱这些阴魂,所以毫不犹豫一剑十式,挥斩向她的家族、她的同胞和国人,趁前后两排掷斧手换撤交接,她捉住一个绝妙的破绽,剑气泼洒,纵横缭乱,一剑便晃过了十余等闲,迅疾从赫连军中杀开了一条生路。 林阡见吟儿这般发威,既喜又惊,实没想到会在赫连华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吟儿就可以带着他选准破绽离开险境,是了,论战伐之机灵,又有谁超得过她。这样自信剑指天下的吟儿,真希望一辈子都看见,就算是多受几斧,几箭,几戟,也心甘。 乱局中他二人再度十指紧扣,甚至各自手心里,都握着对方的血。默然凝眸,共沐无悔。 第842章 此间有画阵 第842章 此间有画阵 化险为夷,全归功于这个重新发威的吟儿——当林阡原以为需要和赫连华岳再战一场所以决定好搏命一击,当赫连华岳也摩拳擦掌翘首以待着将林阡绳之以法,吟儿的一手好剑法虽不在巅峰期但对付等闲绰绰有余!割草一般地、连打开她身边十几把钢斧,精准无匹,凌厉至极,最重要的,是她将受了伤的阡带出了重围!赫连华岳缓过神来,急忙叫出一声“追”,却仍然慢了几步。掷斧手们的几步,是林阡吟儿的几十步。 但因赫连军出现破绽的这十几掷斧手方位限制,阡吟的方向不得已只能是地宫的深处。再度往地宫的深处走,也预示着离人间越来越远…… 喊杀和追赶的脚步声里,他二人默然凝视久矣、执手相顾久矣、情意交融久矣,忽然间林阡就爽朗地大笑了几声打破了静谧。“盟王是没尝过被追杀的滋味怎的,竟这么高兴地笑?”吟儿看见他耳朵在动,笑问的同时不免纳闷。 “我的吟儿,总是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给我以最大的惊喜。”林阡由衷感叹,“惜音剑的战力,终有一天会复原。”吟儿面上微微一热,信心十足嗯了一声。 对话时楹联群再度走完,两人又来到“震惊一画”旁,重新经过那大定四年的“前画墙”,冥冥中,林阡仍能感到之前的那种不对劲:不对劲,实在有很多地方,都存有蹊跷和诡异…… 走通了这段“前画墙”后,重遇上“顺反画圈”,然后,会是那段二十年来空空如也的“后画墙”,最后将是书刻、石柱和地下河。别说林阡了,连吟儿都对这条路驾轻就熟。通过画圈时,吟儿听后面人声渐近,深知赫连军已然追赶上来,所以准备带着林阡从画底下直接钻过去了事,林阡看她弯腰就知道她要做什么,赶紧拉住她衣袖制止。 “怎么?”吟儿不解。林阡指着画轴底下遍地缭绕的白雾,凭他一贯的经验他知道这是毒瘴:“不能钻过去——下面是瘴气。” “啊?”吟儿一怔,会意,“这么说,只能沿着画圈走了?” “不错。甚至不能刺破了这些画,个中必定藏毒或机关。”林阡点头。柳月会这么设计,他已经见怪不怪。 “这倒是,娘真是个不省心的!”吟儿琢磨着,“娘既规定了我们必须沿着画走,会否这画圈本身就嵌着阵法?否则规定何用?” 林阡一凛,是啊,这条被柳月限死、只能沿着画圈的轨迹走的路,难道轨迹本身就嵌着阵法!否则规定何用?! 柳月要防的第一类人是粗心的、看见画就想刺破、或者图个省事从画轴下钻过去的……这一类人,通常活不了;但她要对付的第二类人,则是谨慎的,不会陷在第一类陷阱里的,如吟儿所说,这看来是个“画阵”啊。 但奇怪的是,之前阡吟来回走过了两次这个画圈,这已经是第三次入内了,没被这个画圈耽误过时间或性命,这看来也根本不是个画阵…… 林阡当时心里就堵了,明明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画圈里,两侧的墨宝次序从始至终没有变化过、使他确定不可能走错路。错不了,这地方总共就一条路……等等—— 陡然间一个非常大的疑点闯入林阡心田:这地方总共就一条路,为什么他俩在往回走的时候,金兵金将会从他们的背后出现?除非金人们是事先在里面的,但他们不可能预知阡吟会来此地、如何会来这里守株待兔?况且阡吟适才进到最里面也没看见他们的存在,他们这些人根本是后到的……但他们既然是后到,不该和折返的阡吟迎面撞上吗?怎么会没有相遇、反而从后面冒出来了!? 这个疑点,因为秦狮向来神出鬼没所以林阡起先是没管它的,现在回想,却连赫连华岳及其到场的军兵也是——他们无一例外,第一时间全都是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们来得这么快,看样子并没有在迷宫里鬼打墙过,而和阡吟一样属于折返! 除非,地宫里存在两条路线…… 但,楹联群的出口就是震惊一画,掀开那画就是这秘密山洞,前画墙的石壁坚实,没有空虚径的存在,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这处画圈,这个比较宽敞却雾气缭绕的地界。然而,这些金兵金将在十二元神的带领下,没可能由画底下直接钻,更出于对完颜永琏的敬畏而不敢伤害字画,所以,他们也必然会跟阡吟一样,走了这唯一一条被限死的路线。 既然只有一条路线,问题就又绕回来了:不同时间出发的两队人,由同一个起点走同一路线,怎样才能还没相遇过呢前队就被后队从终点过来给追上了?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林阡心中反复纠结的还有另一点:楹联群里,何以会存在八卦两仪阵?他记得半夜前他和吟儿路过时根本没有!!半夜之后,怎就有了? 林阡正自扰心,忽而步速过快、几近一个踉跄跌朝前,所幸有吟儿给他撑着,当他正庆幸没有一时手错去抓画扯动它们时,突然脑海中划过一道灵光——原来如此! 确实他的路没有走错,按着来时路的逆序走回头路怎可能走错?但这条不是普通的路啊,它是由画排成的,它会动,会一幅带着一幅地移动,将从局部传递整体,量变引发质变…… “路线没有错,但路错了——路自己会动!会扭曲……所以,它对应的入口,变了……”林阡倒吸一口凉气。 吟儿一愣,起先还没听懂:“这……什么跟什么?” “吟儿,我们上当了。我们适才走的不是回头路,而是……另一条一模一样的。”林阡恍然。 顺反画圈里的画,它们是晾在空中的,上面封顶,下面瘴气,互为前后左右。身在此山中的人,很可能心思全被画吸引了,有谁能察觉这些画正在做一个微弱的侧移?当阡吟从画圈的入口历经了成百上千幅字画走到出口,怎能想到,此时入口接通的,已不再是他们来时的那段“前画墙”,而是……另一个排布近乎一致的、精心伪造的、也是“前画墙”?! 是了,因为柳月完颜永琏相识之前,彼此的画作都算高产,所以“前画墙”内成千上万张图,有许多水平都差不离风格也重复单调简一,林阡以为这是繁琐,此刻才发现,这不过是柳月布局里的一环。柳月利用两个一模一样的前画墙在骗他们,让他们从出口再回到入口走进假世界时,误以为这个他们实际第一次来的地方、还是他们来时的那一处,而不幸的是,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头路,从这里开始就已经错了。 沿着这个假的前画墙往下走,当然越走越错。什么震惊一画,什么农舍梯田,什么楹联群,它们全都不是来时的那一些,而是,跟来时外表相同、对称摆设、却暗藏机关陷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绝路!阡吟一直以为,他俩在走回头路、他俩离真实世界越来越近了,不,越来越远……!他们实际走入了一个梦镜! 画墙的意义、迷宫的内涵、柳月的企图,这一刻也再清晰不过,楹联群里,所谓迷宫不过是个障眼法,其终极的用意,不过是让林阡这种谨慎行事的人,相信了自己谨慎得到的判断,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越坚信,就迷失得越快。两个相同楹联群的构建,哪怕缩略到一个细节,柳月也做得非常完美,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林阡把这些告诉吟儿,吟儿不解地问他:“娘何以算计到了你不会自己留记号、你不会动她的这些细节?” 没错,柳月算计到了阡不会动她的细节、阡不会自己留记号,因为细作的第一要点,就是尽量不动任何一件事物免得危险,也尽量保留原状装作自己根本没有来过……别忘了,柳月当年最要防的,就是她的同行,细作! 所以,今时今日,柳月只害两类人的阵法,正巧针对了林阡和吟儿,天意何其弄人。 “照你说的,原来这地下,有两个楹联群,两个震惊一画,两道前画墙……画阵的入口先接通着真实世界,待我们进来后,它开始朝假世界移,所以我们从进入这个画圈的时候,就已经上了娘的当了……”吟儿隐隐约约懂了。 画阵开启的前提很可能就是,一个人或一群人进入。因此,在阡吟都误入假世界后,画阵的入口会转回到真世界去,以供下一个或下一群人中计。换句话说,如果有人刚入画阵还没进假世界,那这阵法的入口,便还连接着假世界,直等到他们进去为止,而这时从真暧昧世界来的一群人,只会面对着遍地白雾束手无策,暂时无法进入。 “只有当入阵的人全都按着你娘的意思进了假世界里,入口才会重新转回去。”林阡道。 那么这画阵,是存心设置得让人回不去的,因为只要你进入了这画阵,画阵就只能跟假世界接轨。你若赖着不进假世界去,那画阵就永远不会移向真实世界。 “意思是说,我们进了这阵法,就出不去了……”吟儿点头,叹了一声,眼眸里闪着一丝智慧,“不过,只要我们再也不进假世界里去,那么画阵的入口永远对准的是假世界——真暧昧世界更多的敌人们就无论如何也进不来?!” “没错。”林阡笑而点头,“孺子可教也。” “说白了,也就是秦狮和赫连华岳这些人,陪我们一并老死这里。”吟儿一笑。 “不止他们。后画墙里必然还有另一群。”林阡指着画圈的出口说。 “怎么?” “因为我们回来的时候画阵接通着假世界,就意味着有一群人刚进画阵还没折返,他们一定就在后画墙里。”林阡说,吟儿想了片刻,会意,笑:“前有绝路,后有追兵。妙哉。” “那么聪颖厉害的母亲,可想过她有个视凶险为无物的女儿。”他与她相互搀扶行到出口、后画墙近在咫尺,杀气也等待多时。 第843章 抓林匪要紧 第843章 抓林匪要紧 刀剑合璧,左扑右突,一气呵成,势如破竹……后画墙里存在着的,若能全都是这些等闲之辈多好,吟儿口头狂妄,内心却期盼着他们战力能弱一些,至少能给予林阡体力恢复的时间,再者,前路开拓的快些,后面追兵的危险性也就低些。 但吟儿清楚,那不可能——一时之间,后画墙里涌出的金兵更多,且因为两侧壁上都是白纸,士兵们的发挥要比别处放肆不少,而且,他们不可能没头没脑地来,他们必须有领头的带着。跟赫连华岳、秦狮平级,那也该是个十二元神吧?吟儿听说过完颜望的战力不怎么样,碎碎念:完颜望,完颜望…… 结果大失所望,那人不是完颜望。斜路里陡然杀出的一件神兵,光华霍霍,风鸣雷烁,吟儿尚未看出那是什么兵器时,惨酷攻势已经临于胸前。没错,惨酷,第一招来得便如此惊骇,吟儿眼一花手一颤根本就不是他对手,便此刻林阡已察觉凶险,急掠到吟儿身右来打这一战,对接之时,犹觉沉重。对方手里是长钺戟,不同于秦狮精钢打造,此戟乃寒铁淬就,而此人面目慈善,风格不是秦狮那种桀骜,而是跟他的武功一样,厚实! 不刻林阡已与此人交手了十多个来回,吟儿帮不上忙只能给阡除掉周围的虾兵蟹将,心里面暗暗吃惊,因为她到十招之后都未看清楚那个人手里的武器是什么。别说招式了,凭她的眼力都只能看见林阡刀上面滚着一团雷电光影,随着饮恨刀的越来越慢那势力越来越凶急。这么强的高手,秦狮赫连华岳弗如! 十二元神?还是……?! 林阡看此人年纪约莫五十,该是前辈人物了,则必不可能是十二元神之中。思及吟儿说见过完颜永琏,此人应该是完颜永琏身边心腹。完颜永琏的心腹,当然不是十二元神或南北前十可比! 那人其实就是奉完颜永琏之命回来彻查暗道、无意给十二元神指了条明路的护国军首领凌大杰了。完颜瞻完颜望同他一并去到那陈铸府上,路上将林阡可能藏匿在地宫的猜测告诉了他。凌大杰一来视王爷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二来听完颜瞻完颜望渲染深知事态严重,因此一旦找到花园里的暗道,便下决心把下面的人带出来处死。但因这是完颜永琏与柳月避居之地,怎可能轻易给外人涉足,所以凌大杰想自己一个人下去探寻、其他人全部留在上面等他好消息。 此举原本十分友善,奈何完颜望嚷嚷不干:“你一个人?这怎么行,林阡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完颜瞻则忍住笑对凌大杰解释弟弟的本意:“林匪武功高强,为免他逃脱,还是多带些人、一同下去搜寻为妙。再者,地底下,方圆一定也大。”说得合情合理,凌大杰却还是不允。 于是乎在旁多时的陈铸冷笑开口了:“凌将军坚持一个人去,该不会是想把抓到林阡的功劳独占吧。”冷笑之时,陈铸摆出一副活脱脱的小人嘴脸,把所有人心里的潜在顾虑都说了出来,令得这个忠心耿耿的凌大杰面红耳赤:“陈铸,你!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难道不是?!若非两位完颜将军说,你哪知道林阡在下面?还不准人家进去,摆明了过河拆桥!照我看,林阡狡猾透顶,不光你们要下去,我也非带兵不可!”陈铸一个劲地把情势往对林阡最凶险的方向引,激得在场军兵热血澎湃众志成城:“大家伙儿,带上兵器,同心协力,一起剿匪!” “陈铸!这么多人下去,王爷威严何在!”凌大杰说出根本,“万一地宫被搅乱……” “一切都只看自我约束的本领罢了!我的真定成德军就有自控的能力,你护国军难道只懂烧杀抢掠?!”世间几个人诡辩得过陈铸。 “唉,两位将军莫急,这样如何?人不能多,更不能少,咱们各领一队精锐,注意着不破坏禁地摆设……”闻讯而来的琵琶二人赶紧劝架。名为劝架,实际还添了紫茸军一路人…… 凌大杰脾气好,点头应允了之后就握手言和了,跟陈铸这种小人,还能计较什么?计较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显然地,在查到花园暗道的第一刻,琵琶等人都心生了和完颜瞻一样的疑虑,“会否陈铸私通外敌?!”诚然,这也是林阡对陈铸安危的最大顾虑。 陈铸,却成功化解于无形之间—— 此刻琵琶等人的怀疑都消去了不少。他们想,如果陈铸心里有鬼,是肯定会战战兢兢等着被讯问的,怎可能会放肆猜忌凌大杰私吞功劳、还存心给林阡引火烧身? 况且他们这些人得以一起下去,还多亏了陈铸对凌大杰力争!完颜望本来就没怀疑陈铸,现在心里更是感激得紧。 陈铸唯一要费点脑子对付的只有心思比较细密的完颜瞻而已。 头脑战,兵贵神速!凌大杰和完颜望刚下去,陈铸也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跟着下,一派“捉拿林匪,人人有责”的作风,速度比完颜瞻和琵琶还快还猛,传说中他和林阡的交情连影都没了。教谁看在眼里,都觉得像这样的一个小人,就算是他藏了林阡、现在也肯定为了自保把人供出来了…… 看着陈铸急吼吼的嘴脸,完颜瞻心自轻慢于他:“说到底,陈铸不过是个卑鄙小人,纵然我们都没人跟他深交,更何况林阡?无论如何,林阡也不会蠢到竟然听他的话被他藏起来——难道等着被陈铸出卖吗?!” 是了。从陈铸这里还判定不了他有没有私通外敌,但设身处地去从林阡的角度想,事情就非常清晰了——林阡再有胆色、再有种去信敌人,他也绝对不可能将性命交托陈铸这么个小人! 到这一步,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已确定:这次的事件理应跟陈铸无关,暗道出现在他府上纯粹只是个巧合。 眼下陈铸的表现也合乎情理:因他在林阡问题上有前科、怕别人再次归咎到他头上,涉及身家性命,明哲保身要紧,所以狗急跳墙……这一系列可能性,比陈铸义薄云天之类的说服力强多了。 实则,一时间也没人想要深究陈铸的忠心这个问题—— 抓林匪要紧! 地下。 当此时,陈铸完颜瞻以及琵琶等人,都迟了凌大杰秦狮赫连华岳一步、被画阵拦在真实世界里进不来。那个吟儿十分期待的完颜望呢,嘿,还在楹联群的迷宫里鬼打墙呢。 秦狮崇武只愿打败林阡、赫连华岳既想打林阡又更欲抓住他,跟他俩不一样的是,凌大杰一心一意要为王爷办事,彻查通道,消灭匪徒!他当然不用带着“打败林阡”的念头来,他武功本来就比林阡高!凌大杰之于完颜永琏,应达到厉风行之于林阡。 动手相斗,转眼三十回合,凌大杰林阡皆呈惊疑之色,林阡惊的是他的戟如此厉害,一招套着一招根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凌大杰也连连称赞:“好刀法!”毫无骄纵之色,却暗蕴着一句话吟儿听了出来:好刀法,竟能接我凌大杰三十回合! 吟儿从来嘴不饶人喜欢给阡争一口气的,但此刻却不愿出口反驳凌大杰,吟儿心服口服!这个前辈高人身形奇快,膂力内劲远胜于阡,三十招开外的稍稍一停,才令吟儿看出他用的是戟……怎能不心服口服!阡吟还有一点不知道,当年助完颜永琏一起拿下渊声的人之内,就有一个是这位凌大将军。 林阡听赫连军秦军愈近,心知再留在战局必死无疑,当下使出全部气力舍命猛攻,瞬息之间,饮恨刀进上四刀招招杀手,狠辣地全部对准了凌大杰要害,因阡豁出性命,凌大杰不免也惊,退后数步登时落到下风,林阡乘势急袭而上,吟儿心叫一声好,若对手是越野、是瀚抒、是秦狮甚至薛焕,很可能都只能勉强打一个平手…… 可惜得很,吟儿这声好还没出口就哑了,饮恨刀划破凌大杰衣袖的同时,那凌大杰忽而一闪、纵身急跃到林阡右路,林阡刀锋不及收回,眼看捉襟见肘、吟儿首当其冲,林阡大惊之下斜步滑开几步,几乎连滚带爬才逃过一击,他却哪来得及收拾狼狈,死里逃生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幸有天助,吟儿又看准护国军破绽打翻了一堆金兵,极度艰难地在三路金军中夹缝生存,终带着林阡跑到了石柱和地下河去。可是后面人声依然喧哗,她身边林阡……更是越跑越跑不动了。 “怎么办怎么办,藏哪里好!”吟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有别条路可走,唯能撑着林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下河里面挪。想到适才两个人的氛围下,林阡背着自己过来时那么温馨,吟儿真是恨死这些敌人了。 第844章 苦乐又一程 第844章 苦乐又一程 亏得光线很暗、道路很窄,金兵只能两个两个地过来,任务分配还耽误了一些时间;亏得石柱压得很低,个子矮真的是有好处的……吟儿听到后面一声又一声“哎哟”此起彼伏,扭头去看那边黑压压的前推后拥好像交通已经堵塞,心下大喜,胆子也壮了,扶着阡在水里面健步如飞。 没想到乐极生悲,脚底一滑突然间脚下从浅水变深水?!吟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拉着阡一起滑了下去喝了好几口水,浮起来的时候林阡还沉在下面…… “啊……”吟儿大吃一惊,赶紧把林阡扶起,好深的水,看来不能走过去了,得游了……吟儿傻眼,她不会游啊…… 便那时听得后面异响,凌大杰的声音已经传来,吟儿情知危急,奈何无路可走,林阡这个不省事的,刚被她拖出水面,竟又往下一栽还把她一并带得沉了下去。这时有火把在石柱下点燃照亮了此处水域,赫连华岳、秦狮、凌大杰的对话不绝,依稀在说:“他们应该在水下。”“可是、在哪儿?”“别处找找吧?这里连涟漪都没有。” “连涟漪都没有……”?吟儿心念一动,这才明白林阡是故意把她带到水下面来躲。稍稍扭头,发现阡果然好了一点。关心的话,却只能在心里说。 “你们,到那里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凌大杰赫连华岳秦狮的兵全部都集中在后画墙内外。不愁找不到他俩。 赫连华岳看着林阡消失的这处深潭,认定了他现在就匿身水下,暗道:“林阡,有种你就一辈子躲在水底下。” 一辈子躲在水底下?当然不可能。林阡和吟儿又不是鱼!闭气好一段时间了,吟儿实在憋不住,她因伤气短,加上本来忌水,一到水下就知道自己完了,奈何现在刀架在脖子上,她是宁可淹死也不会上去给敌人砍。林阡察觉到她窒息的痛苦,迅速捧住她的脸,黑暗中吻上她双唇,气息源源不断地渡往她的体内。 吟儿霎时觉得舒缓不少,双臂本能绕住林阡的腰,唇也缠住了林阡不放,自己的身体却放松下来,情绪也不再像适才那般绷紧。两个人在水底就这样吻着,关系玄妙得就如同彼此的水草。一时也忽略了这是条地下的黄泉,一瞬就好像拥有了深海的真宁静。 吟儿是滋润了、舒服了,林阡却不可能完全沉浸在拥吻里,为保护怀里的女人他必须耳听八方。虽然水外面声音渐渐弱了敌意愈加减少,但林阡意识到危险尚未过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就在这一线之间水上传来一声异动,逃不过林阡的耳!有人想要也潜下水来追拿他俩!林阡饮恨刀早已在握,毫不犹豫,手起刀行,一招飞袭,隔水而攻,便听得那人惨叫一声,已然被他伤及。 “凌将军——”赫连华岳秦狮皆惊,“想不到林匪这样卑鄙,躲在暗处伤人!” 凌大杰脱下靴子,瘫坐在岸脚上全是鲜红,老将军没想到林阡会有这么一招,也不好说自己是被刀伤的还是水花割的。 当见凌大杰都伤成这样,等闲之辈谁还敢下水?! “林阡,我倒要见识见识,一个人在水下最多能活多久!”赫连华岳怒喝。 唔……不是一个人啊,是两个人……吟儿心里贼笑。 林阡当然没可能跟没心没肺的吟儿一般轻松,思虑赫连华岳真正有见识有思考有魄力,这次十二元神一起到地宫里来、冒着触犯完颜永琏的危险确定他林阡在这里,显然大半都是因这赫连华岳而坚定的。这样聪明的一个敌人,武功水平也在秦狮之上,堪称有勇有谋,自己逃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雪上加霜的是,一边渡气给吟儿,一边林阡发现自己也开始气短,难道说,这次真是天要绝他?! 好一个难忘的新年,他二人在地底下被古人今人一起害了。上去之后束手就擒便罢,关键是他们一干人等全都只能往假世界去,假世界里,不知存在多少阵法远在八卦两仪阵之上,柳月的设定里,假世界的尽头必然是毁灭……横竖都是死。 可是……若干年前,柳月和完颜永琏却能悠然自得地在这里刻石题字……他们,是怎样出去的? 林阡浑噩之中,忽然想到这一点,很显然的,后画墙的地下河里,有出口! 心底雪亮,急忙抱紧吟儿纤腰,往某一个方向游过去,原只是存着五成希望,没料到果真绝处逢生,水底至深至静之地,竟掩藏着一处石扉暗透光亮! 吟儿眼睛也一亮,一到那石扉旁,赶紧跟阡合力将门打开,陈旧的属于二十年前的光,便疯狂地冲开了河流抵达阡吟眼前。 跟猎奇的吟儿说法一致,往下游走,别有洞天。 水下的地道,还原最完整的完颜永琏和柳月。 “哈哈,我就说,爹娘的书法不可能只有那么点!嗯,这里的造诣似乎比上面更高……”吟儿在水下憋的久了,现在开始倒豆子一样。 林阡一愣,上面?上面还有上面……这么说来真的已经好几层地狱了。 吟儿仰起头来正待跟他对话,忽然一怔僵住了:“你的脸……” “嗯?”他一愕,循着她目光抹向自己的左脸,这随便的一抹就是一手的血,要是在夏天还可以跟吟儿说这是蚊子咬的。忽回想起适才为了阻止凌大杰伤害吟儿,他饮恨刀太仓猝回防竟无意间割破了自己的脸…… “怎么伤到容貌了。”吟儿心疼地伸手来碰,刚刚的战局里不知道多少次血光飞洒,两个人落难,很像当年被联盟追杀,林阡又是一身伤,她又是完好无缺……想到这里,泪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这样才衬。”他哈哈一笑,握住她的手,“男左女右,刀疤双侠。” “噫……”她蹙眉,“老不正经!” 这时,老不正经开始读起壁上石刻:“夜深忽梦少年事,如风如幻总是空。多少似来还复去,无数若去又重来。” 吟儿一愣,还未会意。林阡多少有点共鸣,他年纪虽轻,好歹在疆场上辗转了十几年,生命里经行的故事和人数之不清,“这首诗当是你爹写的,二十年前,应该也算他的沉淀期。” 吟儿朝左看,只见其上写着:“江湖何处不相随,情湮梦落几人归,遥见风烟埋旧路,千帆过尽已无悲。” 字为楷体,娟秀委婉,显然是母亲写的,表达的意境和完颜永琏那首相近,大有经历了一切沧桑落寞的感觉,吟儿歪着头说:“二十年前娘她才我这么大,不可能有这种感慨吧。字是她写的没错,诗也许是爹所作?” 转过脸来看阡,阡却摇头:“不,就是你娘作的。”这一首,比上一首少了些年代感,却多了一丝很明显的倦意。 吟儿又将那诗读了两遍:“才我这么大的年纪,娘就写出‘千帆过尽’‘江湖何处不相随’了?” “因为当时的你娘,倦怠了江湖的是非,也不愿再做细作。”林阡叹了声,“江湖一倦客,看来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她是真的累了。”冲这种倦怠,柳月的设计和心机,都不是刻意流露的,她并不喜欢那些,只是生存的手段。 吟儿低下头来:“这里这么多的迷宫阵法和机关,而我又是出生在这里的,可想而知,娘当年怀着我的时候,有多少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却这般厉害,不仅能保全她自己,还能把追杀她的敌人全都对付完了……”吟儿万万比不过她,母亲的智慧和谨慎程度不在林阡之下,所以几乎不必父亲百忙中还担心她。而吟儿,连勉强挖个坑都会先害了好几个自己人,累得阡非得陪着自己大年三十登门谢罪。 “可我林阡要的是吟儿。”林阡牵着她的袖,扼住了她后面的卑微感。吟儿一怔,林阡又道:“我也不如你爹,像这样的诗,我写不出一句。” 吟儿拭泪而笑:“我俩都是俗人。” 转了个弯,此地石刻上的再一首诗文,林阡读: “兴亡成败千秋事?四海古今才须臾。 看冰塞渭水、雪暗秦川,谁定之兵家必争? 却帝者雄心、征夫功名,原都是百姓山河。” “你和我爹,这一点却是一样的。”吟儿听罢,眼前浮现出了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玉树临风,气质脱俗,心怀天下,戎马威风。应该和阡有八九分像,多些许贵族气。但我凤箫吟要的是林阡——林阡有父亲没有的草莽气。老实说,在遇到阡之前,吟儿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草莽气,嫁给林阡之后,觉得男人家就是要存在着那么点草莽气才好。真正好,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刚感慨过这首诗,忽看见林阡停在不远几步,一脸的愁郁难掩,吟儿赶紧追上前去,不禁也怔在原地失魂落魄,此地书法,不是判官笔刻石,而是挥毫而得,从墨迹看来,还是新鲜的。当是完颜永琏昨天清晨来时书写。这到底是怎样雄壮的力道和笔锋,一支毛笔蘸墨罢了,写进墙壁竟“入石三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吟儿怅然看着这十六字,雪落一场,余生茫茫。 第845章 冷月离歌黯 第845章 冷月离歌黯 水下通道,蜿蜒风雨又一程。 终见一朴雅小屋,中置有琴棋书画,较之楹联群中农舍,生活气息不减,韵味乐趣更足,显而易见,当年完颜永琏和柳月居住频率最高的地方,便是这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路上,吟儿都在回味着这十六字,不为别的——因这地宫里其余一切全代表了二十三年前的爹娘,有且只有这一句,表述着今时今日父亲的心境。这十六字告诉吟儿,完颜永琏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重返此地,来祭奠她早逝的母亲、他死去的爱情…… 其实单从字面上看也清清楚楚了,那一幕场景林阡隐约可以想象:那年十月,完颜永琏回朝务政离开陇陕,走出这四季如春的地下园林之时,初为人母的柳月正抱着刚刚出生几天的小吟儿柳下送别。最后一眼,真是幸福而温馨。柳月一定面带微笑对夫君说等他回来,完颜虽然没有口头允诺但必然决心速去速返,吟儿呢,被母亲捉住小手对父亲挥了两下,就忙不迭地瞪着好奇的眼睛看四周。 谁想过那是永诀!谁想过那是阴阳两隔!谁想过二十三年之后苦寒的冬,依旧战火频仍的陇陕,一家三口,会这般团圆。 不,是一家四口。他林阡,早已是吟儿的夫,是完颜永琏和柳月的女婿。尽管这一切,暂时还难以公开,日后也必然坎坷。 “快来看,爹帮娘画的像……”凌云笔写意绕指,丹青绘侠骨柔肠。吟儿惊奇地看着这一幅柳月的肖像,关于母亲的印象始有复苏。 傻吟儿,幸好她不能像阡这样想到那些伤人的场景,否则这一刻必然泪洒当场哪可能有心思去赏画,叙说时她转过头来乐呵呵地对着林阡。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林阡既愁郁又欣慰。近前一步,去看那画中柳月,宛若在生,美貌动人。比当年他在蓝府地道内看见的那张自画像,技艺高超不少。 寝室里除了这一幅简单的肖像外,一目了然的,还有落了一层灰的琴、已经开始泛黄的书,一张吟儿说了必然会有的床榻,上面铺散着一局尚未完结的棋,一切,彷如终结在那时那刻,再也不曾动过。 但,梳妆台上,有样东西是新的,画眉墨。林阡在陈旧的首饰和眉笔中端起它时,吟儿咦了一声也发现了:“是新的。” 林阡点头,吟儿猜测:“爹他答应了娘,要给她带些画眉墨回来,所以既然回来了,就不能食言。”一边说一边微笑看阡。 只是这刚好触碰林阡心伤,稍一分神,已然站立不稳,竟生生倒了下来。 吟儿始料未及,手忙脚乱来扶,眼前一黑,也跌在林阡身上起不了了。 “难夫难妻。”林阡气力大损,幸好敌人们一时半刻不敢下水、下水了之后也未必找得到这处通道。此情此境,他却已元气大伤,吃力提手,触到吟儿脉搏,确定她暂时无碍,才放心玩笑。 “管它多少难,在一起就好。”吟儿气喘吁吁,却笑着粘在林阡背上。 林阡心头一震,抬头恰好看见柳月画像,起身起到一半遂停住,默然于心内起誓:柳前辈,您的女儿,请让我照顾一生。 “盯着我娘看,哼。”吟儿撅起嘴。 “吟儿。”林阡敛了伤感,按着吟儿脑袋,“我俩拜堂成亲的时候,有个步骤不够正式,需要补办。” 吟儿一愣:“哪个?”循着林阡眼神看过去,这才懂了,眼圈一红,“二拜高堂?” “嗯。”林阡点头,见吟儿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虔诚”的表情,纵然他再正经都禁不住冷汗。 若干年前,金完颜永琏、宋柳月在此琴瑟和谐,此时此刻,宋林阡、金完颜暮烟,在此鸳鸯连理…… 吟儿随阡一同拜完柳月,因这一路拖泥带水觉得自己身子沉了不少,诡笑:“难怪一直生不出孩子呢,原是拜堂成亲的时候心不实诚!” 林阡一愕:“这是什么歪理。” “不管什么理,今次总算完成了。”吟儿说罢,林阡心念一动:竟又勾起了丫头她要生子的欲望么…… “拜堂成亲的下一步,是什么来着?”吟儿眼中闪着狡黠,但此刻俨然说说而已。两个人依着床头坐在地上,各自都已经气息奄奄。 “你……闭上眼睛。”林阡不忍打破她的美梦,于是说。 她一愣,像当时聚魂关上他叫她闭上眼睛一样,乖乖地把眼睛阖上了,心里头扑通扑通地跳,他要做什么?以现在的力气,只许他亲她一亲吧…… 他伸手拿住梳妆镜前的眉笔和黛料,看着这个值得他用一身力气热爱的人儿,这么巧也想到了几天以前那个高耸入云的聚魂关,而今,却是在地底万丈、仍然两个人……动情之至,执笔给她勾勒眉宇。 吟儿肩头微微一颤,已察觉出他在给她画眉,又惊又喜,捉住他衣襟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看着这家伙掩饰不住的开心,林阡岂管洞外有金军接二连三,满心俱是柔情蜜意,掺杂着一丝淡淡的忧:吟儿,对我而言,你最要紧。哪怕一路上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别的亲人,都无妨。 吟儿的火毒提示着这一天午时的临近,幸这洞室虽小,器皿之类却一应俱全,随便一找就能找出不少来,甚而至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落里都有惊喜。阡吟若是来偷东西的,肯定能带出几大包出去,但要是再想把这几大包摆回来,对不起,你们没这个能力。 “爹和娘的物品,真多啊……”吟儿不愧是盗贼出身,边喝药边打量着这个小屋,竟能容纳数倍于它的宝贝。 “嗯,爹娘都善于节省空间。”林阡点头。吟儿一愣,觉得这句怎么这么怪,啊,身边这人已经不叫岳父岳母了,直接跳过去叫爹娘了,脸皮真厚。 无暇跟他调侃说笑,她恢复了不少、活动了会儿筋骨,却看他还时不时捂着胸口,刚一捂胸口,似乎左肩又开始犯痛?如果说赫连华岳与林阡势均力敌的话,凌大杰必然比他俩都高,所以林阡内伤最重、肩伤次之。想着想着,吟儿心里一寒,金人们可千万别把林阡当成个排行榜打! “你先坐坐。我……”吟儿赶紧将他扶坐榻旁,看见床头有本旧书,立刻牵起来读,“我来给你读会儿书。”来到手里,却一愣,“啊……是琴谱……”瞄着那边有把七弦琴,立即带着书跳起来:“那好,我来弹琴给你听!” 林阡斜睨着她,有气无力拊掌:“好,好。”话说这凤姑娘刚出场那会儿是很惊艳的,手里面武器是木琴,让阡以为她文武双全——可是,凤姑娘弹过琴么?人那是当鞘用的!现在阡回想起来,保管那时候凤姑娘古灵精怪用着玩,后来人渐渐也不玩了。 又或者有另一种可能,其实凤姑娘是想过要边玩边学,可她怎么都学不会。一气之下不学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同一点,凤姑娘是个半吊子。 “就弹这一曲《花间醉》给你,舒缓舒缓心境。”吟儿说毕就开始按着曲谱弹,只听琴韵丁冬声响,虽然不怎么样,但林阡期望值本就没多高,所以这么一听还真有那么点感觉。 林阡闭上眼感悟,顿觉心里面清静了不少,凤姑娘亲自弹琴,怎么说也要捧场不是?林阡刚准备拍手说句鼓舞的话,忽听琴声一停,急忙睁眼看去,只见这丫头眯着眼睛凑上琴谱半刻、似乎没有看懂、故而把这段给跳过去、翻开又一页再开始弹…… 哪有这样的人啊…… “唔……你听得出我在跳着弹的?”她发现他在看她,脸上虚红。 “跳,尽管跳……”他无奈挥手,示意她继续。 等到这断断续续的一曲《花间醉》弹完,林阡还没说话呢,却看奏琴的吟儿自己眼皮打架恹恹欲睡了。 “怎么倦成这副模样?”林阡问。 “这琴谱,有问题!”吟儿忿忿地甩开书,没怪她自己乱弹,反怪起琴谱来。 林阡听完这段曲子,远没有吟儿那般困乏,却觉自己心跳放慢了不少,心知琴谱中定藏玄机,是利是害犹未可知,于是带着探索欲将书捡起,代替吟儿坐到这七弦琴旁,对着曲谱尝试拨了几下。吟儿伏在琴边榻上,饶有兴致,洗耳恭听。 林阡虽非风雅之人,好歹也偶有涉猎,蓝玉泽、洛轻衣、林美材都擅音律,怎么说也要近朱者赤不是?暧昧吟儿:咳咳,怎么全是女子。 看林阡亲自抚琴的机会不多,吟儿珍惜得很,听了几个调就忙不迭拍手,一脸崇拜说好听。 吟儿这可不是阿谀,林阡虽弹得生硬,好歹中规中矩,分毫不差地弹了一遍出来,平和中正,意境将出。花间醉,如果说吟儿还在花园里打转呢,林阡还是让听的人见到了那壶酒。 “你也弹了一遍,怎不觉得困倦?”吟儿奇问。她适才呵欠连天,林阡却未曾疲惫。 “那是因为吟儿不曾弹完整。我想,是创这曲谱的人用了心机,对不尊重它的人略施惩罚。”林阡说。 “那这曲谱,一定是娘写的。”吟儿笑叹,“我这短短两天里,栽在她手里多少回了。” 林阡沉思片刻,点头,手指下意识又在拨弦,吟儿稍一愣神,他就又弹了一遍,自然比第一遍连贯多、熟练多也轻松得多,意境随之提升了一个档次——花间那壶酒已然斟满酒杯,待饮了。 吟儿忽然懂了,林阡为什么不能自控还要再弹一遍,因为这一段曲子里有酒的醉意,冥冥之中吸引着林阡追寻。吟儿心中霎时充满怜惜:幸好,幸好我不怕酒的醉意,不然,他连这曲子都可能不会再碰。 然而这小子恐怕真是很久很久没喝酒忍不住,自吟儿发现这段《花间醉》后他就一直在弹,一个时辰、半个下午、一个下午……继而,这个人告诉吟儿某个成语的意义:“熟能生巧”…… 这小子是林阡?这小子不是林阡。弹出这般好,悠扬远长,雅致缱绻,驾轻就熟,神乎其技……吟儿原是托腮闭目养神的,渐渐放下手来瞠目结舌,然后如临其境五体投地。静静聆听,琴声似乎在本体之外引申出了另一条荡漾交缠的旋律,极端细微,若即若离,如触流水柔滑,如见暗夜蝶舞。这旋律并非曲谱上有,却随着林阡水平的进展而愈发可听。 吟儿想,要掌握这谱子的精髓,必然需要弹奏者细心严谨,别说不准跳着弹了,更加连一个音都不能错。这么巧,柳月的曲子遇到了林阡。 不知是休憩的缘故还是得这琴音调理,林阡的伤势明显缓和了不少,约莫三个时辰之后,吟儿看他脸色好看许多。放下这七弦琴起身,林阡也觉得神清气爽。 “这琴谱,如果我没猜错,能够治愈内伤。日后理应有妙用。”说罢林阡便欲抄录。看他刚好一点又要累,吟儿忙拦着揽下了活:“你先调匀内息,我给你抄。” 林阡应言坐下,盘膝运气,果然跟猜测中一样,效果立竿见影,内息通畅不少。思及当年柳月避居水底,再忍耐的性子都一定百无聊赖,而陕西义军倾覆前后她一身伤病,为能解闷,唯一的方法便是弹琴作谱,此法不仅怡情,还必然针对内伤。 回过头去看着这个埋头苦抄不求甚解的吟儿,林阡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希望:吟儿以后再遇火毒与内伤抵触,可以用这《花间醉》来医。琴声治伤、针灸解热,或许比“运气治伤、寒毒解热”的方法更好,吟儿性命之忧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减小。 吟儿抄完《花间醉》后,觉得此间有用的东西数之不尽,反正有时间允许,不如多抄几种。于是又拣了些比较简短的琴谱抄了,见林阡仍处恢复之中,于是重新坐在七弦琴旁,练了练手。却无论如何还是弹不出那种感觉来,哼,丈母娘还是比较疼女婿啊! 恰那时吟儿耳朵一动,听到了洞外面有异动,正待告诉林阡,阡已到她身边:“是赫连华岳。” 没错,赫连华岳。秦狮在八卦两仪阵里被林阡打到吐血、勉强还可以带兵追赶但绝对没什么战力了;凌大杰原本武功高过林阡,但刚刚也被林阡一刀隔水斩伤。剩下的,只可能是赫连华岳。 事实上有胆量潜入水底的金兵金将不多,若非赫连华岳首个下水,只怕人群作鸟兽散。饶是赫连华岳有胆到这个地步,也是在几个时辰之后、确信人类的闭气水准不可能这么高的情况下才决断……无意识地,给阡吟争取了恢复的时间,不凑巧的是,柳月还帮了林阡一把。几个时辰罢了,谁想过林阡战力迅速回升。 第846章 一曲七弦乱 第846章 一曲七弦乱 身处地宫中最宝贵的领域,纵是最不屑规矩的赫连华岳,也断不可能再随便掷斧、而只能采取近程砍斫。纵然如此,赫连华岳的杀伤力都没有丝毫减弱,不由分说,刚到场便对阡吟横扫一斧,雄壮霸气,无以言喻。 林阡强硬逆袭,抡起饮恨刀对光就破,威武绝伦,精准万分。刹那只见一横铺光圈遭遇一纵挂雪涡,令人惊惧的是,那雪涡刚吃了光圈一块,光圈就随刻削了雪涡一角,势均力敌至此。 僵持之际,到底还是激得这洞室隐隐震荡,吟儿不知是否幻听,竟感觉一墙之隔水流急剧屯集。 “好一个林阡,恢复这般快!”赫连华岳既兴奋,又带着些忿忿。无疑,求战和剿匪在他心中并重。 林阡又怎可能将他怠慢,赫连华岳在完颜君附麾下,人送外号“鬼斧神弓”,说的便是这两样惊人特长。遭遇十二元神久矣,林阡对秦狮还可以评估“我武功在他之上”,对赫连却觉“他武功不在我之下”…… 一招刚罢,赫连华岳便迅猛上前一步,将斧一推对林阡狠戾纵斩,硬派作风,彰显无遗。林阡力道不如他强,胜在身形刀法皆活,持饮恨刀直切斧刃,彪悍态度,由内而外。 恰在这时,听洞口复有脚步声作,吟儿循声而看,原是凌大杰裹了伤带兵赶赴这里。 按照道理,秦狮被阡伤那么重,肯定是下不来的了。凌大杰却意料之外地带伤奋战、更能号召身边这么多人一并到此,十足给阡吟创造了好些难度……刀斧之战才到第五回合,凌大杰就已提起了长钺戟加入战团。所幸他脚伤所致行动不便,否则这以一战二岂能撑下半刻?! 吟儿看林阡刀光才裹斧影、又陷钺戟危机,甫冲破凌大杰包围,回旋至赫连华岳封锁,一轮攻紧接着两轮斗。看得吟儿不敢眨眼,打得林阡也难喘息。三者之战,乍一看气焰已成熔炉,将刀、戟、斧搅在一起铸。观战久矣,关于强弱吟儿稍有体会:是赫连最强、林阡次之,凌大杰反而落在最下风。因此林阡长刀主攻凌大杰,短刀暂守赫连华岳,来回冲杀,从容得一如既往。 自始至终,吟儿一直按剑不发,有林阡在,没必要。 五十余回合后,一直在洞口观战的护国军兵将,看凌大杰赫连华岳仍然未将林阡拿下,故摩拳擦掌提刀携枪,寻找机会入局围剿。然而,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找破绽,非但刀法斧术枪招一点破绽都没有,就连它三者组成的战局都密不透风没法进入! 如此高手鏖战,岂是等闲能碰!? 便随着战斗越演越烈,众金兵呼吸愈发急促,空气也慢慢变得凝固,整个洞室从松弛走向绷紧。吟儿想,这感觉,就像个钱袋被一束——可这不是钱袋啊,这是个水下地道!可堪被无数道流窜的巨力轰击!? 正自惊疑,面前忽然一道罡风,吟儿回神虽迟,好歹眼疾手快,惜音剑当即出鞘,对准了风力中心,一声啸响,偷袭她的兵器当中断开,兵器主人正自诧异,已遭吟儿一脚踢开。原是这金兵聪明,抓不着战团破绽,但看林阡身形一移、露出他后面不远的吟儿,计上心头,趁他无暇顾及扑到角落里来。可惜水准不够。 然则吟儿尚不及喜——有了一个金兵起头,就有第二第三奔赴,吟儿急忙持剑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洞中战局顷刻复杂得多:一时林阡腾不出空、吃豹子胆的便多些;一时林阡出手回救、麻烦吟儿的就少些;一时林阡落到下风,视野之内人满为患;一时吟儿剑走如飞,眼前短暂出现空缺…… 便这么周旋了将近一个时辰,吟儿终争取得半刻间隙无人敢近,林阡三人却仍在纠缠厮杀之中。吟儿疲惫地坐在榻上,看他三人都大汗淋漓,心知这一战难分难解,必须尽快找到方法终结才是。吟儿一手搭在琴上,一手按着书卷,休息久了,却越休息越累,不禁想到母亲刚刚给林阡的大帮助《花间醉》,怨念,若是自己能弹,好歹也能提升点战力,和林阡协力打退这拨兵将…… 心念一动,《花间醉》弹不了是因为太长,可以弹别的短一些的试试看?刚巧吟儿可抄录了些简洁的谱子很容易背——说做就做,想弹就弹,吟儿记得当中一首《战八方》,试图通过它来缓和自己体力。 初始弹琴可算得心应手,乐曲激昂热血澎湃,教吟儿满心以为这曲子果然短小精悍果然可以代替《花间醉》调整内息,大乐,弹着弹着就心花怒放、享受至极。不幸的事情却还是说发生就发生了—— 才一小段而已,就听铮的一声,这琴的一根弦,断在了吟儿手上,一点征兆都没有!……吟儿大窘,还没意识到自己破坏了王妃之物,可是在这群护国军眼中却罪无可恕,七弦琴方一断弦,适才退去的那一队金军又一股脑儿地冲了回来。 “啊……”吟儿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起身躲开一转,好容易闪过了三人连击。再见一道刀光掠过,扫开了后面的一排金兵,原是林阡见险相救,可他保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长久,这道刀光消失之后,赢得瞬间的金兵离散,却随即跟上来下一群,非得吟儿自己对付不可!吟儿屏气凝神,举起剑一口气斥开了九把刀十杆枪,拳头腿脚之类的也全都派上用场,心里告诉自己,必须保证性命无忧!百招开外,终于无力招架,当头一剑再难避闪…… 紧要关头吟儿的求生欲迫使她连退几步急往后撤,冷不防头朝着后面墙上一磕,竟不知怎的从高处落下个实物来,不偏不倚正巧打在那持剑杀她的金兵头上! 吟儿就听啊一声惨叫,要杀自己的人竟然倒在自己眼前!大叹侥幸,再定睛一看,这东西,原是把被放置在高处的琴……琴? 吟儿不知该气该谢,哭笑不得,刚坏了一把,就自来又一把!心思却一转:或许这是天意?要这把琴来救我?!仔细端详着这古琴,色泽看上去很朴素,年代比七弦琴久远,藏那么高肯定弥足珍贵。经吟儿鉴定,这是个文物级的宝贝。 危机趋缓之际,吟儿带一丝好奇、一丝期许抚上《战八方》,希冀这把琴能给她带来好运,奇迹,也来得那么无巧不成书—— 履至上一把琴的断弦之音,这宝贝俨然轻松过关、没教吟儿再尝失败。度过了这一险后,音调也越走越高,几乎不是一般琴所能奏,这宝贝却能举重若轻轻而易举,着实不可思议。 越往后去,音调越是高得惊人,难以料想曲谱和琴的极限在哪里,一次的惊奇盖过一次,纵使是这群金兵,也一个个愣在原地,他们不可能精通乐理,但明显被此曲震惊——齐呼:太刺耳了! 这种刺耳,却又绝非嘈杂,相反还极度好听,听得人心潮澎湃、血气上涌、血脉喷张…… 无人看见,这古琴旁散发出的阵阵气波,借着音律激烈涤荡,直朝着吟儿对面的他们流淌、扩散、杀伤……与慕三、林美材的魔音异曲同工之妙。陡然之间,气波充足,成型冲撞,便听得一声微震,齐刷刷的众金兵倒开一片。吟儿还在希冀着自己调匀内息呢,突然看见对面的金兵们不战自退,又惊又惑,愣在原处。 气浪正巧擦着林阡后背过去,他倒是察觉得出,吟儿的这一曲《战八方》主攻,和《花间醉》的意境截然相反,当然不可能有自我疗伤之效,而是攻击敌人之用。《花间醉》为柳月作,那《战八方》必然完颜永琏创。这样斗琴,才符合一路过来的斗画、斗字、斗诗文。心道,吟儿时常一腔热血,多半源自完颜永琏。 僵局到此几个时辰了,林阡已确定凌大杰伤在左脚,于是长刀劈砍之时专挑些刁钻招式,刻意威胁他下盘且越打越快,只为折磨他伤势消耗他腿脚力气。凌大杰初还不知林阡这般狡猾,被他骗得心思力气全集中在了腿脚,不到三十招便伤口破裂疼得掩饰不住,待意识到林阡故意如此时,凌大杰急忙想反守为攻,却哪那么轻易反守为攻? 形势急转,眼看凌大杰和林阡的差距越拉越大,赫连华岳和林阡的战斗成为此局关键,令护国军上下都惊奇的是,林阡左手快如闪电势若奔雷,右手却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两只手速力悬殊,完全不像出自一个人。 “好听!”便这交睫之间,林阡打开凌大杰、长短刀交错齐齐击退赫连华岳,拼力将他们全部推向洞口,和吟儿的琴声恰到了一条直线上。 吟儿一愣,超喜欢他说“好听”,因为她太喜欢别人称赞她了何况林阡,所以立马再弹——到底是因为心有灵犀,还是林阡太了解她?这《战八方》一奏响,倒退中的凌大杰、赫连华岳等人……只能加速倒退了…… 林阡转过头,正待回归吟儿身旁,忽见她正上方有一暗道,正是原先那古琴放置之地。心下明了,这洞室已经是水下之路的尽头、却仍不见有通往外界的出口,林阡本还纳闷出口何处,如今连这个问题也顺带着一并解决了。大喜过望,牵起吟儿的手便带她出去。刻不容缓! 沿着这暗道往前摸索、往上攀登,总算把劫难抛到了身后面很远,很远…… “王妃的琴!”当赫连华岳迟疑了半刻又追上去,凌大杰看着七弦琴以惊悚语气。 “大将军莫急。只是一根弦断了,可以修复。”有属下赶紧分忧。 “真的,真的可以?!可以修得跟没坏一样?”凌大杰大喜,转头看见那只令吟儿发威的古琴,一怔:“这把琴,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了,原竟藏在这里……”叹了口气,拾起琴似在追忆。 “看得出,此乃神琴也。”副将上前,赞不绝口。 “适才是哪一首曲子?竟能有杀伐之效?”另一副将奇道。 “这到底是琴的功能,还是曲子的效果?或是琴与曲子联合?”再一副将。 “需琴、曲,和人。”凌大杰从回忆中醒来,眼中噙泪,“当年,只有王爷一人以此琴此曲杀敌,大金国那么多精通音律的名家,任谁都弹不出……” 说到这里,凌大杰及其副将心里都悬出同一个疑问:“那林匪的老婆怎么能弹?” “林匪的老婆”。谁人想,消不去完颜氏那一抹痕的吟儿,已经打上了这样的一个烙印。 第847章 力亦有时尽 第847章 力亦有时尽 顺着暗道一路行,出口又临一潭水,却与来时的稍不一样,清澈晶莹水质极佳,喝上几口都成。 此潭亦不如刚才宽深,阡吟没怎么游便到了水上,环顾四周,这画面再熟悉不过——楹联群的某一处宅院,正是“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院子的角落里石桌上放着紫砂壶、假山旁边开凿了渊潭……是了,阡吟此时身陷的池水,不正是路过的时候当风景赏的渊潭么。 但阡吟对视一眼都惊疑不定!为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怎又是这“坐石可品泉”?!这里到底是碰见秦狮的那个假世界呢,还是他们所希冀的暗道通往真实世界!? 林阡走出几步,看见门扉未曾掩实,显然这里有人来过,面露喜色:“吟儿,这是真实世界。” “怎么?”吟儿不解。 “说起来倒是要感谢完颜望了。”林阡一笑,指着肉眼可见的一排脚印说。 按林阡估计,这次追捕他俩的人之中,有完颜瞻完颜望赫连秦狮凌大杰以及陈铸。除却目前还在假世界的凌大杰之外,真暧昧世界中的就剩下完颜瞻这些人,顶多再多上一个琵琶的紫茸军。对于这些老对手,林阡都相当了解,不管水平高低,他们都很心思细密,加之这里是完颜永琏禁地,怎能不恭恭敬敬一边进入一边擦去痕迹? 除了完颜望。 当然要感谢完颜望了,多亏他和他手下的那些兵留下痕迹,让林阡发现这里的楹联群属于真暧昧世界。 吟儿听罢林阡解释,心里可算落了块大石头,论明察秋毫,谁比得过他。 “这便沿路回去?”吟儿知赫连华岳紧追不舍、不刻定也会浮出水面,问林阡时,视线不离假山渊潭,尚未得到林阡回应,就已听得脚步声急,杀气,却是从斜路传来…… 琵、琶、紫茸军。为报琴、瑟之仇,自然分外眼红。 这一路军兵不如护国军强,却比那一路多。吟儿掳起袖子,正待大干一场,就被林阡捉住了手,还没反应过来,便因他带着抢前几步。怎会这样?怎会不顾一切对着这队紫茸军冲撞过去,连饮恨刀都没出鞘激得对面这帮士兵争先恐后前仆后继,林阡这是找死么! 吟儿大惊还想去握惜音剑,忽然林阡脚步一停挟着她一个转身、飞速往左行去,一线之间,金军所涉之境如设置了连珠炮般,火花大作,炸声四起……“是机关!”吟儿恍然大悟。琵、琶还不及发号施令,就跟他们触碰了机关的手下们一起、忙于对付面前身后的刀枪棍棒了,哪还有闲暇来追他俩?而真只是一步的间隔,林阡和吟儿完好无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待赫连华岳等人终于从水底追出,只能和这群找不着北的紫茸军们抱满怀…… “真暧昧世界的楹联群不是只有迷宫么,怎也会有机关暗器!?”吟儿大惊,这才明白,假世界的楹联群其实只多出个八卦两仪阵,暗器之类的其实真暧昧世界也有,但自己却没发现——没发现是因为林阡早帮着自己杜绝。 吟儿汗颜,最初来到这地宫之时,自己还只道母亲在桥头设了机关后就黔驴技穷。殊不知林阡自在旧板桥上遇过暗器之始就步步留心。 最终,在假世界害过他俩的机关陷阱,回到真实世界之后,由林阡反利用对付了紫茸军。 此刻赫连华岳秦狮凌大杰以及琵琶都丢在了身后,走出地宫重见天日的旅途随之也畅顺许多。将至那写有“何陋之有”的屋舍,敌意才重新找回来—— 小小园林,填了三路金兵,分别由完颜瞻、完颜望、陈铸所领。 这里就要涉及一个细节了: 从上面下来的次序,是完颜望——凌大杰——琵琶——陈铸——完颜瞻。 下来之后,是凌大杰速度最快、琵琶次之,完颜望他们落在了最后。 当中,显然有猫腻—— 陈铸,故意的。 完颜望,绕来绕去无数圈、终于落到最后面。 完颜瞻,兄弟情深回来救完颜望。 所以这三路人马分得清楚谁是谁家:鬼打墙的跟没鬼打墙的,有本质区别,假装鬼打墙和真的鬼打墙的,也逃不过林阡的眼。 林阡见此情景,知道陈铸暂时脱险,自然放下心来。 距逃出生天仅仅一步之遥,林阡断不可能懈怠更不可能放弃!便就算前面是铜墙铁壁挡道,饮恨刀也目空一切一气直贯而去,霎时高山巨石都成沾衣泥灰,无需明言,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陈铸见林阡右手揽吟儿在怀左臂拖一道白虹、所到之处刀锋染的不是血、是空无!无疑这些陇岐兵,见到林阡就心虚,给他逃跑,真是一瞬之间……完颜瞻再厉害,都调控不了麾下的心和胆,倒是陈铸脑子转得快,振臂大呼:“还愣着干什么!追啊!”一句话,更为自己洗白不少,陈铸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在完颜瞻这里,是彻底白了。 带着吟儿闯过地宫无数危机、涉水登瀑临近那枯井的领域,林阡这一路从未有半刻休止,无论是手臂、是腿脚、是心。哪怕疲到极限,也知自己罪该。就当吟儿是完颜永琏和柳月生养在地宫的公主,被他误打误撞下去了又带上来一起私奔吧。 “安全了……”吟儿方一跃出地面,便提惜音剑打完了一众看守枯井的紫茸军,看四境空无一人正自舒一口气,忽听风声一紧,四面八方从天而降几十路的高手死士,继而陈铸府后门一开,如潮涌来数以千……不,当以万计的金兵金将! “不得消停。”林阡冷笑一声。 眼前身后,护国军、紫茸军一概不缺,陇岐兵、会宁兵一应俱全,弓弩手、刀枪手,面面俱到。他们知道他林阡在这里,怎可能不着紧到这个程度。 只可惜这种着紧,换句话就是紧张。 无人胆敢靠近,无人胆敢喘息。他们当然害怕,因他们的主将都没能杀得了这独独二人,甚至很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加之林阡和吟儿脸上都从容带笑,愈发令他们人多势众却色厉内荏。 “捉住他俩!”陈铸厉声喝令,第一个从枯井追出,名为发动群众,实给阡吟提醒,有意无意地,还装作自己被卡在井里、不上不下了好一会儿。不过也不能太久——完颜瞻是不怀疑他了,可赫连华岳呢?陈铸吃不准。 林阡知道,自己和吟儿的时间已然无多!必须就趁陈铸发号施令的一瞬间,负着吟儿翻墙而出、穿街越巷哪怕先找个普通人家落脚……正巧众金兵齐齐迎上,林阡持刀气势凌人、出手便是大片雪光,矫若游龙,寒风凛冽,骇得左右应声倒地,后面的一时无人敢上。不料林阡前半刀为实、后半刀已虚,乃是佯攻而实退! 满地金人,眼睁睁看着林匪夫妻逾墙离去,倒也不傻,急忙追出后门,冲到街巷中拦。近程捉他已是不能,弓弩手却都箭在弦上。赫连华岳陈铸完颜瞻等人,亦齐齐跨上战马取道包抄。 林阡适才几轮战斗越打越简略、最后竟然只打半招就选择佯攻,别人或还看不出来以为他是心急,赫连华岳却深知他是战力渐次低下、到此已然无多,所以握起弓从屋顶上运轻功狂逐,看林阡在箭网中奔走如飞履险若夷、背上的凤箫吟也被护得毫发无损,心道林阡真是高强,可惜还不是要败在我的手上!居高临下,扣箭弯弓,飞射如星,一箭径直擦过林阡脚踝。 林阡气力本就无多、脚一受伤速度更慢,不刻便被完颜瞻完颜望兄弟追上。两把快刀,交错出手,一从左飞,一由右劈。联手进攻,凶残精准,林阡凭饮恨刀接上一招,颇觉此战棘手,吟儿听得风声猎猎寒意袭人,心知这很可能就是完颜兄弟名扬河朔的“凶刀阵”。 吟儿猜得不错,完颜瞻完颜望兄弟,分开来是两个十二元神级别的高手,完颜望劲道雄浑,完颜瞻狂放萧飒,合在一起更加了不得,这种刀阵以快、狠著称,现时林阡决计不是对手,更何况破它?然则林阡真可谓被迫到了穷途末路,思及先前战过他二人无数次从来都可以将他们打败,只要孤注一掷不遗余力破坏他们的配合就是!林阡骤如快刀斩乱麻,气焰酷热炸开了锅,实在已不像平日的他,吟儿见战局中一派狂风起乱云涌,知林阡又往走火入魔方向靠近,心中隐忧,苦于不能添乱。 林阡此番乱打一气,非但破坏不了他们配合,更是无意义地在消耗他自己体力,完颜兄弟越打越好,招招式式都压在上风,穷途末路纵是林阡也迷了心智,竟选择挑着实力稍弱的完颜望先行欺负,饮恨刀蕴满林阡全身力气砸破完颜望头的同时,与此同时完颜瞻的凶刀亦从右路劈来,林阡算准时间想躲,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那凶刀竟似在空中打了个弯,他伤完颜望在哪,自己也就被完颜瞻伤哪…… 到底是凶刀阵,算得精准至极,巧妙绝伦!林阡霎时也头破血流,随着完颜望一并倒了下去。 “弟弟!”“胜南!”完颜瞻和吟儿俱是大惊大悲,分别抱起各自至亲,哪里还管周遭喧哗。 “接招吧!”陈铸抓紧时机提剑而上,冷不防被赫连华岳往后一拉:“我来杀他!” 陈铸背上发寒,他骗术再高明,都怕瞒不过赫连华岳,下去之前的洗白,只是让完颜瞻和凌大杰打消了顾虑,不包含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的心思缜密在同僚之中是直追轩辕九烨的,此番若抢在他前面动手,狡辩的时候可以说是自己邀功,可是,别人信,赫连华岳一定会疑! 微一迟疑,赫连华岳斧已在手,吟儿泪在眼角慌忙抓剑,手一软却差点没握稳。 危难当头,忽听得一声马鸣,长驱直入一个白衣男人,扫过敌阵闯入这箭海之中,他手中兵械抽打在吟儿惜音剑上,刹那长剑被削开万屑,往四面八方各个方向闪射,只听众金兵连声惨叫,被这些如雨滴般的刃屑伤及。那男人面如满月,目若寒星,不是越风是谁! 吟儿狂悲狂喜,喜极而泣:“越风!” 第848章 将帅豪气凌 第848章 将帅豪气凌 挥袖扬鞭,满蹊飘风,自是风威越将军无疑! 岂止越风!当抚今鞭一旦入局就将猝不及防的赫连华岳击伤,东南西北不知何时又冲出了第二拨战马:沈钧一刀斥退陈铸、柳闻因一枪就将吟儿挑上了玉项墨,还有另一个身材适中稍显陌生的汉子,背对着吟儿一时没有看出是谁,策着紫龙驹而来一手拉起林阡一剑打开完颜瞻,转瞬之间,驰遥绝尘。 黑压压的一群追兵又如何?不过十几步开外,街巷里忽而灯火通明,金人想不到的缝隙里涌出好一大片盟军来!由沈钊和瞿蓉一马当先,箭如急雨刀剑铿锵,偏看看这个会宁县人多势众是哪家! 有林阡亲自铺垫,会宁岂能无据点。 “主母,主公伤势不轻,不过暂无性命之忧。”久违的声音于耳畔响起,吟儿又惊又喜循声看去,樊井正将一颗丹药给阡服下。他的身边,正是另一个被阡赞神医的叶阑珊,此刻对吟儿恬静微笑:“凤姐姐,别担心。”吟儿见他俩都到了,怎能不放下心。 不刻林阡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连番作战难免使他虚弱。说话时越风沈钧一并率众上前,沈钧见礼:“主公先走,我们殿后。”越风点头:“大家都在。” “大家都在”,那就意味着,真的没有危险了。 一瞬,阡吟都像经历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后突然又回归本我一般,如此快意。 “好,那我们先护送林阡哥哥和盟主走,接应的人马都在前面等着。”柳闻因对紫龙驹上的另一个人说。吟儿打量着那人的脸,很清秀,很面善。 不过也用不着惊奇了,盟军里,确实有很多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们从前是敌人,是越野山寨归降的、和定西会宁县境新兴据点的。自上次聚魂关一别后,阡吟还未及去享受胜利、统揽大局,这些新归顺的人们,只怕想死他俩了。 “等等。闻因,你先带吟儿走……我还有事要做。”林阡说。 “怎么?”吟儿还未会意,柳闻因已然知情,笑道:“林阡哥哥莫忧,盟主要的川芎,沈少侠趁金人忙于对付你们兵力空虚,已然窃取了不少。” “小师兄……”吟儿噙泪,既为沈延,又为林阡。 “主公伤势不能耽误,咱们立刻回石峡湾去。”紫龙驹上那人又道,大有领袖风范,吟儿脑海中掠过陈玘、于樵、石弘等越派人物的姓名,却一一排除,因那些人全都是彪形大汉豪气干云,此人却是比他们都清秀。他是谁呢,越派人物里,难道有谁名不见经传却身负绝学? “好,回石峡湾。”林阡答。从前,都是他指点着他们的战路,这一次,且让他们为他决定行程。 临近天明,还在路上,吟儿看林阡沉沉睡去,突然为他庸人自扰起来,不免问闻因:“你们都来了,那石峡湾这些本营谁守?不怕轩辕九烨觊觎么?” 闻因尚未答话,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大笑:“他最小,怕他干嘛!” 吟儿一惊,闻因喜道:“祝叔叔!”原竟是祝孟尝,他迎面而来、满脸喜庆。 吟儿一拍脑袋,都忘了,聚魂关一役之后,整个定西的势力都打乱重排,前几天林阡在会宁据点收服新人之时,显然通过他们向盟军传递了分配。大多据点还是由越派人物自己掌管,而最熟悉的几位将领——向清风仍在榆中上梁协助肖忆,柳五津郭子建他们和薛无情的战伐不了了之、现在正左右架在轩辕九烨脖子上,旧时单行和越野的地盘,已然完全被盟军打通,整个陇右,苏氏郭氏都只算夹缝生存,金人对此只能耐心慢搏,稍一急稍一快,很可能都自身难保,如祝孟尝所言怕他干吗?倒是海和林美材的老对手穆子滕,是定西最后一方很强很厚实的尚未归顺林阡的敌人。 所以那人提示的“回石峡湾”,说得很准。就要回石峡湾去,跟穆子滕沈絮如谈判,和平解决是最好不过。 “主母,我是来启禀主公,关山战线的重要军情!”祝孟尝抱拳大吼,兴高采烈。“祝将军。”吟儿赶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吵醒林阡。祝孟尝一怔,这才发现林阡在睡,关心则乱:“主公他?!” “不要紧。”吟儿摇头,“关山战线如何?由我转告他便是。” “说来也奇,原先缠着我们的四个十二元神,秦狮、赫连华岳他们,突然之间全都不见了,换了另几个不熟战势勉强能打的十二元神。一时哪能打得过我们!?”祝孟尝说,“我们思前想后,都觉他们是看见了定西不妙、企图调动大军过来合力打主公,事态严重,所以我亲自到这里来告知主公。” 吟儿点头,心知祝孟尝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林阡已然盗药失手,不然林阡肯定会预算到十二元神们来,哪可能冒着风险盗药……不,不一定,也许时间倒回去还是一样这么发生。吟儿叹息一笑:“他们确实合力打了主公,可惜现在大军还有何用?”还有何用?主将受伤、兵马被吓,早被林阡气魄惊撼,早由盟军先发制人。 “祝叔叔,不是要你在本营等着咱们来么!”柳闻因没好气地瞅着他。 “有何勐呢!”祝孟尝哈哈大笑,且行且要喝酒,手刚触到酒壶,便被紫龙驹上那人抬脚一踢:“主公下令禁酒,祝将军何以再犯?!” “这是个什么主公啊,最近稀里糊涂的规矩越来越多了!”祝孟尝忿忿,“既要禁酒,还要剃胡子,这还让不让我老祝活?” 吟儿一怔,却听柳闻因笑着与他斗起嘴来:“祝叔叔不还是有美人儿赏么?难道要林阡哥哥把这也禁了?” “反正胡子是我的命,不剃就不剃。哼。”祝孟尝话音刚落,紫龙驹上那人脸一阴:“你不剃,我帮你剃!”说罢提剑,真给祝孟尝剃起来。 “慕二,别以为老子怕你!”祝孟尝大怒,赶忙侧身闪躲,他二人战马随即打起转来。 “胡闹。”吟儿笑看他俩如顽童般,忽然一震,“慕二”两字如闪电划过脑海,骇得吟儿赶紧凝神看那人,惊!岂能不惊,既惊这慕二竟然服了林阡,又惊慕二怎么长成了这副样子!?粗犷胡须剃去,倒也是秀气风格。 “慕二,你……”吟儿眼眶立即湿润了,这个人真是此番回来盟军给他俩最大的见面礼。 “聚魂关主公让生一幕,足以消魔门浩劫一场。”慕二放开祝孟尝,转头对吟儿回答。 吟儿知道慕二本心是向善的,否则那天他不会对越野喊出一声制止的话,若不是他帮吟儿转移了杀机,吟儿恐怕早被越野踢死。 “……可你的胡须?”吟儿想起慕二的胡须是神墓派魔人们的药引。 “剃下来的正好都给他们去。”慕二说,“以往定时发放,只是为了控制他们,却不知真正的服从,不该建立于此。” 吟儿含泪:“这样……这样就好!” 这日申时林阡差不多恢复了体力,听诸将们来向他汇报军情,深知秦狮赫连华岳既已到此、替补他们攻打关山的一定是更强之人,目前他们因不熟悉当地还未曾发威,但关山当地形势不容懈怠。“孟尝立即回去,除致信、致诚、听弦之外,调寒泽叶戴宗前来坐镇。”林阡说。 祝孟尝领命……咦,祝孟尝在哪儿呢?剃了胡子往人群里一站,众人左顾右盼一时都没找出他来。祝孟尝你这个无耻匹夫,只有原则,没有定力! 暧昧祝孟尝:都怪何勐,我跟他约好了的,两个人一起不剃,结果我一回来,就发现他剃了! 何勐:我我我……我一想就要看到主公了,能不答应他的话、剃了吗! “这么说,完颜永琏派到定西来预备大干一场的秦狮等人,已经全被主公打败。”沈钧点头。 唉,这么一来,在地宫里的一场接一场战斗,不是阡吟的劫,而是他们的难啊。 吟儿微笑着走出去,不知不觉就到了马厩旁,帮着柳闻因喂起玉项墨、紫龙驹它们来,忽看马群中也有新朋友,跟它们一起身经百战的、昨天越风正是骑着它入局,这匹马……吟儿终于忆了起来:“铁象?!” “原来它叫铁象……”闻因点头,“这匹原是聚魂关之役后,被宋丞将军的手下送来的……越野将军的坐骑。” 吟儿想起越野的结局竟然是没有一个全尸,叹息一声,忆昨夜越风以鞭击剑救局是将锋刃化鱼鳞,那个瞬间,越风会不会闪过一些苍梧山上他兄弟重逢的画面?曾经,他们也联手御敌、同生共死。越风小的时候,会否被大他十一岁的哥哥抱着,游览过了陇陕的大好河山?其实,越风和吟儿一样是可怜人…… 正交谈,忽看到越风默然从林阡房中出来、顺着一条小路独自一个人走远了。他看起来满腹心事,是要去哪里呢?吟儿赶紧移步,悄悄跟上。 “盟主。”闻因担心,正要唤她,忽看林阡也从屋子里走出、往自己眼神示意了一下,闻因会意住口,看林阡亲自护驾。 “唉……”止步于树后,吟儿只见越风停在一墓碑前面,估计是越野的衣冠冢吧,墓边插着一把熟稔的兵械,不是越家金刀又是什么。一时之间,吟儿酝酿了千言万语要劝,却全部都如鲠在喉。 “越家金刀,终成广陵散。”这时林阡的声音传来,吟儿一愣,越风也显然听到、转过身来、黯然。 吟儿脸上一红,怎又一次偷偷摸摸做贼了?好在越风看林阡出现在她身后,以为他俩是一起光明正大来的。 “早已成广陵散。”越风抚着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姓名,悲叹。 自己的亲人,哪怕再作恶多端,再罄竹难书,终究还是自己亲人,原希望他良心发现改邪归正,怎料想他落得个凄凉结局。 “若时间能倒退,回到苍梧山上去,我一定会和越寨主多说几句话。”吟儿道。 “吟儿,谢谢你。”越风强颜一笑,哪怕吟儿的话其实没什么作用,但听到她声音、见到她安好,他心都快乐些。 “所幸还有你,能代他引领麾下、帮他洗清罪过。”林阡着眼于将来劝慰。 “越风定将完成父兄遗愿。”越风目光坚毅。将来,他要助越野山寨重回陕西、站稳脚跟。 于越野坟前肃穆伫立,良久,越风觉得吟儿的话也不无道理,时间若倒退,回到当年淮北的海船上,他不该那么决绝地说不去陇陕。 见林阡从背上解下一把琴,越风不由得一怔:“这是要?” “原想以酒祭他,奈何不能破戒,唯能以一曲《花间醉》代之。”林阡说。 “若非苏氏勾心斗角,哥哥一定会和你成为世间最好的战友。”越风叹。 天渐渐黑了,三人一并往回走去,漫天都是星星,明朝又是个晴天。 吟儿忽见到两颗红色的星在头顶,喜不自禁,忙扯起林阡衣袖:“看!” 林阡抬头,顺着她手指方向,也看到这两颗火红。 越风正要解释,吟儿问林阡:“知道这是什么星象么?” 林阡摇头,越风一怔:“星象?” “你们都不知道吧!哈哈。”吟儿得意地笑,“这叫荧惑守心。荧惑是赤帝之子,主……什么来着。心宿是指人间的帝王,每次荧惑去犯心宿,就是这样的两火相遇……” “……”林阡越风面面相觑,心里面直犯嘀咕:什么啊,这明明…… 才走几步,就看见寨子外面的空地上,有一群青年男女在玩耍,包括沈钧、沈钊、瞿蓉、闻因。 “沉夕哥,凤姐姐,林少侠。”叶阑珊没像他们那样玩,而是在帮他们打下手。 “在玩什么呢。”吟儿摩拳擦掌。 “在放灯玩。”瞿蓉上前来,递了个灯给吟儿,“主母也来放放看!你瞧,我和沈大哥放的两只已经上天好远啦!” “在哪儿?”吟儿问。瞿蓉指着某人说的“荧惑守心”,“呐!就在那!” “啊——!”吟儿的脸登时窘得发黑。林阡和越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849章 诡绝自化解 第849章 诡绝自化解 林阡凤箫吟顺利逃走,陈铸当然第一个被归咎,没办法,谁教他有前科。 虽然完颜瞻凌大杰都信了陈铸,可不巧的是赫连华岳没被说服。这世道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眼睛里你是黑的,那你就始终白不成。 面对赫连咄咄逼人的指认,陈铸的脑袋转得可快了,准备充分,对答如流—— 赫连:为什么暗道这么巧会出现在你陈将军府? 陈铸:我怎么知道?会宁府一开始也不是我陈铸住的,这地方二十年前我也没来过。 赫连:那你为何要隐瞒你府中有暗道的消息?! 陈铸:我没有存心隐瞒,我事先也不知道林阡会到那个里面去啊,我盘问了那个误闯禁地的奴才、跟她在花园里寻了半天都没重新找到那个机关……还是凌大杰将军比较厉害、他一来就找到了。 赫连:为什么林阡会从那里下去?! 陈铸:林阡肯定不是从那里下去的!他,他搞不好是从枯井下去的! 赫连:不可能!你当守卫枯井的紫茸军是吃素的? 陈铸:哈,那你当我将军府里的会宁军是吃素的! 这一来一去见招拆招,节奏可谓越来越快,见陈铸理直气壮,赫连一时竟哑了口。争执时,恰好能解决矛盾的人来了,审问他俩的人,正是二王爷完颜君随。 完颜君随瞟了陈铸一眼,早猜到这件事跟陈铸的关系很大、很大。 “都怀疑是陈将军他私通外敌么?”完颜君随问道,除了赫连华岳之外,一众将帅全都摇头。完颜君随一惊:原来只有赫连华岳一个怀疑。 凌大杰琵琶秦狮以及完颜望都没什么理由单凭直觉,唯独那完颜瞻是经过思虑才排除了陈铸和林阡私通的可能:“即便林匪与陈将军有私交,但试想如果我是林阡,平常小事还可能相信陈将军,涉及到性命的事,岂会这般愚蠢?全权相信一个敌军中人?” 言之有理。众人全都点头。赫连华岳总觉得不对劲站在原地思考,完颜君随用不着思考,他知道这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的论据,在自己这里绝对能够推翻:林阡相信陈铸,凤箫吟也是。 陈铸暗自感动:原来那时候,你俩是将性命都交托给了我。如此信任。又这么傻。 这么傻,难道二王爷不傻么?陈铸心想,一切全都看二王爷帮不帮自己蒙混过关。而陈铸也相信,二王爷一定会帮这个忙。 “但林阡他,若非取道陈将军府,又是如何走进地宫?”赫连华岳仍然觉得不对劲。 “或许林阡确实是取道将军府,但却是晃过了陈将军的眼——陈将军未必知情。”二王爷开口。 陈铸感动得眼泪汪汪,盯着二王爷目不转睛。唉,若能逃过这危机一场,倒是宁愿退一步,承认自己的会宁军防守不力了……至少,罪名轻一点。 赫连华岳一怔,听出二王爷站在陈铸那里,暗骂他愚蠢,殊不知二王爷是最聪明的那个。赫连华岳据理力争:“若是那样,那就怪了,陈将军都不知道的暗道,林阡他怎么会知道?!” 陈铸一怔:“若然林阡通过什么别的原因找到了这条暗道下去……那他真是枉顾了我与他的一番交情,故意把屁放到我的头上……***他林阡害我!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声泪俱下地控诉。二王爷汗如雨下:陈铸,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陈铸之所以不能自圆其说,无非是林阡怎么会得知花园暗道,这个谎要是说不好的话,陈铸的言辞就捉襟见肘。但——未必要被赫连华岳揪住话题啊!林阡他是怎么取道的谁知晓!?整座地宫,难道只有两个入口!? 如果说,入口的个数,大于二?…… 陈铸心念一动,转头看赫连华岳:“赫连华岳,咱们都是从暗道下去的,那你和秦狮,是从哪条路下去?” 重磅炸药。四座皆惊。 赫连华岳心中一抖,突然发现他和陈铸绑在了一根绳上拥有着差不多分量的罪名!若他说整个地宫只有两个入口,林阡就很可能是被陈铸送下去的,那他赫连华岳就一定是从枯井下去、就一定是忤逆了完颜永琏,抱着陈铸、拖着秦狮,大家一起死。 况且,陈铸是“很可能”,他赫连华岳是“一定”。死得更快。 但若不了了之,这件事的谜底,就石沉大海,不见天日……永远。 他,赫连华岳,敢抱着陈铸一起死么! 可赫连不想陈铸这一只苍蝇就害了一锅粥!泾渭分明,己方最高将领之内,怎能存在对方亲信?! 眼见完颜君随愚蠢,赫连华岳不愿再言,一心一意等完颜永琏回来再说。 完颜永琏离开会宁县境,必然是为了去抓渊声。却留下了四个十二元神等待对抗抗金联盟。可想而知,林阡对完颜永琏的重要性,已然提到了渊声级别。翌日王爷就折返会宁,可教人大叹不巧的是,王爷竟与林阡擦肩而过,错过了会宁县最精彩的一战…… 胆色过人的赫连华岳,未征得秦狮同意就对王爷说出他为了剿匪进入地宫,以及在王爷面前数出了陈铸的种种嫌疑。赫连华岳当然不是送死的,他有把握,当事件里牵扯到了至关重要的林阡,王爷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将他和秦狮处死。而陈铸,私通外敌,终归难辞其咎。逃得过死罪,逃不过嫌疑。 在完颜永琏面前,谁都不能拿直觉说事,故而完颜望、琵琶等人完全噤声。唯一能支持陈铸的,还是完颜瞻的那句,“设身处地想林阡,林阡会完全信任陈铸那么个小人?” 而赫连华岳也在王爷面前坚持己见,说出了自己驳斥完颜瞻的论据:“如果在林阡眼里,陈铸他不是个小人呢!” 经过一番奔波劳碌,完颜永琏本身就已经倦了,未想到刚回会宁就听说这样的一场闹剧,震惊之下哪里还听得进麾下互咬,陈铸察言观色,王爷他,未曾中断过赫连华岳和完颜瞻半句话,却目中泛红、脸色淡白,人世间最大的苦楚与愤怒都莫过于此。陈铸心里一酸,一句都没诡辩。 “去地宫的,有多少人?”终于有了半刻凝静,完颜永琏开口问。 众人俱是一惊,凌大杰也早就等待着这句话,硬着头皮回答实情,人数按最少说,破坏按最低提。 “退下。”完颜永琏语气沉重,只说了这样一句。 赫连华岳一愣,意识到这件事提的时机不对。 “王爷……”陈铸终于开口,力劝。 “出去!”完颜永琏嘶哑着声音,背对着所有人。 “父王息怒。”完颜君随伸手示意众将离开。 夜晚,陈铸凭栏看着夜空,想王爷,想林阡,想自己,为什么事情总是难以全美,对一个人问心无愧却要对不起另一个。 陈铸已经尽力了。 扪心自问,原则并没有变。逝者已矣,较之柳月的洞室被破坏,陈铸更希望吟儿能安全。若有一天林阡饮恨刀指着王爷,陈铸还是铁定挡在王爷前面的。 长吁一口气,为自己能暂时混过这一关而庆幸,也同时,明白赫连华岳对自己意见保留。此人洞察力太猛、胆识过人,最重要的,他蔑视规矩,他不依不饶。 正想着,看廊上行来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二人经过之处,兵卒家仆尽数跪倒,陈铸一惊:“王爷。”急忙迎上,来的正是完颜永琏和完颜君随。父子俩似是议完事来。 “王爷心情可好些了!?”陈铸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不假思索脱口而问。 完颜永琏不予答复,而先笑了一声:“陈铸,赫连今日说的理由倒也充分——你诡绝陈铸,确实不是个小人啊。” “王爷!还请王爷明察!”陈铸伏地乞求,内心既苦又盼,盼他谅解,盼他糊涂。 “陈铸,你不是个小人,当然值得我信任。”完颜永琏亲自将他扶起,当完颜瞻设身处地想林阡,完颜永琏则完全顺着陈铸的思想考虑,陈铸他,再如何不羁,都分得清轻重,识得了大体。完颜永琏信他。 完颜君随默看着陈铸,也在心里原谅了他:陈铸,我知道你赤胆忠心,这件事你有苦衷和苦心。 陈铸泪流满面,他堂堂一个诡绝,享誉天下的卑鄙小人,何德何能得到金宋双方主帅的绝对互信。 “陈铸,陈铸就是一条狗!”陈铸捶胸自骂。却令心情抑郁的完颜永琏也忍不住笑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铸抱着王爷就哭,全然不顾身份与体面。 石峡湾。 这天早上,吟儿听瞿蓉闻因他们聊天,才知道前晚盟军和金兵大战、为何瞿蓉和沈钊最后才从会宁出来。因为被林阡交代了某个任务—— 悄悄把贴在会宁府外面的通缉令上,黑寡妇的眉目给描混了,保管谁都认不出那是她凤箫吟。 那晚,林阡说你们先走我还有事要做,除了找川芎之外一定还有这件事吧。吟儿心里感动,林阡一边劝她勿介意恶评,一边在给她消除影响。 另一个角度,林阡做这件事也给陈铸灭了后患。那个小花奴,完颜永琏不可能还会去找她,但完颜永琏却可能会看见会宁府的通缉令“黑寡妇”,从而牵扯出陈铸的忠心问题。林阡绝对不能给陈铸惹一点点麻烦,哪怕细节都不可以。通缉令上的画像被改,换往常可能会引起重视,但如今整个会宁府都在关注石峡湾,而通缉令的主导者楚风流又恰好处于病中,无论如何,在完颜永琏离开陇右之前,完颜永琏都不可能推导出陈铸府上小花奴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吟儿隐隐也有点懂,想到陈铸无碍,兀自也心安了。没想到瞿蓉闻因都挺忿忿,说陈铸真是个小人,主公真不该结交他。盟军这里几个关系近的都假设阡吟是被陈铸送下地道的,都觉得陈铸就算一开始帮了他们、但后来为了自保却把他们供出来,非但如此,还纠集那么多人马一起剿匪,既明哲保身,又将功折罪,如此行径,比不帮阡吟更卑鄙!诚然,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陈铸真无耻,主母你说呢?”瞿蓉问。 吟儿一怔,只能赔笑:“毕竟,毕竟是敌人啊。”陈铸无耻?吟儿为了不连累他,竟只能不为他辩驳。 耳里却不想再听到一句有关陈铸的坏话,吟儿于是岔开话题去问瞿蓉,鬼笑:“蓉儿,你和沈钊兄弟,是不是已经在一起啦?” 原只是为转移话题的,谁想到瞿蓉眼圈一红,竟低下头摇了摇。 “怎么?”吟儿一怔。腊八那天,她满心以为牵对了红线。 闻因对吟儿解释:“沈大哥说,他始终不能放下他的妻子。” “可是……”吟儿心酸。 “其实我也懂的,那不只是爱情,还是承诺。他发过誓,此生绝不续娶。”瞿蓉抬起头,微笑,“不过,盟主,未必要在一起的,只要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哪怕今生今世都只能远远相望,能望见对方好好的,蓉儿便也就满足了。” 吟儿感动不已,沈钊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才会让瞿蓉这样的好姑娘,为他生,为他死,更为他的一份诺而宁肯终生不嫁。 闻因听着听着,心里自然共鸣:能看见林阡哥哥开心,闻因宁比瞿蓉姐姐还苦,他心里没我,都无妨。今年她刚满十五,可是爱他的时间绝不比盟主短。 三个女子正自愁思,忽见据点里调兵遣将、帅帐边人来人往,都猜出有大事将发。却不知到底是会宁或定西、金人还是穆子滕。 吟儿找到林阡所在,立刻朝他奔了过去,看见他身穿盔甲在人群中,饮恨刀未出,眉中藏剑鼻悬胆。 “这是要做什么去?”吟儿奇问。才一天功夫,林阡伤势还没好,脸色还略显苍白,看样子只是凝聚个军心而已,还上不了战场杀敌。 “天池峡和乱沟,出了事。”林阡对她说。 天池峡?吟儿一惊,那是苏氏与郭氏最后的地盘。 第850章 软红一千丈 第850章 软红一千丈 天池峡沦陷。 事情就要追溯回几天前说起了:当抗金联盟正在会宁府接应他们的主帅时,那个投降了金人的越派领袖王冕之、竟引着轩辕九烨的中都高手们一起,火速挺近并攻击了其西面据守的天池峡。本就在一县之内隔不了多远,加上王冕之又是那么的熟悉定西,于是,以他为首的宵小们为了功名利禄沦为金军的走狗,欺凌、屠杀起自己原先的弟兄甚至亲族来……人间惨剧,顷刻在苏氏郭氏军中发生。一时这个胶着的局面无人可助之,天池峡被身处岘坪的轩辕九烨吞没,要不了一天。 又或许,王冕之等人心里,并不把苏氏郭氏看做弟兄、亲族。拜越野所赐,拜苏氏郭氏自己所赐,他们终究不是一家人。苏郭这帮只懂得拖后腿的杂碎,怎敌得过勇谋兼备如轩辕九烨? 但这天吟儿陪林阡离开石峡湾,却是因为“天池峡和乱沟发生意外”,除了天池峡,还有乱沟—— 原来,轩辕九烨吞没天池峡之际,苏氏郭氏的小众人马,还是通过地道一早便溜了出去,稍不留神,便被驻守在乱沟的盟军给逮住了,苏慕梓、苏慕岩、顾震尽在其中。 此时驻守乱沟的主将为越派刚刚归降盟军的石弘、于樵,他二人正待将战况呈报林阡,哪想到苏氏的漏网之鱼苏慕然,非但没有跟着郭氏一起继续逃跑,反而中途折返、趁夜带着她苏家的恶徒们一起,对乱沟驻地实行偷袭、纵火、杀人。好一个手段厉害有勇有胆的女人,铤而走险闯入寨中,真将她的兄弟和义父一同救出,却也因此背上了乱沟驻地的好几十条人命,包括石弘本人,也死在苏慕然手上……于樵与石弘一贯交情甚笃,指天誓日要帮兄弟报仇,连夜带兵追出十几里路,终将殿后的苏慕然拦下。 义愤填膺的越野山寨兵马,新仇旧恨要一起算,根本不可能饶得了她!苏慕然她又是怎么面对的?竟一如既往、淡然一笑,周旋片刻、为父兄争得了离开时间,终于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由始至终笑容未减。 一众兄弟,齐喊要把苏慕然凌迟处死、五马分尸,一个个都不是夸张,是真的如此恨她,若不是她,越野山寨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红颜祸水”,吟儿听到转述时心里一恸,他们都这样说,同样的红颜祸水,怎不见抗金联盟被林阡搞垮呢。 “苏姑娘她,其实是个可怜的人。”吟儿对林阡说。苏慕然是另一个吟儿,亲情和婚姻,苏慕然选择了前者。 很久很久以前,吟儿想让林阡收服苏氏之后,把苏慕然许配给海,如今看来,已然无望。陇陕军兵,最恨的都不是苏氏,而是魅惑了越野的苏慕然。 吟儿只说了一句话,后面一路都神伤沉默,只是,刚到乱沟驻地一下马,就看到营寨门口站着个熟悉到骨子里去的身影,不是海又是哪个!原来林阡已经让他来了,放下战事来了——再大的战事对海来讲,又怎比得过一个苏慕然姑娘。 “林兄弟,盟主!”海还是如旧日一般表情迎上,欢笑中,足以看得出勉强。 “盟主,怎又瘦了一圈!”海那么个粗心的人,都看出了吟儿先前病得不轻,“越野他们,实在不是东西!盟主这样的人,他们……怎忍心虐待!” “早过去了!都过去八百年了!”吟儿听他提起的还是聚魂关事件甚至夏官营之前的往事,是真的已经恍如隔世。转身扶着盟王他老人家下马,这家伙,脚伤也还没完全好呢。 “林兄弟怎么也?”海见出端倪,小心搀扶,和吟儿一左一右,入寨。 “败给了好一群金人。”林阡微笑。 “若非我不中用,才不会……”吟儿带些自责。 海心中难过:林兄弟,盟主,只求你二人能一生平安。 正是面容中的一份纠结,使林阡这次无法顺着吟儿的意思放过苏慕然。如果是独孤清绝那种人,林阡可以像放蜮儿一样放了苏慕然,因独孤能驾驭蜮儿、带着她归隐山林、洗清她身上的罪孽。林阡却了解海,他驾驭不了苏慕然、甚至不忍触犯她丝毫。各人性情,强求不来。 何况苏慕然那种女子,愿意放下一切男耕女织去么,她与海,立场原则尽皆抵触,她此生最大的任务是为父兄报仇、杀林阡凤箫吟,海心里,却要看见林阡和凤箫吟一生平安,哪怕这份两个人的平安害尽天下人,甚至是他海自己…… 营帐外人声鼎沸,杀气澎湃,群情愤慨。石弘等几十人的尸体都停在外面等待凶手的血去祭奠。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苏慕然都已经不得不杀。 “,去和苏姑娘说几句话。”林阡按在海肩上,轻轻拍了拍,不无悲悯。 吟儿听到这句,心知一切注定无法挽回,忍不住哭出声来。 识大体如海,心里早清楚苏慕然罪无可恕,林阡让他放下一切赶来并允许他与苏慕然话别,已经是私底下对他的照顾。点头起身,转头离开。 四面山峦尽染橘黄,春风吹面清寒夹霜,军营八方兵来将往。又是一天夕阳西下。七年了,他早习惯了这样的军旅生涯。此生路过的所有风景,都如他刚到短刀谷一样,山山水水,不战如死,战时沸热,战后萧索。怎不萧索,世间最壮观的场面都是尸骨。 荒芜寂寥的命运里,偏点缀进那一抹亮色,淡红衣角、飘动低摆,轻纱曼曼、惹人痴醉。川蜀时节,也曾细细画眉,依依挽手,陇陕地带,却是不再靠近、形同陌路……此时此刻,一切早都变了,变不去的是一丝魅惑迷离的笑,仍然绽放在她嘴角,告诉海,聪慧如她,早知道林阡会让他来。 会让他来见她最后一面,因为他们、情丝纠缠,七年之前便已开始,尘封再久都还炽烈! 仲家蛮的仙歌节,七个人去参加三对情侣,他挤进人群去引吭高歌,莫非笑他情欲泛滥,吟儿也好拿他打趣……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在唱什么,心里面在想什么人。谁知道,他唱的是她教他的川陕民歌,想的独独一个就是她…… 诸葛其谁的姻缘谶,很准么?至少对他……他永远都记得,诸葛仙翁劈头就骂“孽障”,你海的姻缘是被人硬生生拉过去的,那个女人强行霸占了你的心,却对你没有一点意!应言了,应言了,那时苏慕然确实已经被苏降雪献给了越野……他闻言垂头丧气,尚不及再细问,话题已经被兰山扯到了流年和船王的姻缘上。也罢,他不问了,姻缘该留给幸福的人去。于是,再无人关注他海的心理,他们谁都不知道他其实有故事,有过去…… 怪他粗心,任谁都不能触碰的姻缘刀,向来大方却只有这一样东西绝不送人的姻缘刀,丢了,丢在黔西魔门的战场上;怪他迟钝,没听出苏慕然说“我就是喜欢海将军这种豁达的”是暗示,否则,当初怎么也该立即向苏降雪提亲、生米煮成熟饭了不给越野机会,那样一来,他就是苏降雪麾下实打实的第一猛将,也许川北之战就死在了林阡手上,也许不如现在幸运,却能让苏慕然比现在幸福;怪他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当年“短刀谷有内事”罪魁祸首就是他,他海,是盟军中第一个面临官军义军抉择的将领,他站在那个命运分岔路的时候,同样把她苏慕然、推到了要亲族还是要情爱的天平上。 “海将军。”嫣然笑,靥娇美,柳叶眉,翦水瞳。浓郁风情,无以招架。 光阴,风驰电骋般将他带回当年,那个毕生难忘的春天,被烦闷、抑郁填满了心情的他站在长坪道上、越溟河边,呆呆地看着路过的马车上,比花香还要馥郁的地方,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临去一眼盈盈一笑,眼若浅湾秋波流转。美不胜收。 美得后来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哪个能入眼的姑娘,第一个都会想到她,拿来跟她靠拢。看见那种淡红色的衣裳,穿在别的女子身上,都觉得不如她好看。遇到别人成双成对,怎会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她,最讨厌见到祝孟尝那样恶俗地说,你们家的老婆,都没我老祝家的好看。 “值得吗?”往事随风而逝,海坐在她对面,我想你那三个字说不出口,到嘴边换做一句痛心的值得吗。值得吗,为了你的亲族,手上握了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 “海将军心里,也是盟王和盟主最重要。”她避开他的眼,微风拂过她鬓发,带不走她面中忧郁。 她起身为他斟酒,手却被他按住,她一怔,微笑求:“已经七年多、不曾与海将军对饮……今次一别,再无机会。” “戒酒已经多年。”他温和看着她,言辞却像一把尖锐的刀,直插进她心口,痛彻。 “是……是报应。”她点头,含泪,坐下,强笑独饮这杯酒,“是我伤害了你的盟主、对不起你的盟王,现在,老天爷来惩罚我了。”拭干了泪,为他夹菜:“那海将军赏个脸给我,吃些菜吧。就当这些菜,都是我做的。就当这地方,是我们的家。就当这七年,都是一场梦……” 他无言,《》、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共此一生,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幸福,这样的简单,当年近在咫尺,日后再无人知。 “海将军,我要走了。”她被越野的人带去营帐边,外面是兵将是无辜都已经迫不及待,恶有恶报,天经地义。她的死,将是越野山寨重回陇陕的起点。她的血,为过去终结、为将来奠基。 “满耳都是恶有恶报。可慕然……真幸福啊。”苏慕然转过头,愁眉深锁,凄然一笑,却无怨悔。海心被这笑容一抓,抢上一步冲散那群兵卒——怎可能让她受更多的苦!长叹一声掩月出鞘,左手揽住她腰的同时,右手一刀捅进她后心。精准无误,毅然决然。情不由衷,泪已汹涌。 淡红色衣裳,旖旎地开遍了腥热,鲜血,瞬间晕染在苏慕然唇边,微笑如初、眉目依旧:“海将军……前世未了的感情,会……带进下辈子里去……” “会,会带进下辈子……”海将苏慕然贴在胸口,久久不愿松手。 苏慕然的躯体在海怀中渐渐冷却,笑容也如花枯萎一去不返。 早已有人闻讯到场,看着这满地鲜血瞠目结舌,却都因他是海而不能冒犯。林阡吟儿到场之际,苏慕然死去多时,口合眼闭,神情安详。 一失神已昼夜交换,天际飘起皑皑白雪。 第851章 旧颜今何在 第851章 旧颜今何在 王冕之引金人攻打天池峡,苏氏与郭氏人马全体流散。 曾于短刀谷翻云覆雨的苏降雪一脉,凋零如斯大势已去。继苏慕然被盟军俘获伏诛之后,苏慕岩顾震尽遭轩辕九烨追截落网,仅剩苏慕梓一人下落不明。 郭氏兵马,同样濒临灭绝,寥寥百人,被金兵圈在一个区域打,诚惶诚恐,愈战愈乏。短短数日,死伤堆迭。 漫漫长夜,四面飞沙如水皱。郭傲空负一身武艺无用,刚砍死一路金兵想喘口气,才坐下身眼前就又奔来千军万马……身边的兄弟们屈指可数,能作战的更加所剩无几。眼睁睁见着为首一金将大刀斩来拖着一道刺眼的光,绝望之至的郭傲闭上双目悲叹一声,手上的刀也不自禁地放落下去:也罢,也罢,今日就命丧于此吧! 却听得砰一声巨响,郭傲一惊睁眼循声,断开的是金将的手,断掉的是对方的命!背后马蹄声急,原是有百余宋军,奉命支援而来。不,不是奉命,来的那人,不正是林阡么!? 郭傲这一惊更甚,身边郭军,早已大叹侥幸起来,他们的表情告诉郭傲,林阡的到来预示着反败为胜他们再也不用心惊胆战——然而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偏偏是他郭傲的杀父大仇…… “拾起来!”这时一匹骏马停在眼前,曙光破晓,他看见说话的女子正是盟主凤箫吟,曾经,他协助软禁她,纵容着郭僪、苏慕岩欺辱她,此刻,她依旧棱角分明、气势傲然,“拾起你的刀,你是个武者,只该懂得这样活!” 郭傲闻言精神一振,听从地弯腰拾起佩刀,带领起麾下抵御外敌。不多时,面前的金军都被凤箫吟杀散,远方的那些主力也全遭林阡击溃。在抗金联盟的对比下,这些金军军不成军! 眼看林阡凯旋而回,气氛,却比适才还要凝固、绷紧。郭傲知道,麾下们都想欢呼雀跃、都想庆他胜战,但却受自己所限不敢、或者说,是自己受父仇抵触…… “郭傲,当年你父亲的死,是我林阡惩罚过重。”林阡跃下战马,目光停留在郭傲身上,眼前这个青年的影像,不免会与杨致信、辜听弦重叠。当年林阡处死郭杲,到底是过于愤怒连天骄的劝都没听进,直到郭氏叛离、吟儿失踪,这么多年,才教林阡尝到后果、明白处分不当。 郭傲望着林阡脸上的歉意不似有假,但血海深仇岂是一句认错就能弥补,原本郭傲不想就这样谅解他,无奈这种情境下麾下们都要有个归宿,长叹一声:“林阡,你扪心自问,杀过多少人、害多少人无家可归,若诚心弥补,可知道怎么补。”言下之意,阡吟自然听得出来,郭傲他也许不是个能打的将帅,但绝对是个称职的家长——郭傲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无家可归”,是,他们都因川军事变而遭宋廷驱逐…… “今夜在此,林阡对郭将军承诺,郭氏兵马虽都归不了川蜀,但可在陇陕安家立足。”林阡点头,对他保证,这群被宋廷驱逐的川蜀官军,可以在陇陕得到重生。 “那便好。”郭傲心愿已尽、转身欲走,却听林阡续道:“包括你,郭傲。” 郭傲一怔,林阡已到他身前,面带笑容看着他,亲切地不似一个仇人:“我与我的兵一旦分开便逢战就输,只道人世间所有的将领都是如此。”按住郭傲的肩膀,言辞中无尽恳切,“何况郭将军恩怨分明——两年前苏氏便已将吟儿掳走、对我的仇恨多于金人,郭将军却是在半年前才正式加入其中。长达两年的流落在外,郭将军都从不曾忘记抗金。” 吟儿听得一愣一愣,才知道林阡原来对郭傲这么关注:郭傲可能是苏氏郭氏之中,唯一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林阡理应早就想要接触他,无奈仇恨在当中撂了一脚。 “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却是骑虎难下束手无策。”当手下们也都匍匐哀求,郭傲只能够苦笑一声。 “郭将军,林阡麾下许多将领,都曾与他不共戴天。乱世之中,身世与理想,难免会有个艰难的抉择。林阡值不值得托付与追随,还待时间来证。”吟儿说。吟儿也是当中一个。 “我明白。当年家父,多少咎由自取。”郭傲低下头来,明显和杨致信、辜听弦有所不同。 郭氏兵马见郭傲与林阡化尽干戈,自是大喜过望,他们受迫越野久矣,早已盼望能觅一条明路。吟儿看着亦是宽慰,未来抗金大业,林阡若能与郭氏后人携手并进,自是官军与义军消弭祸乱的另种方式。 不,其实,郭氏的后人,曾经与义军携手并进,甚至……融为一体过啊……吟儿一喜,立即搜寻起那个熟悉的影子,郭僪,紫雨…… 她委实希望,那个曾经为了郭杲毒害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郭僪,能够在郭傲这个哥哥的力劝或管治下,也逐渐开始成熟懂事、顾全大局,消除私仇,与她回到七芜紫雨的感情…… 尽管,吟儿以前觉得那是奢求,但现在,不是连郭傲和林阡都能和解么?一时之间,不禁燃起了稍许希望。 然而,带着这点小小的希望在女眷里搜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紫雨。回到驻地,将他们安顿好以后,她见林阡也快议完正事了,慌忙扯他衣袖眼神示意他她心里有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意识到了她想问什么,于是立刻对郭傲问:“对了,郭僪郭姑娘呢,怎不见她在军中?” 却见郭傲神色一黯,表情里难掩苦恸:“僪儿她,已经,去世了……”阡吟皆是一惊,噩耗始料不及。 “去世……?!”吟儿晴天霹雳眼前一黑,林阡赶紧将她扶稳,吟儿的痛楚,并不比郭傲少:“何时……为什么……去世?”印象里,紫雨虽然身体很弱,但没有什么足以致命的病啊! “早在半个月前,她便已经去世。”来到帐中,再无他人,郭傲将天池峡的往事说起,揪心、痛惜溢于言表:“她在天池峡的时候,被一个苏氏的将领看上,只怪我这个哥哥失察,还道是他们两情相悦……半个月前,她不堪凌辱,自尽而死,临死的时候,才告知我她原是被迫……她……原不想我已经焦头烂额还为她操心,却实在不愿再过那种她不喜欢的生活。” 虽然郭傲说得隐讳,但吟儿还是明白了,乱世中谁都一样颠沛,郭家兵马寄人篱下,连郭僪这样一个尊贵身份都没有避免被人强占——可是,连郭傲都觉得他们两情相悦,说明那个苏氏将领好歹和她是门当户对的,为什么郭僪会觉得那是“凌辱”,为什么一直认为她是“被迫”,为什么那样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不喜欢”。终于,郁郁走向绝路?! “她……她葬在何处?”吟儿的泪水滑落,眼前还浮现着去年春天、她带着紫雨在莲峰山上赏花的情景。 郭傲将随身携带的包袱解开,露出一只保护完好的骨灰盒来,无疑,紫雨在这里啊。 “嗯……她当然是不愿意葬在陇陕的。也许是盼望着郭将军将她的魂魄带回川蜀,她的家乡吧?”吟儿抹泪。 “不。她让我将她葬在……陇西县境的首阳山上。”郭傲回忆道。 “首阳……”吟儿语塞,泪刚拭干,便又决堤——虽然意想不到,可又解释了一切,紫雨她,最终还是觉得单行才是她的归宿…… “紫雨,你曾对我说,什么都是假的。如今想来,你那句话才是假的。”吟儿噙泪而笑。 两日后,林阡特地带她和郭傲回去了陇西,将郭僪与单行合葬在一处。曾经的师父和紫雨,终于永远离开了七芜,但是,他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 吟儿把首阳山上所有能摘的花都摆在了他俩墓前,怀中摸出那支紫雨送给她的短笛:“唉,给你们吹一曲喜庆的吧。” 林阡若无其事环顾四周,早已察觉附近有呼吸声,显然有人在他们之前就来拜祭单行,在他们来到之后反而躲了起来。应是朋友,不知何故却不肯现身。吟儿一曲过去,那人已经走远了,林阡走到坟墓后面,看见两串浅细的脚步,一大一小,当属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第852章 人事早飞远 第852章 人事早飞远 待合葬了单行紫雨之后,因陇西川芎充足且形势较定西稳定得多,吟儿便被林阡安置在这里了。陪同她的,除了在陇西已经创出一番事业的吴赟、孙琦、刘淼之外,还有柳五津、范遇及其军兵。一开始吟儿也不愿意,奈何身体确实吃不消,加之林阡说过几天便会回来找她——阡是不会骗她的。正月十五好消息就传了来,原是林阡率着郭傲及苏氏归顺他的人马,神速从轩辕九烨的手上抢回了天池峡据点。吟儿估计,林阡的下一个目标是穆子滕——要拿下他并不难,难的是,吟儿知道林阡想跟他和平解决。 定西的十五分地域,如今九分都在林阡手上,分别由向清风、肖忆、郭子建、于樵陈玘、沈延、何勐、越风、沈钧沈钊、郭傲治理。最后的敌人,是洪瀚抒、穆子滕、轩辕九烨三方。现在的洪瀚抒,林阡根本不想多跟他啰嗦;目前的轩辕九烨,也确实没有颠覆林阡的实力;林阡要能收服穆子滕沈絮如,才算得到一个完整的越野山寨,同时,也就显然打败了瀚抒和轩辕。吟儿知道这一点,林阡知道,大伙儿也都知道—— 穆子滕,九分天下之纵横寰宇。南宋武林,若多这样一位高手加盟实是大幸,反之,永无宁日。 攻城略地易,攻占人心难。不是每个人性子都像辜听弦那般拧,也不是所有人都如郭傲那样通情。 不巧的是,穆子滕虽与林阡有相惜之意、虽对越野曾怒其不争,却终因越野是被林阡迫上绝路而不能归顺。 设身处地林阡可以理解穆子滕的心情:与越野山寨脱节多年的短刀谷义军,自称是越野山寨的盟友没错,但彼盟建立于几十多年前早成历史,如今老辈们都已经不在了,小辈们从来就没有过交情、不愿意承认一脉相承情有可原。建立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那些始终强调着我是你盟友的外人,当然都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这种观点,还多亏了苏氏这么多年来的恶意抹黑和旁敲侧击…… 和穆子滕持有同样观点的大有人在,哪怕是已经归顺林阡的兵马中、也难免会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投降林阡是大势所趋甚至是权宜之计。如果、一旦、只要穆子滕纠集势力说他坚决反抗林阡反抗到死——必定一呼百诺、兵马屯聚如滚雪。 何况御风营的这些越派人马,因与海林美材对抗久矣,普遍认为林阡由始至终是敌人,既然是敌人了,当然要选择捍卫,无可厚非。然而,“他们如何捍卫一个、存心遗弃他们的人?”沈延曾不止一次去对沈絮如劝说,希冀她能够说服穆子滕。 诚然,沈延的意思沈絮如也懂:很多人都不是那么清楚,原来越野寨主是那样地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不容辩驳,如今他们虽都以穆子滕为核心,但精神领袖却仍然是从前的越野,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寨主的下属。若他们知道了越野的真面目,他们要如何去捍卫他!? 奈何,穆子滕虽知越野不仁,却无法背叛他而直接对林阡归降:“絮如,这不是因果关系,这不是‘大哥抛弃了我,我就该背叛他’。” 话传到了林阡耳中,林阡对穆子滕的这种冥顽是既气愤,又喜欢得很:“好一个穆子滕,这样的赤胆忠心,越野有他为兄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林美材海慕二都跟在林阡身旁,听到穆子滕的答复当然气愤,在他们眼里,穆子滕是很忠心没错,可是是对那越野忠心,怎可能对之有好感? 尤其林美材,大怒提刀:“敬酒不吃吃罚酒!”边说就边要往外冲。 “唉?!做什么去?!”海赶紧要拉,拉不住这脾气。 “去把穆子滕给拎过来!”林美材说,慕二急忙拦在门口:“邪后!”慕二当然没打得过她,让她真跑去跟穆子滕单挑了…… 最终当然是没把穆子滕拎过来,反而因为挑起衅端而给林阡搅浑了这局面,那几天邪后都由于自责和郁闷闭门不肯出,尽管林阡一句话都没怪过她。 林阡实也了解林美材魔性不改,不可能去理解“不正常之人”的心理,连理解都不屑,就更谈不上包容了。面对着她认为思想奇怪、不可理喻的人们,林美材一定选择武力征服既然斗了就斗到底。加之,跟穆子滕折耗迄今好几个月,不止麾下积怨已深,邪后也觉穆子滕的战力太高、必须得打趴下,现在又添一条忤逆盟王的罪名,穆子滕就更加饶不得…… 因为了解邪后,所以对她的处罚,还没必要上升到苛责她。只不过,接下来的这些日子,穆子滕的许多言行,都很可能会再触到邪后底线。一方不服软惹得一方硬碰……无论如何,林阡都必须避免此二人交锋。 “,交给你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最近阡看出海愁眉不展显然没从苏慕然之死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不可能再让他上战场奔忙而是赋闲在营中,不过海老是叹息空虚,现时可找到了个好任务给他:“最近这段时间很紧张,你为我盯住邪后行踪,她一有风吹草动便直接向我禀报。” “唔,盯住行踪是治标不治本。若能改变她的想法、让她放弃战念,就好了。”海慷慨接过任务,说。 好个海,他内心这般愁郁,还在为林阡分忧、想林阡所想。一语中的,想必他早知林阡对林美材担忧何在。 林阡动容,看着的脸,点头,笑叹:“可惜,邪后这种性子,就连我也一筹莫展啊。” “林兄弟你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再搅局。诸如她找穆子滕单挑的事,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海笑说,拍胸脯保证。 林美材一番搅局而引发的紧张时期,如林阡预料不过仅仅维持了五天,既归功于海这个林阡亲自安插在林美材近身的眼线、每次一有不对劲林阡就去亲自制伏,又全赖第二个林阡派到御风营去的说客、远道而来的寒泽叶了。同属九分天下之中,论私交,当属寒泽叶与穆子滕最近、感情最好。 寒泽叶向穆子滕叙说了庆元五年川北之战拉开帷幕之前、抗金联盟曾经轰动一时的盟王盟主叛离事件:“主公曾经与柳路石陈四位元老产生误解与隔阂,更因矛盾无法解除而被迫弃下联盟一走了之,才引发抗金联盟数度凶险甚至还在天骄的带领下一起对他兴师问罪。想必这些事情你都有耳闻,你也应该会怀疑过,到底是怎样的原因,令主公这样的人都会犯浑。” “不是因为‘祸水命’么?”穆子滕蹙眉。 “祸水命只是矛盾的加速、却非矛盾的根源。”寒泽叶摇头,“事实上主公与柳路石陈最初的分歧,完全在于‘打川北之前需不需要顾及越野山寨的安危’。” 穆子滕神色一变。 “柳路石陈,或觉得越野无所谓,或认为‘是越野先背叛了他们、如今危险是自食其果’,更有甚者,巴不得越野早些死了。”寒泽叶一笑,“包括那时候的我,也是为了在川北尽快夺权,而想将越野当作废棋不管。” “林阡那时,就已经有了这般远见……”穆子滕叹了一声。 “是不是远见尚不得知。但却教我看出了主公的原则。主公的想法是,‘不代表越野背叛义军,义军就应该抛弃他’。”寒泽叶说罢,穆子滕心被一敲,这样的原则,其实多么像他穆子滕。 “子滕,越野不领的情,主公希望你穆子滕领。”寒泽叶起身,胜券在握,“当世唯有主公一人,能将陇陕义军恢复原状。” “若我将韦营和御风营直接送他,他能答应我,将这些兄弟全都带回关陕么?”穆子滕的态度终于软化。 “萧溪睿、田守忠、冯光亮诸位将军,早先便已在凤翔路庆原路立足,专候着越野山寨回归家乡。”寒泽叶由衷笑言,“子滕,此生若不曾与主公并肩作战过,可真是枉做‘九分天下’了。”意味深长。 自穆子滕答应和平解决以后,定西的形势便顺风顺水得多,加之会宁临洮据点成型、赫连华岳等人又都被林阡挫伤,是以这嘉泰四年的开端真正是势如破竹。 东征三秦,势在必行,开头几战,穆子滕与越风等人联手发威,打得也是相当漂亮。不过,完颜永琏到陇右来的调控显然有他的道理:赫连华岳等人虽战力低了下去,但关山南北,完颜力拔山、仆散安德等十二元神,还是给予了盟军不小的封锁,要彻底铺满凤翔路,还赖一番战斗,此乃后话。 而完颜永琏真正厉害之处,是纵然林阡也未曾想到的,便趁着林阡等人逐鹿陇陕之际,完颜永琏在山东河北等地的剿匪已经接近尾声—— 山东河北,红袄寨。 第853章 闻因与妙真 第853章 闻因与妙真 定西战事告一段落,关陇局势趋于稳定。向清风、郭子建、杨致诚、寒泽叶等将领,是战后首次会师、与主公林阡相聚首阳山上。 沿途有兵士提刀携枪经过,一见他们便停下称呼见礼,将军们自然是习以为常了,柳闻因一路上却是分外高兴,磨练了这么久,她终于被人奉为“柳将军”。 “唉?闻因你笑什么?”柳五津看女儿满脸笑意地过来,狐疑。 路口,与柳五津、陈旭、范遇一起迎候诸将的,还有林阡和吟儿,看样子五个人都已经等候多时。 “没,没什么!”柳闻因赶紧敛起笑,自不愿心事为人晓。 “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说来给爹听听!”柳五津对闻因勾肩搭背,乍一看两人哪像父女。 “她终于能领兵打仗了,自然高兴。”林阡不经意说起,闻因心念一动,未及回头看他,柳五津已笑得合不拢嘴:“甚好甚好,我家闻因不让须眉!” “屁,还不是你柳五津假公济私,扣着闻因不让到关山去,偏往人浮于事的定西里面塞,岂能不连战连捷!”郭子建那性子,早就嚷了起来。 “郭将军之所以这般气愤,纯因他有一家将身在关山战场,极盼望柳姑娘去。去不得,日思夜想。”杨致诚笑对林阡解释,同时也是在帮柳五津圆场。他说的倒也不错,郭子建有一部下名叫耿直,是耿尧老将军的孙子,爱慕柳闻因久矣。自耿尧在黑山之役中捐躯,郭子建便视耿直如亲子。 “哦?当真!?……闻因你总算长大了!”柳五津喜得眉毛都翘起来,闻因则赶忙低头转身,捉住柳五津的臂就走:“对了爹爹,听说你那匹汗血宝马病了,我这就去帮你去看……” “马再重要比得上你重要吗!来,告诉爹,跟你好的那个人,他姓甚名谁?”柳五津高兴得很,忙不迭追问。闻因见众人都在关注,面上一红急忙辩:“什么叫跟我好……我根本就!” “算了算了!我看那小子是单相思,否则闻因肯定赖在关山、哪会屁颠屁颠跑到定西!要有跟她好的人也肯定在定西了!”郭子建挥手要这话题赶紧过去,岂料正巧戳中闻因的心思,一时红着脸带笑四顾,目光遇到些正在看她的人,便只能对他们都作无奈状。 “是这样?”柳五津一愣,暗忖小姑娘哪天才情窦初开呢,千万别还陷在小时候的个人崇拜里。 “嘿嘿,便算单相思也值。寻遍天下啊,也找不到几个如闻因姐这般标致的模样,扮女装漂亮,扮男装俊俏。”从柳闻因身后冒出来一个比她还小了几岁的少女,搭在闻因的肩上笑嘻嘻的,“我听过个故事好笑得紧,说短刀谷某次篝火晚会,有十几个女孩儿不知情,纷纷围着闻因姐献殷勤,最后发现她是个女儿家,一个个恨不得找地洞钻。”众将听罢都哈哈大笑起来,郭子建叫嚷着说:“我也听过这段子,那几个踏白军将领的女儿,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这便是妙真姑娘么?六年不见,容貌已大变了。”吟儿看着柳闻因身后的这个少女杨妙真,她二人性情都跟幼年时有不同。也许是各人际遇导致吧,小时候调皮的,长大了敛了些,小时候自闭的,长大了倒反活跃。 六年前,吟儿在苍梧山上见过杨妙真一次,当时她还是个六岁大的女孩儿,被张潮张梦愚父子欺辱监禁,却也是妙真的缘故,杨鞍终于听信了林阡的话与逐月山庄撕破了脸、还给了越风一个清白。当时,因见妙真体弱多病,唯恐她再遭意外,故林阡将双刀刀谱倾囊相授,更还建议杨鞍代妙真向枪神穆子滕讨教了梨花枪。 六年后的这个正月,适逢林阡与穆子滕僵持,身负他二人绝艺的杨妙真来到陇陕,可谓给战局的解开带来了些许征兆。她到来才三日之久,穆子滕便已然和林阡达成共识,虽多半是寒泽叶功劳,也亏得杨妙真私下去御风营见了穆子滕,穆子滕听说她是爱徒杨妙真,自然高兴,说“六年不见,给为师看看你的枪法”,杨妙真也真是不辱师门,一杆梨花枪在手舞得是轻灵如雪,然则令穆子滕始料不及的是,一瞬间的起承转合,她手上又多出两把长短刀来,乃是自然而然就过渡到了林阡的刀法之上。最后妙真说,“真心希望我的两个师父,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一同抗金。”没有人教她这么说,她却是冰雪聪明,帮阡推进了局势。 “拜见师父,拜见师母!”此刻杨妙真眨着眼睛,装腔作势地要给阡吟磕头,那激动欢喜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这是刚遇到林阡,事实上她几天前就已经跟在林阡身边了。 林阡笑骂一声“调皮”将杨妙真扶了起来。吟儿见她样子狡黠机灵,样貌虽比闻因逊了一筹,武功却只怕不输于她,心想十年以后金宋武林的巾帼英雄,不出意外是杨与柳的较量。 但杨妙真之所以来到陇陕,却并非为了化解林阡穆子滕的僵局,而是有她自己的任务在身。昨日林阡刚到首阳山就告诉吟儿:陇陕虽大局已定,山东却波澜迭起,完颜永琏很早就着手调控了大王爷麾下的十一个元神,七位留在陇陕,四位前去山东,在林阡腾不出空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去山东收拾了那个只有杨鞍和吴越坐镇的红袄寨。若非杨妙真前来报信,林阡等人还不知道形势的岌岌可危。 众所周知,林阡的规划是将陇陕恢复原状再去与山东红袄寨联合,完颜永琏却先他一步,在陇陕刚出现曙光之时就削砍了山东河北,可谓给盟军的信心当头一棒,须想,盟军正准备挺进三秦。盟军不可能跟越野山寨一样,只求回到三秦就够。 征关陕的箭已经扣在了弦上,山东河北的危局却由谁救?林阡告诉吟儿,若要南宋长治久安,厉风行、李君前、宋恒、风鸣涧、百里笙等人一个都动不得,而身处陇陕的所有将领,也最好别太赶。“红袄寨的危难是谁引发,那便该由谁去救。”林阡说时,吟儿就知道他指的是谁——杨宋贤。 当年,若不是为了区区一个蓝玉泽,宋贤不可能连红袄寨都丢下。而今,红袄寨的由盛转衰,不得不说杨宋贤是一个主导因素。 除了宋贤之外,还有钱爽,也是必返回山东无疑。 “只有他们,够吗?”当时吟儿问。 “自然不够。”林阡回答了又一个名字,才教吟儿心安——“天骄。” “他也去,那就太好了!”吟儿拊掌,开心不已。 然而今天在首阳山迎接向清风郭子建杨致诚等人来时,吟儿发现有两个熟悉的人物不在场,心里纳闷立马就问了出来:“咦,海将军和邪后呢?他们去了哪里?” “据说是去了山东。”向清风正好走在她身边,低声回答。吟儿一惊,才知道山东的危局更加解除定了,海和林美材全都去了,根本是给天骄如虎添翼啊! 实则,海林美材去山东另有隐情——杨妙真初到陇右之际,适逢穆子滕与林阡僵持,海奉命看紧林美材,他心里清楚林美材不利于局势发展、最好避开她和穆子滕的接触哪怕她对战局只产生微扰。一不做二不休,听林阡说山东那边缺人,就请缨说要把林美材一并拖到那个地方。 那时候海当然也不知道林阡几天后就收服了穆子滕,纯粹是为了帮林阡排忧解难而已,林阡也看出海想离开陇陕这个伤心地,散散心,同时还完成看紧林美材的任务、并能够解山东危局,实在是一举数得。把一个棋盘多余的棋子送到另一个棋盘去出奇制胜,林阡不是没有用过,唯一的难处是,怎样让邪后还没打完一场战就半途而废去打另一场。 “我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第二天就把邪后一起带去了山东。”带诸将一起去庆功宴上,林阡对吟儿解释了来龙去脉。至于是用了什么方法?拭目以待。 “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给人布置任务。”吟儿笑。说话间已到了庆功宴,几个将领落座之后,看吟儿身前多了一把瑶琴,看样子是要为他们弹曲助兴。 “众位来品评看看,吟儿这一曲造诣如何?”林阡对座中群雄说。吟儿抚的那一曲正是他给她布置的任务——“这几天我不在,你要学会《花间醉》。” 吟儿天资本来就高,加之这些天百无聊赖一直在练曲,自是将这《花间醉》弹得臻入化境,悦耳动听,安静清幽,极符合群雄此刻心境,杨妙真听得喜欢,也便从席间行出,契着这音律舞起枪来,不刻更邀柳闻因过招。两个少女,两杆好枪,皆是英姿飒爽,看得诸将直呼过瘾。吟儿看群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心道若是此间有酒就更好了,实则林阡的禁酒令和剃须令下得太死,改天一定要对他劝谏。 向清风听罢这首《花间醉》,看吟儿面色比以往好了许多,心知主公绝对不可能乱布置任务,这曲子定然对主母的身体有妙用。 吟儿其实还很想把《战八方》也抚出来助兴、应景,奈何那首曲子实在音调太高,刚入门的人想要弹出来怕是只能寄寓地宫里那唯独的一把琴。想那日在地宫里对敌之际,那把琴正巧掉在自己眼前,看来是自己和林阡命不该绝。既然命不该绝,就该养好了身体、努力地健康地活下去。早些恢复,才是劝停禁酒令剃须令最好的论据。 第854章 何处又风雨 第854章 何处又风雨 嘉泰四年春,短刀谷。 自那年渭河之战大捷后,川黔军民已度过两年安定。岁月如梭。 南宋各地义军抗金情绪高涨,朝中亦因韩侂胄北伐之念膨胀、而有诸多主战派久废启用。非但国内军政鼓舞人心,金国境内的战绩传回谷内,也教人忍不住为主公林阡称叹。失踪多时的主母重返联盟,则更加是喜上加喜锦上添花。 “主公征战势如破竹,取凤翔路指日可待。”天骄对石中庸、风鸣涧、百里笙、宋恒四位义军首领,以及曹玄、李好义、李贵等五个官军将帅讲述局面,西线战场一片大好,然而,目光落到地图的右面、山东河北诸省时,天骄语气自然沉重起来,“可惜完颜永琏老谋深算,只用数月便围剿山东……实在太快,始料不及。” “形势对我们岂不是非常不利?”曹玄蹙眉。 “各位放心,虽红袄寨已然支离,尚有杨鞍、刘二祖、吴越诸位当家坚持,只要我们救局及时,仍然可以扭转乾坤。”天骄一笑,“如主公所说,这世上没有打不了的仗。” “是啊。想当年,关陇是越野和金军分占,现在还不是被盟王的兵将铺满!”李好义赞叹不已,李贵则当即请缨:“天骄,若蒙不弃,李贵愿去山东救局!”见官军诸将都跃跃欲试,义军的风鸣涧百里笙哪愿落后。 “主公信中,已写明了救局人选。各位好意,我为主公心领。”天骄见这般景象,心内代林阡高兴。几位将军反问了一句“不是我?”之后,都垂头丧气怏怏的。 “去山东打头阵的就是天骄自己啊。天骄主公皆不在谷内,坤维军政,岂不就全赖众位将军了?”荀为、覃丰两位谋士对诸将劝解,诸将才知分在自己肩上的任务也是极重的,一扫泄气纷纷抱拳领命:“末将自当守卫蜀川,不教任何金人犯境、撒野!” “谅他们也不敢。”徐辕心知,完颜永琏这次的声东击西选择红袄寨却不选短刀谷,八成原因是捡软的柿子捏。 “却不知除了天骄之外,主公还遣哪位将军赴战?”百里笙问。 “宋恒。”天骄说罢看向宋恒,先告知他相关任务,继而向其余将帅嘱咐事宜。 不错,是宋恒。虽林阡给徐辕的信中写了要杨宋贤赴战,但徐辕酌情换了人。没有办法的办法,杨宋贤因个人原因请求延迟赴战,徐辕阅遍三军觉得宋恒战力最与他接近、与己合作起来也最得力,故只能带宋恒一起,林阡信中也说,“若有万一,天骄决断”,是将决定权全权托付了徐辕。 毕竟,身处陇陕的林阡,未必能了解杨宋贤的现状是否适合救局——宋贤他,其实已经赋闲多年。 翌日清晨。长坪道。 风从远处吹来,总算有点春季的感觉。 路政的儿子路成,跟柳闻因差不多年纪,如今也已长大成人。身为短刀谷七大首领的后人,路成的战绩可差了闻因好一大截,闻因自小就跟着柳五津到处跑崇拜军营喜欢刀枪,路成遗传了父亲的内向和母亲的温和,反而一直喜欢安静呆在一处、最不喜欢人多嘈杂——其实路成倒觉得没什么,奈何大人总是会拿相熟的孩子们比较,比到最后,路成也觉得落在闻因后面太可耻啦。所以,此番往天阙峰的方向去,就是要请命跟着天骄一起去山东,磨练。 一路走一路心里就打退堂鼓:闻因、闻因,都怪你!你要不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一分神,不慎被石块绊倒,路成一惊跌下山道,狼狈不堪,脚扭伤了好久才站起来,正寻思如何喊人来救,正好听见有人声传来,路成无暇去奇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也有人,赶忙想要呼喊,那两人先对话起来。 “山东之乱已传遍谷中,他们的联络实在太快。”第一个发话的男子,显然是短刀谷内的人。 “不错,林阡之所以知情,是杨妙真逃出围剿、赶去陇西向他求援。”另一个声音,似是从陇陕而来与他接头。 “难怪了……”前者恍然,“林阡已着手派人去山东助战,我想您还是加多人手、能在边境拦截最好。” “派人去山东协助……”后者沉吟片刻,“打头阵的那个,想必是天骄徐辕了。” “正是。您怎生知道?”前者奇问。 “因为他以一敌万……试想除了徐辕之外,林阡还会用哪一个金宋双方都可以轻易猜到的人、而又不必为他担忧丝毫。”后者说话之间,难免对徐辕存在崇仰。 路成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天啊!居然被自己撞着了奸细!? 两年前,银月与落远空的较量结束以后,海上升明月和控弦庄都有过短暂僵硬,海上升明月在林阡的操纵下率先复活,控弦庄当然也会被完颜永琏调控、有了它新的庄主和组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路成满头大汗,不知是福是祸。 “是否还有杨宋贤?徐辕我们下不了手,但要犯杨宋贤,还是可以一试。”后者又问。 路成一惊更甚,不免警觉起来,当年饮恨刀丢失,杨宋贤曾因缘救过路成,乃是路成救命恩人,得知有奸细要害他,路成岂不惊疑! “没有杨宋贤。昨夜我听徐辕部署,将去山东救局的主将是他与宋恒。”前者回答。 “宋恒……九分天下之‘江西一剑封天下’?他的战力,确该与杨宋贤比肩。不过论及与红袄寨的渊源,宋恒怎能敌过杨宋贤?”后者半信半疑,“宋恒救局,会否只是徐辕烟雾?” “不会是烟雾。这次徐辕部署机密,参与者都是所信之人,我想,一定是徐辕的真实决断。”前者道。 “你能确定,你真是他所信之人?”后者又问。这种怀疑,不止那人有,路成也有。 “完全可以确定。”前者信誓旦旦,“昨夜议事,总共仅有十二人参与,且并非都是最高统帅,可见徐辕是从可信程度上考量。” 路成心弦紧扣:难道天骄身边的可信之人里,也出现了奸细?!换做往年倒还好,现在官军义军已被整合……官军里的人,就算天骄信,路成也不能全信! “既然如此,盯住宋恒——务必拖住他,拖垮他。”后者传达指令。 路成既想看见他们面貌、又怕暴露自己,就这么倚着石头听下去脚都站麻了,就这么一缓,那两人都已经不在原地。路成心乱如麻自己也不懂如何处理,心想还是把有奸细的事告诉父亲转达天骄要紧。 天骄等人听说此事,都知短刀谷十有八九又出了奸细,但未必就铁定在官军将帅中——林阡殚精竭虑才安定的川军,若突然传出流言说中有奸细,岂不是打击军心之举?故路政吩咐儿子千万别传扬,路成连连点头答应。徐辕细想路成转述的那两个奸细的言辞属实,心道,这样一来,宋恒赴战的事就面临考验了…… 路成口中的谷内奸细,很大可能上看,未必是控弦庄的间谍,而是金人买通的宋军将领,换句话说,这奸细跟以往的银月、王宝儿等人不一样,他的本来身份是宋军、半道变节给了金人,不是敌方亲自培养,但一心给他们跑腿,虽不难对付,却特别坏事……心忧,徐辕怎能不忧,昨夜仅十二个与会者,真是他赋予全部信任之人。 原先徐辕极是看好宋恒,如今却有奸细盯上了他、很可能会在途中给宋家高手引发骚动。赴战在即,实在节外生枝。徐辕正自冥想,忽而心念一动:何不对这些奸细将计就计,先以宋恒诱之引蛇出洞……? 便这时听不远处人声鼎沸,兵将们都已到齐了。这些都是和路成一样、愿追随天骄近身的后辈,自己都觉得武功过得去、等待天骄从中拔擢。天阙峰这里,倒颇有些像当年的云雾山了……徐辕远远看着,不禁意返当年。 忽然,宋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徐辕不由得一怔:奇了,宋恒怎应该出现在这里? 须知,短刀谷派遣高手赴山东救局之事,因有越境风险,是以机密至极。到底哪个将军出马,只容许昨夜议事的十二人知道,绝不可以泄露半句,哪怕对下属、亲信都不行。一旦任务分配,则各司其职、相互合作、令行禁止。被指定出战的宋恒,最该守口如瓶、加紧精兵。 而为了宋恒的安全,徐辕还特地借选拔人才为名、以自己引开所有金人宋人的视线。所做一切,无不是在为宋恒保密! 然而,所信将领中出现变节者已经令徐辕相当意外。现在宋恒还不请自来、来得这么大张旗鼓,并且还拉扯着杨宋贤一起。怎不教天骄更加吃惊! 徐辕还未及上前,就听宋恒嘲讽起杨宋贤来:“什么‘玉面小白龙’,大家来评评理!山东义军告急,身为首领的他却不回去救!说得过去么!?” “我有我的原因。”杨宋贤强忍气恼,“早已不是首领!” “哈,我倒要听听你是什么原因!什么‘不是首领’,我看你是不敢去!金国那边没有川蜀享受,你杨宋贤怕死苟且贪安!你怕死嘛,只喜欢挑一些简单安全的仗打一打,然后跟在主公屁股后面领功劳。领功劳的时候,你就又是首领了。”宋恒一肚子不满,徐辕不禁蹙眉,杨宋贤为人如何,徐辕岂能不了解,他是林阡最信任也最重要的人。 杨宋贤又好气又好笑:“宋将军,人说心直口快也该有个限度,传出去这像你一个将军口中迸出的字句么!” “宋恒。”徐辕看宋恒面红耳赤,也不知他究竟气从何来,急忙打断,压低声音:“宋恒,兰山姑娘的母亲病危,宋贤需陪她一同照顾。” “冠冕堂皇!”宋恒冷笑,徐辕一愣,这是在骂谁?宋恒续道:“我最看不惯他这种人,家业国事,孰轻孰重还用问么!怎能因个女人需要照顾,就连自己的职责都不管了?天骄你也太纵着他!”话锋不知不觉全转到了徐辕头上,徐辕越听越觉宋恒出战的计划要泡汤了,他嘴这么快,完全对奸细阐明了杨宋贤不去山东换成他宋恒的事实以及理由,让金人彻底明白了他们的情报准确……看来赴战中途,宋家兵马的骚乱不出意外会很大、至少行程一定会被耽搁。徐辕心中,隐隐在找起别的人选来,苦于一时无人更适合。 “宋恒,我没有说过不管。只是想等这多事之秋过去罢了。”杨宋贤低声。 宋恒一愣:“哼,仗打完了你再过去,等着过去坐收渔利么?”“宋恒!”徐辕阻止,宋恒不依不饶,走到跟随杨宋贤而来的一干兵卒之中:“你们,谁有这个胆量,跟着我宋恒一起,入金国,抗金军?!时时刻刻都冒着脑子搬家的危险!” 跟着宋贤而来的部下们个个鸦雀无声,原是不知道到底宋恒拉杨宋贤来做什么,现在明白了,又哪里好当着自己上司的面跳槽?这场面虽然紧绷着,深入剖析也挺好笑。 “你敢吗?你敢吗?你敢吗!?”被宋恒问过的,无论侍卫也好部将也好、都没有应声。 “……”徐辕眼看着这一幕覆水难收:宋恒为了衬托出杨宋贤的胆小、已经故意把危险夸大其词。 “跟你们将军一样,胆小如鼠!”宋恒冷笑。 “宋恒你闹够没有?!”宋贤忍耐有限,“你针对我可以,凭什么辱骂我的部下!?” 不知不觉,宋恒已经走到了“非杨宋贤部下”,这些初生牛犊,原是等待天骄选拔、一腔热血想去山东建功立业的,听宋恒把局势渲染那么危险,一个个都也不敢说话。 “路成!你敢吗?!”宋恒一脸得胜的笑走到路成身前。路成捏紧拳头,胆怯羞急就是开不了口。 “你……你敢吗?!”宋恒忽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诧异不已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别的队伍。这个队伍,是军医的…… 眼前女子,不就是自己魂牵梦绕了多年的,蓝玉泽吗!?一时咋舌,她怎来了,难道是想请缨去山东……说到底宋恒对杨宋贤积了一肚子气,根因还不是在此? “有何不敢。”玉泽短促答得这句,霎时划破四境沉默,徐辕不禁一愣,微笑打量着她,与她的故事已过去了多年,她不仅依旧美若天仙,而且志存高远亦是如昨,自己当年沉沦江湖事务、错过如斯佳偶,三千弱水,自己仅取一瓢,却依旧失了这一瓢……这么多年过去,他二人都还孑然一身。 徐辕从回忆中回神,自是感谢她停止闹剧。她比过去多了坚定,少了柔弱,虽然声轻,却压得宋恒的话软绵无力。 杨宋贤亦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但听到她的声音,又不自禁循声看来,虽然这么些日月,她仿佛在生命中消失了一般,但重见的时候,又连接起上一回见面的片段,中间那一段冗长而多余立刻忽略过去:玉泽,玉泽,你从第一眼起,就注定是我今生越不去的一个坎…… 那一刻宋恒心里是既不服气又难受,不管时空如何更换,玉泽始终厌恶他并且和他对立! 第855章 解铃,系铃人 第855章 解铃,系铃人 紫竹林。 刀与木芙蓉,剑与萤火虫,宿命都一样。 宋贤万万没有想过,在这个以为已经潇洒淡忘了玉泽的冬春之交,当另一个女孩已经长大即将走进他生命的时候,才发现,玉泽就算什么都没做过,玉泽就算心里一直没有他,他也永远忘不掉她。感情强烈到别的任何都不相干了。记忆再如何凌乱不堪,关于她的那些还是缠连一起,丝毫不差。宋贤行在这条积雪的山路,爱她爱到心碎,爱她爱到心碎也无妨。 青枫浦。 砌下落梅如雪乱。 还记得,多年以前那个算命先生斩钉截铁地说,玉泽姑娘姻缘坎坷,因她这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爱?好一个“不会”,原来自己不是没有爱,而是根本学不会爱!以为自己爱徐辕,决定等他再回头,终究爱的不过是功名与传说;觉得自己爱林阡,认定选择不会错,其实爱的是心里想达到的另一个自我……蓝府地道里黑暗中的安全感,其实宋贤后来也一直在给自己,不停地给,源源不断,临安、平江、夔州,无处不在…… 放眼雪山,一片空城。今天宋恒说到杨宋贤为什么不去山东是因为兰山的时候,玉泽根本是有触动的,这份触动,几年前看见宋贤兰山嬉笑时便就有了。家业国事,孰轻孰重?曾经,那个人为玉泽拼尽性命也负尽一切,却得不到玉泽哪怕一滴全心全意的眼泪!蓝玉泽,蓝玉泽,为何一定要等到那个人走远了,你才会发现你脆弱的感情。常忆两年前的同一个季节,病入膏肓的盟主在兴州城对自己的劝。但吟儿失踪以后,玉泽仍然弃置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眼看着宋贤和兰山感情越来越好,眼看兰山年纪已大了可以谈婚论嫁。玉泽想,果真应了谶语,这一生都不懂爱,只能孤独无双地、剩在这世上。 万尺牢。 离开病危的冷冰冰,满怀心事地往回走,母亲意识已经模糊,认不出兰山是她一生都不肯认的女儿了,口中却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兰山听不懂,却想也许是父亲的字。母亲她,心里其实是爱父亲的,爱,却偏偏喜欢伤害。可父亲和母亲的情感悲剧,虽然大半归咎于母亲的拒绝长大,到底也怪父亲渐渐失去沟通的主动。 父亲和母亲的悲剧,难道还要在宋贤和玉泽之间发生么?这两年,玉泽当然不知道,宋贤也许不自知,兰山看在眼里却太懂:杨大哥,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玉泽姑娘、刻意去忘也忘不掉,这么多天你给兰山的幸福,已经够了,够一生去回味,其实我懂,如果你再继续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纵然我能幸福快乐又如何,敌不过玉泽姑娘的一丝笑靥……杨大哥,希望你明白,我为何想拒绝,你的情意我领了,母亲还是由我一个人照顾,我贺兰山,是你一辈子的“无知少女”,不必往前再跨一步了。 也许,正是因为母亲的病情加重之后宋贤的表白求爱,让兰山彻底看清楚了这段三个人的感情,知道有些话不得不对宋贤说……这时,恰好看见宋贤从紫竹林方向走过来,漫天落霜,一直在他们之间流浪。 兰山,你一定要有勇气,一定要拒绝他……兰山满面泪水。 “无知少女,考虑清楚了么?做我的妻子,杨夫人?”宋贤深知不得负她,因此如常嬉皮笑脸。突然看见兰山的泪水,那一刻他僵在原地。 冬风凛冽芦荻瑟瑟,雪花渐渐在山腰飞舞。 西湖,断桥,残雪。同一时刻,玉泽看着这熟悉的情景,忆及那一年的临安乱世,他给她带来的一瞬宁静,沉浸其中忘乎所以——也罢,玉泽,你即将赴金,就应了那算命先生的话,这一生不爱上任何人,这一生匆匆过去了吧…… “兰山?怎么哭了?”宋贤着紧问,微笑,“是太开心了?” “杨大哥,我想通了,我与杨大哥的终究不是爱,只是我的情窦初开,和杨大哥的逃避现实。”兰山说。 “什么?!”宋贤一愣,不解,也震惊。 “杨大哥喜欢看萤火虫,玉泽姑娘也说过,那是黑暗里最好看的风景……”兰山叹息。 “玉泽她……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一直努力改变自己……”宋贤试图说服兰山,却说服不了他自己。 “过不去,无需变。”兰山坚决摇头,“杨大哥真傻,他和兰山交往之前就保留的有关玉泽姑娘的细节,多年来他自己从不曾发现也不可能戒掉……比如说,他言语中常向往着平湖秋月,又比如,他出门在外的时候,塞进行囊带着一起的必有一卷玉泽姑娘的画像……当然发现不了,当然戒不掉了,本能谁能发现,习惯谁能戒掉。” “……”宋贤知道,这不是兰山在吃醋,而是兰山在开导。 “起先,兰山答应与杨大哥交往、见到杨大哥不能对往事释怀,也想过要救杨大哥出来,这两年一直很想……前几天,杨大哥说要兰山做妻子,兰山才蓦然懂了,兰山不能胜任这个位置……兰山不该救杨大哥,兰山本来就不必救,杨大哥和玉泽姑娘根本就有在一起的可能,那份深情没有危险还谈什么‘救’!? “杨大哥,尽管这两年最后是空,兰山却觉得毫不蹉跎,至少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不能埋在心里,一定要讲出来。不怕被拒绝,但一定要表达——我对杨大哥这样,杨大哥对玉泽姑娘也当这样!”兰山泪中带笑。 “兰山。”宋贤动容,看着这个异常坚强的女孩,是她过于懂事,还是他真的太逃避。今时今日,难道他还以兄弟为借口么,林阡和凤箫吟的感情值得怀疑?玉泽那样的女子,本来不该放过——可兰山,我实是不忍伤害你啊。 “祝杨大哥战场得胜、情场功成。”兰山面上挂着一丝笑,“兰山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谢谢你,兰山……”宋贤深情抱住兰山,知她之所以婉言拒绝,还有今天宋恒事件的原因。她,不想他被世人误解、被宋恒羞辱,她希望他重返战场、握起他曾想逃避的剑锋。 潺丝。 战山东之事,因奸细盯上,故徐辕决定先以宋恒诱之引蛇出洞、再斟酌需否还真派宋恒前去,奈何,宋恒第一时间告诉徐辕,不用斟酌了……就因一时意气嘴快到这种地步,宋恒他堪当大任? 以前的宋恒,再怎么幼稚到也是顾全大局的,这次纯粹因为对杨宋贤看不惯,脑子秀逗了。徐辕千算万算,没把这茬考虑在内——鬼才考虑得到。 归根结底,宋恒才是感情用事,家业国事,本末倒置。短刀谷原可以对奸细虚晃一招,真派这个最不像要去救局的人去救局,但万一宋恒要是误了事谁能给他担责?!徐辕心知,此情此景,宋恒这个替补根本代替不了杨宋贤! 彼时大军将发,形势不容再虑。偏巧杨宋贤来对徐辕说,他愿意立刻前往山东。可算解了徐辕心中忧虑:“宋贤,主公信中原就是你。若能你去,再好不过!” 山东局势,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么,就以宋恒诱金国奸细,实派杨宋贤赴战,岂不更好!?最近宋恒的捣乱之举,恰好演成了一场烟雾,麻痹敌人,妙然天成。就算敌人聪明地可以嗅出徐辕对宋恒可能要撤换——徐辕就让宋恒这个烟雾一直把杨宋贤护送过关为止! 吃一堑长一智,今次变动更需绝密,仅杨宋贤、徐辕、宋恒三人知。 “宋贤,我知这一点你很为难,眼见着你与兰山好事将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徐辕说。 “天骄,其实宋恒说的也对,即便我与兰山要成亲,也当以大事为重。更何况,兰山已经拒绝了我的求爱。”宋贤苦笑。 “怎么?” “兰山她,太善良……”宋贤只说了个大概。 徐辕也没有再问,听罢就点头:“嗯,这一路务必小心为上。”不解风情的天骄…… 杨宋贤一走,徐辕便叫宋恒来,说起他不必去山东救局了。 “为什么?!”晴天霹雳击在宋恒心头,他差点拔剑相对徐辕,“凭什么!凭什么把我换成杨宋贤!” “你不是嫌他避险就安,坐领功劳么?现在换他去险处,你又为何不肯了?”徐辕笑问。 “你不必说笑,你说吧,给我个理由!”宋恒冷道。 “因为短刀谷有金国奸细,知道了是你救局,要对你进行拦击。”徐辕压低声音。 “啊!对啊!我错了!嘴太快!”宋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脸霎时就灰了。徐辕一怔,虽奸细的消息另有渠道,但宋恒的经验浅确是不足,所以不殆以此来鞭策他:“有了这个教训,那护杨宋贤过关的事,你应明白口风该多紧。” “嗯。”宋恒点头如鸡啄米,素来对徐辕心服口服。因觉得错误犯在自己这里,下一战当然要将功折罪不能怠慢了。 可宋恒一想他来当挡箭牌护送杨宋贤出去,等于是自己受苦受累创一个坦途给杨宋贤……心里面当然残留不爽,连连嘟囔:“我是主公和天骄首选,却一时失误换做了他杨宋贤……” 徐辕苦笑,宋恒若是知道他本来就不是林阡首选……徐辕不得不好好安慰他:“宋恒,你二人战力虽不相伯仲,他却好歹是山东土生土长。” “唉,怎么祸乱不发生在我江西呢?便宜他杨宋贤了。”宋恒虽点头,却还郁闷,自言自语。 “……”听到这么句不懂事的话,徐辕哑口无言。 好在知人善用如徐辕,明白宋恒有个优点是知错能改,去不了山东救局,好歹当得了挡箭牌。 第856章 宁肯做庸人 第856章 宁肯做庸人 熙攘的边关大街上,可以看见一男一女靠在一起走路,但很不自然,经常是一个步子跨大了,后面那个站不稳摔下来,或者是一个想往东、一个想往西,意见分歧,在阳光下,他俩之间的手铐被反射出刺眼的锃亮光芒。除了手铐,还有脚镣。 林美材,海…… 因林美材酷爱睡觉雷打不动秋冬季节尤其如此,所以海趁夜偷袭五花大绑将她带出了定西御风营。一开始是有辆马车的,林美材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不知跑到了何处,总之绝对不在陇右战地了。林美材本就觉得扰乱战局对不起林阡,现在被海拐出来尚以为是林阡惩罚,故而就没想过再回去。奈何海没揣摩准林美材心思,生怕她逃回去误事,于是乎不再五花大绑,却立刻给她安上了手铐脚镣。 然后海挟持林美材,取甘肃——陕西——河南——山东路线……一路往东。锁在身边,才对得起林阡! 这一路离林阡越来越远,日复一日时间越来越久,海和林美材的摩擦自然越来越大,以前合作打穆子滕的时候,俩人起码平级,现在海这架势不是把林美材当个囚犯看么?用的还是短刀谷最坚硬的那种镣铐!这种镣铐,前些年魔门和盟军大战的时候,凤箫吟就磕坏过慕二家的铁门。 林美材当然怄火,尝试了各种方法,毒粉,刀剑,内功,外力,无一能将这铁锁解开,还因为发功太猛而引发了马车的分崩离析……所以大概走到京兆府路,这俩人就只好弃车步行。沿途生活自是不便,但海为了林阡豁出去了,因知林美材不可能杀他而主动无耻、不顾名节,吃饭肩并肩、睡觉背对背,总之将她拖到山东就是。 话说林美材也着实是个怪人,她没恼过林阡,也再不恨海,偏跟短刀谷的镣铐们卯上了,一边顺着他往山东的方向走,一边找各种方法继续搞手脚上的镣铐——从未低声下气求过海给钥匙,似是在等他自愿给。 那是当然,她是王者。 刚刚下了一场雪的小村庄里,地上还有薄薄的一层,虽然是清晨时分,喧嚣声已能传来。海一惊:“出什么事了?” “还用问?定是官兵和民众在冲突。”林美材看着他,一副“你没见过世面么”的表情。 越走越近,确如其言。官兵与村民……好像不是冲突,是官兵在生大火、销锋镝。只见那一群穿着官服的金兵,抢过村民紧抱的兵器就扔,一面投入火中、一面肆意辱骂,火光映射下,可以看见金兵扭曲的脸,还有村民们侧身啜泣的画面。 海、林均不知其所以然,伫立在旁看着熊熊大火,有木棒被丢入,窜起更大的浓烟,又有金铁被抛进,出现颜色的异变。看着听着,海忽然懂了:“原来,是把他们私藏的兵器烧熔。” “两位,不是私藏兵器啊。”一个老人在他俩旁边,“咱们都是良民,平日里也就耕耕地,种种田,这一阵子边关上到处是土匪作乱,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自制兵器来保护这村子里的人……官兵们打不过那些土匪,却要收咱们对付土匪的兵器,这,这还有什么天理啊……”边说边抹泪。 海听得心酸,转头向邪后解释说:“其实,金宋边境都如此……” 一惊,林美材竟然不在原处?!林美材!? 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海手腕一紧……基本上被勒得快掉下来的时候,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一起飞上半空、甩了不知几圈后斜斜停落在地,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腕上一片血瘀。 林美材傲然挺立身边,和他铐在一起的手,正在收起她袖中用剩的暗器。尽管她收招的时候有点别扭,但发出去的绝对器无虚发——东西南北,四队金兵呆若木鸡,手中枪矛,全都只剩半截,方才还在呼喝叫嚣,现在仅仅一瞬的功夫就鸦雀无声……半晌,有个头头反应了过来气势汹汹跑前大喝:“你俩什么东西!敢削爷爷兵器!” 海还没说得上话,林美材便一肩斜撞那金兵,硬生生将他碰出老远摔在地上,一干士兵见状不好赶紧要跑,林美材冷然发问,不怒而威:“怎么,想往哪里逃?” “女王饶命!女王饶命!”众金兵蜷缩一处,看见林美材把手伸进火里去拿还未烧尽的兵器,瞠目结舌,魂不附体。她用的正巧是和铐在一起的手,没办法,只得也伸进去。 “一群混账东西!也知没有兵器就没有命么,既然如此凭什么烧他们的!土匪来了他们可怎么办!”林美材将取出来的还在燃烧的兵器全都扔到跪着的金兵面前去。 见这邪后口舌凌厉不在盟主之下,气魄不凡仅仅次于林阡,海心服口服,她说完他便点头拊掌。 被邪后这么一激,四围群情愤起,林美材一脚踢进火里暧昧当然一起,当此时柴堆四下飞窜,石台一盘散沙,那几个颐指气使的官爷吓得是面如土色:“两位大王!小的奉命行事啊!”更有甚者屁滚尿流,忙不迭脱去官服:“小的不做官兵啦!真的不做……不做了……” “滚!”林美材话音未落,金兵已溜个精光。 立即有个大汉领着村民上前来拜林美材:“两位大侠!真是多谢您二位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未知两位高姓大名!”“唉,若没了这些兵械,真不知如何对抗林匪。” 海听到那林匪一词不禁一愣,敢情刚刚那个老者说的土匪是盟军?!只怕是误读了吧?心中一颤,生怕又触到林美材底线大开杀戒,赶紧转过头去看她,却见这女魔头原本和颜悦色忽而神色一凝,却竟然没有出手而是语气柔和:“我们便是林匪的人。” 那提到林匪的大汉登时变色:“女侠……” “他日林匪的军兵开到这里,不,是无论哪里,必然都秋毫无犯。”林美材看他们半信半疑,仍然强调说。 海听到这里,才知林美材对盟军的热爱未必低于自己,热泪盈眶,万分愧疚,一离开那村子就向她道歉:“邪后,海错怪了你。” “啊。既知道错怪了我,是否可以把镣铐解开了?”林美材问。 “这世上唯一能打开这镣铐的钥匙,我落在了定西的御风营。”海诚挚回答,林美材也淡然看着他。 默了半晌,林美材将他暴打一气。 海知错愿挨。 川北,短刀谷。 转眼,徐辕宋贤玉泽走后已数日,虽然越境过关时没出什么差池,但不知能否顺利抵达山东再安全回来。索然无味的日子过多了,宋恒不由得责怪自己口快、早早暴露了状况给金人了解,不然这次去的就是他宋恒。 不过,好歹不是白暴露的——宋恒作为挡箭牌护送杨宋贤等人成功越境过关后,天骄以他引蛇出洞之计的战利品也都由宋恒亲自斩获。那个害他把好机会让给了杨宋贤的谷内叛徒及其下属全部都落了网,也算雪了恨。 果然如天骄和路政所忧,变节者出在官军里面,是个看似平庸老实的踏白军将领。宋恒依照天骄吩咐没有声张,有人问起便说是苏降雪余党,免得疏离了吴氏川军而正中金人下怀。 事情过去之后,宋恒想起金人阴险、和天骄缜密,暗觉自己从这个教训上学到了太多。战果与经验皆丰富,美中不足的是,路成当日撞见的接头二人,虽那个谷内的变节者落了网,但另个控弦庄的主使者却连面也没露过。 不过,那主使也不可能胡乱造事。试想,虽林阡和徐辕都不在,谷内仍有风鸣涧百里笙以及曹玄等官军坐镇,加之厉风行、何慧如等人就在不远掎角之势。金人要乱也只敢小乱。大乱找死。 谷里面安定却死寂,有时候宋恒心里忆及玉泽,会痛心疾首,会遗憾得要命,本来还想作一番事业给她看,且在杨宋贤面前长一次脸的,结果反倒推动成全和护送了她和杨宋贤同行?! 这些倒也还罢了,把玉泽这般娇弱的命送入虎口了,万一有什么差池,宋恒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关山南麓,天水战地。 此番短刀谷内奸细刚要复活就被天骄徐辕扼杀于萌芽状态,而且在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时候、天骄本身已经离开了川蜀境内、却把那差点无用的宋恒一人两用,既倾覆了奸细,又护妥了杨宋贤……消息传到陇陕来时,金宋双方,哪个不为武林天骄震撼。 想徐辕为人处世从容虚怀,对敌时手笔却也博大精深,对他印象,已比林阡差不了多远,再想如今是他进入山东救局,山东局面怎可能不会改写?是以徐辕未战先胜,还没到场就给了山东金军下马威。 林阡看毕石中庸的信件,了解了详细事态后,笑说:“实没料到,宋贤他会先推却后请战,兜了个圈子最后还是由他去山东。却帮天骄放了场烟雾,着实骗了那帮奸细团团转。”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吟儿笑吟吟的,“控弦庄要想再插入短刀谷,只怕又得费好些心思了。” “今时今日,控弦庄已落了海上升明月极大距离。”林阡点头,眉却锁着。 “此番战役宋恒大侠最是劳苦,怎么说也要给他颁个头功不是?”吟儿笑问林阡。 “确是宋贤欠了宋恒的。”林阡语气说笑,但眉却仍然未展。 吟儿见了,自是纳闷:“怎么?还忧个什么?” “……是些暂时还不能确定的事情。”林阡蹙眉。 “还不能确定的事,那想了干嘛……?又半刻想了三千个念头?大庸人!”吟儿看他神色凝重不似有假,拍他肩膀劝慰,“别胡思乱想啦,船到桥头自然直。” 暂时还不能确定的事…… 路成随着石中庸的人一起来到陇陕,给林阡转述了山涧里那两个奸细的话,林阡听罢感觉和徐辕一样,控弦庄如今安插奸细的模式在变:不再靠银月王宝儿那种特训间谍,而是在谷内寻找变节者买通。因此,控弦庄主使对谷内细作的态度,明显是利用高过保护、操纵多于合作…… 诚然,王宝儿那种间谍已经被他林阡除得差不多了。 然而,经年安定,短刀谷内无论官军义军,变节者其实并无多少,加之控弦庄主使不予以保护和合作,所以宋恒这次抓变节者还算小菜一碟、轻轻松松就拿下了战功——那么,短刀谷外呢,譬如陇陕等地?金人要找变节者,当然比南宋境内容易。 适才吟儿说,“控弦庄要想再插入短刀谷,只怕又得费好些心思了。”林阡也回答她,控弦庄落后了海上升明月好些差距。但其实这种差距,会否在别的领地得到了弥补?完颜永琏他,未必想把控弦庄“插入短刀谷”了,而是,插入陇陕义军、插入山东河北苟延残喘的红袄寨,尤其红袄寨……标志着那些赴山东救局的盟军将领,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金兵,变节者才是最大劲敌…… 说到底这些确都是多虑,不足以引起林阡忧心。忧心另有原因,根本难以置信——实则此时此刻的陇陕义军中、林阡近身的可信之人里,也很可能有变节者存在! 一切从路成转述的话里听得出来,那个控弦庄主使的对白里有这句话不容忽略:“林阡之所以知情,是杨妙真逃出围剿、赶去陇西向他求援。” 路成确定没有听错也没记错,那主使说的地名是“陇西”。 但是,其实杨妙真她,是赶去定西的御风营向林阡求援的……林阡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对她行踪保密,但彼时林阡和穆子滕尚在僵持、杨妙真的到来显得那么渺小,故而她的事情也一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直到林阡安定了定西之后回到陇西见吟儿,那天首阳山的庆功宴上,众人才都知道她就是来自山东的杨妙真、谈起山东军情也了解到她向林阡求援。而翌日在总结定西之战时,林阡对盟军坦承了杨妙真和寒泽叶一样是收服穆子滕的功臣,所以第二天就众所周知了:原来杨妙真到陇陕之后第一时间奔赴的是定西。 既然第二天已经众所周知是定西了,为什么那个控弦庄主使却还说,杨妙真是赶去陇西向他求援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个控弦庄主使得到的情报来自第一天晚上。那晚的庆功宴上存在奸细,看到杨妙真来见林阡、得知她传递山东军情,认为此消息极度重要,立即就把情报出卖给了金人…… 那个奸细,是林阡身边的变节者。他和谷内徐辕身边的变节者一样,都与控弦庄主使密切联络。他给出情报的速度太快,快到抢在了林阡昭告天下之前,以为自己掌握的是绝密情报却弄巧成拙,所以给的情报没什么用还是旧的。翌日发现错误,要改正已然不及。 地名的一个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亏得杨妙真狡黠地参拜林阡说“拜见师父”、装腔作势好似那天是刚刚来到陇西一样,也亏得杨妙真和在首阳山上休整的吟儿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寒暄,冥冥中,更加误导了那个变节者。 换往常,林阡会庆幸自己没忽略这个细节,会庆幸天助我也,会庆幸天网恢恢。 但那天首阳山上名义说是庆功宴,实则是阡吟为诸将接风洗尘,场面并不热闹,又因主要是为下一场关山之战筹谋所以地点偏僻。更重要的是—— 那天赴宴将领屈指可数,全都是自己的绝对互信啊…… 这就是阡说“暂时不能确定”的原因。不能确定,只因无法再推理下去。 当日,徐辕难以想到与会者仅十二个人里会有一个是奸细更难以判断是哪一个,此刻,林阡也遇到了近乎一致的处境甚至更加残忍——与会者里尚且可以有官军将领怀疑,但庆功宴上全都是义军中深交知己……以至于他们的姓名林阡都可以轻易背出来,柳五津、柳闻因、寒泽叶、杨致诚、向清风、郭子建、范遇、陈旭,加上杨妙真、他和吟儿,总共十一个人——难道这之中也会有变节者? 这些人,个个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追随他辗转征战肝胆相照,这些人,对这个抗金联盟的付出高于一切,一腔热血胜过他林阡的比比皆是,这些人,有人背离过自己的亲族,有人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有人倾斜了自己的信仰,有人颠覆了自己的野心,有人埋葬了自己的仇恨……每个人无视生死,心甘情愿参与着场场轮回事。林阡无资格、不能够、也从心底万分排斥去怀疑其中任何一个! 想不到,原是以一个地名谬误为绝妙突破口的推导,推到这一步竟然山穷水绝,令这个半刻就可以有三千个决定的林阡,半刻之间就走入了死胡同。涉及“绝对互信”,林阡就算是推翻自己所有的思路,也断不可能去否决自己的麾下、亲信、知交。毕竟,这一切再如何也只是推断,南征北战这许多年,并非每次推断都是他正确。 林阡宁肯换个角度想:庆功宴上的谈话,会否不慎被一个容易忽略的角色路过偷听,像当年引发盟军变乱的大嘴张一样——好,这第三千零一个念头,来得真是好。 林阡眉头终于有些舒展:吟儿,真希望我这次如你所说,是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了……如大嘴张这样的细作,才是问题的正解。 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运筹战局之时,更加小心就是。 想通之时,笑叹一声,回过神来,看吟儿已经把他抛在后面老远、此刻正叉着腰在路边上等他:“快点,慢死啦!刚刚那盘你快要输了,别想找借口耍赖逃跑!” 石中庸的信件和路成他们来得真不巧,原本林阡是陪着这丫头在小树林里下棋呢。丫头她确实快赢了。怪不得这么紧张跑回去,原是小人之心怕他无赖。 林阡看着吟儿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中阴霾顿时驱逐不少,立即大步上前,陪她回归棋局。 这一局,齐鲁三秦,齐头并进。 第857章 短刀谷众生 第857章 短刀谷众生 二月初,继穆子滕越风于会宁县、西吉县、静宁县连胜赫连华岳秦狮三场战后,关山南线天水地带的十二元神封锁,也迅速由向清风、寒泽叶、杨致诚、祝孟尝联手打破。摧枯拉朽。 转瞬林阡旌麾已从东西南北四面齐涌凤翔路,当地原先就散落的据点,如江河湖泊汇流入海,声势浩大锐不可当。纵观南宋天下,北伐之势明朗,边关战乱迭起,一潮高过一潮。 不过,秦州大势初定之时,闹得最欢腾的可不是关山南麓越战越勇的盟军、也不是短刀谷里赶来会合的将士,甚至不是越野山寨回到老家的弟兄,而是——祝孟尝半年前在短刀谷呱呱落地的儿子,想煞它半年来一直在关山打仗的爹爹了!终于等到洛轻舞肯抱着它一起过来,祝孟尝抓过儿子就又亲又啃。试想老祝的拥抱方式连大老爷们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婴儿,哭声那是成日成夜地响彻云霄。 前几天洛轻舞看到这情景就皱起眉头把孩子从祝孟尝手里夺过来,不怠以喂奶为名教这个莽夫没办法跟她争。今天却也顾不上自己宝贝儿子了,站在寨门口一直张望,老远就看见想见的人奔上前喜极而泣:“主母!” “轻舞……”吟儿微微一怔,上次见她还是在大散关旁、兴州城外。一别就是两年过去。想不到,从前那个娇纵蛮横、仗势欺人的洛小姐,如今竟已经身为人母。 关于祝孟尝去年八月家里添丁,这件事林阡一直没有告诉吟儿,林阡说过这是因那时她还在越野手上,吟儿却想,会否林阡是怕触伤她。不管这是不是多心,吟儿现在不止落在金陵后头了,连轻舞都赶在了她前面…… 今日相聚秦州,比上次首阳山热闹得多,关山南线战场无论新旧,重量级将领全都在场。他们,全都是助陇右义军回归凤翔路的功臣。林阡的三大爱徒,杨妙真、孙思雨和辜听弦,也是头一回聚在一起。 吟儿、闻因、妙真、思雨都去逗小婴儿,这时门外有个人人未到声先至:“祝老二!你那据说刚满月就壮如牛的臭小子呢!?给我看看!” “什么叫臭小子?冯老三你眼红也不要诋毁人!”祝孟尝兴奋冲出门去,一边骂一边哈哈大笑。 来人粗手粗脚一身匪气,是两年前渭水大战林阡实地侦察时、不打不相识在陈仓收服的土匪头子冯光亮。他也是盟军最早于凤翔路发展据点的将领之一,目前主要负责的地域是平凉府。一年前祝孟尝来到关山战地时,就是由当时身在秦州的冯光亮领着熟悉形势。两人性子投契一见如故,是以交情特别好、据说他俩已经和庆阳府的萧溪睿结拜三兄弟。 “参见主公!”冯光亮刚见完林阡,眼神一下被小婴儿吸引过去,“哇!闻名不如见面,好壮的小子!” “确实结实得很!”林阡也特别喜欢,从祝孟尝手里拿过来抱,不经意间、一巴掌拍在小家伙屁股上,默了半晌,群雄听它嚎啕大哭。 “乖,不哭不哭,我来抱!”吟儿边瞪林阡边把它接过来,不禁大叫:“不好!它尿我手上了……” 洛轻舞哎呀一声赶紧:“我去找找,尿布在哪里!”急得是团团转。哈,虽然模样成熟了,内涵还是个公主啊。 吟儿窘迫地只能把小婴儿让出手给刚刚一直在跟她抢着玩的杨妙真,妙真得意地笑了句“被尿了一身,真没有孩子缘啊!”便逗弄了一下交给祝孟尝处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吟儿陡然僵在原地,浑忘了自己衣上狼狈。林阡注意到她心情,微笑低声把错揽在自己身上:“竟被我打得尿出来,白长得这么壮实。”吟儿噗哧一笑,心情岂能不好转。 李沁见祝孟尝这尿布换得笨手笨脚、而洛轻舞一旁看着显然不懂,于是上前道:“我来帮忙吧。轻舞姐姐要认真看着。” “咦,沁儿向来小迷糊……难道你们也?”吟儿擦完衣洗完手,看到李沁身后的杨致信,得他点头,不免为李沁高兴。只是那高兴过后,又再次徒添伤感。 “这孩子名字可起了么?叫什么?”范遇听他们有的叫他小子,有的叫他小屁孩,有的叫他小家伙、壮如牛、祝小尝什么的,就没一个叫他名字。忍不住奇问。 “祝明豪!”“祝雨轩!”祝孟尝洛轻舞不约而同地回答……回答出两个不一样的名字……继而俩人吵起来……孙思雨告诉吟儿,关于这个问题,他们隔着大散关争半年了。 群雄看着这一幕都哑然失笑。吟儿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无论哪里,什么情境,只要被这群人围绕着,她都会很开心,很幸福。 柳五津说:“盟军的第二代是愈发多了。闻因,厉战,明豪,等等……” “委实可怜,阿杰、煦儿、熙儿、笑笑什么的,都已经被柳大哥给‘等’去了。”林阡说时,诸将皆笑。 提起阿杰,不禁让吟儿想起沈依然来:“对了,依然呢?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她。”她来的路上随林阡去看过秦州此地沈家寨兵马、见过了首领李郴,看沈依然与他没在一起也问过,但李郴却似难以启齿、怎么问怎么不说。吟儿只道是他与沈依然一直不曾释怀。 “年前李郴和她一直口角,沈姑娘出走后至今未归,阿杰也被她一并带走了。”杨致诚叹说。 “如此这般,必然是李郴的不对。”吟儿语带伤感。林阡亦扼腕叹,想不到,李郴夫妇的裂痕经年都未曾修补。 有聚就有散。林阡既已突破秦州,下战便是凤翔府。同一时期,北线的穆子滕越风将迎来的是他们联手之后的第四战,镇戎州。南北这两大路兵马,要是都能捷报频传再好不过,会师之后,拿下平凉府赢定整个凤翔路。 饭后,送走了冯光亮、辜听弦、孙思雨、向清风等人,吟儿边往回行边攥拳说沈依然之事:“哼,若李郴还是如昨般虐待依然,我一定会要他好看!” “女孩子家,这么凶巴巴的作甚。”林阡不愿她惹事遭殃,正经说的同时,打开她的拳头。 “……”吟儿忽然记起这个动作,上一次出现在短刀谷里、她怀着小猴子的时候,心念一动,酸楚之至,泪到眼角,却化为违心的一笑,停住脚步,抱住林阡的胳膊:“盟王……” 一阵静谧。这丫头,刚刚说她凶来着,现在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娇嗔口气……林阡登时无语:“?” “盟王,什么时候……临幸盟主我一次?”她面色一般般,语气却色迷迷。 “!”前些个月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林阡习惯性地没有太多表情示人,但吟儿在身边蓦然企图对他动手动脚了,使得他不得不做出“?”和“!”的两种表情,发自真心的两种表情,只为她一个。 林阡却当即黯然。时至今日大半陇陕在握,他才听完整了吟儿在红柳应对洪瀚抒与苏慕岩之事。当地归降的军医告诉他,吟儿并未失身于苏慕岩洪瀚抒,苏慕岩是第一刻就被洪瀚抒扔了出去,而洪瀚抒意乱情迷之时,吟儿为护贞节用了“玉石俱焚”。然而那一招用出之后,吟儿因紧张郁积而血崩。血崩二字出现在他耳边,比失身更教他痛彻肺腑。她的身体如何,他比她更清楚。就算现今内伤和火毒都因为《花间醉》和针灸的关系靠边站了,他也决计不能要她。 这,也就是满屋子人都不避忌提起生子之事而唯有林阡一人注意到吟儿心情的原因。大家都看见吟儿身体复原,唯独林阡了解全部内情。 “吟儿,便就算只有两个人……”他骤然说不下去,不忍伤她的心。 吟儿嗯了一声,早料到了会有这个答案,故作明白地微微一笑:“可是,看着别人都有,自己却没有,心里面,真的很不舒服呢。”说着说着,眼泪便不受控地落下来。真心话,一点也不舒服。 如果说,以前命在旦夕,只是无私地想给林阡留一个精神寄托,现在身体好了,竟发现自己原是那么渴求孩子。 “我承认,我是自私,我是攀比心理在作祟……致信、祝将军都有后代啦。据说你的爽哥也早做爹了。我看过不了多久,听弦都会赶上来。你瞧你把听弦派到延安府去,思雨就自动自觉地跟过去了,那么远也不管。”她哽咽,摇动他手臂,“他们,认识的都比我们晚,只是做的孽没我们多而已……” 他听出音来,才知她最在意的不止杨妙真说你凤箫吟没有孩子缘,其实她更怕的是有人说,林阡没有孩子缘,最怕的是有人说,无后,是林阡开疆辟土杀人如麻的代价。就算那一切言论,都是她小人多心。 “吟儿。”他虽然动容,却不能软化,“我需看见你好。” 我需看见你好。斩钉截铁的六个字。吟儿望着他坚毅决绝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恨他的说一不二。 嘉泰四年一月,临洮路尽握林阡之手。 嘉泰四年二月,凤翔路盟军如火如荼。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临洮路花了整整两年,凤翔路只需一个月不到。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亦是以战养战越战越勇。 也更无须辩驳,单行、越野等人的阻力,远大于完颜君随、完颜君附。 阻力,与战力未必正比。毕竟那完颜君附麾下的十二元神,都是名副其实的威震陇陕。 四年二月中,林阡彻底安定了关山南线的天水凤翔,嘱杨致诚、杨致信兄弟守之,便亲率祝孟尝、寒泽叶等将北上,与攻克镇戎州的穆子滕越风会合,履平凉而制延安、庆阳、京兆。三府金军,坐立不安。 抗金联盟在延安府,有田守忠、辜听弦;庆阳府,有萧溪睿、向清风;京兆府,有谢云逸、许从容。或是林阡多年前便植入陕西,或是林阡数日前所作调控。 棋局明了,战场豁然。 关陕三秦,唾手可得。 正在这节骨眼上,金兵战力呈现出强烈反弹。 世间万物,俱是如此,物极必反,哀兵必胜。 在临洮陕南一败涂地的金兵,岂能再容林阡再往内犯?!完颜君附与完颜君随,别无选择再度合作,齐聚凤翔路庆原路,武器与装备的投入尽是前所未有。高手之中,便有七位十二元神,赫连华岳、秦狮、完颜气拔山、仆散安德、仆散安贞、完颜瞻、完颜望。陇岐兵与天兴军,全然严阵以待! 不得不说,大王爷完颜君附,比他弟弟厉害也决绝得多。 完颜君附亲口说,既然陇右和陕南已经输定了,何必还像金北前十那样赖在会宁、定西和临洮抱着林阡后腿不放。 也是完颜君附对十二元神当头棒喝:为何不肯认定这个事实,天水凤翔封锁不住林阡,要阻止林阡其实很简单——把封锁线往内划、划在我们最有把握的地方。 完颜君附所谓的封锁线,最终就划在了这平凉府,厉兵秣马,厚积薄发。把握原就比完颜君随大,又适逢金军战力反弹。于是,完颜君附派遣出的五位十二元神,顽强在凤翔路北的各大县境,抗击并阻挡着林阡穆子滕越风寒泽叶等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地盘,都攻守异常出色。 除此之外,完颜君附更如是说:“林阡快到了,天兴军要做的不是认输,也不是立刻冲上去硬碰硬。而是,先杀离林阡最远的人,再以最大的能力朝林阡打。” 因此,在平凉府攻防战开始之前,完颜君附便亲率另两位十二元神,雷厉风飞地扫荡了鄜延路田守忠一半以上据点,包括田守忠在内的好几位盟军将领,均被完颜君附抓住处死毫不手软。“擒贼先杀王”,这种毒辣到丧失人情的作风,令鄜延路另一半的据点人马兵败如山倒,辜听弦和孙思雨操控不得这等乱局——别说他俩初来乍到了,就算那个一直据守此地等主公来的田守忠,也万料不到大王爷会先扫荡离主战场最远的这里,竟等不到主公来……三年的成果,敌不过三天。 紧接着,完颜君附一鼓作气,顺势镇压向庆原路的萧溪睿。萧溪睿和田守忠所守的地盘一样,都是林阡三年前就着手插入陕西、早已生根成熟的据点,萧、田两家战力皆是不差,然而,失了先机,更损了士气,听说田家军不降者暴尸城门,萧氏不战而降的接二连三,若不是向清风力挽狂澜,萧溪睿这一支不会比田守忠好多少,只怕连散兵游勇都是奢求。 换往常,林阡不可能无法救局。这一回,却是被十二元神们齐心协力拦在了平凉府外。他虽在战前就给予了田守忠萧溪睿诸多指示、更调遣了辜听弦和向清风分别襄助防御,也真意想不到,完颜君附会率先就挑中他们打而且如此迅猛、如此精准——精准得在三天之内,就确切地拔除了田守忠从来本分表面看来根本不像是据点的所有地盘、无一错漏! 三天之久。其中内涵,值得深究。 好一个完颜君附,手段之辣,处事之狠,林阡在过去的山东战场上就见识过。捉住田守忠便立即处死,罩住萧溪睿就往死里打,令人连反应的闲暇都没有…… 采用战术,原是和完颜永琏一样,先发制人,避实就虚。父亲动的是山东,儿子则选了陕北。阻击林阡的同时,也在对林阡宣告,要他收手。 可惜,林阡没有对完颜永琏低头,就更不可能对完颜君附让步。若低头若让步,山东陕北谁救!?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盟军开抵平凉府时,作为他们的盟主,吟儿是第一次没有上阵,面对着这样的一场战争,吟儿不得已唯能避而远之,选择在后方整合、治理,帮残兵败将重建家园、重整旗鼓。 然而,这局面究竟该如何说。她的大哥可曾想到,他先拣安分守己的势力捏、先找根本没惹过他的弱者下手,从另一个角度却给了对手犯境的执念、以及敌军最愤怒的杀气?冲这一点,她这位动陕北的大哥,还是不如动山东的父亲,和,她无论过程如何总能克敌制胜的丈夫…… 二月即尽,抗金联盟的兵马,终于还是不可阻挡地杀近了庆原路,在完颜君附围剿萧溪睿行动过半的时候,天兴军陇岐军镇戎兵平凉兵,再没办法阻挡得了林阡步履。 那时,萧溪睿和向清风的兵马,已被这完颜君附围困崆峒山中、五天五夜之久。得见林阡穆子滕寒泽叶越风尽皆到达,虽周遭风雨如晦敌军数以万计,但望见主公到场萧、向二人相视从容。 金宋双方,终以这崆峒山麓、泾水之滨作决战场。 第858章 将欲倚崆峒 第858章 将欲倚崆峒 平凉府崆峒,西接陇右,东连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水与胭脂河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天造地设、鬼斧神工,集南国之秀、北国之雄。经行处,多少诗词华章、碑碣铭文。 今夜北斗之下、汇集的也全是当世俊杰,风流犹拍古人肩,可惜,无一人到此闲游。望驾坪前无数英豪,弓上弦,刀出鞘,火把高举,金有陈铸、赫连华岳、完颜君随,宋有冯光亮、柳闻因、祝孟尝。战马奔腾,血肉横飞,岂止须眉事,更不拒王孙! 自此地向上放目远望,山间水侧处处战伐,地势愈高,杀气愈烈。金之将帅,完颜气拔山、完颜君附,林间设伏,恭候多时,宋之勇士,寒泽叶、越风,一马当先,何惧凶险。 萧溪睿向清风等几百残兵,于望驾山避闪游击了五日五夜,终寡不敌众被困在了怀旷楼待援,是夜南宋军中,是林阡与穆子滕最早到达山巅相救,纵然如此,金军中已有五位元神先一步抢攻威胁。从他们丢在楼外的战马可认得,那五位元神是完颜瞻、完颜望、秦狮、仆散安德,与仆散安贞。 不同于完颜兄弟的“凶刀阵”,仆散家的这对弟兄并不合作,仆散安德兵器为“独厚鞭”,仆散安贞兵器却是“鎏金月牙铲”,若硬要给十二元神排个座次,仆散安贞实属第一等。用句老话讲,压轴的岂能不强。 那群正自往顶层压迫的金兵金将,一见林阡穆子滕率军也冲杀进来,于是不再全力向上,各自任务重新分配,不愧是完颜君附最精锐的一路天兴军,无需发号施令,一半继续登楼,一半拦击外敌,自动自觉,有条有理。他们深知,萧溪睿和向清风对于庆原路的重要性,所以必须剿灭,同样他们深知,林阡对于整个宋金的撼动,因此不得不挡……怀旷楼总共不过五层,焉能容得下这等战意!山腰看去,一片红光紫气、腥风血雨…… 第一位出现林阡眼前的十二元神,是暌违了多年不见的仆散安德,战力依旧妖异,硬鞭锐气不减,但与昔年不同的是,无论眼神和身手中,都传递出一种砭人肌骨的寒——一切都只因为爱。他以为楚风雪死了,丧妻之痛驱使,攻势岂能不尖厉,是以看到林阡就打,豁出性命、不管不顾,从平地一直缠到梯上,刀与鞭渐演渐烈一齐往第二层走,兵械在各自手中都舞作了风电。 可惜无论如何,仆散安德都是逊了林阡一筹。若非杀意沸腾气势骇人,他恐怕打得不会这么带劲,不过这些、都是虚的——虽此刻仆散安德还没败,战线却不断溃,脚步也不断退,越往上走,越说明他拦不住。昏暗中,就见那独一无二的浩瀚刀光染透了版图,边界处曾经最亮的独厚鞭也已开始忽隐忽现、为了不被淹没只能够凭借着招式的紧凑反复挣扎。击响声里,血流如注。分不清,砍伤自己的,到底是饮恨刀锋,还是那刀光一掠而过的弧…… 穆子滕率众一同跟随林阡上高,心知林阡第一战是赢定了。偏在这紧要时刻,转角忽有一股邪气袭来,原是有金将提枪偷袭,穆子滕眼疾手快银枪飞速抽杀,直把这金将连人带枪甩到了墙上。林阡见此变故、再看那仆散安德的脸上写满遗憾,才知这金将是仆散安排在这里专等着这个角度投枪暗伤他的。如此筹谋,煞费苦心,纵使林阡,都也忽视。 适才纠缠愈发紧凑,仆散刻意招招追命,目的就要让林阡心无旁骛分身乏术,是时暗处忽有人投枪加害,林阡根本防不了也避不开……然则,眼看楚风雪的仇即将得报,林阡却竟然如此命大…… 林阡武功本就比他高,若从此有了戒心,哪还可能再上当,楼梯将尽,仆散安德退无可退,被林阡突破防守打到了第二层上,此情此景,已算自己未能尽职……哀叹一声,不禁打量起林阡身边另外一人。是这杆银枪,毁了自己布局,救了林阡一命。 “仆散安德,他的枪法,蒲察秉羡可比得上?”林阡嘴角浮现出挑衅的一笑,亦同时是自豪与放心的一笑,仆散安德穆子滕二人,不约而同被他一句话引向彼此,无意识之间已视对方为敌手。 只差三五个台阶,听得一声“看招!”与此同时,第二层守候多时的两把快刀迫不及待地冲灌来。完颜瞻、完颜望,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久前的会宁县地宫事件那夜,林阡正是没破解他们的凶刀阵、心急乱出刀挑中完颜望砍、却在伤人之时被完颜瞻劈中、头破血流地当场倒下。虽说当晚林阡已经跟多位高手折耗过脚上还中了一箭精疲力尽,但不容辩驳完颜瞻完颜望这俩兄弟分开来各自是一个元神、一加一远大于二。 此时穆子滕二话不说给林阡续了仆散安德,第二层上林阡与完颜兄弟便打开了。仿佛这一个多月都是白过,又接上了会宁县内的纯粹武斗——没错,还没打完!会宁府那几个毕生难忘的昼夜,地宫内外林阡以一敌众最终落败的仇,就要在今夜平凉府崆峒山上报。这一刻,他与他的将士们一起,而且,还是九分天下最后一个归顺他的穆子滕,多难得的一场际遇! 林阡酣畅淋漓:且看看,你兄弟的凶刀阵,传说中无人能破到底是真是假,是否我伤了一人、便定会被他的搭档伤。 两年前的渭河之战时期,完颜兄弟名扬天下的凶刀阵破天荒一次都没有发威过,遇到林阡就如鞭炮进水:第一次见面连刀还没来得及握就被林阡擦了过去,第二次楼船上终于握紧了刀、可是在合阵之前就被林阡拆散、无法交流更何况合作,旁的金人都戏谑他们是水土不服。终于,时隔两年他们在会宁之战一雪前耻、完美地诠释出了凶刀阵何意,也惊人地向世人宣告:“凶刀阵破不得”的规律连林阡也无法篡改。 那是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同生共死,谁能破!?他们合阵之后就拆散不掉了,除非强行拆,但强拆的后果,林阡还想尝第二遍? 从一定程度上讲,凶刀阵更希望敌人强拆的,用两个人中的一个来换敌人同归于尽。因为要用到凶刀阵了就说明这个敌人非常难打,他们唯一战胜的方法就是吸引着这个敌人中计。可以说,完颜兄弟是拿命来跟林阡赌了!会宁县那次林阡的快刀斩乱麻,确实也是正中凶刀阵的意念。伤了他的,说到底不是完颜瞻的刀,而是这阵法本身蕴含的能量,与精神张力。 不负其名的凶刀阵,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守若铜墙铁壁,泼水不进。林阡与他俩缠斗了百余回合,仍旧看不出个中玄妙。不能以快打快,因他俩时慢时快,无法以力打力,因他俩张弛有度,难以虚虚实实,因他俩若有若无。刀中有阵,无懈可击,林阡忽而心念一动:不妨以阵打阵? 没错,以阵打阵……未设何阵?在刀中有! 刀中寓阵,如吟儿常在剑中设局、新屿常在暗器里演景。林阡虽不像吟儿脑中招式多,也不像新屿手中暗器繁,但自遇到白氏长庆集后,早能够在刀中铺陈战场之观感、斗争之光影。寓阵何难? 征战这么多年了,疆场上遇过和用过的阵法无数,墓室三凶、船王、诸葛其谁、厉风行、黄鹤去、北斗七星、吴璘,全是他林阡的良师。熟稔于心,信手得来。 说来最要感谢的却是柳月,是她告诉林阡阵法处处可在,能在楹联群中暗藏,能在画卷轨迹里呈现,既然如此,刀也能。拈来天地阴阳、牵上五行八卦,哪怕事实上这只是一把刀,刀之意境,却让对手先看见漫天遍地到处是刀、后感觉这些刀逐渐成阵能量巨大、终眼花缭乱身临其境无法攻防。那一刻,在各种阵法密如蝗集错综复杂前仆后继的袭击之下,小小的凶刀阵如何还能生存发威。 万物构想于心,刀锋随之所欲。一气浑成,分毫不偏。完颜瞻就见雨光中构出个万人啼血阵来,大有龙腾九天跨四海之势,缓得一缓,他已作茧自缚。完颜望亦觉那一刀化九刀,九九八十一,旋绕头顶自成一阵,战意汹汹,无暇辨明是真是幻,对手就发致命一击。 惨叫未尽,完颜望应声而倒,完颜瞻的那一刀,却无法为弟弟报仇,费尽了心智,仍被林阡斥于几寸之外、几瞬之外、几功力之外,如隔鸿沟。 恰在这时,仆散安德和穆子滕两人一起大喝,竟是同时重心失控要往楼梯下落。 原来林阡与完颜兄弟交锋之际,仆散和穆子滕鞭枪一直在楼道口僵持着,那战局亦煞是好看,银华中暗溢妖异,锐利中掺杂精微,可惜林阡无法分心来赏。到此刻战斗适逢高潮,然而局面却被仆散和穆子滕合力推向了不可收拾——就看见独厚鞭与银枪交接之处,汇起一大片流星火焰闪逝爆鸣,猛然往侧一偏,只是轻轻一偏罢了,两兵械的威力竟迫得彼此主人一并往楼下摔…… 说时迟那时快,林阡上前一步,左手来解这鞭枪之局,右手蓦地挽住了穆子滕手臂……缓得一缓,仆散安德已连人带鞭滚下了楼梯去摔得是不省人事,穆子滕看着这个自己也差点获得的结局暗叹侥幸心有余悸…… “可有事?”林阡看穆子滕面色苍白,着紧问。 穆子滕回过神来,心中不由得一颤,这语气,这神情,曾经,在哪里,是何人,也对自己如此,对寨子里的兄弟也如此。那个人,那些事,回不去了,是否可以再换个方式,如此地开始…… 摇头,得到他安心一笑。连这笑容,都一模一样。脱出战圈,齐往第三层走。昏迷的仆散安德、重伤倒地的完颜兄弟,早没有能力追上他们。穆子滕骤如回到往年,战到周遭再喧嚣,也是默然追随,寂静爱戴。 第三层主将,是崇武者秦狮,雕龙画戟,炫彩夺目,他应也走到哪里眼中只有林阡一人、胜胜负负早已习惯、见到饮恨刀就想挑战,但穆子滕深知第四层上还有高手,出于本能、出于义气、出于对身边人的敬服,看到那黑蝙蝠秦狮的第一刻已然持枪相对,并对林阡说:“盟王,我来拦他!” “你二人战力孰高孰低,我实是没有一个定数。”林阡点头,一笑上楼,先救萧溪睿向清风要紧。同是激将,林阡对仆散安德和秦狮明显不一样,仆散和秦狮性子里都有或轻或重的求战欲,但仆散更加是一种十二元神不容侵犯的捍卫感,秦狮则只是想给他自己雕龙画戟的武功找一个伴。 而穆子滕,这般骁勇,枪法无敌,和他们从云雾山上下来的少年人一样,战力值得挖掘,能耐必须妙用——留住秦狮,绰绰有余。 不容耽误,林阡已往第四层走,这一层杀气最是激烈,萧溪睿向清风等人俨然都在此地,他们适才在顶楼看见主公率军到来,士气大振于是决心拼死突围,可惜,却被金人拦在了这一层上。短短片刻,死伤近百,突围会合的决策,竟成为萧溪睿向清风今夜最大的失误。却无暇后悔,无需后悔,谁在做决策之前能料定所有可能的后果。 萧、向的兵马,无一人能去第三层,倒有人反而往第五层逃,还有人竟欲从第四层夺窗而跳……总之林阡到时,场面一度混乱。萧溪睿与向清风都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以多人围击一人的打法。对付的那一人,正是这一层最可怕的那个,十人围击和百人围击对他而言,一样。 那人不过也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刀眉长眼,耳挂金环,模样威武,气概非凡,手中的“鎏金月牙铲”,挥洒如流水轻狂,夺命如割草豪壮。向清风萧溪睿联手在核心层,各自都伤痕累累、剑与刀皆是徒劳。若非有兵士高呼一句“主公”,只怕就要命丧那人铲下。那个人,仆散安贞。 话声刚落,双方主将的目光就已在半空交击,仆散安贞与林阡对视半刻,时间彷如冻成凝石,解冻之际,第四层的一片混乱突然各归各位,一下子泾渭分明中间空出好大一块。萧溪睿向清风等人,皆已被援兵救到了林阡身后来。 兵贵神速,毫不犹豫,林阡饮恨刀当即出鞘向他,这轻易的提刀一举,给了萧、向等人先走一步的号令,同时亦予以仆散安贞放着我来的宣战。这一个仆散确实比他弟弟实力要强盛许多,抡起了鎏金月牙挟风雷疾驰而来,声呼啸依稀可听,景动摇隐约可触,一招罢了,不知流转了几多击响。 十二元神已经跟林阡打过的七个,如果说他们具备的哪些特点可能打败林阡,仆散安德凭的一定是妖异风格与纯粹仇恨,完颜瞻完颜望当然要借助同心协力的凶刀阵,此三人屡战屡败也越挫越勇,另外,完颜气拔山之力大无比,秦狮之神出鬼没,还有那已死的蒲察秉羡之枪法老辣,各具利害,略输于阡。除此,硬派作风的赫连华岳,战力应在阡的上下漂浮。 而这个战力未知的仆散安贞,兼具着身法的轻盈别致,与技法的磅礴严密,其兵械难得一见,乃是集棍、叉、枪、刀于一身,扫拍潇洒,戳绞凶悍,几十个回合下来,能够与林阡一直持平,甚至小胜于阡。两百招之际,林阡捉住他破绽绕他后路攻袭,不想他转身连环三次叉铲,身械合一如斯,竟令林阡不敌。 动作多变,不拘一格,环环相扣,势势紧连,而他最大特点,堪称“离奇”,见所未见——无论进攻或退避,他铲上都近似流光溢彩,不停闪耀、摇曳着他所在时空。个中威力,可想而知。令这个难逢对手的林阡也大呼过瘾、沉溺此间。这怀旷楼第四层上,约是他平生最耗体力、最费气血之战斗,每次得到仆散安贞的破绽却总要因此吃他大亏,得不偿失,因仆散安贞为了弥补破绽会使出更厉害的杀手锏。什么是高手,这才是,明明有很多破绽却从不毁在破绽上。林阡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怀旷楼几层兵将分配,个中暗透完颜君附战术,若不是穆子滕为林阡揽下秦狮,此刻林阡哪可能从战力至高的仆散安贞手上逃脱。此人不止铲法连贯威猛,掌风与腿脚更加一流,别说现在南北前十已凋零,即便正在巅峰期,也要被此人傲视,其武功实力,绝对直逼贺若松薛焕。 仆散安贞脸色却哪能好看,过了千招,他被林阡破毁的招式起码六百,不敢怠慢,犹存蹊跷。眼前对手,除却从容气质与英雄豪情外,最使他震撼的是刀气,不知怎的,感觉和这崆峒山很像,往常到这个时间,天上地下的星斗云雾,都被这崆峒山的壮阔峰峦吞去了,而此时此刻,仿佛整整一片平凉府从地底下远上北斗,都笼罩在这片决然的刀气之中…… 不多时,萧溪睿向清风都已安全撤下,而换穆子滕秦狮上一层楼,刀铲枪戟,两两相争。“今时今日,才知泽叶话中何解。”穆子滕笑与林阡说,“子滕愿与盟王同生死、共进退。” “好!”林阡心中大快。穆、林二人,枪如银蛇飞舞,刀似龙腾九天,默契若此,仆散秦狮如何拦住。 第859章 漫漫其修远 第859章 漫漫其修远 地动山摇,你死我活,不仅发生在怀旷楼上,也更在半山林间,完颜君附和越风酣战多时早是马打盘旋难分难解,寒泽叶的对手则是完颜气拔山,他二人曾在黔滇之战有过交集却不曾交锋,今次正可弥补了上回遗憾。完颜气拔山出了名的板肋虬筋力能举鼎,寒泽叶与他角力略有不及但胜在寒枫鞭惊世绝伦,这两人交战才逾百招便不得不弃马来打,原是战斗过激宝马难以承受。 山腰鏖战不休烟尘不绝,望驾坪上祝孟尝冯光亮柳闻因等人也在陈旭范遇的指点下,与陈铸、完颜君随、赫连华岳对峙,誓要为田守忠萧溪睿等人报仇雪耻。刀枪剑斧轮番战,试看敌我谁失色。 金戈铁马,旌旗号角,充斥在平凉府虎踞龙盘的河山,经久不散。蜿蜒回护着这片风烟的,不知是胭脂水,还是军兵血。 好一场金宋双方都卯足了劲的决战,足打了三天三夜才休。 到第四日接近天明时分,金宋双方才得休战,各自回营清点人马。越风寒泽叶范遇陈旭柳闻因等人都等候了多时,才见萧溪睿、向清风被林阡、穆子滕救下山来。彼时,崆峒山云雾遮罩虚无飘渺。 他几人或劳碌或饥寒均显得精疲力尽,然而,当寒泽叶看到穆子滕与林阡距离更近,着实发自内心地喜悦。他二人,曾经相知相惜,如今相扶相携。 “怎么?连盟王也像是历了一番大劫?十二元神竟然有如此难缠?”陈旭看出端倪,连林阡都是气力不济。 “说来话长。”林阡歇了片刻,对众将说起来龙去脉,其实十二元神虽然难缠却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劳累,却是在昨夜下了怀旷楼往山下走时,突然间云雾加重令他们身处密林中迷宫,走了许久绕了无数弯路煞费脑筋体力。 “原来如此。”众将恍然。 “这种迷宫极为罕见,我们在阵中捉到个小兵问了才知道,这是完颜君附特意留给我们的。”穆子滕道,“怀旷楼困不死咱们,这种迷宫困得了。” “回想他对田守忠将军毫不留情,却把萧溪睿将军围困了几天——其实目的就是刻意要引主公来此……那就当然是要设好几局的。”越风领悟。 “从这也能看出,今次之战,并不只是完颜君附筹谋。他的战术一贯狠辣不留余地,而这种长线钓鱼的战术,幕后军师当是楚风流无疑。”范遇分析。 “范遇言之有理。”林阡点头赞同,“他二人联手,确实最危险。” “可惜这么好几局终究都没能困住林阡哥哥。”闻因笑。 林阡表情凝重,摇了摇头:“若非有人带我们绕出迷宫,只怕真要被困住丧命……因那密林迷宫阵,是柳月的必杀技。”从前,陇陕义军要绑架几个小王爷,就是被柳月困在了这种阵法中,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只怕到现在还没走出来…… “有人带众位绕出迷宫?”几个将领皆是好奇。 “指路之人,是沈依然沈姑娘。”向清风道。诸将都是一愣,日前提起她离家出走,还都蹊跷她去了哪里。没想到,她竟出现在平凉府,还凑巧手上有一张迷宫的路线图。别说大家了,一时林阡也想不通。 “将士们都还好么?”林阡立即问起此战伤亡。 蓦地鸦雀无声,众将神色皆伤,林阡早已觉出不对,这里少了祝孟尝冯光亮。 “祝老二、冯老三……他们!?”萧溪睿忙不迭地问,声音都有些变了。 “冯叔叔他……他……”柳闻因倒吸一口凉气,当时她离战局最近,必须得她复述,“他,他被金将刺成了重伤,恐怕……恐怕……”她话音未落,萧溪睿已疯了一般地奔过去,那边祝孟尝正在照顾冯光亮,果然只剩下一口气,之前越风寒泽叶各自给了他真气吊着他一条命,如今林阡穆子滕来也莫能为力,冯光亮终撑到萧溪睿来,边哭边笑握住他两个结拜兄弟的手,断断续续说了句“幸好……死的是老三……”说完便断气,祝孟尝给他合上双眼,萧溪睿想到兄弟是来救自己反而送了命岂能不断肠,是以一见他死哀痛欲绝也倒了下去。众人看冯光亮说这句话时的欣慰之情,知他临死都希望萧溪睿脱困,在他眼中萧溪睿祝孟尝如何重要,自无需多言。 每一次抗金联盟的扩张与成长,总是要流过无数将士与弱者的血,今次尤甚。陇陕金军战力反弹,堪称近年来难得一次的水准。双方折损皆是极多,是以谁胜谁都不胜。征三秦之业,显然再不可能像前一个月那般顺畅,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没有一个敌人是等闲,也没有一个敌人多余。 眼看着盟军才刚回到陕西据点,田守忠、萧溪睿、冯光亮这三大功臣却已失两员,此情此景,林阡心内怎能不悲戚:“伤他的是哪个金将?” 难预料,下一刻得来的名字,是“陈铸。” 陈铸……终避不过。 原来,冯光亮听到陇右过来的盟军们提过会宁府事件,一心认定了陈铸是个卑鄙小人,眼见着林阡穆子滕萧溪睿等人久久不出,新仇旧恨驱使他一直朝陈铸砍夺命招数誓要与他同归于尽,然而他武功怎能够比得上陈铸,好一场浴血奋斗弃命不顾…… 陈铸他,终是敌人,今天能杀冯光亮,明天即能斩海。世事无常。 这场崆峒山决战方休,林阡即驰赴延安府救局,彼时由楚风流大军力压的辜听弦孙思雨等人,坚守着一小半田守忠据点也有数日,面对着金军招降打击连番轰炸拒不投降,终于林阡到来,辜听弦已箭伤发作昏了过去。直到夜半还半昏半醒,幸好思雨一直在身边:“听弦,你醒了。” 他想回应,有气无力。“你别开口,我说就行。”思雨向他转述战势,“崆峒山决战赢了金军,师父突破了平凉府,萧溪睿向清风两位将军都救下了……盟军大半都在凤翔路整合,主力还未到庆原路、鄜延路来。” “师父已决定放慢脚步……”辜听弦听出音,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孙思雨垂眸怅惘,“这一战金军可也下了血本,虽然这一个月来他们都死伤惨重,但盟军损失也不少,田将军、冯将军都已捐躯,他二位,本都是要等着师父来的。哪想到……唉,师父说,安定陇陕,不会比想象中容易,势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师父是对的。”辜听弦喃喃说了几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思雨不在身边,却听得外面有人私语,不,应是刻意说给他听……“田将军据点覆没,与当年越雄刀夫妇之死如出一辙!”“是啊,会否当中也一样是出了奸细?!”“原来是有内奸出卖据点么?”“那是!试想咱们的据点如此隐秘,也安分守己没造过什么乱子。”“怪不得,完颜君附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扫荡了整片鄜延路!”“那是谁出卖的?”“显而易见的,没看见当时田将军的副将是谁?辜听弦啊!” “然而他有什么动机背叛主公?”“可别忘了,他哥哥是主公杀的。”“他还扬言要杀主公报仇雪恨呢!”……戛然而止,应是思雨回来了,她风风火火地赶跑了那些人,一边赶一边似乎还动手了。其实,辜听弦更宁愿他们是一哄而散的、而不是思雨赶的——思雨需要强制驱赶,一说明他们理直气壮,二说明思雨也听说过这种说法,很可能盟军内部一直流传…… 一股凉气顿时升到喉边,当年在锯浪顶上被盟军怀疑历历在目,但当时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听弦真的很恨林阡,真恨不得杀了他,所以被他们怀疑顶多委屈更多的是无所谓,但现在,辜听弦怎能领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时光飞逝,虽还剩十几刀没砍林阡,但说实话早就转成了师徒情,随他征战这么多年了……辜听弦骄傲的泪霎时充溢了眼眶,蓦地从床上跳起来。 “听弦……”思雨推开门,又吃惊又担心。她手中捧着一碗药,可辜听弦不想喝——“死了算了!”大受打击的他,撞开思雨夺路而逃策马离去…… 孙思雨惊呆半刻,赶紧也解开一匹马追上去,愣是跟这小子跑了几里路才把他捉到:“跑什么跑,这有什么好跑的!” “哥哥,当年你就该带着我死了……”从马上摔下来擦伤的辜听弦,高烧不退烧糊涂了的辜听弦,忽然看见了死去多年的哥哥辜听桐。 “不是你干的,就别承认,更别默认!跟我回去,自有师父主持公道!”孙思雨把随身带着的药给他灌下去,抱他在怀里一起上马扭送回头,“辜听弦,我听过人家犯了罪畏罪潜逃的,没见过有人害怕罪名所以畏罪潜逃的!好笑,好笑透了!” “你不懂,你不懂……”辜听弦放弃抵抗,胡言乱语。 第860章 越寻越迷离 第860章 越寻越迷离 终于,辜听弦孙思雨还有盟军中的几个激愤者一起被带到林阡跟前。激愤者中有一个来头不小的,正是耿尧将军的孙子耿直。人如其名,耿直至此,被带到林阡面前来时还不忘瞪着辜听弦。 “说辜将军出卖鄜延路,可有证据?”林阡问。 “有!”耿直神色坚毅,“我们是一起到鄜延路来的,这边据点固若金汤,战斗力根本不弱,不可能三天之内被金军连根拔起。所有地盘,从来本分,表面看来根本不像是据点,竟然无一错漏被金军找到……仔细推敲,文章可大了。” “那跟听弦何干?!”思雨怒问。 “这些据点十分隐秘,不是每个人都清楚。原先只有田将军一人知道所有,后主公把辜将军派来时,田将军便多告诉了一个辜将军……田将军不可能自己害自己。”另一个当地将士说。 “……”孙思雨一时哑口,凄然看向林阡。 “不代表谁知情就是谁出卖,否则我与他一样嫌疑。”林阡肃然对那个将士说,“若然他因此获罪,我又该如何处置?” 虽然,柳路石陈时期,林阡和陈铸楚风流的交情确实被盟军拿出来说过事,但今时今日,还有哪个人能怀疑主公。一时之间,众人全被他威严所慑,噤若寒蝉。 辜听弦听着听着,泪水不禁掉下来。上一次在锯浪顶,也是此人,以他的威严来捆绑自己的真诚。这一次,他更愿到粉碎边缘来陪自己一起。 “主公是主公,辜听弦是辜听弦。两者如何一样。”耿直不愧是耿尧的孙子,说话神情都那么相似。 “我既将战事托付给他,他便与我到场一样。他如何打仗,我毫不过问,也绝对不疑。”林阡蹙眉,对耿直说,“输了确实要罚,但不该这般惩处。何况这一役诸位都看在眼里,辜听弦虽败犹荣。” “是啊,大家再不信辜听弦,也该信田将军的能耐、还有主公选人的眼光。”屋外又响起一个声音,原是从庆阳府远道赶来的盟主。 思雨听林阡坚决本就展颜,又见吟儿到场不免大喜,高兴地立刻出去把她给迎进来。吟儿实在伶牙俐齿,这样一来几人能驳。 别的将士们都不多言了,唯独耿直还紧紧咬着。这场景,颇有些像赫连华岳咬陈铸,当时正好中了完颜永琏的死穴柳月,此刻耿直咬辜听弦也绝对触动林阡的死穴“绝对互信”。 “但辜听弦有背叛主公的动机。”耿直紧咬着这一点。 “如果说他兄长之仇是背叛主公的动机,那他杀父之仇又如何能使他投降金军?”吟儿反问。耿直一愕,咋舌。 林阡低声对耿直说:“耿直,能够推理是好事,但不负责任的推理即是猜疑,是主帅的大忌。”耿直脸上一红,正色信服点头:“耿直知错,主公说的是。” “大家不该再揪着他过去不放。”吟儿也说,“大家都痛惜田将军据点覆没,觉得肯定是有叛徒出卖据点……然而,今时今日盟军发展这般好,这个时间还变节当叛徒的人,不是愚蠢到家了,就一定是有心结的——但看这位辜将军,已经要娶主公的徒弟、这么漂亮的思雨姑娘为妻了。大家看着他现在这么幸福,明明是要给别人眼红嫉妒的,这样的人他会变节么?”一边说一边搂住孙思雨,思雨这时面色绯红,却为了救辜听弦而连连点头。 林阡苦笑看着这个机灵狡黠的凤丫头,她不知不觉又给这一对把红线缠了一圈,看来他俩洞房花烛的日子不远了。 “诸位之所以会说盟军中存在叛徒,无非是不肯相信我的布局会在三天之内被人打破,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未必不可以是金人的战术绝妙手法高强。切勿什么都往奸细、叛徒上推。”林阡说。 诸将听林阡亲口承认完颜君附楚风流比他强,内心震撼,也再不疑叛徒之事。 此番萧溪睿田守忠遭遇的覆没情景,确实和当年的越雄刀夫妇如出一辙。只不过头号大敌从完颜永琏换成了完颜君附。 “当年,越雄刀夫妇的死,明明是程沐空的变节出卖,却偏偏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你娘。”那晚在鄜延路的山路上散步,林阡对吟儿如是说。晚风习习,河流如血。 “我懂,你是不希望看见多一个我娘的产生……然而,你的意思是,还是有这样的一个程沐空存在的?”吟儿问。 “确实有奸细存在,且还不止一个。”林阡点头,神色凝重。 原来是这样。吟儿这才知道,其实林阡对一切心里有数但却把他的疑虑止在心间。他为什么不希望大家胡乱猜疑?是不愿看见二十年前同样的悲剧发生,不得不勒令众人清醒谨慎地对待。为了这个百废待兴的延安府军心重振,他宁可放低自身实力也杜绝猜忌疑云。 “何……何以见得?”吟儿最怕这种事,从来暗箭最伤人。 “若非延安府有叛徒泄密,金军的扫荡即使不错漏,也不可能无虚发。三天之内,全军覆灭,神也办不到。”林阡告诉吟儿,“之所以确定这个是叛徒,是从操纵模式上看,金军的利用多过合作,就不可能是金军的自己人,而是宋军的变节者无疑。” 吟儿看着林阡,点头,不免生出些怜惜来。她明白了,金军对田守忠据点的拔除百发百中,是刻意的。如果金军为了去保护那个或那群细作,是绝对会假意走了些弯路扑空过几个的,而不是正巧每个出击的都有回报这么明显。金人这么做,是不管细作们的死活也要给林阡打击。他们明着告诉林阡,你身边存在叛徒,希望林阡自乱阵脚。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主帅的大忌就是猜疑,何况林阡这么重要的人,他的心态影响着整个南宋。 这战术又是谁的?攻心术,轩辕九烨的吧。幸好林阡没有中计——没中计,却俨然被困扰了,可恨的鬼兮兮,吟儿看着林阡蹙眉的样子就想杀了他! “你说不止一个……除了这个延安府的叛徒之外,还和上次说‘暂时不能确定的事情’有关吧?”吟儿问。 林阡一怔,点头,对吟儿说起首阳山事件来,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出不对劲。 “妙真是去定西还是陇西,这样的切入点你都发现……”吟儿听罢,皱眉想,“然而,会否只是那个控弦庄主使自己犯口误,把陇西定西说混了?” “这种谬误,细作根本犯不得。”林阡摇头,“据我推测,是我在与众将筹谋之时,被藏在角落的奸细偷听了去。” “嗯嗯嗯,该是被偷听过去的!总不至于是庆功宴上的大伙儿们出卖盟军吧?无良马贼?向将军?致诚?范遇?这些人怎么可能?”吟儿说,若要给绝对互信划分层次,庆功宴上的人们必定都是核心层。这些人,阡吟都坚信哪怕世界末日了还留在联盟里,何况,几年前的联盟也爆发过信任危机,结果证实是个不起眼的大嘴张扰乱大局,阡吟误会过他们一次,早发誓不会再对他们不起,吟儿立即为阡排忧解难:“这个在首阳山偷听的奸细,他就未必是变节的叛徒了,他有可能是大嘴张那种,有可能是银月那类。” “是啊。所以我吸取了首阳山的教训更加谨慎,这次延安府的所有据点,我嘱咐田守忠只告诉听弦一个人,务必谨慎。”林阡道,“为了不被人偷听,守忠告知听弦据点分布时,是写在纸上不曾言语,听弦看完记住后也便当场烧了,延安府的那个叛徒,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哦,原来造成的困扰在这里呢。吟儿放心了,点头:“这样一来,听弦被千夫所指,也就不冤枉了。但听弦他……又确实没有动机降金。” 林阡点头:“这次听弦被千夫所指,显然是真凶的策谋鼓动、想要听弦替罪,同时也是金人借着听弦想让我对身边将领产生怀疑从而疏离。” “才不中计呢!”吟儿一喜,“对了,这么说来,那叛徒就在今天来指证听弦的那些人当中?” “不,谣言的激愤者往往都不知情,与发起者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难以追根究底。”林阡摇头,并无线索,当然不可能是耿直他们。 问题其实还有许多,比如,这个出卖了田守忠的叛徒,他是原就在鄜延路潜伏的,还是和辜听弦耿直等人同时期过去的?若属于前者,他或许和田守忠有着尤其亲近的关系,曾经套到过田守忠的话?若属于后者,他会否和首阳山上偷听的是同一个人、合二为一?如果是同一个人,恰好他那时候在首阳山,后来又随军去了鄜延路,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如果不是同一个,首阳山上偷听的人,到底是叛徒还是间谍身份……可能性太多,破绽太少,概率又均分,真相却只有一个。林阡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关键点突破僵局。 那一刻吟儿握紧了林阡的手,在心里说,是的,历史一直在重演着,萧溪睿田守忠就是当年的越雄刀夫妇,被叛徒出卖之后,悬案好几年了才破……而当年,同样是陕西和山东义军的倾覆标志了盟军由盛转衰,令她那个心高气傲的云蓝师父离开了林楚江潜入金朝调查原因,也令她那个身为细作的母亲柳月担起了向完颜永琏谋命的责任。但这次,故事交汇在她和林阡身上。这次,故事绝不可能再那样发生。如今,盟军已经在陕西开始站稳脚,从生存到壮观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山东义军,天骄徐辕必然能扭转乾坤。 第861章 苦海中孤影 第861章 苦海中孤影 “吟儿,与我铤而走险一次如何?”林阡忽然压低声音,浅笑看着身边人。 “要做什么?”吟儿一听一看,就知道他要给她布置新任务了,开心翘首盼他说。 “无论完颜君附完颜君随,还是楚风流轩辕九烨,目的都是我一个人。”林阡不必推敲,崆峒之战便知一二,“上一战他们有许多细节设计杀我,却次次扑空,显然不甘罢休。无论叛徒或奸细,最近必然都会盯准我,希冀在僻静无人处动手。像当年的苏降雪那样。” “你这小子,向来胆大。”吟儿会意,狡黠一笑,“僻静的地方,该干点什么好,才会让他们有胆子出动?” “……”他狠狠瞪了吟儿一眼,“若不合作,便不带你一起了。” “才不!一定要一起的!”吟儿赶紧挽住他,媚态崭露,“好好好,合作就是……” 除却这个以自身来引蛇出洞的计划之外,林阡也曾调查过田守忠身边有无亲近之人可能变节,答案为无,延安府大半首领都战死沙场暴尸城头,个中有叛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故此林阡把视线锁定在了与辜听弦耿直等人同期去延安路的兵将身上。其中人物不胜枚举,范围太大极难搜寻,而恰好一月在首阳山二月去了鄜延路的人,自然因在两个事件都有交集而具有最大的嫌疑,林阡筛选出近百个来,他们却都是林阡近身的追随者,可信程度实在是直追盟军诸位将领,林阡凭空不能随便剔出一个,是以这条线也只能暂时搁浅。 吟儿也知道,这些都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在这个以“绝对互信”为原则的盟军里,要怀疑谁变节都是很伤感情的,核心层的大伙儿是这样,非核心层的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可以说,如果叛徒是向清风柳五津那些将领,会残忍地瓦解吟儿的人生观价值观。而如果叛徒是林阡近身的如邓一飞水轩这种追随者,也会狠狠地撼动吟儿的人生观价值观……她是那么喜欢纯粹的江湖…… 人的感情都有亲疏,吟儿就不信林阡没有。阡是那样的深恶痛绝奸细,也一定痛心疾首叛徒,然而现实不留一点余地:这一次真的和“绝对互信”擦边了。可以说,如果林阡不是把疑虑和凌乱都止在他心里面,很可能就会引发盟军又一次信任危机人人自危,谁都不想见到这种局面林阡更不会允许这种局面……然而,林阡更不可能任由着田守忠冯光亮白死,他不得不冒着打破原则的危险、下定决心来找寻事情的真相。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有征服就可能有背叛。 越接近事实,情况就越迷离。这样一个靠近了却够不着、一直悬吊在各种可能性之间、一点头绪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又消失的过程,最煎熬,最难度过去,吟儿必须陪着林阡一起。 “其实比较让人开心的结果就是:首阳山上的是金国来的间谍、延安府那个是田将军身边的叛徒。间谍和叛徒,都不是你近身的人、都是不起眼的没有太多交流的……我最是希望这样,这样‘绝对互信’就不会变。”从延安府回平凉的路上,吟儿祈祷说。 “然而,希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推论其实是越少越好……但真正到了水落石出,任何结果都不能逃避。”林阡微笑着说,这个笑容的涵义,吟儿也是到后来才懂。 谁为死征魂,谁是收尸人。 崆峒一役结束了十天有余,战争的气息还凝固在山水之间。林阡与吟儿离而复返,十天来这里的气氛没有丝毫轻减。 雄视三关,控扼五原,这地方原就该是要塞,恰碰上个生而为战的林阡而已。 铤而走险的林阡和吟儿,一路从延安回到平凉,中途竟不曾被一个可疑人跟踪或打扰过,这个计划,似也失效。叛徒何在,扑朔迷离。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便就在这崆峒山麓的聚仙桥不远,巨大的水流声隐不去那个不速之客的脚步…… “什么人!出来!”吟儿何等耳力,怒喝之时拔剑。 鬼鬼祟祟了很久的那个人,终于因藏无可藏而现身,出乎意料,是个故人。 “依然……?!”阡吟原是要引叛徒现身的,没想到引出的是她。沈依然。关于她,阡吟也有一肚子的疑问。她为何要离开李郴,怎生在崆峒山决战时出现在金营,碰巧手里会有一张密林迷宫的地图。 “林大哥,盟主……”那一刻沈依然泪流满面。 泾河河谷,巨石凌空,长虹横亘,喷珠溅玉。 “依然。”自沈依然见到他们之后便一直流泪不说话,吟儿当然觉得诧异,却看她上前一步忽然抱住自己如轻舞一样,吟儿忽然明白了,对于他们而言,自己是个消失了好几年终于又出现在林阡身边的人,他们不管他们现状如何,都一定是先会为这个情景喜极而泣的。 吟儿于是也哽咽住了,不知该怎么问她——作为一个她眼里很幸福的女人,吟儿如何去问一句李郴还虐待你吗,你是因为李郴的虐待才走吗……回来吗? “究竟是为何去了金营?”这时林阡问,沈依然忽然表情僵住。 “凤翔路、庆原路、鄜延路的好些将士,都说过在对面的金营里见过你。不止年前离家出走,几年来你游荡在陕西各地几天几夜地不归宿。”林阡厉声说,吟儿震惊听。沈依然神情破碎站在原处不动。 “胜南……”吟儿听他语气如此之重,赶紧劝。 “崆峒之战你恰好有一张迷宫地图,才使我免于困在阵中。直到那时我才懂了,你是想潜入金军为细作。”林阡语气中多是反对,“然则你沈依然,有敌营自保的本事?!孤身犯险,为何事先竟不对我提起半句?” “林大哥……我不是到金营里做细作的。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碰巧最近在伺候着一个军官,从他身上看见了那张地图罢了。他喝醉了酒,说完颜君附要你的命,我不可能见死不救。”沈依然惨笑。 “……”吟儿听出音来,沈依然不是去做细作,而是去做军妓!?不知不觉,呼吸都有些变了。 “沈依然,你怎可以如此作贱自己?!”林阡听到这里,亦是勃然大怒。在他心中,由于沈望死得早,他一直都把依然当作扶植培养以及疼爱的后辈,这个人曾经具备和吟儿一样成为巾帼英雄的资格。 “没什么作贱……那军官很是宠我,说不久便要娶我,那是个好男人,不计较我身份低微……不过,阿杰不该再留在身边……我正惆怅着如何是好,碰巧走到这里看见了你们。”沈依然微笑,看不出真情假意,“改天,我便把阿杰带来,林大哥和盟主正好膝下无子,便帮我养大了阿杰吧……千万别让李郴那个混蛋碰他……” “李郴好歹是你的丈夫、阿杰的父亲,一家三口非得要如此收场?!”林阡喝叱之时,吟儿黯然神伤,自是为那句膝下无子。 “李郴他,未必是阿杰的父亲呢。”沈依然很无耻地一笑,“林大哥,六年前你就问过我啦,阿杰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个……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也许是卢潇师兄,也许是单行师兄,也许是严峰师兄……哈哈,太多的可能了,依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林大哥和盟主,竟都没看出来么。”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幕情景啊,林阡听着又气又怒恨其不争:“沈依然!如此的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么!?”吟儿从没见过林阡如此气愤,血都在从袖口往外流,应是臂上伤口迸裂开了。若对方是海、祝孟尝他们任何一个,林阡早就一巴掌抡了过去。 “父亲?!”沈依然的表情继续支离,那一刻她的脸扭曲得不像是沈依然,“会不会阿杰是我和父亲生的?唔……不可能,日子不对……”大笑着转身就走,剩林阡和吟儿僵立。 许久缓过神来,沈依然早已远离,阡吟赶紧追去,可叹已然不及,追她一段路后,脚步声完全消失。 “依然她……难道是疯了……”吟儿仔细回想,觉得刚才沈依然的话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很多地方都是在激怒林阡试图找打,吟儿心里酸涩不堪。 “你说得对。”林阡面色一寒,“依然走到这一步,李郴他不可原谅。” 但阡吟,却无法去质问和收拾李郴了—— 遇过了沈依然之后再走半刻,走着走着就觉得环境开始很诡异,周围景观似是被什么力量改了位置重放了一遍,想顺着来路回去但几个时辰后就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又是密林迷宫么?不,这一次,半个崆峒山都被摆在了迷宫阵里,比上次望驾坪前的凶险还要大。随着夜幕降临熊咆龙吟,漆黑与灵异的气氛下峰峦雄峙、危崖耸立,遍布的涵洞如魔鬼的眼耳口鼻,此地的紧张感神秘感同时间飙升。 “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找不到出口,吟儿心急如焚。相传这种密林迷宫阵,是柳月最厉害的一门技艺,堪称她的杀手锏屡试不爽,救过几个小王爷的命,也曾用以自保逃脱过追杀。二十多年前,柳月一定也抱着吟儿从迷宫里穿行过,可惜,吟儿记性再好也达不到那个时候的路都记得。 “我真是遇见你娘就输。”林阡笑着给吟儿降躁,非但不急着出去,反而就地生火,在这个东张西望的女子身边坐下,安之若素,“时候不早了,不如在此地休憩一夜,等光线好了再找出口。”吟儿应声,也跟着他坐下,阡续道:“这‘天地迷宫阵’,金人是照着她的方法摆的,上次望驾坪前,今次半个崆峒……我已经连续两次跳进了同一个坑里,还一个比一个深。” 其实,不止两次,三次了。上上回在会宁县的地宫内,林阡就见识过这迷宫阵的雏形,楹联群里柳月用楼阁、花径、门户结成过八卦两仪,从地宫里拿出来,借着山石、沟壑、林莽这些纯天然的景观,可以摆得更大,伤人伤得更彻底。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柳月的存在,阡吟都一定觉得这是崆峒山固有的死地,怎想到人的构想可以如此神妙!而反过来,又正因金人们按着柳月传下来的阵法依葫芦画瓢地摆设在眼前,令阡吟都觉得这个人她是那么活生生的,仿佛她还活着一样。 “不知这阵法,要花多少人,费多少精力、多长时间才能摆出来。”吟儿叹了一声,林阡心念一动。吟儿已贼笑着钻到他怀里来,半晌,又说:“都怪我不好,为了追依然,跑太快。” “我比你跑得还快。”阡也一笑。说实话,他俩确实是被沈依然所误的,若非她疯疯癫癫地突然离开、引得连林阡都没有经过思考就循声追了过来,他俩也不可能丧失警惕一瞬间就陷进迷宫阵中——难道是这样?难道是金人早就摆好了这个阵法,让沈依然把他俩给引进来?!否则,这么大的阵法,会这么快就成型,又怎么预知林阡一定会走进这里来?! 一瞬间间谍叛徒奸细这些伤人的字眼全部闯入脑间,先前林阡设想过的所有可能性内都没有涉及到这样的一个结果——“沈依然”,她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地出现了…… 依然?!她从几年前就开始活跃在庆原路鄜延路的各个地盘,游荡在各个金营之中乐不思蜀,如果说她是那个出卖了鄜延路据点的叛徒,未尝不可?试想她可以趁醉酒从金军军官里套出迷宫地图,也可以以类似的手法来对付田守忠或是其亲信下属。诚然,这个想法林阡不忍去接受,但产生了就万万不能忽视。要知道,陇南之役之后的田若冶也被金人抓去做了军妓,田守忠等田家军对这个曾经的家主持有绝对的同情心和强烈的亲近感,又因为主公和主母都喜欢沈依然而不会过多地设防。连林阡,今天之前都觉得沈依然去当军妓可能是为了抗金去做细作,是情有可原的…… 但沈依然她,又不可能是被抓去的。适才她自己也说了,她是自愿的,宋军里没有她的指望,她不如倒戈去金营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算了。话有几成真,林阡说不准。细作,细作……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沈依然未必是想去当宋的细作,而也可能已经变节做了金的细作啊。叛徒的三大条件:要离林阡很近,她能达到,要武功,她具备,要有心结,她心结实在太多。 那么,望驾坪上她给盟军指路带他们走出迷宫,也可以理解成她在对林阡取信,目的就是要为这次更大的迷宫铺垫、林阡需对她完全没有戒心。毕竟金人的目标一直是林阡这个人。望驾坪上只是次练手,这一次才是真的,才更有把握。 否则怎会这么巧,阡吟的引蛇出洞引出来的人偏偏是她。 否则,是她出卖了那醉酒的金军军官来救林阡、帮林阡打赢了那场崆峒之战,盟军中的叛徒理应知道她甚至当时就见过她,她的参战不是秘密金军只要深入调查就能发现,那金军却为何还要留着她不杀她?除非,金军要利用她…… 更重要的是,沈依然不仅很容易就满足这个二月在鄜延路的时间条件,而且她一月份的时候确实也在首阳山——那日林阡带郭傲和吟儿去拜祭单行紫雨时,曾经在单行墓旁见过一大一小两个脚印,属于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明明是自己人却不肯现身。从沈依然适才的话里听得出,阿杰也许是单行的后人……说这句话的沈依然疯了,说这句话的沈依然却很怀念那时候的她,却物是人非。 “吟儿,怪依然么?”林阡没把心中的疑虑告诉吟儿,问的只关乎沈依然当军妓。那些凌乱还没成型的思想,千万不能随便确信、胡乱咬定,更不可以扩散给他人。 “唔……怎么可能怪她。她是个可怜人。她说什么都不是存心的。”吟儿说的话题还在那个“膝下无子”上。 “我适才,实在不应那样对她。”林阡长叹了一口气,“我心中她一直是个孩子,但她的事情我又有多少能真正了解。或多或少,这几年我对她都失察了。她如今走错了路,我实在有这个责任将她拉回来。” 吟儿痴痴地笑,凝望他很久很久。 “怎么?”他回头看她。 “家长作风。”吟儿笑。 “今次出去之后,定要找她深谈。只要她还有救。”他必须求证田守忠的死是不是跟沈依然有关。背叛过盟军的人,他可以给第二次机会,衡量事情的轻重缓急,或既往不咎,或将功折罪。当然,若他适才错疑了她,沈依然并没有变节而纯粹只是甘做军妓,他也希望她还没有病入膏肓。 静谧中,触不到的鬼火此起彼伏,像幽灵在山林里游荡、闪烁,泛着绿光、拖着蓝色。胆小的女人是一定不敢入睡的,吟儿那家伙早就开始打鼾了。林阡笑着揽她在怀里,看着周围景象难得轻松。奸细的事情太纷繁,反而是此地最轻松。然而,人又怎能贪图一时的轻松去撤离纷繁?只求这一切能平衡,问心无愧…… 第862章 遗有仙禽在 第862章 遗有仙禽在 阡与吟儿相依而眠一夜,醒来看见这崆峒山的清晨,林海浩瀚,烟笼雾锁,犹如人间仙境。 “这地方真好。真安静。”吟儿浑忘了她现在还在迷宫阵中走不出去,边伸着懒腰边走到湖边,眼前景象真像个老地方——桂林漓江。水天一色,秀丽婉约,吟儿不禁沉醉其间,“空气如此清新,嗯……死在这里也心甘!”说时深呼吸了一口,精神倍爽。 林阡皱眉,听着这个兆头真是不好,敢情他俩要死在这里?这丫头竟还说心甘…… 昨夜这里还像个地狱阴曹,白天则环境正常了不少,只是光线再充足、风光再旖旎,阡吟也还是不断地走错路、不停地鬼打墙。此迷宫堪称广袤无垠,各区域排列组合教吟儿绞尽脑汁也记不住、记住了也前后矛盾在脑子里打架,而对每个区域内部构造的探索,更是教林阡连想也别想,怎么想都是错的。 身处此山中,辨不清东南西北,道不明前后左右。某地带密林环绕株株相接仿佛无路,某地带奇石为阵迂回曲折险象环生,再有些地带浓云密雾不见天日毒物遍布……阡吟还没走累的时候,就已经把什么九宫八卦啊、颠倒奇门啊、五行啊给遇全了。好一个柳月,大阵套接着小阵,小阵钩连成大阵。她这种堪称阵法之绝的女子,岂能不得到当年最擅长行军布阵的完颜永琏青睐。 走累了,吟儿就会笑着说,“怎么没有那种阵呢?”林阡问,“哪种。”吟儿说,“那种会生成幻象、贪恋、色欲、淫邪的阵。”林阡:“……” 从清晨走到正午,仍没有半点头绪。非但找不到出路,还开始出现了一些连阡都差点沦陷的阵法。这当儿吟儿也没法插科打诨了。试想林阡虽然见多识广也征战多年了,也不可能比行家更清楚布阵。这不,眼前有十二根小圆棍插在地上,一点规律都没有,东一根西一根有正有斜……林阡被难住,吟儿本是为没有鬼打墙而喜的,结果发现这个新阵法顽固地挡在出路上、然后又加入了鬼打墙的行列里,使得循环系统中多了一个它而已…… 蹉跎了又一个半天,昼夜再度交接。吟儿说,“今夜就不睡了,早些找到出路的好。”林阡说,“走了一天了,你不累么?”吟儿说,“累啊。可是,我饿了……”随身带的干粮不多,早消化掉了,这里的东西,谁敢吃,又不能吃西北风。林阡看着这丫头饥肠辘辘的样子,笑起来,总怕她疲累,却忘了她胃口。 雾霭边缘,忽看见一只玄色的鸟儿隐约在翱翔,吟儿看它飞近到这里,才发现不是一只而是一对,天地间双双比翼,悠然自得。 “看!好漂亮的雕!”吟儿指向头顶,同时扯林阡衣袖。 “……不是雕……”林阡冷汗,“那是鹤。” “一样,都是鸟。”吟儿自顾自地说。 “仙鹤!?”林阡灵光一线,捉住吟儿的手喜不自禁:“是崆峒山的玄鹤!” “啊?”吟儿一怔。 阵法太迷眼,阡吟又身处局中,难免分不清方向,雾太重,日月星辰莫能指引——但凤女侠也说了,那两只玄鹤是鸟啊,人家是会飞的,居高临下不在迷宫的范畴里,又自由自在不会被雾挡在外界——当然能指路! “再也别管这些阵法了,趁着这些玄鹤有灵性,跟着它们飞的方向走。它们归去的地方,是崆峒山的‘玄鹤洞’。”林阡说。玄鹤洞出现在他行军打仗的地图上过,若能先去彼处,一定能将方位理出个头绪来,毕竟,两个地名就能完成参照。 可叹,这个效仿柳月摆布阵法的金将,手笔比柳月大,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点——不该用崆峒山来做迷宫阵,崆峒有太多的名胜和标志性建筑。比如玄鹤洞。 手笔比柳月大,布局与柳月一样厉害,心思比柳月稍欠一筹,这个金将,数遍大金朝,怕也就一个楚风流了。 “玄鹤洞,似乎有典故?”一边走,吟儿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那就要追溯到黄帝时期了……”林阡简要对她讲述了黄帝问道的传说。吟儿听得委实惊讶:“原只知秦皇汉武唐宗都来过,这下可好,连黄帝都有份。”这丫头,立刻虚荣地觉得,她这趟不虚此行了。 却真是连林阡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想向着玄鹤洞的方向去然后再按方位来走出迷宫的,却是在半道就发现他和吟儿已经在迷宫外面了。人世间最大的好事,就是不知不觉完成了一件事。 多亏了那对仙禽。 之所以发现走出迷宫,是因为已经遭遇人迹——先前还荒无人烟,陡然就出现杀气。那队金兵,似乎没想到林阡这么快就出了来,敌我两方可谓面对面看了半晌才意识到状况,闲散着的金兵来不及陈力就列甚至还来不及出声,林阡吟儿就运起轻功迅速撞围。 瞬间,山道被火光点亮,慌乱传遍了林野。当然慌乱,他们满心以为林阡会陷在迷宫里几日几夜都出不来,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已经是楚风流慎之又慎,因为楚风流觉得林阡不是等闲万一困不住必须留后招,所以阡吟从迷宫出来之后这一路还是有不少机关陷阱等着的……仙鹤,楚风流唯独没有考虑进仙鹤,正好穿透了浓雾被阡吟看见。而且,她楚风流来崆峒山这么久了,也没听到过崆峒玄鹤是确有其事的,那不仅仅是个传说吗?! 于是,这一夜,整片崆峒一片混乱,只看那一男一女饮恨刀惜音剑连打过琵琶魑魅魍魉戮戥戕截十个高手、后就算完颜瞻和秦狮两大元神联手抵抗也同被他俩藐然,突破之速不可思议势如破竹。怀旷楼上对战之时,秦狮未曾受伤,战力还是极高的,而完颜瞻虽然受了伤,却因为完颜望重伤死去而与林阡有血海深仇,所以水平可谓是超常发挥。如此,都没能拦得住林阡凤箫吟…… 楚风流到场时,已是后半夜。 “林匪,还我弟弟命来……”完颜瞻挥刀对着空气砍杀,形似哀绝。琵琶魑魅等十个人,以十种姿势瘫在不远。 “被林阡给逃了?”楚风流看向秦狮,此地安安静静。 “是。”秦狮点头,精疲力尽,满身是血。 “身上一滴血都没有,还能让他给逃了?!”楚风流转头厉声喝,琵琶等十个人立竿见影站起身来,狼狈不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疑,他们因为怕死,未敢尽力。 “王妃息怒。之所以不追,是因此处固有假山迷魂阵,林阡适才就是从假山取道离开,想来要陷在这个迷魂阵里几个时辰……末将立刻便派人去截!”戮察言观色,赶紧说。众人急急点头,他们谁都没觉得,林阡会陷在这个迷魂阵里出不来,而都觉得林阡出来是几个时辰的事,因为,林阡连天地迷宫阵都只要一天半…… 楚风流心念一动,怕只怕,林阡现在已经从迷魂阵出去了!此刻再派人去出口截,去截空气吗?! “迷魂阵后面还有什么?”楚风流问。谁都不该在这一步等林阡,而该到林阡的下一步去撞他。 “……是王妃们所住的园子。”所有人尽皆色变,楚风流这才微微变色,却不更改决策:“魑魅魍魉,都随我去。” 第863章 两王妃争宠 第863章 两王妃争宠 好一座假山迷魂阵,坐落在天地迷宫阵的外面,就像是裁完了衣服的边角料一样,却实实把阡吟都吓了一大跳——因为本是打败了金军准备凯旋出山的,突然间又落进凶险,心情陡落反差有多强烈自不待言。何况,这次从假山取道还是林阡自己选的,没有脚步声引。 此阵虽小,杀伤却强,一入假山中,立觉天昏地暗、山陵起伏、高峰破云,无论如何奔跑,总是不见出路。 “眼下这个阵法,应是旧日所造。”林阡说。 “何以见得?”吟儿问。 “感觉比昨天前天见到的要严谨些。”林阡答。 “咦,会否是娘留下的?”吟儿说。除了会宁府地宫外,镇戎州也有些爹娘的印迹,平凉府想必也不会少,比如铭文华章,还有娘她钻研并记录的阵法。 “除她之外,还有谁能比楚风流更高明。”林阡叹,已带吟儿走出假山迷魂阵。彼时戥戮等人还未开到,出口这里无人相拦。 竹影摇曳、幽谷滴翠,好一处清静幽雅之所。流经脚边的河水,微微泛着丹赤之色,如个淡淡抹妆的女子一样。前行数十步,桃花如霞,飘满水面,其景天下秀。 “美……”吟儿突然止步,朝一个方向看得眼睛发直,“这是不是我说的那种勾人暧昧淫欲的阵法……?” 只见那桃花丛中,百十个美貌女子,簇拥着一个盛装华服的贵妇,个个都是姿容绰约,那贵妇被伺候得连个果子都是美女丫鬟给喂的,轻轻吐核姿态幽雅端庄大气。因为丫鬟太多人浮于事了,所以有些没什么事干,索性就在泉边掬水玩起来,或在桃花林中迷藏。空气中流荡着种种香气,令林阡也觉得自己衣上被熏满,无怪乎吟儿看呆了。 林阡听她们称呼那贵妇为王妃,心道这大概是完颜君附的妃子,难免纳闷,“完颜君附到平凉府打仗,如此凶险,怎会把家眷也随身带着?”吟儿低笑:“你不也是把家眷带着。”“你跟她们不一样。”林阡说。吟儿一愣,哦了一声甜蜜。当此时又有一个差不多装束的贵妇进到这园子里来,后面也同样跟着百十个丫鬟,原是完颜君附的另一个王妃,阡吟这才懂了点,孔雀斗艳——这两个妃子,当是主动要跟着完颜君附过来的,为了什么?争宠是也。 下面的情节其实不用看都可以猜出来,笑里藏刀暗含唇枪舌剑—— “姐姐在这里一个人独享美景,怎不知会妹妹我一声?我也好将王爷一并带过来。” “不必劳烦王爷再来,昨日他就陪了我一个白天,怎么赶他都不肯走呢。” “是么?怎么昨晚上他没对我提起过?王爷真坏~~” 坐着的姐姐扶着腰,似要站起身来:“这孩子真是折腾人,来的路上还不知有它。” “姐姐真是辛苦。身子重了还要看紧王爷。”妹妹上去搀扶。 “那是自然,就怕我不在的时候,王爷跟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上。”姐姐不紧不慢地说,似有似无地笑,“哎呀,妹妹,你瞧我不会说话,我可不是说你……” 两个王妃的声音尽皆亲和到骨子里,暗斗却激烈得令人发指。 “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外面的那些野女人。”妹妹笑着说,“想想还真是佩服姐姐,说出句要跟着王爷一起出征,唬得府里面那些平日张牙舞爪的个个都噤了声。家里面的凤凰都斗不过姐姐,更何况外面的野鸡。” 说话间,正巧又来了第三个妃子,排场上看不如她俩大,身份显然不那么华贵,却比她俩都漂亮,应是个当地女子。 这第三个来的妃子,岂不知妹妹是在讽她,吟儿要是她肯定气死了,却看她偏走上前去,跟两个妃子见礼、还给她们端茶递水,卑微恭敬。 看情况那两个都不过是侧妃,以姐妹相称却哪可能真是姐妹。家里面那些张牙舞爪的,少说有三五个吧。外面这些漂亮女人,王爷打仗的时候也是要收罗的……吟儿轻叹:“大哥妻妾成群,真是艳福不浅。”略显失望,“我原以为,金国的王爷,都像我爹、我二哥、三哥那样专情。” “但当初大王爷有楚将军的时候,也一样是废除了三妻四妾。”林阡说。吟儿一怔,忽道:“那这次金军陇陕联合,他和楚姑娘,还有二哥……他们三个人,岂不是无论如何都避不了要见面?见面的时候,会不会很尴尬……”尤其完颜君附,楚风流本是他独一无二的女人,现在他看见她时,她却是他的弟妹……设身处地,一分难堪,九分悲戚。 便这时,一股强烈的杀气不协调地由远袭近,只见好几列披甲佩剑的金军,威风凛凛、来势汹汹地闯入园中,骇得那群原还在自由嬉戏的丫鬟们惊心动魄岂敢胡闹,一个个回归到几个王妃身边来花容失色。一个瞬间而已,吟儿就觉得他们撕裂了这里的画卷;一个瞬间而已,林阡亦嗅出这里的氛围全变了味。 “好大的胆子,没见王妃在这里么!冲撞王妃,担待得起?!”终于,适才的那个妹妹壮起胆子,仗着王妃身份喝问。 无人应答,庄严肃穆,所有兵将,都翘首等待他们的主帅。 来人是魑魅魍魉所领紫茸军,到场后渐次散开有条不紊,终等到主帅从中走出,不是楚风流又是哪位。明明这一个也是王妃,却实在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哦,原来是弟妹。”姐姐微笑,赶紧起身相迎。妹妹一见是楚风流也就没底气了,赶紧改口:“好说好说。所为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第三个妃子在兵将们到来之前就已躲在了后面,等楚风流一出现,她更是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去。她已经是这里最貌美的女人了,可看见楚风流还是觉得:二王妃不可逼视。 楚风流,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气场,她不用去故做高傲,站身边就能给你压力,继而使你产生一种自叹弗如的自卑感。 “扰了几位嫂嫂的雅兴,实在过意不去。是我们的天地迷宫阵一不小心让林匪逃了出来,很不巧他的方向是这里——他就快、甚至已经来了。”楚风流此言一出,全场女子都大惊,仿佛林匪是肯定会奸暧昧淫掳掠的。吟儿眯起眼睛看林匪,偷笑。林匪虽然不在意,也确实很窘。 “我这便送几位嫂嫂离开,魑魅魍魉,此地就交给你们了。”楚风流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去扶那个怀有身孕的妃子,一众女眷,撤离之时紧张兮兮,若非楚风流压阵,恐怕早就鸟兽散。 然而,阡吟正准备也趁他们交接的间隙离开之际,哪想到那个姐姐哎呀一声突然停了下来:“肚子……我的肚子……” “姐姐?!怎么了!?”那妹妹赶紧也来扶,脸色里藏不住的焦急惶恐,焦急惶恐的后面却是幸灾乐祸。几个人能听到她的心声:谁教你仗着孩子作威作福。 “疼,好疼。”那姐姐倒在地上哀叫,楚风流在一旁亦是意想不到:“军医何在?” “风流,你,你害苦我了……你怎能把迷宫阵摆在我们附近……”那姐姐泣道,“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和王爷都不会原谅你……哎哟……哎哟……” “楚风流,你该不会是故意的?看姐姐她有了王爷的骨肉,就想借着战事来消除?你心肠也未免太狠了!”那妹妹绝对是借题发挥的高手,立即喧嚷起来。 听着这几个女人之间的对话,林阡和吟儿隐约都有些懂:楚风流和完颜君附的旧事,这些妃子们都心照不宣。是以都对楚风流怀有敌意。然而她们样样都比不过她,就只能如此害她。姐姐的怪责,妹妹的指证,堪称珠联璧合,教这个纵横疆场数一数二的楚风流都百口莫辩。对,也对,楚风流把迷宫阵摆在她们附近,确实太威胁她们的安全。 事先她考虑到她们了么,或许她不屑于考虑。 楚风流却俨然没有太在意她们的话。女子魅力、男儿气概如她,哪会在意这些女人们的争风吃醋。 仍不停止疏散人群,自始至终分配兵力,楚风流按剑安坐池边,听着妃子们的哀嚎和怒吼无动于衷,却也一直在保护着她们、防御着林阡。 十分意外,就因为这几个女人的勾心斗角,就害得阡吟白白丧失了一次不战而走的机会。也正因这场意外,让吟儿对楚风流的敬佩更多,这些残忍的话,换自己听到了一定伤魂,不可能还像楚风流这样,把分内的事做得如斯稳妥,宠辱不惊、不动声色。 直到军医和大王爷一起赶来、听那军医说这妃子没事,楚风流才起身走远,留下来做什么?继续看这些娇弱弱的女人扑进完颜君附怀里哭泣? 转身要走,那两个妃子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第一个妃子继续说,风流这次太过分了,第二个妃子一直和,是啊是啊,保管她是故意的,自己不能生育,却见不得别人好。 眼看着完颜君附的脸色越来越差,这两个妃子都自鸣得意。姐姐诬陷楚风流,妹妹中伤楚风流,她们同时要王爷别再念楚风流——真的太挑战王爷!王爷的脸色变得铁青,她们还在那儿继续唱和,完全没明白他气的不是楚风流,而是她们! “贱人,住口!”他大喝一声,直将那妹妹甩开扔出去,“都给我滚!滚!”反手一巴掌将姐姐也抽倒在地,竟不管她还是身怀六甲。 “全都给我听着!任何人,都不得再在我面前诋毁风流半句!否则……”他宝剑出鞘,眼神决绝,杀气崭露,“休怪我剑下无情!” 风流为什么会不能生育?是因为他啊!风流和他约定海誓山盟并肩天下叱咤风云的时候,这些女人,都还不知道在哪儿,为什么今时今日,这些享受了他和她成果的女人们,要如此这般地伤害她、羞辱她!而他,不能再行使保护她的权力,就只能堵住这些女人的口。 终于,那几个侧妃都跌跌撞撞地跑了。 而完颜君附的眼中,这里,瞬间,只存留风流和他两个人。 第864章 昨是而今非 第864章 昨是而今非 那时她眼角才终于有泪光。 人都说楚风流是那样一个坚韧强势的女子,她表面从不流露一丝温柔,她这种高贵甚至具有侵略性的气质,能使她轻而易举就驾驭一个绝杀、一个金北、甚至一个大金朝。 真的吗,从没有流露过脆弱吗,其实,在他怀中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流连忘返的小女人。会痴傻,会嗔笑,会娇娆,会愿意为他回归平凡,“打完了山东,就不做将军了,做妻子,做娘亲。”她亲口对他承诺过。结果山东之战却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大战落幕的那天晚上,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刚把他从红袄寨那帮草莽的手里救回来,还来不及说上只言片语,便倒下了。醒来时她才知道原来她和他已经有了个孩子,可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那段时间她有多脆弱他根本不忍去回想,也许她拼尽一生从不肯流的眼泪那段时间就都已经用光。一切只怪他完颜君附,他的对手不过是一群走到末路的凶徒罢了,竟不敌战败,竟被他们翻身围困,竟因为自己的失误就累得他本应保护的女人、反过来费尽全力来救他…… 悲伤、歉疚、惭愧、难堪,还有那至高无上的自负被无情地摧毁。种种心情煎熬之下,他如何能不退婚。他退婚的理由是,他不可以娶一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几乎送命的女人,因为他不知道他后半生要怎么面对她怎么弥补她!世俗误解他是不想要一个比他强的女人。可是世俗的误解,又哪里有误? 失去她之后,时间可以过得跟翻书一样快,每一页都空白、如风、幻影……快十年了,他已经娶了不下十个妻妾,个个都是过眼的烟云,有时候,事情荒谬得他转过身去都不记得他碰过的女人什么模样,反而一个瞬间就能记起旧日她的容颜。而她,却早已是他弟弟的女人。尽管他的这个弟弟,比刚出道时候的他还愚钝。风流不可能喜欢君随,他确信。 时过境迁,却仍要在陇陕的地界相遇,命运就是要揶揄他完颜君附。不想见她,想忘了她。偏却忘不掉,还不得不见。 他在陕西,君随在陇右,风流恰好在他们中间的会宁,这么巧成为一个联系的枢纽,父亲的安排太宿命。然而这些年来,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在正式的场合碰面过,直到今次的崆峒山决战……是林阡,是那个可恶又可怕的敌人,牵动了他们的重逢羁绊,令回忆与现实交错纠缠。 是巧合吗?同样是林阡,为这出悲剧的罪魁祸首!——那场害完颜君附全军覆灭、累楚风流功败垂成的红袄寨反围剿,正是他林阡献策的。虽然九年前的那一战,林阡还是山东泰安一个无名小卒。九年后,他已主南宋沉浮,竟仍然在介入完颜君附的人生。快十年了,林阡他还嫌不够吗!? 所以,完颜君附是这世上最想要林阡去死的人。 所以,完颜君附对鄜延路的田守忠残酷毒辣地擒住就杀不留余地。 所以,崆峒山决战前夕,完颜君附的计划仍然是把萧溪睿、冯光亮往死里逼。 所以,完颜君附扬言要让抗金联盟从凤翔路庆原路和鄜延路都彻底地消失! 没有人可以更改他的决策,除了楚风流。楚风流到达平凉府的当天,就与他据理力争。当他说擒贼先杀王的策略可以鼓舞士气时,唯有她一个人理直气壮地反驳和强调说,那样虽鼓舞士气、却戕害军心,王爷三思。 那天是快十年了他们第一次见。快十年了他们又一次在军帐里论战。说实话,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算分歧到各抒己见互不相让都是幸福的……那天完颜君附立刻就沉默了,风流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倔强生动。还是那么有思想、有深度。 不止完颜君附沉默,那天楚风流也寡言,甚至各自近身的将领……曾经他们都是一体。 从往事中醒来,还是这园子里。 “谢王爷。”楚风流说,这么多年过去,经历了郑拓风、林阡和完颜君随,她理应已经释怀。只是,正巧几个月前突生的重病令军医告知她不能生育,残忍地将尘封了那么久的记忆生生撕开——当时还只是撕开了皮没见血,现在,看到他了、而且还不小心走进了他的感情世界,一瞬间伤口的血就喷涌而出,腥热、浓烈,是岩浆,还是火……原来,她曾是那么热切地爱过这个人,那么激烈纠缠缺一不可。她从没想过与他的交流第一句话是谢谢,这一刻她只想捧住他的脸问他,是你吗,你真的是你吗,我怎么觉得我不认识你了,我怎么会连你都不认识了啊。 “你我之间,还需谈什么谢字。”完颜君附摇头,“何况你什么错都没有。” 一阵静默。空气中如有个声音在轻叹,是谁说两个骄傲的人不应该在一起。 “然则我用崆峒山来摆布迷宫阵,确实没有询问过王爷的感受,考虑过王爷的意见。所幸王妃无事,否则风流难辞其咎。”楚风流说。 “是那些女人无病呻吟,你不必上心。做你认为对的事就行。”完颜君附语气和眼神里俱是深情,“风流,谁会为了外人来怪责自己至亲至爱。” 话说,自完颜君附出现到现在,林阡都一直在寻找突破口,无奈完颜和楚风流一直挡着、紫茸军也确实防守森严,看情况是逃不了一场大战……而吟儿却始终在注意偷听。虽然偷听别人确实不大好,不过吟儿真的很想了解她的大哥是如何为人……听到他如此坦承楚风流是他的至亲至爱时,吟儿对他累积的怨怒、惧怕和迷惘就都跑光了……“大哥他,原来这么好……” 可惜,正当吟儿还感慨万千眼泪汪汪的时候,就看到完颜君附与楚风流擦肩而过:“魑魅魍魉,都随我来!”这些人,在进入绝杀之前,也全是他和楚风流共有的麾下。 “怎么?”楚风流抢前一步,问出了吟儿的疑惑。 “不必在任何地方截林阡,直接去迷魂阵里杀他!”大王爷如斯攻击性,令吟儿本能抓紧了林阡的衣袖。那些人只要走到竹林子里来,就铁定能撞见他俩了。虽然林阡一定不会输,但吟儿想,最好是能不打就不打吧。 经验告诉林阡和吟儿,当有柳月阵法在附近时,千万不要把自己陷于激斗。 “王爷!”楚风流却挡在大王爷前面,“林阡交给我对付……” “其实你的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杀林阡。”完颜君附说罢此句,楚风流、林阡和吟儿都是一怔,完颜君附道,“风流,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只是想困住他,而从未想过生擒他或置他于死地。” 楚风流冷笑一声:“我真是没有意识到,王爷又是从何看得出?” “作为一个主帅,你确实尽责地摆布了天地迷宫阵,然而,你更希望林阡是困死其中出不来……如此,我军除去了一个大敌,你也比手刃他、亲眼看着他死要心安得多。你舍不得看着他死、甚至不愿看他败。”完颜君附咬牙切齿,“而一旦他出了这阵法,你就是骑虎难下,既想杀他,又不忍杀。这一次,又想像黑山之役一样么!?” 楚林凤再是一震。黑山之役,楚风流曾以黑山天阵与凄风岭搭配、浣尘与渊声合作,将林阡等人围困。那一战多亏了邓一飞突围、搬来了沈延沈钊沈钧等古洞庄战士。黑山之役也是楚风流在泄崖塘惨败给林阡之后的翻身之战,堪称林阡近年来难得的一场大败仗。林阡先前就推测过,楚风流对邓一飞可能是放了水的,否则邓一飞的突围总不会那般轻易,事后连邓一飞自己都觉得金军当时正巧战力弱了。现在听完颜君附这么一说,更加明了。而吟儿,思及邓一飞在榆中大战就已经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不禁悲从中来。 “魅都已经告诉过我。那一战林阡差点便败死,是你对魅说,给林阡派出去报信的人留一条生路。”完颜君附说。吟儿一惊回神,瞪大了眼看着林阡,为什么,为什么楚姑娘要对你这么好?林阡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做好取林阡性命的准备。世人都在猜,林阡最终会死在谁的手上,突然间撞见了我,我当时也自是忐忑不安。”楚风流道,“再者,那时他是因凤箫吟而头脑发热,我纵是胜了他也不会觉得满足。” “是么,因为忐忑,因为不满足。”完颜君附说话的语气,哪还是她的上级或她丈夫的兄长,整一个她的丈夫啊——“我原只道君随是随意打翻的醋坛子,听了黑山之役的来龙去脉后,才了解君随的疑心没有错。你楚风流,是早就爱上那个林阡了!”打住!到这里,吟儿对他的好感又一下子跑光了,那感觉,犹如被人浇了一盆狗血在头上。 楚风流吃惊地望着完颜君附,久久没有答话。这一切,即使是真,又到底与你完颜君附何干…… “风流……”完颜君附动情抓住她双肩,“我只是恨他,当年把我拉下马,当年拆散你与我,当年害死我唯一的孩子……我只是恨他……他怎可以被你爱上!?”他是我们命中的宿敌,是毒药,是魔鬼,你怎可以爱上他?! “不错,我是爱他。”楚风流笑叹一声,无限悲凉,“我是爱他,爱他对蓝玉泽的痴、对谈靖郡主的温馨,还有对吟儿的激狂,因为这些,都是王爷曾经赋予我的一切。” 完颜君附一时怔住,没有再说话。 “什么人!”园外仆散安贞和完颜气拔山两个元神刚到、正准备向王爷王妃行礼,忽然仆散耳朵一动冲着阡吟方向大喝。好强悍的功力,楚风流完颜君附都是高手,也一直未能察觉阡吟存在,他才到场,便察出了。 阡吟正待站起,却看不远处角落里还有个婢女,楚楚可怜地起身来,原来她适才嬉戏得有点远,没发现这里来了好几拨人,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沧海桑田、就只能躲在一边不出声。现在被仆散的声音给喝出来,再见到完颜气拔山那么个瑰怪的长相,眼泪登时被吓得满面。大概吟儿见到完颜永琏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架势。 “气拔山,看你把人家姑娘给吓的。”楚风流笑,九年前她还跟大王爷一起的时候,十二元神都还默默无闻,也并未威震陇陕。 完颜气拔山啊了一声,呆头呆脑上前来,左手按着那姑娘后脑勺,右手伸袖给她擦眼泪,那姑娘被吓得更是动都不敢动……吟儿忍不住,噗哧一声就笑出来。仆散安贞早就觉得不对劲、观察这里良久了,一听此笑,飞身直扑,鎏金铲早已在握,一个瞬间,打在吟儿脸上精准无误——不,是打在刚才吟儿的脸所在的位置。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已抱起吟儿往反方向急行。迟行半刻,吟儿不止脸会毁,整个脑袋都会被震断了! 趁仆散安贞这一铲扑空,林阡左手刀猛力击打,砰一声响,刀铲相交迸出一片火光,双方都用了近八成力,仆散被打得直退到竹林里去,而林阡则顺势直接反冲到院门口。 这场交锋,不过一线之间,大部分沿途紫茸军都成雕塑,院门口楚风流完颜君附也还没反应过来,除了完颜气拔山,没想到他不仅力大无比反应还这般奇快,就听他“呔”一声大吼,丢开他身边婢女,抡起震山锤,硬硬往阡吟砸。 这一瞬林阡只剩两成气力,勉勉强强架住了他,却看他大受鼓舞,又喝一声当头劈,林阡唯能与他打开来。彼时楚风流完颜君附均有拔剑、仆散安贞也往回横铲,吟儿见势不好,自己大概只能拦得住楚风流,完颜君附的战力可是敌得过越风的!让他们三个打林阡一个那要打多久?吟儿也不愿林阡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于是也把惜音剑当铲使、猛地一扫,激起满地桃花,纷纷扬扬好几丈远,前前后后打过去,正好风向和风力都很给劲,漫天遍地全是花土风涡。不是要为阡杀败他们,只是给阡争取半刻单打独斗的时间罢了。等他调匀气息、打过震山锤不成问题! 不过,完颜气拔山的实力确要比黔滇边界之战那时要强了些——毕竟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对战时明显表情的狰狞要少许多,武器内的凶悍却多出不少。震山锤轰在饮恨刀上时,虽说不至于开天裂地,林阡却能从手臂的酸疼度来体会他的进步,吟儿站在旁边也觉地面在震颤在位移。 然而,吃力的是林阡,吃亏的却是完颜气拔山——林阡接的只是锤而已,完颜要打的却不止是刀,还有那刀主人从来威武的战魂!饮恨刀形如雨雪河江,神似山势雄壮,浩气光含广宇,锋间包罗万象。吟儿的剑起桃花,倾洒在这壮阔的图画之外、异曲同工、相映成趣,再一回神,又觉得好像就在其内,相得益彰、不可或缺…… 顷刻间,完颜气拔山的锤又被击飞,抓握着剩下的那一只继续打,还跟当年一样的不服输。 他知道,如林阡这样的人,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刀,已不是凭招式、动作、兵刃或气力就能撼动的,而一定要靠精神、靠战意、靠一样炽烈的魂魄。当然,若是仅有杀气,没有功力,又将如何站在他的对面。完颜气拔山能有幸留住他,应觉此生足矣。 十余回合,林阡赢走。完颜气拔山虽败,却觉得这一战值了,毫不遗憾。至少林阡比在万人啼血阵那次打得艰难,至少,林阡在离开的时候眼神里有过惊诧和赞许,至少林阡为了尽快赢他调用了九成战力虽然顺利离开却已经气力不支。 完颜君附、楚风流、仆散安贞在这十回合的短暂半刻内,一直被凤箫吟的惜音剑阴了过去差点变成瞎子,到此刻赶紧追赶哪怕眼睛里还有沙。 从这里到山外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十二元神的兵马分散各地疏而不漏。完颜气拔山“唉”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担忧,转头看到那个婢女还在哆嗦地闭着眼睛等他擦泪,于是笨手笨脚地上前去,想要继续给她擦拭。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婢女白皙的脸蛋,就想到适才林阡凤箫吟共同拒敌的场景,一股柔情于是激烈地荡到心头来,完颜气拔山捏起那婢女下巴,就像模像样地亲了一口,那婢女啊了一声睁开眼僵立原处,完颜气拔山愣头愣脑看着她,许久,才笑:“嘿嘿~~~” 第865章 锷上芙蓉动 第865章 锷上芙蓉动 泾水过境,涌出云涛石海,笄山耸后,宛然烟鬓雾鬟。 这个教谁都毕生难忘的早晨,阡吟在气势磅礴的崆峒览景,同时挑战着陇陕几十路金军的极限…… 完颜瞻失去神智,秦狮已折戟重伤,震山锤十招落败,鎏金铲亦被甩开——连战过十二元神之四的林阡,难免也气力不支,沿途遭遇的一般高手,暂且由吟儿撂倒。 午后行到此处,山林里路过一支比较松散的紫茸军,一看就知道是完颜君随的麾下。同是王爷身边的近卫兵,明显不如完颜君附的那群凶神恶煞。有其主,必有其仆。 整片崆峒山可能都在鸡飞狗跳,他们却还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因为他们说:“崆峒这么大,林匪不见得碰到咱们。”如斯的侥幸心理。恭喜他们,中奖了。不过他们说的也对,林阡吟儿要被他们“碰”到就怪了。 “说起来王爷也真是不懂事啊!王妃病才好些,就又神神叨叨起来。”“怎么?他又闹什么笑话了?”好一支紫茸军,当初会宁县里需要看住陈铸的时候他们在那打赌,现在需要留心林阡的时候他们竟然在谈论起主子的笑柄来。 “哈哈,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知是谁给王爷提的醒——‘魑魅魍魉琵琶琴瑟戮戥戕截’,一共十二个人吧?” “是啊是啊,当初‘绝杀’成立的时候,王妃就定下了这十二大高手。” “大王爷的‘十二元神’,不也正好是十二个人?” “啊……没错!”“这么巧!” “所以二王爷又坐在那儿一个人生闷气,嘟囔着二王妃和大王爷旧情未了……” 于是这伙紫茸军哄堂大笑。他们笑,至于么,这么小的一点巧合,都让二王爷打翻了醋坛子。 对二王爷不敬的原来还不止陈铸一个人。吟儿听着听着很不是滋味。 二王爷的心理她是能体会的,暗恋了许久、曾经无论如何都属不到自己的那个人,突然间命运就把他赐给了自己!这么大的幸福打在身上,生怕握不住被它跑了,放哪里都怕丢掉恨不得掖着藏起来,但即使这样还是不自信自己能一直绑着他占据他心头最重的位置。当然,现在的吟儿经过了风七芜时期已经不那么自卑了,但总是过来人、总是天涯沦落人。二王爷当然怕楚风流和大王爷死灰复燃,因为二王爷知道他不如大王爷那样能驾驭楚风流。残缺的爱情总是那么美、那么坚牢,只因它曾在最坚牢和最美的时候戛然毁灭…… 太轻易就绕过了这群虾兵蟹将,他们连一般高手都算不上。然而才走百余步,就觉得正前方气氛不对,吟儿与阡脚步骤停,那时一个青影一闪,只见一人从树后转身而出,赫连华岳。他似已恭候多时,显然在紫茸军说笑之前就追上了阡吟。 “赫连大人!”所有紫茸军大惊失色赶紧站起,一惊赫连出现,更惊阡吟在场,一阵凌乱、一阵死寂,蓦地,全部归到赫连华岳身边去,向心力堪比适才婢女们与王妃们之间…… “林匪,还不放下武器?!”“速速投降!”“岂不知赫连大人是谁!?”狐假虎威至此。 吟儿一笑:“怎不知道。不就‘十二生肖’之一?” 众人皆愕然,阡摇头苦笑,这丫头,既讽赫连华岳,也在损这群紫茸军啊。 赫连华岳还没说话就已经收拢了一批紫茸军来,加上他本来就带在身边的掷斧手们,一瞬塞满了阡吟的前后左右。无需鸣镝,无需烽火,别处兵将看这里人群聚集都会自动被吸引过来,人都有从众心理,何况——抓林匪匹夫有责。 林阡审度他麾下掷斧手们已开始集结合阵,心知那连续几波的钢斧飞投是避不掉的了,侧过身来双刀一瞻前一顾后,同时与吟儿背靠着背紧紧相依。每逢这种时刻,他们都不止是夫妻,而更加是战友,笑看四围风云过。 “陈将军,多亏你眼尖。今次若事成,你必是头功。”这时赫连华岳转头说,原来陈铸适才也在树后,要得从另个角度,才可以看见他。可叹紫茸军归拢速度太快、掷斧手人数太多,竟把这么个大人物给埋没了。 从赫连华岳的话里能听出来,这次他能追及阡吟,完全是因为陈铸“眼尖”。见陈铸没有否认,吟儿心头一喜又一凉,她知道,这是陈铸的本分,今时不同往日,会宁县阡吟不过是过客,而今,平凉府崆峒之战还没有彻底完结、阡吟是陈铸的劲敌。 吟儿眼圈一红,终于有这一天的,终于陈将军再不是朋友,际遇就是要这么伤人,投契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能做战友。好在,好在现在敌众我寡,吟儿心里还好受些,总比看到陈将军被盟军围困强……但换位思考,陈将军心中几多悲添? 无怪乎陈铸听到赫连的话面无表情,只淡淡说:“先别谈功劳了,擒他们要紧。” “华岳实在佩服陈将军,大义斩断旧交。”赫连微笑,“看来陈将军在王爷跟前保证的‘划清界限’是真。华岳成人之美!”侧身让开,竟是以“请”的姿势让陈铸先上来。 吟儿啊了一声瞠目结舌,林阡则听出了赫连的弦外之意——赫连华岳一直在逼迫陈铸斩断旧交,也在反复强调着陈铸曾和完颜永琏保证过“划清界限”,赫连说的话,哪能像吟儿一样只听表面,根本话外有话!至少林阡看得出来,陈铸心里存在纠结,跟楚风流一样陈铸是决不想亲自动手的;赫连华岳和陈铸不是战友、而是在合作追赶的路上貌合神离;甚至赫连就是在监督着陈铸,看他到底是不是私通外敌。赫连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他想要陈铸动手。陈铸只有动手来杀林阡,才是对王爷忠心可鉴。 陈铸啊陈铸,竟也骑虎难下,赫连把头功拱手让给了他,作为一个公众意义上的卑鄙小人,陈铸是一定要迫不及待的。否则,会宁县他的自圆其说如何说。 “林阡,接招吧。”陈铸硬着头皮,出剑领教之势。 “不敢当。陈将军。”林阡冷笑一声,“既然划清界限了,那便殊死斗一场。完颜望冯光亮,都需血债血偿!” 陈铸心里咯噔一声,自是看阡脸色不假,七上八下,实不知林阡是为了救他故意,还是真的信了赫连华岳的挑拨……凄然控剑,却不知到底如何打,却听铛一声金铁交击,眼睛一闪同时虎口一麻,饮恨刀已经削上剑刃。 林阡当然不能给陈铸犹豫的机会!陈铸如果犹豫不动手,那就告诉赫连华岳他心里有鬼。奈何陈铸没能立刻明白,应接的前几剑手忙脚乱,若非林阡气力不济,陈铸哪堪承架得住。 饶是如此,陈铸也威胁不得林阡性命,二十招开外,见陈铸与林阡战斗不够紧张,赫连华岳一拍手掌、百十名掷斧手秩序上前,接二连三向林阡吟儿所在投掷。分散劈斩,协同威力,一时斧影如血、风声如哭。 置身于钢斧轮错之间,陈铸身心受压岂能不打,他剑法与常人不同,愈气急败坏战力就越能发挥,于是仰面躲开一把巨斧、在斧阵水平面的正下方,还未起身就挥剑往林阡腿脚刺。吟儿一惊,即刻出惜音剑往他剑上压,未想出招太过仓促角度不对,竟是刚跟陈铸一碰惜音剑就差点脱手——那个,高手也是要失误的…… 赫连华岳就在一旁,不禁讽了她一句:“花拳绣腿。”他见过会宁之战吟儿对林阡的拖累,更因适才她损十二元神时大言不惭而心存蔑视。吟儿本就失误,被他一说,难免面上一红,悄悄帮林阡打飞了几把斧头之后,也就不参与陈铸和林阡的刀剑之战了。 陈铸的剑不成剑不知其招,在这些掷斧手的帮忙下得到妙用,于是斧影为纵、剑光为横,集猛锐之气,与诡变之风,以期给饮恨刀结成樊笼,可惜剑与斧交织的每一点,都遭那雪光强势撞破。 一晃眼,便是四十余招,陈铸渐渐难以持平,林阡岂能手下留情,留情便会置陈铸于不忠不义!只是刀剑无眼,锋刃割过陈铸的衣袖显然已伤他筋骨,哧一声吟儿听见了不禁揪心,陈铸却仍负隅顽抗。 “啧啧啧,华岳无话可说,愿向陈将军负荆请罪。”情势凶险到这个地步、明明陈铸没可能拿下林阡反而自身难保,赫连华岳却还不亲自动手,只站在一旁冷言冷语,仍然是话中有话,“其实华岳仔细回想,确不该误解陈将军——虽说陈将军曾将林匪藏在地宫,但后来还是供出了林匪所在、将功折罪。唉,若非陈将军把他们骗到地宫里,林匪也不会被堵在地底下差点出不去……我竟还怀疑陈将军,实在罪过、罪过。” 林阡心叹一声:到底谁是小人?!赫连华岳无论如何都对陈铸意见保留,甚至他从始至终都认定陈铸与林阡私交,不愿、也不肯相信陈铸。所以,赫连怂恿陈铸上来和林阡打的意图,并非监督他、逼迫他、帮他正名,而是,赫连根本就确定陈铸和林阡是朋友、而出于一种惩戒的心理想看到陈铸和林阡相残时如何难堪、如何纠结!赫连华岳他就要在旁边看着,看着私通外敌的人是如何被外敌所杀的,而当林阡一时之间还没把陈铸干掉,赫连华岳就迫不及待、于是说出了最后这一段话。事实,并不像林阡适才以为的那样赫连要陈铸抓林阡,而是,赫连想要陈铸被林阡杀! 所以最后这一段话,再不是对陈铸说的,而是对林阡说。对林阡离间,期盼他误解陈铸、杀了陈铸。此战毕,陈铸将成为一个反面教材载入金史流传女真。最后这一段话,不仅林阡听懂、陈铸听懂,纵是吟儿,也听出些意思来,横竖陈铸都要死。 也是这段堪称精彩的离间,诠释了会宁之战的另一种可能,那正是:当日陈铸先出于旧谊收留了阡吟二人,后又明哲保身将他俩陷在地宫里瓮中捉鳖,行径卑劣到无以复加……原来这种说法是从赫连华岳开始的,这种说法的宣扬,可以使不明真相的多少人对陈铸恨之入骨?瞿蓉、沈钊等人也便算了,关键是,冯光亮更加因此丧命!追根究底,冯光亮死于陈铸被众口铄金!林阡怒不可遏,既为麾下的无辜遭殃,亦因知交与自己相煎竟是被这样一个小人推动。他林阡,怎可能顺着他人的心意来违背自己!到此刻,不必再让陈铸战斗在这一望无垠的迷惘中了,赫连华岳,才是他林阡不得不杀! 便那时,战局中的杀气已近崩坏,剑斧与刀鏖击不休几不可拆,吟儿见饮恨刀已经锁定陈铸命门、而转过头,恰看见赫连华岳手中握斧,显是要趁着林阡杀陈铸时加害林阡,吟儿暗暗已经扣紧了剑,断不会教赫连华岳得逞。那时她以为林阡会杀陈铸,心一狠,脑中的想法太简单:不管要对不起谁,她也一定保护林阡! 所有矛盾急速屯聚强烈堆集,所有兵器混合交熔行将炸裂,砂石在混乱树木在重排光色在耗散,快到眼花缭乱热到绝不可逆乱到无可救药,极限处,只听那一声撕人心肺的爆鸣,刺耳,尖锐,在场所有人、所有物所有事件都无一幸免! 耳鸣,失聪。 最轰烈与最死寂之间…… 是幻象么,是谁把时空颠覆?眼前只剩下无边战火连霄汉!沸腾过逐渐冷却的疆场,没有人,只有山河,只有天宇,只有无垠的雾霭,与灰,与烟。这一瞬无声无息,但看那还在烧的战火幻变,黑色边缘深红色的挣扎,蓝色中央浅绿色的侵袭,半空中还有一缕淡紫色飘摇,带着细弱的光穿梭闪坠。 火退山更热。 一丝清辉,大放异彩。天空越来越白,寒光的照耀愈发不可直视。激荡万古,与星辰高。 赢的人只有一个,饮恨刀林阡。谁都见他那一刀对准了陈铸的脖颈将砍,而刀锋横擦过陈铸命脉之际、力道却被他拿捏得轻微至极,陈铸血溅当场不支倒地急捂脖颈堵住伤口,心下却知命无大碍林阡并没有误会他——这一刀,外在夺命,内涵放生。而这一刀的力量,全在另一个方向—— 杀气的方向。 这一刀意在陈铸之外,不由分说地,裹挟进战局中的一切武器,近百高超沉猛的精钢斧,以及陈铸用以攻他的宝剑,交熔的刹那一并抛掷向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尽管那个人,本是要趁阡专心杀陈铸的时候,偷袭阡的。赫连华岳,他的斧,刚刚挑中林阡的后心,抡出去。他是十二元神战力仅次于仆散安贞的人物,堪与林阡比肩。这一斧出手必然能要林阡的命……然而,赫连华岳再也看不到了。 尽管他还站着,手臂里还积聚着他活着的时候大半力道,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 死,怎能不死?! 劈在赫连华岳身上的武器,全部都是饮恨刀的化身,刀如命势,捭阖、超忽。 那个无声的电光火石,众金军全部都出于本能地、后退一步、心惊胆裂! 伴随着一声巨响,赫连华岳带着近似于万箭穿心的结局坍塌。 而赫连华岳那差点偷袭成功的一斧,此刻,正停留吟儿的惜音剑下。 虽然拦下这一斧花了吟儿九牛二虎之力现在还大汗淋漓,但此刻凶险过去吟儿握住林阡火热热的手掌,知道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给林阡战绩捷报,长吁一口气轻松得意,转身仰头看着阡,邀功形式地微笑。 林阡见吟儿自信心暴涨,也发自肺腑地笑起来,赫连华岳终忽略了她,“花拳绣腿”?怎配得上凤女侠。 “走吧。”林阡也几近脱力,豪气却惊骇全场。说这句话,目空一切。 主帅暴死,金军纵是有成百上千却岂敢再战?好一群行尸走肉,徒留给阡吟一片空地,一条坦途! “嗯。”吟儿微笑点头,无论前景如何。 辗转战斗,甘之如饴,吟儿在心里对林阡说,跟着你,戎马倥偬,或亡命天涯,天赐我的,荣耀。我无论到哪里,都带着笑。 这满布伤血的一世。为与你相见,我无怨无悔。 第866章 鸳鸯同今衣 第866章 鸳鸯同今衣 缥缈仙境,一路南行,终临崆峒山之弹筝峡。一如其名,峡口风吹流水,摧响宛若音韵,又名弦歌之山。 此关峡古往今来都是战争隘口,故早先便有完颜君附重兵把守,而因距盟军于平凉府的最近据点还有一段路程,林阡和吟儿一时仍无人可襄助。 夕阳斜,战斗了一日一夜的两个人都是困乏不堪,所以欲找个地方先休憩片刻。吟儿那家伙粗心地刚停脚就滑跌在水边、起身时整件衣服都湿透了,正在她一旁尝试着溪泉能否饮用的林阡,捧着水前俯后仰笑得是一口都喝不下。 “哎呀,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么!”吟儿大窘,愠怒着要把他也推进溪里去,林阡招架不住赶紧逃,吟儿忙不迭地追他打,差点玩过了劲,引得附近紫茸军侧目:“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阡吟这才知乐极生悲,相互瞪了一眼,一同拔腿就跑。所幸那帮人过来搜寻的时候,他两人连影都没了。 转了几个弯,走到寂静处,穿出一排参天松柏,眼前可谓豁然开朗。就看这花树尽头的山坳里,竟藏着一座美轮美奂的殿阁建筑,初时看巍峨雄伟,近可觉精致玲珑。 林阡察此地并无金军出没,心知这殿阁位置极偏,很可能是座私密行宫,林深如海,草繁叶茂,故非有缘人不能发现。所幸虽然百转千回,阡的方位感没被搅浑,暂时与世隔绝,正好还满足了他和吟儿休息片刻的想法,于是放宽了心情、带吟儿走近了些。而吟儿,没想到山旮旯里会有这么一座神秘宫殿,一步步过去自然看得呆了。 这两天他俩一直被柳月的阵法所害、这一刻理应不敢靠近才是,可是林阡说无需惧怕,“即便有阵,见阵破阵。”吟儿本就是胆大包天的,林阡的话更给她壮了行。想想也是啊,母亲阵法再厉害,在阡这里也是会黔驴技穷的。 好一对林匪夫妻,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怕蛇。 “先睡一觉要紧!”当吟儿看到宫殿内的锦帏绣被与罗幕,就立刻被睡神召唤过去了。 林阡当即将她拉回来:“慢着,先换身衣。”胆阔心细如他,左臂拦停她的同时,右手已牵出寝居里的百十件衣裳,尽是些绫罗绸缎美不胜收。 吟儿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刚刚跌进溪水里还半湿着,她太困了竟没注意……心念一动,这真是个好机会! 趁着林阡此刻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机会……赶紧地——“哪里有澡盆?我想先洗洗。” 她原想复演一遍当年兴州城内的鸳鸯戏水,奈何这回林阡没给她找到澡盆,领着她在殿阁里找了好一会儿,终在一隅的地窖中发现了一处池水,清可见底,蒸汽徐升,温泉是也。 果然是王室的行宫,设备一应俱全。林阡暗忖:这行宫里的用品都是新的,只怕跟完颜君附、完颜君随中的哪个有关。 吟儿则窃喜,甚好,甚好,比澡盆还好…… 站在这一潭幽深的汤池旁,可见水波影在墙壁来回荡漾,整个洞窟里的色调都是浅蓝、深蓝、水白、碧绿,吟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变得莹然,迫不及待先把靴子脱了、伸出脚尖在水里面探了探,身心俱爽,妙不可言。 “好舒服。”吟儿转过头看林阡,将束发的头绳解除,“你也一起洗。” 林阡摇头,饮恨刀一直在握,和在战场、武场上一样的冷峻威严,也罢,他在的地方,哪里不是修罗场?! “哦?那你就这么看着我?过分!”吟儿略有些不开心,背过身去想办法。 “过分?老夫老妻了,还需要避嫌?”林阡没好气地说。完全曲解了吟儿的话,吟儿是觉得他不下来一起洗很过分! “嗯……那你,就看着吧……”吟儿想不出办法来,气呼呼地,把身上衣服一件件地脱去了。 看着吟儿白皙光裸的娇躯,和月华般倾泻的乌黑长发,林阡心神一荡,怎能不被勾起欲念。然而,一想起她身体虚弱,他就不可能输给诱惑。 吟儿心知,勾引不能表露过多,表露一多她的小心思就会被他看出来,从而打草惊蛇一败涂地。所以在他的注视下,比较规矩地把泉给泡了、澡给洗了,白白任一次战机溜走了…… 转过身来,披离而起,她唯能向他的坚决认输,伸手一指,乖乖一笑:“衣服。” 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用尽心机引他犯错他没犯,现在半浸在水里这自然而然的一笑,却令他面色里传递出一丝惊艳感来。唉,都老夫老妻了,还有惊艳感么。吟儿心里面的想法死灰复燃,林阡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付,林阡他就是个好色的淫贼!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拿下他! 眼眸如星,长发如墨,澄澈的清水衬得她容颜明艳,他之所以惊艳是因为他很久都没见到她这么健康地出现,一时动情失神罢了,吟儿的身段比以前更好,肌肤也跟往昔一样粉嫩剔透……唉,林阡听话上前把衣服递给她,委实已经不能自持,于是十步之外停下,把东西精准扔到池边:“你先穿,我去门口等你。” 好你个林阡!一定是因为兴州城被勾引过所以吃一堑长一智了,可你也不能把这么漂亮的衣裳随随便便扔过来!吟儿气得牙痒痒,他都到门口去了,她搔首弄姿给谁看。郁闷伸手,气愤穿衣,刚刚燃起的战机再度失去。第二个回合,完败! “嗯……可以走了。”她本身身体热,故虽是二月却穿很少就够,林阡蹙眉看着她,这丫头实在不会照顾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擦干就……裹胸尤其————! “咳,走吧。”林阡攥紧拳走在她前面半步。吟儿她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三个回合,所以没有出第三招……所以,第三回合又败了。 顺着走廊往回走,默默相伴不说话。吟儿歪着头看院子里的景色觉得熟,这是什么诗来着,哦,花明月黯笼轻雾,怪不得他不称赞我衣裳漂亮了,原来是光线不好惹的祸。 回到寝居,灯烛燃起,吟儿立即问林阡:“怎样,我穿这身,好看么?这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要是我的就好了。” 林阡一怔,再打量了她一眼,这身纱衣罗裳,足显婉约之美,吟儿的肌肤如月中聚雪,整个人就好像是瓷捏的一样。 “?怎么呆着不说话?”吟儿一愣。 林阡缓过神来,笑:“想起了祝孟尝的一句名言。” “什么名言?” “‘衣服归你,人归我’。”林阡笑侃。 吟儿心念一动,第四回合不期而至,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哼,你只说说而已。”似嗔还切。 “吟儿。”林阡骤然看懂了她,瞬间对适才一切都了然,神色凝重地摇头说,“我说过,不可以。” “我……”吟儿发现功亏一篑,时不我与大势已去,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抱住林阡手臂哀求,“我不想变作第二个沈絮如,不想变作第二个楚风流!” 他闻言色变,才知道近来的际遇对吟儿打击多大,为她拭泪,却不让步:“吟儿,我不是越野,也不是完颜君附。” “然而,除你之外……再没有人能救我……”吟儿颤抖着伏在他怀里,欲言又止,瑟瑟发抖。 “怎么?”他听出她心事不小,惊得连呼吸都变了。 “我……我不知道,我在红柳……到底有没有……”吟儿垂下眼帘。 “没有。”林阡斩钉截铁告诉她。即便有,对他而言也没关系,但是吟儿在意,然而确实没有。 “可我真不确定……”吟儿一直低头,“最近常常做梦,梦见瀚抒,梦见苏慕岩,梦见红柳的那些事……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全都被他们给毁了。连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原只期盼你,帮我找回那份熟悉……可是连你,也不愿碰我了。我愈发觉得,自己是肮脏的……” “傻丫头。”林阡痛心不已,岂容她再说下去,伸臂勾住她腰肢,俯身亲吻她的唇,适可而止,“听着,别胡思乱想,我怎会不愿碰你,只是,那会要了你的命……” “若不能与你一起……才会要了我的命。”她凄然看着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停,抓握他的衣袍,形同溺水缺氧。 他怎能不想要给她熟悉、给她温存、给她安全感?!动情至极,不自禁揽紧了她,从颈项开始细细吻她,救她。不过才前戏而已,她心跳就急剧增加,汗水也沁湿了罗衣。 “吟儿……”林阡于心不忍,停下来捧住她脸颊。 “救我,救我……”吟儿置若罔闻、紧闭双眼,睫毛上尽是泪花,楚楚可怜惹人惜。 他轻叹一声,终不能克制:“吟儿,实则我恨不得拥有你一生。”将吟儿带起平放在锦床,她秀发如云般或散铺在褥上,或垂覆在他臂旁,而目光,却那样的眷恋、缱绻、迷离。 轻褪那薄如蝉翼的外衣,只剩丝滑轻软的最内层,他吸取了以往的所有教训,力度前所未有的柔和。面对着如她这样的易碎琉璃,他动作必须像琢玉般细致精巧。就像吟儿曾说的那样,浅尝辄止。 吟儿这次没有激烈地回应他,她也怕好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被自己毁掉,在她眼中林阡何尝不是无比贵重的珍宝!所以一直安静地承受着与以往不同的浓情蜜意,却一直仰视着他的眉眼、他的长发、他的唇角,微笑,此生,愿一直被这片烟火气淹没。 “真好,真好……”吟儿噙泪,喃喃道,沉浸在这种久违的感觉中,痴迷,欢愉,甜蜜。当我眼前只有你,恰想也是你一人。 夜深人静,忽看见饮恨刀锋,泛着些森然的杀气。吟儿才忆起,原来他俩还在弹筝峡里,周围环绕着陇陕金军,而千万金军的外面,还有已经占据了一半平凉的抗金联盟,正等候彻底地履平凉而制庆阳…… 如果说上次的会宁地宫以一敌众最终以抗金联盟开满会宁结局,那今次的崆峒山他再度单挑十二元神,会否预示了抗金联盟将铺遍平凉?不得而知,但至少吟儿明白,林阡心里,一定早已有了对大局的筹谋,阡唯独不能肯定的,就是盟军里变节的叛徒,铤而走险与引蛇出洞之计,现在其实也还没结束。此时此刻,无论大局或细节,都危机四伏、同时也胜券在握。 欢合时,浑忘了敌与友、安与险、昨与今,更忘了自己是谁,只剩他林阡一个人刻骨铭心。而他,却必须时刻记住这一切,也时刻为她防御着最可能来到的敌人,她的亲生哥哥,她的家族,她的国。或许都过不了今夜,就会有新一轮的攻击到来,作为他与她巅峰时刻的调剂。他的饮恨刀,所以一直在充蓄战力。 心叹一声,再不去多想任何,双手缠上他的脖子,轻笑:“我是金国公主,你就更该拿下我啊……” 如此狠心、坚定而又挑衅的呢喃,令那时血气正烧到最热的林阡,猛然加大了力气,带同她滚入绣被。 今夜,且淡去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壮烈恢廓、江河湖泊。任明眸锁星目,青丝弯血锋,红妆伏金甲,娇躯葬战魂…… 第867章 小别胜新婚 第867章 小别胜新婚 同床共衾,幽香满溢,轻淡的木芙蓉味,柔腻的肌肤触感,曼妙的身体曲线,无不是林阡熟悉到永世不忘。 这一刻,岂是“小别胜新婚”可言? 跳过那个荒谬的风七芜时期不说,吟儿和他足已有两年半没有过如此相契!期间兴州陇西关山榆中定西会宁几多辗转、悲欢离合,而大散关麻黄塄黑山天池峡红柳聚魂关各自也频繁逆境、九死一生…… 是以,虽力度动作全然是至轻至柔,感情却是迄今为止最激烈的一次。 偏在这缠绵悱恻之际,忽听见帷幕外窸窣动静,此刻阡吟都是赤身裸体、情境和风七芜那次并不一样,吟儿自是脸色微变急看林阡,林阡却仍淡然将她压在身下,镇定护着她示意别慌——那个,其实吟儿也不是怕啊,是觉得这种样子别人看见了会尴尬…… 果然是人的脚步声,拖沓、细碎、轻悠,仿佛小贼一样。吟儿听出来者不是高手,戏谑地笑笑望着林阡,望着微弱的光线里他清隽的容颜,与如龙的气概……这画面,真是崆峒山最美的景象,吟儿情不自禁抬起身,朝他脸颊亲了一口。他微微蹙眉,竟也不正经地、在她胸上掐了一把。她吃痛又痒,噗哧一声笑出来。好吧,你们俩就继续乐极生悲吧。 好在,外面进来的人——比紫茸军还笨。 “琼妃她确定没事?”这声音很熟,吟儿虽然还在办事,可这样都止不住的八卦。发话的这个女子,确定是早晨桃花林里的妹妹,借题发挥指证楚风流的那个。吟儿咦了一声,跟她真是有缘。 声音细软却令人很不喜欢,辨识度这么高,林阡也不得不忆起她:这么说,这座私密行宫,是完颜君附的…… “是。御医说了,只是吃错了东西、腹泻而已。”另个声音似是她侍女。 “我就说!只是下了点泻药而已,就疼成那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吓煞了我。”妃子道,吟儿心底雪亮,原来如此,那么,早晨并不是借题发挥,根本就是贼喊捉贼啊。 “丽妃娘娘只是想教训她罢了,怎可能存心害她性命。”另个声音再说。吟儿皱眉,这个声音不是侍女,而是早晨的第三个妃子。哦,原来跑到偏静处秘密结党来了。 “哈哈,你今天也看到了,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要如我一样,随机应变、顺水推舟。”丽妃笑起来。这第三个妃子,已经成为了丽妃的徒弟跟班么?吟儿一想到楚风流纵横驰骋却被诬陷、被推卸责任,瞬间更加为她心痛。 林阡听女人之间为了争宠也能不择手段,心道这人世间多少斗争都是一样残酷。那第三个女子,可谓在山水清、出山水浊,不出几年也会被濡染成那些妃子一样,然后作威作福讽刺别的新人,而这些丽妃琼妃什么的,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多谢丽妃娘娘指点。”第三个妃子说。 “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姐姐就成。”丽妃咯咯笑。 再说了好几句,两人便已经推心置腹,却听那丽妃叹道:“我原以为这行宫是建给我的、或建给琼妃、或妹妹你。然而王爷真是薄情,竟然谁都不准靠近。”吟儿听到这里的行止决绝,知大哥完全是遗传了父亲,不禁为楚风流又喜又悲,这行宫,自然是建给她的无疑,然而,大哥让侧妃们瞧见了也制止了,却还没告诉她、带她到这里来——碍于那个醋坛子二哥,碍于世俗,也碍于他自身的心结。 “唉,原来如此,就说弹筝峡为何重兵把守,原是为了不让姐妹们靠近。若不是姐姐神通广大带我来这里,我还不明白蒙在鼓里。”这第三个妃子语带感激。吟儿捏紧拳:煞是可悲,一入王室就陷淤泥!林阡听她们说弹筝峡重兵把守的原因在这里,心道这自古及今的战争要隘竟然被这么曲解,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心念一动:难怪完颜君附要给楚风流寻这一处,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既能赏战争恢弘,又能享隐居安逸,此二人,也曾如完颜永琏与柳月般执手沙场、并肩巅峰。 “好妹妹,言重啦,实则我也只能绕过侍卫、偷偷摸摸地进来,多个人都不敢带,多一刻都不敢呆,王爷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们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瞧见……”缓过神来,丽妃的声音渐渐远了。原来她是抗不住这行宫的诱惑,所以连秘密接触都要选这里…… “唉,这里真是华丽得紧,美妙得紧啊……”丽妃继续叹,依依不舍,语气里全然憧憬——可是她敢来却不敢多呆。完颜君附的脾气,可想而知。 是华丽,是美妙,可惜,这华丽这美妙,都给某人和某人不劳而获了。 “姐姐,终有一天,王爷会带我们来这里,不用偷偷摸摸的。”第三个妃子说。 听这又一对侧妃以姐妹相称,可见放到完颜君附家里去看,丽妃琼妃还是一个阵营里的,因小见大,只怕斗争更加激烈…… “这么些妻妾佳丽,实让家宅不安、男人焦头烂额。”林阡叹了一声。 “非也。若是这男人有本事,完全可以教他的妻妾和睦共处。”吟儿摇头。 “异想天开。”林阡笑,俯首问她:“你肯么?” 吟儿一怔,微笑反问:“你敢么。” “已不是敢不敢的范畴。实则娶你凤箫吟一个人,便已与妻妾成群无异——有几人如你这般,自己吃自己的醋。妻妾共同体。”林阡哈哈大笑,吟儿满心以为他要夸自己,话锋一转竟开始羞她,急捂他嘴,脸上绯红。 床笫之欢,愉悦婉转,实不管谁来谁往,皆已是物我两忘,至于酣畅淋漓、满足睡去,却是寅时刚卧,卯时又醒,两个人不约而同睁开眼,侧过头来凝视对方,四目相交,爱意融融。 “再来一次吧……别让我自己吃自己的醋。”吟儿贴着他胸膛笑,指尖在他腹肌上画圈,眼神中写满挑逗。 即使她不是这么撒野,他也早已不受思想控制。再来一次?再多少次都行。 接近天明,弹筝峡疾风吹雨,天地万象全在彼此身旁合作奏响、之后又随着光阴呼啸而去。他一直深深看着她,她也一直甜甜想着他,身体是同步呼吸,两颗心节奏相同。 又有人来!饮恨刀再度握紧。 因脚步声越靠越近,气氛也越来越险,林阡骤然起身添衣。吟儿却还想赖着,唉,要是天永远不亮、时间永远停在这里,该多好。 “昨儿早上丽妃吓的那个样子,把我给乐得差点岔气。”来人开口,自是那身怀六甲的琼妃无疑。 “娘娘演得那么好,实将我也骗了过去。”应她的,不是第三个妃子么?她怎么,又跟这琼妃搭上了?吟儿想不通。难道她是琼妃的卧底?泻药的事情是她透露给了琼妃? “我肚子一痛就知道是她的把戏,不过她那种德性,只敢吓人不敢害人,我也估计到不会有什么事,果不出所料!”琼妃道。吟儿暗暗捏了把汗,这琼妃洞悉人性,料事如神,实在高明。 “琼妃娘娘英明。”第三个妃子似也心服口服。 “我索性将计就计,吓一吓她,给她个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加害。然而,又不能直接指证她,免得她真的背离……替罪羔羊,正巧是楚风流了。”琼妃说。 叹,又是一石二鸟。昨夜丽妃说害她之时,吟儿还可怜过她,白可怜她了,在她面前丽妃算个屁啊! “妹妹,你可学到了吧?以后就跟着我,别像丽妃那么蠢。”琼妃说。 “是,姐姐……当心些,姐姐。”第三个妃子说。 琼妃来这里的原因自不待言,一是把王爷的新宠收为己用,二是也很憧憬这座殿堂流连忘返,她手段虽高明些,意图却跟丽妃一模一样。 而第三个妃子呢…… 这第三个妃子,不是任何人的卧底、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吟儿脚底一股寒气,这个妃子,两面三刀,心机之王!昨天清晨她卑躬屈膝的样子映入脑海,足可预见日后的王府里谁主沉浮。 林阡听她们脚步声直朝此地、而吟儿一直都倦倚榻上,以为她虚弱不能穿,故将她连人带被地拥在了怀里,意欲暂且先拖走。吟儿却还想再听,还想把这里的事一股脑儿地告诉楚风流,告诉她她被这些勾心斗角的女子害惨了千万别自责。然而楚姑娘,也许并不会那么屑于……?希望如此吧。 然而恰在这时,听得那琼妃大叫一声,阡吟两个俱是一惊,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难道说,第三个妃子狠到那个程度,要杀人!?吟儿大惊急忙穿衣,若是那样她是一定要救琼妃的,虽然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没到谋财害命罄竹难书啊! 看吟儿一开始还精神萎靡突然间就穿好了衣,林阡才知道,八卦的意义…… 急忙拉住吟儿,示意她事情还有进展,林阡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那琼妃还活着,显然适才被惊了一跳现在还在喘息,断断续续地喝叱:“你们,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话说这位琼妃看来是个贵族风范,要换做丽妃必定大声嚷嚷,她好歹还强忍着气愤,没有失仪。 而第三个妃子,想必卑微地站在她旁边,不说话……不说话的人最可怕。 “原是王妃,末将得罪了……只因此行宫是王爷严禁靠近之地,末将等负责巡视周边,绝不容任何人擅自接近……还请王妃恕罪!末将等绝不会对王爷透露今晨半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吟儿竖起耳朵,才知有一群巡逻军队很可能是发现了这两个妃子形迹可疑是以跟了进来,他们的实力比紫茸军要高出许多,连她都是这时才听出脚步,而对于这两个妃子来讲,他们的出现显然形同鬼魅。 林阡蹙眉:这一支,应是天兴军…… 这景象像极了当日会宁县境的枯井旁,赫连华岳之于紫茸军。负责在附近巡逻的天兴军,依照了完颜君附的吩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擅自靠近,更何况是擅闯?!完颜君附实比完颜永琏更决绝!但当这个擅闯者是地位同样不低的王妃之时,天兴军当然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敢去领双份的罪。 “万一今晨的事有第二个人得知,你们这群人悉数会掉脑袋。”琼妃说。今晨的事,一说她二人私会,二说她二人选此私会。 “是。”全体异口同声。 阡吟正待松一口气,不料寝居外气氛陡然一紧,适才发话的首领旋即开口:“寝宫有人!”这队天兴军齐齐掉转方向,千钧杀气,蓦地涌向此间。林阡握住吟儿的手,这些人不是等闲,却未必难打。 “怎么?”琼妃急问,“何以见得?” “回禀王妃,有血腥气。”那首领说罢,已令手下们送两个王妃离开,一干人等,因敌暗我明,而步步为营、悄然逼近、围剿之势。 吟儿看着林阡,暗骂那首领:“比你的鼻子还灵。”今次单挑十二元神,林阡并未受过什么伤,也没沾上多少血,算是他战袍上血腥最少的一次了。这样都能被那首领闻出来。 林阡知无处可躲、也没必要躲,淡笑携吟儿现身,左手刀威武雄壮。 出鞘那一声啸响,龙吟般冲荡满堂。天兴军全遭震慑,竟都是呆了半刻,后才能置信应敌。一时间拔剑声抽刀声鸣镝声响彻寝宫,却刹那消亡遁入虚空,这些兵戈,无一不“遇饮恨而声碎”! 轰烈刀风,顷刻割遍华殿,纱帘罗幕,四面狂乱飞卷。 俯瞰中原西陲,傲视华夏九州,豪放、尖锐、磅礴、凛冽,弹指间杀尽婉约。 婉约,他面前还有什么兵械不是婉约?刀中低楚狂,锋间小冯虚! 天兴军虽见得到他、碰得了他,却焉能拦得住他。 不过,气力拦不住他没关系,天兴军还有他们的铁血战志—— 他们之中,有一大半人都是在神岔鏖战中,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兄长甚至全部亲族!他们与林阡不共戴天! 两年前的神岔之战,海曾告诉风七芜,林阡一个人就杀了上千!吟儿曾经觉得夸张,但现在知道,不夸张。否则,他们不会宁可死了,也坚决不往后退,蔑视了军令也要杀,杀成了血人也要上,寝宫内外一片喊杀沸。 死何惧。不杀林阡报仇,才生无可恋。 终闯出修罗血池,阡也负十几处伤,走到那丛林尽头,原以为再无金兵,却看有一敌将,负手独立道旁,背对着阡吟站在风中,挡住了他二人去路。 昨天下午的那一战,也不知他喉伤到底怎么样了。 “诡绝将军……”吟儿知林阡此刻的战力一定不及陈铸。 弹筝峡晨曦初上。 第868章 弹筝华容道 第868章 弹筝华容道 山壁如削,水流湍急,岸岩互击,回声相濡,峡谷中弹筝之石,记录着古往今来所有发生于此的战争厮杀,然后再择选式地、释放给来者听。说来也奇,昨夜山雨来时,寝宫外筝声婉转,今晨连番酣战,节奏则一直激荡,好一个弹筝峡,似通人性,如斯应景。 而此时此刻,耳边的流水声愈发清晰、贴近耳膜——当阡与吟儿的面前,是陈铸。 天兴军的奋不顾身、誓死不屈,终是起到了作用,陈铸是闻讯立刻赶到的,预示着不刻便会有别人。林阡他低估了天兴军的本事,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人可以打败另一个人的执念,何况那是一大群人。 叹,这属于林阡的华容道。 今时今日,弹筝峡屯驻的所有金军,都务必尽快将林阡斩获,因为谁都见识过,他把落难演化成实地侦察,或许,现在又一场大战已经在酝酿,他们万不能落后于他,万不能懈怠半刻! 刷一声锋刃寒光,亮剑者,是陈铸,以及吟儿——这一战且让她顺着林阡经过的征途走,这一战且一续当年的白帝城外! 陈铸一怔,侧过头问:“你让她打,不插手?” 林阡摇头:“你是她最佳的对手。” “打不过你,难道连她都打不过?”陈铸笑。 “少小看人!”吟儿心里虽隐隐作疼,手上却握紧了惜音剑:“看剑!” 连对话,都跟那时候差不多。白帝城外,陈铸说,林阡你不插手么,林阡回答,我不插手你也抓不到她,陈铸笑,我要是抓到了她,你就救不走。 陈铸,任何时候都应该明知道他是敌人的,当越野、苏慕梓和洪瀚抒都清除的时候,终不能逃避的金宋之争。 但抽开这些不谈,吟儿实没有资格与他动手,且不说陈铸是她父亲最忠心的将领,陈铸在会宁曾三番两次救她的性命……吟儿这一剑没法多狠,旋划撩击由下而上,力道才贯惜音剑尖,便见到陈铸向后挂起、不刻冲前回敬一招,几近崩开吟儿兵械。 “吟儿,权当这是云雾山比武。”林阡看出吟儿心存杂念。但他允许她与陈铸打这一场,并非一定要这两人搏命血拼。他心知,既要让陈铸尽职、罪孽感轻些,又能令吟儿发威、行使保护欲,最好的方法就让他俩斗剑,他俩本就是势均力敌。 吟儿与陈铸皆是一震。出现在抗金联盟盟王口中最荒诞的一句。 吟儿却即刻彻悟,拼力将这剑架拨开去,半招之间,迅猛提剑,直往陈铸腕上啄击,丢开缰锁,打得自是上层楼。陈铸竟也会意,再无包袱,极速截剑,凌厉猛辣,也不过半招不到,便已然转守为攻。他二人一灵一乱,遂剑斗比平常人要快上不少,常人才打十招的时间,他二人已展开百招,是以等闲之辈观不得、参不透,纵使林阡,亦觉眼花缭乱、不可开交。真摆到云雾山比武去,或许吟儿也别想投机取巧,陈铸与她一丘之貉。 无章无法,无招无式,剑旨都承自完颜永琏,常常是未守尽、已成攻,攻守之间,转化得自然而然、不留微痕。 说时迟,那时快,陈铸直劈,吟儿斜闪,陈铸手圈剑横削,吟儿腰拧转回抽。每次是吟儿险罢陈铸又险,陈铸安然吟儿也早无碍,十回合之内出现了二十次险象,可谓奇观。等林阡看清楚吟儿化解的时候吟儿可能已经化解了第二次攻击,而中途还掺杂了一次陈铸历劫。这样的灵活跳脱,实乃罕见。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吟儿剑法原来已恢复到这么好,起码有川东中秋之战前夕的七成了。而陈铸,绝对是她最好的对手,昨天那一战消耗过陈铸三四成力,是以现在正好能打个平手。 瞬即,剑之声翻压风雨。当变化莫测遭遇乱剑之王,便只能越打越幻、紧张非常。弹筝峡竟似也被激起了热血沸腾,阡不知是心理作用眼花还是事实,肉眼都可见那水流蒸发、岸石剥落。 不刻人声渐近,远道而来的各路金军,显然有的已经看到了这场剑战。他们之中,有完颜君附治下的天兴军,有六盘山麓的镇戎军、德顺军、原州军、靖远军,亦有陇右调集的会宁军、巩州军、洮州军、河州军,甚至积石军将领也有露面,真正出动了整片西陲,单为了杀他二人!?陈铸于心不忍…… 林阡蓄力多时正待接战,却看陈铸眼神一柔,立即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在他倒退几步跌坐在地试图伤臂自残时,林阡边拉回吟儿边上前一步出刀一挑震开他剑,这一幕,在那些还未曾赶到的金军眼里,定然是林阡趁人之危偷袭成功了,陈铸终不会惹下任何嫌疑。 “诡绝将军……”吟儿不解,是以还不忍移动脚步,小声说。 “终报你昨日不杀之恩。”陈铸叹。 吟儿这才懂了,陈铸很想尽职拦,却终在人群靠近之时,想伪装成拦不住。能怎么办?陈铸着实很难办。情,义,承诺,还有昨日的不杀之恩,都教陈铸对林阡万分理解,也委实都让陈铸万分为难。 “陈铸万万没有想过,有一天战场上竟也放过敌人。”陈铸苦笑一声,“快走!”林阡才应言带吟儿离开,金军们已经追了上来,只几个留下帮陈铸看伤,其余全部是锲而不舍。 好一个“战场”。吟儿终也听出音来——金军们之所以那么紧张,极可能这三天时间天翻地覆,抗金联盟已经劲弓强弩、虎视眈眈着平凉府多时了。实则林阡决定带她铤而走险的同时,显然已将战事全权交托给各位战将。 辗转出峡,吟儿低声问阡,下一场战事是否早已被他安排。他点头,告诉她西面六盘关是越风领兵,北面瓦亭关是穆子滕欲夺,东面望驾山有祝孟尝威胁,南面制胜关有寒泽叶坐镇,四面开弓,金军们早是众矢之的。 自上次崆峒决战之后,盟军突破封锁,早年在平凉府的据点悉数被收回,最近的那一座营寨,就在望驾山东面、聚仙桥不远。这些由冯光亮奠定的据地,多年来一直是平凉金军的心腹大患。目前,由祝孟尝代为治理的他们,还未完全稳定,亟待与盟军主力会师。而越风穆子滕等越野山寨的陇陕军兵,则枕戈待发,意在贯彻平凉,六盘关、制胜关、瓦亭关,都是越、穆、寒志在必得。一旦这四路宋军一并出击,将对金军多面挤压之势。但这四路的进攻,并不是那么轻易,因为金军主将是楚风流和完颜君附,他们决不允许盟军轻易获胜。 完颜君附和楚风流自然都清楚,若然抗金联盟此役得逞,平凉府所有据点将融会贯通,因此他们想到了先发制人,利用宋军中的叛徒诱林阡入天地迷宫阵,柳月阵法独步天下,林阡十有八九会困死其中,届时宋军军心无轴,当然一盘散沙。而万一林阡有幸走出迷宫,则再以十二元神截杀林阡,只要困住了林阡,依旧能钳制联盟,令南宋群龙无首。 楚风流却未曾料到,林阡会以他和吟儿为饵引蛇出洞。全盘计算,论缜密,楚风流能比林阡,但论胆量,楚风流自然不及。林阡在叛徒问题上早已经变被动为主动,还冒着搁下联盟的风险,真可谓胆大妄为,这一点楚风流无法估算,她到现在还以为,林阡陷入天地迷宫阵是始料未及——没错,是始料未及,却早已未雨绸缪。在与吟儿假意闲游诱敌之前,他已算计到可能历经的凶险,而一早就对越、穆、寒、祝说过,若他二人有三日不归,允许众麾下审时度势、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的决定是要盟军诸将一起商讨的,意味着即便联盟的首领中真有叛徒存在,他的建议也一定会被其他人融化,所以大势面前这个害群之马不足为惧。 何况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说明,联盟的首领里有叛徒,嫌疑最大的是沈依然。 而今,他二人不归的时间已接近三日,战势显然有了白热化表现,故自阡吟到了弹筝峡之后,要经历的都不再是与十二元神那样的纯粹武斗,而是各大金军将领追追挡挡疲于奔命的身影。情境一下子扯得很紧。当下一战根本箭在弦上,金军对林阡理当更加不放!放了他?放他去和他的兵将会合,放他去指点江山激扬战伐?怎么可能? 因此,陈铸才过去不久,楚风流就到眼前。 危峰耸峙,她站在流水之侧,似驻足倾听久矣,银铠战甲,白色披肩,潇洒中透现刚强。她身后百名绝杀高手,列满了山道虎背熊腰,宣告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只一眼就光彩夺目,吟儿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说,现在看见她就不必说了,在她面前,别的任何王妃全是俗物。 楚风流转身带笑,盔甲上泛着清冷的光。 “陈铸的脖子,硬得很。”楚风流笑言此句,吟儿不由得一怔,心生一股敌意来,诚然她不希望楚风流是如赫连华岳那样的小人,楚风流当然也绝对不是。 “之所以伤而不杀,一则没有杀他的理由,二则,以免他无恙反而引小人猜忌。”林阡说时,眼前仍残存着赫连华岳的嘴脸。盖棺定论,赫连华岳武功高强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假以时日必是大才,错就错在他咬定了一个思想就毫不怀疑的性格,因为但凡人只要认准一种可能性,就会为了它捕风捉影不择手段,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 赫连华岳恐怕也不会意识到,昨日他浪费了一次生擒林阡的好机会,只要他不怂恿陈铸动手,他的掷斧手们完全有能力给林阡形成天罗地网,以当时刚与仆散安贞、完颜气拔山相斗过的林阡,在被人围攻之时完全不是他赫连华岳的对手。就是因为不负责任的猜疑,断送了赫连华岳的一生。林阡岂可能不吸取教训,至少他内心深处,仍然为沈依然留了一片余地。 “怎么,没有杀陈铸的理由?你在会宁府几近因他送命,他也已向王爷表明心迹划清界限。何况,崆峒山一战,他手握了你宋军中不少性命,尤其连匪首冯光亮也在其间。”楚风流问。 “战场上原就是刀剑无眼,我自问杀人最多,无法定他人功过。”林阡叹,“敌与我难以两立,划清界限理所当然。但会宁府地宫之事,无论获利是哪一方,都绝非陈铸推动。至少林阡相信。” “陈铸要是听见了这番话,不知要作何感想。”楚风流笑叹一声,“可见你与陈铸之间,也有了一种绝对互信。”阡吟都是一怔,其实,谁说不是呢。 “我一直在想,如你这般的思想与城府,竟也订那绝对互信的盟。不知这一生,愿与几人守?”楚风流再问。 “愿与天下人。”林阡不假思索,说。吟儿心念一动,对,是与世间所有的热血豪杰,与战无关,不分金宋。楚将军笑叹城府,林阡却只谈良心。 楚风流面色一凝,拊掌赞:“说得好。”看了看琵琶、魑魅魍魉、戥戮戕截这十大高手,又转头回来对林阡说:“楚风流早已是你手下败将。但你要打败了他们,才能走。” 吟儿一喜,这十大绝杀高手,根本不可能是林阡对手,前夜之战,不过是秦狮和完颜瞻身边的陪衬罢了,莫不是楚风流也存心放他们走!? 可惜事与愿违,如楚风流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在她手中朽木可雕、烂泥扶得上墙。只见她转身对十大高手仅仅喝令了一句:“在我面前,尽全力打他一次!” 原来,楚风流是前夜看见这十大高手不敢与林阡死战而怒其不争,是以要借今晨再用这个饮恨刀林阡试炼这群人。楚风流鼓舞士气的本事谁人可及:“放开打,你们都是上京最强,不以死战,非丈夫也!” “是!”十大高手同时拔剑抽刀,肃杀气即刻扑面而来。 确然,他们都是上京最强,绝杀成立时万里挑一的高手。可以死,也可以败,但不可以不战而败! 第869章 雨过三关口 第869章 雨过三关口 楚将军实乃神人也,仅仅两句的激励鼓舞,就使得魑魅等十大高手脱胎换骨,前夜还是秦狮陪衬的他们,今晨俨然成为弹筝峡的主角,战意坚决,士气高涨,连兵械都近似有了魂魄,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说得一点不假,幽紫的电光、呼啸的金铁声,如网罗般在饮恨刀旁铺展、激荡。 十人战力,配合得恰到好处,游窜在战圈中此起彼伏,似蛇,似灵。纵是吟儿,都不得不被挤在风圈以外,对面的楚风流等绝杀高手,也一样是一个都靠近不得。 雨倾盆,树翻摇,雷声交响,泾水跌宕。观战者全是衣袂卷、发凌乱而无暇自顾。心思,全部都在战局里。 十面埋伏的张紧,十星连珠的合作,十年一剑的斗志。迷雾中十人幻化为百,百人幻化为千,虚实莫辨。 奈何林阡之饮恨刀高屋建瓴,即便这般高强的协作也不可阻遏,刀气磅礴到好似圆曲了河山、揉捏了雷电、撕扯了天地、荡涤了日月,丢开来一起滚过脚边…… 终将那十大高手打残了冲过“绝杀”,已无暇管适才刀锋碾过几人。雄关漫道,铁马兵戈,一路壮烈,一路风尘。 然而楚风流果然无需追赶,完颜君附的人早已守在下关。那时林阡和吟儿绝对都不能再战,虎落平阳唯能先找个树丛暂且躲起来,当楚风流带着残兵败将与完颜君附会合在几步之遥,阡与吟儿这一刻绝对堪称命悬一线—— 远至南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近到十二元神、绝杀高手、陇岐兵,金、蕃、西夏,甚至也有宋将,林阡战史上所有毒害过的人们或有关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要以牙还牙。 是的,有宋将,视野范围内就有这样的一个人,顾震。乱沟事变以后,相传他被轩辕九烨生擒,与他同时落网的,还有苏慕岩。当苏慕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苏家仅剩下这独独一个儿子——就可想而知顾震为何投降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苏慕然死后,苏降雪才满八岁的小女儿苏慕涵,被流亡辗转的女眷们送到了乱沟,林阡念她年幼无辜,故将她由人送回了短刀谷,交托官军中的将领曹玄照顾。 言归正传,这一刻再不能闹着玩。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能站的地方已经全部都是兵马,有句诗可以形容这景象,“战车彭彭旌旗动,三十六军齐上陇”。 吟儿暗自忖度,完颜君附的身后仅有仆散安贞一个,还有另外几个元神在哪儿呢,不知会否接着他与阡车轮战?……心念一动,不,不可能了,实则十二元神能在这里的已经全在这里了! 时至今日,十二元神已有八位遭到过饮恨刀单挑,除仆散安贞以外,其余全败,其中死三人,伤四人,金朝文武,莫不惊恐。 惊恐,尚不止于武功,还有战场上,弹筝峡此刻三面临敌、东面望驾山有心腹大患——越风、穆子滕、寒泽叶、祝孟尝,他们见林阡三日不归、竟自发地准备攻关!依据众金军多年经验,根本不可能是佯动之举。所以全军在固守弹筝峡的同时,更加诧异林阡困在谷里是如何对外发号施令。 此刻楚风流却终于有些懂了,她先前所不曾理解的绝对互信。轩辕九烨曾对她说,“指明林阡身边有叛徒,一定会令抗金联盟人人自危、借此必然困扰林阡心境”,这句话,就是针对着绝对互信而去。然而,林阡竟一直不曾把有叛徒的事实宣扬、且在明知有叛徒的情势下还仍可以将战事全力交托,因为什么?因为既然有害群之马,就更要信比这害群之马多上万倍的宝马良驹——叛徒一时半刻还不能拔除,但叛徒只占少数,那些万分相信他他也从不置疑的人们才是多数,那些人,可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帮他消融了叛徒的害处。没有害处的叛徒,焉能称得上叛徒?与楚风流一样,轩辕九烨也算漏了林阡。 懂的时候,方知失策,林阡交托战事给了别人,意味着他到聚仙桥来就是准备好赴险的。恢弘的大局由别人写,他单枪匹马竟是找奸细来了。“真一个世间少有的主公。”楚风流心中叹惋。此时阡吟都不见踪影,她却是生出一丝安然来:也罢,林阡,待你与你的盟军会合,再与我正面交锋一场。有她楚风流在一天,弹筝峡都不会那么轻易被林阡冲垮。 她总是最希冀实打实地打一场,公平较量一如当年的泄崖塘和凄风岭,他是世间难得一个能与她匹敌的将才,从山东时期他出现、黔州时期他崛起,而如今他侵略,始终与她旗鼓相当。 “你再一次放过了他。”如是的一句话,出于眼前人之口,完颜君附,他真是到哪里都可以将她一眼看穿。不,不对,不是我楚风流再一次放过他,是我根本就不可能拦住他啊…… “王爷,即便不擒杀林阡,他的兵马,也万万过不了三关口。”楚风流回答。三关口,是弹筝峡的另一个名称,六盘关、制胜关、瓦亭关汇集于此,她眼中这是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她眼中向来公大于私。 “宋匪当然过不了三关口,这是我们屯兵最多、胜算最足的一次!”完颜君附怒视着她,“但若能在此擒杀林阡,不更是两全其美锦上添花?不仅消去了陇陕近忧,更为父王除尽了后患!” “王爷……”楚风流摇头,他的脾气一直都不好,她不知如何解释最恰当,怕误了一个字令他想岔。 “不必用战场交锋来搪塞我。”他冷笑,“你是相信了那个人的鬼话。‘愿与天下人,绝对互信’。你被这句话打动,情不自禁。” 楚风流、林阡与吟儿都是震惊当场,要知道片刻前林阡才对楚风流答过这句话,完颜君附就已经得知并介意,说明他到底有多关注楚风流。 “错了王爷。楚风流再如何感情用事,也分得清谁敌谁友,若适才有机会擒杀林阡,我虽于心不忍,但也一定动手。但适才确实没有希望,魑魅魍魉全已经尽力而为。”楚风流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五年前,就不该让你们南北前十到南宋去……糊涂的南北前十,次次打败仗不谈,竟一个接一个被南宋的人吸引。荒唐,荒唐!解子若的事我早已耳闻,陈铸也和林阡关系密切。你楚风流……!”完颜君附眼中写满痛心与愤怒。 恰与楚风流的冷静对比鲜明:“这一切,与王爷没有丝毫干系。” “你爱上谁都与我无关,林阡除外。”完颜君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这最寒冷的一句话里,能听出宿世的仇恨。不仅楚风流惊诧,吟儿也一样心疼,这两个人,都是她们命中的至关重要。这两个人,却绝对不容。 “王爷有这个擒杀的闲情逸致,不如回望驾山调控兵马,全心防御祝孟尝背后一刀。”楚风流淡笑。 “背后一刀?”完颜君附冷笑两声,“你觉得祝孟尝敢进犯望驾山?他不怕我将他的聚仙桥连根拔起?楚风流,这不像你,敌人的攻势明明都集中在身前,你却想把防御放在背后?!” 确实,祝孟尝不会真敢进犯望驾山,他是盟军唯一一支插入了金军后方的人马,作用等同于当年的冯光亮、田守忠,在盟军主力开入三关口之前,最好都是安分守己的。林阡安排的四路兵马中,东面望驾山一路理应是最弱,以防为主、骚扰为辅,只起到吓吓金军的作用,而绝对不允许大规模进攻。林阡却暗暗吃惊,一惊,楚风流竟会误判,二惊,完颜君附的话句句说中了战事。此刻他们为了望驾山争执,到完全是完颜君附正确、楚风流难得一次犯错。 这样的错,别的金将可以犯,犯在楚风流这里是低级。 “风流,你从不会误判。”完颜君附噙泪看着她,“误判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你忘乎所以,丧失理智,二是你存心将我调开,给他生路。” 水声淙淙的峡谷,霎时再无人语,并不寂静,却气氛如死。 楚风流表情依旧淡然,语气则比完颜君附更坚决:“我没有误判。林阡他在此战之前,就已经进行布局。他对他身边的人讲,‘三关口易守难攻,众金军固若金汤。若能从望驾山背后攻击,大王爷必然措手不及,此时对大王爷也用擒贼先杀王的手段,对三关口金军的军心必然撼动。’如此,三关口必得。” 完颜君附的表情逐渐变软化:“你说的,可是真的?” “楚风流为将多年,岂会随便判断战事。”楚风流说,“何况王爷知道,林阡此人,从不按常理出手,你我眼看着他望驾山最是薄弱,却岂知他在之中有否藏兵?” 楚风流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惜这次她高估了林阡。 但也难怪,难怪楚风流会高估林阡,会认定望驾山是林阡策谋—— 在楚风流说她之所以如此判断的整个过程里,不止完颜君附的表情变了,林阡的心也宛若被什么一敲。且不谈沈依然是不是盟军叛徒,他知道盟军里必然还有另一个存在——这句由楚风流转述给完颜君附的话是真的,确实是林阡对身边的人讲的,但绝非在临走前对盟军诸位首领的交代,而只是一句对近身跟随的兵将们随口一说的话。 就在前日,阡和吟儿刚从延安回到平凉,来到聚仙桥的据点看见一片荒芜,林阡心中对完颜君附的擒贼先杀王煞是排斥,于是对近身的跟随们笑言,“真恨不得对完颜君附也用擒贼先杀王,如此,三关口战况骤解。” 可惜,近身的跟随中有叛徒,他们参与不了诸将筹谋,却能把这话传递给楚风流,如此一来,自然会令楚风流推测出林阡想从望驾山下手。 此时此刻,林阡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原来楚风流的误判,是源自叛徒的误解,而这个叛徒,出现在我近身的跟随里。当日,听见我戏言这句话的人,也不过十五六人而已。 要叹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豁然开朗,叛徒出现在近身的跟随里…… 如果说海、向清风、杨致诚、祝孟尝等首领是绝对互信的情谊核心,那么,绝对互信中还有个距离核心,是属于联盟信任危机时狡兔之窟里拼命挽留阡吟那些人的。那些人,经年累月有增有减大体不变,那些人不一定会领兵作战,不一定武功多强,不一定地位多高,却一定都是林阡的拥趸,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可以说林阡战斗过几场那些人也就跟过几场,远的不说,近的一定有黑山之役、榆中大战、叶碾城接应、会宁县援救,参与的战斗,哪一场不如海他们了?其中还有个邓一飞,黑山之役救过林阡的命,榆中大战为了保护吟儿战死。 当日在聚仙桥听到林阡说这句话的十六人,有七个是与邓一飞一样、在他林阡入谷之前便已是林家军中人、全都是林楚江或天骄亲自拔擢,早年就跟林楚江一起战斗过的堪称老将,有四个是川北之役中立的程、景、洛、魏家族贡献出的最强高手,余五人,是百里笙的独子百里飘云,川东之役辜听桐死后归顺的水轩,神岔之战后归顺林阡的黑暧昧道会新秀江星衍,叶碾城之役后神机团的小将曾嵘,以及聚魂关之役绝顶让生后归顺的慕二。 叛徒已瞬间锁定其中,是因祸得福吧,但林阡何尝需要这福。 那时的情境却不容林阡多虑,树丛那边,完颜君附与楚风流仍在对峙,但火药味因为楚风流的真心话而完全消退。当楚风流说,她之所以判断林阡要从望驾山入手,是因为林阡可能对大王爷不利,完颜君附岂能不转悲愤为惊喜,动情之至一把按住她:“风流,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他的擒贼先杀王,是因为会危及我的性命……?” 楚风流心念一动,却没有表情,不置可否。 “我懂了,黑山之役,要魅对林阡放一条生路,也一样是为了我,你怕林阡死在你的手上引起南宋联盟的仇恨,你怕他们会因为恨你而找我报仇。”完颜君附喜不自禁,浓烈的爱意展露无遗,在麾下的面前完全不注意仪表风度,也再也不注意现实与世俗——她,早已不是他的楚风流,而是他二弟的。 忘乎所以,丧失理智的,又到底是谁?尽管楚风流在黑山放过林阡是为了不引起南宋联盟的仇恨而殃及池鱼,但这池鱼不是因为完颜君附而是因为完颜君随啊。二王爷那样的弱小,万一被南宋兵团集体寻仇,那还了得? 楚风流却无法摇头来反驳他,也甚至没有力气去推开他。暌违多年的拥抱依然温暖如昨,眼前身后仍然是旧日的兵将。楚风流其实也多想闭上双眼,暂时不管周围的战火纷扰,与他相携归田园居,如当年完颜永琏与柳月,她和他最此生都最敬重也想达到的两位前辈。 然而一声怒嚎却教她惊回现实,其实没这声怒嚎她心里也一直记得,她的丈夫,是完颜君随,早已不是抱着她的人…… 那一声怒嚎方休,只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不,是大动肝火地撞开完颜君附,继而屹立如山地隔挡在他二人之间,恶狠狠地冲着完颜君附给了一句:“少恬不知耻!风流怎可能还为了你!” 吟儿情不自禁拨开树丛,因这声音那么耳熟,属于她二哥完颜君随。昨天在山岭之间,她就听紫茸军谈笑过她的醋坛子二哥,想必今日事件发生后,关于她二哥的谈资将更多,情何以堪。吟儿叹惋,二哥他不该连这点体面都不顾,就争风吃醋。 但听着听着,又隐隐感觉得到,二哥不纯粹是吃醋,他语气中竟有种愤愤不平。就像当年的自己,眼睁睁看见自己爱不到的林阡被蓝玉泽伤害时心情一样。二哥虽是在喊在骂,可没有怪过楚风流一句,而只是在指责大哥他,当年不懂珍惜这么好的女人,既然伤害过她,又何必回来惹她。树丛那边,二哥一直在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九年前大婚的宴席上所有的宾客都已到齐,你丢给了她一句拒婚的话扬长而去,她在上京辛苦支撑着一个绝杀的时候你问过她吗,九年来她辗转了金宋各地你关心过她丝毫? “即使她心里还有你,我也不可能放她走!”完颜君随暴怒说完这句话,立即就攥起楚风流的手要走。被他发了一通长篇大论的完颜君附早已回神,目前战事要紧岂容他带走自己副将,当即抢前一步说:“慢着!”然而完颜君随误解他要与自己争抢楚风流,显然被激长剑出鞘,哧一声响,剑锋摩擦着完颜君附的战甲而过,惊起一长串火花,紫茸军才要喊护驾,却不知道护谁的驾。 好机会。 林阡看见完颜君附到场时就预料到会有眼下一幕,趁着这些人尚在凌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吟儿丫头还在偷窥,他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大力提起她后心,从树丛中一跃而起饮恨刀斥倒一片金兵同时夺马而上,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急追流光。“林匪——!”金军主将意识到他在之时全部惊呼,他已带吟儿驰出五十步开外。 “王爷莫急,我去追他!”仆散安贞立即请命,骑他战马紧追而上。 林阡相中的马已经是百里挑一,哪想到仆散安贞座下这匹更加惊人,只一瞬功夫便已与阡吟并驾齐驱,而当林阡饮恨刀刚出手欲与他鎏金铲交锋之时,意想不到他座骑长嘶一声有如喷火,直把阡吟两人从战马上喷落下来,吟儿爬坐起身时,林阡和仆散安贞已皆弃马缠斗,不刻就激战了百招以上,各自力道都全然灌注。 泥沙遮蔽下,吟儿看不见他们招式,只望得着一片金往一团雨上镀,极高的热量下,专属于饮恨刀的雨光毫不蒸发,但却也不能越铺越大,因这层金一直附在它表面脱不开。能把林阡留在这,仆散安贞不愧是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吟儿想的同时,金军已接二连三围了上来,大惊之下赶紧往摔倒的战马瞧,它竟已倒毙多时,显然是被仆散安贞的喷火座骑给害的。吟儿怒视着那匹不像马的怪兽,情不自禁骂:“闪电怪!”它的速度威力,已非逝电能比。 林阡与仆散安贞战到大汗淋漓,正忖度着要如何带吟儿走,听吟儿又给战马起绰号了,不由得大笑起来:好,就用闪电怪走! 第870章 胜战六盘关 第870章 胜战六盘关 仆散安贞,无愧十二元神第一人,不仅身法灵敏、风格别致,铲法亦可谓触类旁通、五花八门。过去纵使遇见再强的对手,也必是林阡与那人力道的此消彼长、与招式的相互破立,而不是如今这般,林阡才得一寸,仆散便也回敬一寸,林阡每破一式,仆散反而每巩固一式。推压滚劈,皆随心欲,锐且威势,无可挑剔。林阡要想打败他当然不容易,即便是夺他的马不战而撤,也不可能说抽身就抽身。 仆散安贞比林阡轻松不了多少,生怕眼前这把挖不出极限何处的饮恨刀、被这个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进攻的男人操纵着越战越凶、终有一刻会斩过自己的封锁势如破竹。是以仆散完全不敢懈怠,对战局可谓心无旁骛。转眼便到了五百回合以上,两人都无法击伤对方丝毫。 仆散虽武功小胜林阡,狡猾程度则万万不能,至少他就不会察觉到,林阡手臂还在挥刀与他砍杀,脚步却已移向他的战马…… 战意不移,战地已改! 吟儿却看得出林阡在往可恶的“闪电怪”靠近,同样狡黠的她,这一刻心灵自与林阡沟通。明白他将要弃仆散而对付其战马的她,等待着他寻获甩开敌人最佳时机的同时,不自禁也露出一丝笑来,笑他学谁不好,学柳五津那个无良马贼,跟别人的马较起劲来。 心念一动,怕只怕,这个喷火的闪电怪不是平常战马,将要如何被阡强抢? 不容多想,刀铲之战渐入高潮,斗气激烈险象环生,吟儿自是默然观战、心弦紧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阡虚晃一刀,再不恋战飞身夺马,仆散安贞追赶不及。吟儿还未拍手叫好,冷不防一股煞气直往身后灌来,发现之时已晚,吟儿在劫难逃,那人速度好快,竟刚进入吟儿的警觉范围就发起袭击,若非吟儿机灵躲开,怕早已命丧他剑下,饶是如此,吟儿还是被他捉住了右手衣袖,转身看他,倒吸一口凉气,完颜君附…… 这冻结的一刻,林阡、仆散安贞、楚风流等人全部都在另个世界。他们,完颜家的兄妹,见面的时候,总要以兵戎。 完颜君附本是要杀吟儿,却陡然停住神色大变,语气亦完全惊悚:“你……你怎穿了这身衣!?” “啊……”吟儿忙不迭向后退,袖子已越扯越紧。 “脱下!脱下!这衣衫,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穿!”完颜君附放肆大吼,竟发狂地要将吟儿衣衫就地扯下……这,这一幕简直太伤人,也太丢人了,吟儿完全没意识到,震惊之下加速后退,一不留神袖子就被他撕断。只见他呆了片刻,怔怔地看着手里残缺的半截,表情中全部都是茫然,再半刻,大喝一声再度提剑,直打刚刚起身的吟儿…… 如果这是定西时期发生的,那吟儿一定已经死了,因为现在连陈铸都被埋没在兵马里,只能够瞠目结舌地看着而连说话权都没有……但现在,陈铸瞠目结舌久矣,却直呼一声“小心!” 小心,王爷! 别忘了吟儿此刻是和林阡在一起的!便在完颜君附忘情暴喝的同时,林阡显然也被激怒!饮恨刀扫荡开一大片金兵,全朝仆散安贞的方向扔叠,继而策马飞驰到吟儿身边一刀猛击完颜君附。与当年他杀苏降雪的情境,几乎一致。 所幸完颜君附武功高强,急忙丢开吟儿避闪林阡,肩上却还是被擦了一大片血肉,跌坐在地,又惊又苦。而林阡纵马奔杀,一手提刀攻防金兵金将,一手则将吟儿提到他身后来,她那时惊魂未定目中含泪,紧紧地搂着他腰仿佛只剩他一个依靠,越缠越紧,他感觉得到。 铁马嘶风,惊沙扑面,众金兵眼睁睁看着林匪逃脱而无可奈何,见他行远,完颜君附岂能罢休,急令弓箭手最后一掷,万千利镞,亟待穿骨。仆散安贞大惊:“别伤了我的马!” “连主子都认错的马,留有何用?!”完颜君附冷笑一声,不改号令。楚风流一怔,这句话虽然说者无心,只怕听者有意,陈铸他情何以堪。 “‘梦魇’它,再如何英勇,终不过牲畜……”仆散安贞悲情低头,只能接受爱驹涉险的事实。 “仆散安贞,拿不下敌人,战马还被夺去,你枉为十二元神。”大王爷永远都是这样的决绝不留余地,对任何人。 若是二王爷,一定会说“你不配列十二元神”,说的时候会气呼呼的,好像是嘲讽,却不会令听到的人特别在意。大王爷不同,他说的时候神色凝重,一本正经,不是嘲讽,是定义。 但若连仆散安贞都枉为十二元神了,十二元神还有何面目见人。陈铸心叹一声,却看大王爷举手施令,大惊,一旦此地神射手全部引弓,对准的不止“梦魇”战马和死神林阡,还有……公主。 那一刻,夔州战船、隐逸山庄以及定西战地的情景全部骤现,只是手足相残的又换成了大王爷和公主……陈铸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叫也叫不出来,万箭齐发,纵林阡有三头六臂,也万万不能全身而退。 当此时,却看大王爷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另个人大力抢住,二王爷……这个人又一次把战场忽略、争风吃醋起来:“给我说清楚,这衣衫是给哪个人的!你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的女人,你枉为父王的儿子!”霎时,临近的神射手们一片狗血。耽搁半刻,还哪能再以箭追。 陈铸的眼霎时湿润,他知道,二王爷的醋坛子不会这么巧,不会这么巧在千钧一发之际打翻。 “快!快追!”大王爷急忙撂倒二王爷,大呼。 于是乎一众金军如豕突狼奔,混乱地追赶阡吟而去,可惜他们的瓮中捉鳖,到此刻已不成立。林阡从不怕被人瓮中捉,第一,他哪是鳖,第二,他解决困境的方法是从外打破瓮。 便在这靠近六盘关地界,越风与守关金军早已对峙多时,而当林阡携吟儿突出重围之际,早有高手到此处接应。实则阡吟失踪这三日之久,阡近身追随者也分作了四路、深入敌营探寻搜救。 那名唤梦魇的闪电怪,显然也察觉到驮载的并非自己主人,故而关键时刻越跑越慢,竟然有被金军赶上来的趋势,当此时却听林间一声厉响,如电出鞘是慕二的刀,顷刻将笼罩了满空的羽箭全盘推翻,而当第二轮射箭裹挟着掷斧飞声激尘,紧随慕二出现是江星衍飞戟,穿林而去一戟一人坠马,无一虚发,立杀十人。其后更有水轩、曾嵘、百里飘云等人,大刀阔斧,光冷杀气寒。追逐阡吟的金军们全然受阻,而不远处六盘关一声巨响,是越风见林阡安全归来俨然发起攻势。四面八方传来的,俱是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金属之铮摐,鼓响之铿锵,风吼之呜咽,不绝于耳。 尽管林阡明知近身追随者中已出现叛徒,却情不自禁暂且糊涂一回,这一刻,不适半信半疑、疑神疑鬼,只宜慨当以慷、并肩作战。 一路向西,渐渐回归联盟,已看见越风持鞭跃马、柳五津擐甲佩刀,战场上尘沙飞扬,兵与将往来纷纷。 这一战,虽也在崆峒山麓进行,却跟上次不一样,再不叫“崆峒山决战”。 因这一场是以崆峒山为起点。 上次是小胜金军、突破平凉,此次要大赢一场、贯彻泾河南北、崆峒西东。 想那前一场战事、盟军的主力还未占满平凉的时候,林阡就已经闯上怀旷楼救走了萧溪睿、向清风几百人、更在望驾山旗开得胜扭转了全局,当时他就已将半个平凉谋在了手上,而这一场,怎可能不欲将全部平凉都踏在足下! 然则,过了这险急时刻,对叛徒的试探就不得不列入日程。 否则,终有一天会到达轩辕九烨和楚风流预期的效果。 三日前,楚风流以叛徒为饵,成功引林阡入天地迷宫阵,一众金军,全在巴望着楚风流能借柳月手笔困死林阡。可惜千虑一失,仙禽指路。 三日后,楚风流因叛徒误解、错传战备,故除了在弹筝峡围困林阡之外,其会宁军极多都移向了望驾山防御,这也许是她人生中难得一次决策失误。 两军交战,实力相近,则一方略微的调控,都能够左右大局。故此,越风冲击六盘关并不艰难,从发起攻势到拿下此关,仅仅鏖战了两个昼夜。 天意,楚风流真可谓成也叛徒,败也叛徒。 其实,金军在固守弹筝峡的同时诧异林阡困在谷里是如何对外发号施令,这一点已充分证明叛徒不在将领级别。 又,楚风流对阡问出绝对互信那句话,一方面意味着楚风流在透露你身边有奸细、实施着轩辕九烨的攻心策略,而一方面,更预示着楚风流不知道林阡变被动为主动,更加证实了,叛徒未参与林阡未雨绸缪的布局——叛徒不是主要将领。 完全可以肯定叛徒在近身追随之中,确切地说,是那十六个人。他们,确实一月都在首阳山,而二月在延安府的,仅有四个。水轩、慕二、江星衍、百里飘云。 依稀可以参透,拥有最大嫌疑的人是谁。 是谁,辜听桐死后归降的水轩,他足够有机会接近辜听弦套词。 在这个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时刻,阡作为一盟之主,必须先剔出一到两个嫌疑犯来。阡跟赫连华岳不同,赫连华岳咬住一个人就捕风捉影,阡则带着怀疑的态度却希冀能帮此人正名。 第871章 第三类立场 第871章 第三类立场 嘉泰四年三月,继六盘关被尤擅强攻的越风抢占,瓦亭关与制胜关的金国大军,也连遭穆子滕、寒泽叶重创。久矣,金军闻风丧胆,曰,风威越家,出神将也。叹,九分天下,名不虚传。 三月中,盟军控制三关口,主力涌入平凉之东、之北,林阡复取望驾山,败楚风流;复败完颜君附援兵五千,遂围原州。凤翔辖境密布要塞,俱已落入盟军手中,各方据点悉数融汇,势力膨胀如同滚雪。 陇陕的这些据点,林阡开进之前,都秘密无闻,一旦他来临甚至接近,必定如火如荼。甚至,在不经意间,平凉府周边的未知角落里,还能冒出些完颜君附和楚风流所不知道的匪军,自发被抗金联盟融入。楚风流能化腐朽为神奇,林阡亦然,筑散沙成山丘。 当林阡拿稳凤翔路,对金军呈挤压之势,完颜君附不得不把封锁往东划。或者,不可谓之封锁——谓之溃退。 依祝孟尝的话讲,“不把平凉打通,庆阳干不顺手”。现下对金军一破再破,抗金联盟兵锋愈发劲猛,打通了平凉直趋庆阳。三月下,宋金交兵重点最终移到原州,双方恶战半月,交织甚紧,陷于胶着。完颜君附汲取三关口兵败之教训,亲自率兵驻扎于冲要,令楚风流、仆散安贞掎角之势控扼,并强制紫茸军看守完颜君随形同软禁暧昧这点最关键。每逢交战,其必身先士卒、亲冒矢石、阵军肃整、一往无前,战斗力极是凶猛,直追洪瀚抒林阡。是以宋金胜败拉锯,联盟一时难克原州。 待到林阡饮恨刀往来阵前,战势方始与数日前相异,四月,阡与穆子滕对完颜君附南北夹击,终将他击败流落至环庆交界。却不料正待一举攻入庆阳,斜路里忽然杀出又一支兵马,成功拦阻了林阡脚步、将完颜君附完颜君随等残兵败将,都救在了他们的身后。 这支来的最是时候的军队,是环庆地带与“林匪”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并非金朝官军的盗寇组织,参与者都是当地草莽流寇,自诩替天行道不足为奇,究其匪首,却令当时交战到焦头烂额的金宋双方都大惊失色,那人竟是——完颜君隐?! 暌违了五年之久的小王爷,他为何竟藏身在此处?!他,该是完颜永琏最出色的儿子,最寄予厚望的接班人,迄今为止,行军打仗与林阡不相伯仲的只有两个——楚风流,完颜君隐。夔州的奠基之役、黔西的魔门拓荒,阡的对手都一直是他。消失于川东之役,重归在环庆之交。 完颜君附和完颜君随等人,惊的却全是另一点,你完颜君隐,是父王最钟爱的儿子,拥有着金国王室尊贵的血统,为何当年要丢下金南前十消失影踪继而落草为寇?!如果你真的不看好伐宋,大可以回到金国养尊处优,无需扛起反对战争的大旗、走上这样一条与父亲相悖的路。 好在,好在他还有良心,虽不赞成伐宋,倒也没有数典忘祖到反过来抗金,如他的妹妹一样…… 那日,完颜君隐持剑迎上林阡刀锋之前,只带着一贯的高傲笑容丢给了他的大哥二哥一句:“大敌当前争风吃醋,平凉府不失有鬼。”完颜君附自是面色铁青,完颜君随亦面红耳赤。 却是对楚风流道了一句:“楚前辈先行,我来殿后。”说罢率众与林阡拼斗。 金军可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没想到命悬一线被非正规军搭救。楚风流临走时与相距完颜君隐不远唯一一个女子擦肩,记忆深处存留过她的印象和影子,心念一动:林思雪…… 果然如此……楚风流暗自叹惋,多年来,王爷一直在磨练这个儿子的掠夺欲,强行逼迫他建功立业,但他,竟还是喜欢纯真。谁相信,他,完颜君隐,完颜永琏的儿子,看多了民间疾苦,战场上打够了敌人,秉性竟回到善良。他,愿做中间派,此刻他要阻止林阡,将来,他也一定会阻止到完颜永琏头上来…… 对于这环庆一带最大的一家匪军,林阡也略有耳闻,几年来萧溪睿竭尽心力,终不能与之达到沟通,后匪首抛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说辞,这个说辞,林阡此刻也才明白了乃是完颜君隐的原则。他终究和他的父亲、兄长甚至妹妹都不一样,潜意识里他希望能达到的是和平共处、毫无战伐。故,此战无论谁赢,完颜君隐都会救败的那一方,从而与强势逼人的胜利方达到平衡,如是,才能够消除庆原路烽烟。 若,换做完颜永琏欺压宋军至环庆,那完颜君隐必然也会出兵抗衡,所谓上阵无父子,冲这一点,完颜君隐实和吟儿一样狠心。 谁都觉得,自己的原则是正确的,当天下纷乱,到底哪个人才拥有最正确的思路、到底哪个人才能真正地完成救世……?无论哪个人,都必然溅了一身血腥,即便那是原则最理想的完颜君隐,还是五年前原则和他一样现在却真正成熟到宁肯负罪的林阡,甚至吟儿…… 也是这年四月,吟儿才终于再见到日思夜想的思雪,不想却是在大战的开始、对峙的阵前,纵有千言万语,竟不能与之倾诉。待到战毕多时,找到了理由和地点见面寒暄,也才知许多的人事都已不复返了。思雪她,现在也有了她的家、坚守着她的原则。她的原则即是完颜君隐的,一如吟儿的原则和林阡一致—— 这个至今还依旧叫着自己“师父”的女子,今时今日相见之际,并未改除她一贯的单纯,单纯得让吟儿常回忆,五年前的隐逸山庄里,那个宁可冒着送命危险盗剑也要向自己请求祝福、情窦初开的傻丫头。此刻,她噙泪攥住自己的手畅叙别情,师徒俩促膝长谈了半晌极尽融洽宛如往昔,却在无意间,思雪流露出这样的一句,师父,请盟王退兵吧。 “什么?”吟儿一怔,思雪不是她,也不是黛蓝,思雪几乎不曾站在过抗金的最前线,抗金的意志可谓最薄弱。 “盟王的所作所为,已对金朝构成侵略。”思雪说。 “你脚下的这片土,它属于何人,谁的国?!”吟儿愠怒。 “中原疆土,绝非汉人独能有。既被女真夺走,便是金人管辖。盟王跨境,实属侵略。”思雪说。 “既然普天之下能者居之,女真夺走的再被林阡夺去了,便是我抗金联盟的管辖。不属金当然也不属宋。”吟儿冷笑,“版图与边境,本是强者造。” 思雪怔怔看着她,久之,叹:“师父,我说不过你……”片刻,再轻声劝,“盟王太过好战,引得民不聊生。” “为何只看到战后破败,看不到战前崩坏。”吟儿起身,叹息,“何况林阡不是个好战的人,你不该这般诋毁他。思雪,指责、控诉和诋毁,全部都是输家的说辞。” 思雪噙泪,低头不语。 “你的丈夫阻碍联盟东进,那是他的执念,我拦不住,只盼你回去告诉他,其一,派你做说客,他失策了,你不够狠心,我也不好惹。其二,林阡或许会停下脚步,那就是为了不与他作战引得民不聊生、耗尽陇陕战力,但有朝一日林阡做妥战备,会在伤亡最轻的情况下迅速击垮金兵,到那时,他阻也阻不了。”吟儿转身即走,“也许林阡的出发点错了,但过程和结果都是好的。你的小王爷,他出发点是那么天真,却岂知他的入局会不会多害死几个人。” “师父……”思雪站起身来,显得那样无助。 “思雪。谁愿意在战场上见。”吟儿心一软,回头拭干她的泪,“但你知道的,无论发生过什么,或将来要发生什么,我始终是林阡的人。” 第872章 失败与伟大 第872章 失败与伟大 回到据点之时,已是夕阳西下,恰看见柳闻因牵着一匹战马往林阡的营帐走,依稀是仆散安贞的闪电怪,才数日不见,它就饿瘦了三圈。 “咦,闻因,没给闪电怪喂食么?”吟儿奇问。 “盟主,我正要来找林阡哥哥呢。这匹梦魇马,来了之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我实怕它死在这里。”柳闻因道。 林阡闻讯出帐来看,思及当日这战马认错了主人驮载他和吟儿突围,其后它发现谬误怎可能不懊悔自责,不禁笑道:“虽是个愚笨的牲畜,终还是有些灵性的。放它回去吧,莫饿死了它。” “好!”柳闻因正有此意,喜极。 “啊……”吟儿似要拦住,“没有别的办法么?” “盟主,只怕它太思念主人,再加上自责,是以要故意绝食。”柳闻因道。 “那,那好吧。”吟儿苦着脸,眼巴巴地看着闪电怪被柳闻因牵出去往原州的方向放了。她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写着舍不得。 “怎么?”林阡奇问。 “我是觉得,闪电怪比逝电还强,放了可惜。”吟儿叹。 “它再强,也终是仆散安贞的战马。”林阡笑,“何况我已经有了紫龙驹。” “嗯。”吟儿点头,心想,这样的男人,怎会被小王爷形容成好战,也罢,她的三哥,是那种金宋间中立…… 环庆此战,盟军本就是倾尽全力才将金人压往绝路,孰料半路杀出这样一个反战立场的完颜君隐。一时之间,陕西更难再深一步。不过,当庆阳府、延安府都还百废待兴,林阡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穷兵黩武。遂征三秦事到此时告一段落,目前当然是安定军心、重振旗鼓要紧。 偃旗息鼓,除了金人战力反弹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害群之马…… 说实话,与其要面对波云诡谲、勾心斗角,吟儿宁可自己成天都活在铁马奔腾里,至少那酣畅淋漓。 推己及人,林阡也一样,必然一样。楚风流当时问,如你这般的城府与思想,怎会订那绝对互信的盟?有个万分理解林阡的人曾说,越是如林阡这般的城府和思想,才越会订那种绝对互信的盟——那个名叫轩辕九烨的男人,没完全算准林阡心态,却算准了某一点,林阡必然会为找出叛徒煞费苦心。 可恨联盟中的害群之马,不会乐意给林阡清闲。 所谓叛徒,只可能越陷越深,直到不可自拔,而当楚风流等人刻意将其存在的事实宣扬,他为了自保就不得不一次次地拉扯联盟后腿,甚至置林阡于死地。 自然,林阡也绝对不会再纵容奸佞——田守忠直接由此人害死,冯光亮间接。庆原路、鄜延路的千疮百孔,皆与他的出卖脱不掉干系。甚至他最近的一次出卖,还将祝孟尝的据点聚仙桥对着完颜君附和盘托出…… 二十三年前,陇陕义军一度崩溃,真凶程沐空逍遥法外,无辜的柳月却被谣言中伤致死。二十三年一轮回,如今真凶还未露出马脚,关于沈依然的罪行竟已经传遍宋军!历史惊人相似。 实则在四路盟军会师后的第二天起,沈依然降金的传言便甚嚣尘上,义愤填膺说沈依然出卖义军据点的有,气急败坏说沈依然堕落数典忘祖的有,绘声绘色说沈依然是如何害田守忠的有,喧闹之情景,应与当年针对柳月的状况无异。 更有甚者,提起在首阳山上见过沈依然,说她拜祭单行为虚,刺探军机为实。 几乎所有说法,都跟林阡最初的推导无异——阡有时也觉得蹊跷,造谣者本领高强,竟似能猜到自己心思,仿佛那就是另一个自己。 真凶着实太聪明。 可惜,那些都是林阡最初的怀疑。 此刻传言纷纷,反而令阡觉得沈依然是被陷害。试想,若沈依然在首阳山偷听军机,冲着那么多高手将领在场,即便一两个走神,不可能所有人都听不见她——那个叛徒的武功,一定比沈依然高。 而沈依然去拜祭单行,有可能只是巧合,依过往她与单行的关系,她带着儿子去只为了缅怀过去罢了。 四月初,战事消弭后的一天,沈依然终差人给阡吟一封信件,说明了上回她在聚仙桥还未说完的话,她即将改嫁另个军官,必须将阿杰托付给阡吟。 知情诸将,都劝阡吟莫与她会面。诸将都说,上次在聚仙桥,是她将阡吟引入天地迷宫阵。 然而换个角度想,那日引阡吟入天地迷宫阵的脚步,最初是沈依然,后来还是么? 林阡一度肯定过沈依然是叛徒,因为,怀旷楼上她曾救助林阡、帮林阡打赢了望驾山之战,盟军中那么多人都见过她,金军为什么要留着她不杀。当时林阡推测,金军是要利用她杀他。但,现在清醒地意识到——金军不是利用她杀他,而是利用她背黑锅…… 金军和真凶可能已经达成一致,可怜沈依然还被蒙在鼓里。 哪怕沈依然并不是一个主将,也许早已从绝对互信的联盟脱离出去、不过是个不幸的女人而已。林阡,也断不能持无所谓态度由着众口铄金。 更有一点令林阡几乎肯定沈依然与战事无关、不是叛徒,甚至不是自甘堕落—— 吟儿回到盟军即刻找李郴问罪,那李郴不曾否认虐待沈依然,却在营帐中大骂、哭诉,说沈依然那种无耻的女人他无法忍受、从嫁给他之前便成天在外拈花惹草到处停靠,单是这些便也够了,偏还染了一身的病回来,肮脏至极。 林阡那时正巧经过帐前,听着吟儿教训李郴,却因这席话而心念一动……依然她……有病…… 是了,早在嘉泰元年的短刀谷里、银月还在的那阵子,李郴和沈依然曾在悬崖上家丑外扬,当时李郴也在叫嚷在咆哮,说沈依然有病。 都说她人尽可夫了,还能有什么病? 关键在于,既然有病,为何还要做军妓……? 偏要去金营里做? 瞬间融会贯通。 意识到真相的时候纵是林阡也不愿接受手足冰冷,沈依然她竟天真地以为她可以将病传到敌营继而影响金军的战斗力……多年以前她就意识到她不可能再存在于抗金联盟、像吟儿、金陵那样为了理想为了家国战斗,她却终究是云雾山上的女人、沈家寨的寨主。换一个方式,她一样能对付敌人。辗转于陇陕军营默默付出,身后是流言蜚语需忍辱负重,她一概都不曾给予回应……而今,以她那样的聪明和警惕,不会不知道所谓要娶她的金军军官是在害她,她把阿杰送回阡吟身边的借口,哪是为了她自己幸福?实在是不想阿杰跟着她没有出路! 一个女人,已经把事情做到了如此地步,实令须眉汗颜堪称伟大……林阡怎可能还怀疑?又有什么资格怀疑。 翌日便要与沈依然相见,林阡将辜听弦找到近前,低声嘱咐:“听弦,这个陷害你和沈依然的叛徒,由你亲手拿下。” 此刻林阡几乎心中有数。种种线索,都即将串联——扬言在首阳山见过沈依然的人,正是迄今为止嫌疑最大的水轩,顺水推舟给沈依然的剧情,十有八九是他设计。 林阡知道,是时候该出手了。 就让这个聪明地陷害沈依然的叛徒,聪明反被聪明误。 未曾给沈依然澄清一切,一切留待沈依然回归后自己澄清。 第873章 信叛终有因 第873章 信叛终有因 仙桥飞渡壑,横亘长虹卧。 就在几日前与沈依然相见的聚仙桥附近再次密会,好歹这次能在茶寮里面对面地安心倾谈,林阡坐下身时仔细辨别,也只隐约察觉出身后有动静,叛徒武功之高强不言而喻。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辜听弦已在更远处守候多时。 吟儿不知道阡的布局,只悲伤在阡身边看着阿杰,这个和战儿同样是盟军看着它来的孩子,俨然比平常的孩子弱小,面黄肌瘦,躲在沈依然的身后瑟瑟发抖。偶尔探出头来看他二人一眼,就又缩头回去似是怕生。 “据说盟军中关于我的说法众说纷纭。”沈依然冷笑着说,敏感如她,显然听说了这些传闻,此刻正刺探着林阡的看法。 “这便是我今日与你相见的原因。”林阡说。 吟儿一直觉得,当盟军中出现叛徒,怀疑任何一个人都是伤感情的、得罪人的,但也不能因为伤感情、得罪人,就连怀疑也不敢。林阡也对她说,要先怀疑过一个人,才能为这个人正名。所幸让她看见,一个统揽十军的领袖,他宁愿自扰到一个头比两个大,也不会发动麾下随意兴师问罪。换做别的任何人,早就昭告天下,现在恐怕已带兵来杀沈依然了,还哪用得着废话。 缓过神来,却见林阡蘸水在桌子上写,虽然他同时还在说话,说着一些极难听的话:“沈依然,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但吟儿的思想,完全集中在阡的手上,这个人真是强悍,他嘴上说着一套,为什么写在桌上给沈依然看的字全都是另一套,同时进行,分毫不差……? 桌上的字都在告诉沈依然,你被金军陷害、叛徒就在近前,只待你我一言不合,便找机会令你替死。 口中的话却在说,沈依然你实在太过分,我今日来见你本还存了一丝希望,希望你承认罪行与我回去,谁想到你不肯承认你太令人失望。 吟儿在旁边看得呆了,这个人一心二用偏还演得惟妙惟肖,换成自己肯定接不上如此快的节奏,好在对手是沈依然,她本就是带了一腔被诬陷之后的心绪来,自然应接得了林阡说对她失望的语句,说盟王我本以为你不会那么糊涂,听信谗言认定是我,我沈依然真是所托非人…… “所托非人,难道阿杰还要跟着你这样的母亲受罪?!”林阡伸手欲夺阿杰。 沈依然那一刻护犊心切,真情流露拔剑就往林阡刺,霎时一声激响,突然间一支箭矢入局,竟是果断决绝往着沈依然打,根本是等候多时蓄力已久——然而,终究是撞入了林阡的诱敌之计!上一次在这里,同样是阡吟、沈依然和这叛徒四个人,结果是这叛徒借助着沈依然的脚步声引得阡吟迷路,而今天,是沈依然和林阡的绝对互信,将这个人从局外硬生生扯了进来! 林阡比那箭矢还要等候多时蓄力已久,一掌将那箭矢当空劈断,与此同时辜听弦已飞身跃到那箭矢出现的暗处,迫不及待将他拿下扭送到阡吟身边,狠狠按跪地上,然后才看他为谁。 为谁?辜听弦倒吸一口凉气:“水……水轩……?!” 这不是他哥哥辜听桐曾经唯一信任的跟随么?! 林阡见果然是他,兀自叹息,证据确凿,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正名可言。 吟儿也不自禁忆起水轩来,川东之役她被辜听桐软禁之时,正是厉风行石中庸等人打通水轩的关系才得以将辜听桐击败。那时辜听桐问水轩,为何连你也背叛我,吟儿没等到水轩回答就先说,连自己都背叛自己了,还希冀别人不背叛? 结果,这个水轩,背叛了辜听桐还不够,又背叛林阡……尽管他,到此刻还没有承认。 “主公……”就算不承认背叛,今次他窥听当场被抓也无话可说。 “谁准许你擅自来此?”林阡问。果然,果然是水轩。所有线索的箭头都指向的这个人。 “末将只是,过于担忧主公安危……” “少砌词狡辩!”吟儿怒。 “末将,不知主母的意思……”水轩回答,不予承认。 “若是真担忧主公的安危,大可对主公请示于暗处保护,如听弦将军一样。”吟儿说罢,水轩哑口。 “你藏在这里,等待从我口中确定我相信沈寨主是叛徒,你便立刻对她下杀手,替罪羔羊、死无对证,你杀人后立即离开,恰能把罪名推给金人,好让我们都以为,一切都是金人的过河拆桥。”林阡的语气平淡,其实这一刻也没有言之凿凿,但只要是真凶,必然无所遁形。 “我……”水轩他声音都在颤抖,无疑,这一幕是他始料未及——连吟儿都一样始料未及,除了辜听弦的安排之外,一切都是林阡即兴发挥。这难得的一次阡没有经过筹谋。纵然水轩是近身的跟随,又如何能准备充足。 “水轩!你,你怎可以出卖义军!出卖我?”辜听弦愤怒溢于言表,原想过抓住这个陷害自己的人就痛打一气,实没想过,竟是自家副将。从前,念在他出卖自己的哥哥是因为哥哥犯错,而今……而今自己又有什么错!? “凭何背叛盟军?”吟儿还记得当年营帐中那个被辜听桐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年,不明白何以他竟背叛成习惯。 林阡无言看着他,若非金人对他的利用多于合作,大可不必要他亲自出马杀死沈依然。 “我……我觉得不公平!”一瞬水轩泪流满面。一瞬吟儿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单行。 “什么不公平?!”辜听弦以少主身份喝问。 “论武功,我比他高强,论资质,我比他优秀,论功绩,我也比他丰厚。凭何他能脱颖而出、受到主公一次又一次地重用,而我却不能!”水轩陷于回忆,妒火中烧而怒吼。有其主必有其仆,当年辜听桐也死于妒才。 “你说的‘他’,是谁?”吟儿寒心,隐隐可猜,受到林阡一次又一次重用的人,是…… “不过是一场黑山之役,不过给主公通风报信罢了,他便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他死有余辜!”水轩冷笑,面容中全是嫉恨。 邓一飞……阡吟皆已有了心理准备,但邓一飞哪里有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了?终于得到主公的赏识和重用是个正常人都会高兴地忘乎所以、不介意向周围的人表露激动,邓一飞不是个会藏拙的人,所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为什么,还有一句“死有余辜”? “一飞也是你害死的。”林阡听出音来。吟儿一惊,回想那夜榆中大战,钱弋浅要杀她和红樱时,邓一飞的浴血奋战…… 林阡早就觉得蹊跷,邓一飞身上被砍了七八十刀,经吟儿肯定全都是钱弋浅伤的,可恨当时他还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但若是钱弋浅习惯在刀上沾毒,何故游仗剑的尸体上没有中毒迹象。 “是,就是我下毒害他!我要他保护不得主母,渎职失误!”水轩恶狠狠地说。 这么说,那夜吟儿无论如何都会失踪,即便钱弋浅不来抓她,水轩为了害邓一飞也一定藏起她来。却哪想到,钱弋浅的折返驿馆,令邓一飞毒发之时还需战斗,从而无意中被水轩推上死路。水轩恐怕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逐步有了胆量背叛盟军——一般来说,凶手原先也不会犯罪,总是在无心犯错无法弥补之后才开始有胆。 “延安府的据点分布,你又是如何得到?”林阡问。 水轩既已被勾起疯狂,怎还受任何思想控制,狰狞一笑看向辜听弦:“无人比我更了解他。十多年来,他吃饭睡觉走路种种品行,我都清楚。” “睡……睡觉?”辜听弦听出重点。林阡也忆起这个细节,辜听弦睡觉时习惯蒙头,睡品可谓是十分之差。 “我自然知道,如何撬开你的口。在你熟睡之时,只需一个动作,便可令你放松所有戒备,你在梦中回忆田守忠与你的话,然而现实中却完全对我复述出。”水轩笑。 “你……”辜听弦记得,哥哥总会在自己蒙头大睡的时候,掀开被子然后手掌按住自己的额头,“别捂着头睡,会做恶梦。”…… 这种熟睡之后放松了戒备梦呓的情况,连辜听弦自己都不知道,水轩却如此了解。今次听他说起,辜听弦才知田守忠仍间接被自己害死,闻知真相,不禁放声悲哭。 林阡长叹一声,诚知田守忠命该如此,事先阡若能知晓这一点,说什么也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战事交托辜听弦,按住辜听弦肩膀,道:“以后更要留意。”辜听弦一边点头一边悲恸:“水轩,水轩,你竟陷我于不义……” “引我与吟儿入迷宫、造舆论嫁祸沈寨主,也都是你一手策划……”林阡冷然看着水轩,眼前人几乎完全能揣摩自己的思路。 因林阡谋定出手而猝不及防的水轩,终于袒露罪行、无计可施,并在挣扎抵赖了半刻之后,证据确凿而供认不讳。叛徒之谜拨云见日,林阡亲自将他捆绑、押到冯光亮墓前伏罪。讽刺到极致,这恐怕是水轩第一次脱颖而出。此事件究其根本,却还是林阡失察。 绝对互信,险险被这样一个害群之马损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引起盟军更大的创伤,沈依然也不曾重蹈柳月覆辙——要是林阡有一点武断,相信了众家之言判定沈依然,那沈依然定早被金军戕杀,水轩也不可能暴露。 那天在冯光亮墓前,沈依然与李郴对面而不识,若非众人知情,谁也料不到他二人竟是夫妻,总之他们都不能原谅彼此,虽然都清楚自己有错。 那天在墓地回来的路上,吟儿一路紧挽着阿杰的手,她知道,阿杰差一点就成为第二个她。只是低下头去看阿杰,他已与遗孤无异,不停地东张西望想找父母,他的父亲却不肯要他,母亲也再无能力要他。 “林大哥,盟主,强制在一起的幸福,定是以悲剧为开始,惨剧为结束。”沈依然如是说。她不可能答应与李郴生活,这性质和陆怡江晗不一样,有朝一日陆怡一定能原谅江晗,云雾山上同坐在观众席看着陆怡的沈依然和吟儿,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不知为何,沈依然虽清楚了金军的利用不可能再回去,却没有答应林阡留在盟军据点里静养恢复。尽管关于她的流言都已因为水轩的落网而尽数澄清,曾一口咬定她杀害田守忠的人也多多少少带了些歉意和愧疚。但沈依然去意已决。 “为什么,依然她不愿意留下……”吟儿不解地问过林阡,“难道,她是怕不配做阿杰的母亲?所以将阿杰托付给我们。可是……”可是,再如何低贱的母亲,又怎舍得扔下自己的骨肉?何况,前几年沈依然流落金营,也一直把阿杰带在身边。 林阡没有回答吟儿。 或许,沈依然在望驾山上为盟军指路,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想再在金营做军妓,之所以将阿杰交托阡吟抚养长大,并不是真的要嫁给什么金军军官,而是——沈依然的病,很可能已经时日无多。 “林阡,难道还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成……” 榆中上梁,当越野安排游仗剑钱弋浅“内讧”,却被轩辕九烨拖来一个肖忆搅局,眼看三方动乱金军渔翁得利,不料林阡会出现于人群中正襟危乱。乱斗平息以后,轩辕九烨自语了这一句。这一句的背后,实已潜藏了轩辕九烨要在林阡身边寻找叛徒的决心。 “主公……末将……有负主公所托……” 榆中大战落幕当晚,林阡方用叠阵击退金军,难料折返却遇邓一飞之死,邓一飞临死已筋疲力尽、血透重甲。如若当时,林阡重视过邓一飞身边那个呆若木鸡的水轩…… 没有重视过,连看都没看看见他,提也没有提起过,在画面里一闪而逝。所以,令水轩在误杀了邓一飞之后没有改过自新,反而误入歧途,终于越走越远。 从榆中大战到延安府兵败,总共不过半年功夫,半年时间,可以令任何一个偏激的人脱胎换骨。 “你可悔恨,你因一己之私而害了盟军这样多的兄弟?”冯光亮的副将问水轩。 水轩只回头看了林阡一眼,笑:“不悔恨。” 那最后一眼,实在令林阡至死不忘。 失察。他是主公,必须照顾方方面面,却不可能照顾到每个细节。 终于也有一些事情,是连他也控制不了。 这就是风七芜曾经对单行说的,“是上面的,和下面的缺少沟通吧”,很简单的一句话,杀伤力却巨大。 这也是轩辕九烨说过的,“有些人正在被征服,有些人一定会背叛”。 四月中旬,平凉府据点稍事稳定,林阡才总算用不着像先前那般忙碌,吟儿见因为水轩的事情害得他心情差劲,故将他每天都拖着在崆峒山的山道上散这么半个时辰的步。其实一个害群之马的剔除会使得盟军更加牢不可破,但吟儿知道,林阡心里终会留下那么一根刺,难免有时要庸人自扰。 这天正散步在弹筝峡附近、回味当日轮战十二元神,却听到了一些关于完颜君附的传闻。据称,六盘关被越风夺取当日,他发现自己给楚风流的行宫遭人破坏,大怒之下将渎职的所有兵将全部查办,两个曾经进入过行宫偷窥的王妃,亦全部被贬为庶民。 “那些兵将,按理不可能对王妃落井下石。”吟儿不解。 “但那两个王妃,都在行宫内留下了证据。”知情者说,琼妃留下了一片衣角,丽妃丢在那儿一根钗。完颜君附知情之后勃然大怒,全不念琼妃还有身孕,扬言再也不与之相见。说话做事,从来都这般决绝。 “两个……”林阡叹了口气,实则那行宫之内,本还有第三个王妃,这么巧另两个都留下证据,难说不是她搞的鬼。而另两个之所以都去行宫与她密会,谁能说不是受她的撺掇?抓住了完颜君附的死穴一针致命,那第三个王妃年纪轻轻样貌柔美,真想不到她从哪获来的心机手段。 叹,某些事情,有些人无师自通。那女子天仙一般,却是蛇蝎的心。 把这些告诉吟儿释疑,吟儿也说,人跟人真的都不一样,譬如思雪,心思和外表一样简单,不知何故小王爷到现在还没有与她成亲,若他们真正在一起了,吟儿虽是敌人的身份,也一定会到场相贺的。 林阡听她这么说,淡然一笑,他们与完颜君隐,立场真不是一个“敌”字可以概括。如今庆原路与鄜延路之局,该是三足鼎立的架势。一两年内,盟军主力都不能再往东去。 自古及今,川蜀是外敌的最难啃,同理,陕西亦是中原的最坚硬。 眼下最需要顾及的,倒是山东一带的抗金事了。 第874章 益都风云起 第874章 益都风云起 三月,徐辕杨宋贤一行迈进齐鲁大地。 又回到这里。其实玉泽上次到胜南的家乡来的时候,身边陪伴的人就不是胜南。 如果说她和胜南的片段零零碎碎,而和那个人呢,却不用拼凑,就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然则千万里一路行来,一直在背后默看宋贤的背影,玉泽心中不无煎熬,既不知他与兰山究竟因何分手,又实在没有立场和资格问。一年两年三四年,年年蹉跎。 行经泰山境界,隐隐可以捕捉到一些三兄弟嬉戏的影子,特别遥远,胜南,假如没有玉泽,也许我们交集更多……宋贤苦叹一声,想起兰山的鼓励,奈何这里毕竟是沙场——好吧他承认沙场之类的都是借口,已经紧闭了几年的两颗心,他该以怎样的方式拉在一起。两相忘岂能无伤,重拾起如何拾起。 雪影轻摇。徐辕、钱爽总共三十二人,作为此番入山东救局的第一拨,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拨。一起策马行在道上,领略泰山巍峨雄伟,此等气派绝堪五岳之首,抗金三代也以泰山附近最为鼎盛,义军云集不让史上各家英豪,怕也是沾了些泰山的宏伟之气。 从泰安到益都,一路都有小将在赞叹,红袄寨实在是英雄辈出,除了主公、杨少侠以外,还有近年来拼死抗金的杨鞍、刘二祖、吴越等英雄。 徐辕默默思量:红袄寨之倾覆,虽有宋贤因素在内,但究其根本,还是那谈寨主接受招安,若非谈孟亭鬼迷心窍,现今也不会军情紧急了。 宋贤眼尖,早就看见了路旁记号,轻声道:“咱们小心些,金军就在不远。” 危险感笼上众人心头,徐辕见一干军医神色凝重,微笑看着他们:“不必紧张,我们会保护好各位。” 玉泽会意,点头一笑:“只要诸位将军认清了方向,别往金军营中冲便是……” “那也没关系。有蓝姑娘施个美人计,把金将迷倒了就好,哈哈。”钱爽笑着说。 见他们都是大敌当前安之若素,众军医也是一口气松了下来。 密室,甬道,通往刘二祖义军总坛的路。 宋贤迫不及待往前面冲:“二祖!” “宋贤!爽哥!”红袄寨六当家刘二祖,从前不过是个壮实的农民,受谈孟亭召集组织义军,白手起家。但自从几年前谈孟亭接受招安,红袄寨基本已经瓦解,只剩下刘二祖领导的寥寥几支。刘、杨、钱这几个兄弟一旦见面,全部都抱成了一团互殴状。 “六当家你好。”徐辕等人皆上前。军医来得最是及时,已被人带着往伤病去。 刘二祖激动不已:“众位英雄可来啦!”他深知短刀谷来救局的人物,因为越境远征的干系,总数不可能多,但定然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第一拨的这些当然以一敌千。 “二祖,形势如何?”宋贤问。宋贤怎可能真是那么没有良心,以前对林阡吼战事再重也重不过情事,是因为没看见山东这里的生灵涂炭。事已至此,怎能还袖手旁观、一直逃避?是天在给他机会,为过去的错误弥补啊。 “金军太强,咱们现在流窜各地,尽是‘匪类’。”刘二祖苦笑,“那位兵马副总管黄掴,当真是有才干有胆识,几月来,鞍哥被他的花帽军打得一败涂地,已经动过被招安的念头。” “什么,连鞍哥也动过招安念头?!”宋贤大惊。 刘二祖点头:“现下咱们扎营此处,早已与他们失去联系,不知他们现今怎么样了。” 宋贤自然难以置信,徐辕也觉不可能,杨鞍若真动了招安念头,为何还要派妙真向林阡通风报信? “不过有了你潺丝剑就好多啦!”刘二祖收起苦涩的面容,笑:“众弟兄日夜盼着援军来,昨夜你信使来的时候都长吁了一口气大叹有救。唉,当初你和胜南在的时候多好……” 宋贤忍住伤感,笑着指向徐辕:“二祖,你可知他是哪一个?” 刘二祖迷茫的摇头:“不知是短刀谷哪位英雄?” 宋贤笑着将他们引见:“他是咱们大宋赫赫有名十几年的武林天骄啊!二祖!” 刘二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阁下,阁下……莫不是……莫不是徐辕徐大侠?!” “不敢当,正是在下。”徐辕谦和一笑。 二祖慌忙站起身来:“久仰了徐大侠,得您相助,定然转危为安!” “若非主公身在陇陕,今次救局,定然他亲自出马。”徐辕道。刘二祖先是一愣,会意道:“胜南自然义气。” “对了,新屿呢?怎不见他?”钱爽问道。 “是啊,新屿呢,可在益都?” “哦,原和我是一起的,不久前金人添了好几个大将到这里,跟新屿在沂蒙都打了好几场了。新屿原说恐怕不敌,不过现在宋贤爽哥和天骄都来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刘二祖笑得特别高兴,在他身上有着专属于农民的淳朴。 旭日由东方升。 泰安、益都、潍州、沂蒙一带,农民起义还未完全成型,却已见星火燎原之态。 金兵就在眼前,这背水一战,无论如何都要争得立足之地。 “唉,沉默这许多年,终于落得个盗匪之名,刚刚决定起义,又成零落之势。”刘二祖叹息,扼腕。 “二祖,万勿气馁。”钱爽道,“胜南说了,咱们山东一直民怨沸腾,终有一天会起义形成一个大联盟,给金朝重重一击。” “一个大联盟?”刘二祖喃喃念。 宋贤驻足山头,看脚下金军营帐戒备森严:“没错,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最易悲愤,用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组织军队,不出几年,定能摆脱雏形。” “还要等几年?我已经迫不及待啦。”刘二祖喜问。 “别小看了几年的力量,历史上,几年足够渺小,犹同沧海一粟,你不必太着急,而就现今来看,几年,足以改变金宋局势。”宋贤笑道。 刘二祖身边的张汝楫、霍仪等红袄寨当家都点头:“宋贤说得对。” 这当儿徐辕已经观察了敌军回到山顶,宋贤迎上:“怎样?” “果然是燕云之地花帽军,装备精良。我等还需一番苦战。”徐辕转头来问,“此地还有多少兵士?” 刘二祖低头:“五百多人,粮草不足。一定要休整,可是敌人不肯罢休、苦苦相逼!” 徐辕皱起眉:“此等形势,真是攻不可、守也难。” “金军主将是谁?”宋贤问道,“难道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黄掴将军?” “不,黄掴不在这边,主将名叫徒禅勇。”刘二祖回答罢了,钱爽宋贤皆恍然:“哦,是他!” “只能硬拼了么?”二祖问。 “硬拼?也要看谁是鸡蛋,谁是石头了。”徐辕淡笑对二祖说,架势魄力却全是二十年修为无人可及。他还是他,再过二十年也一样,敢赴青天乱星辰,“宋贤,明日你我各挑十名精兵打进花帽军里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一共就二十个人?”刘二祖脸色苍白。 “是二十二个。”宋贤笑道。 “怎么?你们认得徒禅勇?”刘二祖不解。 “这徒禅勇,在陇陕和老柳他们交战过,率兵从马上跳下来搏,战马全被老柳给偷走了。结果吃了场打败仗,气得在营中咯血。”钱爽笑对刘二祖说。 徐辕点头:“花帽军虽都是精锐,兵械优良,不过他们还没见过,南宋武林不按规矩的打仗方法。咱们这一战,不求胜多大,只需立足威。立威比什么都重要,以后,才能草木皆兵,才能以少胜多。” “好,一切都听天骄的。”刘二祖点头。 果然,在金国,自己人少的角落,战场更凶险。 玉泽虽不在最前方,也看到伤员之多、伤之惨烈,而且这种实力悬殊的对峙,是非要把性命搭上去相陪的。 眺望远处沙场,尘土飞扬,心也飞扬,愿作黄沙舞锋尖。 沙起沙落,花帽军严阵以待,黑压压的一片人,将刚刚冲进去的清秀少年围了个水泄不通,怎么也看不见。 徒禅勇满意一笑,安心地等待此战的结尾,等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逞强少年被自己的军队撕成碎片。 却然而,不消半刻他瞠目结舌,花帽军冲上去一层又一层,却立竿见影一层接一层地褪了下来!核心的少年,剑锋溅血,面容英俊,白衣飘然,眼神凌厉,剑过之处,兵败如山! 徒禅勇乍见此画面,惊得立刻站起,不,花帽军号称百战不殆,怎会!? 那少年英勇过人,却也打得吃力,只不过慑于其威,众兵将只是围他,不敢再前一步。 “那人是谁?”徒禅勇问副将。 “潺丝剑,杨宋贤。老将军,杨宋贤原也是这红袄寨中的一个土匪头子,后来离开山东去了四川短刀谷。他是赫赫有名的九分天下之一,玉面小白龙。”那副将是山东当地人,对杨宋贤再熟悉不过。 “哦……小白龙。”徒禅勇轻吟,“不错,不错……” 副将忽然哎哟一声,只见东路和西路一样的局面,怕是还要压得再凶猛一点,那青衫男人是在马上冲杀骑射,花帽军盔甲素来精制、几乎刀枪不入,但在那人箭下,根本比纸还薄弱……数丈外尚在大乱,忽然寒光就闪到了眼前,副将大呼一声小心,硬将徒禅勇推开同时横刀来挡,箭却既快又猛,电光火石,穿得那宝刀从里到外粉碎!那副将震惊之下,竟感觉他的五脏六腑都随刀一起炸裂在地上。 徒禅勇哪还敢安心坐着,再坐就比针毡还危险了:“这……这人又是……?” 副将面色惨白:“老……老将军……他,他正是当年薛大人亲口承认的……南宋武林天骄……徐……徐辕……!” 正说着,徐辕又一箭,精准射在大纛上,大纛轰然而倒。 徒禅勇想装处变不惊,却装不起来:“走……走……咱们……撤军!” 退避岂止三舍。 第875章 天骄遇魔女 第875章 天骄遇魔女 徐辕、杨宋贤协作冲击,花帽军震惊被迫败退,刘二祖、霍仪等人,方能保得这一据点、站稳脚跟。翌日,葛平、杨德广、王显忠等弟兄也突围到此处与刘二祖会师,红袄寨义军暂时脱险,人心初定。 夜幕降临。 徐辕轻轻踏在石板路上,出道至今,一任枪戈身边扫,过眼的不是刀光就是剑影。但他不后悔,他没有虚度人生,十多年来,即便在离散关很远的云雾山巅峰,他也从不忘为武林做任何一件事。 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他,可是,却不充实。 驻足一旁,玉泽仍旧在不远处忙碌,条件如此艰苦,她不得不兼顾数职。但他知道,玉泽本不是在河边洗衣打水的命啊。 叹息走过去,第一眼就看见玉泽被浸湿的鞋,很像当年自己从大理一直追到昆明买给她的那双。一时感触良多。 玉泽还是听到了脚步声,轻轻转过头来,看见他,起身:“天骄。” 冷风中她声音有些颤抖,徐辕骤生怜惜之意。他曾屡次劝林阡与她复合,虽多是站在林阡的立场考虑,也实是因为不愿她孤苦无依。 林阡,即便我没有能力将她从你的阴影里带出来,也应该杜绝她不再相信情爱。我既想尝试给她一个新的人生,也想要体会你所说的那种没有对方就不能独活的深情。 徐辕打定主意,正要开口,忽见她平日里头上戴的钗没了,一惊:“怎么?你一直戴的那只钗?”好一个天骄徐辕,他竟可以忘了表白的…… 玉泽一怔:“我将它当了。” 徐辕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银子不够抓药,所以我就当了。”玉泽微笑。月晕星稀,流水潺潺。 徐辕跟她就着钗这件事谈了片刻,看她还有许多杂活要干,实在也不想再打扰她。加上他忽忆起还有些重要的军务要与刘二祖等人商讨,想到就走。于是……作罢…… 金营。 “黄掴将军怎么说,他到底愿不愿意派郑孝过来援我?”徒禅勇倚老卖老,在营中生闷气。 “黄掴将军说不行,郑孝正帮他对付着泰安杨鞍。他说杨鞍、石珪等人作战厉害,不仅郑孝不能离开,他还需要更多帮手。” “他再不派人来的话,刘二祖就快安顿好了!”徒禅勇气愤不已,“郑孝不行,那纥石烈将军、楚将军来一个总行了吧?!” “纥石烈将军说潍州十分需要他,他对徒禅将军您爱莫能助。而楚将军,楚将军她说……说……” “说什么!?” “她说老将军您无能,不战而败胆小撤军,劝老将军要不就解甲归田,要不就自刎谢罪,不要再……再丢人现眼……” “噗……”徒禅勇……吐血了。 三月下旬,刘二祖部重占青州,大盛。 是夜,刘二祖带徐辕、宋贤游览青州仰天山。 仰天胜绝,甲于东方。山谷岈然,故郡新府,始于足下,一目千里。 一路捷登,倒是遇见过不少金人,不过越往高处去,人迹显然就越少,加上天色未明,危险人物刘二祖、杨宋贤、徐辕驻足山顶,登临制高,无论远近,山峦耸峙,游目骋怀,星河浩淼。 “数数?”宋贤说笑,指着星空。 二祖笑着拍他脑袋:“这么大了还这般顽性。”叹了一声,“我带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看一看,当流寇的耻辱。” “当流寇的耻辱……”徐辕沉思。 二祖点亮了火把往前走:“看见这些摩崖石刻了么?全皆近代名家范仲淹、赵明诚之题刻。” “原是真将军范仲淹和金石王赵明诚。”徐辕点头,宋贤亦兴致盎然,“可是,跟咱们有何关联?” 火把骤然停在某一处,徐辕借着火光看去,那石刻并非范赵二人杰作,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少尹副都总管黄掴安远捕盗至此。” “这就是那黄掴的丰功伟绩。”二祖叹了口气,“鞍哥很久没有消息了,我担心,他恐怕已然降金……”自杨妙真逃出报信之后,黄掴加大扫荡力度,泰安已被他围成铁桶,此刻如异世界难进难出。想来,杨鞍果真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 “如果被招安,也不能怪鞍哥。形势所迫……”宋贤道,“只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不要泯灭良心……唉,二祖,我知道,你会比任何人都倔强,都执着。” 二祖一笑不语,徐辕对着石刻凝视半晌,知道铁马冰河梦好,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最终,也许还是尘暗旧貂裘,不禁有些悲愤:“这仰天山上,共有几处这样的石刻?” “歌颂黄掴者,共有三处。”刘二祖道。 “那么,就一处一处地毁!”徐辕退后一步,暗运内力,凝聚掌心,杨刘二人均感到风急石空,同时倒退一步,那电光石火之间,徐辕突然急转方向,一掌擦落石刻旁边的山岩,当即石破天惊、碎砾凌空、争先急坠崖边险绝之地,黑暗中回来一道紫色闪光,报还徐辕这一掌,虽比徐辕力有不及,却是少见的惊涛骇浪,随刻降石一个急旋,反扑向这边三人,徐辕立断上前追敌,宋贤护住二祖一剑撞下石块,压低了声音:“这里危险,你快走!” 二祖轻声道:“你们小心。”便即快步下山去,宋贤目送他走远,聆听四周八方,早无声响,心中烦乱:能挡住天骄一掌,这游客并非等闲之辈。 徐辕者,刀、箭、内力、轻功四绝,刀冯虚御风,箭百步穿杨,内力得天独厚,轻功万里一指尖,还有一绝,就是胆量,上天下地无所不敢,因此从绝巘处飞下去,一路踩踏树顶而滑,一直在制高点的平行线上,整片山林饱览足下,尽收眼底,那敌人再快,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决断、降身、落足、攻击! 轻风、急雨、缓出、重招。 那敌人听得头顶声音,矫捷地躲闪开来,也是一拳迎上,徐辕手掌突地急速一收,敌人见势拆招,迅若流星,并非等闲之辈,一瞬间徐辕瞥见这敌人紧身的紫衣、严实的蒙面、高高瘦瘦并不能判断是男是女,心里猜不透他是何人,兵行险着,一掌去擒他手腕,将他拳头攥在掌中,那敌人挣脱不得,左手来劈徐辕腕,用的正是“霹雳掌”,徐辕一手拿住他手腕,借力一移,将他自己手腕暴露在左手之下,那敌人哼了一声,收发自如,重改方向再击徐辕胸口,徐辕比他武功要高,出手也狠,蓦地压低重心绕到另一边去将他反手一背,岂料突地腕上肌肉一紧,原来那敌人手指尖长且沾满了毒药,已开始嵌进他肉中去,阴毒无比正是“碎骨爪”,徐辕冷笑着手掌一缩,从他手指甲上跑开了,那敌人恼羞成怒,运功送力,徐辕动作更快,趁机绕回这一边来抓住此人后心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同时勒紧了他脖子:“你究竟是谁?!” 这句厉声喝问算是了断了战局,徐辕只觉右眼光线夺目,忽而看这敌人头上插着一只紫玉宝钗,赶紧把他松开:“莫非你是女子!?” 敌人似乎一怔,冷笑道:“传闻中武林天骄不解风情,果真如此。戴着饰物,显然是女子。” 徐辕暗叫惭愧:“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 女子口气清淡:“跟踪你?难道仰天山是你徐辕一人能来?我可不是有空偷听你讲话,碰巧路过看见你要破坏石刻,略施惩戒罢了!别忘了这里是金国领地,岂能容你乱来!” “碰巧路过?我看你是金朝奸细,总喜欢藏匿在山崖绝顶,偷听偷窥。” “我一个金人,在金国游览名山,就叫做奸细了?”女子冷笑,“那不知天骄现在算是什么呢?” 徐辕冷道:“我当然有权力,知道姑娘的身份和底细。” 女子笑着走近:“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话音刚落一掌顿出,谁料到徐辕后发而先至,猛然又一掌隔空打去,穿落她的蒙面,那女子面纱既落,被震退一步,头上宝钗也掉落在地,山路不平,宝钗滚了数步,落在徐辕脚前。 女子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惊疑。 徐辕何尝不是怔在原处。 虽然这女子冷若冰霜、毒若蛇蝎,虽然她来者不善、心狠手辣,虽然她嘴角只有一丝浅笑正在淡去、脸上只有凝重杀气,但是灿烂星光下、阴绿松影中,那一袭紫衣侵吞了所有色泽,明眸皓齿,面若粉黛,当真是一人以下,万人以上的容貌,何况这许多年品惯了玉泽之清雅,陡然遇见这般虽近在咫尺却捉摸不透的美丽女子,而且是这等幽暗昏惑的时间地点,心里,竟莫名其妙地一惊,不错,美人如诗画,仙魔自可评,沙场之外花欲滴,洛川边掬水,瑶池畔照镜,铜雀宫春深,汉家塞秋尽,若其为菊,好霜重,喜肃杀,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宁可采菊东篱下的渊明…… 她和玉泽,是两种极端的美,后者是月下仙子,前者是林间魔女,又或许,叫做亦仙亦魔,这么多年玉泽的武林第一美女无人可撼,不过是在她出现之前罢了。 徐辕心念一动:“你是与玉泽齐名的那位,金国才女燕落秋?!”不错,天下间著名的北倾城南倾国,应该就是她了! 那女子一脸不屑:“她们?我还不屑于和她二人相提并论!” 徐辕一怔,但见她典型北国女子的装束,心道:金宋间什么时候又出了此等美女,而且武功这么厉害! 跋涉金国十多年,徐辕从未见过她,计上心头,拾起脚边的紫钗,轻声问:“这钗子,能否送给我么?” 他本心是要将钗拿回去给二祖等人辨认,那女子看他已经拿起来,冷道:“你拿过去好了。”像一只冷傲的凤凰,有一种美,就叫做冷艳。 她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你是要把这支钗转送他人?!” 徐辕一怔,忆起玉泽,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是……” 她见他怔住,猛地追上前来,徐辕登然惊醒,本能防御,一掌打在她身上,那一掌打得不轻,那女子本是要夺钗,措手不及,面如金纸,鲜血亦渗出嘴角:“你……你好歹毒,抢了我的钗,还要打我,什么武林天骄!简直浪得虚名!” 徐辕听她呼吸急促,赶紧上前来看她伤势:“姑娘,在……在下并非有意伤害姑……”话未说完,那女子一个鲤鱼打挺突然翻身,一脚踢向徐辕胸口,饶是徐辕武功高强才勉强躲了过去,还未站稳,面前又生风,徐辕只得弃钗伸手一接,硬生生接过这三枚金针来,那女子已经夺回紫钗,拭了拭嘴角站着重新戴上了:“为何我要成人之美?把自己的钗给别人送给另外的人?和我一贯作风不吻合,可以不做。” “那不知姑娘一贯作风是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还是透出一股逼人的高傲:“损人利己,煮鹤焚琴,暴殄天物,血流成河。” 徐辕淡然一笑:“好,姑娘的钗,在下是要定了。” “随时候你!”那女子披风一扬,大步流星地走了。 晨雾初下,远近茫茫。 徐辕握住那三枚金针,才发现手上竟有血擦出,可见这针力道强劲,幸好未沾剧毒,对着天光,他看向金针反射的光芒,微吟道:“魔女生来美如仙,仙神下凡遁入魔。玉泽是月下仙子,那她是雷霆之中的神女么?” 第876章 潺丝vs乾坤 第876章 潺丝vs乾坤 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声。 宋贤寻徐辕至此,隐隐看见了萦青缭白中的一间茅庐,驻足片刻,终于上前叩门。 “哪位啊?” 宋贤心一颤,只觉得这声音甚是耳熟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来不及思索,那屋舍的主人已经一边咳嗽一边过来开门,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正是这个老态龙钟、面容憔悴的人,七年前宋贤离开山东的时候他还是虎背熊腰、豪气干云,然而自古以来,一失足成千古恨。 两人照了面,双方都大惊失色,想不到落花时节又逢故人,还是如此偏僻境地的巧遇,而他,比宋贤更惊诧,这一惊诧,引来悔恨无数:“宋……宋贤……?” 旧时寨主,正是几年前他接受招安,亲手毁了这个曾经他一手发起的红袄寨。 谈孟亭掩门回身,额上的皱纹不只是岁月的风霜所染,也还是忏悔与遗憾纠缠。 宋贤听他不住咳嗽,心中难受,这些日子以来看到益都刘二祖等人屡次败逃、而泰安的杨鞍等人到目前还处于金军包围、吴越更是在沂蒙山区反复辗转疲于奔命……宋贤有许多怨言积淀在心里,怎可能不想责他!可是当看见他又老又病的样子,不由得恻隐,赶紧上前搀扶:“寨……寨主……你感染了风寒?” 谈孟亭刹那间热泪盈眶:“宋贤,整个红袄寨,只怕现今只有你一个肯叫我寨主啊……你们一定很恨大哥,一定是……”叹:“招安……当初,为何鬼迷心窍要接受招安……如今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一边说一边咳,面色蜡黄,声嘶力竭。 宋贤轻声安慰:“你先躺一躺,药在哪里?可有水么?” 谈孟亭看他忙碌,老泪纵横:“恨不能毁家纾难……恨不能毁家纾难……” 宋贤照顾谈孟亭喝药,正欲问天骄有否来此,忽听见门外窸窣动静,一惊急忙按剑开门,门旁果真晃过个影子,宋贤哪能容他跑走,立刻动身去追,那人虽步履轻盈,却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十步不到已被宋贤追及,宋贤正待一掌劈向他肩膀,却见他回过头来与自己照了个面,赶紧飞快地收回掌来——就算打到自己也不能打到她啊!薄雾中,她不笑也嫣然,再不落寞,再不惆怅。 “玉泽?!你怎会来?!” 玉泽还像先前一样勇敢:“我听六当家说,他下山时又见到不少金人奸细,只怕要对你和天骄跟踪暗杀。我不放心,便在山下等,看见很像你,便跟来了,我……”欲言又止。 宋贤一怔:“我会小心。” 玉泽已经看见谈孟亭迈出门来,她原先见过他,轻声叹:“谈寨主比往年老了许多……唉,实则若非他一念之差,山东义军就不会到今天。” “是,很多人的命运都绑在一起,而且越绑越多。”宋贤微笑,“如果可以重选,当年我就该立刻回山东,山东义军未必到今天,也不至于多伤害一个人。” 玉泽知他的话没那么简单,但也不能贸然就说情爱,即便如此,还是伸出手去,想去握住他,告诉他,其实我早就已经想通,再不与胜南、吟儿纠缠。如果可以重选,当初你就不该装失忆、不该一而再再而三躲避、不该多牵扯上一个兰山。奈何我们彼此不肯交心、竟凭空多兜转了这好几年…… 却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宋贤大喝一声“谁”,提剑朝另个方向去,仅仅一招,不速之客已现形。 谈孟亭惊惶不定,玉泽急挡在他身前,看那来者与宋贤双剑相争,一晃功夫已近十招来回,谈孟亭惊道:“玉泽啊……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玉泽比他镇静:“没关系谈寨主,有宋贤在。” 心念一动:相信他比相信自己多……?往事一闪而过。或许,宋贤早就住进了自己的心,自己硬是不知道,跟他泾渭分明两个世界,爱,或近或远,若隐若现。 宋贤,实想再看一看,花间半盏灯,雾下一把剑,比词更缠绵,比诗更悱恻的潺丝。也想对你说,爱情就像你手里的尘丝,没有先来后到。我成熟得太晚,却所幸开始懂了…… 冥冥之中,宋贤像感应到了一般,剑如流泉,主渐明,次暂淡,交织过后,次线已消融于主流之中,相汇不见余痕,但对手一旦陷入剑局,剑便彷如再度拆分多路,玄之又玄。 含而不露,隐而不发,剑意如是,情意如是。寓情于剑的玉面小白龙,不过二十招而已就迫得对方手忙脚乱,易迈山预言成真——果不其然,金宋间一把奇剑。然而,却蹉跎了几多情缘…… 玉泽眼光一刻不肯离开。 宋贤听得穿林之风凛冽作响,知前方不远仍有劲敌,轻声道:“玉泽,先带谈寨主回去!” 玉泽会意,立即搀扶他往屋里走,宋贤结果了刚才那刺客,马上追上前来断后保护,蓦地半空白光一闪,一声巨响袭入耳间,宋贤眼疾手快,顷刻接了这道白光,三人后退数步,又五个黑衣刺客将他们围在当中,个个目露凶光,似要置他们于死地。 只不过,再坚硬的百炼钢,在潺丝剑的思绪里,也不过脆如纸张,只一击就零落成灰。玉泽就是不信也不可能,潺丝方出,一剑无数丝,丝丝亮如闪电、惊若天雷,化作轻雾薄雨,暗潜百炼钢,钢化绕指柔,无声冷剑,招招式式,每一道弧都震在玉泽心头。 剑起惊风雨,剑落泣鬼神。五刀客或轻或重尽被伤及,又急又恐,齐齐退后,不知宋贤到底是如何完成此等剑法,僵立。 宋贤正欲就此掩护玉泽谈孟亭回屋,突地又有寒光于头顶骤洒,暗叫不好,举剑相接,迎面而来的那兵器出人意料弯弯曲曲、活如灵蛇巧如簧,挥斥强劲又摇摆不定,尽管突然,宋贤仍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剑紧抓寒光中心而去,谁料到那寒光竟陡然卷成了螺旋状,宋贤这一击恰好击在螺旋空心! 好玄妙的剑法!宋贤终于看见这兵器的模样,是一把轻巧的软剑,刃虽薄,却无定形,操纵它的男子挥掣洒脱,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 宋贤虽中他计,犹未晚矣,停止前行改换左右游走,潺丝剑剑气夺人,那汉子知他意图逃出这螺旋中空,冷冷一笑:“你削得断我乾坤剑,才出得去!”说罢加力,乾坤剑往前直走,剑光已笼及宋贤手腕。 只见宋贤轻笑一声,潺丝剑突然脱手一弹,竟巧妙从螺旋的剑光中挤了出来,宋贤即刻往后一退,手已离开乾坤剑险境,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宋贤运力一勾,潺丝剑重新回到手中,再度一挥,如万道光芒天下无双,击打在那构思精巧的乾坤剑上。 这汉子放声大笑:“潺丝剑!果然好剑法!郑觅云那小子,死也死值了!” “乾坤剑……十二元神之一……束乾坤?”杨宋贤脸色一沉。 “不错,正是在下,金国南北的武功榜连排,大概和阁下在宋国是一样的。”束乾坤道,他刚刚仅一剑的身手,直可中绳,輮以为轮,螺旋地如此巧妙,早已突破了软剑范畴。 宋贤尚在回味,束乾坤忽而转头看玉泽:“蓝玉泽,虽然你是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美女,可惜闯荡江湖,靠的可不仅仅是美貌。”说罢软剑顿出、急指玉泽! 宋贤随即一剑横插,硬生生将他方向改变,束乾坤反手一转,将宋贤剑通体绕缠,但在那转瞬之间,潺丝剑像遁去无形般消失,再一眨眼,蓦然重释,贴着软剑回刺束乾坤,束乾坤既一时绕不住他的剑,才不管潺丝剑方向,刷一声再次直朝蓝玉泽,笑问:“杨宋贤,是要她的命,还是我的命?!” 宋贤知他存心避开交锋、怒而回剑,束乾坤见他被动,冷冷一笑,说回手就回手,一剑抽在他腕上:“果然没有看错,杨宋贤,还是传闻中一样,痴为红颜。” “束乾坤,要打就打,何必伤害无辜的人?”宋贤气愤不已又进一剑,束乾坤手段灵活,可取长可截短,虽未完全展露精华,仍然足以体现其妙。 “宋贤,你尽量凝神,我会保护好自己。”玉泽道。 “口出狂言!你五人,一起上!”束乾坤一声令下,宋贤闻言色变,见一个想去威胁玉泽的便举剑杀,他从未如此狠毒过,一剑毙命,一剑中分,一剑钻心,另两人生畏自退。只是这三剑的过程,他便已因分心受了三处伤…… 而当宋贤正待专心战束乾坤,束乾坤已亲自动手去对付玉泽,好一个十二元神之乾坤剑,这般会运用自己的弱点……宋贤岂容他得逞,抬剑用力将乾坤剑拨回,束乾坤却胸有成竹一笑,蓦地重新出手一挥,比刚才快了两三倍之多,直与宋贤擦身而过,那速度快得眼睛还来不及闭上,玉泽正要退后,就听铮一声响,宋贤救得及时,掷出潺丝、当中力截,愣是阻着他没有触及玉泽,但这一刻,束乾坤表情却诡异,没有收剑而回,而是手微一甩,软剑竟又加长。 原来这软剑折叠藏于袖中,长复加长,如绳似线,无穷无极,这一剑在适才一剑的基础上,可谓比适才更加突然,宋贤还来不及拾起潺丝,玉泽也才退一步罢了,束乾坤一捏转弯,剑尖狠抵玉泽面颊,玉泽出剑来挡,哪里及得上他力大,宋贤无暇考虑,立即出手握住软剑往后拉,霎时手上不知是锈是血,殷红一片。束乾坤计谋得逞,开始将剑收回,玉泽暗叫不好,因为自己的缘故,束乾坤已占据完全主动,软剑现在就顶着宋贤的手心摩擦…… 突然间,玉泽觉得自己好傻,好傻,这男人为了自己都这样了,那蓝玉泽你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哪怕说出句我喜欢的是你得到的反馈是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没有你,又有什么大不了?还是盟主说得对,再没必要矜持。没必要因为怕受伤而去伤害人。 危急关头,恰看杨宋贤右手一捞,又将潺丝剑控于手上,流水潺潺声足够以假乱真,而剑,如雨似溪,形散神聚,流水,也无尽头。而乾坤剑的特色虽与“乾坤”二字没关系,但毫无疑问是软剑中的巅峰之作。此时此刻,玉泽虽非武林高手,也看出两人平分秋色,是以半步都不敢移动,防止影响胜负。 看他二人真正开始交斗,战局中似乎蕴匿着千丝万缕,玉泽不禁心念一动:这束乾坤的武功,说实话并不在宋贤之下,没必要抓住宋贤的弱点暗害他——因为,即便正式交锋束乾坤也未必会输。 那么,为什么这个束乾坤却有意回避着与宋贤公平较量?即便他不是个崇武者,也没必要看见对手却不战!而始终朝玉泽下手…… 除非,除非束乾坤是把宋贤当成了节外生枝,束乾坤的目标不是宋贤而在玉泽身后的……谈孟亭!没错,束乾坤并不是刘二祖口中说的那种、跟踪杨宋贤的金国奸细,而根本是要到仰天山来抓谈孟亭的,只不过无巧不成书遇到了宋贤而已。 因为束乾坤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他是为杨宋贤而来! 玉泽想得完全正确,对,束乾坤真正是为了谈孟亭才来,杨宋贤对他来说是个没必要的阻碍,当然能不战就不战。宋贤却到现在还不知道,还在对束乾坤说,跟我打别伤无辜,而其实……适才束乾坤每次要伤玉泽,都是想抓谈孟亭……束乾坤不是卑鄙,而恰恰是办事严谨、深思熟虑——他没说他的目的是要抓谈孟亭、偏偏一再强调蓝玉泽,正是要降低杨宋贤关于谈孟亭的防备,正是提醒蓝玉泽的潜意识自保要紧…… 玉泽灵光一线,但现得不及束乾坤软剑快!猝不及防,乾坤剑剑气又向此处冲灌…… 宋贤以为他是故技重施,当即出剑来挡,却再度陷在了束乾坤的计谋中——束乾坤这一次出剑力度猛增,是以剑之伸长较适才更甚,被宋贤这么拦腰一截,反而正巧断在了蓝玉泽身前……他料定了杨宋贤会思维定势,他也料定蓝玉泽会躲开,那这一剑就可以轻松完成他今日来此的任务,抓住谈孟亭。 对束乾坤而言,任务最要紧,其次才是武功。所以,对方剑法再惊艳,也绝不动心酣战。抓了谈孟亭,走人。十二元神之中,数他办事最利索。 千钧一发,玉泽却比束乾坤心思细腻,她明白自己一躲谈孟亭必被擒拿,当此时哪还有闲暇思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没有退让,始终挡在那谈孟亭前面。束乾坤、杨宋贤俱是大惊,软剑已然抽在了玉泽肩上不知有否受伤,说时迟那时快,战局旁一匹白马驰过,马上人功夫了得,一把将玉泽拉离险境,飓风过后,谈孟亭也是后退了几步。 马上少年玉面薄唇,也是个活脱脱的美男子,只不过相当面善罢了,他一把就将玉泽拉在身后,笑说:“束乾坤,休要暴殄天物!” 宋贤不认得他,只怕他对玉泽不利,喝问:“什么人!莫伤玉泽!” 那少年一笑:“我自不舍得伤害美人。你放心杨宋贤,她若留在这里,不是令你神魂颠倒,就是令你分心输战。好不容易不分心了吧,又容易中别人的圈套。在我这里,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宋贤脸颊滚烫,这少年说得没错,今天前前后后,自己中了束乾坤四次计! “你究竟是谁?!我怎好像见过你?”束乾坤也问,两人停战,都不知此人身份。 “停下来作甚?你们该切磋真武艺才是。”少年笑嘻嘻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是乾坤剑的一贯伎俩——相隔太近,只看得见他招式,却看不见他剑意,是‘唬近杀远’,仅局外人才看得清。杨宋贤,话说到这种程度,他的特点你应该了然了。”玉泽听他比喻如此形象,暗暗心惊,不免点头。 “你……听不见我问话么?”束乾坤愠怒。 “至于杨宋贤的特点,束乾坤,别看他剑法柔,可是‘寓冷峻于温婉,含峭拔于秀润’啊。破解他潺丝剑,你得费点头脑了。”少年笑。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束乾坤气道。 宋贤看不出他是敌是友,他一直笑着,不笑时亦有酒窝,秀气得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如此啊!”说罢,策马驰遥,绝尘而去。 束乾坤见他带蓝玉泽离去本来没多少感触,但适才一幕显然令杨宋贤明白了自己意在谈孟亭,此刻见杨宋贤亲自护在谈孟亭身侧心无旁骛,情知捉拿无望,难免遗憾,敷衍与他再打了几十剑就率众走了:“杨宋贤,来日方长!”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杨宋贤关心急切,将谈孟亭置于安处后,追出数里,一无所获,正巧碰上徐辕折返,立即将事情告知于他。 “他对玉泽,应该无害。”徐辕斟酌片刻。 “那玉泽安全么?”杨宋贤忐忑不安。 “宋贤,放心,他不会加害玉泽,这个人我心中有数。正好敌军有增援,下面的几战要凶险些。玉泽不在,我也好放心。”徐辕一笑,宋贤一怔,情场如战场,叹:“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抽刀断水水更流……”徐辕沉思,“宋贤,不知你可曾听过,山西太行‘断水剑’?” “断水剑……?”宋贤微吟,似有耳闻,但不熟悉。 第877章 谁偷神女梦 第877章 谁偷神女梦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未知阁下高姓大名?”玉泽一路问他,他一路狂奔,不语,只是笑。 “你……你笑什么?”玉泽蹊跷,终于改口。 “我笑,终于抱得美人归!”他回头笑眯眯看着玉泽,轻浮。 “你……你说什么!”玉泽只觉脸上一阵肉麻,恶心得很,方才对他的印象全都跑光了。 “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啊。”他出言轻佻,玉泽添了十二分戒备:“你……你速速放我下来!” “怎么可能!慕名这么久,我好不容易可以见到你,就算驰到了天涯海角,也断然不会放下你的手。”他说到做到,当即来握玉泽的手,玉泽怎能容他得逞,使劲往后移:“你……你再不停,我便跳下去!” “你跳马会跛脚,天下第一美女要跛脚,你舍得?我都不舍得!”他哈哈大笑,继续往前。 那少年一边策马前行一边还握玉泽手,玉泽哪里想到救命恩人会是色魔,大怒,使劲把手抽出来,而他的手就像夹子一样越来越紧。 天意,当最清高遇上最轻浮…… 玉泽气急:“阁下,请你自重!放开手!” “为什么我要放开?我救了你的命,你少说要给我握一握手吧!还没叫你以身相许呢。” “我……我二人非亲非故,岂能一面之缘就握手……?这……这于理不合!”玉泽怒。 他反而不笑,勒马,正色看着玉泽:“亏我这么喜欢你,谁料你是这般扭扭捏捏。非亲非故又如何?江湖儿女应该爽快大方些,想牵手就牵手,说喜欢就是喜欢。” 玉泽一怔,止不住生气:“我可没想过把手给阁下牵,一切都是阁下一厢情愿。” 那少年仔细端详了玉泽几眼,盯得她无所适从。他渐渐又有了微笑,而且笑意越来越浓,好似特别甜蜜:“从小到大那么多庸脂俗粉,像你这种天仙般的却只能在神话里看见。就算你受那些垃圾礼法的羁绊……再迂腐我也喜欢。” “喜欢我什么?仅仅是外表么?”玉泽冷笑:“走江湖靠的可不是美貌!”这是适才束乾坤的原话。 “胡扯!”少年大笑,“不靠美貌靠什么?你若没有美貌,会有那许多英雄人物为你奔走、丢了性命都笑着么?!美貌,就已经是你蓝玉泽最大的武器!” “你……”蓝玉泽无言以对。 “你抱紧我,我带你狂飙三千里,飙到你忘乎所以、神游太虚!” 玉泽忍着气:“你不必飙三千里,送我回去就行。” “不急。我还要与你独处呢。”那少年笑,一蹬马胁,飞奔而去。 篝火,郊外,孤男寡女。 玉泽心里安全感顿失,想起当年云梦泽,不由得又添一份警觉。 “要换件衣么?”那少年换了蓝衫,穿着很讲究。 “为何要换?”玉泽怕他占自己便宜,伺机偷看。 “你看看你,还说我一厢情愿,自己把玉骨香肌给我看了大半天啦!” 玉泽这才发现肩上衣服已经裂开一个大缝,肌肤真的已经能被看见,吓得满脸绯红,立即将他递来的衣服披了挡住。 他顺便递来一瓶金创药:“敷一敷吧。你肩上有伤,我看了不忍。” “你转过去。”玉泽见他盯着自己,不太老实,不客气勒令。 他笑着,令行禁止:“蓝玉泽,你究竟是什么人?” 玉泽一愣:“什么……什么人?” “传说中,美若天仙,才貌双全。见了面,才知你迂腐肤浅,无药可救。你别以为你这叫清高、说得好听是正经有修养,说难听就是放不开。可知我们大金也有个与你齐名的美女燕落秋,人家也是才貌兼备,就比你要洒脱一点,放得开的女人,男人才喜欢。” 玉泽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唯能继续听下去:“只不过这么多天来,我在路上碰见一个人就问你和她哪个更美。答她的人我通通卸了一条手臂下来。” “你……你干什么!?”玉泽大惊。 他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啊,受不了别人夸赞她。现在,却又有点恨你不争气。你还真的就不如她。” “若是真的,那你就太血腥。”玉泽正色。 “你放心,就算你不如她,我也更喜欢你。谁让徐辕宋恒杨宋贤还有以前连林阡都合着抢你。真的很吸引人。”他叹了口气,转过脸来看她,“还有一点,是燕落秋半辈子都比不上你的。” 他往火里添了柴草:“今日一见,让我第一眼爱上你的,不是容貌,而是你勇敢。你早就知道束乾坤那一剑对着你,可以躲,却没躲。” 玉泽听他正经说话,反倒有些不自然,冷风过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脱下外衣给玉泽披,玉泽忙起身推却,靠得如此之近,少年的睫毛都可以清晰看到,玉泽厌恶地将其推开,少年脸红转过脸:“玉泽,我一定保护好你。不仅保护好你,还每天送你一件好兵器。” 玉泽一怔,站起身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难道说,你是那位……‘断水剑’沙溪清?”隐约听过这名号,据说是山西剑客,但与战争无关。 “你听过我?!那么你可仰慕我?!”他狂喜。 玉泽从未见过这种人,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玉泽认得这座城池,离仰天山战地不远。她心想徒禅勇虽弱,手下花帽军少说三四千,是刘二祖军队的七八倍,何况还要牵扯到无辜百姓经受动荡,不禁有些担忧。 沙溪清将爱驹交给马厩主人,身上只一把断水剑要进酒家,看玉泽愁眉不展,微笑上前:“怎么?怕徐辕杨宋贤担心?”玉泽一怔,摇头。 沙溪清长得其实很俊俏,特别是睫毛与酒窝,可是他本身并不惹人喜欢,放浪不羁、油腔滑调。玉泽讨厌他,还因他血腥。 “那么,是担心徐辕杨宋贤了?”沙溪清一笑,携起她手步入酒馆,玉泽怎么也甩不掉。 “你担心他们作甚?花帽军是很强,不过刘二祖的本事也可比陈胜吴广了。至于你那两个男人,一个天骄、一个玉面小白龙。担心个什么劲?” 玉泽无语。玉泽说担心了吗? 二人在楼上小坐了片刻,玉泽望向窗外,人很少,但并不静。 楼梯上屐声沉重,沙溪清看那彪形大汉坐定了点菜,轻声对玉泽说:“你坐这别动,等我一会儿。”玉泽一怔,看他一步步走向那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 沙溪清和那大汉初见面时作揖见礼、把酒言欢,不过一炷香不到,突然间抓起那人肩膀,提剑给那人的胳膊卸了,登时血溅当场,大汉晕死过去,酒馆大乱,掌柜小二齐齐躲起,不到片刻就有官差赶来。沙溪清不慌不忙,从大汉腰间解下他大矛,朝蓝玉泽笑了一笑,对着那围成一堵人墙的官差轻蔑道:“后会无期!”揽住蓝玉泽即刻夺窗而去。 一日之内,沙溪清连换了八件衣衫,也送给玉泽八件基本上一种材料一种款式的大矛,玉泽心下奇怪,问他为何要与这八个大汉作对,沙溪清笑说:“他们说他们喜欢燕落秋啊!” 玉泽不知真假,着实气愤:“你……怎会有你这种人!” 翌日,玉泽下决心再也不理会他。 荒郊,可以看见远方尘土飞扬,漫天遍地飘荡黄色。 沙溪清看蓝玉泽戴着面纱,笑时方带生气:“原来我的待遇和玉龙剑宋恒是一样的!” 玉泽瞥了他一眼,纵是这样都比平常女子美了百倍:“你明白就好!” 沙溪清笑呵呵地:“他是玉龙剑,我是断水剑。唉,看来你是讨厌剑、喜欢刀。” 玉泽一心系在仰天山侧,哪有空与他玩笑:“我厌恶你,并非因为你的剑。” 听起来谐音像贱,不过沙溪清也不追究:“这倒也是了。你对潺丝剑,就没有这种态度。” 玉泽缄口不言。沙溪清摇头苦笑:“原来传言都不是传言,只是当事人不肯承认的真相。” 看她不住往仰天山方向张望,沙溪清轻声安慰:“虽然金军有了增援,但那些元神将军待不了多久。” “为什么?”玉泽转过头问。 “因为束乾坤等元神都是从潍州、沂蒙等地调遣过来。潍州可能还好,在沂蒙的可是吴越。需要他们再回去。”沙溪清说。 蓝、沙二人停在镇上首家门口,沙溪清问:“进去么?” 玉泽愣在原地,自然不可能进去。 沙溪清笑了:“我都忘了,你一进去,的姑娘们都要被逼跳楼了!哈哈哈哈!” 玉泽没陪他进去。他进去带一把剑,出来的时候,几乎让叫喊声给拆了。他浅笑,送给玉泽同样的一根长矛。 又十根长矛,费沙溪清换了十套衣衫。 玉泽看到这十八根长矛,疑惑不已,转头看他,终于发问:“你真的,只是赌一口气?” “那当然,明天再卸十个。”沙溪清在换一身干净衣服。 “为什么你每杀一人换一件衣?”玉泽还是忍不住问。 “他们溅出来的血不脏么?”沙溪清道。 “脏?原来你也讨厌污浊?”玉泽冷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叹,“其实,小时候见到血就有过要晕的感觉,后来,硬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见血就晕,怎么闯荡江湖?师父就教了我这套最狠的剑法,卸人手臂。” “那……为何要闯荡江湖?”玉泽问。 “要报仇。”沙溪清冷冷道。 又是仇恨,这遍布人生,天下无涯的仇恨啊。 第878章 美人楚将军 第878章 美人楚将军 两军对峙,不,更可以说是金军剿匪。 只不过有了徐辕宋贤钱爽,更得洞庭沈宣如加盟,形势才不像过去那般燃眉之急。 话说这沈宣如曾被钱爽打到过卧床不起半年,如今危难关头却能对红袄寨鼎力相助,虽有沈延和林阡的原因在内,也足可见他本人的肚量了。钱爽那家伙高兴得很,对宋贤说,终于知道什么叫心宽体胖。宋贤连连冷汗,爽哥,夸人不带这样的。 这两日初始交锋,金宋双方互有胜负,徐辕心知,这一支花帽军统帅,要比徒禅勇厉害万倍。 “那主将是谁?”徐辕知这对手才是真正的金国将军,用兵独到,旗下军士尽皆劲锐,纵然他有百步穿杨的本领也不可能吓倒他们。 “我倒是从没见过他。据沂蒙那边的义军说,金人都称他楚将军。武功高强,最能与新屿抗衡。”刘二祖蹙眉。 “又姓楚。”徐辕想起楚风流。不对,这个时节,楚风流应在陇陕与林阡交战。 “天骄大可与这楚将军较量较量,挫挫他的锐气。”沈宣如提议。 “不错,只今唯有以武慑之。”徐辕点头。 “这时代,还真叫做穷兵黩‘武’了。”霍仪说。 “对错、正邪还说不定啊。金人眼里,咱们说是匪就是匪。”张汝楫亦叹惋。刘二祖看了他俩一眼:“官军和匪寇,永久说不清这个理。” 理说不清,只有用战解决。 于是与花帽军的战斗,开始尘烟不散,开始了真正的拼搏厮杀,在那位楚将军的打击下,刘二祖少之又少的义军山穷水尽、渐渐无路可去,但战争,永远没有休止——在刘二祖等人的带动下,仰天山附近军民一心,本就怨声载道的农民们又接连揭竿、加入战局。这其实就是所谓的前仆后继。 徐辕、宋贤、钱爽、宣如四人轮番上阵与花帽军将领们较量了五次战役,这才不过三天的时间,那位楚将军不但未有胆怯,还送来劝降书表,指出刘二祖兵力粮草装备三大不足,空有人才毫无实力,限其三日之内投降。刘二祖却将书信撕得粉碎。 “怎样?盗匪依旧不肯投降?”楚将军背对着回信使者,盔甲金光熠熠。 “回将军,是。” “不肯投降,那就等着大军压境吧。”将军一掌拍在案上。 徒禅勇在一旁病着,大气也不出一声。 “一切都拜徒禅将军所赐——明明谈孟亭已被招安,你却不将他控在手心。否则此刻哪还有僵持?直接用他的命威胁刘二祖,直截了当!”楚将军怒喝。 “其实我,早前也拜托束将军去捉谈孟亭,奈何迟了一步,被杨宋贤给救了。”徒禅勇郁闷。 “刘二祖已经回到仰天山了你才想到绑架谈孟亭,早点干什么去了?”楚将军冷冷看他。 “早点的时候……我们一直胜战,从没想过刘二祖能到仰天山。”徒禅勇继续郁闷。此人之存在,实教人明白连完颜永琏都有用人不当时。但据说他年轻时候,曾为王爷立下过汗马功劳。 “老不死,你……好好睡吧!”楚将军大怒掀起被子盖住他,恨不得捂死他,骂完,旋即出了中军帐。 擂鼓轰天震响,黑云压城的紧迫感,还有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尽心的触动,更有,就是令人不自觉地想象靖康耻的一切情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是盗是民,都被驱如犬鸡,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已,而北民,无论崛起还是沉默,都逃不了坟墓。 落荒而逃,沈宣如和钱爽控制不了这个局面,面对着数倍于己的花帽军,还能选择什么,他们虽说是匪,却终究是身子骨稍微硬一些的农民,南宋的朝廷救不了,任他们命若草芥。 “守住本营,万万不可以退!”徐辕稳住已慌乱不堪的刘二祖义军,登高而眺,敌人迫在眉梢。 “六当家,他们在砸寨门!”刘二祖、杨宋贤急忙去看,寨外是一路顽抗的沈宣如和钱爽,他们正被好几把大刀巨斧纠缠,抵抗不了多久。 “怎么办?宋贤,咱们要救他们进来啊!” 宋贤努力克制住他情绪:“二祖,莫忧,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守住!” 徐辕道:“无论如何,寨子的前门后门都要守得严严实实,决不准轻易开启。” “那么,我们的兄弟该如何是好?”刘二祖一脸焦急。 徐辕一眼擒住那正当中督战的楚将军:“让寨子外面的兄弟们切忌慌乱,稳住阵脚。宋贤,你先杀进去救宣如和钱爽,帮他们对抗金兵,我将那楚将军稳住。” “太好了!”宋贤喜道,“正有此意!” 不刻,金军中即有人窃窃私语:“哦,是传闻中的玉面小白龙杨宋贤!” 官军中的山东本地人士,自是熟悉杨宋贤之名之剑,看他出现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楚将军色变:“怎么?那个杨宋贤,很厉害?” “厉害啊!传说中九年前出道之时,一剑单挑了二王妃麾下的五虎将,一年内就列入了南宋的九分天下。”副将说,“他手中潺丝剑,是一把内涵神奇的剑,将军看!” 虽未立即就风云巨变,楚将军却惊诧地发现寨外那几十个残兵突然陈力就列、士气恢复,知道杨宋贤对山东义军的凝聚力如何,心念一动:“这么说来,他曾打败过二王妃?”得副将点头,楚将军冷笑一声:“果然强手。可惜,仰天山从来就不是盗寇能胜的地方!” 蓦地面前一道疾风袭来,楚将军眼疾速快,抢在最后一刻飞身突起,回过头看不免心有余悸——原先站在自己身后的副将不及躲闪已然横死!金兵哄然,楚将军用力将箭拔出,回看远方寨中最高点、士兵站哨之处,威风凛凛一个身影掠过,心头诧异:“莫不是武林天骄!?” 徐辕知这一箭力控得当、又狠又准,本以为可以一举毙之,谁料时间抓对了、成事还在天,看来这楚将军不是等闲之辈。思及宋贤说十二元神之束乾坤来此增援,而十二元神之中,依稀有一位确实姓楚,却是个女子,未曾透露过姓名…… “暗箭伤人,可是武林天骄的特色?”楚将军喝问。 徐辕飞身越过金宋战局,准确落在楚将军身前,笑:“若然公平较量,恐你伤得更快。” 这种话,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必属狂妄,然而出自这个天骄徐辕,怎竟教人觉得合情合理,而他仍还是谦逊了——他措辞不当,不该说恐你伤的更快,而该说,你会死得更快。 云淡风轻如他。弓在手,刀在背,箭在侧,高大魁梧,豪气寒心,慑得人胆战心惊。 楚将军身上却没有一件兵器,只不过,手握重兵,主宰大局:“我有千人,你只几百,如何公平较量?” 话语之歹毒,振聋发聩。偏偏语气比徐辕还要云淡风轻…… “不过,若天骄肯受我一掌,我答应立刻撤兵。”楚将军此语一出,更加翻天覆地,宋军一时鸦雀无声。 “天骄,莫上他的当!”宋贤方救出沈宣如和钱爽,但若要再救更多兵将,势必吃力。战局中一片泥走石飞、风云凌乱,钱爽闻言也是激愤不已:“好阴险!为何我们要相信你!?” “你也该见多了征战,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楚将军笑看徐辕,对钱爽和宋贤都置若罔闻,柔声,“还犹豫什么?看看,他们就快输了呢。”话外有话,你们江湖人士自然都以一敌万,只可怜了这些无辜兵士、无力百姓,作为你们争勇斗狠的牺牲品了。 徐辕深知情势所迫,这一战从头就必败,没有别的路可走,受一掌也是权宜,他当然敢赌也愿意赌:“好,我且看看,你掌力如何!”走到楚将军耳边,压低了声音:“若敢食言,决不轻饶。” 楚将军抬头一笑,徐辕心不禁一颤,不知曾在何处见过他,短短一瞬,这般熟悉! 巨力缓缓聚在了楚将军的掌下,可以感觉到那种核心冰冷的温暖,徐辕心知,即便身后的宋军都输了,他,徐辕没有输的权力。冷风从指尖削过,徐辕听得出对手的武功,不俗,伤是伤定了,但对手没有本事危及自己的性命!暗运归空诀,护住奇经八脉,没有人可以察觉。 没有任何理由,所有视线全然定格在这一掌,这用尽心机费尽气力的一掌!他,显然存心想打死徐辕!如此,退不退兵,都是其次。 杀徐辕一人,足撼南宋武林,这个道理,谁都懂。 楚将军凌厉的眼神全在徐辕脸上,见他处变不惊的气质与魄力,这将军的脸上略显敬佩。 不错,自己一定见过这位楚将军! 从呼吸的速度、剑拔弩张时的神态,还有他除却了甲胄后给人的感官冲击,难道……竟然是……她?! 徐辕胸口一阵发麻,出道至今,身犯险境无数回,枪林剑雨一日餐,泰然一笑——难怪,难怪要击自己一掌,原来是要复仰天山上的一掌之仇…… 此掌运力时间之长、速度之猛,力道之强、方向之毒、声响之剧、光波之广,无一不使在场军士目瞪口呆,楚将军真是厉害,这一掌虽说是向徐辕借来的一掌,也可以说是神来之掌。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徐辕根本不露受伤之色,脚步未移开一步!不可能,这么重的一掌,足以力拔五岳、崩溃昆仑,更何况一个肉体,本应粉身碎骨、横死毙命…… 无奈那是天骄徐辕,微笑轻松自如:“原来是‘物换星移掌’!楚将军,你那只钗,还保存在这里么?” 一边说,一边陡然提弓,楚将军闻言色变后退一步,没错,她只说要徐辕受他一掌,没说过这一掌之后徐辕能不能杀她,总之她除了必须撤兵之外,生死与否全已在徐辕掌控! 事难料,未杀成徐辕,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楚将军神色大变!说时迟那时快,徐辕俨然发箭,风驰之速,所幸极轻,距离如此之近,当然能一瞬就擦过楚将军头盔直将它射落了下来,寒风中,众人惊见这楚将军一头长发笔直陡落垂下腰间,发中,还插着一支紫玉宝钗。 真的是她……验证过心中想法,解开这连日来的所有谜题,紫衣女子,楚将军,十二元神,合三为一,同一个人。 白昼嘶吼出来的所有光线都要折返,因为这个美人将军的突然出现! 斑驳树影,终被穿叶清风打得倾斜且飘摇。 然而,这美人将军虽然貌美,却由内而外透出她的凶狠、冷傲与残酷。不仅容貌,连作战气势,也丝毫不输给林美材、楚风流任何一个。 “徐辕,我答应你撤军,就必定做到,决不食言!”楚将军稍事愠怒,显是因人前受辱。 “等一等。”徐辕笑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翘首以待其姓名,十二元神中的唯一一个女子,日后也好传达给盟军知晓,谁知那美女个性十足:“何必知道我叫什么!” 第879章 折言拆两半 第879章 折言拆两半 “怎么回事?!十八罗汉和十兄弟不是都要来么?怎么一个个缩起头来不露面?!” 楚将军郁郁走入帐中,正巧见另个将军也在大发雷霆,奇问:“师兄,那十八罗汉和十兄弟不是夸下海口,武功与杨宋贤不相上下么?为何不来?!” “风月你来得正好。”将军气消了两三分,“谁知道他们这些人,言而无信!师兄正愁宋匪高手太多没法对付,以为得他们相助会好些,现在却……” “是啊,宋匪高手太多,太强。”楚风月叹息,“尤其徐辕,真正的武林天骄。” “风月?”将军面露惊奇:“你是第一次夸赞宋人啊,难道说……?” “不,我并没有服他。相反,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他两次见面,都对我尤其不敬。”楚风月冷道。 将军叹了口气:“此番来到齐鲁之地,先已觉此人杰地灵,现今又有了短刀谷援兵……那个杨宋贤,前几天师兄我倒是以软剑与他交过手,名不虚传的玉面小白龙,不过可惜、中途被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搅了局。”原来这将军就是束乾坤了。 “杨宋贤,我以为还是早杀为好。他对山东义军亲和,才入金不到一个月,已经能唤醒红袄寨士气。此人实是头等大敌,长远之计,除之为上。”楚风月建议。 “我也这么觉得。”束乾坤点头。 “这十八支矛,十只戟,究竟是何用意?为何让我带给宋贤和天骄?”玉泽看向一脸得意的沙溪清,越来越不懂这个人的心思。 “告诉他们,证明我比他们更爱你。”沙溪清如平日般放纵言笑,只是,玉泽一点也不喜欢浪子:“够了!阁下一味调侃,一路口出妄言,实在是令人厌烦至极,阁下不觉得,这萍水相逢,阁下太当一回事了?若是玩笑,玉泽请阁下收回,大战在即,岂容儿戏!?” 沙溪清哼了一声:“萍水相逢又如何?当年你与徐辕半月之交、与林阡不过相逢五日,不也能够彼此倾慕、私定终身?那般的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才应是你蓝玉泽所为。” “那般的一见钟情、海誓山盟,到后来,不还是烟消云散一场空……年少之时,人的决定总是一时冲动,太不成熟,所以爱错……”玉泽黯然。 “错了,你这句话才是错了。哪里不成熟?哪里爱错?年少最应动情时,敢说爱,也敢多爱,这才是不虚度了华年。你现在又何须后悔,当初为他们赴汤蹈火过,那当初就是爱过他们。只不过体验过了,发现有更适合的罢了。”沙溪清不以为然,“多爱几人无妨,我沙溪清倾慕你之前不知结交过多少豪杰女子,各有所长、性格迥异,有江湖女侠,有王公贵族,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有杀手捕快,有青楼贼窟,个个都萍水相逢,却个个都有她们的独到之处。时间久了,才知谁是世间最好。” 玉泽虽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也微微觉得这句有理。若非经历了时间考验,焉知宋贤在自己的心中分量这么重。若不是在短刀谷磨练看多了生离死别、若不是石泉县里差点被哥哥杀死、若不是金陵和吟儿的先后开导,只怕自己也还深陷在旧的回忆里,无可自拔。 “不过,我每遇见一个女子,都要问她,这一生当中,最痛恨的三个人是哪三个。你呢?列举给我听听。”沙溪清饶有趣味。 玉泽一怔:“三个痛恨之人……”思索半晌,面露难色:“我……并没有痛恨之人。”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痛恨之人,你这般木讷的性子。”沙溪清冷道。 玉泽气道:“此与彼有何关联?” 沙溪清俯身看她,她的脸仍藏在蒙面之后,眼睛却一样迷人:“拜托你脾气别再这么迂……你的生命里要找三个痛恨之人,又有何难!?我来告诉你,你的那三个人太好找了,正是南宋武林的‘三足鼎立’。” 玉泽一震:“为什么?” “为什么?第一个,天骄徐辕,你人生的第一个叛徒,为了所谓的抗金大业冷落你。”沙溪清说。 玉泽摇头:“这却从何说起?他是统领江湖的武林天骄,大业未成,怎可谈私情。又何谓冷落?我二人结识时情窦初开,论年纪不过豆蔻……怎可以恨他,只会赞他,支持他。” 沙溪清哼了一声:“第二个要恨的,就是林阡。为了所谓的兄弟之情放弃你,却宁可为林念昔与洪瀚抒交兵。” “沙溪清,你是外人,自不了解内情。”玉泽笑而继续摇头,“胜南当年变心,实则我先对不住他,相反他人生无论最辉煌还是最低落的时候,都是盟主在他身边陪伴……怎可以恨他,只会懂他,敬他。”现在她也懂了,胜南放弃她,起先确实为了宋贤,后来独独是为了吟儿。用沙溪清的原话讲,人在不同的阶段爱情观是不一样的,吟儿恰好在对的时间被林阡珍惜、也确实值得林阡珍惜。 看她难免感伤,沙溪清又道:“第三个要恨的,便是林念昔。若非她的干系,林阡就还是秦川宇,不关林胜南的事。林胜南不会担负起这个抗金联盟。是她硬生生将林胜南抢走,害得你苦苦守候多年。” “胜南拿饮恨刀是天意,爱上盟主也无可厚非。那许多年我的守候原本是一厢情愿,只想分担一个英雄心中的苦罢了……怎可能恨盟主,她为了胜南和联盟也操够了心、受尽了伤,不可以恨她,只会怜她,惜她。” “这三恨,竟成了一赞一敬一怜。”沙溪清叹。再看了一眼蓝玉泽,她真像一支开得正好的腊梅,纯白色彩,添了雪的韵味、花的香气,即使惆怅着、正经着、严肃着,也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清幽、淡雅、沁人心脾,“换做旁人,做出你那些事来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只知道自责和给别人找借口开脱、根本就是玷污了情爱。不过,看在你是蓝玉泽的份上……也就可以原谅了。谁叫你是天下第一美女、平常人高攀不起,可是那些英雄人物,有了你也不可能当你唯一……” “唉,走吧。送你回去立功。”沙溪清叹,终将这二十八件兵器送予她,护送她回仰天山阵地去。 大风天,结伴而行。实则他还觉得独处的时间不够,奈何,奈何身边女子真不是常人可碰。至少连他沙溪清也只敢调侃到手、不敢再进一步。 玉泽看他走神,挥挥手:“你怎么了?” 沙溪清从思绪中醒来:“在想你,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玉泽一愣,叹:“沙公子。不是我不爱你,而是……请你自爱。” 沙溪清微微一怔,秀气的脸上忽而敛了笑:“我是真的,是真的想……”他停下马来,抬头看天上浮云:“没认识你之前,只知道你的才貌双全,也想去看看你究竟是否名副其实,听到徐辕、林阡、杨宋贤的事之后,就更加感兴趣了……”他有些激动:“一开始是好奇,只是好奇,想吸引你,可是见到你的第一刻,我便知道我输了。从一开始就输。” 玉泽听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可……可是,为什么你又要表现得那么轻浮……惹我讨厌?” 沙溪清一笑:“不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你命中又一个平凡的路人、过客?我,沙溪清,就是要表现得与众不同,才会让你记得。” 蓝玉泽怔住,微微尴尬。 “是不是觉得快爱上我?”沙溪清笑而扬鞭,没有等她回答,径直往北而去。 玉泽蓦地有些感伤。 “姐姐,这是为什么?难道不该是天骄么?”“不,我爱的是林大哥,天骄给不了这份爱。”大理黑暗狭长的地道之中。 “玉泽,不要太介意,也不必尴尬……”“杨大哥,对不起。我爱的是胜南,只把杨大哥当兄长。”慕容山庄阴湿的地牢。 天意弄人。 誓之一字,折言拆两半。 可否认为,誓在立下的那一刻就不会兑现。 连续两次的失败感情,她第三次,准备选择的人是宋贤啊。 想到这里,鼻子一酸,那天想在仰天山告诉他,现在,离他却还有很长一段的路。 身边的依旧是别人。别人。 三天,离战地越来越近。 夜里,冷空气到达了极限寒意。 沙溪清将玉泽送回青州据点,却立刻就走、没与任何人有交流。他真是一个怪人,一个教人想不到他会来、也料不到他会走的、怪人。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动机,都无所谓。当过客,当游侠,当救世主,都不要紧。总之到哪里都只带一把断水剑、下一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寨口的守卫们见是玉泽,喜出望外:“蓝姑娘回来了!” “这二十八支兵器……玉泽,不会是你夺来的?”宋贤看玉泽能安全归来,大喜过望,也就不再追究沙溪清一路所为,笑问玉泽,帐中还有钱爽和沈宣如,纷纷大笑同问。 玉泽摇头:“这是那沙溪清与人争斗所得……他是个怪人,真不知他夺这些兵器作甚。” 众人纷纷猜测起来,徐辕和刘二祖闻讯而来,徐辕面有喜色却稍显苍白,玉泽赶紧上前:“一路上听说天骄为保仰天山据点甘受金将一掌,竟是确有其事?” 徐辕一笑点头:“那金将美艳得很,有治世之才、乱世之貌。” 刘二祖一眼瞅见那二十八兵器,惊喜地冲过去拿起细看,众人均奇怪不已,刘二祖笑容满面回问玉泽:“玉泽姑娘,那二十八人如今身在何方?!” “他们与沙溪清争斗,死死伤伤,最轻的都一定残废。沙溪清真是残忍。把他们的胳膊生生卸下。”玉泽不忍回忆。心有余悸。 “他不残忍啊,他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刘二祖喜上眉梢。 玉泽不解,众将亦好奇询问。 “十八罗汉和十兄弟,是近年来山东山西的两大恶霸,那二十八人生来壮硕、力大无穷、恶贯满盈,旁的作用没有,专会滥杀无辜。我原还有些担心他们会给金军助阵,现今不必了。沙溪清帮我们解决了他们。” 众人均惊喜万分,玉泽眉头舒展,心头难免欣慰。 “现今有这二十八样兵器,可以唬一唬金人,降一降他们士气了!”沈宣如喜道。 玉泽亦微笑,碰巧和宋贤穿过人群对视,不由得面颊一热,慌忙移开脸去。 徐辕轻声念道:“沙溪清……果然是他……” “这沙溪清,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杨宋贤问。 “声名也是崛起于近年。是山西太行的剑客。”刘二祖道,“以断水剑闻名。不过,关于他的事情,更多我们就不知道了。” 徐辕蹙眉,不语。徐辕知山西太行一带,反对金政权者良多,这沙溪清虽不属于义军,却显然借着参与红袄寨反围剿在给盟军发出信号,表示他也可以为反抗金军出一臂之力。如沙溪清这般的人,在金国武林自是不胜枚举。 第880章 青州侠士心 第880章 青州侠士心 四月中下旬,青州战事弛缓。 “战况如何?”看宋贤一脸疲惫,但却飞快地脱去盔甲,玉泽就知道,这句白问了。 “今日一战特别顺利。”宋贤好久没这般轻松笑过,“金人撤了一些。花帽军再精锐,也锐不过咱们的刀剑。哦对了,你可知那金军主将是谁?” “楚将军么?我与她素昧平生。”玉泽答。 “是另一个。就是上次去围攻谈寨主的束乾坤啊!”宋贤道。 “束乾坤……”玉泽被拨起心弦,上次差点说出口的心迹,正是被束乾坤打乱……不过没关系,经历了沙溪清之后,玉泽的感情反而更加坚固。 夜晚。 好久没有和宋贤一同散步,尽管晚上风寒,玉泽的心还如白天一样暖和。 宋贤环顾四周,轻声道:“看来,还没有萤火虫相伴。” “这里不比西子湖。”玉泽嗯了一声。 宋贤心念一动,终于问出一句:“假若战争结束了,你会陪我一同回去么?”呼吸凝滞,等身畔神女回答。 玉泽一笑莞尔:“我不会武功,你要一如既往保护我。” “好啊。”宋贤舒了一口气,窝心之至,迟到了多少年的交心。 含蓄了太久的感情,挣扎了多年的两个人,一旦走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停,就该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继续靠近…… 玉泽轻声续问:“如果兰山她……找到了她的幸福,你会为她高兴,是不是?” “是。”宋贤点头,“她会的。她是个好女孩,会找到专属她的那个人。” 玉泽一笑:“如果……” 话音未落,宋贤耳一动,忽地嘘了一声,玉泽这句又没说得出口,不过宋贤的举动弥补了不足,竟揽住她,低声:“现在我们下山,你抱紧我!” 玉泽知又有敌人,点头,不再说话。那一刻的宋贤果决而有胜南对吟儿的感觉,玉泽忽想起了金陵的话,金陵的厉风行,才是世间最强的厉风行,给任何别人,都不恰当。而宋贤,只要给对了人,就也是最好的宋贤。一瞬间,玉泽的感激、感慨、感动全然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感情,是了,连她也有。她终于不是谶语里说的那样孤苦一世。 杨蓝二人一路轻功而下,正如腾云驾雾不知所止,万顷黑夜尽弃脑后,玉泽紧抱住他,这种温暖,不止胜南一个会给,和宋贤一起,别有一番自由。 斜路里蓦地一把阔斧当头而下,宋贤早作准备、停身提剑退之,再往前一步,双向皆出长戟挡住去路,宋贤一剑上挑,一边退敌一边闯过,速度骤慢,玉泽一直安妥。就这么由上而下强敌如云,一个关卡紧接着另一个甚至重叠,他一直未有松开她的手。而她,没有任何排斥,从心到身地没有抗拒。胜利,亦一路都倾斜向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鹰爪们都已被抛在了九霄云外,但来不及喘息,宋贤还是被迫停了下来,玉泽面上划过一丝惊:又是束乾坤! 为什么,偏偏又遇见他! 这回,他的任务当然只有宋贤。 “杨宋贤,不必惊讶。惊讶的是我。为什么每次我一遇见你,你身边总有这个累赘?”束乾坤拦住他们的去路,嘲讽。 “你想怎么样?!”宋贤冷道。 “原想过要与你一对一。谁料到天公助我,省得麻烦了。”束乾坤道。 宋贤想起当年和慕容荆棘遇见郑觅云的场景,如出一辙,回头去问自己最深爱的女人:“你担心么?” 玉泽笑着圆他的话:“我担心他。” 束乾坤怒,大吼一声:“你们六个,一起上!” 他六个手下,身高个个八尺有余,有的兵器比他们身高还高,看上去占尽天时地利,击退一个白面书生和一个孱弱女人看似不成问题。 但是负着玉泽一个包袱,宋贤一个人照样打得那六人落花流水,六招不到,全然上风。束乾坤一个手势,方才匿藏于另外一侧的几个汉子也都蓄势上前。刀、斧、锏、剑,应有尽有……十八般武艺?玉泽不清楚,玉泽只知道,它们都离她很远很远,根本不必为自己担心。风很凉,却轻柔,与潺丝剑一样,万缕千匝,青丝白发。 这多年来他经历的征战虽不及林阡那么多,却在心头千疮百孔、体无完肤,所以,潺丝剑几乎脱胎换骨。剑虽旧,剑意却清新。 陡然却发现束乾坤眼神不对劲,玉泽心一惊:他要做什么!? 还未会意,束乾坤猛地从斜路插入战团,趁宋贤和众人交战最激时直刺他要害!这一次,束乾坤果真意不在他人、也不是纯粹想一对一,而是为了完成把宋贤杀死的唯一任务!所以特别突然、快过斗转,所以才叫乾坤剑……?! 原以为他的剑名取自他人名,今却才知何谓“收束乾坤”! 宋贤潺丝剑攻防已到饱和,但面对变故不容迟疑,横剑速速一滑而过、擦磨过平庸对手们的锋尖,而将最重要的对敌外置留给了束乾坤。 当然要留给他! 束乾坤这一剑凶狠无比,却被杨宋贤在最后一刻锁住,束乾坤一剑非但未能得手,反而被剑气伤到缺了个小缝,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当然,宋贤为了专注对他,也难免被等闲之辈伤及,这一局只能算平。 “束乾坤,人生得一对手难矣,何必为了完成任务而枉自屈尊?不如与我公平交手一回,如若胜了,今日我将玉泽送下山去,你也认输不再战;若是败了,我的命就任由你处置,而玉泽姑娘,烦你送回去。”宋贤也是看准了束乾坤此人虽然为了任务不择手段,好歹抽离了任务不谈还并不是小人。 确然束乾坤不如秦狮崇武,但也并非赫连华岳般险诈,最重要的一点是,近十年来金国上下,但凡用剑的高手,哪个不想与杨宋贤切磋一番?束乾坤出场时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这个潜意识:“不错,正是在下,金国南北的武功榜连排,大概和阁下在宋国是一样的。”个中深意,那还用问? 果然束乾坤闻言思虑了半刻,道:“好!” 玉泽重新看向宋贤:“若胜了,我和你还有话说,若败了,我也不想下山独去。” 宋贤脸色一变,郑重点头。这该是玉泽说过的最有勇气的一句话了,三生有幸,她是为他所说。 束乾坤这才正眼看玉泽,笑:“才总算有些美貌之外的东西。”他语气中可知,他对美女向来偏见。 无暇多言,又一番龙腾虎跃,又一度兵荒马乱。 他二人足足战了有一百多回合,玉泽骤觉脚有些僵了,才发现天已微亮,不过浓云密布,雨花飘落,万里茫茫。 灌铅的天空,扪参历井的感觉。宋贤,只希望山中七日,世上千年,我,蓝玉泽,早已经习惯了有你的生活。 雨,晶莹,偶然落入凡间,山水皆暗。 乾坤剑的精髓,终于步步被挖掘而出,除了上次亲眼得见其收发自如和沙溪清点出的“近却无”,还有一个特色是以退为进、请君入瓮,前招为乾、后式为坤、乾坤相接、万物混沌! 宋贤每每近他剑局都不知如何突出,只得在剑尖施展开潺丝之缠以期惑敌,束乾坤被他剑丝迷眼应接不暇,于是唯能弃局不用,两人势均力敌的局面一时难有化解。转眼已到两百招。 只有宋贤清楚,主动权在他手里。 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是,如何从那虎穴全身而退? 潺丝剑,潺丝剑,告诉我保护玉泽的方向…… 破晓,光线还很柔和。 心凝神释,对,保护玉泽,潺丝剑本就为保护玉泽而生,玉泽的一切,可以指引着寓情于剑…… 潺丝剑由内而外,剑力倏忽变强而专,而且越行越劲,越进越猛,披着柔顺外表的激浪,带着排空的勇气,身犯险境,在所不惜。 束乾坤喜见宋贤步入剑局、瞬间发招,顷刻间宋贤路已封死无法后退,剑光笼罩在宋贤身后,乾坤相连、星宿互毁、天地重合、万物皆灭! 然则云开雾散,这剑势因何瓦解?!乾与坤之间,竟被一剑所支、未能合闭!杨宋贤微笑握拳,稳操胜券。原来,潺丝剑并未在他发招前全部进入乾坤剑的范畴,散落在各处的丝缕欺骗了对手的心,束乾坤的假退陡然沦为了真退! 还没有结束! 宋贤一剑将束乾坤撞出老远,得胜的笑容却突地僵在嘴角,众人惊呼声里,束乾坤脚底一滑山石松动,他双脚不稳下一刻竟要摔下山去! 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种在所有人心头一个概念:束乾坤必死无疑,金军临阵毙主将,风云改。 千钧一发之际,宋贤脑中一片空白、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把将束乾坤拽了回来! 束乾坤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玉泽赶紧到宋贤身边来、看他自己有否受伤。 束乾坤回过头来看着宋贤:“你赢了,你走吧。” 宋贤看他满头大汗,一场虚惊也算给了他教训,于是点头,转身看向玉泽,笑:“我们走。”潇洒而铿锵,平生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以爱人的身份。 从有爱而不敢逾越、到痛苦不可自拔,再到生离死别、装不认识、口说不爱,最后,不还是勇敢地牵起了她的手?那一刻,宋贤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 束乾坤望着他俩下山,回首看山中静静飘着的雨,安详又宁和,不自禁就用手去接。手下轻赞:“那玉面小白龙,真是个英雄。” “这样的人,我一辈子也及不上。”束乾坤自愧不如,喃喃自语。唉,难怪杨宋贤与山东义军如斯亲和,原来他是这样的侠义心肠! 第881章 贱人祝孟尝 第881章 贱人祝孟尝 “这地方,应就是开封府了?”坐在丰乐楼里,海东张西望。 “搞不好。”林美材握筷子的方法很特别,左手一只、右手一只,这样也能把面条给吃起来。 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海林美材练就了一身手脚被缚还活动自如的本领,也堪称对彼此的起居饮食所有习惯都了如指掌——不过,海瞪着林美材吃面的方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魔,到底是魔…… 吃了一半,林美材伸出左筷子指向一个在门口驻足的女子:“哎,海将军看,这女子姿色如何?”海停筷细看,啧啧称赞:“美。”林美材满足欣赏:“这女子樱桃小口、柳叶细眉,秀色可餐!”“眼若寒潭,面如桃花。”海点头。“珊珊细步,烟视媚行。”林美材又道。“美人啊!”两人齐叹。 又埋头吃了会儿,那美人已经不在原处了。林美材轻叹一声:“不知那美人除了相貌之外,处世是否也一样出众。若是徒具美貌,便只落入俗套。”海一笑:“如有蓝玉泽姑娘那般的知书达理,才叫杰出吧。”他虽与蓝玉泽不算熟稔,但谈起美女来,首屈一指就是她了。 林美材却不屑道:“那又如何?蓝玉泽那种,固然是美到了天下无双、待人接物皆有涵养,也不算惊世骇俗。她那种只能算女儿家,却不算女人。” 海一愣:“那么,哪一种才能算‘女人’?”瞥,你林美材只能算男人,而且是纯爷们。 林美材未想半刻就脱口而出:“是与蓝玉泽齐名了不少年的,金国才女燕落秋。” “谁?”奇道,“不认识。很美么?” “如果说蓝玉泽温柔娴静、平易近人,那这燕落秋懂得分寸、若即若离。蓝玉泽不懂的遗世独立,她身上也尽有。而且金人送她一个号叫‘四然居士’,醉意陶然,抚弦悠然,睡意盎然,气度超然。” “评美女,就如品酒一般,一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海听她讲女子如此入神,调侃时随口一说:“你对她了解这么深,难不成你是喜欢女人?” “唉。不瞒你说,前些年我关注过不少女人,真有想过要娶这燕落秋过门。”林美材神情认真,不似有假,“要不,我们先不去山东了?先去山西吕梁?会一会这个四然居士?” 海盯了她足足有半晌,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手往后一挥:“小二,拿酒来!” “啊,盟军有禁酒令,你忘了?”林美材一愣。 “不喝酒,心里不舒服!”海忿忿地,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气,“……世风日下!” 店小二慢吞吞地过来:“大爷,您是不巧没口福啊!小店楼上有个客人,包了店里的所有酒。” “嗯??那就跟他要一坛子,也成!”海憋着气迁就。这家丰乐楼是远近最香的一家,不然海也不会被吸引了来——早知道就不来了,来了光吃面又心里死痒,算了,那就先喝一小口吧…… “唉。”小二摇头,“小的试过,不可能啊。那客人前天来的,先只讨了一口,然后就说爽极了,立即把所有酒都买断。那架势,敢情要睡在酒缸里不出来!昨天旁的客人也想喝,说哪怕一杯尝个鲜,可他就是不准,愣是一滴都没准别人碰。” 海登时怄火:“这是个什么道理,世间竟有这般贱人……?好!我这就上去、把他给逮下来!”说罢起身,同时看向林美材,示意她一起。 “要他下来,何必亲自上去。”林美材却无动于衷,忽而挑起一团木筷,齐刷刷飞往楼上包间的门帘,穿帘而过,听得一声巨响,似被当中那人接住。 不刻那人即冲出帘外,大骂:“谁啊他爷爷的!” 海不由得杵在那里:“啊,老祝?”难怪,难怪小二说他也是先讨了一小口喝,有可能心理活动也跟自己是一样的,酒坛子祝孟尝啊,禁酒那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逐……!?哈哈!”祝孟尝见到他也啊一声乐了。 “陇陕的仗打完了?”海和林美材都喜上心头。 “你俩,你俩的速度也未免太慢了!几个月了?才行到开封?!”祝孟尝边说边肆无忌惮地喝。 “噫!虽说现已不在军营可以不受军令,但老祝你好歹也克制些。”海急忙夺下他手中酒。 “嘿嘿,你还不知道吧!主公已经把禁酒令给去了。”祝孟尝哈哈笑,摸着胡子对海耳语,“剃须令也是,我那娘们说,还是喜欢我留胡子的模样啊!”沾沾自喜自得其乐,海一愣,瞧他这小样! “好几个月的不喝酒,我老祝差点忘了酒是什么味,以为真的戒掉了……孰料一来到这个丰乐楼,一闻到这个酒香气,才喝了一口……就快活似神仙啊!喝三天了,还不醉,还不腻!”祝孟尝大赞。 “唔,真有这么好喝?那给点我尝尝?”海问时伸手,祝孟尝那家伙,死活抱着不给人碰,甭管海跟他多亲。 “少废话,快说,定西战事如何了?”林美材凌厉扼住祝孟尝的腕,祝孟尝吃痛赶紧地松开手,海欣喜以为她是在给他夺,孰料邪后她自己一到手就自己饮起来。祝孟尝海皆傻眼。 “对了,听说穆子滕归顺林兄弟了?”这一路上海和林美材都没怎么关心战事,前半段互殴,后半段辗转,加之河南一带盟军还无兵力、红袄寨据点又薄弱,即便偶尔听到些江湖中事,也总是滞后。 “穆子滕……?哪一年的事了?!”祝孟尝眯起眼睛鄙视他俩,看来关山、镇戎州、延安庆阳的胜负都要好好地跟他俩讲述讲述了。费了几个时辰,说到田守忠就义、冯光亮战死、水轩叛变,祝孟尝眼圈有些红,但忆起崆峒决战、弹筝峡冲关、环庆大捷,自然壮怀激烈。 “那咱们赢了?完颜君附抓住了?”海喜问。 祝孟尝叹了一声,摇头:“说可惜也真可惜。主公就要拿住那两个王爷的时候,半道杀出又一个小王爷来、将完颜君附他们给救走了。” “是那位金南第九完颜君隐……?”海忆起他来,川东之役之后,据说他与林思雪归隐陕西。 “是啊。更可惜的是,他在庆原路的势力与盟军相当。”祝孟尝惋惜的语气。 “这么说,庆原路目前是三分天下,再加上延安府百废待兴。盟军一时也无法往东、只能暂且于庆阳修兵。”林美材悟道。 “不错。好在京兆府路倒是一直发展得很顺利。”祝孟尝道,“主公说,如今庆阳和延安最要紧事都是重建家园,所以越风和穆子滕将越野山寨的人马大半都带去、分散安定了。几年之后再战不晚!” “而各位战将,就被他派遣,往山东救局?”林美材推测。 “邪后说得分毫不差。”祝孟尝眼睛一亮,“据说山东各地都战事紧急,林兄弟分别派了好几拨高手。致诚清风第一拨,我老祝和范遇是第二拨,他和主母随后就到。” “他们也来!”林美材一喜,早把山西吕梁的那位四然居士给忘了。 “你和范遇是第二拨?那么,范遇呢?”海环顾四周狼藉,“还有,第二拨的高手们呢?” “呃……这个嘛……”祝孟尝面上一红。显然他们前天就走了。谁愿意在开封多滞留个几天?不少高手都跟范遇一样,就是山东本地人。 泰安杨鞍、石珪等人已经被黄掴围困了数月濒临粮尽,是生是死犹未可知;益都刘二祖、霍仪等人才刚脱险,还在与徒禅勇于仰天山一带僵持;潍州的郑衍德、国安用等弟兄,也遭金将纥石烈桓端连番镇压;沂蒙地区吴越亦一直与当地其余土匪分分合合,而和围攻他们的仆散留家、完颜讹论兵力悬殊、频繁拉锯。 此情此境,除刘二祖暂时脱险之外,另三者全都极凶,林阡自然将杨致诚向清风率先投入泰安附近、而祝孟尝范遇作第二拨暂且往潍州救局,他则与吟儿前往沂蒙寻救吴越。除了一众高手之外,赴山东的还有杨妙真、柳闻因、路成三个小鬼。杨妙真自不待言,而路成本就是想去磨练的,柳闻因,她是高手。 当然都不是闹着玩的。祝孟尝表面轻松,内心可不敢耽搁。要知道,林阡会派援兵去,完颜永琏自然也会。陇陕之局说不清到底谁胜谁负,两个王者的战略重心不约而同地转到山东来。继束乾坤、楚风月等元神被派到山东后,大金已知的高手就有仆散安贞、轩辕九烨、解涛赶赴! 战地变了,作战的人却还是一样。 言尽于此,分道扬镳。当下,海和林美材决定也去沂蒙与林阡吟儿会合,而祝孟尝且先追上他去潍州的大部队。 此值五月上旬,成功援助刘二祖的徐辕、杨宋贤等人,也恰好从益都转战潍州,与范遇、祝孟尝他们会合。 有了祝孟尝在,接风会上想不热闹都不行,潍州当地红袄寨的几个当家都听得兴起,发现这个短刀谷的战将煞是有趣,而宋贤、钱爽却感到有些丢丑、抱头痛笑,徐辕、沈宣如亦都觉少儿不宜,路成却少不更事,不停追问:“然后呢?然后要怎么样?” 徐辕赶紧打断:“路成,你小孩子家,少瞎凑合!”范遇亦扯住祝孟尝:“好啦,别说了!” 祝孟尝刹不住话,大笑:“然后,当然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女人按到床上去啊!”杨妙真和柳闻因刚好进来,听得莫名,怔在原地愕然。 宋贤怕祝孟尝还有更粗鄙的话出口,急忙要阻,路成还不明白,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就脱掉裤子,发挥你大老爷们应有的能耐……唔……”祝孟尝还未说完,就被钱爽把他嘴捂住了。祝孟尝遭到徐辕、杨宋贤同时举掌恐吓赶忙求饶:“好了好了,下次不说了!” 正好说话间此地义军的两位领袖郑衍德和国安用到场,人已聚齐,可以开席。杨宋贤钱爽都和他们是老熟人了,但祝孟尝徐辕等人都是新客,纷纷见礼,尔后才入座,众人难免商议时局,说起这个一直在潍州打击红袄寨义军的元神,姓纥石烈名叫桓端,强悍喜战,势不可挡。而益都之战以后,束乾坤回去了沂蒙战地、而楚风月则也到了潍州,自是给纥石烈桓端如虎添翼。 “这纥石烈桓端、束乾坤以及楚风月,都属十二元神,且还是同一师承。”郑衍德说。 “看来也很强。”钱爽点头。 “有多强,要打了才知道。”徐辕笑。 “哎哟……”祝孟尝忽然捂住肚子,教人以为他吃坏了。 “怎么了?祝叔叔?”柳闻因正巧坐在他旁边,奇问。 “这世上最悲哀的感觉,就是明明没有尿,却有尿欲!”祝孟尝说时,正在吃饭喝酒的各位全喷了。 饭毕,徐辕、宋贤、郑衍德、祝孟尝便一同入了营帐研究战略,闻因间或给各位将军送茶递水,虽在战地,心也安闲。原先她是有杨妙真这个姐妹切磋枪法的,奈何作为东道主,杨妙真饭后即带路成去附近参观,他二人甚是投契,闻因通情达理,自然打搅不得。 “闻因,山东这么危险,柳大哥怎舍得让你来?”诸将散去后,徐辕原还站在帐边,看到闻因百无聊赖,于是走过来询问。 闻因指指手上的枪:“我的武功,不用担心!” “要不要我来指教指教?”徐辕理解一笑。 “好自大,说指教!”闻因一枪先出,徐辕笑而出刀:“这次输了可不准耍赖,哭鼻子扯我衣服!”他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五岁大的时候。那时他也才十七岁,作为细作潜入山东山西时,因负伤养病过一段时间,柳五津恰好也在当地,故把闻因留下给他解闷……想不到,已经十年过去了。 第882章 楚风月心迹 第882章 楚风月心迹 端午夜。 征人没有节日,甚至不分季节。 山头,楚风月望着一片漆黑的潍州战地,怅惘。眼前浮现的情景,是命里唯一美好的时光—— 那年端阳,风月才四岁大,楚风流也刚七岁,隐隐记得那是个晴天,天很亮。墙外面人声喧哗,惹得两个小姐妹停下追逐、齐齐往门旁的世界张望。怀孕已有八个多月的母亲,脸上带着母性慈祥的笑,一边裹着粽子,一边关切地唤:“风流,照看好风月,莫跑得太远。” “知道了娘亲!”姐姐说时,挽住自己的手,攥得紧紧的,低头嘱咐,“风月,街上人多,捉住姐姐的手,别放开。” 江南,艾与菖蒲,龙舟诗赋,艰苦却自由的岁月,充满欢声笑语、温馨甜蜜。重要的是,一家团圆,虽然印象中父亲只出现过几次。但有母亲疼,有姐姐爱,风月觉得那是最开心、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童年。街上人摩肩擦踵、车水马龙,风月就记住了那句话,捉住姐姐的手,别放开。 但除了当时姐姐略显稚气也模糊的面容之外,风月再也没有童年的任何记忆了。或许应该说,风月是再没有童年的任何怀念了。要记得什么?记得父亲的噩耗传到家乡时母亲的泪水么?记得母亲难产而死那整个屋子里充溢的血腥气么?记得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姐姐接过刚出生的妹妹时也惊慌也悲恸的样子么。 从此以后,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是被宋人杀的,母亲临终前嘱咐姐姐去金国、去中都。母亲艰难地说,风流,照看好风雪,照看好风雪……咽气的时候,眼中只有姐姐,口中也只有妹妹。那个场景里,有没有风月,又有什么关系。或许,这没什么好争的,风流和风雪,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妹妹。风月注定是被忽略的那个人吧。 更不愿回忆三姐妹从江南到中都一路的流浪,为了养大那个才出生就沦为孤儿的风雪,连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楚风流省吃俭用,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妹妹。那个故事里,楚风月在哪里?在哪里?旅途上只出现过一个画面,是人群拥挤、车流不息的中都城,风月屡次想去捉住姐姐的手、因为街上人比江南还多还陌生,可是,姐姐的手却腾不出空了…… 终于,结束了苦难,来到了王爷府。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又一场揶揄?故事里交代过,完颜永琏最欣赏楚风流,因为楚风流性情最像柳月,完颜永琏最喜欢楚风雪,因为楚风雪的年纪跟暮烟相近。那些故事里,楚风月又是怎样的地位?是因为姐姐和妹妹都受青睐所以被爱屋及乌?楚风雪九岁就被许婚给仆散安德,楚风流明眼人一看就是为王爷府的小王爷留着。楚风月呢,虽然,完颜永琏让近身的高手收她为徒、传授武艺、也扶植她为十二元神……楚风月,是不是应该知足? 所以任性,所以冷傲,所以把楚风流当假想敌。她楚风月才最好强,她楚风月才最不认输,她楚风月怎可以向现实屈服。即使没有那个本事,也一定要跟楚风流比!楚风流不能打败的人,楚风月拼了性命也要赢。 惊回神,楚风月喝道:“谁?!” “是我。” 楚风月看见纥石烈桓端,一愣:“三师兄?” 纥石烈桓端面上带着一丝亲切的笑:“风月,二师兄也来了潍州,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败军之将,毫无必要。”楚风月冷道。 “哈哈。败军之将。”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二师兄,“师妹与大师兄在青州打徐辕杨宋贤,我怎没听说过半场捷报?” 楚风月冷笑一声:“好歹我和大师兄、三师兄都列十二元神。梁晋你算老几?”她尊称束乾坤为大师兄、纥石烈桓端为三师兄,却对二师兄梁晋直呼其名。 十二元神自此已全部出现,分别是独厚鞭仆散安德、震山锤完颜气拔山、凶刀完颜瞻完颜望、缠杆铁矛枪蒲察秉羡、雕龙画戟秦狮、掷斧赫连华岳、月牙鎏金铲仆散安贞、乾坤剑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郑孝。成名之前,活动于金朝各地。其中,仆散安德仆散安贞是亲兄弟,完颜瞻完颜望亦然,另外,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都是同一师承,目前都在山东作战,束乾坤负责沂蒙,后两者负责潍州。最后一个十二元神郑孝,此刻正在泰安剿匪。 却说十二元神的最后一个席位,实则一开始并不属于郑孝,起先一致看好的人是束乾坤、楚风月、纥石烈桓端的师兄弟,也就是此刻他们面前的梁晋。可惜,梁晋却在最关键的那场比武中使诈,终被剥夺了排名资格、换得郑孝补上。若是技不如人输了便算了,关键是梁晋求胜心切竟险诈地在秦狮酒中下毒。丑闻一出,侮辱师门。楚风月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 “师妹,我名虽非十二元神,实际却非郑孝可比。”梁晋笑着上前一步来。 “如你般下流卑鄙,与你共事,都算耻辱。若你真列了十二元神,楚风月即刻自我除名。”楚风月冷笑一声,转头就走,如斯决绝。 “师妹还是这般脾气……”桓端叹了口气,他性格最是随和,是以不愿看到师兄妹不和。 梁晋仍是带着冰寒的笑容,仿佛把她气跑他就胜了一样:“三师弟,据说那个武林天骄极难对付,我有一个计策,不知该不该提。” “何计?”桓端问。青州战事传来,他深知,力挽狂澜的是杨宋贤,扭转乾坤的却是徐辕。不能让青州战事在潍州复演,必须尽快抓住徐辕的死穴击败他。 “十年前,你我都在山东任职,应听说过他负伤养病期间,干过件惊天动地的事。”梁晋提示。 “独闯府衙救女童?”桓端隐约记得。 “正是。”梁晋点头,“那女童,正是姓柳名闻因啊。” “所以……柳闻因?”桓端蹙眉。 “细作告诉我,日前战事紧张,徐辕却还有闲暇就与柳闻因练枪切磋,可见感情丰厚。”梁晋说。果然他是歪才。 “然而,只怕一切都是捕风捉影……武林天骄他,明明爱慕的女人是那位天下第一美女。”桓端说。 “蓝玉泽?一起擒来。那女人一旦擒来,可谓对徐辕和杨宋贤一箭双雕。”梁晋说。 闻因从帐中出来,看着满山萧瑟发呆,忽地面前灰影一闪,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突然发现寨外一匹骏马疾驰而过,那马儿甚是健壮像极了闪电怪,却没有主人,驰去后又再折返,一直溜达在寨子外,闻因想起盟主一心想要仆散安贞那匹梦魇、留给林阡哥哥做战马,心念一动,赶紧跑向寨门口,兵卫见她要出去,急忙拦住:“柳姑娘,天骄下令,近两日战事凶险,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外出!” 闻因看战马近在咫尺,赶紧分辩:“我是要牵那匹马进来!就在那边不远,立即就回来!” 兵卫们一转头,看那匹马就在寨口不远,想想合情合理,就允许她出去了,谁也没有多在意,过了好久,却没见她回来。一士兵去原地找寻,只见那匹马儿还在,闻因却已不见了。 “会否是金人?把柳姑娘捉去了?”“怎么可能?在咱们眼皮底下!?” 就有这个可能,梁晋之神出鬼没直追秦狮。 第883章 潍州人才众 第883章 潍州人才众 才到潍州第五天,众人就过得极不舒坦。 徐辕、宋贤寻遍附近山路,都没有找到闻因和玉泽的人影,钱爽心直口快,说出句凶多吉少,徐辕心随即一沉,宋贤坐在一隅,面容里写满了焦虑。 “当是金人的预谋……两位姑娘,应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上。”郑衍德推测。最近战事极为紧张,宋军又比金军小胜一筹,不得不令人推想,金军会从无辜下手。 徐辕不免生疑:“不是严令禁止私自外出么?她二人怎会?” “据说闻因是看见一匹战马……”宋贤道,“玉泽是因为草药不够、所以……” “若真是金人擒了两位姑娘,一定不会杀了她们,而只怕会用来威胁咱们弃寨投降。”范遇分析。祝孟尝气道:“好损的招!下三滥!” “然则,还没有证据指明,是金人掳走了她们。”徐辕蹙眉、沉思。 “有证据。”这时门外响起国安用的声音,“你们瞧他是谁!?” 话声刚落,就有个人被推进来,一身金军将服,神情容貌却猥琐,这几天,战场上众人都跟他照过面,不禁都是大惊:“梁晋?!” 人证物证俱在。 见梁晋鼻青脸肿、满身是伤,郑衍德大惑:“他是纥石烈桓端的师兄,怎会落到你的手上?且还一身是伤?” 国安用爽朗笑,往外:“李兄弟你且进来!” 进来一个锐头蜂目、矫健魁梧的年轻人,国安用介绍道:“这位是李全李兄弟,是咱们在城中据点的头目。梁晋便是他所擒!” 李全向诸位述说了擒贼经过,原来他在城中撞见梁晋押解柳闻因,知道柳闻因是义军的人,本想将她救下,奈何在他与梁晋交锋的过程里,纥石烈桓端与楚风月率军赶到、将柳闻因控制在了手心。李全深知不宜久留,唯能暂且拿下梁晋,虽不能救人成功,却给诸位赢得了筹码。 徐辕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李全,心道,潍州人才辈出。要知道,梁晋不是这么好抓的。李全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头目,能有这样的胆识和武艺,堪称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不免令徐辕想起当年的林阡。 李全为义军擒获梁晋,却不止赢了筹码,也可谓给金军出了难题,要知道,抓柳闻因和蓝玉泽的计谋,是梁晋献给纥石烈桓端的。 “梁晋,此人也可称旷世一奇——阴谋诡计的始作俑者,结果自己却不知所踪。”楚风月知梁晋人间蒸发之后,冷笑一声。 “师妹,这可如何是好?”桓端问。当初他就对梁晋的阴谋不甚热衷,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梁晋……不免觉得柳闻因和蓝玉泽成为鸡肋。 “带我去看那两个人质。”楚风月说,从不拖泥带水。她最是看不惯梁晋的卑鄙无耻,但却认为,事情既然开始了,就不该半途而废——两个人质已经到手上,也不失为对付徐辕的一个方法。 何况,她感兴趣。 据说那两个人质是武林天骄的死穴。不解风情如他,也会有女子作死穴? 闻因和玉泽手脚都被牢牢缚在椅子上,楚风月绕着她们打量了一圈,牢中一时特别安静,能听到水滴击石声,地下还有些阴寒,玉泽看见她时,不知怎的就打了个寒颤,楚风月半笑:“我见犹怜。果然是倾国倾城。” “好一个暗箭伤人的楚将军,你究竟要做什么!”柳闻因怒。 “也是个美人胚子,连发怒都这般俊。”楚风月取下发髻里的钗,淡笑:“不知这支钗,武林天骄是想送谁?” 闻因一惊:“你要害徐辕哥哥?!” 如玉泽般聪慧,也显然听出音来:“楚将军且死了心,天骄他懂得分寸,不会被一两个人威胁就放弃大局。” “拭目以待。”楚风月云淡风轻,转身即走。 “真没有想到,传说中十二元神唯一的女将,竟如此的卑鄙阴损。”柳闻因的声音越来越远。牢门缓缓合上。楚风月,未有一句辩白。 坏事都是别人做,坏人就由她楚风月当。她不计较。 “风月?二师兄的策谋,还继续么?”纥石烈桓端问楚风月。 “为何不用?”楚风月笑,好强如她,亟待看见徐辕两难。 天终于亮了。 人多势众的纥石烈大军压境。 徐辕、杨宋贤迎战。 果不其然,蓝玉泽、柳闻因皆被捆缚于金军的最前面,她二人身边的看守,正是纥石烈桓端与楚风月。 楚风月仍旧是甲胄披身、将军装束:“怎样武林天骄?我的要求不高,让潍州地区所有的作乱匪徒接受招安、弃械投降。” “不错,保证不会杀你们,解甲归田,安稳度日!”纥石烈桓端在她身旁,一身的统帅气概。 徐辕远远就看见玉泽闻因面无血色的样子,自然关切,但战争关头,岂容私心:“楚将军,不敢正面交锋,反从无辜下手,算得上什么?!” “天骄,还以为这是你云雾山上、比武公平排座次吗?战场上靠的是谋略手段,容许阴谋诡计。若此二人可令我大金平乱不费一兵一卒,那你说算得上什么?!”楚风月厉声喝,敢担骂名如她。 “此二人怕是没有能力,能撼动整个潍州。”徐辕冷笑一声。 “没有能力?”楚风月微笑,“整个潍州,不就在你徐辕一念之间?这两个女子,对你还不是举足轻重?” 闻因大声道:“徐辕哥哥,别睬这魔女!”玉泽亦轻轻摇头,示意他不为所动。 徐辕纵横江湖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次却真是心上的一大浩劫:“楚将军过奖了,不知楚将军有未听说过楚汉之争、刘邦与项羽所述之‘分一杯羹’?” “敢情天骄也一样铁石心肠,为了大业不惜牺牲红颜知己?”楚风月冷笑,“好!我这就杀了她们,和天骄一同饮血餐肉!”说罢提起刀来。 众人屏息凝神,眼睁睁看楚风月举刀,而没有徐辕的命令,谁都不可能上前搭救……就看那锋利雪亮的刺刀,毫不留情地往柳闻因蓝玉泽落。 诸将不得不佩服徐辕的胆识,他到此刻还面不改色,还在对楚风月心理战术,然而徐楚二人这一番眼神较量并未决出胜负,楚风月仍旧是冷酷面容、致命微笑和辛辣眼神,她手中战刀伴着一声重响狠狠击在柳闻因后背上,霎时徐辕面色一变,全军大惊,柳闻因应声倒下。 “闻因?!你……你好大的胆子杀她!”徐辕大怒,情绪难免波动,万料不到,楚风月这么快就置柳闻因于死地,自己方才还那么胜券在握,难道,难道反而害了闻因?! 心一阵抽痛,从来没有过,前几天,闻因还活生生地、在与自己舞枪…… 楚风月嘴角一丝笑:“看来武林天骄也是表里不一、口硬心软。”伸出手去,点在闻因背上的穴道,柳闻因悠悠醒转,原适才只是被打昏。 徐辕这才恍然她方才根本只是试探,大叹失误! 楚风月已走到蓝玉泽身边,这次是刀尖抵着她后心,与方才不同:“还想分一杯羹吗?武林天骄?” 自此,徐辕根本不可能故技重施,心理战俨然输给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到目前也没有损失半个筹码,可谓完胜。她,不愧列十二元神之一,心狠手辣、计谋过人。 转头看了一眼宋贤,宋贤的呼吸比适才紧促,徐辕知道,宋贤对玉泽的关心与别人都不一样,虽说青州战后杨蓝二人没有高调展现、但也并未刻意回避恋情,是以将领级的人物们都清楚他俩关系,徐辕听说之后,虽有感失落,却也为他们祝福,不料竟在这一关头,发生这样的事——对面金人认为,玉泽和闻因都是他徐辕的红颜知己,企图以她们来撼动他对潍州的匡护。 徐辕当然不可能放弃潍州,但关键在于,闻因的命并不操控在他手上、他不是闻因的父亲或丈夫,同样的,玉泽已然是宋贤的女人,他,没有她们性命的说话权……再者,潍州之义军,即便他一言九鼎,也断不可能是由他来说解散。 人生啊,最两难的莫过于两件事其实自己都无权过问,却偏偏要教自己来决定选择何去何从。徐辕心知,这位楚将军如此厉害,他们不得不出最后一个筹码了。 “宋贤。”徐辕低声对杨宋贤说了两句,转头看向楚风月:“楚将军,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楚风月一怔,蓦然见宋军让道,押出一个囚犯来,正是自己师兄梁晋。纥石烈桓端一惊:“二师兄……果然是落在了这帮宋匪手上!” “不知一个梁晋将军可否换得两位姑娘平安归来?”徐辕一笑,胜券在握。纥石烈桓端点头,看向楚风月:“风月……” 楚风月却摇头:“不,师兄,不可以!” 众人才舒了口气,却看楚风月忤逆师兄兼主将的纥石烈,不禁错愕。徐辕一愣,原来她叫楚风月。 楚风月凛然:“梁晋,别忘了,这不是我的计策,是你梁晋的想法,为了实现自己的希冀,本就该失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今日你死,死得其所!” 徐辕听她说不换,当机立断出刀砍向梁晋,只差毫厘,便能割下他的鼻子,梁晋手脚被缚、任他欺辱,此刻性命攸关,哪还想实现自己的希冀把自己给搭进去?大声道:“风月!风月!你念在与师兄一场同门情谊,总不能,总不能见死不救啊!风月!” “好一个天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你杀了他也无妨,他梁晋一介小人,活着丢人现眼,死了却是马革裹尸,好歹也对得起将军的职称。倒是这清雅大方的玉泽,和英姿飒爽的闻因,莫不是要因你的一念之差香消玉殒?不过,我可以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她们活,潍州也安全;她们死,潍州接着打!”楚风月说时,梁晋气得面色铁青,其实还有一句话旁人没有听见,是楚风月传音到徐辕耳中的,最毒辣的一击:“不过,若是潍州军民看你徐辕连红颜知己都保护不住,军心又该如何凝聚?” 楚风月的最后一句话,才透露给了徐辕她最厉害的一点。她与梁晋不一样。 梁晋抓蓝玉泽和柳闻因是从情爱角度出发、希冀对徐辕攻心一击、以二女为筹码逼迫他解散潍州义军。 楚风月不然。楚风月根本就是考虑到了徐辕会以大局为重,却在存心给徐辕两难的同时,计谋更针对着那些徐辕的拥趸们,她要他们看清楚,他们的统帅,他们的主将,连红颜知己都保不住!如此一来,军心何安?楚风月的计策可谓更加长远,意在拆除天骄徐辕的象征性、威慑力。徐辕的象征性和威慑力,镇压了金宋武林将近二十载,她这么做,根本就是挑战权威。 所以,楚风月一边说,“这两个女子,都对你徐辕举足轻重”,意欲得到神话中的武林天骄人性的软弱点,一边也在提醒他,徐辕,你要输了,你要输给我了。 第884章 双箭射一雕 第884章 双箭射一雕 诸将回到帐中商议,自然分成两派对抗。潍州固然比两位姑娘重要,怎能为了区区两人就断送基业?但若为了潍州而牺牲她二人性命,军心民心必定先行动摇…… 也许,闻因和玉泽失踪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输,梁晋的落网还明明是一个绝佳的筹码,可惜,他们的对手是楚风月,战场上心狠手辣不输给她姐姐的楚风月。 半个时辰,其实能做什么决定? 郑衍德和国安用都说,命可散,潍州义军不可散。 祝孟尝钱爽说,当然不能投降,但两位姑娘都是无辜,得想个万全之策啊。 万全之策?怎有万全之策。 宋贤说:天骄自然是要潍州稳妥,做任何决定都无可厚非,届时金人若发难,我拼了命也会冲上去救人。宋贤说时,眼眶微微泛红,适才的战场上,他始终没有开口搅局,只是在徐辕楚风月对峙之时,与玉泽有过安静短暂的交流。对于痴情如杨宋贤而言,这些都已是最强的克制。无论如何,他都需要玉泽活着,更何况如今他二人突破险阻刚刚走在一起。 两难,天骄仍然两难,前所未有。 事实上,当敌人在以至亲至爱威胁自己投降的时候,采取分一杯羹的心理战术是相当正确的。徐辕的理智促使他的确这样做了——你要我左右为难,我偏装无所谓的态度,让对方认为柳闻因蓝玉泽并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对方就会视她们毫无价值,她们的危险也就紧接着消除。 可惜楚风月再洞察不过、虚出一招逼出了徐辕的感情。感情出卖了理智,徐辕已经暴露出了他有所谓。并且,他有个始终逾越不了的障碍,使他一时无法决绝——“潍州义军与两位姑娘的性命,本就绝非徐某能取舍。” “非也。潍州义军和两位姑娘的性命,都该由天骄一手掌控。天骄只需取舍,咱们一力承当。”这时人群里响起个女子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却看那是年纪轻轻的杨妙真。 “潍州义军,全靠天骄才渡过难关,否则此刻早分崩离析。当然由天骄说了算。”杨妙真站起身来,走向徐辕,“而那两位姑娘更加如此,她们都是义军中人、天骄麾下,却不听军令,私自出营,命不就在天骄手上?!”见识绝佳,须眉汗颜。李全颇带欣赏看着她,问身畔兄弟那是何人,听说她是泰安杨鞍之妹,不禁恍然,啧啧称赞。 “妙真姑娘分析的是。”徐辕点头。 “天骄过奖。也都是向师父和师母学来。”杨妙真说。这见识,确如她的师父,而这口才,也果同她的师母。说起来,林阡和吟儿也快到山东了。 徐辕心念一动:“听我号令,将两位姑娘救下之时,立即与纥石烈大军开战。将一个鼎盛的潍州义军,留为主公接风洗尘。” “是!”众将看天骄携策,喜答。 续见楚风月冷艳如冰、冰雪欲滴的面容,那寒意刺骨,骄傲中却藏着另类的美。 绝世的容颜,乱世的才能,分毫不假。 徐辕横眉冷对。 可怕的是,这个美貌女子有手段、有原则、有计划、有决心,连他也要靠揣测来应对,以防一步错满盘输。 但徐辕,从不轻言谁是自己对手。 “徐辕,你可考虑清楚了,你清雅大方的玉泽,和英气逼人的闻因,值不值得潍州一换?”楚风月如是问。 “首先,她两人,潍州千万人,自是不值得。”徐辕坚定答,“第二,还请楚将军措辞准确些,她二人本就是违背军令、负罪之身。烦楚将军代为处置。如无它事,那便正式开战罢!” 满阵兵将皆惊,万万想不到半个时辰的讨论徐辕会得出这种无情结论。 示强。没错,当己方有人质再对方手中,从另个角度讲,是对方无计可施,对方根本是色厉内荏的,这种关头,何必示弱,除非他想要人质死。 “好,爽快!”楚风月赞道,提刀在闻因和玉泽之间:“徐辕,你就等着后悔吧!” 楚风月边说话边往下砍,动作极慢,故技重施,显是煎熬徐辕内心。这一回,孰知她是真是假? 然则,主动权不该一直停在楚风月手上! 徐辕眼神一厉,他之策,早在心。 蓦地徐辕迅速提弓,同时控两箭往蓝、柳处发,力道强劲,方向精准,世无匹敌!金军以为他射杀楚风月,纷纷近前护卫,宋将也未有一人阻拦,谁知徐辕控这两箭,对准的是蓝玉泽柳闻因两个自己人!瞬间强箭已然离弦,刹那只留两道虚影,在场兵将,无一不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宋贤远远看见这一幕,潺丝剑虽还紧紧在手,却实在是始料不及呆若木鸡,郑衍德国安用等人亦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钱爽祝孟尝看清时,均已大叫起来:天骄,刚说她们负罪之身,就这样处置她们?!怎可以! 李全的眼却随着双箭一路过去,暗自叹服:“双箭一雕!”与此同时,身边杨妙真也说出这同样的四个字,二人对视一眼,想不到异口同声,是以都流露惊奇。杨妙真面上一红,走开半步,却又回望。 双箭射一雕。 电光火石之间,楚风月收敛诧异,说不清是否本能地左右连挥两刀,电光火石之间斩断了这两箭——是了,这就是徐辕要的——最不敢伤害人质的,是绑匪、是穷者、是弱的那一方,是楚风月! 玉泽闻因是楚风月的筹码。当徐辕已经表示清楚冷酷、突然间主动要将她二人治罪……楚风月,哪有时间想,焉能不保护!?何况,金宋武林都知,天骄徐辕不解风情、梁晋的出发点本就是捕风捉影的…… 最危险的一点在于,楚风月这连挥两刀的间隙,已足够徐辕下一击的酝酿! 一声啸响,冯虚出鞘,紧随其后,是缓过神来的杨宋贤、祝孟尝、钱爽收到号令、协同冲击。与他们闯荡千军万马不同的是,徐辕这一刀直接对准的独独是楚风月一个!他眼神凌厉,他目光如火,他厚积薄发,他旋乾转坤,瞬间如猛鹰般从天而降,浑身都有种要朝天爆发的力量在起伏,乍见与平日虚怀若谷不一样的另种天骄,明明适才还在极远,怎就突然出现眼前,楚风月心早被他震撼,竟怔了半刻不能应战! 倒退一步,一个踉跄,盔甲落地,地上数缕青丝,以及一支美不胜收的紫玉钗……楚风月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哪可能往前一步去拾钗,缓得一缓,宋军先锋已然冲上前来,将蓝玉泽、柳闻因等人救下。纥石烈桓端亦被钱爽祝孟尝围在当中:“风月,小心!” 适才,多亏了桓端发暗器挡住徐辕攻势,不然此刻,楚风月早已毙命! 楚风月缓过神来当即提刀,力震之处尽是寒光,万千暗器直袭徐辕,徐辕冯虚久负盛名,炉火纯青游刃有余,招式是虚实无间浑然天成,更何况内力雄浑气势惊天,楚风月与他对敌,自是辛苦至极。 险急关头,幸得桓端打开钱爽祝孟尝前来搭救,才侥幸帮楚风月躲开了性命之忧。桓端将楚风月挡在身后与徐辕对刀,同一师承,倒是也分了等级,至少楚风月比束乾坤厉害些、束乾坤比梁晋强悍些,而纥石烈桓端,根本足以与徐辕持平个一百多回。在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 而楚风月,不可能闲置,立即追上前去,誓要从杨宋贤手中重夺人质,她与杨宋贤倒是势均力敌,远看彼战,她的刀先如同被潺丝缚得里三层外三层,但顷刻又如利器割断丝缕般。半空中,不时有暴雨梨花的繁华…… 刀光剑影,武者的宿命。 刀剑之外是战场。乱沙胀人眼,鼓声销人魂。 潍州夕景如同被水重泼了一遍的旧画,诗意很浓地泛溢滚淌,只是到了眼前来,才发现沾血。 白昼的喧嚣,不经意间,被夜晚侵噬成寂寥和愁怨…… 依旧是沙,鼓换成笛。 接下来的每天每夜,大战都从清晨开始,直到夜间弛缓,再持续到翌日的黎明重演激烈,日呈橙色,略带腥湿,空气中饱和杀气。 宋与金,喊与杀,恶与交恶,一如既往嚣张。 半个多月,潍州之局不上不下,以纥石烈桓端为首的金军阵营,与以徐辕为统帅的南宋义军,反复交戈,平分秋色,纥石烈、楚风月、徐辕、杨宋贤诸将,多多少少都有负伤,至于等闲之辈,自不待言,而虽梁晋一直被红袄寨囚禁,但钱爽和国安用在一次战役中也遭纥石烈擒获。是以金宋协商、交换人质。 五月下旬,眼看潍州义军不像一个月前那般危难,而林阡据说已经到达了沂蒙与吴越会合,徐辕等人自然心情大好,天也似通人性,僵持了数日的一场夏雨,终于浩浩荡荡地倾下。 “细作来报,林阡的人已经开始在莒县、临沂、兖州各地活动。”楚风月听得探子来报,眉头紧蹙,她深知,不管徐辕杨宋贤等人如何威猛,都不过是林阡麾下的忠犬罢了,一旦此人到来,战地重心必然与之同移,届时沂蒙山一带,将成为金宋交锋的主战场。 习惯性去抚发髻中的紫玉钗,忽而才发觉,那日被徐辕刀气震落后,它已不知所踪。 凭栏望着雨幕,心中暗生一种哀愁,也不知是为何来的情绪。那天她,几近死在他的刀下,现在她,是后悔呢,还是庆幸,说不清,心乱如麻。 “二师兄,你总算醒了!”纥石烈桓端大喜,梁晋自被换回来之后一直昏迷。 “楚风月!”梁晋大怒,“你可当过我是你师兄?生死攸关,你竟对我不闻不问?!” 纥石烈一怔,正待告诉他,这次互换人质是她促成,然而楚风月无需任何人帮她辩白,冷笑:“梁晋,宋营的饭菜,可吃得惯吗?” “多谢师妹,好吃得很!”梁晋怒不可遏。 纥石烈看罢最新的书信,道:“二师兄,风月,眼看青州、潍州都暂不可破,王爷的意思,是集中兵力,应对沂蒙。” 第885章 逐浪&邪后 第885章 &邪后 沂蒙一带的烽火,几年来也从未停息过。 五月下旬到六月,山东之战的重心不可避免移到此地。徐辕、杨宋贤、吴越等人,一同聚集在了林阡左右,而同时,纥石烈桓端、楚风月、束乾坤、仆散安贞、郑孝……十二元神亦大会师。 与泰安、青州、潍州不一样的是,沂蒙除了红袄寨之外,还有别家的盗寇、或义军。不同的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或信仰割据。 战。污浊了空气,模糊了时光,剪接了黑白,拼凑了年岁,遗忘了感官…… 细细一算,不止杨宋贤和吴越多年未见,吟儿与玉泽也已暌违极久,何况这次不同以往,玉泽终于和宋贤牵手、且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故吟儿和她在一旁聊得甭提多高兴了,而另一厢,徐辕也对林阡叙述着十二元神的强弱不齐,吟儿偶尔听见他说“奇怪,同是十二元神,武功怎就差那么远”时,笑着往他们的方向插话:“那是显然啊,同是十二生肖,还有龙有蛇呢”。说得倒也在理。 “盟主,是水土不服吗?适才席间,见你胃口不好。”玉泽察言观色,低声问。 吟儿脸上微微一红,嘘了一声。玉泽一怔:“怎地?难道是……?” “嗯,我仔细观察过,有两个月没月事了,我猜……是有了头小牛犊。”吟儿低笑。 “这……这怎么能靠猜?”玉泽问,“可请军医确诊过?” “再过阵子,我……我也怕不是。”吟儿忽然有些紧张,患得患失,“如果不是,那就糟了。” “?”玉泽哑然失笑。 吟儿表情认真。没错,弹筝峡里,是她策谋。这极其难得的机会,抓住了,就一定要成。哪怕阡不答允。 现下,倒是最盼望邪后来——如果真有了头小牛犊,就是魔门将来的主,无论发生什么,邪后都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是夜,临沂。 海和林美材吃饭时还被人指指点点。 海遗憾地被林美材传染了吃面姿势,左右开弓,吃得是又快又有味,坏习惯一时矫正不过来。 “离战地究竟还有多远?”林美材忽然问。 “快了吧。”海说,展开地图,边吃边看。 “当时我们在开封,若是先取道山西,或许此刻已经在吕梁。”林美材纠结,悔恨。 “怎么?后悔什么?吕梁有什么好去!?不想去沂蒙见林兄弟他们了?” “唉,说实在的,如今想来,更想娶燕落秋。”林美材道。 “喂!”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都说你喜欢女人!?” “与你何干?!”林美材一怔,怒了。 “因为你是女人,老子我才是男人,男人该喜欢女人,女人该喜欢男人!”海提高了嗓门,训斥。 “咳……”林美材一口面吃呛了。所有邻座尽皆侧目,林美材脸红到脖子根。适逢小二再上了碗面,林美材指着自己面前:“我有了。”海一拍桌子:“是我的!”所有邻座再次侧目…… 海忽然觉出不对,慌忙站起来要走,突然镣铐一紧、没站稳,被绊倒在林美材裙下。 “求亲!求亲!求亲!”观众们都纷纷叫好。 梁晋在邻桌偷听,实则他注意海很久了。 待到林美材海还在人群里收拾残局的时候,打定主意,走到门口,下属出现眼前:“将军,何时动手?” “今夜。” “然而,将军,海的掩月刀很强。” “没关系,他手脚还和一小姑娘铐着,万一失了手,也可以先对付那小姑娘、逼迫海自刎。”梁晋阴笑。 “那小姑娘身子骨看来薄弱得很,应当不会武功。”下属附和。 梁晋再看了一眼海。徐辕武功最高、吴越善游击、杨宋贤得人心,祝孟尝能强攻……不能让林阡再厉害了。如果能将海的头颅挂在沂蒙的阵地上,倒也算为我的潍州之战将功折罪。 打定主意,轻声吩咐另个下属:“你准备毒烟,万一我不能放倒他,你就用毒烟熏他!” 夜晚同宿一间房,已经是家常便饭。 但由于今天白天发生的种种,海辗转反侧睡不着,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突然耳朵就一阵胀痛,外面敲更的梆声时远时近、不停回荡,和着风的哭嚎,在海心头一石激起千层浪。 顿时心中横生一种奇特的感觉,抑郁、难受、空虚,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某个终点迈去,将先前蔓延很长的路途荒废,回过头去,每一天都浑噩,每一瞬都空白,一刹,骚动停止,从最喧嚣走到最静谧。 耳边虽在回响着不同的旋律,但映现心中的却是一成不变的感觉,生活就是如此,只会越来越坎坷,所以总令人怀念过去、怀疑未来…… 不远处屋顶,梁晋在抚弦暗奏的下属身边,满足而笑。 海耳朵一动,听出乐声的古怪,赶紧一坐而起,聆听四周,没有任何动静,稍稍皱眉,凝神运功好一阵子,才把心中杂念赶走,回看林美材熟睡,心中暗道,不会是你想要惩罚我、在哪儿设计出来的魔音吧。 心里像翻了五味瓶还在泛滥汹涌,方才囫囵一觉,做的梦全是新的生活新的世界。午夜梦回,忽然回到往昔,往昔却更陌生,不似现实,比梦更悲,他知道,他是又在内心深处记起了那个女人,那个名叫苏慕然的美丽女人……临别时那含笑的一双眼眸…… 悲从中来,回看睡觉时雷打不动的林美材,久矣,心绪才平,邪后,她与慕然年纪相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两种命运……如果说、慕然给了他无尽的悲凉、遗憾和伤感,和邪后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却说不出的兴奋、高亢、随心所欲,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乱七八糟的、难以言明的情愫。 夜晚,这个时刻,姻缘刀在林美材身边微微泛亮,提醒着海,如果可以,是否应该推开命运的另一扇门,展开一段崭新的旅途?顺便,也纠正了她错误的人生观…… 恰在这时,听到一阵极轻极鬼祟的脚步声,惊诧不已,外面的琴声开始散乱,像魂灵一样飘送至自己的躯壳外,海屏气凝神,本准备沉默等待,门悄然响动,林美材却开始在寂寥中打鼾,天啊,他摇了她这么久,她都没有醒,实在是太不警惕了! 海赶紧拍她背:“快!快起来!有人要杀咱们!” “别叫她了。她醒不来了。”梁晋冷冷出现在面前,火光照耀下,他猥琐的气质更加明显,“海,放下武器!” “你们是谁,我总得知道知道。”海说时,探掩月刀。 “这里是战地,我们当然是敌人。”梁晋笑答,续道,“还挣扎什么!?快快投降!” 海面色一沉,“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梁晋冷笑指着林美材:“那么你忍心拖着她的尸体和我们比斗?!” 海大惊失色:“怎地?!”不会吧,这可是邪后啊,这么不济,已经死了? “莫担心,她现在还没有死。不过,真要动起手来,我怕伤到你的女人。”梁晋道。 “唔……我的女人……”海刚刚还在犹豫,哪想到梁晋就帮他确定了。 “那我倒要注意着不伤到她了!”海笑,厉声喝罢,随即拔刀,梁晋退后一步,扣暗器发,海只能在床上一小段范围内出刀,毫无优势,刚喘息就又两枚穿骨钉,他左晃右闪躲过去,双钉打入墙壁之中,完全没入、足见力道之猛。 海暗骂梁晋一句,当机立断将林美材甩到背后。然而刚背着她从床上跃下,梁晋刀一低扫,数枚金针同时在地面由下而上,海连避两步,梁晋抓紧时机、对准目标又是一发,刻不容缓,踏住墙壁飞向另一面……就这么一直被梁晋强逼着,十招开外还无法落在地面,而方才飞经的路线,到处插满了遗留的暗器! “倒算厉害!”赞道,却不能只退不攻,是以铤而走险极速降身,同时用掩月刀去亲临体验。这一刀,虽帮他挡了十余根针,但刀面上已然裂痕斑驳,这么缓得一缓,已落在地上。 魄力掩月,刀意通天。若不是负着个林美材,海才不会十招后才还击。而今,自落地后起,海连续八刀,贯穿全程,直如从天而降的灵光八现,刀无虚发,这八招的时间内,梁晋连人带刀全都被笼罩在掩月刀刀光之下,无从对他下手,暗器难控,威力顿减。 察觉梁晋吃紧,下属立刻会意,对海打开木盒,海当然知道这伎俩,轻巧躲开对接了梁晋一刀,谁料梁晋更加阴险,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那下属打开的木盒没毒气而真正的毒粉反而出现在梁晋另一只手的木匣子里!瞬即,一道白气横袭海……海原就背着个累赘行动不便,现在意料之外更加是手忙脚乱,硬生生以掩月刀挡了一大半毒气,却还觉烟味呛人,海捂着胸口,撕心裂肺:“你……你!你!” “海,要怨就怨你自己,谁让你和这小姑娘铐在一起!手脚如斯不灵活。”梁晋冷笑,海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你,你好卑鄙……” “哼,想不到你海英雄一世,竟也栽在女人手里。适才毒气来的时候,若我是你,就以她为盾。”梁晋叹了一声,那时门口聚集了他的手下金兵。 “你以为人都像你。”门外却传来又一个声音,楚风月,她依旧是这样的看不起他。 海一怔,知觉已慢慢流逝,梁晋冷笑,续道:“师妹,无论如何,我都赢了。”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幕情景?”楚风月嘲讽的语气。 “我有了海的头颅,功绩可叫你楚风月闭口。”梁晋得意地笑,同时挥刀即要对海斩落。 孰料,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轰一声惊天巨响,楚风月身体一震急忙退后一步,惊诧万分地等烟尘消散,不看还好,一看几乎钉在原地—— 梁晋和他的下属们,摔飞向了四面八方,基本上顷刻间全已经晕厥过去,黑雾弥漫开来,眼前清清楚楚地站着一个、身后还缚着一个人的人。 当然除了海,这里就只有睡觉睡到一半的林美材了。 众所周知,邪后是那种,中途醒过来会浑身不舒服的人,所以…… 谁吵她睡觉是自讨苦吃。 横七竖八的梁晋等人,就是下场。 “你……你是谁?”饶是楚风月,也不免语声战栗,她没想到她刚到场就看见这么个高手,实力根本能直追徐辕!这情景,就好比海被打趴下之后,变身…… “你……你怎会,未受魔音之伤?”梁晋断断续续说,他当然不解,他事先叫下属在屋顶上暗奏的魔音,是早年向轩辕九烨请教来的,稍微没有抵抗力的人,都会难受或晕厥,海最终的战力不济,好歹也受了点魔音的影响。 林美材一怔,随即一笑:“魔音?原来,你们也是我魔门中人?” 楚风月看她笑容里全是领袖气质,根本就不是模样里表现出的清瘦薄弱,心念一动:“你就是那位,邪后林美材?” “既是同道,我也不杀你。让道。”林美材大气地说,同时背起昏迷的海,便要离开。 “我不是你同道,对不住了邪后!”楚风月手扣暗器,攻击迅猛。 千钧一发,林美材的还手却是那么简单,展袖一拂,没有躲让,瞬间楚风月怔在原处,须知当时当地,银针们理应都渗入了林美材的袖子里,但林美材丝毫不以为意,力旋飓风,气凌云霄,那一掌出来,玄色风中,只见银针尽数折回,无一例外! 楚风月心中一凛,赶紧闪避,这交睫之间,林美材已从门出去,遍地金兵,无一能拦。楚风月眼前一黑,手心隐隐作疼,伸开掌来,那血痕若隐若现,不刻又是一阵剧痛,手脚发软,不由得瘫坐在地。 一阵冷风吹来,灰尘扬满了过道,一种阴森的感觉陡然袭上楚风月心头。 林美材早已远了,却在这理应一切落幕的时间,楚风月背后忽然升起疾风!楚风月大惊失色,慌忙探刀相抵,力才贯彻,却已头晕目眩,昏暗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一惊更甚,视线已开始模糊:“梁晋……” 梁晋脸上尽皆冷漠,原来他适才的奄奄一息都是装出来的:“楚风月,我是不是该感谢这位邪后?虽然杀不了海,却换个方式,照样能得到你的位置,照样能叫你闭口。” 楚风月心一紧,眼前人不愧是卑鄙到了骨子里,林美材的出现和打伤自己只是一瞬间的意外,他都能利用这一个瞬间策谋,楚风月冷笑一声:“哼,夺兵权,你试试看……”说罢便要伸手探银针的解药,可惜,梁晋的脚已经踩在了她的手上。 他怎能不了解她的银针,他们是同一师承。 第886章 应觉琉璃脆 第886章 应觉琉璃脆 “快些啊!再慢就会被金人给剁了!”祝孟尝一边策马往临沂,一边止不住的焦虑。 杨宋贤就比他心宽得多:“别这么担心,海将军和邪后两个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祝孟尝一鞭抽在马上,“怪只怪情报来得太晚!他爷爷的,人家的细作怎么办事就那么神速!” 听祝孟尝这么指责海上升明月的办事效率,徐辕苦笑着也加快速度给了马一鞭。 赶到的时候夜深人静,目标客栈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徐辕等人暗叫不好,急忙穿过人群去看。 但眼前的一幕不知该松一口气好呢,还是要把心吊到嗓子眼?倒在门口血泊之中的人,竟是那纵横疆场叱咤风云的楚风月! 围在楚风月身体旁,群众们七嘴八舌地乱讲,徐辕见楼上厢房窗户大开,当即飞身上楼查探,果然打斗痕迹明显,墙上还遗留着一排暗器,场面之狼藉,足以见战斗凶烈。杨宋贤紧随其后上去,徐辕道:“她是被人打伤之后,从楼上被人扔了下去。” “是何人……那么残忍……”宋贤倒吸一口凉气。 “天骄,她还有一口气!”楼下,祝孟尝说。徐辕来看,果不其然。 突然群众纷纷让道:“县老爷来了!” 三人正待将此事留给县官处置,谁知县官身旁站着的人就是梁晋,一眼看见了徐辕等人,急指:“县官大人,这些就是凶手,人赃并获!” 祝孟尝大惊失色:“瞎扯!!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们和楚将军对战久矣,当然会同她有仇。战场上杀不得她,于是暗中谋杀!”梁晋冷笑。 群众们尽皆发出恍然大悟声,一群官差上得前来,将三人团团围住。祝孟尝大惊,只怕激起民愤,众口铄金洗不清……不过这里惊的只有他一个——另两个是谁啊!?杨宋贤和天骄啊! “凶手?这位姑娘只是晕厥,根本未死,怎算凶手?”杨宋贤一语中的,祝孟尝这才想起。 群众们议论纷纷起来,官差中有人走到楚风月身边检查一番,站起身来:“禀告大人,确还有气。” 徐辕察觉梁晋神色变化,心知定然与他有关,淡然:“自古以来,都是贼喊捉贼。” 祝孟尝一愣,大怒:“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的歹毒之人!” 县官面露难色:“梁将军,这,这该如何是好?” 僵持片刻,楚风月竟能醒转、爬坐起来,她身上到处是血,面色惨白如纸,徐辕看她与平素判若两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梁晋适才是见她断气才走,万料不到她竟还能活着,与楚风月四目相对,心内难免一阵恐慌,手中也扣紧暗器自卫:“师妹?”说出这二字,早是色厉内荏。 “……”楚风月喉咙里痛苦地发出些声响,却是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子也摇摇欲坠,宛如风一吹就倒。 梁晋心念一动,不错,中了本门银针之人,一旦毒性发作,便会开始失声、神志不清,继而失明、耳聋,武功尽失,生不如死,直至毒素入侵脏腑骨髓,无药可救。从生到死,不过十天功夫。只要十天之内都不给她解药,她就依然必死无疑! 此时此刻,楚风月根本与行尸走肉无异,她可能都不记得她是谁,甚至根本已没有思想!梁晋暗喜:天助我也!上前一步:“师妹,告诉师兄,是谁对你下这毒手!” 楚风月却本能后退,犹如惊弓之鸟,梁晋肌肉抽搐:“你是谁?!” 楚风月神色紧张,支吾了两声之后,急避数步躲梁晋,慌乱中连滚带爬,而乍见徐辕在侧,更立即靠到他身后去……模糊的视线里,迷惘的知觉里,她不自禁将这个男人当做依靠、当做遮天大树,因为这里围观的所有人,她只觉得他一个似曾相识! 徐辕一惊,竟险些不能自控、真伸手将她揽在身后。那时她不住战栗,嘴角还有血在渗出,奄奄一息、楚楚可怜。 宋贤惊疑:“梁晋,你师妹受了重伤,你还不将她带回去,好好照看她?!” “受重伤?我师妹武功高强,怎可能受重伤?”梁晋放肆地笑,“你们是在说笑吗?” “你……你说什么!”杨宋贤气愤不已,“你不认她?刚才你口口声声说……” “方才我从未说过她是我师妹!失踪的楚将军并不是她!”梁晋冷冷扔了一句,“咱们走!” “可是……”楚风月的嫡系手下到临沂来的也有几人,听得这话有些迟疑,但迎向梁晋的犀利目光,顿时噤若寒蝉。杨宋贤气急,祝孟尝早怒到了极致,才不废话一句,挥舞大刀便要拦阻,徐辕一把拉住他:“切勿节外生枝。”孟尝一怔,徐辕看了一眼梁晋,低声道:“咱们是要来救,切勿节外生枝。”孟尝一想没错,收刀。 梁晋瞥了一眼徐辕身后的楚风月,转头疾走,孟尝宋贤皆是惊愕不已,而楚风月的手下们则畏畏缩缩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人!”宋贤义愤填膺。 徐辕轻声:“梁晋与楚风月有隙,自是不会认她。她的这群手下,完全是世态炎凉、见风使舵的鼠辈罢了。” “那么,这楚将军呢?”祝孟尝回看楚风月一眼,顿觉人生无常,“世事无常啊,从前那么威风的一个人,一夜间就……” 人群俨然散了,三人也往回路走,徐辕拍拍祝孟尝的肩说,“好了,心狠手辣的女子,落得个这种下场,还算是比较幸运了。”叹了口气,不经意间回头一眼,那楚风月正昏昏沉沉,歪斜向前走了几步,却又浑噩着停在原地。徐辕油然而生一股怜惜,再往回一眼,她已被人群冲开,狼狈不堪。 杨宋贤一边走一边内心沉重:“难道任由她自生自灭?天骄,她伤成这般……要不,咱们把她带回去?” 徐辕一愣:“将一个敌将,带入我们的军营?”不由得蹙眉沉思。宋贤道:“敌人少了个主将在我们军营,对敌人的军心不也是一种打击?”祝孟尝赞成,连连称是。徐辕低声:“然而我们的军营里,就多了个敌将。并且金人们诡计多端,是真是假还须斟酌。”“是真是假,让樊井和阑珊两位神医一看就知道。”杨宋贤说。“也罢。”徐辕终于点头。 宋贤喜道:“我就知道纵使天骄也有恻隐,不会见死不救,我立刻带她过来。” 徐辕一愣,看宋贤往楚风月的方向走,笑:“能像宋贤这般侠义心肠的,着实已经不多……然而,救她即是养虎贻患,日后还不知会祸害几多人。” “我只知,死生面前人人平等。”杨宋贤顿了顿,说。 徐辕眼光掠过楚风月绝美的面庞,容貌依旧,却真的少了凝重、多了丝惶恐,直觉,她是真的伤重将死,心叹,如果她不是金朝的将领,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会多么合适…… 不合适,身份与容貌的不合适,不仅在她,也在那心存大志的玉泽,还在许许多多的人身上。 “风月当真被宋将重伤掳走?!”闻讯之际,纥石烈桓端惊诧不已。 “没错。”梁晋冷道。 “所以师兄竟任她生死不卜?!”纥石烈桓端愠怒。 “一个被打成废人的女流之辈,已经没有能力帮师弟你效力。不如由我取而代之。”梁晋扭曲地笑,“况且在战场之上,她也曾将我弃之不顾。” 纥石烈桓端皱紧了眉,挥手任他下去了。独自伫立于庭前,静默许久,一声叹息:“风月,待这一战险情过去,师兄即便翻遍宋营,也定将你寻救回来!” “她是中了一种很厉害的寒毒。‘夜寒罂粟’。”叶阑珊看楚风月睡熟,转头向徐辕、宋贤解释,“若半个时辰不服解药,这种毒就会发作。最先毒哑了嗓子、毒聋了耳朵、毒伤了神智……而一旦这条黑色蔓延到掌心,就是她的毙命之时。”抬起她手掌来,徐辕看见这黑线离掌心还有段距离,但冲着蔓延之速,也可见楚风月命不久矣—— 昨夜,楚风月见林美材那般强悍,怎可能不发出最厉害的寒毒?却没想到,自食其果。 “可有救她性命的方法?”徐辕问。 “她的同门,理应有之。”阑珊道。 “她的同门,却都不要她了。”祝孟尝叹梁晋卑鄙。 “只要有就好,我们可以夺。”杨宋贤总是抱存希望。 “到底能不能救,就看她的造化了。”叶阑珊略带怜悯,“这位楚将军,怕只剩下半个月的命。” “这半个月,我们会尽力给她续命。”樊井点头,道,“然而建议天骄,还是不要将她放在军营重地。” “说的是,这是我最大的顾虑。”徐辕点头,“我会找个寻常农家,暂且安置了她。” “那是再好不过。”樊井点头,看阡吟也进得帐来,“主公。” “若是能感化她为宋将,倒也好了。”这时叶阑珊又看了楚风月一眼。 “这好像不大可能。哈哈!”祝孟尝笑,“说实话,我突然发现,其实这楚风月真是个烫手山芋,咱们干了件麻烦事啊!唉,怪就怪咱们好心,看着个大姑娘家孤零零的、于心不忍!” “几位做得很对啊!如果是我见到了,也一定会带她回来的,谁没有落难的时候呢。”吟儿说时,一掌拍在徐辕背上,“天骄开窍了,难得一次通情达理!” “……”众人眼看着天骄被此人说开窍了,汗颜。 “哎……”吟儿拍完天骄就遭报应了,右手握住左腕,似有点疼,没藏得住。 “怎么了?”林阡关心捏起她手。 “别!”吟儿似要缩回,却没回得去,林阡乍见她腕上有道浅细如勒痕的印迹,一惊:“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印子,莫名其妙就现在了手腕上。”吟儿嘟囔着,低下头,娇羞。她不想他碰到她的腕,纯粹是因为不想他现在就切她的脉——才两个月,太早了点。 好歹也瞒了他两个月了,两个月了,如果他碍于心魔不肯要这个孩子,两个月了确实有点短,唉,若是三个月、四个月,他不想要也没辙了。 “给我看看。”他语气却那般紧张,那般严肃。她生怕他切脉的时候,发现她的小小伎俩,急道:“真的没什么啦……” 他早发现她最近的神态不对劲,知她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薄怒:“把手给我!”同时已伸手来夺,她一惊后退,不知怎的忽觉腕上一紧,紧接着眼前一黑竟不能站稳,只听他唤了声“吟儿”,她便旋即失去了知觉。 希望不要是火毒复发……吟儿这几个月控制得很好很好,理应不会是火毒复发……希望真的是孩子,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晕过去,对,身体没有那么热,所以不是火毒,除了火毒之外,就只有小牛犊一种可能了……吟儿虽然意识模糊,这些心理活动还在,想到自己有两个月没有了月事,而一算日子正好跟弹筝峡里合欢相契,心里自是一阵暗爽,竟笑着笑着就醒了过来。 气氛却略微有些不对,除了她在笑之外,营帐中所有人都绷着脸,尤其林阡……又是那种会让她看到了害怕的主公神态。 唉,火毒什么的,不是早就克制住了吗,一点发作的迹象也没有,是吧?没发作?吟儿问。 樊井没说话,阑珊听着她说,却忽而转身背对,始终沉默。 “嗯?”她感到事态有点不对劲,忍着手腕的疼,奇问,“怎么回事?切脉了吗?是什么脉?”她预感,呼之欲出的是喜脉,她有将近九成的把握,最近的种种症状都和小猴子那次一样,这是她难得的希望。 “吟儿。你是何时……中过什么暗器?”林阡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愤或排斥,却痛心地在她榻旁俯身,问。 “暗……暗器?”她仍觉得手腕在收缩,好奇怪的感觉……低头看向自己的腕,那道印痕愈发明显。 “阴阳锁。”他口中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嗡的一声炸开了,什么?“阴阳锁?!” 阴阳锁她知道啊,银月当年就是以此操控了齐锦替死,蓝玉泓和蓝玉涵在石泉县里的残杀她也有印象,后来她也听说,林阡和洛知焉因为阴阳锁的关系只能一生一死。阴阳锁,怎么突然又找上了她?!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那么最近,这些莫名其妙的症状,不是怀孕,只是阴阳锁吗?!吟儿被这种大喜大悲震住,很久很久,也没缓过神来,哪记得起自己在何处中过什么暗器!泪水亦如断线般不受控制。她不甘心,不甘心身体才好了点,就遇到这又一重考验…… 据说,樊井给她诊脉费了很长时间,因为脉象太乱、太复杂,樊井说,从程度上看,阴阳锁已经存在了很久,大概在去年定西大乱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她一路颠沛流离,今天遭越野囚禁,明天被二王爷掳去,到底是在哪个人手上的时候中过暗器?不记得了——可是必须记起来,因为只有确定了何时何地,才能找到与她对应的那个人…… 樊井还说,她所中之锁为阴,所以前段时间,可谓歪打正着地帮着她消耗了不少火毒,然而随着火毒被克制,阴阳锁的害处逐步突出,才终于在脉象中得以表明。好在,樊井有对付阴阳锁的药物,应该可以帮吟儿缓解不少,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然则,吟儿目前最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忆,回忆到底哪个人会跟她此消彼长、互相牵引……如此,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那个人,就一定该死吗?”吟儿噙泪问了林阡这样一句,林阡一怔,谁知道那个人是谁?就算知道又怎样?或许也是一个无辜…… “才好了一点点,却又要令你失望……”吟儿叹了声,“世间怎就有我这样的女人,身上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事。从没有成功过,各种各样的失败……又要喝药了……”端起药碗,闭上双眼,泪流不止,伤心欲绝。 “等等。”阑珊忽然拦住她,对樊井和林阡说:“可是这克制阴阳锁的药物,对凤姐姐腹中的孩子无益!” 吟儿一呆,脑子竟转不过弯来、不知这句话何解,手却比脑子知道得快,微一颤抖,碗已落地,摔裂声震醒了她,急看阑珊,泪在眼角:“什……什么?” 一阵静默,无人答她。 “孩……孩子……”吟儿喜极,攥住林阡,泪如雨下,“我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她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等情况,还要什么孩子。”林阡却漠然松开她的手,吟儿的泪和喜悦一起僵在眼角。 第887章 板荡狼烟升 第887章 板荡狼烟升 天阴沉沉的,气候闷热得很。 四个时辰以前,纥石烈桓端联合仆散留家大军压境,林阡与吴越率红袄寨将士同去应战,到此刻临近傍晚、始有偃旗息鼓。然而,是中止而非终止。 吟儿带着繁复的心情走出营外,看了一眼天际的边缘、断裂的色层。远方的风景,还是像被水墨浸过的,既透明,又微黑。登高远眺,金宋双方驻扎的军队隔得很近很近。 在入夜的这一瞬,沂蒙战地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 “希望海将军和邪后逢凶化吉,希望胜南和吴当家凯旋而归。”理所当然地,她盼他们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只是这一次祈祷不同往常,不同往常那样希望阡太快凯旋——他平安就好,没必要那么快就回来,因为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对她进行审查——林阡他如斯狠心,宁可把小牛犊除掉。 几乎在得知阴阳锁的第一时间,他就不由分说,立即命樊井给她抓暧昧堕胎的药,趁着孩子还小。她极力抗争,无济于事。林阡说,非除不可,克制阴阳锁的药物,对孩子没有好处,那孩子就算长大,也一定畸形,缺胳膊断腿—— 然而其实她想过的,她可以为了这个孩子,不去喝药,一口都不碰……但林阡怎可能答应?她知道林阡不会答应,所以这句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只能乖乖点头,背地阳奉阴违。正一筹莫展着怎么违,金人打来了。 她甚至有些感谢纥石烈和仆散留家的挑衅,是他们,把这个独断专行、令行禁止的林阡,及时从她身边调开了,使他不得不离开她、不能够亲自监视她…… 此刻,吟儿却还不能掉以轻心,须知她身边从侍卫到大夫,全部都是林阡的人!——除了阑珊。医者仁心,一点都没错,说起来小牛犊最该感激她,若不是她的一句话,吟儿可能始终都蒙在鼓里。 然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阑珊的说话权敌不过樊井……吟儿琢磨着,最能保护小牛犊的人还是邪后,所以最希望她和海将军逢凶化吉——看看,盼他们安然无恙还是带着私心的。 她是那样的渴望这个孩子,从弹筝峡前色诱林阡开始,从聚魂关下差点丢了性命开始,从天阙峰上失去小猴子开始,从仙歌节后听到天哥和陵儿有后开始,甚至,从黔西的森林里看见陆怡的孩子捧抱住胜南大手开始…… 不可以失去这个孩子,这是她对林阡经年累月的攻克和筹谋,这是她在这个明察秋毫到令人发指程度的林阡面前、无数次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计算成功的一次,不可以半途而废,不可以功亏一篑。即便阴阳锁真有可能会危及她的性命,却正是因为阴阳锁,才反而更加坚定了她生这个孩子的决心——她原以为她快好了、只是怕林阡有心魔而已,却没想到所谓的恢复只是假象,噩梦会重新找上门来……世事是这样无常。 世事无常,她不是不可能无法陪他走到征途的末尾,纵然他林阡也一样是把命系在锋刃端的人,那么,不管将来谁先百年,也该留给对方一个寄托,一个希望。 当然,她也不是下定决心赴死的,没有人比她更怕离开林阡身边。她只是、宁可做最坏的打算也要迎接这个小牛犊罢了。可惜得很,林阡不会理解她,也断然不可能从理解她的角度出发。 天可怜见,终于有件事情顺着她。暌违了好几个月的海将军和邪后,终于继向清风、杨致诚之后,平安无事地抵达沂蒙战地。除了来的时候姿态有些别扭外,其它的都还一如既往。大伙儿先前听祝孟尝提起过海把林美材铐着走江湖还不信,眼见为实,大叹海将军厉害,“竟想到了献身给邪后。”从泰安赶赴此地的向清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有深度。 “献身……”吟儿窃笑,本以为邪后不会把这玩笑当回事,孰料邪后也会狗急跳墙恼羞成怒的:“钥匙呢?!” “啊,钥匙,钥匙我不是落在了定西的御风营吗?”海说时,往副将连连眨眼示意。 “是真是假?我以为你随口一说,一定会派手下带到山东来。”林美材诧异转过头来看海——邪后啊,你应该直接看那个副将的。 这个空隙,副将早会了海的意,把钥匙收起来了。吟儿一怔,海不肯解开钥匙作甚?灵光一线,愣是看出了个中微妙。 一贯喜欢牵线搭桥的她,这回却铁了心不当——总不至于她找林美材聊小牛犊事情的时候,海、这个“林阡的人”也在场吧。“别闹了,把钥匙给邪后。”吟儿肃然说。 “唉!?”海万料不到吟儿会出卖他,愕然。 “海!?你接招吧!!”林美材发威,暴风兼骤雨…… 终于,支开所有人后,吟儿将小牛犊的事告诉了林美材,邪后果然好义气,一听就说,吟儿我帮定你了。好,有这句话,吟儿心就妥帖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叶阑珊早帮她完成。 若是这一战能拖住阡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的后腿,更好。吟儿的心,前所未有的狠。 “奇怪了。”后几天,邪后跟她一起吃饭时忽然面露空虚之色,停杯投箸看了看四周。 “怎么?”吟儿奇问。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林美材说时还东张西望。 吟儿心一颤,啊,差点忘了。 海将军已经去前线跟阡一起了,但先期找到过吟儿,说起那天不肯给钥匙的事,不给钥匙,是想把林美材一直绑在身边。海将军向来豁达,说什么就是什么。吟儿却还是有点意料之外,问海,海将军真的确定吗,确定是喜欢上邪后了吗?海说,同行这么久,相处时很融洽,一分开,真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眼下这邪后、这位林姑娘,不也是因为不习惯吗。 “邪后,想不想听海将军的事迹?”吟儿明白,该从海将军的海盗年华开始讲起。 “那家伙,以前是干那行的?离奇古怪的事情还真多啊。”林美材皱眉,却带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的好奇。 大战首轮,林阡即以饮恨刀连挫纥石烈麾下九员猛将,翌日,吴越之覆骨金针也大破金军布阵,六月初三夜,祝孟尝与束乾坤挑灯夜战,连斗了千余回合才休。六月初五,海击退仆散留家之兵,初来乍到便大发威严。沂蒙战地吹角连营,已颇具两国战争的规模与风格,纥石烈桓端虽在侧远观,亦不免慑于林阡用兵,况且,这还不是宋军的最高战力。 是日,海和梁晋仇人相见,直打到大汗淋漓,终将他从马上斥落了下去,纥石烈派三位副将齐齐出列,才使梁晋未曾被俘,见纥石烈又出三将以多欺少,祝孟尝当然是拖着大刀往上冲,祝、海二人居中开打,犹如顺水御风之舟,伤人都伤得不露痕迹,不多时,纥石烈已然看出情势不利,击鼓鸣金,收兵回营。双方对峙一夜。 林阡、吴越行军打仗向来诸多警戒,故而那夜纥石烈精心策动的偷袭也未能得逞,纥石烈情知要输、叹了口气,眺望着宋营直到天明,再从天明看到傍晚,始终不敢出战:“难道这山东之战,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以我们的惨败收尾?”原想镇压匪军,岂料抱头鼠窜! “将军,完颜大人的援军,大概要明晨才到。”副将来报,但副将的语气却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完颜大人,是说安化军里的完颜讹论,他的援军能有何用,人多势众的结果还不是人仰马翻?除了完颜讹论以外,别家的援军战力就更低了,因为纥石烈桓端自认为最强啊…… 纥石烈不怪这副将低落,因为连他自己,也一样毫无兴致。沉默半日,又觉时不我与,连拍栏杆数下,叹:“林阡此人、此军,世间应唯有王爷能慑。” 转身下走,忽然喃喃自语:“王爷……”纥石烈桓端眼前一亮:“传令下去,王爷亲率援军,今晚即将开赴。” 副将一怔:“王爷?今晚?” 傍晚,金军重振旗鼓,陈力就列,战场上,所有兵将都严阵以待,那才是真正的对手,纥石烈军队一改白昼被海祝孟尝震慑的惶恐,士气大振。“荡乱寇、定山东”之声不绝于耳。 “这场战役将决定沂蒙乃至整个山东今后局势。只能赢,不能输。”吴越是除了目前还被包围在泰安的杨鞍之外、红袄寨当家中最高地位,他的话对山东义军一言九鼎。 这场战役,对纥石烈桓端、仆散留家等人也是一样。故而,不过片刻就呐喊迭起、高潮澎湃。宋军之中,吴越钱爽刚刚策马回营,红袄寨当家裴渊彭义斌就已率了另一路军出战而去。纥石烈桓端亲自压阵,他马上行刀功夫了得,果然直追仆散安贞。 林阡观战久矣,敌军原本就比己方多出一倍,不知为何士气瞬时暴涨,如此一来,胜负难料:“治军有方,这纥石烈桓端,实是个难得的将才。” 范遇上得高处,走到林阡身边:“是啊,将军,此番山东之战,除那徒禅勇之外,金将个个都有其才。” 林阡点头,这些人,都是完颜永琏亲自拔擢,徒禅勇与纥石烈、梁晋他们一样,全都在山东当地任过职、或打过仗。 眼下,冲锋陷阵阶段俨然过去,金宋双方犬牙交错,不外乎一场硬战。看吴越不敌纥石烈桓端,林阡即刻披甲携刀,亲兵们已将紫龙驹牵来。 不过片刻,沙场血流成河,范遇虽也经历过陇陕与潍州等地战火,却也没觉得像今时今日沂蒙这般凶险,野蛮残暴多了,热血沸腾隐了,教人难免吃惊、一时不敢再看。从傍晚直到深夜,没见有止歇趋势,军与马全都还在纠缠,箭矢上染了油火。战火纷飞,夜如昼。 这样的对决,每个人都必须出生入死,范遇静下心来再忆,其实盟军战史上的任何一场,都和这一战同样平凡,同样触目惊心,掺杂着仇恨和荣誉,只留下鲜血与硝烟,日后回忆,却是最淡的一笔。 又一日清晨,山头出现了一丝、两丝烽烟。 激战仍旧在继续着,金兵开始有军队陆续而至,正是方才山头烟起的方向,他们的到来,将宋军从上风拽下。烟火中,每个将军或战士都似被黑云笼罩着,无法看清楚。 战事如锁,棋局胶着。 奋战半日,诸将正欲回营休整,不容喘息,便有探子来报,“主公,东北方又起一处狼烟。” “金兵,委实不少。”林阡蹙眉,看远处金兵超乎想象不计其数,显然已不止沂蒙当地官军。 实则完颜永琏对山东各地军队皆言,何处林阡何处去。故除却仆散留家所领、纥石烈坐镇的沂州兵马外,近处还有不少官军皆被调遣,甚至能赶在完颜讹论之前相援。往远说去,西至兖州,东至胶州,北至登州,南至邳州,但凡能征善战之军队,全都已经枕戈待发。而这些地方的其余匪军,全然被视为细枝末节。 “将军,要不,暂且退避?”范遇提议。当此时,金军已经是己方数目的五倍,红袄寨义军战斗力不比短刀谷,是以吃力、吃亏。目前只能勉强持平,再来一群,岂不…… “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又一探子回报,“数目近万,先锋离我们只有十里不到。” “仅余十里。”林阡仍淡定斟酌,“可查清楚了主将是谁?” “细作说,是王爷亲率。” “完颜永琏?”林阡这才懂了,金军何故突然间士气高涨,原是拜他所赐。而一旦听闻这个名字,吴越、海、祝孟尝等人,全都色变。 “要不?撤退?”裴渊的语声略带颤抖,彭义斌亦望着吴越惊慌失措。 见敌军阵式在变,林阡心念一动:“,你和裴渊、义斌一起,随时候命、率众撤离。我和新屿会为你们殿后。” 在“率众撤离”之前,有一个“随时候命”,所以现在还并没有需要撤退。正因为这句话、这个语气,才教大难临头的时候,海祝孟尝等人,永不会像裴渊彭义斌这样紧张。 “很好,王爷虽迟了一晚,好歹已在不远。我看林阡吴越此战必败了。他们一败,天骄徐辕、杨宋贤首当其冲。”纥石烈桓端听得亲信副将说完颜讹论的主力已到,知道险情已过,长舒了一口气,笑容满面,“趁着王爷到来,一鼓作气,消灭这群宋匪!” 所幸,纥石烈知道什么叫望梅止渴,才不至于被匪军在沂蒙打一场官渡。 “目前战势前所未有紧迫,敌军以我十倍之多三路夹攻。”战报火速传到后方。 “金军好快的调遣。”徐辕赞。 宋贤亦道:“摆明是放弃了外围直插沂蒙。” 据细作称,其后还有更多兵马,山东全境的所有官军都有动静。 调动了山东大半义军来剿沂蒙,手段如此凶悍、迅激、凌厉,即便宋军能够有反应的时间,也只有坐着挨打的份。除非接受招安、弃械投降。那么,这样的大局该是谁人书写?那个人,不可能一直坐在河北中都的王爷府。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人就在不远了。 “据说金军的增援将领,是那位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他们的营帐外,闻因对邪后述说。 父亲吗,父亲终于要和林阡正面交锋了?吟儿听见,心却不为之所动,她,父亲口中的小牛犊,终要给林阡去酝酿一个新的、属于林阡的小牛犊。她不能参加金宋间的争端了,好歹,也该有些生存的意义吧。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第888章 纥石烈桓端 第888章 纥石烈桓端 敌方大噪。 阵前,吴越看着远方沂蒙深邃的山谷,默然、忐忑——下一刻,将会有千军万马从中冲涌而出、不可遏阻。再晚,就根本来不及撤。 那支金军的主将,任谁都始料不及。完颜永琏。他,竟会在这个敌众我寡的关头,如此没有预兆地出现! 完颜永琏,那是战地的皇帝,也是几十年来金国武林的巅峰,兵法战术远胜纥石烈桓端黄鹤去完颜君隐,武功自然就更不必再论。因为他的存在,肖逝一敛狂傲,因为他的存在,薛无情甘愿出山,因为他的存在,渊声销声匿迹,也因为他的存在,才有了金国南北前十、控弦庄、名捕门和十二元神…… 倾了山东全境的官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主将是他!心一寒,连吴越都会心寒。 奈何直到此时此刻,林阡还未发号施令说撤退,尽管海还在翘首以待,裴渊彭义斌等人早已七上八下。 “应战。”林阡竟说。 当然战,当然不退,此刻退,就是不战自退。若然如此,原本就居于劣势的红袄寨,将空中瓦解、渐渐从山东境内绝迹。这一绝迹,必然贻害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即便是完颜永琏,也战?”裴渊彭义斌等人,对完颜永琏的惧怕自不待言,河北山东等地,可算就在完颜永琏的眼皮底下,常年都不敢有半点疏忽,哪可能如林阡这般张狂。 “完颜永琏虽强,主公也一样。”百里飘云在心里说。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讲,完颜永琏是个遥远的神话,林阡却俨然是眼前的传奇。 “我说可退,你等再退。”林阡对裴渊等人道,说罢,当场写下封信,转头看向百里飘云,“飘云,为我送达宋贤。” 百里飘云点头:“是!”当下策马往后方去。 那时算来,完颜永琏的大军应还只剩五里了。 “胜南?有几成把握?”吴越随阡回到中军帐,问时手心满是汗水。 “新屿,我将全力以赴。”林阡说。 吴越脸色微变,从前林阡就是他的军师,他还不了解林阡吗? “吴当家?怎生面露难色?”一直跟在林阡左右的陈旭问。 “胜南说全力以赴,意思就是尽力而为。”吴越叹道。 “新屿,瞒不过你,这战胜算不多。”林阡一怔,笑,“诸位英雄,必都交命与我。” “你要打,我就打,你说退,我便退,你解甲归田,我解甲归田。”吴越坦然一笑。人都说吴越多谋少决,他却全部都倚仗兄弟。 忽略了那还张皇失措的裴渊彭义斌等人,短刀谷诸将一起看向同样拥有山东义军说话权的钱爽,钱爽先是一愣,随后笑道:“还需问我吗?胜南,爽哥向来最听你的话,你说那是天大的事那就是天大的事,你说那是屁大的事那就是屁大的事。” 祝孟尝听得感动,倏忽,却觉自己的话被钱爽抢白了,所以一脸“你抢我台词”的表情瞪着钱爽,赶紧往阡望去:“主公!还没吩咐我老祝任务啊!” 是了,林阡说要和吴越一起应战纥石烈、海护送红袄寨主力后退,连百里飘云都有任务走了,却没分配给祝孟尝任务。 林阡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就等你这句。”伸手召海、钱爽以及祝孟尝三位一起近前,摊开地图,“完颜永琏虽强,先锋未必,所以爽哥与孟尝二人,先带一队精兵,从此地绕出、上前堵截,兵贵神速。只望骚扰,不求胜之。待金军后续大军开到,你等立即离开、不可恋战。” “会否孟尝他们要有危险?”关切问。 “此地林木茂盛,金兵不可能贸然追赶。何况他们是来救局,岂可分心应付骚扰。”钱爽摇头。 林阡亦点头:“为防万一,你等边退离边分散兵力。” “明白,难怪派我去了!”钱爽点头。兵少但配合游击,从来是红袄寨的强项。 祝孟尝一愣,主公派他祝孟尝去,难道是看中他的骚扰能力啊。是以边点头边赧笑。 “再讲你要撤往何地。”林阡又道,“如此,如此……” 海连连点头,牢记于心。 “孟尝截援军,纥石烈必乱,即退,我们便战。”林阡看向吴越,说。 吴越点头,那时再撤退,就不是被完颜永琏吓退了。想以少胜多,士气最重要。 “那还要快点了!五里路很快啊!”祝孟尝跃跃欲试。 狭路。 金军先锋疾驰而来,旗帜在凛冽风中剧响。 完颜讹论冲在最前方。 风掠过他粗糙的脸。是征人,当然崇拜鼓角争鸣。 蓦地两面巨震,肩旁山石陡然滑落,完颜讹论刚缓过神,光线已经被块大阴影阻隔。一侧兵将,全看见前上方大刀一落,冷不防就是一块大石应声被削、随着一声闷响砸在主将面前。 战马受惊立即后退,完颜讹论还未下令,半空中便有更多的大石碎屑涌下、灌入,刹那土灰满空,石落砌丘,亏得完颜讹论早有警惕,一边下令后退一边难掩气愤:“纥石烈在搞什么?为何放这群宋人过来?!” “大人,他们神出鬼没、飞檐走壁的本事,自是比咱们高超啊……”副将一边吃土一边说。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完颜讹论叹了口气,却不可能服输,“不过,只有这几个人而已!” 说罢立即拔弓上箭,往祝孟尝处瞄准,周围士兵紧随举弓,刚刚要射,空袭更猛。祝孟尝等人占尽地利。完颜讹论大怒,飞至半空挥刀相向。 纥石烈听得那边震天动地,急派人去查看,回报一句山路有变,才知援军暂时被堵。“祝孟尝等人是怎么过去的!”束乾坤气道,盯着地图足足好一会儿,地图上,却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的。 仆散留家问:“这么说,王爷岂不是一时半刻又要迟?”他对于纥石烈的说法深信不疑,还真以为完颜永琏来了。 纥石烈心知,不怕没希望,就怕希望破灭,一时间却封锁不了消息,唯恐将士们因此泄气,眺望宋军始有撤离迹象,纥石烈暗自焦虑。 他当然也明白,林阡选择现在退兵,俨然已经是持平后的退兵,于红袄寨军心无伤。而虽然主力退走,林阡等人还在,也就是说,即便完颜永琏真的来了,林阡似乎也敢单打独斗?! “这个人,竟有如此胆色……”饶是纥石烈桓端,心里也难免惊撼。如果瀚抒在,一定能理解林阡,他,不能让红袄寨义军犯险,却敢让他自己犯险。 其实,此时对金兵来说是危难关头,纥石烈桓端却将险局化解得轻描淡写——因为此时此刻,包括林阡在内,也无人知晓援兵并非王爷亲领,那么,就还可以继续望梅止渴。 纥石烈将恐慌与紧张都收于心中,独上高台,喊声振奋:“众位英雄,宋军原本妄想胜了这一战,却被咱们压得苦不堪言,现下他们闻知王爷要来,就倾尽全力去拦阻救兵,这是宋军的阵脚自乱不攻自破!没错,王爷暂时还来不了,但诸位报答他的机会也来了!” 又道:“你们当中,有随我纥石烈征战多年的战士,也有黄掴将军、仆散大人甚至王爷亲自栽培的勇士,还有北地令人闻风丧胆的花帽军,以十倍力量去对付宋匪绰绰有余,怎可以让他们再多撑半刻!不妨就在王爷的眼前,狠狠地打出个漂亮仗来!从交代我们剿匪的那一刻起,王爷就在等我们的好消息!” 纥石烈语出,金军大震。 纥石烈策马刀指宋营:“为王爷平定沂蒙!” “为王爷平定沂蒙!”金兵重复着只此一句杀向前去,大有一往无前之感、所向披靡之势,而且一句高于一句,瞬即激荡。 援军一旦受阻,纥石烈就会发兵,这一点林阡确实算到了,却没想过,纥石烈这般厉害,纥石烈不是因为被激发兵,不是因为心乱发兵,而是如此发兵——士气霎时不降反升! 好一句“为王爷平定沂蒙”。纥石烈真是个凝聚军心的能才。 纵然如此,南宋之斗气不衰,他们,也需为红袄寨占满山东! “杀!”林阡一声令下,殿后盟军全部应战。 吴越早已看见了纥石烈的战马与人影,来势汹汹。旌旗舞荡着,遮住吴越的视线,但一旦旗卷露出纥石烈的脸,吴越清楚地看见身边林阡箭在弦上。 他一笑,覆骨金针与箭几乎同时出手。 林阡射人先射马,吴越擒贼先擒王。 这么多年的兄弟,岂是白当的。 就要心有灵犀,不言自明! 纥石烈还算灵敏,发现暗器立即招架,然而对付金针就难防箭矢,捉襟见肘,本能选择先提刀挡针,座骑却轰然倒毙。纥石烈忽然明白这个选择不对,当战马一倒他的重心极速下落,时间太短来不及腾空跃起,刀只能够击在空处,身也根本躲不开金针角度……但不这样选岂非更加找死? 来不及再想,刹那肩头一阵剧痛,同时竟还跌落马下,纥石烈狼狈爬起,才知吴越林阡是怎样合作! “师弟!”梁晋紧张来看他伤势。 “还打什么,回去准备他的后事吧。”吴越冷笑。 一排金将,全是脸色大变,纥石烈面色平和,连皮带肉拔开金针,向梁晋与束乾坤笑道:“荡平了穷寇,棺材与墓地,都买在沂蒙。” 吴越笑容停在嘴角,回看林阡一眼,终于明白纥石烈不是等闲。 那时纥石烈去拔战马身上的箭,却僵了半刻没取出来,却往上一提,用力折断了,看向林阡,既佩服,也不认输:“拔不出的箭,便只能强行断。” 林阡看金军气势正旺,肃然对纥石烈:“断箭伤身。” 饮恨刀已然在手。 狭路间,完颜讹论与祝孟尝业已交战多时,其刀法广阔气盛,故虽处逆境却依旧顽强,实力远远超出祝孟尝估计。但是,有祝孟尝在前,完颜讹论的高手之名也就是个浮名,必败无疑。 眼看着完颜讹论要败,斜路里却杀出另一把刀来,给他解了这性命之忧,不过半刻,再有一匹马奔向此处,马上人边跃下边也出刀急行,瞬间就以三敌一。钱爽一惊,急忙上前补救,与祝孟尝并肩作战,铛一声响,与搭救了完颜讹论的那两人正面交锋,钱爽这一惊更甚:“你……你们!” 来人是谁?红袄寨身在莒县的弟兄,唐进、赵显,他们俩竟然也接受了招安,目前投降在完颜讹论麾下。 唐进、赵显,祝孟尝可能还不认得,但说起名字一定觉得似曾相识——当年魔门与抗金联盟在黔西开战时,林阡曾有过“杯酒释乱”,正是针对了当时被楚风流收服的唐进、赵显、唐迥、范遇四人。唐迥为名利,唐进和范遇怀才不遇,赵显则是兄长被擒在楚风流手心里威胁。话说当时,唐迥是彻底叛了义军,另三个却被林阡收了回来,唐进和赵显回到了红袄寨,范遇则跟在了林阡身边。 但此刻,久别重逢,钱爽万料不到唐进和赵显又降金了!怎么回事?立场怎么这么反反复复不坚定?!钱爽大怒,为了理想拼搏一世的人们固然很多,可是汉奸却为什么更多! 第889章 烽火烧几季 第889章 烽火烧几季 纥石烈桓端负伤退后,却令束乾坤梁晋同时上前、联手与林阡饮恨刀对决。而仆散留家等人,暂且全部去纠缠吴越。一众金兵,争先恐后攻上,势要将这群殿后的宋匪全部剿光。金军的士气屡屡遇变却还不减,全都由于纥石烈的几句话罢了! 当此时,梁晋战意十足,束乾坤的呼吸也不住起伏,紧张,激动,迫切,促使他们的行动更加利索,更加歹毒,更加专一,眼前,心里,刀剑的方向,只剩林阡! 饮恨刀的主人林阡,微笑时亦能气吞山河。有他在的战斗,无一不神鬼惊泣。 沦落于刀中万象,瞬凌宇内之磅礴,放眼一览,悉数恢弘,是山皆崔巍,是水皆浩瀚,是风皆飘飏,是火皆炽炎,束乾坤才斗二十余剑,暗自生出些悲情来,只道人之渺小,一如刀海中虚尘,心一迷失,乾坤剑唯余噱头。 而梁晋,蓄积了多日的战力一遇见他,便被其以摧枯拉朽之势震碎,分明可以在十二元神中排名的梁晋,有感自己的刀法绑手绑脚,就像他整个人被埋在了坍塌的砖墙瓦砾之间,方要挣扎,方要找到出路,便被山崩后的海啸无情淹没。 以二敌一,无用。眼前人与他的战刀,能将中原都洗劫一空。 纥石烈边裹伤边回看,大叹不妙,再观仆散留家与吴越之战局,吸引眼球的也唯有电光火石千手万臂,吴越,名不虚传的覆骨金针,如蛇缠绕,如蜂密集,其情其景,闪亮而冲虚,教任何兵将都猝不及防。 而盟军留此殿后的不过百人,个个都是身负绝艺的高手,看主将发威,自大受鼓舞,一个接一个地冲决围攻。见此情景,纥石烈桓端大叹失策,他自不该认为,提高了自己的士气,就消灭了对手的。林阡吴越对于盟军和红袄寨,就是完颜永琏之于金军! 他更不该觉得,梁晋和束乾坤联手就能困住林阡,无论渭河的楼船,还是泾水的高山,十二元神打林阡都起码要四个以上。 除非仆散安贞,赫连华岳,和他纥石烈桓端! 眼看林阡气势压倒一切,纥石烈焉能有空裹伤,是以军医还在诊断他便抽身,提刀上马直趋而去,豁然兔起鹰隼落,刀锋在空中划出灿烂辉煌,汪洋腾空上九天,满局风尘尽吸张,飑飑纷纷,洒野蔽天。“风里流沙刀”,其刀其人,资历与风姿,绝不输盟军任何领袖,云雾山任何高手。 纥石烈桓端一旦靠近,林阡的眼就不知不觉离束乾坤梁晋越来越远,也说不清到底是他们先撤了,还是自己先转移了视线。缓过神时,对手已换成了这一个,剑眉星眸,华光四射。忽忆吟儿说过的,十二元神中有龙有蛇,果不其然。 桓端手上的刀,有风一样的奏鸣,却与沙在交响,那一幕情景,彷如地面上平平静静,正下方却蓄积着无数的流动与奔腾,一旦由下而上劈往人间,注定会飞溅出大片的血。 走马拼刀十个来回,先前林阡给他的震撼,林阡尽数还给了他。领略到了,直袭面门的急风与细沙,风越急,沙越细,越杀伤,入眼则迷途,入耳则堵塞,入鼻则窒息,入口则苦涩,毁七窍则死。漫天湍急的风沙,锋利而防不胜防,若接战的不是林阡换做等闲,怕要痴痴地看着这刀从出到收,痴痴地陷在这回旋的涡流中,最后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吞噬在过程中了…… 然而,桓端终究先被吴越伤过,惊艳过后仍然战力不足,他自己可能也清楚,十招之内拿不下林阡就真的赢不了了……可惜十招之后他纥石烈已经必输。 难怪,难怪这个人就算是王爷真来也敢打,他有这个资格!纥石烈桓端可以说自己是负伤力气不济,但纵然如此也没想到十招的功夫这个人就能卸了自己的大半力量,武林天骄他,可比此人强?! 十刀过后,桓端落入颓势,只觉上有万仞山,下有千丈水,自己与刀生路狭窄,若非风里流沙飞电过隙,哪可能与他达到相衡。桓端想,当今世上,能杀林阡者,只怕必须在王爷的近身前辈里挑! 饮恨刀,竟如同……是历史的桎梏。纥石烈感觉吃紧,再战一刀,已到极限。见纥石烈吃力,众金军纷纷面露惊异,林阡收刀而回,兵与马急急让道,吴越林阡得胜弃战,率众人扬长而去,速度快得令人傻眼,纥石烈道出一声“追”,众金兵才回神、慌忙往林、吴方向追。 追了四五里去,海所领红袄寨主力已在近前,众金兵却无能为力。林阡吴越不仅武功精湛,并且配合默契,金将多被挫伤,根本难以歼灭,纥石烈猛地一瞥,更见宋匪后面尘土飞扬,心中一惊,竟看到有宋军往这边赶来,知是增援,不敢怠慢,下令列阵候敌。 援兵火速驰赴,一马当先的白袍骁将,手中剑泛银色光芒,一路光未散,一路气已及,在金兵先锋中穿梭转弯、炫目璀璨如白龙。杨宋贤! 他微笑回到林阡吴越身边归位:“杀金人,少不了兄弟我!”他身后兵将齐齐骚动:“杀金人!杀金人!”喊声震山动地。 看见吴、林、杨三位光芒万丈,一时之间,纥石烈只叹山东英雄辈出。 梁晋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看谁杀得了谁?!”说罢就要大开杀戒,纥石烈心一颤,陡然醍醐灌顶:“慢着!” “师弟?”梁晋一愣。 “莫起干戈!”纥石烈急忙按住梁晋的袖,同时下令切勿滥杀。 “好一个林阡,你是故意将我们引到了这里……”纥石烈心叹一声。难怪了,这就是林阡对付完颜永琏的方式吧。 “师弟,为何停战?”宋金双方各自安营,相隔不远,梁晋一路都在追问纥石烈为何停战。仆散留家等人也觉得不该被林阡唬住,当时他们总共不过一百人。 “林阡派人去阻断援军,只为乱我们的阵脚而保证他的主力撤移,但他没想到我们非但不乱反而军心凝聚,所以,他选择的就是先战片刻、伺机而退——但退也只退到此处,不多一寸,不少一分。”纥石烈满头大汗。 “退到此处,又如何?”梁晋问。 “退到此处,问题就大了。”纥石烈凝神看着他,“林阡的策略阴险至极,他请了沂蒙山别家的势力来观看我们这一战——顺着这条路上山,是另一家盗匪,夏全的据地。靠近的一带,还有另一家,匪首名叫时青。”夏全、时青这些人,都是沂蒙的地头蛇。众金兵恍然大悟,林阡刻意把战地引到夏全、时青的脚下,既可以不输这一战,也同时为将来筹谋…… 夏全时青等匪,在沂蒙山区与吴越等人并不友善,甚至也考虑过金军的招安,是以一直在两种势力中间摇摆,他们,可以说是墙头的草两边倒,但,并不是谁赢就归顺谁。 和谁在一起有出路,他们才和谁合作。 招安,贵在秋毫不犯。大金朝不是说得好吗,投降之后给田耕种,只要弃械保证你毫发不伤。其实聪明的人却都明白,这些都是口上说说的。奈何愚蠢的人多了去了。 既然如此,林阡就代金人,把戏台子搭到了人家的家门口,当着观众们的面撕下虚伪面皮来,让他们看看,跟他们差不多的草莽流寇,是怎样与金人一言不合就被金人追着往死里打的——适才纥石烈要是任由着梁晋大开杀戒,那么,也许会赢吧,在人家家门口赢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么,这家主人是会胆小地出门跪下求饶,是会明哲保身地一直闭门不出,还是,会义愤填膺满腔热血来救助跟他们命运的人?!他们之所以落草为寇,除了可能是穷得揭不开锅以外,绝对有人是因为父母兄弟曾经被杀、被迫害,触景伤怀,焉能不怒。 所以纥石烈桓端懂,铁腕作风,并不适合对付沂蒙今时今日的乱世。 况且,林阡还给了第三种选择一个最大的保障,他一定早先就安排好杨宋贤在这里、向夏全阐述过个中利害。被人引导过的观点,怎可能不压倒另外两种立场?那杨宋贤,可是山东无论黑暧昧道白道,后辈小子们心中的崇拜啊! “纥石烈,多亏你了。”仆散留家这才明白,暗叹侥幸。 束乾坤也说,“怪不得。”唯有梁晋心存忿忿,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对战的机会,却被淹没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当然心有不甘。 夜风燃骨,斗志中烧。 左边金兵,右边宋匪,战意浓烈,一触即发,却无法触,唯有冻结。 钱爽祝孟尝风尘仆仆地与林阡会合已是半夜,他俩都是一脸疲惫,“纥石烈的这群金兵,真正非同小可啊,适才经行,差点被他们给逮住!”祝孟尝说。 “确然数一数二。”林阡点头。 “胜南,咱们都被纥石烈骗了,来救援的金军,根本就不是完颜永琏所领!”钱爽抛出了这个最惊人的真相。 “什么!?”众将皆惊,无一例外。林阡亦微微一怔。 “那个是完颜讹论的安化军,人数确实很多,但战斗力很一般。”钱爽道。 “这么说,原先这一战,我们险些就把金军全歼。结果,却被纥石烈巧借完颜永琏给提升了士气。”林阡恍然。 “对,纥石烈的那些增援,第一拨是沂蒙当地就近的散兵,第二拨是完颜讹论的大军。”钱爽点头,“不过,这些兵确实是完颜永琏派的,只是他没有亲自到场罢了。” “这么说,所有的形势都是骗骗人的。唉,偏偏这么巧。”海领悟。 “他这计谋,用得得当,恰到好处。”林阡再回味全局,也觉得有点可惜,差点轻易获胜,却被那纥石烈安全保障了全部金兵,完颜讹论的援军一到,沂州金军暂时也能渡过难关。虽然惋惜此战,倒也欣赏纥石烈。 “无论如何,现在沂蒙山另一家的盗寇夏全,通过这一战已经能和红袄寨结盟,战势虽然有所变,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吴越面带笑容。 林阡点头,看钱爽脸上还带愤怒,显然是有其他话说,却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怎么?”林阡问。 “差点就可以杀了完颜讹论,却被我看见,两个阿谀奉承、点头哈腰的败类!”钱爽道。 “谁?” “唐进,赵显!”钱爽说了他二人的姓名,吴越林阡和宋贤都觉不可思议。 六月下旬,这场大战才勉强结束,恶劣天气造就出环境枯黑,与征人的命运一般,焦躁而荒芜。 远眺齐长城,于山间悄然起伏,不多时,就看见千军万马在那人的引领下凯旋,驰骋山野的各位英雄,每一战都是最完美的搭档。 阡出征之后,已然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战事定然艰苦,他下颌添了不少胡茬,显得成熟阳刚而带些沧桑。 剃须令废除了许久,盟军中却还有人遵守着那荒诞的命令,林阡为了自我惩戒,终于带头蓄了起来。 “阿蛮姑娘,还认得我吗?” “咦,长了这么多胡子!”吟儿的担心和矛盾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一扫而空,喜不自禁地冲上前去,踮起脚来抚他胡须,一点矜持都没有。 “嗯,我也是想变变自己,以期换换吟儿的心情。”林阡微笑,打量了她一圈,“气色比以往好多了,还养胖了不少。”捏着她的脸蛋,他显然兴奋也幸福。吟儿听到这话就暗笑他,他现在当然还不知道她没吃药,竟这么喜欢自欺的。 她也给他量了一量,量他的脸有没有消瘦,荡气回肠的同时,她痴痴发笑。 “怎的?不喜欢这胡子吗?”林阡问。 “只是还没看顺眼。”吟儿呵呵笑,“便如同,出征时还是个周公瑾,回头却变成了曹孟德。” “却不知,凤女侠喜欢的是公瑾还是孟德?”林阡带笑揽住她。 “都喜欢!”吟儿说。 “都喜欢?”林阡蹙眉,思忖时语带调侃,“那某人岂不是自诩小乔了。” 吟儿一怔,笑语盈盈:“虽然都喜欢,但毕竟都是百千年前的事情啦,我当然是都喜欢林阡……他长胡子,不长胡子,每个模样,都喜欢。” 林阡见她心情这么好,自是意料之外,却也发自肺腑地高兴。心道有如此爱侣,公瑾与孟德,都要羡煞了他吧。 第890章 纸包不住火 第890章 纸包不住火 可惜的是,纸包不住火。 庆功宴还没有开席,林阡就已经从樊井口中得知了,这一个月里吟儿和邪后的种种胡搅蛮缠,与胡作非为。 难怪他觉得吟儿胖了,根本就是怀孕三个多月了,不胖有鬼!他的所有想法,所有规定,所有苦心,在这一个月的不巧合之下付诸流水,因为这个丫头的不合作,不妥协,不要命! 叶阑珊到底怎么了,林美材就是个捣乱的,难道你们不知道阴阳锁会置吟儿于死地?!诚然她现在还没有状况出来,那是因为她现在有火毒压着阴阳锁!她现在气色是还好,但只要火毒一不对劲、被阴阳锁反压上风,她就会极速衰弱!火毒和阴阳锁,虽然在温度上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抗衡,可对于吟儿的伤害,那根本就是双倍的…… 叶阑珊和林美材不知道,难道吟儿还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小事逆着他也便罢了,这等大事还如此!林阡极少在人前不能自已火冒三丈,丢下筵席和他的所有麾下,提起这个可恶的女人就走! “出大事了。”林美材心知肚明,赶紧和祝孟尝、海、向清风、杨致诚、还有徐辕杨宋贤蓝玉泽钱爽一干人等全部离席追上前去。 阡吟走得不远,众人却都识时务,不敢太过接近。林美材到场之时,林阡脸色铁青近似咆哮,吟儿则低头噙泪安安静静,间或会说:“我可以针灸。”“我可以弹琴。”“我……可以忍。”针灸,弹琴,忍,但就是不吃药。 好说歹说无论怎样她都顶撞,林阡终于露出几分痛楚之色,语声也随之放低了不少:“你……你怎能这样自私,这样言而无信。” “不一定死的。我最近的身体都一直很好。”吟儿红着眼圈,拼命挤出个微笑,“我俩年纪都不小了,该有个孩子……你忘了么,寒棺里面,你说过的,你需要有我一起才能办到的事……” “寒棺……”林阡冷笑一声,打断,喝斥,“若然你战死沙场,那另当别论,但若你为了生个孩子而枉送性命,那你死之后,我立刻杀了那害死它娘的畜生,你先下去,它随刻就到!” “喂!哪有人把自己孩子骂畜生的!”林美材急忙穿过人群冲到吟儿身旁,像这一个月来一样地按着她肩膀保护住她。 “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在算计,存心将我蒙在鼓里。”那时林阡眼中哪里还有邪后存在,凝视着吟儿饱含痛惜与爱。 是了,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很难拿掉这孩子,蓝玉泽那时才懂,吟儿一开始不请军医确诊,是以防万一,万一林阡慑于心魔不肯要孩子。此情此景,却竟成真。可叹吟儿未雨绸缪,策划得如此缜密,无懈可击! 吟儿默然不语,心绪却始终起伏。林阡冷笑,痛斥时也凄然不能自控:“好一个心机至深的女人,竟连我也骗了过去……” “什么心机至深!?这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吗?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林美材还有理了,“你不播种,会有收成?”吟儿听得这比方,忍不住掩口轻笑。 林阡自是勃然大怒,然则根本无言以对!他本来就说不过吟儿、说不过邪后,现在被邪后一提起弹筝峡里的事,更加理屈词穷——他知道,一切缘于他没抵抗住吟儿的诱惑,之所以败给吟儿的算计还是因自己不能自持,一时间悔恨交加悲从中来,恨不得拔出饮恨刀来对着自己砍上一刀!情之所至,刀竟真的出鞘,只是恶狠狠地对着身旁树木猛砸,饶是邪后,也被他这表情这举动吓得闭了嘴让了开来,而吟儿正好站在这棵树的下面,是以饮恨刀砍下来的枝枝叶叶,无一不是打落在她的身上,吟儿惊得呆在原地僵立,脸上笑容早就已经散尽。 她事先料想过阡会愤怒到极致,但真正面对这一刻时,却是如斯的苦涩,如斯的疼楚,整颗心都早就揪了起来。但为了小牛犊,她心甘情愿……她只是觉得对不起阡,她知道一切都是她不对,她甚至希望阡能够把气愤全都发泄出来,发泄地更厉害一点,骂她也行,打她也行,只要不伤害小牛犊——但她不会认错,只会等阡低头。 “有话好好说,打人做什么?!”林美材急忙回到吟儿身边,气急看向林阡。 林阡一句话都未再说,收刀转身旋走,面色至寒至冷。 他离开此地很远、很久之后,大伙儿才敢上前来看吟儿,纷纷关切:“主母。”“盟主。” 庆功宴早就不欢而散,吟儿往林阡走的方向看,樊井等人早就不在原地。吟儿猜,即便已经三个月,林阡也绝不纵容。 所以,“小牛犊,你放心,娘一定会保护你。”她在心中暗暗说。 “你丫凑什么热闹!”海又好气又好笑,跑到林美材身边恨恨的。 “怎么?”邪后奇问。 从现在开始,林阡是吟儿最大的敌人。 吟儿打起十二分警戒防御着跟他有关的那些人,甚至,所有人。 因为她觉得,连邪后被海数落了几句之后都好像反水了,吟儿察言观色,推测邪后可能会在了然事态之后、对林阡心存愧疚,所以想将功折罪。尽管这一切,有可能是吟儿的杯弓蛇影,但,吟儿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海林美材牵线搭桥! 而杨致诚向清风祝孟尝那些人,都显然对林阡忠心不二。更别提吴越杨宋贤或徐辕。吟儿眼里,他们全都要杀小牛犊。母牛护犊,最是小心翼翼。 但这一切,显然都是吟儿多心了。谁能害主公的后代?就算林阡自己想杀,也不可能假借他们之手啊。 后几天,吟儿自己也发现了,林阡不仅没有继续说要杀小牛犊的事,更加一连数日没有来看过吟儿一次、甚至话语里半刻都没有提起过小牛犊!他难道纯粹当忘记了、当没发生过?! 也罢,军务那么繁忙,我也不扰你了,你忙你的,我过我的,分居,冷战,谁怕谁……吟儿想。 但过了段时间之后,林阡突然之间好像又念起了她,派来百里飘云和江星衍,给她送了些瓜果蔬菜说他最近忙于事务冷落了她,把这些新鲜的好吃的全都送来给她赔罪道歉—— 实际上林阡确实是觉得那天的事情他过分,没脸来见吟儿所以赔礼道歉来了。原本事情可以很好地转圜,但吟儿小人之心,一口都没有吃——她怕林阡在里面下毒。 这丫头,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江星衍和百里飘云把话和瓜果一起带回来给林阡,林阡气得哭笑不得,大骂此女“小人!”当时很多将领都在场,也想笑,也不敢笑。 “主公,吴当家,杨少侠,有个神秘人,指定要见你们三位。”恰此时,有亲兵说。 “这里都是自己人,让他进来吧。”林阡道。 进帐之人除去乔装打扮,林阡等人俱是一惊,唐进?! “唐进,你还有脸来?!”钱爽想起当日唐进救助完颜讹论,怒不可遏,却被林阡伸手拦住了:“我一直纳闷,红袄寨的人就算个个都想加官进爵,也不可能轮到唐前辈。”看着唐进的眼,林阡更加确定,笑,“今天总算才明白,唐、赵两位前辈,果然并未降金。” 钱爽一愕:“啊?” 宋贤吴越都恍然,原来唐进和赵显并不是真的降金。 “不愧是胜南,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唐进叹了口气。 “即便假意降金,又是为了什么?”吴越问。 “为了保住更多人。”唐进顿了顿,说,“金军对莒县招安,我们也想像二祖、新屿一样顽抗,奈何据点里的老弱病残太多,根本不是对手。那种情势下,不妥协、不跟金人认输、不向他们称臣的话,莒县的红袄寨早已无存。” “是这样……?”钱爽脸红,拍上唐进的肩,爽快地说,“是兄弟错了!兄弟向你道歉!” “爽哥既然错了,就要将功补过。”唐进笑,“与我一起,将莒县的兄弟们带到这里、胜南新屿和宋贤的身边。” “这就跟你去!”钱爽道。 “哈哈,爽哥真是个急性子。”宋贤笑,林阡也点头允了。 第891章 飞来之横祸 第891章 飞来之横祸 新一日黎明,空气里飞扬着的,是一种黑灰色的悲凉。 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大清早吴越就有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好像有异响声一直充胀着双耳。出了营帐,天空中云层压得很低,吴越稍一抬头就觉得极闷。 巡视起周围环境,军营才刚刚苏醒,闻因醒得最早,第一件事就是在洗刷战马,今天的马儿们都特别不听话,踢踏着水槽溅得闻因满面都是。 徐辕微笑着正走向闻因,原是想称赞她一句的,蓦地脚底一滑,差点没跌倒,站定之际,回看方才走过的地方,根本就不甚路滑。还未回神,听得闻因惊叫一声,她身侧战马突然癫狂,嘶鸣一声却竟冲撞了出去,直朝林阡帐中。林阡刚好出来,先是始料未及,随刻则立即纵身跃上,试图要驯服了它。 这匹足以与闪电怪媲美的战马,上次闻因就是因它才被梁晋擒住,平日里就脾性暴劣故而被吟儿冠名为“无法无天”,独独闻因和林阡可以驯服,哪知今天先是把闻因直接冲开了,更加是屡次要将林阡反抗。 那边,宋贤正待往林阡处来,突地斜路里就是一根长矛斜倒,幸好他身形极快,否则直插太阳穴而入!宋贤回头一看,那长矛竟是倚靠帐边的无人之物,心下一凛,再看往那匹“无法无天”的疯马,虽然被林阡勉强控制住了,却还是动辄有癫狂倾向。 恰恰这时,寨外面也闯进了一匹马来,碰巧被“无法无天”撞在门口,众守卫见状纷纷闪让。两匹马皆是强壮,但这匹明显更厉害些,撞得急冲进来的那匹差点翻倒,一声巨响,马上原先负着的重伤之人,强力冲击之下被抛往反向去,身上的血骤然洒落了一地。 林阡眼疾手快,立即飞身将那人夺回。无法无天这才停伫,如梦初醒般无辜望向闻因。诸将惊魂未定,赶紧上前去看。 林阡与那人所在之地,当时便已成血泊,那人身上几十处伤焉能不成血人,只是那乱发下面无限熟悉的面容还是令林阡都大惊失色:“爽哥?!” 钱爽,他与唐进同去救助莒县的红袄寨兄弟们回头,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同去的那些兵将,还有唐进赵显的人呢?为何只有他一个回来?! 钱爽面如金纸,呼吸凌乱,脸上全是汗水与尘灰,而他的右臂已被斩断,血,只怕快流干了…… 钱爽抽搐着的同时,手足冰冷:“胜南,宋贤,新屿……” 吴越霎时落泪:“爽哥,我们都在……”“军医,快,去找军医!”杨宋贤急忙道。林阡正待过气给他维持,钱爽却猛地攥住林阡衣襟,极为艰难却有力地拦住他:“有……有奸细!!” 有奸细……原来爽哥他坚持着这最后一口气,也是为了向他们报信说军中有奸细他们有危险?!林阡的心好像被什么一撕,他一直最不愿听到的两个字,却竟然一路都跟随着他的征途,威胁与迫害着他的战友、亲人…… 像回光返照一样,钱爽忽然恢复平静,较为连贯地告诉他们:“莒县的兄弟们,都回不来了……金军突然开到,杀得猝不及防,连一个活口都不肯留……”剩下的话他声音已经极轻,只有林阡一人能听,大体是说,金人来得不巧,就在他们想走的时候,突然像得知了消息似的,不仅把莒县据点假投降的人给杀光了,连带着盟军去的兄弟们都片甲不留。他钱爽命大,在死人堆里醒了过来,听到仆散留家与麾下的对话,才知道并不是唐进和赵显不小心,莒县红袄寨假投降的消息,是从盟军那里流出来的。金人所以要选择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站在废墟之上,仆散留家对完颜讹论说,多亏了那人消息及时,否则后果难堪设想。 钱爽的瞳孔渐渐放大,眼光也在随之涣散:“金人见我们联合了夏全,很可能去联合时青……还有那个叛徒,里应外合……胜南,要防住他……”林阡心痛不住点头,阡知道,钱爽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地赶回来,甚至,他这么重的伤势很可能当时就咽了气赶不回来没有人会苛责。他,却怎能容许林阡身边存在危险! 似乎是抵抗不了死亡来袭时的剧痛,钱爽那么坚强的汉子也泪流满面:“胜南,打回泰安以后,告诉我老娘,儿不孝……”林阡心知救不了他,却不收手,点头时继续为他运功,钱爽再笑一声,无限凄凉:“三娘子……那种性子,是不会改嫁他人的……可惜了短刀谷最漂亮的女人,要为了个不守信的丈夫,守一辈子寡……”在场众人,无不泪倾。 钱爽曾经说过,万一哪天马革裹尸了,化成灰,山东落一半,四川落一半,“谁教钱爽是山东的儿子,四川的女婿呢!哈哈!”钱爽说这话的时候俨然还是在遥远的川地、搂着他新婚燕尔的妻子郭三娘子。而今,谁把他的噩耗传回去。 蓦然钱爽合上眼睛,手臂乍一垂了下去,吴越宋贤见钱爽死去,情绪俨然已不能自控。林阡紧抱住钱爽尸身,轻声承诺:“爽哥,一定打回泰安去。”自古征人难顾家,他们太多兄弟的家人,都还被陷在黄掴的铁桶包围里。包括钱爽的,包括林阡自己。 翌日,吴、林、杨三人冒着危险重返莒县,将金人暴尸示众的唐进赵显等人都取了回来。然而却有无数不知姓名的,无法确认他们的死,甚至无法证明他们出生过。 吴越在钱爽与唐进等人的墓前洒酒相祭,哀叹一声:“经此变故,咱们三兄弟的两大债主,一下子全都没有了……” “爽哥……”宋贤亦悲恸站在墓前,“我脑子里一直是咱们三兄弟离开山东的时候,爽哥拖着一车咱们喜欢的酒老远赶来送咱们。还说,来年春天,一定要去云雾山拿个名次回来……” 阡的脑海中,却一直反复着那一个情景——夔州,瞿塘,临江的坟冢边上,钱爽为了制止他发狂,不顾一切上前抢他拔出来的墓碑。钱爽说,“胜南,可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着你,用不着任何理由,也谈不上值不值得……这些人,从生到死都跟随你,就算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也一样要跟着你,决定了就不怀疑……”那句话,钱爽是为宋贤说,但,实则也是为他自己表决心。 闭上双眼,反复沉淀,钱爽一生征战忠心耿耿义字当先,钱爽几乎用命告知他盟军当中有奸细,钱爽说莒县红袄寨假投降的消息是从盟军这里流出来的……但唐进那日乔装打扮进军帐里,这消息有几个人知道?当时的军帐里,全都是自己人。全都是。 因唐进来求见林阡的当时,林阡说过那句话——“这里都是自己人,让他进来吧。”若此刻回到当时,林阡却能如何说。 他从来都把情义看最重,但事实却不尽遂人意,终于有一天,出现了这样一种可能,他的兄弟害死兄弟。没想到,杀邓一飞、害田守忠、牵累冯光亮、诬陷沈依然的水轩,并非终结,而只是开始。这一次,直驱绝对互信之核心。 第892章 孰疑孰不疑 第892章 孰疑孰不疑 钱爽称军中有奸细时徐辕也在当场,第一刻他想起的嫌犯就是楚风月。 没有理由,值得怀疑——那个女子,身为金军将领、纥石烈桓端此番作战的副手,手握性命并不比完颜讹论等人少,只因梁晋一己之私,又恰好激起盟军恻隐,经过杨宋贤、祝孟尝的反复恳求,徐辕才决定网开一面、通情达理将昏迷将死的她带回诊治,置于农家。 一个月前,樊井和叶阑珊就说过,楚风月中了一种名为夜寒罂粟的剧毒,一旦她手中黑色蔓延至掌心,便是她的毙命之时,叶阑珊还强调说,他们可以为她续命,但药物只可能吊住她半个月。半个月里,必须拿到解药。 不是徐辕无情无义,只因战争近在咫尺——金宋双方已经打成了那般激烈,徐辕怎可能去纥石烈身边找药?而且还是为了这样一个女子,非亲非故,立场对立。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奇特,尽管军务焦头烂额,总要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徐辕会不自禁地再想起这个女子来,想起她在人群中凌乱张望的那一眼,真正巧目光撞见了他……思及她只剩下半个月的命,曾也于内心深处唏嘘。 终于战事趋于平缓,徐辕忽然很想去拜祭她,于是百忙中抽身、去那户农家看,却惊讶地获悉,楚风月挺过了二十天,翻开她掌心去看,明明黑色已就在掌心……徐辕怎不震惊于这个女子顽强逆天的生命力!那日见她虚弱,他不由分说、当即发功为她驱毒,继而竟也抛开成见和立场,要海上升明月的细作帮忙、在纥石烈桓端的身边留意相关药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转眼,就又过去了这么多天,据说楚风月的性命已经无忧,神智还微微恢复了些。 但钱爽临死时,徐辕却不自禁又想起她——有这么巧吗,本该半个月就死的一个人偏偏活了下来,在起初没有任何药物可治本的情况下,硬是撑到了一个月?徐辕心中难免有疑,这一切,很有可能是梁晋与楚风月串谋约定的把戏不是吗!苦肉计,将她巧妙安插进宋营附近,唐进来访那日,楚风月未必不能窃听。 出于谨慎,徐辕立即动身前往楚风月休养之地,事先不曾惊扰一个麾下。事情出得这么大,徐辕自然要暗中、亲自察看,那个女人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恢复状况。 映入眼帘的,却还是那张苍白而依旧美丽的脸。随着徐辕步入房中,一缕月色也悄然潜入,浅淡地倾洒在她的容颜,一刹,冯虚刀的光芒,在她的璀璨下褪黯。 暌违数日,她仍然昏迷,畏寒,只是眼睛能看见了,可以开口说话罢了,大多时候却都像现在这般沉睡。徐辕触到她肌肤冷绝,当下疑虑就一扫而空,再粗略探她脉象,仅能说差强人意,黑色的生死线,虽遏阻在掌心外,却仍然有反攻趋势,教人无法对她的病情乐观。 这时她的头微微偏转,不停地来回像在做梦,情绪波动越来越大,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突然,蹙紧了眉头反复呓语,紧接着手脚都开始抽搐发抖。徐辕大惊,赶紧将她全身按住,所幸,她并非毒发而只是做梦……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噩梦,竟教那么一个战功赫赫的女强人楚风月都如此反应!? “姐姐,石头,真好看!风月要!风月要……”楚风月半梦半醒,紧攥住徐辕的前襟,泪如雨下,脆弱不堪。 风月,乖,姐姐身上,没有那么多银两。这些银子,要给妹妹治病。四岁那年,人来人往的金国中都,她曾无限憧憬地看着小摊上那块漂亮的翡翠,流连忘返,哭吵要买,最终却对她面露难色的姐姐妥协,挣扎着走一步三回头…… 徐辕见她命在旦夕还念着什么石头,哪能想到她有过这般往事,却是难忍触动,于是待她脱险、重新睡妥了,立刻直接从窗中跃出去,给她去邻近的溪涧里找了点石头回来。 人都说武林天骄不解风情,确实如此,笨拙地带回一堆碎石,全部放在了楚风月的床头。见楚风月将醒未醒,更将他认为最漂亮的一块塞进她的手里,楚风月迷蒙之间,只看见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可能并没有认出他是谁,却依稀感应到了他做了什么,顷刻之间,泪湿枕沿。 自此,徐辕也就将楚风月彻底排除在泄密者之外了。 事实上,泄密者是楚风月的可能性少之又少:她武功再高强,隐匿在营帐边上偷听的可行性也不高,一则众将都武功高强,二则盟军把守森严。再者,楚风月如果真的是苦肉计潜入宋营,也显然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钱爽唐进赵显等人,于她而言小了些,不值得她冒险。 既然不是楚风月,徐辕的想法便和林阡殊途同归——排除奸细,即为叛徒。 叛徒,和水轩一样是叛徒,甚至他是水轩的背后主使,级别比水轩高得多。毕竟,林阡在审讯水轩时过于主观,将首阳山事件和延安府失守毫无理由地联系在了一起。须知水轩只承认了延安府是他出卖,首阳山事件却是林阡问、水轩答,个中存在缺漏,水轩很可能是为了保住那个人而担下了所有罪责。 曾经,徐辕听水轩落网那么简单,就一度怀疑过事情还有内幕。而一贯比他缜密的林阡,又到底因什么而百密一疏。 时间倒回唐进来访的营帐中去,在场的自己人,无非是杨致诚、向清风、祝孟尝、海、吴越、杨宋贤、范遇、陈旭,并不涉及沈宣如和其余红袄寨当家,根本没有盟军之外的将领,甚至连百里飘云和江星衍这样的近身侍卫,带了瓜果回来也随即就退出去了。 天骄其实也懂,为什么林阡想不到,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意,也不忍心想。上述的那些人,全都是他的深交知己,跟着他一路打来的这个天下—— 绝对互信,难道竟要从此瓦解。 “胜南,你的理想太过完美。这个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山头,晚风中,徐辕按上林阡的肩,如是说。 世间的正与邪,善与恶,怎可能是真的泾渭分明。实则这一切,林阡从出道时便了解,如轩辕九烨所说他城府很深,但城府越深的人,才越渴盼单纯——是那种意义上的单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方能共谋天下。 致诚、、清风、孟尝他们,却显然比徐辕更加理解林阡,眼看着盟军再陷信任危机,且嫌疑还找上了他们,他们几个人都说:“我们所有人,都接受主公质疑!”吴越宋贤也说,如果可以,从兄弟我第一个疑起!他们的可能性,倒是比杨海向祝等人,低得多。 “是要怀疑谁,才能排除谁。”“只需除去了那个害群之马,联盟之中的情感会比以往更坚。”……说得轻巧,这害群之马,到底要如何剔出?他们每个人,都没有背叛的动机! 第893章 深情岂无伤 第893章 深情岂无伤 七月流火。 这个季节,气候总是反复无常,纵使自恃强健的林阡,竟也不慎染上了风寒。一贯讳疾忌医的他,若不是病到一定程度,才不可能允许樊井等人接近。 吟儿看在眼里,当然有所触动,这次的争执以及分居,意义与锯浪顶不一样,不是她刁蛮任性,而是他怒其不争。生死攸关,他不肯让开一步,她却也犟到极致,于是,胶着了这么久直到他病,吟儿一直没在他身边出现过。 偏巧也是夏末。这情景,像极了当年川东之乱,柳路石陈四位元老,同时爆发信任危机。吟儿记得,那年那月,那个孤独得不可一世的男人,他哪怕失去一切,看到她时都会放宽了眉头、放慢了脉搏、放松了心境……可是这一刻吟儿步步迈向他时,他只是坐在一旁冷静地擦拭刀锋,一点恢复轻松的可能都没有。药在桌上,已然凉了。 直到听见她的步声,他才转过头来看她,面色果然苍白且难看:“你回来了。”是的她回来了,一旦他出现任何闪失,她的狠心都会一击即碎,那样的话她才会回来。回来时却无语凝噎。她万万不能料到,他也有如斯脆弱的时候—— 激起林阡这场风寒的人,是那些人中的某一个却不知哪一个:向清风、海、杨致诚、范遇、陈旭、祝孟尝。 自奸细疑云出现之后几个月来,林阡始终都把他们排除在怀疑以外,那不是天真,不是自欺欺人,是阡没办法不赋予他们全部的信任。这世上就算有再多的情谊会腐朽会变,有一样必然是牢不可破的,那就是与盟军里的这群深交知己。他们,未必像水轩和邓一飞那样跟随林阡时时刻刻,但情谊却已经超越生死毋庸赘言。 所以首阳山事件发生之时,半刻间他的潜意识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在他看来他产生怀疑已经是对知己们的不敬。他也曾希望,“陇西”“定西”地名的谬误,是他自己的多心。然而,随着事件的越来越严重、叛徒的越来越明显,他察觉了,接受了,也不得不相信了,一旦相信,就断不可纵容—— 为了盟军不再有更大的伤亡,怎能不下定决心去多心!? 但终究要直面这一切的人,首当其冲是他林阡,不是吟儿,不是别的任何人。向、海、杨、范、陈、祝,他们所有人都只跟林阡有交集。 无论是谁,最怕看见的,一定都是原本确定的东西,现在却有了瓦解的裂痕…… “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推论其实是越少越好。但真正到了水落石出,任何结果都不能逃避。”从延安府回平凉的路上,林阡曾微笑对吟儿讲过这句话。当时的笑容,和现在的一样,她到如今才明白,林阡这种人也是会败的,他,要败就败在兄弟手上。 “你不能疑的,我来。”吟儿跪下身、握住他的刀,抬头,坚定。 不应有疑,世事却岂能尽如人意。林阡曾创造给她的那个纯粹江湖、那个和衷共济绝无欺瞒的抗金联盟,吟儿喜欢,但喜欢不代表遇到事实和证据了还掩耳盗铃。他们的盟军,他们的风烟境,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到底,如果有害群之马,就更加要剔出来。 “首阳山上的庆功宴,海将军已经拐带了邪后离开陇陕,所以他的嫌疑,比另五人轻些;紧接着崆峒等地的各大战役,向将军、祝将军、范遇、陈军师都参与过,而致诚当时奉命守着天水,是以他的嫌疑,比另四人轻些;今次到山东的人马,以向将军最早、祝将军第二、范遇第三、陈军师最末,但从……”吟儿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袭来一阵轻剧的疼,瞬间额上已沁出冷汗,强忍的表情却瞒不过林阡,他当即起身将她抱住,同时伸手向榻旁急探…… 那一瞬吟儿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的神都快被那种强大的锁力吸去,咬紧牙关,想转过头都是那么艰难,终于缓过来时,才发现林阡依旧随身带着针灸必备,她感激地望着他,想对他说,谢谢你没有趁人之危,没有给我灌药。却满脸汗泪,迟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就是阴阳锁,你知道厉害了。”他寂然看她,眼神中俱是还未散尽的哀恸。她蓄积了三个多月的胜利,败给了阴阳锁的凑巧毒发,她明白此情此景她不该让他再为她担一份心,可是,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故而,除了歉疚之外依然是坚定,骄傲,笑:“阴阳锁,不过如此。” “你今天来此,就是为了给我看看,你是何等的视死如归。”他听得这话自然色变。 “不。”她摇头,柔声,“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了,我也还在你身边。” “都是空谈。你也一样会离我而去。”他冷笑,绝佳的嘲讽,“恐怕还是最早。” “不!不会死!我只是不吃药罢了!忍不住的时候,可以针灸,可以弹琴,总有办法!”吟儿赶紧趁胜追击。 “针灸,弹琴,忍,难道对孩子就不会有伤害?”林阡目光锐利直逼向她,“你太异想天开,还有七个月,你的阴阳锁和火毒会怎样转变谁都不可预知,这孩子,十有八九就算生出来也是缺胳膊断腿!” 他这句话,已经恐吓了她十余次。她笑容未改,噙泪诉说真心:“你必须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哪怕它真的缺胳膊断腿,你也要爱它。”声音虽轻,语气却狠。 他心中一恸,岂可能点头,斩钉截铁:“这孩子绝对要不得,吟儿,将这一关撑过去。只要你我都在,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时时做梦见到小猴子。”她向来伶牙俐齿,说打断就打断他,不留余地。林阡听得这话,脸色显然大变,这场舌战,终于惨败,点头,悲笑:“这些年来,你也从未变过分毫,每次造出天大的乱子,理所当然丢给我收拾。”转过身去,似要出帐。 她不知究竟有否说赢了他,但见他虽然举止颓丧却语带不甘,不得不上前拖住他脚步,紧抱住他的腰继续求胜——以他最喜欢的她的笑靥,和他曾最期待的小猴子的语气:“爹爹,你看你,又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欺负娘了。” 岂知她用的却是最差劲的一招!他狠狠扔开她的手,低声压抑满腔怒火:“林念昔,我宁可今生都没人叫我这个称谓——也不要我恨你!!” 她一惊,方知根本离战胜还早得很,一时舌头都有点打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人叫我这个称谓……胜南说要跟我白头偕老,老不就是儿孙满堂吗,哪里可以只两个人活到老多没意思……我答应胜南,一定不会有事,一定母子平安!一定能活到享子孙福的时候……”说了很多,却越说越没有底气。 他冷冷抛弃她怀抱,最后一眼无限责备:“答应过我的事情,你有几件曾经办到?” 闻言,她的喜悦、倔强、温柔与不悔,瞬间全部都化为灰烬。他原来是怪她的,他果然是怪她的……千不该万不该,用小猴子来做论据。 僵立原地,久矣,阡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吟儿惊醒,慌忙追出帐外,却知林阡、宋贤等人皆带兵再赴前线,原是纥石烈桓端、仆散留家、完颜讹论等人又犯。 据说,当夜还有红袄寨的四当家从兖州据点赶赴。那是阡初出道时跟随的一大首领,姓史名泼立,当年林阡与柳五津初次相遇,便是他借刀予阡。吟儿心知,下一战定是红袄寨兄弟联手,为莒县据点牺牲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同时,联合沂蒙当地匪首时青也势在必行。 鼻尖一凉,夜风吹雨。 第894章 诱饵作渔翁 第894章 诱饵作渔翁 休兵半月,再起干戈。 若说上回沂蒙红袄寨与夏全结盟赢过了金军,那莒县唐进赵显以及钱爽的死,无疑给胜战后的宋军当头棒喝。 最近几日,先是完颜讹论、仆散留家间或对夏全进行起骚扰,继而梁晋、束乾坤抢在宋军之前与时青达成同盟,与此同时,纥石烈桓端亦对兖州红袄寨据地虎视眈眈,这便是史泼立前来投靠吴越的根本原因。除此以外,因沂蒙军情至关重要,十二元神中的郑孝也得调遣,几天内必将从泰安驰赴战地。 闻讯,林阡宋贤当即去助夏全应敌,吴越、沈宣如则往史泼立处援兵。天骄徐辕留守。 因杨祝向海等人皆言:“我等愿接受主公质疑。”徐辕建议林阡将六个可疑之人一并查办。但此值战争关键时期,若是群雄人人自危,岂不正中金军下怀。何况这六人都是骁将或军师,如何能够全部查办。是以林阡思前想后不曾采取。 然而,战事来得这般之快、完颜永琏又有增援,林阡与宋贤等人显然都不得不走,如此一来,后方如何保证?即便徐辕坐镇、吟儿照管,也很难令阡有完全放心。 当纥石烈桓端大军压境,轩辕九烨以奸细疑云攻心,仆散安贞和郑孝都亟待发兵……不得不说,这一局,险极。 以往,每一回险象环生,每一回岌岌可危,每一回千钧一发……其实哪一回都比这次恶劣,林阡都从不曾有半刻捉襟见肘,只因为有他们可以以命相托!他们,说起来只有六个人,但林阡有哪一仗少得了哪一个人!? 林阡不可能令他们六人赋闲,所以临走之际,将他六人召集近前,语重心长也极尽诚恳,说,“林阡对诸位不移,也希冀诸位对林阡不疑。”林阡相信,这六个人中的另五个,可以为他实现监督,阡更相信,那独独的一个害群之马,其实只是一念之差,理应可以有回头的可能,尽管他根本已经罪无可恕,林阡却知道,那个人一定有心结才反叛。 “今后这些日子里,后方军营的安定,便全赖天骄了。”林阡对徐辕嘱咐之际,自然也将吟儿的安全托付。降雨之时,他已率军行在途中,言辞伤害、摔帘而去、不告而别,又怎可能是他刻意为之,只是他发自肺腑的愤怒与排斥,无法自抑。 “盟王,杨少侠。”清晨,夏全大喜站在营外相迎,显然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一路过去,夏全一路对他们诉说,束乾坤梁晋对时青邀兵,看来要在两天之内,夹攻他的营寨。林阡蹙眉,这个“看来要在两天之内”不太精准,所幸束乾坤和梁晋身边的“海上升明月”能够帮忙。 “时青答应了金人招安?哼,竟是一个贪恋功名的人。”杨宋贤嘲讽。他原以为,落草为寇的都像他们一样有傲骨,因为身负着血海深仇而无视招安、誓死不降。 “不,他并非接受招安,只是说与金人合作这一次。我看,他意在将我除去。”夏全摇头,“沂蒙一直属他最大,我是近几年才崛起,他自想将我根除,免得我后来居上。金军与他合作,想来各取所需。” “也便是说,时青与金人交好,并非为加官进爵,而只是为对你吞并。”杨宋贤领悟,转头看阡,“这个时青,野心到不小。” 进得帐中,三人坐下,林阡问夏全:“时青此人个性如何?” “生性多疑。”夏全答道,“他从不愿与谁推心置腹,做什么事都喜好留一手,近身的弟兄常常会被他治罪,或是以害他的罪名杀死。时青从前有过六个压寨夫人,传说都是貌美如花规矩本分,但时青总是怀疑她们红杏出墙,个个都是被毒打到难堪忍受逃了出去。” “这么夸张?”杨宋贤听得愣神,林阡也觉触动。多疑是每个统帅最大的禁忌,或许就因如此,时青的这家山寨,才会声势发展到一定阶段就停滞不前。 “夸张什么?更有甚者,还说他走在路上都觉得左右会有危险、从来都备着暗器提防每一个过路人。”夏全笑说。 “疑神疑鬼……”林阡心念一动,面上露出丝有把握的笑:“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他怎可能真心与金军结盟,又怎会完全相信梁晋和束乾坤。” “你的意思是……”宋贤一怔。 “他名义上答应金人合作,实则一定也怀疑金人的目的不在夏全而在他。”林阡道,“事实上,金人的真实想法,还真不好说。” “所以,时青必然会对金人留上一手。”宋贤会意,知他携策。 “时青对我们有害人之意,却同时对金人有防人之心。而金人比我们离他更近。”林阡道,“趁敌人貌合神离,让他们先行内讧。” 宋贤一愣:“但,如何内讧?若用谣言离间,只怕是行不通。须知时青既然多疑,就不可能相信片面之言。” “说得对。”林阡笑,“言论不行,就该让金军采取行动了!” 临近傍晚,桑榆漫天。 束乾坤根据探子来报,获悉有一路宋军秘密上山。 先前,梁晋和时青约定好了酉时就对夏全夹击,此刻时青应当已经倾巢出动留下的是座空寨——难道这路宋军没有留下助夏全御敌、反而想过来偷袭时青的大本营? 不管是巧合还是不巧,束乾坤当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于是立刻带了一队精兵,追往山上去确保盟友。 果然可以看见些鬼祟踪迹,依稀是杨宋贤及其麾下,束乾坤心想,杨宋贤,我武功人品自是都及不上你,但你想从我束乾坤的眼皮底下混上山去,到底还是有困难了。 越追越近,杨宋贤等人显然也发现了他,边上山边躲躲藏藏。眼看就要正面交锋,忽然金兵们眼前一花,只见所有宋兵都一下子窜进了林树之后没影了!行动离奇一致,身手惊人麻利,百十个人突然就像人间蒸发般,消隐于浩瀚山林。若不是束乾坤眼疾手快逮住些战旗影继续追,肯定要被他们逃脱得干干净净。 然而无暇庆幸,宋兵人影依然忽有忽无,束乾坤追得大汗淋漓一无所获。约莫酉时过了半刻,葱茏之外,忽而骤起一处炊烟,那边人声隐约。束乾坤看到前方略有空旷,马鞭一挥,直往侧去,恰在这时,炊烟那头又是黑烟滚滚,束乾坤一怔,那黑烟似从林间散出,根本已经不似炊烟。 束乾坤心一凛,未及撤军,只见那些烟顺着风势直窜上山,火烧连营之势,不就冲着时青的山寨而去?!束乾坤这一惊非同小可,看风势甚猛赶紧沿途救火,早就慌了神,好你个杨宋贤,偷袭不成,竟对时青纵火,搞不好还想一石二鸟,把这场火嫁祸给我,以期分化了我与时青!束乾坤一心灭火,越想越是气愤。 正带着麾下士兵一起救火手忙脚乱,近处又有动静出现,原是杨宋贤趁他们救火分心杀个回马枪!?对啊,事先他怎么没想到,较之时青,宋军自然更想对付金军……!束乾坤救火救到这里一身狼狈,怒从心来,大喝:“我杀不尽这群宋匪!” 随着束乾坤一声令下,时青的山寨前面,顿时一片愤慨与厮杀。 刀枪争鸣,血拼肉搏,战况激烈,不可开交。金兵到这里战力虽然一般,气势却是最凶,是以不刻就压倒性胜利。 束乾坤酣战多时无人可敌,便欲寻杨宋贤单打独斗,左顾右盼,却多时不曾见到潺丝剑……冷不防心间一震,脉搏都好似停了,双耳里也再也没有声音。 一片空白,束乾坤张大了嘴巴陡然回头,看己方将士们的欢呼声里,被踩得稀烂的战旗,赫然写着个暗淡失色的“时”字! 怎么回事?杨宋贤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时青的人?!现在早已过了酉时,时青理应早就和梁晋会合、左右夹击宋匪去了啊……! “金军果然小人,名为与我合作,实则倾我之力杀夏全,却在背后捅我一刀子。”时青冷笑拊掌,横刀立马出现在寨门口,“好,好一招一箭双雕。” 束乾坤一惊:“不,不是这样!我……我是追杨宋……” “早知你们不可信!哼,实话告诉你们,为防你们趁我不在钻我空子,我是特地迟了半个时辰再领军下山!”时青冷道。 束乾坤一愣,怒道:“时青,你怎能如此的不守信!”梁晋他们还在等时青合力出击,少了这一大路,如何能胜夏全?! “守信!?幸好我未守信,若守信我时青就完了!你烧了我们这许多地方,还杀伤我这么多兄弟!兄弟们,不跟他们啰嗦了!打!”时青一脸凶悍。 “时青,切勿狂躁,听我分辩!”束乾坤忽然想到了关键。奈何时青怒火中烧举刀就砍,束乾坤一不留神差点被伤,急忙出剑拦下。 “分辩又有何用,时青寨已受你侵害!”时青怒吼。 束乾坤继续拦了十几刀,只觉时青力大无比,压得自己手臂酸疼,却怎能不与之解释:“时青,你我都中了计!” “中计!?是啊!我时青蠢蛋,会相信你们这群金狗!” 束乾坤强忍气愤:“是这样的!我军追击宋匪至此,忽然宋匪全部失踪,随之你山寨底下失火,我正自救火你们出现,我焦头烂额当然会以为你们是宋匪……所以才有了适才误会!对,就是这样!好阴险的宋匪,这计谋一举两得,既帮夏全逃过一劫,又可令你我两方生隙!” 时青一怔,冷笑:“少狡辩了,火既不是你放的你为何要救?救得焦头烂额敢情比我主人家还投入了?一堆堆的漏洞,惹人发笑!” 束乾坤一愣,啊了一声带马往后退却一步:“我……我是怕你误以为是我放火,从而被宋匪给离间啊……怎地……你,你这样反倒不信我?”他当然咋舌,难道看见了盟友的地盘起火,不该灭吗。除非,除非对方根本不是全心全意把自己当自己人,而把自己也当敌人在防!一瞬了然,心灰意乱。 “一面之词!宋匪在哪儿呢!你给老子揪出来,老子就信!”时青杀气腾腾,“妈的,明明纵火人赃并获,还伪装成救火竟有理了!!”说罢,一刀正中束乾坤肩上,霎时鲜血四溅。 “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我救火作甚!”纵使束乾坤也怒不可遏,到此刻如何还能让他。好说歹说时青都不听,束乾坤战意当然升级。 对于结盟之事,不管梁晋他们怎么想,束乾坤可一直是挖心掏肺的,没想到这时青却在潜意识里摇摆,根本没想一心一意合作。于束乾坤而言,盟友起火,当然要救,义不容辞。然而于时青而言,却是人赃并获、诸多借口、欲盖弥彰!? 时青他一旦生疑绝不宽厚。而束乾坤,发现了时青并不当他是自己人,当然就没必要留情。既抑郁又忿忿的束乾坤,更因为时青给自己扣了个自己原先最想避开的罪名,恼羞成怒,不必客气! 随着时青和束乾坤马打盘旋,这一众“盟友”又一次犬牙交错。 事实上,束乾坤在决定追着杨宋贤上山的一刹,就已经走进了林阡的圈套、而和时青反目定了。 但他必然是会走进来的。是个人都一定会帮盟友,何况束乾坤是个任务感责任心都很重的人,他,一定想都不想,就追杨宋贤上山,后面他也一定会为了盟友灭火。 杨宋贤所领红袄寨军兵,尤擅游击,速度上束乾坤不可能是对手。于是那时他就输了。 束乾坤怕杨宋贤放火是嫁祸离间所以救火,殊不知林阡的离间计并不在这里,束乾坤救了火还不如不救—— 当时他若是没救火、没救到焦头烂额,也不至于扰心失魂误判了敌人、使得他在时青的眼前和时青的弟兄们奋战了那么久,从而令时青下意识地认为他都蓄意伤人了纵火犯不是他还能是谁。 让他在时青的眼前奋战一场,才是林阡的离间计所在。 因为像时青那种人,要他彻底相信,就只能“眼见为实”。 故此,由始至终束乾坤都没有争取到半点解释权。 一言不合的结果,必然开战,没有转圜。两个态度不同的人,被勉强绑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一旦外力介入松绑,两人必定会反方向摔开。先前绑多紧,后来摔多远,且越摔越远。 并且他们不仅态度不同,他们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样,至少,束乾坤一直认为他所扑救的,是一座空寨,时青当时不应该在寨子里,而已经出兵打夏全了。 可惜,事先宋贤也分析过了,时青这个人,凡事都会留上一手。故此,林阡判定他不会在酉时准时下山。而时青只需稍迟片刻,都必然能与跟着宋贤上山的束乾坤撞见。 当然,上山的路,杨宋贤就走了前半程,后半程专供束乾坤与时青相遇。 “宋贤的作用是诱饵,但要做的是渔翁。”战前,林阡对宋贤如是说。从头到尾,时青的心理,完全在被林阡牵着走。 而,束乾坤的心理无需细算——他在得知时青没有守信夹攻夏全的第一刻,就一定已经对时青大失所望心存芥蒂。无论过程是怎样发展的,最后他一定既解释不了,也根本懒得解释了。 对付两路左右夹攻迫在眉睫的敌人,最简单也最治本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先行掐架,况且这次,时青与束乾坤的弱点都太容易抓。 是夜,直到梁晋回头上山来援,束乾坤才终于摆脱时青纠缠,这当儿,本该被他们左右夹击的夏全,反而看了一晚上的热闹。 “怎地,时青与你,反倒打了起来?!”梁晋一回帐中就气急败坏。 夜晚,一阵烈风钻入心间,束乾坤回想着今天种种情景,不由得叹了口气:“是我的错!唉,却不知时青这种盟友,还要不要挽回,又该如何挽回……”见梁晋蹙眉思索,束乾坤道:“或等师弟、郑孝到来,再做打算?” 梁晋表情一凝:“不必。明日我便会派使者上山去与时青重谈。若不能成功,便将其诛杀。夺了他营寨,再去吞夏全。” 第895章 时青寨势变 第895章 时青寨势变 破晓之际,山林昏蒙。看天色知今日要雷雨交加,倒也对沂蒙战地现状应景。 昨夜,杨宋贤神出鬼没以半进之计引发敌人内讧、成功救夏全于左右受敌之危难,此刻麾下将士们多半已得胜凯旋,唯杨宋贤留下并潜入了时青寨中。因他在归途中发现,梁晋束乾坤的军队有所调动,似是要弃夏全转而先对付时青。是以杨宋贤想都没想,一边折返时青寨中见机行事,一边也差人告知林阡形势可能有变。 梁晋和束乾坤要置时青于死地,这显然不是林阡宋贤的初衷。 林阡的半进之计,只在于挑起双方内讧,以便夏全能夹缝生存,并无意将时青往死里逼——要知道,昨夜时青和束乾坤都在林阡的算计之内,是因为时青和束乾坤都是盟军的敌人。挑起敌人之间的内讧,当然无可厚非。但跳出昨夜来看,时青和金人不一样,他不可能是永恒的敌人。所以事后杨宋贤就有些隐忧。 却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把时青寨推向了死路——细作来报,梁晋已有向时青动手的意向。 当然要救。此刻时青与金人解除了合作,在宋贤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无辜。 眼前身畔,黑压压的一大片寨众,拥堵在这里谁也不说话。沉寂中暗流汹涌,全是战毕积淀的恐慌。 摒弃了一些私心或野心不谈,时青夏全和刘二祖等人一样,都是出身北国走投无路的宋民。杨宋贤看着看着不免怜恤,战争与谋略,伤得最多的永远是这些人。宋贤倒不是说林阡此战有错,事实上宋贤当然赞成阡的计谋,否则昨夜伤的就是夏全那些人血可能流得还更多……再选一次,他和林阡的决定还是一样。他们是征人,不是圣人,却毋庸置疑都是罪人了。 忽听说金军有使者来见时青,宋贤方从悲悯中回神。奇怪,金人一边在山下异动,一边又派遣使者来访,到底会是什么用意?宋贤不免上了心,金人的两大将领,束乾坤可能还好,但梁晋此人怎么想很难说,是继续和谈还是就此撕破,都对战势举足轻重。 那使者进得时青帐中以后,再也没有走出来,宋贤先以为他们相交甚欢,心下有些忐忑,孰料一声啸响,帐帘被风掀起,蓦然就滚出一颗头颅来——正是那使者! 时青狂躁地站立在营房中,发疯一样地嘶吼:“想杀我!谁给你的胆子!”怒到青筋凸起,手中刀还在滴血。 “寨主!”“发生何事?”弟兄们纷纷近前,杨宋贤注意到一个细节,时青往后退了半步,不接受他们的靠近:“他身上有锐器!” 兵士们赶紧来搜那使者身,除了他衣上褶皱和袖中一封密信,根本没有发现任何锐器。 “寨主,他没带锐器啊。” 见时青果然与传说里一样多疑,宋贤就知道,梁晋和时青是打定了。 无论如何,跟时青这种多疑者的谈判都铁定不会有结论,因为有结论也会被立马推翻。而梁晋,也没那么好的耐心一直等下去。 宋贤一边想一边不禁往山下看,面色一变,果不其然,梁晋来了,使者的消息刚传出去,他后脚就跟到了寨子里来。宋贤心一紧:时青或许还以为梁晋是在求和谈,但梁晋会否将这个使者被杀成功利用,使之成为两军交战的导火……? 人群中,越走越近,梁晋。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暗藏在嘴角边上的卑鄙和阴冷,一个连自己师妹都想杀的人,宋贤理解,他身后金军定已蓄势待发。 下一刻,一把飞刀掠过半空,直打向离宋贤不远的一兵士胸口,是那梁晋边走边发,带给时青的见面礼。仅仅一瞬,几乎要了那兵士性命,宋贤哪管自己安危,立即掷剑飞去拦挡。 飞刀被剑钉在石上。 时青见状,显然气愤不已:“梁晋,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晋阴冷道:“这倒要问你了,便算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你是与我达成共识的盟友,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卦!?” “既然各怀鬼胎,何必继续共谋!盟友二字,不好意思,作废了!”时青冷笑。 “若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师兄昨夜是被杨宋贤骗上了山,你可愿与我坐下,继续商讨合作?”梁晋问。 时青一愣:“怎地?” “小白龙,明人不做暗事,何必躲躲藏藏。”梁晋说时,宋贤一震,原竟被他察觉了。 杨宋贤走出人群,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众人眼前皆是一亮,好一个俊秀少年,衬出了时青之粗野,梁晋之猥琐,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而不像传说中那般——抗金名将。 梁晋望着杨宋贤略带惊疑的神色,笑而走远几步,从石上拔出潺丝剑来:“好一口宝剑,只配英雄。”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杨宋贤。宋贤暗叫不好,自己方才为救无辜……不,很可能更早就暴露了。 “杨宋贤……你怎在此!”时青大惊,“难道,昨夜束乾坤所说,竟是真的……” 杨宋贤方才救那兵士是好心,却不想一番好心反而会害了局势发展,连忙辩解,暂不承认:“时寨主,杨宋贤出现在这里,只因为梁晋他兵力有异动。”正气凛然,“我只想通知时寨主,切勿被这卑鄙的金人算计。他不是来求和,而是来谋夺。” “你既与昨夜之战无关,何必帮时寨主防我。”梁晋冷笑一声,杨宋贤和时青脸色皆是一变。 这句话,倒是和时青问束乾坤的那句,你没放火为何救火异曲同工。当束乾坤昨夜是抱着救援与免责的心态,而杨宋贤今晨是抱着救赎与免罪的心态。类似语句,只要问出来,就很难回答,因为恰好击中了心态的最薄弱。束乾坤是没有做所以被触怒,杨宋贤则是心有鬼所以被震惊。 宋贤却怎能够当众承认罪责,所幸急中生智答道:“我帮时寨主防你,只因我红袄寨也想与时寨主合作!” “也想合作?哼!昨夜之战,我会查明是否你杨宋贤所为,如果是,你妄想活着走出时青寨!”时青脸色铁青,“梁晋,你也休想给我耍半点滑头,别指望一面合作一面阴我,我时青不是好惹的!” “既然如此,时青,我与他之间,尽快作个选择吧。”梁晋阴笑,“是继续与我合力,还是被他牵着走。” 宋贤没有说话。弱肉强食,时青根本没有别的路。 但无论时青寨战力如何低,他都对沂蒙举足轻重。管你武功再高再强,一万个人一起扑过来,不愁不把你踩死。踩不死,也够折腾的。 真讽刺,最有疑心病的一个人,偏要做一个最进退两难的选择。正常的事情都足够他模棱两可了,更何况今次是联谁抗谁。 “你二人,卸下武器,一并进来。”时青说罢做出个请的姿势,梁晋也扔下袖中飞刀之类准备入帐,唯宋贤怔怔站在原处还未回神。实则林阡没说过要联合这个时青,就算要联合也不是靠宋贤合纵连横啊。 “怎么,连喝杯酒都不敢,还敢来要合作?”时青以为他不敢,冷笑。 “怎不敢了。”宋贤轻笑,解下潺丝剑。他决定上来的时候就说要见机行事的,现下仍然以不变应万变就行。 日出时分,天空开始飘雨。 雨在飘下来的刹那算起,就已经被天与地都孤立。 帐中,宋贤斟酒一饮而尽。如果他是时青,想来不会敢这么做,因为这场三个人的宴,可以是梁晋与时青串通好的,别忘了他俩现在还算盟友,只是撕破了脸的那种。 但宋贤是谁啊?跟解涛都可以挖心掏肺,对束乾坤也可以拼力相救,初涉江湖之时,旁人都说他是没有心机。当初没有心机,只因坎坷太少。如今阅尽风雨,难得保留侠义。 席间,三人激论沂蒙势,半个时辰飞快流逝,时青任宋贤据理力争,梁晋威逼利诱,却仍不曾有半个决定。 陡然间,梁晋却脸色发紫,口吐白沫:“这……这酒,有……有毒!?” 时青一怔,宋贤一惊,看梁晋倏忽倒了下去,砰地一声酒壶碎了一地,时青和宋贤齐齐站起,宋贤大怒:“时青,你下了什么毒?!” “杨宋贤,我看是你下的吧!来人,将这宋匪拿下!”时青一脸惊疑,一边命弟兄进来,一边上前去看梁晋伤势。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宋贤忽然想起不对,大叫一声:“别去!” 第896章 合纵或连横 第896章 合纵或连横 晚了,梁晋一个鲤鱼打挺猛然间一跃而起。当此时,时青与他间隔还远,戒备虽比平常弱些,好歹也是有的—— 却也还是晚了。 很多人,因为怕一样事情而采取规定,希冀能借此杜绝这样的事,却反而会一不留神输在这规定上,因为这规定限死了他自己、却绑不住别人。 例如林阡会输给“绝对互信勿相疑”,例如时青会输给“先卸兵器再靠近”。林阡所以对叛徒一筹莫展,时青所以对这个自认为安全的营房很是放心。这是他的地盘,寨众都在帐边上,一个瞬间就可以进来。 但就这个瞬间时青也看见了,他错了。梁晋确实没有兵器在身——却有他时青亲自提供的酒壶,砰一声摔落在地时就已经碎了一地。圆滑的那些,瓦解就尖锐。 一地都是碎渣,一地都是兵器。 什么叫万箭齐发,什么叫密如蝗集!时青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只能给一个表情,瞠目结舌…… 宋贤亦大惊失色,几乎是出于本能,在梁晋碎片出手的起始飞身扑去将时青推开,他不知自己有否躲过袭击,在地上滚了一转刚要起身,忽然觉一阵剧痛提不起臂,左手一探,右肩上全是碎渣,不知暗器该以几片算,下手之重,令宋贤立即就半身是血。 与此同时梁晋已杀了两个最先进来的士兵,将外面的人马全部隔绝,惊闻事变,帐外骤起一片嘈杂。此刻时青还没有意识到,他刚刚的最后一句话是——“将这宋匪拿下”。外面的人只要不进来,都以为害时青的人是杨宋贤。预示着梁晋只要在最短时间内把宋贤和时青都干掉,他就赢了,除去两个劲敌,更得到沂蒙山军心归顺,天助他也! 继林阡之后,梁晋也打败了这个多疑的时寨主。且梁晋赢得更精彩,精彩极了。 梁晋冷笑一声,夺了把死去士兵的刀径自朝时青走,这一刻,杨宋贤俯卧一旁自身难保,而时青的武功早肯定不是他的对手,眼看功绩唾手可得,梁晋举刀就要砍下! 恰在这时,后脑陡然生起一阵冷,紧接着就有道罡风直往后心灌来,速力对比之下梁晋整个人就像残云任凭风卷。梁晋大惊救命要紧,刀锋不得不被迫转向,一瞬醍醐灌顶:难怪!难怪适才帐外一片嘈杂,当然一片嘈杂,不仅仅因为营房内时青涉险,更因为山寨外那个人到了…… 可叹梁晋身手再快也不是他对手,身才转了一半刀已被他击飞,梁晋整个人被粘牢在那激光中动弹不得,同时帐外风将瓢泼大雨全都扫了进来横冲直撞——抵住后心的,不正是饮恨刀?! 梁晋心陡然一悬,倒吸一口凉气,说:“盟王……你和杨宋贤固然都是武功盖世,然而单枪匹马混进山来只怕还是胆子过大了!” 林阡的声音直接在背后给了他一个透心凉:“单枪匹马?梁将军错了,林某这次是带兵入山,对你两家一起收拾。” 时青缩在一隅,瑟瑟发抖瞪着林阡,梁晋则脸色大变,色厉内荏道:“盟王何须夸大其词,夏全兵马那般稀少,方才逃过一劫,哪敢任意胡来?” 林阡笑道:“正因他兵少,才必须胡来!” 梁晋一凛,是了,夏全这放手一搏,输了没多大损失,赢了却整个沂蒙,根本跃居时青之上。夏全可能没这个胆量,但林阡可以给他。 帐外人声已达鼎沸,厮杀马蹄不绝于耳,梁晋直到此时才恍然:夏全在躲过左右夹攻之后没有闲着,他在林阡的指点之下已经主动向束乾坤等人启衅。趁着金人刚失盟友一切还不确定,趁着他们刚刚断了翅翼……所以梁晋刚刚离开金营上山来害时青夺他地盘,山那边夏全的人就已经和束乾坤的人打了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一事比一事防不胜防。 千万里兵戈急穿雨幕强势袭来,梁晋借余光已经能看见,帐外那愈发逼近的刀枪剑戟。 杨宋贤稍缓了神智,仍旧无法发力,隐隐看见林阡身后的那个世界,雨水顺着山壁如滚滚白盐倾压而下。如此浩大的声势,却注定了只是对千军万马的抛砖引玉。 “想颠覆沂蒙,那要看你能不能突破王爷的援军了!”梁晋哼了一声,道。林阡一怔,梁晋所指援军,自是郑孝从泰安调遣的那一支,一早就在驰赴沂蒙的路上。 好一个诡计多端的梁晋,竟能抓住林阡的稍一分心随刻从饮恨刀下逃开!原来他早已盯上了另一个倒地士兵的佩刀,说时迟那时快,重心一低将刀提上、转身由下而上猛刺,性命攸关,当然用了十分力。冲这一招的瞬时反击,他真能列十二元神。 林阡闪身避过,即刻追前一刀,杨宋贤听得风紧方要去看,缓得一缓,帐帘已被落下,林阡与梁晋都不见其人。不久之后,连兵刃相接声都没了。 闭上眼,想象着林阡与梁晋的交锋,理应实力悬殊却景象壮阔。宋贤难以平心静气,既庆幸大难不死,又暗叹林阡战略。阡来得太巧,又太强势,太出人意料。这一战,想不到仅一夜就风云变。 “赢定了……”宋贤想,此刻帐中只剩他和时青两个,时青颈部刚被那梁晋割伤所幸林阡来得适时,宋贤肩上伤重勉强可以起身,扯下些衣服,自己将伤裹了,正回过去要看时青,却被时青喝止:“站住!”宋贤一愣,止步:“你的伤……”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激。”时青冷笑,“少假惺惺的。林阡的话里已经透露了,他想连着我们一起打,怎可能如你所说要与我们合作?” 宋贤一怔,适才林阡对梁晋威慑说,林某这次是带兵上山,对你两家一起收拾。是一句大实话。林阡确实没想要联合时青,一切都是宋贤燃起的奢望,诚然,如果能联合时青,可以给盟军增添不少胜算。奈何林阡虽然救了宋贤,也算破坏了宋贤的联合计划。独独的一句话而已,都能被时青此人洞察。“明察秋毫”,非他莫属。 纵然如此,宋贤还是想试一试。经过这次梁晋的突然暗算,时青理应懂了金军这回本来是想上山谋夺他的营寨、金军的合作之言没有一点可信之处——那么现在,时青与金人显然毫无转圜,唯独剩下盟军一个选择。 “时寨主,我与你合作的念头,确实是适才一时的自作主张。但凭我与盟王的交情,我的主张就等于他的主张。”宋贤解释说。 “适才一时自作主张,那昨夜还没有合作念头?那么,昨夜金兵犯境与我交戈,果然是你宋匪从中作梗?”时青却聪明到这个地步,叹只叹,越多疑的人其实越缜密,滴水不漏。 宋贤心一震,他知道,这真是良心上的一次重大抉择,说是与不是,都对结盟不利。说是则近忧,说不是则远虑。无暇犹豫,宋贤点头:“是,我向时寨主坦承,昨夜我们从中作梗,挑起你与金人交锋。” 时青脸色变得铁青:“真想不到,你们也会这般的不择手段!” “时寨主,有没有昨夜的半进之谋,结局都是一样的,你们与金人的同盟瓦解,不过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宋贤摇头。 “杨宋贤,既然欺瞒过我,你又有何脸面与我要合作?!”时青笑起来。 “时寨主此言差异,先前是敌人,可以有欺瞒。将来是兄弟,必不藏真心。今日我向你坦承,便是为将来互信铺路。”杨宋贤道。 “兄弟?”时青冷笑一声,神色怅然,“可知这二字可能会害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说兄弟二字确实过重。”宋贤浅笑,“不做战友也罢,我口中所说结盟合作,并非像梁晋一样对你邀兵,只需你退避局外、袖手旁观,盟军绝不会损你分毫,如何?我要的仅仅是时寨主点头。无需费一兵一卒。”时青的多疑,是林阡不可能收服他的主要因素,更何况此情此景奸细疑云。所以,退避就行。杨宋贤自认为也没那么大人格魅力收服他。向时青这种人索取信任与付出,是最难的也是最容易触怒他的。所以说到他点头就好,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时青果然不像适才那般排斥,杨宋贤继续以退为进:“你可以不必将你的真心托付,而只看做你我之间共同利益。试想金人败了和我们宋匪全灭哪个更好?我从南宋来固然是宋匪没错,你称呼我为宋匪实则自己该如何定位?” “然而,我的袖手旁观能得到什么好处。”时青恨恨地,语气却松了不少,“你们必然扶植夏全。” “我们不能保证你比夏全大,但起码保证你和他都在。”杨宋贤说时,注意着时青一直绷紧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心中暗自高兴,真荣幸,他也可以为林阡打败时青一次。且他打败时青,与林阡、梁晋打败时青的方式都不一样。 倏忽头顶一声巨响,时青本能掀起桌案防御,浑然不顾脖颈流血,缓得一缓,却发现不对,原来是近处有树被雷劈打到营房上压沉了下来。 一场虚惊,宋贤露出个善意的笑来:“看看,没那么好怀疑。”指指脖子,“倒是这里要紧。” 时青怒容始有融化,动作僵硬地收回刀来,这才开始顾到伤势。 血,刺眼的色。 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亲眼看见正在微笑的父亲猝然被捅死在青红色的光晕里,冷风中时青屏气凝神,记住了那个对父亲狠下毒手的人,那个人,和父亲一样是沂蒙山区数一数二的武师,也是父亲的八拜之交生死与共。父亲倒在血泊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瞑目,当然不瞑目,没搞清楚,第一和第二都不承认自己是第二。 同样也是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亲眼看见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带着柔和却毒辣的笑靥,投入父亲结拜兄弟的怀抱。那个女人,他的母亲,时青早已记不清,她到底是原因,还是战利品。 想不到,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是不是,能够克服心魔一次…… 反正这次,也没有别的路走。起码这次,条件跟以往不太一样。也许这次,玉面小白龙诚恳表里如一。 “杨宋贤,此战,我可以退避。”长叹一声,时青终于开口,由不得他不开口。当战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生死死全已经跃然纸上。 风虽还大,雨不知不觉已然停了。暴雨过后,天地明净。 第897章 刀上血如漆 第897章 刀上血如漆 暴雨歇,山间烽火扑红了天。时青寨脚下,束乾坤、夏全早便兵戎相见。 这一刻,林阡与梁晋业已交锋多时。金宋疆场的苍茫画卷,由锋尖一点开始扩散,一瞬便舒卷了数千里风驰电骋,裹挟着士兵与车马不计其数,再远眺,如此江山,壮阔无垠。 意飘扬,势激荡,血脉贲张。 梁晋脸上,是难言的恐惧、期待与绷紧。争取了这么久,他终于如愿以偿,以饮恨刀为对手,一对一地较量,沂蒙此役,真正不虚此行。而他,不敢再冷笑,不敢再阴险,而是凝神聚气,欲破解林阡的招招式式,上次战后,他就已经潜心钻研过,不眠不休…… “郑将军援军已至!”战斗到最激烈时,金军闻讯如闻捷报——作为十二元神的又一将领,郑孝已经开到了沂蒙。 听见金军又到一路增援,林阡却淡定面不改色,依旧是持刀行云流水。毕竟吟儿爱的,就是他每临大事,冷静与智谋。 就在这紧急关头,林阡见梁晋眼中掠过的不是惊喜而是无所谓,忽然意识到——这个郑孝完全可以不用正面威慑! 心念一动,眼神骤然一厉,趁梁晋还在见招拆招的猛一瞬间,饮恨刀陡然提速加力,泰山压顶,势蕴千钧,霎时战局中所有的气象都来自这唯一锋芒! 时间倏忽定格—— “梁晋,此番渭河之战,我最不能释怀的人,就是那饮恨刀林阡。” “秦将军不能打败的人,梁晋到真想会他一会。” 忽忆起两年前,与宿敌秦狮的一句对白。 当时嘲讽,此刻自怜,都是徒劳。 强光一闪而熄。梁晋身首异处。 阵前主将死,金军齐大乱。 “主公,不知郑孝那一路该如何退去?”百里飘云上前问。 饮恨刀上血如漆。 “不必退了。”林阡回答。 不必退了。 离沂蒙战地越来越近,忽听到宋军大捷的消息,郑孝勒马裹足不前。 饮恨刀林阡,斩去了梁晋的头颅。 传说中他们仅仅对抗了十余刀,后续的言论里缩减为一两刀。郑孝不敢再听,再听就没刀了。 梁晋,那是郑孝敬仰了许多年的名字和人物。郑孝能跻身十二元神是凑巧,是因为梁晋为了打败秦狮而犯规被除名,才勉勉强强挤了进来。现在梁晋被林阡这么容易就砍了,还砍得这么漫不经心——几乎是乱麻一样被斩掉…… 恐惧当然会放大,放大到令自己窒息。 “真的,真的是一刀斩了梁晋吗?是怎么斩的?”夏风吹林,郑孝突然打了个寒颤。 殊不知,对梁晋之死宣扬夸张不加阻拦,是林阡在发现梁晋轻视郑孝的那一刻骤生的谋略——每一战,都应利于下一战。 “怎样?林阡哥哥他们还好吗?”后方军营,闻因急问。 “嗯。都还好。时青置身事外未插手,夏全打赢了束乾坤。还有,主公一刀斩了梁晋。”天骄看罢战报,回答她说,“倒是宋贤受了些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他嘱咐说,这点小伤就不必告诉玉泽了。” “据称郑孝等人也已从泰安驰赴沂蒙……”闻因点头,续问。 “郑孝他不战而退,不足为虑。”徐辕看闻因这么关心,而本该关心的吟儿却大门不出,当然觉得颇为奇怪。 也罢,天骄他是不懂的,不懂闻因女儿家的心思,更不懂吟儿会偷偷去套闻因的话、去套阑珊的话、去套邪后的话。 话说回来有件事情还真意外,这几天天气反复,竟连身子骨很硬朗的邪后也病倒了。不过,病虽病,发烧烧糊涂的时候还能拧折了海将军鬼鬼祟祟的腕,据说力气不小得很。当然了,她这可不是多疑,而是武者的本能。 “不是海将军,不是致诚,不是祝将军。”吟儿在营房里来回踱,海将军和致诚她一早就否定掉了,祝孟尝那种人,既无动机又没那种能耐。剩下的,是向清风、范遇、陈旭,吟儿想起这三个名字,却不知要怎样疑。他们仨,分别来自短刀谷、红袄寨、黑暧昧道会,归顺时间差不多。感情亲疏,也几乎是一样的。 蓦地,又记起那晚林阡纠结痛苦的神色,吟儿叹了口气,笑着对小牛犊说,“小牛犊啊小牛犊,你爹他有时候,真比任何人都傻都笨……可是为了保护你,我竟不管他了!” 却说徐辕与闻因正自论事,乍见蓝玉泽从某个营帐里匆匆忙忙跑出来,满身都是药液污渍脏乱不堪,与她第一美女的名号当然冲突到了极致。徐辕心中顿生一种排斥,这不是少见多怪,实则类似情景发生了那么多回……!却仍然心中痛惜。 “玉泽,怎么了?”徐辕不由得离开闻因径自朝向她去。 玉泽简单擦拭过,抬头看见是他,应了一声:“是个我负责照看的病人,病得很厉害,吃什么都吐,连药也不例外。” 徐辕见她囫囵擦干了衣便又来做事,不禁想起了当年大理的蓝府,谈不上锦衣玉食,好歹也大家闺秀……“怎么,还要再给病人煎药?” “自然。”玉泽一笑,说,“要照顾到每个人都痊愈为止。” 徐辕一怔,只得在侧看着她煎药,她忙碌了许久才消停,等给那病号喝完了,这时才觉得有些累,于是终于坐了下来理了理鬓发。徐辕看她脸上蹭了些木炭的痕迹,一时动情,竟想用袖去帮她擦拭,玉泽,玉泽,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几乎就要犯错,忽而“宋贤”二字从脑海中一现而过,徐辕满头冷汗,急忙缩回手来,徐辕啊徐辕,你究竟是怎么了。玉泽现今,已是宋贤的…… “天骄?怎么?”玉泽察觉他的异样,奇问。 “没什么。”徐辕回过神来,想搪塞,却说出一句真心话,“也许,真正的感情,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叹了口气,玉泽她,终于不再是先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却是另外一种,仍旧至美无上的奇女子。 “天骄终有一天,也会找到自己心中真爱。”蓝玉泽道。 “希望如是。”背过身去,徐辕的手中还藏着那支不曾送出的紫玉钗。当初在青州的仰天山上,一眼就看上了这支珍稀,奈何潍州的战场上得到它时,已经来不及送。时间这东西真是微妙,对爱情,酝酿得远不及谋杀得快。而所幸,徐辕的失落远不及祝福多。 唉唉唉,希望我终有一天,也会找到这玉钗真正的主人吧。 处理完一天的事务,不经意又到日暮,身处两大战场之侧,似乎形势已开始好转。徐辕见后军一切顺利,议事完毕、诸将散去,只留徐辕一人,又想起玉泽的容颜来,苦笑着,玉泽,除你之外,我今生好像都没有对第二个女子动过心,如何找?再忆起林阡在黔灵峰顶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份令林阡竟说出“欲灭天之咒,不负我之盟”的感情,自己却永远不能碰到了,心中难免遗憾。 带着种种杂念在营中散步,冷风游走在耳根,除了巡逻将士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往来。 闻因从后面拍他:“徐辕哥哥!” 徐辕适才因为一时失神而发现晚了:“何事?” 闻因一愣:“不对劲啊,连徐辕哥哥都有被我打中的时候。我来猜一猜,莫不是为了玉泽姑娘?” 徐辕没有否认,淡然一笑:“正回忆你小的时候,时常想挑拨我与她的关系,现在,反倒是我和她在生疏,你来开导我。” “哪有!我可没说过要开导你啊!”闻因笑着说,她和他总是这么没大没小。 “哈哈。那我也权当你开导过我了。”徐辕说,顿觉轻松不少。 闻因想起正事:“我要去探望下邪后,先行一步啊!” 徐辕反正没什么事,于是就跟着闻因一起去了。 邪后大概是水土不服,卧病在床了几天,发着烧不时咳嗽两声,症状其实很正常——但安在她林美材身上,徐辕不厚道地竟也发笑。海这个人真是没话说的好,侍卫们说基本上他一天要来个七八趟,就怕邪后闷,所以跟她下棋,跟她求琴,还拖了把“去病刀”来送她。这一系列足以引起流言蜚语的事,却因为女主角是林美材而没有引起半句。再问起主母最近可有来过,侍卫们都摇头,那当然,吟儿是怕被林美材的病传染的,就要这么自私自利。 见林美材这么个枭雄都会病倒,徐辕自然就想到了那个名叫楚风月的女子。正巧夜间无事,不如再去探视她。 带着探视审查的念头前去——天骄徐辕后来再想起,会否觉得这举动叫做假公济私?但当时来看,徐辕还是认定:楚风月是敌人,具有危险性、应该间或查看的,嗯。 第898章 冰心为谁融 第898章 冰心为谁融 到达时,战地之外万家灯火,与身后不远仿佛两个世界。 “天骄回来了!”“徐大侠您可来啦!”看到徐辕驾临,这里的居民都很激动,唯有那收留楚风月的人家,激动之余还带有焦急迫切。 “怎么?出什么事了?”徐辕心一凛,生怕楚风月胡作非为、滥杀无辜。 “那位姑娘,才好一点。恢复神智了,却不肯喝药。” 他一听立即冲进屋去,担心从一个极端去了另一个。 黑暗里,再没有那位呼风唤雨的楚将军,只有个长发披肩的柔弱女子,几乎一动不动地蜷在角落,额发遮住了一大半脸,一声不吭与鬼魂没有分别。 就像当年,喜欢黑暗、多愁善感的玉泽…… “身体才好一点,别前功尽弃了。”他俯下身去,柔声如兄长。 她抬头,泪眼,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不见昔日凶狠凌厉,柔弱到了命比纸薄。 “梁晋他已经死了。”徐辕说,却见她没有触动。 “解开这‘夜寒罂粟’,你依旧是楚风月。心比天高、脚踏实地的楚风月。”徐辕又道。她这才有所动容,转过脸来默看着他,仍然没有说话。 “……”徐辕一看冷场,不知他其实已经说通了她,于是乎楚风月正待说话,徐辕就又抢白了:“啊对了!我差点忘了,适才来的路上,又给你在河里找了点漂亮的石头来……你看……”急忙从袖子里把石头给抖落出来,楚风月的表情微微一变,眼神忽然有些软化——但这一切,傻天骄愣是没看到。 “不过,若是想要这块石头,你就必须把这药喝完。”徐辕亲切地笑起来。 楚风月终于肯喝了那碗药,徐辕才放心走出来,然而一边走一边丈二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屋外,农妇悄声对丈夫笑说:“想不到,堂堂一个武林天骄,对自己的小妻子也这么疼。”“小声些,还不一定是妻子呢。”那丈夫道。“怎么不一定了?我看着就像。”农妇说。 屋里,楚风月半躺在床上,紧攥着那块石头,眼角不时有泪水滑出,“从来没有人,待我这般好……” 翌日,徐辕得兖州战报:吴越与纥石烈桓端拉锯了整整半月,才终于在最近一役抓准了时机实施逆转,成功帮史泼立的据点化解危难。 然而吴越仍必须固守彼处严阵以待,只因对手是纥石烈桓端不容掉以轻心。虽纥石烈在这一仗半招惜败再中覆骨金针、不得已必须退居二线疗伤否则伤势恶化性命之忧,但为了打败他吴越也几乎倾巢出动堪称孤注一掷,彭义斌、裴渊、史泼立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兖州据点元气大损百废待兴,是故吴越理当坐镇。 这一战,倒也打出了吴越威信,在此之前,山东众匪都认为吴越无谋无断,殊不知吴越只是多谋少断罢了,越是迫在眉睫的局,越是适合他来解。越分身乏术,他就越发挥全面。 史泼立由于重伤在身的缘故,从前线退了回来休养,于是就跟在了徐辕身旁。这夜,军营内本是一片寂然,忽听见有人在寨口说要求见天骄,徐辕史泼立两人一起去看,寨口那急形于色的小伙子正来自楚风月避居的村落。 未等徐辕开口发问,那小伙子俨然气急败坏:“天骄,金人!金人杀来了!” 金人杀来了?!徐辕史泼立二话不说,急急随着他往那边去。一路上徐辕听他讲述了来龙去脉,怕只怕这一切和楚风月逃不脱关系!无论如何这女子都是钻在袖子里的蛇,收养它的第一天起,徐辕就曾经想过,一旦她恢复健康就立即将她从盟军驱逐,以免窃听情报,以免祸害无辜,以免发生任何一件意外哪怕罪魁祸首并不是她徐辕都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怀疑她!但是,还没等她恢复健康,还没等将她驱逐出境,金人就这么不巧,杀来了。 那一路夜风湍急啸如哭,刮得徐辕是又急又怒又悔恨,当初就该心一狠,不答应杨宋贤和祝孟尝的恳求,任由着楚风月自生自灭,因为对任何一个敌人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徐辕啊徐辕,你怎就一时心软通情达理了! 百步,十步,五步,越来越近,小村庄仍然万家灯火、无声静谧。 却不知灯火上覆了几多人的鲜血,静谧里含了几多人的死。 徐辕僵硬下马,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狼藉凌乱空无一人的村口,心中剧痛。久矣,迟迟不敢上前。 那些金人,抢掠一空之后,显然已经走了。 “爹,娘!”那小伙子哭喊一声,随即往他家的方向奔去,徐辕与史泼立缓步向前,转角处开始有尸体堆叠。 徐辕携刀长叹,终究来晚了一步。冷风如在揶揄,纵然武功绝顶,你又能奈命运何。 史泼立点起火把,一边唏嘘,一边正要俯身去看,忽然咦了一声:“天骄,不对啊。” “怎么?”徐辕一怔,循声。 “这几个,都是金兵啊。”史泼立说时徐辕也看见了,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的尸体,是几个穿着军服的金人,依稀是梁晋的部下,职衔上看来很高,不是等闲之兵。徐辕心念一动,还未来得及想通,就听适才那小伙子喜不自禁地奔了过来:“天骄!没出事!金兵们都撤了!” “是谁救了他们?”徐辕问。 那小伙子上气不接下气:“啊!正是天骄您带来的那位姑娘啊!没想到,她原是个武功高手,一个人就杀退了一队金兵啊!” 徐辕心弦不知被什么一拨,是既高兴,又蹊跷,尽管表面淡然,内心却波澜迭起:“她在哪里,带我去看。”放下手中的金兵尸体,徐辕适才检查过他们的刀伤分布不均,明显是胡乱砍中的,由此可见楚风月杀他们时奋战辛苦,以她刚刚恢复的战力而言,应会受到些伤。 果不其然,找到这楚风月时,她正被村中居民围在当中,千恩万谢的有,端茶递水的有,总而言之她确实救了他们性命,肩上的伤也是因为他们才得。从村民们的眼神可见,他们因为她在而觉得安妥——这是怎样一种讽刺的千载难遇的场景。 她原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直到徐辕靠近之时,她不知怎的竟发现了他并站起来……那不叫心灵感应,那也许是因为她一直就在人群里寻找他,她就在等他一人而已。 人群中撞见的又一眼,便就像拥有着一种魔力,使徐辕一旦碰触就泥足深陷,周围的光景于是都暗了下去。她未曾笑,容颜一如战场那般冷艳,但眉眼里却写满了期待与温柔,温柔得跟从前判若两人。 因此连徐辕说话都咋舌:“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他们,杀金人。” “是金人害了我,而他们救了我。”楚风月一笑,道,“楚风月至少应有些人性。” “嗯……”徐辕表情微变,是啊,在此之前,他其实不算有过真正了解这个女子,“这次的事,多谢你了。然而……”然而顾全大局的话,他不得不说,那就是逐客。 “天骄……别说。”楚风月忽然敛了笑,凝视着他,“风月,不想走。” “但你终究是敌人。”徐辕正色道,他已下定决心,今日之后,以百步穿杨军调遣部分到此地,帮着这村庄抵御任何可能的侵略,而楚风月,就此打道回府,继续做她的楚将军。 “不,不再是敌人。不想再作对,所以不回去。”楚风月摇头,迎向徐辕疑问的目光,勇敢道,“楚风月不愿与天骄在战场见!” 史泼立心中震撼,想这金国女子真是敢说敢为,难怪肯手刃她自家人,原来不仅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向天骄表明心迹。且不说这与情爱有否相关,至少楚风月懂得感恩。恐怕她日后就算回金国去,也一定不会想跟南宋武林为敌了,更何况,她现在的抉择是不回去。 第899章 天无绝人路 第899章 天无绝人路 北移,天阔。 七月,才过了十天,形势却可谓风水轮流转,一言难尽。 先是临沂战场宋军大胜,梁晋身死、束乾坤兵败、郑孝不战而退,时青夏全皆与林阡结盟。 于是,继而,原是要去增补纥石烈桓端的仆散安贞,临时改变路线,过兖州不入而趋临沂。这般抉择,原是看了轻重缓急、不希望束乾坤他们被林阡欺死,仆散安贞当然权衡过了,纥石烈桓端一定能制伏吴越。 却不想,此举虽扳回了金兵在临沂战场的弱势,但意外地断送了兖州战场——吴越……想不到吴越竟大发神威力压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始料未及也后悔不迭。 进入七月中旬,夏全时青相安无事,势力基本得以稳衡。仆散安贞原先想采用谋士建议,对夏全时青采取分化,奈何林阡宋贤一直坐镇,分化之计虽有希望却举步维艰,临沂险局一日不解,仆散就无法抽身去救纥石烈。 不错,纥石烈桓端待救。没想到,吴越会那么强悍。算起来纥石烈的战力跟仆散安贞是相当的、都不在林阡之下,为何打仗却比不上吴越?仆散安贞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因为山东红袄寨的军心凝聚在吴越身上——他是继谈孟亭、杨鞍之后最大的当家,目前谈孟亭隐遁、杨鞍被围困,他身上寄寓着红袄寨最后的希望。但凡人要办成功一件事需要两个因素,一是信仰,二是信念。不巧对山东义军来讲,吴越全占了。 而兖州红袄寨大盛的原因还有另一条,就是莒县的唐进赵显钱爽之死。别忘了外界都不知道唐进赵显是假投降,他们都默认唐进等人是接受了招安之后被反悔的,而钱爽的死则可归类为战俘的待遇。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杀得快活,殊不知杀人越多反抗越强。 故此,在最近的几场大战中,百战不殆的纥石烈一直没能拿下吴越,别说拿下他,纥石烈还两度被覆骨金针挫伤,原想负伤作战,奈何难堪苦撑,覆骨金针名不虚传,纥石烈翌日开始就手臂发麻、无法冲锋陷阵。那好那就运筹帷幄?然而吴越此人谨慎,纥石烈先后蓄积的三次奇袭均被打破,遇吴越如遇克星。兖州战场,竟似比临沂战场更吃亏。仆散安贞闻讯暗叫不好,难道竟需放弃其中一处了? 瀛海军,海州军,天雄军,天平军……千军万马,一筹莫展。 眼看林阡等人势不可挡,将要一匡沂蒙进犯泰安…… 当前,因青州潍州已皆不可取,故徒禅勇也奉命前来援助纥石烈桓端,老将军在得知郑孝不战自溃时破口大骂:“郑孝这不会打仗的小子,怎可以不战自溃那么丢脸!” 纥石烈叹说:“林阡这手法,是败一路,连退一路,攻心之术。利用的只怕就是郑孝与我二师兄之间的过节。” “嗯,梁将军倒是虽死犹荣的!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徒禅勇见他悲戚,赶紧对梁晋之事深表惋惜,说了几句节哀顺变,“唉,宋匪真正英雄辈出,前些日子我遇到天骄和杨宋贤,连着有三十五场没能胜过,何况他们的主公呢……” 纥石烈听得怔住,三十五场……蹙眉看着徒禅勇,这位本该是来救局却尽说丧气话的将军……纥石烈额上全是因覆骨金针而造成的冷汗,却一如既往的神志清醒,打断他:“徒禅将军。” “啊?”徒禅勇一愕,住嘴。 “天无绝人之路。”纥石烈认真地说,“徒禅将军难道忘了,这里是谁的脚底下。” “你的意思是……”徒禅勇一愣,觉出些深意来。 七月二十,柳五津抵达平邑县据点,与徐辕、史泼立见面之时,天刚见暮色,日初斜。 “天骄,四当家,哈哈!久违久违!”柳五津与天骄的交情不用提,和史泼立也是旧相识,是以一看到他俩疲惫就一扫而光,加上最近临沂和兖州两面全是捷报,柳五津听到了显然红光满面:“兖州看来是赢定了。对了,我的老对手徒禅勇是不是又在营里面咯血?” “我看啊,是快了!”柳闻因笑给父亲和天骄他们斟茶,“林阡哥哥、杨少侠和吴当家,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更何况,这是他们的老家啊!” “是啊,有不少兄弟,家眷都还困在泰安。”史泼立叹了口气,“包括胜南、宋贤、我,还有死去的爽哥……”说到钱爽,帐内气氛不免凝固。 “嗯。八月回去过中秋。”柳五津按住史泼立的肩膀,道。 “闻因,你还漏了个人没夸啊。怎么能把徐辕哥哥忽略?”柳五津这时板着脸回头,睨了女儿一眼。 “啊……”闻因一怔,确实忘了,大不敬也,不过,徐辕哥哥应该不会在意的。 “主公还是和天骄合作最顺当。一攻一守,无懈可击。”柳五津笑。 史泼立点头:“是啊,胜南和天骄合作最顺当……要不这样,趁着咱们打完了胜仗,胜南与天骄为庆功宴助兴,饮恨刀和冯虚刀决一胜负,看看谁第一谁第二?” 众人全是一愣,没想到史泼立会这么直接,言辞一点都没加润色。 虽然很多人,确实都想看。虽说十年前冯虚刀略胜一筹,可是林阡已经换了一个人。 “好啦好啦,四当家真是不实际,刚下战场还没休息就比武,岂不是要在将士们的面前出丑?”柳闻因笑着圆场道。 柳五津也笑:“比武之事,等山东彻底平定了再说吧,免得被敌人钻了空子。” 徐辕微微一笑:“其实,未必要分第一第二的,当武林不止一个巅峰的时候,其实有一个一贯的做法,一个封‘刀神’,一个封‘刀圣’,一个封‘刀绝’,再出一个叫‘刀王’,人人都有美誉有地位,多齐美?” 柳五津一愣,哈哈大笑:“你小子在云雾山悠闲得很,成天就想着这些!话说回来,这些年来金宋间剑神剑圣多得数不清,可是江湖里怕是没有一个人敢在你二人不在的刀坛上自立为王了!谁有这胆啊!” 徐辕听过类似的话,已经快二十年了,一贯的笑荡漾在他脸上。 闻因听得开心:“如此说来,短刀谷在刀坛地位就屹立不倒了,太好了,我要练枪法,将来再封一个枪神!” “嗯,好志气……”柳五津捋着胡须,得意地笑。 宴毕。 军营里入夜后一如既往地平静,几位将军脱去盔甲、放松心情,围着篝火谈天说地,偶尔几队士兵行过,气氛安宁又温馨。 那时柳五津才被徐辕告知军中存在奸细,不,不是奸细,是叛徒。老实说,柳五津也宁愿那是大嘴张、银月。 故此看见祝孟尝、向清风他们时,柳五津心上难免也蒙了一层阴影,这个绝对互信的抗金联盟,竟然从出生伊始就有瓦解的力量如影随形。 战场上捷报是喜事,背后有一刀是悲事,还有个不喜不悲的,便是凤箫吟那丫头又有了身孕、林阡却因为阴阳锁的关系不肯要,夫妻俩闹僵到现在还没和好。柳五津到平邑看到凤箫吟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快四个月大。凤箫吟明显防着所有人碰她,不只是因为内奸的缘故。她话比平日少得多,出现频率也特别低。 “如果明天天下就太平了,众位想干些什么?”柳五津想活跃气氛,原来这种场合必有吟儿唱和,但如今她安静坐在一隅,所作所为哪里像凤箫吟。 倒是祝孟尝,粗着嗓子,貌似喝高了:“明天不打仗……我去城里集镇看看,买美酒,抱美人,哈哈哈……”拍飞他,这种人,能当叛徒?柳五津一下就排除掉他了。 “明天不打仗,回广安去,当个教书先生,传道授业。若有可能,继续考我那没考完的科举。”陈旭说时,不无遗憾,乱世中几人能与理想一路同行,他们的生活已经全部都被扭曲且越行越远。 见众人流露苦涩,陈旭笑了一声,道,“在此之前,先把兵书都撕了。”听他这么调侃,众人于是也笑。 “到没有想过天下平定,我原以为,将军在哪里,哪里便会有战乱,永远都不会平定。”范遇道,“临时一想,倒觉得这一天确实不远了。范遇就定居在泰安,买几亩田,耕种耕种,悠哉悠哉,了此余生。” 杨致诚则说,天下太平了,就把杨夫人、煦儿和熙儿都带出来游历河山,他这一生亏欠他们母子三人太多。 海没来,因为邪后生病;向清风也不在,他们围着篝火谈天的时候,向清风从来不参与人群,那是经年积淀的习惯。 吟儿听着听着,其实也很想答,如果明天就天下太平了,我倒想把林阡拖到黔灵峰去歇歇……但就怕他如范遇所说的那样,闲不下来。 “天下太平了,若是宋贤在这里,必会回答,‘睡一天觉’。若是新屿在这里,必会说,‘吃上十九碗面’。”史泼立笑说,“胜南嘛,现在我是判断不了了。我初见他时,他年纪还小,才这么点高,为了筹钱给他娘治病,捞鱼摸虾干过,也偷过东西卖。” 史泼立自是不懂得,不应在人前如此不掩言辞。但对于吟儿而言,这真是个不小的收获,她终于又一次听到了胜南的从前,在学武功之前,那孩子生活所迫,只怕受够了欺负。笑叹,小牛犊将来一定身手够好,因为它爹娘都是偷盗起家。 “如果明天战事都消失了,就帮爹物色一匹新马回家,再挑一杆新枪,买完了之后去沂蒙山玩一玩,北上去看长城,再沿着古长城往大漠里走,然后去天山,再……”闻因说不完,道不尽,徐辕笑起来:“真想不到你能有这么多的计划,明天的你大概要拆成几份去完成了……” 闻因叹了口气:“谁叫我玩过的地方一共就那么几个……徐辕哥哥呢?” 徐辕哦了一声:“这问题我想过很多遍了,如果明天不打仗,我就顺着眼前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什么念头都没有,往前走……” 史泼立先一愣,随后大悟:“这么简单?想不到啊,天骄的回答竟然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么简单。 天刚破晓。 徐辕出帐,看着曙光从云层穿出,想起昨日柳五津对冯虚、饮恨地位的评价,心里比以前更妥帖:不错,林老前辈,当年你希望冯虚、饮恨并驾齐驱,一直担心林阡没有这个实力,可是命运却给饮恨刀安排了一个领袖,他比川宇更适合‘林阡’,我的冯虚刀,终于有了对手! 他十岁出道,刀法自幼由林楚江、落远空等人亲自指导,从薛无情惊叹奇才那一瞬,从人称天骄那一刻,他的冯虚刀在金宋间独步。 从此,谁也无法赶得上他的高度。 从此,几乎没有同辈敢用刀。 云雾山比武,刀坛呈现的,是一片荒芜,当年,也只有胜南一个人,能值得欣赏了。 那一年说是说要为武林选择新秀,徐辕自己也不过才十九岁的年纪。 然而后来,冯虚刀因为没有对手,理所当然地沉默在巅峰,得到和肖逝、完颜永琏等人一样的下场,他们,都因为无敌才封剑。 得遇一个结束自己寂寞的人,真的很慰藉,独孤清绝和江湖格格不入,而胜南,他出现地太早,被发现得又太晚。 蓦地想起很多人命运转折的那一年,也是自己最感触的一年,为了比武,他放弃了萌芽的爱情,把英雄红颜的故事断送…… 手不知不觉摸出紫玉钗,是楚风月被自己夺来的,玉泽,此时此刻,竟有一种冲动,想要帮你戴上它,只有你,才配得上……哪怕,不再是以情人的名义。 他转头往玉泽所在的营帐看去,那破旧的门帘悄无声息地垂挂着,没有出入的动静,天才微亮,不知她是在睡着呢还是已经出去。 徐辕不自觉地就往玉泽的方向走,突然回过神来停在原处,方才一时失神,忘记了自己肩负的使命,不由得满头冷汗:徐辕啊徐辕,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当即收起钗来,回过身去的一刹,看见另一个身影往这边过来,柳闻因男装显得英气,女装轻盈又妩媚,她是军营里最小也最帅气的女孩。徐辕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 迄今为止,徐辕并不明白楚风月那夜的话语是变相的表白,除了对楚风月的本质依然有所保留因为那也有可能是她与金人的串谋以外,徐辕倒也往好的方面想过了,徐辕想,可能是因为楚风月在金宋之间怕难做人所以不愿回去。所以徐辕到底还是网开了一面,派百步穿杨军入驻的同时,没有迫楚风月真的走,还吩咐她好好休养,恢复健康了他会再来看她…… 徐辕却不知道,缺少关爱所以骨子里很脆弱的楚风月,说出那些话来是因为感动和一时激动——在金宋立场间徘徊纵然连楚风月自己也不能肯定那就是爱。 爱?那时候徐辕也仍旧不懂什么是爱,直觉告诉他,他以前爱过玉泽但错过了,而现在,只是很喜欢闻因,很舒服而已,她才十五岁,有他们已然丧失的年轻感觉,她比他们所有人都小一辈,他习惯了有她的生活,从小到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看见她就忍不住露出笑容……这一切,干干净净…… “徐辕哥哥起得好早,难道是要实现自己昨夜的愿望,一直往前走,没有思想、一直走下去?” 徐辕一笑:“闻因,你的理想虽比我远大,可也逃不脱一个‘走’字啊。” 闻因走到他身边,两人才开始同行。 徐辕续道:“帮柳大哥觅马、去玩遍沂蒙、游长城、穿大漠、上天山,都必须一直往前走,咱们两个人是殊途同归。” 正说着前面出现一条小沟来,柳闻因噗哧一笑,停下脚步:“怎么可能殊途同归呢?” 徐辕一愣:“为何不可?” 柳闻因指着沟渠:“等我去古长城的时候,一直往前走的你已经淹死在河里啦!” 徐辕一怔,笑起来:“看来我的理想,从出发点就错误了。” 徐柳二人步散到不远的地方就适可而止,因即便战事对己方有利也该居安思危,却不料刚往回走十几步,就嗅出些异常来。空气中宛然流动着一股肃杀。 柳闻因握紧手中枪去看徐辕,眼神询问他如何是好。徐辕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切勿紧张。 蓦地一束白光直穿过当中木丛,速力连徐辕也暗叹低估,说时迟那时快,冯虚刀立即出鞘斩下那白光,同时徐辕将柳闻因撇在身后。而柳闻因,被那白光一吓,一身武功都白练了——竟站不稳脚跌坐在地。 柳闻因惊魂未定,只知那白光太快也太激,纵然自己全副武装,纵然自己蓄满了战力要去挡,都徒劳……但纵然是徐辕哥哥,还不是立即就冯虚刀出鞘?这么多年有几个人能迫得徐辕一出手就杀招!? 方一瞬间,徐辕与来者又交手了十个回合,战局中全然是严霜紫气,柳闻因低头一看,这才知刚刚的白光,不过是刀鞘罢了……来人武功不在徐辕之下,那么他刚刚的偷袭,不是为了要柳闻因的命,而是为了让她乖乖地出局,别妨碍他和徐辕比试。 然而,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真和徐辕来比试的,还是表面为比试、实则另有图谋?闻因在飓风之侧不敢胡乱作动,因为眼看着徐辕绷紧的神色闻因就知道,这个人的武功水准,起码和薛无情平级。年纪上看,也差不离。 也许……也许金人们为了扳平局势,开始采取行动如这般?可能性有几成?闻因窒息观看着这场刀战,知道沂蒙的战势远不止心里想的那么简单……扑朔迷离! 第900章 此间龙虎潜 第900章 此间龙虎潜 刀战处,风乍起,沙尘如墙扑面,叶似针扇强灌,光阴路过即被割裂,日月星辰齐在乱颠。 来者武功卓绝速力奇猛,无论是气势或招式都堪称铺天盖地——若是一般高手,徐辕完全可以在一个回合内就试探出他姓甚名谁,但面对薛焕贺若松以上就不可能游刃有余,而最可怖的是,眼前人在数十个来回以后仍然难察来路,独独给徐辕一个感觉叫惊撼。 忽而想起昨夜与柳五津戏谑的那句“刀神”“刀圣”论……是的,是存在的,如果薛无情为武神,那眼前人当之无愧武圣。在他手中的刀,一改常人特色,快如闪电,变如光色,纵是徐辕与之交手,也得时时刻刻高度紧张。 “好!薛晏果然有眼光!”那老者大吼一声,显然战得相当愉快,从称谓看,确实又离薛无情更近一分。说话时,徐辕与他又对接了几掌,那老者存心要看他身手,徐辕也急于知他底细,两人都略有分心,是以战局不及先前惊险,饶是如此,柳闻因在旁看着看着,都觉得四周围到处环绕着他二人的刀象和掌形,虚与实窜行不休,令得她头晕目眩…… 范围越缩越小,至接近一百回,徐辕心中暗暗有了个人选来:是他…… 最近看过的各路武功都好像以此人为源头,乾坤剑之收束,风里流沙刀之暗涌,霹雳掌与碎骨爪之毒辣……若不是束乾坤、纥石烈桓端、楚风月和梁晋的提醒,徐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出来,眼前老者是他们四个人的师父! 这老者手中俨然刀的模样,但内涵令徐辕也叹为观止,时而是金铁,又像是泥沙,再化作纸张,各种材质的优点,都信手拈来、随心所欲……说他既懂剑,又擅掌,还精于刀,哪一点不契合? “原是沂蒙第一刀,邵鸿渊邵前辈。”徐辕在金国细作十余年,终于不是白当的。这邵鸿渊与其结拜兄弟时芃曾在沂蒙武坛数一数二,因武功高强杀人如麻而合称为“焚膏祭鬼”,后来时芃一脉日渐凋零,邵鸿渊却得完颜永琏赏识,而一跃成为其近身高手之一,早年为殿前左副都点检,后一心研武不负职。 “好眼力。”邵鸿渊一笑,“不过,早非沂蒙了!” 一百回合过。柳闻因屏息凝神看,连眼睛也不敢眨,因为每次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象就跟瞬间以前不一样,不知是风景被他们的刀改了呢,还是自己被他们拖去了另个时空?!尤其邵鸿渊,交织的刀网稍纵即逝,留给徐辕处处是死局,无论哪个角度都无懈可击。 确实,连眼睛都不让人能眨!但眼岂能不眨,刀光激成那模样、急成那频率、闪成那炫目……柳闻因想,若是她在邵鸿渊对面,邵鸿渊已经在攻击下一个方位了,她估计还在上上个位置招架…… 呼啸风中,邵鸿渊猛然急掠而去,刀锋杀招连环叠出,对着徐辕拦腰横斩。柳闻因大惊失色,还未叫出声来,却看徐辕身形倏展,顷刻与冯虚身械合一,眼看邵鸿渊一刀已经就要得手,可是铮一声被徐辕及时弹开。 柳闻因大喜过望,气都忘了怎么喘,是了,她差点忘了,她不能跟上邵鸿渊的速度,可是徐辕能啊!徐辕自幼练就了百步穿杨,眼睛惊人得可以始终不闭,正好能适应邵鸿渊的刀战,可以跟得上这种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徐辕立马转守为攻,持兵迅疾朝邵鸿渊劈面砍,邵鸿渊则极速藏身于锋刃之后,乃是外旋里滚挂封住了冯虚。顷刻邵鸿渊俯掌前穿不停步,将徐辕攻势一路斥到了外门,片刻之间,他二人距离达到最近,堪称欺身肉搏无法撤刃、无法换招、无法去思索这一回合之外任何事物! 徐辕虽被邵鸿渊推开攻势,仍想反手借刀平抹他脖颈,奈何邵鸿渊不是等闲,比徐辕先一步以内功护住了要害,徐辕苦于迟了一步,若想冲破他防线,那就可能被他回捋,而若想穿透封锁将其力压,那只可能发生在敌人不是邵鸿渊。偏此刻,身前内力如滚滚洪流,此起彼伏着似有决堤倒倾之势。 徐辕大叹慢了半刻,若是自己动作快点,也许此刻已将邵鸿渊拿下;邵鸿渊虽微笑自若,倒也心忖适才凶险,低估了徐辕实力,差点就跟死亡擦肩。 徐辕额上沁出些汗水来,却哪里能够一直僵持下去,久则生变。当下不假思索,暗蕴归空诀蓄积于身畔,霎时,风云霍然舒卷,光影悄然聚散,压力遽然悬空,闻因暗暗叫好,她自小跟在徐辕后面,见过徐辕用归空诀——但不常用,很不常用。 对,当刀被粘缚,唯能借气流。 凛冽寒风,一寸寸如在闻因耳边割过,忽而恍惚这是何年何月,哪个季节,何以北风来得如此唐突,又如此强烈。 表面看,却也不那么恢弘壮观,至少闻因视野里,末夏之花花树树,都只是稍稍动了动,没怎样。 因为世上的所有力道,都往邵鸿渊那个核心去了吧! 可惜,来不及拊掌叫好,闻因到现在也来不及起身,便看到徐辕厚积薄发的那一击,遇上这邵鸿渊刀上面的一股更为强劲的气流,撞在一起后相互吞噬激烈腾旋越缩越小却越烧越烈,直到最后一个躲不过的电光火石,如黑色的血潮般直朝徐辕翻压!一声闷响,打在徐辕身上。 焚膏祭鬼,名不虚传。 岂止闻因大惊,徐辕亦是大急,饶是他内力出了名的雄浑,竟还是被这邵鸿渊给盖了过去。 邵鸿渊显然也有所触动:“造诣如你这般地步,莫说南宋武林,只怕整个金宋,也都屈指可数了。” 却听不远处有人声浮动,显是宋军听见异响寻来,为首的那个嗓门特大依稀是祝孟尝……徐辕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调动气力,便见邵鸿渊袖袍一挥,扬长而去的同时不忘攻击了那边的一大片人!死死伤伤,在所难免,破坏力之强,可见一斑。 天地肃杀。秋寒。霜烈。寂。 柳闻因这时才爬坐起来搀扶徐辕,她不敢也不忍现在就去看那边的情势,只是稍稍一瞥适才那些好像并没被战局惊扰的花树——它们,不知何时已经全枯。一地死尸,就好似是被吸尽了精华似的。 而这些花树啊,它们适才在旁观战局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流逝么。 “邵鸿渊到这里来,要么是为了楚风月,要么,就是那些金人无计可施了、搬出高手来对付我们。”徐辕对柳闻因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这里是完颜永琏的脚底下。援将一定越来越多。” “这么说,金人很可能是想以同样的方式去对付林阡哥哥?!”闻因意会。那时祝孟尝他们鲜血淋漓挪了过来。 “去通知主公,谨防高手袭击。”天骄嘱咐亲兵说。 说到底,黑山渊声的阴影还在。 是日午后,兖州战地。 军营里传得纷纷扬扬的消息,令金将们无论正副都心中酷寒——“徒禅老将军原本是扬言放火烧山逼迫吴越不再游散作战的,结果那吴越骁勇难当强行突出还反攻了咱们,徒禅老将军身陷火中几乎身死,幸好老天长眼,才未全军覆没……” “吴越,有此人在一天,山东之寇都不能除。”纥石烈桓端如是说。这几日,覆骨金针使他伤势更加恶化。 徒禅勇手脚胸口都被烧伤,惨不忍睹地被裹在床上:“杀!杀!我杀不尽这群宋匪!” “原以为徒禅将军能助战,哪想到……”纥石烈叹了口气,走出帐外,问副将,“柳峻大人的援兵何时开到?”山东战场大溃,当然需要河南帮忙。 “明晨。” “好,明晨。”纥石烈攥紧了拳,不动声色。 同一日,临沂。 这天傍晚,金营里灯火一盏盏点亮的时候,士气忽然开始燃烧。 初至临沂的援将邵鸿渊,一来就召见仆散安贞、郑孝、束乾坤,这是连日来金兵首次会合,更显兵力充沛,将广械锐。 邵鸿渊坐在屏风之后:“郑孝,你不战而溃、动摇军心,按罪当斩!” 郑孝一颤,跪倒在地,众将急忙为郑孝求情。 “念在你多年来鲜有过失,暂且以杖击五十代斩首。”邵鸿渊道,“明日柳峻大人的援兵将到兖州,你去那里襄助他罢!” “是……郑孝愿将功折罪!”郑孝虎目噙泪,却是战意激越。 “兖州……确实需要援助,原以为吴越善于游散,没想到他还善于突围。”仆散安贞叹道,“这么一来,徒禅将军和纥石烈他们,战术上既不能聚又不能分。太难打了。” 邵鸿渊冷冷一笑:“林阡何处?” “师父,要与林阡打?”束乾坤喜问。 “哼。”邵鸿渊笑,“象征性地打一打,拖他越久越好。” “怎么?”束乾坤等人不解何故。 天蒙蒙亮。 临沂。宋军军营。 林阡因徐辕报信而早知邵鸿渊到来,是以自昨夜他到来之际就严阵以待,然而这一夜之间,金对宋都只能算微扰,林阡自然察出些不对劲,于营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有个想法,昨夜因为紧张邵鸿渊而没出现,今晨才迟来了。 “为何邵鸿渊要先去平邑,和天骄打斗一场再来临沂?”对,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可惜林阡早先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林阡心一紧,邵鸿渊先去平邑,无非两个作用,一是击伤徐辕给予平邑的军心扰乱,二是让徐辕等人担心邵鸿渊会以同样方式对待林阡、从而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临沂战场。 为什么邵鸿渊要将他们的眼球全都吸引到临沂战场?对一个人扰乱视线不就是为了去对付他?! 难道说,那个说是要去与柳峻合力抗衡吴越的郑孝,根本是想领兵表面支援兖州实际却横插进平邑!? 林阡醍醐灌顶,立即对杨宋贤、夏全调兵:“立即去平邑,助天骄固守!” “主公,去平邑的话,临沂怎么办?”夏全等人不解,眼下最重要的不该是临沂吗。 “临沂有我。”林阡知道,邵鸿渊不过是个障眼术,此刻徐辕等人一定已然遭到郑孝袭击,“宋贤,务必把郑孝给我拖回来!” 最可怕的,不止郑孝,还有那个与郑孝里应外合的内鬼吧…… 平邑据点,免不了要吃败仗。当所有人都认定,拥有林阡和邵鸿渊的临沂最重要,拥有吴越和纥石烈的兖州第二。 这是谁的计,从何时、何处开始算。 兖州。日出。 柳峻的援兵,也和郑孝一样,没有到这里——柳峻,比郑孝更早,去了平邑…… 这场仗,将比想通后的林阡,想得更惨。 纥石烈桓端冷笑一声,先令人把近身的某兵卫斩去、说那是海上升明月的奸细,后解除绷带,擐甲佩刀,跃马而上:“吴越,你赢够了,该我了。” 第901章 平邑惊烽火 第901章 平邑惊烽火 海上升明月安插在纥石烈身边的细作,是纥石烈养伤期间无意中发现的,那细作闲暇时一直留意着夜寒罂粟的解药,想来是受了徐辕之托搭救楚风月。若非这么巧纥石烈被吴越的覆骨金针射伤休养,可能都没有这么多闲情逸致探查收获。 于是,从发现的那一刻起,纥石烈桓端就斩去了林阡、吴越等人的第一情报源。当然,这个细作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被纥石烈处死。这么慢,又这么快。 不动声色,运筹布局: 纥石烈的师父邵鸿渊,是此番入局的最佳人选,纥石烈第一个就想到了他。首先他正巧就在沂蒙,第二,邵鸿渊的武功足以击伤徐辕、扰乱平邑据点的宋军人心,人心是战斗的根本,第三,黑山渊声这件事在盟军心中留下过不小的阴影,宋军后方诸将一定十年怕井绳,担忧邵鸿渊会故技重施去对付林阡一个人,从而所有人的心思都往林阡身上悬,第四,邵鸿渊这样一发威,谁的眼球都必定跟着他跑,使得本就至重无上的临沂战场,更重。而实际,邵鸿渊并没有领兵,他只是单独一个人。 郑孝,也是在林阡眼前悄然流动走的一颗棋子——当邵鸿渊套住了徐辕和林阡的心和眼,当临沂、平邑各地都以为,兖州战场金军险急,郑孝不救兖州救谁? 郑孝如是,柳峻亦如是。明眼人一看,兖州岌岌可危,柳峻别无选择。 兖州,徒禅勇和纥石烈一个比一个败得厉害,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然而,前面的确是真败,后面却是纥石烈藏拙——徒禅勇来到之后,纥石烈就借养伤淡出。接下来,徒禅勇那种打法,完全是对着吴越送死,纥石烈听之任之,是故意的…… 所以,兖州的败仗让林阡不设防柳峻的援军到底往何处开。往何处开?没人会想到其实是对着平邑。 也许一直的安逸反而会令天骄等人绷紧,敲完警钟同时给予军心上的扰乱才是纥石烈的用兵之重。 结果,平邑据点,尽管也居安思危了、也固若金汤了,都猝不及防,也无能为力。 徐辕与祝孟尝的受伤,不过是这天早上的事情,这么巧,也就是这天夜里,噩梦就突袭此地。金兵的速度之快,可见蓄谋之精准。 柳峻的兵马强势压境不过是个序幕,紧跟着就是郑孝的开到与夹攻,值得一提的是,宋军里的内鬼,和郑孝里应外合,暗中打开了寨门相迎……三次大冲击,宛然给了平邑据点三场噩梦。第一战,徐辕史泼立柳五津惜败,邪后因在病中,故第二战就被郑孝的军队掳了去,最惨的当属第三战,包括吟儿、向清风、杨致诚在内的一干人等,荡然消失踪影、生死未卜。 杨宋贤夏全奉林阡之命即刻开始回打郑孝,但那时,已经对平邑之战败没什么作用了。与此同时临沂战场,仆散安贞和邵鸿渊两大高手对林阡形成了牵制,使得林阡当时竟还不能归来。从这一刻开始,邵鸿渊才真正与林阡交手,而不是之前那种象征性地存在拖住他。 而平邑败绩一旦传开,纥石烈即刻对吴越起兵:“吴越此人,用兵卓绝不假,但弱点在于,心绪易受影响,难以下定决策。” “破两处险局的方法是拿中间。”两面受制?那就先动敌人最忽略的那一环,如此大军涌入了平邑,临沂和兖州两段绷紧,自然而然化险为夷。 当然,这一切,贵在金军比宋军多,金将比宋将广。像史泼立、夏全那些人,终于敌不过束乾坤、郑孝他们的战力。 这是完颜永琏的脚底下。这是纥石烈桓端的谋。谁人不吃败仗?林阡徐辕亦不能免。 危如累卵。 林阡着柳五津柳闻因等人先救兖州援助吴越,而杨宋贤夏全则先帮徐辕于平邑重振旗鼓,他一个人,留在临沂应对时青和邵鸿渊、仆散安贞、束乾坤。 形势陡然下滑,所幸他看得分明,邵鸿渊的到来只给临沂添了一位高手,而并未增多援军,相信他林阡在此镇守,一定能转危为安。这几天是金宋孰胜孰败的关键,身为主将他首先就不能乱。 然而……目前和吟儿一起流落的,已知的嫌犯就有向清风、杨致诚。也许,祝孟尝早该被排除在外了,陈旭和范遇目前处于徐辕身畔林阡却怎能希望内鬼是他俩?但如果是他俩,吟儿的危险性显然就轻些。 剩下一个海,据说是追着邪后被掳的方向去了金营,他是内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今次战败,应了祝孟尝的一句话,海上升明月的动作,永远不及金国人收买的奸细快。讽刺,真讽刺,莒县如此,平邑又是这般。林阡的心岂能不痛,这个内鬼,终于又一次放弃了回归,哪怕阡已经把意思表露得那么直接,态度也是那样的坦诚。 诚然纥石烈桓端是迄今为止难逢的敌手,但这个隐藏在深处出卖盟军无数的内鬼,才是林阡此刻最大的眼中钉。既然他放弃了最后一个机会而且还这般放肆,林阡也绝对不会再容忍,当此时,一定先从陈旭、范遇着手,查探他们最近所有的行踪与作为! “飘云,星衍,为我盯紧他二人,时时刻刻。”尽管,陈旭和范遇都是盟军中最聪明的谋士,林阡先前也只是不忍与不屑去查他们。 百里飘云和江星衍带着任务一同退下了。他二人,就是经过了怀疑后确定忠信的典型。 “清风,致诚。”林阡蹙眉,心中暗生一股哀愁,他有百里飘云和江星衍可以查探,那么和杨致诚向清风在一起的吟儿,该怎样度过这般劫难。于是,竟也发自肺腑希望,向清风和杨致诚都对盟军不二。如此,吟儿倒也安全些。 思及这次生离毫无征兆,而且他和她冷战至不告而别,到今日还不曾冰释……那丫头犟得不肯低头到如今快满了四个月身孕,身上还有阴阳锁和火毒……教林阡如何能够放心,如何能够不乱。 林阡所不知道的…… 当夜海的嫌疑曾一度达到最高—— 当夜,金军第二场冲击退去不久,惊闻海竟单枪匹马追了过去,于是乎军营中有关他降金的传闻沸沸扬扬,更有甚者,搬出苏慕然之死的言论来抨击他,眼看证据确凿动机俱在,世人都说,海从那时起就已经生无可恋,这么巧内鬼第一次就出在首阳山,时间地点都很靠近苏慕然之死。 邪后呢?当支持海将军的人说海将军是为邪后才追过去大家千万别误会的时候,反对派则说,邪后只不过是海的挡箭牌,半刻之间,就把海和邪后本就还在萌芽状态的感情给抹杀了。 是的,客观上讲,海完全可以拿邪后当挡箭牌,来一点点地降低他的出现频率、从而巧然洗脱他的嫌疑。但动机呢?真是因为苏慕然? “谁再诋毁海将军一句,我第一个饶不了他!”那时徐辕犹在苦战,后军中岂容这种扰乱军心之言论,是以吟儿驱散人群时厉声喝。 什么苏慕然啊?吟儿就算没看见苏慕然倒在血泊里时海那苦恸却一直自抑的表情,也还记得苏慕霖被炸死之后海在黔灵峰的花丛里哀伤却坚定的眼神,甚至是苏慕离在营帐里对吟儿举刀时海纠结却深情的自白。 也许海将军和邪后在最先还有那么点拉郎配,但是吟儿懂,海将军为什么要选择邪后,一则邪后与他一样对联盟挖心掏肺、两个人立场对了就什么都对,二是,邪后和苏慕然完全不一样、海将军很想很想从上次的阴影里走出来,为了盟军,为了阡吟,也为了死去的苏慕然、苏慕霖、苏慕离……为了对得起他海的将来、现在和过去!海将军坦荡荡! “不会是海将军。”吟儿据理力争,“其一,首阳山事件他不在场,其二,今次战役,那叛徒出卖了天骄却避开了主公,证明那叛徒心里面主公比天骄重要,六个嫌犯里,海将军是唯一一个将主公和天骄并重的人——主公和天骄都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以海将军要最先排除!” 当夜吟儿说罢,谣言不攻自破。 第902章 举刀到齐眉 第902章 举刀到齐眉 却说海一路追到金营附近,几天来都没得到邪后的一丝消息,深知迟则生变不宜久留的他,自然忧心忡忡实怕邪后已然丧生。 虽说郑孝柳峻皆以军规森严著称,但不巧了,潜伏与搜查是海的强项,冲他出道伊始便分裂了向一石暗沙就知。不过可惜的是,踏破铁鞋,林美材好似人间蒸发。 是夜海正怏怏不乐地躲在暗处,思虑着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他不能总在金营附近徘徊啊,实则最近他救了好些个俘虏出去,已经就快要打草惊蛇了…… 竟就在那时,听见了两个路过的金兵议论,才得知这样戏剧性的一个消息——也是海死也想不到的一种可能——原来那郑孝大败平邑宋军后意气风发,看见俘虏中林美材貌美竟意欲强占……此刻她,就在郑孝的营帐之中?! “天啊……”海大惊之下,赶紧往郑孝的帅帐奔。 “待这一战结束,你随我同去中都,何如?”郑孝的声音传出帐来,这么巧他正对邪后威胁,似乎还想要动手动脚。 “不行!!”海怒喝一声,穿过金兵重重阻碍,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营帐,火气大得直往郑孝身上烧,帐内外所有武器都形同虚设,郑孝也被这一声喝得愣在当场,没接上话。 “将军。”众金兵赶紧跟进来,一个个面色惶恐。 郑孝摇头,示意他们暂且勿动,好歹也有些十二元神的骄傲在。他正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海已经一把夺住了邪后的手将她堵到了身后:“这禽兽有对你怎么样?!”邪后“啊”了一声,没意识到海在问她什么。 一听他叫郑孝禽兽,金兵瞬即剑拔弩张,帐内气氛空前紧迫,郑孝也是怒不可遏:“我认得你,你是掩月刀海!好大的胆子!败军之将也敢在我金营撒野!” “哈哈哈哈,郑孝,久仰久仰!十二元神里你该是第一——鼠!”海以他不战而溃之事讽他,同时借了盟主给十二元神的绰号羞辱。 “海!你!放开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郑孝大急,迅猛拔刀。 “早该拔刀了!哈哈,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从我手上抢我女人过去!”海一脸“就不放手”的表情,邪后在他身后当然看不到,但后面那句话难道听不懂吗?瞬即脸都变花了,狠狠拽着海,哎,这能乱说嘛!? 当是时,金营内外黑压压的已经围了两三层兵,众矢之的海情知这一次可能出不去,所以笑着拔刀豁出去了,迎战郑孝的同时将林美材紧紧揽在腰间:“林美材,等你举刀齐眉很久了!” 林美材蓦地一愕……呃?姻缘刀?那把被她藏在袖间的、曾属于他的刀……可是来不及回答他…… 只是心念一动的功夫,两把刀急急于身前交错,激烈的金铁碰撞声,霎时令空气都沉默。海、郑孝与林美材三者,猛地就连人带刀一起被裹进战之漩涡,与世隔绝。 从来最精彩的决斗,都是最旗鼓相当的对手,直到海遇到郑孝,才能够深切体会。 掩月刀,顾名思义,势能掩月,刀意通天。谁要撞在他海的刀口,就犹如触翻了漫天星斗,被海豁然狂扫一气之后,终尝到被倾盆星雨痛砸的滋味……再撞上去?那就再砸一次。刀之旷张,海也。 而从郑孝被激怒的那一刻起,表现在脸上的也恰如其分是属于高手的认真与专注,他出刀,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看似平淡无奇,但就是这样的见招拆招时刻保持清醒,使得郑孝好像没有特色没有威胁,却同时也没有弱点—— 郑孝的每一招都能跟你打平,总有那么一招你会失误而他却还能稳衡。所以无怪乎十二元神最后一个位置给了他。 郑孝的没特色就是他最大的特色。至少海不能针对性地去为难他攻破他,而他,好像不那么在意多快拿下海——何必心急,这里金兵多得是。 交战的过程中,早已有人对海拉满了弦。便听得嗖嗖几声啸响,正与郑孝平手的海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何况怀里还挟着个林美材。 第一箭擦过海肩,第二箭倏忽扎在他肩上,置身于郑孝突然变强的刀风中,掩月刀沦为海拼死防守的工具,眼前一黑,几近被郑孝打中,避闪了一转后郑孝的下一刀却当头就落,千钧一发然而掩月刀脱手坠地,性命攸关海唯能反身一拉、借侧面桌案推向郑孝救急…… 郑孝一面以刃碎桌,一面不停止疯狂进攻,只道是这一刀必然会要了海命,岂料刀至中途登时一震,眼前明晃晃的乍现了另一把兵器,扑面而来的,劈天盖地全是飓风掀起的粉尘。郑孝猝不及防,根本也难以置信——那么孱弱的女子,怎会有这般大力!? 落川刀法依旧激锐,每一刀飞如瀑,每一招阔如幕,山山水水连延不绝,却独树一帜地势如倾泻,急、快、没有呼吸的停留、没有上一招与下一招的间隔!教这个本就傻眼的郑孝,如何能够“见招”,又如何能拆?!跟不上这种起伏澎湃,受不了这般翻江倒海,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海昏沉之间,惊看邪后发威,忽然有点明白了,适才他也是一时情急失了理智,以为邪后在病中就不能抵抗禽兽。但事实上,邪后她到金营里来休息了几天之后显然已经大好了,韬晦着隐遁着蓄积战意……但是她这么做,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郑孝当场四分五裂,弓弩手全作鸟兽散,林美材俯身扶起海时,整个金营前面空空如也好比一座空寨——那么,这儿算邪后的领地了吗? “这种杂碎,本不值得我用刀!”林美材看见海略有疑惑的眼,答道。 “然而你,明明好了,却不彰显武功,是为什么?”海问。 “唔,正巧他郑孝不认得我,我这场病总要有个收获,那不如便在金营里也做次细作,好好地查探到底哪一个是林阡他身边的叛徒。”林美材说,“你知道的,林阡他这阵子,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叛徒的事情一出,只怕心里更悲。” 海一愣:“为了林兄弟……”换做平时,自然是会因此而感动的,但今日除了感动之外,又微微的带进了一丝酸涩。每个人都有个不能渡过去的从前吧。这么说他和邪后还真是天涯沦落人。 “是啊。你海的嫌疑一直就不低,至少我最近耳闻,说你存心与我靠近、以我作挡箭牌。这个说法,现在恐怕更加甚嚣尘上了。”邪后说。海心中一直喊:不,不是存心的,不是挡箭牌。心却一颤,邪后她,其实也是为了他,混入金营调查,其实也就是为了帮他洗脱嫌疑啊。邪后她秉性善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殊不知,个中已经道出她对海也有情有义了! 海一喜,感动之余带些痛惜:“金人兽性,不可能没欺负你。你竟然能……忍辱负重?” “欺负?”林美材一愣,哈哈笑道,“那杂碎,让我陪他去中都,我点头他就把这手铐给解开。刚解开一半,你便就来了。”海听罢点头放心了,心道,如果郑孝真突破了邪后的底线,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忍辱负重的。 林美材原想问他为什么不顾性命冲进来,可是答案都在一早就公布了。海也只是沉默不语看着她,不知道下一句话到底该怎么讲、关系该怎么更进一步。这一刻林美材是既意外又心乱,海是又欣喜又紧张,两人四目相对,蓦地一阵肉麻。 世人谁都没见到过邪后有这般窘样,近距离时海却是看见了,心中暗爽,低下头来,愣愣盯着她刚刚提到的刚解开一半的手铐看。 “唉,这质地,终不及短刀谷的,哈哈。”邪后低头,也看这手铐,说。 海陡然抽刀,一下就劈断了这手铐,却以更快的速度猛地给邪后安上了另一副,邪后瞠目结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海就边把这一头铐在自己手上边笑了起来:“这天下,只能我铐住你。” 林美材脸刷一下通红,没回答他,抱起他就要走。 “唔?这……这成何体统!快放我下来!”海顿觉丢人,挣扎。 “你说得出,我也做得到——且看谁比谁更恶心!”林美材抱着他,阔步往战马走。 第903章 向清风动机 第903章 向清风动机 海将军向来豁达坦荡,自是对得起吟儿对他的信任。但别的人……吟儿又岂能妄加揣测?在这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形势像营房外的这簇火焰,在明亮中灭亡,在耀眼后迷乱。 外表暂时安稳,内在千疮百孔。林阡和她的抗金联盟,从来没有过这样凶险。一切,都拜那个害群之马所赐。吟儿恨那个人,比恨苏降雪、越野、甚至南北前十、十二元神更恨那个人。 画面,渐渐在火后变得荒凉、遥远、陌生……可恶的是,现在她最大的任务只是保护小牛犊,所以,不能过久地站在人群里发号施令,哪怕千钧一发这里所有人都说盟主现在我们需要你——即使这样也一定明哲保身,如阡所言这个孩子是她费尽心机。 只是,做这种狠心决定的同时吟儿亦倍感压力,还没来得及转身离开,竟站不稳还摇摇欲倒。她深知,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倒下紊乱军心,然而阴阳锁的巨大吸力迫使她那一瞬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思想都控制不住如何去调节行为?!所幸,所幸下一瞬她缓过来时,看见向将军取代了阡的角色,以手臂将她托住没至于真的倒下。她带着感激看了向清风一眼,咬紧牙关强撑着剧痛走回去,久矣满头冷汗,仍是说不出半个字来,神智于是也一点点地流逝、再拉回、流逝、再拉回……辛苦至极。 那夜,向将军似是一直都守在她身旁,从她阴阳锁开始发作到恢复醒来,中间历经了内鬼与柳峻的里应外合、金人的第三次冲击刚好对准了这里……但因为有向清风的保护,吟儿竟始终不知道,原来中途还经过了一次大战、大溃、兵荒马乱、沧海横流。 醒来的时候,据说是第二天的辰时,是辰时吗,为何沂蒙的天却好像没有彻底亮起来,空气中泛着的血腥气,和身畔剩下的不足一百个人,好歹也提示了吟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平邑的据点,现在还存在吗……吟儿倒吸一口凉气。 正为天骄、邪后等人担心着的吟儿,那时才察觉到杨向两军有隙。残忍,真残忍,只剩下不足百人,还要有相互的指证和怀疑?!吟儿不知道具体情况,却感觉得到,又是杨家军在咬向清风,跟寒棺那次……如出一辙。上次就不该怪向将军,这次,吟儿想不出他有什么背叛的动机。 杨致诚的家将杨哲钦说,向清风是叛徒,有足够的证据:先前,向清风的人生目标只是剿除苏降雪,以报他向家百余条人命的血海深仇,这一切,几年前就已经全部达到了。理想的实现造成前途的迷失,是向清风叛变最有可能的因素。 向清风的副将则辩驳,向将军的人生目标是剿除苏降雪,你们的目标难道不是。说到底,你们咬定向将军的原因是因为那六个嫌犯之中、唯有向将军一人曾经背叛过盟军。但他只是犯了那一次错而已,不应当每次出事就都最先想到他。 向清风的下属们意见中肯,吟儿也点头称是。然而杨致礼和哲钦立场一致,他们对向清风的态度,一如当年的耿直对辜听弦——“主母,岂不知一步错、步步皆错?”无可厚非,哲钦和致礼这般冷硬,是对他们心里认定的奸细。 那时,杨致诚就站在一旁看着吟儿和向清风,没有制止哲钦和致礼的咬定,但是欲言又止三缄其口。 “我坚信向将军没有走错路,他跟你们一样对主公忠心不二。”吟儿坚决护着向清风,“尽管苏降雪早已伏罪,向将军还有顾震这个大仇未报。所以,流言中的所有动机都不成立。” 向清风面对盟军中诸多指证,竟也跟从前的越风一样冷漠如冰,不愿解释,不肯多说一句,表面看来确实是清者自清、令得这个心思单纯的主母一心护着他,只是这种形容姿态,使杨致诚更加怀疑,向清风的最大动机是什么。 是什么,是主母。 这个原因,杨致诚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也不忍心说。但事已至此,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流亡到不知何处,主公不在,他杨致诚必须保护主母,于是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最好的战友来:不错,清风的动机,是主母。 从奸细范围确定在六个人内的第一刻起,杨致诚就开始为林阡搜索各种回忆、生活与征战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他虽不至于明察秋毫,倒也是个心思极细腻之人。可以说,有些细节,平时可能会不留心、没记住,但一旦刻意回溯,还是会存留些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之后融会贯通,形成一个模糊却巨大的印象,那就是:向清风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比任何人都关心主母,都尊敬、守护以及喜欢主母! 是从何时开始的?风七芜失忆阶段,李沁等人就曾议论过,主母和向清风交情匪浅,若不是主公他用强,早已被向清风捷足先登,这些传言,杨致诚初听时还一笑置之,如今想来,无空穴,不来风,主母那样的女子,容貌与性情,世间几人及,向清风就算本身没感觉,也一定会被吸引、被打动,从而一发不可收,这个时候,遇到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主公,会怎样,会不会像洪瀚抒、越风一样?!有个观点,杨致诚虽然不信,却也反驳不得,主母从站在主公身边的那一刻伊始,就如诸葛仙翁说的那样是人世间最大的祸水。 何况,向清风本身没感觉吗?不见得。 为什么主母失踪一年他不愿留在川蜀而是第一批请命到临洮府?是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不是吗。为什么那年兴州城外主母和郭子建遇袭,向清风竟然二话不说就去救主母,先斩后奏没顾主公的号令,令行禁止如他?是因为他心里主母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为什么主母和主公屡次提及要帮他向清风成家立业得到的都是他的反对甚至排斥,哪怕对方是端庄大方没有半点配不上他的洛轻衣?是由于他心里根本只能容主母一个人不是吗。 更不必说为什么主母入驻短刀谷后本该身为战将的向清风竟然心甘情愿在主母身边充当保护,更不必说为什么向清风会在寒棺田若冶兵变的时候最及时地出现在主母身边几乎以命相救,更不必说为什么杨致信和杨夫人都对主母严令禁止肆意走动而一贯不苟言笑的他却能给予通融…… 如果说那些都是赎罪,如果说那些都可以解释成:一切都源自川东之战他醉酒对主母不敬、撕扯了主母的衣还毁了主母的颜……可是连这个源头,都那么可疑。常言道酒醉见真心,向清风误解主母诱惑主公退隐,纯粹说明了他自己才更容易被主母诱惑!那夜他之所以挥刀去砍主母的脸,哪是因为主公,显然是因为他自己怕啊,他怕他多看一眼都会沦陷,他怕他留恋美色而忘了他背负着的家仇国恨! 也许那夜的向清风还不懂,但那夜主母“死”后,向清风必然彻悟,他,早已爱上了这个女人。早在川东的军营,早在黔灵峰的峰顶,甚至,早在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 但这个女人,是主母。 即使想要她的人从来就不止向清风一个,但那些堪称枭雄的人物们,也全因为她身边早已有了林阡而止步……更别说在向清风的心目中,林阡绝对是另一个至关重要…… 主母。天下间那般多的如花美眷,为何偏偏爱上主公的女人。 第904章 履险皆若夷 第904章 履险皆若夷 主公的女人……得到她唯一的方法,就是背叛和颠覆。 当然,向清风现在还只是出卖了天骄没害到主公,因为向清风心里尚留存着对主公的感恩……但杨致诚看得出来——眼前种种,都可以是拐带主母的铺垫。 据盟军再三推断,叛徒是从定西开始跟轩辕九烨达成了一致的,时间上精确到年月,是榆中大战林阡的叠阵打败轩辕九烨前后。 也正是在定西大乱期间,向清风脱离了林阡身边、代林阡主宰起榆中的局面,并还以他的叠阵打败过轩辕九烨。世人原都以为,以向清风对轩辕九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却不知为何竟然能胜过了毒蛇轩辕…… 难道不能认为,那段时间轩辕九烨和向清风之间达成了共识,轩辕九烨诈败给他,他则在将来提供情报给轩辕?那时候的林阡,既然把榆中全权交托,肯定就管不住向清风了。 继而出过的大事件,便是首阳山的地名谬误、延安府田守忠据点覆灭、萧溪睿被困怀旷楼、弹筝峡林阡吟儿迷路。这个盟军领袖级别的内鬼,陷害过辜听弦沈依然,与水轩合作却利用水轩代罪。如此聪明,如此阴险,范遇陈旭的机会平分,而向清风嫌疑略高过他们的理由则在——当年川东的寒党策谋,向清风和水轩有过交集…… 而今山东之乱,向清风虽说最先去援的是泰安,但莒县事变之时,他已经来到了沂蒙。随着林阡在沂蒙碰见了人生中最难得的劲敌纥石烈桓端,眼看着宋军与金军就这么相持了几个月频繁拉锯,向清风也一定看出来了,这是破坏和出卖的最佳时机。 若非为了带走主母,他怎会任凭金军冲击而始终只对主母寸步不离?这次的大军流离,完全可以是另一个故事的起点。当然,前提是主母要肯。 若非因为主母的缘故,他怎会和主公一样,随身带着针灸必备,在每一个主母最需要的时候都不离不弃,而且这个关头主公不在主母身边,不仅人不在,心也不在。这,难道不是向清风最好的抢夺机会? 杨致诚鼻子一酸,如何能再往下想,清风是他除却自己的家将之外,在短刀谷算得上最亲的人,从小到大,一同为了反抗苏降雪而战,一同在逆境下负隅直至寻到主公为止……这些年来并肩作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弟之情,袍泽之谊,还有与主公的绝对互信,难道敌不过区区一个女子…… “致诚,为何不说话。”这时吟儿开口,打断了杨致诚的思路。 吟儿的目光有所期待:“你是怎么想?”她清楚,只要说服致诚,就能够度过这次信任危机。 致诚心中自也百般纠结,他在寒棺的时候,答应过吟儿,他和向清风,今生今世都是兄弟,川东之战引起的任何不快,任何误会,都随风带走,不留余痕。然而,“我自不愿怀疑任何人,但不怀疑的条件,是主母和主公都平安无事。寒棺里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吟儿知他还是留了些余地的,心下大慰,转头看向清风的脸上似也有了些动容。直觉,向将军其实并不像越风那么不屑和无所谓。如向将军这样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吟儿心自叹。 “哲钦,致礼,为你们的不敬和失误,对向将军、还有你们自家的将士们道歉。”吟儿站起身来,肃然说。 哲钦与致礼都是一愣,一脸茫然。 “流亡之际还妄加揣测紊乱军心,是嫌我们败得还不够惨么?!”吟儿厉声道,“且不说一切都是你们的臆断,哪怕那个叛徒他就在这里甚至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也不是问罪而是合力度过困境!别忘了林阡身边有银月存在的时候,每一场战役胜利的还不是我们盟军?!” 一开始哲钦与致礼尽皆低头沉默,而听到后面的鼓舞不禁也燃起了斗志。不错,即便有奸细在,也并不可怕。 “再者,若向将军真是叛徒,眼前一幕岂非如他所愿?若他不是,你们就是在散播谣言、诬陷首领并放纵真凶,随时引起更大的伤亡,待到水落石出之时,良心上过得去吗?!林阡对我说过,疑谁都不能疑兄弟……就是说他宁可把命就悬在真凶的刀上,也不能轻易去否决任何人的赤胆忠心。因为,信比命重要。”吟儿说时,包括哲钦致礼和致诚在内的多数人都已动容。 “当然,如果证据确凿,我和林阡一样,断然不会包庇谁,哪怕交情再深。因为他浪费了我们的信任,践踏了我们的信任,利用我们的信任害死了我们那般多的兄弟,罄竹难书,罪无可恕。”吟儿看向向清风,语气一转,“但是,我有十分的把握,向将军绝对不是那个人!” 向清风听罢表情一凝。杨致诚沙哑着嗓音喜问:“什么把握?”他当然期待,期待向清风不是叛徒,论交情,他与向清风的最深最久——他难道很想之前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真的吗? “叛徒出现在首阳山事件,‘陇西’和‘定西’地名谬误。说明那个叛徒在首阳山会师之前,并不清楚杨妙真的到来和报信、不清楚山东的乱局,尽管那一切在当时不算机密。”吟儿说时,杨致诚点头:“那时我们很多人都不清楚山东有乱。” “但向将军他清楚。”吟儿说,“因为那日在首阳山上,我见海将军和邪后都不在场,问了一句海将军呢他在哪儿,是向将军在我耳边回答说,海将军和邪后去了山东。由此可证,当时向将军就知道了山东的乱局、知道杨妙真的通风报讯,无论他的渠道是什么——所以,向将军决计不是叛徒!” 众人脸色皆变,都是心服口服。吟儿的这句话不仅为向清风洗脱嫌疑,顺带着给海增加了绝对的可信度。 当下,哲钦与致礼当先对向清风认错,杨致诚也按着向清风的肩膀说了声抱歉,继而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保护主母、回到主公身边要紧。” 四境荒乱,也不知此身何在。向清风点头,看向吟儿,对杨致诚回答,“一定。” 吟儿的目光一直也没离开过他们,这时见人群总算不那么愤慨了,终于走上了前来看向清风。她明白,在真相大白之前,类似的流言肯定不能完全消除,于是对向清风微笑劝慰说:“众口铄金,就由着它去吧。”向清风注视着吟儿,眼底流露出一丝柔和。 “再怎样,海将军、向将军都不会做敌人呢。”这几日,吟儿说过的话也反复在林阡耳边回响。 除了那晚她就排除了海、杨致诚以外,林阡心知祝孟尝的嫌疑也不高,而向清风的忠奸……林阡经过一番冥想最终采信了吟儿。吟儿看事情的角度与常人不一样,但总是很干净很透彻。即便那是风七芜时期的事,终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乱讲。 何况,林阡从吟儿入驻短刀谷的第一天甚至寒棺内就把吟儿的安全交给了向清风,这举动一直持续到风七芜时期以后,向清风如果要叛变,早就叛了,只怕比洪瀚抒他们闹得更早,不至于首阳山才开始。 所以,叛徒也就缩小在陈旭和范遇两个人中间。 是巧合吧,最难抉择的两个人,论出谋划策行军布阵,他俩是阡的左膀右臂。 但陈范又太符合这个叛徒的特点,聪明——以范遇对情势的领悟,无人能出其右;而陈旭此人,林阡常赞他心比田若凝还多一窍。 林阡放手开始调查他们的同时,沂蒙战场的形势也在反复。 因平邑三战大捷、兖州临沂的险局缓和,金军重新达到了分配。如今,是邵鸿渊与束乾坤坐镇临沂,纥石烈和徒禅勇在兖州指点杀伐,柳峻郑孝两路人马则于平邑安营扎寨。由于完颜讹论、仆散留家间或入局支持,故仆散安贞能够较为自由地辗转这三大地域之间。 值得一提的是,平邑之战虽以宋军惨败告终,好在林阡调兵遣将及时,杨宋贤与夏全的到达拖住了柳峻郑孝的后腿,也在几天之内帮徐辕稳住了平邑的一些据点并得以重建。更因为随后林美材杀死郑孝扬威,而使得平邑宋军暂能与柳峻对峙。话虽如此,吟儿、致诚、清风都还下落不明。 而林阡既排除了海、祝孟尝,当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调他们到临沂来牵制束乾坤。剩一个名叫邵鸿渊的高手,则必是林阡亲自对付,堪称重中之重。 另,最近兖州的几场战役,纥石烈场场都压着吴越,倒是柳五津和徒禅勇的交戈,听上去轻松近似有些好笑,据称柳五津射出的某一箭计算失误射得远了些正自遗憾,哪想到徒禅勇为了防他射箭急忙往后面撤正巧撤了那么多距离……于是战场上就听得哎唷一声徒禅勇坠马而下,柳五津当时就预测到这个徒禅勇回去后又要吐血了。 但除了柳五津尚在上风之外,裴渊彭义斌等人都和吴越一样不容乐观。现实给了林阡惟独一个难题:如何从临沂抽身转去兖州救局?当平邑据点还百废待兴,当仆散安贞分明最想去兖州增补,当临沂此地还有一个邵鸿渊虎视眈眈……兖州临沂和平邑,根本不能分轻重缓急和主次。 邵鸿渊,是完颜永琏和纥石烈此番最关键的一粒棋子。邵鸿渊一个人就可敌千万,仅仅因为他伤过徐辕。而他现在迟迟不出手对付林阡,只是为了拖住林阡罢了。 林阡却岂可能任凭邵鸿渊得逞,既然邵鸿渊无动于衷,那就由他林阡迫战! 第905章 噬气烧字诀 第905章 噬气烧字诀 把传奇人物拉下马的方法,是化传说为实际。 林阡深谙这个道理,不真刀实枪去拼一次,那个人永远都比你强,且强得多。 不怕武功比他差,就怕连比都不敢比。林阡曾借此对郑孝实施攻心,怎可能任自己重蹈覆辙去。 邵鸿渊,尽管他动身之初就背负着完颜永琏的殷切期望,尽管出战前纥石烈桓端必然也嘱咐过他,只需实施拖住林阡的计划就可、不应轻举妄动扰乱时局……但完颜永琏离他终究远了点,纥石烈又是他邵鸿渊的徒弟,如何管得住他? 毕竟,邵鸿渊不是个正式的将领,他骨子里更多流淌着的是属于武者好战的血。当在阵前冲他挑衅的,是宋军中的最高统帅、明摆着战力最高的林阡,他如何能不心动。 说起来纥石烈的谋也真是双刃剑——纥石烈要邵鸿渊先去击伤徐辕、从而借此给邵鸿渊在沂蒙战场扬威,但作用与副作用并行:击伤徐辕之后,邵鸿渊的求战欲显然一度飙到最高点。须知冯虚刀和饮恨刀的胜负,不仅是柳五津那些短刀谷里的人想看,不仅是史泼立那些红袄寨里的人想看,他们这些金人,只怕更想看。 “徐辕是薛晏承认的南宋巅峰,而为何却一心做林阡的拥趸。”这个问题悬在邵鸿渊心里很久了。邵鸿渊不信什么人格魅力或威力魄力,邵鸿渊只知道武功越高的得到的自然就越多。 既然林阡求战,邵鸿渊何乐不为。 待到终于战场相见,邵鸿渊横刀立马精神焕发,几近要道出一句我等这一战很久了——唉,是不是拖住别人的人,其实自己憋得更不爽? 当然不爽,不爽得很!随着林阡那一刀强势凌厉地斩过来,邵鸿渊也是蓄足了力酣畅淋漓地劈上去。 铮一声响,铿锵金铁振聋发聩,与之同时荡气回肠的,还有刀面因摩擦而耀生的寒亮之火! 饮恨刀犹如串联的风雷,壮阔地起于林阡之手,紧贴着刃边汹涌灌袭,跟了一路的浩荡山河——如果说徐辕的冯虚刀惊心,那么林阡的饮恨刀,给邵鸿渊的第一感觉是撞肺! 分明和徐辕是同一辈人,却完全两种不同的特色,他的刀,攻的性格远高于守,比徐辕年轻且放肆了无数,恐怕不及徐辕深厚,但绝对比徐辕强劲……邵鸿渊心头如是感慨。 辗转了二十回合,林阡心中之惊撼,亦与当日徐辕无异——邵鸿渊,不愧和薛无情、凌大杰一样,都出自完颜永琏亲自调控的高手堂。武功高强到,难怪被神化…… 观战时,海、林美材、祝孟尝等人,皆是眼睛不敢移一寸、大气不敢出一声,林阡手中的饮恨刀他们都见识了很多年很多次了,现在,地点换成了沂蒙,刀气并没有变,刀风也没有减,刀象分明更博大,一样让人旁观到赞叹,一样令他们都沉浸于他所营造的刀中世界,一样把战场的寥廓壮烈也彻底藐视……可是……可是对手变了。 对手一变,变的就是趋势! 邵鸿渊的刀,太快,这种速度林阡要跟上很吃力,偏偏奇快之余还重,重到令人看见都窒息,重到连激越的饮恨刀也渐渐弱下来。 五十回合后,仍看不清这对手武功的真谛,或许是眼睛太慢、眼睛不该闭?一旁林美材也暗自叹息,若非林阡曾在魔门学习过落川刀法,刀法特点是气息不断、呼吸决不停……那么此刻林阡,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纵然如此,也只不过在速度上能够追及,而招式和力道……就要看林阡自己的水平了。 那时双马交碰、两刀错位,二人岂止欺身擦肩?光影已算不分彼此!战场上金兵宋兵一片死寂,然说不准到底是主动地屏息凝神,还是在瞬间被动融合进了战局……顷刻间,林邵以外的事与物,都完全成为了敷衍。 百招近,忽见那中心气流翻腾,想来是刀之战稍迟、内力的较量先行上演。霎时满阵气流全被征召,围在林邵身侧扩张、填充和旋转,来去与起伏难以辨识。 金宋两方军心士气尽皆悬吊,既惊悚又恍惚差点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何去何从现在在干什么。缓得一缓,还来不及给他们的主将助威,便听得一声巨响如绷紧的弦最终断裂,这次对击的高下已然决出。时间不等人。 林阡的内力和徐辕相当,但应该都在邵鸿渊之下——因此刻所有人都看见了,邵鸿渊如传说中打败徐辕同样地、一个烧字诀便熔化了林阡所聚之气。白氏长庆集,紧随归空诀归西。 好强的内功!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打法!林美材微微蹙眉,心道从前的魔神殿下虽然不可一世,也不至于在内功只是“稍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陡然就把微小的差距烧成悬殊,就像适才林阡的功力蓦地就荡然无存、全部都似被他给烧完了! 林美材不禁叹了一声,心想人生真是可笑得很,奋斗拼搏了一世、终于被捧到高手的地位自以为可以傲视武林,终究也不过是得来个首当其冲的资格——首当其冲被更大的力量摧枯拉朽罢了! “噬气经。是噬气经。”时青呆呆地看着战局很久很久,忽而在林美材身旁开口。 “结束了。”看邵鸿渊一刀狠往林阡扎去,束乾坤喃喃道出一声好来,须臾,脑海里却插进不知哪个高手对自己说过的话来:“小心林阡,他内力虽浅,却心能二用。” 不知是哪个高手总结过的经验,前辈们毕竟都已和林阡交战了七年!最早他内力虽浅却心能二用,而如今,内力在增强心却还能二用——“小心!师父!”束乾坤大惊失色,急忙喊,喊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被什么榨干了,竟没喊出去! 果然,根本没有结束!林阡内气虽被钳制,饮恨刀却还灵活上提,当邵鸿渊一刀砍来时,林阡身形一移、刀背急急回挂,邵鸿渊自是意料之外,林阡未加停顿,随即平贴对方兵刃而前推,邵鸿渊大急唯能后撤,迟了一忽,腕上全是鲜血。尽管只是皮肉之苦,好歹,也将他从传奇的位置拽了下来,林阡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 邵鸿渊这才明白,适才林阡为什么会给自己机会先拼内力……为时已晚…… “弟兄们,杀啊!”便趁此时,时青寨对金军发起冲击。 沙场,终于是他们的。 哪怕林阡和邵鸿渊的刀都是一瞬就能毁千万人——战史,却必定由这千万人写成,就算最后只有他二人活而千万人都死。 何况现在,这千万人都带着执着和鲜活的杀气,一往无前,无论是为了钱粮或家畜,为了尊严或理想,为了地盘或……家仇国恨。 当时,谁也不曾留意到时青眼中喷出的复仇之火。这也许是天助盟军,时青再不可能与束乾坤达成共识,因为他认出了这个邵鸿渊,就是当年他父亲时芃最好的结拜兄弟,却杀死父亲、夺走母亲,以及噬气经。 杀。 远山,在近处融为溪川。 生之路,与死之道常伴。 风呼啸,钟轮回,沙流浪,千年。 第906章 未语人先羞 第906章 未语人先羞 夕阳西下,群山幽寂,冷暖色调交织,景象静谧深邃。所有事物,都仿佛近在咫尺,却惘然触手不及。 今日,已不记得日子。徐辕只隐约意识到,先前柳五津对史泼立说的“中秋回泰安与家人团聚”,恐怕要成为个空谈了。 上次一败,红袄寨元气大伤,很多地盘,还亟待抢夺回来,而收复的那些据点,又大半都百废待兴。此平邑夜袭损失之惨烈,令金宋在沂蒙的胜负再度逆转,为了稳定军心而忙碌许多天不眠不休的徐辕,到此刻方能舒一口气。 连舒一口气也是虚的。当柳峻在身边,而向清风杨致诚等人至今下落不明,徐辕怎能够掉以轻心。叹息着出来视察军营,路遇那垂头丧气的史泼立,于是与他结伴往前同行了一会儿,两人都是为了沂蒙而心事重重苦大仇深,自是没有太在意走到了哪里。 不经意间,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唤“天骄”,徐辕和史泼立才缓过神来,啊,原是那收留了楚风月的村子吗。 也经过了兵火洗礼,也遭受了车马的践踏,好歹却还存留了不少生机,徐辕的心微微有些安妥,循声看去,那个唤他的女人是收留楚风月的户主,得遇天骄回来面上满是喜悦,丢下手上农活即刻上前,擦完了手立即热情招呼他:“天骄您可算回来啦!小妻子等了好久!又是学织布,又是要做菜的!” 徐辕云里雾里被她拖着往屋里跑,脸上的表情全部都是糊涂加愕然,史泼立勉勉强强也才会过意来,敢情这农妇,把楚风月当成了天骄的金屋藏娇……?这农妇,也太鬼扯了。史泼立苦笑摇头,随着进去了,刚一入院,突地眼前一亮。 那是谁家女子,虽也是一般的农妇打扮,裹着头巾、挽髻簪梳、长裙由后向前围系衣外,简单随性本该普普通通,何以搭配着她却如斯美丽婉约?少女如初夏的菡萏、清晨的露滴,澄澈冰清玉洁。回眸的一笑浅浅淡淡,寂寞中略带一丝忧郁和惆怅。 “楚……姑娘?!”如果楚风月的美貌是武器,那么史泼立当场阵亡。他就不信天骄没有念想,转头望徐辕,徐辕先也一怔,继而露出些笑意来:“对,就是这样才衬。” 徐辕觉得,就是这样的妆束、这样的生活,才衬楚风月的貌。 “天骄。怎么忽然来了?”楚风月似是没有准备,故而笑容中夹带紧张,小动作里都满含着惴惴。 “天骄是来吃晚饭的吧!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风月,还不去,烧几样你学做的菜来给天骄尝尝啊!”农妇热情地搬出桌椅凳子在院中铺摆,转头看楚风月连使眼色。 “啊……我……我这便去!”楚风月手足无措,听罢转身就跑。 史泼立原是笑看着这一幕,忽然之间就觉出了不对劲来:怎么觉得这个楚将军,看着天骄的时候眼神里明明爱慕……?再联系起上次她说的不回去、不愿与天骄为敌…… “不回去”,值得推敲的不回去——难道,难道是这样……楚风月爱上了天骄吗?!那一次,便已是感情的萌芽?!史泼立的心一颤。可是天骄却不清楚,天骄连留她都留得那么勉强…… 月初出,人齐聚,因得知天骄来到,故不止这一家子人围在院子里,还有村里的其他民众,端着饭碗在旁边吃边来看天骄,一个个带着好奇、憧憬与景仰。这些情绪,对徐辕紧随了大半生。 而楚风月,却不一样,她只是凝望着徐辕、眼中带着些许期冀,期冀徐辕欣赏她做的菜、喜欢她为了他专门学做的菜,仅此而已——尽管,徐辕和史泼立在饭前会习惯性地银针试毒,那也无妨。楚风月略有耳闻,最近盟军多事之秋,徐辕对平邑而言太重要,不得不谨而慎之。 “楚姑娘,是不是从前就学过做菜?”徐辕吃了几口,转头问她。 “嗯?”她一颤,欣喜看他,却未会过意。 “味道很不错。”徐辕笑说。 “没有学过。”楚风月悲喜交集,“但风月……本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嗯。楚姑娘这身打扮,确就是个江南女子了。”徐辕带着纯粹的欣赏。 “天骄……”楚风月忽然说,“可以叫我风月吗?” “怎么?”徐辕一怔。 “我也不想再称呼天骄为天骄。”楚风月颊上微红,“虽然大气……不通人情。” “好,风月,那便叫我徐大哥吧。”徐辕本来就不介意。 楚风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受宠若惊:“嗯……徐大哥!” 只是几句寻常对白,却教史泼立更加确定楚风月的心绪。 史泼立看着楚风月,突然就心一动,为什么有这样好的机会却不利用?这女子暗恋天骄而天骄不解风情,我何不借着天骄的名义怂恿她为我除去纥石烈桓端……?! 没错,除去纥石烈桓端。 沂蒙数战,诸将都见识到了纥石烈桓端凝聚军心的本领,不得不赞叹他的睿智淡定手段高明。而论起武功与杀伤力来,他的风里流沙刀也不比赫连华岳的掷斧差上多少。 是以纥石烈桓端自然要成为盟军公敌,尽管向清风杨致诚和吟儿的失踪都只不过是战争的附带、不可能也不可以归咎于纥石烈。但此刻失去了兖州据地将近一半的史泼立,自然对作为金军最高统帅的纥石烈最是忿恨! “风月姑娘。”当晚,史泼立刻意回头去找了楚风月一次。那时楚风月正在清洗碗筷,真的是在做些粗活。 “何事?四当家?”楚风月一愣。 “风月姑娘,是爱上了天骄吧?”史泼立单刀直入。 楚风月一惊,闭口不答。 “风月姑娘爱上的,却是南宋武林的天骄。”史泼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呼之欲出的,也许不能称之为谋略,但绝对是一个绝佳的计策,“但天骄,恐怕不会接受个来路不正的女子。” “我说过,我可以不回去。”楚风月被触伤,是以冷淡坚决。 “但你之前所犯的罪,该如何是好?”史泼立问,楚风月语塞,久矣,才问他:“该如何是好?” “现下有个改过的机会,可以让天骄对你改观。”史泼立说。他虽向来粗俗得很,但今次计谋,自认为妙手偶得。 第907章 月黑风高夜 第907章 月黑风高夜 当然,史泼立最终说服楚风月的理由还不止“改观”,如果单纯是要徐辕对自己改观,楚风月也不必通过这条途径——按她的个性,不会屑于这么做。 见楚风月始终迟疑不肯下定决心,史泼立急了,说,楚风月,难道你至今不知,此番平邑大败,有你大半的因素?若不是天骄托海上升明月的人在纥石烈身边留意解药,我大宋的细作不会轻易暴露,情报的斩断是惨败的根因。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救你,而你,既不肯将功折罪,还有何脸面留在这里? 楚风月听罢脸色大变:“竟然……是因为我?” 史泼立点头称是,楚风月神色软化,喃喃自语:天骄他,原是托细作留意解药,才引起平邑宋军惨败……?闭上双眼,久不言语——身担重罪,留在这里都无脸面…… 史泼立看她神色,估计她是肯了,因此着人向纥石烈营中送信,告诉他楚风月藏身此地,而史泼立等人,立即到附近张网设伏。 “就说天骄徐辕三天两头到这里。这样一来,纥石烈桓端若想救走她,必定亲身赶赴。”史泼立对亲兵说。 是夜,月黑风高,史泼立构想中的“不速之客”,纥石烈桓端,果然来了。 或许连史泼立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计策并不缜密——他没有算到纥石烈桓端此人有无良心。若纥石烈是第二个梁晋,绝对不会管楚风月生死。 但天却帮史泼立填补了这一漏洞,纥石烈桓端不仅一定会来救师妹,而且在纥石烈的心里,楚风月还不只是师妹…… 自楚风月出事那夜迄今,纥石烈桓端就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找寻,所以史泼立派去诈降的亲兵手段再低劣也能骗得了他,因为纥石烈关心则乱!如果不是因为沂蒙战火连天局势迟迟不稳,纥石烈才不会听任楚风月就这么下落不明。 战争,战争,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纥石烈不忍去猜忌自己已经死去的二师兄梁晋,却也怨他不能尽责保护好楚风月!纥石烈当然也怨自己,何故一直被林阡吴越的兵马束缚…… 明明确定就在这附近,心情却依然焦虑不定,终于,纥石烈的目光定在了指定的那户人家,夜深人静,他原也不希望扰民,是故没有引起杀戮,而径直往楚风月的屋子走。借着窗口那丝微弱的灯火,他看见楚风月正蜷缩在角落、抱膝埋头安安静静,一如当年他初入师门时,看见的那个略带孤僻不能触碰的女童。 可是那个女童楚风月,不是已经消失多时了吗?纥石烈的印象中,她坚韧、要强、不妥协,名列十二元神之后,更是杀伐决断,果敢爽辣,雷厉风行!“风月……”纥石烈声音不禁在颤。 楚风月似是听见了,站起身来往这边走:“师兄,你,你怎么来了?” 纥石烈见她一步步靠近,面色苍白身体也瘦削了许多,自是无限心疼,苦笑:“宋营的伙食,果然很不好。” 一瞬,楚风月彷如回到了潍州战场,那天她就是以宋营伙食去羞辱梁晋的,而当时,三师兄就在一旁带着一样的苦笑……楚风月心一抽,她知道,不远处史泼立的弓弩手都已箭在弦上,蓦地心里就一阵剧痛——眼前这个,是她的三师兄啊。楚风月,楚风月,就算不是为了情爱,就算冠冕堂皇说是为了赎罪,可你所谓赎罪不还是为了情爱?却怎能将这一切建立在你师兄的性命上!? 纥石烈桓端与梁晋不同,梁晋此人猥琐粗鄙,败坏师门名誉不谈,从来都是阴险狡诈不择手段,楚风月原就不喜欢他、看不起他,更何况她中了夜寒罂粟几乎被他害死……而纥石烈桓端呢?一直都对楚风月很是照顾,虽然性格所致并不至于像徐辕那么关心,但楚风月深知他的为人,不仅雄才伟略,而且宽厚仁慈。楚风月从来对他尊敬,所以越近前一步,越觉得自己无耻、没有良心。 “师兄……快走!”那千钧一发之际,楚风月幡然醒悟,猛地大声喝道,霎时纥石烈会意躲开,十余箭全部落在他适才站立之处,差毫厘就穿心而过。 纥石烈那般聪颖岂能不知发生何事,却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走,跃入窗中拉住楚风月的手,一面往后门方向一面大声道:“风月!一起走!”他以为她是受迫,却不知她最近的所有经历,不知她其实经过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 “师兄……对不起……”楚风月噙泪松开纥石烈的手,她已经没资格被他救。 纥石烈再聪颖,也决计想不到她为何说出句对不起,登时呆了。 瞬间,这安详的小村庄满布杀机,农夫们全部都换成了宋军兵将,纥石烈安排接应的金兵们,可能就算来也是以卵击石。 “将这纥石烈小贼杀了!为咱兖州的兄弟们报仇!”史泼立怒吼着,趁纥石烈与楚风月对视分神,挥起大刀直朝纥石烈斩,也浑不顾这个反反复复的楚风月了。 “风月?为什么?”纥石烈对史泼立的刀一直无动于衷,直到寒光笼罩眉睫他才发现危机,但那么点时间,对于他来也够了。 后发而先至,风里流沙刀迅猛出手,直往史泼立手臂上削,眼看实力悬殊,楚风月慌忙身子一转挡在他二人之间,所幸纥石烈眼疾手快才没伤到她,但史泼立的大刀却狠狠斫砍在她的背,一刹溅起几尺鲜血。楚风月闷哼一声,直直倒在纥石烈身上。 “风月!”纥石烈大惊失色,不懂她为何要救史泼立,见她受伤早被激怒,大吼一声一边抱住她一边往史泼立出杀招,却听楚风月艰难喝了一句“师兄!不要!”纥石烈只道她是有苦衷,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他自然手下留情,只回敬了史泼立一刀而没要他命。但却有宋兵不知好歹,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来连环攻击,纥石烈救人心切快刀斩乱麻地全部撂倒,那时楚风月已经半昏半醒,自是阻止不了这场交兵。刀声铮铮,血雾阵阵,楚风月长叹一声。 终有半刻休止,纥石烈扯下衣衫来给楚风月裹伤,一面狂吼持刀,一面双目喷火,一时之间,这队宋兵无一敢前,史泼立也是倒在地上嗷嗷苦叫:“好一个楚风月,我原想请君入瓮,竟被你引狼入室!” “四当家……”楚风月在纥石烈怀中慢慢苏醒,她一贯冷硬,不喜与人解释,此刻看史泼立误解,明明想要辩驳,却终于一句都没说,抬头看向纥石烈,“师兄,你先……走吧……”她知道,再过片刻,徐辕的援兵一定会来。届时纥石烈不可能得胜。 “这……究竟是为什么?!”纥石烈不肯离去,自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楚风月将不再参与金宋之争,愿袖手战场、了此余生。”楚风月凄然起身,背对着史泼立,也不曾再看纥石烈一眼,说罢此句,径自离开。语气之中,竟全然自暴自弃,是既不想回去金军,也无脸面留在宋营了。 “说!你们迫她做了什么!”纥石烈缓过神来,立马揪起史泼立的衣领。 “没有人迫她爱上天骄!”史泼立倒也有些骨气,回答时理直气壮。 “什么?!”纥石烈方要移步,却手足僵硬无法追赶。 第908章 莫能遣此情 第908章 莫能遣此情 徐辕闻讯到场之际,纥石烈桓端早已离去,村子里面一片混乱,除了残兵就是败将。 徐辕扶起狼狈不堪的史泼立,惊讶于他们大半都还活着:“纥石烈桓端走了多久?他竟不曾大开杀戒?!” 看史泼立受伤倒霉的样子,徐辕也不忍质问他,谁教你私自设伏、暗杀纥石烈桓端诸如此类的话了。事实上史泼立这次的行动欠妥,事先并没有跟徐辕商议,他可能也有预感徐辕不会赞同。 “纥石烈桓端他,闻知楚风月爱慕天骄之后,失魂落魄似的说走就走了!”史泼立气急败坏地说,“我原想背后扔他一枪的,但怕扔不准反而引起他杀机。于是便算了,唉!功亏一篑!” 其余的话暂且都淡去,徐辕陡然听明白了第一句,这一惊更甚:“四当家?什么?什么爱慕?”他显然难以置信。这类纷扰常年与他徐辕无关,何况对方是楚风月…… “唉,楚风月……我实在不知怎么说她好!”史泼立忿忿,“说她是我们的人吧,却害我们功亏一篑,可说她给金军卖命吧,她适才又给我拦了一刀!” “受了伤?”徐辕一怔,略有所悟,看史泼立点头,续问,“去了何处?” “不知道,似是往那边树林的方向跑了吧?”史泼立指着南面树林说。 徐辕即要去找,史泼立却还是扯住了他衣袖:“唉,天骄,你也别怪我小人!还是多带点人马一起去搜,万一这还是一场苦肉计?金人放长线钓大鱼,不知会放多长的线。”他又絮叨了很久。唉,不怕小人多心,就怕笨人多心。 徐辕听这里的百步穿杨军叙说过了来龙去脉,大致可以推断楚风月没有出卖史泼立——虽然只是大致不能肯定,但徐辕不会连这么点胆色也没有。领着些将士一起去林中搜寻她时,他一时心急走着走着就跟他们分开了。 一时心急。说实话徐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这么急。就算史泼立没说楚风月爱慕他的话,徐辕也定然会去找她的,深夜山林里极不安定,气候又是这般恶劣……那时那刻,徐辕心里早没了先前叱咤风云的楚将军,而满脑子想的都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农院中柔美婉约还忧愁的江南女子…… 终于,听到邻近的树后有抽泣,循声走去,果然是她,藏身于这个光线最弱的地方。 徐辕举着火把驻足这里,一时心头充满了怜恤,俯身,伸手:“回去吧。” “不。不回去。”楚风月倔强回答,拼命掩藏眼泪。眼泪这东西怎能随意有,挂在自己的脸上,却是给别人看见。楚风月的际遇里,没有“示弱”两个字。 “四当家将事情都告诉了我。”徐辕道。 “对不住,我完成不了你们的计!”楚风月冷笑一声,“因为我不够无耻,那个人毕竟是我师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所以,天骄还是走吧,我和天骄,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做得没错,换做是我,也不会杀他。若你答应了四当家,才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徐辕微笑,抢上一步按住她肩,“正因你没有伤害纥石烈桓端,我才完全相信了你已经改过自新……所以,我没有怪你,别人也会原谅你,风月。” 她双肩一颤,不知是因冷风过境,还是因为他。“你,你叫我什么?” “?”徐辕一愣,“不是你要我叫你风月吗?” 她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徐辕忽觉得自己手上粘稠:“对了!你受了伤!”明明他手上沾满了血…… “不用你看!”楚风月刚转过头,就猛地避开几步,侧过身去,带着些许悲愁说,“我只是……想惩罚自己罢了!这伤,别好了!若能死,就死了算了!” “嗯?这是什么话?”徐辕……完全不能理解。 “我就觉得,这世界不公,我本是江南人,为何要到中都去,在金军里摸打滚爬这许多年,最后反而被同门的师兄害。好端端的自己的暗器射伤自己,沦落到要被宋军的主将救,救在敌营里。救就救了,何故还要对自己那么好,好到听见我说翡翠好看傻得去河里找石头还不止一次……可偏偏,我在对他动心之前,杀过他那么多的战友和兄弟,我,我该如何是好?”楚风月噙泪看着他,虽然两个人站得很远,心却在这一刻空前靠近,“我原以为,有救赎的机会,可是杀师兄和自己的麾下,我却万万下不了手。四当家说得没错,天骄不会喜欢一个来路不正的女子,那楚风月就不再去金营做将军了天骄会信吗?风月如果说为了天骄可以放弃一切,再不管那金宋之分,天涯海角都追随天骄一起,天骄会完全不在乎我过去的作为而接受我吗?!” “嗯,会。”徐辕说,说罢才意识到楚风月问的是会不会接受她的爱。他方才是想答会不在乎她的过去的,哪想到连着把所有的都一并答了,霎时,冷场。 所幸正巧那时,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打破了这份僵持的尴尬,徐辕生怕火被风雨浇熄,思及适才路过一间山亭,理应可以先去那里避上一避……想到就做,当即拽着楚风月一起离开。 楚风月因他答“会”也懵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已被他拉着一并往那边亭子里去。孤男寡女,于是同坐在暂时生成的火堆边上,沉默了许久一直都不曾说话,唯能各自看着雨幕希望它快些停了,但时间过去得那么慢,雨也丝毫地不通人性…… 最终,楚风月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打破沉默:“我实不该……在天骄面前失态……” “上回分明已经叫我徐大哥。为何这次还这样见外叫天骄?”徐辕叹了口气,“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很奇怪。” “天骄是天之骄子,岂是我能随便叫的。”楚风月见他还不开窍,冷笑一声,凄然往亭外走,“便当适才我的话都没说过,先前的那些也没发生……天骄与我,就此别过。” “你去何处!?”徐辕急忙拉住她,做出这举动近乎本能,却不想用力过猛将她直拉得滚进自己怀里来,徐辕这才察觉她身体滚烫面色惨白,只怕是背上的伤没好又淋了雨发烧感染。 徐辕赶紧要给她看伤,半夜之前纥石烈作战途中撕扯的衣衫,早就已经不能起到止血的作用,徐辕当即将那些完全扔弃,重换他随身携带的纱布。然而,她背上伤口覆盖甚广,他要救她性命,就不得不触碰她身体。见她性命之忧,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给她掀开衣服疗伤,一边忙着要追回她神智:“风月,醒醒!” “我……我该怎么办……那是武林天骄啊……”楚风月,原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人前高傲不可一世,结果昏迷时脆弱得无可救药,泪水竟似决堤一般。 “唉……什么天之骄子,那些都是虚名。”徐辕神色一黯,叹了一声,“其实,我与你是一样,一样为了救赎……唉,若不是因为父亲,眼前种种抗金事,可能几十年前已经发生……而不至于,要落到这一辈来……” 再说了几句还没讲完,楚风月头一歪斜,竟似死了过去,徐辕大惊,哪还来得及继续回忆,赶紧抱住她全身,拍打她脸颊掐她人中,能用上的救命招数都用上了:“风月,千万别死啊!”他不知对她作何感觉,却怎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第909章 只怕是报应 第909章 只怕是报应 后半夜,等雨小了些,楚风月病情也缓和了不少,此刻正伏在徐辕身旁安睡。徐辕一动也不动,自是不想扰她,心想不如天明之后雨停了再走,也好防止她病情恶化。 天色忽明忽暗,沂蒙雷辊电霍。徐辕思绪前所未有地乱,自得知楚风月对自己有意,他的头就一个比两个大,他的心就百转千回七上八下—— 徐辕,徐辕,你的职责是帮主公一匡天下,哪有闲暇与个女子风花雪月去,何况还是楚风月这种……?尽管徐辕嘴上说她过去是金将没事洗心革面就可以,但毕竟,此刻红袄寨最大的敌人是纥石烈桓端、邵鸿渊,他们,到底是她的师兄甚至师父…… 但风月一片真心,我岂忍心拒绝!?徐辕认认真真、思前想后花了半夜时间,既怕连累了盟军,又不忍辜负楚风月的深情。忧心程度,矛盾水平,直追当年黔灵峰上的林阡……把敌国女放在身边的魄力,徐辕想,主公一个人有就行了,我不能跟金国女子有交集——但楚风月,竟还说宁可放下她在敌国的一切,一心一意追随他天涯海角,徐辕扪心自问,自己可以放下南宋武林的一切与她去双宿双栖吗?不,他办不到。既然他办不到,就必须敬重她的勇气,就无资格断然伤害她的真心全意…… 何况,他也真说不好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想了几个时辰都没有任何结果,忽察觉身旁楚风月有动静,徐辕立即看她:“你醒了。” “嗯。”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天骄竟然……守了我一夜?” “昨夜你病得凶急……” “背上这伤,也是你裹的。”她查看到了,脸上绽出个微笑来,“我很喜欢,像石头一样地喜欢。”语声虽弱,却很清晰。 “风月。”他一怔,脸上莫名滚烫。 “回去吧。”楚风月说。徐辕看她病好了又是种姿态,哪晓得这姑娘到底什么意思,心想女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捉摸。 虽然徐辕这辈子真正接触过的女孩子……也就蓝玉泽、柳闻因两个。 “天骄昨夜似是说,天骄与我一样,一样是为了救赎。”回去的路上她问他。 “是。”徐辕语气忽然变沉重。 “我昨夜只听到前一半,似是与天骄的父亲有关?却恨正巧那时撑不住,天骄的成长经历,我只听了一半。”楚风月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徐辕只想洗清父辈的罪,为南宋武林谋福祉。”看她清醒了,徐辕却不想再说。 “实则那些过往的事情,从你扬名时便已烟消云散,故而父辈的罪,早就洗清了。”楚风月虽一知半解,却大抵清楚了徐辕为何甘居林阡之下,因为他担负这一切竟带着某种强烈的救赎感,“这些事,天骄是否从未和别人说起过?” “从未。”徐辕笑叹一声。金宋之分的卫道士,固执地看待别人的出身,其实,还不是他自己过分地介怀?徐辕矛盾的心理,不可能跟任何一个别人分享。直到昨夜,被濒死的她听去,竟还记住了。 “其实,天骄这种矛盾,风月也有。”楚风月的心微微一颤,似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还记得在仰天山上我与天骄初次相遇,刻意强调的话吗。” 天骄一愣,不知哪句。 “‘我一个金人,在金国游览名山’。”楚风月苦笑,“可是,我真的是一个金人吗,为什么记忆里总是抹不去江南的情景,为什么在中都我一切都不能融入,为什么,得到的一切都那么虚空,没得到的时候确实追逐,可即便得到了都好像假的……” 徐辕静静聆听着这种同病相怜的矛盾,点头,楚风月跟楚风流、楚风雪都不一样,楚风流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数典忘祖,楚风雪又是一出生就在完颜家享尽荣华,唯有这个楚风月,成长经历中,金宋掺杂,立场难明。她哪里想到过要走上这条路,但既被安排在这条轨迹上了难道不走?! “唉,所以我理解天骄的心情。然则……既然天骄的潜意识里,很在意一个人的出身……那么,天骄又如何能不介意我的过去?”楚风月垂眸,突然神伤,“可见你昨夜的话,都是敷衍。” “不,风月,绝非敷衍。你本不是金人血统,且杀人也是战场难免。只要你肯洗心革面,盟军一定会渐渐将你当做自己人。况且这些年来,归顺盟军的敌人不少,北人女真人西夏人都有,我们的观点,也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徐辕说,“从主公决定跨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们都要改变观念了。” “但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很难拔除的。接受我入军营是一回事,接受我入生活只怕是另一回事了。”楚风月哀愁,苦笑一声。 “风月。”他停下脚步,略带无奈,“待山东之战结束,我会专心考虑我们的事,到那时,一定会给你答复。”他说得当然很认真,这件事本身焦头烂额,而他原先就日理万机,必须等山东之战结束了静下心来想。 待山东之战结束。她忽然想起,有人说起过一样的话。“待山东之战结束,姐姐就帮风月拿下捞月教教主的位置,如何?”当年,捞月教教主不是柳峻,也不是向一,地位空悬在河南,楚风流若开口要,是轻而易举之事。 楚风月初出道时,就一心瞄准了这个位置,只有这么高的起点才能追上她的姐姐。尽管她在最初显然要求助楚风流,尽管她得到这个捞月教也其实没什么用,但是心里那么空虚骨子又那么好强,她当然会不甘寂寥而寻找目标、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时她却幼稚也任性得很,最终因教主之位旁落而与向一、柳峻都结下梁子,为此在苍梧山一时性急还杀了柳峻的女儿,从而引起柳峻和楚风流乃至南北前十长达数月的内讧。当楚风流发动名捕门抓她其实只是怕她落在柳峻手上时,她还拒捕砍伤了楚风流,对楚风流质问说,当年你答应过我的事为何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等风月更成熟些了、终于在十二元神有一席之位了、柳峻也不敢找她报仇的时候,风月才了解——当年的山东之战,根本没有结束。 如果这次的山东之战也结束不了,徐辕你何时才能专心考虑。 真不想等那么久。楚风月心里说。 天色晴明,眼看离村子越来越近,楚风月忽然扯了扯徐辕的袖子,驻足于村外的小溪边。 “怎么?”徐辕止步。 楚风月微笑,把徐辕带到溪边照镜,徐辕这才看见,倒影里的天骄脸上沾着泥土,显是昨天冒雨啊救人啊生火啊……狼狈在所难免。 “虽然天骄对我说,自己并不是天之骄子。但是,那样的天骄只能我一个人看见。”楚风月认真地说。 “天骄!”“楚姑娘!可回来了!”村口早就站了好几排人,那群热心的农民们,只怕等了他俩一晚上没睡好,见他俩安然归来才舒心。除却他们之外,还有百步穿杨军、史泼立的人,以及……林阡近身的一些兵士。徐辕一颤,怎么,主公也来了!? 这时人群让道,果然林阡已至。换做以往,徐辕当然是喜出望外立即上前与之倾谈的,但今次不知怎的,看见林阡与麾下兵士全副武装杀气凝重,他下意识地竟先想保护住楚风月—— 他担忧林阡听了史泼立片面之词加上一夜没见他回来以为楚风月还没有改过自新,是以他第一刻就在心里酝酿着如何为楚风月辩护。特别是在林阡看见楚风月的时候脸上确实平添了一丝疑虑之后。 须知,如今向清风和凤箫吟他们还全部都下落不明有待搜寻……这一刻徐辕竟然满心全是防备感!感情这东西,计划赶不上变化。徐辕,焦灼如他,警觉如他,胆战心惊如他,终于体会到,黔灵峰上林阡面对自己时的心情了。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徐辕还未及出口解释,楚风月就已挽起他的衣袖,当着林阡的面宣告,也当着村民们的面说:“可能各位原还不知道,楚风月以前是金军的将领,纥石烈桓端的师妹。在潍州、青州的战场上杀过人、犯过罪。” 村民们果然都不知道,以不可思议的语气交头接耳起来。徐辕林阡自然都很惊诧,她竟把自己的过去坦白。 “我说出自己的过去,就是为了斩断它!当着各位的面说,是想请大家监督我,帮天骄一起监督我。楚风月要改过自新了,才能渐渐达到天骄的高度。”楚风月勇敢说。也许别人听不懂,但徐辕听懂了,楚风月是个有棱角的女子,同时也有血有肉。可是他,明明有感觉,却不能就此接受。 林阡也听懂了,像,像极了当年的吟儿,为了达到他的高度,不止一次地说“我要变强”。那个吟儿,如今却强大到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平邑军情稍事稳定,但须以守为主攻为辅。主母他们,一直没有音讯,应还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希望我们派出搜寻的人,能在金人之前找到他们。”人群散开后,徐辕亦和楚风月暂别,而先行与林阡论势,“而兖州,最近几日都形势堪忧,仆散安贞要与纥石烈桓端联手。我原还担心吴当家和柳大哥他们抵不住,不过,看主公来了,心知兖州战场不会输了。” “是啊,我此番前来,就是为去兖州。”林阡点头,“临沂战场侥幸取胜,全赖和邪后他们为我拦住束乾坤。” “那邵鸿渊,可难对付?”徐辕问时,不经意捂住心口,那日他的归空诀惨败给邵鸿渊,内伤颇重。 恰那时林阡也做了同一个动作,内伤明明也不轻得很,林徐二人相顾一笑,林阡道:“倒是天助我也,最近临沂士气大作,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怎么?” “天骄也知,沂蒙当地原有两大武师不相上下,一个叫邵鸿渊,一个叫时芃,刀术数一数二。” “知道。但时芃去世得早,时家凋零久矣,因此印象不深。”徐辕忽而醒悟,“时芃、时青,原来是父子两人么?” “时青与我说,当年邵鸿渊暗算他父亲、强抢他母亲、才一跃成为沂蒙第一,以至得来如今的一切。是以此番邵鸿渊一旦重返沂蒙,时青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林阡道。 “我便说,时青怎有那么重的疑心病,原是年少时有阴影。”徐辕点头,“此刻时青寨定是群情激愤,形势利于我们去兖州救局。” “不是去救局,是去夺占。”林阡如是说。 第910章 你不整战马 第910章 你不整战马 当今兖州战势,说起来全拜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所赐——在吴越领导下的红袄寨,虽几十天一直被纥石烈桓端力压,却溃而不散。 “溃而不散”,这是个什么概念?就是每次都兵败每次却越败越勇不怕死就怕不死的!纥石烈从未见到过哪路兵马如红袄寨这么军心齐整,败了哪有一点败了的架势?那气魄,分明在厚积薄发着一场大逆转啊!是以,连纥石烈看了都难免心忧。 自上次救楚风月未果归来,纥石烈大失所望之下,本也无暇再顾儿女私情。对兖州宋匪无法招安,是他纥石烈人生中绝对的一次失败。故从决定对吴越往死里打的这一刻起,纥石烈就已经承认自己输了,没征服到人心就是输。兵戈是纥石烈桓端一直很想避免的。冲这一点,纥石烈就跟林阡是同一类人。 既决定打,就再不迟疑。八月初,纥石烈对吴越发动最终清剿,与此同时,仆散安贞也蓄足了战力及时到场、作为他的搭档对付起柳五津柳闻因父女。 “一定要赶在林阡来到之前杀完吴、柳两路匪寇,剩下的那些诸如裴渊彭义斌等人,必然是树倒猢狲散。”纥石烈对仆散安贞的到来深感妥帖,他心想,有邵鸿渊拦着,林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 然则,纥石烈却真没想到,时青会和邵鸿渊有杀父大仇……时青的意外坚定,使临沂宋匪空前的同仇敌忾,因此,林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抽身离开,先慑平邑再至兖州,并一到就将裴渊彭义斌的据点救下,继而马不停蹄往吴越和柳五津处援兵,一东一西,势要出击…… 兵贵神速,纥石烈岂能再慢一步! “林阡来救,也不可怕。”纥石烈对部将们说,“该来的总是要来!”当下,命人通知仆散安贞和徒禅勇,如何打这一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是没有打败过林阡!” 纥石烈的信心不是虚的,这次,他有仆散安贞做帮手。 鎏金月牙铲仆散安贞,风里流沙刀纥石烈桓端,此二者一入十二元神,就将实力参差不齐的十二高手,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如果说仆散第一,纥石烈就是第二,两者武功都不输于林阡徐辕。况且目前的林阡,战力刚受过邵鸿渊消耗,强不到其正常水平。 那么,纥石烈桓端在攻打吴越的时候,只要仆散安贞能压紧了柳五津,林阡就必然捉襟见肘、难以决策——纥石烈和仆散,孰轻孰重?林阡虽是分兵两路来救,但他自己只能存在于其中一路,另一路,裴渊、彭义斌,能担重任?纥石烈不信。 “林阡和裴渊彭义斌是分东西两路来救。林阡必定亲自领兵往我泗水来救吴越,所以徒禅大人埋伏在宋匪去救柳五津的中途,于宁阳彼处截杀裴渊彭义斌。”纥石烈桓端指着地图,教徒禅勇从裴渊彭义斌下手。 徒禅勇他,打不过徐辕杨宋贤柳五津是正常的,可以原谅。但裴渊彭义斌这类人,他再打不过就糟了。 “纥石烈,为何确定林阡一定领兵先救泗水?”徒禅勇蹙眉。 “因为,如果这里战败,死的人会更多。”纥石烈不仅综观全局,更是因了解林阡,而且还,对自己的兵马自信。 “好,我便去宁阳帮仆散将军,截杀裴渊彭义斌!”徒禅勇信了。 这么一来,纥石烈的胜算就超出九成。试想裴渊彭义斌作为援兵都败了,柳五津负责的宁阳县据点还有什么盼头。 不怕对手太强,就怕队友太弱。纥石烈想,即使林阡也懂这一点,也必定败给了现实。 这天的同一时刻,得到纥石烈号令的仆散安贞,牵着“梦魇”战马提铲上阵。此宁阳之战,他的对手是柳五津……仆散安贞心忖,当纥石烈的对手好歹还是覆骨金针吴越,怎么说林阡到这里来的几率才会更大吧。 说心里话,仆散安贞比纥石烈更想再会会林阡。 仆散安贞有个预感,林阡已经快到了。 兖州八月,兵连祸结。 由于各自都被斩断了情报源,故金宋双方的消息都有所滞后。待到战事趋于明朗之时,纥石烈和仆散安贞才都发现了,林阡率西路军先打仆散安贞救柳五津,而东路支援吴越的大军则是裴渊和彭义斌所领! 错了,反了!所以徒禅勇这粒棋子,纥石烈首先就下错了…… 埋伏在半道上的徒禅勇,看见领兵来犯的西路军首领是林阡,哪敢发动伏击,大气不敢出一声地任凭林阡等人过去了,在原地呆了良久之后、赶紧一窝蜂地溜回来。那时,裴渊彭义斌和吴越等人,早已经于东面泗水会师…… 纥石烈桓端虽大出意料,倒也淡然处之有条不紊。好,来的不是林阡更好!我就把你裴渊和彭义斌合着吴越一起打! 彼时,吴越等人粮尽援绝,根本毫无战力可言,纥石烈大军以备战林阡的气势来扑他们,自是优势明显泰山压顶。裴渊彭义斌等人,显然相形见绌,东路红袄寨军,整体被包围在了泗河。 如纥石烈桓端这般,失了一招后立即能抢回一式的人,林阡战史上真不多见。 险情传到西路的宁阳县来,刚刚稳妥的柳五津极是焦虑,对林阡说,只怕东路泗水还需主公亲自去救。 “然而,林阡哥哥一走,这边仆散安贞谁来对付?”柳闻因一脸凄苦,眼看她爹跟仆散安贞几场下来,这儿一处伤那儿一块血的,惨不忍睹。她自己……武功也就唬唬人罢了。 “闻因。仆散安贞,就由你来对付了。”林阡笑而整装待发,明显不是说着玩。 “啊?!”闻因一惊。 “据说,有人想要超过穆子滕,为短刀谷争到一个‘枪神’的名额。”林阡说道,应是听说了当日平邑她的话。 “那……也只是理想罢了。”闻因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柳五津看出玄机,赶紧从榻上坐起来:“怎么?有战胜之策?!” “闻因,你也养过仆散安贞的‘梦魇’马,知道它跟惯常的战马之间有何不同?”林阡点头,问。 闻因一愣:“他那匹战马,速度很快,危急时候还会喷火……所以盟主给它起绰号叫‘闪电怪’。有时候很笨,主人都认错,可是又忠心,为了主人肯绝食。” “除却这些,惯常战马与它还有个不同。”林阡提示她说,“本性就不同。” “啊,是啊。”闻因眼睛一亮,“梦魇马是匹公马,不曾阉割过。” “不曾阉割过?!”柳五津又惊又喜,“那匹梦魇,是个有感情的蠢物啊。哈哈。”说着说着,这位著名的无良马贼大笑起来,“闻因,这便去,多找几匹漂亮的母马!明日你放心大胆跟仆散安贞战,撑得下几招就撑几招,撑不住掉头撤枪,爹帮你放母马出去扰他座骑!等他还没来得及回神,咱们一起往金军里杀。” 林阡笑而点头。除此,他将诸如柳闻因之类的新秀用上,亦是为了给仆散安贞困惑、轻心。如此胜算更大。 仆散安贞,无论如何也没有意识到,他此一战,竟将败在他的战马曾被林阡强抢到宋营的事件上!想他选梦魇作战马图的是它的彪悍和威力,也从不曾在作战时碰见过母马,而若非当日梦魇马认错主人错到宋营,林阡等人也几乎不会去在意他这匹战马的本性…… “唉唉唉,仆散安贞,早该未雨绸缪了。平时你不整战马,关键时候,战马整你!”翌日,如愿以偿,柳五津看柳闻因率领宋军回冲仆散军,笑得合不拢嘴。 第911章 兵溃而不散 第911章 兵溃而不散 泗水山谷,战况激烈,火与烟冲熏着天,晨曦被染成晚照。 徒禅勇望着脚下满山的尸骨,和遍地的踩着尸骨还在顽抗的宋匪们,夏风里,不知怎地就打了个寒颤……也许,烧红了天的不是烽烟,是战斗力? 可惜你们,必死无疑。徒禅勇叹了口气,眼下裴渊彭义斌和吴越等人,已全部都被包围在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纵然林阡,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不对!难道是自己眼花?!猛然间竟有一骑冲入金兵阵中,熊熊烈火之下,根本看不清楚马上那人的样貌,然而他真是一瞬间就斩了裴渊身边围着的近百人还游刃有余……纵然看不清样貌,徒禅勇还猜不出那是谁吗! 电骋般闯入金军号称铁桶的封锁,再以风驰之速穿越火阵溃围而出,半刻功夫就将裴渊带上战马救走,这样的功力,非饮恨刀林阡莫能有。 火,瞬即将裴渊适才所站之地吞没,几乎是顺着紫龙驹马尾一路烧出去的…… 徒禅勇岂能任由着林阡走!立刻策马冲去要追,为时已晚,混乱中,就见林阡的随行百十余骑,紧跟其后营救彭义斌等兵将,端的和他们的主公一样所向披靡,徒禅勇顷刻就被他们堵住。远远望,林阡长刀所向无人能挡,那时已直朝着纥石烈与吴越的方向去。 “竟然来了……”纥石烈桓端大叹失误——昨日,以为他来而他未到,今天,想不到他竟弃了仆散安贞来对付自己。原是严阵以待,岂料被林阡虚晃一招后,沦为猝不及防! 没有了细作报信也无所谓,知己知彼的人,一样百战不殆。纥石烈以为自己算准了林阡,却未想自己先被林阡算准…… 而林阡,除了用兵厉害之外,用刀也一样狠。 纥石烈桓端措手不及,生生接住林阡一刀,他与林阡武功势均力敌没错,但身后金兵士气却明显不及红袄寨。两军交战,实力相当,则哀兵胜,何况他们的主公突然到了……权衡一番之后,纥石烈桓端唯能决定暂缓攻势、退避三舍、来日方长。 不过可惜,林阡没说这一局完,这一局就还没完。 纥石烈正待休兵几日再战,哪想到刚扎营还没坐稳,竟得知那群宋匪……居然没歇一歇就一口气反扑了过来! “什么!?”纥石烈大惊。 “他们,不去修自己的营寨,这么气急败坏地要来干什么?!”徒禅勇又气又不解。 纥石烈怎能不懂,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的营寨,反正是彻底毁了,索性来抢夺我们的地盘……” 徒禅勇一惊,破口大骂:“土匪!林阡是土匪啊!” 对,土匪。在平邑的时候,林阡就对徐辕说,“不是去救局,是去夺占。”夺占,用这群哀兵的气势,半刻都不歇地打。 钱粮缺了,夺钱粮,没兵械了,抢兵械,收编俘虏,壮大实力。 林阡当然有这个信心,就在得知兖州宋军溃而不散之后。 败战都能坚持着拼劲没垮掉的军魂,还怕注入了实力以后不能得胜?! 捷报传到平邑,是翌日凌晨时候。 “裴渊所领东路军被包围于泗河。主公率百余亲兵救援,大败徒禅勇部。继而直趋纥石烈桓端,救吴当家于危难并反败为胜!”来报称。 夏全宋贤等人,尽是欢欣鼓舞。须知兖州局势重回林阡掌控,红袄寨回归泰安指日可待。 “实乃绝地反击也!”徐辕亦是难掩兴奋,拍案赞叹。 宋贤领悟:“临沂是反败为胜见好就收,兖州则旋乾转坤一鼓作气。” “咱们平邑,就是主公最强的后盾。”夏全笑着说。 话不多时,却听寨口兵卫气喘吁吁地来求见:“天骄,杨少侠,夏寨主,致诚将军的副将,回来了!” “致诚和清风可回来?!”徐辕喜而站起。 “不曾,只有杨哲钦及其麾下……哲钦受了很重的箭伤,刚回来就昏厥了过去。他的麾下们说,致诚将军等人都不知何处,而致礼将军,已然战死……” “什么……”徐辕宋贤相顾震惊,这种消息,可谓给了捷报强势冲击。 “只怕,致诚将军、主母他们,都落到了柳峻的手上去啊!”夏全道。 “快带我去见哲钦!”徐辕即刻道。 哲钦身上七处箭伤,失血过多所以昏迷,好在樊井说他性命无忧,哲钦的麾下们则向天骄说明了经过。原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自平邑大败后就都和吟儿在一起,不足百人一同流亡,期间发生过互咬和军心紊乱,但却因吟儿为向清风作证而冰释前嫌,众人决定合力突破金兵包围,因而一直小心找寻着返回红袄寨据点的路。 “当日咱们辗转找到了人烟,问那些村民正在打仗的宋兵金兵各自方位,那些村民给咱们指了回来的路。却没想到,咱们顺着他们所指的捷径刚走到一半,就是一大片沼泽地,再然后,金兵就杀来了……” 徐辕忽而不想听下去。 不是每个北人都像收留楚风月的村落那般,全心全意期待着抗金联盟或南宋王师的。 也许这不能怪他们不善良,只能说盟军不能一厢情愿。无论金军宋军,谁入了村,村民就肯定欢迎谁,对他们而言,经过的不过是又一场改朝换代。 所以他们,在金军的胁迫下,给杨致诚向清风这些残兵败将,指了一条致命的不归之路。 虽然东南西北不至于分不清,但大难后盟军的据点必然有所迁变,所以杨致诚向清风等人也没有多疑。 走到一半,金兵就来了,向杨百人不到,柳峻数以千计,捞月教和盟军积淀了多年的仇……教徐辕等人如何忍心听。 “金军追歼我们的时候,满天都是他们射来的箭。哲钦将军和致礼将军主动殿后,要致诚将军和向将军保护主母先走。”那部将一边抹泪一边说。 “致礼死得其所,杨公会为他骄傲。”徐辕点头,噙泪,想当年那个胆小懦弱的杨家三公子,竟会主动要求殿后,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别人。 “因此,你们与致诚将军、向将军他们都失散了?”宋贤问。 “是。那些金军,被我们拦了半刻后,却又追着他们的方向去了。致诚将军和向将军,意识到村民们骗他们走了反方向,是以冒险走回头路,这样也能离盟军近些。” “但金兵一定会在那村子里伏击。”徐辕黯然,“致诚他们都没有回来,应是落在了金人手里。或就是……”死,死之一字,何其重。 当晚,天阴,无月,不知何处。 来不及为致礼掉泪,前一刻他刚鼓起勇气主动请缨,后一刻他就死在了杨致诚身后。听见那一声箭响那一声随之而来撕心裂肺的惨呼,杨致诚却根本不能够回头去看亲生弟弟哪怕一眼,不能够去回忆致礼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如何有空隙想这些啊!沼泽是死地,箭矢是杀招,柳峻存心不给他们留生机! “等等,清风,不能就这样回头走。”杨致诚低声对向清风说。 “可是,主公在那个方向。”向清风说,吟儿也屏气凝神:“为什么不能回头?” “主公的前面,必然有金兵挡道——金兵一定就在村子里等着伏击,太危险了。”杨致诚深情看着向清风,“所以,清风,到村口之后,我先行一步,去引开那些金兵,你带着主母,等战斗过去了,再走。” “不行。”吟儿含泪看着他,“不可以!” 向清风默然不语,他知道杨致诚说的句句在理。 “主母,无论如何,哪怕我们都回不去,您也一定要安全回去。”致诚说。 “什么主母?不也就是一条命吗,谁比谁的命更重了!”吟儿摇头,决计不应。 “但还有少主。”杨致诚笑了起来,吟儿忽然语塞,是啊她死了确实不是一条命,是两条。 致诚诉说衷肠:“主母当然比这里任何人都重要,若不是主母,岂有我们这些兵马的溃而不散。流亡的这些日子以来,全赖主母凝聚军心。” “然而……”吟儿竟说不过他。 “致诚,你带主母走,我来引金兵。”谁担那个责,谁都可能死。但未必一定要杨致诚。向清风看着杨致诚,道。 杨向二人,战力原是相近。 “清风。别跟我争了。”致诚愀然看了清风一眼,“那日众口铄金,我也对你有过猜疑,没有为你讲一句话,亏得主母公道。我后来才懂,你不辩解,是不想破坏我们多年的战友情。然而,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实在忏悔也愧疚不已。做兄弟的都该挖心掏肺的,对不住你就不该只用话讲,杨致诚思前想后,用命来偿才此生无憾!” “致诚!”清风噙泪,原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听我的,把主母安安全全带到主公身边去!致诚生死,听天由命!”致诚铁骨铮铮。 第912章 星陨似流火 第912章 星陨似流火 在金军毒辣凶急的攻势之下,盟军措手不及以至成批倒毙…… 不足百人,原就劣势,十几轮箭射下来,大部分都已阵亡,而随刻,杨致诚去引开柳峻伏兵再折一半,吟儿身边就只剩下向清风等七八人…… 身后,漫天灰烬,遍地尸骸。眼前,苍莽无声,寂静无道。 那整整一条漫长黑暗的流难路上,没有人再有心情交流半句话。沉默,当然沉默,盟军从未有过这样惨烈的败亡…… 也许是在林阡的身边太久胜利的次数太多,竟没有磨练出面对死难的心理素质吗,吟儿强忍着眼泪一路奔逃,不,不是这样,其实,联盟从成立之初就伴随着牺牲和流血,生生死死早已经不计其数了……可是,从没有一次,要付出性命的人这么亲近,致礼,致诚,哲钦,他们,全都是阡在征战川蜀、跨境伐金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人……少了他们,故事怎可能完整,少了他们,盟军就注定不全了……吟儿咬牙切齿,那个内鬼,他到底是谁,吟儿终于尝到了林阡的苦,田守忠冯光亮钱爽对于林阡的感情,等同于盟军诸将之于吟儿。 不容喘息,追兵一定还会来,追兵来了,就说明致诚他……吟儿心中一恸,忽觉四肢乏力,清楚阴阳锁就要发作的她,自然大叹不巧,那个跟她一起中阴阳锁的人,为什么不早不晚不偏不倚这个时候发狂?!吟儿眼前骤然一黑,手腕即刻收紧,疼得竟似要裂开来,还想逞能再走,却瞒不过向清风的眼。 “主母。”向清风急忙扶稳了她,经此大败,针灸之物也已不全了。他看她辛苦,自是于心不忍,然而现在停下休憩,必定迟则生变。 “继续走。”吟儿说时脸色苍白,诸将自然关心说要停,吟儿苦笑一声,说,“这才懂,林阡为何不要小牛犊——确实不该要,关键时刻,害我跑都跑不动。” 诸将绷紧的神色这才放松,向清风暗暗佩服她,把阴阳锁的害处转给了小牛犊去,也好让大家不担心她。 “继续走,但放慢些。”向清风发号施令,当然要照顾她身体。 于是,吟儿由他搀扶、蹒跚走了一段路,正自前行,眼前忽而现出条河流来,那河流虽然广阔却只过膝,但不知怎的还冒着寒气。吟儿因有身孕,避忌冷水,是以不能再走,只唯恐耽误了他们,正思忖如何是好,向清风已看出她心理来,道了一句“主母,得罪”后,将她拦腰抱起,带她涉水而去。 “谢谢你,向将军。”失去杨致诚令吟儿心情极差,但好在,好在向将军还在身边。吟儿觉得,上天对她和林阡真好,这一路上都有这样多忠心耿耿的人陪着他俩……可是,为什么上天不能好到底,非要中途夺走一两个。胜南,胜南,你要是就在这里,该多好。我很想你,想见到你,不再冷战,不再流亡,不再接受战士们接二连三离去的事实!只有在林阡身边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们才都在,杀伐决断,谈笑风生,吟儿啊吟儿,为何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下雨了,雨不大,风却狠。 倘是一直幽暗昏惑倒也罢了,谁料就在这漫漫长夜,敌人们的火把,终于陆陆续续地靠近过来。 百余金兵,一涌而上,刀锋剑尖,俱是血淋。 “杀无赦!”这些金兵都得柳峻号令,决绝,残酷,不留余地。 “将军先走!我们断后!”又是这句话。可是敌不过这句话。吟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却唯能被向清风护着一起往后走。 “我杀不尽这群金狗!”那七位热血男儿,以一战十之势,凭这句做遗言。 金狗,金狗,连我,也要骂你们了。吟儿惨笑两声,头也不回。 “宋匪,往哪逃!”终于,还剩十余金兵,穷追不舍,将向清风和吟儿、这最后两个“宋匪”围住。 向清风蓄积久矣的战力,对付等闲还是绰绰有余,未等他们落地站稳,长刀迅疾出鞘斩杀,顷刻就抹了三人脖颈,其余金兵见他武功更强,自是不敢怠慢。向清风一边将吟儿揽在左手后,一边右手尽出狠招,势要在最短时间内劈尽顽敌。 吟儿站在向清风身边,听他刀风愈发猛急,忽想起风七芜时期的那次巧遇——那一次,向将军也如今日这般,救她于危难之间,带她去见主公……那一次,她见到了传说中的主公,威风凛凛,举世无双……那一次,尽管一路要披荆斩棘,腥风血雨,但是……成功了…… 平日吟儿想到林阡都会笑的,而此刻鼻子一酸,她希望,向将军这次还带她见到主公……要成功……一定要! 恨只恨自己性子倔,当初要是不留小牛犊,或许现在还可以帮向将军战上几个人……但是,现在还是能不战就不战,因为私心,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因为像这种流难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那就更要为林阡留下后代,哪怕它真的缺胳膊断腿…… “受死吧!!”十余金兵全死,危机却未过去。话声落,轻巧坠地的是又一群黑衣人——捞月教教众,不同于那些金兵金将,他们的武功更强。 比这话更快,是这群人还未落地就发起的攻势,一共八人八刀,其中一半都威胁左路,向清风和吟儿都猝不及防。千钧一发向清风想都没想,挟紧吟儿先应左侧,合击四刀,全遭截断。然而他右面四人,都已砍中他身,吟儿听他一声闷哼,知这四刀都伤得不轻,火光之下,惊看他衣上血迹斑斑,好像还不止这四处刀伤,也不知是适才被谁伤及,火光一闪而逝,留下的仍是刀锋芒。 苦战数回合后,胜负仍未分明——或许不该说是胜负未分,而应说是生死难料。每一声交击,每一次擦磨,每一轮攻防,都是你死我活,毫无转圜。空气中泥沙扬散,血肉横飞,腥味刺鼻…… 征人,都是这样可怜,耗尽自己的力,只为换对手的命。 第913章 一别成永年 第913章 一别成永年 天渐分明,雨也小了,吟儿那时才看见,向将军近似战成个血人,才终于撂倒了围攻上来的一批又一批将近一百个捞月教教徒,个个都是高手。而今战到天色大亮了,还只剩五个,不,是四个了,向将军一刀挥下去,紫气顿时笼走了又一颗头颅。 向将军眼中是少见的愤怒与凶狠,刀中也是空前的力量与煞气,不由分说,继续找下一个时机击杀。砰一声响,又一人鲜血四溅,向将军为了砍他内力调用太多,剩三个已经很难对付。 不远处人声忽至,吟儿心一惊,是了,天色一明,显然更利于金兵追歼……向清风亦情知不妙,苦于气力枯竭,是以一刀架住那三人僵持,同时对吟儿低声道了一句:“主母,先走!” 又一句,主母先走,出现在唯一仅有的战友口中。吟儿连向清风这个保障都必须分手,却因为要她死的柳峻等人越追越近而不得不应言!移步,离开,脚步却为何那样沉重,那样的不可自拔…… 不巧就在那时,五脏六腑竟如发麻了一般,不知是阴阳锁发作还是火毒又找回,霎时身体里有如千万条毒蛇缠绕行过……吟儿站都站不稳岂还来得及逃,而缓得一缓,增补的金兵已快要追过来,当先持刀的正是他们的首领柳峻。眼看着吟儿不支,柳峻竟一刀直砍向吟儿,吟儿虽说平时机灵惯了的,但这种时刻却哪能躲开,被他一刀劈中了右肩,当时就吃痛倒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柳峻第二刀,对着摔倒在地的她猛刺。刀光,带着迫切的森寒,残酷之至,吟儿躲闪不及,明明性命都快没了却还本能去掩腹…… 眼看吟儿中刀倒地,向清风眼前划过的,是川东之战那同样的血腥一幕,霎时痛彻心扉仿佛看见了人生的尽头……悲愤之下,向清风气力倏增,一刀劈死身畔三人,急急前往彼处去救。然而此时此刻,凭向清风的速度,和剩余的战力,柳峻的刀已根本不能拦住……一旦柳峻得逞,那主母,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岂容向清风多想,竟是毫不犹豫扑上前去、阻隔在柳峻与吟儿之间,以他的血肉之躯,为她彻底挡下了这一刀! 随着那一刀没入后心再贯胸而出,向清风分明能看到主母眼角的惊诧恐惧和哀伤,这纠缠他多年的眼角,终于这一瞬全部的情绪都是因他…… 一瞬,锋利而寒烈的刀刃,灌进这原本如山石般冷硬的心脏,下一刻,热血,再顺着抽出去的锋芒四面喷溅。残余的杀气,催得周围的秋叶纷纷洒洒,原该是墨绿的色彩,何以竟如血如火…… 而所幸,主母她,平安无事…… 如果主公在这里,主母就会是这样,平安无事,甚至,连一点惊恐都不会有……见吟儿安好,向清风满足一笑,油尽灯枯,冷汗已从太阳穴沁了出来,当下再不迟疑,长啸一声反手扎出刀去,这一击比柳峻的刀更要猛烈,是他向清风用性命发出去的怎堪抵抗!不知是刀声还是吼啸声惊醒了河水,战局旁原本平静的水流竟强势漫过了岸,向清风手上的刀,精准无误也直捅进柳峻的心口! 巨响声落,柳峻坍塌般倒了下去…… 吟儿惊魂未定,见向清风仍然撑在她上面似无大碍,可是他前胸后背俨然被柳峻的刀穿透……霎时一阵撕心的痛楚袭来,吟儿预感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却睁大了眼睛凝望着他期冀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如何会不发生!?原还遮挡着她的身躯,陡然就支撑不住沉下!吟儿喊不出声也听不到了,呼吸膨胀在耳中,喉咙像被泪水堵住,久之,仍旧是怔怔地、怔怔地望着他倒在身旁,恍若噩梦一场。 “主母,不要哭……”向将军面无人色,眼角眉梢全是悯柔,再无昔日分毫严厉,“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 吟儿刹那回神,才知自己满面泪水,伏在他身旁泣不成声,喉咙已经涩得生疼。 “清风……也……不值得……主母流泪……”向清风奄奄一息,微笑中掺杂悲苦。 “向将军,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也……不要,不要死……”吟儿语无伦次,勉强抱起向清风来,他浑身是伤,胸口血喷如注、堵之不住,纵使樊井在此,也已无力回天。 “主母……快走!”那时向清风嘴角也全是鲜血,吟儿惊醒听到声响,金兵们就快来了,但是,她如何能丢下他一走了之!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向清风艰难看着吟儿,最后一眼,只盼将她铭骨入髓……可惜他伤势太重,还未说完,还未看尽,便已咽气。 吟儿呆呆看着他从生到死,始终不肯相信向将军会这么走了,触碰他身体逐渐僵冷下去,吟儿猛一惨呼恸哭起来。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当年寒棺,田若冶兵变,向将军就是这样,拼尽了他自己的命守护她,并对她说出要活下去的话…… 泪眼朦胧的吟儿,听到金兵声响愈发临近,知道不能辜负向清风的心意和性命,赶紧抹泪站起身来坚定:向将军,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刚坚定正要逃离,又克制不住再看了向将军一眼,血泊中的他,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神色里一如既往的淡漠,却隐隐还带着一丝安然,似是心满愿足…… 吟儿拭干了眼泪,不想向将军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不管不顾、立刻就逃。 吟儿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的那些—— “都说那川北之战,我是你们最重要的人,是吗。”川东战后,吟儿重伤,营帐中林阡问向清风。向清风噙泪点头,那时他走错了路才回头。 林阡又问:“那我最重要的人,可以像我一样去珍惜她吗。”林阡问完这句,群雄尽皆唏嘘。 不止“可以”,而且“一定”。向清风在心中答,在日后一直铭记: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定要像主公一样去珍惜她。 第914章 天下之筵席 第914章 天下之筵席 连日来,沂蒙全境阴雨连绵。 三大战场,形势皆对金军不利:临沂,邵鸿渊威慑无效;兖州,仆散安贞与纥石烈桓端齐败;平邑,郑孝于林美材刀下身首异处,柳峻被向清风重创命悬一线。 是故,临沂平邑宋匪,尽皆拨云见日,而兖州地界,岂止红袄寨据点被收复,各大郡县都已遭林阡夺占!为防林阡等人迅即北上破局,原先负责泰安的轩辕九烨,唯能前赴平邑先发制人。因这几日柳峻都闭门不出,除军医外谁都不知他伤势如何,平邑局面及捞月教教众,便完全由轩辕九烨控制。 却说那夜金军追歼宋匪流散兵马,盟军除杨哲钦四人外无一生还,包括杨家三少杨致礼,以及林阡近身将领向清风,尽数惨死于柳峻及其教众们的手上。轩辕九烨亲临彼处清点,从死士下手之毒辣,足见柳峻号令之严狠。捞月教,终于死灰复燃,成功向林阡复仇。 这些天来,虽柳峻再不出现于人前,捞月教倒也还有能撑起局面的人物,对轩辕九烨建议将这些宋匪都暴尸示众,轩辕九烨却不由分说将他们的请求全部压下。且不谈此情此境根本不该去激宋匪、去损民心,轩辕九烨更是打心底里为向清风的死感到痛惜—— 明明这一回向清风和柳峻两败俱伤、轩辕九烨实也清楚柳峻命不久矣,但他对柳峻要死的事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一见向清风的尸体便当场震惊,落泪长叹,道:“向氏之叠阵成广陵散,林阡断一臂膀矣!” “断一臂膀矣”,分毫不差。轩辕九烨虽只在榆中大战和向清风有过一次交集,却就那一次交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向清风是轩辕九烨见过的最善叠阵之人,林阡弗如。 怎可能将自己佩服的将才暴尸示众?轩辕九烨非但没有允许捞月教这么做,更还亲自为向清风入殓,宋军其余人等,悉数由下属们照办。况且那时,林阡也已到金营中来为了向清风等人与轩辕交涉,轩辕九烨为表敬重而将他们的尸首全部归还…… 才数日不见而已,从前还活生生的战友们,现在多半都已经不完整了,和林阡一同到此的杨哲钦祝孟尝诸将,全都是难掩悲恸之情。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真正因为只是未到伤心处!那一路为向清风和杨致礼他们扶柩,别说祝孟尝杨哲钦了,便连一贯淡然处世的林阡,也都是眼中噙满了泪。与他们不同的是,他们全然是悲是愤,林阡除此之外还有……还有太多的痛心与战意!田守忠、冯光亮、钱爽、杨致礼、向清风……那个叛徒,已经担了这样多的人命,如何还能原谅,林阡如何能不杀了他! 还有,致诚,他又在哪里,牺牲的战士里并没有他……林阡着杨家众将在当夜流亡的村庄里搜寻,一无所获,再溯流往下,杨致诚仍然毫无影踪。那一个村子里的村民,全部都已经被金兵灭口,樊井说他们饮水的河流被金人下了十分剧烈的寒毒,毒性远远超过夜寒罂粟所以致命。 事情发展得几乎有些古怪,致诚究竟去了何处?当然,他早就不是嫌犯之一了,也没有人会往叛徒上去质疑他。因此,林阡托细作在金营留意。 海上升明月在平邑的金军中原不止一个细作,因“落远空”远在陇陕,故身处山东的他们一直都直接与林阡联络,而上次平邑夜袭有人暴露,林阡出于他们的安全考虑,直到兖州形势完全稳定了才再度将他们启用、拜托他们探寻杨致诚的踪影。 细作传达说,最近柳峻的儿媳南弦,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林阡忽然忆起,捞月教中能用寒毒之人,非柳峻的儿媳南弦莫属,村民被灭口应当是她干的,杨致诚很可能就在她手上。是以南弦这根线必须抓紧,林阡目标就此锁定在了南弦。 而吟儿……跟致诚一样,她母子二人亦杳无音讯。 失踪,换句话讲是连尸体也没有。林阡想找寻她,却比致诚更加无从下手,因为细作告诉他说,杨致诚和吟儿不是一起的,最后见过吟儿的那个人是向清风。向清风,却为救她付出了性命…… 那么后来呢?后来的吟儿,目睹了向清风的死,她能够去何处,又到底要怎么去?就她那种破身体,时刻都有危险,还拖着小牛犊这个累赘……林阡是不是该庆幸,细作说捞月教的人最终没有抓到吟儿。但为什么林阡还后悔,后悔不该对吟儿那么凶,不该对她发怒冷战还最终不告而别,后悔当初就应事事顺着她,哪怕她就是悖逆着他不要命——只要她平安回来在他身边就好! “小牛犊,这便是你替你娘,给爹的惩罚啊。”林阡留下些人来在附近村落搜查吟儿可能的踪迹,傍晚,一个人站在山上追忆,追忆吟儿那晚拖着他的手学小牛犊的语气——他怎么会不喜欢孩子,怎么会不喜欢。这一个小牛犊如此珍贵,比小猴子还要珍贵,已不止吟儿在拿命赌,更是清风他用命换的…… 橙色的夕阳,逐渐褪成暗红,凋残似血。 吟儿这一口气不知跑了多少里也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觉得身后有金人一直追一直追她于是就一直躲一直绕圈,直至在山林里迷了路,直至气尽之时软倒在地,直至她转过头去发现追兵们都已经不见了。悲喜参半,忽而眼前一黑,神智倏忽变模糊。 “主母,不要哭……清风……最怕看见主母的眼泪……”午夜梦回,往昔寒棺旧地,吟儿恍惚忆起,那天她想违抗林阡的命令走去十八关,可杨致信和杨夫人都不允许,当她怀着对林阡的恼恨、埋怨和不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向将军就是带着他临死时一样的神色看着她,对她通融。 原来如此,对她通融,是因最怕看见她的眼泪。 所以,短刀谷里她违抗林阡的命令去打郭杲,他不由分说就帮她一起,尽管金陵、司马黛蓝都不赞同甚至怪责……所以,这次她又想违抗林阡的命令生下小牛犊,就算盟军所有兵将全都站在林阡那边,向将军也一定站在她这里——虽然向将军没有对吟儿说,可是吟儿听懂了,向将军希望她能活下来,平安地见到小牛犊出生、长大。 下雨了。吟儿不知昏睡了多久,泥水中咬牙撑起身体。然而雨大得近似有种往下压的作用力,吟儿刚爬坐一半,便受迫又沉了下去。 明明全身湿透,忽如置身火场,吟儿正在想到底是火毒还是阴阳锁、是现实还是幻境,就觉得自己好像有气力站起来行走了。走了几步,只觉近前火势激猛,几乎可以将整片山都烧走。咦,这地方,不是兴州城外面吗,郭将军和尉迟姐姐正等着我撮合,偏巧遇到了一群天杀的讲不清理的土匪,原来,时间还停留在这时吗,那刚刚我都是在走神了?吟儿一喜,听得麾下们欢呼向将军来了,循声望去,真的是向将军,火光后,他一人一骑,当先驰骋,英气凛然,骁勇难当。 “向将军,你没事!适才一切,原都是在做梦!”吟儿大喜,开心不已上前迎他,然而,那一幕飘近之时,陡然碎裂虚空。吟儿霎时惊恐,不,不是做梦,因为陇陕的这几年经历不是梦能诠释的,风七芜、紫雨、红樱、越野、完颜永琏、穆子滕……那所有的活生生的人事和记忆啊……因为不能否定他们,所以向将军是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为什么我还能看见他…… 模糊的印象里,向将军正充当她的车夫带她回锯浪顶,一路上神色都是那么紧张谨慎……长坪道的晚风,那么亲近,也那么真实,但她忽而确定了这只不过是回忆罢了不是真的——因为她知道,回锯浪顶之后必定会遇到玉紫烟对林阡游说,后面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所以这只不过是回忆罢了……林阡,林阡,你在哪里。现在,可还在家里等着我……可是我,太累了,太累了,不行了…… 随着向将军的容貌越来越清晰,吟儿陡然明白:因为自己也快死了,所以才看见了向将军!一步步朝着向清风的方向移动,她一时再找不到生存的斗志,何况半昏半醒之间,她被那种依赖向将军的习惯牵引…… “站住。”向将军忽然开口,以他一贯的冷漠如冰,宛如当年风七芜第一次见到他时,不苟言笑,不可捉摸。 “啊……”吟儿陡然惊呆,驻足。无论是风七芜还是凤箫吟,向将军曾经都寸步不离。 “清风曾时刻与主母一起,但此时此刻,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向将军淡然说,仿佛懂她的依赖和习惯。 “向将军。”吟儿极度虚弱,不切实际流泪问他,“可否不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向清风转身而走,他前方一片雾霭,实难料究竟何处,“唯主母与主公,此生此世,不得分离。” 吟儿经他点拨醍醐灌顶,现在就堕入轮回还太早,怎可以因为累就中止了此生此世…… 只是,刚后退一步,就觉得脚底一空,猛地失足掉下万丈深渊…… 那,也许是万丈的红尘吧。 第915章 九死一生 第915章 九死一生 吟儿陡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这姑娘醒了!”在床头一直守着她的少女欣喜叫起来,吟儿乍一醒转,几乎以为红樱又回来了。那少女,分明也是个丫鬟。吟儿愣住,难道我被什么大户人家给救了? “二少爷!这姑娘好了!”那丫鬟慌忙去唤人来。 吟儿勉强坐起时环顾四周,不,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这里虽然有少爷有丫鬟的却是营房,丫鬟出去掀开了帘子,教吟儿看见了帐外有金兵走过,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她昏迷后是被敌人给救了?! 没错,是救。这不知谁家的少爷丫鬟,理应凑巧路过有缘救了她,继而将她带到了金军后方照料与治愈。吟儿觉自己和楚风月处境相仿,只道是一报还一报了。 空暇时,不敢再忆向将军哪怕一次,因为哪怕一次都会再疼楚难当!唯有拼尽心力去想林阡,去想小牛犊,去往好的方面想,强忍眼泪,鼻子却一阵塞。就在这时,那丫鬟带着她家的二少爷来看她了。唔,这是个少爷?年纪偏大了点,三十好几了,不知怎的,吟儿觉得他很面熟。 “多谢,多谢救命之恩。”吟儿敷衍说,泪水快忍不住。 “姑娘不必谢我,姑娘不是在下救的,是在下的姑父所救。他正巧有别的事,这几日不在此地。”那少爷微笑说,平易近人。 吟儿一愣,思忖他话中姑父什么的年纪应该更大,理当不是自己相熟之人。 却在那时,那少爷又打量了她一段时间,忽而开口:“姑娘,我怎么觉得,在何处见过你?” 在何处见过?吟儿望着他,亦有些呆了,他的容貌,确令吟儿也有亲近之感,心念一动——平邑,金军,柳峻,柳月,怎么,难道?! 吟儿一惊:“这,这是柳峻柳大人的军营?” 那少爷果真点头,道:“确然,柳大人正是家父。”他是柳峻的次子柳飞雪,柳飞霂的弟弟。开封柳氏家族之大,杨宋贤曾叹为观止。 吟儿霎时不知是喜是悲,到底谁造的孽,她其实也是柳家的后人啊,却竟然在出道不久就以一剑十式杀了柳飞霂,而不久以后,柳峻便以奸计杀害了林阡的父亲林楚江,再而,苍梧山外柳眉因杨宋贤而死,夔州之战柳断云也命丧盟军……到日前,致诚将军和向将军牺牲……吟儿悲从中来,险险再度落泪,那么眼前的这个柳飞雪,其实是她的表兄不是吗。 “姑娘,姑娘?”柳飞雪又连唤了她三次,“姑娘识得家父?” “柳大人的捞月教名声赫赫,天下间何人不识。”吟儿叹息了一声,说着违心的话语,攥着杀气的拳——只要柳峻还活着,纵使他是她的亲舅舅,这个仇,她也一定报! “未知姑娘高姓大名?”柳飞雪礼貌问。 “随夫、姓林。”她未想即说。她自己姓什么,她真不好判断了,唯独林阡在那里,始终不移。 “林夫人,怎会一人昏倒在战地?”柳飞雪关切问,“且还是有孕在身……你的丈夫,他为何不在身边照料着?或是……唉,好在孩子没出什么岔子。”他虽看见她佩戴宝剑,也以为这是护身之物罢了。那句没完的“或是”,想来是问“或是已经死了”,却怕触伤她所以缄默。 “嗯,我回娘家去的,夫君没有陪伴。”吟儿听他说孩子无碍,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这时恰好小牛犊又在动了,好个小牛犊,虽然吟儿体力不支,它倒好,比往日还要活跃、比往日还爱在她腹中乱跑。 这调皮的孩子,吟儿爱抚地轻拍着它,它似是受惊猛地缩回了小脚丫子,但忽地就又回过来踢了吟儿一下。唉,好大力,生下来肯定比小猴子壮!吟儿喜得泪在眼角。 “回娘家去,怕是跟夫君吵了架?”那时候柳飞雪已经走了,留下那个侍女继续照料她。 吟儿一怔,是,是啊,跟林阡吵了一架。现在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他还能拿她怎么样。 柳飞雪口中的“姑父”,正是柳湘的丈夫蓝至梁。 说来也巧,蓝至梁、柳湘与蓝玉泓一家三口,嘉泰三年都已经离开兴州避居开封。蓝玉泓是为情所伤不愿滞留,柳湘却是因蓝玉涵之死而导致疯癫……蓝至梁为了她母女二人的身心着想,自是离盟军越远越好。 然而,正是这场山东之战,柳峻率河南军赴沂蒙救局,他一家三人极为关心处在宋匪之中的玉泽,尤其是听说了梁晋曾以玉泽为人质胁迫徐辕之事以后。 如今的玉泽,早不是父母眼中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也绝不是玉泓心里那个遗世独立的神仙姐姐,据说她已经和玉面小白龙在一起,找到了自己的心中所爱并愿意追逐人间烟火。蓝至梁等人,自是很想再看看她。出于父母和姐妹的关心,出于骨肉亲情。 正因如此,蓝至梁才会碰巧经行过平邑救了吟儿。他这几天恰好不在,显然是作为父亲去看玉泽去了。 “玉泽的生日,快到了。”柳湘在对蓝至梁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日里的疯傻才略见消隐。蓝至梁看着她苍白的脸,哪里忍心不帮她达成这个见见女儿的心愿。今生今世,也不知母女二人,还能见几次面。 中秋过后,蓝至梁柳湘等人终于回平邑,很显然的,蓝至梁救吟儿的时候只有柳湘一个人在旁、柳飞雪是后来代为照料的、蓝玉泓也是今时今日才初见她。而除此之外,诸如柳峻南弦等人,并不知道吟儿的存在——若是知道吟儿藏在这里,他们必定不会轻饶她,哪还可能像柳飞雪这样,安排侍女给她? “多谢蓝大侠救命之恩。”吟儿在夔州之役和石泉县都见过蓝至梁,对他自是熟悉不过,终于等到他回来,立刻起身下床相谢,“然而,令蓝大侠难做人了……” “没关系,盟主,蓝某本就中立。”蓝至梁慈祥微笑,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却有种莫名的、异样的情愫。 与此同时,柳湘就在蓝至梁一旁,呆呆地看着吟儿,眼中空空洞洞,虽是和蔼的神色,却令吟儿心一颤——她的小姨母,因为丧子之痛,竟要一直都活在阴影里疯疯癫癫地到死为止吗。 “玉泓姑娘,你也在这里。”吟儿和玉泓照了面,玉泓比几年前瘦了些,穿着一身杏红色的单衫,容色还如旧日般明丽。 而玉泓见到她时,眼中明显流露出些许惊诧,想必,是为了吟儿此刻又一次的身怀六甲——吟儿记得黛蓝对自己说过,玉泓心里也喜欢林阡,因此看到她的神色,自是理解她心情,多余的欣喜,吟儿便绝对不外露了。 为了小牛犊,吟儿增长的心机还少吗。 只可惜,吟儿不会懂得,那更多的隐藏在玉泓内心深处,也一样从来不曾外露的嫉恨。 嫉恨是最烈的毒,以为下在了别人身上,却先蚀进自己的心里。 第916章 嫉恨蚀心1 第916章 嫉恨蚀心1 玉泓嫉恨,由来已久。 时间慢慢倒退,记忆忽隐忽现。惊鸿一瞥,人生初见…… 那年深冬,彩云之南,温暖如春,群芳暄妍,不满十四岁的蓝家二小姐,站在花中央慵懒徜徉,自顾自地浏览风景,却不知围墙上有人也在浏览她。那少年盯着她的容颜,竟呆滞看得傻了,于是忘记了他来的目的,猛地就栽进院子里来。 你,哪里来的小毛贼!她凶巴巴地瞪着他,瞪着这个毛贼,可当他抬起脸时,却惊得她心中小鹿乱撞。谁家少年,俊逸如斯。 “好大一只蝎子!”那个毛贼喊了这一声吓得她没捉住他。是否意味着,他惊扰了她的人生却不能对她负责,也不用负责。 庆元二年,凤箫吟,你在哪里?故事明明是属于我们蓝家姐妹的不是吗?我带着姐夫去见姐姐品茶的时候,我与姐夫姐姐在迷宫里辗转寻路的时候,我把饮恨刀交给姐夫让他带着去点苍山救姐姐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只是另一个故事里的,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的故事。 真想回到那时候,再做一次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跟在姐夫和姐姐的身后就好,崴了脚也可以冲他们撒个娇。玉泓的要求,并不高。 “也许老天叫你当几天饮恨刀的女主人,又何乐而不为呢?”点苍山脚下的江洋道,姐夫他不肯接受饮恨刀,说要将饮恨刀还给短刀谷中的人,于是,那段时间,玉泓很高兴,也很幸福,因为可以为姐夫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虽然嘴上还抱怨短刀谷的人怎么还不来——多年以后,玉泓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后悔,饮恨刀的女主人,她其实做过…… 可是,没过完这一年的冬天,蓝家就整体迁出了大理城,是谁有这样的权力?没错,点苍山云蓝,点苍派的理由是蓝玉涵偷盗饮恨刀,为此云蓝一点旧情都不顾。蓝府一干人等,唯能流浪于金宋最终投靠开封柳府……是此举,令玉泓不能滞留姐夫身边太久。也是此举,迫得姐夫和姐姐才刚定情就分离。 寄人篱下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迫习惯,也终因云蓝的惩戒目的达到而得以解除……可那时,时间还等着吗,爱情还留着吗。 谁谋杀了姐姐和姐夫的爱情?是云蓝,是杨宋贤,是蜚语流言,是饮恨刀,还是,别的女子?北固山,玉泓鼓足勇气对姐夫说,“姐姐对不起你,我可以替姐姐全部偿还!”得来的,则是姐夫坚定如铁的拒绝,“玉泓,这只是我与你姐姐两个人的事”。 玉泓虽然难过,可心里还是欣喜的,为了姐夫从未有过别的女人,为了姐姐她这次没有选错人,为了眼前的男人专心不二他值得姐姐和自己都深爱! 可笑,可惜,可恨,北固山的场景里那个配角甚至路人的云烟姑娘,和那个场景里根本就没出现过的凤箫吟,竟然能在苍梧山和瓢泉,一个接一个地打破了姐夫曾信誓旦旦立下的言。 谎言。 姐夫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唯一的可能,是那些女人用心机。否则,在夔州之役中止后的七月十七,云烟凭什么那么慷慨地帮姐夫姐姐复合?只怕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事来教姐夫和姐姐当晚就分手吧。凤箫吟,回想起来,恐也是云烟的一条走狗。 夔州之役结束后的黎明,玉泓坐在轻微摇晃的船头,看着在滟滪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玉泽流泪,看着很远的地方正自谈笑的林阡李君前凤箫吟他们冷笑,流泪并冷笑,姐姐,我会给你报仇。 所以,在黔州之战的中途,玉泓决定与金人联合,将云烟和凤箫吟从姐夫身边移除,为此,不惜带去姐姐的“死讯”,给那时意气风发的姐夫最大最致命的打击…… 云烟是主,凤箫吟是次,所以,让魔人抓走云烟,令盟军怪罪凤箫吟,一箭双雕,玉泓做得到。 终于,被林阡发现了。屡屡失去挚爱的林阡,怎可能不发现一切其实是玉泓干的。他质问她,他怒斥她,他说他对她失望透了。 她淡笑一声,固执地回答他,即使你认为错了,我也觉得那值得! “姐夫心里,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姐夫拒绝我的时候,明明说过只爱姐姐一个……” “姐夫,我不会容许别的女人在姐夫的身边,绝不允许,谁要靠近姐夫身边,我就要把谁害死!” “坏,就要坏到底!” 玉泓不后悔,玉泓在柳峻和林阡交战的过程中拼尽力气去偷袭林阡,直到现在也不后悔,如果有触动,那也是心有点疼——但那是姐夫应得的,他对姐姐有辜负,他背弃诺言移情别恋,他当然应得这种报应! 但再大的力气,玉泓却下不了手啦。 杀姐夫,是为了姐姐,是为了那个宁死都要爱着姐夫的姐姐。 但不杀姐夫,又因为,玉泓真的,也很喜欢姐夫…… 终究,玉泓决定回头是岸,为了那个宁愿丢弃饮恨刀也希望她回头的姐夫,也为了她最喜欢的最在意的最怜惜的姐姐……还因为,当时五毒教的教主何慧如以毒惩戒了玉泓,玉泓在鬼门关走了一转之后如梦初醒。 姐夫,我决定归来,哪怕我,什么都不是,那在你身边,也好了…… 然而,哪里有那样轻易。 如果真这么好回头,世上怎会有那许多人越陷越深? 玉泓很不幸地,成了其中的一个。 回头是岸的第一刻,玉泓就被林阡的人拦在营房外,说盟王正和诸将商议军务,玉泓虽失落,也懂事允了,转身要走,看到迎面来的是凤箫吟,似是才睡醒,头发还没梳,就也想见林阡。 “姐夫正在和几位将军商议战事,凤姑娘先等一等?”玉泓道。 “玉泓,让盟主进来,我正好有些细节要问她。”营房里,林阡却说。 也许,姐夫是为了战事……玉泓安慰自己的同时,心里却埋下了一根刺。 直等到盟军和魔门的仗打完了,未曾想金人又有了新伎俩——他们,想到用姐姐和云烟两个人质,逼迫姐夫交出饮恨刀并抢夺轮回剑。 柳峻,她的亲舅舅,六亲不认到这个地步。而她的亲姐夫,还做得出独闯点苍山一样勇敢专注的事吗? 那晚,玉泓听见凤箫吟对姐夫乞求,说看到金人的时候第一刻就将云姑娘救下。 “立即就把云姑娘救下?那姐姐呢,不是更危险么?难道为了云姑娘,就要弃姐姐不救?!”那时候,玉泓和吟儿,或许还都只算是玉泽和云烟的拥趸,林阡的感情天平,她俩都上不得。 姐夫他终究是变了心,阵前,他为云烟放下饮恨刀的时候,玉泽以手捂心的痛苦,除了玉泓,谁看到了。他为云烟不惜独身一人去打所有黔州官军的时候、玉泽独自一人黯然离场,除了玉泓,谁看到了。他带着云烟离弃了抗金联盟远走高飞,大雨天玉泽哭倒在地还要去照顾那个失忆昏迷的杨宋贤答应以后都跟他一起……除了玉泓,谁心更痛。 那么云烟走了,一切还可以恢复吧?玉泓随着姐姐一起去短刀谷,看到杨宋贤不认识姐姐了反而和兰山越走越近,玉泓心道,这真是个好机会,姐姐和姐夫仍然可以复合,何况还有天骄徐辕相助…… 第916章 嫉恨蚀心2 第916章 嫉恨蚀心2 半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日日盼,夜夜盼,终盼到了林阡收服黑道会、魔门以及利州成都的所有官军,率领着千军万马入驻川北,短刀谷义军曾经林立的党派也尽数尊他为主公。笑逐颜开的将士们,都问他主母何时能来。“主母”,好一个突如其来的称呼。 如果能像苏降雪他们说的一样是政治婚姻多好,但也就在那时,玉泓听说了姐夫的川东之战和川北之战,全部都是为了那个躺在寒棺里的凤箫吟打的! 姐姐,为什么,曾经的凤箫吟,不过是姐夫的战友而已,为什么反被她后来居上……玉泓的自欺,全成为泡沫。 尤其是死亡之谷的上方,当她去给姐夫添衣述说关切的时候,姐夫眉宇间全然是得到天下却失去爱人的伤愁,姐夫说,“玉泓,可否不要再叫我姐夫。” 不叫你姐夫,我叫你什么。 凤箫吟,那真是个奇人,被打死了四十九天之后还能复活,五脏六腑全都坏了毒药全都留在气血里她竟还能恢复,回来了,嘉泰元年的春天她入驻短刀谷,盟军与林家军的所有人物都早已翘首以待。 于是玉泓看见了,姐夫素日英雄豪杰,在看见她时,却不是平日威严的模样。不止玉泓,谁都看见了。 继而,姐姐性子里的软弱和退缩全被激发,姐姐她……竟然说想要放弃?玉泓完全不能理解,玉泓于是劝姐姐说,你觉得凤箫吟还能活多久,要不要去问问樊井她内在多少伤病?玉泓偷看过樊井给凤箫吟的药,全都指向了凤箫吟很难再有生儿育女的机会。 很快的,小猴子就来了,但更快的,是小猴子没了——林阡,人跟天斗,斗得过? 石泉县,饶凤关,看见丧子之后的林阡反而更加疼惜凤箫吟,酸楚、悲恸、一样是从鬼门关打转回来的岂止姐姐一个,还有玉泓。纵然那样了,玉泓还是觉得姐姐并非没有机会,努力争取还是可能有一席之位的,毕竟姐夫身边还有洛轻衣、林美材诸如此类有企图的女人——却,无法预知姐姐会说出“弃林阡而选杨宋贤”那么没有骨气的话来! 原来,姐姐和姐夫一样,竟不能从一而终地去爱一个人!? 玉泓无法相信更无法改变玉泽的决定,虽对玉泽失望,仍事事拥护着她。至于那年凤箫吟失踪之后,沈依然曾经将矛头对准玉泽,玉泓一如既往挺身而出。玉泓心想,既然凤箫吟死了、姐姐也不愿再爱,那么玉泓,总要试一试,哪怕起先只是对姐夫很好,为姐夫排忧解难…… 满心都为了分担林阡的孤独,因此看到盟主的遗物上有血迹,玉泓出于好意来拆洗,没想到,得来的却是一句不识好歹的“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拆她做的披风!”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姐夫……玉泓百口莫辩,饮恨刀几乎对自己拔刀相向,他眼中全是战火,仅为一个死人,就要她的命。 “喝药……喝药,吟儿。”神岔之战,他曾被樊井宣告死亡,呼吸心跳脉搏全失,为何,却握着柳闻因的手,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用另一个极端的语气…… 没有别的理由,还需要别的理由?玉泓离开兴州,回开封府来了。 这一回就是两年多,散散心,养养病,闲暇时与表嫂南弦学习些针线、或探讨些医药、毒术,也是很充实很刺激的,新的生活,新的风景…… 好笑吗,正当自己逐渐忘怀的时候,那个死去的女人居然又一次地活过来了,她为什么总是死不了?又出现在林阡的身边了,还……又一次地逆天而行? 虽然蓝玉泓恨她,却也真的承认,凤箫吟此人,是专门创造奇迹的。 可惜我不会容忍,你给姐夫留下子嗣。父亲救你是因为他和抗金联盟以及姐夫的交情,母亲和我都不能干涉,但我知道,有人可以帮我,除去你们母子。 那个人,玉泓的表嫂,南弦。她,最近一直在平邑、帮柳峻一起追杀凤箫吟,如今柳峻命悬一线,她就更要杀凤箫吟了。为了柳飞霂也好,为了捞月教和柳峻也罢…… 柳飞霂在生时,是柳峻最爱的长子,娶了南弦以后,夫妻恩爱有加,南弦在第二年便生出柳府的长孙来,自此柳飞霂在外打拼南弦则一心在家里操持。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后的一天,柳飞霂的死讯传回开封,南弦那时才知道柳飞霂真正的身份是捞月教教徒,打击宋匪的过程中必须出生入死,这么说来,柳峻他……也是…… 柳飞霂死后,南弦闭门不出、拒不见人。无论夫家娘家,个个在门外劝她改嫁。南弦终于肯擦干眼泪出来的那天,却将娘家的所有人都送走了,她自己,义无反顾留在了柳府,对柳峻一个人说道,我想加入你们。 为什么?!柳峻的脸上难免惊疑。 要为飞霂报仇!难料,这是贵族女子说出来的话。 好,一起为飞霂报仇。柳峻的丧子之痛,被儿媳的坚韧逐渐治愈,带她一起,走上儿子曾经的疆场,哪怕这疆场,是暗箭伤人的,违背道德的,见不得人的。 一如他和她的感情…… 终于在福建路,他们找到了仇人,凤箫吟。柳飞霂丧命的一剑十式,正是凤箫吟的绝招之一。 却拿她没有办法,凤箫吟次次都逢凶化吉,不是小腹上藏了个祁连山的印章,就是身边有一堆的盟军大将。是人是物,都誓死护卫着她。柳峻和南弦又不可能日夜停留在宋国报仇——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 还有很多别的事做,譬如,振兴捞月教。既然被连根拔起了,那就重新耕种,直到萌芽生长逐渐回到参天树的姿态。只要有口气在,什么做不了。 终等到了这一天,捞月教厚积薄发,一出击就灭了抗金联盟这许多人,除杨哲钦活着逃出去了之外,杨致礼、向清风那些都死得干干净净,而杨致诚、凤箫吟等人,下落不明的原因,很可能是中了寒毒死在了哪个角落里——这寒毒毒性烈过夜寒罂粟,南弦放倒了一整个村子的村民。 南宋有金陵、何慧如、慕容荆棘、宁孝容、唐飞灵,大金就必然有鬼蜮、秦氏兄弟、楚风月以及南弦。火毒寒毒,生生不息。 即便考虑过了凤箫吟可能已死,但南弦和林阡等人的想法都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这些天来,宋军在搜救,捞月教更是要追缉。谁教那凤箫吟曾经生生死死过那么多次! 事实证明南弦的细心是对的,当夜,虽接近过河中寒毒,但吟儿却是被向清风抱着涉水而过,因此未受其害,那么巧,她昏迷后蓝至梁与柳湘经行,拣了她母子两条性命。而蓝玉泓来到此地看见凤箫吟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凤箫吟对于南弦的意义,蓝玉泓清清楚楚,所以毫不犹豫,将凤箫吟藏身在这里的消息通知了她。 为了南弦?也是为了蓝玉泓自己。 蓝玉泓未必打得过凤箫吟,但南弦和她的麾下,绝对可以,而且会让凤箫吟死得很惨。 这个时候,玉泓也不想让父母看出自己的可怕为自己担心。是的,玉泓自知这种心态很可怕,但还是别让父母亲知道了之后留有遗憾吧。他二老年纪都这么大了,玉泓理应保留些秘密。 蓝玉泓所有的阴暗,吟儿都预料不到。吟儿以为,只要不激怒蓝玉泓,就可以安稳地度过这几天、等着林阡找到她。这些天,她也确实行动不便。 然而吟儿不懂,一旦她站在那里,活生生的,就已经激怒了蓝玉泓。蓝玉泓的眼前,全是散关那一战林阡暴怒的样子,耳边只剩下那句,滚,你给我滚! 第917章 亲者仇者 第917章 亲者仇者 便就是这八月十七的傍晚时分,天阴沉沉的落着些雨,吟儿觉得疲惫正倚在榻上小憩,忽就有一大群人来势汹汹地冲这边急行——黑衣,死士,刀剑,杀机,一瞬所有的字眼重新袭来,有关杨致礼和向清风的伤口骤然重裂,吟儿来不及多想即刻按剑,而同时出去相拦的侍女已被捞月教教徒一刀两断。 刷一声,响的不知是兵刃,还是溅在帐上几尺高的血。其余侍卫或婢女,哪个还敢再留,抱头鼠窜或惊叫而去,霎时就只留遍地狼藉。吟儿提剑而起却苦于不能随心所欲,这一招两招的形式唬唬正常人还可以,哪里打得过捞月教这群死灰复燃的武士?何况为首的那个,是与她有杀夫之仇的南弦! 吟儿不知南弦为何知道她藏这里,更不知怎样逃过这次危机,正担心,正迟疑,正惶恐,就看到南弦猛然挥剑冲自己劈头就砍。吟儿大惊,慌忙举剑架住,身形虽比往常慢,却仍比旁人灵便,难料南弦剑到中途突变,凌厉直趋吟儿喉咙。吟儿虽感意外、所幸也能及时变招、移剑迅即锁拦。未想,南弦剑势之撤换更快,趁她心力还在防御第二招,蓄力急转更下、径直刺她身体,吟儿急忙掩腹后退,数步后才站稳脚跟,迫不得已运力提速,反攻一剑笔直如矢,白影倏闪,巧变灵幻,这才显出她一贯实力。 便听一声刺耳剑鸣,双刃相擦连串火花,瞬间而已,其余高手尽呈围观者。没眨眼的,有看到吟儿手中宝剑忽有忽无的,有看到她手中宝剑时一时二的,有看到她手中宝剑七上八下的,各自眼中定格不同,体会之精妙都不一样,而眨了眼的,什么都没看见,光看见一道连贯的白虹,岂料中间穿插了多少起伏与攻守!都道是南弦剑快,真正的剑快,快得看不见啊。 南弦剑术,果然在她之下,起码南弦这一招的时间里蕴了三招都被吟儿的眼捉住了,而吟儿只是在这第三招的末尾就陡然使出了十招反击,后发先至,名不虚传,这群死士里倒也有跟盟军一早就打过交道的,看懂了刚刚那招的来龙去脉后拊掌:一剑十式,名不虚传。身旁人不懂,问了他才知,原来适才包含了“一帆风顺”、“两袖清风”直到“十全十美”十招——当然了,这些招式,全是凤姑娘从点苍剑法里偷来巧改的,名称也全是胡乱取就——胡乱?细细一品,又觉贴切。 一众死士,差点忘了他们跟着南弦来是要她命的,此刻全沉沦在她那一剑里暗自叫绝,回神后看见南弦手臂鲜血淋漓,这才一涌而上要来杀她。十余长剑,当先合击,吟儿即刻弃南弦而打围攻,奈何以一敌十太吃亏,每一次剑锋割过耳畔、落在肩上还好,但每一次剑风擦过腰间,掠过腹部,她都忐忑、惊悚、不安! 不敢打!却……如何敢死!? 爆发了四五次后,吟儿渐渐力不从心。眼看十余剑一同往下压来,吟儿仰后跌倒重心骤降、勉强才以肘撑在地上,一手提剑顽抗,另一只手还死死护着小牛犊……那时柳飞雪闻讯而来,见他们欺负个孕妇实在看不过眼,扯着南弦的衣袖问道,“大嫂,她究竟是谁,难道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南弦不是没有人性,她早为人母难道没有触动,但是看到柳飞雪的求情,她始终无动于衷,转头去,只说了一句话,“你大哥就死在这女人手上。” 柳飞雪当即愕然,哑然。南弦泪水盈眶,咬牙续道,“就是她手里的‘一剑十式’!” 吟儿撑到二十多招,无法再支撑得了,四境凄凉,知再无生还可能,不禁悲从中来。 “南弦,不该在这里杀她。”那时却传来这个声音,总算救了她——不,不是救了她,只是将她的死期延后。 柳峻,差点和向清风同归于尽的他,这么多天是第一次出现在平邑军中,捞月教教众应言退下,吟儿惊魂未定将视线投去,柳峻蹒跚着举步维艰如个耄耋老人,也罢,他那么重的伤,活下来都奇迹,竟还不顾一切,走这么远过来……想来是因为天赐他的,临死前还能手刃杀害亲生儿子的仇人。 “爹。”南弦走上前去,眼中分明泪水。 “杀了她,太便宜她。”柳峻咳了两声,冷笑,“带回去,凌迟处死,挫骨扬灰,岂不更加解恨。” 吟儿心一寒,柳峻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南弦的脸上才出现一丝微笑:“爹说得没错。” 如果真凌迟了,小牛犊该怎么办……吟儿噙泪望着柳峻和南弦,咬牙切齿,她好不容易战胜了林阡一次,刚得胜就又要输了……一时情急,竟眼泪直流。 “带回去!”柳峻一声令下,那些死士,齐来押她。 才走几步,就看斜路上又有个身影急匆匆地赶过来,面容里充斥着焦急,不是蓝至梁又是哪个。这群跟着南弦一起来要吟儿性命的捞月教教徒,看见他时,有部分人还叫他师父,吟儿当时没听懂,亦是后来才知道,这群教徒,都是蓝至梁早期在各地办学时收入门下的弟子,蓝至梁虽武功低微,传道授业倒也厉害,历来受到弟子们尊敬爱戴,当然,除了他最爱的徒弟云梦泽。最爱的徒弟反而是唯一触犯自己的那个,这显然是对蓝至梁绝大的讽刺。 值得一提的是,在捞月教全军覆灭以后,见柳峻急于振兴却严重缺人,向来中立的蓝至梁倒也没有坐视不理,愿将他在金国的徒弟们召集,说是雪中送炭,不过顺手人情。可以说,新的捞月教,大部分教徒起先都是蓝至梁的弟子。 是以今次救急,蓝至梁颇有说话分量。 泪眼朦胧的吟儿看见他时,忽然记起石泉县里就是他夫妇告诉自己身世的,难道说……蓝至梁是要借此说服柳峻?不,不要,这就等于揭发自己是金国公主了!吟儿一惊正要像阻止陈铸那样阻止,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没有了!柳峻不是二王爷那种笨蛋,柳峻是出了名的冷血阴毒……于是吟儿要阻止的话全都堵塞住,向蓝至梁投去期待和欣喜的目光…… 好在,好在终于有件两全其美的事,吟儿看到蓝至梁拦住柳峻之后,并没有当众宣布,而是将柳峻带到路旁,压低声音说了两句,那两句,吟儿虽没听见,却也清楚得很,蓝至梁一定是告诉柳峻说,这是我们的亲人,她是柳月的女儿。 哎,不对,柳峻此人,狠起手来会六亲不认的吧?!吟儿心道,如柳峻这种人,虽说会为了柳眉而跟楚风流斗,虽说会为了柳飞霂而杀自己,但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跟楚风流斗而找到柳眉为理由,不就是想要给林阡一个重大打击而口口声声说你凤箫吟必须偿命? 吟儿一颗心陡然揪紧,怕就怕,蓝至梁说出她身世都救她不得…… 然而,纵然连她都想不到的是,“她是月儿的孩子”,柳峻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倏忽大变,面部肌肉的颤抖连吟儿都能清晰地看见。 “至梁?这,这是真的?!”柳峻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顾嘴角的鲜血一把拎起蓝至梁的衣领。 蓝至梁点头,默默不语,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何况徐辕曾经对他说过,务必守密。 柳峻一刹眼中满是疼惜之色:“你……你是何时知道?如何确定?” 南弦看他情绪波动,慌忙上前来扶:“爹,您累了,不如暂且回去休息,她由我来处置好了。” 柳峻却罕见地一把扔开她的手,直直瞪着蓝至梁摇动他:“为何,为何不早向我述说?!” 第918章 林云之间 第918章 林云之间 遣开了所有教众,营中仅剩下柳峻、蓝至梁、吟儿和南弦四人。 别无选择地,蓝至梁将徐辕对他说过的话、林阡与陈铸都早就知道的事、以及柳月通过云蓝遗留给吟儿的剑招之类,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越要救吟儿的命,证据就越要摆充分。 多数言辞,却连吟儿都是第一次听。所以,听见了川东之战林阡明明已惹柳路石陈疑心还去和陈铸击掌为誓,听见了宋金边境之战林阡调用徐辕只为了去封蓝至梁的口,吟儿感慨万千,悲喜交集,再听见柳月竟能利用云蓝和林楚江的原则冲突为自己杀开一条血路并埋下复仇伏笔……却在震撼母亲机谋的同时,痛苦忏悔自己数典忘祖,这辈子都不可能为母亲完成临死前最大的愿望了…… “事实上,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柳峻冷笑着看向吟儿,问蓝至梁。适才他让蓝至梁说时,蓝至梁还遮遮掩掩经过了一番权衡才让吟儿也听,但现在,他和柳峻同时发现,眼前少女,根本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抵触,相反,她神情波澜不惊,跟林阡一个德性。 蓝至梁见到吟儿这副明显的“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心里的忐忑、愧疚、矛盾才总算有些减轻,看吟儿承认并点头,蓝至梁叹了一声:“距兴州之战已经这么久了,林阡不慎被你探查到身世,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探查到身世,正是在天骄与蓝大侠协商之时。”吟儿微笑,回忆时心如止水,“也算是得蓝大侠和蓝夫人告知。” “所以,你明知道自己是谁的后代,却还宁可帮着林阡、反过来对付自己的父亲?!”柳峻走到她面前,强硬拧起她下巴,肃然注视着她,未转头即问蓝至梁:“她,果真确定是月儿的孩子?!”从柳峻的言行举止,看得出他的难以置信,远高过怒其不争。 蓝至梁嗓音低哑:“月儿临死前那段日子,一直都避居在洞庭,除了我与湘儿暗自照料,外面那些都是要杀她的宋人。那时的她,只与她原来在海上升明月里的上线、云蓝有过联系。” “云蓝……林念昔……”柳峻冷笑起来,似是有所信服,但一时难以接受。 吟儿听时,大抵也可以将当年的剧情梳理顺了,母亲为何会把自己托给师父—— 二十七年前的短刀谷,苏降雪对林楚江发起攻势,挑唆宋酉与徐子山自相残杀,并联合控弦庄剿灭风不古、郭俊杰等边关据点,与此同时,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几支义军,恰巧都遭到完颜永琏清剿,盟军形势偏于危难,倒和今时今日有几番相像。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惜音剑主人云蓝,没像吟儿这么颓废地选择躲起来生孩子,反而,在刚生下韩萱不久,就独自一人离宋赴金——调查义军倾覆之根因! 没错,骨子里好强更胜过吟儿的云蓝,不肯承认自己的抗金联盟就这么完了,因此,不惜抛下襁褓中的女儿和深爱的丈夫林楚江,北上金国,加入当时刚成立的海上升明月,调查起山西河南等地义军到底是谁出卖,从而,走上了一条细作之路。 只怕,全天下也没几个人,知道那四年里,云蓝所干的大事是到金国为细作,堂堂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饮恨刀林楚江的女人。 云蓝却不曾想到,区区两年,林楚江,就被玉紫烟趁虚而入。林阡林陌双生子,只比韩萱小两岁。 那样一个好强的云蓝,怎可能接受玉紫烟的存在?所以,索性留在金国继续为细作了…… 便那时,柳月,一个年纪小他们十几岁的女孩子,从浩瀚的字画与琴棋中走了出来,加入了南宋细作的阵营去接近完颜永琏,与他们不同的是,她不是自告奋勇的,而是被动要完成她的父亲柳大人的美人计的——也许,这种被动,在最初就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约是气质神韵接近,或是名号早已耳闻,云蓝与柳月,名为上线下线,实则深交知己。 当年刚成立的海上升明月,显然不像如今这么严密。现今就算上线下线接头,都未必知道对方样貌身份,当年,却足够为如今积累经验教训了—— 谁都不会想到,只一个两年过去,柳月她不止变节,还成了完颜永琏的王妃!自古美人计,个个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荒唐,可笑! 下线这么一变节,上线还做得成吗。云蓝不得不离开海上升明月,不仅职务丢了,一时之间也有家不能回。 好在,云蓝孤僻,喜欢安静。隐逸,遁世,抢在林楚江的人找到她之前,躲到了她的出生地湖南洞庭。林楚江却锲而不舍,两次三番地派人到她这里来。 为何不亲自来?为了玉紫烟,还是,不敢面对我?云蓝的清高遭遇抵触,林楚江他并不孤独,凭什么求她回去。她回去了,又能怎样?! 何况,来的人,不只求她回短刀谷,言辞中还隐含林楚江的执念,云蓝听出音来,林楚江所代表的抗金联盟,对柳月持有相当重的反对甚至敌意,他,或他们,都一口咬定越野山寨的惨败是柳月出卖。 尽管云蓝的职务是因为柳月丢了,却也不能否定知己的为人,于是,和林楚江的人力争到底,终于次次都不欢而散。感情和立场,尽皆产生分歧。云蓝隔着千山万水问林楚江,金宋之分,到底是不是那么重要?为什么我调查出来的失败原因,全是义军中的内鬼、全都是宋人!? 不久后,惨遭越野山寨复仇的柳月,正巧带着吟儿落难到湖南洞庭,听到了云蓝对林楚江的人这么说,感动且感激云蓝这样的认可与信任。柳月对云蓝的那种情愫,近乎达到了向清风对吟儿。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柳月当然可以为云蓝赴汤蹈火—— 但,为了小吟儿的将来,柳月必须利用云蓝! 没错,云蓝是林楚江这一生都敌不过的女人,如果柳月死了,吟儿暂且放在云蓝那里,会比放在哪里都安全。当时的柳月,寒毒已经入骨,深知命不久矣,追兵都在不远,为了襁褓中的吟儿,不得不利用云蓝和林楚江的原则冲突给吟儿谋生,总不至于,要吟儿落到越野山寨激进分子的手上去? 是,原则冲突。吟儿只有在云蓝的羽翼下,才能最为安全地离开洞庭,较之别人,即便行迹暴露,也会得到缓冲……林楚江等人越要置吟儿于死地,云蓝就越会保护吟儿不受伤害,甚至,云蓝的保护,会使林楚江不忍、踌躇、放弃。 林云之间,求生之道。 第919章 柳月托孤 第919章 柳月托孤 柳月深知,只有云蓝才能带吟儿一起,冲开洞庭的追兵包围,不管明逃暗逃,总之逃得越远越好——那么,云蓝又有什么义务要帮她? 良知。当看见一个濒死的女人如此哀求,就算云蓝不认识她都会心软,何况柳月还是云蓝的深交知己。 同时,更是云蓝的救赎感在驱使。那段日子,柳月不知流了多少泪吧,也不知算了多少计策、演了多少戏?渐渐地,她成功令云蓝心中产生了愧疚,毕竟柳月身上的伤、所中的毒,全都来自抗金联盟的诬陷或错判,最终这场流难逃亡,也是拜抗金联盟所赐。良知也好,救赎也罢,云蓝显然答应,保护完颜暮烟。 而关于“逃出生天以后,暮烟送往何处”—— 出人意料地,柳月不仅没有那么强烈地要求云蓝把暮烟送回完颜永琏身边去,更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而只是若有若无地说过许多其它,诸如“云姐姐,其实月儿很后悔自己悖逆使命、触犯金宋之分”,“我只希望我的暮烟,离这些纷争越远越好”,“若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便纯粹做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侠也罢了”,此类的话。 “这孩子,为何不送回她父亲身边?”云蓝自然问过柳月。 “她回去又如何,整日活在仇恨的阴影里,从小到大都不开心啊。”柳月惨笑两声,言下之意,更是要云蓝自始至终不将身世告诉她,且当她是一个平常普通的人,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长大。 “所以,你不止要我救她,竟还要我,抚养她长大……?可是,这孩子……”云蓝万分没有想到,是以咋舌,下一句话是:这孩子,岂能容于短刀谷。 “云姐姐,还会回去吗?”柳月问,事实上,柳月是看准了云蓝倾向的,也摸清楚了云蓝向往隐居的性子猜中她不想回短刀谷,柳月早就为吟儿找好了伴。 “月儿,我……”云蓝摇头,却面含苦涩。她与林楚江当时已经分离了四年,四年,可以改变任何人的一生。 “月儿不会强求云姐姐,若实在不行,便避过这阵子风头,过些时日,把这孩子安排个百姓人家,也好。”柳月微笑说,“云姐姐丢几本剑谱给她,学学傍身便罢。” “唉,月儿,给我时间考虑。”云蓝点头。 任何一个母亲,其实都希望孩子平安健康,云蓝就曾希望过韩萱不是林楚江的孩子至少那样没凶险,柳月应当也是不想暮烟重蹈她的覆辙?“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柳月如是感慨。云蓝大受感动之余,后来就再也没想过把暮烟送回金国去。 然而,林楚江也许可以分离,那么,韩萱呢,那个同样可怜的孩子…… “眼看着这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娘,云姐姐,我心里,实在连去都不放心去……”柳月把小吟儿抱给云蓝看的时候,声泪俱下,云蓝没有感触怎么可能,每每看到吟儿怜悯的时刻,她肯定也想起过她的韩萱不止一次。 事实上,云蓝表面那么倔强不肯回短刀谷,只要当时林楚江亲自来求,说出韩萱需要她,那她就会回去了,哪怕勉强回去之后又不开心还是会出走,总之是回去过的……然而,天意如此,林楚江终被玉紫烟牵绊而迟了一步,云蓝在对柳月的愧疚中越陷越深,终究不可自拔。这一切,或是玉紫烟对云蓝造成的最大伤害,却又是玉紫烟对柳月作出的最大贡献。 云蓝对韩萱的一瞬怜悯,被残酷地淹没稍纵即逝,沉淀更多的,是对盟军的质疑以及对柳月和吟儿的抱歉,万般无奈之下,她基本已接受托孤。 那时的云蓝,虽已基本答应柳月,却还存留着一份侥幸,希望她麾下的盟军还不是那么蛮不讲理,即使抓住了柳月也只是讯问,不是像柳月说的那样不由分说就要她的命…… 却没有想过,短刀谷的人,比越野山寨的党羽还要激进,在那个连云蓝也猝不及防的夜晚,千军万马来势汹汹只为了杀死一个病危的女人。 柳月溺毙洞庭湖的第二天,云蓝从蓝至梁夫妇的手上接过了吟儿,襁褓中那个可怜的孩子,才出生不久就没了亲娘,四境全都是等着斩草除根的盟军。 当逆境环绕,千钧一发,云蓝再不是“基本”接受托孤,她是毫不犹豫,完全接受!她,要保护这个遗孤不再受伤!审时度势,伺机溃围。 而,就在程沐空变节的真相揭露之后,柳月短短几天内就沉冤得雪,之中也无非有苏降雪的大半功劳——官军阵营,本来就都宁愿相信,柳月没有出卖南宋义军。既然沉冤得雪了,那么柳月所受的不该受的苦难,在蓝至梁夫妇事先就被柳月安排好的哭诉下是不是翻倍增长?云蓝的良心受到拷问,柳月生前的每一句话也都尽皆应验,所以每一个请求云蓝都更加要为她办到。就当,是帮盟军赎罪。 云蓝和现在的吟儿一样,把盟军看得比自己命和家庭还重,否则她当年也不会丢下夫女一个人北上陇陕。盟军亏欠给柳月和小吟儿的,云蓝可以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在韩萱林楚江和吟儿之间挣扎了并不久以后,云蓝决定了,她要养育这个孩子,让她平安幸福地长大。因此,当务之急,要尽快带吟儿离开南宋这个是非之地,盟军知冤枉了柳月很可能就会将错就错杀了吟儿,但云蓝不会允许他们泯灭天良,于是暗中带着吟儿,取西夏——高昌——吐蕃——大理路线,无非也是想避开林楚江等人的追寻。 奈何,去天山派求艺的路上,云蓝终是被神通广大的林楚江寻到了。 林楚江说,蓝儿,我们可以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云蓝却摇头,她是金人,你们不会放过她。 她母亲虽是被冤致死的柳月,但她父亲毕竟是完颜永琏。 你林楚江不会容许完颜永琏的骨血存在于短刀谷,我云蓝却甘心为抗金联盟向柳月赎罪,所以,我只能带着这个孩子,走得越远越好。 “终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母亲是怎样死的。”林楚江不甘她就这么走了,又说。 林楚江说这话的时候,云蓝已经纵马驰开了很远,理所当然地,因这句话的内涵而大失所望——这句话,意思是说,他采取了他麾下们的建议,既然冤死,就更要斩草除根。 “自己做错的事,为何教无辜承担?!”云蓝怒气一冲勒马,转头看他,泪已流下,“你且等着,看这孩子到底会不会复仇!” “蓝儿,柳月不将孩子送回去,反而要你抚养她长大,之中必定内藏玄机。”林楚江却肃然答她。 “内藏什么玄机?”云蓝冷笑。 林楚江无法回答,叹了口气,道:“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从天山回来之后再决定,或将这孩子杀了,或将她归还完颜永琏也皆大欢喜。” 为什么,他们总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云蓝痛心林楚江还是不信柳月,心道自己不可能将这孩子杀了,却也不会归还完颜永琏,因为这孩子承载了柳月对自身背弃使命的后悔,因为云蓝答应了柳月要给她一份完整的母爱和无忧无虑的人生,后来云蓝也一直这么做了。 到底是谁太复杂,还是谁人太天真?事实上,云蓝和玉紫烟她们是一类人,而不幸的,柳月和林楚江他们才是同一类。多年以后才验证了,林楚江说得对,柳月不将孩子送回去,确实内藏玄机,而托云蓝抚养她长大,当然更加有用意! 第920章 复仇伏笔 第920章 复仇伏笔 柳月的动机很表面,可是计谋却迂回。简单的人猜不透,复杂的人则道不明——当年的林楚江和云蓝,想得到柳月盯上的是“江山刀剑缘”吗? 需知那时的云蓝,虽答应抚养吟儿,却未必把惜音剑也传给她。确然,柳月恳求的话里,没有一句说到过惜音剑,云蓝只应承她传些剑招给吟儿傍身,那之中,包含着柳月和完颜永琏的定情之招,仅此而已。云蓝去天山派学艺,亦是想回大理创立点苍时更具实力,从此远离“金宋之分”——这个令人剧痛的执念。 未想,就是这短短几月的天山学艺……云蓝再路过陇陕时,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她不在的日子里,金宋发生了一场震天动地的陇南之役!起因,是完颜永琏强迫短刀谷交出暮烟而短刀谷拿不出手…… 陇南之役,几万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暮烟这个祸根,和云蓝的一时疏忽……她谢谢林楚江没有在世人面前揭穿这件事,她惭愧悲恸没有面目再见林楚江和韩萱以及南宋军民。 负罪感将云蓝彻底击垮,自此,更不可能回到短刀谷,唯能把毕生心血,都传给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共犯……暮烟,已不单单是个无辜,更还是陇南之役的罪魁祸首,故,云蓝萌生的想法,就是日后暮烟与饮恨刀的传人一起,这样才可以洗清暮烟因造成陇南之役而负的罪孽…… 暮烟继承惜音剑,与饮恨刀林阡成为夫妻,只在云蓝的一念之间。她终于违背了对柳月保证的说要让吟儿远离纷扰,是因为她觉得吟儿引起了陇南之役确该付出代价。因此,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她让吟儿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她却又灌输了无数的抗金理念以及江山刀剑缘——云蓝的骨子里,虽不那么仇视金人,却必然还是为了抗击金国,不矛盾。在她眼中,吟儿有一半血统为宋,未必不能缔造出另外的一段故事,只要不告诉她身世,一切都可以很完满。 甚至,云蓝想,吟儿虽不能容于当年的短刀谷,但或许可以容于日后的,吟儿可以改变这个金宋之分的执念,她的出生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云蓝越想就越坚定,她坚信,这次她是对的。 “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从天山回来之后,再决定。”——天山脚下,林楚江因了解云蓝而这么说。云蓝常常会犹豫举棋不定,他了解她,所以宁可给她时间。 但对不起,云姐姐,月儿也很了解你。你会犹豫不决,会因迟钝而误事,会因自作主张而胡乱地查漏补缺以至于更加缺憾……所以你比月儿,还不适合当细作啊。 柳月临死是笑着倒下去的。那一抹冷笑,谁看了都胆颤。 云蓝是在多年之后的黔灵峰上才会过意来,柳月不止利用了自己,还更是算计了自己;她临终不止托孤,且还策划了复仇! 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是复仇—— 故意让云蓝带吟儿避开金宋快些逃逃得越远越好,所以完颜永琏回到陕西后找不到人会发起陇南之役。是了,陇南之役是柳月全盘谋算中的,那时候,柳月虽然已经死了,却给自己报仇雪恨还找到了陇南那么多人陪葬! 故意让云蓝把自己留下的旷世剑招传给吟儿,口口声声说是叫吟儿远离金宋之分且在武林里做个自由自在的侠女,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后悔了希望吟儿能远离战争纷扰不回完颜永琏身边也罢,但柳月的本意,一是引起不久后的陇南之役,二是给吟儿留下了身世的证明,第三点,她根本预料到了云蓝不但真的不送暮烟回金国而且还会将惜音剑传给暮烟! 因为以上这些剧情柳月都顺着一路预想透了——陇南之役产生、南宋死难惨烈、云蓝负罪感重、暮烟处境尴尬,唯一给她赎罪的方式,就是让她继承惜音剑,从此投身于抗金事……否则根本没有别条路走,即便林楚江愿意包庇,云蓝都说服不了自己…… 加之,柳月也洞悉了云蓝对金宋之分的质疑与动摇,柳月预料到,云蓝会想要通过改造吟儿来改造这一执念,向林楚江证明她是对的…… 于是,柳月利用了云蓝的善良和责任,算准了云蓝的脾性和心理,机关算尽,有关惜音剑的话柳月只字未提,但她却能推动云蓝把惜音剑送给吟儿,云蓝决定把惜音剑给吟儿时还觉得逆了柳月的意思愧疚,殊不知柳月就是这个意思! 真正是她,挑中云蓝为帮手,实施了她死后整整二十年的完美计划。真正是她,一步一步、穿针引线、顺理成章让吟儿成为了饮恨刀林阡的女人。尽管她在那时候,尸骨早已寒了。 然而,成为饮恨刀林阡的女人,又是个什么用意?! 在确定凤箫吟就是完颜暮烟的这瞬间,柳峻蓦地就醍醐灌顶。 柳月的构想,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由某人或某件事让完颜永琏找到吟儿,父女俩因剑招的证据而相认,继而,等到十几年后,吟儿成为饮恨刀林阡的枕边人,可以为完颜永琏轻易地绊倒新一代的抗金联盟。当然,前提是,完颜永琏即使知道了女儿在点苍山,也不能认,只能私下见面。 但,哪个环节出了错?事情,很明显没有按照柳月的计划来。 柳峻太了解这个妹妹,她,必定是想完颜永琏和吟儿越早相认的越好,那个时间点,应该是陇南之役后、吟儿五六岁的样子。这个时候,刚刚懂事。 他心思缜密无懈可击的妹妹柳月,当然也事先就找好了牵引着吟儿和完颜永琏相认的人。但那个人,没有做好这件事,使得柳月的心血付诸东流。继承了惜音剑的吟儿,是先成了林阡的枕边人,后才与完颜永琏相认——不,是到现在还没有相认。 所以,竟然云蓝的天真,赢了。完颜暮烟成了盟军新一代的盟主,更还,为他们完颜一家在向盟军赎罪。 所以,柳峻问蓝至梁,她是暮烟的可能性到底几成的时候,心里隐约明白,十成了。陈铸是完颜永琏负责找寻暮烟的人之一,不会错。 “我也希望,自己不是完颜暮烟啊。”这时,眼前的少女却微笑着回答,神色中一点愧疚或忏悔都没有。柳峻全身颤抖地看着她,完颜暮烟,她绝不应该无忧无虑轻轻松松地长大,因为她从出生伊始,就给金宋两国带引了万千兵戈,无尽战伐,遍地烽火…… “好!好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你可知你母亲就是他们害死的?!”柳峻满眼泪水,似要喷溢而出。他素来冷酷狠辣,不曾有过如此暴怒。 好一个抗金联盟的盟主,林楚江说她有金人血统不能留,云蓝说她一半是宋人可以改造,柳月趁他们原则冲突,暗用心机把她从小就打造成细作以备日后除去林阡轻而易举地灭尽南宋江湖……可是,此刻柳峻看着这个确实遗传了柳月美貌和性子、眉眼有七分相似并且越看越像的少女,震惊、喜悦、悲恸百感交集,冷笑着浑身都在抽搐若非南弦扶他近乎要倒下去:“结果,到底是谁赢了啊!” 谁赢了,林楚江、云蓝早就输给了柳月,柳月,却输给了天,人算不如天算。哪怕再聪明有如柳月,能算到云蓝会输,能算到陇南之役林楚江会败,却都没有算到,完颜永琏这二十多年都没与女儿有过交集——有过的,只是正面斗争,愈演愈烈! 吟儿的心,却从未有过的狠,且不说为了小牛犊,就算是为了向将军、杨家所有的战士们,她也决计再也不去计较,她的母亲曾经被抗金联盟害死。 站起身来,吟儿微笑,带着一丝得胜的把握看向柳峻: “二十年前,我们是亲人,二十年后,我们是仇人,如果今天我是胜者,必定将你柳峻手刃,但今时今日,所幸杀不杀我的难题留给了你。你如何选择,我凤箫吟拭目以待。” 因为柳峻的失态,她看清楚了他与柳月的关系超乎一般,所以自己有生机。 第921章 过场人生1 第921章 过场人生1 刚回到帅帐,柳峻就一头栽倒在地。 适才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咳,似是连肺都要咳出来了,南弦上前要照料,他却挡着不让她看,手虽捂在嘴边遮掩,血仍从指缝里往外渗。路上,柳飞雪就对南弦抹泪说,“爹这情势,怕是不好。”柳飞雪慌乱如失了主心骨,南弦则噙泪不语,面含坚定。 她原想说爹会好的,可是刚回到这里,柳峻就支持不住倒了下去……适才在人前,都是强撑的?南弦再也不管什么流言蜚语,即刻来解他衣看他胸前的伤,那一刀,拜向清风所赐不假,却因和前些年林阡饮恨刀刺透的伤口甚为接近而更增凶险,那晚军医就说,柳大人怕是撑不到明天了。 只是,过去了一个又一个明天,柳峻却还活着。她庆幸的同时,天天夜夜都提心吊胆着。 “别……去……叫军医来!你走!”柳峻尚有神智,断断续续地喝斥。 “爹……”南弦噙泪,伏在他胸口,“都已经是这种时刻,还管什么廉耻。我不想再偷偷摸摸,只愿日夜照看着爹!” 柳峻的手抚在她的脸上,眼睛半闭,久矣,才笑着开口:“傻孩子……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伤……伤口……”说时甚是艰难,显然垂死之人。 “爹……?”南弦替他止血裹伤,看他没动静了,慌忙摇动他。 “爹在回想,爹这一生……”柳峻又睁开眼,话中尽皆荒凉,沙哑着笑,声嘶力竭,“人到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还没活过啊……” “爹放心,爹若去了……弦儿决计不会去杀那女子。”南弦保证说,傍晚倾谈之后,柳峻带她和柳飞雪一起回来,却将凤箫吟丢给了蓝至梁,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凤箫吟是柳峻的杀不得。 “飞霂的仇,弦儿也不报了。”南弦承诺时,柳峻眼中全然惊疑,“为……为何?”这,明明是南弦曾经的执念,若非为了给柳飞霂报仇,南弦不可能习武、不可能加入捞月教、不可能出生入死这么多回!实则,傍晚柳峻决定暂且放过凤箫吟时,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因为,柳月姑姑,是爹这一生最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南弦笑着流泪,语气中诸多释怀,“杀了那女子确实可以为飞霂报仇,但不杀她,可以为爹完成夙愿。” “弦儿……”柳峻的眼中饱含痛惜,“我原不想,这样为难你……” “弦儿素日跟在爹的左右,岂会不知爹的脾性,爹很少会在属下跟前失态,想来二十多年前,爹对柳月姑姑也像对弦儿这般好吧。”南弦说。 他感动地听着,心内却生出一阵热,尚未来得及控制,猛地呛出一大口血,吓了南弦一跳。他满头大汗,俯在榻上仍在呕血,南弦来不及拿盆来,被他吐得满身都是,却哪有神顾,慌得心都碎了,“爹……” “弦儿,爹……还想再见,见见那凤箫吟。想劝她,认祖归宗……”柳峻油尽灯枯还心心念念。南弦听罢,立即懂了:“爹,坚持住,等弦儿回来!弦儿一定将她带来!” 有些人,你不必多说一句,她什么都懂。有些人,他不必多说一句,你什么都懂。可这两个人,怎就不是夫妻,而是禁忌。 南弦一动,帅帐外不远就有人动——林阡安插的海上升明月,监视南弦已然久矣,当时是想找出杨致诚,孰料恰好逮到了吟儿——酉时后军的那场变故,其实在围攻吟儿的人里便有林阡的人,吟儿那时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实际林阡的人为了救她差点就决定豁出去了。却就在那时柳峻到场,教那人看清楚了主母有救,是以不曾轻举妄动。这细作不愧训练有素,一边对林阡通风报信告诉他吟儿何处,一边则继续跟踪监视南弦以追查杨致诚。 在细作的判断下——或者连林阡都这样觉得:只要南弦不接近吟儿,吟儿就相对来说安全了……当然,就算安全,林阡得到消息时也是即刻就动身前往,军务之类且全部交托给了盟军众将。 然而,林阡听说柳峻不杀吟儿的那一刻,预感到了蓝至梁是为救吟儿性命而将她身世和盘托出,吟儿的性命虽说暂时无碍,但平邑金营的内在情况却是扑朔迷离的,柳峻得知吟儿是柳月的女儿之后会做出什么,林阡都很难预想。 柳峻得知吟儿是柳月的女儿之后,会做出什么? 别人不知道,南弦却看懂了柳峻。柳月,是他一生最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 柳家两子两女,长子柳峻,次子柳彦,长女柳月,小女柳湘。 不知何故,四人天壤之别,柳峻天资聪颖习武之才,柳彦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柳月熟读诗书过目不忘,柳湘则平平常常娇生惯养。柳峻原和弟妹三人并不亲厚,只因年岁相差太远,柳峻十岁的时候,他三人最大的才会走路。何况柳峻年幼之时,因父亲周游列国经商的缘故,在大理金宋都结交了大批的绿林豪杰,尤其金国武林当时人才辈出,武功高强的柳峻,竟能与林楚江同一师门,显然觉得荣幸之至,意欲就此留在金国发展,却没想到,此举严重抵触了父亲。 父亲心中,那些都是草莽匪类,近墨者黑,是以对柳峻严词厉色,望柳峻能与他们斩断关联,柳峻却觉草莽匪类才属风流,于是屡教不改明知故犯,故而十几岁离家出走,父亲大怒掷下一句断绝关系,继而举家从金朝返宋。 在外面风风雨雨浪迹多年,终有一天倦了知道返程。得不到饮恨刀的柳峻,耿耿于怀失魂落魄的柳峻,始终只属于金宋共融的江湖,而跟河南山东的国仇家恨无关。所以,回到南宋的时候,还只是一身江湖气,不愿与人谈什么北定中原——不是认为理想主义,而是根本不感兴趣。 这样的他,当然被在朝为官还主战派的父亲,怒斥为没有骨气,没有抱负,没有魂!爱之深,责之切,想来父亲对二弟就没这样指着鼻子骂吧,因为父亲对二弟本就没什么期许,柳峻不一样,父亲捶胸顿足,早知你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我当年为何要去金国还待那么多年!父亲那一辈,尝过宋室南迁的苦,是以有切肤之痛,刻骨之耻,何况,父亲当年周游列国经商,也不忘给南宋朝廷留意线索。或者说,父亲当年算半个细作,怎想自己有个无心抗金的儿子。 而父亲,成为朝廷命官之后的这些年,无论于南宋何处任职,拿在台面上炫耀得意的,都是家中的一位能文能武。他的妹妹,柳月。柳峻重逢她时,她才豆蔻年华,柳峻还记得,幼年的她,粉雕玉琢的样子,想不到,再见已是亭亭玉立,见惯了侠女的柳峻,看到柳月倒真是耳目一新。除了这些,柳峻却仍是紧闭心扉,他觉得,柳月应是官家小姐,跟他绝不可能同流。 第921章 过场人生2 第921章 过场人生2 在南弦走后,那一幕幕早已过去的与现在的柳峻脱节的人生,风雷般疾驰着压迫过来。 耳际眼前,重演的第一个画面…… “这就是洞庭才女柳月?果然!天仙下凡!”那年湖南,追求柳月的官家子弟不胜枚举,自以为是高谈阔论的大有人在,甚至,包括了父亲的忘年之交苏降雪,全部都惊为天人并表露倾慕,妄想成为柳大人的乘龙快婿。 柳峻却听到妹妹对侍女叹息,这群人物,何以竟这般妄执,硬要将血统出身,分得这般清楚。 从那一刻起,他发现柳月和他是同一种人,倦怠着人世间的诸多杂扰,而只活在自己构想的四海一家。 最重要的还有,柳月愿意与他走近,真心喜欢与他交流,作为刚刚“改邪归正”的长兄,得到妹妹的帮助还能和父亲关系破冰,柳峻当然渐渐地也向她敞开了心扉,两人之间,渐成了真正的兄妹,无话不谈,挖心掏肺。他关照她,理解她,以她为傲,她尊敬他,信任他,与他为伍。交友时,金人宋人也不管,官军义军何须分。 世人皆以为,柳峻抢饮恨刀是一己之私。可以这么说。但柳峻在人生之初,却绝对不是那样功利的。 师父曾经对他说过,饮恨刀能救世亦能灭世,只有在对的人手中才能完全发挥,一旦落在了错的人手上,那人会借着救世的名义而乱起杀戒最终毁灭人世。师父为何却把饮恨刀交给了林楚江?自己的才干、人品,全然不差,谋略、心性,可以养成,唯一输掉的,只是对靖康耻的在乎,而已——可在那之前柳峻一直以为师父说的对的人是自己,只有像自己这种眼中并无国界、忽略种族仇恨、天下视为一体的人,才应担起以饮恨刀为苍生黎民谋福祉的重责…… 柳峻最初觊觎饮恨刀的原因,简简单单,就是不服输,不服师父的判断。柳峻眼中,林楚江仇视金人、热血好战,并非饮恨刀的合适人选,他是错的人,借着救世的名义到处燃起烽火。 林楚江的手笔,逐渐越来越大,南宋西线,人可以不知川蜀官军,却一定知道短刀谷义军,林楚江麾下抗金联盟,早已不将苏降雪代表的宋廷放在眼里。柳峻愈发觉得,林楚江违背了饮恨刀,柳峻甚至又想,师父多收了我这样的一个徒弟,是不是就让我起到一个监督他的作用?一旦他的行为过了那个度,就由我来颠覆他? 这样的自我看重,令柳峻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不止一次地去挑战林楚江,无果,徒落得满身伤痕。 有可能因为柳峻和林楚江的宿怨,导致苏降雪在安插细作的问题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柳家。苏降雪求助于柳大人的意图,是想要柳峻入金为细作,但柳大人,却就此生出了一条美人计。 美人计,柳月对完颜永琏。柳大人不愧爱国者,竟连爱女都肯献出?苏降雪闻言也惊悚了,美言几句捧得柳大人喜滋滋的之后,苏降雪转身就对柳夫人说,不如尽快给令爱安排一门亲事,嫁得越远越好,也好断了柳大人的这个想法。 结果柳夫人选择的蓝至梁,愣是没赶上柳大人送柳月入金的节奏。 一意孤行的父亲,做出这样自以为是的事情,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殊不知他的女儿,根本打心底里不是那么抵触金人。何况,对方是那个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他对他过去的爱人,是那样的好,好到花园里听他讲述往事的柳月,会掉了人生中难得的一次泪。他的面前,她忘记了自己是细作,只知她是小花奴,他是老管家,斗琴,斗字,斗画,斗阵法,假山迷宫,不亦乐乎…… 但幸福,不该建立在那么多人的苦难之上。在完颜永琏和柳月身边爆发的越野山寨倾覆事件,尽管最终证明与柳月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那些人正在苦难的时候,眼中见不惯他们这么幸福。 先前就修书多次给柳月的柳大人,从怒不可遏暴跳如雷演变到忍无可忍,于是在越野山寨集体打击柳月的过程中,连他,都扬言一定要将柳月捉回来关押讯问。而在柳月落难于洞庭湖畔时,除了当时正巧在湖南的蓝至梁夫妇以外,柳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她可以求助。她求助过的,也都次次暗算了她被她所杀。当时的柳峻,恰恰没在湖南。 柳月惨死的那天晚上,洞庭湖水流湍急如雷霆,得知了消息的柳峻慌忙赶到的时候,恰看见本身就中寒毒病入膏肓的柳月,后背前胸都插满了宋军所射的箭,身子轻轻晃了一晃,鲜血淋漓地倒进湍急的湖水。溺毙。 随后,关于柳月的死有各种各样的传闻,随着年代一长版本就愈发的多,反而冲淡了事实本身——那是宋军期望这样,期望完颜永琏不被激怒罢了。但柳峻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妹妹,是怎样惨死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她是溺毙吗?是经年累月的毒药折磨,和最终孤立无援万箭穿心而死啊!好一个溺毙,她根本在坠下湖水之前就已经死了。捞不着尸体?不是,其实后来也打捞上来了,打捞上来的全都是零零碎碎的血肉…… 当夜,柳大人和柳彦就在宋军先锋的后面,瞠目结舌看着柳月就这么死了,他们原先只是想把她捉回来讯问的…… “你们为什么……不肯给她半点救助!”当柳峻看着风雨中妹妹残缺不堪的尸首时,满面泪水地朝着父亲和二弟大吼。年迈的父亲,固执的父亲,忽然间双腿一软,跪倒在柳月的尸身旁,哭,悔,不起。 父亲,那个固执到将近独裁的父亲,万料不到自己信奉了一生的真理是错的,爱女的丧命和理想的坍塌,使他几个月后便一命呜呼。柳峻不曾披麻戴孝,因他不肯原谅父亲。 柳月生忌很快就到了,他走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园子里,听到不远处父亲葬礼的吹吹打打,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泪还是雨。 因为柳月的死,柳峻更加不可能原谅林楚江,因此,逆着父亲的道路,举家从南宋迁徙回河南。降金?那不是为了什么理想,只是为了答应完颜永琏,从此离他近些。柳老夫人原是不肯,但老来从子最后也屈服了。完颜永琏就此把柳峻安排在开封府任职。从那时起,柳峻才真正地开始理解起这位王爷,是有多爱柳月…… 也许,人都是到了一定的年纪开始筹谋起一定的事,或碰到特定的人之后——柳峻发现完颜永琏是值得卖命的主以后,自是希望得到他的注意和赏识。于是,年近不惑,功利心逐渐地开始压过年少时对江湖武林的热衷。 柳峻性格与观念的剧变,想来也是从柳月之死开始的,他自责救不了柳月和暮烟,他恼恨自己前半生到底在做什么,他彻底厌憎饮恨刀以及其代表的南宋江湖。他发誓,要毁了那所谓的抗金联盟。为此,不惜投入自己的所有亲人,不择手段,六亲不认。他竟没察觉到,自己走上了父亲的老路,这条路,名叫固执己见、得不偿失。 柳飞霂,柳眉,柳断云,尝过多少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柳峻却仍然不曾醒悟。直到此刻自己将死,才发现自己几乎没尽过做父亲、爷爷的责任,从未树立过任何有关家庭的观念。连小家的观念都没有,还谈什么天下苍生?! 柳峻叹笑一声,于是,这一生,都在夺饮恨刀,不看好、嘲讽以及仇恨林楚江了。 而对林楚江的儿子林阡,柳峻的态度又和林楚江不一样,至少林阡在出道之初,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柳峻眼里,他还不算是“错的人”。柳峻却自认为,夺到自己手里更保险。毕竟,谁都不知道多年以后,林阡会不会也穷兵黩武,也指使万千宋军不容辩驳地杀掉又一个被诬陷的“内鬼”。 但就是这样一个后浪,他以那般惊人的速度起势、生长、反超、力压,从广南西路初次见面,到黔州之战柳峻败给他,之间不过隔了两年,两年而已,柳峻曾想趁他还弱小立即夺来的饮恨刀,已经毋庸置疑认他为主人,柳峻夺不走,夺走了也得送回头。专克饮恨刀的刀法,如何驾驭得了它! 在发现林阡比自己更适合饮恨刀的情况下,柳峻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一生一世都为之耽搁了的事物,他如何能像父亲一样承认失败并沮丧倒下?柳峻,不知不觉中选择了仇视。然而他不懂,因为比不过一个人而选择仇视,本身就是一种自暴自弃。 中年弹指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就已年过花甲,才发现,外界已给自己冠上了阴冷、毒辣、凶狠、卑鄙的诸多印象,只在梦里面,拣起了这个最初的也是最纯粹的自己。不经意,发现那些阴冷、毒辣、凶狠和卑鄙,原都不过是自己的保护色。 却,犯下那么多的罪,和错。到头来,发现这些保护色,竟是最纯粹的自己的对立面。 沉沉睡去,真不知下次醒来,自己是谁。 第922章 念念不忘 第922章 念念不忘 申时蓝玉泓决定动身往前军告密,酉时南弦便率众擒杀气势凌人,蓝玉泓站在一隅角落,看着柳飞雪规劝无果、听着柳峻说凌迟焚尸、体味着凤箫吟泪流满面,心里不知是怎样的酣畅!有什么,比借刀杀人、阴谋得逞来得更令人爽快!眼前的一幕一幕,包括南弦,包括柳峻,包括凤箫吟,都宛如被她捏在手心一样。 但论算计,她比她的姨母柳月还差得远了——紧随而来的蓝至梁,竟在与柳峻耳语了几句之后,帮着那凤箫吟成功逆转,轻而易举将其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不仅轻易,还救得彻底,柳峻与南弦,平日里杀伐决断近乎到了心黑手辣的两个人,居然在秘密交谈后的随刻,就放弃仇恨网开一面纠结焦躁地回去了…… 父亲破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蓝玉泓心情可想而知。原先,蓝玉泓不想父亲发现自己有秘密,一味藏掩,一味谨慎——却忘记了,父亲也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 凤箫吟,再一度逢凶化吉,这女人的命,就是要好到这个地步……换往常,玉泓不过是冷笑而已,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掌握事情关键的人是父亲!玉泓不仅想冷笑,还怒火中烧!尤其,是回想到柳峻南弦步履蹒跚地逃走以后,父亲脸上的欣慰之色与释怀之情,以及凤箫吟她嘴角得意的战胜之笑…… 爹,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戌时,天色全黑,雨水如麻。蓝玉泓将她病怏怏的母亲也带着一起,来到这休憩在床的凤箫吟的营房,她就知道爹那个时候一定也在,爹脸上写满了同情、温和之外的某种……疼惜?那神色,爹甚至没给过我蓝玉泓……他的亲生女儿。 “玉泓?怎么?怎将你娘也带了出来?”蓝至梁一惊之下,急忙起身过来扶柳湘,柳湘只微微看着蓝至梁笑,颤颤巍巍、状况之外:“玉泓说,你有事要对我们讲……” 蓝至梁一怔,蓝玉泓已走到凤箫吟榻旁,笑而转头,对蓝至梁流露阴狠,语气却云淡风轻,“我要让娘一起知道,爹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有多少事瞒着。” “什……什么?”蓝至梁忽而语塞,他不知傍晚蓝玉泓在关注。 “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跟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舅舅不杀她,是因她与我们有渊源?”蓝玉泓目光锋锐,如她般聪颖,离真实答案其实只差一步。 “玉泓……你怎知道?她……”蓝至梁赶紧转头,与凤箫吟四目相对,见她眼中俱是惊疑,连忙对她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告知蓝玉泓。 岂料此举正好触到蓝玉泓心伤,猛然动手,将凤箫吟一把拉拽甩开,吟儿因不曾料想根本猝不及防,是以眼光刚与蓝至梁交流完就被重重摔在地上。吟儿当时还没有感觉只是有点疼罢了,半刻后恢复意识陡然想起腹中的小牛犊,又惊又恐眼泪霎时就在眼角,慌忙探它期冀它没有跌伤。 想起身,却没有力气,只听见蓝玉泓语气陡转、疯了一样对蓝至梁嘶吼:“你当着娘和我的面,还跟她使什么眼色!” 有些事情,平日里没怎么留心所以没当回事,一旦有了疑点就会越放越大,至少在这一时刻,蓝玉泓脑海中全都是饶凤关上蓝至梁打量着凤箫吟的神态,彼时彼刻,林阡还正在对他相谢啊,可是他却竟连林阡的话都没听见、一味地盯着凤箫吟失神,失态,失敬……那是为什么?父亲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会失神?她当然不是美若天仙到姐姐那种的,只有可能她身上有父亲寄托的前尘旧事…… 玉泓的思绪,顷刻间回到大理蓝府的地窖里,那一段长长的黑暗温馨与期待中……姐姐说,这里离娘的卧室不远,应当是爹的书房,而玉泓自己,则俯下身去,看着角落里陈旧的落满尘灰的木匣子嬉笑:“爹把这木匣藏匿得如此隐秘,唉,爹不会有什么红粉知己,瞒着娘藏着她的东西吧。” 那木匣子里,藏着简简单单的一本日记,几封信,日记来自云蓝,信则是柳月写给柳大人的,现如今,日记应还留在蓝府的地道里尘封着,信件和画像,则被林阡那个小贼无意识之间顺手牵羊了……当年,玉泓亲眼看见林阡把信放进的袖子里,还只道他有什么企图,但见他放信的时候就像出于习惯那般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因此玉泓就没有喝止。 事实上,林阡之所以会顺手牵羊带出那些信,完全就是因为出于细作本能、觉得那些信不对劲!不对劲在哪里?柳月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蓝至梁的物品里?如果是日记遗落了被收拾被整理还是情有可原的,可那是信件啊——那几封理应到达柳大人手中的信件,何以竟没有到达?!林阡后来想通了,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现下蓝玉泓可算也懂了,果然柳月是蓝至梁的红粉知己,瞒着母亲藏着与柳月有关的所有事物! “玉泓你做什么!?”蓝至梁大惊,见吟儿跌倒在地久久不起,赶紧要上前扶她,蓝玉泓则抬脚踩住吟儿后背:“别过来,信不信我一脚踹死她!” “玉泓,别……别乱来啊!”柳湘也终于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噙泪上前要劝玉泓。 “娘,你真傻,当年为何要代柳月嫁给爹啊!明知道爹这二十几年,始终都不曾忘记过那个女人!”蓝玉泓眼中除了凶狠之外也泪水满溢,她和母亲,同病相怜。 “你这不孝的孩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蓝至梁气急,赶紧揽住惊呆了的柳湘,冲着蓝玉泓大怒。 “胡说八道?那么,爹喜欢研究的各种阵法,常常带在身边不准任何人碰的书,还有大理的家里面、地窖下木匣子里的画像……都是谁留下来的?”蓝玉泓说罢,空气中一阵凝固,蓝至梁震惊原地一句都答不出来。 吟儿只觉下腹隐痛,心中忐忑不已,听得这话,才想起石泉县蓝至梁贡献给林阡的对付“北斗七星”剑阵的方法,分破魁柄,难怪那么厉害,原是柳月造的。蓝至梁对林阡提出建议的时候,林阡说想看看他所借鉴的兵书,蓝至梁却不肯,因为那兵书,是柳月的心血。至于那卷柳月的自画像,亦是蓝至梁多年珍藏。建康城内,林阡分明也给吟儿看过。 “你,你已见过了那木匣……”蓝至梁语气颤抖,无非承认了,几十年来,他始终对柳月念念不忘,哪怕柳湘代嫁,哪怕夫妻多年。柳湘一刹泪流满面,竟似要瘫倒在地上。 第923章 赵氏孤儿 第923章 赵氏孤儿 “所以她,就是柳月信中说的暮烟,就是云蓝书里提到的孤儿……所以爹会因为怀念着柳月而事事回护她……所以舅舅那样宁愿牺牲姐姐牺牲我甚至牺牲他亲生女儿的人,也不敢冒犯她只因觉得对不起她!”蓝玉泓歇斯底里,声音愈发大,却因哽咽而沙哑,她面上表情狰狞,肢体动作也全乱了套,吟儿被她踩在脚下,更加无法起身,唯能咬牙强撑,一直都背朝着她,奈何她每说一句脚踩得越重,吟儿实怕小牛犊受损而不敢有半刻分神。 “什么柳月,她是你的姨母,是你的长辈!”蓝至梁怒其不争的口吻。 “这么说来,她真的是暮烟……”蓝玉泓何等聪明,见蓝至梁不曾否认,而心底雪亮,冷笑一声提起脚来,不再踩在吟儿背上,只是带着快意的笑去讥讽吟儿:“完颜暮烟,你可听到了吗,你是完颜暮烟,完颜永琏的女儿!真是个尊贵的身份啊,大金朝左丞相、萧国公的千金!” “玉泓,她早就已经知道……”蓝至梁心内剧痛,急忙将她打断。 蓝玉泓一惊回头,凝神看向吟儿的神色,她竟真如父亲说的那样,早就知道,并波澜不惊。玉泓所期待的震惊、打击、悲痛欲绝,一概没有在她的脸上体现……所以难怪了,兴州城她突然失踪,果然是跟父亲他们有关的,沈依然他们的指证都没有错,但为何还害得玉泓去挨了姐夫的骂……想起林阡,一时更痛。 吟儿实也庆幸,自己是在兴州城知道的……若在这里获知,必然无法承受……关乎金宋之分,他们好歹都在过抗金联盟,他们好歹都有各种程度的耳濡目染,说不介意,那是假的。是个人都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排斥的“金国公主抗金”…… “早就知道了?!既是南宋军民的公敌,你还当什么抗金联盟的盟主?有何动机,有何资格,有何脸面!”蓝玉泓字字句句都切准了,完颜暮烟是全天下最不该保卫南宋的人,但这种悖逆天下藐视道理的使命,既然云蓝敢想,吟儿就敢完成。 因为,动机,资格,脸面,全是林阡啊。想起林阡,吟儿不再有泪,嘴角逐渐现出一抹笑,要变强,要乐观,要坚定地承受别人的误会和白眼。凤箫吟你连林阡都敢战胜,还有什么可怕?! 这一瞬,凤箫吟不仅没有回答蓝玉泓,反而还带着和抛给柳峻一样的嘲讽笑意,无视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战胜之笑?是在冲我示威吗?!你战胜了姐姐战胜了我,轻易得到了姐夫是吗! “笑什么?!”所有的嫉恨、恼怒、排斥一起冲到心头,蓝玉泓猛地上前,一脚踢翻了吟儿,目露凶光,狰狞毕露,“我让你再笑!”吟儿见她下一脚俨然对准的是自己的小腹,心知她要做什么,慌忙想避闪开去……哪来得及,还是被她脚力狠撞在腰侧,难料小牛犊到底怎样了,想要去看却眼前全黑,那么不巧,阴阳锁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我让你再笑!”那一刻蓝玉泓已近癫狂,重复着这一句又连续踢了她几脚,争如当年寒棺里的田若冶。吟儿苦于阴阳锁牵制无法提剑,唯能拼尽全力转身以背扛住,渐渐地,却连疼楚都拉不住知觉…… “玉泓!”蓝至梁才把瘫倒在地的柳湘扶好,乍一回头,看玉泓已将吟儿踢得昏死过去,急忙上前制止,一把将她拉开,同时抱起吟儿,“玉泓,她好歹是你的表姐啊!” “哼,表姐!”蓝玉泓神智这才有点正常,笑,“凭什么柳月的债要妈妈还,而我和姐姐的男人会被她抢走!我们母女,欠了她们母女吗!?” “去,叫军医来看!”蓝至梁看吟儿下身有血,自担心她腹中的孩子有事,急忙要侍卫去传。 玉泓却横加阻挠,“不准去!” “玉泓,就为了报被她夺了林阡的仇,你竟可以狠心到这个地步,连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蓝至梁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心肠。 “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姐夫的一生留下任何污点。”蓝玉泓决绝地说,“我知道抗金联盟的规矩,她的孽种,会让姐夫的路很难走!” “又是金宋之分……”蓝至梁一时愣神,这才知蓝玉泓本意就是要杀这孩子,蓝至梁心酸之余反复念叨:“金宋之分……是对是错……” “不管是对是错,只要对姐夫不利,都不该存留。”蓝玉泓冷笑,“我不想看见,将来这孽种对抗起他的父亲来,数典忘祖一如它的外婆和母亲。” “来人!”蓝至梁哪容她这般不敬,立即起身要唤他人。 “爹若硬要救这个孽种,我就将她是金国公主的事立即昭告天下!”蓝玉泓狠绝地说。 蓝至梁抚着吟儿的鬓,心痛不已,她情况俨然相当不妙,伤成这般还不能得到救治,如此可怜的孩子……蓝至梁悲从中来,忽然就老泪纵横:“玉泓……她,她不是什么金国公主啊……她……她是你的亲姐姐啊……” “她是我亲姐姐那玉泽是什么!?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蓝玉泓又好气又好笑地斥向父亲,这句话刚说到一半忽而就哑口,她的表情,和柳湘的一样,支离破碎…… “至梁你……你在说什么啊……”柳湘原不清醒,听得这话,倏忽有了力气拉住他衣袖,眼神中俱是惊恐和疑虑,她原就虚弱的身体,哪经得起这般晴天霹雳—— 如果说,吟儿是玉泓的亲姐姐,那玉泽是什么?蓝玉泓当时便呆了,便哑了,玉泽是什么?玉泽才是金国公主,那左丞相、萧国公的亲生女儿? 蓝玉泓……根本没有借口再杀这个孽种,首先吟儿是金国公主的事实根本就不成立,其次,她原和自己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玉泓可以不把柳月当亲人而完全当做母亲的情敌仇视,可如何能够仇视母亲的亲生骨肉? 玉泓看见蓝至梁那么正色地点头,心中一寒,忽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些年来她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姐姐,因此才视凤箫吟云烟诸如此类为最大的仇敌,那么,如今……观念全部都坍塌。 而且这样一来实也证明了为什么父亲看着凤箫吟的时候有那么奇特的莫名的情愫,只是因为……父亲知道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因为玉泓构想出来的那一系列的前尘旧事。 却为何要掉包?玉泓不明白! “湘儿,她是我们的孩子啊。”蓝至梁低声告诉柳湘,这个藏在了他心里二十三年的秘密。 第924章 多年藏秘 第924章 多年藏秘 “说她是我姐姐,你有什么证据!?”蓝玉泓替她那个懦弱的母亲,也同时为自己,讯问眼前她藏了这么多年秘密的父亲,蓝至梁,他怎有恒心藏,更如何能忍心骗!? “证据,便是玉泽身上的寒。”蓝至梁声音沙哑,“玉泽她从小体质就与旁人不同,是很寒的体质……那是因为,她的生母柳月,在怀她时寒毒从未驱除……小时候可能还只是轻微,越长大这特性就越明显。” “那是因为,毒如烈酒,后劲更足。”蓝玉泓笑了两声。她跟着南弦研究了几年寒毒,懂得很。她记得,玉泽从小就喜欢黑暗适于寒凉,她也还记得,当年控弦庄秦氏错抓孙思雨去陈仓,本意只是要捉玉泽去做他们的药引。所以玉泽自身,就是铁打的人证。 那时玉泓和柳湘都已相信了蓝至梁的话,是以军医可以及时赶来救了小牛犊一命,看着昏睡中不时呓语的吟儿,柳湘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玉泓则唇角翕动,不知自己心中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和玉泽相换?”柳湘许久才睁开泪眼,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地对待,何况干出这等事来的,是自己挚爱的丈夫。 “因为,这是姐姐她,临死前的苦求……我……于心不忍。”蓝至梁口中的姐姐,自是随着柳湘叫的。柳月,仍然为了柳月—— 淳熙八年八月,玉泽吟儿各自出生,待到柳湘与柳月见面,玉泽和吟儿都不过一个月大,又因姨姐妹的关系模样煞是相仿,那时柳湘身体比平常更差,只跟柳月见过一次还病倒了,平日里,孩子都在佣人那里抱着。 柳月的身体比柳湘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才生了暮烟不到一个月,她纵然女中豪杰也显然不支,落难到湖南洞庭时只剩了半条命,偏巧世态炎凉因为柳大人一句断绝父女关系,柳家的远亲近邻没有一个愿意帮她,帮她的也必是抱着害她的目的去。尝尽了人情冷暖的柳月,所幸还有蓝至梁和柳湘愿意挖心掏肺。 但柳月,却像算计云蓝一样,对这两个至亲恩将仇报…… 一切,也都是为了她的女儿暮烟,和她的丈夫完颜永琏。 基于她对云蓝林楚江的看透和利用,基于她对陇南之役的筹谋和预料,基于她对江山刀剑缘的规划和诱导,她还干了一件事,就是求蓝至梁把两个婴儿调换,背着自己的妹妹。偷天换日,赵氏孤儿…… 柳月这样做,是在保证假暮烟被云蓝带走、转移林楚江视线、介入江山刀剑缘、卧底于林阡枕边、助完颜永琏彻底颠覆南宋江湖的所有计划实施无误下,却让蓝至梁,将真正的完颜暮烟送回完颜永琏身边去,让她在完颜永琏的羽翼下、中都的王府里做一个公主,无忧无虑地、没有仇恨地生长…… “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柳月说得没错,暮烟当然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报仇的是假暮烟! 于是,吟儿就是她计划里的牺牲品,替下真正的完颜暮烟,与云蓝一同踏上了流亡路,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性命危机,同时走进柳月的复仇宏图。云蓝的那本日记,就是柳月暗中扣下、要蓝至梁带给王爷的,假暮烟何在的佐证。 而真正的暮烟,也就是玉泽,则在云蓝移开林楚江的视线以后,由蓝至梁转送到完颜永琏身边去。 蓝至梁的行动不会比云蓝秘密多少,反而暴露的可能性还更大,然则,在云蓝和蓝至梁之间,南宋武林谁也不会想到真暮烟是托给了后者——树大招风如云蓝,会令神通广大的林楚江第一刻就盯上、怀疑、认定,而身为柳家亲戚的蓝至梁,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说来柳月倒要感谢她落井下石的亲戚们了。 因此,蓝至梁是这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必须把吟儿的事情告诉完颜永琏,他更必须把玉泽送还完颜永琏,凭玉泽身上真实的寒毒,完颜永琏一定会明白这是真暮烟,而凭云蓝的那本日记完颜永琏能一目了然,自己的妻子,在临死前完成的浩瀚构想,所以一定会去点苍山、以剑招寻假暮烟,培养成细作,吟儿啊吟儿,不过又一个楚风雪! 然而,这最为关键的两件事,蓝至梁却一件都没有做到。 “为何爹答应帮她,又反悔?做了一半,却收手?”蓝玉泓冷笑,见蓝至梁不语,又道,“我来替你回答,你答应她是一时脑热、见她要死了心疼她不忍逆她……反悔却因为完颜永琏是你的情敌!你不可以见到他一家团圆,也不可以看见他灭尽南宋!所以柳月死了以后,你想反正她已经死了,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反正姐姐已经到云蓝手里了,你没脸对娘说出掉包,加上看着玉泽你还能缅怀柳月,所以……你就因为一己之私,不惜破坏柳月的计策,也要把她的女儿留在我们家里!却将我真正的姐姐……送到云蓝那里受虐,足足二十三年!” 蓝至梁缄口,一时竟无言以对,蓝玉泓说得虽然阴暗,难道不是一个因素吗?!就算不是故意,也是他的潜意识! “你怎舍得。你怎舍得……”柳湘哭时,已近气喘。他点头答应掉包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柳月的泪眼了,哪还可能记得同样是刚刚生完女儿虚弱的柳湘!在柳月的事先牵引之下,云蓝抱着襁褓中的吟儿来见他俩时,他和她两个人还一起,照着柳月教他们的话说服云蓝带走吟儿,没想到,没想到说过去的是他们自己的女儿…… “湘儿,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活在……对你的歉疚里。”蓝至梁面色诚恳,却难掩他罪孽深重。 “这么多年,你还是念着姐姐,是吗……”柳湘泪流满面,问他。 “当年我答应她掉包,除了对她眷恋以外,更还因为,对她的内疚。”蓝至梁没有正面回答,却比正面回答还要残酷,“她之所以被世人误解,之所以最终落难横死,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见他欲言又止,蓝玉泓厉声喝:“继续!” “我与你姐妹相识之时,都是很小很小的年纪,那时就已经喜欢了你姐姐,待到她论及婚嫁的年纪,那么多人都一心为她,结果柳夫人偏巧找到一个家业远在大理的我……我觉得这是天大的意外,天大的好事……”蓝至梁叹道,“岂料,岂料到眼前来才知一梦,柳大人竟那般狠心,将亲生女儿送去当细作,他的美人计确实成功了,成功地送羊入虎口,你姐姐失身完颜永琏,我心中诸多抑郁。” “那时,娘已经嫁给了你,还生了哥哥。”玉泓冷冷道,心想,难怪你不疼爱哥哥,也不太在意我,偏最珍视玉泽。 “所有人都反对他二人在一起,他二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至少你姐姐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信回来求谅解。”蓝至梁说时,玉泓想起蓝府地窖里那些用大理文写出来的家书,不用金文也不用宋,明明就是在表述,完颜永琏和柳月都无视国界,玉泓叹了一声:“结果柳月的家书,全被你扣下了。” 见蓝至梁点头,蓝玉泓又问,“为什么这么做?” “我始终不赞成她去做金国的王妃,因为那不配。”蓝至梁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激怒柳大人,派人将她捉回来讯问,所以,任何冰释的机会,我都不能给他们父女。” “爹却没有想过,不仅外公被激怒,整个南宋武林都被激怒,和柳月的误会越来越深,最终更是将她害死!”玉泓笑。 “这……并非我本意……”蓝至梁忆及柳月临死,泪水亦涟涟而下,“她临终时,发现了这些的几封,我一时疏忽,不知怎的,竟被她察觉了……” “那为何,那漏网的几封,几十年后依然珍藏?”蓝玉泓再问。 “她当细作的那几年,把所有的字画,都带走了……那是她……甚少留给我的笔迹了。”蓝至梁流泪。 “是印迹吧。”蓝玉泓冷笑,“爹不销毁证据,是因打心底里鄙视自己的行径;爹却要把那证据深埋地下,是因为爹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敢面对!” 蓝至梁再度哑口。这些年来,他一直于金宋之间中立,说的好听中立,不好听是徘徊不定,不敢应柳峻的邀,也不敢太靠近宋营,不就是因为他曾因一己之私而迫得金宋武林相互残杀?! “为了赎你的罪,你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拿去抵偿,你自己的亲骨肉,你也狠得下心来!”玉泓对父亲失望透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念着姐姐,是吗……”柳湘一直像没听见一样,口中仍然在问这一句,判官且让蓝玉泓当。 “湘儿……”蓝至梁将包袱抖落,顿觉不再那么沉重,然而此刻凝神看她,没有立即回答这句话。 “我本该,一如既往,叫你姐夫的。”柳湘泪倾如雨,半痴半傻。 蓝至梁当时就傻在原地,嘴都合不上了。 “你容我……静一静吧……”柳湘说。 “湘儿你听我说。” “出去——”柳湘罕见的声嘶力竭,猛然起身将他往帐外推,却连发怒都这样的卑微,哭着近乎跪求,“饶过我们这对可怜的母女吧!” 玉泓亦冷冷看着父亲,他不配出现在这里。 只是转过身来,再看一眼吟儿,那时她情况稍稳,安静了少许,不再呓语,也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然而,玉泓看着她时,心里的微妙难以言喻…… 她仇视吟儿,嫉恨吟儿,全因为,林阡本是玉泽的。 但……这一切原就该是吟儿的? 这万恶的江山刀剑缘啊。 第925章 亥时意外 第925章 亥时意外 蓝至梁因罪被柳湘赶出营房,失落愧疚再夹一丝解脱之下,独自一人在外打转有家归不得。秋夜的风裹着雨往身上扫,蓝至梁实希冀这风这雨能把自己给吹打醒。便这样毫无意识地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又回原处,想到今夜之后一家四口总算能团圆,倒也觉得没那么沉郁了。 却在刚回来的同时,就看到营房大敞着,柳湘倒在帐边似是晕了过去,蓝玉泓等人则七手八脚在扶她,蓝至梁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看,营帐之内,空空如也。 “孩子呢?!”蓝至梁大惊失色,喝问蓝玉泓,“她呢?去哪里了?” “适才,适才表嫂和二表兄带了一大帮人来,不由分说将她押走了,说是,说是一定要凌迟……”玉泓泣道。 “她怎敢如此!一定是背着柳峻,愣是要给她丈夫报仇!”蓝至梁气急败坏,“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们!” “拦了……可是拦不住,娘她甚至哭求说,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可表嫂不相信,说姑姑就别讲疯话了,不管她到底何人,我都必定要将她杀了。娘不肯,硬要抢她回来,结果被表嫂的人给……打昏了过去……”蓝玉泓叙述时俯下身来抱着柳湘,蓝至梁仿佛能看见适才柳湘的歇斯底里,和南弦的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望着柳湘额上还沁着血的伤,蓝至梁心道,那南弦怎就如此没有同情心,如此冷血。再转过头,看了玉泓一眼,她身上其实也有伤,显然也为了吟儿跟南弦的人冲突过、苦于无果,但蓝至梁已无心管她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蓝至梁忙问,侍卫们都指向南面。蓝至梁想柳峻等人都在西面,南弦避开他肯定是为了违抗柳峻命令而对吟儿不利,急急也赶了过去。 殊不知南弦往南面行的原因,却是“发现奸细”——林阡安插在她身旁寻找杨致诚的细作,一直以来都在监视着她,眼看她半夜从柳峻帐中出发,即刻就跟随而上并向林阡通风报信,哪想到却被南弦洞悉。不能怪这细作处事不慎,只能说南弦太过敏锐,须知,海上升明月的素质有目共睹,却被南弦出发往这里的半道上就觉察到了。 南弦不动声色。凭她睿智,猜出这细作是林阡所派,极可能是追查凤箫吟来。南弦一不做二不休,便真的一到后方就把凤箫吟给押了出来说要处死,任凭蓝玉泓柳湘如何求就是冷血无情。这么做,显然是通过那细作给林阡一个恐吓和扰乱:凤箫吟有性命之忧,你林阡心不心急?南弦就是要乱林阡的心。人一心急,必犯过失。 往南走了半刻,正是调虎离山,南弦和柳飞雪,在途中就分工负责,由她继续引开那细作的跟踪,柳飞雪则一早就与凤箫吟所在的车马往柳峻处去了,南弦道:“飞雪,将这女子,安安全全地送回去,务必要毫发不伤地带到爹的跟前。” 柳飞雪那时不解地问她:“大嫂,适才不是说凌迟她吗?” “适才只是吓吓人。”南弦笑。 柳飞雪疑惑更甚:“几个时辰前爹和大嫂还说要将她处死?怎会又……毫发不伤?!姑父他到底求了什么情,这女子?” “因这女子,是爹的心结所在,若能在临死前帮爹解开心结,倒也无憾。”南弦淡笑。 “大嫂?!难道说这女子,和我们家有渊源?是爹的……?”柳飞雪一愣。 南弦讳莫如深:“多的事暂不说了。日后你自会知道。” 说罢分道扬镳。南弦假意往南走了一段,即命令众手下加强警惕,备战林阡,以逸待劳,自己则立即折返,回追柳飞雪车马。 很显然地,南弦的调虎离山计,不仅令闻讯而来的林阡扑空,也使蓝至梁追了十几里都一无所获。不过,她是刻意针对了林阡,蓝至梁只是被顺带着甩开了而已。 南弦甫一安排毕了伏兵杀林阡,便带着寥寥数人、匆忙动身往柳飞雪的方向去,然而追赶良久,都未寻到柳飞雪的车马,暗叫不好,唯恐林阡发现她机谋而将计就计,正自惊疑,陡然觉四境生风…… 一声啸响,藏于道旁林中的百余兵器尽皆作动,锋芒影亮绝视野,南弦处变不惊,一面号令手下应变,一面策马提剑砍杀,如此一路激战,一直从马上转到地面上,以寡敌众,倒也还能持衡,却听得一句“大嫂我来助你”,柳飞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南弦心道柳飞雪武功不济,怎可以冒这个险,分心正要喝止了他,却忽而发现,对面这个正在跟自己交手的黑衣人……不是宋人而是捞月教教徒,依稀就是柳飞雪近身的…… 南弦猝不及防,即便有时间,也不知如何招架——一瞬前她还想保护的人,忽然就和对面高手形成前后夹攻……南弦才意识到,原来柳飞雪是要她的命?! 世间最快的剑都比不过这一把,名叫现实的利刃,出鞘后刹那,就穿透了自己所有的人生观、价值观、思想。 那么,凤箫吟呢,可带去给了爹去?南弦眼前发晕,吃痛倒了下去,背后血流如注,却不在意那么多了,抬起头来,模糊地望着柳飞雪:“那个女孩子,带去给爹了吗?!” “是爹在外面的野种?”柳飞雪平素庸俗的脸上,仍然写满了恶俗。南弦大体明白了,柳飞雪他以为吟儿是柳峻的私生女…… 思及他几个时辰前还在掉泪说爹要去了,可是他心里可能还暗爽,暗爽柳峻终于要死了他可以继承开封府的所有家业……南弦心中一阵悲凉,惨笑两声:“原是怕有人来争家业的?可惜得很,她不是。” “是或不是,都不会活得比爹长。”柳飞雪冷道,弯身将她绑缚。南弦一怔,如果吟儿是柳峻的女儿,那么会和南弦一起,共同挡在柳飞雪的路上。 “我与她,都只是女流之辈罢了。”南弦叹了一声,被他押着往西南走了十几步,终看到不远处的一间木屋,凤箫吟理应被柳飞雪关押在这里,很显然地,柳飞雪是要等着南弦落网之后,两个一起处置,南弦失落难当,“你,你这又是何苦……” “适才你说,她对爹相当重要,是爹的毕生心结。所以无论男女,都必挡道。”柳飞雪笑起来,“至于你,那还用问?你与爹的丑事,自以为旁人都是瞎子?这些年来,他不止最看重你,还看中了你。” 南弦听他于人前如此,霎时噙满了泪,怒道:“柳飞雪!少给爹抹黑!” “抹黑?!”柳飞雪狂笑,“我也以为哥哥死了我能有表现的机会,谁知你这婊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传出去难道我柳飞雪还不如一个女人?!爹之所以重用你,还不是因为你跟他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必爹死之后,捞月教全都要交给了你。” 这么多年,柳飞雪在捞月教中不过比普通教徒高了一点而已,地位与贡献都始终追不上南弦这位副教主,更多时候,都是庸庸碌碌的,是以如南弦般洞察力,也没想到他韬光养晦这么久。他不仅要捞月教,也要开封柳氏的所有产业。她,不该低估他的能力,更不该高估他的可信! “爹死之后,包括捞月教的所有家业,本都是要交给你的。”南弦摇头,黯然神伤。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哈哈……”柳飞雪冷笑两声,脸色铁青,“家里出了个如你这样的荡妇,我都替你羞耻多少年了!你却还是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地和爹私通……烧死你,算是便宜你!”恶狠狠地掩门,同时手一挥:“点火!”要连人带屋子地将吟儿和南弦烧了。 电光火石之间,柳飞雪的手还在往上挥,脖子却往下一耷拉……再一瞬,烂泥般坍塌下去,门还没掩上。 好凌厉的一箭,对着柳飞雪穿喉而过,致使他当场毙命! 南弦欣喜却怕是林阡的人,所以看向刚醒来还昏昏沉沉的吟儿,心道只要来人是林阡就先以吟儿为人质再说,虽然上身被缚,好歹腿脚能活动,是以蓄足了力气,随时准备拿下她。 “副教主,受惊了。”门开了,所幸,来人是她南弦的麾下,是刚刚被她安排在南面伏击林阡的教徒之一,不知何故竟能够及时来救她。 “速速将他们拿下!”她立即对这十余救兵发号施令,要他们即刻将柳飞雪的部下捉拿。 然而,这十余救兵,却迟迟未曾动手,柳飞雪的部下们,也个个神情诡异,眼神闪烁。 一股剧烈的寒从南弦脊梁升起,这些麾下,何以竟不听她号令?!所以,他们不是及时来救她的,而只是违背了她号令、没留在南面伏击林阡、自作主张回来了……为什么,有什么企图?!受谁的指使?! 继而,火光下,南弦惊讶地发现,柳飞雪死的一刹那,其实他的部下里也有不少人同时被杀,此刻尸体正横七竖八堆叠地上——南弦忽然明白了,这两拨人,虽然分别属于她南弦和柳飞雪的麾下,却还有另外一种划分的方式,就是……新教徒和旧教徒。死去的那些,全是旧教徒,活着的全是新的,是蓝至梁的门生。他们眼神的交流,出卖了这一点共性。所以,是蓝至梁安排指使?! 蓝至梁,他到底要干什么?而爹,还能撑得过今夜吗……南弦背上剑伤发作,疼得近乎麻痹,却强忍着眼泪想办法,转头看着半昏半死的凤箫吟,南弦在心里说:一定,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怎可以不将凤箫吟带回去?其实南弦再懂不过,柳峻在相信她是暮烟的第一刻其实就想带回去、向她灌输所有的真相和真情,可为什么柳峻会犹疑,还不是因为顾及南弦?!南弦嘴角露出一丝不悔的微笑:可是,爹,弦儿是真的,愿意为爹放下…… 第926章 子时交心 第926章 子时交心 吟儿自晕厥之后,虽几个时辰内经手了数人辗转了各地,颠簸动荡却一直半昏半醒睁不开眼睛,对身边发生的事只能说隐隐有印象却不知具体怎样。到亥时柳飞雪死于捞月教教徒之手、她与南弦一同被关在那木屋之后,才终于有了半刻安定,吟儿不支睡沉过去。 这场梦做得真长,真乱,时而有金人来打,时而有越野来杀,时而还有郭杲的人出没,吟儿真可怜,在梦里还要不停被敌人追杀……好在,打金人的时候有海将军,躲越野的时候有红樱,对付郭杲的时候有向将军……吟儿下意识地想掩腹,小猴子,娘会保护你,等爹从黔州凯旋……可是手好像被什么绑着一样,忽然,下腹就一阵牵扯的疼,向将军原还微笑,突然敛了神色,不由分说将她扶起,吟儿不敢看,适才坐着的地方有没有血,只见到向将军色变厉喝:“军医何在?!” 不久军医便来了:“主母宽心……少主无碍……” 小猴子,没事,没事就好……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没问题了,已经快七个月大了,天阙峰上,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向将军没在,向将军那天晚上因为给她挡酒而失职,所以,没有向将军在身边,小猴子就保不住…… 小猴子?不,不对,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弹筝峡里我勾引林阡的时候,明明筹谋的是一个小牛犊!小牛犊!吟儿陡然惊醒,越往醒的方向就越疼,是那害她在锯浪顶躺了几个月的感觉,现在又……小牛犊,又没了! 吟儿睁开眼睛,当即落泪长叹,主母真没有孩子缘啊!杨妙真的话又出现耳际,难道,难道是真的……小牛犊,它还是向将军用命换来的,我怎能……我竟能!吟儿心神恍惚,悲恸早把疼楚压了过去,满怀着失落悲戚与忏悔绝望正自哀叹,忽而腹中却有个异物,刚刚还像死的,猛地又踹了她一脚。哼,我不动你以为我死的啊! 吟儿大惊,凝神再感觉,小牛犊在她腹中踢了一下,等一下又是一下,再一会还有一下,很凶很大力,再片刻,它才不体恤她受不受得了,竟还转身啦,吟儿觉得,肚子上就像鼓起一个很硬的大包似的,小牛犊它没死,它没死……这孩子,生命力竟然这样顽强……吟儿一霎悲泪换喜泪,哽噎着对它反复:“小牛犊,谢谢你,谢谢你还在……” “心情要高兴,否则,孩子也会不高兴。”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吟儿一愣,傍晚这个名叫南弦的女人还想杀她报夫仇,此刻,冷漠却全然换为温柔。抽离了仇恨不谈,南弦到底也是个母亲。她看见吟儿流泪,误以为吟儿是伤痛。 吟儿机灵,瞬间意识到南弦对自己没有杀机,当时便回报给她一个感谢的笑容,自然而然。南弦看见的时候,不知怎的心就一颤,曾几何时,自己的笑也是这样的纯粹。 “这是什么?”吟儿忽然发现,南弦身边不远的角落里,貌似在冒着些白色的烟气。南弦急忙对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切勿声张,吟儿会意:“出什么事了?捞月教,叛军?” 南弦表情凝重,点了点头,外面那些新教徒,武功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否则不可能对柳飞雪穿喉毙命,他们的动作凌厉且一致,堪称比旧教徒更快、更锋利、更没有感情。亥时事变的关头,柳飞雪部下里的新教徒杀了旧教徒,而南弦埋伏在南面等着杀林阡的部下们,也一定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内变。此刻,新教徒会合以后,一部分另有任务去了,一部分似是只想留在原地,等待下步指示。 无巧不成书,因为那个宋国细作的存在,南弦选择了分道扬镳调虎离山,加上吟儿是私生女的可能性,一起给了柳飞雪谋夺家业的最大契机。可惜柳飞雪的心机,暴露得太不是时候—— 柳飞雪,他本来是一个可以救南弦和吟儿的人,偏偏最早就要把南弦和吟儿抓起来烧死。于是,这些新教徒们,看热闹一样地等着柳飞雪把她们抓起来,再赶在他烧死之前将他毙了,干干脆脆。 “太好太轻易的东西,容易让人不珍惜,也太容易失去。”吟儿听罢南弦的分析,叹。 捞月教的情境跟抗金联盟是有些相似的,从陇陕到山东这一路的仗打下来,归顺盟军的人心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几乎在呈飞速地增长,然而,有些背叛的因素也同时潜伏和沉淀,所以伤害比以往更多,死伤则更加惨烈……不同之处在于,同样是麾下叛变,林阡到最后一定能克服一切、还盟军一份安定,而柳峻和南弦,可还行吗?这些都只看,各自对麾下的驾驭了。 “爹对捞月教的重振,虽然出发点和决心都是好的,奈何操之过急,反而被有心人加以操纵。”南弦点头说。 思及傍晚营帐前这些教众对蓝至梁的称呼,吟儿这才恍然大悟:“蓝至梁的指示,竟比捞月教死士的铁令,更加有效……”蹙眉:“然而蓝至梁,到底凭何要……” “我也不懂。教众叛变,我竟失察,牵累了你。”南弦叹,“现在他人还未到,所以这些教徒都只是关着我们、等他到来,其后阴谋,实难预料,不知他到底会否留我活口,又究竟要置你于何地——但总不能等死。”转过脸来,看着吟儿:“你放心,我定会在他来到之前,将你带到安全之地……” 吟儿循着她目光看向那木柴里的白烟,南弦她,善于用寒毒,原来如此……只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缕,就足够在短时间内就放倒周围一片人。 “你先把这解药服下。”南弦艰难给出一瓶解药。 “不……”吟儿摇头,时刻记得,小牛犊不能乱吃药。 “唉,我竟忘了。”南弦一怔,“只是,若不服解药,吸入过多便会错乱,严重者死。” “只要不吸入,便行了,是吗?”吟儿问,“我可以暂时闭着气,南弦姑娘尽快将我带出去。” “……”南弦冰冷的脸忽而有些融化,正在磨断捆缚的双手,也因这句话而停顿,笑叹,“真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命不在我的手上,却是托付给了我。” “因为南弦姑娘是有情人,我最欣赏重情重义的人。”吟儿认真说,适才柳飞雪指着南弦鼻子骂时,吟儿曾有过半刻清醒,听到了所有婊子、勾当、浑身解数,是以对柳峻与她的禁忌之爱略知一二。 “不应该有的情,便不必欣赏了。”南弦恢复冷漠,误以为吟儿嘲讽。 “错了。感情这东西,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吟儿摇头,坚定。不止柳峻南弦,还有吴越石磊,还有她的父母亲,更有她自己和林阡。 南弦一怔,转过头去,霎时亦有些感触。 却说就在这子时前后,柳峻这恍惚一觉醒来,见南弦和吟儿还未归营,自是觉得蹊跷,勉强起身添了衣衫,坐在榻旁强撑良久,感觉一直都不甚好,提刀时亦连力气都没有,站起走也东倒西歪。 “不好了教主!”便那时帐外有教徒惨呼,柳峻一惊即刻站起,赶紧出帐去看,那教徒狼狈不堪,满身满脸都是血,衣服也是这儿被割了一刀那儿被划了一剑。 “出什么事了?!”柳峻大惊询问。 “宋军突袭,副教主被困!”那教徒说了良久,才把事情说清楚。 “她被困何处!?”柳峻问,那教徒指向南面。 柳峻毫不犹豫上马,率众疾驰而去。 第927章 笑泯恩仇 第927章 笑泯恩仇 不知过了多久,南弦绳缚终于脱开,转身迅即来解吟儿,动作轻微奇快,值得以命相托。 南弦扶起吟儿齐到门后,那时毒烟俨然已经生效。看守兵将陆续头晕、软倒,且从最近处起最先发作,毒性可谓立竿见影。南弦为助吟儿尽快离开,不等他们全部倒完,便带同她一并破门而出,随刻开始冲关。 见她二人陡然突围,众教徒都是始料不及,接二连三提刀携枪,却是刚要应战就中了毒,于是堪堪倒在半途。却终归有体格强劲些的,还能坚持片刻跟南弦对战。 南弦带吟儿停在屋外十几步,被四人围在中间打杀。以她之力对付四个中毒之人本是绰绰有余,然而有个孕妇在身边总是累赘——吟儿的存在,牵扯着南弦既不能太快又不能过慢,如此周旋了七八剑,南弦只撂倒了之中一个,而气力略有不济,方想缓一缓,左边大刀便已舞向吟儿,南弦那时剑还在打中、右二人,虽然剑快却也分身乏术,见吟儿提惜音剑自己防御,却岂有那个本事? 南弦一笑,左手分心握了上去,予了吟儿几分力道,是边打中、右边格挡了左路,左右并用,倒也不弱,是个习武天才——吟儿瞬间想起林阡,从前是那个人,这样拼命保护自己,现在,却换成了另个人,还是个……不共戴天的女人,一笑泯了恩仇,握着她丈夫因之而死的剑,救了仇人的一条命,何其不可思议,又何其伟大…… 便听南弦厉喝一声,剑锋横切了一行血,随之右路教徒头颅坠地。南弦剑微一斜,那一行血就铺满了剑身两面。毫不停留地,这血剑再转攻中路气贯白虹,吟儿眼里,便像是这一行血又切过去,染了又一颗头颅……风驰电骋,追魂夺命,金国的贵族女子,习得的花拳绣腿,原是这样会杀人。 恰在那时,背后生风,原是左路那人被打趴下后又撑了起来,提刀“霍”一声贯向南弦——忽然,吟儿意识到很重要的一点,这些新教徒,他们不敢伤自己分毫,却对南弦生死并无所谓。奇也。他们的主使,如果是蓝至梁的话,他留吟儿何用?若然发动教众叛变,那么,他最该对付的也不是南弦,实则……柳峻!? 深知南弦和柳峻都性命堪忧,吟儿正待出口一句小心、闭不闭气一时间也顾不得了,电光火石之间却有铛一声响,轻易覆盖了那偷袭者刀风,下一刻,是那偷袭者连人带刀一起开裂…… 身后这一剑来得太过及时,是柳峻派了救兵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蓝至梁篡权了?吟儿不知怎的,因为柳峻到来竟有些喜,转过身时一看,却是喜出望外诚惶诚恐,泪都被震落了下来,闭气的事情,也全然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是幻象,是真的,“致诚将军!”吟儿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因为一直以为他跟向将军一样战死在了平邑…… 可是他,现在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持着杨家少主的宝剑! 向将军的牺牲太令吟儿悲恸,所幸在这一刻能见到致诚安好,那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吟儿一时忘乎所以,上前一步就要问他,问他那晚的战况,问他何以竟能逃生,冷不防却见杨致诚眼神一变,陡然竟举剑往自己劈落下来,这……不是梦!一道骇人的白光竖直向下,要将吟儿跟前一个人一样中分……吟儿神色尚未变完,整张脸都在他剑锋正下方,鼻尖已然和剑相触,一阵冰寒……唯能往后仰倒,狼狈跌坐在地,与此同时,亏得南弦来救…… “这,这是怎么回事……”吟儿当然不会相信,杨致诚会是盟军的内鬼,寒棺里杨致信事变,杨家满门都叛了林阡,除了他杨致诚一个,妻子儿女都落在了叛军手上,他却背负着吟儿吼出一句“致诚宁不为杨家少主!”,那一句震彻心扉吟儿永生难忘,所以就算林阡都怀疑他了,吟儿也不会! 只片刻的走神,只五招的功夫,就看杨致诚把南弦逼得连连败退无路可走,他目中全然愤慨与杀机吟儿看不透,但眼看着南弦本来背上就血流如注这时肩头又添新伤吟儿岂能忍心袖手,见南弦被打到无招可还吟儿厉声喝了他一句“致诚!”杨致诚听得这声明显一怔,动作弛缓机会难得,吟儿不假思索,惜音剑凌厉出鞘。 还管什么闭气啊!小牛犊,再不能让你这个累赘,多害一个人,无论是这个敌友难分的南弦,还是这个一定是自己人的致诚,吟儿怎能……教林阡再损一员虎将!于是一咬牙,不要小牛犊了,林阡,我向你低头认输,这个孩子,不要也罢!再不踟蹰,冲上去凶恶拖住他下一剑,那速度那气力,怎是个孕妇该有。南弦跌倒在地时看她救命,登时看得呆了,缓得一缓,就看她那神妙剑招当场发威,狠狠撞在了杨致诚肩背直将他刺晕了去。 “他……他可能是因为中了寒毒,所以神智恍惚。”南弦惊魂未定,道。吟儿猛地一惊,这才会意,当夜盟军流难的村子,河流中被南弦下过烈性寒毒,很可能致诚就是中了这寒毒,然后迷失了心智走失,但——一定不止走失,只怕,还被有心之人利用,利用他来杀自己…… “致诚将军必然不是刻意要杀我。”吟儿点头,俯下身来,先给致诚裹了伤,再看南弦背后伤势甚重,不禁一惊:“你还好么?”要来也帮南弦裹伤,色女,毫不犹豫地、直接动手撕人家的衣裙。 “你……”南弦一愣,见她动作幅度如此之大。 “将寒毒的解药给我吧,横竖我已经没闭气了。”吟儿说,“这孩子,我不要了。”是吗,可为什么,又下意识地掩腹了,唉,适才那一瞬爆发,是因为要救致诚,可现在这一瞬,又想起向将军临死时的期待。吟儿怔怔望着这微隆的腹:小牛犊,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中毒颇深,能否解开,但凭造化。”南弦没把解药给她,却先塞入杨致诚口中,“你我,暂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吟儿掩腹看着,等候了良久,小牛犊仍然在腹中乱动,没死。南弦转身来看着她,笑叹一声:“别动辄放弃。这孩子,或能和它母亲一样强大。” 吟儿一惊,被她点醒了,何以对小牛犊这么没有信心,它的母亲,已经可以和它的父亲一样强。 今夜无人入眠。 蓝至梁出去很久了都没个音讯捎回来,蓝玉泓在寨口焦躁不安、踱来踱去翘首以盼。柳湘昏昏睡了几时辰,却哪里睡得着,是以慌慌张张地也来等消息,母女俩一个表情。 丑时前半刻,才有一人一骑匆匆赶来,说有要事禀报师父,原是捞月教的教徒,柳湘蓝玉泓说,你们师父几个时辰前出去了,出了什么事?那教徒却三缄其口面带难色。柳湘问,可告诉了柳大人吗?那教徒说有人去了,随后言辞闪烁,蓝玉泓怒不可遏,说鬼鬼祟祟到底为何!若是平邑出了差池,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教徒这才对她们把事情说了,原是他们将南弦和凤箫吟关押在西南的某间木屋里,正自等着蓝至梁来,孰料南弦和凤箫吟会脱离绳缚跑出来,蓝玉泓听罢立刻扣住这教徒脉门:“果然,是中了表嫂的寒毒!” 柳湘急问:“究竟发生何事?她们怎会在你们手上?!” “师父托我们营救那位盟主,说无论如何都要留她活命。” “关起表嫂来做什么?”玉泓又问。她跟着南弦学毒术,与南弦关系甚笃。 “怕她反抗,妨碍我们救人。” “可是,救就救了,为何,不教你们送回来?”柳湘泣问。 蓝玉泓一愣,心道,许是想避开她母女二人,跟凤箫吟来一段父女相逢抱头痛哭?蓝玉泓叹了一声,也不知该笑不该笑……一愣,却还是觉得不对:“不对,为何要将凤箫吟也‘关押’?” “师父的指示里交代如此,再多的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那人把飞鸽传书拿出来给柳湘她们看,这显然是南弦离开后军不久,他们这些新教徒在途中背着南弦收到的。 柳湘猜道:“表面虽然是关押,实际还是救你姐姐的!一定,一定是这样!” “爹他……难道是要……篡舅舅?!”蓝玉泓幡然醒悟,难道蓝至梁是要捏着柳峻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起去害柳峻?!这世上最六亲不认的人,到底是谁!是她那个表面懦弱,却最没有家庭观念的父亲! “她俩现在可逃出去了吗?”玉泓问时,不知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虽然她对舅舅并不是那么深的感情,也断不可能希望父亲对捞月教篡权——谁人料,这两年来,父亲一边雪中送炭,一边则暗中对捞月教进行侵噬和控制! 想不到,所有人都小看了他蓝至梁,韬光养晦了这许多年人不可貌相,是的,冲他周游列国收了那么多徒弟建了那么多教派就知道他是有个有野心的人——他有可能也没想过在今夜暴露心机,但眼看着南弦要“凌迟”他的女儿,岂能不爆发! “咱们,咱们立刻去阻止你爹啊!”柳湘慌了,忙不迭说。 “师母!不行!那里寒气太重,毒性太强,吸入一点,都可能致命!” “玉泓,玉泓……你不是跟着南弦学过些吗?你帮帮娘……娘要救你姐姐啊……要救她!”柳湘难得这么勇气,这几个时辰的反复得失,到这一刻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后悔之情,哪怕豁出性命,都一定去救吟儿。 “娘……好,我帮你。”玉泓的良知终于被她激发,点了点头。 第928章 丑时事变 第928章 丑时事变 丑时,平邑阴寒漆黑如梦境一般的森林,柳峻伏在马背上一路往南疾驰,毫不顾这坎坷长路颠簸得他次次都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摔下去,可以坚持着找到平衡再爬回来……于是反复地滑落近乎要被挂在马侧又反复地爬回去继续强撑,全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需下属来扶。柳峻不住地咳血以为自己要死,但半刻后却发现了自己竟然还是活着…… 活着?连匹马都骑不动了,还算什么活着?可柳峻,不承认自己是行尸走肉,因为输得再怎么惨、伤得再怎么重,有追求,就还有活头。何况现在,他是要去救他命中的另一个,超乎一切浮云事的追求——如果说有些不伦之恋,平日里不可以搬上台面,那么都快要死的时候,还有什么好逃避……南弦怕他离开,他何尝不怕失去她?! 身后的教徒们,渐渐地形同虚设,耳边忽然又有那熟悉的声音浮响:“这么大了都还没找到喜欢的人,会否因为具有同一种气质的人他始终不出现在同一个圈子里……” 记忆中,那个彷如神女一般的妹妹,真不像人世间俗物能够拥有的,所幸宋人没一个能配得上她但金人里有。完颜永琏,柳月,天造地设,天作之合。柳峻打心底里祝福他们,虽然所有人都不看好,但柳峻支持、鼓励,还在那完颜暮烟出世之前,作为舅舅寄送给过她一串佛珠。可是,刚听说她出世了,柳月就落难洞庭—— 趁着完颜永琏不在,宋军突袭了陇陕金军,先将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柳月冲出了邵鸿渊、凌大杰、徒禅勇等高手的保护,继而,在一次又一次与柳月的迷宫阵法斗争之后,把她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都逼得走投无路。 “宋军突袭”,柳峻真是太恨这个词。洞庭湖畔,柳月照样能神出鬼没,完善妥帖地藏在暗处自保,却为何,竟被宋军查出她所在,到底是谁对宋军告密?那夜柳峻得知宋军突袭柳月住处时,急忙动身,如今天一样心悸,追得太快屡次差点就从马上栽下去,可到场的时候还是来不及……那扎了柳月一身的箭矢,一瞬就注定扎了柳峻一生。 救不了,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二十三年,夜夜重演于梦境中,遗憾,捶胸,后悔不迭。这一次,宋军又突袭了,换做了南弦被困,他柳峻,怎允许历史重演。怎可以眼睁睁再看着一个挚爱死在面前啊…… 快马加鞭,直冲往南面宋军,果然是抗金联盟的兵马,为首统帅正是林阡,他仅带了二十人不到,却就把这里本来的百余捞月教教徒打得无力还手,高下如此悬殊,难怪会将南弦困住! 柳峻一眼没看到南弦,心魔所致自是以为南弦也尸首无存,是以大喝一声悲愤之下左右两刀一同直往林阡杀去,重心一低,就又喷了一大口血,但同时他驰着战马掠过林阡身边,趁其正与他人缠斗而顷刻偷袭到他背后,当是时,林阡虽已察觉却分身乏术,被这用命发出的一刀擦肩而过。 柳峻虽偷袭得手,却被巨力反冲而再也坐不稳,伤完林阡便跌落马下。林阡的血顺着战衣淌下,于是全溅在柳峻呆滞的脸上…… 不过就是七年之前,自己也是同样的一刀、一招,要了林楚江的命。原来,他父子二人的弱点都是这一招,柳峻这才明白,可明白的同时又发现,明白这点有什么用!?杀了林楚江他得到了什么,是啊解了一时的气,可饮恨刀却归了林阡,这个名叫林阡的少年,从那时起决定报杀父之仇——那林阡又是怎么报的?两年不到的时间内,他把柳峻的捞月教连根拔起,再两年,他把南北前十控弦庄乃至十二元神都扫荡了,翻来覆去多少遍? 而现在,这一刀招惹了林阡又能如何?在刀上涂毒了不假,但致得了他的命?饮恨刀掀翻了围攻六人,内力如热气流翻滚,林阡再转过身时,只带了一丝怜悯看着柳峻,仿佛在对柳峻说,你已垂死,我不屑杀。 “把人给我交出来!”柳峻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在颤抖中狂躁。一旦有了气力,顿时再举起刀,意念高过一切,迅猛斩向林阡手。 “吟儿她在何处?!”不比他慢,比他更怒,是林阡的语气和饮恨刀。柳峻当然不知道,林阡是被南弦的调虎离山计引到这里来却扑空的,林阡只遇到了藏在这里的一些教徒所以打起来,而柳峻更不知道,向他通风报信把他也带到这里来的教徒,是刻意把他骗到这里来的。但骗到这里并非为了遇到林阡,因为幕后的主使并不知道林阡会被南弦引来,骗柳峻到这里,是其要伏击柳峻! 所以数声激响,在林柳相互质问并全力相搏的此刻,谁都不能料想有万箭齐发,对准了战局中的他两人,如斯狠辣。弓弩手,南弦本想安排在不远伏击林阡,现在,却全部对准了鏖战之中的柳峻,林阡只是顺带的,意料之外的收获。 林阡正与柳峻相敌,岂料这时他的教徒会不听他号令擅作主张,而且杀气大半都是对准了他!?林阡一知半解倒也猜出是捞月教内变,当下毫不犹豫左手一撇,持刀向外数面旋击,斥得那铺天卷地的箭矢顷刻改向、纷纷钉入几丈之远,孰料那柳峻实是小人惯了,看他弃了自己而打围攻,竟然力贯于刀来刺他,靠这么近,还挑中要害,谁都道林阡这次必死无疑…… 哪想到便在这时,一支流矢划过柳峻耳际,声未消,背后突然一阵奇痒,感觉脏器被什么一扎,柳峻的颊上,瞬即滑落一丝冷汗……所有的热量,都膨胀在了双耳里,轰鸣,再多的声响,全听不到了。 接下来,是第二轮捞月教疯乱的箭矢攻击。这两支流矢,只不过是一二轮之间的过渡而已。林阡本来可以帮柳峻拦下的,奈何柳峻的趁人之危分了他的神。害人终害己…… 柳峻却不愿妥协于斯,趁林阡再陷漫天雕翎,聚力提刀还想打他,那战意何来:“把南弦交出来!把她交出来!”他含糊不清林阡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连柳峻他自己也听不清……一刀猛砍林阡胸口,却被林阡一脚踢飞了,没了长刀支撑,柳峻整个人逐步缓缓跪倒在地,而第三轮箭便就在那时来袭气势汹汹。 林阡毫不停顿左手继续断箭、右手则将柳峻扶稳了,然而,饮恨刀再如何厉害,亦总有难敌围攻之时,便在他二人还来不及继续交流的此刻,又一支专属捞月教的暗箭猛地打来,几乎是穿了林阡的手背而直灌进柳峻的后背,柳峻惨呼一声满口是血,林阡亦被这一箭几近废了右手,一时无力捉紧柳峻、任凭他一点点地倒沉在地。 眼看柳峻性命难保,林阡却岂能放过吟儿的任何一点行踪,当下以右臂夹紧了他带着重新站起,一面护他挥刀打第四轮,一面已对箭矢心不在焉:“吟儿她在何处!?”问的同时,林阡自己也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眼神中却沸腾战意,不死不灭。 “师兄……”柳峻目光涣散,面色如死,竟已开始说胡话。 林阡大惊,急忙续气给他,怎么也要吊住他一命再说。右手都废了,肩上其实也中了一箭,林阡却一点痛感都没有,只因吟儿她杳无影踪…… 第五轮箭合攻而来,却比适才趋于缓弱,因盟军这二十高手,帮林阡除去了不少弓弩,林阡见柳峻形势稍缓,当下转守为攻,饮恨刀强势挥斩扩散,后发先至,远刺近劈,一束刀光,单人旅途。 万千箭矢,尚在半空,忽被飓风裹挟,瞬间移形换影。而弯弓射箭的教众杀气,也全都在饮恨刀雪亮的寒光下淬火。 “南弦……”捞月教教徒事先埋伏的教徒皆败,此地的情势才稍缓,便这时,林阡听懂了柳峻的咬字,一怔,难道南弦和吟儿都被旁人擒去了?旁人,这发动捞月教兵变之主使……是谁?! “救……救南弦……”濒死的柳峻,忽而眼睛有了神,林阡一惊循声看去,那西南方向,森林隐约有烟,泛着一丝诡异的白色,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了——若不是柳峻看,根本察觉不了。那其实是南弦所燃的寒性毒气,天下间只有柳峻能懂。 但柳峻,俨然去不了了。所以这一刻,他死攥着林阡的袖说,“向清风……是我杀的,跟南……弦无关……放她……一条生路……”说时不停往外喷血。 林阡眼看他要死,除了父仇得报的畅快之外,终究还带了一丝悲悯:“还有什么话,我会转达她。” “我,我对不起……欠了,欠了她的……一生……”柳峻语无伦次,呼吸时有时无。 林阡听到这里,才知细作为何说南弦最近鬼鬼祟祟,不是因为私藏了杨致诚,而是因为跟这柳峻偷偷摸摸……叹了一声,虽与他不共戴天,到底也不能抹杀他的感情,是以点头答应,将这句转达南弦。 抵达西南,已是寅时。木屋四周,尽然寒气,盟军中二十将领,大半都觉得难以接近,这跟寒棺的害处并不一样,寒棺只是单纯的冷,所以像杨致诚那样的体质可以进,但此地寒气是毒,越是杨致诚这种人越可以靠近却越容易死。众将士估计这寒毒是不能吸入的,是以都各自屏气宁息往里搜寻,这里,一溪刀剑一溪尸。 “致诚将军!”话说林阡刚想及杨致诚,便有将士微呼一声,开口欢喜道,众人齐齐奔去,果不其然,他似是深度昏迷,时间应该好几个时辰甚至更久,林阡见到他还活着又惊又喜,即刻将他扶起,盘膝在地,发功给他疗伤驱毒,那时林阡只剩一只手能用,自是相当吃力。 “主公,是那捞月教的副教主!果然致诚将军是她藏的!”随刻将士又找到南弦,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到了林阡身边,然而,吟儿呢?又找了一段时间,这里都快掘地三尺了,吟儿仍是没有下落。 这些将士倒也能为林阡分忧,于是给南弦续气,只为将她从昏迷中救醒,终于她醒来之时,将士们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主母呢!她在何处?!” 当时,林阡看见了南弦身上的包扎风格,是吟儿那丫头一贯用的“撕别人衣服裹别人”,是以心念一动,感到南弦和吟儿很可能化敌为友,因此凝神听南弦讲述,他相信那是真话。 “蓝玉泓,是蓝玉泓……掳走了她……”南弦哀道,“爹想见她,我却……没有办到……” 林阡一怔,玉泓,她掳走吟儿作甚!? “今夜之后,捞月教就彻底改姓蓝了……”南弦冷笑道,“盟主和蓝玉泓父女,应都是在那里……不知有何诡计……” 有将士立即就要往南弦所指方向追寻,林阡道:“慢着!”令行禁止,那将士立即止步。 “是阵法。”林阡看着这再熟不过的阵法,曾经在会宁府、望驾山和弹筝峡数次困住过自己,来自于柳月……现在,嵌进这东西雄列的蒙山来,机关陷阱之类必不可少,而毒气俨然是个附加的危害。此情此境,他不能容许将士们冒险。 “可是,主公……” 林阡将杨致诚托付给他们,郑重道:“我先一试,若实在不支,不会勉强。”多年来他一直如此,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眼中心里就全部都是他们。 “那么,这捞月教的副教主,又该如何论处?” “她的罪行,容后定夺。”林阡转头看向南弦,虽她可能罄竹难书,但他仍将柳峻中伏的事情告诉了她,南弦自是始料不及,脸色不住转变,听到柳峻临死都是那般在意自己,既欣喜又悲痛欲绝,口中喃喃念着他,泪水也不住地落。 “我原还想对盟王求情,让我在被处置之前,回去打点好他的一切……如今,知道他已去了,心里反倒平静了。”南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柳峻说他深感负疚,欠了南弦姑娘一生。”林阡冷色说,不带任何褒贬。 “多谢盟王转告……”南弦笑中带泪,兵将们上前要押她之时,她忽而脸色一变,猛地拔出佩剑,刷一声响,竟直接往自己脖子里抹。这变故实在突然,连林阡都不及阻止,缓得一缓,那南弦已经倒在地上,脖颈间鲜血长流。是的,她对柳飞雪说,捞月教本是要留给你的,是真的,不是敷衍——因为,只要爹死了,南弦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不可能跟你争抢。 “此去路程凶险……盟王……且带着这些解药,傍身吧。”南弦断断续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阡点头,接过这解药点头。 “爹……来生一定还……一起……”南弦轻悠带笑,合上双眼,呼吸倏停,神色中却全是不悔,哪怕柳峻将再欠她一生。 乍看柳峻此人都有红颜知己如此执着,如此深挚,林阡长叹一声,不禁也动容:“好一个烈性女子。” 第929章 幕后黑手 第929章 幕后黑手 却说林阡走后,柳峻尚存一丝气,久久都不能合上双眼。等死的感觉远比死要煎熬,上天给柳峻安排得这么久长,是否意味着这是对他的惩罚。 “师兄,饮恨刀,无论你是对是错,都……认定了你。你是神,他就是神,你是魔,他就是魔……”先一开始,是释怀,与放下。 “弦儿,弦儿……不,不……”后一刻,却忽然再拿起,似是感应到了南弦可能要殉他,大惊睁眼。 为什么会觉得南弦可能会殉他?因为他隐隐记得关系初定后的某夜,分别了极久她终于重新见到他时,感情无法自抑地直接从马上跃下来抱住他,一边笑而一边流泪。他提醒说,弦儿,有人,莫让人看见。她才意识到,松手,然而看见他身上又添新伤,自是脸色都吓得煞白,说,爹这样的高手,也会受这般重的伤。他一愣,笑叹,再强的高手,都是会死的。不知怎的,勾起自己的心痛,于是柳峻无意识添了一句,说,最近又生了不少白发,看来只剩十年八年的时间了,弦儿,我终归会走在你前面。南弦先是一怔,显是为了相知太晚而悲,片刻后,却是噙泪微笑点头。换平常女子,听得这话一定会说,不行,要是我,就死在你前面,绝不看着你离开。但南弦的表白却恰恰相反,南弦说,好,你先走,我会打点好了一切,跟着你。 他一直不懂,什么叫打点好了一切,他以为,她会继续打点捞月教。可是万万想不到,捞月教会恰好在这一晚解体……而他忽然之间也明白了,她明明也不是要捞月教的,前几天,她才和自己建议说,要把捞月教给柳飞雪,那么她说的打点好一切,只是伺候到他死去为止?万一,林阡的人把他的死讯带过去了,岂不是! 柳峻大惊,突然后悔让林阡带话给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柳峻赶紧要爬坐起来去告诉她坚强些活下去,她还有儿子,不要这么糊涂。柳峻明明已经走了很远,一转头,忽发现自己的躯体还伏在原地,原来,走了很远的,只是魂魄而已……回光返照的,唯有思绪…… 突地,干枯的手触到泥水里的一件物,柳峻一怔觉得熟稔,慌忙抚了上去,那时还没有完全睁开眼,但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串佛珠,熟悉,因为这佛珠,是二十年前闻知完颜暮烟出世,他作为舅舅买来送给她的,当时,柳大人因为外孙女的关系,愿意给柳月最后通融,是以柳大人的信和柳峻的佛珠,一起由官军安排的细作送了过去。可是这佛珠……为何此刻重新出现在自己手里?! 不,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是刚刚那魂游的一瞬,从高处掉落在自己的手边了。柳峻吃力地睁开眼,抬起头,视线模糊不清,很久才看出了那人是谁,却是难以置信,瞠目结舌:“是你……这佛珠……怎……怎么!?”柳峻惊异万分,看见了那人,再重新回去看佛珠,还以为是自己快死了所以眼睛、触觉或者是脑子出了问题! 可是,不是现在才出问题,是问题存在了这么久他一直没留意到罢了——“哥哥,这种拼了命去救一个人最后又救不到的感觉,很难受吧。”映入眼帘的,是柳湘那平素和蔼的容颜,她若不告诉他,他死也不会想到,她会有平素以外的另一面。 “南弦她……是你……派人……”柳峻霎时懂了,南弦是柳湘借蓝至梁的指示下令抓的,关押起来的目的,就是要引柳峻过来相救,却拼了命地相救一个人最后又救不到,再一次,被那种失去挚爱的感觉淹没,再一次…… “却没想到林阡的人会来,不过你放心,我不要南弦的命,已把她留在了原地。哥哥若是还有力气,还能爬着去见她——可是,哥哥能办到吗?”柳湘云淡风轻地笑,杨致诚和林阡等人的先后来到,确实惊扰了柳湘的计划,却当机立断,安排蓝玉泓将吟儿转移、实施她的下一步。她既知道柳峻中计了,南弦就已没什么价值。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柳峻恍然大悟,“杀了我,只为给你那没用的夫君篡权?!”他往常都不太看得起蓝至梁,因蓝至梁口口声声中立实则却胆小怕事,所以当年云蓝将蓝府赶到开封时,柳峻若不是看在母亲份上,也不会那么热情收留。饶是收留了他们,柳峻也没回去开封几次,感情可谓生疏得很。 “住口!”柳湘听他骂蓝至梁没用,显然大怒。 “蓝至梁他资质平庸,一味追求天下武学,却始终都无法扬名,收藏与见识倒是多的很,可笑。”柳峻冷笑,实没想到,会中了妹妹的暗算,要把捞月教拱手让给那个人。 “是啊,哥哥觉得武功低可笑,殊不知人脉才最珍贵。”柳湘亦冷笑起来,“否则,盖世武功的哥哥,为何到现在还只是个金南第四,盖世武功的哥哥,何以做任何事情都是失败的?” 柳峻表情一凝,错了,柳湘不是为了篡位。柳湘的目标,只是要自己失败。发动叛变,不过是个中一个环节,甚至,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她显然早就想要柳峻尝试失败,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平邑之战,向清风帮她削弱了他,然而这只是个必要条件,最终推动她出手的,又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柳峻一瞬攥紧了手中佛珠,隐隐想起了什么,重新问:“这佛珠,怎会在你的手上!?” 柳湘忽而敛笑,怔怔看着他,眼神中充溢着诡谲,并未正面回答:“为什么,哥哥要这么偏心,跟世人一样的向着她,甚至,比世人更向着她……” “这是我要寄送月儿的,你中途截下了……”柳峻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父亲给月儿的信,一封都没有到月儿的手上!?” “我和姐姐,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为什么,走到哪里,爹拿出去炫耀的都是她,明明我,不比她差多少。”柳湘眼中全然嫉火,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琴棋书画,布阵兵法,不止她一个人会,为什么世人知道的都是她,没有我!” 柳峻没有回答,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从来就不知道柳湘也会什么布阵兵法,但此时此刻,才发现她未必不懂,未必跟自己想的一样,只是个平凡的柳家二小姐。毕竟如她所言,她跟柳月从小一起玩到大,总会耳濡目染。为什么世人只知道柳月过目不忘,不清楚她柳湘也能倒背如流。 “我以为,小时候那个最喜欢我的哥哥,会跟世人不一样,会发现湘儿身上也有惊世骇俗的地方。终于等到他回来南宋,他也确实不与姐姐接近。”柳湘哀叹,“可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却和姐姐走得比谁都近。姐姐还假惺惺地帮着父亲和哥哥,冰释前嫌,哈哈,没有谁比她更会做人,难怪大家都喜欢她,哪怕她变节了,还想要宽恕她……” “你姐姐,不是假惺惺的!她是真的,真的……”柳峻原还辩驳,听到最后,手足冰冷:“所以,你暗中截下了父亲给你姐姐的信,最后你姐姐避居在洞庭,她的藏身之处,也是你向宋军通风报讯……”浑浊泪水,刹那倾洒,这二十三年他一直在寻找这个告密者,这个直接害死柳月的凶手,没想到,是他忽略的另一个至亲妹妹。 “姐姐她在阴间,恐怕也找真相找了二十三年,我后悔没来得及在她闭眼之前告诉她,正好这回哥哥捎带了下去。”柳湘笑起来,纵然手段狠辣如柳月,也绝对不曾料到她看似体弱多病的妹妹,竟然阴谋诡计更甚于她,愣是将她也骗了过去。 柳月生前最后的那十几天,一直都忙于筹谋和算计云蓝林楚江,只分了小小的心思来对付她自认为不难对付的两个亲人,蓝至梁柳湘,他们俩,却以不同的方式,背叛了她。蓝至梁因爱,柳湘因嫉恨。 结果,柳月机关算尽,谋算人心,连林楚江云蓝都是手下败将,反而却输给了这两个她自以为握得紧紧的人! “结果,竟然是你……”柳峻面目荒凉,干笑了几声。害死柳月的直接凶手柳湘,逍遥法外已二十三年,而且,她之所以愿意告诉他,还是因为,她觉得这是胜利的宣告,游戏结束她要让他死得明白…… “哥哥,你体会不到的,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一切心愿都达成更享受了。”柳湘轻淡地笑着,拾起他手中佛珠,强硬地要夺回来,柔声道:“这二十三年前就该交给暮烟的佛珠,我会给你转交。”柳峻一惊,不愿松手,哈哈大笑:“享受?替代了姐姐嫁给姐夫,一生都活在姐姐的阴影下……能算享受?” “活在她阴影下?是吗,那是谁二十三年前就死了,还死得连个全尸都没捞着?哥哥,你知道我看着她万箭穿心的时候心里是多高兴吗,感觉有多畅快吗,哈哈哈哈。”柳湘笑得已经不像是人,笑得比哭还难看,与柳峻争抢时已将他翻了过来,“她还妄想这二十三年来用至梁给她完成计划,她却不明白至梁此人,在该冷静的时候武断,该承担的时候懦弱,她不如我懂他,却还希冀利用他……她更加算不准我,这二十三年来,她的计划半个都没有成功,赢的人一直是我!” “这么了解蓝至梁,却为何自欺欺人?哈哈,当真没有活在月儿的阴影之下?难道你竟不知,死了的人才会占据活着的人更多念想……”柳峻讽笑道,“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来,蓝至梁对你们母子三人都没什么感情,一天到晚在外面奔走?人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哥哥恐怕他,到现在还爱着你姐姐吧?哈哈哈哈,湘儿,你算到这么多,怎么就没算到这一点?二十多年都同床异梦,你输得太惨,太惨了……” 柳湘大怒,眼色一厉,拔出随身匕首,连对着柳峻的喉咙戳了十几次,终将他戳得断气不能再嘲讽她。不过片刻功夫,柳峻便面目全非了,尸身七零八落散在泥水里,柳湘抢了那佛珠站起身来,恍惚冷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姐夫他到现在还没忘记姐姐,姐夫和哥哥一样,喜欢伤湘儿的心……”眼神一厉,“他还爱着她,我就要他死!” 戌时前后蓝至梁声泪俱下缅怀柳月的时候,言行举止都透露了他爱柳月胜过一切,至今时今日还不曾忘却。柳湘不会容忍,于是趁蓝至梁顺着南面追赶南弦去的同时,已经趁着自己“被南弦打昏”,而暗中在准备构建阵法——也就是寅时左右的此刻,林阡等人遇见的迷宫。林阡后一脚到,蓝玉泓前一脚已带着吟儿进去。林阡想找到吟儿,恐怕还要在迷宫里走很长一段时间,那迷宫不仅岔道良多,阴寒的地方还诸多毒物,加上柳湘让蓝玉泓安排于沿途的寒气,足够把林阡拖到天亮以后了。柳湘走到这里,一是要羞辱柳峻,宣布胜利,二则是,领着在这里找寻了数个时辰毫无头绪的她的丈夫蓝至梁,从迷宫的另一个入口走进去,救他们的“女儿”。 “至梁,至梁……”她面目慌张地等在半道上,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既从一开始就往南面追了,追不到也不会走回头或换个方向走,而只会在南面的这个区域不停地打转,唉,她早该意料到,他是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个女子,就锲而不舍…… “湘儿,怎会也在这里!”蓝至梁大惊,勒马停在道旁,一跃而下。 “适才我等了很久不放心,便也追了过来,哪想到就在这里,看见哥哥和南弦打了起来,南弦她为了杀我们的孩子,竟然连哥哥也杀了……” “啊!”蓝至梁这才看见柳峻尸体,大惊失色,早就信了。 “那南弦呢?!” “后来林阡便来了,他追着南弦往西去,我,我不敢动。”柳湘脸上有血,似是旁人溅出来沾上的,蓝至梁一阵心痛:“湘儿,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他如果说一句,湘儿,我先送你回去,她都可能没有那么坚定的杀机。 但这一刻,他的选择,仍然是不将她放在心上。仍然是像父亲、哥哥、世人一样对她的漫不经心。 林阡已经来了,他竟还要去救吟儿,说起来是爱孩子胜过爱她,实则,不还是因为他过往的罪孽深重他不敢面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和阴谋家,还不是她那个挡道拦路的姐姐!?二十三年了,明明已经死了二十三年! 柳湘望着蓝至梁那一骑绝尘而去,冷笑,噙泪,等蓝至梁走完那迷宫,就会又一次看见她。那时的她,便不再是她。 世间有太多人太多事,原不是一两个人心里想的那样。 第930章 同床异梦 第930章 同床异梦 风起,山远,沙声雨声落叶声,声声流转;月殁,雾漫,前事后事尘俗事,事事如烟。 半个时辰以后,蓝至梁才意识到身陷迷宫,饶是如此,他仍然比林阡快。因为,这是柳月的阵法构造,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反复琢磨的女人和思路。 “蓝大哥。”不远处,这个笑语盈盈、款款走来的白衣女子,洒脱飘逸如冷雾中的指路仙人。光线在她身后失色,画面那样朦胧。 “月儿……”蓝至梁一喜尚未回神,冷不防就觉脑后生风,蓝至梁大惊立即避闪,那锐器擦身而过坠在不远的石板路上。 原只是幻象罢了,原不过是阵法中暗嵌的迷人心窍术,机关陷阱,才是真实,但这些,到底是谁所布!?说实话,蓝至梁能想到的,就只有蓝玉泓,从来想不到会是柳湘…… 只转眼,柳月的影子便没了,蓝至梁悲从中来,当即觉胸中空空荡荡。 好在,幻象没了,回忆还在。之所以明白怎么躲,是因为以前见过,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这阵法,还是九岁的时候,那时他初见柳家双姝,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是粉雕玉琢,但论见识谈吐,柳月总是比柳湘长了两年,蓝至梁与她同龄,只稍大几天,所以说话更加近些。 那晚与她姐妹游玩洞庭,不想回去晚了遇到山贼,他就看见柳月竟能垒石布阵,虽只是雏形而已,却戏耍得那些山贼团团转。夜里,逃出生天了之后,柳湘睡了,他和柳月都没睡着,相视片刻,他由衷敬慕,说,柳大小姐实在高妙,蓝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柳月只淡淡笑,抚着妹妹的鬓说,没什么高不高妙,实在是为了保护妹妹啊。他笑叹,柳大人能有这样的女儿,小湘儿能有这样的姐姐,真是他们的福分。 这个让妹妹一直活在她优秀光圈下的姐姐,这个虚伪地说要保护妹妹结果却想要利用妹妹的孩子掉包的姐姐,这个抢了妹妹从小就喜欢的男人却拒婚伤害了他的姐姐……此刻,柳湘倾听流沙声,这么巧也想到了这同一个往事,冷风里,她记得蓝至梁说的时候,她是一觉刚刚醒来:至梁哥哥,石头是姐姐堆砌的没错,但那捕兽器和陷阱,是湘儿安排的啊,你明明看见了,为何却不也夸一夸。 约是卯时,浓雾散去,月阴缺,雨连绵,空气中传递着大量的杀伐意和血腥气,不远似是正在开战,恐怕是林阡的千军万马。柳湘轻嗅了一口,陶醉于自己计谋得逞,而不愿再管彼处战争。在她看来,女人,本来就该离战争越远越好,而应陷在自己对亲人爱人的编织里。如果谁破坏,谁就不该留。 步入迷宫的终点,等待蓝至梁克服一切难关赶到,凭他才干,定能赶到的。而终点,蓝玉泓已将吟儿带到并等候多时。 这一刻,蓝玉泓的脸上也全写满了惊疑,当然惊疑,她之所以答应母亲的祈求是为了“救”吟儿,可是刚准备带她回去的一刹,忽而衣袖却被柳湘拉扯住了,当时,柳湘脸上是多年来从未流露过的镇定与强势:“玉泓,帮娘一个忙。”…… 迷宫的终点,却不是出口。玉泓一直守在半昏的吟儿身旁,等候着母亲的到来,一夜之间,观念的不停崩塌和塑造,塑造再崩塌——入夜之前,她还不想父母发现自己的可怕,待到戌时,发现父亲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俩,原以为她的母亲是世上最懦弱也最可怜的女人,却到这一刻为止,才发现母亲才是藏秘最多也最深的人。玉泓根本无法看清或猜透柳湘,一切,有关她的可怕,等到她来到的时候,玉泓组织了无数语言要问她,却不知该怎么问,玉泓唯有在她的脚下匍匐,仰视,心机计谋都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 母亲的眼里,可有过自己吗。 “娘,可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角色转换地太快,太幻,如今,只能换成玉泓,颤抖的语气,惊悚的神态,悲戚的表情,不同于柳湘,玉泓是发自真心,当时的柳湘,却全部都是装的。 母亲现身不久,父亲也就到场了。母亲是掐着时间来的,母亲对父亲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除了感情,无法控制。 玉泓这句问话,于是是替父亲问的,再见到父亲,满身是血,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枪箭与迷阵,他竟能活着走到这里来。说真的,玉泓顺着母亲指定的轨迹走进此迷阵之时,预感到轨迹以外的所有路径都有死亡威胁,每一刻都必须谨慎,每一步连谨慎了都凶险。 洞穴阴寒,毒物环绕,瘴气密布,全都非同小可,锐利铁钩,厚重锁链,应有尽有,内嵌阵法,五花八门,配合迷宫,眼花缭乱,事实上蓝至梁走进之后,便觉得自己已经复习了柳月的一生,却道是谁,能在一夜之内,就构造出柳月的一生心血来,是谁,这才会意,是谁! “湘儿?!怎么……是你……”蓝至梁的吃惊更甚柳峻,柳峻虽是大哥却像外人,可蓝至梁是柳湘的枕边人啊,这么多年来,竟没有窥探出妻子的半点心机!到底是谁,糊涂到不可一世。 “姐夫,你来了。”柳湘冷笑一声,蓝至梁咋舌当场。柳月去金国之前,柳湘已被迫叫蓝至梁姐夫,叫了几个月,如愿以偿嫁给了他,世人以为那是伟大地委屈代嫁,实则不是,柳湘是巴不得、迫不及待。 “那么,她不是爹娘的孩子!”蓝玉泓何等聪明,见柳湘残忍用铁链锁住吟儿,还不清楚当中关系吗! “她本来就不是!”柳湘恶狠狠地。 “湘儿……你……你在说什么,我糊涂啦。”蓝至梁不解。 “糊涂的姐夫,娶了妹妹,生了儿子,还记挂着那个抛弃他的姐姐。”柳湘笑道,“我以为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哪想到回洞庭去小住是假,回忆往事、等候与她相见才是真的。” “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蓝至梁叹了口气。 “我当然不会介意。但若是姐姐知道了,姐夫原来在她和父亲的信件来往中作梗,会否介意?”柳湘淡笑,他夫妻俩真是绝配,一个截了柳大人给柳月的信,一个斩了柳月给柳大人的回信…… “难怪,难怪有几封信会留下来,那么巧被她看见了!”蓝至梁大悟,他一直觉得奇怪,那些信他都是截下来就烧毁的,为何柳月会在手上留了几封,质问他,并借此要挟他。 “姐夫烧毁信件的时候,能否等烧完了再走开呢。做事情,一点都不彻底啊。”柳湘微笑,“姐夫应该学湘儿一样,要坏就坏到底。” 那一瞬她狠绝的话语,令玉泓想到了自己对姐夫说的——要坏就坏到底!玉泓听到这话从母亲口中出,竟忽地一个寒颤。自己不配说这话,这话只能母亲说! “你故意让你姐姐看见这几张证据,是想让她和我的关系变僵。”蓝至梁叹道。 “没错,我想让她,不再信任你。”柳湘黯然,“却没想到,她那般阴狠,竟借此要挟你,要你把自己的孩子与她相换。”抬起头来,满眼忿恨的泪:“我更想不到,你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她。” “你……二十三年前,就都知道了?!”蓝至梁大惊,手足发颤,眼光随即投向吟儿,那么她,根本…… 第931章 死亦同穴 第931章 死亦同穴 “知道,当然知道,于是我看着你偷偷把玉泽抱去换了这孽种回来,你们做得出手,我也换得回来!”柳湘冷笑,语气中尽皆寒烈,“玉泽是我的孩子,岂能容你俩算计!” “我……你……”蓝至梁情知理亏,无话可说,“可是,玉泽身上的寒?……她竟没有发现?!” “姐夫,你可能有一点忽略了,玉泽身上寒,这孽种,在中火毒之前,是不是也体寒?”柳湘笑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蓝至梁一愣,无言以对。 “我把这孽种又换回来,骗过了临死前的姐姐,骗过了你这从来不关心玉泽的爹,却显然骗不过完颜永琏。其实姐姐死了以后,完颜永琏一直在找暮烟,他那么厉害的人,在找女儿的过程里不可能没找过玉泽,玉泽到底是不是暮烟,他早帮你判定了。”柳湘笑说,蓝至梁心服口服:“然而,玉泽怎会也是体寒?明明跟换前不一样……” “姐姐寒毒真是不轻,玉泽只跟她接触了半夜,抱回来时便发冷。长期在她身边的这孽种,也是一样,体性可谓极寒。那时姐姐病入膏肓,那天更是连神智都不算清楚,竟没有意识到孩子又被我换走了,还想给这孽种制造假证据,所以竟那般狠心地,秋冬季节,把这孽种浸在冰水里……差一点,我的玉泽,就被她这样虐待……”柳湘毛骨悚然的语气,“她这种恶毒心肠的女人,万万没想到,她虐的是她自己的亲生骨肉吧。哈哈,一转身,她就交给云蓝去了,我也不会罢休,夜长梦多,该做的事立即就做。” “围攻宋军,原是你引去的!”蓝至梁又惊又怒。吟儿微微醒转,听出个一二来,才知自己幼时为何忌水,想必是柳月临死前神志不清、急于求成,若当时在柳月手里的真是玉泽,恐怕早已夭折,吟儿命大,才活下来。 “是我引又怎样!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还留在这世上,多一刻便多害一个人!”柳湘恶笑,泪流不止,“她……恩将仇报啊!我们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却来谋算我的玉泽!” “爹,娘……我,不想再听了。”蓝玉泓听到这里已是崩溃,捂住双耳便要离开。蓝至梁和柳湘,却有哪个还在意她。她本来就不受到父母的重视,父亲重视玉泽,因为以为那是暮烟,母亲重视玉泽,因为那是失而复得的孩子,更是母亲打败柳月的工具! 是的,玉泽是柳湘打败柳月之女暮烟的工具,所以,从小要以公主那样的规矩来调教—— “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我样样都输给了姐姐,却有一样,姐姐比不上我,那就是玉泽。长大后的玉泽,美貌才干,样样都强过这孽种。”无视蓝玉泓,柳湘仍在说。 “你早就猜到,林念昔就是暮烟……”蓝至梁早已崩溃。 “你我与林楚江云蓝一样,心照不宣。”柳湘笑,“然而,‘三足鼎立’那种虚名,抵得上‘天下第一美女’的实衔?” “她与玉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蓝至梁攥紧拳。 “她样样都比不过玉泽,但是她却有林阡。”柳湘摇头,“姐姐真会算计,姐姐要的人,我也一定要。姐姐要完成的任何计划,我都要一一去破坏!” “所以……你怂恿玉涵他……偷饮恨刀?!”蓝至梁一愣。 “难道凭玉涵的才智,可以练饮恨刀?”柳湘笑,“我只是让他,把惜音剑的丈夫引来……我只是让他,帮他妹妹把林阡抢来……玉泽这般的美貌,哪个男人看见了不心动,林阡被她锁在我们蓝家,林念昔便连男人也输了。” “哈哈。”蓝至梁也笑起来,“虽然此林阡非彼林阡,说到底你却也达成了心愿。” “达成心愿了,可那几年,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林念昔为何偏偏不现身,原是藏在凤箫吟的身份之后。”柳湘叹道,“直到饶凤关再次遇见她……她与姐姐的眼睛嘴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时我说她是姐姐的孩子,你却次次反驳说不是。”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我反驳,你却当笑话一样看。”蓝至梁捂住鲜血横流的肩,冷道。 “可是,饶凤关,我才知道,玉泽可能输了啊。”柳湘眼中露出凶狠,“我怎能见到玉泽失落……怎能见到玉涵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居然要掐死我的玉泽……” “玉涵他……是你杀的……?”蓝至梁一惊更甚,他以为柳湘是失手错杀。 “本来就是我杀的,不过不是错杀。”柳湘冷冷道,“我是恼羞成怒,恨铁不成钢,失去理智说砸就砸死了他!”哀叹一声,泪已流落,“可他,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啊……我要给他报仇,我要报仇!” “于是在兴州城,你装疯卖傻,将我的身世故意告诉我。”吟儿冷笑,说。这时蓝玉泓已经走了,谁都没有注意她何时离开。 “徐辕来见我二人时,我预料到你会偷听,是以不惜诋毁捏造,用尽了毒辣之词。”柳湘说,“却万万不曾想到,你和你娘一样,数典忘祖到恬不知耻——明明知道身世,竟还想着反逆!” 吟儿只听,不曾回应,她的淡定,对比出柳湘癫狂。 “所以,前几天,你哭着求我一定要去见玉泽……也是让我不能见到她……”蓝至梁哀道,这才想起来。 “是啊,姐夫,湘儿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她柔声,“玉泽才最要紧,她算什么。” “你……你这可怕至极的女人!”蓝至梁气急。 却就在这时,一股呛人的浓烟溢进洞穴中来,柳湘蓝至梁吟儿事先都不曾察觉,洞中少了一个人。 察觉之时,已然晚矣,除了本身就被锁着的吟儿之外,柳湘蓝至梁全然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蓝玉泓,她向南弦学来的烈性寒毒,南弦也只敢放一缕,她竟烧了一堆,显然已经把他们的活路都封死了。 “玉泓,玉泓,回来!”柳湘大惊,急忙站起身来想把玉泓叫回,却一时吸入毒气更多,呛得连连咳嗽还带血。 “有其母必有其女。”吟儿笑叹了一句,承接柳湘的上一句话,“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却从来都只做毫无意义的事。” 柳湘一面挣扎,一面试图推开那些正自冒烟的毒气,听得这话,冷笑断续:“孽种,我倒是能逃出去,你被锁着,如何不闷死。” 蓝至梁见吟儿果然被锁,毫不犹豫拔刀砍上去,然而铮一声刚敲在那锁上,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效果,却触动了锁链连着的机关而刷一声响,不及呼吸,不及眨眼,身后一箭,已猛然扎在自己背上。 “蓝大侠!”吟儿大惊,呆呆看着蓝至梁倒在身前,不刻,他却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姐夫,这是湘儿对你的惩罚。”柳湘微笑,转头,“谁让你,始终都没忘记姐姐。”说罢走到墙角,似要拉开下一个机关,“不过,我真不想姐夫受罪,还是选择让这孽种消失吧!”眼神一狠,就要开启,蓝至梁看得清清楚楚,这机关一开,吟儿就不是这样舒服地躺着了,而是被这缠了她一身的锁链……五马分尸。 “我真的没有忘记你姐姐吗?”蓝至梁闭上双眼,问。 “什么。”柳湘动作略有迟疑。 “那为何,我不将我所认为的真暮烟送回给完颜永琏?” “玉泓已经说了原因,因为你不想见到完颜永琏幸福。”柳湘咬牙。 “你错了。全都是因为你。”蓝至梁叹了一声,“当年你体弱多病,姐姐走后不久,你几乎跟着一起,所幸拣了一条命,日日夜夜都问玉泽在哪里,见不到那孩子半刻,都像失了魂一样……我,于心不忍,怎敢把孩子送还完颜永琏……” “那是我对你用了心机,若你连那都做不到,才会使我生无可恋。”柳湘心忽然一软。 “等玉泽长大了些,你们母女感情更好,我就更加舍不得伤害你。当时我把孩子掉包,已经很对你不起,心想不如让这两个孩子,都无忧无虑地长大……都活着就好,何必担那个复仇大计。姐姐临死时思想偏激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蓝至梁含泪说,“湘儿,我是为了你,才悖逆了姐姐……” 柳湘眼中霎时噙泪,一时早忘了开启那机关,却在这一瞬间,蓝至梁拔出背上长箭,用力往她的方向甩了过去。 一声巨响,柳湘来不及反应,便被这一箭穿胸而过,身子歪了歪,应声而倒。 “你……你说的,都是假的……”柳湘一边流泪,一边落血,话音未落,便已咽气。蓝至梁狠心不答,强撑站起,又一刀劈向吟儿锁链,只是这一刀下去,虽然吟儿的锁链又裂开少许,他背上却又再度中了一箭……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站起来砍,可是那样一来,箭就会射到吟儿的位置……这其实就是个游戏而已,救人者是要自己的命,还是为了救人不惜牺牲自己。 随着锁链的越来越松和蓝至梁背上的箭渐次增加,吟儿霎时视线模糊:“蓝大侠……” “快,快走……”蓝至梁终于帮她解开了锁链,这才察觉背后不知几十箭了,倒在血泊里,慈爱看着她,“我欠你娘的……”他当年,目睹了柳月也是这样被万箭穿心,如今可救吟儿一命,倒也算偿了夙愿。 “蓝大侠,适才说的,不全是假的,是吗。”吟儿问。 蓝至梁回看一眼柳湘的尸体,笑:“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这一生一世,总算是尽了……”柔声对吟儿道,“盟主,事不宜迟……虽你身上有火毒,也不会克得了这寒烟几时,林阡他,应该也在附近了……” 吟儿心一颤,虽才过了几天而已,觉得有好几辈子没见到他了,没错,林阡,为了林阡,怎么说也要走出去! 出这条迷宫的路,吟儿只能暂且求助于自己的记忆力,当下毫不犹豫,放下蓝至梁的尸身,带着小牛犊一起,艰难冲开这越烧越烈的寒毒…… 第932章 宁死不移 第932章 宁死不移 寅时,找到杨致诚后,盟军众将尽数折返,唯林阡独自深赴迷宫救人。 将士们却并未就此闲置,起先,他们不赞成林阡孤身前往,都说担心主公一个人在敌人的地盘里会有闪失,林阡则说,好,既然担心我在敌人地盘里有闪失,那便帮我把敌人的地盘变作我们的。将士们尽皆会意,是啊,眼下确实是个夺回平邑的好时机,捞月教忽然兵变、柳峻南弦皆死,轩辕九烨根本来不及调控,反而是林阡先一步洞悉……将士们这才知晓此乃战机也,是以得令之后,即刻离开备战,兵贵神速! 不到卯时,抗金联盟便对平邑实施反攻,这一场令金兵无力抗拒的夜袭,当然是为上次败战牺牲的向清风杨致礼诸位报仇雪恨!因此,在柳湘谋害蓝至梁的同时,平邑战地亦烽烟再起…… 此刻,林阡身陷迷宫已然久矣,只感觉这片构造虽不如柳月的复杂,却远比柳月的毒辣,至少柳月的那种还是给人留了机会的,适者能够生存。但这一种,明明是阵法、陷阱、机关、岔道与毒瘴的联用,凶险至极,不留余地。 若非有南弦临死给他的解药撑着,纵是林阡,也不可能熬过一个多时辰。然而,南弦只怕也没想到,她一手栽培的蓝玉泓,会不听劝告将毒乱用。这一刻,毒气几乎已弥漫了整片山谷,到处是厚重白烟,咫尺外不辨途径。 没有火,浸染着树木的全是毒。 “吟儿……”林阡置身于这一大片一望无垠的死亡境地,虽不停止向前寻路却连他也步履蹒跚,怕只怕吟儿再强悍都难逃此劫,因而越往浓烟深处走便越是提心吊胆,却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看见下一刻吟儿就从白蒙蒙的彼端走出来。 终于,得见一个娇小身影,气喘连连从路的那头冲出,林阡乍一看以为那是吟儿大喜:“吟儿!”急忙上去看她,然而她方一抬头,林阡便大失所望,原只是蓝玉泓而已。是她,把吟儿捉进去的。 “姐夫。”蓝玉泓眼中含泪,似是被这烟气呛得难受,或又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但林阡心里哪还容得下她,黔西时期她陷害吟儿的前科就在那里,林阡知这回她抓吟儿准没有什么好事,一把揪起她衣领怒问:“吟儿呢,你把她绑到哪里去了!” 蓝玉泓一惊,忽而笑了起来:“她?你救不了她啦。” “真是你在害她!”林阡恶狠狠地,立即与她论及旧事,“难道你忘了,在黔西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你的时候,云烟姑娘还在呢,姐姐也没嫁给杨宋贤,她是凤箫吟而不是完颜暮烟……早已经时过境迁。”蓝玉泓微笑说,句句都敲在林阡心上,“姐夫还不明白为什么玉泓要害她?眼看她一步步抢走姐夫,玉泓心里当然不忿……姐夫,其实……你不该低估女人的心理和手段……” 林阡冷笑:“我只是高估了你的善良,才愿意给你机会改过自新。谁料到,你连你姐姐的一半都及不上!” “哈哈。”蓝玉泓干笑了两声,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写满不甘,“我真是不解,她到底有哪一点好,她和姐姐,年岁相当,模样和修养都远远弗如,为何姐夫要为她忽略姐姐……也不肯再顾别的女人哪怕一瞬。”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我这一生的骄傲。”林阡噙泪忆吟儿,“十五岁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十六岁周游南宋见证江湖换代,十七岁号令须眉统帅南征北战,试问这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她。”毫无夸张,那就是吟儿,他的凛冽雄心、只肯为之一个人融化的吟儿,为她一人,逆天之咒。 蓝玉泓尚在聆听、面带苦涩,林阡已不再废话捉起她:“她在哪里,给我带路!” “你便是这么坚硬。其实你只需说,你不是那么爱她,我都可以给你带路。”蓝玉泓却不肯移动,他大怒,要用强,只是这轻轻一提,忽觉手上一大片血,只一松开,玉泓便坐倒在地上,原是肩膀上受了箭伤,想来,是拜迷宫所赐。 “自己布置的迷宫,自己也会中招?!”林阡不再怜悯她,她疼得眼前发黑,眼泪不自禁掉下来。 “你何时会布置迷宫?”林阡却忽觉不对劲,有些东西是靠天赋的,不是学学就一定有的。没错玉泓可能会布置迷宫,但不会布置得这么精绝,“难道是,蓝大侠?”当年饶凤关大破北斗七星阵,是蓝至梁向他献策的。难道是他? “不,姐夫,不是爹。爹也只是,被算计了。”玉泓终是不想瞒他,“林子里有太多的机关陷阱,是娘布置的,娘她,有许多许多的秘密……洞庭湖柳月被杀、那年的饮恨刀丢失……唉,想不到你们一世追寻的路,全都是娘在计算爹造成……” “蓝夫人?!”林阡又惊又疑,忽想到很早之前,柳五津就曾嘱咐过他,大理蓝家的人,表面一家人,内在却不善。果然,柳大哥看人一向准。 林阡当下给她止血疗伤,一边听她讲述,一边毫不耽搁拖着她往她来的方向去,玉泓面色冰冷,只自顾自地说:“……娘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惜,她还是敌不过我。这寒毒,是我下的,我要把世上一切的不堪都毁在这里。” “可是,吟儿她是无辜!”林阡痛心不已,玉泓缓过神来,从他脚步之快就可见他何等关心,叹了口气:“她是金国公主,姐夫不吃惊吗?” “我早已知道,她是金国公主。”林阡脸上毫不吃惊,反而带着一丝怜惜,那种怜惜,从不曾给过玉泓。 “是啊,你们之间,有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的。”玉泓一怔,笑,忧伤转头,“每次想给姐夫分忧,每次却都给姐夫添扰了。” “唉,玉泓,我知道你的良心还是好的。你愿意帮我救她,是吗?”林阡问。 玉泓咬着唇不语,半晌,泪才掉下来:“是,姐夫高兴,我也高兴。” 林阡心内欣慰,既为吟儿有救,也为玉泓有救,然而就这一分心,冷不防踩中个机关,所幸躲得及时,只是腿有皮肉之伤。 “姐夫!?”玉泓大惊,急问他可有事。 “没关系,下面该怎么走?”他竟连裹伤都没时间,指着岔路问她。玉泓看着他受伤的左腿,心中一阵剧痛,她知道,越往那个方向走,类似的伤害可能更多,不仅吟儿救不回来,很可能他也会死。他一向是这样,为了心中所爱,可以连命都不顾,一如当年他对姐姐……玉泓艰难看了他一眼,好歹姐姐曾经拥有过,她,蓝玉泓,却始终不能成为他的这个人。 “玉泓?”他不懂,不懂她为何迟疑。 “啊……往这里走。”玉泓指路,指了假方向。她真不忍姐夫再受伤,所以,宁可辜负他的希望。 同行,虽是如点苍山江洋道一样,两个人结伴一起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但玉泓,忽而又找到了那种幸福,无忧无虑的蓝家二小姐的幸福,人,如果永远都不长大,永远都没追求,那该多好啊。玉泓不自禁地揽紧了林阡,泪流:“很久,没跟姐夫一起走啦。” “玉泓,勿再叫我姐夫了,你姐姐即将嫁给宋贤。” “我……我知道……”玉泓苦笑,“可是,盟主她,也是我的姐姐啊。”她在蓝府的地窖里,就说过那个可能性的,她的表姐会否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念昔,现在,应验了。唉唉唉,其实,无论暮烟是玉泽还是吟儿,玉泓都永远得叫林阡姐夫。 那遥远的蓝府地窖里,有一本云蓝的日记,两三封柳月的旧信,云蓝的日记是姐姐翻译给林阡听的,所以云蓝的观念主导了姐姐的择偶,姐姐于是通过“安全感”与“信任”确定了姐夫是真命天子,而柳月的信,是玉泓翻译,也许,从那一刻,就注定了玉泓是被柳月影响最大,“豪气冲天”的男子,“倾尽万世性命都无怨无悔”的男子,就是他了…… 可惜,玉泓没有柳月和玉泽那么好运,也不像柳湘那么阴暗到骨子里,玉泓从小到大,都跟在姐姐的后面作威作福,因此决定爱上姐姐的男人时也只想做姐姐的陪衬,殊不知,姐夫这样的男子,喜欢的恰恰不是陪衬别人的女子。 其实姐夫和姐姐都不知道,柳月书信还有好几段,最后末尾还写了一句话,玉泓没开始读就被他俩转移去别的话题了,那句话是,“绝世的红颜,一生只殉一个帝王”,柳月此语决绝,应是对柳大人宣称,完颜永琏在她心中地位至高无上,是以宁可舍身殉他,也绝对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投降。只有玉泓一人看见了这句话,那一刻,玉泓幼小的心灵曾经被强烈地撼动,她忽然有点懂柳月,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于是那句话,跟随了玉泓大半生,尽管玉泓不懂,尽管那好像也更契合凤箫吟的人生,而非玉泓能走的路,尽管她,蓝玉泓,只是一个平凡的蓝家二小姐,做不得姐夫“一生的骄傲”…… 终于,走到末路,林阡发现不对劲,隐隐觉出她在骗他,带着疑惑与失望看着她:“玉泓,你……骗我?!” “嗯。”玉泓平静点头,释然。 “为什么!?”他失去了平素的冷静淡定,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眼中俱是找不到挚爱的痛楚,连他这样的人都会被她骗,难道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林阡的言行举止,像极了散关之战他在营帐里的嘶吼。他双臂力气好大,强硬地捏着玉泓双肩,剧烈地摇动,就差,饮恨刀出鞘了。 “因为,玉泓不想姐夫受伤。”玉泓微笑,镇定自若。 “我不会有事,她到底在哪儿!”他又怒又气,既想哀求,又难掩忿恨。 “她到底在哪儿,天下只有爹、娘和我知道。爹娘,应该都已经被我毒死了,我,要是把自己也毒死,那就不会对姐夫说话了。”玉泓惨笑,“姐夫,只要不去救她,就会……平平安安的……”一边说,口角一边有白沫,脸色也渐渐变得青紫,林阡这才发现她已然服毒自尽,这一惊非同小可:“玉泓!?”话音未落,她身子已慢慢滑了下来,跌在他的身上,他慌忙抱住她,完全出乎意料。 他心里,只有吟儿生死,而一定不会在意她的。她这毒药,见血封喉,从发作之始,就已经堵住了喉咙喘不过气,窒息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只有眼泪可以流。 心脏麻痹、血液凝固,什么毒药最烈,是感情,明明这颗心,很早已经麻痹,明明这血液,很早已经冷,明明这一生,很早就该停了,到现在,才终于不用那么苦,不用再忍住,死死地攥着林阡的衣襟,用尽气力说,虽然满面泪水,却笑靥如花:“玉泓,好喜欢……姐夫……玉泓,比姐姐……更喜欢!” “玉泓!”林阡连运功驱毒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蓝玉泓就这样毒发身亡,一时之间哪还有对她的恨意留存,他想不到,玉泓会用她的命来制止他去犯险!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云迅速移动着,微露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长,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天俨然大亮了,隔着一片山林,盟军收复平邑的欢呼已经清晰传来。 “对不起,玉泓。我一定要去救她。”他却不得不辜负玉泓的好意,将她尸身轻轻放在地上。他对吟儿,与她对他一样执著,宁死不移。 第933章 致诚印象 第933章 致诚印象 林阡终找到那迷宫终点之时,洞内温度已直逼寒棺,而白烟更是把周边植物都毒干、岩壁都熏枯了。寒如冰,烈如火,随风扩散,危害无穷。林阡忽而有些庆幸南弦死了,若她不死,按这方法继续提炼,定会成为金陵曾经说过的那种,隔着一个山头就能害死几万人的武器,实非人世之福。 勉强入得洞中,良久,才发现死去的柳湘和蓝至梁,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各自尸体却都腐烂,蓝至梁身上的血有的结冰在往下碎、有的正粘稠着挂下来,而柳湘由于正好处在积有冰柱的墙角,所以脸都基本被雪水溶得差不多了。溶?熔…… 叹只叹,有些人不伦之恋,却生死相随,有些人同床异梦,好歹也同生共死。 吟儿那家伙,不在这里!林阡显然是希望找到她的,可是进入这山洞之后是那么迫切地希望她不在这里,因为如果在这里多待片刻她都必损无疑! 好一个吟儿,次次都逢凶化吉,她成功从这山洞里逃了出去,虽然林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悲喜交加,一脱力差点就地坐下:“这家伙,命真大!”傻笑了片刻,哪还能在这里呆,赶紧先回去,问樊井如何克服这里的毒气不外泄,并调集高手随他一同,在迷宫附近搜寻吟儿。 八月下旬,不仅临沂、兖州危机解除,平邑、沂南等据点也悉数收复,红袄寨一干兄弟,俨然占领过半沂蒙,大有趁胜直趋泰安之势。 一切落幕,吟儿却仍音讯全无,实教林阡无法放心。便这一晚,昏迷了两天两夜的杨致诚,终于被樊井救活了过来,神智刚一清醒,就抱着祝孟尝和林阡恸哭,死里逃生,劫后重逢,再加上兄弟和亲人们的全部离去,使得杨致诚这本就容易动情的汉子更是哭得不成人样,林阡那时也不忍再告诉他吟儿还未归营,是以和祝孟尝等人一同骗他,说主母已经安全回归。“甚好,甚好。”杨致诚听得吟儿回来了、才肯闭眼睡。 第三日清晨,终有处据点头目,向林阡禀报说有对农家夫妻来到寨口,似是有事想求见主公,多的半句话却不肯说了。林阡大喜,猜出这是吟儿避难的人家,急忙与这夫妻俩一并去接她回来,怎料好事多磨,刚到那户人家,就听到那家儿子慌慌张张说,适才有几个黑衣剑客,不由分说就把那位姑娘给抓走了。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姑娘的样貌,怀着身孕,脸上有伤,确是吟儿无疑,可再问他剑客的模样时,他只说黑衣蒙面辨不清楚。 “适才这对夫妻来寨口时,有谁人经过看见了?”询问那头目之际,林阡实在痛彻肺腑,他知道,盟军内鬼,当时肯定在场。 “有不少人,都应看见了……”头目回答说。 当海、杨致诚、祝孟尝早已排除,而向清风也英勇牺牲……内鬼,就只剩下范遇和陈旭两个嫌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出身,一样是林阡的最亲近。 是了,也只有如他二人的聪明,才会一见到这对夫妻就能想到这是吟儿的藏身之处,才会一听说沈依然在首阳山出没过就想到嫁祸她,才会借着延安府事件让水轩一份罪却背两个黑锅。他,摸准了林阡的思路,摸透了…… 自七月末平邑失陷伊始,百里飘云和江星衍,便分别为林阡监视起范遇和陈旭,这是林阡为给钱爽等人报仇而不得不为之之事。关于近来范陈动向,他俩一一告知林阡,基本都没什么异常,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和任何疑似金人的交流。但有一样例外——飘云和星衍各自都觉得没什么可疑,可是一起到林阡面前来这么一说就巧合了: 三日前的戌时到亥时之间,也就是林阡动身去救吟儿的当晚,陈旭曾孤身一人离开过军营,去集镇上见过一个川人,与他交流过一些话,江星衍因也是黑暧昧道会人,所以听出他们在用方言交谈,以为他们是同乡叙旧,却因隔得太远酒楼里又嘈杂,而不知他们在讲些什么,倒是对方掏出过一件佩饰来给陈旭看,江星衍实在是莫名其妙也摸不着头脑。 而惊人的一致在于,那晚戌时到亥时之间,范遇也干过几乎一样的事情,对方掏出来的却是一双老旧的布鞋,操的是一口山东话…… 陈范一起犯罪,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那内鬼在告诉林阡,他早已经知道林阡派人监视他了!反正也就两个嫌犯,两个人做一样的事,可以一边传递情报,一边分摊嫌疑…… 所以,那内鬼早就知道自己受到监视行动不便!其上线在他久不作动之后俨然也会意、于是与他达成一致在他近身安排了接应。于是,有了这一场抢先掳人——也就是说,如果不发生吟儿被掳,林阡都还没意识到,敌人早已以高手在附近接应……无需内鬼出营去接触,几种符号就足以行事。除非有极大的事,才需迫切离营,找中间人叙说情报。 三日前戌时到亥时之间,那所谓“极大的事”,显然是林阡前去金营救吟儿,这样迫切的情报,对于后半夜盟军发动的夜袭其实是相当不利的……亏得捞月教兵变,才令盟军没有败在情报上,亏得捞月教兵变,纵使是轩辕九烨那样厉害的人,都没有料到区区一夜而已,河南军里这个看似死灰复燃意气风发的庞大组织,竟会因为柳湘的乱用而失去调控。柳湘蓝玉泓,其母必有其女…… 却说这夜杨致诚头疼欲裂,樊井用了许多药才将他情势稳住,待他睡下,林阡问樊井何以如此,樊井答,一半原因,是和那南弦的寒毒有关,一半原因,却该往另一种药剂上寻。“什么药剂?”“具体说来,应是使他迷失心智,听从号令。”樊井说,“必定有人曾指使他干过什么事。” 樊井这话说得就准了,事实上南弦的毒只会让他发昏,而不可能逮到吟儿就杀,只有可能是有心之人,在找到他的同时对他灌输了这一思想。林阡虽不知杨致诚曾想杀吟儿,但见过杨致诚身上的刺伤,剑招似曾相识像吟儿的,下手也不重,林阡早就觉得蹊跷,经樊井一说,忽然联系到了:“只怕,是有人指使他杀吟儿。” “怎么?”樊井一愣。 “他若杀了吟儿,定然留下线索,罪行无法抵赖,是时我一见吟儿尸体,就会认定内鬼是致诚。事实上,这么多天来,确实是致诚的嫌疑最大。”林阡分析道,“而凭致诚的性子,一旦知道吟儿是他杀的,必定自刎当场,所以就造成个假象,他是畏罪自杀……” “于是,见到致诚被大家救回来,内鬼就知道了盟主没死、致诚并没有被盟军怀疑,所以,内鬼推导出了他自身的情势不妙。”樊井点头。 “这种状态下,他却还宁可冒着暴露的危险,一而再再而三地帮金人……”林阡心中一寒。 “主公,他不可能是对金人死心塌地的,只能说,上了贼船,就必须得做贼了。而且,佩饰,或布鞋……说明这个内鬼,是有把柄在金人手里,应是人质。”樊井道,“再者,他未必是真心帮助金人,还有可能是因为嫌犯越来越少,所以他想多立些功劳、尽早收手不干。” “是啊……唉,陈旭和范遇,想必都已知道了我在监视,所以已经到了下明棋的地步。”林阡叹了一声,他又岂想与这两个人下棋,他,下不过他们俩啊。 他在去救吟儿的动身之初,心里初生了刺探金营军情并伺机收服平邑的念头,这个内鬼,却也意识到了他的这个念头,所以不顾一切前去通风报信,目的是要帮轩辕九烨防守住他林阡…… 这个内鬼,他对林阡,堪称了如指掌,阡的每一个念头,他都能够想到,甚至超前拥有,如果不是柳湘帮忙,林阡未必拿得下平邑,很可能还会败给飘云和星衍都以为的“同乡叙旧”! “上一次接触,内鬼是去向金人传递主公动向,同时也用另一个嫌犯来掩护了他自己。他可能预感到自身难保想要收手,但金人,却在接到情报的同时,搬出了他的把柄、要挟他继续为金军办事,他们同时也告知他,只管定心干,他们会帮他……”樊井分析透彻甚至已经站在了内鬼的角度上,林阡领悟点头的同时难免佩服。 樊井又道,“不过,当时平邑还在金人手上,如今沂蒙大局已定,情势又不一样了。只怕那些敌人们,为了阻碍主公北上,又有新的挣扎。最近金军重新调控,山东战事必要反复。故此,他们和这个内鬼定会有下次接触,下次要挟,下次决策……” 林阡点头:“下次,看来没有多久了。” “主公。”樊井道,“我会在那之前,尽力将致诚医好,若能令他忆起谁人指使他,可能会更加令主公确定。” “知我者樊大夫也。”林阡点头,终露出些笑容来,他要的,是十足的证据。 “唔,若是主公真当我是自己人,就不会每次见我就下意识地绕道走了。哈哈。”樊井玩笑说。 夜半。 杨致诚一觉惊醒,脑中还停留着那段深刻的记忆,眼前场景,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烟雾——那浑噩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那刚吸入就呛得人不停吐血的毒气,那夜幕中的一箭一箭、每招每式、钢筋铁骨、血肉之躯,最激荡的交响,不是兵戎相见,而是用命去拼,明知是输,也要上,却为什么,为什么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年纪轻轻、英勇善战如致礼、清风都去了,反倒是自己这样的活下来! 长使英雄泪满襟。 勉强坐起,正自长叹,不知怎的,竟忽然穿插进又一个不曾有过印象的回忆,那确定发生过吗?为何自己眼前的染血长锋,压向的是喜形于色的主母?! 杨致诚大惊之下急忙唤人,同时立即要下床去,电光火石之间,稍纵即逝的是另个模糊不堪的人影……苏慕岩……?怎么会是他,杨致诚下意识地看向微微作痛的手臂,明明还残存着一点发黑的针孔。 当时当地,半昏半醒的杨致诚,只隐隐听到顾震的声音在远处:“你我都在川地多年……”“黑暧昧道会”“林阡”等字眼。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令二当家白死。”最黑暗的一个声音,在灌木后,隐秘,却熟悉。 黑暧昧道会,二当家,川地多年…… “郭昶,陈旭……”杨致诚咬着这两个名字,所有事情,都已明了。 第934章 一杀一握 第934章 一杀一握 “飘云,星衍,内鬼的下一步行动,不知是陈范二人同时犯,或是这次就仅仅只有一个人。总之,任何判断,都不能过激,先绑人,不急斩。”事先林阡就交代说。 “明白,问清楚了再说!”星衍点头。飘云道:“主公放心,只两个嫌犯了,一个是真凶,一个是真凶必害,所以更加要谨慎。” 果不其然,这内鬼很强,他两次没有用一样的套路,这次不是陈范都犯罪的——出营见同乡的只有陈旭一个人,当然,这次跟踪陈旭的,也就不是江星衍一个了,高手更多,是以听得更清楚。陈旭似是很急迫,捉着对方的手问“思雨”,思雨……瞬间灵感划过江星衍的脑海,他记得,他们黑暧昧道会的这位五当家,传言曾经喜欢过孙思雨。那精美的佩饰,是孙思雨的? 还不及想,忽然就有个意料之外的场景出现了,杨致诚他气急败坏地突然冲进这酒楼,在江星衍无法控制的时间内一剑出鞘,径直把陈旭刺翻在地!江星衍大惊,急忙要去阻止:“杨将军,主公说过,不可操之过急!” 然而,晚了,杨致诚第二剑杀了那中间人,第三剑就又狠刺陈旭,登时血流满地,酒楼里忽见杀人,都是惊得四处逃散,江星衍惊愕看着陈旭背上全是窟窿,惊道:“杨将军……” 试想,杨致诚一旦得知了奸细是陈旭,怎可能不因向清风和杨致礼的死而怒不可遏?他大病初愈状态也不好,所以暴怒之下做出这等事来情有可原,可是江星衍懵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既死无对证,又……如果错杀好人? “我完全肯定,就是他!我昨晚才想起来!”杨致诚把陈旭尸体带回林阡面前时,泪流满面,义正言辞,“前些日子我昏迷之时,是被顾震和苏慕岩利用的,他二人自陇陕时期就降了轩辕九烨,是以就是这内鬼在山东的上线。他二人对我用药,教唆我杀掉主母,试图想嫁祸给我,我迷迷糊糊之间看见过他们,还听到过陈旭的声音,他屡屡提及郭昶、黑暧昧道会,还有孙思雨……” “前些日子……”林阡色变,登时看回江星衍:“星衍,你可跟丢过陈旭?” “啊……”江星衍追忆多时,才终于想起一些来,“数日前,搜寻致诚将军时,曾有过半刻的跟丢。但,仅仅半刻而已。” “郭昶。”林阡微吟。 “其实,是金人用郭昶的旧事,引导并操控着陈旭。”百里飘云微微有些懂了。 “怎么?关二当家什么事?”江星衍一愣,从他现在还在称呼郭昶二当家就可以看出,郭昶是黑暧昧道会的灵魂当之无愧。 “黑暧昧道会曾有大半人都认为,郭昶是因盟军见死不救而死。”杨致诚叹道,群雄都还记得,当时广安之战结束,黑暧昧道会曾因为这个误会、一分为二划江而治,如果说,当年的郭昶之死,陈旭一直耿耿于怀,表面上是丝毫不在意,其实却埋伏在林阡身边伺机对盟军报复……? 不是没有可能,嘉泰年间,陈旭并非一直跟随林阡身边,他时常往来于黑暧昧道会和盟军,难免不受孙寄啸颜猛说法的影响,潜移默化,根深蒂固。 “唉,还有,适才他拉着敌人的手,一个劲地问‘思雨’,他当年喜欢思雨的事情,我们黑暧昧道会很多人都是心照不宣的。”江星衍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思雨姑娘却被主公许配给了辜听弦。” 林阡听罢,叹了口气,陈旭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怎可以这样就判定陈旭的罪行,然而,难道还要继续怀疑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唯一的嫌犯,范遇。 这不是藏钩杀人的游戏,绝对不是用排除法排除出来的,什么都要讲求万分的证据,而论证据,杨致诚就已经是人证,物证呢,物证也有—— 那个和陈旭接头的中间人,手上有联盟在沂南地区最新的布军图,准确无误! 却还是那句话:“死无对证。” “唉,主公……我一时……太心急。”杨致诚看着林阡面色中的痛楚,大悟,对林阡道歉说。 “唉,主公……我一时!太心急!”夜晚,隐秘处,杨致诚对林阡再次道歉,“似是,将陈军师伤太重了……” “知道就好。”樊井笑了,“不过,再重的伤,我也能治。”林阡却始终不语,看着陈旭等他醒。 林阡,当然不可能允许死无对证,所以上述一切,他都不准许真的发生—— 他并没有和陈旭串通,事先也没告知江星衍,唯一的同党是杨致诚,命其在人前演出了这场戏,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并没有确定,陈旭范遇,哪个是内鬼。这件事上,既然他俩出现了不同点,那么林阡就两个一起抓,不同的方式抓,陈旭明抓,范遇暗抓。 杨致诚回忆之时,确实有陈旭见过顾震苏慕岩的印象,这是他之前就告诉了林阡的,所以,陈旭的嫌疑比范遇高,这次他也算人赃并获了:这次他和中间人的接触,就是林阡和樊井推导出的“下次接触,下次要挟,下次决策”—— 但林阡不杀陈旭,是因为这也可能是范遇嫁祸的。金人和内鬼之间并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范遇他,下一步的行动,在上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上一步谋害杨致诚的时候,刻意让顾震和陈旭在同一个情景里出现,这样一来,如果杨致诚杀了吟儿那杨致诚就是替罪羔羊,如果杨致诚被救了那么杨致诚听见的话就是陈旭的呈堂证供。这番可能,也非常大。 林阡握着手中这张沂南最新的布军图,这份足够引起又一场大战的情报,其精准之程度足见内鬼心思之缜密。虽然,确实是中间人手里拿着的,但它既可以是陈旭高妙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传给了对方,也可以是范遇一早就给了对方用来诬陷陈旭——范遇怎么给对方?陈旭可以甩开江星衍,范遇也能甩百里飘云,扔进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动作只要一个瞬间,虽冒着一瞬被人发现的危险,却能获得自身脱罪的利益一劳永逸。然后,对方要中间人带着情报,栽赃给陈旭,说得通。说到底也就是一个问题,这次接头,是传递情报,还是栽赃陷害? 樊井说,内鬼可能是因为嫌疑人越来越少的关系而日渐想要收手,但金人,却在与他接头的同时,搬出了他的把柄、要挟他继续为金军办事,同时也告知他,只管定心干,他们会帮他……樊井说的没错,在内鬼身份掩饰的问题上,金人会帮忙的——但至于怎么帮,帮的力度如何,都很难说,如果金人真把这内鬼当一回事了,那么这内鬼很可能是范遇,如果金人没太把这内鬼放心上,那么这内鬼极大程度是陈旭。 当前,必须在肯定陈旭是内鬼的同时,也把事情反过来推敲,看看能不能也肯定范遇是内鬼。如果也成立,那么两人的嫌疑仍然等价。 所以,真相大白之前,一定要保证,陈旭范遇都活着。 林阡心知,盟军中不排除有激进者,一听说谁谁是内鬼,就恨不得立刻将他剥皮抽筋,诸如祝孟尝……很可能就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再演出一场柳月的悲剧,纵容又一个程沐空。是以林阡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就先让杨致诚“激进”一回,先把陈旭给干了,“尸体”也绝不给别人碰,作为死里逃生者的杨致诚最有资格和动机,如此,也算保护了陈旭的命。隔开陈范二人,排除相互利用,继续追查证据,才是上策。 第935章 陈范对垒 第935章 陈范对垒 这时,陈旭微微有些醒觉,哀道:“盟王……这伤,是陈旭应得。” “你早已发现,我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林阡一直都在。 “是。”陈旭承认。是啊,凭他聪明,凭范遇的聪明,林阡的伎俩算什么?林阡本也是勉强才用这个伎俩的,难怪用得这么失败。 “却是情非得已……那天我在帐中,看见案上有一把飞刀,绢上写‘郭昶之死内情’,我觉得蹊跷,是以甩开星衍去见了顾震,他对我说了些离间的话,说二当家是被盟军害死的,问我如何肯为仇敌卖命。”陈旭道,“诸如此类,却被我一一回绝。” “然而你终究是去了。”杨致诚痛心不已,“说明你对郭昶之死,终究是有所质疑的。” 陈旭哑口无言,久之,点头。 “无可厚非。”林阡叹。一叹郭昶与陈旭感情,二叹,在星衍跟丢陈旭的那个时间点,林阡还没察觉自己的眼线已经被陈旭和范遇发现,不能知己知彼,所以失误也在所难免。那段时间内,内鬼可以与其上线要求提供高手接应,并制定新的传送情报之方略,譬如中间人的安排,在何处接头,多大的事情需要亲自出马,等等…… 毕竟,星衍和飘云,都不可能对陈范真正的寸步不离。尤其是陈范都已设防的情况下。 “然而,我又怎能答应顾震的分化和招降。我对他说,盟王为人如何,不是凭三言两语就能诋毁的,况且,陈旭不会让二当家的死没有意义……所以一定会坚持抗金,而不会如他们那般,真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苏降雪。”陈旭道。 杨致诚凝神听,不带感情色彩:“若是我听见这句话,就好了。” “三天前,他们又以同样方式,告知我……说思雨她有危险,我自怕思雨是因我不肯答应金人而有事,急忙去镇中赴约。” “思雨有危险,为何不向我述说?”林阡问。 “因为,一时心急。”陈旭叹了一声,“一时心急,才先犯错、才意识到。” “如果说,上次是一时心急,今日此举,又是什么?” “仍是……一时心急。因为这次,他们用的是血衣,我……” “血衣何在?”杨致诚问。 “应还在我帐中。”陈旭道。 “以你机智,不可能没担心过,他表面是离间分化,内涵却是帮内鬼陷害你。”林阡说。 “其实,第一次见顾震,我是有过这担心的,所以才将星衍甩开。但涉及思雨的这两次,我都一时心急,连星衍都忘了甩,我……” “你糊涂啊,孙姑娘远在陇陕!”致诚气道。林阡蹙眉,战争,何管陇陕山东。 陈旭脸色凄苦:“我句句属实,那佩饰,确是思雨随身戴着的……” “我明白你不公开述说还有原因,是怕暴露出你喜欢思雨的事实。”林阡叹了一声。 “盟王……我……”陈旭一愣,低头,“事实上,他们招降时,确也说过思雨的归宿……可是,岂能强人所难。”苦笑一声,“大概是越得不到的,越放不下吧。” 那么聪明的陈军师,会在孙思雨的问题上犯浑、犯傻?杨致诚将信将疑,但忆起寒棺时期的林阡……心道,未必不可能。 “你且先在这里养伤。是你还是范遇,便让时间验证。”林阡说。从现在起,林阡让在这里养伤的杨致诚对他管束,作为大夫的樊井同时监视,江星衍被甩的事,半刻都不会发生。 而范遇,林阡亲自。 那天深夜,林阡转入陈旭营帐,去探查那件血衣,却一无所获。 区区血衣,完全可以伪造一件,所以即便存在,也不能当证据。但现在,它不在,到底是范遇为了销毁证据而灭了它,还是陈旭为了把嫌疑引向范遇而刻意灭了它。 叹只叹,林阡行动再快,思维再缜密,都没快过这内鬼,缜密过这内鬼——在陈旭离营去见同乡之后,他的眼线有谁还在陈旭营帐?千虑一失。而这千虑一失,也因内鬼太了解他。 不管表面如何,抽丝剥茧之后,陈范之嫌疑,仍然是一样成立。 如果陈旭白天就死了,那么联盟给他的定罪将是:动机为郭昶,目的为孙思雨。三次与敌人私会,都有人证,第一次,杨致诚亲耳所听,第二次,江星衍眼见为实,第三次,盟军抓个正着。 而如今,陈旭话语里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点,他三次与敌人私会,都处于被动——被牵引、被激发、被刺激。第一次,顾震亲自招降离间,第二次,川人莫名提及孙思雨,第三次,一件莫须有的血衣。 陈旭柔和的神色似乎一直在表述无辜——但别忘了,这就是对范遇无声的指证。 他二人就如中了阴阳锁一样,嫌疑是此消彼长的,如果陈旭是被动,那么范遇就是真凶,如果,陈旭是狡辩,范遇真的是无辜。 无论哪种可能,内鬼都太高明。范遇?他意识到了林阡会对下步行动守株待兔,所以上一步就干脆完成了这些,完全捉准了林阡的心理。陈旭?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再冤死几个人,跟当年仆散安德手底下的破军多像,明明已经暴露了,还要把自己的经历都说得这么被动,而且有些承认了有些没承认,任何感情都恰到好处,使得林阡越听他讲,就越觉得是范遇。是不是更加摸透了林阡的心理? 出得陈旭营帐,恰看见范遇伫立远方,带着一丝惆怅似在看他。 “范遇。”林阡叹了口气,放下帘帐。 “将军,正为陈军师伤感吗?”范遇上前几步。 “是啊。”他苦笑,如今,在他、樊井、杨致诚之外的人间,陈旭是死的——当然,也许他和杨致诚的这出戏,范遇陈旭也都料到了也说不定,那么一来,可能性就更多了。 “其实,范遇知道,目前为止,自己的嫌疑还不能洗清……”范遇叹,难掩惆怅。 “范遇,实则,你早就知道飘云?”林阡问,讯问了陈旭之后,当然要再讯问范遇,以此,形成全局观。 范遇一愣,面色微变。 “范遇,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林阡正色看着他,范遇一直没有开口,林阡叹笑:“然而,怀疑岂能换来真诚,谎言岂能换来信任。说来我安排眼线窥探你,已经不可能得到你的实话。” “不,将军!”范遇摇头,开口:“我……我知道飘云是将军安排的眼线。将军是一盟之主,当然要从大局出发,是以并无过错,范遇心甘情愿。” “什么时候发现他的,甩开了他多少次?” “半个月前发现了他……”范遇回答,“但我一次也没有甩开过他。因为,清者自清,甩开反而心虚。” “所以,你应该知道,三日前你与敌人私下接触之事,已经通过他传到了我的耳中。”林阡说。 “我……所以我今夜才会一直守在这里,等将军来盘问我啊。”范遇面露难色。 “明知道那是敌人,为何还去?还不甩开飘云?” “当时,情之所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若我不去,我娘她,便会有危险。”范遇三缄其口,最终实话实说,林阡当时冷色便微微敛了:“她,落在了金人手上?!”泰安军情,原已如此危急。 同为人质,虽范遇的母亲比陈旭的孙思雨更近,表面看来内鬼更像是范遇,但林阡心知,内鬼的产生却要追溯回陇陕时代,那个时候,孙思雨在,而范母不在……越问下去,越是棘手。 “是。”范遇泪流,“我担心不已。他们借此对我招降,说只要我去金国,母亲便能安全。可是我……怎可答应!归营之后,我反复思量,只觉愧对于她,但岂能背信弃义!爽哥、唐前辈、赵前辈他们,全都在天上看着我啊。” 林阡长叹将他扶住,没有说话,换做往常,如果提到泰安兄弟,他一定也会动容、动情,但现在,暂时不能—— “因为这内鬼太聪明,可能会引导我的思路,我就必须谨慎,控制我的思路。”林阡曾对樊井、杨致诚如是说。 爽哥,唐前辈,赵前辈,清风,守忠,光亮,致礼,以及无数个枉死的兄弟,天平还不够倾斜吗,林阡不得不铁石心肠:陈范二人,过去都是他的兄弟,将来,只能有一个是,暂时,一个都不是。 夜深人静,忽忆黔西与官军之战,他们被田若凝围得水泄不通之时,林阡听闻黔灵峰有变,而想去动魔门整体布局,那时,陈旭和范遇都在他身边,为他的军师。 “不可取!魔门的每一处都同等重要,万不可顾此失彼。”范遇说。 “不错。如果田若凝只是虚张声势,而我们却兵马调动,只怕要正中他下怀。”陈旭也制止了他。 从了陈范二人的谏,林阡才艰难翻身,打赢了那场以少胜多,从而为后来打败苏降雪、郭杲、吴曦奠基。 这个陈旭和范遇共存的画面,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第936章 忍辱偷生 第936章 忍辱偷生 八月十八清晨,吟儿支撑着走出那百转千回的迷宫阵法,当下就倒地不起,昏了两天才醒过来,原是被路过的村民给救了,好险!吟儿心有余悸,不止为了性命之忧,更是为了人心惟危,她真想不到表面和睦的柳氏、蓝氏一家人,各怀鬼胎至此,最终竟一个死在一个的手上,而她凤箫吟,也继承了这一特性,虽然柳家蓝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毒辣,但最六亲不认的人是她啊。最命硬的,也是她。 不,不是她,是小牛犊。她抚着腹部,噙泪笑起来,再多的委屈,再大的伤感,都因为南弦的那句“心情要高兴,否则孩子会不高兴”一扫而光。现在她最大的任务就是休养生息,同时,等着林阡来找她。 “在见到主公之前,一定不能透露半句我在这里。”盟军有内鬼,虽然吟儿不知道林阡到底有没有捉住他,好歹还是长了心眼的。 很可惜,林阡都无法斗智斗过去的人,吟儿就更别提了。那整整一上午的等待,等到的却是一群莫名来路的黑衣刺客,全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吟儿行动不便又大病初愈,显然不能动武,没人可以求救,那群黑衣人的首领几乎是一出现便将她捂晕了过去,是以连记号都没来得及留。 多舛如她,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到龙潭——这次劫持吟儿的幕后主使,是轩辕九烨在陇陕时招降的两位宋将,吟儿的老相识,顾震,苏慕岩,他们,想必也就是内鬼的上线了。吟儿在狱中被他们泼醒看见他们时,乍一看还以为回去了越野时代,会过意时冷笑一声,想他俩真是到哪里都是人家的跟班,作威作福倒比谁都厉害。 “林阡在沂蒙翻云覆雨的时候,怎料想他的妻子流落成这般模样。”顾震叹了口气,说时语带怜惜。 “苏降雪为了抗金事愁白了头,怎料想他的战友堕落成这副德行。”吟儿笑讽,苏降雪虽然死了也该死,但好歹他的一生都为了抗金。 “住口!休提父亲!你这杀了我父亲、杀了我一家的恶女人!”苏慕岩恶狠狠地瞪着她,若非顾震拦他,几乎要上前来。 “既是恶女人,流落成这般模样,也是自找的。”吟儿笑时心自叹,当年,逞强去打苏降雪,结果害了小猴子,如今,怎还不管管自己的性子。闭上眼,奈何,她不想听到任何对林阡的诋毁——顾震的话,表面在怜悯她,可却是在诋毁林阡无情,对于现在、将来,都是诋毁。从前政治婚姻的说法,就是他们这帮人搞出来的。 “是啊,如你这般的恶女人、水性杨花、淫荡无耻,林阡也会要的。”苏慕岩哈哈大笑起来,吟儿脸色微变,自是想起夏官营当地,苏慕岩无耻的偷窥以及意图凌辱,吟儿万万想不到脏水的聚集和泼洒会在一瞬之间,“这肚子里的野种,不会是你奸夫——洪瀚抒的吧?哈哈哈哈!” 吟儿面色煞白,刹那心跳都变急:“闭嘴!” “哎哟,心慌了!顾大人你看她脸色都变了,哈哈哈哈。”苏慕岩如个跳梁小丑般,对着一本正经的顾震笑。 “滚!滚出去!”她大怒。 “婊子!勾引我不成就勾引洪瀚抒!还诬陷我说我是强暴!害得我差点被洪瀚抒给杀了!这笔账,我现在原原本本跟你算!”苏慕岩记恨直到现在,说罢掳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揍她。顾震慌忙拦住,连拖带拉把他拽了出去。 吟儿瘫倒下来,侧卧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咬紧牙关,脸贴着泥土,愣是没哭。却难堪忍受,这比叫她死还难受。 顾震一出去就把苏慕岩教训了一番:“虽然林阡身边那个人说以她来牵制林阡绝不会错,但是……我恐林阡这种人,不会太顾儿女私情,但见她身怀六甲,想他还是顾的。所以……万万别伤了她,还有,适才那些侮辱的话,还是别传出去了,免得影响、破坏大计。” “嗯……”苏慕岩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地点了点头,苏降雪死后,顾震等同于他的父亲。 “对了,那个人,可有再给我们答复?” “说是会尽快给出沂南的布军图,不过,不知能否成功,毕竟他也说了,林阡有眼线盯着他。唉,若是他以为甩开了然后行动,可到最后没甩开被逮个正着,就糟了!”苏慕岩说,“死不承认都不行,身上还有布军图呢!” “没关系,他还有另一个人可以垫背。”顾震看着他,微笑摇头,叹。 “可惜了他,布军图可以交这般干脆,杀林阡的事却扭扭捏捏。否则,还要什么布军图,杀了林阡,什么事就都没了。” “女人要紧。主公却是更要紧的。”顾震却有点理解那个内鬼。 这句话,曾经他自己也说过。 因为凤箫吟适才说的一句“苏降雪”,他猛地又忆起多年前那个携手创业的兄弟、知己和主公,苏降雪,一转眼,已经离开了人世三年。这三年来,他带着苏降雪的家族与部将们,辗转流落了大半个华夏,跟随的人越来越少,原则也逐渐丢弃光了。只有一点,久久不忘,他对苏降雪击掌,从今日起,苏大人何去,顾震何从! 所以无关立场,哪怕血腥暴力,这世间没什么对错。“顾震,你我是一起,清泉变浊流。”苏降雪说。“顾震,有我名字出现的地方,就必定要有你的名字。”苏降雪说。“我苏降雪的事业,本就有一半是你顾震的。”苏降雪说!如此一个值得交托性命和全部人生的主公,他只剩苏慕岩这唯一血脉,顾震怎能够不为了这血脉而忍辱偷生! 故事里,却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女人。昙花一现,永生不忘。为了那女人,他曾经,差一点就离开了苏降雪,与她一起,隐遁于尘嚣间,自由自在…… 苏慕岩走后,顾震握着手中镯子,站在城楼的旗帜下怅惘,仿佛,这里还是大散关,还是短刀谷,还是……二三十年前了。 这镯子,也出现过凤箫吟的生命里,是以此刻顾震很想再回去看看她——为什么陇陕时期顾震极力主张保住凤箫吟的性命?那不仅因为怜悯和敬佩,而且还出于私心。谁都不知道、可能连盟主自己都没有意识,两年前她在临洮府不小心遗落的这只玉镯,恰巧被顾震看见拾起并收下。 顾震没有占他人之物的喜好,这玉镯,本来是顾震的物。 第937章 相见恨晚 第937章 相见恨晚 顾震一生未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向雨时的妻子燕然。相遇时,她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向明月、向清风,多好听的名字,那一对姐弟顾震也看见过,也喜欢得很。 英雄美人,向雨时和燕然的结合起初非常被看好,但一个沉溺武学一个伤春悲秋渐渐越行越远……两个人被婚姻绑在一起觉得合适也许就可以了,可以将就着往下过平平淡淡也是真,却怕就怕忽然间遇见了专属于自己的那份惊心动魄。在遇到顾震之前燕然真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可发现了另一个天地之后毅然决定背离…… 顾震把这只玉镯送给燕然时说,这是我顾家的传家之宝,本应是母亲亲自给儿媳戴上,可惜母亲她身在江南。燕然接过的时候就立刻戴在腕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从今天起,就是你顾家的儿媳。 终于奸情暴露,她被向雨时毒打,终于因爱成恨,向雨时次次施暴,终于忍无可忍,顾震决定带她私奔……却在那个下着雨的百里林外冷寂晚上,等了将近半夜的顾震等来一个自尽的噩耗。 她怎会自尽?如果她是自尽,也是被逼死的。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为了他,向雨时恐吓她说,你们的丑事昭告天下,顾震将身败名裂、人人喊打——但她却不知道,他早已决定隐姓埋名、也不在乎千夫所指…… 他甚至,为了她,唯一一次决定,不当苏降雪的左右手了。苏降雪知道这件事后,也仅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支持他说,顾震,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然而她,却在那个本该与他一起脱离缰锁的晚上,永堕。 对于那帮义军来说,燕然死得太不是时候,他们原先想利用她和顾震的丑事大做文章,借此拉顾震背后的苏降雪下马,多少这都是一个制造威胁的契机。也因为这件事,引发了后来苏降雪对向家的动手剿杀。 燕然死了、向家被灭门,只留下一个向清风。顾震曾想要收养那个孩子,但却被林楚江抢先了一步。在他很小的时候顾震还是经常寻机会去看他,一看到他随身戴着的玉镯,顾震就觉得,燕然没有死,仿佛她的灵魂还寄居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原来燕然她临死前最在意的还是这只玉镯吧,她一定也告诉了那个孩子,这玉镯凝聚着怎样一份刻骨铭心却相见恨晚的爱情…… 那孩子长大之后,便跟随林楚江纵横川蜀,早是个不可多得的战将,近几年亦随林阡南征北战,地位真可谓青云直上。可为何他的玉镯,会莫名地出现在盟主的身上?陇陕时期,顾震不知要怎么问,只能暂且收住它,留待他日与向清风重逢再询,却未想到今时今日的山东战场,向清风已然在平邑之战中牺牲。顾震跟随轩辕九烨初到沂蒙,甫一听闻有关他的噩耗,眼前一黑险险栽倒下来,清风,那孩子,怎就,怎就走在他前面……!?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关押着凤箫吟的牢房,他一时之间泪水都忘了收拾,手中的玉镯还紧紧握着,如是,停了好半刻,呆滞了好半刻,凤箫吟终于发现了他而抬起头来,也见到了这镯子,她面上的愁容渐渐散开,却逐渐转成又惊又疑…… “这玉镯……”她脸色大变,倏忽起身,厉声喝问:“这玉镯,是向将军的!怎会在你手上?!”喝叱的同时,她应是忆起了当日向清风牺牲的情形,是以情绪失控,眼中噙满了泪。 难怪,风七芜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这只可以还给向将军的玉镯,原来早在她被越野关禁闭的两年前,这玉镯,就已经落在了顾震的手上?!可是顾震,为什么要偷走?!吟儿不解地望着顾震,愈发难以理解。 “这玉镯,原是顾家的传家之宝,是我送给向将军母亲的,定情信物。”顾震看着她的颜,忽而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向清风的玉镯会送给她,笑叹,“清风他,原不像我想的那般漠视这个世界,那孩子,他终是有了追求和热爱的人和事……奈何,奈何一样是相见恨晚……” 吟儿听到那“定情信物”四字,脑子陡然就炸了开来,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泪水又苦又咸又涩。难道她到此刻还不懂吗,可是,为什么到此刻,向将军已经去世了这么久,才懂……懂又能如何!唯能傻傻地看着那玉镯,回想向将军临死前爱怜的笑,继而,平日里向将军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那些被她忽略的所有细节,一瞬之间都全部重演……那个不顾性命为她挡酒的人,那个因为她和小猴子而痛心紧张不止一次的人,那个……愿意为她终身不娶的人。那个人,后来也就在锯浪顶对她发过一次脾气,“主母你,活该受此报应!” 那个时候她坏啊,她其实就是想用做媒的方式让向将军对她好一点,万想不到向将军根本就已经足够对她好了,虽然一天到晚都给她一张冰脸,可冷漠的后面全是被压抑的深情。压抑,因为林阡是他的主公,他不可以僭越,也许早几年他还有和越风洪瀚抒一样的资格,竞争和输的资格,可终究相见太晚!初见的时候,她已是林阡亲口承认的主母,动心的时候,她穿着要和林阡拜堂的嫁衣,而最痛的时候,是她一身是血地在林阡怀里阖眼…… 向将军本来也没想过要把这玉镯送她,是她,自己抢了过去,说:“好了!以后每次觉得你对不起我的时候,就记得还有一只镯子送给过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收下了,就欠了你一份情,跟你欠我的债恰好抵了。所以别不原谅自己了,拿自己过不去多不值得!”她沾沾自喜,以为解决了多好的一个矛盾——错了,错了凤箫吟,那时你就欠了一份债,你收了这样贵重的一件物而不自知,这是向将军内心深处最不该拉扯出的感情和矛盾,却被你全部激发。你还自以为是地对林阡说,我是真的不想看到向将军不开心,他平时就一本正经板着脸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愧疚个一生一世岂不要苦死累死?总不至于让他把命还我吧? 结果呢,结果向将军他……真的把命给了她!他临死前,或许是想对她说的,他说最怕看见主母的泪,为什么她却没有听懂,虽然她一定不会接受,可哪怕让向将军知道,这句话已经到达她心里,也是好的,向将军没有说完就去了,那样一份深沉入骨的爱情啊,却何以偏偏碰见了她这样的没心没肺…… “盟主。”顾震叹了口气,说,“你是清风宁死也要保护的人,所以只要有我在,都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顾震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像定西时期越野那般,对凤箫吟施加任何酷刑。轩辕九烨本来就没有这些指令、只是叫他们负责看押她罢了,顾震唯一要看着的,不过是苏慕岩那小子一个人。 吟儿命大,到哪里都有贵人——话说回来,如果顾震也知道,眼前少女,就是当年官军安插的细作柳月的遗孤,恐怕是更加要帮苏降雪救她一命了。 第938章 血浴鲁中 第938章 血浴鲁中 四年八月之末,泗河蒙山一带,红袄寨匪军大盛。金军失利后却未气馁,及时重新将兵马调配:以束乾坤、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守蒙阴、新泰、莱芜,阻林阡北上,而完颜讹论、仆散留家、轩辕九烨据莒县、沂水、临朐,扼其东进。 对山东形势,纥石烈和轩辕看得一样透彻:必须分两路。阻林阡北上,是不能让林阡趁势攻入泰安,搅坏了黄掴清剿杨鞍的大计;而扼其东进,是不能让林阡打通沂水临朐,继而和青州刘二祖、潍州郑衍德的兵马融会贯通、铺全鲁中。 金朝诸将,皆只见林阡有直趋泰安之势,有几人如纥石烈轩辕这般,明确刘二祖、郑衍德等兵马,也与杨鞍一样不该跟林阡会合!? 九月初,蒙阴、莒县等地,果然皆有林阡之军涌入,东路攻势比北路更猛,若非轩辕九烨未雨绸缪,只怕莒县万劫不复。众将皆叹惋,所幸轩辕九烨先见之明,若一心一意在蒙阴等地布防,则林阡先与刘二祖等人会合再打泰安,只怕届时宋匪胜算更足。 “我也只是很了解他罢了。”临朐金营,轩辕九烨这么回答,不是谦虚,他了解林阡此人,越是在危难关头,越沉得住气。泰安被围成铁桶,林阡未必第一步就来解泰安,他可能第三步才来救,但他的第一步、第二步,显然都是在给第三步铺路。知阡者,莫若轩辕——尤其是当平邑之战终结后,轩辕九烨依稀能感应到林阡的步伐,不是急匆匆地往北,而是慢悠悠地往东…… 追溯那平邑之战,轩辕九烨输得可谓难堪意料,短短一夜之间,捞月教整体竟沦为一只笨重车轮,蓄满了力却转动不得。戌时和亥时之间他得到的情报,使他早已备妥了如何打败林阡,这是他近年来罕有一次良机,林阡败给了那个内鬼。可轩辕九烨万万想不到,他这条毒蛇却败给了柳湘,那个跟战场扯不上一丝关系的小人物…… 轩辕叹笑一声,又是谁人说,战场,小人物靠边站。大人物往往都输给小人物啊。这次,是天送给林阡的一场胜。 却又未必。其实天也给过轩辕九烨提示,他接手捞月教的时候,捞月教的教徒们强说要将向清风等人暴尸示众,那时就已经透现了不受控的苗头,奈何轩辕却因为要为向清风入殓而忽略,又或者说,对于柳峻及其捞月教,轩辕还是太轻视了。人说轻敌易败战的,想不到轻了自己人,也败战…… 沂蒙战场到此阶段性弛缓,前几月,林阡折了钱爽、向清风、杨致礼诸将,已是损失相当惨重,而金方,更加残酷,梁晋死,郑孝死,柳峻死,楚风月背弃使命,徒禅勇屡屡吐血。 “大金英烈,几人能回。”同一时刻,纥石烈桓端也站在新泰的城关,看着天边夕阳连绵如血,想,梁晋死于蚍蜉撼树,郑孝死于人外有人,柳峻死于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青州和潍州的宋匪,并非林阡的坚实盟友——只怪他们实力太弱。今年三月初,杨宋贤、徐辕曾帮刘二祖、郑衍德等人打的那几战,仅仅是帮他们站稳了脚跟罢了,在没有盟军注入的情况下,他们基本还属于一潭死水,只比先前好了那么一点点、多了一些些人才而已。所以纥石烈与轩辕九烨商议后,皆决定抢在林阡之前先发兵打击青州、潍州,如此,也好给林阡一个绝对的阻力,甚至压力。 于是,自九月中旬开始,青州军再度告急,潍州兵亦重新吃紧,在徒禅勇和邵鸿渊等人的镇压之下,刘二祖、郑衍德等人都仅仅只能自保,眼看着林阡想要联合他们一起打回泰安的想法已然告破——非但告破,他们看似比杨鞍还需救。兵荒马乱,水深火热。 “纥石烈桓端,轩辕九烨,有此二人,每战都必先到一步。”纵然林阡,也叹服纥石烈和轩辕这对阴谋阳谋的完美结合。 不过,林阡此人,向来不会因为有阻力就放弃,有压力才更要干。 “天骄、新屿、柳大哥、孟尝北进,宋贤、致诚留守,、邪后、范遇,与我同行。”林阡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地图:从沂蒙到潍州,只有一条最快也最险的路,战机难得,必须这么走。 “林兄弟,我本以为下一战就直接打泰安了,谁料到你和敌人都先谋潍州,这是为何?”路上,海不解问。 “因为要回泰安,当然是整个红袄寨一起回。”林阡说时,看着范遇的眼,带他同行,是验证,是信任,也是交心的机会。这一次,陈旭在临沂,范遇跟着林阡去潍州,他二人只能一个去泰安。这一局,是人赢还是鬼赢在此一搏。 “莒……”林美材策马行在他们身边,看着经过的路标,读。不过片刻,就有日前先入莒县的兄弟过来接应他们。此地盟军兵将,总共不过百人。 莒县一带,红袄寨势力一向都较为薄弱,自唐进赵显钱爽等人死后,此地一直都由金军主宰。除却刘二祖的一个旧部,首领名叫郝定,他老家在兖州,跟过刘二祖,近年到了莒县,当临沂平邑烽烟四起之时,他组织民众和过去的弟兄一同反抗完颜讹论,终于在莒县又重新建立了红袄寨据点,迄今也有数月。连日来都有各种规模的斗争,但苦于不能与盟军主力汇合,是故场场战役都有较大伤亡。折耗良多,敌强我弱,自然仅能谋生、不得扩张。 不久之前的九月初八,一日之内,郝定连续打退了千余金军的五次进攻,并趁夜逆袭,一众弟兄,都堪称浴血奋战,郝定自己就被完颜讹论刺破了脖子流了一路血,战马累死了、腿被砍了一刀栽倒地下还不忘拖着完颜讹论打,完颜讹论也难得一次战这么酣畅,满头是血的他被郝定揪住衣领仰摔在地,狼狈地遭他压在身上殴,大吼一声暴怒推开郝定反压,两个人抱作一团厮杀,跟刀枪没关系,直接胳膊大腿上…… 在郝定与完颜讹论的表率下,金军宋军都是豁了出去,个个都舍身忘死,杀完了几十个人再被几十个人一起剁了,到最后也算不清楚到底谁伤得多一些。最后,活下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战场的,死了的好像也全是给火活活烧死、被烟呛死了。拂晓之时,那一整块区域的百姓人家、街巷院落,到处是尸和血。正是那日黎明,林阡所派的盟军兵马及时开入莒县,帮着身受重伤的郝定击退了完颜讹论的援军,这才令莒县形势稍事稳衡。 “金朝那一支援军,却讽刺得很,是顾震所带领。”这时,盟军将领对林阡解释。 “领着敌人的兵马打自家人,顾震他良心过得去吗!”海冷笑一声,怒其不争,如今的顾震,早不是当年那个。 第939章 郝定移兵 第939章 郝定移兵 “林兄……”郝定正裹得严严实实歪在榻上,见到林阡来才有了点精神,要起身相见。 “不必多礼。”林阡急忙扶住他。 “郝定……很想早些打完……早些回去见当家的。”郝定说时,难忍激动。他先前一直跟在刘二祖身边,红袄寨解体后尚能有些联系,奈何莒县诈降事件发生后,莒县和潍州的联络已全被切断。 “郝定,三日之内,林阡定然助你回去。”林阡说。 “当真?!如何回去!?”郝定又喜又急,捉紧了林阡的衣袖。 见他脖子不能歪,林阡于是把地图斜过来给他看,横在莒县和潍州之间的,郝定不用看,闭着眼都知道——是险峻的大岘山,与雄伟的齐长城,天堑。 “唉,天堑!我考虑过绕道去,可是绕道去,路途太迂远……劳师又伤财,不实际。”郝定叹道,“而且如果绕远路,敌人会否趁咱们累的时候打狙击?” “当然不绕道,翻过这天堑。”林阡笑。 “凭……凭我们?”郝定一愣,“可金人,定然镇扼彼处,很多,很重视……” “镇扼彼处的金人,可以由你引开。”林阡道。 郝定眼前一亮:“原来林兄是让我引开守军,然后强行攻下那些关卡……”林阡点头,郝定忽而一愣:“可是,就我这德行,能引开多少守军啊。” “九月初八莒县血战,你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足够。”林阡浅笑。 “哈哈。”郝定点头,终有些信心,“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进驻长城沿线,这两日,间或实行骚扰。”林阡道。 郝定立刻就要站起来,他腿伤还好,就是脖子不能竖正了,众人看着煞是好笑。林阡蹙眉:“急什么?” “半刻都不能等!”郝定双目炯炯。 “不着急,歪着脖子,引不开多少守军啊。”海哈哈大笑拦住他。 九月十二,傍晚,伫立山头,看着古代齐国的南门,长城上的烽火台和堠堡,垣高,墙坚,严阵难犯。之所以选择傍晚,是可以看到昼燔燧、夜举烽的交换,山野间倏忽唯余烟云一般。 “穆陵千嶂郁崔巍,十二河山入望来。”这般的军事要地,林阡知道,轩辕九烨不可能不控扼。 但林阡,就是要搬开他的兵,从这唯一一条捷径上杀过去。 速战速决,林阡的对手只有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要拿下的也只有这千古雄关“穆陵关”。此地,轩辕九烨虽然派人控扼,却没有亲自据守——轩辕必须要同时督促南北的两大战场所以选择了坐镇临朐,然而这样一来,轩辕九烨就注定不能在第一时间来应变林阡了…… “轩辕九烨一定会重视穆陵关这一战略要地,是以会对完颜讹论和仆散留家诸多叮嘱,重兵把守。然而,即便重兵也可搬,搬多少是多少。”林阡说,这两日间或骚扰,郝定已为移兵做足了准备,只待明日大规模发起攻击,成功引开那守将之一的仆散留家,而阡,则趁消息还来不及传到轩辕九烨,攻关。 “古有愚公移山,今有郝定移兵。”海听完策略就笑了,当时林美材也笑,接茬:“便教金人兵败如山!” 若能赢这一场,几乎就可以掌控山东之战接下来的走势。林阡胜券在握,他也深知,这一回,范遇和陈旭都不可能给金军送情报,范遇,他是内鬼的话就不敢,因为他知道,这次是他和林阡的交心之行;而陈旭,他是内鬼的话他却够不着。当着郝定的面就把战略说尽了,林阡就是有这样的胆魄。 只是,阡心中也有隐忧,毕竟,吟儿现在还在轩辕九烨的手里……如果真的是顾震负责看着她,那么,她应该也就在那穆陵关北。目前吟儿的性命应当无忧,否则金军拿什么牵制他?却就忧吟儿的身体,而今她身孕已五个多月,那小牛犊若还活着的话,可算陪着它娘亲流落了大半个山东。林阡知顾震宽厚待人,心道莒县之战顾震很可能是对宋军放水的,是以心中留存了一丝寄望,寄望顾震起码看在吟儿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对她仁慈些。 哪料到就在回到后方不久,便听到郝定的兄弟带来个噩耗,说顾震因罪被仆散留家斩首示众。 “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那兄弟说,“仆散留家说,初八那场莒县之战,顾震的援军明明已经到了,却袖手旁观完颜讹论和咱们打,害得莒县的情形反倒利于了咱们,是以仆散留家说顾震根本是诈降。” “诈降……”林阡叹,仆散留家显然因为唐进赵显的事留了心魔。 “偏巧初十那天,沂水的监狱里逃出来一个女犯,被仆散留家抓了回去,一问才知是顾震放出来的。”那兄弟说,“证据便更加确凿了。” “女犯?”林美材一愣,“会否是吟儿?” “他会放盟主?”海一怔。 “这么说,顾震如今,已然死了……”林阡的心忽然一沉。 话说那场莒县血战,顾震之所以袖手,是眼看着北民水深火热、同胞血流成河,而于心不忍,号令明明就在喉咙口却发不出。 刀枪剑戟,硝烟弥漫,兵临城下,矢石交攻,没什么,他见惯了,可一排排的战马跑进了寻常百姓家去,一行行的大军在往人后院的花架子上开,一幕幕的厮杀演到手无寸铁的民众们的门户来,火烧的是房屋,水淹的是巷弄,风翻的是石板路,这,早已不是剿匪了,是扰民,是屠杀,顾震眼前,全是陇南之役的景象:略阳…… 那时候他的角色就是九月初八彼战的郝定,坚壁据守,誓死不降。顾震,顾震,你竟忘了吗,那个年轻时候的你,何以发花鬓白的时候,你却要去杀了他? 瞬间的迟疑,使顾震没有去救完颜讹论,瞬间的迟疑,令他忆起这些年来所有出现他耳边的质疑,包括吟儿的嘲讽打击——你为了苏降雪的血脉而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没错,可你,不也是放弃了苏降雪的信仰吗。这世界是这么残忍,其实吟儿没资格教育他,她“金国公主抗金”,他则“宋朝朝廷命官剿宋匪”,都是一般可笑。 顾震忽而想通了,如果不是看到莒县血战他都没有想通。 要保住苏降雪的血脉还不好办吗,帮苏慕岩决定,放弃荣华富贵,不如让他做一个落魄的寻常人,一起隐遁于川蜀的哪个角落里,耕田种地当个教书先生也是好的,如今正巧轩辕九烨不在、金军为防林阡都焦头烂额,如果顾震策划得好,先失踪、后逃离再轻易不过。 顾震打定主意,将决策告诉了近身的十几位副将,他们都是从几十年前就一直追随着他的人,向来听他凝聚唯命是从,听说之后立即就答允、赞成,打点一切,分散离开这是非之地。正巧不少苏氏军马还在莒县回来的半道上,趁着完颜讹论打败仗,走得可以更为悄然。 初十黎明,顾震冒险入狱,立即放了那凤箫吟,所有事情办妥之后,正待和苏慕岩一起走,哪想到那么不巧,被怒气冲冲的仆散留家拦下了…… 第940章 自古戏弄 第940章 自古戏弄 顾震死前的所有情景,都跟诈降的唐进赵显一样——顾震虽然一开始不是诈降,但最终决定的是当逃兵还私放人质,罪行可谓更恶。几个时辰内他的所作所为,令仆散留家当即就决定斩了他,不听任何求情,本也无人敢求。 事实上,还有一点也一样:唐进赵显是被内鬼告密的,顾震也是被人出卖才死。试想,顾震这么谨慎的人,本可以在仆散留家觉察之前全身而退,甚至在仆散留家觉察的时候也足够随机应变……但顾震,死都没有想到,有人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背后一刀,苏慕岩。 倒下的那一刻你可能会问,为什么背后捅你一刀的人都是你最信任的人,废话你都让他站在你背后了,还是靠这么近的脑后……允许他站在脑后,于是也抛诸脑后。 可是,那是苏慕岩啊……他不仅仅是顾震最信任的人,还是顾震这么多年一直为的人,一直呕心沥血为之操劳奔波、愁白了头、不惜抛弃立场忍辱偷生的那个人!付出半生心血,却得到背后一刀,是不是天下间最好笑的事。 “为什么?”仆散留家的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怒发冲冠,顾震都彷如没有见到听到感触到,而只是心如死灰地看着这个出卖自己的人,苏慕岩,顾震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为什么,为什么出卖我,出卖你爹的部将!?”顾震猛一站起,眼眶通红,冲着苏慕岩威严大喝,一如既往将苏慕岩震慑当场,不仅苏慕岩震慑,在场金人,全部愣神,包括还在发怒的仆散留家。 “我爹的部将?哈哈,是顾将军你的部将吧!”苏慕岩忽然鼓足勇气,将憋了多年的真话吐了出来,和顾震一起就擒的部将们,听到这话,全然震惊、绝望,无一例外。 “慕岩,你……在说什么?!”顾震手足颤抖。 “少来!你这害死我爹的罪魁祸首,休想再迫我苏慕岩叫你一声仲父!”苏慕岩严词厉色,却躲到了仆散留家的身后。 顾震惊呆地看着这个人,自己为他劳心劳力,反而被他当仇人看? 是的,顾震是苏慕岩的仲父,他是仲父他就可以在苏慕岩“毒杀”凤箫吟的时候,当着越野山寨那么多人的面又气又急地给苏慕岩一巴掌,直把这个没用的窝囊废打得龇牙咧嘴泪流满面;他是仲父他就可以不留情面地纠正苏慕岩的错误制止他的失策必要时可以严厉得令行禁止不容辩驳;他是仲父他就可以说投靠越野就投靠越野说降金就降金不必问苏慕岩意见……他是仲父,所以前日他拉开了要去揍凤箫吟的苏慕岩然后规定他不准他再扰她,他是仲父,所以他今次又决定让苏慕岩放下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同样是最后一刻才告知苏慕岩—— 却忘了,苏慕岩是主,他是辅,他如何能给主上一巴掌,他如何能严厉得不问主上意见,他如何能不规劝主上而是规定。所以,他的挖心掏肺,苏慕岩不堪重压、需要忍着,等待还击。沉默至今,终于爆发。 然而,真的只是个严父吗?明明不是啊,苏家兄弟姐妹,都是顾震看着长大的,狠辣如苏慕离,强悍如苏慕梓,精明如苏慕然,懂事如苏慕霖,全都不必顾震操心,只有这个苏慕岩,很多事都需要别人来帮扶。连越野都会对苏慕然说,“苏慕岩偷窥成性,还不是因为顾震溺爱太过”。连洪瀚抒都没想到,他怒不可遏说要杀了苏慕岩给凤箫吟偿命的时候,“又是顾震那慈父匆匆赶来、冒死将苏慕岩转运走了”。连轩辕九烨都看出来了,顾震不可能诈降,因为他对苏慕岩是忠心不二。连凤箫吟都意识到,顾震和苏慕岩,已经分不开了,意气风发时,狐假虎威时,他二人都是一体。 可是这一切,苏慕岩看到了吗?只看到他在毒杀凤箫吟的时候顾震劈头盖脸的那一巴掌,却没看到,当越风抬头平日的清冷和桀骜都一扫而光被杀机取代时,“顾震见他如此,生怕苏慕岩被杀,遂再不骂苏慕岩,反将他撇在背后护着”…… 苏慕岩什么都没有看到,苏慕岩的话已经露尽了他的思想——哈哈,是顾将军你的部将吧!他的意思,是说跟到山东来、流落到陇陕去的那些苏家旧部,全都是效忠顾震而非苏家的,或是,连越野都在其中。越野之所以收容苏氏,并不是因为苏慕然,苏慕然只不过是个交换,顾震的面子才是根由……更或者,时间要追溯回川北之战时期?!他们这些人,统统不是忠臣,而是叛将!? “顾震,是你背叛了父亲!”苏慕岩咄咄逼人。 “苏慕岩你少血口喷人!”有副将大怒,却反而更增可信度。 “果然,果不其然!这些副将,全都是你顾震的人!”苏慕岩一怔,表情霎时破碎。 “少主,说得对,我们全是顾将军的人,也全是苏大人的人。”众将情知必死无疑,是以个个都铮铮铁骨、放怀大笑,“却不是少主的人!” 苏慕岩啊了一声,看他们在顾震身边那样凝聚,反倒把自己孤立了下来,一时之间更加悲愤:“哼,我血口喷人?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林阡进驻川北,你们的苏大人身边出现内鬼,借着川北大火让朝廷的人下来调查,差点就暴露了你们和控弦庄合作?!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有人想靠近林陌,意图篡了你们的苏大人,继而去和林阡平起平坐,是以这个人发动兵变,幸而苏大人及时发现并赶尽杀绝?!难道你们都忘了,是谁,声称苏大人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的,早就有了篡逆之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卖了你们的苏大人!?” 顾震听得熟悉,这些话,都是当年川蜀的牢狱之中,他对范克新说的。天意,讽刺到这般程度,在若干年后,由另一个人来对他说。 “苏大人身边的内鬼,和控弦庄约定的川北大火,早已证实是范克新那叛将所为,‘苏大人江山有一半属于顾将军’的谣言,也是范克新刻意将嫌疑将顾将军身上引。至于接近林陌、发动兵变,那都是顾霆在范克新的诱导之下犯错,顾将军非但没有篡逆,反而为了保护苏大人大义灭亲!”副将忠心耿耿,义正言辞,说。 “范克新?范克新早已死无对证,他被郭杲下狱,明明年后问斩,何以顾震去见了他一次,他就服毒自尽?!顾震在牢里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苏慕岩笑了起来,“是顾震啊,他为了谋逆,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弟弟,好降低父亲对他的防备。可是父亲那么厉害,怎会被他骗过去、蠢到相信顾霆是内鬼?虽说‘曹范顾’里有个鬼,可再怎样也到不了顾霆那种蠢货的头上去,顾霆他,只有可能是被人害的……顾震他,也许嗅出了父亲的再度怀疑,一不做二不休,把屎盆子全都往范克新那里扣,趁着范克新的女儿和义军首领走得近,趁着范克新对林阡有欣赏……可是你们没想过吗,范克新一介武夫,他有这个野心?!剩下一个曹玄,终究还嫩了点!最大的嫌疑,还是顾震啊!” “是谁,在你耳边如此说?!”顾震冷静问,他知道,凭苏慕岩,不可能思路这么清晰。 第941章 顾震之死 第941章 顾震之死 苏慕岩却不答他,继续落泪控诉:“没人再比你顾震圆滑,没人再比你顾震虚伪、八面玲珑,连二哥都信你了,说父亲能得你这一知己,真是此生最庆幸事。可是他不知道,川军事变那一场,你称病故意避开了天阙峰!你预料到了父亲会被林阡杀,你预料到郭杲会败你不拦住他,你选择的是躲在后面等,等着领我们这群残兵败将逃,因为你知道,川蜀是林阡的已经无法更改,你既得不到川蜀还不如借他的刀杀了父亲然后夺父亲的兵马,在陇陕也是可以自立门户甚至和越野平起平坐的!结果他们不知道你的心是这样歹毒,还以为你是多忠义,连父亲,到死恐怕还庆幸你没在天阙峰,他不明白,你是故意不在的……” 在辩驳的这数度回合中,终于有一些苏氏的虾兵蟹将,纷纷往苏慕岩那边靠了过去。苏慕岩说的话,尽皆有道理,顾震知道,他背后有指点的高人。如果顾震是苏氏兵马,听了上述所有,也很可能怀疑顾震的,所以他们走了,顾震没有挽留。 顾震苦叹一声,无法辩解,事实上,任何一件事,都可以由不同人的眼,从不同的角度剖析。苏慕岩的这个说法,有他一定的依据,譬如,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并肩作战的顾震苏降雪,会在那最关键的天阙峰事件中恰好分开?是不是太巧了?是真的如他所说顾震是为了自保,还是顾震为了表明苏降雪没他就不行?那一战,正好苏降雪死了,顾震活下来并整合残部一起逃走,搞不好就是变相的获利之人……顾震却很想知道,苏慕岩到底是听谁分析的,这个人的思路,缜密到了一定境界。 但是,不可能那个人的三言两语就会引导苏慕岩这样的痛恨他,如果苏慕岩心里完全信任顾震,如果苏慕岩这么些年不是憋着气的,如果苏慕岩真的把他当仲父看,苏慕岩根本不会听任何人的挑拨离间!苏慕岩,这条白眼狼啊,那个人只是给他提供了思路,他本身才是这思路的载体! “你对父亲的兵马,篡夺到什么地步,你自己心里清楚,眼前所有,也是明证。哈哈,陇陕时期,苏氏兵马,已几乎被你分了一半去,却万想不到,你连另一半也要吞。你连二哥和姐姐都要害,你连我……也想杀!” “说清楚点苏慕岩!”顾震身边的老将军火了,“顾将军怎么害二将军、大小姐了?!” “怎么害了?二将军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啊!大小姐呢,是不是被海一刀给刺死了!?是不是?!”苏慕岩凶恶反驳,“他顾震,眼看着二将军和大小姐一起被越野欺凌,一点忙也没帮上,非但如此,还破坏!好容易咱们在越野的膳食里下毒,是谁向越野告密!是谁告密、让越野一早就觉察出来,为此,我被越野灌毒酒啊!”苏慕岩说到最后,几乎是上下抽搐着在说,毒酒的滋味,只有当时被灌的他一个人尝过:“这世界,除了亲人,还有谁一心对你好……顾震,这是你送给姐姐的话,今天我将它一字不差还给你!” “慕岩……”顾震泪流,“那毒酒,只是越野机谋太深,或是你姐姐于心不忍……我,我一直将你兄弟姐妹,当做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你,莫被那些挑拨离间的人骗了……” “是吗,是当成亲人了,还是抓个象征在手上?!”苏慕岩冷笑,“你对你的亲人是这样不当人看的吗,你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去就一巴掌?!哈哈。”苏慕岩冷静了稍许,含泪,摇头,“挟持我在手里,这些人当然更加要听你的,无论骨子里就忠于你,还是真真实实地忠于父亲……顾震啊顾震,你既想要做主,那就做好了!何必这么虚伪!虚伪地折磨着我!” “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放弃你的荣华富贵!”副将道,到此刻,已有越来越多的兵往苏慕岩那边靠。却还有这些忠臣良将,迟迟不肯离开顾震,他们的眼神告诉顾震,即便前面是死路,即便要背负着不忠不义的罪名,甚至即便顾震就是叛徒——他们也跟着顾震定了。不为别的,为的是这么多年的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他们跟着顾震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顾震的人品吗!? 顾震长叹,情知必死,却实想在临死前,扳回苏慕岩对他的看法,更要找到这个背后高手是谁,是以开口退了一步:“好,慕岩,假设我顾震是真背叛了你父亲,你想想,我有什么动机要这么做?为了权?为了利?顾震原是你父亲的幕僚,本就不是追权逐利之辈……因为林阡吗?顾震曾经被俘,宁死都不肯降他……” 他原以为这话会堵住苏慕岩,给苏慕岩安静思考的时间,孰料苏慕岩冷笑:“为什么背叛父亲?还不是因为你觉得父亲对不起你?!” “什么?”结果,呆住的却是他顾震。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在父亲最需要你的时候,竟然决定与她私奔,父亲事业刚刚起步,万不可以失去你,父亲怕你犯错,所以派人去向雨时那里告发,说你要与向夫人私奔……”苏慕岩一边说,顾震的脸色一边变:“不,不是……” “父亲原是不希望你走错路,哪想到向夫人会被逼得自杀,父亲感到愧疚极了,才帮你灭了向家满门。”苏慕岩笑,“你少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在你与那有夫之妇越走越近的时候,父亲他多担心你的前途!也是父亲他们,告诉向雨时,你二人的奸情……” “这些!都不是真的!”顾震脸色煞白,举止比适才的苏慕岩还要狂乱,明明绑缚,还不顾一切往苏慕岩冲撞来:“你这畜生!休要诋毁你父亲!”苏慕岩大惊急忙后退,眼看顾震那无边怒火瞬即烧至,眼神竟似要把自己给撕了一样,苏慕岩啊得大叫一声躲到仆散留家身后,而同时仆散留家本能提剑防御,没想到顾震会冲过来刹不住…… 一声巨响,只见顾震整个胸膛,都被仆散留家的剑贯穿,他却并未倒下,凶狠地直瞪着那个吓得哆嗦的苏慕岩,眼中根本没有仆散留家和他的剑:“这都不是真的!” 仆散留家向后退了一步拔剑,霎时顾震血喷如注,众副将见状皆是又惊又悲,跟他这么久了,谁都知道顾将军临事淡定,从没有过如此惊慌,惊慌到忘记了一切……那是当然,苏降雪,那是他一生的知己和信仰啊!他怎允许有人去拆裂! 顾震哪里还记得要去探究幕后高手是谁,哪里还记得要扳正自己在苏慕岩心里的印象,栽倒在地的同时,顾震甚至没去管那只被跌在地上碎了满地的玉镯,而是……吃力地还在看苏慕岩的那个方向:“你胡说……这些……都不是真的!!” “是……是我听二哥说的。二哥说,所以他曾经帮父亲怀疑过你是内鬼,可父亲不信二哥。”苏慕岩见他满口是血,怕他临死杀了自己,是以赶紧实话实说,懦弱可见一斑。 “好,好,是你二哥说的,哈哈,我也不信你二哥……哈哈,哈哈……”顾震衣衫俨然被血湿透,面无人色,奄奄一息,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苏大人,从未对我不起,从未!!!”说罢,笑而阖眼,气绝身亡。 在场诸将,无论金宋,见他如此,都是内心大震,鸦雀无声。 沉默片刻,仆散留家上前一步,砍下顾震首级,简明说了一句:“示众。”立即有金兵上前接过,苏慕岩等人傻呆呆地看着顾震身首异处,看着这个苏氏人马曾经公认的核心人物,一时之间,个个泪流,说不清到底是对他失望,为他悲痛,还是对自己迷惘,为自己担忧…… 便在那时,与顾震一同被押解到这里的几位主要将领,接二连三地站立了起来,仆散留家这才想到他们,转过头去,不带通融:“一起!问斩!” 苏慕岩及其身边的一干兵将,赶紧上来求情,意思是说,这几位不过是被顾震蛊惑罢了,此番逃离大金,都是顾震的意思,与几位副将无关——他们现在肯求情了,自是不想再看到顾震的悲剧重演,他们现在肯求情了,是因为他们全部都迷失了方向,期冀着这几位中流砥柱还能够留下,代替顾震给他们一线生机,可惜,“畜牲!跟谁求情?跟金狗求!”追随顾震多年的老将,见亲生儿子也在那求情的人当中,冷笑一声,他们全都跟顾震一样,原先并不想寄在敌人篱下。话音刚落,已被仆散留家一剑两断。 “袁老将军!”众副将齐齐大惊,见仆散留家提着滴血的剑直往他们走,苏慕岩立即劝道:“还不速速跪下,向仆散将军求通融!” 然则,眼看着仆散留家目露凶光,这些副将没有一个退惧,个个都誓要追随顾震一起,“主既已去,臣何必留?”“宁忠烈死,绝不苟活!”彼时彼刻,他们,已绝非为宋廷活,人之一生,谁不为了信仰二字。 一道寒光刺眼之至,仆散留家长剑过处,刺翻了一排被缚宋将,霎时满地全是鲜血,与沂蒙战场一样壮烈。 第942章 记忆碎片 第942章 记忆碎片 理所当然地,在失去顾震这一屏障之后,吟儿的处境每况愈下。当日她明明已被顾震放出沂水的监狱,逃到了甚远的村落里去自以为一定可以脱险,孰料,仆散留家会那么及时地予以察觉,更甚至为了抓她而派出多路兵马拉网扫荡。吟儿知仆散留家暴戾,是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无辜,终于决定再不躲藏,被金军搜到并押送回头。这么一来,越狱未遂,罪加一等。 九月初十到十四期间,苏慕岩隔天就来探监并羞辱吟儿一次,他虽未明言,但吟儿还是料到了东窗事发、顾震已死,不免心内叹息,虽然她与顾震各为其主,到底也算同病相怜,而且,她心知顾震属有情有义之人,且还是林阡口中赞过的凝聚军心之才,不免更加扼腕。不过这般情况,也没法为别人操心了,吟儿自身难保。 所幸苏慕岩还记得顾震对他说过的不能太放肆免得有损大计,然而他把顾震之死的怨气也就全撒到了吟儿的头上,不敢拳打脚踢,于是用尽讥讽,言语极尽恶毒,嘴脸令人齿冷。吟儿初听尚还火大,一而再再而三倒却也厚了脸皮——左耳进右耳出不就是了?她对林阡的号令,也是这么听的。 “可知道吗,林阡的兵马,早已占了莒县,最近一直和当地的郝定一起,在我们长城一带进犯抄掠。”苏慕岩道。 “他来了。”吟儿的心因之更定,霎时喜形于色,却知道苏慕岩说这话动机不纯。 “他来了,却不是为了救你的。哈哈。”苏慕岩笑起来,“他只是去救莒县,要救潍州,救青州,战事面前,你算什么。老实告诉你,日前他骚扰沂水,我们已将你作为人质的消息放了出去,还说你是私逃被抓、情势凶险,你猜怎么着,他无动于衷,还是派郝定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打!他,摆明了一点都不在乎你。哼,先前政治婚姻倒也罢了,可现在虎毒不食子啊。由此可见,这野种,果然不是他的!” ***,你百转千回了这么多,从前往后说了一大通废话,就是为了证明,这野种不是林阡的!?证明这个,从而证明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最终证明你苏慕岩是个正人君子?吟儿听着听着,忽然控制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苏慕岩一怔,大怒。 她为了保护小牛犊,不得已而撒谎,装得可怜兮兮:“我是在苦笑,他原来这样狠心,这样不将我当一回事……唉,会否你们的消息没放准,放慢了?又会否,他不相信你们的话?他想眼见为实吧……” “何必再为他找借口。”苏慕岩哼了一声。 吟儿明白,苏慕岩虽嘴上说着政治婚姻,但如果穆陵关守不住,他肯定是会拿自己去堵林阡的,否则,他抓她不就浪费了吗。曹范苏顾向来都如此,说林阡不爱吟儿的是他们,用吟儿来牵制林阡的也是他们,这帮矛盾得连自己言论都不信的蠢货啊。 吟儿暗暗攥紧拳:一定是那内鬼,出卖了她行踪,害她被此人抓,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林阡他,未必能活多久了。”这时,苏慕岩说。 “什么?”吟儿一惊,回神。 “我在他身边安插了人,随时准备置他于死地。”苏慕岩冷笑。 “不是你安插的,是轩辕九烨安插。”吟儿说。 “哦,你原来也知道。”苏慕岩一愣,神色微变,“林阡倒是对你说了。” “那个人,姓甚名谁?”吟儿问。 苏慕岩一怔,冷笑,“告诉你,你当我傻子!?”转身即离开。 吟儿叹笑,你说的没错,我真当你傻子了。 话说回来,轩辕九烨怎么敢让苏慕岩和内鬼上下线?可见轩辕九烨不太重视那个内鬼啊。如果不是顾震严谨,内鬼早暴露了。吟儿一惊:也就是说,现在顾震死了,内鬼很容易就暴露吧?因为这里提供不了太多的帮助给他了! 换个思路再想,如果顾震没死,成功逃脱了,或许还良心发现,去告诉林阡,内鬼是谁呢。仆散留家杀顾震,倒也杀得及时。 那个内鬼,姓甚名谁?只剩两个疑犯了吟儿也知道:陈旭,范遇,林阡的两大军师,又是掐起来的左膀右臂。吟儿这里,基本上什么线索都没有。这两个人,因为都很聪明的缘故,一贯都跟林阡走比较近,跟自己、尤其是重伤之后的自己,基本上没什么大交流。晚上,吟儿睡在牢房里,睡不着,索性继续想,这两个人的来龙去脉…… 初识范遇,是在黔西魔门之战,林阡杯酒释乱,范遇弃暗投明。翌日苏慕离趁林阡重伤来暗杀,护卫着昏迷不醒的林阡之人,除了吟儿和海将军以外,还有一位,就是这当时刚刚归顺的范遇——“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短刀谷兵卫之外,拼死护卫胜南的还有你一个,范将军,这是你遗落的刀,我代胜南谢谢你。”她永远都记得,当时她将刀还给范遇,范遇脸上亲切的笑容。她由衷地希望,范遇能和海一样,找到那份属于他的“归属感”。 初识陈旭,是在川东黑暧昧道会之战,因范遇和致诚被叛徒出卖,落在了郭昶的手上,吟儿被迫入山交涉,陈旭以绣花针讽她,却被她断人口舌的口舌反讽,陈旭当时便羞惭难当。尔后吟儿再与郭昶斗剑,却被苏慕离搅局、暗算、挟持,但就在发现了苏慕离的真面目后,陈旭、郭昶等人,一起决定归顺林阡,非常巧合的是,那次收服陈旭,大半还是范遇的功劳。是范遇循循善诱,才把陈旭等人说服,也救了吟儿一命。从此,不仅陈旭如鱼得水,连郭昶都在盟军里找到了祝孟尝、莫非为知己。吟儿永远都记得,当时黑暧昧道会会众脸上和短刀谷盟军无异的笑容,其实,他们都一样是川民,不是吗。吟儿看见,陈旭的脸上,阴郁气质全都被拿走,换上了阳光,她也从心里说,陈旭,就算只是帮林阡收了你,我们打黑暧昧道会就都没打错。 一样,在归顺盟军之前,他们都是怀才不遇,他们都曾经走错路,一个差点被楚风流招降,一个已经与苏家人合作。如果没有林阡,范遇永远都是红袄寨里一个“乌鸦嘴”,陈旭永远都只会去赞同郭昶诸如“天下男人都好色”的馊看法……范遇审时度势的本领,陈旭料事如神的能力,全都是在遇见林阡后才得以被挖掘,从而正确、完整、出色地发挥。 仔细算来,范遇和陈旭尽归顺后第一次合作,却适逢柳路石陈、徐辕与林阡翻脸,继而林阡带着吟儿,离开联盟出走。由于最关键的留书失窃,引发了盟军第一次军心动变。是陈旭,提出“虽走还留”论,阐述金人最在意的是盟王行踪,一句话就解除了忧患,稳定了盟军军心;是范遇,指出“南北前十不敢贸然作动,是因为他们自身在分裂”,这个说法与林阡留书内容不谋而合。可以说,当时若非陈范,盟军不堪设想。 随后的那个夏天,林阡与吟儿一直在短刀谷刺探军情,耽误了回归行程遭到奸细大嘴张利用,盟军终于爆发信任危机,同时东方雨派鬼蜮来犯,一时间伤亡惨重,抗金联盟岌岌可危,也是陈旭、范遇,与金陵、徐辕一起,提出对鬼、蜮二人逐个击破,陈旭的请君入瓮在后山,范遇的请君入瓮则在内陆。便在那石之迷宫奋战,连金南第二的东方雨都受重伤,盟军守得固若金汤,打得一如既往漂亮。 接下来的八月,林阡因在魔门对抗金北而迟归,吟儿则被拥兵自重的辜听桐软禁。居心叵测的戴宗、向清风,蛊惑辜听桐谋夺盟军伏击林阡,正是陈旭和范遇,把吟儿从寒党中救了出来,并一致决定去燹冈接应林阡。吟儿回忆到这里忽而中止:现在,怎是戴宗和向清风忠心耿耿,反倒是陈旭范遇成了疑犯……世事无常啊。忆及向清风,更是一阵悲。 再然后的那个九月,吟儿躺在寒棺四十九天,川东川北的所有战役都是后来别人转述的,据说,为她报仇的川东之战,林阡对金南前十连根拔起,疯狂程度乍看之下是乱打一气,只有陈旭看出来林阡是故意“欺人太甚”,他是要激程沐空等人深不可测的兵力全部都暴露出来。同月,为她而打的川北之战,初始林家军整体被赶出短刀谷外,林阡指示说那就屯兵在百里林内,世人尽皆不解其意,只有范遇说出了林阡为何胸有成竹:因为寒泽叶和苏降雪,“小人自有仇雠”。 那年十月,川黔官军将林家军围困于魔门,是陈旭击败了那个堪称无懈可击的田若凝,帮林阡旋乾转坤;同一时节川北大火,是范遇推导出其实是两场,是他的推导,令林阡后来察觉曹范苏顾内部分裂。 吟儿入驻短刀谷后,没有多久,林阡和苏降雪就正式撕破脸,川北的第二场战说打就打,那段时间,林阡几乎吃和睡都跟陈范在一起,得此二位军师,才把苏降雪打得那么惨,直接压迫到了死亡之谷里去。川北之战结束,北斗七星在和尚原、阆水连番启衅,范遇和陈旭,仍然都被林阡带在身边,哪一场胜战,不是靠他俩运筹!虽然不需要冲锋陷阵,虽然不需要流血牺牲,但是有绝对的付出,绝对的心血…… 后来,石泉县营救吴曦,故事里依旧有他们,吟儿失踪的那整整一年,他们都存在在阡的生命,继而,风七芜时期,范遇始终跟在林阡身边,还帮林阡追求她,出谋划策,那个时候,陈军师虽然一直辅助的是郭子建,不常与风七芜见面,但,并不意味着那就是他犯罪的时间。 吟儿心一颤,接下来的,她不忍心想啊,延安府,望驾山,三关口,莒县,平邑,每一场战,每一件事,都伴随着这个内鬼!这个内鬼,他应是陇陕时期被轩辕九烨诱过去的,但异心一定生得更早……难道,就是自己不在这个故事里的一年?吟儿咬牙切齿,林阡在这一年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竟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人在渐渐叛离!?到底是范遇,还是陈旭?那一年里,他们在川蜀吗,范遇一直在短刀谷吗,陈旭有没有回黑暧昧道会去? 或是,这内鬼的异心产生,更加早,自己和林阡竟一起失察了?叛变的动机,显然只有一个,心态。水轩杀邓一飞的事件其实已经给了吟儿提示,水轩眼红邓一飞的地位飙升,而陈旭或范遇,显然是不习惯林阡身边的谋士军师越来越多……但这一点,他二人嫌疑,等同。 吟儿想了很久想不出来,竟是说睡就睡了过去,梦里面,突然就被黑衣刺客们给捂住了嘴巴迷晕……看来是那天被掳留下了阴影啊……吟儿情知是梦,暗笑了自己一把,忽然觉得不对,这窒息的感觉,这紧张的感觉,突如其来,如临其境,更像风七芜被陈杀王劫持——不,不,是当年在兴州被苏慕然和郭僪强掳发生的一幕! 那一幕,摇摇晃晃,模糊不清,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差点就被忽略……被掳的时候,她明明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她竭尽所能地发出声音,却可惜功亏一篑,昏沉中她听见一声“盟主”,稍纵即逝……这个声音的主人,差一点就救到她,可是,为了保全自身?因为一时怯懦?没有出手,更在林阡等人痛不欲生的时候,缄口沉默。这个声音的主人,可能一直以为她必死无疑了,于是就苟活在良心的谴责下…… 直到一年以后,在榆中大战落幕的时候,他见到吟儿劈头就问,“盟主的记忆,真的已经恢复?!”他,为什么会那么心急,问她她的记忆是不是真的已经恢复,他,是害怕吗?这么巧,内鬼的出现,就是在榆中大战落幕。是否因为,她的记忆恢复,他见死不救的“罪行”暴露,而激发他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之路。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不希望吟儿回到林阡身边去——所以那晚邓一飞死了,水轩要杀邓一飞,而他要阻止吟儿回归,他们共同达到了目的,他们两个,从那时起成为了两只鬼。 “范遇……”吟儿霎时惊醒,满头冷汗。 第943章 秋毫之末 第943章 秋毫之末 九月十五,傍晚,蒙阴郊外,徐辕与楚风月闲暇散步。 这么多日子沂蒙局势一直动荡,他俩都甚少有机会见面,更别说一起闲游了。徐辕难得一次不用日理万机,风月也正好随红袄寨家眷一起来到县内,因此前来见了徐辕、为他做了一顿晚饭,随后,便跟他一同到郊外纳凉。 风月想,真奇怪,为什么天骄会这么喜欢散步,就这么无聊地往前走,往前走……不过,倒也简单,倒也温馨,风月笑,自己当真已经融入了这样的生活中啦,很喜欢,很舒适。 只不过这榆木脑子的天骄,怕是还没考虑清楚——不,是还没开始考虑他俩的关系到底怎么进展!楚风月环视着这片熟悉的蒙阴县城,心道抗金联盟越打越北,为免师父和师兄再找我,我已不宜再往北去,然而,这么一来,跟徐辕又要多少天不见……越想就越不高兴,便踢石子入溪。 “怎么了?”徐辕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她。 楚风月佯装气愤:“在想,你是喜欢蓝玉泽呢,还是心里面装着柳闻因。” “唉?”徐辕一愣,“玉泽已经快嫁给宋贤,那个,闻因,只是看做妹妹……” 楚风月看着他傻傻的样子,噗哧一笑,索性坐在溪边,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女人啊,常常都会给自己找情敌,哪怕只是假想敌。 “风月,我绝对不是在敷衍你。”徐辕认认真真地说。 “我知道。”楚风月笑而托腮,“我是蓦地想了起来,在潍州时,我还曾是个楚将军,曾经绑架过玉泽和闻因,还拿她们俩一起去要挟你……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是啊。”徐辕点头,再也回忆不起来,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楚将军。 “那种损招,是我师兄,梁晋出的。”忆起梁晋已死,楚风月难免百感交集,“他说,宋营里有细作对他讲,天骄这一生就跟两个女子有过瓜葛,一个蓝玉泽,一个柳闻因。” “唉,其实,早在青州之时,玉泽和宋贤就已经在一起了,只不过处于半公开,也就我与几个相熟的将领知道,那些细作,自是不知道的。”徐辕笑,坐下她身边,“然而,闻因这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据称,有人十年之前,在柳闻因被掳走的时候急急去救,一只脚穿了一种鞋,在金国沦为了笑柄。”楚风月边说边笑。 “啊?十年前的旧事,也能被拿来牵强附会?”徐辕一本正经。 “当然不是。梁晋之所以敢确定,是因为细作说,形势已经迫在眉睫,你却还挤出时间和柳闻因练枪,感情可见一斑。”楚风月微微带着些醋意,但语气中也大多是不信的。 徐辕一怔,忽而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和柳闻因练枪的那一幕,别说没几个人会看见、会留意,就算徐辕自己,也不是很记得了——这个细作却记得,这个细作,太擅长从细节入手、推导。 “那么,玉泽和闻因,你们是怎么抓走?”徐辕问楚风月,“我一直很是蹊跷,玉泽倒罢了,闻因武功一向不错,不至于被人无声无息就抓走……” “她们那么轻松就被抓住,是因为找准了她们的死穴啊——玉泽是大夫,救死扶伤,所以要用药引,闻因爱马之人,当然要用马去诱惑……”楚风月微笑。 徐辕一惊,茅塞顿开,楚风月口中的这个细作,根本就是盟军中的那个内鬼啊!心思之缜密程度一样,手段也是通过人的弱点去针对——出现在潍州军营里的军师,没有陈旭,只有范遇……难道……! 难道那内鬼是范遇!?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几率已达九成,没错,那时候轩辕九烨和林阡一样都还没有到达山东,所以内鬼应当是由他人控制的,由梁晋控制!徐辕一喜而起,恨不得飞去沂水告知林阡! 便那时,楚风月看他突然站立,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迷惘,刚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徐辕忽然本能地抱住她的头就亲了她额头一亲,楚风月霎时怔住受宠若惊,一时间感觉麻痹手脚都不知怎么摆。 “风月!谢谢你!”徐辕自然而然地流露感谢一笑,楚风月啊了一声:“没……没什么……”发生什么了吗。 是范遇?徐辕的喜悦,过了半刻就冷却下来——怎么会是他,怎可能会是他。这么巧,徐辕和吟儿一样,想起了庆元六年的那场盟军内变,当林阡跟柳五津、徐辕都闹翻脸,无可奈何决定带吟儿出走的时候,林阡事先没有告知任何一个人,却专给范遇预留了一封书信,虽然那封留书失窃给了大嘴张,可是,这表明了林阡在盟军中最信任的人是谁不是吗!是谁?这唯一一个人,是谁! “果然行事周全,而你的留书,你认为范遇一定看得懂。”徐辕后来对林阡认错的时候才恍然大悟,那封留书,是林阡托范遇读懂他的去向,用以杜绝后面的一切枝节,林阡觉得,只有范遇一个人能读懂他。 “总觉得将军该有一封留书。”范遇和林阡,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尽管那封赋予最足够信任的留书失窃了,范遇却觉得,林阡是有话要对他说的。而且,林阡他在临走前还告诉了范遇一句话,一句“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偏偏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一个人…… 徐辕一时有些恍惚,教自己,怎么相信,是范遇害了向清风? 犹记那年夏天,抗金联盟走到末路,林阡和吟儿仍不知所踪,向清风质疑阡吟,表示失望:“以盟王一贯的行事周全,形势再怎样险急都不可能两个人一起消失……为何这次一定要冒着风险、一起离开?” 是范遇反驳了向清风:“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试想如若现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维持局面,反倒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会试着抛弃自己的原则一次,保护自己的女人一起走……况且当时,很难说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个才是矛盾起源。” 范遇驳斥了向清风之后,转头不惜冒犯徐辕:“当日天骄字字凶狠,明明矛头对着的是盟主不是吗?” 当年种种,刻骨铭心,撇开徐辕自己不谈,当年,清风是动摇的寒党,范遇是铁打的林党! 怎可能,是他……徐辕难免不能断定,心道此情此境,也唯能提供林阡一种观点了。 不知现在告知主公,还来不来得及。徐辕抬头东望,不知彼处穆陵关大战、是否已经开始。 第944章 穆陵之战 第944章 穆陵之战 穆陵关,北走燕赵,南扼徐淮,东连沧海,西接泰岱,自古及今,军事重地,以此为核心方圆五十里,三关三线,构成一套完整的纵深防御体系。 远望穆陵,砌筑坚实,壁垒森严,堡楼相接,雄壮崇宏,原就是郝定口中“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何况轩辕九烨在布局之时,对仆散留家、完颜讹论叮嘱绝对看重。守关弓兵,数以千计,披坚执甲,强弩硬弓。如轩辕九烨般战略眼光,早看出这里是要道卡口,务必死守。 奈何,九月十二,确然数以千计,十三、十四,已遭到郝定分流。自那日在莒县浴血奋战了一场,郝定名声恰如林阡所言,已在鲁中一带打响,是以他进犯何处,仆散留家就立即去救何处,如是,自然分心,分兵。 剩下个武功寻常的完颜讹论,连祝孟尝都比不过,焉能是林阡对手。眼看守关的虽还是精兵强将,却明显比两日前减了不少,盟军诸将自是胜算更足,斗志更高。便在这九月十五日暮,趁轩辕九烨还来不及调动,林阡着海、林美材领盟军及部分莒县兵马,协同攻关,速战速决! 风景,与武功无异,慢动作诗情画意,快镜头刀光剑影。 残阳下,宋军矫健如梭、锐利若钩,金军防如铁胄、固若金汤,冲杀与回驳,拉扯与交错,谁比谁弱,乾坤唯余一斗。血肉,雕翎,与孤鹜齐飞,铠甲,旌旗,共长天一色。 渐渐地,视觉败给听觉,怒吼,悲喝,哀嚎,嘶鸣声,马蹄音,弓弦响,兵刃之交接,流风之呼啸,或生命之咆哮。 长歌狂,箫笛断,烟云幻,时空灭。不过片刻而已,适才威风凛凛,已成白骨累累,仓猝,惊撼,每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都是这样。 “杀!”林阡饮恨刀狠辣扫荡,飞起烈风,如焰焚敌,龙吟虎啸,吞覆千军,倾颓,当先金军人仰马翻,前推后拥极速传递。箭如蝗集,命若草芥,战场喧嚣,气势白热,眼看穆陵关就要被林阡越过,忽有人被苏慕岩推了上来。 一瞬,在林阡眼中矮小不堪的穆陵关,被拉升得高大,耸立云表,怵目惊心。吟儿。竟然,果然…… 他该意外吗,不意外,沂水监狱里逃出的女犯,早就被金军放出消息说是吟儿,只是难以确定真伪,直到这一刻眼见为实。他,之所以把作战日期定在了三日之内,一是要速战速决,二,是怕,怕吟儿在他们手上受苦。 这一刻,吟儿真的被绑在穆陵关上,作为人质逼他退兵,是金军主将计算好的吧,所以他们才让那内鬼留意,只有抓住吟儿这个筹码,林阡在这个战场才注定赢不得。那一瞬,见绑缚着吟儿的人是苏慕岩,林阡心中流过了无数念头—— 关于杨致诚见到的苏慕岩和陈旭,到底是陈旭不小心、真的不小心被范遇陷害,或只是陈旭的不小心、刻意不小心去引导自己怀疑范遇,稍纵即逝。再有的,是眼看着吟儿在苏慕岩手里,释然地正在对自己微笑,尽管还很远很远…… 林阡冷静地看着她,刀架在脖子上了吟儿还是如昨般微笑,好像在对他说能重逢了就好,吟儿唯一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小牛犊已经五个多月了,腹部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那是她拼尽了性命忤逆了他也要的孩子,却远在,烽火狼烟相映处…… 万千豪侠,原还战得兴起,忽而束手无策:又是人质,可这次,情境与蓝玉泽、柳闻因大不一样——宋军只是一瞬的迟疑,金兵就已经开始反扑,金兵不是拿她来迫盟军停战,而是用她来引导胜局…… “盟主!”海还不及喜,忽然肩头就一痛,穆陵关上箭如雨下,岂止,一众宋兵,原还在往前冲锋,忽而就接连中了不少箭,形势陡转,宋兵后退,吟儿看在眼里……终于,她的男人,没有退却,一声令下,复要攻坚。 热血男儿,情知不能溃败,是以又站稳脚跟,重新上前气势更猛,他们,势要将穆陵关更快克服!于是,先前像黑云般慢慢逼近的军阵,如今如风暴般迅猛席卷。金人的胜算,刚出现,又掐灭。 “哼,看见了吗,林阡他分毫不在乎你。”苏慕岩拧起吟儿下巴,冷笑了一声。换做往日,吟儿可能会鼓足勇气,说出视死如归的话,甚至临阵侮辱苏慕岩一番,哪怕跳下去也敢,但今时今日,却一声不吭。不示弱,也不逞强。 她看得清这形势,此穆陵关胜败,关乎山东全局,林阡胜,则潍州、青州、泰安皆能复,林阡败,则红袄寨自此全盘凋落,不出几年,绝迹齐鲁。而,林阡稍一迟疑、为了她母子断送战机,那么……适才那一瞬也演过了,中箭的岂止海一个人,倒下的、负伤的,枉死的大有人在。一声不吭,是自保,也是为了林阡不担心她,他的心为了她牵绊就好,行动,千万不要被牵绊! 奈何这次,劫持她的人,是苏慕岩,看她一声不吭,大怒便拔刀顶在她后心。正在不远处指挥射箭的完颜讹论,见苏慕岩这般而大惊,低声道:“苏慕岩,你要做什么!” “放心,完颜将军,林阡不会真的救她的。出于面子,可能会做做样子,迟疑迟疑,其实,打心底里,谁愿救个背着自己偷男人的。”苏慕岩低声笑道,众金人恍然大悟,吟儿听他这般说,气得咬牙切齿。苏慕岩又道,“我们只是要林阡的半刻迟疑,也好等仆散将军回来。” 完颜讹论一想不错,转头向下,看林阡却波澜不惊,一愣。林阡冷漠看着城关上的这群人,虽不知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但知他们向来龌龊,也料定他们不敢杀吟儿。是以林阡一直任海、林美材率众冲锋,自己则指挥若定、见机行事——越不惊慌,越能救吟儿。 “林阡,你只消……费半炷香,停了你麾下兵马,上前一步与我交涉,如何?!”完颜讹论出得穆陵关,一人一骑,一把大刀。他争这半炷香,无非是等那仆散留家的大军回归。 “林阡你到底答不答应?!”苏慕岩的声音骤然压下来,帮完颜讹论一起威胁。凶神恶煞的他,直将吟儿推到了城头最险处,确定了林阡更清楚地看见她此刻处境。 林阡面色倏忽变得铁青,当见到苏慕岩刀尖顶着吟儿,而吟儿气色难看地摇摇欲坠,林阡心内,岂能不煎熬?!他恨不得立即就上去穆陵关,打扁了苏慕岩那个兔崽子!然而,置身后兵马何顾! “半炷香,咱们有这时间!”林美材在他身边,力劝。林阡转头,看见海的目光,虽无言,却坚毅。 林阡点头,策紫龙驹往前的第一刻,他已经决定,不管多艰难,既要保证吟儿安危,也要保全身后兵马万无一失!这蓄积在山东几十年的铁血风云,万万不可以因为这半炷香而一笔勾销。 所谓的交涉,无非是要挟,谁都可以想到完颜讹论会说什么——完颜讹论问:“林阡,给你时间考虑,到底是要你老婆,还是要打胜仗?!”吟儿冷笑,这么多年,每个敌人,问的话都是一样。 海那一刻扣紧了掩月刀,想,其实,如果能救盟主,哪怕就不要胜仗了,败得退回莒县去,只是……莒县一城的军民性命,和盟主母子的,孰轻孰重啊……海心中凄楚,情知难选,闭上双眼。 林阡看了城墙上的吟儿一眼,淡然回答,距离虽远,相视却近:“无需考虑,她就是胜仗。”吟儿傲然一笑,她就知道,他两个都要,却没想到他是这么答,这断人口舌的口舌! “狡辩如斯,果然野种!废话什么,冲他放箭!”苏慕岩狂笑一声,宋军听得这话还不解其意,完颜讹论也没料到他这般沉不住气,就听得城上面搭箭开弓,全部都灌向这正与完颜讹论交涉的林阡,居高临下,纷扬湍急。吟儿大惊,海大惊,完颜讹论也大惊,这分明是金人失信,失信到这个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这紫龙驹长嘶一声,拔开四蹄,却并非后退,而是驮载着林阡直冲过去,配合着饮恨刀出鞘的一道寒光,雷霆般出击、斩杀、削落,几丈之外一道弧线,百余箭矢如触疾电,全然烧焦无一例外。 苏慕岩惊见变故,吓得赶紧自保:“林阡!你还打吗,还打,我就把她剁碎了摔下去……” 那时林阡已打下这几百根箭来,在金军瞠目结舌定格当场的状态下,朝着完颜讹论头顶上的苏慕岩厉声喝:“若敢伤她分毫,你同这箭一般!” “啊……”苏慕岩一怔,又惊又乱上前一步,吟儿因他力道太大几乎坠下,倏一站稳,头晕目眩。 “放箭!放箭!”苏慕岩情绪失控,急忙道。仿佛他才是被劫持的人质。 便见这第二轮箭矢齐往林阡射去,齐心协力,气势汹汹,吟儿觉城垛都有崩塌之势,便那时,海等将士们早被激怒,宋军阵中冲出十余骑重盾勇士,临难不顾生,冲过这漫天遍地的死亡威胁,齐齐聚拢在林阡的身边,士气与杀机分毫不差,交睫之间斥尽攻势。这第二轮箭甫一落完,林阡忽然爽声大笑:“杀上去!这穆陵关上,总共不过这百十个人!” 完颜讹论啊了一声面如土色,穆陵关上的弓兵们也尽数吃惊,宋军听得这话,却是大受鼓舞本就也义愤填膺,所以再不犹豫,一干骠骑如电驰出。没错,穆陵关上不过百十人,他们,所谓的半炷香以及频繁放箭,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作?……他的心,是肉做的吗?!”苏慕岩大惊,眼看林阡指点着千军万马,霸气凌人地往穆陵关冲击,除却弓与箭、刀枪剑戟,竟连抛石车、火药火毬,也尽数等候已久……雄壮了千古的齐长城,何以在这一刻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守住!守到仆散将军回来!”完颜讹论一边喊,一边提起大刀直往林阡舞,他虽武功稀疏,倒也能凝聚人心,所以,轩辕九烨才放心把穆陵关给他守,可是,这一刻他勉强接下林阡饮恨刀,才一招,便已经双臂发麻。余光扫及,已有宋军强行架梯,垛口处腥风血雨,谁的枪挑上了谁的刀,哪一方的将士头颅滚落到城下的多…… 林木萧森,风色凄冷,地势觉宽,天宇回迥。寒光闪耀,霹雳翻滚,赤焰冲天,满城烟沙。天涯海角,处处是战,吟儿笑看着夕阳凄清,想,自己近乎陪林阡战遍九州,但这一刻,意义又不一样,这是他们的小牛犊,第一次看着它的父亲,攻城略地,马踏天下。 便那时,玄色风影一掠而过,原是邪后飞身上来,显然是他们分工负责好了,由她来救吟儿,吟儿大喜,正欲挣脱开苏慕岩,孰料这惊慌失措的苏慕岩手忙脚乱,竟猛一用力,将她往城下推,吟儿倒退半步已然失足,身体被缚根本无法自救,眼睁睁看着邪后也脸色大变没挽得住自己,一瞬之间,就被推下了这危高至极的雄关穆陵…… “吟儿——!”邪后悲从中来,惨呼一声。 第945章 流光电逝 第945章 流光电逝 所幸邪后失态叫出这一声,所幸这穆陵关高耸险要,所幸林阡和完颜讹论正于关前斗战!暮色中,吟儿方一落坠城头,林阡便弃了交手的敌人,以及战至疲累的紫龙驹,一瞬之间,飞身踩过了多匹战马,点过了无数刀枪,也不知掠过了多少兵将,便凭这不能失去吟儿的一口气,到达与吟儿不远的距离…… 却终究差了咫尺,危难关头,听得一声嘶鸣,原是范遇见状抽了战马一鞭,及时得不能再及时了!林阡大喜,急急跃上驰向吟儿,终抢在吟儿坠地之前将她捞起,重新接触她的这千钧一发,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完整回归,喜不自禁,眼角已然湿润,再不迟疑,一面离开这箭雨范畴,一面将她抱上来,然而,往常都是抓紧她的腰,现下才发现,只能揽胸了,哈哈。 林阡忍不住笑出声来,吟儿虽还心有余悸,听得这笑心跳才有些慢,被他斜放在身前马背,沉默回头看着他,适才数次生死危机毫无色变,如今才到他身前来就忍不住哽咽。此时此刻,其实还未脱离凶险,但前面背后上空脚下,一切的暗箭明枪,全都不是吟儿要担心的…… 这一刻无暇对白也用不着交流,林阡右臂护住吟儿,左手则持饮恨刀继续杀敌,枪戟四袭,俱被他一一打开,箭矢扫射,无不是强弩之末。小牛犊,小牛犊,你记得了吗,有你爹的地方,即便幽冥炼狱、修罗血海,也该是你所爱。 终于,仆散留家的军马在这一刻闻讯归来,他们,还来得及夺回已经落在邪后和海将军手里的穆陵关吗…… 仆散留家一回来就狗急跳墙,怒吼一声,两眼喷火地往林阡处策马挥剑,趁他不备背后偷袭,那时林阡尚在乱箭之中,恨不能有三头六臂,盟军诸将也尚不能来,竟被这仆散留家得手了一剑,当即血流如注,便那时一支流矢从前上方猛落,林阡吃紧,当机立断抱着吟儿一起坠马,仆散留家没能料想,下一刀已追着那匹战马往前跑了,林阡垫在吟儿身下给她起来,乱军里终于有联盟的人上前,吟儿方要长吁一口气,方要跟那人一起来看林阡伤势,忽然心一紧——“将军。”那个来问候林阡的人,是—— “内鬼!”吟儿心念电闪,大惊脱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阡尚不及去看身后人是谁,就只听到了这一句内鬼——那人也面色大变,图穷匕见,竟当真对林阡拔刀相向! 锋利的刀芒,残忍地对准了没有准备在这里遇见内鬼的林阡……但内鬼的刀,会比林阡快吗?饮恨刀回刺只在刹那,劲力凌厉,方向精准,蓦地触上这背后躯壳,应声削断了那人一条手臂,但林阡眼随刀去,却根本……难以置信…… “范遇?!”林阡惊滞当场,久久不能思议,是时,徐辕的信件还没有传来,虽然范遇有五成的可能……可是,他怀疑范遇是,不代表他会接受范遇是!这同样也是与他战遍九州的人啊,换一个场景,换做范遇被金人掳在穆陵关,他也会在后背受伤坠下马来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垫在范遇的身下的!不为别的,因他就是这样的人…… 林阡,何以,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吟儿心痛至极:他这种人天下无敌,却容易栽在兄弟手里! 然而,乱军之中,岂容得片刻失神!猛然之间,吟儿觉眼角寒影一闪,斜路里竟又多了一道刀光,挟巨力斩向林阡后背,趁他的死穴暴露无遗……吟儿脑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冲上前,趁着这个人的目标不是自己,猛朝这个人的臂上扑去。那时她仍然被缚不能动武,却是什么都不管了,冲着那人就咬,宛然一条疯了的母狗。 这个名叫苏慕岩的无耻之辈,嗷嗷惨叫着松开了手,哪还有气力去偷袭林阡,恼羞成怒竟是举肘就往吟儿的头磕过来,吟儿吃痛倒在地上,豁然眼前发黑,好在这一刹功夫,终于帮林阡回转了思绪,林阡赶紧回身救她,新仇旧恨冲上心头,一刀就将苏慕岩劈翻了,扶起头上长了个大包的吟儿,急问:“怎样?!” “唔……”疼痛渐渐散开,吟儿知这不过皮肉之苦,怎么也及不上那兄弟情的化为灰烬……也就是这一瞬之间,范遇退后了几步,忽而抢上一匹战马,没命一样地不知往哪个方向逃。 穆陵关的喊杀声早已弃诸脑后,林阡知道,他要打的仗,不是那一场。 牵上紫龙驹,并为吟儿砍开绳缚,那时,邪后已赶了过来,惊魂未定,笑时泪都还没擦,显是被吟儿给吓的。 “邪后,照看好吟儿。”他把吟儿交给邪后,从前,这种事情,吟儿必定会与他同行。 “你去哪儿?”邪后一怔。 “去杀人。”吟儿代他答。 林阡点头,转身上马,往南驰骋,吟儿体会得到,他的痛彻骨髓。 他们是征人啊,控得住刀光,扼不住流光。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黄果树瀑布,正自下棋耍赖的林阡和吟儿面前,那时候,他二人棋品低下引起众怒,范遇于是将她从林阡的面前分化开去:“申时应该过了吧,是时候去填饱肚子了,盟主,据说这边的藩人们有很多美味值得尝试,有种糯米饭是五颜六色的,特别好吃。中午没能有心情,这会儿该有空去品尝了?”也是在当时,是他对林阡指出,苏降雪没有永恒的战友,只有永恒的敌人——其实,谁都是。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仲家蛮仙歌节,看到兴致盎然的男男女女,吟儿眼睛都直了,赶紧忽悠林阡也去。“将军玩得尽兴些。”范遇目送他们步入那歌声领域。那歌声,也在流光里。 流光,逝向那遥远的川东广安,祝孟尝第一次见到林阡的时候,他们正围着篝火,在玩“藏钩杀人”的游戏。“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了这游戏的。这个杀人游戏,可以增进咱们察言观色的能力。”范遇对祝孟尝说,“主公可以因之知人善用,谋士可以因之见微知著,将军可以因之审时度势……”结果,范遇你用它做了什么,为什么要你一心跟随的那个人,现在不得不去杀人,去杀你。 流光,真往前逝,该多好。 第946章 无回头路 第946章 无回头路 几乎在林阡安插眼线的第一刻,甚至七月末平邑败战刚结束,范遇就已经感觉到了百里飘云无处不在。是以,一次都没有甩开过他。 无需甩开百里飘云,眼线窥探不到营帐里。八月初八,放下帘幕,背对整个世界,范遇取出袖中白绢,简简单单几个符号——是顾震告诉他,“我们会帮你,找陈旭谈心。” 找陈旭谈心,利用这么多年来,黑暧昧道会和抗金联盟之间,一个将完未完的心结:郭昶。范遇足不出户,就诱导了杨致诚和陈旭的连环犯罪。 衣袖里,忽又掉出件精美的佩饰来,那是他暗恋了多年的女子之物……范遇心念一动,没错,可以用它,去栽赃陈旭。对于陈旭喜欢孙思雨的事实,很多人都心照不宣。为了孙思雨,陈旭定会关心则乱。 恰好,那八月十八的戌时到亥时之间,范遇察觉出林阡要对平邑采取行动,于是,立即离营去见中间人,同时以孙思雨诱导陈旭也出营掩护。范遇之所以要告知轩辕九烨,一是为了立功,二也是为了对轩辕九烨说,嫌犯已然少了,请允许我收手不干,如此一来,范遇全身而退,陈旭或杨致诚做替罪羔羊,他们会死得比柳月更惨,范遇会比程沐空更加隐秘。 结果,自己帮金人以孙思雨的佩饰要挟陈旭,万想不到,金人会同样以母亲的布鞋来要挟自己!轩辕九烨说,你可以收手不干,前提是你杀了林阡。 “你以为,冤死了杨致诚或陈旭,收手不干,你就再也不会有嫌疑?错了,林阡死了,才是一劳永逸。”——没错范遇是轩辕九烨安插的,但范遇做什么、怎么做,是金人全体在控制,他们一致表决出林阡该死,那么轩辕九烨也就只能传达这一号令:要林阡死! “交沂南的布军图就可以这般豪爽,何以叫你杀林阡却是扭扭捏捏。”身边的这些策应他的高手们,都传达了上线对他的不满。 终于,陈旭被杨致诚杀了,金人们,宁可费了这张沂南的布军图,也要帮自己打掩护——但这不是重视自己,这只是为了杀林阡。也难怪杨致诚那么激进,他刚从昏迷中醒,又因为杨致礼和向清风死,一听说奸细是陈旭,当然要置他于死地。 可是,范遇心里清楚,这一切蒙得过世人,蒙不过林阡,即使陈旭已经证据确凿,自己的嫌疑,却并没有洗清。 尤其杨致诚脱罪以后,陈旭是范遇唯一的对手,更是他唯一的保护伞,错误一起犯,两人才都活着,不得不说,陈旭的人赃并获,是范遇的冒险之举——决定栽赃陈旭,与其说是范遇沉不住气,不如说他是想提前收手! 要彻底骗过林阡,就只能永远收手不干。 奈何,不可能了,已无回头之路! 那天人前,陈旭伏诛,范遇察言观色,听林阡说出一句“死无对证”,一瞬就看清楚了林阡的心理,果然林阡还不肯定内鬼是陈旭。然而,难道林阡你还要怀疑活着的人?范遇知道,接下来,林阡肯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交心。这段时间内,范遇为了他的信任,当然不可能再与金人有任何联络,但这段时间,也是范遇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杀林阡。 可范遇,又如何下得了手—— 人生,太苦;动机,太多。知遇之恩,遭遇人才辈出,此其一也。党派林立,清泉变浊流,此其二也。思雨,辜听弦,此其三也。我原是想,平邑之战是最后一次犯错,却不曾想到,他们会搬出我娘。 然而,要我出卖田守忠、萧溪睿、钱爽、向清风、杨致诚皆是可行,哪怕出卖尽了天下,我如何敢伤害将军你…… 忆昨夜,山间行,穿过树林,深不知底,路边丛中沙沙之音,周遭空无一人,那是何物所发,或是自己的心…… 焦躁不安,遂舞刀于林莽,反复削砍,疏泄癫狂,是田守忠、冯光亮、钱爽、唐进、赵显、向清风、杨致礼的身影,在牵绊,在萦回,在缠绕,还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范遇,范遇,好名字,怀才不遇了十多年,仍然默默无闻,在红袄寨叛变的时候被林阡收服,然后如鱼得水了多年,再在服从后又背叛,背叛在红袄寨的地界里。 “将军……我是被逼的……”将军,在范遇心里,林阡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将军,而不是后来陈旭、寒泽叶、覃丰、荀为等人瓜分的盟王或主公。在陈旭出现之前,林阡身边的军师是范遇、叶文暄和莫非,林阡赞不绝口和最重用的人一直都是范遇,却为什么,从何时起,林阡对每场战事,都宁可采纳陈旭?甚至后来的寒泽叶,不仅计谋高深,而且武功高强,九分天下之一!而覃丰、荀为和林阡来不及收服的苏蕤等人,全都是一等一的谋士,他们看见了林阡和苏降雪在川北第二战时犯的错,范遇和陈旭都没有看见的…… 泪流满面,我是被逼的——假如那些人,都只不过是范遇心胸狭隘、不能容忍他人,但那些,都并不阻止范遇施展抱负,不足以构成范遇降金,可是,兴州城外盟主被苏慕然和郭僪的人强掳,范遇明明出口了一句“盟主”也根本是想要救她的,却凭何没救……生生吞下了这见死不救的耻辱、担惊受怕了一年之久,在榆中重新看见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怕啊,他怕盟主记仇,怕她告诉林阡,怕自己因此更不受林阡重用! 终于,水轩杀了邓一飞,盟主被钱弋浅抓走了,偏偏那个时候,轩辕九烨通过水轩来找他。他斩钉截铁说,不行——但金人,那时候要打击的目标是延安府,那个跟在辜听弦身边久矣就在陇陕的孙思雨,正巧就在延安府……这就是为什么内鬼的第一次行动针对的是田守忠,因为,范遇怕他们伤害孙思雨哪怕分毫!所以,才和水轩合谋。水轩从辜听弦口中套到的只有稍许,大半都是靠范遇推敲! 思雨,她不仅仅是陈旭会关心则乱的女人,范遇为了她,也可以杀人放火。将军,你应该不知道吧,川东之战,她作为战俘出现在篝火边的那一个晚上,只是第一眼罢了,范遇就已倾心于她,其后,久久萦怀……她恋上的人,却是将军,无可厚非,如将军这般当世无双,任何女子,都应爱上,范遇即便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即便她移情别恋,再去爱陈旭、爱向清风了,甚至去爱祝孟尝,范遇都可以因袍泽之谊而成人之美——然而,她最终选择的人又是谁! 是辜听弦啊,是那个林家军里屡屡犯错、不肯对盟军诸将低头、身为罪人还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辜听弦!早在寒潭里,范遇就建议林阡杀了他,他拾了一条小命一瘸一拐地走在锯浪顶,三番五次被林家军的兵将欺凌,那种人,却还抢走了他们所有人都喜欢的思雨?!范遇曾鼓足勇气,想在走马场上让盟主给自己和思雨牵线,盟主出马,一定成功,难料想,自己还没开口,盟主就对将军说,思雨和听弦如何如何,那个时候,范遇才清楚,听弦那种少年飞扬,才是孙思雨心仪对象…… 早在寒潭里,范遇就建议林阡杀了他,林阡为什么却没杀?林阡宁可把一个仇人留在身边,是因为开疆辟土需要人才,是因为辜家军不能整体都走错路,是因为林阡他有这个胆魄敢这么做,还更因为,当时在寒潭,陈旭和海极力挽留! 陈旭,又是陈旭,他和海,早就已经结党。何时结党?盟军内变时期,徐辕带反对派去黔西兴师问罪,当范遇、金陵等人都在猜测徐辕谋逆,陈旭就悄然将海叫进了营帐里密谈,其后,范遇安插进魔门的杨致诚等人,明明是为了解救林阡而去的,结果却给林阡添乱,反而是海和陈旭的这一伙,袖手旁观了那么久,最终成为林阡口中所说的“最忠诚”。 是的,陈旭、海还有后来的郭子建,早就已经抱成团,所以川北之战的第二场,擂鼓备战之时,郭子建和海但凡有不懂之处都将目光第一个投往陈旭。陈旭,那算什么?他都不能算是盟军中的,他常年来往于黑暧昧道会和短刀谷之间。黑暧昧道会,那又算什么?将军为了他们呕心沥血,甚至可以拼出了自己的性命去打贺若松、薛无情,可他们,却一口咬定将军别有用心,反而逼着将军要划江而治,直到神岔之战,又是将军,为了他们,一个人打了几万金兵,心力交瘁几乎战死,要这样他们才肯归顺……这样的一个黑暧昧道会军师,他凭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从延安府开始的罪,范遇就已经满手鲜血,不得不再把萧溪睿困在怀旷楼,上天真是讽刺之至,宁可采纳陈旭的林阡,竟然就在那望驾山之役,说出一句暌违多年的,“范遇言之有理。”那个时候,其实,范遇的心真想倾斜啊,如果可以收手不干,那就顺水推舟给辜听弦……?却想不到,盟主她,就在那时撺掇思雨和听弦成亲,真一对患难夫妻…… 山东之战,板荡狼烟,这里与陇陕却不一样了,这里是范遇的家乡,这里的情境又是红袄寨处于劣势,万般权衡,范遇也只在潍州战场上,出卖过柳闻因和蓝玉泽,继而,在纥石烈桓端差点被林阡打败而借助“完颜永琏”望梅止渴的时候,帮纥石烈桓端来骗林阡退避三舍,继而,在钱爽唐进和赵显策划莒县反围剿时通知了仆散留家,继而,在金人对临沂和兖州捉襟见肘的时候,帮他们偷袭了平邑据点…… 然而,范遇做到这里,已经很累,不想再背叛、出卖下去,尤其是发现百里飘云盯着自己的那一刻起……范遇明白,这已经是林阡对自己的失望,虽然这种失望,暂时还分了陈旭一半,但范遇理亏:林阡这是不想将他当兄弟看了,而他,本也不配再做林阡的知己,他杀了林阡这么多的手足兄弟!他心里知道,这已罄竹难书! 真想收手,污蔑完了陈旭之后,一切结束,洗心革面,往事随风,真想啊!范遇刀行之处,落木盘旋,枝叶凌乱,风起沙走——却为什么,金人会拿他正在泰安的母亲来要挟他,而且要挟他的唯一任务,就是杀了林阡。 杀了林阡。于是今天,竟真的刺出了手?不,不是,如果不是凤箫吟发现了,如果不是她叫出一声内鬼,不会的,范遇不会图穷匕见。 一路奔逃,一路飙泪。 第947章 生如逆旅 第947章 生如逆旅 范遇一路奔逃,见到金营就钻,辗转天昏地暗,恍惚不知东西。 此地金兵,不知谁人管辖,入夜之后,灯火通明却花天酒地,哪里像个军营。当范遇一骑冲过寨口从马背上栽下再滚进军帐里来,那群兵将见到了他断臂流了一地的血,纷纷都是一个表情——大惊失色。 “救我……救我……林阡来了!”前几句还只是让他们大惊失色,最后四字致命一击,震天动地齐声惨呼:“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人一骑来犯,跟范遇的仓猝慌乱不一样,来者是淡定自若,同时也面无表情。 乍见此人也是怀刃浴血,杂碎们应是双倍惊悚,但是根本就来不及逃——因为被提示过他是林阡,所以个个都吓得两腿发软,没力气逃,哪个敢逃! “将军……”范遇倒在案边席上,如一头幼兽,瑟瑟发抖,却闭上双眼,情知生还无望,终于死心面对。 林阡携刀坐在他身侧,看到这军帐里的酒,闻这气息便知道了,浅笑:“是鲁酒。” “这种,就是……是‘三碗不过冈’。”有金军乖乖地、小声地提示说。 “范遇,喝三碗给他们看看。”林阡语气不带感情,眉眼略含笑意。 一阵风忽然吹过,熟悉的画面,范遇忽然忆起,初被他征服的那一刻,他以同样的姿态,对自己说:“范遇,也想尝试这壶酒么?” 那天魔门大战,林阡杯酒释乱,却只是和唐进、赵显、还有自己喝,他跟谁对饮,是给谁机会,没有唐迥,因为唐迥那败类不配。 但如今,范遇嘴唇翕动,手足抽搐,不敢起身啊,范遇现在,也不配了,比唐迥还要不配…… “起来。”林阡淡淡喝令,同时已倒出两碗,“割席之前,你我还是兄弟。” 范遇颤颤坐起,脸上泪迹未干,几里路追逃下来,范遇失血过多,已是脸色惨白。 “首阳山,对金人透露妙真行踪的,是你。”林阡道。 “是……”范遇支撑危坐,“水轩……自榆中之战杀了邓一飞以后,就为轩辕九烨来分化我,首阳山的事,我只是不小心,对他说漏了嘴。好在,没有伤害无辜……” “延安府覆没,实是水轩和你共同促成。他撬开了听弦的口,你推导出了我的整盘布局。你却将罪责全推给了水轩。”林阡举碗,一饮而尽。 “因为我猜出,将军会把首阳山和延安府联系在一起,所以……很早就在计划,让水轩一个人顶两份罪名。但水轩是我同党,还是能不牺牲就不牺牲。”范遇艰难喝第一碗,哀叹,“然而,诬陷辜听弦是奸细,只是众口铄金,根本没有凭证……却有个沈依然,这么巧出现在两个事件里……” “我心里刚觉得依然不对劲,你就推动舆论说依然不对劲。范遇,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甚至怀疑,犯事的是另一个我,是我自己。”林阡笑,再一碗。 范遇艰难喝第二碗:“实则,我心里也清楚,污蔑沈依然是奸细,或许别的主公会信,但在将军这里,一定是穿凿附会。所以,我让水轩咬定沈依然,明着是在帮他,其实,已经让他引导着将军,继续把首阳山和延安府联系更紧,从而,一旦抓住水轩,就不会怀疑还有第二个内鬼。” “你也猜到了我的思路,是宁可大嘴张、水轩,也不是自己最铁的兄弟。”林阡长叹一声,笑容终于敛了,眼中分明微红,喝完第三碗,终将那碗掷开。 “但守忠大哥,真的是我害死的,延安府的兄弟们,也是我……我……我只是不想思雨有事。”范遇绝望哽咽,语声沙哑。 “思雨……”林阡微微色变,这才知他最原始的动机,竟在这里。 “一步错,步步错,我……我罄竹难书,我没有脸……延安府之后,望驾山的怀旷楼,我是被逼的……”范遇见他三碗已尽,带着哭音,迟迟不肯喝第三碗。 然而却见林阡饮恨出鞘,一道强烈寒光挥洒,范遇目瞪口呆,就见他一刀扎在他自己身上。 “将军!”范遇脱口而出。 “是我失察。守忠、光亮因我而死,你因我而变节,这一刀,是我罪比你更重。”这一刻,他仍是范遇的主公。 范遇泣不成声。 “思雨和听弦,只是动机之一,必定还有许多心理,林阡更加不曾关注。”林阡冷然看他。 “是范遇气量狭窄,因将军身边人才辈出,便忧自己不见容于将军……加之短刀谷内党派林立,范遇实不知何去何从。”其实,如范遇这种人,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甚至,他很清晰地剖析了他自己,他太了解他自己。 “范遇。”林阡听得这“党派林立”,终清楚范遇的蜕变大多拜何处所赐,以及轩辕九烨为何会挑中了范遇,色变,叹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将你带到短刀谷去……清泉入泥潭,能涅而不缁的,到底有几人……” “至少,将军和盟主,都没有变……然而,我却是害了盟主啊。”范遇淡笑,临死之时,哪还想将这罪行带进棺材,原原本本与林阡说了,林阡听罢,心知吟儿的失踪、范遇的见死不救,又是一个诱导因素。 “陇陕他们找了你三次,山东,他们仍旧用你。” “水轩死后,确实平静了一番……我以为会没事,哪想到刚到潍州,梁晋便来与我接触,问我如何打败天骄。我……悔不该暴露出我喜欢思雨,他们,以思雨为人质,远远操纵着我。他们说,思雨和辜听弦的身边,有他们的人在,随时可以下手。他们,把思雨的钗给我看……好在,好在蓝、柳两位姑娘,终究被天骄救了回来。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来找我……越来越频繁……” “唐进前辈,赵显前辈,爽哥,你也肯出卖,你也肯杀!”林阡语声转厉,目中全是痛心。 “我……原想不到,仆散留家是那般暴戾,说杀就杀,我以为,只是捣毁据点,只是会下狱……没想到他,一个活口都不留……”范遇泪流满面,“众位哥哥,全都在天上看着我啊……” 林阡又悲又怒,愤然再是一刀,再劈自己右肩,一时血流更多:“三位兄长,原以为将你托付给我,是一条最平坦的路,孰料我竟生生将你推往不归!!” “将军……”范遇泣不成声。 “然而,平邑之战伤亡惨重,你又岂会预料不到?!”林阡复厉声问,眼底俱是悲戚。 “平邑……清风和致礼,我确已是罪无可恕。”范遇哽咽,“我……我只是一己之私,想早日脱离束缚,所以答应,帮金人干一场大仗。” “结果鬼迷心窍,越陷越深!”林阡痛心疾首,再一刀砍向他自己,范遇急忙乞求:“将军,勿再这样,范遇……知道这是在对范遇惩罚!” “范遇,怎生此刻不再了解我了?”林阡肃然摇头,忧寂看着他,“清风与致礼,全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真英雄、好男儿!我要让你,有脸去见他们,便流我的血,以净你的罪。” “范遇……范遇实不值得!”范遇涕泗流,全无昔日风采。 “范遇,喝了这最后一碗,你我不再为兄弟。”林阡漠然看他,起身伫立,割席断交。 “将军,范遇回不得泰安去了,只盼将军能看在昔日情义,救出家母,善待她。”范遇只剩这唯一一个请求。 林阡知范遇今日之所以图穷匕见,虽因吟儿是他心魔,虽因他怕不见容于林阡,虽因他自己是内鬼心虚……但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他的母亲,冲这一点,林阡知他还有良知,正色,点头:“好,至少在她心里,你还是个英雄。” 范遇再无牵挂,举酒饮尽,那时他已奄奄一息,流泪匍匐在地。 林阡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血染饮恨刀锋,泪终难忍长流。 周围金兵,见他斩下范遇头颅,个个都屏息凝神,怕他也斩了他们的。然而乍看他再度坐下,不知何故。 “拿酒来。”他知这三碗不过冈名不虚传,此刻却只想坐下继续喝。 这些金兵,当时就傻了,面面相觑,明明他们都穿着军服,不是店小二打扮啊。却哪敢不从,搬酒予了他,彼时彼刻,军营不复军营,反倒成了酒馆一样。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十几碗后,他终站起,金兵们大惊,皆以为他要发酒疯,却看他叹罢站起,扣着那一颗头颅离开,一身是血,一身热气。 第948章 难爹难妈 第948章 难爹难妈 晨曦中的穆陵关,旌旗猎猎,秋风飒飒,再不见昨日铁骑滚滚,弓弦阵阵。 战之初,是刀,是箭簇,是兵马,战之后,刀卷了刃,箭断了身,兵与马,残骸埋入地下,气势万古长存。 雄关扼其口,崇山收其后,层层设防,易守难攻——不过,这些都不再属于金军。 据称,轩辕九烨闻讯后怒斥仆散留家糊涂,为区区一个郝定而移开重兵,然而,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郝定很能打!脖子挂着彩,也能扯着仆散留家脚后跟,帮林阡、海争取了这攻坚的最宽裕时间。 此刻,吟儿站在这堡楼上,淡笑看风云,候林阡回归。她应是这里心境变化最大的人了,昨日还是个人质,今天,却回归一盟之主,翻阅着这山川纲领。 “主公!”守关将士,见紫龙驹载林阡回来,尽皆笑逐颜开。得见盟军大胜,林阡面带赞许笑意,眉目里却隐隐含着一丝倦怠,一入穆陵,便将他手中紧扣的头颅撇下,范遇…… 他终是杀了范遇,他却怎忍杀这个人。吟儿远远看着林阡身影,数月不见,孤峭感更加强烈,他口中说要拿范遇来祭英烈,可他心里的苦,又有几人知。 待兵将们都散去了,她仍是凝神看着他,看他伫立良久,终于转身上楼,前来见她。她微笑,撇开昨天的风云凌乱不谈,他与她上次相见,还是在平邑据点、为了小牛犊的事情冷战……那时他死活不要小牛犊,而今重逢之日,小牛犊历尽磨难还是这么壮健,由不得他不要了。吟儿忽然再忆清风,隐隐有些悲添,若不是他的舍身相护,小牛犊当时就跟自己一起丧命……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麾下。”林阡停在她身前,久矣,才开口说这样一句,眼中俱是歉疚与痛苦,显然他心中所想也是向清风他们。 吟儿一怔,摇头,心道,范遇的叛变,抹杀了林阡与他数年的兄弟情,也显然给了林阡一个不小的教训和打击,轻叹一声,从身上摸出个丝带来:“瞧瞧,这是什么。” 林阡一怔,忽想起这是川东之战发起之前,吟儿、杨致诚、莫非他们都特别迷信的一种方法,便是把心愿写在这丝带上,扔去一棵据说很灵异的树,扔得越高,就灵得越久,吟儿写下的是“愿执子手,与子执子”。 哪知道被风吹下了,与她一起被吹下的,还有这一条,写着“愿随主公,一生征战,马革裹尸”,林阡重读之时,不免蹊跷:“这丝带,不是致诚写的吗?怎么没有还他?” “不是致诚写的,是向将军写的啊。”吟儿说时,林阡面色微变,吟儿续道,“向将军外冷内热,其实,他也很爱那些游戏吧,不过大家围着篝火谈笑的时候他都不参与,所以那天问是谁写的时候,他竟不上来承认,还是平邑之战偶然得知的。得知后不久,他便牺牲了。说起来这心愿写得真是不好,一语成谶……”抬头看林阡,“可是,转念想想,向将军他,其实心愿达成了,他临死的时候,是带着安心去的,他这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随主公征战——战死沙场,从来都是征人的最荣耀。” “清风死得其所。”林阡点头,难掩伤怀,“却终究走得太早。若非我对范遇失察,不致害他如此。” 她没劝他,也不知怎么劝的好,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然而手指乍一碰上去,便触到他背上一大片血,一惊,赶忙扶他坐了个地方,只是有孕近六个月,她刚要给他包扎就觉腰酸,轻轻哎哟了一声。 “怎么?”他从伤痛中醒,发自肺腑问,语气里、面上全是关切。 她知道,劝他的方法是有的,人,都要往前看。她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从这种心境里走出来,时间可以帮他,还有围绕在侧的大家……所以,无需赘言。 “嗯,昨天被苏慕岩胳膊肘碰了碰,头上起了个包。”她一手扶腰,一手去揉脑袋,明确撒娇、索要关心。 “昨天,你实在是不该上前来……就让我被那兔崽子砍一刀,总比伤在你身上好。我的武功,本不需你担心。”林阡疼惜不已,起身来给她看头。 “呵呵,你武功越高,我越担心你受伤。”吟儿笑叹,这真是个大实话。 “结果两人都受伤了,真是难夫难妻。”林阡见她只是皮肉伤,才稍微放下心来,浅笑。 “不是难夫难妻……”吟儿狡黠一笑,道,“是难爹难妈。”林阡一怔,吟儿怕他不允,忙拖住他的手,说:“昨天被打在头上,我就心想,没关系,妈妈被打笨了没关系,小牛犊聪明就好。” “吟儿。”林阡低声,正色道,“答应我,与我一起,看着这个孩子,健康长大,娶妻生子。” 吟儿嗯了一声,点头:“会的。”不然,向将军就白白牺牲了。 “唉,对了,平邑之战那会儿,向将军给小牛犊提供过一个名字。”吟儿忽然想起,“你看看合不合意?” “什么?”他一愣。 “向将军说,小牛犊是沂蒙之战来的,正好你又姓林,不如叫林沂,很好听。不管是小林阡还是小吟儿,都可以叫。”吟儿微笑,说。 他果然被她带得情绪大好,凝神听着,神色稍缓:“就听清风的……不过,有了沂,不能无蒙,不如,小名就叫蒙蒙吧。” “好!”吟儿听他愿给小牛犊起名,喜不自禁。 果然,穆陵关一战之胜负,影响了鲁中乃至整个山东时局。 自九月十五拿下这穆陵关后,沂蒙到潍州俨然畅通无阻。林阡、郝定、海之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先趁穆陵关之胜急攻临朐,一鼓作气,攻城拔寨,轩辕九烨不得已败,退据潍州与邵鸿渊合兵。 未几,林阡兵流涌入潍州,同郑衍德、国安用融汇贯通,如虎添翼,气势凌人。金宋双方,于潍州境内决战二十余起,互有胜负,持续半月,宋占上风。郝定则在此间前赴青州,与刘二祖等人会师,徒禅勇未能与之匹敌,青州军情弛缓,随刻剑指泰安。 同期,蒙阴、新泰、莱芜诸县,除史泼立、裴渊、彭义斌等红袄寨兵马在徐辕、吴越的带领下连战连捷、愈攻愈北,便连同一些蛰伏多年的山东当地军民,终于也揭竿而起响应盟军反抗黄掴的号召,齐心协力要打破金军对泰安一带的铁桶封锁。 好一个穆陵关,弹丸之地,军事神奇。 第949章 流言动听 第949章 流言动听 那半个月内四面八方都是战火,吟儿则由邪后亲自护着、一直避居在相对安稳的穆陵关附近。此地,气温也比周边低很多,尤其适合吟儿恢复。 然而,除了如雪片般飞来的捷报以外,还有那无法杜绝的蜚语流言——拜苏慕岩所赐,这个人死了,舌头还在。 有关小牛犊的身世,以及吟儿的名节……金营里,或苏军中,那些分散在不远暗处的残兵败将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诋毁、中伤,无非是再也捉不到林阡的弱点,所以就捕风捉影地给他恶意抹黑。陇陕时期,洪瀚抒强掳、强迫、强暴凤箫吟的事实,使得他们的说辞以假乱真,谣言传到吟儿耳中来时,林美材不知已经找到敌营去砍过了多少人。 “邪后,以后听到这些,就别当一回事了。若是有人借机到这里来劫持我,你却冲去敌营里砍人。”吟儿对林美材劝。 “无非是些散兵游勇、丧家之犬!他们要是敢来掳你,还会躲起来中伤?!”林美材怒不可遏。 是啊,他们的敌人,一个比一个小人,一个比一个胆小。 吟儿却已经真真实实地不把这些当回事了,她以前就告诫过自己的,连林阡的命令都敢违逆的女人,还怕什么流言,却是小牛犊,还没来到这世上,就要……吟儿叹了口气,抚着隆起更多的腹,当年,小猴子就是在满六个月的时候失去的,这几天,她尤其紧张,尤其小心翼翼,恨不得将邪后绑在身旁。邪后果然也懂她,渐渐寸步不离。 便在她二十三岁生辰这天——其实也不是她真实生辰,是柳月托孤给云蓝的纪念日,林阡竟记得清清楚楚,还不忘从潍州战场抽身回来看她,带着不知何地采来的一束木芙蓉,珍贵极了,沙场边的花。吟儿听说他回来的时候已是喜出望外,慌慌忙忙地一早就去村口等他,看到他,看到他手上的花,忽而就呆住了,泪水僵在眼角,唉,失态!林阡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爱惜地看着她和小牛犊,眼神里全是将为人父的幸福与满足,她到这时候才懂,她真是错到家了,林阡哪里是不接受小牛犊啊,哪里是勉为其难才答应她,他根本比她更盼、更喜欢! 秋日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令人舒适、慵懒、悠然,整个世界都白亮亮的一片。她伫立良久仰望,他也看她看得痴了,竟一时连战马都忘了跃下,直到邪后那不厚道的咳了一声,林阡才缓过神来,笑而下马,阔步行来,战甲银光流溢,饮恨神华内敛,她看着他精神状态俱是大好,心想范遇的阴影总算消去了不少,应是他的兄弟,他的战场,和小牛犊,一起治愈了他。 “何时走?住一晚吗?”她问道。 他握起她手,笑:“不走了。” “咦,是蒙人的吧。”她一愣。 “小蒙蒙,爹不蒙人。”他哈哈大笑,抱起她母子就走,告诉她说,“潍州的事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便一起往泰安打。” 将吟儿放回了屋中椅子上,林阡高兴地立刻俯身,伏在她腹上听声音,许久,那孩子却一动不动,林阡蹙眉:“怪了,怎么没动静?” “恨它爹这么狠心的,一开始嚷着要杀了它,现在跪地求饶啦,当然要施加些惩罚!”邪后开玩笑。 “白天确实动得很少,晚上会跟打拳一样。”吟儿笑说。 “最近吟儿的身体还好吗?阴阳锁和火毒,发作过几次?”林阡转头问邪后,见邪后和吟儿使眼色,立即严峻多了:“照实说。” “唔……阴阳锁有三次,火毒,似乎没有。”邪后不敢骗他,“不过,脚有些肿,据说是正常的。” 他听罢,立即给吟儿脱了鞋袜,看她脚确实肿了不少,握在手心轻揉,笑:“果然,跟猪蹄子似的。”“去!”吟儿笑怒打他。 只是这温馨的一幕,终于会被打破。无论吟儿和邪后想怎么瞒,发生过的事情总是抹不掉。 那些流言传到林阡耳中的时候,他暴怒与恼火程度可想而知,虽说敌人们针对着的只是他的脸面罢了,但吟儿懂,他之所以会动怒,会气愤,完全是因为她的名节受损。 偏巧因为他最开始的时候宁可和吟儿分居也不接受小牛犊,使得小牛犊不是他林阡之子的传言更加看似真相,这,也是传言死死不肯消弭、从敌营传到己方据点、甚至林阡来了都没有中止的根由——可笑得很,他曾经当着一堆盟军,大骂吟儿腹中的是“畜牲”…… “滚!全都给我滚!”雷霆大怒的他,隔着一道墙听见的当时,饮恨刀猛然出手差点把那伙房都掀翻了,狼藉废墟中,一干人等,全然惊惶失措、四面奔逃。 “谁再胡言一句,到我刀下来说!”他平素爱兵如子,对这些闲杂人等,也全部都以礼相待,无论千钧一发,甚至性命之忧,都甚少喜怒能形于色,然则便在这日,他勃然大怒,面色铁青,显是情之所至、不惜恐吓以防人之口,他此一句一刀,齐长城上下,敌我还有谁敢忤逆,问题解决得如此轻易,奈何,他知这无形的刃定已扎进了吟儿的心里去。 “吟儿……”那天她恰因阴阳锁而虚弱,他回到她榻旁俯身,心中眼中全然痛惜,想说的有关劝她坚强的话,却全然堵在口中说不出。他何尝不知,这是他的敌人们见他难敌而刻意诋毁,却何以他越强就越是要伤害她。 “别在意……那些,都是你我之外的事。”她抬手来抚他脸庞,低声说,“我娘她,被千夫所指,枉送了性命,然后苏降雪为她平反,可在义军这里,十几年还是坏人,一开始,咱们都以为她是被金国的王爷骗过去的……然而,直到会宁县的地宫,咱们才发现,她是谁,是吗?她是谁,她只有和完颜永琏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个完整真实的柳月啊。” 林阡听得这一番话,顿觉吟儿比以往坚强更多,带着稍许诧异点头。只要她不在乎便好,他原就是不屑流言之人。 第950章 浮生未歇 第950章 浮生未歇 过了两日,待吟儿身体稍好些,林阡见秋高气爽,便带她同去游赏齐长城。樊井嘱咐过他,吟儿这种状况,运动量是一定要有的,正巧潍州战事全然落幕,他将时间全给了她母子二人。 “常将军庙。”行到穆陵关北,吟儿奇问,“这是纪念什么人?” “哦,这位将军姓常名玄通,当年齐王派他修这条长城,常玄通便对民工说,他走到哪里,长城就修到哪里。常玄通家就在这里,所以长城修到穆陵关时,常玄通想回家去看看,但是忘记和民工说了,民工见他走了,于是就跟着他修到他家附近。” “怪不得有两道长城呢!”吟儿笑,“常玄通倒有些像你了,走到哪里,战争就跟到哪里。” “嗯……后来齐王知道了这件事,便以私自探家、误修长城之罪杀了他。” “啊,这么惨。”吟儿惊。 “然而这常玄通被杀之后,楚国北上攻打齐国,好不容易突破了穆陵关,不料又被第二道长城挡住,于是楚军知难而退,齐国才免遭劫难。这时齐王认识到多亏常玄通错修的这第二道长城,于是下令给他建庙。” “唉,所以说,君主,不,是每个人,都不该太武断地做决定,因为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的,甚而至于,会错有错着。”吟儿沉思之时,林阡蹊跷地看着她:“吟儿……” “嗯?” “怎生……变了?学会了思考,而且很是有理。”他纳闷,狐疑。 “因为,有了小蒙蒙吧。”吟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将来,一定是个和它爹一样聪明的孩子。” 林阡感触良多,这时上前了半步,将她整个人都罩进风氅,不令她被外界的任何事物骚扰:“吟儿……如果可以,宁不给你杀伐驰骋,而是给你一个安静无风浪的人生。” 就是这种感觉,已经够了。他是她所有的屏障和依赖,无需去管隔着风氅的那些波云诡谲,吟儿笑着探头出来,抱着他手臂与他走了几步:“不,人生,就要是一场接一场的仗。且等着看,到底是哪一场仗,会彻底地将我们击垮。”说的时候,又见盟主霸气。 他一愣,忽而想起了范遇的事,人生,确实是一场接一场的仗,有狂胜不休,有败而求生,有虽胜犹败,所以悲欢苦乐,红尘聚散,此起彼伏。浮生未歇,永无止境。 释然,既然害群之马已然剔除,就更要珍惜如今所有的兄弟情、袍泽谊、恩与义,将来,要将盟军领到比以往更好,更凝聚,活着的人,携手共闯过未来的血雨腥风,才对得起陇陕齐鲁所有的埋骨忠魂。 “沂儿,无论将来有任何的仗,爹一定会保护好你娘,保护你。”站在山上,眺望着远方青黛,林阡如是说。 她听得这句坚定,才完全放下心来,她原先想,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会否生不出小牛犊,却是听见了他说保护,她相信沂儿一定能平安到这世上。 “林兄弟。”海远远就看见了林阡一人站在坡上。那轮廓,那背影,别说辨识度本来就高,海跟着他混不知道多少年了,眼睛再差都一眼就能剔出来,不过海走近之时,还是有少许的不能确定:奇了,怎么只有林兄弟一个人,盟主呢? 只差几步,确定是他,故此唤出声来,然而这一幕萧瑟江山图景,这一身孑然王者风范,令得海乍一见时,心里咯噔了一声:如果说未来的几十年里,盟主她不在……为什么会有这个景象,为什么会有这个预感,太不祥。海一阵心痛,几近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于是呆呆地站在他背后,久矣,才说第二句话:“怎么,只有林兄弟一个人?” “哈哈。”却看林阡大笑着转过身来,同时他怀中揽着的吟儿也笑靥明晰:“去!你才一个人!三个人呢!” “哎呀!”海这才看见林阡把吟儿和小牛犊整个都罩住了,拍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悄然把心中的不祥都驱赶走,默念,万事大吉,万事大吉! “是有军情要报吧?”吟儿笑着看了林阡一眼,“就说你跟常玄通像,人走到哪儿,民工们就把长城修哪。这不,你一私自探家,战报就跟着来了。” “见到了海将军亲身前往,我就知潍州、青州皆已是我军天下。是以,不必报了。”林阡笑说,挥手让他先走。 “啊,不能不报啊!”海大惊,赶紧地,“还有!”抢上一步,憋不住喜:“吴当家他,打进泰安去了!” “当真?!”吟儿喜出望外,她知道,一干山东兄弟,近年来最大的目标,都是打入泰安,回老家去啊! “新屿他……竟比预想中更快。”林阡亦大悦,语带激动问,“是与那黄掴阿鲁答的花帽军?” “对,在新泰大干了一场,突破了黄掴几十里的防线,一鼓作气,很快杀进去的。”海紧握双拳,兴奋劲儿别提了。 叙说了良久,正待一并回去,海忽而问起:“林兄弟,对了,常玄通……是谁?” 林阡还未答他,斜路里便传来个熟悉的笑声:“常玄通都不清楚!没看这常将军庙吗,显然这庙是修来纪念他的!”原是邪后带着一些兵将过来了,这幕争锋情景,貌似黔西的时候有过?那阵子,海和邪后还是死对头,现在,却是一对欢喜冤家了。 “邪后且说说,常玄通是何许人也?”吟儿掌握了知识,便开始现学现卖,期待林美材一有错误,就帮海给她揪出来。 “东晋的淝水之战之后,谢玄趁胜追击北伐,这常玄通是前秦的将领,负责把守着穆陵关,主帅已经决定向谢玄投降,但常玄通不肯还修筑长城,就因为不合主帅意见,被杀了。当地百姓纪念他,给他建庙。”邪后说。 吟儿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这跟林阡对她说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朝代就不对啊! “我……是问了些当地的百姓,他们都告诉我,常玄通是春秋战国人。”林阡一愣,对吟儿说。 “我也是听年长的人说的,说他是魏晋南北朝的啊……”邪后一脸无辜。 “孰是孰非,都已是千年前的事了,互相抵牾,无从考证。”吟儿一笑,挽住阡的手臂,忆及谣言纷飞,更加坚强也乐观了起来。 “呵,还有,说常玄通原本是东晋人、变节叛到前秦去的,所以在东晋北伐的时候,这常玄通怎么也不可能对谢玄投降,因为不能吃回头草了。”邪后于是无视林阡说法。 “倒跟顾震有那么些相仿,却又有些不一样……”林阡蹙眉。 “唉,这么听起来,这常玄通,到底是英雄,还是叛将?”吟儿不解地问,“当地百姓,却还为他建庙祭祀,树碑立传、歌功颂德?” “这些,便就是北民了。”林美材叹了口气。 “唔,若上一战咱们打死了仆散留家,你说这些北民会不会给他立碑呢?”海摸摸后脑勺。 “却也不能这么说,在民众心里,尤其北民,其实并无金宋之分,他们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人格、气节,想那常玄通维护了他们一方的平安、还有着宁死不屈的精神。这才应该是建庙立碑的根由。”林阡说道。 吟儿想,倒也不错,叹了口气:“你适才说的顾震,也是有他值得被记住的地方吧。” “哦,对了,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林美材忽然想起什么,对林阡说。吟儿看她身后那些兵将,不甚熟稔,话题正好到顾震,那他们一定是苏氏的兵马。 第951章 殊途同归 第951章 殊途同归 “怎么?”吟儿见林阡突然就离开了自己而去与那群兵将交流,初始还有些不明白,和邪后、海将军一同在原地等他,问邪后。 “是顾震的旧部,其中有些,是看着顾震死、却跟了苏慕岩的,还有一些,是和顾震约好了一起逃,可是等了很久也没见顾震来的。”邪后解释道。 吟儿点头,他们,无论有没有与林阡为敌过,或者到底是不是真的走错了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全已经殊途同归。林阡他,有这份宽厚和包容。 “是要问他们,顾震之死的详细情况吧。”吟儿猜出个一二来,当时,就看到一个将士,含泪长啸,捶胸跪倒在林阡身前,那应该是顾震最忠实的追随者,莒县之战一结束就听了他的命令私逃的,却然而……“恨不能与他同生共死!” “袁将军,生为同一战,死为同一业,已是同生共死。”林阡将他扶起。 “盟王说的是!”那袁将军悲壮起身,转头怒斥身边一畏缩之辈:“孽畜!父亲临终之前,怎是你在他身旁!” 除了这些极是忠诚的苏军将领,还有的,就是如此见风使舵、跟了苏慕岩的。原来这两个袁将军是兄弟,都是那随着顾震慷慨就义的袁老将军的儿子。吟儿领悟之余,不禁生疑:“何必将另个袁将军也带来见他?” “将他带来,是要堵你那谣言的源头。”林美材说毕,吟儿不禁一怔。林美材轻揽住她:“吟儿,这几日林阡明察暗访,已将这谣言的放出者揪了出来,势要为你,将一切骚扰都消除。” “跟谣言打仗,最难打了。”吟儿心里添了一丝甜,不远处的这个男人,他说到做到,且说做就做。 甫一回到住处,林阡便对吟儿说起顾震之死的来龙去脉,虽那阵子吟儿也在沂水却毕竟身陷囹圄,是以并不知道当时当地种种状况。 “原是这样。”世人皆知,顾震是被苏慕岩出卖致死,吟儿却懂,顾震更加因为要维护心中那一份念。其实不止林阡一个人,宁可栽在兄弟的手上啊。 “你可知,苏慕岩心中杂念,是谁种进去的吗?”林阡问时,吟儿一愣:“不是他自己误会的?” “那兔崽子,思路会那般缜密?诬陷得顾震无话可说?”林阡骂时,吟儿噗嗤一笑:“这倒是,苏慕岩的脑子,怕是进了水的。” “他心中杂念,是范遇种进去的啊。”林阡道。吟儿一愕,笑意僵在嘴角。 “我猜想,范遇是在和上线苏慕岩接触的同时,就对苏慕岩灌输了种种有关顾震的野心。” “范遇的目的?”吟儿不解。 “为了给清风报仇。”林阡道。吟儿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向清风的灭门之仇,在他死后还剩一个顾震没报。 吟儿眼圈一红:“他……何以要给向将军报仇?” “因为,但凡神志清醒的人,哪怕罄竹难书,也终是有良心的。”林阡叹了一声,“他害死了清风,自要为清风完成夙愿。” “何以能推敲出,苏慕岩背后的高人是范遇?”吟儿流泪问。 “当一个组织里出了鬼,最了解鬼是谁的,往往都是敌方阵营。”林阡说,“天骄说,他之所以推出范遇是内鬼,完全因为楚风月与他无意中论起旧事;而分析过曹范苏顾内部形势的人,大半都是我们,至少我和范遇,都曾推敲过顾震是曹范苏顾里的鬼。” “唉……”吟儿苦叹一声,心情说不上来。 没错,顾震就是范遇杀的—— 川北的第三场战,当苏蕤被苏降雪下狱诛杀,覃丰曾对范遇说过一句,“谁如果让主公感觉到他的决策比主公还英明,那就是他的死期到了。”范遇,因此知道,顾震到底该怎么杀。 范遇伏罪后,这些天来,林阡无时无刻不在追忆,追忆那些曾经发生过却被自己忽略的点点滴滴,既为了推敲范遇的叛变理由,更是为杜绝自己类似的失察。然而,除此之外,难免有所唏嘘,毕竟范遇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人。 却没想到,要等到一个人彻底离开了,才这般空前地了解他的心态…… 四年十月之初,吴越率先逆转泰安局势,大败由黄掴亲自统帅的花帽军,突破堵截攻入包围圈内,杨鞍、石珪之军,再非涸辙之鲋、孤掌难鸣,而近死灰复燃、如鱼得水,原就抱必死之心,更何况战势翻身。 十月上旬,杨鞍石珪在败战经年之后,终于翻身打出反围剿,首度击退了黄掴兵马,并与徐辕、祝孟尝里应外合,连续痛击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解涛二十余次。 十月中,刘二祖、郑衍德、郝定等红袄寨兵马,与林阡大军亦先后开到泰安境内,一干山东兄弟,斗战堪称狠辣,不到二十日,纵使全体金将联手也难挽狂澜,红袄寨龙盘虎踞、有文有武,军心凝聚于林阡、吴越二人侧,金军岂止难撼,望而生畏! 那位赫赫有名的黄掴将军,剿匪大业只差一步却全盘受阻,自然不甘失败,他本身倒也勇谋兼备,是以在众金将屡屡败战的情况下,唯有他能在盟军手上胜去几场。奈何大势所趋,山东当地匪军,情势一片大好,山西、河北诸方义军,亦皆因此有复苏迹象,蠢蠢欲动中。 这般情况下,吟儿隐隐觉得,有个人不可能再坐得住。如果说,陇陕是那个人的辉煌史,山东、山西、河北,全然是他的战绩巅峰—— 完颜永琏,他一直不曾来,其实吟儿也希望他一直不来,虽然这是他的家门口,但林阡基本上也没在他川蜀的家里呆过,是的,完颜永琏一直都跟林阡一样在南征北战,并没有如盟军想象的那样就待在中都,事实上,近年来他始终都将重心压在大金朝的北面边境,监控着北方几百个游牧部族的兴亡盛衰,而他在大金境内,显然也有政敌或军队里的敌人……是以,南宋军队,他分身无暇,只能放给他的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甚至他的高手堂来打,结果,他错了。他的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高手堂,全部因遭遇林阡而惨败!南宋军队,不是不强,而是过强! 所以,这种情况下,完颜永琏,已经不可能不来。不光吟儿有这个预感,林阡也有。谁都有。 只是个时间的长短罢了。 第952章 此局谁勘 第952章 此局谁勘 话说那十月十三日,林阡、吟儿、、邪后一行抵达泰安,徐辕、祝孟尝这一大路兵马,都已在驻地等候多时。与他们一起的,还有范遇死后得以重见天日的陈旭。虽说先前所有罪名都一笔勾销,但陈旭难免因郭昶之事而尴尬、羞愧、百感交集,是以不再像以往那般敞开心怀。接风洗尘之时,林阡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饭毕,林阡吟儿执子对弈,一如既往高下立现,吟儿杀得林阡片甲不留,屡屡叫陈旭过来助林阡一臂之力,陈旭拗不过她唯能插手帮忙,逆转了几盘倒也露出了些笑容,说,想不到盟主弈棋这般高明。吟儿笑,亦想不到盟王水准如此之差?林阡道,多年不曾进步。陈旭虽笑,仍放不开。至于五局过后,陈旭帮林阡胜了三场,徐辕恰好进来论势,林阡起身离局,陈旭欲走却被吟儿拖住、坐下继续拼杀,林阡反倒站在他的身后,跟徐辕谈起泰安境内的局势来。 自盟军打破花帽军铁桶封锁,泰安一带红袄寨势力复燃,但毕竟负隅、百废待兴,往好了说是星罗棋布,现实点讲是一盘散沙,风云变幻,迅疾莫测,经常是今天这里大盛,明天却连一路兵马都不存了,所以这“论势”之说,只能论个大势,还得讲究时效—— 到当夜为止,徐辕祝孟尝驻地,占泰安之东南,临战轩辕九烨解涛;吴越柳五津军阵,布于泰安之北,缠斗黄掴徒禅勇;杨鞍石珪则居泰安之中,遭到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合围。 “虽说彼此之间终于可以联络,而且也打了几场里应外合,但杨二当家的处境仍然不容乐观。他所处地带,仍是金军数倍于他,勉强能打,却捉襟见肘。”徐辕道。 林阡点头:“如他们这般突然翻身士气倍增的,一鼓作气干出来的仗一定漂亮,然而长此以往若还不破局,必然不是办法,只会渐渐打疲。” “先前已经小胜了二十余场,却确实一次比一次小,他们,时间和精力都经不起耗。”徐辕叹了声。 说话间留意到吟儿和陈旭这盘杀得正酣,乍看之下,吟儿的白子已将陈旭的吃得死死的,任哪一个黑子都行动僵硬、调动不能,连徐辕这半吊子和林阡这个外行,都发现陈旭要败了,他手停在半空之中,久矣无法落棋,半刻过后,大汗淋漓,吟儿嘴角一丝坏笑,显然高兴得很。却见陈旭神色又有缓和,倏忽提掉了一粒白子,一下子黑子便整个有了生机。 吟儿脸色大变:“不行!我刚不是那么走的!”陈旭啊了一声,碍于盟主淫威,赶紧把棋局恢复原状。 “适才这棋局,倒是像极了鞍哥的兵马,被围堵得严严实实。”林阡却在吟儿耍赖之前,就重复了陈旭步骤,把吟儿的那粒棋子提掉了。 “哎呀!不带观棋还插手的!”吟儿气呼呼地抢他的手,意欲夺回。 “确然……”陈旭一愣,回头看,好一副清爽局面。 “提掉这白子以后,黑子整体就复活了。”林阡按着吟儿的手,偏不让她夺回去。 “那不叫复活,那是围棋里面的‘气’!”吟儿心里真是有气! “主公说的那粒白子,又是谁家?”徐辕问。 林阡接过他手中地图:“是束乾坤邵鸿渊,他们堵着鞍哥的‘气’,因此是最关键的两子两地。烦请天骄,今夜动身便往彼处,助鞍哥趁早将之拔除。” “然而,轩辕九烨、解涛、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这另外四人,都极其难缠……”陈旭欲言又止。 “他几人虽武功更高、兵力更足,在此局中却是次要,大不如束乾坤邵鸿渊关键。今夜鞍哥取势之前,都不必列入考虑。”林阡道。 “原来你也懂啊,‘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吟儿笑着凑过来在林阡耳边说,眼睛一眨一眨的。林阡却看着陈旭,没看她,哼。 “一旦鞍哥对束乾坤启衅,我便立即去拖轩辕九烨解涛。届时,纥石烈桓端和仆散安贞必要对战事迟疑,多迟疑半刻,都利于鞍哥。” 徐辕点头:“然而,即便能打败束乾坤他们,杨二当家的兵却还是不能与我们会合——轩辕九烨这四人,仍阻碍着我们两方兵马连结。” “届时两方都自活了,就未必急于连兵了。”林阡笑。 “唔,其实,这叫‘两生勿断,皆活勿连’。”吟儿自认为很懂地引经据典,却发现林阡一直跟天骄对视,唉?怎么可以这样!不理她! “既然如此,主公,那事不宜迟。”徐辕立即行动。陈旭正待与林阡同出,林阡却拦住了他,笑道:“慢着,先与这位弈林高手下完此局。” 吟儿正自郁闷,忽而笑逐颜开:“这还差不多!” “不对啊,不带观棋插手,就带举手有悔?”林阡忽然想起来,“这局明明陈军师赢了。” “那不一样!你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吟儿贼笑,这是棋经上没有的,专属于她凤箫吟的理。 林阡摇头无语,他几时拿过这丫头有办法! 出得帐外,月已近圆。 陈旭随林阡一同走在军营,心情繁复,时张时弛。 “陈旭。”忽然林阡开口,陈旭下意识抬头:“盟王?” “多亏了你的献策。”林阡慢步,转头看他。 “啊,陈旭……也只是与盟主下了盘棋,罢了。”陈旭一怔。 “是你们提醒了我,战局如棋局。”林阡摇头,正色恳求,“陈旭,林阡希冀,未来的每一场战事,你都能如今日这般,一直在左右指点。范遇之叛,极是伤怀,不堪回首。我心忖,与你先前的种种误会,也便随范遇的死,烟消云散,如何?” “是,盟王!”陈旭大喜,热泪盈眶,“盟王,陈旭原就只愿做盟王手下谋士,终其一生,不离左右!” “陈旭,错了。”林阡浅笑,“不仅要为我谋士,更要为我的弟兄,无惧将心中所想,当时当地全部说出。” 陈旭一愣,知道心结避不过他的眼,索性在此坦白尽了心事:“盟王肯谅解,陈旭亦不该再有隐瞒,是,我恨过盟军见死不救,但那是因为莫少侠没救,不是盟王的错,就算真的是抗金联盟的意思,那也绝不是盟王本身的意思……”陈旭含泪回忆,“事实上,我对盟军一半是爱,一半是恨。爱它可以帮我、帮二哥一起完成我们抗金的理想,恨它,害我不能回到过去的那个黑暧昧道会了……我入盟军久矣,一面看着清泉如以前的抗金联盟,一面看着浊流如固有的短刀谷,我心里,极是寄希望于盟王可以改造它。彻底改造。” “我不保证能否彻底,但绝对不纵容丑恶。”林阡点头,了解他是何意,倾谈毕,携饮恨刀,上紫龙驹。 “盟王,旗开得胜。”陈旭留于后方,助海守。林阡此行,是去扰轩辕九烨,之心。 大战一触即发,金人却谁都不知道,所谓大战,是杨鞍将发、至束乾坤。 林阡的旗开得胜,也是跳过轩辕九烨,去对整张棋盘的。 纵马疾驰,豪从刀边,壮岁旌旗,气吞万里。 势,起冲于须臾之间,声,跌宕在九天之外。 视野越来越阔,疆场越来越广。 金有轩辕九烨解涛,宋有林阡祝孟尝,胜负于其中穿梭回荡,其实,胜负,本就没那么重要。 这条开始是由兵与马堵成的路,结束时,当还是由兵与马铺成。 第953章 战幔掀开 第953章 战幔掀开 军不畏死,与子偕作。 当夜,同一时刻,杨鞍、石珪兵马,在天骄徐辕的到来与鼓舞之下,亦磨枪拭戟,上阵杀敌,争先恐后,一往无前。 束乾坤、邵鸿渊岂甘示弱。激越的战鼓声中,金宋兵马以同样的气魄、同样迫不及待的心情、同样速战速决的心态,冲,杀,喊,倒,纠缠到不可开交,谁还记得,谁曾在沙场彼端。 季节,是征人们定的,绚烂如火,汗滴如雨,气势如虹,甚而至于那泥沙飞扬、山崩地裂、电闪雷鸣,都该是盛夏景象,古道上,苍莽间,混沌中,色彩千年都一般黄。 冬风凛冽,大雪纷扬,寒意彻骨——只有气象,会拉回思绪…… 刀,刺进血躯前,先刺穿一大片雪,刺透另一束刀光,刺贯那同样的削铁如泥,继而,刺进这壮烈河山,刺进这浩淼天河,刺进这无尽史河! 战,狰狞而野蛮…… 十月十三,不过是林阡到来的第一日,却也被他拿下了第一战。何其汹涌,何其凶悍,轩辕九烨始料不及,纥石烈桓端亦难调动,束乾坤邵鸿渊兵马大溃。 火乘风势,刘二祖、郑衍德、郝定诸路红袄寨军,也在这十月中旬陆续驰赴,挥剑扬鞭,泰山之巅。 在这番残酷形势下,金军众将又哪是好惹,一致决断:不再费力与林阡、徐辕鏖战,而是押众望于黄掴身上——众望,即代表重兵,目前身处泰安境北的黄掴,是唯一一个在这二十天里没有大败的人。 便在这十月下旬,黄掴豁了出去,调集三万金兵,对吴越强打猛攻。泰安北面,红袄寨区区四五千人,无论人数或装备,皆比这花帽军逊色,但唯有士气不缺,是以能坚决抵抗。于是这区区两日内,遍地杀伐,锣鼓喧天,攻防激烈,血肉横飞,红袄寨虽渐打渐弱、且战且退、一败涂地,却哪怕天涯海角、穷乡僻壤、残山剩水,死到仅剩几百人,也绝口不提一个“降”字。 一年之前,带着数万花帽军压境清剿、见宋匪屡战屡退却视死如归的黄掴,曾傲笑嘲讽:红袄寨拼劲虽足,实力却有限。一年之后,看宋匪虽然还是那么几千、却竟然还是那么几千的黄掴,明明懂了,明明也汗颜:既然实力有限,拼劲就更要足了啊! “这一群,杀不尽的宋匪啊……”驻足山顶,黄掴看着足下伏尸不绝,一望无际,如有万里。这一战,杀伤甚多,他一边自豪于功勋,一边又感叹着,所谓功勋,也是浮云,一厢情愿耳! 却焉能不打下去!? 十月廿三,吴越、柳五津、彭义斌军队战败,被黄掴追打逼至大崮山,建寨驻军,负隅顽抗。黄掴出于了解,预料到他们会坚守城寨,是故毫不懈怠,趁胜追击,夜以继日,紧迫顽敌。廿四,轩辕九烨调集麾下高手轻装北上,日夜兼程,闪电袭击,击溃彭义斌后宿营待命,与黄掴大军成掎角之势,意图将彭义斌这一路彻底封死。 廿六,经过长达两天血战,柳五津协助彭义斌强行攻破防线,溃围而出,重回吴越身边,此情此境虽然会合却粮尽援绝,若非统军将领为吴越,红袄寨恐已全军覆灭,而不至于从十月一直战到十一月初,仍然骁勇,仍然能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军民一心,众志成城。 久矣,大崮山状态一直“被围”,却迟迟没有传出“被克”,甚而至于,吴越与黄掴数次交锋,覆骨金针还伤得黄掴卧床不起了两天,肩膀身上,伤痕累累。 然而此等情势下,泰安县内刚刚脱困的杨鞍石珪仅求自保,刘二祖、郑衍德、郝定等兵马也动不得,眼看着林阡失了这又一战的先机,金军把希望押在黄掴身上再正确不过。 但,黄掴和轩辕九烨一样,在剿匪的同时,严防着林阡的千军万马——怕就怕林阡忽然之间,出乎他们的意料,踩着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等人的尸体,风驰电骋、势如破竹从南面冲杀而至…… 事实上,当吴越柳五津败报频频传来,泰安当地如杨鞍等人,确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诸如刘二祖、郑衍德等将,刚回泰安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听说自家兄弟被困大崮山,自然惊惶失措、焚心似火,却欲救而救不得,因此纷纷来向林阡询问或请战,以杨鞍刘二祖这些和吴越最亲近的兄弟最是积极,然而,林阡尽皆不允,一概阻遏。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新屿他,被黄掴困死在大崮山?!”杨鞍不解道。 “鞍哥,泰安待稳,任何兵马,决不能动。”林阡摇头,制止的同时另有携策,“既然新屿被困在大崮山,我们可以联络北面济南府的孙邦佐、李思温等当家,与他们借兵来救。” 吟儿就在一旁听他二人对话,听到这里点头领悟,这应是陈旭澄清后第一次对林阡献策,这也是林阡早年就说过的:当一盘棋陷入胶着,不介意将棋盘向外拉伸…… 陈旭如此用兵,黄掴必然难料。试想金人们看见林阡和盟军主力在泰安,显然一门心思防着南面,能分多少心给北面济南府名不见经传的那些匪寇? 不过,孙邦佐、李思温两路人马,虽一直就在济南府,却在泰安被围的一年里,始终不曾给过杨鞍实质性的救助。 “与他们借兵?”杨鞍冷笑一声,持鄙夷态度,“他二人要是会救,早就救了。怕就怕,这等投机倒把之人,早已投降了金国!” “不,他们会来。”林阡笑而摇头,“鞍哥也说了,他们是投机者,自是看哪边的胜算多,就往哪边靠拢。” “嗯……可是,谁去说?”杨鞍一愣,微微点头。 “我。”林阡道。 杨鞍这才神色缓解:“胜南去说,自是再好不过。希望他们能点头回归、能成功将新屿救出险局。” 林阡凝视着杨鞍:“鞍哥,自重回山东第一刻,我便在心里承诺过,要回泰安本营,红袄寨所有的兄弟,都一起回。” 杨鞍含泪:“有生之年,若能重振旗鼓,杨鞍死而无憾!” “要去济南?去多久?”吟儿知道林阡很快就会动身,心里自是不舍,脸上写满了苦。 “少则十数日,多则两三月,直到新屿获救、泰安格局也彻底颠覆为止。”林阡胜券在握。 “啊……”吟儿掐指算日子,那时候,小牛犊是不是都快生了? 林阡忽而笑说:“既是我俩一起去,又何须计较多少日?” 吟儿一愣,喜得啊了一声。 “怎么?盟主也去?”杨鞍一怔,不解地看着林阡。吟儿也一头雾水,却连连点头,生怕得到的又失去了,忙说:“去的,去的!” “据说金国的第一名医张从正,目前就在济南府行医救人。”林阡道,“顺道带吟儿去求见他,看看吟儿的身体,到底该怎么治。” 吟儿这才懂了,喜色微敛,稍事感动。 终于,林阡不是孤身一人去的。 还有吟儿,与林阡一同,穿过这大崮山的金宋战场,前往济南府借兵、拉伸棋局…… 第954章 济南之行 第954章 济南之行 雪纷飞。 好一个宁静祥和的冬夜,马车驰骋在与战场平行的轨迹,仿佛来到了又一个世界,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官道平坦且开阔,田园、农庄都经过。 探头看着窗外,暗蓝天幕,灰白大地,一切都似永无止境,吟儿的心,前所未有的安谧。想到某人此刻正贴身护着她、陪她一并看窗外景象,吟儿心就更暖,真好,他去哪里,她便去哪里……没回头,却不自禁地,偷偷探索起他手的精确位置,希冀一击即中。 林阡意识到她这小动作,隐隐察出丫头在想什么,微笑,自我暴露,先将她的手握紧了。吟儿一怔,脸红转头瞪着他,这模样,这神情,这气色,还有这小心机,全都是夔州时候就有的,他真喜欢,但愿能一生保持。 事实上,有孕七月,不宜舟车劳顿,然而那位名叫张从正的国手,正巧于济南府行医救人,自是可遇而不可求。林阡虽然规整大局胸有成竹,却独独对吟儿的身体没有把握——尤其当叶阑珊提起,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胎儿会掠夺母亲的气血,以及令母亲胸闷气短……种种危害,都牵扯着林阡的心,是以一听到张从正是金朝第一名医,就立刻投向了他。恰好,林阡需要信使对济南府搬救兵。用他自己来向孙邦佐、李思温说服,自是最适合不过。 一方面为防颠簸,他选的都是坦途,一方面也不能废了大势,他必须护着他俩的行踪,可是官道上关卡众多,金宋间哪个不认得他林阡?!诸如此类矛盾,他却一一排解。却是如何排解的?吟儿此刻难忍笑意,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人——难为了他!乔装成这副模样,和当年沈延的蹩脚商人形象有一拼! 吟儿正待跟他说,其实你最大的破绽就是白发,可一定得把帽子给戴好了呀。林阡忽而先开口,对她讲:“今次咱们去了济南,等沂儿出生了,再回泰安。” “啊……?”她意料之外,“怎么?还有三个月啊!”三个月,林阡都离开战场,那怎么得了?那可能吗? “风行和陵儿,当年可是十个月都避开了战场。”他俯下脸来看她,眼底全然笑意。 “他二人那是猥琐之举!”吟儿笑,知道绝不是那个原因,奇问,“你就这么有把握能顺利借到济南府的兵,而且不必你亲自领、就能解了大崮山之围?” “孙邦佐和李思温,都是红袄寨的老当家了,得知形势大好,不会不倾斜回来的。而他们这些济南府的兵马,一旦赶去了大崮山,就一定会扭转局面——一则金人想不到他们会突然坚定会盟,二则新屿他们战败的原因只是寡不敌众,多了一倍兵马,势头绝对不同。”林阡分析给她听,“别说区区一个大崮山了,届时,新屿会带着他们,一鼓作气杀进泰安,彻底将金军击败。形势会完全顺着走,不受控地顺。” 她听出他的自信,甚至藏了一丝狂:“哈,怪不得。盟王很看好吴当家,所以放心垂拱而治。” “吟儿,三个月后,便是正月。你陪我一并,回泰安去过新年。我娘她,定然很喜欢沂儿。”忽然他不提战事,垂下眼眸,适才狂气全然消隐,竟还匿着一丝恳求。 她知道他在恳求什么,嫣然一笑:“你放心!不是去求那位金朝名医吗?绝对会好的!我还要向娘亲她,请教怎么做佛粥呢……就是那种,你最喜欢吃的佛粥,你说山东的味道和陇陕不一样……” “对。”他点头,望着吟儿微笑的脸,悬着的心才逐渐放下。这几个月来,吟儿的身体虽然反反复复、不上不下,倒不至于性命危殆,只是他自己乱想罢了。 林阡叹了口气,嘲笑自己,林阡啊林阡,竟如此患得患失。 翌日午后,阡吟抵达济南境内,先去见了李思温。与之借兵,果然畅通无阻,约定了出兵日期与救局路线后,阡吟在他据点休憩、交谈了片刻,再动身向北去找孙邦佐。适逢傍晚,吟儿笑说小牛犊饿了,不如先去饕餮一顿,林阡自是答允。 明明已到日暮,济南府却还熙攘。酒楼里,闻不见平日杀伐气,偶尔经过一两个弹琴女子,身上还透着轻悠的脂粉香。吃到一半,外面下起大雨,路上行人渐次少了,酒楼里的却不见减。 吟儿喜欢这环境,吃得甚是欢乐,林阡于是在侧托腮笑看她,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 “怎么?笑什么?”吟儿杏目圆睁。 “在想,六年前的一天,依稀也是这样。”林阡望着窗外雨幕,陷在回忆之中,“那时候,是我陪着吟儿这个新上任的盟主,不辞辛劳去夔门借舟,再把敌人晒在了旱八阵。” “啊?又跟上次一样?有奸细在跟着我们吗?”吟儿一怔,左顾右盼。 “唉,怎总是听不懂我的话。”林阡正摇头苦笑,忽而蹙眉,嗅出了门口不对劲,手也碰触到饮恨刀,“不好,一语成谶——杀气……!” “狗鼻子!”吟儿笑着继续吃,有他在,有什么好紧张。 林阡见门外进来四五个彪形大汉,并非金军官服,心念一动,刀锋略有收敛,然而他们虽然衣着普通,脸上蛮横之色难掩,说不清究竟是官气或匪气,杀机甚重,唯能静观其变。 他们坐下之后,一直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有所密谋,时不时传来“大兴府”“都指挥使”“纥石烈”等字眼——原谅盟王老人家吧,他本也不想听,奈何传进耳里来,不得不带了些好奇心。何况和战事沾上一点边他都会庸人自扰的。 初听到“纥石烈”时,林阡心一惊,以为是纥石烈桓端,但听多了又觉不对,毕竟,纥石烈这个姓,在大金比比皆是了。 吟儿发现他不厚道,轻轻咳了一声,偷笑碰他的肘,便即此时,忽然他们提到“左丞”,吟儿的笑顿时不再。靠近中都,皇室宗亲显然不少,所以在山东河北一带,如果提“王爷”吟儿还不那么确定是完颜永琏,偏巧上次蓝玉泓抓走她时,讽刺过她是左丞的女儿,吟儿心里在意这两个字在意得紧……心道,十有八九,这些人物,都跟完颜永琏有关。 吟儿霎时呆住,换林阡来提她的神,吟儿缓过来时,只见林阡对她一笑,于是心念稍平,埋头继续吃饭。 “切三斤熟牛肉!怎么这么慢!等多久了?!”那些人原还在窃窃私语,这时有人不耐烦,火冒三丈揪住小二,满脸凶悍。林阡看这架势,估计他们是军官,作威作福惯了……却不知何故,那人转过身时,林阡看见他们桌上还放着地图,似在详细筹谋。 于是林阡吟儿两人,怀着不同的目的,不自禁地在耳中将这帮人的声音提高—— “如无意外,两个时辰之内,他与凌、岳的兵马将要经行此地。趁这时间,对他动手,十拿九稳。”领头者说。 “然而,凌大杰、岳离,全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有人心虚。 “他们刚从北疆赢足了回来,意气风发得很,最容易马失前蹄。”领头者甚是信心。 阡吟恍然,这些都不是完颜永琏的麾下,而是……要伏击他!却多讽刺,保家卫国、战胜凯旋的英雄人物,却要在回归的路上,被这群宵小背后暗算。不管成功与否,都是笑话一场。 不过,这些,阡吟也都见惯了。 第955章 神偷演技 第955章 神偷演技 “说是如此说。那可都是高手堂的人啊……”跟班们纷纷面露难色。 完颜永琏的高手堂,总共只有十个人,全然是河朔名流,打遍燕云无敌手。他们之于完颜永琏,一如徐辕和九分天下之于林阡。几十年戎马生涯,他们随完颜永琏辗转神州,最起码都参与过捣毁太行义军,都参与过陕西剿匪与陇南之役,都参与过制伏和关押渊声!这些人,连林阡都要打心底里敬畏,何况等闲之辈,试问哪个敢碰! “放心好了,可知道,我历尽千辛,从开封盗来的‘虚寒毒婴’?这瓶寒毒一滴致命,下在他们上游,何愁他们不死。”领头者说,“可想好了?下手要快!” 林阡心里有数,忖道:这所谓“虚寒毒婴”,理应就是南弦制得的烈性寒毒,想不到并未随着南弦的死销声匿迹,而是在捞月教这次移师山东之间隙,被人从开封趁虚而入得到了配方。 这些宵小胆大包天,根本不知寒毒危害,所谓“一滴致命”,显然道听途说——然而,效仿者会比被效仿者更加肆无忌惮,是以配出来的毒性如何、效用怎样,更加不容小觑。 “哈哈,到那时,什么左丞,什么日月天尊,什么护国军统帅,全都归西,一起去阴间见豫王吧!”那领头者忿忿说。跟从们这时都没什么反对意见了,立即就宣誓缔约,就那时候,店小二把牛肉也上了。 “豫王完颜永成,年初似是薨逝。而完颜永琏自年初去了陇陕之后,应是直接就往东北路与临潢路去了,未曾吊唁过这位兄弟,如今北疆局势稍稳,就取道河北、山东直接往河南去。”林阡在心里分析。凌大杰正是他们所说的护国军统帅,而他们话中的日月天尊,林阡虽没见过却显然听说过,正是完颜永琏麾下的强将岳离。 但林阡更加清楚,完颜永琏这一次,绝对不再是“路过”泰安的战场了。 如果说上次阡吟与他短暂的交集,是完颜永琏为了渊声的事去陇陕安抚军心,今次,他显然把对付红袄寨匪军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取道济南府,是为了控扼泰安县! 然而,且不说他是吟儿的亲生父亲,且不说这寒毒会殃及无辜贻害万年,林阡本身,也决不纵容有人为了杀完颜永琏做出这等事来,这等阴损卑劣之事,哪怕利于盟军此战,甚至利于今后北伐,亦不能为。既然撞见了,就阻挠定了。 “娘子,扶为夫的出去。”他见吟儿也差不多吃完了,假装喝醉,东倒西歪地站起来。 “啊……”吟儿听他们要害完颜永琏尚在纠结,听他一说赶紧来帮扶,然而蹒跚着才走到一半,他就往左一斜倒压在领头者的身上,手里面的酒,也泼得人满身都是。 “哎呀哎呀,对不住!我相公他,醉了!”吟儿大惊,赶紧道歉。林阡一面起身一面把人身上擦、摸了个遍:“好酒,好牛肉……壮!”吟儿看着这等拙劣的偷盗技术……心想——怎么这领头者没发现的? 领头者勃然大怒,起身劈头就要给他一巴掌,哪知林阡正好又向右一歪,抱着吟儿一起往门外走了。“你他暧昧妈给我站住!”那人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破口大骂。 “嗯?是叫我吗?”林阡站着了,转过身来,惺忪状。 “回来,叫几声爷爷,磕几个响头,便饶了你。”领头者看见吟儿,眼前一亮,“把这娘们,也留下了。” “那可不行!这娘们,爷爷我喜欢,不给孙子!”林阡笑着抱紧了吟儿,狠狠地对她脸啃了一口,乐呵呵地笑。其情其景,与醉无异,吟儿霎时懵了,竟有些怀疑,林阡刚刚喝酒了吗? “打死这醉汉!!”那领头者大怒之下,竟发出这样的命令。这等琐碎小事,至于振臂杀人?何况这还是济南府,怎允许目无法纪……林阡心念一动,到底他们什么来头,恶棍到这个地步?眼看这帮杂碎提刀携枪攻上,林阡虽始料不及,却也探及饮恨刀,即便要节外生枝也顾不得了。 只是,林阡习惯性在最后一刻才出手,所以常人都觉得那攻势足以致命了、他却还慢慢吞吞没动静貌似手无缚鸡之力…… 说时迟那时快,斜路里忽然一道寒光急行,刷一声阻在林阡与杂碎们之间,应声而落,全是断刃。 “什么人……!”那领头者话音未落嗷嗷大叫,这道寒光还未从吟儿眼中消失,便承接上又一幕刺眼血雾。 世间,怎有如此锋锐的攻势,如此凶猛的步伐——那个突如其来的人,抓起领头者肩膀,嘶一声锐响,就把对方的一条手臂切了。 那一瞬之间,酒楼里除了阡吟两人,还尽皆未会过意来,仍然是欢歌笑语、觥筹交错、人来人往,虾兵蟹将们也动作定格、一哄而上。 那一瞬之后,酒楼里发现血案,个个都脸色惨白,逃跑的、昏倒的、惨叫的应有尽有,虾兵蟹将们哪敢停留、一哄而散。 “好厉害的剑!”吟儿看得手痒至极,也羡慕嫉妒恨:自己鼎盛时期,可有这般功力!? 正好,不需要林阡拔刀了。林阡颇带欣赏地看着身前少年,一袭白衣,背影清秀,风姿与当年宋贤甚近,却竟然与宋贤一样为剑客。适才驾临,他袖中释放出的凛冽锋芒,虽表面只有一道,可当中威力,竟如寻常剑之万道! 难怪那领头者躲不开,难怪那领头者的手倏忽就脱身飞走如遭遇砍瓜切菜,难怪这一剑明明已经落幕,震撼却经久不灭,所有躲起来的虾蟹们,宛若还在被流窜的剑气追赶着……所以躲在桌子底下、墙角边、酒坛子里,一口气都不敢出!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属,果不其然!”那少年笑。 “你……哦,你是……沙……沙……!”还未说完,领头者刚恍然就昏死了过去。 林阡豁然开朗:莫不是断水剑沙溪清……林阡到山东来比徐辕、宋贤迟了一步,听他们提起过这个曾向义军示好的山西剑客。 “回去告诉纥石烈执中,贪残专恣,怙恶不悛,终自食其果!”那少年冷肃说罢,虾蟹们齐齐点头。 原来,这帮人的主子是纥石烈执中,纥石烈执中,那又是谁?看来残暴得很?阡吟面面相觑,自是不认得。 这时那少年俯身来搜领头者身,良久,却一无所获,他似是犹豫了半刻,将那领头者翻了过去,继续搜,仍然没有,那时他虽站在血泊旁,但却半滴不肯沾碰。林阡见时,知他应是对血嫌恶,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道他怎还闯荡江湖。 思及那少年适才应该也在偷听,林阡清清楚楚,他搜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正思虑着需否告诉他,便那时,济南府的官军们闻乱而来。 第956章 断水vs饮恨 第956章 断水vs饮恨 济南官军,来得真快! 那断水剑沙溪清,却走得更激! 一晃眼,只留白影一抹,比适才他剑更加惊心——吟儿竟未能有所察觉,饶是林阡看见他走,也说不清他究竟去了哪个方向。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也许,如梭、如鬼魅、如光电般,迎面穿过了这队官军吧…… 这队官军也走运,没被一剑掠过去。大难不死的他们,没意识到适才是死里逃生,于是一进来就张扬跋扈、凶横四顾,大声叱问那凶手哪去了,第二件事,才是上来把默认为死者的那个抬起。 “谁杀了他?你们见到没?!”捕头劈头就问阡吟。林阡那家伙,啊了一声,直接昏迷。吟儿好不到哪去,捂住眼睛带哭音:“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围观者众,大抵都跟他二人一样状态,谁都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这时那“死者”动了一动,惊得那帮官军齐齐大惊,本能放手作鸟兽散,“死者”原想告诉他们凶手是谁,被他们这么扔到地上,这下真不行了。 血案终不了了之,寒毒也落到了林阡手里。目送着官军离开,阡吟大功告成,待出了酒楼,一回到马车里,猥琐夫妻俩就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尚不及对白一句,尚不及唤那马车夫过来,车窗外就是一道罡风强袭,林阡倒也警觉,饮恨刀始终提在手中,衣袍一拂雷霆千钧,直将这股杀气掀翻了压回去—— 转瞬之间,帘幕碎成千片,车轮万次来回,转瞬之间,帘幕还来不及坠,车轮还来不及转,转瞬之间,车仍处于静止,敌我仍隔一帘,初回争锋尚未解除,二次交戈却已白热! 对方剑气凌厉侵入,表面只是一招果决,实质却有万道强横,林阡刀光从容回击,饮恨之风呼啸裹挟,竟似将这万道剑气悉数容纳,连收带还,只在区区一道弧线。 终于所处空间散架,马车急急驰开数丈,对方毫不犹豫也追上车来,继而随着这战场本身一路狂飙,林阡与他也争锋了整整一路二十五个来回,便一口气见招拆招,刀与剑斗得是不分你我。 吟儿在旁看得呆了,竟不知是何时起,天际冬雨渐急,方圆百里,下了不休。但最近处的,依稀有冰雹,它们,在三人身畔混乱颠簸,如书法般龙飞凤舞,跟刀剑一样纵横写意。 一时之间,吟儿却并不愿看见林阡赢,虽然感情上站在林阡这边,但对这少年的好奇覆盖了感情——这白衣少年的剑法,何故如此出色,外厉,内韧,所以整体刚猛,激烈,而且还毁灭性! 没错,那特色,叫“毁灭性”!吟儿心念一动,就看这少年剑锋过处,造成的一切后果都是不可逆的,交睫间白光暴涨,生生撕开了弥漫在车周围一大片的水汽——这剑锋能够断水,断开就合不上!霎时,吟儿恍如看见眼前画面变脆、当中裂了道缝、补不得,万道剑气,就伴随着高亢的剑音灌进来,若非他的对手是饮恨刀林阡,吟儿恐怕自己都被卷入那黑洞中去了! 所幸,所幸这些乱窜的、短促的、毁灭性的剑气,全部都被饮恨刀无一例外、雷厉风飞、逆天而制,所以啪啪啪啪尽皆折弯、折断或折返!几乎在断水剑断水的同时,饮恨刀便就在攒江聚海,身处这暴风圈中心的三人,上下左右,数丈空间,均能感受到水龙跃空、环绕盘旋。 “好一个作奸犯科的绝顶高手!”沙溪清冷笑一声,他适才路见不平拔剑相救,一是看不惯那些人目无法纪,二也是因这一对夫妻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想到这里会隐着个绝顶高手啊,话说回来,沙溪清要是认得出这是林阡就见鬼了,连吟儿都和济南府的金军一样,一起被林阡的演技给蒙了过去…… “哎呀,好端端的一场打斗,怎生这么多水……别打了,停了吧!”吟儿见这沙溪清的剑就快把握不住,败象显而易见,出于惜才,赶忙中断。奈何纠缠在这战局里的两个人,酣畅淋漓哪是说停就能停。 当是时,刀何在,剑何在,身陷一片汪洋泽国,浪翻潮涌雨倾盆。高下之分越来越明显,吟儿意识到断水剑就快被饮恨刀卸了,不,是吞了……林阡的刀,气势之恢弘,意象之广袤,无不叫她每次看见都叹为观止仿佛从未领略过,也叫对面那沙溪清的脸色越来越倔强——但也一定越来越服气! “适才那么近,我竟都没认得出来,这位是饮恨刀林阡!”沙溪清中气不足声音也低,脸上却顿现了三分肯定、七分恍然。他试探出了这个对手,外表寻常商旅、内里却是金军最大的忌讳,林阡。 然而沙溪清敌意虽消了,战念却未减,大笑了三声,一边与饮恨刀继续拼杀,一边语气与神态里充满了傲。 傲,当然傲,别忘了到现在林阡仍然是乔装,沙溪清认出他来是因为逼他使出了真实本领,足见沙溪清武功之高强。沙溪清噙着满足的笑意,好像在说,即便败了,他也不虚此行,何况他目前还有生机。 “沙溪清,你的断水剑,也不赖啊!”吟儿拊掌,由衷赞道。 沙溪清面色登时一变,其实他心里应该清楚,他的真实本领比林阡暴露得还早——可是,也万料不到林阡身边这女子率先出口。连她,都洞悉了他的身份…… “确是当世罕见之奇才!”林阡笑叹一声,接吟儿的茬。沙溪清的年龄,看似比他要小,应是个晚辈后生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哪想到林阡这乌鸦嘴刚一说完,一声巨响前浪和后浪一起掀了…… 事实上这一路单打独斗,一路都在对马车迫害,水线拉伸越来越大,水圈扩散越来越可观,水球膨胀越来越显著,奈何他三人都没意识到这些提示,直到刀剑之争发展到了马车所能承载的极限,分崩离析立竿见影……直接摧毁马车的几丈巨浪,非冲天起,而是往各种方向都扫射,浩荡无涯,气势恢廓,并伴随着连串水花,爆沸、炸裂、经久不衰。 所幸他三人都是高手,才不至于跟这马车一起被毁,林阡抱着吟儿轻巧落地之时,那沙溪清也轻飘飘地落在了不远,三人齐看那被饮恨刀击落的断水剑,先是气氛一滞,忽然相视而笑。他们,本就不是敌人。 “林大侠,林夫人,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盅如何?”沙溪清笑而拾剑,洒脱之至。 “再好不过。”林阡说,吟儿暗笑,这酒鬼,巴不得! “不过,先等等。先换身衣服。”沙溪清提示说,阡吟二人,也都湿漉漉的,回过神时,才发现雨原来并非那么密。 第957章 不如偶遇 第957章 不如偶遇 人生得一对手乃喜事,何况武功上相当,喝酒也一样强。林阡与沙溪清极是投缘,吟儿虽说不能喝,正好刚才没吃完,于是就在旁忙着补餐……时不时打量那沙溪清几眼,心忖,和玉泽描述的浪子还是有点差异的,至少,没有那么油腔滑调。吟儿笑,那是当然了,沙溪清如何对林阡油腔滑调?人都有多面性,再轻浮的人,都有他正经的时候。想来这沙溪清,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我知二位都有不少疑问,譬如那纥石烈执中究竟何许人也,为何会派手底下的人往完颜永琏下毒,我又何以会趟浑水去救那个金国王爷。”沙溪清说。 “救完颜永琏的原因,你我该是一样。”林阡点头,“虽都与金廷为敌,却岂能以卑劣行径。” 沙溪清一怔,笑:“其实我比你多一个原因。我对那完颜永琏,还是有诸多好感的。起码在金廷这么多权臣、大将、亲王,仅他一人,可能扶起金廷这个烂架子。” “听沙少侠这么说,他与我想象中的也差不离了。”吟儿搁下碗筷,仔细听,一句都不想遗漏。其实她设想过,完颜永琏跟林阡是一类人。 “哦?林夫人设想中的完颜永琏,也是个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王爷?而非传说中的杀戮无数、暴戾无情?”沙溪清饶有兴趣地问。 “古往今来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哪个不是握了无数人的性命?有功有过,敢担罪名,总好过那些刻意标榜自己仁慈,却毫无建树的。”吟儿说时,沙溪清略带惊异之色。 “说得对,与完颜永琏同辈的王爷们,虽然有不少都是文武双全,更甚至有风姿奇伟,可惜,全都不能抵外治内,唯独他,帮着金朝现在的这位皇帝完颜璟,安着北疆,慑着南宋,力挽社稷,不可或缺。”沙溪清语中尽是敬仰,他身在山西多年,看来是关注着金廷不少年了,对完颜永琏明显比他们了解。 “据说,永字辈的王爷们,都是完颜璟的叔伯?”林阡问。 “嗯,完颜璟这皇帝……金朝早晚败在他手里。”沙溪清叹笑。 “咦,何出此言?”吟儿奇问。 “心胸狭窄,提防他的几位叔伯就像提防贼一样,不但派人监视他们,还限制他们出行,好几位永字辈的王爷,不是被处死,就是再三被贬官。” “他对完颜永琏,本该更加提防……”林阡说,吟儿心也揪起。 “然而他又怎能少得了完颜永琏。”沙溪清摇头,“多年以前,北方的鞑靼诸部便开始不断侵扰金朝北疆,若非完颜永琏攻防并举,完颜璟只怕要内外交困。二位可能还不知道,近年来黄河多次决口,金朝的财政极为紧张,偏生完颜璟不是个节俭的帝王,所以苛捐杂税极为严重,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大金再这么走下去,早晚要亡。” “天灾人祸,却是连完颜永琏也无法控制的。”林阡点头,心道完颜永琏的北疆经略或可能安邦,却明显不能安稳财政以治国。然而,黄河决口完颜永琏焉能对付?难怪沙溪清要说金国是个难以扶起的架子了。 “是啊,这般情况,完颜璟需要完颜永琏帮扶,自然不可能像除去他大伯一样地对付这个叔父。”沙溪清说,阡吟皆点头,事实上,完颜璟也不可能除得去完颜永琏吧。 “而完颜璟最令我不忿的一点,则是他用人不当。”沙溪清说,“譬如那纥石烈执中,肆傲不奉职,勇悍无谋,贪婪妄为,无论任什么官职,都会在任上胡作一番,今天殴打官员,明天滥杀无辜,总之是到一处惹一处事,偏偏今天从这里被贬,明天又去别处为官。” 林阡叹了一声,这种情况,放之四海而皆准,也难怪那些纥石烈执中的下属们专横跋扈了,明显跟主子一副德行。 “这个纥石烈执中,与完颜永琏又是什么过节?”林阡知道吟儿很关心这点。 “过节,说起来可就多了。纥石烈执中生平第一次犯事,罪名就是完颜永琏定的,积怨已有近二十年。大概在七年前,完颜璟下诏让纥石烈执中跟随完颜永琏征伐,结果纥石烈执中不允,还上奏说宁死不跟完颜永琏征伐,气得完颜璟又将他降职。三年前,他被起用为知大兴府事,任内又被弹劾,又是完颜永琏经手,继而改任为武卫军都指挥使……” “呵,结果又犯事了?”吟儿笑起来。 “是。武卫军就在中都守护帝王,责任之大,岂容风气不正,当时,完颜永琏也是大动肝火,惩处时分毫不曾留情,该斩首的斩首,该撤职的撤职。” “该!”吟儿点头,义愤填膺,“要是也能把纥石烈执中一起撤了,更好!” 沙溪清自是没想到吟儿是这副性情,微微一愕,笑了起来,续道:“此番要暗杀他的这些废物,理当就出自其中。” 林阡听他讲述了这许多,心知金廷内部矛盾重重,完颜永琏为了对付北面已征伐多年,难怪不能全心来管南宋,偏偏这次山东红袄寨举事,对金国的伤害显然更大。权衡了轻重缓急,完颜永琏终于决定,先搁置他的北疆经略,来下山东这盘棋,所以,到不一定是北疆形势稍稳了,也许,大金朝注定腹背受敌…… 叹,盟军终于要和完颜永琏正面交锋,吟儿她,到底境地两难。 喝完酒,叙完势,终须一别。阡吟心知,沙溪清师出山西太行,极有可能是当年太行义军的后裔,即便不是,也定然是反对金政权的,是以都觉得还会有再见之期。临别之际,略有不舍,更多却是相惜。 “实未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识到‘一敬一怜’。闻名不如见面,果然非同凡响,却又并非一样。”这时沙溪清笑说,面容里泛着少许调侃,眼神微微迷离,似是在追忆着一些难忘的往事。 “何谓‘一敬一怜’?”阡吟自是不解。 沙溪清笑:“曾与玉泽问,平生最痛恨之人为谁,她迂腐之至,答不出。我便提示她,传说中的‘三足鼎立’,都该为你痛恨,甚至为她列举出了缘由。孰料她仍然迂腐,说你三人,她赞天骄,敬林大侠,怜林夫人。” “蓝姑娘她,真的很善良。”吟儿想到蓝氏一家,眼圈一红,叹,“好在,终于得到幸福了。宋贤他,一定会好好珍爱她。” “怎么?玉泽将要嫁人了?杨宋贤?”沙溪清醉中一惊。 “啊……”吟儿一愣,林阡点头,“早在青州,他二人便已定情,待山东之战结束了,便为他二人完婚。” “唉。”沙溪清神色微黯,摇了摇头。 “沙少侠也喜欢蓝姑娘吧?可惜……”吟儿叹了一声。 “也谈不上可惜,她能得杨宋贤为归宿,总比过跟天骄、跟你强,可喜之事。”沙溪清笑看林阡,微醺。 “那你叹什么?”吟儿不解。 “叹世上少了千百个傻子。”沙溪清一笑带过,“世界上最傻的事情,就是为了一些根本得不到的追求而焦虑,而期待,而蹉跎光阴,却还孜孜不倦、自欺欺人、乐此不疲。试想,玉泽这一代神女一旦嫁了人,世上岂不少了个得不到的追求。哈哈。” 阡吟尚在回味他话中涵义,沙溪清已然携断水剑去了,清灵冬雨,稀疏萧飒,朦胧烟雾中,那袭白衣似梦寐。 “走吧。傻子。”吟儿吁了口气,拍林阡背。 林阡一怔,回神:“啊?” 吟儿窃笑,又揭他底,林阡又好气又好笑,佯怒按了她头顶一掌:“死丫头!” “唔,我是说,傻子,别再傻站在这里了,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情啊。”吟儿揉着头,装可怜。 林阡一想不错,他们还得去找孙邦佐对话,笑而点头,决定等雨彻底停了再走,不过,他才不可怜这个调皮鬼。 这时候,之前给他们赶车的车夫战战兢兢地跑来了,适才他还来不及上车林阡与沙溪清就打了起来,刀剑相争的一幕幕他应是都看见了。冲他神色,也知他不敢再给他们干活——要命啊。 没办法,林阡只能再搞一辆马车过来、亲自驾驭。 只不过,这辆马车,同样命短…… 第958章 束鹿之阵 第958章 束鹿之阵 林阡亲自为吟儿驾车,于济南城郊驰行了几里之后,离孙邦佐据点已然不远。接近酉时,下过阵雨,天色昏霾,夜幕却还未彻底落下。光亮,在马车经行的某些领域,总还是留下了几缕挣扎。是以这条路时明时暗,阴晴一程又一程。 然则行到此地,忽而不复宁静,阴翳略重,气流悄改,头顶枝叶微颤,路边滴露稍快,林阡耳听八方,手已渐移向刀。警觉如他,自是不放过周边任何细节,以至于再小的动静也能剔出。咫尺外,窸窣之声响,稀疏之影像,无一不是杀气之先兆。 风倏停,复动,林莽之间丛生异变,尽由暗处浮出水面。阴翳猛变漆黑,气流顿换方向,枝叶疯摇,滴露狂飙,刷一声响,寒光映照出十多人影,尽是不速之客来势汹汹。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刺耳长嘶,林阡心念一动暗叫不好,原来对方算准了时机刚巧在这里设了个陷马坑!林阡适才一路都在警觉,可偏就在这应敌的一瞬来不及! 迫在眉梢哪能犹豫,当然没打这群刺客,而是先到车中去稳住吟儿。林阡刚将吟儿揽入怀中,马车整个就往下一塌,电光火石之间,那一众长刀阔斧,齐齐袭上,迅猛贯穿了车身,或左右插进,或从上劈入,加上这地段本身就设了机关,脚下面也全是利箭明枪! 凶险纷至沓来,危难灭顶之灾,马车解体,敌寇攻击,尽在这短暂刹那——好一群分工协作、配合完美的敌人…… 林阡搂紧吟儿后才放开手打,难免错过了最适宜时机,加上一时重心倾斜且不能脚踏实地,明显吃亏占尽了劣势。却是在四面八方全然兵械之际,他还如往常般淡定不乱,谁教他林阡这一生都穿行在枪林剑雨里?再深的刀山,再热的火海,都离得开。 虽与沙溪清刚比过还未完全恢复,但对付这些等闲之辈,五成气力还是绰绰有余了!林阡血气上涌,左手力蕴千钧,长刀挥斥八极,寒光掠,战念烧——轻纵、急逝,静出、劲斩,削砍开所有兵械,如泥! 适才还放肆的一切威胁,凡遇饮恨刀经行,霎时都一干二净,刀剑戈戟,大半都掉进了陷马坑里,小半尸骨无存,是真找不到了,还是被饮恨刀吞没?仿佛他出刀,不是为了攻防,而纯粹是为了开辟,这一刀的威严,只陈述了一种观点:藐视挡道者! 管这些人是如何分工如何合作的,管这些攻击从哪个角度来是不是暗嵌了阵法,管这些金铁怎样交织怎样贯彻的满车都是,林阡只把他们加起来算——一起来犯?好,那就一起拿下。 没错,不分彼此,毫无次序,就是一起! 这翻云覆雨之手……吟儿笑叹一声,笑身边的男人,都快为人父了,却还时常热血,如个少年一般。 林阡单手持刀发威,同时双足一点,挟着吟儿破车而去,直迎那当头落下的几把巨斧。那些斧手,谁想过他会主动跳上来,登时都傻了眼,再半刻,才意识到他的刀后发先至——瞬间,他就撇开了他周围适才还瓦釜雷鸣的刀枪剑戟,磅礴气势与杀伤威力俨然已换向往上,排空驭气,河山激荡! 孰料,林阡刚一杀出重围还没落地,当空又是一块巨石,席卷着凛冽罡风,蓦然抛掷了过来,林阡眼疾手快,一边找准位置降身,一边反手挥刀击石,他原以为这巨石既是人力所能投,必然也就百十斤重,不想打在了刀上方知低估,两股巨力一撞,石碎如斗,尘灰飞扬,不仅在场所有人都蓬头垢面,连饮恨刀和林阡手臂都难免有损。 林阡气息一堵,险险内伤,吃惊,自然觉得吃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用巨石砸他的高手,可能比完颜气拔山还要力大。 果不其然,林阡落地站稳,就看见这一干人等,尽数团结在一个豹头环眼、长相威武的人物身旁,这些人不似红袄寨中的,却更不像金国当地官军,林阡暗忖,他们跟沂蒙的时青、夏全一样,都是别家匪类。 适才,由于不知这些人姓甚名谁、何种企图,为防误会,林阡留了三分情面,是以专伤武器、不曾杀人,纵使这般,都足够惊骇。一时之间,气氛凝滞,双方僵持,寡众悬殊。 吟儿也看出那人神力,既奇,又气——好端端的一辆马车,就被这莫名其妙的偷袭给搞砸了!你说这群山贼劫财吧,他们要一辆散了架的马车做什么!但如果不是山贼,他们因何对林阡群起而攻之? “大哥,没错!就是他!救了完颜永琏的狗命!”这时有人到那豹子首领身边,指着林阡气急败坏。林阡吟儿这才恍然……却又即刻大惑不解。他们这身行头,根本不可能是纥石烈执中的手下,举手投足,全然山贼…… “是吗!那定然是金廷的狗奴才!”首领道——确然,他们和金廷对着干。 “没这回事!”吟儿立即解释,“我们是宋人!” “哼,宋人。这么好的身手,却给金廷卖命,可惜了!”那首领敌意略消,却仍有所误会,转头低声问道,“是他俩没错?” “大哥,错不了,我亲眼目睹,就是此人偷了毒药,其后与沙溪清缠斗。”那人说时,吟儿忽忆当时在酒楼里,给纥石烈执中的手下们送上熟牛肉的伙计,心底雪亮,原来那酒楼,是这伙人的据点?这个说话的人就是店小二,在那些杂碎密谋下毒的关键时刻,才将牛肉送了上去,其实,就是在窥探吧……他们,还认得“沙溪清”。 不错,不止店小二了,连弹琴的姑娘,也是这个帮派里的……吟儿闻见香气,循味看到那几个女匪,更加确信。 林阡也想到了吟儿所想,除了心底雪亮之外,更加难免震撼!追想傍晚酒楼里的每一幕,都其实是这帮人的局啊,自己和吟儿,还有沙溪清,不过是陪衬、是路人,真正的主角是他们。 纥石烈执中想伏击完颜永琏,地图、寒毒都备好了,计划之周全,布局之长久,明显对完颜永琏有致命威胁,奈何竟黄雀在后——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这帮人,明明也想要完颜永琏死,所以,宁可暗中监视、掩护着事情的进展。这帮人,究竟何等来路?! 当时布局,适才围攻,因小见大,见微知著——这帮人中有勇有谋,且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战斗力,理应不输红袄寨!叹只叹,他们放着这样厉害的实力不用,却过来做这等愚蠢暗杀行为,无异于牛刀杀鸡大材小用。 林阡正思虑如何分辩,斜路里又出了几个贼匪,气急败坏冲到那首领身前,语中还颇带喜气:“大哥,确定了!确定了消息属实!他们来了!” 什么消息!谁来了?难道是……林阡吟儿皆心惊。那首领哼了一声,却不像兄弟们那么喜庆:“他们来了又如何,寒毒被这男人给盗啦!” “什么?!”发话的应是三弟,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可二哥还在那边,等着大哥一起……那么大哥,咱们还设伏吗?” “当然,这是难得为兄弟们报仇的好时机!”大哥目光炯炯。 “是,大哥!”那三弟点头转过身,忽而看着不远处遍地断剑残枪,更添惊愕,“他,他是何人,竟破了咱们的束鹿阵?” “他是完颜永琏的人!”大哥恶狠狠地说。 林阡听得这“束鹿阵”,隐隐猜出个一二来,这个名字,既能概括出阵法之功用,亦表明了他们的来路,他们,想必是河北束鹿之盗寇! 第959章 少林拳系 第959章 少林拳系 到此,林阡一目了然:这群贼匪以三人为首,本次行动,大哥掩护寒毒,二哥埋伏兵马,三弟当中联络,希冀借纥石烈执中的刀,再结合他们这一帮人的力量,杀死完颜永琏等人、为他们的弟兄报仇。不仅稳操胜券,最终还能置身事外,计策堪称妙绝……如果说纥石烈执中是因一己之私、行为可耻,这群人好歹是为了兄弟情义,尽管只是小义,倒也不算卑劣。 “错,大错,特错。”了然于心,林阡笑而开口,“此情此境,如果我是你们,绝不可能再去设伏。” 众山贼皆是一愣,未曾发问,脸上写满了“为何”。 “若我是受到派遣盗了寒毒,证明完颜永琏已经洞悉此次暗杀,你们的设伏根本就是他将计就计,因此是贸然送死之举;若我只是机缘巧合盗了寒毒、完颜永琏事先并不知情,但只要我是完颜永琏的人,你们的设伏就已是打草惊蛇,断然也一样送死。”林阡分析道,“当然,若我不是完颜永琏的人,你们的设伏,倒是有几分希望,然而寒毒在我手上,你们在行动前计划就折了一半,毒不倒凌大杰、岳离和完颜永琏,再强的阵法,决然还是送死。” “啊……”大哥听得愣在那里,显然想反驳他,却半句都说不出口。 “阁下分析的是。”三弟想了半刻,亦心服口服,“听阁下语气,并非完颜永琏部下?”他听林阡直呼完颜永琏姓名而非称其左丞、还愿意跟他们铺陈各种利害,因此料想林阡很可能是第三类人。 阡吟齐点头:“不错。”这帮山贼紧绷的神色才弛缓,林阡适才分析的三种可能,前两种俨然给他们的报仇判了死刑,只有这最后一种可能还有希望令他们达成夙愿,所以,他们宁愿相信——有希望。 “不是他的人,盗寒毒作甚?!”大哥思虑片刻,仍有疑点,是以恶狠狠地问。 “因为这寒毒危害极大,绝不能献世遣祸。”林阡道。 “一滴致命而已,怎生不能献世?”三弟紧接着大哥问。 “各位都应清楚,此毒来自河南开封,捞月教。各位也都该听说过,前不久的红袄寨与金军之战,平邑有一大片山林,尽毁在南弦所制的剧毒之中,至今无人能够涉足。”林阡道。 “自然知道,正是此毒。”众人皆点头,不知道也不会用了。 “各位却一定不知道,毁去的不止那片山林,还有闯入过彼阵的所有兵马,无一生还。岂止一滴致命,根本吸入就死。”林阡实话实说,“开封捞月教,数次将灭,数次复燃,生命力可谓顽强之至,还不是全都沦丧在此毒之中?” 众人听得这“吸入就死”,俱是带着半信半疑,立即有土匪道:“你怎知道,你又没参与过!”“不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你胆小不敢用,也别碍着别人好事!”“就是,就是!” “把毒交出来!”大哥听得群情如此,亦对林阡强行逼迫。林阡自然不可能给,大哥顿生怒气,双颊通红,确然,在他们眼中,林阡反而是冥顽不灵的人…… 大哥侧头看三弟,铿锵有力道:“三弟,放心去设伏,给大哥半刻——他既不是完颜永琏的人,那就打败他夺回这寒毒!” 这句说完,大哥再不啰嗦,转身一拳直打林阡,猛攻硬进,霸气非凡,一趟直线,内中三手,劈砸之来势,大有少林风。 林阡刀留鞘中,当然也是徒手相抗。南宋武林中,湖南华家、慕容山庄皆是以拳著称,林阡于云雾山比武、淮南争霸都曾对敌过,当然有所学习、有所汲取,何况九分天下之一的百里笙也秉承少林拳系,李君前“白门四绝艺”之一亦为拳如电,他二人一旦有空都会与林阡切磋……林阡此拳,兼容并蓄,既是迎敌,更像复习…… 林阡这一拳对上去,打得实在杂糅,毫无法则,倒也有变幻莫测的味道在内。然而,对方却胜在力大无穷,大开大合,既迅又猛。半刻之间,起横落顺,交流了十个来回,两人招式,都是短烈、刚硬、朴实无华,地域关系,略有相异,但明显大体一脉相承。 吟儿屏息凝神,不敢靠近战局一步,亦不能随意后退,其余山贼,亦全然目瞪口呆,看他俩步走直线身法万变皆是头晕眼花,而听那一声接一声的拳头相撞更加振聋发聩,再有的,是觉察出他俩拳侧有粉尘搅合着血肉,所以心惊胆战! “高手。”吟儿看对方崩打豁挑势不可挡,心知此人在河朔拳坛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了,林阡明显只能展览一下南宋的拳却不能代表……不过,二十拳后,林阡到底还能维持不败,只因拳头和拳头较量的时候,并不单纯看谁力大,还要看谁狡猾—— 林阡遵循了百里笙的教诲,每每击敌之时,绝对让身体的受敌面积变到最小,此等灵活程度,对方莫能及他,是以这二十拳内,对方虽攻击次数极多,威胁次数却少,相反,林阡有效攻击不多,却次次令其涉险。 恰在这时,他二人战局不知怎地,风力竟往吟儿这里偏移,吟儿大惊尚不及躲,林阡已察觉变故移至她身前相护,孰料缓得一缓,竟中了对方之计,这大哥人不可貌相,虽然五大三粗身体不灵活,脑子倒是好使得很,瞬间而已,拳头就避实击虚,生生往林阡肩上撞,说时迟那时快,上方树枝蓦地就挂下个藤蔓来,正好阻在他二人之间…… 不,不是藤蔓,是条弯弯曲曲、实实在在的……蛇! “竹叶青!”这时一个童音响起,对战双方这才发现,道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老一小,两个似是进山砍柴的平民百姓,各自背上都负着竹篓。 竹叶青这种蛇,虽毒性并不剧烈,但性情极是凶暴,林阡少年就生活在山东,自是见过也了解,这一瞬之间,竹叶青几乎正对着对手的眼角去了,若真咬中,铁定失明! 当是时,谁还在意拼拳,林阡急中生智,衣袖正对着竹叶青泼出剧毒,仅刹那功夫,那原还肆虐要咬过去的毒蛇,竟蓦地像蒙上了一层寒霜,更似结了通体的蚕茧,非但攻击性全然消失,还当中折断、掉落在地上,掉落之时,又多裂成了几段,死得如此快,如此彻底,甚至都不像条蛇了。 那大哥退开一步,惊魂未定,愣怔怔看着这条竹叶青,其所在范围,土壤中泛出白烟来,几丈面积内无一植物能活。 “这是一滴致命的寒毒,‘夜寒罂粟’。”林阡略带夸张,“与那献世遣祸的‘虚寒毒婴’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些贼匪亲眼所见,哪能不信,当下,才知道这寒毒的厉害。 “这寒毒毒性太烈,是以未曾与南弦学过的人,根本是只知如何配而不知如何施,稍不留心,自己先送命。只怕还未毒倒完颜永琏,你们已经全军覆灭,更甚至祸害得这周边无辜百姓,于心何忍?”林阡问时,走到吟儿身边,他不必问,她已对他摇头,示意她没有受损。 “大哥,若那毒药真会毁灭人世,建议大哥还是三思后行。”三弟领悟、点头。 “好,那虚寒毒婴,我不要了!”大哥一点就透,却不曾就此罢手,灵光一线:“不过,这夜寒罂粟,有用!你和我,继续打!” 站在一旁机灵唤出竹叶青的女童,听得这句,笑了起来:“大胖子,羞不羞?人家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怎还好与他比斗?” 大哥一愣,正色看朝三弟:“元儿,我确不配与他斗了,你且与他打来试试!” 三弟一惊:“我确实、极想与他切磋……” “那可不成,并不公平。”女童又道。 “小丫头!土匪打架,有什么好看的?速速滚蛋!”匪寇们纷纷对这女童吹胡子瞪眼。 “你们挡着道,人家走不了。”吟儿也笑起来,甚是喜欢那女童帮腔。 “姐姐,除非他们允诺了不伤你,否则,别答应你夫君和他们比。”女童说。 吟儿一愣,没错,说的没错,适才这大哥,就想通过对付自己来削弱林阡,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男人家比武,关娘们什么事!?”大哥怒而叉腰,忽然有些惭愧的神色,可能也想到了适才自己行为。但见三弟早已跃跃欲试的样子,大哥立马肃然、拍胸脯保证说:“好,我答应就是,绝不伤你老婆儿子!你放心跟我三弟切磋,如何?!” “好哦!我和爷爷,都是见证!”那女童拍手,笑。 “弟兄们,全靠边站!”大哥手一挥,把兄弟们和路人们一起往后带。 吟儿正好也累了,于是就坐在路边,等候下一场比斗。 林阡当然答应这一战,这样才拖得住他们,使他们去送死的计划泡汤。 第960章 内外兼修 第960章 内外兼修 暧昧咳咳,下了个和谐器,将就着看吧…… “元儿,卖力打!大哥看好你!”大哥虽是靠边站了,还不忘向三弟鼓励。话还没来得及传过去,那三弟与林阡已然对接,四掌相击后,砰一声震响,早将大哥刚传到的话淹了。 然而那三弟,却不是卖“力”打的。 诡异就诡异在,林阡适才对付大哥时,劈砸抽留勾挂排跺,招招式式都用尽了力量,全因那大哥的拳法刚猛凶硬,林阡跟他打了片刻,拳上到处都是碰擦之伤,腕臂亦是又酸又麻……然而明明结拜兄弟,这三弟的套路完全没有契合其身高体壮,而是与大哥的直来直往大力巨力截然不同—— 三弟步走圆形、身法灵活,外力比大哥轻了不少,内涵却不输他大哥分毫!他,凭的不是蛮干,而是靠掌拳变换和行步走转为主、合武功与导引吐纳为一体…… 如果说适才那大哥还有点少林拳系的意思,讲求实打硬干,这位三弟,分明另辟蹊径、内外兼修。众人在侧旁观,这又一场单打独斗,再不像适才拳如金铁撞击、纵横呼啸生风,却换做气似行云流水、辗转绵绵不断。 对方刚柔并济,拧裹钻翻,打起拳来,根本不是什么三弟了,当仁不让比大哥更强,而吟儿看出林阡所用,正是厉风行的“雷厉风行”掌与“风行水上”步,应付对手,倒也配对。 一时之间,只见林阡与对手同样,以步为上、滚撑走转,如龙游空,飘旗飙风。手中招式,与步法相辅相融,信手拈来,无尽无穷。那一刻他再不是饮恨刀林阡……但吟儿想,其实也就是把饮恨刀从战局中抹掉的一个画面,而已。那磅礴,那激越,那沸腾,犹在! 不过,对方毕竟行家,一直占据上风。林阡见他巧打灵攻,手中招式环环紧扣、循循相生,心道半刻内并不能将他擒住,叹:河朔之地英雄辈出,此少年当与厉风行南@北对@话! “大哥,元儿,怎生在这里打了起来?”便那时,斜路里又过来一个声音,林阡余光扫及,那人显是这帮会里二当家,闻乱即刻赶了过来。 那是个身长八尺的青年人,浓眉大眼,英气不凡,吟儿也仔细打量着他,相比大哥粗豪三弟温文而言,这二哥明显更像个风@流人物。吟儿暗想,这样的人,会蕴含@着怎样的一套……掌?拳? 林阡思量这团队的分工协作,显然不是大哥或三弟就能定的,恐怕运筹帷幄的主要还靠这位二当家。他,俨然是军师。 二当家站定在大哥身边,忽然也看直了眼不说话,显是被这战局激烈吸引,半刻后,忆起正事,连忙对大哥说:“大哥,目标已近。” “待元儿打败这个人,夺下他手里的寒毒。”大哥将适才的来龙去脉都与他述说了一遍。 “如此……”果然军师——半刻他显然也想了三千个念头,譬如,眼前这个跟三弟打的人到底是谁,真不是完颜永琏的人吗,若不是,到底需不需要跟他一个路人耗下去…… 吟儿看此人蹙眉思虑,特像苦思冥想的林阡,噗哧一笑。二当家一怔,自然注意到了她,即刻要往这里行,吟儿神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自保,就看那大哥伸臂拦住他:“天羽,不得造次,我答应过那男人,公平比斗夺寒毒,绝不伤他老婆孩子。” 吟儿听得这句实诚,心内自是又惊又服,盗亦有道,信义当先。想来适才这大哥借她声东击西,也并不是存心要伤她了。 这名唤“天羽”的二当家,本意也并非要来伤吟儿,至少其脸上一点杀气都没有。当看见吟儿身怀六甲明显是个累赘,二当家便意识到林阡理应并不怀有敌@意,这里的比拳不是他故意找茬,反而他是被大哥三弟缠住的。 故此,二当家转过头去,对大哥说:“大哥,不必在这里耗费时间,既然大家都认为,他们理应不是敌人,那就无需节外生枝……”顿了顿,又道,“早就已经万事俱备,只缺了寒毒而已,这男人不肯交出也罢,咱们找别的代替,无需纠缠于他——完颜永琏才最要紧,现在去打,还来得及。” 大哥一凛,即刻动容,抬起头来,虎目噙泪:“天羽说的是!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咱们岂能功亏一篑!” 一干人等听到这里,全都是大受鼓舞,振臂高呼,誓师要去打完颜永琏:“岂能功亏一篑!”“现在就去打完颜永琏,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那时天已近黑,完颜永琏的车马显然是日夜兼程抵达济南的,吟儿不知怎地有些伤魂,也许,就隔着一片树林,父女俩就这么又一次擦肩路过。唉,尽管她口口声声说,她不是完颜永琏的人。到底,也不希望他出事。可以后,该怎么办…… “好,那就去打完颜永琏!”三当家立即收拳,意欲回到弟兄们身边,得不到夜寒罂粟,于是也就不夺了,“好汉,好武功!小弟有事,就此先去了!后会有期!” 三当家正待说出些赞服的话然后别过,哪想到林阡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又是一掌拦住他,语气中更是挑衅之至:“打赢了我,再去!” “……”那三弟岂料到林阡会说出这样一句,脸色剧变,无暇再思,生生接了他这一掌,“什么!” “啊!?”正待起步的大哥,也猛然大惊失色,刚刚不是他们缠着他斗的吗?怎么换了过来! “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二当家面色也是一变,始料不及这等敌@意。 “什么人?要打过才知道!”林阡冷笑一声,拦着别人的正事不让干。 唉,浪费别人时间的人,最是过分,最是可耻,林阡你懂的。可是你既认为那是对的,因此就决绝地做下去吧。吟儿微笑,支持。 “天羽,你来得正好!帮元儿一起,夺了他手里的毒!”大哥气得脸色铁青。 “怕就怕他是完颜永琏变着法来玩我们……虽然他理应不是完颜永琏的人,但‘理应’还不够,要‘确定’。”二当家转过身来,这时终于想彻了,“还是暂且以防御为主——伏击之事,等探出此人是谁,再作打算不迟!” “那么一来,若是跟此人打完,完颜永琏也过去了……?”大哥一愣。 “大哥,宁可错过机会来日方长,也不能明知是死还以卵击石。”二当家说时,已经移步上前,大哥边想,边点头称是,吟儿暗叹,很好,林阡已经把他们对完颜永琏的注意转接给了他。 这二当家,虽然心思精细,到底达不到陈旭范遇厉害,一旦完颜永琏靠近,反而乱@了分寸、出错主意。但幸好,林阡以挑衅的方式,扳正了他的思路。一旦扳正,走向完全正确!而很显然的,二当家的思路,也引导着他大哥和三弟。 林阡心知,这三兄弟各自都勇谋皆备、水平略有参差,合在一起,却俨然顶得过一个诸葛亮。当然,前提是稍安勿躁,最忌讳报仇心切走极端。林阡启衅之时,自也没有忘记吟儿,思虑,决不能逾越了某个度令谁失去理智。 他忖度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显然也在思量他。 “此人来头不小,虽是商旅打扮,却知道平邑之战……”二当家沉思,撇开了完颜永琏的杂@念后,他终于意图深究林阡来路。事实上,林阡的来路,才是从根本上左右着他们的大计。 “哼,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一定不是好人!”大哥哼了一声,对林阡启衅耿耿于怀。 那时三弟和林阡打到又一次高@潮,满头大汗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适才种种状况可知,三弟其实都很敬服林阡,可惜没法帮林阡说好话了。吟儿听他这么骂林阡,心里郁闷,苦于不能暴@露行踪、而又不得不将他们拖住。 “哥哥,那可不一定。这好汉武功高强,应当是当@世英雄,听他说到平邑之战,或许,是南宋武林、抗金联盟里的人物。”某弹琴女子站在大哥身后说。哈,终于有人说人话啦。吟儿开心,循声看去,那少@女十七八岁,适才一直在围观者中,看似未曾参与,其实却一直关注。 听她提到南宋武林、抗金联盟,另两个弹琴女子也热乎了,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来,吟儿心知肚明,她们很可能是山西或河北的匪军——至于是不是自己人,林阡现在还在试探中。 “切,你们这群娘们,看见好看一点威风一点的,都觉得那是好人,可知道,世上多少都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大哥忿忿骂,“妈@的适才差点被他骗过去,他意思可不在寒毒,在我们!”吟儿一怔:虽然骂得粗@鲁,倒是一语中的。 女@童和老者一直也坐在吟儿身边不远的石上,放下了竹篓子观看战局,一边看拳,一边听戏,岂能不乐。 “是啊,意在我们……若真来自南宋武林,倒也……”视线归还战局,说话间不觉又过去了二十回合,二当家一直都还未上前助阵,是因为不想破@坏他三弟的认真—— 尽管已经打得汗流浃背无暇分@身,那三当家特色与实力仍能保证,敏捷如猴,换势如鹰,身随步走,掌因心变,动静兼备,曲直合用。一拧一翻,刹停林阡掌中的滚滚洪@流,一穿一插,回敬林阡掌后的血肉之躯。 如果说“剑”有繁弱郭昶,则“掌”有这位三当家——不属于任何派系,自成一家一门户。 一般人在几十回合中不断闪挪腾移显然吃力,但这三当家的内功@修为显然到达了一定境界,非但没有体力不支,竟还有气贯四梢之迹象,那力道先不在外,先在四肢百骸、任督二脉。技击之时,可以快如电,亦可稳如石,内外兼修,略偏向内。 “好个元儿,遇强则强。”大哥这时怒色才敛了,也坐下来认真看。三弟虽一直夺不到寒毒、碰不到林阡,但也一直没有败迹。而再看林阡,如果说三弟是气贯四梢,此人也是精神贯骨啊。 完颜永琏渐近,时间已经不多,此时此刻,哪还容得下单打独斗,大哥自是还没完全放下伏击之事,听见风动,又再心动,事实上,眼前这男人和完颜永琏,他们并不是不能兼得!急看老@二,撺掇:“天羽,你也上!” 不用他讲,早就想上!哪怕,不是为了伏击完颜永琏,而只是为了查明此人身份! 第961章 手上真章 第961章 手上真章 待这二当家也参与进战局中来,明显林阡就没那么轻松了。 吟儿和林阡一样震撼,论武功,林阡已属当世一流,显然不可能比不上这两个等闲匪寇……然而,林阡必定从未见过此等特色,是以连他脸上都难掩惊诧——不是大惊失色,而是大开眼界! 不错,大开眼界!林阡情不自禁,喝出一声“好”来!河朔燕云,果然人才济济! 南宋武林这许多年指掌都由第四名垄断,一直注重“雷厉风行”,主于搏人,勇猛刚硬,一如适才那大哥的打法,要速度,要力量,要强硬,要激情,而反观三弟,虽未摒弃力道,却明显视技击、步法、吐纳、潜能更重要。赤手搏斗一贯都是一条直线,三弟却能走曲线,左旋右转,横走纵跃……这种手法,好似已准备从常规中走出去了,却还只是正在走出去—— 直到这二当家出马,林阡才知道,什么叫已经从常规中走了出去。这一拳,短打直进,劲力不像大哥般强,不似三弟般巧,却比他们绵长。身法不灵不滞,而讲身正步稳,动作虽然是直来直往如大哥所用,但分明旨在心法、气力、意念相合,所以气沉丹田、心息相依、身神统一,他喂招后,虽然功效不是立竿见影的,但在沉淀累积之后教林阡感觉吃紧! 便觉那二当家拳法犹在三当家之上!偏偏这二人配合得恰到好处,一直,一曲,一个紧凑如拧绳一样,一个则灵便到起如风、落如箭。 林阡,自讨苦吃……这两兄弟的合击,真是耗了他不少气力,若不是饮恨刀帮他提升了极多内功,若不是修过魔神的“万云斗法”练气,早就输了。吟儿在旁看着,情知他一个外行去打人家俩行家,不吃亏才怪…… 哪想到这大哥听到不远处风吹草动,等得心急如焚,看他们迟迟拿不下林阡,于是也顾不得什么救命之恩,一声大吼也冲上了前来——三打一!乖乖,这大哥,跳了足有一丈多高,居高临下收拾林阡! 虽然意外,林阡仍能硬接,只是这一拳刚磕上去,就有一股狂猛的蛮力顺着手臂直窜下来,危难关头,林阡果断运气护心,这是他今天初次感觉到有性命之忧,心中难免震惊:怎么这大哥的实力又感觉比二哥高了!? 所以,此三人,虽然风格迥异,实则平分秋色啊! 这三种拳头结为阵法,根本比他们的束鹿阵还要厉害,如果还不曾冠名的话,那就叫三头六力阵吧。三个人都是强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六力合一——“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手与足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再因为不同的特色而分工……这么强的拳掌,区区一个林阡算什么啊。 不好!林阡要输……吟儿看出端倪,平生第一次如此紧张!其实林阡不是没输过,可是,这次是他启衅的,输了就太丢人啦……吟儿急得差点站起来,他就不应该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不过,林阡到这份上还一点都不着急……哪怕被埋在了这些拳、掌里,他仍然是一心多用地见阵拆阵,虽然这阵法配合紧密很难拆分,虽然这三头六臂都是他第一次遇到——他将他们的威胁合在一起掂量,最多也就是七成的邵鸿渊,罢了。 长时间内,他拳脚周游于三兄弟之间随机应变,心则一直静如止水在寻觅突破:这由三个人合起来的战力,当真不可拆分? 没错,不可拆,目前不可拆,但打着打着,就有人会疲——不是最早跟他打的三弟,而恰恰是最后入局的大哥,不因别的,因为这大哥靠的是蛮干,所以在一定的时间之后,他的气力不能保证,他的速度也就会跟不上来。 所以,这大哥速度一有放慢,就是解决问题的突破口……那么,什么时候会放慢? 等就是了。林阡笃定等,拭目以待! 反正林阡也不赶时间,赶时间、会乱的,是对方。传闻中完颜永琏的车马正在经过,更加提前了这一刻缺漏的来临,尽管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微弱的一隅…… 但高手对战,岂容一瞬一隅! 林阡眼神一厉,猛然抓住时机——就逮住此刻爆发,一个瞬间而已,他代入三弟去打大哥,代入大哥去打二弟,代入二哥去打三弟!一瞬以这样的次序,无非是因为,他适才觉得,三弟强于大哥,二弟强于三弟,大哥又强于二弟。这个感觉,不是错觉,它就是破敌之要! 所以,脱身化影,偷师了三弟的随走随变,以至灵至轻至幻之姿,去打溃这个才失误半招的大哥——不去看结果,转身凌厉,续偷师这大哥的如鹞入林,以至猛至烈至快之招,去撞败二当家——不去看结果,节奏鲜明,再偷师这二当家的直截了当,以至短至准至宜之径,去推翻老三——一样不去看结果。当然不必去看结果,一定全都达到了!抓紧这难得的时机,一气呵成打完才是硬道理! 吟儿瞠目结舌,只看到那拳海掌林之间,刚生出一个小小的缝隙,就被林阡以这般的速、力、破坏性,扯得越来越大,大到彻底坏死。仿佛,林阡催出的不是双手,而是饮恨刀一样…… 那三兄弟,不管筋骨皮,还是心血气,都不得不对他认输、臣服。方才,他是用以矛打盾之术破阵,虽然他明明拳掌不如他们仨,但他就是这里最强的高手,没有之一。 霎时,战局如冷弹崩炸般,教谁都一样心惊胆寒!空中裂雪,乾坤皆暗,气波四窜,激荡山川。一窍仰穿,天光频传,千山层叠,万径盘聚,全被他带同着一起,被困在虚实之间! 这场剧变过后,围观众人,无论站坐,全都觉得自己移了位——或者,自己是静止的,可世界流转了一轮!?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是参战三位当家,都是站立不稳,还有林阡自己,帽子掉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白影,突地从竹篓里窜出去,刺溜一声消失,女童大惊:“水赤练!”吟儿循声去看,一晃连影都没了。 咳咳,帽子掉了,早就想提醒你的。吟儿无奈一笑,这头如雪银发太显著,再加上他适才所有发挥,都让这些人看清楚了他是谁——“阁下……可是盟王林阡?!”三兄弟齐声问,语带稍许激动。 “正是。”林阡一怔,点头,“虽不愿暴露行踪,但既然棋逢对手,也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了。” “不敢不敢。我们三兄弟,我,鱼张二!我二弟,冯天羽,我三弟,周元儿。”大哥痛快不已,这真是个性情中人,听林阡说棋逢对手,高兴劲儿全写在脸上。 “怪不得了……”周元儿领悟状,面露三分欣喜。冯天羽却略有不解:“盟王,为何要阻止我们去杀完颜永琏?”这个时候,完颜永琏的人应该也过去了。 “因为,我适才用来对付各位的功力,可以轻易被邵鸿渊的噬气经吞灭。”林阡道,“凌大杰、岳离,据称在高手堂里,武功不下于邵鸿渊。” 他三人这才大悟。林阡适才用来对付他们的功力,证实了他们去挑战完颜永琏以卵击石。想到这里,不禁都心有余悸,又暗叹侥幸。 “唉,实则弟兄们就是被完颜永琏的下属给剿了,我们也不知道,完颜永琏本身到底多强……”鱼张二道,“原以为,合我三兄弟的本事,还有寒毒,一定行……” 吟儿叹了口气,合他三兄弟的本事,还有寒毒,确实一定行。但,林阡不可能将寒毒给他们,当他们看见林阡、确信了平邑之战后,也断然不可能再用寒毒了。 “三位好汉,应是抗金义军?”林阡问。 “哈哈,谈不上义军,天羽和元儿还可能算。我嘛,哈哈,不过是逼上梁山……”鱼张二身上有股淳朴的粗爽,外形是,动作也是。 吟儿见他们不打不相识现在化敌为友了很是欣慰,危机解除,再转头看那一老一少,已经随着“水赤练”被吓走都不在原地了,一怔,心中隐隐有些歉意。 第962章 四海一家 第962章 四海一家 化敌为友之后,众人见时候不早,便同去了孙邦佐的据点。倾谈毕,林阡才知道,这鱼张二、冯天羽、周元儿三位兄弟,原是来自河南、山西、河北的绿林豪杰,近年都已是小有名气,他们因拳法相识相知混在了一起,集结人马在北方为盗匪,虽没有红袄寨做得大,倒也算名动一方。 鱼张二是河南人,原是以务农为生,后不堪重压,落草为寇。鱼张二少时曾与少林僧人学过拳脚,多年来一直不曾荒废,加上他先天根骨良好、干活多力大如牛,是以打出来的拳头又沉又实,劲力刚猛。他笑称,武功影响性情,倒也确然,拳脚刚猛,性子也豪。 那周元儿,乃是当年河北义军的后裔,问他师父是谁,周元儿说师父已隐姓埋名,但从前是参与过大名府起义、失败了之后归田园居的,林阡心忖,那位前辈拳法应也脱自少林,后来经过自我参悟与重新创造,与内气结合自成了一派,假以时日,必然光大。 “内人的师父,纪景前辈,从前也在大名府,跟着王友直元帅一起抗金,只怕与周兄弟的恩师还有渊源。”林阡道。 “当真?”周元儿惊诧看向凤箫吟,“原来盟主也是河北义军后裔。”吟儿一怔,笑而称是。 再说起冯天羽,他则是山西义军后裔。细细算来,盟军中也有他的同伴——叶文暄,他的师父陈俊,当年便是太行山起义的领袖。冯天羽的拳法,据称是沿袭自岳武穆,追求形与意,尚有极大潜力。 “四海一家啊。”众人把盏倾杯,相见甚欢,孙邦佐也来凑热闹:“各位是山西、河北义军后裔,我和胜南,都是山东义军后裔!” 那冯天羽原还高兴,忽而有些神伤,重重叹了口气。 “冯兄?何故叹气?”林阡问。 “叹,盟王不仅是山东义军后裔,如今也还在山东各县不断举事,沂蒙、潍州、泰安等地,处处战火纷飞,屡屡捷报频传,大败金军,闻者快意!将前辈们中断的事业拾起、薪尽火传,才该是我们这些‘后裔’,应该做的。”冯天羽笑叹一声,“然而,反观我山西、河北等地义军,却刚出现一点起色,就又成凋零之势……说起来盟王也见笑了,我们都没有和完颜永琏正面对抗过,仅仅是他手底下的人,就捕杀了咱们过百个兄弟……今次复仇,我们因为知道他很厉害,故而才集体出动、联合设伏,事先听说纥石烈执中也与他有过节,心道这真是天赐的良机——谁想,仍然是坐井观天了。” “冯兄不必沮丧。如今山西河北的义军,便是几年前的山东义军,经得起这凋零的考验,方能有日后成熟的举事。”林阡说时,吟儿也点头,事实上,他们都是雏形,也都是希望,一如几个月前的山东红袄寨,与夔州时代的抗金联盟。 “没错,三位当家都武功高强,弟兄们也擅长合阵,日后河北义军,定然能和山东一样兴盛。”吟儿说。 冯天羽神色好转了不少:“借盟王盟主吉言。” 原是说男人说话女人不准插嘴的,不过那几个弹琴女子早就守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吟儿也能插嘴,领头的大姐大也就什么都不管了,性子甚是直接,笑而开门见山:“大哥,就容我说一句不成么?” “唉,我大妹!”鱼张二无奈对阡吟说,“性子特泼,收不住!” “哈哈。”众人都笑。那女子也不恼,笑着大声说:“其实到山东来,就指望见着的,哪想到刚来就见到了——可算见到了!”鱼张二还在那扯她衣袖,女子偏不理他,续道:“盟王虽不似想象中彪悍,却比传说里还要英雄!” “说完了?去去去,真丢丑。”鱼张二皱着眉,想把妹妹招呼走。 吟儿无奈一笑,见怪不怪了,靠来林阡身侧,装模作样将他打量了一番,偷笑,学着洛轻舞的语气:“原以为世外的魔,不想是画中的人……哈哈。”林阡蹙眉,低声:“再调皮!” “唉!哥哥别赶我走啊!我说的是大实话,只是说下敬佩罢了,又不是不识抬举,看到盟主在这还犯傻。”那女子爽朗笑,又道,“对了,给我二妹和三妹问问,抗金联盟之中,那位骁勇难当的柳将军,他是在济南府,还是在泰安县呢?”女子问时,门口另两个女子,脸蛋刷一下便红了,她二人,都不似大妹泼辣。 阡吟正做着小动作,听得这柳将军,都是一怔:“柳将军?” “对!据称,很多抗金联盟的女子,看见这位英俊的柳将军都脸红心跳。”大妹不像是在说笑。 “哪个柳将军!柳五津!?”林阡皱眉,惊。 “噗……”吟儿则直接笑喷了。柳五津英俊?鬼扯! “就是在宁阳之战的时候,打败仆散安贞的柳将军啊。”大妹说,“二妹三妹听说他竟能打败十二元神之首,都是好奇得紧!想见见他到底何方神圣,是不是铜头铁臂!” “咳咳。”吟儿和林阡这才知道她说的是谁,相视尴尬不已,心道柳闻因女扮男装真是害死了一堆的青春少女。 “她此刻,正在泰安县内作战。”林阡答。 门口的二妹三妹,听柳闻因不在这里,明显有点儿失落。 “盟王,冒昧问一句,此刻泰安县境烽烟四起,盟王和盟主却到济南府来,是垂拱而治,还是……搬救兵?”冯天羽压低声音。 “不瞒冯兄,是缺兵。”林阡道,“到济南府,正是向孙邦佐、李思温二位当家借兵,去解泰安北部、大崮山之围。” “如此……”冯天羽点头。 “盟王,既然缺兵——反正也巧,何不用我们兄弟?”周元儿问。 冯天羽眼前也一亮:“是啊,我们这群弟兄,到山东来的目的是杀完颜永琏,而今虚寒毒婴不可滥用,杀人之计划已然搁置,不如换个方式,正面交锋,一样也是为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对,不如就跟那完颜永琏的兵马,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鱼张二握拳,喝。 “再好不过!”林阡和孙邦佐都是大喜。 呃,莫忘了,其实最高兴的,是二妹三妹啊。吟儿笑,这一幕可真皆大欢喜。 当下,林阡便与孙邦佐、鱼张二、周元儿、冯天羽商议起救局的时间与路线来,他原先未想到完颜永琏会带来又一路人马,所以光靠李思温孙邦佐可能还不够,谁料到,天这么巧给他送来河北的这一路精兵良将。今次济南府借兵,非但畅通无阻,竟还意外收获。 路线不变,兵力更足,时间,更需早了——一定要抢在完颜永琏吊唁完豫王、撼局之前。 第963章 崮山佛山 第963章 崮山佛山 月成朔,山外青山成暗紫,河上浮着残火、流云与飞灰。 “总觉得,这吴越和柳五津,苦撑不降,就是在等林阡的救兵来。”黄掴说时,感觉到身后那个人的脚步,轻到极致,却带来杀机,一如他的笑。 “林阡每战都能力挽狂澜,说是说他擅长逆转,其实,还不都是靠这些人的坚守。”轩辕九烨语带敬服,看着至今不灭的吴越大军。 近年来山东河北揭竿而起的农民们越来越多,大半都是本身就积淀了怨念、而又看到了这红袄寨起头。毕竟人逢乱世,谁都想杀出一条生存之道……因此,无论按轻重缓急,或只是要杀鸡儆猴,金廷剿匪,红袄寨都是首当其冲,必须是。 然则,不仅轩辕九烨早就看见了,黄掴现在也该明白了,这些红袄寨的人,靠的不单单是斗志,他们,凭的是热血、信念,以及彼此之间的维系,或许那追根究底只不过是兄弟情义,却够了,够他们坚守。 黄掴听轩辕说到“坚守”二字,先是一怔,正色点头,叹:“确然……”走了几步,恢复傲然,笑:“却不知那力挽狂澜的林阡,今次能否从我黄掴手中逆?” 黄掴的信心,自然因恃才。身为山东省经历、益都府少尹兼山东东路兵马副总管,黄掴近年来一直以剿匪、捕盗为己任,年纪轻轻便战功煊赫也政绩突出。那青州的仰天山上,就留下了有关他的石刻,足以名垂千古。然而,他近年打红袄寨却极是吃力,尤其这几个月……但黄掴斗气随之被激,越难攻克的,就越要迎难而上! “此战,务必要将林阡堵住,也好给王爷他一个交代。”轩辕九烨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说罢转身即走。 黄掴神色微变,回首看着渐行渐远的白衣,终于,唤住了他:“九烨。” 轩辕九烨止步,不言。 “堵住?交代?这两个词,真不像毒蛇能用。”黄掴笑着说。他们,也是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了。尽管朋友二字,在毒蛇那里很紧张。 轩辕九烨握住手中笛,在乎地看了一眼:“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武功大体不敌。那高手堂里,主公、凌大杰、邵鸿渊,谋略却都欠缺。数遍大金,能拦林阡者,唯王爷一人。王爷他,不该一味注重北疆——说实话,王爷大错特错。” “九烨。”黄掴正色摇头,“大金威胁,重在北疆,王爷无错。”上前一步,按紧了轩辕肩,“你放心,我会帮王爷,控制住山东!” 十一月初八大崮山,匪军最后的一处山寨。 就在这里,金宋双方展开了这几个月来最激烈的一次攻防大战…… 黄掴指挥的花帽军,一如既往凶悍,他们兵分九路,其中三路,猛架云梯企图从栅栏翻过,却有六路,直接对准了山寨大门拼了命地往里冲,争前恐后,竟毫不顾对面遮天蔽日的死亡威胁。许是对峙久了,他们也被传染了专属于红袄寨的无畏气概?又或者,谁心中都有执念…… 吴越统帅的红袄寨,血气之勇不改,敌有九路是吗?那他们三队当九队使!其中一队,不间断地掀云梯,再有一队,不停歇地拉弓弦、投巨石、掷火毬,最后一队,在弓箭手们的前下方,无止境地成立阵型,迎敌,阻敌,杀敌!箭矢、巨石、火毬,岂是长眼睛的?但他们,身临其境已不顾生! 寨口僵持不下,侧翼也逐渐开始打,云梯时倒时竖、时停时动,栅栏忽静忽响、忽摇忽稳,战线骤进骤退、骤明骤暗。一直不变的,是尸体落下层叠,断刃飘飞堆砌,连尸体和断刃,都在半空里干起架来…… 金与宋,都下的是死命令,一方说过,不下大崮山,羞于见王爷,一个则言,大崮山存,我活,大崮山陷,我亡。 结局:豺狼变马蜂,烽火成死水。 结局?这还不是结局—— 整整半个月,黄掴确实做到了,林阡的千军万马,没能突破仆散安贞与纥石烈桓端——果然如黄掴所料,无法从南面冲杀而来。 然而,十一月初九,令黄掴始料不及的是,却有浩浩荡荡的另一路兵马,从东面、北面冲杀而来,为林阡救局! 是的,东面,北面,是济南府红袄寨旧部,以及,山西河北义军崛起的新势力!他们,选择泰安大战的情况下及时入局,在救危的同时也俨然与林阡会盟……这一战,黄掴与林阡,究竟谁控制住了山东? 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必也,四顾其地,牢不可破,方可出人不意,掩人不备…… 所以,在这几天看似被封锁的南面战场,泰安县千军万马无一乱动,林阡他,孤身一人完成了他和北面义军的交流。黄掴与轩辕九烨,竟不知情! 如何知情?当林阡亲自为信使! 即便有完颜永琏加派的凌大杰助阵,因失先机,黄掴仍难旋乾转坤…… 大崮山解围与反击之战,林阡从始至终未曾参加。自己不打,放给麾下。怎有这样的主公?就有这样的主公。 虽然身在济南府,他预知,大崮山胜的,一定会是他们,是孙、李、周、鱼、冯多方援助下的吴越、柳五津。这场胜,为彻底颠覆泰安奠基。 “转告新屿,解围、反击之后,所有的战事,都全赖他了。”有吴越那样能征善战的在,给他多多益善的兵就行,这么多年的合作了,林阡不信他信谁。 济南众兄弟一旦发兵,林阡对战势之逆转胸有成竹,即刻带吟儿一起,打听并追往张从正去。如吟儿所说,得此盟,垂拱治。 与战场一线之隔,人在城郊大佛山。 是日气温清凉、天色上佳,林阡吟儿一早就动身去寻,此地林木笼荫,溪谷幽深,山泉遍布,鸣禽到处,不失为一个隐居的好地方。 带着吟儿和小牛犊,一路走一走、停一停、蹉跎光阴,去看明湖环绕泉城,去看山阴摩崖巨佛,去看溪涧石壁题刻,真乃一番逍遥游。 林阡幼年就总在济南浪迹,自是闭着眼睛也能走下来,意返当年,闲适不已,偶尔想到当时捉鱼摸虾、青涩孩童,也不忘自嘲,笑而给蒙蒙讲来听,那时候,吟儿看林阡耳朵又在动,心想,他原和我一样喜欢这里。 “那摩崖巨佛,真鬼斧神工。”吟儿远望大佛,雄壮宏伟,如是赞叹。 “是景佑二年开凿,算来,才一百多年前的事。”林阡道。 “嗯,如今是金朝的地域,却还是宋家的山河。”吟儿笑。 林阡一怔,点头:“那朝代虽覆灭了,那国家却一直还在。” 辗转到了古刹佛慧寺,却对张从正扑了空,人都说,名医治了病以后,独自往南崖寻觅旧知去了,刚走不久。阡吟于是也前往那朝云深处,前行十数步,见到有一泉水,藏在南崖下面的山洞里,涓涓而下,汇为一池。 林阡告诉吟儿说,这是“天生自来泉”,百年前的北宋,常有文人政客到此试茶,吟儿听了自想附庸,于是得他同意,也掬水饮了几口,确然甘美,倍感凉爽。 “住在这里的人,真是享够了福。”吟儿艳羡不已。 “若是来对季节,风光会更秀丽。”林阡指着池边花树,“海棠花开的时候,落在这池子里,那景象,最是别致。” “唔,我说的享福不是景色……是指这泉水好喝,确实很适合试茶。”吟儿笑,带一副专业表情。林阡没法驳,只能拜服,他习惯喝酒,没怎么接触过茶,凤箫吟姑娘呢,却好歹是风雅的江西八怪之一。 休憩片刻,正待离开,却见相隔不远,恰有两位老人似在试茶,从他们身侧的茶炉就可知。吟儿随林阡路过之时,好奇瞄了眼当中一位取出来的茶团,眼前一亮啊了一声:“啊……是北苑茶!” “怎么,夫人原也知道这北苑茶?”闻声转头的老者,青衫长褂,近五十岁。林阡端详他相貌时心念一动,觉得与旁人描述的张从正极像,然而环顾四周,并没看见医箱之类,反而摆着一副盛有各种杯具的担子,心道,应只是个寻常雅士。 遥看远山林间,隐约匿着一间竹庐,想来是张从正会友之地?林阡心里完全是张从正,根本不想管多一件事,正待拉着吟儿寒暄一下就走,谁料吟儿非但不走,反倒还上前去了……林阡无奈,只得跟着一起上前。 第964章 斗茶论世 第964章 斗茶论世 “是,北苑茶,是师父他老人家最爱喝的茶!”吟儿说时,不禁又念起她的纪景师父。虽然纪景与她只有几年师徒,情谊却是极深的,一如林楚江和林阡。 上前几步,只见另一位老人也从罐子里取出他带来的茶饼,正专心致志碾碎成粉末,因此没有转头来与他们对话。 那老者白发绾起,双袖都卷着,穿着草鞋,极有仙风,看他侧面轮廓,估计年逾花甲,显然比青衫者更长。 “嗯?这些茶叶,有十几种吧,不全是新茶?”吟儿探头看,问。 “是,全是茶翁他老人家珍藏的,各季、各地皆有。”青衫者代答。 “茶叶,不是越新越好么?”林阡是外行,自然很好奇。 “不尽然是,说来是因茶而异的,诸如黑茶,越陈越好喝啊。”那青衫者笑而摇头。 “各季都有?怎样区分?”林阡甚感兴趣。 “春茶翠绿、柔软、滋味鲜活、香气最强烈,夏茶色泽不一,滋味苦涩,香气较春茶略淡,秋茶则发黄,香气与滋味皆平和,采下来的叶子发脆。”青衫者答。 “唔,这跟人生,很相似啊。”吟儿一边悟,林阡一边愕然,这丫头,原就爱讲理,自有了身孕以后,大道理更是一套一套的。 青衫者也是一怔,笑了笑,没发话。那茶翁听到她说,终于侧过头来:“姑娘原也是个懂茶之人。” “嗯,自然的,喝了十几年啦!”吟儿大言不惭,也不懂得谦虚两句。 “那么,姑娘可知,如何审评茶之优劣?”茶翁转身询问。 见他容貌,林阡只觉眼熟,吟儿则是一惊:这老者他俩日前才见过的,与鱼张二、周元儿、冯天羽不打不相识那天,进山砍柴的平民百姓……他,还因为林阡的破阵,丢了一条“水赤练”! 林阡当时因为酣战而不曾正眼看见过他,所以没怎么惊讶,可吟儿和这茶翁是照了面的,自然觉得这世界真小,而茶翁呢,依然如当日一样,波澜不惊。换句话说,依然如当日一样,毫无存在感,依稀世外客。 “这个我知道,审评茶叶,遵循‘看、摸、闻、尝’,主要是品察茶叶的色泽、条索、整碎、净度、香气、叶底、滋味。”吟儿边想边说。 “?”茶翁不置可否,似还在等待补充。 “……”吟儿赶忙扯林阡衣袖,希冀他给自己帮腔,林阡怒而瞪她,真丢丑,班门弄斧,这下砸自己脚了吧! “茶翁问的是茶,不单单是茶叶。所以,除了茶叶的色香味,还要看茶汤,甚至看茶具,这些,都很影响品评人的心情。”林阡不得不帮着老婆一起弄斧,哪想到歪打正着,青衫者微笑点头,眼含赞许。 “哦?若是茶叶、茶汤和茶具都一样,我二人之间斗茶,又该如何判出高下?”茶翁复问,阡吟皆是一怔,就此答不出来了。 不多时,青衫者的瓶似是已经煎好了水,于是便挑了一勺他事先就碾碎的茶末,放入茶盏之内。而茶翁呢,虽也已研碾了茶粉,却还在用绢罗筛。 阡吟两个,都看呆了。“原来喝茶要这么讲究。”吟儿叹。“已经不算喝茶,而是品茶。”林阡点头,细心思索着如何回答茶翁。 青衫者提起茶壶,将煮沸的汤水注入盏内。过后不久,那茶翁煎煮的水亦到了火候,这时他手中茶末终于筛完,而比这青衫者略久,他另一侧的茶盏也在此时才温好。三者一同达到时间,大有水到渠成之感,但换做任何心浮气躁之人,必然忙中出错。 却见茶翁不紧不慢,点汤、温盏、调膏一气呵成,终也将茶汤注入了茶盏内。与青衫者的放在一起对比,因茶叶、取水和茶具都一样,阡吟凑上去粗略一看,青衫者和茶翁的不相伯仲,皆是纯白之色。 “汤色,以纯白为上,青白、灰白、黄白,则等而下之。”吟儿回忆着纪景的话。 茶翁和青衫者,明显关注的还不只汤色,而是一直在等汤花泛起,屏息凝神之际,都似物我两忘。这般状态,阡吟也有过,云雾山比武……人生能为一件事折腰,不失为幸。 霎时,青衫者面色顿改,茶翁脸上则浮现了一丝胜意,一瞬之间,只看那青衫者的茶汤,汤花散开、露出水线,而茶翁的茶汤,汤花均匀,仍然紧咬盏沿,凝聚不散。 “相差一水。”茶翁道。青衫者点头称是。 “一水?这是何意?”吟儿问。 “‘水’,是斗茶时的计量。”青衫者答。 “哦,相当于我们的‘招’。”吟儿笑,“那评茶之关键,不只要看汤色,而且还要看聚散咯?” “斗茶时,不叫聚散,而叫‘咬盏’,水痕出现早者,为输。”青衫者说。 “那么我就明白了。”吟儿点头,“茶叶、茶水、茶具都一样,唯一的优劣之分,在于冲泡之技巧。” “是了,技巧上讲,‘候汤’最难。”青衫者叹息,“想不到,我又一次输给了茶翁。这次已算碰巧,下次,又不知何时何地了……”那茶翁脸上,则挂着“一切随缘”的淡。 “而冲泡技巧,又在于掌握。是要先了解了茶性,才能知茶叶研碾到何种程度为上;是要先了解了水质,才能知烹茶到何时火候最适宜;此外,茶具本身,也需加温,到属于它的最佳热度。”这时,林阡续着吟儿的话,说。 青衫者面露恍然之色:“原是如此……” 那茶翁终带了一丝笑意:“有这等参悟,不愧是饮恨刀林阡了。” “哦?阁下,就是那南宋武林的盟王林阡?!”青衫者一愣,带着惊异看林阡。 林阡吟儿听茶翁道出身份姓名,皆是一惊,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林阡一边警觉,一边也回忆起适才他以茶隐喻,难道是要与自己论战、论势?真的只是隐士而已?会否他是敌人?! 林阡心念一动,如果茶翁是敌人,当日他看见自己与束鹿三兄弟拼斗,定已了解了自己身份、从而向金军通风报信,那样一来,黄掴和完颜永琏,势必张网设伏……!万想不到,自己竟和当日的束鹿三兄弟一样,虽说很想成事,大计却系于一个路人的身份之上——然而,当日他对束鹿三兄弟在明,茶翁对他林阡却是在暗! 想到泰安济南的一整盘棋,竟然存在着如此疏漏,前所未有,林阡当时已冷汗淋漓:惭愧,惭愧,口中说要掌握全局,仍然有算漏之处!这,或许就是茶翁通过斗茶对自己的教诲? 不过,虽然疏漏,未必误事,成败与否,还看茶翁,试想他若真是敌人,未必现在就袒露……是以林阡对这茶翁察言观色,审度起他是敌人的可能究竟有几成,从容笃定,见机行事。半敞心扉,半留警惕,一为本性,一为义军。 “子和,按饮恨刀林阡的说法,凡事都应用心去行,贵在掌握先机、洞悉全局。所以斗茶之事,你输给我,原也应当了。”这时茶翁笑道。 青衫者点头:“输得心服口服。” 林阡听得“子和”正是张从正的字,原就觉得越看越像,此刻不禁喜出望外:“阁下可是金朝第一、张从正张神医?!”暂且搁置其余念想,目前求医最是要紧。 青衫者微笑:“无怪乎这般巧合,原来盟王是求医而来。”站起身来,凝神看着林阡,彼时他脸上的专注和用心,才像适才茶翁对茶,才像过去林阡对刀。 张从正看着林阡,眉头微微蹙起,正待开口,林阡已迫不及待、将吟儿拉到身前来:“正是带内人来求医!” “张伯伯,呜呜,水赤练……”偏在这时,传来个女童的声音,阡吟循声转头,看见一女童梨花带雨,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跑向前来。 “嗯?茵子怎么哭成这般?水赤练它怎么了?”张从正略带怜爱,示意阡吟先等他半刻,往那女童方向去。 “被坏人给吓跑啦!”女童哭得鼻子都红了,这时看到阡吟二人,又惊又急又气:“就是那个坏人!我帮他的,他却吓走水赤练!” 窘,对不住啊小姑娘,盟王他老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第965章 三医会诊 第965章 三医会诊 茵子毕竟才五六岁年纪小孩脾气,拽着张从正衣袖死死不让他跟阡吟交流,茶翁一边收拾茶具一边哄她,说莫耽误了张伯伯给人医病,茵子呜呜地哭,说,别给他们医病!那是坏人,他不还我水赤练,张伯伯就休要跟他好! 茶翁与张从正脸上尽皆无奈,连连对阡吟示以神色,林阡表示非常理解,他对吟儿丫头,也就这副心情。 几人一起往竹庐方向去,张从正的医箱显是寄放了彼处。素闻他仁心仁术,成名之后即行医奔波于河北山东的诸府各州,救死扶伤,治病无数,虽是第一名医却毫无架子,今次一见,果不其然。此番与茶翁之会见,显是他治病之余顺道,也算得上忙里偷闲,未想阡吟竟会一路追他到这里。别说阡吟这么执着与迫切了,即便不是,他也必救。 故而茵子虽一路哭闹,倒也没怎么形成阻挠,行到半途,她还在张从正的背上睡着了。茶翁说,这几日水赤练似是在佛山附近出没,故而他们才到此间来住,茵子她一直在找,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今天更是起了个大早。想来是累得很了。”茶翁爱怜地看着茵子。阡吟原就因打扰了张从正休憩过意不去,听到这里,更觉抱歉。 “那水赤练,是一条蛇,还是?”林阡听名字,觉得是蛇。吟儿忆及当日从竹篓子里蹦出来的白绒绒的一团,摇头:“似是个毛茸茸的东西。” “虽是名叫赤练,实则是条白狐。”茶翁解释道。 “嗯,那小狐狸,是茵子最宠爱的啊。”吟儿点头,转头看着小姑娘。 “水赤练,是茵子的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得很。”茶翁面带伤感,“两岁的时候,茵子就是孤儿了,幸好还有这水赤练陪她,睡觉都抱在怀里啊。” “啊……”吟儿面中俱是震惊、感伤。林阡听出话外音来,原来这茵子只是茶翁收留的孩子,思及茶翁应是个云游各地之人,见多识广而却不愿与尘世有太多交流,这样的人,何故要带着个小孩一起?若是他与这小孩存在渊源,是否他跟自己也有关联? 到这里,林阡对茶翁是敌人的可能性已经排除得差不多了,无论直觉或经验,都指向茶翁友善。然而,他总觉得,张从正听闻过“盟王林阡”倒也罢了,这茶翁说的是“饮恨刀林阡”——即便是当日偶遇时听见束鹿三兄弟说,说的也是盟王而不是饮恨刀啊,只怕,茶翁他隐遁之前,还是个浪迹江湖之武者…… 诸多疑问,形成于林阡脑中,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只怕唐突了这避世的茶翁,却就在快行到竹庐之际,忽察觉身边吟儿摇摇欲倒,林阡哪还有心念去想其余,思绪立即被拉回她身旁,即刻伸手将她托稳,抱着她轻缓低下重心,同时赶紧求助于张从正。 看样子,是阴阳锁再度发作,吟儿身体疲软,气息不畅,病症愈发明显,林阡将吟儿手交给张从正时,看到那勒痕已经极深,早就压紧了筋脉,腕部肌肤亦红肿得触目惊心。吟儿适才还好好的正在说笑,此刻却直冒冷汗疼得意识都散了。 林阡素日的淡定一扫而光,急与忧皆形于色:“张神医,她是中了一种名为‘阴阳锁’的暗器……”当下,林阡将阴阳锁的害处与张从正简述了一番,叙说之时,眼神始终不曾离开过吟儿。 “难怪会气息阻滞。”张从正点头,那时,茶翁已将茵子带回了竹庐安睡。 “这阴阳锁,军中各位良医,皆是束手无策。”林阡自己和洛知焉中过,蓝玉泓蓝玉涵兄妹也中过,再有贺若松与贺兰山,每一对阴阳锁,俱是以死一人而告终,樊井、叶阑珊皆不能治、只能拖,林阡不敢抱太大希望。何况阳锁是谁还不清楚,这便是他怕失去吟儿的最大原因。 “虽称‘阴锁’,其实,不过就是一道阴寒之气,它结于皮肤之间,藏于经络之内,紊乱了尊夫人全身血气,而集中体现在了腕部——既是邪气,驱赶走了便是。”张从正道。 “如何祛邪?”林阡感觉张从正能医,故而略带欣喜,那时茶翁为张从正将医箱带到这路边上来,吟儿也微微有了些知觉,却急忙扯住林阡的衣袖,眼神里全是恳求,林阡岂不知她想说什么:“她今时今日,不能吃药。” “见病就以药补,乃不智也,盟王且放心,老夫向来因人施术。”张从正微笑,依旧在为吟儿诊脉,捋着胡须,轻蹙眉头,“不过她体内,除了那股阴寒之气,似还有另道邪气,已然化了火啊。” “是。是中过火毒,深入气血……也是无药可解。”林阡黯然。良久,张从正一直都在诊脉,似是苦思冥想,连金朝第一名医都这般艰难,可见吟儿是怎样一个棘手的个案,想到这些年来诸多伤病一直缠着吟儿,林阡心内便全然痛苦与内疚之情。 “唉,子和擅长‘攻下’,是以‘汗、吐、下’来祛邪扶正的,然而,这位姑娘因有身孕,还不能随意汗、吐、下了。”茶翁在侧关切。 “不过,汗、吐、下也未必局限于发汗、呕吐、泄下。”张从正摇头,“汗法,可以针灸、洗熏、熨络、推拿、体操、气功;吐法,可以豁痰、引诞、催泪、喷嚏;下法,可以行气、通经、消积、利水。夫人她有孕在身,不可乱攻,只能从中择取。诸如针灸,有些部位需要禁针,而如体操、气功,既利于胎儿,也能够祛邪行气,最好不过。” “然而,若然祛邪行气,便有可能引起她体内这火毒发作。”林阡道出他不给吟儿行气的原因,“譬如气功。养生功法力量内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也可能会抑制阴阳锁,却不利于这火毒。稍有闪失,便走火入魔。” “盟王看来也通医术?”张从正一愣,笑。林阡一怔,这几年来,他也翻遍书籍,堪称久病成良医了。 “适才我也看出,这火毒已在夫人的血中三四年了。一旦祛邪行气,必定见势猖狂,故此,定要备妥解药来压制它。夫人有孕,不能服药,最宜从食物补。”张从正道,“如此,我先为夫人施针一二,接下来几月,二位便暂居一处,针灸与气功相辅,直到孩子平安出生。” 林阡点头,面色稍为舒展。 “期间我不会一直在济南,因此,今次我如何施针祛邪,盟王可要记清楚了,以后由你亲自为之。气功之类,也需盟王在旁指导。”说时张从正已准备为吟儿针灸,“但这些方法,都因她有孕而受制,是以若想彻底治愈,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是。”林阡目不转睛,谨记在心,看时才略有所悟,为何聚魂关下他为吟儿施针解热时,吟儿会突然堵住气假死,只怕是助长了这阴锁所致。如今在张从正看来,最该以针灸祛除的,反而是阴锁,而不是火毒。 “那么,祛邪之时,压制火毒的食物是?”林阡仍然记挂着火毒。 “对付火毒,则应请教茶翁了。”张从正微笑说。 林阡一惊,喜出望外:“茶翁老人,隐世前莫非也是医者?”是了,茶翁适才也说过张从正擅长攻下,明显他也通晓医理。 “谈不上医者,但研究过火毒。”茶翁未曾藏掩。 林阡思忖,山东河北等地,历代都战乱迭起,火毒又是历史悠久,应运而生的解药和医术定然并驾齐驱,只不过大多都随着战争的中断而一起消失罢了。茶翁虽不一定与张从正同一流派,但必定与张从正有些观点是相仿的——若非如此,茶翁和张从正也不会这般投契了。 “姑娘她有孕在身,到给我出了难题,太过寒烈的食物,她必定需要禁忌。不过,按此情境,依然有轻微凉性的可用,只要不过量食用,便绝不伤及胎儿。”茶翁道,“子和且放心,只管为她祛邪就是!” 听他们这么说,林阡自是大喜。得张从正和茶翁允许后,他将吟儿抱进竹庐内躺下,吟儿先由张从正施针祛邪,阴阳锁果然有所缓解,再吃了些茶翁调配的食物后,火毒也暂时压制住了。林阡见那食物只是简简单单的白萝卜和小米粥,又惊又是佩服,心道小事物总有大道理。 吟儿止疼醒转,气色好了许多,胎儿也无甚问题,林阡欣慰不已,抚着她的额头叹:“你这孩子,到哪里都有贵人。” “越棘手的病人,越是会碰见高超的医生,大抵如此了。”吟儿笑,尚还有些虚弱,但她也知,有张从正和茶翁两位在,小牛犊的出生应该不成问题。 见吟儿困倦需要休息,林阡给她理好被子,当下离开、掩门出去。张从正原就不可能在此地逗留,是以花了一个上午,给林阡讲解了数遍针灸祛邪及相应气功、规划好了各大方法的时间与频率,并还在临走之前,送了林阡一套治病撮要,那是他多年行医积累的经验。 “张神医,感激不尽……这,这怎么敢当!”林阡对张从正的仁心仁术,当然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不尽,原就口拙,这下倒好,语无伦次了。 “因盟王解开了我一个难题,为何我斗茶总是输给茶翁。”张从正笑道,“对于风雅之事,通常入世者,必输给出世者啊。” “说的是。”茶翁亦笑,“虽都是游历四方之人,我能脱离纷扰、随遇随隐,你却要悬壶济世,匆忙岂能分神。” “这般的输,也不算作输了。”林阡点了点头,说。 第966章 南崖小隐 第966章 南崖小隐 下午送张从正走后,林阡便立即翻阅起那治病撮要,刻苦钻研,好学之至,无形之间,已成了张从正半个弟子。傍晚时茵子和吟儿陆续醒了,四个人就在这竹庐旁造起晚饭来。 南崖风景独好,绿荫覆盖,瀑泉缭绕,别有一番隐逸滋味,哪怕这竹庐、茶翁和阡吟,全都是此佛山之过客。随走随隐,便是最好的人生态度。 晚餐简单而温馨,全是寻常人家该有,那场景,仿佛茶翁是林家的爷爷,而茵子是他们的小妹一般。那气氛,亦是轻松舒适,无忧无虑。 林阡对负责下厨的茶翁鞍前马后,无非想偷师对付火毒的食物,茵子和吟儿,就在桌边等吃。茵子虽然很讨厌林阡,但对吟儿却特别好——谁教水赤练是他吓走的,该。 “事先真没想到,张神医是这般为人,不仅仁心仁术,还将经验倾囊相授。”席间林阡对吟儿讲。 “或许是因为,张神医的身上,跟你有一样的地方吧。”吟儿说。 “嗯?” “都是入世者。”吟儿笑,“又都喜欢风雅之事。”叹息了一声,“还都是坚持着在完成自己救人的理想。尽管这条路,很可能会有许多人提出异议。” “说的是。”林阡笑着拨弄她头发,“吟儿愈发聪明了。” 不知何时,有风携着雪花相拥入世,飘落在山头、林间、竹中、篱笆上,终找到了林阡指尖吟儿的发。 “下雪了,吟儿。”他微笑,不觉又将吟儿抱紧了一分。他喜欢,每一个辽阔的山河,每一片苍莽的天地,都有吟儿陪伴。 “是啊,若是下到夜里,应当会积雪吧。”吟儿伸手接雪,眼睛一亮。 “哈哈,又想玩雪仗?”林阡爽声大笑,“若不是有个蒙蒙,只怕一蹦三尺高。” “谁说的,我有那么不淡定?”吟儿佯怒,板起脸来。 茶翁见他二人如此,面中流露一丝怜恤。 “除了张神医之外,晚辈与内人最要感谢的,就是茶翁前辈。”饭毕,收拾狼藉时,林阡对茶翁相谢。思及先前还疑过他是否敌人,现在却得他救了吟儿,林阡不禁又自嘲庸人。 “哈哈,不必谢了。这些食物,也只是起到暂时压制的作用。别说食物,就算是药,世间也没几种能根治火毒……”茶翁笑而摇手,忽叹,“倒是阴阳锁,唉……待孩子出生以后,你需尽快为她施针,不得再拖。” “茶翁的意思是,现在是根除‘阴锁’的最佳时机?”林阡心知肚明,见茶翁正色点头,林阡目中流露一丝煎熬,“只恨那丫头倔强。然而,孩子的意义,又实在重大……” “实则若无禁忌,子和定能将她根治,然而此刻诸多受制,只能如对付火毒一样、暂且给她缓解。几个月后,孩子一旦出生,你须立即施针彻底——希冀那时,阴锁还未有恶化。”茶翁说。林阡缓缓点头:“只要孩子出生了,祛邪行气之时,压制火毒就可不局限于食物,应比现在容易得多。” “她身上的火毒,虽说目前仅能‘压制’,但只要将来能找到世间最烈的寒毒,也还能将她的气血回调正常。” 林阡心念一动:“虚寒毒婴……?”不,没用,吟儿在落难平邑之时,身处过虚寒毒婴的氛围下。也就是说,虚寒毒婴,都不够资格。唉,这么多年来,他及麾下众多军医,不都一直在找吗,苦于无从入手,难不成这茶翁知道? “如果是几十年前的火毒,虚寒毒婴或也够了。但几十年来,金宋间的火毒,互不相让,负势竞上,已到了一种失控程度。”茶翁摇头,“只可惜相比之下,寒毒却冷冷清清……当年与我一起专攻寒毒的同道们,或是因接触寒毒过多而枉死,或是半途而废、转攻食物如我。” “为何?”林阡心惊。 “火毒是全往内渗,不肯外泄分毫。寒毒则是全往外露,一旦靠近,都会有损。”茶翁说。 “嗯。”林阡领悟,“所以,这世上火毒良多,寒毒却很难配制。” “能通行于世的寒毒,反而都名不副实。”茶翁道。 林阡一怔,诸如唐飞灵的寒食花、楚风月的夜寒罂粟,南弦的虚寒毒婴,全都已经令人不寒而栗,未想在这茶翁的口中,依然是瓦釜雷鸣。 “不过,只有一个人,当时他所配制的寒毒,已经具备了对抗火毒的能力。且还能最大程度地控制外泄。”茶翁道。 “何人?” “是太行义军中,一位名叫胡蟏的军医。”茶翁说,“老夫此生,也只认输给他一个。” “胡蟏……”林阡暗觉这名字熟稔,不知何处听过。 “可惜一夜之间,他人间蒸发,各种风传都有,也不知哪种是真。若能找到他,或他的后人,才有可能根除火毒。”茶翁叹了口气,“火毒这东西,太危险,不得一直留在她气血,不能一时不发就听之任之。” “一定会找。”林阡点头,哪怕天涯海角。火毒令吟儿受了这么多年罪,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寒药。 “再说回这‘阴阳锁’,除了子和以外,你最该感谢的,应是另一个人。”茶翁道,“就是那个中‘阳锁’的人。” 林阡脸色微变:“怎么?” “按你的说法,阴阳锁发作极快,以凤姑娘的身体,不可能撑过这么久,而且是在最近才略见频繁。说明那个中了阳锁的人,一直都在辛苦压抑。虽然他也不知道阴锁谁中,他却很可能已知害处,而不肯祸及无辜。” 林阡一惊,点头称是,阳锁他也中过,根本难以忍受,比阴锁更加折磨,对方是谁,如此大义?这样的一个人,若然吟儿生了小牛犊之后林阡给她解开阴锁,却如何能够就因此而断送了他的性命!?苦于无法知道他是谁,否则,还能一起带到张从正面前来、总会有治愈方法!那么,吟儿的阴锁,并不应施针根除?如此一来,一切的治愈方法,岂非都是空谈! 见林阡全然苦痛之色,茶翁轻叹一声,按住他的肩道:“寿命几何,殆有天数,不能强求,年轻人,想开些便是。” “茶翁是说,吟儿的命……” “说实话,她伤病如此之多,又要受生育之苦,只怕少则三月,多则……也只半年。”茶翁叹道,“除非奇迹出现。”毕竟,阴锁恶不恶化很难说,而对抗火毒的寒药,也许只存在于他的想象。 “会有奇迹。”林阡目含坚定,他的吟儿,虽不是武功最高,却俨然心志最强。 “好,有这份念,终是有希望。”茶翁淡笑,“无论未来会怎样,珍惜现在所拥有,才是最要紧!” 夜幕降临,林阡回到榻旁,抚着吟儿睡熟的脸,回味着茶翁的所有话。是,无论未来会怎样,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我与吟儿的每一时、每一幕,才是最要紧。 窗外萧萧翠竹影,池边磔磔水禽音。心境,也自然而然地放到最宽。会,会有奇迹,吟儿从来都逢凶化吉。 看吟儿的气色红润了不少,他发自肺腑地高兴,是以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来,在她脸颊亲了一亲。原是想立即也睡下的,孰料吟儿噗哧一声笑出来,又在那装睡。 “怎还不睡?”他转过身来,皱起眉,严肃问。其实是怕扰醒了她。 “睡了一天啦。”吟儿微笑,轻轻侧过头来,仰起脸蛋,回敬了他一吻,真心说,“谢谢你。” “?” “佛山南崖,我很喜欢。谢谢你带我到这里。”吟儿笑。 “嗯。”他喜中有悲,想到不能带她回黔灵峰,只有在待产之时,才能够脱离战地。 “还要谢谢你,适才亲了我,我很开心,蒙蒙也开心。”她娇羞一笑,眼中却泛着狡黠。 他情之所至,于是再低下头,同时轻抬起她下颚,落下细致的又一吻。 然而两个人一旦吻上,竟然就分不开了,深挚、绵密、热烈、悠长,狂风骤雨,不可一世。这几个月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使她和他分别都蓄积了满腔的泪水或激情、想念与期盼,今夜,终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爆发。忘乎所以,竟没意识到他们所处的环境,和身份的变化…… 便听得一个娇嫩的童声响起:“坏人!”阡吟二人的思绪这才被拉回头,同时那声音的主人忙不迭地破门而入。 小小丫头,竟欲把林阡从榻上往下拖,虽然她拖不动…… 第967章 电光火石 第967章 电光火石 林阡吟儿皆是大窘,平素都尤其敏锐的两个高手,怎么连茵子在门外路过也没发现!还有,林阡那么谨慎的人,怎会连门也忘了掩……这场景,对小孩子可真不怎么好啊! 更丢人的是,这茵子拖不动林阡就大喊:“爷爷快来啊,这坏叔叔,又在干坏事了!” 童言无忌,吟儿又羞又喜,笑得双颊更红,林阡却是黑着脸捂住茵子口:“什么干坏事!少胡说!” “唔,还不是干坏事?有宝宝的姑娘,是不能亲亲的!太激动了对小宝宝不好。”茵子以专家的语气说,林阡吟儿皆大悟,这才知道茵子她不仅懂,还懂得很多,不愧是茶翁的嫡传。 “哦……”林阡醒悟,摸摸后脑勺,“是啊,不错,真是……” “姐姐怎么嫁给他的?笨笨的!”茵子一副欠调教的模样和脾气。 普天之下,说林阡笨笨的的人,有几个。吟儿窃笑。 “呐,我可走了,别再干坏事了。”茵子刚转过身要走,忽而“啊”了一声尖叫。林阡吟儿皆是一惊,茵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水赤练!” 果不其然,话声未落,便有个白色光影,从视线里窜了过去,黑夜之中,极是明显,却稍纵即逝。 茵子虽也速度极快,却哪敌得过那种灵物,这么飞身扑过去,显然刻舟求剑,不仅如此,还磨蹭了手上好些皮,得而复失,绝望悲伤和疼痛感一起冲上心头,小姑娘自是笑意全敛,索性伏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吟儿先睡,我去追它!”林阡抱起茵子拍了拍,“小臭丫头,在这等我!” 吟儿的命因他们救,他们的东西却是自己丢——无论答谢或偿还,水赤练,林阡都追定了。 山深林静,月隐霜重。 时辰,已是下半夜了。 佛山南崖,犹同画卷,深蓝的主色调里,流淌着属于夜的黑,行走着属于雪的白,播散着属于竹的绿,相互渲染、荡涤、渗透,在画中经过之人,岂可不察夜之鬼祟,雪之寒烈,竹之凌乱,以及联系此三者的自然张力——气流。气流在暗奏。 虽说已是十一月中、何况深夜时分山间气温极低,林阡却一点都不觉得冷,或许是因为吟儿大好,他心里暖和得紧,循迹追赶过去,始终不曾跟丢。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有些灌木、洞窟之类很难涉足,林阡搞不好已抓到了这条水赤练。甚至有几次明明就靠得很近,哪想到那小东西机灵,懂得闭气跟雪混在一起,愣是把林阡这么强悍的听觉都晃了过去! 那确实是个雪白色的团子,林阡与它距离最近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它绒密的毛发,短短圆圆的耳廓,和酷似野兔的脚。如果不是因为它跑得跟梭子似的,林阡一定会觉得它很漂亮,很可爱。但现在,真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一直觉得世间最难伺候的是凤箫吟,不,现在不是了。是这个水赤练。 它哪像是被他破阵吓走的啊,根本就是为了气他才窜出竹篓子的吧?这不,被他追的过程里,它逃得可欢快了,这还不够,还走走停停跑跑跳跳,尤其是把林阡甩了一大段路以后它会停在路中间,对这个武林高手带着藐视之情,两只眼珠溜溜地转,泛出些狡黠的意思来。好像在说,追啊追啊,你一定追不上……真是贱贱的。 “吱吱。”它跳到个高树上去,以为林阡肯定上不来,故而轻敌地舔起它的绒毛。 林阡知机会难得,哼了一声冷笑,抬头目测这高度,准备纵身跃上去……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意想不到从另个方向打来万钧巨力!! 那万钧巨力,从生到灭只在这区区一瞬,竟然跳过了增长、囤聚、发出的所有步骤——也许发招者根本不屑那些步骤、也许是林阡这种水平压根就捕捉不到那个过程?! 发招者与人间的关系,应该叫做没关系。因为这一瞬的最初万籁俱寂,而这一瞬的末尾,一样万籁俱寂!但这一瞬之间,天崩地裂、沧海桑田,谁知!谁有几回能知! 叹只叹,武功越高强的人眼里,时间越慢。所以高手的寂寞,大抵因此了。 一声激响,巨力的承载应是一根长箭,可惜林阡分辨出是箭的时候为时已晚,或者说,他在察觉到这道攻击的同时就已经无法改写、被动接受、必须定格……来不及救,眼睁睁看着水赤练从树顶上落下来,继而呜呜地连声哀叫。林阡将它抱在怀里时,只见它腿上殷红一片,翻开毛看,伤口处正在漫出血来。那模样,可怜极了。 所幸这水赤练反应机敏、速度也快,才避得开致命伤,然而,仍没有逃得了被这一箭擦过去,射箭者精准可见一斑。而精准,又大半得益于他的速度。这速度,竟比水赤练更快,绝非寻常狩猎者能有。 这么晚了,又怎可能还有人到冰天雪地、深山老林里来狩猎?恐怕不是射箭,而是掷箭?甚至是,云淡风轻地拨出了一箭? 林阡登时警觉,撕扯衣袍给狐狸裹伤后,试图屏息凝神渐渐移步,孰料,对方功力竟深到连他刻意隐藏都隐不了,那人能听到他林阡的脚步声,亦能分辨出他不是动物而是人,故而没有像伤白狐般伤他,而是重重叹了口气:“水赤练,怎生不济到如此地步,竟会被我打中,更被别人追上。” 林阡听对方声音浑厚程度,已知那人内功深不可测,然而这句话出口,真是令他始料不及,一,说明不是水赤练躲开了致命伤,而是对方故意没取它性命只是存心要赢它,二,对方认识水赤练,而且颇有渊源,三,水赤练有灵性,它难道是诱引着林阡追它,目的何在?林阡心不由得一惊。这一切,该不会是一个局?张从正、茶翁、茵子,吟儿……一惊之下,大汗淋漓。不怕是敌,就怕是局! 不,不会是那样!林阡思及张从正、茶翁和茵子都救了吟儿性命,再者凭自己多年养成的洞察,不可能连好歹都识不出,是以内心稍宽,想来只是水赤练的问题,而与茶翁他们都无关。心念稍平,也暗叫惭愧:林阡,林阡,何以在阴谋诡计里活得久了,竟不相信世间有真情实意了,你可以为了吟儿担心,但也不能瞎担心了! “哦?当真是水赤练?多年不曾见过。”第二个人的话音响起,证实了林阡的小人多心。林阡又惭愧又高兴,正待放下心来,忽而觉得——这声音,好熟…… 第968章 剑气vs刀魂 第968章 剑气vs刀魂 这声音好熟……分明听过,却不知哪里听过,林阡反复追想,苦于人事太多,一时无法忆起。这个声音,俨然出现频率不高,可能仅仅一面之缘——一面之缘的金国高手,命中其实也不计其数了。 脑中不停搜索着印象与场景,心里则悔恨事先没有问清楚水赤练的来龙去脉,事实上,他若是问了,依茶翁性情,应该会坦承,奈何当时不愿唐突了茶翁,后来心思又全都转给了吟儿……现在才懂,水赤练,显然不是茵子的宠物这么简单,起码对面有两个绝世高手都认得它。 是的,第二个发话的,武功不会输给第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第一个人不发招林阡察觉不到他,第二个人不说话林阡也一样没察觉到他! 故此,除了脑与心不得消停,林阡的饮恨刀,亦给对面的两个人留了足足十分的警惕! 然而,原想过尽量掩藏方位见机行事,奈何怀里的小狐狸一直叫个不停,叫就叫吧,还哀哀地哭、瑟瑟发抖,令林阡的位置,煞是凶险。 当是时,双方仅隔着一人高、几丈宽的灌木丛而已,然则这咫尺两端敌我之间,却尽然卷积着毁灭气息、死亡阴影! 夜风,如墨色的烟,原只有轻轻一缕,飘到山林的上头,缭绕了半刻之后,忽而膨胀,急转直下,更似一道邪灵,得势后东冲西撞、乱窜不休、铺天盖地……周遭的一切,却是静悄悄的,似是所有的压抑都聚在了这里,似是这地方早已与外界隔离……连声音,都失真—— “确然是水赤练,呵,不知又看上了哪一家的俊秀。”拨箭者又道。林阡一怔,无法会意。水赤练?俊秀?何意? 然此刻哪容走神,倏忽间气氛陡变!第二人还未发话,林阡心便觉一抽,出于本能,急急侧身避闪,说时迟那时快,便有刷一道巨响,带动着一个世界与自己擦肩而过,狂沙间,碎石间,乱雾间,尚不及作出反应,眼前就一片炫亮—— 站定了,才明白是又一箭已从生到灭……那一箭,裹挟着死去的四成灌木内涵却沸炽,仿佛赋予了那些植物最终的也是最剧烈的生命力。如此强猛而又狠绝的攻击,林阡侥幸感应到并闪开,这才躲掉了致命伤,可惜,却与这水赤练一样,没有避得过此箭造祸,肩上隐隐作疼有血溢出,不知是被枯枝还是败叶伤及。 水赤练吓得不敢再叫,赶紧缩进了他衣袍里头,他忍痛站稳,还未定神,耳膜一动心内骤惊——第二次袭击,来得如此之快!? 不容迟疑,第二拨冲击,紧承着第一拨涌荡,瞬间就削砍了又四成障碍直到林阡眼前,适才还堆积在敌我中间的灌木丛,如今有八成都光秃秃的,全都被连根拔起一干二净了!不,其实林阡若是转过身去,会发现那些都被平移到了自己身后,横七竖八、死无全尸…… 但林阡这一回不是本能感应到,而是听见了袭击也捉住了过程,是以没再躲闪。 不战而败,从来就不是饮恨刀的属性——躲?闪?哪怕滞留,都不允许! 林阡手中一道弧光,出鞘刹那便主攻斗,斥箭之余,将此番来袭的过半灌木又逆向加热了一回,连带着没被杀完的最后两成屏障,一起回敬了过去。霎时漫天刀光迫入漫天枝叶,每一条色变的枝,每一片亮绝的叶,都似刀锋芒,都够夺人眼,都是为杀人。 说不清,那究竟是真实,还是画卷,久之,漫山遍野,都好像还飞驰着这一刀的……魂—— 战力,斗气,杀意,何以全都轻如光,如纸张,如虚幻,杀伤力却如此巨大?那不是魂又是什么! 对面人明显低估了林阡,是故见攻势回转面呈意外,他却虽惊不乱,反手挥出兵器,须臾千招万式,杀尽了满空威胁。但可能对他而言,这攻势已经耗了他相当多时间。 “果然厉害得很!水赤练看上的人,我岂能低估了!”那人手中剑刚出就收,不知是收发自如,还是已人剑合一,虽然武器已经不见,但他脸上的惊讶之色,迟迟不肯散去。 那是个白衫中年人,面如刀刻,长发披肩,虽已三十来岁,却还是掩不住的倜傥之姿。林阡看他面生,应是初次见到,不知何方神圣。然而转头看他身旁的第二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也惊心动魄,那第二人,原是护国军统领凌大杰! 凌大杰,完颜永琏的心腹之一,常年伴随他的左右,地位等同于林阡这里的厉风行,此人擅长用长钺戟,林阡曾在会宁县的地宫与他打过,惜败。个中虽掺杂着十二元神的压榨,但林阡自认为战力远不如他,不过后来也投机取巧、隔着一池水暗中给了他的脚一刀。这个人,出现在此,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么,另一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思忖那日纥石烈执中的部下们说“完颜永琏”“凌大杰”和“岳离”,林阡正待恍然,却又摇头,不是岳离,岳离的年纪应该和凌大杰差不多。并且岳离作为完颜永琏身边的第一红人,此刻该跟着他一起去河南吊唁豫王了才是。 所以,这个人,不是岳离,职位略低……但论武功,则一定出自高手堂。 再看此二人身后不远,矗立着高高低低许多的墓,他们,深更半夜是到这里来上坟的?给谁上?林阡虽在山东长大,也不知这里葬着什么名人,埋得这么偏远,还值得高手堂的人忙里偷闲前来祭奠…… “朋友,将水赤练给我,你便走吧。你是人才,我不伤你。”白衫中年人说,林阡知道,也许这句话传来自己耳中时,他已经走到了自己旁边…… 果然。比想象更快,交睫之间,真到了眼前。白衫人与林阡相对伫立,也令凌大杰初时不曾看到林阡样子。 那剑眉星目,不带一丝杀气,可林阡怎能不知,他的杀气来无影去无踪?只是,林阡万万不可能交出水赤练给他,是以断然拒绝:“不行。” 白衫人靠近之时还面带笑容,可能说到做到真的不想伤他,却没料到得到这样短促的斩钉截铁,一怔,停下脚步,这大约是今夜他动作最慢的一次了,将林阡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年轻气盛……” 眼神一厉,声音也蓦地提高:“交出来!” 那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斥,而根本像长辈对晚辈的训!霎时他衣袖一拂、再拨出万钧巨力,摇山岳,射斗牛,人不狂,剑却妄——原来,刚刚的都不是箭,是剑气! 第969章 俊采星驰 第969章 俊采星驰 林阡嘴角却现出一抹笑来,管它什么攻势,哪怕震天动地,哪怕气冲星斗,再强,再猛,在他这里,还不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先前两道剑气,林阡是感应到闪准了、听到后斥开了,这一道,他俨然预测到也砍中了! 尽管这第一场交接,砍中的仅仅是剑气,相当于只是踩上了对方的影子……但第一回合就能捉得住对方速度、及得上对方力道,林阡宛然已达到了出刀目的——他对于敌我的武功定位,向来掂量得清清楚楚。 “好厉害的刀!”白衫人赞喝一句,手中剑却不曾惜才。凝聚的剑气,刚还在林阡袖旁被砍,忽而就如鬼般浮向他手腕,陡然,又如灵般曲折咬去了他肩畔……林阡心与眼合,刀随心走,速度已是空前快进,堪堪追截了这两回攻击,然则,对方剑气非但不断,更如妖般缠上他的腰,继而,再如魔般碾过他胸口…… 这种剑气的好处,就是虚虚幻幻,就是弯弯曲曲,就是空空落落,无可捉摸,无懈可击,无法无天! 林阡此战,内功外力之发挥,却也是从未有过的好。许是上天眷顾,许是遇强则强,虽前五招内他一直被动,却始终紧追着对手不放,对手的剑气没有一次伤过他,饮恨刀亦未露出一丝不济。 原本,饮恨刀在这个阶段,就已经没什么不济了。但所谓的缺漏,是要比自己强的高手才能决定和定义的。也是要有缺漏在,才能有进步余地。世间一切的崇武者,大抵都是这一追求吧。 林阡当然也不例外,非但不畏惧,反而极痛快! 中年人显然吃惊,他俨然也看出,饮恨刀与眼前少年近似合体。这少年,虽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好歹能克得了他这么多剑,而且,已经快触到他剑身和手了! 刀剑之争的二十余招内,原该石飞沙走落木纷飞……然而莫忘了,这些道具,早在他们照面之前就全被移走了!他二人之间,现在没有距离,只剩彼此,和空气。 谁说空气无形难触,实实在在就是琉璃,脆生生跌成一片一片。瓦解的声音,清晰好听,内涵致命。 “饮恨刀……林阡!”凌大杰终于认出他来。惊回现实,由此可见,时间其实才过了多久…… 白衫人听到这五字大彻大悟,色变之时,手臂一颤,剑招亦略有停顿,这才给了林阡半刻的喘息之机。然而白衫人尚在惊诧和领悟的状态间游走时,凌大杰则是一认出林阡就毫不犹豫飞身打了过来——他对完颜永琏近乎愚忠、也因今次大崮山之战而对林阡耿耿于怀,是以连武器都没用直接一掌就直冲林阡砸下,其中杀意,难测之至! 林阡左手刚接完白衫人一剑,唯能勉强以右掌接,砰一声真磕上去的时候,明明也调用了八成力以上,好像也拦住了凌大杰攻势,却不曾想,竟有股巨大的力道,精准地穿过了自己的指缝间,散而再聚直击右胸,随着这力道狠狠撞在胸膛,林阡气血翻涌,差点就站不稳。 如果说,二月真不是好月份,那么凌大杰,真不是什么好人。林阡笑——每次都这样,无论先前与谁耗过、是胜是负,遇到凌大杰就准没好事。 “难怪!原来他在济南……”白衫人脸上俱是惊异之色,没有插手,他领悟时,凌大杰和林阡已经再对了数回掌拳,战局内一派风起云涌,时如疾风怒涛,时如千军万马。白衫人未曾上前,是为凌大杰。都是高手,单打独斗,才不失了彼此身份。 白衫人于是一直在侧旁观,偶尔会自语一句:“凌将军的拳法,依然如昨般凶猛……” 没错,“凶猛”,依稀年初林阡在会宁县初次遇到凌大杰时,也是一样的感觉。那时凌大杰所用兵器为长钺戟,但吟儿事后告诉自己,说她等到几十招后才看出来那是什么兵器。吟儿的这个说法提醒了林阡——很显然的,凌大杰兵器是什么都不要紧,他的膂力内劲所带来的雷光电影才是最为夺人。 换句话说,无论他手里拿什么兵器,是戈是矛是刀是枪,一定都会造成一样的效果叫凶猛,不为别的,为他的亮点不限于兵器。那么,兵器化为拳,拳头也一样! 这样的拳法是秉承何处?也许从前林阡还要想想才明白,但现在一瞬就通透了,这套路,不就是数日前与自己拼斗的鱼张二的吗? 少林,又是少林拳系。金国武坛,无论女真或汉人,武官或草莽,俊彦或豪杰,大抵都要跟少林扯上点关系。不因别的,因那还是武学的泰山北斗,即使它身陷异族已几十年。 绝艺之拳,风神俏丽,直线来往,放长击远。凌大杰横身而起,顺身而落,对拳之参悟,分明在百里笙和厉风行之上,而藐视鱼张二、无视林阡…… 而,由于凌大杰的身形奇快,故在击拍之时对少林拳又有所改进,闪展轻快灵活,是以摔削撩挂,大劈大搓,倒可以咂摸出一些内外兼修的味道来,然而与周元儿的内外兼修又有不同,他走直线,抖腕时、甩膀时,腰背发力时,吞吐爆发时,都是既坚又韧,而稍偏于坚的。周元儿那种,则更偏于内。 林阡既然明白了这一点,应对之策也当时就有了——周元儿,不能白想啊,那就偷师吧!登时轻松不少,立即决定以静制动、以灵刹猛、以柔克刚。 拳,片探切翻,步,月转星移,整体印象,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白衫人旁观林阡忽然左右旋绕、游走如阵、飘忽不定,当然吃惊他何以走曲线来打拳,而凌大杰,能否淡定处变不惊、不被他带着乱了自己的套路? 好一个凌大杰,他显然比白衫人要有经验的多,虽然肯定也惊讶、也纳闷、也新鲜,却没像适才的白衫人那样听闻这是林阡就停下来,而是在此等情境下依然保持着他自我特色,淡定地攻击防守,力量、路线、身形,全都未有丝毫更变! 久之,林阡虽然气息还足,力量却跟不上,适才先以全力跟白衫人拼过,现在又是十成力在跟凌大杰耗,两个高手堂的人,需要连着爆发两次,当然力不从心,这时内伤也开始发作,林阡暗叫不好,难道天要亡我! 汗水沁出,冷风过境,林阡眼角,是白衫人身后面,隐隐发亮的天与地,一望无际的山与雪,还有……那一群高高低低、不知谁人的坟冢。林阡蓦地灵光一线—— 凌大杰和白衫人,是来拜祭这些坟冢的。那么…… 任何人,最在乎什么,弱点就是什么。 而凌大杰和白衫人此刻最在乎的,当然是那些坟墓之中一个或多个,被埋在地下的人物!不管他或他们究竟是谁…… 第970章 好个狐狸 第970章 好个狐狸 林阡急中生智,在第五十六个回合之际,已暗暗调用内力往左手去。左手里,饮恨刀,把握准了力道方向——为了那坟堆中的一两块墓碑,而不惜以最大的破坏力去毁所有! 他,偏要赌这一把,看看这第五十六招落、饮恨刀刀气如虹穿过凌大杰与白衫人间隙、直冲往山与天的彼端摧枯拉朽的一霎,凌大杰和白衫人,是否都为护那些死魂,而不顾一切去截这一刀。 论狡猾,世间有谁比得过他林阡。这一刀破空而去之际,飓风掀起狂沙如柱。凌大杰二人始料不及,虽然一个大惊失色,一个表面不惊,却都把与他的拳斗放在了第二位,而先移步去拦他最强最热的刀光。可是,却正中林阡下怀…… 瞬间林阡绝不耽搁、撤刀转身立刻就走,凌大杰二人当即醒悟,所以马上也飞速追了过来,顷刻战况一转,山林之间一退两进,三个人影稍纵即逝,相隔丈尺却触不到,触到就是死路一条,说时迟,那时快,不容喘息,无暇眨眼!晚风急如湍流,他三人经过之处,空气无不扭曲,画卷无不皱褶,景物无不颠倒——是浅灰的主色调,夜的黑失控倒流,雪的白失常蒸发,竹的绿失序剥脱……乱! 所幸林阡利用那一刀给了他们一来一回,时间和路程俱已拉下了他们一大段,也所幸,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比林阡更加狡猾……就在这山回路转之际,水赤练忽而从林阡袖中窜了出来,眨眼就扎进了一方灌木丛中,林阡要追它回来心切,加上打了这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是不假思索、追着它一起跃了进去。然而,被扎得满身叶刺不说,这灌木丛中,怎还设了个陷阱?林阡尚没有意识过来,就一脚踩空掉进洞中,这还没完,捕兽器等候多时,应声往他脚上夹了过去。 但这水赤练,明显是为了救他,此刻它正以最大面积趴在他的身体上,紧紧地护着他屏气凝神,两只眼睛仍然滴溜溜地转着。 小家伙颇有灵性,知道这里有出路,凌大杰二人不会想到灌木丛中有陷阱,即便他们发功将方圆几里都铲平了也未必发现——怕也只有这些动物们知道,灌木丛生长之前谁在这里设了机关了。 “又让他逃了!”凌大杰追了几里,既不敢回头怕丢了林阡,又觉得往前还是找不到,难免有些气愤。 “呵呵,这饮恨刀林阡,真是个可爱的后生。”白衫人笑着说。 凌大杰皱起眉,显然觉得这个形容词……林阡真配不上。也不知白衫人哪来的这个感觉。 “可惜,水赤练,还是跑了。”白衫人叹。 “尹将军,何苦对个狐狸耿耿于怀。”凌大杰说。 “凌将军自是不懂,我这样的人介怀什么。”白衫人笑言,“王爷麾下这高手堂,我可以不是最好最差的,但一定要是最快的。” 凌大杰确实不是很懂:“实则这水赤练,也就能被你追上吧。”走了几步,仍然介怀林阡,“唉,若是能早一天知道他在这里,也不至于被他逆转了大崮山战势,而今可好,又一盘僵局。” “甚至还未必僵局……那些救兵,林阡没有亲自领,可见他心中胜算几成。看来,黄掴和我们,后面有的苦了。”白衫人道。 两人一起离开佛山境界,那时天已大亮了,各自亲兵,都喜而迎了上来。“派兵封锁南郊,将可疑人物都抓起来。”凌大杰虽知道林阡不会落网,但这措施能不做吗。 “立即通传黄掴将军,让他严阵以待。万不可被吴越刚逆转就势如破竹、反败为胜。”白衫人对手下说。 实则,林阡离开战场,也不过短短一日罢了——济南府兄弟发兵之后,他带吟儿四处打听张从正,十一月初十寻到了大佛山,夜晚就重新遇到了对手,这两个,是刚刚从战场上退下的对手。林阡从他们的举止话语中,只能感觉到大崮山之战是吴越胜了,但还未曾听到确切的情报。被他二人武功这么一惊,林阡都有点没把握了。 危机一旦过去,林阡抓紧时间赶紧跳上去,带着水赤练一块找回竹庐方位,天幸茶翁、茵子和吟儿都还安全,但是,必须尽快转移,多留片刻,都有危险,林阡可不能将他们连累。 “前辈和茵子,天一亮立即离开南郊,越远越好。千万装作没见过我们。”林阡还未坐下,气还没喘,便对茶翁说。 “水赤练!”茵子看见水赤练从林阡袖子里钻出来,就大喜过望,赶紧来接过它,抚摸之时发现它伤,心疼不已,“怎生受伤了?”赶紧抱它去换包扎。 “发生了什么事?”吟儿一愣,看林阡脸色不好看、脚上带伤,自也心忧,苦于没法弯腰。 “林少侠,竟不想知道,水赤练到底何方神圣?何以当日会从竹篓子里跳出去?”这时茶翁和颜问。 林阡心念一动:“确然我心中早已好奇,不过次次都无暇相问。” “这水赤练,是我师门中的灵物,年岁只怕比我还高。”茶翁道。 “嗯?不是茵子的传家之宝么?”吟儿奇问。 “茵子的爷爷,是我的掌门师弟,与我一起专攻寒药。”茶翁笑,“然而,他多年前做错了事、自尽伏罪,我收养了茵子的父亲,养育成人……奈何,几年前,他夫妻二人皆因配制寒毒而死。” “是这样。”林阡吟儿皆点头。 “说起来,这水赤练的脾气实在古怪,因为速度太快、世间少有,它平时都是懒洋洋的,不搭理人或物。不过,它在见到谁可能追上它时,都会极尽可能地去试、去耍。”茶翁说时,林阡忆起昨夜水赤练的种种贱样,恨得咬牙切齿,却也醍醐灌顶。 “……”连吟儿都无语。 “所以,当日它从竹篓里窜了出去,应是见到了又一个可耍之人,束鹿三兄弟与你四个,我皆是有所见闻,想来该是你了。”茶翁笑。 “几十年前,它也耍过很多人,包括完颜永琏的高手堂?”林阡联系到昨夜之事。 “不错。诸如凌大杰、尹若儒、徒禅勇,都被耍过。不过,差点就被尹若儒抓住了,那人速度实在太快,若非水赤练机灵、把他引到了一处陷阱去,可能早就死于非命。”茶翁说时,林阡心底雪亮,怪不得,有个陷阱救命,这很可能是水赤练为了防止自己抓住它,而故意事先就耍好的赖。 好一个狐狸,它真是狐狸,幽了这许多高手的默,还令凌大杰、尹若儒等人记挂了这么久。试想,尹若儒可能还以为当年那个害他没捉到水赤练的陷阱是巧合吧? 不过,就算凌大杰和白衫人知道这畜生狡猾、知道附近可能存在陷阱……但人家水赤练还懂得与时俱进呢,人家改把陷阱找在灌木丛里了——! 忽然间,林阡觉得胸口说不上来的堵,不止是凌大杰那一拳,还有白衫人的剑气,勉强坐下,看着脚上的血,不是红色,而是绿色?林阡立即明白,自己内伤不轻,眼睛都花了。努力调匀气息,不教他们担心。 “徒禅勇?也是高手堂的?!”吟儿听茶翁说完就瞠目结舌,这比说柳五津英俊还要教她吃惊。 那个徒禅勇,不是在陇陕的时候跟柳五津打仗,被柳五津诱下了战马然后马被偷走导致一败涂地的吗?不是在青州的时候一看到徐辕发威就下令赶紧鸣金收兵沦为笑柄的吗?不是在潍州和沂蒙战场上屡打屡败老是气得吐血就差没上吊的吗?他,也是高手堂的?! “也是后来才变的。”茶翁笑起来。 “那我昨夜遇上的,应就是尹若儒了。”林阡强忍着胸口灼烧,把昨夜事简要对他们陈述了一番。 “嗯,听你形容,是他无疑。如今他是乣军统领。”茶翁道。 “咦,忽然发现,高手堂里的人,负责的都不一样。”吟儿丫头愈发聪明,“尹若儒是乣军统领,凌大杰是护国军,徒禅勇是花帽军,薛无情是南北前十,邵鸿渊跟十二元神有关……别人呢?” “完颜永琏的高手堂,一共十个人。以控弦庄的前任庄主‘战狼’为首,传言他武功最是高强,而今正于南宋为细作,谁人都不知他目前身份。”茶翁道。 “果然,还有控弦庄。”吟儿眼睛一亮,点头。作为银月的前任,楚天阔、王淮、孙长林、程沐空等人的直接上级,战狼显然是完颜永琏在金宋棋局上落的最厉害的一子。 “第二类,是以岳离、封寒二人合称的天尊地魔,在完颜永琏征战北疆的每场战役,他二人皆是随行,战功卓绝,身份显赫。目前,封寒应该还在北疆。”茶翁道。吟儿和林阡都听过岳离,此刻就在完颜永琏身旁。 “第三类,则是薛无情,南北前十主公,他因性情淡泊而少露面,故武功如何难堪比较,江湖中认为在岳离、封寒之间,他为完颜永琏负责对付南宋武林,迄今已几十年。”茶翁说,吟儿道:“是了,南宋武林,也是跟他渊源最久。”林阡点头,气息仍未恢复,这感觉前所未有,心不禁暗暗称奇。 “第四类,‘焚膏祭鬼’之邵鸿渊,一心研武,身不负职;接下来,并驾齐驱的第五类,是乣军、护国军、黑虎军、花帽军、紫茸军的五位首领……一干人等,全数得上河朔名流。”茶翁说那五类人的姓名时,林阡一个都没听到,不知是因耳鸣,还是短暂失去知觉,按紧了桌椅强行支撑着,却觉得桌椅快被自己胸口的热气给烧了。 热气沸腾,几近爆炸,这种感觉,只有魔门时期有过,断崖上,对面是徐辕所领八大高手时,还有,墓室三凶的地盘,对面是金北的七八九十时…… 不好,难道是走火入魔,怎会在这里走火入魔!?怎能在此时走火入魔! 可是现实总是不受思维控制的,随着一声巨响林阡明明知道不该劈掉身边桌椅,可还是一刀就将它们一起劈了,正自对话的茶翁、吟儿两个,万万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幕出现,瞠目结舌站在原地,一时都不知他是人是魔,他们是该进该退?! 第971章 天谴之刀 第971章 天谴之刀 筋脉膨胀,气力爆沸,澎湃翻滚的能量不吐不快,然而发泄不得、变本加厉、源源不断!从饮恨刀疯狂涌入林阡魂魄的巨力,到底是来攻击他还是来投奔他不得而知,只记得急剧燃烧和灼伤的刺激快感,又一次带引他走向屠戮和嗜血的不清醒状态。 思绪凌乱、加速旋转,眼前只剩迸飞的血光,耳中仅留迭起的骨裂,心内,亦唯余杀之一字,怎还认得茶翁是茶翁,却如何能忘吟儿是吟儿…… 亏得凌大杰先前打过林阡一拳,使他在入魔的同时内伤发作、猛然就吐血一头栽在了地上,若是再迟半刻,后果不堪设想! “胜南!”吟儿大惊失色,既为适才他极端可怖的眼神,又为了此刻他竟然倒地不起。不顾危险上前,半跪林阡身边,吟儿手忙脚乱,捧住他脸,心疼不已。 “不要命的丫头……”林阡半昏半醒,眼中浮现出她面容,才终于有了一丝神智。 “这,这是怎么回事?!”吟儿满脸泪水看向茶翁,“茶翁前辈,请救救他!” “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茶翁面带一丝讶异,不再耽误,上前把脉。 “谁?”吟儿声音发颤,林阡察觉到她害怕,当即去捉她手,可惜力不从心。 “饮恨刀谭煊。”茶翁说。 谭煊,这个名字阡吟都清楚,宋室南迁之后,饮恨刀的第一代主人,不过他年纪轻轻就死于江湖纷争,没能像他的弟子林楚江那样,把饮恨刀的意义衍生到抗金大业上去,虽然他很想。 谭煊之死,则可谓轰轰烈烈:在以一敌千的群殴中他被人剁成了肉泥,而他的所有敌人,也全都死在那一战里。不像林楚江是死在了师弟柳峻的暗算下——林楚江没有死在走火入魔,但谭煊,绝对是。 那一架干完之后无人生还,战地唯一完整的就是饮恨刀,林楚江去迟一步,未能阻止,眼睁睁看着师父惨死,或许,谭煊本身就不想活了…… “那年我未及弱冠,亲眼看着谭煊跟他适才一样。后来,也间或听说过林楚江有入魔情况。或许这对于每一代的饮恨刀主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劫。”茶翁说。 “他以前,确实入过魔……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吟儿回忆之时哽咽,“那还是好几年前,在魔门,打金北的七八九十了,后来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磨合,分明已经把饮恨刀驾驭好……去年在白碌,连对付越野那么艰难,他都没有入魔过……” “凤姑娘,你理应明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几年前他对付的还是金北前十;而以他现在的水准,再去白碌对付越野,也不会像去年那么艰难。”茶翁放下林阡的手,“随着境界的不断提高,他遭遇的敌手会渐次变强。每一个武功阶段都有它的‘度’,每一级跃升,都需要磨合,重新去调整和驾驭。” 吟儿忆起金北前十之后不久、断崖上围攻林阡的盟军高手,忽然有些懂了,那是饮恨刀逾越了整整一个跨度;再到去年遭遇堪称天敌的越野金刀,林阡在那场白碌之战里显然又经过了一级跃升——“所以,昨夜高手堂的两个人?” “是啊。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很难跟高手堂战平,因此昨夜之战,必定超常发挥,何况还是两个高手堂的人?也就是要连着两级超常发挥。”茶翁点头,“谭煊死前的种种迹象,令我当时就悟出一个观点:饮恨刀在逆境下的激发,虽然可以旋乾转坤,但根本是强招自损,当时或还无碍,事后必定伤害—— 一旦选择了爆发,那就是借用、驾驭刀之中数倍于己的战力,如果借了之后驾驭不住,当时可能就握不稳刀、脱手而去;而如果借了之后驾驭住了,则主人是不可能归还的,这也是饮恨刀之主越征战内力越强的道理。林阡他,显然早就能驾驭了,如你所言,几年前甚至更早,他就会将饮恨刀的战力据为己有,但如果一次借了太多,超过了那个度不能即刻转化成自己的,那就是现在这样的走火入魔……走火入魔的情况下,或是失控杀戮、缓解痛苦,或是极力控制着不杀戮,那样就会战力反噬。” 任何事实,都有理论支持。吟儿听茶翁讲得比谁都详细,知道确实很贴切,如果金北四人是第一等的入魔考验,断崖八人或越野金刀是第二、第三等,那么高手堂里的任何一人,或者十二元神的超过五人,都是第四等考验。奈何,昨夜的两场打斗,俨然跳过了这个等级,直接打到两个高手堂里的人了。林阡爆发一级或还可能控制,连着爆发两级绝对……但当时,他一心要回来救她和茶翁,一心要回去保护义军,他哪里能够察觉那些!走火入魔,几乎是一定的。而以他的个性,又怎堪失控杀戮…… “那他,现在这样,是因为受了内伤,还是因战力反噬?”吟儿有所期待看向茶翁,尚未问完,忽觉臂中一沉,林阡他,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吟儿始料不及,眼睁睁看他失去知觉、不省人事,心中一恸,急看他脸,他面色已不似人能有的,这些年来,从未有受伤如此之重,再吃力去探他鼻息,根本气若游丝!惊恐之下,吟儿厉声问道:“该怎么治?!” 茶翁却只摇头,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给他把了脉吗!?”吟儿语气近乎凶狠。 “他的脉象,与死无异。”茶翁说,吟儿如闻晴天霹雳,震惊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茶翁怎跟当年锯浪顶上的樊井,说出如出一辙的话来! “实则昨天他带你来,子和就看出他不对劲,所以才送了他治病撮要,我也对他旁敲侧击了些许,大致都是对他说,战事确实要紧,人物诸多繁杂,但不是每一件事他费尽了心力就能完成,也不是每一个人物他都能计算和掌握,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人生态度。诸如寿命,诸如国运,殆天数,非人力,越是逆行,越累。”茶翁道。 “我……听着都累,也听不懂!”吟儿抹泪,冷冷说,不抬头。 “凤姑娘,他从饮恨刀掠夺的,必然要加倍偿还,不管以何种方式……”茶翁一怔,续道,“他身心原就很累,如今又战力反噬,只怕……” “不,他才不累,他很喜欢,哪怕庸人自扰,哪怕逆天而行,都很喜欢!我也喜欢,我陪他一起。”吟儿泪又滑落,“虽然有的时候,我比谁都令他累……” “但他意志很强,寻常人受不了的,他或能挺过去。一切看他自己造化,本无医术可以救他。”茶翁将林阡扶到榻上去,“这不是伤病,而恐是天谴。天命难违……” “不听你!你不是高人,你就是个泼冷水的!”吟儿听到天谴色变,忿忿地瞪着他。这时茵子抱着水赤练高兴地回来,见到这里的情景惊了半晌:“咦,他怎么啦?” 吟儿看着那水赤练就讨厌,站起身立马就拍了过去:“都怪你不好!”水赤练,原还在茵子怀里享福,被混世魔女这么一打,刺溜一声又窜跑了…… 吟儿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啊。她打水赤练,是为了林阡,她觉得水赤练累倒了林阡;可她打跑了水赤练,还不是给她可怜的夫君又添了一件事,继续找回水赤练?! 天亮以后林阡醒来,事不宜迟立马带茶翁和茵子离开,路上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已懒得再骂吟儿,反而捧腹大笑,吟儿只红着脸在他身旁走,一句话都没吭,听他笑声洪亮,知他不会死的,所以不知不觉就挽上了他的臂,挽得紧紧的,不放。 原想和茶翁茵子就此分道扬镳,哪料到水赤练又会失在他们手上?林阡于是向茶翁保证说,给他时间,一定能重新找回水赤练,茶翁和茵子暂先住在孙邦佐据点等候消息。茶翁点头,依旧从容。但茵子就不一样了,茵子现在不讨厌林阡,改讨厌凤箫吟。 “试想当日坏叔叔是吓走了水赤练罢了,她倒好,打走了它啊!”茵子伸袖擦泪,气呼呼地瞪着吟儿,一路。 嗯,她这性质,更恶劣。吟儿继续红着脸低头。 茶翁则对林阡暗暗称奇,换寻常人,这种脉象,已经命不久矣,但林阡,虽还是这种脉象没变,却俨然暂无性命之忧。茶翁忖度他应该还未完全度过危险、此刻正极尽所能地消化着战力,表面虽是风平浪静,内中却必然一直在烧、在耗损。 世上最艰难事,便是凭着本身的意志和精神力,来克制杀戮之念。但越艰难的路,只要走过去了,他就能越强。 茶翁说吟儿只剩几个月可活除非出现奇迹,茶翁说林阡这是在受天谴天命难违离死不远,但就是这么不巧——林阡生来不信天命,而吟儿也一直是奇迹。这些年来,生生死死,阡吟从来都一起面对,始终不曾妥协半次。 “他二人一样倔强,不肯听造化,欲将命改写。”茶翁见阡吟彼此相扶一同走过,眼中不免露出一丝温柔之色,牵着茵子的小手跟在他们不远,茶翁抬头望着那破晓的天际,眉头却渐渐又锁紧起来。 第972章 飞雪饮罢 第972章 飞雪饮罢 四人到了孙邦佐据点后,当即就闻知了大崮山突围的捷报:吴越再度率众打进了泰安去,并且此番与穆陵之战后他初次打破泰安封锁不同,目前杨鞍等人都已比当时稳定,万事俱备只等他脱困并打响决战。何况,现在与金廷作对的起义军,可不止红袄寨和抗金联盟了。 “奇了,你是何以预知这场突围吴当家必胜?”吟儿仍是不得其解,林阡淡笑,没有明说,心知就行—— 鱼张二、冯天羽、周元儿。任何势力,破茧而出后的第一件事,便即异军突起。忽如其来,自是锋利至极; 孙邦佐、李思温。哪个投机者不高兴做功臣?济南府复活则棋盘全体复活,他二人兵力,入局时就能救局,能自救亦能救人。 大崮山突围,当然必胜。只不过,突围之后的反击,还赖一番苦战。 “目前凌大杰和尹若儒二人到来,令黄掴与轩辕九烨如虎添翼,情势虽不会不受控地顺了,但也还是倾斜向我们。”林阡心知,拉伸棋局后,黑子白子都愈发多了。 “告诉新屿,敌人实力与你们相当,只需他发挥一贯水准即可。”林阡对吴越身边的信使嘱咐。 除了吴越身边的信使外,在据点里候着他们的,还有个是从陇陕来的郭子建亲信。林阡离开陇陕后,对于西面战场的掌控,向来都是通过郭子建、杨致信、越风等人。先前林阡就已对他们交代过阳锁之事,希冀他们能在陇右寻找蛛丝马迹,而在范遇落网伏罪后,亦让他们在辜听弦孙思雨身边肃清,千万不得听任奸细——孙思雨的钗能被敌人偷走而胁迫范遇,证明她身边根本隐藏危机。 今次郭子建的亲信耿直来此,回禀林阡说,孙思雨身边并无什么可疑人物,倒是辜听弦,曾与田若凝有过几番接触,“郭将军遵循主公教诲,没有刻意怀疑辜听弦,但辜听弦这般作为,也太不注意自身了。”阡吟听时,皆觉亦然,便对耿直说,让郭子建和孙思雨一起从旁提点他。作为苏降雪余党最后一个不曾归顺林阡的将领,田若凝虽不见容于义军却心怀黎民、本心向善,林阡当然愿意并希望收服他,但也不是要辜听弦抱薪救火。 “而阴阳锁,一直不曾查出是谁。”耿直道。吟儿听罢自是失望,她并不是想要那个人死,只是希望尽快知道罢了。 “继续查。”林阡说。 “是,主公!” 吟儿虽然难过,倒也不想把悲伤传给小牛犊,于是展露笑意,对耿直说:“耿将军过些时日再回吧,闻因她,可是在泰安打仗威风呢,要不要也去那里、跟她并肩作战?”说话时,吟儿眸子里全是狡黠,八卦之本性毕露。 耿直一愣,看朝林阡:“主公,末将但凭主公差遣!”令行禁止,无视吟儿。 “嗯,陇陕事不可贻误,劳烦耿将军奔波了。”林阡点头。 耿直人如其名,立即下去了。 “一点情趣都没有。闻因喜欢才怪哩……”吟儿嘟囔,林阡一掌拍去:“少添乱!” “是,主公!末将不敢!”吟儿吐了吐舌头,学耿直的语气却笑。 泰安县北的战势,一如林阡所言,平分秋色,略倾向宋。吴越、柳五津、孙邦佐、李思温、束鹿三兄弟联手逆转大崮山,不止转危为安,更还转危为机——崮山义军的宁死不屈和反败为胜,给了泰山境内杨鞍、石珪、刘二祖诸部极好的学习榜样和最大的士气鼓励,于是在十一月中旬完颜永琏吊唁豫王尚未到场的情况下,杨鞍等人亦坚决不向邵鸿渊、束乾坤、解涛服软,且一次比一次打得好本就没必要服软!碧血染旌旗,烽火照肝胆,夺回泰安,指日可待! 而同一时期,泰安县东南的徐辕、海、林美材、祝孟尝等人,亦对纥石烈桓端、仆散安贞、徒禅勇连番攻击,捷报频传,尤以罗鼓山之战胜绩最为显著。那罗鼓山一带,徒禅勇就率领着官军驻扎在过去红袄寨的本营里,当日,徐辕指挥林美材从西南攻击吸引徒禅勇眼线,而海则轻装简从绕到了东南沿小路侧后袭击,海与林美材的两面夹攻,令徒禅勇大军晕头转向落花流水,短短一个时辰,便赶紧丢营弃山。而正与徐辕、祝孟尝交锋的纥石烈、仆散两路兵马,虽然能够压制徐、祝攻势,却根本来不及对徒禅勇伸出援手。十一月下旬,徐辕、杨鞍、吴越三路兵马大会师,归根结底也全拜这场战役所赐。 会师的这三路大军之中,英雄人物数不胜数,有的是初次相识惺惺相惜,有的是生死兄弟患难与共,是以投缘之至也热闹极了。除此之外,更还有亲人重逢,柳闻因先前一直跟在徐辕身边,这会儿终于能和柳五津见面——不过,柳五津才看不到别人说的“柳少侠戎装英气勃发”呢,只看见女儿瘦了一大圈,饱经战伐倒真像个小子了,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心里面百味杂陈。 夜深人静之时,中军帐只剩下盟军中几个将领,气氛仍然自由、融洽,而且因为彼此太熟,比适才人前还要随便,柳五津给他们讲述凌大杰、尹若儒等高手堂的出现,以及怎样在完颜永琏入局之前颠覆泰安云云。听的时候,吴越这个大胃王已经将桌上能吃的都光顾了一遍,海瞌睡了以肘撑着摇摇欲倒,徐辕左右各捏了一只果子不知在研究什么,稍一用力差点喷了他自己一脸,林美材中途出去了一回,回来时沏了一壶好茶,只有柳闻因一个人,从始至终在听,给她老爹面子。 祝孟尝嗅到茶香,精神大振:“邪后,赏我一口喝先……”两眼放光。林美材赶紧瞪了他一眼,祝孟尝当然不知道她沏茶的用意,二话不说立即伸手来牵那茶壶,继而倒进自己还有剩余的酒碗里,林美材鄙夷地看他把茶混进酒水里:“这样还能喝么?” 祝孟尝一脸痛苦,眯着眼睛:“苦死了,难喝!” “贱人,恬不知耻!”林美材登时大怒,姻缘刀差点挥砍。吴越也看过来,苦笑摇头,“祝将军,邪后泡茶又不是给你喝,你这样,真是暴殄天物啊……” “祝叔叔就这样的人,要抢人家的茶喝,喝了一口吧,还说不好喝。”柳闻因嘲笑,“占人便宜,还装吃亏,这般行径,可耻至极!” “说得好,闻因长大了!”徐辕正愁不知怎么形容,听闻因分析头头是道,赞她。 “长大了?”祝孟尝一愣,盯着柳闻因看,“哪里长大了?” 柳闻因一怔,接着他目光回到自己胸口,喃喃自语:“长大了?”忽然反应过来,即刻出枪对他,祝孟尝哈哈大笑,大叫一声躲到柳五津身后,众人前俯后仰,柳闻因满面通红,柳五津一脸无奈,心中也暗暗隐忧,是啊是啊,闻因再这样下去,可真不是办法。 海从一梦中醒来,咦了一声:“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众人看他恍惚朦胧状,更觉好笑,陈旭笑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应该的,人活百岁,半生是睡!不过,最好是躺在郊野林间,搭一个网,那样舒服。”邪后拍拍海的肩。海却哪能现在去郊野林间,正惺忪呢,邪后已经给了他一碗茶,海精神顿时一振:“谢谢。” “谢什么!”邪后按了他脑袋一掌,回头顺手给徐辕也添了一碗。徐辕一两口就喝了下去,意犹未尽:“很好喝啊,哪里苦了?” “天骄?好喝?怕是喝得太囫囵了?都没尝出味来。”祝孟尝没大没小地说着的同时,又偷偷把手伸到林美材案几上,众目睽睽之下又倒了一些去自己碗里。林美材又好气又好笑:“不是不好喝么你还喝!?” “不好喝是不好喝,可是,有的喝比没得喝好啊!”祝孟尝又咂摸了一口,啧啧道,“香,香……唉,可惜就是太苦了!” 听见的人除了林美材之外无一不冒汗,林美材若不是海拦着早就已冒火。 唉,与金人说这是取敌之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祝孟尝祝将军,谁信! 柳闻因却真庆幸,自己能看见这些峥嵘四方的英雄们,各自最为真实的一面…… “天骄!吴当家!”这时有士兵匆忙冲进帐来,似有要事禀报。 此值十一月下旬,红袄寨已顺利收复了泰山境内的过半驻地,却就在这晚,听到了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什么!”吴越一愣,“快快去向盟王禀报。” 第973章 泰山之变 第973章 泰山之变 正是孙邦佐、海和陈旭带着战报来济南府禀林阡的那天,一直负责坐镇沂蒙的杨宋贤亦迂回抵达了此地,他的到来相见,表明了沂蒙局势暂时也趋稳定。这场山东大战,虽说是红袄寨全体当家一起打的,但是有人主攻,自要有人主守。宋贤,当然是林阡最值得托付的那一个。 不过还来不及畅叙别情,兄弟俩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虽然三路大军汇在一起后势如破竹,可泰山境内有不少村镇都不能入。” “何故?”林阡问。 “樊井大夫说,似是‘虚寒毒婴’。”海答,陈旭点头:“还未确定,但毒性不会比‘虚寒毒婴’弱。” “什么……”林阡一怔,是哪个金将,敢如此用毒!对付平民百姓? 如果说纥石烈执中的跟从们和束鹿三兄弟还不知者不罪,完颜永琏手底下的怎可能不清楚寒毒危害程度!他们,不应比林阡还要留意、遏制寒毒的使用和流传吗?如今,只为了阻挡红袄寨的回归,就对沦陷在他们手中的民众做出这等事来!? “有哪些村镇?!”宋贤急问。 孙邦佐说了包括天外村、冯张庄等地名,宋贤吃惊不已:“义军里但凡有家眷的弟兄,家眷尽是在这些村镇里……” 林阡沉重点头。其中,自也包括范遇、钱爽以及林阡自己的亲人。叹只叹,自古征人难顾家。 林阡原先计算到,金军中可能有卑鄙小人,打不过红袄寨就抓他们的家眷,像穆陵关用吟儿威胁自己那样逼迫退兵,谁教红袄寨的家眷在此战之初就沦陷在他们的统辖?但林阡算是算到了,这一仗却不可能不打——解救人质的最佳办法就是不听劫持者,所以不仅要打,而且要又快又狠地打,示强,一如潍州之战徐辕双箭射一雕,最终一定会将那些人质平安救回…… 但仍然没有想到,金人会用寒毒……这样立竿见影的武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目前泰安县不少村镇,尤其是天胜寨冯张庄一带,据说已寒毒凶猛白烟一片,根本就不容涉足!这,难道就是他们这些征人穷兵黩武的报应和代价! 孙邦佐他们说,这一切都是邵鸿渊干的,邵鸿渊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杨宋贤想想也是:“是啊,我听时青寨主说起过,这邵鸿渊,当年为了一本《噬气经》,竟杀了他的结拜兄弟时芃,还抢了时芃的妻子,也就是时青的母亲……” “邵鸿渊用寒毒……嗯,不错。梁晋、楚风月等人,都是他的徒弟,也都研究寒毒。”吟儿点头,道。 “当年‘焚膏祭鬼’时芃邵鸿渊,皆是沂蒙当地一流武师,除了钻研武功之外,确也对寒毒极感兴趣。不过,因是自学成才,是以实力有限。这次制出比‘虚寒毒婴’更烈的毒,理当是站在了‘虚寒毒婴’的基础之上。”茶翁和茵子一直就在一旁,茵子抱着花了林阡几天时间今早才带回来的水赤练笑靥如花,终于再也不恨阡吟任何一个了,而茶翁,在寒毒的问题上明显有说话权。 “茶翁前辈可有良方?”林阡听他开口,先是一喜,忽而自己先否决了,“不对,茶翁前辈是专攻如何对付火毒。如今泰安形势,却是要对付寒毒……” “确有良方。”茶翁却面露笑容。 林阡等人俱是一愣:“前辈专门医治火毒,也懂怎样对付寒毒?” “一般情况下,只要时间不仓猝,我们这些制出了寒毒的,就一定要同时配出能克它的火毒,也便是解药。不管是驾驭能力也好,或者是道德良心也罢……因此,不仅要掌握世上寒毒已到达什么境界,更加不能忽略世上的火毒到达如何程度。”茶翁说着他们的行规,众人都略有所悟。 “哼,可某人还说什么,世上的东西不该全都掌握呢,否则太累,会遭天谴。”吟儿记仇,插嘴泼冷水。 茶翁神色一滞:“确实,不可能全都掌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都以为自己掌握全局,结果鬼迷心窍,反而成了别人手里的棋。” 吟儿原是插科打诨,没听茶翁说后半句就被茵子抱着水赤练来与她和好,故而没怎么放在心上;林阡却看见了茶翁叙说之时的黯然神伤,他知道,茶翁的半途而废,定然是曾经遭受过极大的打击,如果没有猜错,定和茵子有关。 本是可以续着寒毒话题讲下去的,奈何吟儿这么一岔,茶翁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就借故出去了,教众兄弟都云里雾里他到底是有良方还是说说而已。 到此,泰山境内的寒毒已毋庸置疑是邵鸿渊所放,事实上,是谁放,表面看来并不重要。 然而林阡明白,邵鸿渊不过是一个实行者而已。作为负责此战的最高统帅,黄掴,显然是清楚也默许了…… 金军中可能有卑鄙小人?这一场山东之战,金军连主帅都如此为之! 晚上,屋内仅有林阡、陈旭、宋贤、四人,同议如何救泰安局,吟儿则在一旁的榻上,身体虽慵懒,耳朵却竖着。 “寒毒的主谋,实则是黄掴。”林阡对他们说时,宋贤和吟儿,皆是先一惊而后醒悟。 “然而,金宋双方最近这十几场大战都是互有胜负,我们并未欺人太甚,黄掴不至于狗急跳墙。”陈旭料得比林阡更远。 “陈军师的意思是,黄掴此举还不是被迫……”林阡一怔。 “不仅不是被迫,而且早有预谋。”陈旭点头,“为了占先,为了变被动为主动,故而决意不择手段。” 唉,又算什么不择手段?毕竟,这些村镇的居民,身份太特殊,金军可以说他们是无辜,也可以指他们是匪类……吟儿轻叹。官方声明什么,历史才记载什么,自古及今皆如是。 “黄掴的不择手段,却比梁晋他们更加高明——不必出面劫持,就将人质紧紧掌控。没有明着来胁迫我们,却使我们不得不投鼠忌器!”宋贤面露一丝厌憎。 “而且,以寒毒为武器,必然还分化人心。泰山一带的那些村镇里,原还是有不少红袄寨部属、等着吴当家和盟王打回去的,然而此刻,身处寒毒阴影下朝不保夕,别说战斗力了,还有几个能坚守立场、不曾变节?”陈旭一语点醒,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林阡微微色变,点头:“若真因此变节,实也不能苛责。” “黄掴敢放寒毒出其不意,战局已再度对我军不利。为今之计,我军宜转攻为守,对于已经收复的地盘,安抚军心、重建家园为首,而至今仍沦陷在敌人手里的村镇,盟王不应强攻。”陈旭建议。 “不强攻,难道是看黄掴脸色?”海问。 “不强攻,但能巧取。”林阡摇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宋贤即刻会意。 海粗中有细,压低声音:“原是要潜入之中?” “不错,但以救人为主、制敌为次。”林阡微笑回答。 “可那边……寒毒一片,怎么入?”海面露难色。 “樊井大夫会教咱们怎么克制。”林阡道,“还有茶翁。今天他也说了,他懂怎样对付寒毒。” “懂却能如何,他不是个不管世事、隐遁世外的吗?”吟儿奇问,海接茬:“他今天虽说他懂,可没把话说完就走了。” “白天他没有把话说完就走了,是因为不巧被吟儿说中了痛处。茶翁尚有心愿未了,理当再也不能隐世。”林阡摇头,告诉吟儿和,“他必会去泰安救人,而且是主动要去。” “嗯……看得出来!他是假的高人!”吟儿仍生茶翁的气,却带着为红袄寨高兴的笑。 “哈哈,吟儿啊吟儿。”林阡苦笑摇头,“茶翁他身处北方绿林,当时适逢义军纷出,他就算没有参加过,也不可能没有交集——无论谁人,都一定避不掉。这样的人,年轻时报效过家国,年老虽然归隐山林了,说什么诸事看淡,却哪里能真的定心,尤其是隐在世外、看着又一群新的义军时?而且,他性情很是坦诚,是个热心肠,在救你时没有掩藏和推却,所以听见泰安这么多人命之后,必然是会愿意去救的。” 吟儿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林阡续道:“其实,这些都不妨碍他的随遇随隐,但是他那未完的心愿,很是影响他的心绪……虽然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心愿。” “呵呵,所以说他是假的高人,明明眷恋着未完的人事放不下。”吟儿半懂,笑说。 “若不将那未完的拿起,如何彻底地放下去。”林阡理解的语气。 当然理解茶翁。就像他林阡,与张睿家族,与胡水灵,与辛弃疾,也是一样啊。 吟儿一怔,听出音,站起身来,黯然垂下眼帘:“你……你也要一起回去?” “是。我与新屿、宋贤一起潜入金军管辖,天骄则帮鞍哥、二祖稳定本营。而、陈军师,都留在济南与孙当家一同。这里相对安稳一些,你也留在此地,叶神医、邪后都会在这里。”林阡知她会舍不得,心中也不免悲添,来济南的那天晚上,他明明对她承诺,三个月都不会回战场去。如今,才多久……“万料不到金人会对义军的父老们这般下手,他们,有三到五成的可能已然命丧……” “不是三到五成,而是十有八九。”吟儿摇头,“弟兄们都怕回去亲手把他们埋了,这般情况下,军心容易散,你不得不回去。” “吟儿,对不起。”林阡知她懂他,反而歉疚更深。 “我懂,这已经关系不到主帅或小兵了——事情发生在父母身上,做孩子的当然得回去看看。”吟儿噙泪看他,“我可以原谅你的食言,然而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他自是什么都愿意满足她。 “我不在济南,我也去泰安。跟天骄、祝将军他们一起,为你稳定本营,等你打败金军、救娘亲回来。”吟儿说。 “不行。”他摇头,尽管泰安现在一半仍然沦陷、一半是红袄寨的地盘,却免不了的烽火连天,不比济南府适合她,吟儿如今,已经八个多月身孕了。 林阡以软硬兼施的语气:“吟儿,乖乖呆在海将军身旁,难道他竟比不过祝孟尝吸引?”转头笑看海,希冀他能够帮忙劝她。 “林兄弟,你要去历经寒毒、空前凶险,若把盟主强留在这里,她呆得住吗?”海却理解一笑,摇头,支持吟儿。 第974章 太行旧事 第974章 太行旧事 最终林阡拗不过吟儿,答应带她一起回去、暂且安置天骄身边;而、邪后与陈旭三人,则留在济南府协助孙邦佐。当天傍晚,宋贤最先动身往泰安去了,阡吟启程离开之前,却要先送另一群人走——正是那些不打不相识的河北兄弟。无论角色是送行或离开,征人的命中原都该习惯。 追溯大崮山之战金军大败,因束鹿三兄弟口中那个杀了他们百余弟兄的“完颜永琏的手下”正是尹若儒,是以他们在得胜凯旋后都觉大仇得报、快意人心、不虚此行。一干人等,全都是斗志高涨,意气风发,笑逐颜开。冯天羽再不像来时那般抑郁,周元儿信心也添了良多,鱼张二虽说挂了彩却是豪气未减,一边在那说笑一边把受伤的膀子左右甩。 不过,他三兄弟毕竟是河北义军主心骨,总不至于一直呆在山东,完成任务之后,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鱼张二等人皆有责任担负,是以收拾行装不曾耽搁,但鱼张二那三个妹妹,却都没准备回去——甚至,这次都没见她们回济南。 “三位妹妹呢?”吟儿一直就很纳闷。 “女生外向!”鱼张二一副“甭提了”的表情,显然,她们是为了某英俊的柳将军留在了泰安! “啊……”吟儿无语。定是那大妹起的头,这该怎么办才好! “盟王,此番大仇得报,全赖盟王指点迷津、给予机会。弟兄们都是感激不尽。”临别道旁,冯天羽由衷感谢。周元儿亦对林阡不舍:“是啊!若是盟王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弟兄们只要力所能及,定当万死不辞!” “到还真有一事相求。”林阡恳切说。 “盟王请说。”周元儿欣喜道。 “弟兄们若有去山西分舵的,可否帮我打听一个姓胡名蟏的老军医?他曾是太行义军中人,不知何故音讯渺然。”林阡说。虽然他已有茶翁,但他想,能再有胡蟏救吟儿,更加保险。 “胡蟏?”冯天羽一震,明显知情。 林阡一喜:“冯兄知道此人?” “此人我听父辈讲过,当年太行义军倾覆,就是拜他所赐。”冯天羽面带一丝鄙夷之色。 “什么?”阡吟皆是一惊,完全意料之外。医者悬壶济世,怎会倾覆义军? “自山东耿京倾覆之后的十几年,山西义军便一直起伏不定,若非抗金联盟支撑,几乎不能维持,偏就在那衰落之时,遭遇了完颜永琏的崛起。”冯天羽说,吟儿凝神听,林阡也明白,完颜永琏的崛起时代,短刀谷官军义军内斗,抗金联盟根本没心力再支持他们。 “在完颜永琏打击之下,不出几个月,义军便一败涂地,但当时,仅仅是败而已,不至于倾覆。哪想到有人雪上加霜……”冯天羽忿忿说,“医者怎有那样的狠心,发难财、以次充好倒也见惯……胡蟏他,竟然在伤病的药材里下毒!真相大白才清楚,胡蟏是为了研究寒毒,不惜以他的病人试验,以期达到更强。” 吟儿听得心惊胆寒亦义愤填膺:“难道一个人的成功,需要如此的不择手段!”她听林阡对她说起过胡蟏可以救她,但如果是这种人,她不屑去求医! “是怎样才真相大白?”林阡续问。 “终于有无辜发病致死,查出是河朔无影派的‘寒彻之毒’,河朔无影派,胡蟏便是出自其中,他平日亦精通寒药,钻研半生了。”冯天羽说,“翌日他便私逃,自是做贼心虚,当时北方义军义愤者众,追缉他的高手良多。但没有人能将他捉拿归案。” 然而在林阡这里,这绝对还不能铁板钉钉,但当时气息奄奄的山西义军,显然跟吟儿一样一听说就冲昏了头脑,继而把矛头全都对准了胡蟏。 “河朔无影派……啊,陵儿的娘亲,胡蝶。”吟儿想了起来,随刻黯然,“还有,还有东方蜮儿,也是无影派的……”对,摄魂斩的传人,需要具备的条件就是名字里带个虫旁。胡蟏、胡蝶和蜮儿,很明显一脉相承。 林阡心念一动,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当时北方义军义愤者众,追缉他的高手良多”…… 山西义军倾覆时,吟儿的师父纪景,身在同气连枝的河北义军,极可能武功高强被推举为杀胡蟏的总盟。纪景当时的武功和名望,应是北方义军里首屈一指的。 那么,纪景杀胡蟏?纪景杀错人?所以,纪景后来查清了真相、明白自己误杀了好人?继而,痛悔、含恨、再也没有回到河北,一个人避居在了三清山上,游戏形式地组建了一个“江西八怪”,没有传过他们任何武功,只教他们怎么偷盗,但明明没有忘记过灌输抗金——为什么一个人很想做一件事却避开不做,不就是因为他先前做错了事无颜面对吗!林阡知道,自己想的这个可能性,顺风顺水地成立。 纪景的这一心结,直到他死都没有解开,他临死前一直不忘对吟儿强调说,不要报仇,不要报仇,这是师父欠给那女孩的,欠那女孩父爱亲情。纪景死在寒彻之毒,死在胡蟏的后人手里,或许他是带着欣慰和解脱的…… 林阡瞬间彻悟:胡蟏可能真的死了,但是胡蟏有后人,他的后人,正是吟儿的大仇胡弄玉!把这些线索拉在一起,有大半的可能就是真相! “其实仔细想来,证据不足,有些武断。”这时,吟儿静下心来想了想,也说胡蟏害人证据不足。 “亦不尽然。前人不会比我们糊涂,是非恩怨,都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年的证据,后人谁拿得出全部。”冯天羽摇头。 “冯兄说的是。”林阡回神,听得这句,大为赞许,“三位兄弟,今后去河北发展义军,可否听林某一个忠告?”三人都点头,林阡续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在你三人身上最是显著,然而,你三人虽性子各异,却都有报仇心切的时候,反而失去了一贯的水准。所以切记,稍安勿躁,最忌一时冲动、走上极端。” “多谢盟王。”周元儿露出笑来,“我弟兄三人,确都有意气用事的毛病,今后定会注意。” “哈哈,那天真不该打得太凶,给盟王留这么个差印象!”鱼张二大笑着说。 冯天羽边听边点头,字字铭记于心。 束鹿兄弟走后,阡吟又留了一宿,天亮离开等人,而与茶翁、茵子结伴同行。 茵子那小丫头,昨天一听说阡吟要回泰安去,不知怎的很不开心,一个下午而已,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小孩子怕是都这样,跟一个人亲近惯了,要分开就舍不得。哪想到,晚上林阡他们议完事后,茶翁竟带她来找林阡,说愿与他一并去泰安救人,茵子原还在哭呢忽而就破涕为笑,直拍手说好啊好啊、今早更是抱着水赤练紧紧挨着吟儿坐一起。 “来的时候是一男一女一个老车夫,回去路上凭空多了个女儿。”这时林阡笑着转头,看马车中极为投缘的吟儿和茵子。 “茵子很喜欢凤姑娘。”茶翁也转头看了一眼,流露出一些怜悯之色,“遥想当年,我与茵子的爷爷,还有凤姑娘的师父,也都是交谊颇深的。唉,一转眼,已这么多年……” 林阡一怔,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牵引着,当吟儿在佛山南崖道出一句“北苑茶”的时候,其实就说明了纪景和茶翁有一样爱好,地域相近,气质相仿,尽是风流人物,当然可能交往,如今茶翁亲口提到,关系更是非常微妙——茶翁的师门,因斗茶而与纪景交,因医药而与张从正交,又因寒毒而与胡蟏交,完全是近来所有故事的核心。 “前辈,恕在下唐突。茵子的爷爷,究竟所犯何罪,为何要自尽?是否与纪景、胡蟏皆有相关?”林阡问。茶翁肩头微微一颤:“不得不说,林少侠的洞察力,实在超乎常人。我原只想透露一,林少侠却能推知二。” “惭愧。对于这件事,晚辈倒非靠洞察或推知,大部分都是凭直觉了。”林阡摇头。也许是近来听见的很多故事都有交汇吧,竟然被自己给蒙对了…… 第975章 无影,风清 第975章 无影,风清 “二十年前的金国武林,寒毒发展到达鼎盛,原因之一,是当时火毒进展到控弦庄秦氏后达到瓶颈、不能突破,原因之二,便是在河朔无影派与我风清门引领之下,寒毒的整体水平稳步提升。”茶翁追忆之时,面隐一丝苦痛。 “无影派、风清门,乍听上去,都像拳脚或刀剑,实则却是研制寒毒?”吟儿插嘴,隔着帘子问。她这好奇的性子,无论隔多远,都必听得见。林阡笑。 “是啊,毒为武器,比拳脚、刀剑更甚。”茶翁讲述,“我投入风清门时,师弟才出生不久,水赤练可以说是师门的灵物,也其实就是他家传之宝。” “哈哈,原来你们掌门是世袭的。”吟儿索性卷了帘来听,茵子也深感兴趣:“爷爷从不曾讲过呢!” “前辈对茵子的亲生爷爷,想必是当亲兄弟看待的。”林阡道。 “是啊,是看着他长大的……那时候水赤练像缠着茵子一样缠着他。”茶翁眼角略有湿润,“长大成人之时,他果然不负众望,使我风清门成为河朔毒坛当仁不让的第一。你身边这瓶‘虚寒毒婴’,他十多岁就能配得出。” “神童,最怕遇见的,是另一个神童。能力更强,年纪更小。”吟儿笑叹一声,已猜到茶翁下面的转折。 “不错。风清门第一的辉煌,都是在无影派出现之前。”茶翁叹,“那时候的河朔毒坛,对寒毒可谓趋之若鹜,但对‘寒性强’与‘不外泄’却始终不能兼得,只能从中谋求平衡,纵使我与师弟,也都被迫折中。从没有人想过,有人可以既达到最寒烈,又能彻底地控制住不外泄。” 吟儿一震,是啊,她被虚寒毒婴的危害给带进了一个误区,或者世人大多被带进了一个误区。寒毒容易外泄不假,但不是说越外泄的毒就越寒、越寒的毒就越外泄!世间真正最厉害的毒,该是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置人于死地啊。 “就是无影派的‘寒彻之毒’?”林阡结合冯天羽的话,悟了出来。 “不错。无影派的杰出人物,当时是师兄妹三人,胡蟏、胡蠓、胡蝶,人间蒸发之前,胡蝶那小丫头,出道甚至还不到十岁。”茶翁道。 “这个胡蝶,后来倒是重返人间了,还与金士缘金大侠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呢!”吟儿笑,被林阡反手封口,禁止岔话题。 “相传这无影派不止‘寒彻之毒’,还有个法术叫‘摄魂斩’,成日与虫豸打交道,在常人眼中近似巫术。”茶翁道,“据说他们每一代都只能有一两个传人,拥有摄魂斩的姓名中都带‘虫’,不知何故,他们这一代却有三个。” “何故……或许是胡蝶天资太聪颖,因此破例了?”吟儿打开林阡的手,猜。林阡暂且放她一马,点头也说:“凡事都无绝对。” “或许如此吧,不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茶翁面带愁容,“关键是这寒彻之毒,当初才是初次现世、牛刀小试,整个河朔都黯淡失色,只怕将来毒坛由他们垄断……因为,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以茶翁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个性,可能心里会不高兴,但是宁愿服输也不要痛苦,只会更静下心地钻研、脚踏实地保二追一。”吟儿笑说。 “……”林阡封口的手,真不该抽回来,瞪吟儿,真是小气鬼,现在还耿耿于怀。吟儿回瞪他,就小气,谁教他咒你! “凤姑娘说得对,我性子里,或许是少了些进取。虽然也与义军来往、虽然也自诩毒术高强,却宁可平平淡淡地,不可能一腔热血……精益求精、共同进步就成,何必非要封个第一?”茶翁淡笑,“或许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并不是太在意……然而师弟却不一样。”神色一黯,语气却重,“那是少年,岂能不争!” 阡吟皆是一凛,是啊岂能不争,何况他还是掌门。尽管茶翁的毒术一定在他之上,但性格所致、身份原因,并不可能与他争抢第一的资格。然而胡蟏等人的出现,无疑是他始料不及也万不可见,他,不可能服输! “因此,太行义军中的寒彻之毒,其实是他在背后捣鬼?”吟儿一瞬语气变得冰冷。 “不。不是!”茶翁眼神忽然凶狠,“他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奸人罢了!” 茶翁神态霎时变恐怖,吟儿亦被他惊得哑口,林阡不得不按住他肩:“是金人?”林阡早应猜到的,茶翁那般的见多识广,怎可能对他关注的胡蟏“人间蒸发”一无所知,说什么“各种风传都有”,其实茶翁根本知道胡蟏在太行义军里出的事,那天在南崖,茶翁却因何欲言又止?因为,他要保护他钟爱的师弟啊…… “金南第七,‘万变神偷’魏南窗,潜入了无影派中,盗了寒彻之毒的配方,然而他们不会制毒,唯能求助于我师弟。”茶翁说时,阡吟皆是恍然,魏南窗,夔州时期潜伏在他们身边化名唐心未,差点杀了云烟和林阡的那个侏儒……难怪他的武器是胡蝶的灵蛇,原来竟有这么一段渊源。 茶翁眼含悲痛:“魏南窗说,我提供你配方,你帮我制出来。不止这寒彻之毒,今后胡蟏每配出一种,我都偷出告知于你。如此你我各取所需,我能得到所求寒药,而你一旦知己知彼,必然能够将他打败。师弟不知魏南窗是要去灭太行义军,可是为了河朔第一、俨然心动……师弟原以为,只要知悉对手的一举一动,定然可以问鼎毒坛,谁料到,此举会害得太行义军解体,那么多人因此丧命。” “更没有想过此举会正好陷害了胡蟏。无影派人间蒸发之后,风清门确实也河朔第一了吧。”吟儿冷笑。 “但风清门却并没有借此机会扬名、反而逐渐衰落,说明掌门人还是极有良心的。”林阡摇头。 “有良心,却没担负!这么大的事,归咎给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清白的帮派,而罪魁祸首风清门,竟无一人站出来给胡蟏说话!”吟儿忿忿。 林阡懂,那种情况下,风清门只会明哲保身,而中立帮派为什么也不帮胡蟏?因为忌才所以党同伐异吧,他们本来就不欢迎胡蟏的出现,他们宁愿让风清门为第一。那时候明明该站出来说话的茶翁,也因为要保护他的掌门师弟,甘愿昧着良心,低头沉默。 “实际也并非如此啊……师弟知帮金人制毒不光彩,故而一开始并未说给任何人听。太行义军出事,我们谁也不可能跟自己身上联系,师弟一开始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他配的寒彻之毒上……何况胡蟏被问罪的第二天,就已经举家迁徙、畏罪潜逃。若不心虚,怎会潜逃……”茶翁叹道,“是在魏南窗第二次来找师弟的时候,师弟才知道、才悔悟,然而那时,也来不及了。” “然而那时,却仍然没有承认错误,不是吗。”吟儿板着脸,“无论如何,到现在,也还没有为胡蟏沉冤!你也是一样,你们都是一样!”林阡听出吟儿语气激动,知她是想到了另一个人,柳月。二十年来,义军一直不曾为柳月平反,而任真正的奸细程沐空逍遥法外。除却不能激怒完颜永琏,还因为,柳月的后台是苏降雪,程沐空的后台是青城剑派。 一样地,风清门虽然后来没落了,没落前它还是河朔毒坛最厉害的名门正派。无影派却是什么?昙花一现,旁门左道。 “吟儿,掌门师弟再如何做错,都是无心之失,茶翁愿意原谅他;而茶翁对风清门的感情至深,也不愿意它有分毫的名誉受损。就像你我对盟军一样。”林阡说时,吟儿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澈,是的,盟军做错什么,她都愿意原谅。 “这一切,又与我纪景师父有什么关系?”吟儿哽噎,不再纠结于此。 “茶翁说过,‘胡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各种风传都有,不知哪种是真’……事实上,胡蟏应是在举家迁逃之后,被纪景前辈追缉?”林阡忖道。 “是,纪景,是追缉胡蟏的义军首领之一……据说胡蟏那时一路南逃,直到了南宋境内,有人说他逃往了黔州,有人说他已到了大理,纪景都是一直跟了过去的。”茶翁说,吟儿点头,这符合师父的性子,不将胡蟏绳之以法,纪景绝对不会回来。 “至于纪景究竟有否杀了胡蟏,我们都不得而知。纪景很久以后才回义军,途经我风清门做客,师弟因为问心有愧多时,不愿再将秘密藏掩,是以当他面前将事实托出。我远远看着,知道师弟那些日子一直都良心受谴责,直到跟知己良朋说了真话,才好过一些。”茶翁噙泪回忆。 “他好过了一些,可换我师父不好过了……”吟儿眼圈一红,“想来胡蟏已经被师父杀了,不然师父是不会回来的。” “我也猜胡蟏是死了,但不确定……师弟与纪景倾谈毕,终不愿再偷生于世,在他面前自尽伏罪。”茶翁道。 “胡蟏确该是死了。纪景前辈发现杀错人,所以没回大名府去。这才隐居在了三清山思过。”林阡叹,“只盼着胡蟏虽死,后人犹在。” 不管是寒毒的发展也好,救吟儿的方式也罢,林阡都希望这个无影派能够保存。因为胡蝶、蜮儿在这个故事里也得以活跃,他知道胡弄玉的真实存在不是奢望。到时候,最大的问题,却是如何说服吟儿去求医了。吟儿的性子,只怕不愿向仇人低头。 “是啊,胡蟏冤死,师弟伏罪,我却必须守着这样的秘密,渐渐地,竟失去了钻研寒毒的热情……庸庸碌碌了这大半辈子……”茶翁眼中俱是悔恨。 “我原以为茶翁不制寒毒了是缺乏进取,茶翁自己觉得是因为昧着良心,但是茶翁实际上是没有动力了吧,同道中人都不在了……”吟儿柔声劝,她也知适才自己语气过重。 “凤姑娘见笑了。无论什么原因,都是半途而废。”茶翁摇头,叹。 林阡听出一二来,茶翁半途而废还有第四个原因,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知难而退”。 毕竟,除了那寒彻之毒以外,再没有寒毒可以兼得“性烈”与“不外泄”,换句话说,如果想超过胡蟏、要发现比寒彻之毒更厉害的寒毒,就必须冒着不止一次的生命危险——还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无影派的异军突起又半道凋零,给河朔毒坛设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坎,无论他们是追名逐利还是真的不懈登攀,都必须克服万难、历尽艰辛、随时随地将性命悬。 当年寒毒发展趋势曾一度超过火毒,然而茶翁和他同辈的许多人,最后放弃事业,都是因为畏死。 第976章 旧年沉水 第976章 旧年沉水 关于胡蟏一案的内涵,尚有诸多细节留待考证。譬如,胡蟏因何在事发的翌日就举家潜逃?如果不是心虚他没必要畏罪。譬如,寒彻之毒的配方,怎会那么轻易就被魏南窗窃取?虽然魏南窗是万变神偷没错,但寒彻之毒是镇派之宝,总觉得泄露得太过轻易了。再譬如,胡蟏和胡蝶的师兄弟胡蠓,他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有没有一丝分量?摄魂斩一代有三个传人真如茶翁所说并不重要?那为何胡蝶胡蟏消失后他会成为东方雨的门客,他,据说是摄魂斩东方蜮儿的父亲…… 这不是案子,而本是圈套!最大的获利者,是谁?是无影派?是风清门?都不是。是金人啊。林阡就不信金人窃出了配方以后自己配不出来非要求助风清门!金人为何谁都不求偏要求助风清门?完完全全因为,他们是河朔毒坛曾经的第一后来的第二!金人们,摸清了茶翁师弟的脾性,用“掌控胡蟏”、“知己知彼”、“稳坐第一”来诱惑他动心给他们办事,先成功嫁祸胡蟏迫无影派消失,再给茶翁师弟良心一击逼风清门解体。第一第二都这样的下场了,从此河朔毒坛再无宋人! 同时,金人还颠覆了一个苟延残喘却残喘了十几年的太行义军,煽动他们义愤填膺追究胡蟏的责任追杀无影派、舍本逐末淡化了山西的恢复重建,更因此削弱了河北义军这支当时唯一能在完颜永琏面前翻盘的兵马……冯天羽的先人们尚且以为北方义军覆灭的罪魁祸首是胡蟏,殊不知,故事里,诸如魏南窗、东方雨这些金南前十的人物早就已经出场,全部都在暗处! 而今历史重演。眼前的泰山地界,倒是像极了当年的太行,一路烟尘,追魂夺命…… 将吟儿、茵子安排在了相对安全的箭杆峪据点之后,林阡、茶翁当即与樊井、杨宋贤、吴越一并前往寒烟最重的天胜寨一带,近距察看现况。 先前对付“虚寒毒婴”,樊井用了九成程度金陵所配的火毒,即能以火克寒、寒火中和,而今邵鸿渊在南弦基础上配成的更寒之毒,金陵之火毒竟还不够强烈。幸而茶翁取了水质相看之后,说与当年的“寒彻之毒”还差了一个档次、他有解药能针对破之。 林阡原还担忧,这时显然欣慰,而听得邵鸿渊寒毒超越金陵之火毒,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关键之处,不忘问茶翁:“陵儿的火毒抵消不得邵鸿渊,是否意味着邵鸿渊的寒毒能治吟儿?” 毕竟,吟儿身中的火毒来自金陵。先前林阡寻遍大江南北,最厉害的寒毒莫过于虚寒毒婴,也不过达到金陵九成。这邵鸿渊的寒毒,算起来起码是金陵火毒的十一成。 “理论上行得通。”茶翁答。林阡自是更加惊喜,得来全不费工夫,吟儿俨然有救!想到这里,阴霾骤然驱散不少。 稍顷,需暂且回归眼前事上——“欲消除寒毒影响,除了寒火中和之外,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克制外泄。”茶翁说。 前次平邑之战,樊井就提议林阡说,找到那寒毒源头之后,“以土埋、以水淹,总之离人世越远越好”,茶翁对此也是一样要求。 “难怪柳月前辈会溺毙洞庭……”林阡点头,心中震撼。世人皆知,柳月是被宋军万箭穿心,结果却掉落洞庭湖内,死无全尸的下场。现在想来,柳月是出于本能要故意落水、以此消除寒毒外泄的影响。她尸体被打捞了十多天都不曾打捞完全……显然不能打捞完全,否则她身上寒毒不知会贻害人世多少年! 叹只叹柳月虽临死思想偏激,终究本心还是善良的,她和完颜永琏一样,很可能在她中寒毒之后就已经约定了,如果她死,就掘地三尺以葬。陇陕会宁县的地宫,说明了她曾想将寒毒封在那里。奈何,对她用寒毒的越野山寨那帮人,宁可跟她同归于尽也要她伏罪。好一个柳月,一不做二不休,策划好了陇陕的义军给她陪葬,倒也不曾连累无辜后世…… 想到这里,林阡不免对之更添了三分敬畏,缓过神时,却听茶翁道出此刻的难处:“然而说来容易做来难,虽然我可以提供解药,各位却如何能找到那寒毒源头、将之完全封堵?” “既然寒毒是由一点而发散,源头应也就在这几个村镇的中心位置,或就是这每个村镇的中心都有,要找到不是很难。”林阡道,“邵鸿渊他们清楚寒毒危害,只是要拿捏人质,不会放过量致死。何况之中还要屯驻少许金兵监视。即便他们有解药御寒,也不敢太过靠近毒源。” “主公说的是。”樊井点头,“毒源不会太多,可以缩小范围来寻。” “但就怕越靠近毒源你们越难堪忍受。”茶翁看着稍事武装、已待进入的林阡、杨宋贤和吴越,他们带着火毒进去是以毒攻毒之用,却不能够事先就服下茶翁这见血封喉的火毒找死。所以无论怎样,在找到那源头之前,都一定会冒着外泄危险。 这,也是吟儿一定要前来泰安等消息的终极原因。虽然林阡犯险惯了,但今次比虚寒毒婴的外泄程度厉害了十倍以上,此间还有不知多少的金兵等着,还有同样未知数目的老弱要救……加之茶翁说林阡会遭天谴,吟儿哪里放心得下。如今寒烟弥漫的泰安县境,谁进去谁必死无疑。别说林阡下令一干盟军决计不可靠近此地了,就算他不下令,他们也肯定止步于眼前河流——那并不意味着他们怕死,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两种场景,让人看见了就本能拒绝接近。吟儿的担心,盟军的忧虑,却都抵不过最懂危害的茶翁万一。 “谁都知这是死路一条,我不例外。但我前去,并非为了送死。”林阡对茶翁说,“无论如何,尽力而为。” “正是如此。”吴越、宋贤皆应。 茶翁面色一凛,也缓缓点了点头:“诸事小心!” 眼前河流,这条流经冯张庄的黑龙河,也不知是哪年的哪个季节,哪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曾经把唐进前辈的马车偷来玩耍,却生生驱赶进了河中央翻覆,谁差点淹死,谁因此练就了好水性,谁后来凡作决定都再三斟酌、决不武断。 而今,唐进前辈已牺牲于莒县之战,出卖唐进的那个范姓少年,和与唐进同时就义的钱爽大哥,当年,何尝不是共饮这泰山脚下的溪河水,见证了他们三兄弟的长大、结义与奋斗…… 与吴越、杨宋贤皆不同的是,林阡自十七岁那年饮恨刀丢失、奉寨主之命帮短刀谷寻之、离开山东初涉江湖起,迄今为止已有八年,八年来,不曾归家一次。 男儿志在四方功名向马,八年来他南征北战,何管川黔滇陇陕,打到哪里,安的营扎的寨在哪里,于是家就在哪里。家是天下,天下即是家……固然,固然不错,真的再回到这里时,感觉却又不一样。毕竟这里聚集着他人生前十七年的回忆,尽管那时的他与现在早已脱节。天下却没有第二个他林阡的故乡。 或许,真正最爱一个地方的,不是此刻住在这里的人,而是那些原先长在这里、却出于种种原因,离开了,再也回不去的。 然而,八年不曾归家一次,真只是因为这双饮恨刀的使命么,还是因为,曾和这双饮恨刀尖锐对决的另一份使命?他曾担负了十几年,信奉了十几年,为之存在了十几年,最终,却义无反顾地背叛…… “好一个抗金,我早知你会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们这些养育你的人!你长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人都是这样,通达之后六亲不认!”六年前的夏天,江西瓢泉,当他挡在辛弃疾的身前,不由分说非要阻遏张睿复仇之时,张睿咄咄逼人地扔给他这样一句。 作为唯一一个肯收留胡水灵的张氏族人,作为胡水灵母子无依无靠时唯一的生存寄托,张睿的话,俨然代表了胡水灵的态度,胡水灵不会说得这么直接,但她的失望、或者说绝望,不言而喻。而,亲情与大义不可兼得,亦令阡心中长久留憾…… 终于,多年后的今天他重返,往事尚不曾有所转圜,怎料先堕入一片烟海。 前路苍茫,地狱景象…… 第977章 身在此山 第977章 身在此山 昔日泰山天胜寨一带,溪河裹一山锦绣,林莽揽满川恢弘,除却静态风物,尚有鸟雀飞舞于云霄,鱼虾翔游于烟波,相映成趣,生机盎然。而今重返,潭水中如掺泥灰,草木上全似染霜,空气里粘滞地悬浮着几片枯絮,鱼虾,更是一只都见不到了。 其实和往常一样是雾霭弥漫,却传递来截然相反的两种印象,这面目全非的旧故里,令杨宋贤乍一看见就不愿再入,顿足捶胸掩面而泣。吴越见他如此,也一样忐忑不安,说实话吴越真没有信心,此间焉能有人生还?! 吴越目中含泪,伸手将宋贤稳住,他知道,此刻最担忧的人不是他们,合该是林阡啊,毕竟,吴越和宋贤都没有家眷落在金人手里,林阡却有,并且有一大群,养育之情,又恩怨难明。 “哭什么。”回过神,林阡已与他一同将宋贤扶了起来,吴越看见,林阡面色里虽有惆怅,更多的却是积淀多年的镇静,一如既往,未曾流露分毫焦虑。 “变成这副鬼样子……”杨宋贤泣不成声。吴越了解,宋贤的泪水里更多的不是悲戚,不是担忧,而是悔恨,他原是在后悔,当年为了追逐情爱,而自私弃红袄寨于不顾。 “咱们三人到此,不就是为了把泰安变回来?”林阡按住他肩,轻声而坚定,“会变回来。” “会的,会变回来……”杨宋贤攥紧了拳,“金军行径,不得再纵容!” 吴越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毒源,一定要尽快封堵。” 当下,林阡、吴越、杨宋贤,三人兵分三路,分别往扇子崖、傲徕峰、壶瓶崖三处溯源。 林阡与樊井等人都分析过,邵鸿渊既要对泰安军民下毒,就不可能将毒源设在等闲之辈够得到的地方。扇子崖,绝壁入云,傲徕峰,峰峙中天,壶瓶崖,危崖万丈,此三者山高坡陡,最有可能藏毒。而扇子崖居东,傲徕峰居西,壶瓶崖居北,地理上亦可形成三大核心,各自发散,连绵数里,同时相辅相成,将以冯张庄为最中心的一众村镇全然囊括。 将毒源设于至险,则等闲宋民无法发现、破坏,当然金兵也就不大可能把守了,一是怕死,二是畏险,三是自信,四是轻敌,如此一来,倒是便于这三个高手去封堵。不过,出发前林阡还是告诫吴越和杨宋贤说,封堵之行切记小心,邵鸿渊虽然称不上什么有谋略,却是比他徒弟梁晋还要奸诈,若是他能想到林阡所想,亦是有可能不顾危险、在那里布置伏兵,专候他三人落网的。“不过这个可能性,相当小了。”林阡心中清楚,以邵鸿渊的思维,应不会料到他们三个主将,会甘心冒着性命危险,亲自潜入封堵毒源—— 林阡的想法是先行解毒,等毒雾散尽即长驱直入,兵贵神速,一气呵成,而邵鸿渊,只怕还以为现在的林阡,仍然在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扇子崖、傲徕峰、壶瓶崖,还有一个共同特点是易守难攻,所以历来是起义军安营扎寨、屯集操练之选。事实上一路过去,林野间还散乱着过去红袄寨的扎帐石,当年的练武场也还依稀可见,这一切,却随着黄掴的剿匪一去不复返,见此萧条,三兄弟无论哪个,心情都是一样。初始还可顺着石阶行走,大旗、弓矢与盔甲,铺了一地,层叠而上,狼藉凌乱,已觉人迹渺然;绝壁却需以轻功攀,终至与天相接处,更是荒芜,本无人烟,若非身负使命无暇怅惘,只恐当时便登临而怆然。 当晚,林阡便于扇子崖找到了五处毒源,分别封堵,翌日晨,与吴越、杨宋贤会合于黑龙河畔,他二人也都有所收获。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泰山境内的寒烟,却并未完全消除,甚至没见到大幅度改善,这般情景,可算卡住了林阡先解毒后制敌的策略。 “只有一个可能性。还有毒源在庄内。”林阡颇感意外,竟还有第四毒源,不在绝险。他之策略,不得不暂先搁浅,深入冯张庄势在必行。 只是这最后一处毒源,却不比别处好找。原因之一,邵鸿渊束乾坤都在此间,敌众我寡,事关战机,不到危急关头,不宜暴露身份,是以宋贤、吴越、林阡都必然行动束缚,尤其宋贤与吴越,别说这个小小的冯张庄了,整个山东没几个不认得他们; 而原因之二,连林阡心里都很蹊跷,为什么这里寒烟如此之重、仿佛处处都是毒源,但村镇上的所有人,都还活着……?!而如果处处都是毒源,邵鸿渊束乾坤等金兵,为何竟不畏惧? 深入其中,查探两日,吴林杨皆是一无所获,便就在这林阡已决定暂先离去、从长计议的关键时刻,忽被他三人意外撞见,死气沉沉了两天两夜的城镇大街,陡然间涌出了一大片百姓争先恐后,万人空巷,热闹之至—— “大叔,这是怎么回事?”乔装后的杨宋贤拉住一个跑得慢的大叔问。那大叔却蛮力挣脱一溜烟似的,杨宋贤一身武功都白费,追不上,老远听到他疯了一样喊:“快!快去抢啊!再晚就来不及啦!”紧接着就不止杨宋贤一个人武功被废了,又一大群黑压压的人类大肆涌来,吴、林二人也来不及闪完全被卷入其中…… 远远望,人群的彼端,光线聚集在两个熟悉的人物身上,冯铁户、张睿,作为冯张庄的两大望族领袖,正在联手给村民发放盐粮。 冯铁户,地头蛇,钞引制盐商,与山东盐司使勾结,常年运销官盐牟利;张睿,同样作为一方地主,长期在乡村中籴粮剥削,近年也热衷于以粮换官。冯铁户的儿子冯有南,当年花钱在红袄寨还买到一份位子,义军鼎盛期也算捐了个堂主,待到义军零落,他立马就变了嘴脸、撇清了关系,带着一群愿意跟他的弟兄在他老子后面跑腿,显然那群人早就已经如陈旭预言的变了节;而张睿的儿子张强还不如冯有南,经商二百五,学文半吊子,习武只算花拳绣腿。 吴林杨熟知,像冯张家族这些投机倒把的商贩,最乐于见到天灾人祸,好趁机哄抬物价,攫取、压榨、讹诈,无所不为……他们联手发放盐粮?只怕买卖更为恰当。 三兄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挤了出来,听几个落在后面正自牢骚的村民议论了两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果然并不简单——眼见寒毒外泄非同小可的百姓们,不敢再乱吃冯张庄的任何食物,不敢再喝黑龙河或是西溪的水,一度引发全城恐慌,而冯铁户、张睿等人,据说与金人交涉了多时,才和邵鸿渊束乾坤达成共识,每几天发放一次这种特殊盐粮,方能抵御四境寒毒的威胁。他们说,这些盐粮就是解药,金兵们也是以此解毒。事实上,这些天来,百姓也都因此存活。 “说得好听,交涉,发放,冯铁户、张睿,像是这么高尚的人吗!”宋贤冷笑。如他们这般黑心的商人,将从这特殊盐粮中牟利多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民众们一窝蜂似的,搞得好像不要钱一样,而其实,全是以高价去抢购…… 林阡心底,却骤生一股寒意,如果说,这种号称可以抵御寒毒的特殊盐粮,其实才是冯张庄第四种也是最重毒源!所以才解释了遍寻不得,所以才解释了仿佛到处都有毒源! 金人通过冯铁户和张睿把另一种更难觉察的寒毒混在了盐粮里,这种毒和外围寒烟还不一样,这种寒毒发作较慢,甚至中毒者本身感应不到,因此,他们才以为他们抵御住了——事实上他们不觉得冷,是因为他们本身比外界冷!他们服用的根本是毒药,而和金兵们的真正解药截然相反! “你看他那恶心的作态!不知私底下收了金人多少好处!”宋贤看到冯铁户龌龊的嘴脸就不爽,差点忘乎所以、直接掳起衣袖冲上去,林阡急忙将他拉住。收了金人多少好处?岂止啊,他们还帮着金兵在坑这些无辜的宋民!冯铁户和张睿知情么?若不知情就是愚蠢,若是知情简直卑鄙、该死。他们已经丧尽天良,在帮外虏残害同胞——“宋贤,不得打草惊蛇。”林阡低声制止,“我且去领一些来。将这盐粮带回去,先让樊井验看。” 吴越和宋贤皆是一震:“怎么?!” 林阡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若然被我料中,毒源就是村民本身,以及这些所谓的解毒盐粮。”林阡道。 他心知,这种可能性已经基本成立,金人唯有以寒烟恐吓、再以盐粮侵入,才能最直接最持久地掌控冯张庄民众。因此,金人才不是那么介意外围寒烟,最强效毒源莫过于此。林阡当务之急,是将这些盐粮带回箭杆峪,希冀樊井和茶翁对症下药。 “那咱们需要改变计划了?不再先解毒后长驱直入?”回去路上,杨宋贤边行边问。 “是了,此情此景,毒还未完全驱散,没到强攻的时候。”林阡点头,“这些盐粮樊井先判。待他对症下药,我再重新部署。” “嗯。”宋贤点头,心情平复了少许,拳却还紧紧攥着。 “可咱们封堵了外围毒源,会否已经打草惊蛇?他们发现我们来过,会否对无辜变本加厉?”吴越有所担心。 “我也曾有所担心,不过,现在看来,不会。”林阡看四境依然毒烟缭绕,“他们暂时还发现不了,也无心注意到。” 吴越点头,面色舒缓:“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978章 寒彻之毒 第978章 寒彻之毒 寒彻之毒,人心也。 林阡将盐粮带回、交予樊井验看,果然不出所料,樊井分析后即说,这些盐粮解毒的作用不大,反倒带着另一种名为“寒烟翠”的毒。此毒与“虚寒毒婴”不同,而更加类似魔门寒潭,“发作较缓慢,短期不致死”。 当虚寒毒婴的毒素能够通过烟气直接发散,寒烟翠的毒素却主要依赖食物摄入,是以虽然本身寒性很高、造成烟气也猛,但真正能在烟气中传播的毒素却少。换句话说,冯张庄内的寒毒冷归冷,外泄的却只是烟气而并非毒素,危害差远了——这,也是金兵能够就近监视民众的原因。 说起来近乎可笑:整个毒坛全在追求毒素外泄而烟气不外泄,以达到无声无息、隔空杀人,可这寒烟翠,却恰恰相反,声息特大、易被察觉、还流于表面没什么实力,堪称副作用高过作用。种种弱点集于一体,它落了虚寒毒婴不止一个等级、跟寒彻之毒比更是望尘莫及,寒毒中层次只怕最低,很多人都知道它,但一般都没什么人会想到它……然而用到此战中,却是恰到好处。既唬得外面的人不敢进来束手束脚,又控制了里面的人不能出去却能存活。 只是,毒素不在烟雾里,不就意味着,正持续、大量地积淀在民众们体内吗?!长此以往,一样不堪设想…… 闻知真相,宋贤、吴越虽然早有准备,亦皆表情一凛心惊胆战,尤其宋贤,听得“类似魔门寒潭”,便本能按住脑袋隐隐作疼,时至今日,还记得那种记忆被生生洗净的痛苦,纵使他玉面小白龙一世英雄,还不是因之卧床不起了经年? “抓到冯铁户,定将他剥皮抽筋!”同在箭杆峪据点的杨鞍,听得此事更是义愤填膺,痛责冯铁户父子、张睿等人行径恶劣——为了自保,那些投机者显然早已归顺了金人,妥协鞠躬谄媚巴结,高高兴兴地成了邵鸿渊的走狗,狐假虎威,泯灭人性。正是这些无良的奸商和所谓官员,他们为金军掌控人质出了怎样的一份力! 而最可怕的却是邵鸿渊啊,他打仗的时候确实没什么谋略,可是玩阴的手段却无人可及,利用傲徕峰等地实打实的三大毒源先发制人引起恐慌,再以商贩为媒介植入这不致命却噬心的第四毒源……这两天林阡等人也在冯张庄内呆过,确实感觉三大毒源的封堵对境内的烟雾一点影响也没有,尽管危害其实减轻了不少,村民们糊涂的照样一塌糊涂——害死人不可怕,害得人生不如死才厉害,第四毒源就是这样。 但不得不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此造成的结果,也帮林阡等人掩盖了外围毒源已封堵的事实、身在此山是邵鸿渊自己迷了自己的眼……不过,邵鸿渊能想到将这两种寒毒联用,虚虚实实,游刃有余,已经好不简单。 以上种种提示林阡,“邵鸿渊此人,不可低估。”哪怕全天下都说邵鸿渊的谋略略欠,林阡都应不怠以黄掴、纥石烈桓端的水平来衡量他——当时运筹于心,却知此战棘手。 “这‘寒烟翠’,可有解药对付?”林阡复问樊井,宋贤、吴越、吟儿、徐辕、孟尝等人,也全然屏气宁息。此乃当务之急。 “过去定然困难,不过今次不同。今次茶翁留下了不少,应当能救。”樊井说。 林阡思忖之余,发现茶翁和茵子不在,不禁一惊:“茶翁前辈呢?” “哦,想是又随走随隐去了吧。”吟儿笑答。 “怎么会。”林阡蹙眉,觉得不对劲,茶翁此行是为了救泰安,如今泰安并未完全脱困,他不应该离开泰安县境,而且茶翁的心结,应该也没这么快解开。林阡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樊井:“茶翁前辈何时走的?临走之时,可留下些什么话?” “两天前。”樊井点头,回忆道,“他确是说过些话,托我转告主公——当日主公提出,邵鸿渊的毒可以用来治愈主母,茶翁虽觉理论上行得通,但是并不肯定能成立。” “为何?”林阡一愣,原来吟儿的火毒依然悬而未决。 樊井转述了茶翁的话说,理论上讲,提取毒素、寒火中和自是可行。但寒毒和火毒一个寒气外泄,一个热量内渗,以火克寒时,可以用土埋、用水淹来制止寒毒的外泄,无需顾及火毒的内渗;但若是以寒克火,却将引入寒毒外泄的缺点,无法克服。樊井说:“胡乱试药反而有害,何况主母身体不宜。” 林阡忧心地看了一眼吟儿,茶翁说得没错,林阡提出的以毒攻毒,理论上行得通,但现实难以成立。毒与药,终有一字之差。寒与火,也不是那么巧就能相克。 “如此一来,我大抵知道,茶翁为何走了。”林阡叹。 吟儿听得林阡分析,才知茶翁是为了救她,不禁脸上一红,抱愧赧然:“原是为了救我么。” “倒也不全然是。”林阡微笑,“他是为了解开困扰他半生的一个心结——寻找一种寒毒,寒性至少要能强到寒彻之毒的水准,又能够同时保证毒素的不外泄,如此方能成药。” 吟儿奇道:“有这种寒毒存在?”目前所知的几种寒毒,功效虽不一样,却都旨在杀人。茶翁这种要是真的存在,意义就不止超越胡蟏了,更加造福于后世万代。 “应当是存在的,否则他不会走得这么坚决。”林阡点头,“如果我没猜错,茶翁前辈这些年来,一直很想拾起的心愿,便在于此。” 那些未完的,不拿起如何能放下。就像茶翁,周游了世界却还是回到这里,不正是为了那些半途而废的事业?到此林阡终于确定,中途被搁置的寒毒,就是茶翁最大的心结。 而林阡自己的心结呢?刺杀辛弃疾的使命,断不可能再拾起了,背叛这份担负,义无反顾,但,不能逃避,必须面对。无论如何,他都应回到冯张庄去,去与胡水灵、张睿释怀…… 远看那雾霭之中,兀立天半的傲徕峰,不知是光线折射还是视觉出错,竟感觉它好像摇摇欲坠一般。形势,就是这般的危如累卵—— 吴林杨秘密潜入寒烟境的这几天,徐辕曾出面与黄掴交涉。由于红袄寨失了先机、家眷沦陷,故此交涉始末,一如海所说,看黄掴的脸色,听他的要求。黄掴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要求红袄寨兵力撤出泰安,否则会强制,到时别怪他。 在寒毒事件发生之前,红袄寨节节胜利几乎占满泰安,如今已经按陈旭的建议转攻为守、重建家园,如何还能再撤?徐辕依从林阡指示,绝不答允退兵,反从寒毒事件入手,痛斥黄掴手段阴狠、残暴不仁、荼毒黎民。 令谁都意想不到可是想想却合情合理的是,金方居然宣称,寒毒并非他们所放,“当是民间有人研毒、不慎外泄,类似事件,近几十年来比比皆是。”黄掴态度严正,坚称要治邵鸿渊失察之罪,但宋匪引发战争才是罪魁祸首,一下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黄掴居然还说,寒毒的外泄是天对红袄寨惩罚,事已至此,是天意让你们撤兵。 谈判不成,不欢而散。两天内,黄掴大军紧锣密鼓,已有将发之势。优劣陡转,李思温、裴渊、彭义斌等人都忧心惨惨。黄掴的计谋没有打中林阡,却显然动摇得了他们。再拖下去不是办法,非但红袄寨军心会乱,金方士气也会涨,红袄寨收复失地之业将功亏一篑,待到完颜永琏到场,势必更力挽狂澜……当然,这是最坏的走向。红袄寨除了墙头草之外,还有坚定如刘二祖等当家,何况泰山境内一干据点,还有盟军兵力相帮。 但无论如何,寒毒之释放,已使形势严酷、刻不容缓。林阡心中清楚,此情此景,不是不能逆转。解局的关键,却不在黄掴的态度,而在冯张庄的境况——黄掴以为,拿住冯张庄就可以牵着林阡的鼻子走,林阡偏是从第一时间就决定先剁了他的手!在闻知寒毒的第一刻林阡就已决定秘密潜入毒境,绝知此事要躬行。他才不是转攻为守,他在济南府就说过,要转强攻为巧取。 虽然,现在第四毒源的出现出乎林阡意料,但“巧取”的计划半刻不能搁浅。毒源换成内部,一样可以封堵,既然情况不同,重新部署就是! 重新部署。先前,外围毒源烟雾散尽,于冯张庄内的金兵有时间上的缓冲,有利于林阡先解毒后长驱直入,故战事极为简单;眼下,由于金兵靠近这内部毒源,封堵必须极尽可能地更快,多一点间隙都不能给金兵留。因此,这已经成为一场很难把握好的时间之战! “鞍哥,我需要你的帮助。”视线从傲徕峰移回,林阡转头看杨鞍。 “胜南,放心好了。”杨鞍一向听阡差遣,正午便已为他择选了十余高手,欲与吴林杨一并暗潜冯张庄内,分兵两路,各自销毁冯、张两家所贮盐粮以绝后患。 此十余高手,尽是冯张庄土生土长,熟知当地环境且武功高强,协同合作必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比吴林杨三人更快,同时也不引人耳目。他们,即为此战先锋。 临出发前,杨鞍与杨妙真作别,林阡亦同吟儿分,他二人这回相聚,不到一天功夫,其中大半时间,还是在等樊井分析盐粮,从昨晚阡回来等到今天清晨……才歇几个时辰他又要走,吟儿自是不舍,担心忐忑之情,才下眉头又上。 林阡轻抚吟儿头顶,笑说:“待这次平安回来,送你和蒙蒙一件礼物。” “当真?!”吟儿一怔,眉眼中掠过一丝喜,“是什么!?” “到时你便知道。”林阡存心卖关子,看吟儿眼眸盈盈,期待明显胜过了担忧,他心中也舒缓不少。转身正待离开,眼角却忽然窜出个雪白影子,速扼流光,惊魂之至。 阡吟皆是一怔,还未缓过神来,便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哭声:“爷爷!去……去救爷爷……救爷爷……” 循声而去,只见寨口水赤练停落之处,唯有茵子一个小小的人影,满脸泪水,哭倒在地,一声泥尘,似是奔波了极远。林阡急行过去:“出了什么事?爷爷呢?” “爷爷,爷爷……”茵子爬将起来,忙不迭地要往来处去,却双腿一软又再瘫倒,林阡即刻看向江星衍、百里飘云,他二人立即会意,暂不赴战,而先往那个方向去了。 “鞍哥,你们先行出发,我随刻就到。”林阡对杨鞍说,杨鞍点头:“好。”林阡另对杨宋贤、吴越等人嘱托:“入庄之后,等我号令。”“是!”众人尽皆得令。 林阡当即抱着茵子前往。 第979章 古痴今狂 第979章 古痴今狂 长谷绝涧,古木参天。 想不到他今生今世,竟还能回到这里。 两日前,茶翁告别天骄、樊井,带着茵子离开箭杆峪、不辞辛劳走到此地,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青桐尾”。其实当年,他只差区区一步,就能达到寒毒的又一层阶…… 当胡蟏的寒彻之毒威震毒坛之际,整个北方都是惊悚、震撼、眼红或死心,唯独他,淡泊名利的同时不懈追求,继续钻研,精益求精。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在扇子崖附近的青桐涧,有一种茶叶很特别,表观与一般茶叶无异,没什么气味,也无烟雾和毒素发散,但出于研毒者本能,或是与生俱来的那种直觉,他一见就产生了莫名的蹊跷感与亲近心理,然而方要接近之时,才发现那茶叶不是那么好采摘—— 许是由于其内在寒性太强,四周围的暗处,聚集着各种火性的蛇兽,他初始不知道差点就被毒蛇咬伤,侥幸勉强躲过却差点滑落绝壁……九死一生,哪还敢再接近半次。但也因那些蛇兽性烈,他洞悉那比寒彻之毒更寒! 发现青桐尾却无功而返后,他惦念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一直不曾将其存在告知任何人。不告诉本门中人是因他不希望他们重蹈他的覆辙,而不告诸于世是因为讯息珍贵,风清门刚败给无影派,他不得不先将这个青桐尾独占,人之常情也…… 奈何,终于突破心魔为了师门荣誉和自身理想、甘愿不顾生死独返扇子崖、刚刚下定决心即便是死也要将青桐尾采摘回来的关键时刻,他的师弟,却那么不巧,急功近利、鬼迷心窍、误入歧途……一切,就耽误在他的一时畏死!一切,该不会是命运使然?! “茵子,在这里等我。”离开茵子之前,他看见茵子澄澈的双眸,跟五六岁的师弟一模一样,那时候的师弟,也总爱抱着水赤练这样依赖着他,可是茵子啊,人都要学会长大,学会独立,学会担负不是吗。他爱怜地看了茵子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 眼前浮现的另一幕,是师弟倒在他怀里的最后一刻,脖颈间鲜血长流堵之不住,师弟那时,才二十多岁罢了,师弟的遗言,他到今天都记得,清清楚楚,锥心泣血:“我此一生,最悔之事,竟是最爱之事……”凄怆说罢,死不瞑目…… “纵然一身是血,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可怕。”真到了采摘青桐尾的时候,他才发现,毒蛇猛兽之类,并不像当年那么多了。其实行动不比当年便利,不过是心态变了而已,不过是心、眼和手,都只为了那一个目标而已,不过当年心魔太厉而后来被所谓的宿命论放大了而已!此刻,再无视任何阻碍,纵然一身是血,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可怕! 好熟悉的一句话,这句话,这句话又是出自谁之口?! 是风清门的下一个继承,没落后的新一任掌门,师弟的独生儿子,亲口说。惨痛啊,他又是这样十几年,看着一个五六岁大的青涩孩童,长到了那个令人心碎的二十岁…… 是轮回吗,两个人的音容笑貌都那般相像,两个人一样都是少年一腔热血,不止,还多了一样东西,名叫雪耻,那个孩子身上有比他父亲更强烈的执着:“义父!那是爹未尽的事业,本应由我传承,若不幸身先死,则我的儿孙继续!”有着这样的决心,也宁可为理想殉身,茵子的父母,都做到了。 犹记得那片烟霭朦胧的废墟外,寒毒外泄得他分毫不敢进入,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没有逃出来所以相拥而死的一对男女,脸上都挂着的不悔笑意……茵子啊茵子,爷爷其实是一个懦夫,苟且活着,看着勇者一次次地死去,又一代代地复生……难道,看着你的亲爷爷、你的父亲、将来,还要看着你…… 这些年来,一直专攻茶叶,又是为什么?风雅只是原因之一罢了,最大的原因他知道,不就是没有忘掉青桐尾吗!遗憾的同时眷恋,期冀的同时畏惧,明知它存在却逃避不敢面对。各种各样的原因,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竟比不上他的晚辈! 而茵子和水赤练,根本是对他反复的提醒吧。 奈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太大,他又一次退却,他屈从于命运的捉弄,一晃又是五六年,人生,共有多少个五六年,还有多少个五六年…… “茵子……保管好这竹筒……”终于,今日他历尽千辛,毒杀了所有阻碍采摘到青桐尾之后,步履蹒跚地回到茵子面前,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一头栽倒在地,那时才有痛感,那时才记得记忆中有一段空白,是被不知多少蛇兽咬中,连滚带爬地滑下了山坡,之所以不记得了,是因为那些恐惧、折磨都被最后的快活替代。怎能不快活,他终于摘得了青桐尾,这就是他一生追求的东西,这更是他前半生被迫放弃的追求。风清门的人,都是追求为重,荣耀次之,命为轻。 “爷爷!”那时茵子惊得惨叫一声,前一刻还笑抚水赤练在原地等他,后一瞬便慌张失措地泪流满面,茵子的眼眸里倒映着他被鲜血染透的衣衫,除此之外,还有恐惧、震怖和无法接受。茵子,对不起,爷爷不是存心要这样,但这青桐尾,一定需要有人带回去,一定需要传承于人世,你是世上唯一具有这个资格的人,你才能代表风清门,成为它的拥有者,和捍卫者。 作为一个毒坛名门的掌门人,你怎能不从小就经受生离死别,不经受,又岂能看淡它们。“茵子从今天起,不再是小姑娘了,不再因为水赤练跑了就哭,不再因为爷爷离开一会儿就慌……茵子要保管着这竹筒里的东西……来,打开看看,是什么……”茶翁怜爱看着茵子,其实这一刻,已经迟了两代人。 “嗯,打开了,爷爷……这是什么茶叶,竟然,很冷,很冷……”茵子听话打开看了,一边抹泪一边问。 “是寒药,叫‘青桐尾’,保护好它,把它带回林少侠的身边,救他的妻子……”他嘴角泛出一丝欣慰的笑,“茵子是天才,将来,无论走什么路,且先按着自己的心愿……” “不,爷爷,要跟茵子一起带回去!”茵子颤抖着摇头,即刻支撑起他,然而才行十几步,茶翁便再度倒在地上。茵子的十几步,能是多少步。 “爷爷,回不去啦……”他声音越来越低,脸上布满黑气。 “爷爷,不要死!我去找坏叔叔来救,我去找……”好一个茵子,给他把脉之后竟能对症下药,先给他将伤口绑缚了制止毒行,又给他服下几粒丹药吊命,其后见他缓和了才走。也许,人在绝境之下,才能爆发出从前没有的潜力?茵子在他身边时,从来都只是个备受宠溺的小丫头罢了…… 水流潺潺声,愈发清脆,周围的一切骤然静了,好似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或许是因为,离人世真的远了…… 倒下之后,看见的青山,才是最高的,高到不再可以用高度去衡量,而已经在天上转了弯、去另一个空间还能继续蔓延…… 此生,落幕之前重演,记忆打乱重排,时间穿插来回,最后在耳际出现的声音,已分不清是师弟,是义子,还是胡蟏,或是自己,生命,本身就是一场错觉。 最后在眼前呈现的,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是来自佛山的雾,经过太行的尘,归往泰山的烟,不容青史尽成灰…… “茶翁前辈。” 不知过了多久,当这四字灌入意识之际,他明白茵子已经脱险,他也知撑到此刻终是有效的,欣然再无怨悔。是这个说话的人,林阡,他的执着和坚定,他的“会有奇迹”、向死而生和“尽力而为”,触动了自己尘封多年的心结。这么巧,林阡也有一个一样倔强的妻子,强硬地说他逆天而行都很喜欢,他们都是不肯听造化的人,那么,就试一试,能否逾越!起码自己不要觉得自己窝囊!起码自己也不要不去做就否定!起码自己不再去乱联系命运,相信什么“天注定我一生败给寒毒”,不相信,因为命运可以改写,哪怕别无他法必须用命去改……用人生的最后这一丝光阴,逆转胜败!终于自己,还是成功了…… “但为此故,虽死不悔!”茶翁睁开双眼见到林阡,苍白的脸上,终露出一丝欣慰,握紧他手,笑了两声,毫无遗憾,溘然仙逝。 “爷爷说,这里的药……要我保管好了,等宝宝出生了,我来救治姐姐……”茵子抽噎着从衣袖里摸出个竹筒来,手还发颤,见茶翁阖眼,她微微一抖,只是这么轻的动作,竹筒盖子就翻了,筒里的药也随之洒了一地。茵子倏忽脸色大变,双手来聚这些草叶,更是以身相护,生怕被风吹散:“要保管好的,要保管好的……”一时悲恸,竟无法喘气,登时昏死在地…… 夤夜,林阡将茶翁尸体带回箭杆峪,吟儿得知来龙去脉后,亦当时就难掩悲恸。那丫头原就性情直接,何况近来跟茶翁一直斗嘴不肯相让,甫一听说他竟是为了寒毒殉身,几乎没有站稳摇摇欲倒,一则震惊,二则伤怀,三则最是痛惜茵子。那时茵子将醒未醒,在一干陌生人之间站着,近乎呆滞看着他们……吟儿知道她才是最该流泪的、不想触痛了她,是以强忍泪水将她先带回屋里照顾,直到她不支睡熟了,才和林阡一同去安葬茶翁,那时吟儿却哭得不成人样。 月光透过丛林射向众人面前的这座新坟,然而粗糙的石碑上竟无法刻出茶翁的真实姓名,林阡说,“便刻茶翁,那就是他的名。”众人不解其故。唯独吟儿知道,这茶翁二字,最是贴切,生也爱它,死是为它。终此一生,必不悔矣。 如今再想胡蟏、茶翁、掌门师弟以及当世诸如邵鸿渊等人,无不令阡吟皆感慨,天才遭忌凋零,人才看破归隐,歪才各种捷径,庸才瓦釜雷鸣,奈何世道如此。 “我原想过那些一条路走到底的都是英雄,都值得尊敬。其实,曾放弃过,却敢重拾的人,一样还是英雄,一样也值得尊敬。”吟儿说。 林阡身负茶翁提供的火毒,亦在心内起誓,一定会将泰安金兵剿除、寒烟灭尽,还举世以清宁。但为此故,绝不懈怠。虽然此战棘手,但这和救吟儿性命一样,越是艰险,越需根治,如此,才不枉茶翁与他之交! 无论如何,这一战都不能失,每一个可能的意外,就算算不到那么精准,也要包含在内的解决——既然明知道,那邵鸿渊不可低估,那么林阡,就要设那种,即便有意外也不能干扰的大局…… 泰山之行,箭在弦上。“吟儿,照顾好自己,和茵子。”战机将至,他与吟儿寨口道别,茶翁虽然不曾托孤,但林阡吟儿皆知,如茵子这般天资聪颖和身份特殊,不可能不肩负着传承风清门寒毒的希望,茶翁不曾逼她,她确实医学天赋。林阡想,暂先将茵子安置在身边,待山东之战过去了,便将她送往张从正处学医,方不会埋没了她、辜负了茶翁。 “爷爷呢。”后半夜醒转过来,茵子脸上毫无血色,问吟儿。吟儿看她状态不佳,料想她神智模糊,恐怕忘了茶翁已死,于是轻拍她背,善意骗她:“爷爷出去了,茵子乖,先睡,睡一觉醒过来,爷爷便回来啦。”茵子信以为真,便昏昏睡了过去。待到天亮之后,茵子起床,没见茶翁回来,只囫囵喝了几口粥,又问吟儿:“爷爷呢。”吟儿说:“茵子乖,爷爷还没回来,姐姐算错啦,可能要到下次茵子睡一觉醒过来,才回来。”她这么诹,存心想一天一天拖,也好淡化了茶翁之死在茵子心中的打击,孰料茵子放下那碗粥,没怎么吃,就默默地又回房里去了。吟儿急忙追上茵子,问:“怎么了茵子,怎么不吃?”那可怜的孩子,脸上竟绽出个微笑来:“茵子这就去睡,醒过来的时候,爷爷就回来了。” “……”吟儿心里咯噔一声,当时脑中就一片空白。 “那也不能不吃饭!”吟儿拉住她,泪盈于睫。 “唔,爷爷不在……吃不下。”茵子苦着脸低头,双手攥紧了衣角,像极了当年锯浪顶上的顾小玭。吟儿心怀恻隐,正不知如何说,茵子忽然又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姐姐说的,再睡一觉他就能来了。” “不会回来了。吃饭睡觉他都不会在了!”吟儿难堪忍受,一把将她抱住,泪水夺眶而出,“茵子,你爷爷他,不是高人,不是完人,可怎就,怎就那么狠心!他死了,为了他的理想就不要茵子了!理想面前命是不重要啊,可是你不要这条命别人要啊……” 茵子静静听着听着,忽然泪就滑落下来:“不是真的……不是……” 吟儿痛心揽紧茵子,只盼她能好好哭一场,一时之间,吟儿亦有些怀疑,那些令人奋不顾身的人和事,说起来坚持对待是那么的值得赞许,可是为了它,会否失误、忽略、抛弃了更多人事,一如肖逝之于唐飞灵,一如田若冶之于田氏家族,一如茶翁之于茵子,一如林阡之于胡水灵…… 第980章 物非人非 第980章 物非人非 或许,不该说“林阡”之于胡水灵——纵使强据了山河,操纵着生杀,赫赫威武无人可及,于她而言,他仍然是那个再平庸不过的“林胜南”而已。 林胜南和胡水灵的故事,却要从何说起? 从何说,且从粮商张睿说。 宋时商贩之粮食投机,多以囤积居奇、掺杂使假、钻政策空子得利,其中得利丰厚者,多是官吏家庭及与之勾结的大粮商,林凤在走江湖时就见识到了,福建路的连景岳,本身即为官吏,而建康府的秦、苏、贺、尉迟几大家族,典型官商串通上下其手。 每每遇见不平,吟儿都是掳起袖子直接上,你是秦二少也照打不误,你是苏大小姐也朝死里耍,你们是小霸王那我是大霸王……那时胜南虽不阻止,却也心知,很多事情是不能根治的,哪怕世界翻覆了都不会变,只能尽力往最理想的方向去发展,毕竟,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剥削和掠夺——南宋如此,金朝不也一样?他从小,就耳濡目染,各种层面…… 八岁以前,他都与胡水灵流浪泰安朝不保夕,八岁那年,苦难的童年才终于有了一丝起色:张安国的族人,地主张睿,愿意收留他母子俩,更宁可定居在了泰安县。从此,他母子俩再不用过那种被冯铁户父子恶意欺凌的日子,张睿更为他遍寻名师传授武艺……张睿对他的投入和付出,明显及得上一个父亲。也许,张睿之所以这般热心,完全也因为指望成为他的父亲、胡水灵的丈夫,尽管这些,一直未曾达到。 张睿对胡水灵和胜南堪称仁至义尽,然而身为粮商却当真为富不仁,平常张家就富于田亩,多积米谷,每幸凶年,则闭籴窥伺,以索高价。胜南不经意见过一两回他欺压贫民时猖獗卑鄙的嘴脸,心里根本无法将他与母亲面前那个慈爱的张睿叔叔对等,因此心上不免多了个疑问,何以张睿叔叔要对娘亲那般好? 这些情愫,胜南也是长大后才逐渐懂,张睿对胡水灵的挖心掏肺,颇有些像秦向朝对玉紫烟,哪怕胜南不是亲子,却看得比亲子还重,得到胡水灵让胜南叫一声叔叔,张睿都可以受宠若惊、喜上眉梢。他早年就追求过她,为了她甚至想过弃商习武、加入义军,后来兵连祸结、一别数载,却仍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失而复得,怎可能放。 奈何,胡水灵不是玉紫烟。始终不答应张睿的原因,或是张睿还不够资格,或许,还是那个占她一生的姓名,“张安国”—— 说不清为什么,胡水灵会对一个害她全家的恶贼热爱至斯、念念不忘,为他出生入死搭上青春年华以及后半生都无怨无悔……也许,这一切可以解释成不是冤家不聚头?遇上他之前,她是泰安一带惩恶扬善的侠女,名与威、才与貌,不让云蓝玉紫烟,遇上他之后,她便成了叛徒的妻妾,千夫所指,人人喊打,颠沛离乱,风餐露宿……人生如此。遇上了,便遇上了吧。 却正是她的固执坚持,她的性情气度,她的人生观价值观,彻彻底底影响了最初的也是现在的胜南。胡水灵,这样的女人,她会不辨是非黑白吗?其实,她早清楚张安国真是汉奸贼子了吧,虽然爱他,她不否认他做错了,如果换做是她,也一定会像辛弃疾那样手刃张安国! 但之所以还要为他报仇,不就是为了讨回个公道吗,为了那些快意恩仇背后的狼藉不堪,为了那些不该强加到他身上的所有罪名——她一贯认为,山东义军的解体,是由太多原因造成,而不应顺水推舟完全扣在张安国头上,并因此还殃及一大群毫无关联的人,她胡水灵,就敢和舆论对着干,和数千年人世间的规则对着干……她却不曾意识到,她自己也在逐步陷入偏见,另一个妄执的极端。 无论怎样,都不放弃,她一心要辛弃疾认错、伏罪,她一心要林楚江忏悔、澄清,她一心要正道武林低头、服软,她要的东西太多,凭她一个人根本办不到,她……于是竟敢趁林楚江和高手堂对决的间隙,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掉包了一个死婴。林阡的存活需感谢她,阡与陌的人生之变,却完全起因于她…… 时隔八年,林阡再回冯张庄内。张家大院,隔世百年。 一瞬这里,不再有林阡、饮恨刀、短刀谷,有的只是林胜南和那个简单的七月十七,还有被冯铁户欺凌之后母子俩抱头痛哭的一幕幕凄凉景。 真的还是他林阡的人生吗,曾经他唯一的信念、支撑与寄托?何以竟,这般陌生,恍惚,破碎…… “化解?当然可以!从今以后,你去做你林家的继承人,做你武林的领袖,张家也不指望能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最难忘,瓢泉侧,张睿为胡水灵而向他掷下的决绝一句。 “张睿叔叔是这么说的?!可是,胡阿姨,她应该会理解吧……”庆元四年,宋贤在白帝城与他相见,模棱两可地说着胡水灵的时候,宋贤的语气,表明了胡水灵的淡漠,越是淡漠,越无法挽回。 “张睿口口声声说你与张家再无瓜葛,你娘她,却始终不曾表态,成日吃斋念佛,仿佛超然物外。”庆元六年,吴越带回短刀谷,最后一个有关张家的消息。说实话,林阡最关心的不是张睿,而是后半句,胡水灵她,要怎样了此余生? 直到此刻,真的看见那一幕念经诵佛,才知道吴越的话毫无虚假——张安国灵位旁,老来孤灯伴。 还是这熟悉的深府庭树,还是这格格不入的寄人篱下,还是这白墙泥瓦的老屋子没变,窗户半开着,八岁那年,他只比窗台高一点点,可以趴在上面偷看,看见妆镜台前的娘亲,饱经患难的脸上带着一丝安然的笑,可是触着脂粉的手却在微微地抖。 而今,夤夜,微光投射着一个瘦削的影子,那熟悉的女子,何时已风烛残年,满头白发,一盏昏黄。 也便是她的苍老,提醒着林阡,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幼稚孩童。 思绪回转,他忆起他身负的所有职责,当下转身移步,过家门不入,心冷如铁: 待此战落幕,再与她相见释怀。此刻,很多人,那些人,都还在等着他—— 吴越、宋贤、杨鞍等十几高手,傍晚都已经就位待命,宋贤潜伏于张府侧,吴越杨鞍则主攻冯府,只等他一声令下。此刻他初至冯张庄,首要目的便是探清盐粮所驻。一旦查明无误,便即针对封堵。 夜深人静,最是便于行动。林阡宋贤分别探究了冯、张二府各自的把守规律后,即刻与吴越杨鞍会面,规募如何趁虚而入。林阡对一众高手嘱咐说,“丑时之前,务必销毁完全”。 子时之后,黑衣,夜行,横穿,纵跃,入库,分工。地形与构造,全是林阡自幼熟稔,随行五六人,步与身手,尽是神不知鬼不觉,一切,如愿发展得顺风顺水。 然而,事情终究不会简单……林阡也想到过此战可能棘手,却当然难以预料此战会怎样棘手—— 就在这子时三刻的张府,宋贤林阡即将功成收手之际,仓库外忽然响起个怒吼声:“好啊小贼!终于被我抓住了!” 宋贤林阡皆是一惊,循声看去,原是张府总管福伯,领着好几个家丁大呼小叫入内。此时,此地,偏偏来去只一条路无处藏掩,林阡心念一动,难道这么不巧,最近张府闹贼? 是了是了,原可以理解的,那些苦难人家的孩子,抢购不到这些粮食就会来偷,就像当年的林阡自己……暗叹失策,却不算什么大问题,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林阡当即抢上几步,瞬间封住这几人周身大穴,好一个宋贤,真与他心有灵犀,这一瞬玄风过处人影倏停,黑影穿掠群声齐喑,宋贤点的全是哑穴。 “啊……”福伯的声音还未落完,瞪大了眼睛惊惧地看着他俩。 “福伯,对不住。”林阡低声道,一个眼色,江星衍百里飘云立即打手势要高手们撤,此地盐粮也已毁得差不多,近处毒烟正在消散,照此趋势,丑时必能减缓不少。 “贼在哪里!”恰在那时,又有人领队举火前来怒气冲冲,林阡宋贤正待封他,哪料到那人喊到一半自己哑口,满脸怒意化为惊悚:“胜南,你回来了……?!”尽管林阡乔装过了,毕竟是他看着长大。 “叔叔……”林阡乍见张睿,亦是难得的真情流露。 “你,竟然……有脸回来!不敢光明正大,于是竟偷偷摸摸!?”张睿的脸上明明掠过一丝喜悦,却稍纵即逝,转成怒其不争,再一刻,看见他身后这几个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惊又怒,张头看去:“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睿叔叔来晚了,我们这是在断您的财路呢。”杨宋贤冷笑。 “胜南!这你倒要跟我解释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张睿噙泪怒吼,抓着林阡衣袖,不住发问,气愤不已。 “住手!”“休得对主公无礼!”当时便有人要强行拉开张睿,尽被林阡举手相拦,那是属于林家军和张家的对决,那也真真实实地触伤了张睿:“好一个‘主公’,哈哈,哈哈。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也不再求你给我们杀人,只需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你倒好,为了别人,来毁我的生路!” “叔叔,为了谋取暴利,不惜害人性命,问问自己,良心过得去吗?”林阡俯下脸来看着张睿,语气终于恢复平静。 “良心。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张睿冷笑捶向他胸口,“为了这些称你主公的林家军,不惜和养育你长大的我们对着干,你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你娘么!” “盐粮中藏毒,是你受金人惠,鬼迷心窍,与我娘无关,不存在对着干。至于我先前做错,今夜之后,自会与她求原谅。”他心中轻重分明,不想再与张睿啰嗦半句,正欲带宋贤等人走,冷不防斜路里扔来这样一句—— “原谅?做错了什么,要原谅什么?”时间陡然定格在这一句上,周边万籁俱静空气如死。林阡万料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紧随着福伯、张睿…… 胡水灵。终是逃不过。 第981章 恩断情绝 第981章 恩断情绝 寒风猎猎,阵阵火响,光线忽明忽暗,往事似真似幻。 “娘!”林阡百感交集,脱口而出。 “盟王言重了,老妇受不起。”胡水灵站在张睿身边,与林阡泾渭分明。当张睿怒目而视,胡水灵却平静如水,语气越卑微,越显不谅解。莫说林阡了,杨宋贤也是听见的时候就倒吸一口凉气:“胡阿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见胡水灵不语,张睿狂吼,理直气壮,“养了他那么多年,她吃尽了苦、受尽了罪,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他身上,只望他能手刃仇人、讨回正义公道……结果呢,他做了什么?!他反而投奔了那个仇人,他成了仇人的拥护者,领导着仇人的武林,不再与我们为伍,反而借机寻事、针对我们!” “仇人的武林!?盟王和他父亲,怎么成仇人了?!”江星衍气炸了,这当儿百里飘云急忙拉住他,给他解释瓢泉的前尘旧事。 “是啊,他早已贵为江湖之主、号令天下,如何奢望,他还顾念旧情……何况我们这些奸细,低微下贱、坏事做绝……当真受不起。”胡水灵叙说之际,语气如冷风穿心。 “胡阿姨,咱们今日来此,与杀不杀辛弃疾、做江湖之主还是奸细都没关系!请就事论事!”杨宋贤亦强忍气愤,尽力客观,“我们也不是借机寻事针对你们,而是……张睿叔叔受金人的惠在坑百姓!” “还说不是针对我们?!哈,那怎么不先去打金人呢!反跑到这儿来找我的茬!”张睿怒瞪双眼,“枉我还以为,你是诚心回来求谅解!” 张睿的这句话,阡其实很想反驳,他原是诚心回来求谅解的,奈何,此战非要先和张氏不欢。张睿胡搅蛮缠倒也罢了、可以无视,他最看重的,只是胡水灵一人,万想不到,胡水灵冷笑一声,竟说了这样一句:“我们是奸细,受金人惠,是理所当然之事。”说的同时,她也无视江星衍杨宋贤,而是逼视着林阡,“坑了盟王的百姓,真是罄竹难书了。” 林阡默然看着胡水灵,知她多是一时气话,凭他对母亲的了解,不可能说出这般话语。然而这气来自哪里?虽然张睿和胡水灵的态度一火一冰,却是一样地沉溺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胡阿姨,张睿叔叔他就算了!”杨宋贤亦难以置信胡水灵说出这些混账话,“你怎生,也变得这般是非不分!?” “好一个‘是非不分’。”胡水灵一笑,看着林阡,云淡风轻问,“当初林念昔引你走上歧路之时,也是这般诋毁我的吧?真不愧是三足鼎立、巾帼领袖,花了区区几年光阴,就破了我几十多年经营……” 林阡心念一滞,忽忆那年瓢泉行刺,吟儿在他与辛弃疾之间确实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于是经过张睿的复述,竟成为了胡水灵眼中的罪魁祸首?加上这些年来的各种谣言,也不知到底在胡水灵心中形成了怎样的故事……涉及吟儿岂容迟疑,林阡当即摇头否定:“所有是非,都是我自身观念,与吟儿毫无干系!”胡水灵见他沉默多时突然顶撞,微微一怔,色变止言。 张睿冷道:“与她无关?!你离开山东之前,观念只有一个,那就是杀辛弃疾!若非她从中作梗,谁会那么早就知道你是林楚江的儿子,谁会那么快就把你的位置提那么高,谁会诱得你觉得那个武林比你娘还重要!我们早该注意到她的,才不至于令你被她分化!” 一样,与若干年前一样自私的话语,林阡听出张家人对吟儿的仇视,知道在辛弃疾的问题上,张睿的话永远代表胡水灵,叹了一声,无法回应,怎可节外生枝,于是任由他们吐苦水了。 宋贤哪里有他的镇定,气冲冲地说:“他好了你们非但不为他高兴,还说他被分化被引上歧路?!你们是一群什么人啊!原来从小到大,都只把胜南当作复仇工具而已!” “我们是一群什么人?林胜南出自哪一群人你杨宋贤还不清楚吗!”胡水灵恶狠狠地打断,杨宋贤登时咋舌,胡水灵目中泛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凶悍,“背离初衷、半途而废,这不是走上歧路、又是什么?我早该料到,那贱人不安好心,从你涉江湖之初她一路都在纠缠,其实是受云蓝的指使在监视,是处心积虑要破坏我们的大计!” 胡水灵口中陡然迸出这贱人二字,饶是林阡,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娘……吟儿怎会是……吟儿她,是我的妻子啊!”他一瞬通彻,这些年来,胡水灵把一切罪责都归给了吟儿,但这一切,又从何说起!即便,真的是吟儿不顾一切拉住了他,但事过境迁,他这次回到泰安,也是决定带吟儿和蒙蒙来见胡水灵冰释前嫌的…… 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这里,打上了死结!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她就是那个什么魔女,哼,和她师父一个德行,先和这个男人未婚夫妻,再和第二个男人私混幽会……她师父是耿京白鹭飞,她便是林陌和越风,你与你那亲生父亲,到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宁肯为这样的女人痴心!”张睿肆意辱骂,火上加油,其实都是当年苍梧山的旧谣传,却恰好碰上林阡的逆鳞,他在穆陵关不惜一切封住了悠悠之口,才给吟儿换得这片刻宁静,哪想到这里还有! 林阡原还极力克制,听到这里怒不可遏,饮恨刀蓦然出鞘一刀直砍张睿脖子,电光火石之间无人拦住张睿也根本躲不掉,刀刃贴紧了张睿下巴直把张睿给吓傻了发抖,林阡的吼声穿过他耳朵顿时一阵轰鸣:“你讲话,给我放尊重些!” 胡水灵大怒之下,抽出佩剑抵住胜南后背:“林胜南,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子,翅膀硬了,居然把矛头指着你的世叔!没有他哪有你辉煌的今天!没有他你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饿死街头!” 林阡忍不住心中激愤,彷如没有听见她,更如不认得张睿是谁:“这条路是我自己选,这使命只有她愿陪我担。任何人等,都休得伤她半分!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放下你的刀!”胡水灵脸色剧变,怒喝。张睿早就失去了叔叔的面子,看林阡的眼神比任何兵刃都锋利,比任何火焰都炙热,惊得连声叫“饶命”。 “一切都与吟儿无关,要归咎,要论罪,尽管冲我一个人来!”林阡尚未从激愤走出,饮恨刀仍然紧扼张睿命脉。张睿吓得两腿发颤却哭嚎:“无关,无关……” 那时杨宋贤就在一旁,看见张睿脖颈间已有血痕,大惊,心知林阡心魔被触,思及动身之前吟儿对他嘱咐过林阡曾经入魔,杨宋贤当即上前一步监看着他,思忖一有不对劲立马相拦。 胡水灵见他不放下刀,于是佩剑也不曾低:“归咎?论罪?我们哪有资格?从你不肯报仇的那一天起,我们与你之间,便已一刀两断——你早不是林胜南了,你是饮恨刀林阡!你看你今日种种作为,哪里还当我们是你亲人,你的亲人,也只剩下那女人一个了!” 这与往昔不同,这是胡水灵亲口说出恩断义绝。林阡到此方才清醒,又惊又悲,转过脸来,心情略有平复,筋脉仍然错乱,思及适才作为,也真一片空白,当真覆水难收:“娘……”他如何向她解释,适才是饮恨刀带他走失?她的故事,和饮恨刀无关! “这一声娘,真是勉强。”胡水灵淡笑,面上满是失望,“只有养育之恩,却无骨肉亲情,人皆如此……早知今日,何必选你。”愀然自叹,“以为可以用你去狠狠扇林楚江一巴掌,结果,扇到了我自己脸上。” 她此一句,也暴露出当年她确实是蓄谋偷走了林阡、希冀他杀了辛弃疾再曝出林楚江之子的身份,若然成功,便可撼动一个武林。她以为他会更听她的话,可惜她赌错了——他竟先于她的计划明确了他的定位,一旦明确,就没可能再完成她交代他的任务。怎奈何,顺了她十几年的孩子,一朝叛逆,头也不回…… 然而归根结底,他不杀辛弃疾,不止因为他是林阡,还因他从小就在红袄寨磨砺、从小就投身于抗金事业!如吟儿所说,那些,才是他“喜欢的事”,而不是需要完成的“任务”。她胡水灵额上的那道伤疤,终比不上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 “我只愿娘清楚,当年之事,辛弃疾他只是报仇心切,没有约束好手下,才酿成了错误,而与他本人无关,更不曾有负他平生之志。”林阡将张睿放手,转身看她,尚存一丝希冀。 “谁不知他是报仇心切!不负平生志就可以不必认错?!他可以报仇心切,当年的你便不可以么?”胡水灵笑时,泪也涌出,“你不杀他,怕只因为杀了他之后,会妨碍你林阡认祖归宗吧!?” 林阡听得这句,真是心如死灰。如今他才知道,除了当年阻挠他的吟儿之外,还有与林胜南对立的“林阡”,是胡水灵的最憎恨。当初选他,是因可以一箭双雕了林楚江和辛弃疾,而今她后悔选他,是后悔他把“林阡”之名看得比杀辛弃疾更重……她现在后悔了,为何竟教林阡感到失望。今夜之行他才看见,他的母亲,内心深处藏着这样一种尖锐的胜过张睿的自私。 说的同时,胡水灵将剑掷在地上,击中心头铿锵有声:“盟王,杨将军,张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就滚!” “滚就滚!跟这种人,有什么好啰嗦!”杨宋贤伤阡之伤,气得拔腿就走。林阡亦知今夜无法转圜,终于绝望再无留恋,转身旋即也要离开。身为主帅,焉能不知迟则生变、不宜久留,却何故,脚步如此沉重…… “怎可以让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咱们张府是什么!”张睿的亲子也在其中,“他不念恩,我们报仇!” “毁我们盐粮,赔我们损失!”那纨绔一旦挥手,仆从便剑拔弩张,林杨刚离库房走到院中,其实只不过数步罢了。 宋贤大怒:“姓张的,要真动起手来,只怕你再找六百个人来也不是我们六个的对手!” “口出狂言!”那纨绔一剑挑起个火把来,直接扔朝林阡等人,百里飘云大刀挥舞,当即将那木棍斥到了不知何处,那纨绔随后剑发,刚到飘云身前,就被他刀气震碎。 那纨绔傻了一傻,想不到连个十几岁少年都如此神艺,接近不得,唯能退后,众仆从赶紧上前群架,却看江星衍举袖横扫,登时飞戟接二连三,有如雨龙在半空中翻腾,大有吴越覆骨金针之姿,众仆人纷纷退让躲闪,他二人之配合天衣无缝,转瞬间证明了杨宋贤刚刚,并非口出狂言! 飘云、星衍跟随林阡久了,自是知林阡心意,不可能对等闲用强,是以施展了几分威力恐吓就要收手,然而,料不到恰在此时,不远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便起哭嚎之声,呼天抢地,哭爹喊娘,林杨等人初还不察,片刻之后,忽觉方向不对,那哭声喊声,竟都起于库房深处…… 适才他们封堵毒源,将福伯等人点穴留在了那里…… 第982章 满盘震荡 第982章 满盘震荡 林阡心一颤,与宋贤同时循声。冷风过境,气氛绷紧,大院里张府仆从愈发聚集,半刻前他们的不谅解与取闹,陡然一转,竟幻化成诡异沉寂—— “不好了老爷!杀人啦……福伯他们!他们死了!”半刻后,终有人踉跄跑到院中来。 “什么!?”张睿惊恐万分,岂止张睿惊恐万分!林阡宋贤相视色变,也是吃惊不已,适才他们下手不重,怎么会…… “老爷,是他们,是他们杀的!”终于有壮年将福伯等人的尸体抬出。一干人等,全是内伤致死。 “福伯!”宋贤大惊,即要去看,却被福伯之子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下抢前抓起就打:“杨宋贤!还我爹命来!”宋贤本能将他一推,孰料劲力大了些将他打开了数丈,那人瘫倒在地竟口吐鲜血,这下宋贤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什么抗金联盟秋毫无损,不过如此!背地里也杀人,当着面也杀人!”“连父母都不认的人,当然做得出这等事来!”“杀了他们!”“他们不过六个人!有什么好怕!”“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福伯之死激起众怒,张府全是义愤填膺,不消半刻,就有更多人上前将宋贤扑倒在地殴打,宋贤站在原地尚没有缓过神来,就被按在地上,只觉手背一寒,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 与此同时,江星衍也被人举起枯树就扇——当时星衍是听到抗金联盟被他们诋毁所以气不过要理论,那人应是个寻常家丁,不肯听星衍理论,顺手牵起个东西就往星衍砸,应该是从土里拔出来的枯树?星衍还没想要出飞戟,那树木首先就带了一层灰土洒下来,正自迷眼,忽然眼前一亮,居然,竟然,那枯树后面的手,挽着一只雪亮的匕首!星衍还未会过意,就听百里飘云惊呼一声“小心”,继而星衍被他一把推开,随刻是飘云被人抹了这一匕。虽非要害之伤,但飘云倒地之时,也是血流不止…… 种种变故,全发生在一瞬之间——突如其来的百口莫辩,杨宋贤被一群打手隔离,百里飘云等人或多或少的受伤,只在一个瞬间而已。时间太短,始料未及,不可思议!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瞬间,林阡也被围在剩下的一切敌意中,所幸应变及时才不曾被害。却怎还不清楚,适才发生了什么—— 也许,他清楚得还是太晚了,早在福伯、张睿、胡水灵巧合性接连出现的那时他就该清楚,这不是巧合,而像策划好的阴谋…… 当时,却将这些都归结为他们真的是在捉小贼。尔后,又因为旧年恩仇影响了心绪不曾注意。直到福伯惨死、飘云受伤、宋贤被打,才发现,他确实不该低估邵鸿渊,张府的一切都是设好的局—— 今夜种种,其实是邵鸿渊与张睿的串通演戏、守株待兔!这个危险的念头从林阡心中生起。不是没有可能…… 无暇多想,林阡见飘云倒地、星衍吃紧,即刻往他二人处救,帮他俩冲斥四周刀枪。确实,这里有金国高手,他们不是刚闻讯赶到,他们入夜前就在这里!只不过身份不是官兵,而是混在了张府家丁内……好危险的敌人,竟骗过了林阡的眼,这一夜他们一直分散,但借着一个个事端一点一点地在聚集,悄然,井然,待到这一刻,才水到渠成,并严阵以待,率然,倏然! “星衍,先带他走!”林阡粗探飘云脉搏,知他中了匕首上的毒。 “盟王,那您!”星衍负起飘云,既担忧他状况,又不想弃下林阡先走。 “一起撤,我殿后。”林阡随刻交代另两个红袄寨高手,远看宋贤已无危险,稍微放下心来。宋贤虽毫无心理准备之下遭到围攻,到当然不至于会被等闲之辈撂倒,缓得一缓就能反击,潺丝剑出,万缕绝杀。 他们先撤,阡与宋贤,为他们殿后。尽管目前还是两片人群、他与宋贤还不能将背后相托,但打着打着,终究会汇合。 那四人听命立刻后撤,不刻冯张庄鸣镝四起,是林阡的人在通知吴越张府事变,却也有吴越的人在告诉林阡冯府事变。 事变,张府如此,冯府亦然。 是啊,谁能想到,邵鸿渊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用这些真实的毒源诱引盟军高手来,再在他们大功告成的时候把网拉开……这边是张睿胡水灵设局,那边则是冯铁户冯有南父子迎候。张府是家丁里掺混金兵,冯府呢?冯有南以前就是红袄寨当家,显然真如陈旭所说,攒聚了好一批变节的义军,就在他家等着杨鞍和吴越。 现在还不知道吴越杨鞍遭遇了什么,阡只知吴越骁勇、杨鞍善战不可能太轻易就败,胜算还是有的。冯府之事,唯能全权交予吴杨,而张府这里,转机就只靠自己与宋贤。 思及今晚种种,林阡基本明了,不是表面上的他六人被人发现并理论,实则这些家丁都是算好了时间出现,继而被安排拖延他们的脚步、分散他们的神智,尔后,趁他们不注意的一刹开战。就这么不巧,平素最是淡定的林阡,在此战中被胡水灵理论到了别的事,死穴弱点,全然击中。 到此,林阡心中也只剩下一处不解,邵鸿渊,是何以能推算出盟军的行动?若没有推算出,他不可能针对性将计就计、事先就藏兵在这里…… 如果,敌人的谋略是上等水准如轩辕九烨或纥石烈桓端,他们有可能会先行一步,料到林阡去傲徕峰等地溯源,从而在那里放线钓鱼——很明显,邵鸿渊没去,轩辕等人也没在——封堵傲徕峰之前林阡交代吴越宋贤切记小心,说有埋伏的“可能性小”,却有这个可能性,便就意指轩辕等人的可能存在,但通过那晚三大毒源的顺利封堵,林阡也排除了轩辕等人的参与,他们虽默许了邵鸿渊,却明显没有直接参与冯张庄。 如果敌人的谋略是中等水准如陈铸或赫连华岳,他们那般心思缜密,会时不时地派兵回去看看傲徕峰有没有人接近,一旦发现毒源遭到破坏,便会怀疑是否林阡潜入,推算出林阡的想法是解毒要紧,继而一早就会在庄内张网设伏——但是,凭林阡对邵鸿渊的掌握,邵鸿渊没这么细致。 邵鸿渊的谋略,是下等水准,他只会守着傲徕峰的毒烟高枕无忧,一方面这也因为他相信黄掴的计谋,相信林阡会投鼠忌器,相信红袄寨此刻已军心不安……所以,若说邵鸿渊跟张睿合作是故意要引林阡,这样的可能性站不住脚,须知邵鸿渊的本意是用外面的烟幕吓得林阡不敢来,而不会做轩辕、陈铸等人那般未雨绸缪或以防万一的举动。 也就是说,邵鸿渊并没有这一战的先见。 而在吴林杨第一次潜入之后,“外围毒源被封堵,会否打草惊蛇”,也纯粹只是吴越的多虑——对于外围三大毒源的封堵,邵鸿渊要么是一直没觉察,要么是凭着他对寒毒的熟知、当时就察觉到了。如果当时就察觉到,吴林杨上次在冯张庄的那两天、盐粮发放的现场就显然已经遭了暗算——他们仨就是最大的鱼,邵鸿渊犯不着等到现在、多此一举。 事实证明,先前邵鸿渊一直身在此山,他甚至不知道林杨吴三人来过,更别说推算出他们会来毁盐粮。而林阡等人的卷土重来已是以最快的速度,从调兵遣将到运筹布局,也并不曾耽误过分毫战机——这当然奇怪了,邵鸿渊先前身在此山的,怎么突然一下就变聪明、跳出来了?除非,他通过什么原因而获得了提示…… 既然问题不出在先机,也不在上次行动,那么想必是这次有失误,这次与上次的不同之处在于……林阡一凛,难道是傍晚潜入庄内的这一拨人,有谁不慎暴露了行踪、打草惊蛇……偏偏,林阡是入夜才到达,没把这一段时间掌握! 是了,真有可能是在这里出了差池! 林阡一贯先胜而后求战,以上所有复杂的情况他战前就都已排除,却不曾想千虑一失,依旧在一个简单的环节出现了纰漏,这个环节,茶翁之死,他与他的麾下们,时间上存在脱节……极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段发生过什么,被邵鸿渊发现并推算正确;而林阡,却因为来迟而疏忽。 他当然疏忽,主观上他默认麾下们都是令行禁止的、都没有在他未到场的情况下轻举妄动,他一到场则立刻开始行动……看似周全,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阡当时是将战事全权交托给他们的,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十几个人,风险比上次宋贤、吴越大了太多。他过于高估己方的警觉性,而忘记他们有可能近乡情切! 傍晚,只怕是发生过什么意外状况、露出了盟军潜入的破绽,太细微,谁都没在意。林阡偏也犯了和邵鸿渊一样的错,先前没考虑到,后来也不知情…… 小遗漏,大失误。一招棋错,满盘震荡。 此刻林阡自然还不知晓邵鸿渊是如何发现了他们从而将计就计的,林阡没算到此刻势变除了确实不可能想到方方面面之外,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原因—— 张睿、冯铁户等人和邵鸿渊串通也便罢了,不至于连胡水灵都与金人合谋,她那样的性子、心境和见识……怎也会心甘情愿为他们办事?适才,如果说她是受迫,一定会给林阡哪怕一个眼神。但她没有!她是赌气,还是自愿!? 他,曾是那样的敬重他的母亲。难料在今夜,会全部都推翻…… 虽然痛心,岂有闲暇再虑。胜负之分还早,且先打了再论! 当然打!棋中局变幻莫测,执子者战法无穷—— 风雷大作,雨丝轻缠,剑影刀光,幽云狂澜,虾兵蟹将岂是对手,张府仆从多已遁逃,张睿、胡水灵却还在侧。 若真只有等闲之辈,再精妙的布局,遭遇林阡杨宋贤,下场也不过是落花流水。林杨两兄弟,经临大敌比比皆是,彼此都才二十多,并肩作战也二十载。饮恨刀潺丝剑,一恢弘壮烈,一细致清新,原都是一流高手,聚一起威力无穷。 原先的两大片人群,被从涡旋式打成条直线,只花了片刻,却给人感觉,林阡和杨宋贤自始至终都没分开过。 只是,林杨二人都清清楚楚,这里不可能只有等闲,邵鸿渊一旦确定了谁入冯府谁入张府,必然也就是先拖延片刻、后针对性分配兵将…… 此战棘手,林阡一点没高估邵鸿渊。其一林阡难料己方打草惊蛇,其二林阡也想不到他会在请君入瓮的同时还杀人嫁祸——连嫁祸的时间都掐得正好,掐在飘云星衍的小露身手之后,他俩的武功高强,正好衔接上了福伯之死……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福伯等人被杀,林阡等人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栽进瓮里,几乎阴沟里翻船,适才一瞬,太过惊魂。 宋贤也是心有余悸,打到这时,初觉手背隐隐发冷,依稀是适才被谁拿什么东西给扎了?!宋贤方一走神,眼前便是一枪刺至,宋贤当即剑挑,冷不防比那枪更利索的,是一道突发寒光,玄妙非常。 那人招式曾被沙溪清点破,相隔太近只见招式而看不清剑意,那人使剑时几乎像在玩剑,任意伸收,随心弯直,那人,前一招为乾,后一招则坤,两招内收束天地,堪称构思精巧、气派非凡。 “乾坤剑……”宋贤先于他的人,认出他的剑。 终于,来了个高手。 第983章 杀气如麻 第983章 杀气如麻 束乾坤,青州之战曾是宋贤手下败将,这未必说明宋贤实力就强于他,只能怪那夜他的盲点恰好遇上了宋贤的强项。何况高手之间,胜败本是轮流转…… 然而,宋贤才将眼前枪挑开、转身急急回应他时,仍是略微迟了半刻。眉心处强风猛灌,眼看要血溅当场,幸得身左刀行及时,给他把这一剑磕了回去。这般默契,不是饮恨刀又是哪个。 惊险却未过去,林阡这一分身,那边猖獗起来就是三剑齐发,趁他没手,三路并行。宋贤缓得一缓精力已复,即刻移步剑行如飞、以一打三举手之劳。兄弟二人,需说个谢字?相顾一笑,林阡暂且接下束乾坤,宋贤则揽来林阡前一刻对手,刀剑齐移位,相错而不乱,刀经过剑的流水潺潺,剑行过刀的万壑千岩,便一个他俩把握的大好江山,这一刻再续前战、当以酒佐! 磅礴与秀逸,气势与内涵,畅达来回,贯通始末。不过是三十回合,林杨之前后俱被扫清,左右尽遭排宕,除却乾坤剑外,尽数断刀残枪。再这么接下去,束乾坤自然不支,幸而还有些散兵游勇,时不时地凑上来帮几招,可这哪够! 眼见着几乎被杨宋贤一剑锁喉而林阡根本就不需出力,束乾坤祸不单行剑竟脱手……大势已去,命悬一线,身后,好像有副将要来救,但束乾坤心知那人运再多的力气都救不了!闭紧双眼,攥了一手的汗,唉,能死在杨宋贤手上,也不枉我束乾坤此生了! 说时迟那时快,便听一声迸裂之响,发自背后贯彻耳膜,束乾坤还未及知道怎么回事,便觉自己肩后像被开了个洞,筋脉中仅余的气力,也循着伤口被通过的飓风吸附……来不及倒地,来不及动弹,那人速力如此之快,如此之激,到场伊始就吞噬了场内一切可吞之气,才不管你是人是马,是草是树,是活是死…… “师父……”束乾坤一喜,知是邵鸿渊来了,人未到,刀气先行,乃是先穿了身后副将挡路的躯壳、再透过束乾坤的肩胛直扫杨宋贤去,所幸束乾坤还不是致命之伤,然而一刹那整个身体也是动不了了,身后副将,原是要救束乾坤的,此刻躯壳被刀气中分,被邵鸿渊劈了一地是血。这些不过都是刀气经行、掠夺、拖带之处罢了,而刀气的终点杨宋贤呢…… 束乾坤心一颤急忙去看,他是那么不希望杨宋贤死,有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他真觉得杨宋贤会死,是以差点忘了自己肩胛的疼楚。直到思绪回暖,才发现眼前战局不曾定格,还好,还好战斗持续了下去,进退间,起承间,腾挪间,三个身影,沸腾的刀锋剑芒……束乾坤看着适才明明已经收刀的林阡,猜出个一二来,林阡他,一直在等邵鸿渊来,邵鸿渊到场则饮恨刀出鞘,助杨宋贤击碎这罡风煞气,其轻重了然、胆魄无双也。 是啊,林阡心里一定早就清楚,束乾坤原该也想到的——邵鸿渊怎可能不来打他,无论为战,抑或为武,他林阡都是核心…… 邵鸿渊的刀太快,快得撕裂等闲的身体跟撕纸一样,而那副将唯一完整的头颅,这么久了,还在束乾坤脚边不停转着。太快,所以,太残忍了……束乾坤都不忍再看。据说师父入高手堂后一度为官,后来却辞了没做,原因只怕就在这里,他也不是喜欢杀人,但是噬气经就是这样。邵鸿渊原也不在意官职,说,他不要名,也不要利,只要那人赏识。那人,完颜永琏一个人罢了!话说回来,王爷虽不认可他的人品气性,却还就真认可他的武功高强…… 能不认可吗?猛虎长蛇,杀人如麻! 他一降身,刀气频出,黄尘白骨,熟视无睹。烧字诀,不止说他内功噬气,更是指他刀势凶猛。这样的速度,除了百步穿杨的徐辕、战不换气的林美材之外,怕无人能捉得住。 这样的人,谁是他对手,谁注定勾起观者忐忑。 不过,林阡杨宋贤除外。 剑出影分散,刀击魂聚攒,浪激天清,酒意诗情。邵鸿渊的速度,一个人当然捉不住,但两个人可以。 刀剑合璧,一个是霜降塞上、黄沙古道,一个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同凝青史之厚重,共铭乱世之华章,不是每个人,这一生都能得到这样一个兄弟。邵鸿渊,以前有,被自己杀了。或者说,是被私心杀了……邵鸿渊应没有触动了吧,但那些积尘往事,再怎样去模糊,终还是发生过,在一个相似的场景里展现,怎能不惊心动魄…… 然而,邵鸿渊心情虽繁复,实力,却未减。 白光堆叠,起灭不绝,片刻就刀刀剑剑三十来回,劈戳滚碾挡拦,时刻不容气喘。平日谁也看不见邵鸿渊的招,因为太快太连环,声声叹,林杨二人穿掠其间竟能断。不止能断,更能战! 便听那激响一阵阵,如开弓,如奏弦,觉横扫千军;便看那强光一出出,如电转,如瀑湍,感眼花缭乱。 乱叶不停风滚滚,狂澜既倒浪滔滔。庭树不知己死,泥瓦不知己脱,烛火不知己落,光阴不知己破。 毒烟散尽,其实丑时未到,却似争战久矣,大院里火光照耀如白昼,亦或者,是此刀剑之杀亮极。无论金兵或家丁,无不屏息凝神,不敢走也不愿走,不知是眷恋这交戈之音,还是沉溺这刀光剑影。 “青龙出水”,“举火烧天”,“怒蛟翻身”,那些束乾坤耳熟能详却始终练不到师父三成的绝招,接二连三被饮恨刀和潺丝剑合力化解、联手推翻。束乾坤早已瞠目结舌,先前对杨宋贤那略微的担心早就九霄云外,这才知此战绝不是邵鸿渊的个人表演! 不过,林杨速度虽及得上他,内力之争却只能勉强与他相当,毕竟他的噬气经名不虚传。便在这刀剑交锋之间隙,三人真力也在不断对决。随着那一阵阵轰然巨响,每一道光圈的较量,都蕴含林、杨、邵各自的内力拼斗,然而,毕竟不可能每次都出全力也一定出不到全力,是以林杨二人的气力是一次次出手又一次次被邵鸿渊噬尽、烧完,总是比邵鸿渊的功力要弱那么一筹…… 所幸他二人刀法剑法皆是一流,才与这邵鸿渊持平了极久。却万料不到这关键时刻,杨宋贤刚接完一剑忽然眼前一黑,手一瞬间便麻木,暗叫不好,定是适才被人下的黑手,他知道手背上肯定是被什么扎了,可也不希望现在这么火烧眉毛的时候…… 跟百里飘云一样,被染毒的暗箭刺伤,宋贤虽极尽所能支持,撑得半刻却几近脱力,潺丝剑也渐渐握不住了,林阡发现他的异常,当下挡在他身前将他负到背上,单手再接了邵鸿渊几刀,那几刀却已相当吃力,还不得不放慢速度。 “将军!宋匪大势已去!”便即这时,束乾坤的亲兵前来报信,与此同时鸣镝音里,也传出同样险情,杨鞍吴越,只怕遭遇的和宋贤一样,被红袄寨的旧日兄弟,在背后洒了一堆的毒粉,可叹山东此地,到处都有盟军诸将的软肋,亲情,兄弟情,战友情…… 毁毒之行失败,无法全身而退,眼看着所有劣势林阡都占满,邵鸿渊忍不住狂笑一声:“好一个林阡,没被黄掴拖住脚、没被烟幕骗过去,竟还妄想抛开大局先拿下这里,这胆略,着实出乎意料得很。哼,不过胆子大可真不是件好事!你们胆敢潜进来,就等着被一网打尽!” “胜南,你……放下我,先走……”宋贤努力睁开眼,看见林阡的手腕已有血迹,也感觉出他气力开始不济。如若不是要负着自己,未必打得这么惊险。 “还没结束。”林阡沉着回应。宋贤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一丝喜。 “是啊,还没结束,毁毒之行虽全军覆没,但还冀望毒烟散尽之时,外围兵力以此为暗号长驱直入。”邵鸿渊刀出如叠,目光凶狠。宋贤听时心惊胆战,出于本能转头看去看见泰安县的上空竟又有烟雾弥漫:“你,你……” “要怪便怪你们的人行事不慎,打抱不平却露出马脚来被我们知道。”束乾坤捂着伤口站在一旁,面上带着一丝恻隐,宋贤恍然彻悟,林阡心念一动,果然是傍晚打草惊蛇…… 所以金人推算出了林阡是要先毁毒后长驱直入,所以他们要在封堵盐粮这一步拖住林阡,所以,此刻,他们看城里面迷雾散尽,便在傲徕峰等地重新释放烟幕,以此来迷惑林阡安排在几里外亟待攻入的祝孟尝大军! 是的,一旦邵鸿渊得知他们先救人后起兵,就显然会想到把林阡吞在冯张庄内,当然不会让外围的兵力有机会进来!当中掐断,首尾不能相顾……宋贤暗叫不好,无论是战是武功,出口全然被封死,这真是至险一局,无人能救! “天不助你,林阡,你死期到了!”邵鸿渊眼神一厉,说罢,汇集了他八成功力的刀气离体而出,砰一声震天狂响直冲林阡,欲将林阡终结在这里。 霎时,满庭杀气轰烈激荡,石瓦炸跳草木大乱。空气,色与味,都如墨。 风一层层降,叶一片片剥,山崩滑如水,水凝固如山,电光火石之间,邵鸿渊已攒够了杀林阡需要的气,志在必得。 林阡的嘴角,却为何还藏着一丝将出未出的笑。 似是在说,邵鸿渊,你终结我,还早得很。 第984章 死路生关 第984章 死路生关 交错相峙的刀与光,隐现出林阡的这一笑。乍一看见,还没确定,邵鸿渊心里就是一凉。 这笑容意味着什么邵鸿渊清楚,稳操胜券、信心十足! 怎么可能?明明把握着全局的是他邵鸿渊…… 这一战,可以说是天要亡林阡——就这么巧,傍晚冯府抓了个潜进去偷盗盐粮的小贼,被扔了出来众家丁拳打脚踢,那小贼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瘦弱孩童,当街一起被辱的还有他病重的母亲,恰好杨鞍的两个手下路过看见了,义愤填膺立马上去打抱不平。此举本身无可厚非,换杨宋贤也直接上,甚至林阡自己,在遇见张睿的同时也一样难掩真情。人,在介怀的事情上往往会原形毕露。 然而,却注定乱了大局。 或者,宋军之暴露又可归结成“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因为就算那个环节不暴露,一样还会有另外的纰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迟早要露陷的,只是迟早罢了。 张睿能一眼认出乔装打扮过的林阡,因为张睿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同理,这些杨鞍的手下,也有他们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哪怕这些兄弟都只是当时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不免在旁边嘀咕了几句:“怎觉得这个侠义之士,这么像咱四弟啊?”“四弟他们不是跟着杨二当家的吗?”“不会是杨二当家他们回来了吧?” 冯有南闻讯到场的时候,混战已经结束,却正好在散开的人群里教他听到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打在了冯有南心坎里,冯有南当场悟出,暗叫不好,“难道他们已经来了……”事不宜迟,即刻告知金军。 “他们来了?这么快!”消息传到邵鸿渊耳中时,他既是胆战心惊,亦是大叹侥幸。想不到,林阡来得这么意外,“他竟想先谋这里吗?然而,为何不直接打?” 起先邵鸿渊也没想通,想不通林阡为何弃黄掴不顾、为何视毒烟无物、为何不长驱直入。于是问冯有南,消息可信度几分。冯有南脑筋极好,对邵鸿渊提议说,确定与否,看看三峰上毒源存亡即可。邵鸿渊一想不错,当时就派人向傲徕峰等地探看,而束乾坤则对邵鸿渊分析说:“十有八九是这样,林阡确想打此地。他的策略,是先犯险毁毒、再发兵攻击。” 林阡的全盘计划,是杨鞍手下不慎暴露、经冯有南传给了邵鸿渊,却最终由束乾坤推算确定,这是为何?束乾坤对邵鸿渊解释说:“曾经我与杨宋贤在青州比武,杨宋贤侠义心肠竟舍命相救。他们,理应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弃黄掴不顾、视毒烟无物、不长驱直入,都是想先救人,后起兵。唉,我早该想到。” 是的,凭邵鸿渊的思维,料不到、也不相信林阡等人宁可亲身犯险来灭毒源,但束乾坤因为青州之事而铭记于心,理解杨宋贤他们的为人。束乾坤的这番话语,证实了林阡等人真的已经来了! “他们若真把解毒放在首位,第一目标当是三峰,第二目标必为冯张两府。现下他们出现在冯府侧,几乎已经说明了一切。”邵鸿渊派出去的人,一来一回最快也需一个多时辰,却基本确定再不迟疑,一边等他们回讯,一边就开始着手这请君入瓮。 晚间,手下回禀说那三处毒源果然已被毁灭,而扇子崖以东还有宋匪驻军痕迹,众多真相,帮邵鸿渊跳出此山。林阡等人是真存在,而且他们来了一次,就会有上一次——明显已经不止一次!差一点,就栽在了林阡的计划里。外围宋军,俨然在等内部烟雾一散就打进来,好一个林阡,这么神速的打法,黄掴纥石烈轩辕一概远水救不了近火,冯张庄这里危局一解除,只怕泰安金兵全都要被打懵! 好在,上天提示了邵鸿渊,他该如何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内部毒雾一散,三峰重新放烟。如此,外围宋军,注定是个摆设。”临战,邵鸿渊笑讽。接下来,就是导演出一幕幕好戏,把林阡等人掐住…… 此番林阡等十几高手进入冯张庄,确实计划周详、行事缜密,然而现实却是和茶翁对林阡说的一样,哪怕你机关算尽,都一定会忽略一些人,一些事。前次林杨吴三个人的幸运,未能延续到这一战中。林阡在事变后第一刻也终于想到了,意外出现在傍晚这个断层,这个断层,他事先没算好,后来又失察。 很明显,林阡戌亥前后进入冯张庄、探查盐粮所在以及守卫分布时,其实邵鸿渊就已经备战充足,林阡可谓从起点便输了。福伯、张睿、胡水灵,更是理所当然吸引林阡的局,他们三人,会不同程度、循序渐进地将林阡留下——在这个设定上,邵鸿渊预计林阡是会回张府的,毕竟这些人与林阡恩怨交织。张睿那走狗,早先已将瓢泉往事向邵鸿渊和盘托出,指出张家与林阡恩断义绝、但林阡一心想要挽回亲情。如此,张睿胡水灵,真是吸引林阡最好的诱饵。 不过,邵鸿渊还没来得及施令召集全部兵力,竟就见林阡杨宋贤大怒之下说走就走。那当然,谁能料想一心要挽回亲情的林阡也会因为心魔竟和养母不欢而散?千钧一发,邵鸿渊不能任心血就这么功亏一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留在仓库内的福伯等人,嫁祸给盟军高手们。福伯这些人的命不值一提,却会使林杨等人被迫以罪人的形式留下,更利于今夜形势的继续铺展——不仅金兵来得及渐渐聚合,连不明状况的群众都可以激愤帮手,最巧妙的是,宋军那几个高手,措手不及,定当失误。果然,这一战最令杨宋贤、百里飘云等人后怕的也恰恰是那个被偷袭的一瞬…… 邵鸿渊拉网完毕、及时现身,顺便救了束乾坤一命,而一心将匪首林阡擒获。即便林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从他手里逃脱,也敌不过此刻张府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金军包围,带着个中毒脱力的杨宋贤,林阡他插翅难逃、明显已面临死路。 另一厢,吴越杨鞍也是同样,捷报频传的此刻,束乾坤邵鸿渊都已获悉:冯府内,冯有南等旧日兄弟忽然变脸,杨鞍吴越皆防不胜防,一个被毒粉伤,一个也陷入苦战。冯张两府,就只隔着两条街。两条街上,俱是挤满了要剿匪的金兵,不曾喧嚷,但凝聚的呼吸和战意,都越来越炽热,续着渐渐消隐的鸣镝声,逐步潜入这深巷后院中来,风起云涌之感。 便此时,当邵鸿渊以八成真气汇入刀中一并去败林阡之际,却突然看到林阡嘴角浮现的这一丝笑,心念一动,思绪陡转:不能教林阡有任何转机! 不管林阡是逞能,或是真的有胜念,本能都驱使着邵鸿渊不再怠慢,不遗余力,以十成力击之! 十成力了,绰绰有余…… 叠出的刀气,跋扈地掀开林阡刀锋,亦顺利冲垮林阡内力的防御,随着这轰然巨响的从起到落,泥沙狂涨,落木暴跌,气流翻覆。漫天遍地,唯刀光经久不衰,只看到林阡臂上鲜血直流,那一丝笑却始终不曾淡。 “输了便认,何必勉强!”邵鸿渊情知得胜,刀愈压愈猛,林阡虽不肯屈服,在他眼里,却好似困兽之斗。负隅顽抗从来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最后一道防线突破之时,便是林阡死的时辰,丑时。 僵持的这个瞬间,邵鸿渊已然看清了彼此强弱,笑而噬气:“你不仅战斗输了,仗也输了,外面都是我的兵!” “不错,那是你的兵。”林阡亦笑,眼神一厉,“不过,是残兵。”他眼前,与邵鸿渊的气一起烧到的,恰有漫天的泥沙和落木,明灭,上下,不消停…… 丑时,时间到了,轮到他林阡来判定结局。 邵鸿渊,耍狠可不是靠嘴——喧嚣与纷繁,且尽引刀斩! 邵鸿渊想到过吗,为何林阡这最后一道防线,他可以冲击可以冲垮,却迟迟不可冲破?一直僵持不下?僵持到正好丑时…… 说实在的,看见林阡笑意时他也想到了一个关键,八成真气,那是他对付平邑之战前夕的林阡,当时他也没赢林阡多少。而适才他与林阡激战片刻,谁都没有全力以赴,饶是这样他也体会出来,林阡的内力提升过,比今夏第一次见面深厚…… 到了这决胜关头,邵鸿渊终不再怠慢——林阡的那一笑正是在问他,杀我,你需要几成气?邵鸿渊心中一震,不能用八成小觑了对手,对手是饮恨刀的主人,对真气的量、速和调运,掌控程度比任何人都容易进步的饮恨刀林阡! 邵鸿渊的噬气经是这样的,一旦判定对方比自己弱,就直接烧字诀以覆灭,对方在那一刻拼出的所有真气都化为泡影,被邵鸿渊吞并。反之,则自焚反噬。一般情况下邵鸿渊根本不用迟疑,世间没有几个会比他强。林阡这里他迟疑了一忽,最后决定十成释放。一旦昭示威力,刀法摧枯拉朽。邵鸿渊没有轻敌也不愿意轻敌,十成真气出去了之后他确实感觉到了林阡的吃力,毫不踟蹰,即刻去烧! 这一刻,林阡刀上如漆的血,真有如被炙烤、熔化、烫脱。 却,并非邵鸿渊所烧—— 那一道落木盘旋到邵林拼斗中间,一瞬,先遮了彼此的视线,又现出对方的身影,那时邵鸿渊才看到,林阡眼神中的战念,如火般剧燃……比噬气经更张狂,更白热,更目空一切! 引刀强斩,林阡不曾啰嗦半句,却令邵鸿渊傻了一刻,林阡用实力在问他——几成气?十一成,十二成,你有吗。 没有,那你就输吧! 第985章 付之一炬 第985章 付之一炬 惊天巨变! 邵鸿渊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林阡调动、运转、蓄积、释放的真气,会这样大量,这样强劲,充盈到近乎漫溢,狂放到近乎逆天!霎时,真气弥漫,光影铺展,杀机闪耀,最是那一出招的刀声,振聋发聩,不绝于耳…… 电光火石,林阡之战力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穿过那当中爆裂的落木反压邵鸿渊而去,高屋建瓴之势,恣肆妄为之态,任谁靠近谁都找死,邵鸿渊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节骨眼靠上来,用的真气越多,损失就越惨烈,因为,这个时期的饮恨刀林阡,自己都难估计拥有的内力和能耗的真气。凌大杰和尹若儒,是他们害了邵鸿渊…… 两道刀气一撞,对战双方高下立现,却怎是邵鸿渊他输了!?金兵金将全体瞠目结舌,看着这邵鸿渊身子如断线风筝般斜斜飞出,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口吐鲜血。不止,他右臂还有残火,竟已被烧得衣衫褴褛!噬气经反噬的恶果。 所幸他抽身及时才没有真气全丧内力萎缩,然而众人在侧看着,都忐忑他的右臂到底是连在身体上呢还是已经断了,否则为何要以左手托着挣扎许久都没能爬起来。 束乾坤也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扶,师父他叱咤一世可遇到过如此惨败?如此狼狈! 束乾坤只能暗叹还好,还好林阡此刻出不去、等着林阡的是百人以上的车轮战……不,不对,怎么能说还好?邵鸿渊都败成这样了,等闲金兵无论一起上,还是一个个去,都是送死啊,束乾坤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如果林阡现在要走,众麾下一定让道……但关键在于,林阡他根本不赶时间,饮恨刀候在那里,仿佛就在等车轮战一样…… 看林阡竟然没准备走,到是有些金兵聪明,纷纷把杨宋贤、百里飘云所中剧毒的解药乖乖摆在路边。但束乾坤可以发现,掳走这些的林阡,明明最大的目的不在这里……丑时刚刚过去,鸣镝早已落尽,陡然却传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冯张庄都摇动不止,像是……有什么被连根拔起了。不近不远,火光冲天,难道,难道说竟是这样!? 束乾坤大惊,急转头对亲兵:“去看……本营……去看!”语无伦次,心惊胆战——如果,林阡适才是存心将他们牵制在张府,那么,一旦本营遭到夜袭,此地金兵无法回救!适才无法,待会儿也是,所以,不是林阡出不去,而是他们走不掉!? 然则,宋匪的主力大军不是被拦在了外面吗,如何发动得了突袭?再者,即便宋匪没被后放的烟幕欺骗、就算他们在前面毒烟消失的那一瞬机敏地打进来了,不也要半个多时辰才到达吗,怎么能在丑时才开始就赢了仗?这不可能。束乾坤想到这里,情绪终是平复,心道,纯粹我多心,自己吓自己罢了。 可惜,这个令金人们毕生难忘的冬夜,频传的捷报终于休止,竟转成一种极端的惨烈——身边这个亲兵刚走,那边就来了另一个把败绩送到,那金兵气喘吁吁脸色惨白,话语却如霹雳在众人耳中炸开:“将军,宋匪杀来了!将士们尽了力,快抵不住了!” “什么……”束乾坤大惊失色,不祥的预感尽数应验,却无法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远处终于站起的邵鸿渊,亦是面色巨变难以置信。 据说,突袭正是发生在丑时,本营驻守的金兵原就不如邵鸿渊身边的精锐,也想不到没等回出击的弟兄反而被一群劲敌杀得猝不及防,他们没预料宋匪会在这个时间突袭,防御本身就不足,再加上起先误以为宋匪成百上千,是以即刻就被冲散落花流水。直到后来,才知那是宋匪的首领用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实则总共才五六十人罢了!那群宋匪,行动太快,攻击太猛,石破天惊,神兵天将,金军醒悟又迟,很快大势已去…… 惊慌失措的这个金兵,淡化了火光四起和白刃相接,却突出了那种抱头鼠窜和狼狈不堪,可想而知对此地军心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将军,那些人,那些人已经打到了冯府!”虚弱的几声响箭过去,又一亲兵张惶失措赶到。张府内外,包围的兵将都是你惊我恐,人和人之间都略有稀疏,气氛,因此变得莫测。束乾坤想要稳住他们,却知道士气从邵鸿渊输的那时起,就不行了。 “那是些什么人?!”邵鸿渊喝问之时,威严尚存。 “是一群红袄寨的人,听得出冯府的那伙人都与他们认得。”金兵说。 也听得出,冯府的那伙变节者,轻而易举就被劝降,又倒回了红袄寨。 杨宋贤伏在林阡背上,笑:“原竟有另一手安排。” 林阡递解药给他,也笑了笑:“未想会如此发展!” 耍狠,不止靠刀,还要靠脑子。 这一战,确实林阡的破绽够大。但一场战争,不仅要比谁的破绽小,更该比谁的手笔大。 事实上,冲放烟这一点,邵鸿渊也不是个将才,要真是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谁会先放烟来搅浑自己的地盘。而单从今夜这张府事件看,邵鸿渊的出发点也只是把林阡困住而已。 邵鸿渊的着眼处,仅仅在冯张二府。林阡不然,林阡要的是泰安太平、金军全体消失。 潜进冯张庄的第一刻,林阡就明白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虽然难预测究竟会出什么意外,但他在茶翁的墓前发过誓,要设那种,即便有破绽、有意外,也无法干扰的大局。所以傍晚潜入之时,他的策略便有了改善—— 最关键在于时间。这一战,注定是时间之战。 前次潜入寒烟境,他与宋贤、新屿三人,除了封堵外围毒源以外,便就带着刺探军机的目的。可以想象,毒源封堵、烟雾散开,金人必会有所察觉,这个时间差,人质却还在金人手上,岂容他们狗急跳墙,因此,解毒后不久就一定要发起快攻,毫无疑问。首要任务,当然就是掌握到邵鸿渊的驻军分布——那是当时的念头,当时,三峰上呈现的是强化后的虚寒毒婴,哪想到竟会对烟雾消散没有半点作用,令阡立即悟出内部还存在着烟气更重的第四毒源…… 也便是在得知第四毒源的同时,林阡就觉得此战比想象棘手。先前林阡以为,毒源和宋军在外面、金军在里面,因此才定了相应的策略,而后才了解,反了,毒源和金军在里面、宋军在外面。除此之外,寒烟翠比虚寒毒婴散得更快,竟然还藏在民众的食物中…… 这么一来,金军更容易操控人质和觉察毒变,宋军解毒和起兵的时间差被迂回拉大,销毁毒源的成功性亦降低风险也增许多……诸如此类问题,使得此战难打。这也是邵鸿渊高枕无忧的地方。尤其是第二点,如何把时间抢好是个很大的问题——所以,林阡对杨鞍等人的动用,就是为了抢时间。销毁盐粮,十几人比三人快,烟雾消散能在最短时间内达到。 但即便如此了,时间差仍然存在——毕竟,大军从外入内也是需要时间的,很长一段时间。林阡不是没在心中筹谋过,解毒后不久起兵,可否改为解毒前就起兵?毕竟,毒源已经变了,寒烟翠不致命了……考虑之后却立刻排除:寒烟翠虽不性烈却终究是毒,宋军若是在毒未解的情况下贸然攻入,反而容易战败,千军万马,冒不起这种风险。是以,明争仍然不能比暗战早。 “之后”太慢,对人质有损,“之前”不可行,对兵马有害,胜算最大的只有“同时”,解毒的同时,起兵。 一般人,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把时间控制得那般精准。但林阡是在佛山看到茶翁把点汤、温盏、调膏三位一体、一气呵成,照样胜过了张从正,心中难免震撼!茶翁说过,凡事都要准备充足。但凡事,也都要先有那个决心不是!?林阡需有这个胆魄,敢说自己能同时完成! 第986章 胆魄,手笔,战 第986章 胆魄,手笔,战 所谓“同时”二字,却是两手安排。 庄内盐粮被彻底封堵的同时,祝孟尝驻扎在外的大军攻入,此为一也,林阡交代他的任务很简单,丑时一过立马就杀进来。沿途消耗的这半个时辰,金兵应是刚好被吓得逃出去,在半道上遇到他祝孟尝,讨到实打实的又一顿打,从而惨败给先后与内外的夹攻——林阡的这一策略,是把时间差这个弱点,利用成了绝对的优势。不过,现在出了意外,祝孟尝没打进来,也就罢了。 而当祝孟尝是外合,那些“里应”,才称得上真正的同时起兵,也就是此刻发威的这五六十人,丑时一过就袭得金军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他们,是傍晚林阡入局之时的又一排布,与宋贤、杨鞍等先锋不仅“同时”、并且“同地”存在—— 邵鸿渊的计谋确实妙:外围宋匪等毒烟散尽攻入,那我就再放烟雾迷他们的眼。 林阡却早就对这第三路人马说:大家一起身在此山吧! 速度提高的方式,除了把时间抢好,还有把路程缩短——宋匪,可不仅仅都在外围啊。 林阡早已从大军中抽调精锐,悄然放到内部,而不是几里外!这些精锐,不能算武功高手但是秩序井然。先锋、奇兵,当然各自发挥妙用。 实则,樊井确定了寒烟翠存在于盐粮之后,不仅令林阡看出邵鸿渊奸诈,更令他当时就想到,填补“先解毒后起兵”时间差的方法。如何填补?寒烟翠,毒素虽然也有,却不足以致命,千军万马冒不起险,但可以先令一些精兵良将也潜入,就埋伏在金兵驻军分布边上。他们只需早祝孟尝半个时辰进来即可,时间一到,猛打猛攻,速战速决,亦不会因寒烟而造成太大的伤害。 那种即便有意外也不能干扰的大局,说的正是这“枕戈于敌人卧榻之侧”。还是那句话,想到不难,但要有胆。当然,那时林阡的计划里,这路精锐的作用只是给金军“扰乱”,让金军在惶恐不安的时候便宜祝孟尝;再多的作用就是给泰安县的人质们一份照应……一如林阡对宋贤说的,事先也没想到这支奇兵,对大局的作用不是协助、反而成为了支配。 邵鸿渊推算对了林阡是要先解完毒再打仗还暗叹侥幸,但推算对了又有什么用,他推算对的是上一个林阡!后来的林阡,思路却换做一边解毒一边打。丑时,正是林阡一早就和这批精兵约好的时间,亦是战前樊井就给林阡掐准的庄内烟雾散尽之时,所以林阡会对宋贤等人说,丑时之前一定要毁毒完毕,那不是商量,那是命令。 邵鸿渊也许会问:五六十人,安能打乱我营地千人? 林阡的过往战史就告诉他:当然能,兵不在多,而在精。 邵鸿渊低估了林阡对他驻军分布了解的详细程度。邵鸿渊还沉浸在他的阴谋得逞里,却忘了,他的寒烟翠只是烟幕,在一些敢拼的人眼里不足为惧。邵鸿渊也想不到,这些精兵良将,是红袄寨的另一当家郝定所领,骁勇善战如郝定,早先就在鲁中连番胜仗。夜袭金军很难?扰乱敌方很难?红袄寨寨众从孩提时代,就一直在跟金军游击作战。 邵鸿渊,谋略不够缜密,思维慢了一拍,根本不是林阡对手,比轩辕九烨也差远了。而林阡,虽没算到邵鸿渊的一系列举措,却是以对付轩辕九烨的手法去对付他的!焉能不赢!? 虽说任何人事不可能齐美,但邵鸿渊如何想到,林阡竟抓住了他所有破绽,以及战机! 而在真正临敌之时,因己方露陷而造成的危机,林阡又是如何对待的? 原先林阡的设想,是内部毒源解除、金人无防之同时郝定偷袭、他和宋贤等人解毒后随刻赴战、祝孟尝也当即从外攻入冯张庄,内外合攻,三线一体……然而却意外丛生:毒源解除原是金人在钓鱼,祝孟尝也被烟雾挡着没能进来,丑时后才该交锋于沙场的邵鸿渊,子时三刻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张府里……好,你们将计就计,我也将错就错,就让我林阡之饮恨刀,为郝定的战胜写上第一笔! 邵鸿渊掐住了他设想中的最强力量祝孟尝,他一不做二不休他继续变!他就让郝定赢得最大、祝孟尝来不了了也无妨——邵鸿渊要把他吞在这里,料不到是他吃死了邵鸿渊吧?他从子时三刻就在拖,一直拖到丑时一刻,赢了战,也没走,他一个人,就拖住了过百精锐,庄内的精兵和本营的那些,才是真的首尾不能相顾!如果不是他这么拖,跟郝定打起来的本营金兵,不至于得不到增援、不至于会输得那么惨。他对这一战的胜负就是这么隔空操控的:不能让郝定变强,那就让金兵变弱,所以身负“扰乱”任务的郝定,最终不但可以“扰乱”更还超额完成“打败”! 林阡,随机应变至此。谁都知道他阴沟里翻船了,谁能想他翻船了竟还能再翻回来? “那怎么不先去打金人,反跑到这儿来找我的茬!”事变之前,张睿曾咄咄逼人地问林阡。答案很简单,要最先封堵盐粮。束乾坤等人也推算说,林阡必会封堵盐粮,目的有二,一是为了以绝后患,二则是信号传递的方式。前者,他们推算正确,林阡不容许丑时以后寒烟翠还存在于庄内,后者,他们却错了——林阡从没想过烟雾消除是什么“信号传递的方式”。 即便邵鸿渊没有重新燃毒,这一战的联络方式,视觉也从始至终都被林阡排除在外,因为,不掌握在己方的东西,向来靠不住。林阡对外围祝孟尝大军留下的战机始终只有“丑时”,跟烟雾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封堵盐粮,封堵恐慌罢了!恐慌,不止冯张庄的百姓,还有整片泰安的军民,封堵盐粮的重要性根本在这里,给泰安的军民一份安心,给外围的大军扫清视野,给山东的金军士气打击,仅此而已。真正的关键不在烟雾、只在时间,邵鸿渊对不对林阡请君入瓮,郝定都是按着“丑时”直接打的!现在,被虚寒毒婴障目的只有外围祝孟尝大军,冯张庄内部烟气较轻,绝佳的战场,留给郝定、吴越他们一起收拾! 邵鸿渊全力堵截区区几个人,岂料林阡对准的是冯张庄内一切金军及其老巢!边角几个人的变动,改变得了细节,颠覆得了全局? 这一战,最关键的人物,终于不是林阡。 每一战,最可怕的人物,却由始至终是他…… “还愣着干什么!等死么?!”邵鸿渊怒吼,左手将刀重拾,眼中一抹凶狠的杀意。输赢恰恰不是强者说了算,而是弱的那一方认了才行,轮到自己的时候,才明白,低头认输,那很难。 “打!你们是劲旅!”束乾坤体力终于恢复,一边搀扶着师父一边提剑,“燕云之地花帽军,个个能征善战,你们是当中凤毛麟角,会败给一群杀疯了的土匪?!” “将军说得对!”“他们,加起来不过六十个!”“当然打!”当然打,难道任人宰割? 宋匪六十高手,金军却数量过百,何况,对方只不过是来得突然而已,论武力,未必有他们高。他们,是花帽军的精锐,都是身经百战,勇武过人,功绩显赫。看清了这一点,适才被林阡唬住、拖住的他们,不允许再犯第二次错。 谁见征人轻易言败。士气在落,在跌,却一定还有。逆境下,更能看出一群人的气性。 杨宋贤站在林阡身边,闻见束乾坤等人言行不免也动容,曾惜过束乾坤的剑,曾奇过束乾坤对美女的偏见,曾笑过束乾坤战术的二流,也曾叹过束乾坤对任务的忠诚,今夜,才看见束乾坤不屈不挠的另一面。黄掴把这里交托给邵鸿渊和他,未必是错的,他值得。 却可惜,终究敌我分明,各为其主。宋贤叹了一声,潺丝剑重握在手:“既然要打,便同杨宋贤打罢!”束乾坤亦凝视着他,宝剑出鞘不曾留情。 宋贤之潺丝剑,复存战意,气势凌人。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惺惺相惜的情愫,真正携手共进并肩作战的有几个,有几回?虽然有憾,无怨无悔。 主将既战,杀气骤燃,面对着从天而降的郝定等人,张府金兵们再无懦弱,敌人来了,应就是!当下,数百人混战在一起,无关胜负,没有阵型,全都无路可退,个个命悬一线。 郝定等人打到这里难免稍事疲惫,不可能再像传说中那么厉害,他们也感觉到这群金兵果真比适才偷袭的精良得多、拼命得多,久而久之,当然不占优势。杨宋贤与束乾坤也都只在平时战力的一半不到,勉强维持平手。林阡对邵鸿渊,亦是杀人一万自损三千…… 眼看双方平分秋色,金军有了一线生机—— 却仅仅只是生机。他们的营寨都已经被烧没,大部队都已经逃了出去。败仗在前,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就算这些是精锐,都太晚才进入状况。 于是,唯能鏖战以博生机…… 腊月初一,冯张庄之战,战事正酣。 热火奔腾,映得满城皆红,热风呼啸,染得满山皆燥,热魂绽放,烧得满世皆血。 不管是平原或山川或郊野或街巷,都是战地首选,只要绚丽了、流畅了、惊险了、刺激了,都是战时属性,最后横七的,竖八的,惨酷的,肃杀的,都是战后风景。 奈何这里终究是街巷,如何存活在冲杀的边缘?即便闭门不出充耳不闻,也无法辩驳,战争对民间而言,永远是最伤的浩劫。 第987章 黄掴出手 第987章 黄掴出手 腊月初,惊闻邵鸿渊束乾坤兵败如山倒、泰山境内毒烟亦消除殆尽,全体金军果不其然都被打懵,包括黄掴本人在内。这是他们难得的机会以为可以牵住日渐猖狂的红袄寨,哪想到优势会这么短暂!而红袄寨在收敛消沉了数日之后,再不用因为亲人的沦陷投鼠忌器,跌到谷底的士气终于反弹——士气这东西,向来此消彼长。 几天前黄掴和徐辕交涉之时,字字句句将他压在下风,更已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撤军,兵戎相见。结果徐辕执意不撤,徐辕脸上的谦和之色现在黄掴回忆起来根本就不是两难,而是一种因为有林阡做后盾而相信的波澜不惊。红袄寨诸多据点的岌岌可危之状,也不是在黄掴面前挣扎,而是在保护林阡打冯张庄! 同是这腊月之初,黄掴为履行“再不撤军,兵戎相见”,也在月观峰及摩天岭的多处据点打压了石珪、彭义斌等人数场,虽也拿下了一些地盘、更因为泰安县的盐粮恐慌而借机收了好几个私盐盐场……却不得不说,得不偿失。 话说回来,若不是为了给大金谋利、谋福祉,当初黄掴也不可能答应邵鸿渊的毒烟计策,他哪里不知道那会折了民心?!然而大局为重,唯能厚颜推罪给红袄寨,希冀战祸能尽快消弭、冯张庄那些人亦能死得其所……没想到的是,林阡只调集了郝定杨鞍等区区几十个人,竟不顾人质也不管泰安其余十几路金军,而先深入冯张庄那毒烟境并一举破局……“真是千虑一失。”北望济南府千家万户,黄掴心中怅惘,不免轻叹一声。 “一如当初他在穆陵关那样,分毫不受人质威胁。其实,示强是他的一贯打法。”轩辕九烨继他之后也入了这月观亭内,看北麓巨石,宛然天阙。 “我以为,即便林阡不会为亲人担忧,但至少杨鞍和他手底下的人会。结果,唉……错看了杨鞍,还以为他会极力反对。原也是林阡的一条狗么。”黄掴难免因失策而遗憾。 “所以我们夺回失地没有可行,目前反而束缚。同样的计策,不能用两次。”轩辕九烨黯然点头,谁都知,金兵重新落回了劣势。 “但无论如何,还没结束不是吗。”见轩辕九烨意冷,黄掴不免收起适才的消极,面露一笑,傲然如昨,“九烨,相信我,那个击败你们的人,我一定能够赢过。只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验证心中所想罢了。” 轩辕知他另有想法,本也没话再和他讲,索性专心看起景象来,那落日余晖太美,令他不自禁喜爱,于是即兴弄笛,沉浸不问世事,一曲毕了,夕阳越来越残,天际如血如火。 “青冥,转眼换了丹霄。”笛落时,轩辕说。黄掴从沉思中回神,听到这话一愣,虽然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合在一起却没理解,蹙眉,回看这个白衣男人,他似是没在跟自己说。 “不早了,九烨,回去吧。”于是黄掴说。 “再看片刻。”轩辕淡淡回应一句。 黄掴更愣了,循着他视线看,自是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摇头苦笑:“这条毒蛇,有时真是不可捉摸。”再不问他,负手出了月观亭,先行往山下去了。 冷月如钩,万家灯火。 一路上,黄掴忆及此战,仍是思绪万千。 几乎在败军回归的第一刻,邵鸿渊就已被他治罪,但罪名却不是败战,而是失察,失察“泰安有研毒者,不慎泄露寒烟,殃及无辜百姓”。冠冕堂皇。 其实,早先黄掴更希望的是事成之后,冯张庄被寒毒灭绝,这段历史也一起消失,现在,俨然还没有消失,不仅事情没有成,冯张庄也被林阡拿下了……虽事与愿违,但这些掩盖,却仍然要做,不得不做,做了有用。 因为,并没有几个民众是真的知情,知情的多是帮凶,不会敢开口,反而会帮忙掩盖。也因为,冯张庄与冯张庄之外的人眼里的这场战役,必须是少数服从多数——只要外面的人知道,这是研毒者的错,就行。 “邵将军,对不住了。”人前将邵鸿渊归罪,人后他去探望,相信邵鸿渊懂这就是丢卒保帅,当时他看见邵鸿渊脸上,明明写满了淡漠,束乾坤后来对他说,师父并不注重官职,黄掴将军无须介怀。但黄掴至今都不懂,那时候的邵鸿渊,为何正眼都不肯看他? 回到驻军不久,便又将束乾坤叫到跟前来,问他冯张庄之役的来龙去脉,他们回来之后,他还没有详细地问明白。作为统帅,他一定要形成全局观。 束乾坤告诉黄掴,此战曾有转机,当下,就将杨鞍手下暴露、冯有南禀明邵鸿渊、邵鸿渊张网设伏尽皆铺叙了一番,黄掴的副将们听到后,多是扼腕,大为可惜。 “是真的可惜。明明只差一点点,胜负就是倒逆的。”束乾坤说。 副将们纷纷附和,说是啊是啊,曾经天意站在他们那边。唯有黄掴清楚,这只是一个小意外罢了,谈不上什么转机,更别说是天意。却不忍打击束乾坤,是以笑着抚慰说:“宋军暴露迟,你们傍晚才知道、才准备,已经做得极好了。” “原来是里面有人打草惊蛇?我还只道是外面的驻军露了马脚呢。”这时,某个副将嘟囔了一句。 “不是。”束乾坤解释说,“是杨鞍的两个手下罢了,不是祝孟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黄掴心念一动,其后,所有的声音都在耳中消弭了一般,回荡着这独独一段对话,不知道他们后来谈了什么,却清楚,他心里的那个想法,不用去验证了,完全可以推进!天意,这才是天意,自始至终站在他们这边的天意…… “束将军,就是祝孟尝暴露了行踪,被你们发现。”黄掴站起身来,如是说。 束乾坤一怔,未及会意,黄掴已在他座位旁俯身,按住他肩膀,一字一句低声:“这些,且慢慢流传到宋营去。”“慢慢”二字,咬得最重。 战后冯张庄,人迹复苏,百废待兴。 “看看,看看,这些就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盐粮啊,能吃吗?冒烟啊!当时怎么不冒烟?哈,当时整个泰安都是烟,你人身上都冒着烟呐!” 是谁在街头嚣张?祝孟尝祝将军是也,此刻正拖着密集堆积的一小撮盐粮,一本正经地教育着不明状况的民众们,理直气壮,头头是道。 林阡路过了,摇头笑笑,却也听任。恐慌的封堵,当然还要假以时日。这种夸大其词的解释,也是要得的。 尤其最近这段时期——樊井说,寒烟翠大多分布于盐粮中,目前基本都已被深埋,少部分却以每隔两天摄入一次的方式寄存在民众的身上,因是活人的关系,不可能采取封堵。所幸他们都中毒不深也没有持续摄入,随着毒素排泄身上烟气也殆尽,但樊井出于谨慎,说还待隔离观察几天。 这几天很重要,暂时与外界隔离的他们,本身已经饱受迫害,万万不可以就这么垮了。 “祝将军这一战也居功至伟啊,我听说金军本营的那些兵马,被郝定偷袭了慌慌张张地逃出去,不想刚逃到扇子崖外就又被祝将军他们一顿打。”吴越在林阡身边,如是说。 那晚,祝孟尝虽然被邵鸿渊骗了过去、没有完成林阡交代的“内外夹击”,但最后仍然变相地内外夹击了——只不过不是在半道上给金兵迎头痛击,而是在扇子崖东面发现金兵逃出来了就赶紧打。倒像是守株待兔、坐收渔利、以逸待劳了。更好笑的是,当时祝孟尝因为烟幕的事情进不来主战场正生气呢,所以战力是平常的两三倍之多…… 那些跟精锐们失去联系的等闲金兵,上千军马,全都做了摆设。先因郝定猝不及防,军心始乱,再因林阡群龙无首,军心无轴,最后,又因祝孟尝雪上加霜,没军心了……被郝定冲乱,被林阡拆散,被祝孟尝收拾趴下。等闲士兵太早惨败,亦使得还在庄内的劲锐无力回天——其实邵鸿渊的将计就计,不过是迫着林阡把主战场换了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反而成全了林阡,使他这一仗更加好打:丑时一过,战役根本就已经结束了,围着张府的精锐,注定已都是“残兵”…… 虽说那一系列过程,和林阡的设想相去甚远,却始终符合了他的初衷——就要这结果! “祝将军和他的麾下,平日倒还看不出来厉害,上阵了就是一群狼。勇不可挡!”吴越仍在称赞,祝孟尝明明竖起耳朵在听,却装作没听到、暗爽。 “他那哪能算功劳,驻军被邵鸿渊发现,若鞍哥不暴露,也是他打草惊蛇了。”林阡虽是嘲笑,语气中却饱含喜爱。 “主公!”祝孟尝听到林阡损他,眼泪汪汪跑过来。 “却是歪打正着、帮我把邵鸿渊的视线吸引到了‘烟雾’上,令他设错了局,想错了计。祝孟尝,你也算将功补过了。”林阡笑起来。 “哈哈!这还差不多!”祝孟尝大笑三声,“也幸好出了那么多意外,邵鸿渊才把更多的寒毒都暴露给了我们啊!也算因祸得福不是!三峰上重燃的毒,好像就是介于虚寒毒婴和寒烟翠之间的,飘云、杨二当家和宋贤中的,也一个跟一个不一样。邵鸿渊一下就多卖给了我们四种毒啊!亏死他!” 林阡吴越皆笑。 第988章 山东兄弟 第988章 山东兄弟 “对了,鞍哥怎样了?”笑毕,林阡关切问吴越。当晚飘云、宋贤都是皮肉伤,杨鞍却是眼睛沾了毒粉。 “不太好。”吴越痛苦地攥紧了拳,脸上是罕见的愤怒,“是为劝降冯张庄的那些叛徒,鞍哥一直当他们兄弟看……可是,不值得!他们一个个见风使舵,比济南府那些还没良心。那晚若非郝定一鼓作气打过来,他们怎可能顺势倒回我们?现下回来,也是假的。” “是啊是啊,别看现在一个个对郝当家巴结奉承的样子,要是郝当家输了仗,只怕又是一副嘴脸!”祝孟尝哼了一声,言辞中对那些变节者极尽鄙夷。 林阡叹了一声,点头,那些差点跟冯有南混的败类,都算不上叫“投机者”,玷污了那个词。一贯坚定抗金的杨鞍本应瞧不起他们。然而,终究他们都是冯张庄内的兄弟,能拉回头就尽量拉回——兄弟二字,杨鞍看得绝不比林阡轻。 说了几句,祝孟尝又去跟民众们普及知识去了,吴林亦离开此地去探望伤员。还未走到目的地,就听到那里阵阵欢笑,真教人怀疑走错了地方。 原是有人在讲当夜江星衍的糗事。张府里,飘云为救他挨了一刀后,星衍一路背着飘云走一路都在跟他说话求他别死,飘云因中毒有些困乏,故而在某一句的中途闭了眼,星衍大惊之下以为他死了,又是割脉给他喝血,又是运送真气给他,就差没人工呼吸了。听到这里他们都是哈哈大笑,飘云则噙泪叹道:“还不知道竟发生过这些。” 宋贤说:“这糗事,你们盟王也有过的,知道不?”也讲了好几段类似的,林阡于是一直在外面驻足听,听到魔门寒潭里他给宋贤脱衣取暖,没想到宋贤还能记得这么清晰,不禁又感动又高兴。 “胜南?”众人声落,听到门外有叹,杨鞍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主公来了!”樊井的人赶忙给他开门。 “新屿也来了吧?”杨鞍又问。 “唉?我都没出声……”吴越疑道。 “步声,步声。”杨鞍笑着解释,“才瞎了几天,听觉就这样灵了。” “鞍哥。”林阡赶紧握住他手,痛心看着他被包扎的眼,“一定会复明。相信樊大夫,只是时间的问题。” “唉,其实这伤也是该受的。”杨鞍忽然敛了笑,“胜南,你竟不怪我。” 林阡一怔:“什么?” “若非我失察,也不会陷众兄弟于险境,所有的兄弟都……唉,我难辞其咎。”杨鞍发自真心。 “鞍哥,不止是你,我也一样失察。”林阡说。突发的意外,并不是他当时在场就一定可以杜绝,但若是能掌握,或还能引起警觉,未必去自投罗网,冲这一点,他的失误比杨鞍更大。 “是啊,大家都未在意……打抱不平的事我也当时就得知了,可我一贯喜欢多心的一个人,不也没当回事?”吴越叹道,宋贤亦说,“那些打抱不平我干惯了,上次来也差点犯,不也没暴露吗?只能说,这次是注定的倒霉,鞍哥别太自责。” “正是,正是。”众兄弟齐说。 杨鞍听他们这么说,这才不那么愧疚。林阡想起祝孟尝适才说的盟军因祸得福,便将它引用了一番,果然有效,终见到杨鞍恢复了笑容——不过,才恢复,就被樊井召唤走了…… 归咎的话题过去之后,这里气氛才又活跃,大伙儿伤势都好差不多了,只不过心还有些余悸。说起当夜张府那最令人后怕的一幕,无一不道是福伯等人之死。 实则,邵鸿渊的杀人嫁祸,不仅当时就把宋贤、飘云、星衍都打进了阴沟里,更厉害的是他差点造成了盟军未入泰安就先失去民心!当然了,也许邵鸿渊不会想到攻心这一层,他却是在不经意间就达到了……而今虽说真相大白,但多少还是带点成王败寇的侥幸。福伯几人,亦可悲枉送了性命。 最令人后怕的一幕,却又岂止当时?对于林阡来说,应是他的刀架在张睿脖子里,以及胡水灵拔剑对准他后背那一瞬间吧…… 想到这里,手还微微发颤,后背隐隐发寒。 冯张庄之役落幕后的这几天,林阡曾屡屡下定决心登门谢罪,胡水灵张睿却次次闭门回绝、拒而不见。也许当夜已经是一刀两断一了百了,也许在他们眼中林阡确实已不值得相见。 盟军这里,当然是为林阡愤愤不平,说,主公幼年失踪、与饮恨刀分离数载,还不是她的缘故?怎现在还这样颠倒是非?!还这般架子大,主公恳求也不肯见? 杨宋贤也心里难过,说,真没想到胡阿姨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不明是非。 杨鞍更是气愤不已,张睿那种向金人点头哈腰的奸商,有什么好谢罪的?早该绝交了!你娘她显然是近墨者黑,眼里早就没什么是非! 是非,是非,都提到了“是非”。 但胡水灵多年不出泰安,她的是非从哪里来,根本都是道听途说,不排除她是被张睿所激。张睿的看法,由始至终也偏激——张睿不算歹毒,顶多是庸人一个罢了。 林阡知道,不代表诵经念佛的人就真的能静下心来,胡水灵心里的仇恨这么多年就没有淡化过。然而,林阡更希望,当夜胡水灵是有苦衷的,尽管这个可能已经很难成立了。当夜邵鸿渊对他们的利用,不纯粹是邵鸿渊的摆布,更多是他们的真心流露。 然而,胡水灵张睿曾和邵鸿渊同一阵线拖住盟军这个戏码,林阡不希望盟军获知,只藏在自己心里——盐粮之事张睿已经很惹民众质疑,若再添上这一真相,只怕张睿证据确凿、定要被归为汉奸清算……事实上,冯张两家知不知情、多少人知情,真要追究起来牵连太广。大局初定,民众们还待安抚,乡绅们自要从宽,盟军示以态度,给他们喘息之机和改过自新的机会。赏罚必须分明,冯张一视同仁,是以亲情与道义之间的平衡,林阡亦极尽所能在维持。 可惜,当冯家的人看清形势唯唯诺诺了,张家的他们,仍是一副不低头不合作的模样。林阡心中不无忧虑。 说来不巧,自己从来口拙,以前遇到不能说服的人或事,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伶牙俐齿的吟儿,而今,注定连吟儿都当不了说客,吟儿是导火,是张睿眼中的水性杨花,更是胡水灵口中的贱人;而曾经,遇到这样的琐事他第一个能问的谋士,也早在穆陵之战后就已被自己斩杀…… “主公。” “怎样了?可有范母音讯?” “还不曾有。属下还在尽力找。”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同一个答复,林阡心知,只怕是已然凶多吉少。除了范遇的母亲之外,钱爽的母亲也一样毫无音讯。她们,都已不在旧时村庄。 “爽哥,你要是在天有灵,就让我有机会把你的话,全都带给你老娘啊!”林阡恨恨地说。 在这段特殊的隔离期内,为了冯张庄的安定和重生,林阡一直对之寸步不离,最东都没有出过扇子崖,因此,对于外界的战事全都是远程操纵、隔空指点。 不错,冯张庄之役不是落幕,恰恰只是起始,从腊月初一到今天才不过六日,难以想象泰山全境大大小小发生过了多少场战事,可谓日日夜夜一直在打没有消停,你抢我,我夺你,说不清到底是谁的失地谁又在收复失地。 轩辕九烨,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凌大杰,尹若儒,徒禅勇…… 徐辕,柳五津,刘二祖,国安用,石珪,李思温…… 抽离了冯张庄之役的邵鸿渊、束乾坤以及吴越、杨宋贤、祝孟尝,这六日的主力阵容,其实金比宋强,又其实,黄掴徐辕交涉时期就是这样,可惜黄掴没有觉察到,林阡冒着最大的风险,把他最强的兵力全用来打了冯张庄。当时被毒烟绑手绑脚的,到底是被谈判的徐辕,还是主动谈判的黄掴…… 终于冯张庄逆转,而今,盟军士气占优,红袄寨大盛。金宋双方兵将,分布于泰安各部,武功虽有参差,打仗却无上下。六日来,战事若有一百场,胜绩宋金七三分。 却看这些战地的名称,摩天岭、调军岭、飞龙涧、壶天阁、横岭……壮丽山河,处处刀剑枪戈。 只恨老天不长眼,于风月处起烽烟。 第989章 思兮彼方 第989章 思兮彼方 胜战后盟军一直不曾回箭杆峪,吟儿盼得着实心急,三天两头派人去问,冯张庄却始终处于隔离。好不容易林阡跟她说初七应该会解封吧,真到了初七这天却又传来消息:樊井说不行,还要等一天。 “唉,确该是樊大夫说了算,且再等候一天吧。”徐辕见吟儿等不及,赶紧压制她。 “哼,樊井樊井,改不掉的一言九鼎。”吟儿的郁闷挂在脸上,给人家的绰号应运而生。 “……”徐辕无语。他当然不知道典故,寒潭时期,吟儿总觉得樊井是“天骄派来的人”,这一点,徐辕真冤…… 翌日,冯张庄总算得以进出,吟儿她一听没封锁了,立刻着人去请示林阡,这下我可以进来了吧?急不可耐。 林阡回答说:不可以。言简意赅。 吟儿收到回讯,大失所望:什么! 送信的离开之后,她站在院子里,别提有多沮丧,怔怔竟失了神。直等看到茵子她们在不远采雪时专心致志的样子,才不自禁又来了劲。 时间真是最好的心药,这么些日子过去,茵子总算有些恢复,不再抱着水赤练在屋子里发呆,而是想通了,肯出来见人,肯主动说话,更肯钻研寒药,茵子还懂事地说,这样的茵子爷爷才最想见到……茶翁泉下有知,理应感到欣慰。 一旁,闻因和妙真都在帮茵子的忙。闻因那假小子,高挑清瘦又干净,远远看真像茵子的哥哥。而妙真往闻因身畔一站,跟她就像一对璧人似的,小姐妹感情真不是一般的好。吟儿忽然想起那个喜欢妙真的路成,心想路成的竞争力竟还比不上闻因一个女孩子,失败啊!改天定要给他走个后门,亲自跟杨鞍说说才行……想到这里,斗志满满,故笑出来,可是片刻之后,忆起林阡不在身边,就仍然是苦不堪言。 “唉……”吟儿视线从她们移开,心道林阡既不准许她动身,那就一定不能动身了,虽然服帖,倒也愁苦,兀自冥想:“他不准我进去的话,那可怎么见面才好呢?” 笨,不准你进去,我出来不行么。林阡来到这雪景里,闻因妙真即刻就看见了他,他微笑对她们示意先不告诉她。 “冯张庄,显然还要过个几天才安定,他事情多,半刻都离不开那里的……否则,真不是个合格的主公。”吟儿继续自言自语,两个拳头相互捶着。林阡一愣,哦,原来吟儿很缜密的,只不过把这个可能性排除罢了。 那他现在,可真是辜负她的信任了,林阡忍不住笑意,连日来的烦闷亦一扫而空,听着她絮叨都很舒服。 “可是,他不可能不想我啊,再见不到,他怎么熬……”吟儿又抓狂。林阡先是瞠目结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么自信还不知羞!吟儿啊吟儿,哪像个怀孕九个月的女人。 她闻声转过头来,大窘:“呀……你,你怎么来了?!” “奉命前来,将主母接到主公身边,以慰他的相思之苦。”林阡笑说。 “嗯?”她面红,上前几步,“为何要派你来接?” “冯张庄曾是毒烟境,该是去过的人带路。”他细细打量着她,语气里满是爱惜,“更何况泰山到处都是乱子,虽然两地相隔不远,亦不能出半点闪失。” 她这才听懂,他不是不准她去,而是不准她随意去;他确实日理万机,仍然会留出时间来照应她……吟儿自是感动,却撅起嘴问:“那他为何不亲自来接?” “因为有些话,好像不该被他听到,哈哈。”他笑着嘲弄她适才自恋。 “那些话,可不准告诉他!”她涨红了脸,低下头痴痴地笑,“只准告诉他,我很挂念他……也很心疼他……”握上他左手,掳起那衣袖,总是见到刀伤剑创,好像从来都不曾愈合过,吟儿敛了笑,叹了一声,“饮恨刀林阡,不是你是谁。” “刀里的那些战力,在投奔和归顺之前,必然先是攻击。所以这些伤都是历练,都没什么。”他解释这伤口,示意她不必担心。 “嗯,我知道的。听得那晚你打败了邵鸿渊,我便猜到是内力又到达了一个境界。”她点头,微笑,“不过就像茶翁说的那样,任何境界,到达了还不够,还必须翻越过去。受伤吃苦,都是在所难免。” “对了,茵子她?”他听得茶翁,不免想起茵子来,事隔数日,不知她情绪可有平稳。 “在慢慢地接受事实,茵子她,很努力。”吟儿转头看茵子,面露一丝悯柔,“我原怪茶翁对她残忍,为将命改却顾不得她,可换个方式想,茶翁好歹是在一个无悔的情况下去的,他自认为给了茵子一个最好的印象,甚至榜样……唉,可能是世事古难全吧,要完成一些就必然会失去另一些。” 林阡心念一动:“吟儿。” “嗯?”她视线仍在茵子身上。 “我去收拾行装,你且先到马车上等。”他暂时不想与她说张府内的恩断义绝。碍于他是主公,这些天传到箭杆峪的消息应都只是冯张庄大捷。 “不必收拾啦。我都收拾好了!随时出发!可不能让娘亲等得急了!”吟儿欢喜地笑,不刻就把茵子唤了过来、行装也果然已经备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这句“可不能让娘亲等得急了”,却偏巧击中林阡的心。 “吟儿。不是为了娘亲。”他俯首看她,却难以启齿,“来接吟儿,只是因为我很想。”吟儿一怔。茵子听到这句,不知怎的竟噗哧一笑,这么多日子来茵子是第一次笑,但明显状态是越来越好了。 “怎么了?娘亲她……没有谅解?”吟儿不及去为茵子高兴,愣是听出了林阡这句的话外音,“这一战打赢了不是吗?去解了局、救了人,不就正好可以释了前嫌?” 林阡摇头:“发生了很多意外。” 路上,他将张府事变扼要告知了吟儿,却当然没有提到她的名节受损,茵子在旁边也不能描述得多暴力,是以情节跳脱生硬,吟儿听得一知半解,虽觉林阡走火入魔那段很突兀,却更加在意胡水灵的不通情理,“唉,我越来越不懂,你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胡水灵是个怎样的人,其实在瓢泉她和云烟分析过,云烟说,这是个对林阡的一生都极度影响的女人,林阡的为人处世、价值观与原则都是来自于她,云烟对胡水灵有八分敬重,两分好奇。当时吟儿却受云蓝的见解影响,觉得胡水灵颠倒是非、仇恨熏心,很可能一心把林阡当复仇工具……直到这多年之后,见林阡始终不肯放弃挽回亲情,吟儿才想,可能云蓝师父分析错了、云烟姐姐才是对的,胡水灵要是一无是处,不会这么值得林阡敬重。也许胡水灵在起初是把林阡当复仇工具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理应放下了,也一定和林阡之间产生了真正的亲情,毕竟你看着一个孩子从小长到大,你再怎样坚硬的心都应该会随着他的哭笑而融化…… 更多道理,更多排解,吟儿都是在自己即将为人母的时候才悟出来,吟儿觉得胡水灵的宽容很有希望,特别是这场寒烟之战,虽然荼毒无辜生灵,却极利于林阡和解……而今,却听林阡都说不确定,她一时也不知哪种是真的胡水灵了。 思考时,已绕过了扇子崖一带,吟儿察觉出道路的迂回,心知除了她有孕需要平坦以外,林阡显然已禁止这段时间等闲之辈随意靠近三大毒源。在这个问题上,林阡是这样的人,胡水灵毋庸置疑也是——但辛弃疾事件,他们存在分歧并不奇怪。就像魔门时期的林阡和天骄,也曾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人的执念,有时只是一念之差,却是天堂地狱之别。那么胡水灵,到底会有着怎样的念? “我娘,是一个怎样的人……”林阡蹙眉,难免心忧。他承认,那晚有一个瞬间他心灰意冷。 “唔……可是,不管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孩子都一定是好的……爷爷说,娘从不曾抱过茵子。可是,是因为手上沾满了毒,才不能抱,不是因为不喜欢。”茵子噙泪说,其实她一直在听。吟儿一愣,即刻去看茵子,她知茵子情绪始有复原、心境不能再被带差。 林阡却心中一震,他看得出,如茵子这般聪黠懂事,比内向如顾小玭走出阴霾的能力强得多——这个善良的孩子,其实是在开解他啊。虽然凭她的年纪,不可能了解成人的世界,但小孩子口中简单的道理,不都是人性的根本所在吗。不管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孩子都一定是好的…… 然而,吟儿呢?又该如何?胡水灵对吟儿那般仇视,若有交集,难堪设想,每当思及此处,纵是林阡,亦心乱如麻。 “我虽仍存念是我误解,却希望吟儿暂不与她亲近。”林阡不得不对吟儿要求,其实当夜的那个瞬间,胡水灵的表情令林阡看到了田若冶,仇恨会使一个人迷失,报不了仇的怨念更容易使人疯狂。胡水灵就是寒烟翠,吟儿就是他的千军万马,根本冒不起失去的险。 “嗯,与你亲近的人,我才亲近。”吟儿转头,答应时,握住他手。胡水灵是他的母亲还是仇人,由他判定,她再决定是当说客还是宿敌。 第990章 寒天暖意 第990章 寒天暖意 到达冯张庄已是午后。吟儿初次来到阡的家乡,自然别有一番心情,是以休憩到申时待他有了闲暇,便拉他一并在泰安的大街小巷转悠。这个傻子,只怕为了战事,还没怎么旧地重游过。偶尔他会停在个墙角怅惘,似不确定这里曾经是不是留过什么印迹,转过头去,好像又有哪些建筑拆除了翻新过……那种陌生感,再小都强烈。 真可惜,已经很难在街巷里发掘出那个小小的身影了。那时候的胜南,注定属于胡水灵一个人,现在的林阡,自己都已记不太清。 途经张府时,却看门口有小批民众聚集,林阡初还以为是兴师问罪,心中一惊便要上前,忽见情境和睦,这才醒悟过来:“腊八。”今天,刚好是腊八,印象里,每年此时,剥削惯了的张睿都会慈悲为怀地分发米粥,其实应该也是受了胡水灵的影响,在认识她之前他绝对不会这么干。那些粥,本也就全是胡水灵做的……可惜因盐粮之事张府名誉受损,今年领粥的百姓明显不如往年多。 “腊八……”吟儿心里一震,忽忆去年今日,白碌街头同样一幕场景,他曾说过,陇陕的腊八粥,和山东的不一样……吟儿顿生怜惜之意,一盟之主能如何,号令天下能如何,与战抽离,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竟无一人肯对他施舍亲情。玉紫烟、林陌都如此,注定只能给一点点而且还忽远忽近,想不到张睿胡水灵这里也照样触礁…… 不知夫妻俩是站得太久了,还是这么巧前面的正好发完,正好有一个空缺令门口的张睿看见了他俩,竟是倏忽面色就变得铁青,低声向家丁耳语了几句,即刻就收了门口的米粥走人,随着砰一声府门重重关上,林阡和张家就这么被隔在两端,紧接着张睿扔来一句“这些粥,宁可倒了给狗吃!”说实话林阡心里早就有这个准备,然而正自惆怅的吟儿,完全没有料到会遭到这么无礼的对待,先是瞠目结舌,立马怒意横生:“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吟儿,没关系。”林阡脸上仅有一丝浅淡的忧愁,她心一疼,素日看着他指点江山淡定自若,却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还看他若无其事。这个时候,他是长辈眼中不孝的孩子,或说残忍一点,是恩人面前的背信弃义,张睿的言行举止告诉吟儿,他们绝不原谅,绝不妥协,绝不和解,所以他对林阡可以这样的谩骂和侮辱。 “哼,确实要省着点,你张家多的是狗!”吟儿断人口舌的口舌,岂容林阡没脸。 “下辈子,再当张家的狗吧。”林阡却是苦笑一声。 “噫,那蒙蒙岂不是小狗了。”她蹙眉,低声耳语。林阡未曾如往常一般爽朗大笑,反而若有所失没有回应。 “嗯……你等等。”她心更软,转过身去,走到个刚领完粥的老妪面前,软磨硬泡、花钱利诱,最终换来了一碗。 “吟儿。”他缓过神时上前,发现这家伙动作真不是一般快,手段也不是一般厉害。 “先别全喝完,我要研究的。研究完了,亲自给你做。”她一笑,“以后天天夜夜都可以吃,想吃就吃!” “吟儿待我真好。”寒冬腊月,他心里总是添了一丝暖意,点了点头,“可是,我答应送你和蒙蒙的礼物,却还没有做好……”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啊,那是个什么礼物?遮遮掩掩的,又不肯拿出来,还很难完成的样子?”吟儿好奇不已。 林阡淡笑,仍然不肯透露。她的软硬兼施、威逼色诱,在他这里就都吃不开咯…… 原是怕她太累想立刻带她回去的,那丫头却意犹未尽,说再过几天只怕运动不了了,不如今天把该去的地方都去完,于是把粥放回驿站又再出来。“还有什么该去的地方?”林阡不解地问。 “八岁以前,你住的地方。我想知道。”她兴致勃勃地说,他霎时就想起那个更加模糊的村落印象,脱口而出:“天外村……” “嗯,带着蒙蒙一起,去你们旧年住的老屋子里看看、坐坐,如果还在的话。”她说。 “少拿蒙蒙作借口,是你自己想去。”他摇头苦笑,“就这么好奇我幼年的斑斑劣迹!” “是啊,只怕蒙蒙生出来之后,又跟他爹一个德性,得趁早掌握好了,免得到时候头大。”吟儿笑。 “可是,确定现在去吗?”他蹙眉,姑娘,你过不了几天都快生的人了,就不好安稳些别乱跑。 “去。”她意念坚决。 位于西溪谷口的天外村,离冯张庄并不算远,美貌仙风,历史悠久,几乎每处好景,都藏一处传说,吟儿这才知道,杨宋贤的“玉面小白龙”之称不是原创,而是偷了这里赫赫有名的“白龙池”,自汉唐以来至宋,历代帝王均派重臣到这里投金龙、玉简,焚香祈雨。还有个号称“香油湾”的小水湾,里面常年飘浮着一层层油花,其典故与“到乡翻似烂柯人”异曲同工,难怪林阡老像个大文豪似的叹人生如梦了,敢情自幼都受这熏陶呢。 回到旧时村庄,万幸此地保全,屋舍田园,犹在眼前。 夕阳西斜,布景若虚,推开篱栏,林阡脚步却有些沉,这里与张家大院,注定两个感觉,两段故事,两种印象。寄人篱下之前,分明相依为命…… 八岁那年,胡水灵随张睿离开之后,这里不曾拆除、不曾转卖,一直得以保存,自是因张睿的影响力大,自也因胡水灵本身念旧——胡水灵说,“离得近,可常回来看看。” 家徒四壁,屋漏遭雨,张睿曾提议将之作一番修葺,胡水灵却摇头说不必了,“我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永不忘怀。”于是过了多年,到林阡参军之前,这里都是原封不动。 一晃,又过了多年。这里仍然未变,却明显,已很久无人来过。林阡心念一动,为什么这个用来铭记的地方,娘却再也不曾来过?她是在告诉他,未释怀,心死矣?!这段流浪和苦难,她何尝不是希望他记得,希望他铭刻在心里时刻记得报仇?他既忘了,她当然心死了。 一步步走近回忆,扶起那陈旧的纺车,推开那破陋的屋门,触到那斑驳的泥墙……一时之间,喉咙竟涩得生疼。 离开泰安的最后一面,庆元二年的仲夏夜,他穿着她做的衣,由她目送走上征程……四岁那年,他就会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语言、汉字、金文,都是她教他。 五岁那年,他刚开始练武,就已频繁斗殴,跟村东头的纨绔打,跟大地痞小流氓都打。从来都是别人挑起,从来也都是他被打败,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家常便饭……他们找他,没有别的原因——记事起他就知道他是“奸细后人”。那时的他没有朋友,宋贤才四岁当然还不曾出现,只有新屿打抱不平救过他……但纵然后来结拜兄弟,他都不希望新屿和宋贤靠他太近,因为五岁起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千夫所指,他不希望任何他珍惜的人受他牵连。 奸细后人,一个理由,就能被一群人围着踢,争着欺,轮着揍——但一个巴掌拍不响,打得激烈是因为他还手,他没有一次服输过。 还手的原因很简单,“不准骂我爹!我爹是好人!”明知道每次都是同一个结局,他都不肯向他们服软,为什么不肯服软?难道你打了命运就可以改变?是越不能改变自己,才越想去改变别人吧,要改变别人、当然要打! 七岁那年他懂事了,他渐渐学会不还手,不还手不一定是懦夫。是她对他说,改变别人的方法不是打,是颠覆别人所处的整个世界。如何颠覆?与其一触即发,不如十年磨一剑——剑法基础,忍辱负重,做人道理,都是她教他。 但很快他却又一次还手了,地头蛇的宝贝儿子冯有南,被他打到了卧床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那天的夕阳和今天一样炫红,她把他从冯家拾回来,勒令他跪在屋门口,按着家法狠狠地抽,一边打她一边怒喝,你这小子,还打不打了?!他奄奄一息却还倔强地说,娘我不后悔。晕过去,再醒来,只看到她抱着自己,泪都快流尽了。 可惜不久他却后悔了,因为这件事,不幸惹来了冯铁户,于是有了那一段至死不忘的记忆——辱骂与争执之际,冯铁户失手将胡水灵推到了墙角上……就是现在,林阡手指碰触的地方,血迹是不是早已经干了,为什么觉得那里还留着浅红。那时他真怕娘亲会死,冯铁户看见她死了登时被吓跑了,同样被冯铁户打到遍体鳞伤的他,哭喊着爬到胡水灵身边去,只见胡水灵笑着转头看他,说……说了什么?是那句,“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那句,林阡闯荡江湖的一贯原则…… 于是,他真的担负起了这份刺杀辛弃疾的使命,义无反顾,全心全意,为了娘额头上的那道伤疤,一定要颠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观!纵使那时的他根本不理解,刺杀辛弃疾和颠覆是非观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既然娘说要杀,杀了那人就可以! 为何记忆却拼接不起来,何时开始变的,泰安的山道,江西的瓢泉,川蜀的烽烟?胡水灵纠结的姓名,是林阡、凤箫吟、辛弃疾? 变了,确实是他变了,江西瓢泉,是他背离初衷,娘额上的伤疤,败给了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是他对辛弃疾的承诺,也是走上全新旅程的宣言—— 但他,其实一路都在颠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观啊,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一路相陪的也换做了吟儿。吟儿脸上的那道伤疤,成为他打川北、打陇陕的最强动力。然而,他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竟却是这般不容。 第991章 无处归乡 第991章 无处归乡 见林阡触景伤怀,吟儿不忍扰他,便独自将屋子到处都看了。单从外观上打量,已觉这地方简陋、粗糙、恶劣萧条,入内查探后才知更糟:几乎没什么家当,真正是一贫如洗,残旧的几张桌椅本身就像拼起来的,它们胡乱摆在一起居然能凑出一个家来……可想阡幼年有多潦倒,教吟儿怎能不心酸。 虽然有宋贤新屿相伴,虽然和邻村如唐进刘二祖也投缘,但离开了偶尔的童真,背对着那些志同道合的人们,阡分明有着相当苦难的另一面,生活所迫要偷鸡摸狗,身世所逼要打架斗殴…… “胜南,想必是各种际遇的滋味都尝过,所以才每种身份都能冒充,什么规模的仗都能打。”吟儿想。幸而她不能想象到更加准确,若知林阡是被从小打到大的,又不知该是怎样一副心情了。 从“厅堂”、“厨房”、胡水灵的寝室再转到阡的,总共就没多少步的路,它们全部都挤在一起。吟儿看到那所谓的厨房就不忍推入,倒吸一口凉气久久不能释怀——从眼前这狭小而凌乱不堪的构造,如何能推测不出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落魄境况!而,阡的寝室位置最偏,虽比胡水灵的要宽大些,却除了一张很破的床板就什么都没有了,一目了然,反而显得空空荡荡,单薄又凄凉,一进来就教吟儿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 忽见后门不远、墙角处有一排不深不浅的印子,有长有圆不知是什么重物留下的,吟儿一愣立即去看:“这是什么……哎呀!”话声未落,便叫了出来。 “怎么了?”林阡从回忆中惊醒,原还在厅堂之内,即刻就转入此间。 吟儿脸色蜡黄,掩腹坐在床尾。 “莫不是要生了?”林阡紧张地问。 “没有,只是有点疼罢了。”吟儿虽然负痛,眼睛还盯着那些印子看,“那是什么?” 林阡循着她视线:“那是从前放兵器架的地方……”一凛:不对劲…… 当即上前去看。那些印迹,应是兵器弃置在这里太久、压了太长时间才会留下的,存在并不稀奇,但关键在于——那兵器架怎么不在原地了?究竟是何时、由何人移了出去?从印痕深浅上仔细分析,应还是最近发生的事,甚至就是几日之前!林阡心念一动,再去察看后门,确实有开过的迹象,原是如此…… 整间屋子好像都很久没人来过了,却有人毫不留情、直截了当地闯入了这一处,独独一处、他之所住;整个家没有其它东西被动过,但偏偏有关于他的物全都遗失——这唯一与他相关的物!……是张睿干的?但胡水灵不授意张睿会做?或许胡水灵当时也来了吧。不走前面,是回避过去,从后门闯,是断绝后路,她心灰意冷,她不肯转圜,所以竟将有关于他的一切全都扔弃?! 那一刻林阡僵在原地,只觉四肢都麻木,却不能让吟儿觉察,强颜一笑,转身看她:“很小的时候,娘就教我武功基础,什么兵器都学过,什么兵器都能练。” “娘亲教你?娘亲以前,武功很厉害的吗?”吟儿奇问。 “是啊……她年轻的时候是一方侠女,可惜不幸遇到了意外、内功尽失……”林阡忆时略带怅惘,“但纵然没了内功,总还有些武学的底子,她仍会带弓去打猎,猎物从不比村里的男人少……” “听起来,真是个女中豪杰啊。”吟儿眼睛一亮。 “不过,我四岁那年,她开始生病,几年的时间,身体越来越差,后来,就是连一点体力都没有了。”林阡说时,不免又想起冯铁户之事,不经意间拳已攥紧。 “是这样……”吟儿的眸子暗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从高峰落到低谷,难免情绪开始起伏不定,对胜南的脾气差、教训严、要求高,都是情有可原的……” “吟儿。”他心一震,“你是为了我娘才来这里?” “嘿嘿,被你看出来了。”她狡黠一笑,“我是在想,现在不是不能去亲近娘亲吗,但可以去探寻她的过去啊,总不至于对她一无所知。”叹了口气:“可惜这里物事不多,好似没有多少收获。” “吟儿根本不是出于好奇要探寻什么斑斑劣迹……意念如此坚决,是想掌握我娘的一切,好有充足的依据去说服她。”他这才完全理解,痛心地看着她,“是想帮我们和解,所以,这个样子了还要到处跑!” “嗯……”她见他脸色变差,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吟儿……莫不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要极尽所能将事情全都完成?”那一刻他语声低沉,目中明明泛红。他实在难掩恐惧,却怎能不恐惧?从前每次吟儿要离开他的时候,都怕他孤单一个人,所以想给他找邪后、想把玉泽留下来,这一次,难保不是为了他,又想引导胡水灵原谅。 “不。我答应过你,不是。”她眼中划过一丝清澈,她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叹,她终是又害他担心了……抚上他脸庞,说出她意图:“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如果有机会,就不要放过。不要让人生留有遗憾。” “什么?”他伏在榻旁伤魂,听不懂她的话。 吟儿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和我爹已经不能相认了,不希望胜南和娘亲也这样。” 林阡抬起头来,内心震撼,无以言喻。她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不希望他也有亲不能认……是这个原因,如此纯粹。 吟儿敛了惆怅,微笑续对他讲:“哪怕只有一点转圜,也应做好充足的准备——现在就是在做准备,可能要做很久的。” 林阡听到这里,才彻底明白了吟儿的用意,不禁叹息一声,他的吟儿,这么多年了,尽管经历的磨难打击不计其数,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心性,每个时刻,每种处境,一直没有变过的喜欢笑,这样的一个人,在他林阡的人生中真的绝无仅有,也实在难能可贵——他林阡,绝对不能失去。 “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岁,剑法却已经冠绝武林。危险总是她来挡,战斗都是第一个上,伤病也是她一个人扛,我没见过这么令我欣赏的女人,常常在不经意间给我欢乐、惊喜和痛快……让我这样的人,都期待明天了。”他深深看着她,是命令,亦是请求,“后面的故事,一定不一样。我比从前更盼望。” 凝睇良久,她点头笑:“我答应过你的,要活很久,要陪你走到最后,还要看着蒙蒙娶妻纳妾呢。” “咳……不是娶妻纳妾,是娶妻生子……”他无语。适才一番真心,俨然令他动情,怎被这丫头一岔,令他忍不住要笑。 “岂止这一个孩子。二十年后,不仅要看着小林阡主宰魔门,还要送小吟儿嫁到福建。”她正色对他讲,面中俱是坚定。他脸色倏展,握她的手更加紧了。 “回去吧,不早了。”她笑着说,起身,“明天以后,我就好好歇着,哪里都不去了。”举起袖子里的几本书,“就当是娘亲送我解闷的。” “哈哈,不愧是神偷,才这么会儿功夫,东西都拿齐了。”他笑而调侃,心情自是大好。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这几本书都撕过,撕过不少页。有一本,都快被撕光啦!”吟儿说。 “那是娘教我的排忧之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把这件事写在纸上,烧了它。烧了,是它在这个世上消失的最好证明,从此这事情就人间蒸发了,不必再想。”林阡回忆说。 “怪不得了,撕书的坏品原来是从这里来的。”吟儿笑。 谁料,后来的他,排忧之术却不在于此,而在于吟儿之笑。 第992章 昨日堪留 第992章 昨日堪留 离开老屋后,阡吟沿着村边田地又走了一段,晚风清寒,甚是舒坦,心境自然渐渐放宽。那时夕阳西下,村中人反而多些,大抵都是劳作归来的农民。越冬季节,他们还辛苦到这个时间,全因特殊时期,泰安刚遭过毒烟侵害。 这些过路的民众原还有说有聊,经过阡吟身边却收敛不少,应是见林阡身负双刀所致。却也不乏有人觉他面熟的,刚想探寻,他已过去——当然面熟,这村子总共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他母子俩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们不是接济过他,就是被他光顾过…… “钱伯母?!”林阡原想就这么一路陪吟儿回去、不引起任何枝节,却就在这擦肩而过之时,意外发现身旁经行的这个老妇,竟是他找寻了许久的钱爽之母,又惊又喜,立即喊住了她。那老妇却是一震,只往回囫囵看他一眼,当即色变、挣脱逃开,肩上的担子都撂了下来。 “钱伯母,认不出我来了么?”他一笑,无甚用力便将她止停,她脸上微微颤动,神色自紧张变成疑惑再到惊讶,终因他笑容里的亲和而不再恐惧,纳闷了半晌,认出了他来:“啊!胜……胜南,是你?!” 林阡点头,吟儿蹙眉站在他俩身边,不解她为何带着这般多惊讶、还花了这么久才认出了他——胜南明明应该是很好认的,搁人堆里吟儿都能一眼找出他。 “孩子!怎是,怎是这样,生了这许多的白发?”钱母眼含热泪,疼惜地看着阡。 吟儿一怔而醒悟,原是这样,这样的胜南,她不是认不出,而是不接受……是啊,从风七芜回到凤箫吟的那一瞬,明明自己也不能接受,林阡年纪轻轻就白发三千。 “我派人寻了伯母良久,一直都没有音讯,唯恐邻村遭了兵燹、伯母您身受其害。”林阡却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重逢——伯母原是搬到了这天外村来!” “是啊,早些日子金兵就和你们打起来了,打得过你们便罢,打不过、急起来,便有可能拿咱们这些家眷出气。唉,阿爽他一直跟着你,地位高得很,万一我被他们抓住了,岂不是会给他节外生枝。”钱母慈祥地笑着,回应林阡语气里的不解——她为何不待在邻村、却搬到这里?只是为了不连累钱爽而已!吟儿听得这话,心里就是一颤,紧握住手中胡水灵的书策:难道是这样?! “你媳妇啊?哎哟,看样子,是快要生了啊。”钱母正巧将视线投向吟儿,眯着眼睛笑对林阡,“阿爽那小子,还没把我孙女儿抱来山东让我看,娶的媳妇,说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哈哈。” 吟儿一怔,回看林阡,她知他为何忽然沉默。钱母的话里透露出她并不曾获悉钱爽战死,这些天来,林阡一面在寻找着她,一面却是在承担着为钱爽转达遗言的重责,情何以堪……然而,钱爽的死讯,再难以启齿,也必须出口,由他亲自说。 “伯母,爽哥他,今年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林阡俯首,正视着这个母亲的眼,明显感觉到她的表情渐次变暗。 “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那时她眼神空洞,嘴唇翕动着,只是在单纯复述他的话。 “爽哥临终前对我说,打回泰安以后,转达伯母,他不孝。”林阡半字未添,转述给她,她凝神听着,终于,干涸的脸上淌出两行泪来:“阿爽他……是个好孩子……这不孝,不孝得好啊。”垂下头,语声沙哑,语调却高,无不是伤心过度,哽噎不能自控。 晚归的人群正在离散,痛彻肺腑的钱母,只懂得跟着人最多的方向走,阡吟于是便只能伴随。安慰的话,理应在她情绪恢复后再讲,现下这粉碎的边缘,唯能不打扰她、任她发泄——但必须保证她想得开。 一路过去,钱母都在落泪,仿佛阡吟两人并不存在,而只活在钱爽之死这唯一一个事件里。偶尔她才恢复意识,问林阡莒县之变的一些细节,问题也大多很短,断断续续,微微弱弱。令吟儿出乎意料的是,钱母不曾问钱爽是被谁杀,因何而死,或许那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又或许儿子为了什么她理解得很、不需要问。她问的,就只有“可痛苦么?”“还念叨着什么事情”…… 恰在这沉重、悲恸与感伤环绕的氛围下,忽从斜路传来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姐,是你么,回来了?”紧接着门开了,篱笆那边的院落里,意外地出现另一个老妇,拄着拐杖,年纪比钱母要轻些,却好像行动不便,下个台阶都颤颤巍巍。 “阿芳。”钱母眼睛哭得红肿,前一刻还在沉痛,这时看到她来,即刻将情绪都收拾了,抹干了眼泪上前去扶。见此情景,吟儿只瞧出她们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再无其它,而林阡,却当时就怔住了——那名唤阿芳的女人,是谁?不正是范遇的母亲吗?! “范伯母,怎会也在这里?”林阡问,印象中她们虽然认得,但不至于这般亲近,亲近到相依为命。 吟儿觉察出这是范遇的母亲,心一颤:这真是造化弄人,范遇明明是直接害死钱爽的凶手! “是……胜南回来了?!遇儿呢,他,可有回来?!”范母惊喜之下,一把上前攥住林阡的手,钱母亦带着一丝期冀,急她所急。 “范伯母怎生……受了伤?”林阡惊觉她双目失明、身体也极度衰弱,关心所致,故而答非所问。 钱母对林阡解释说:“前阵子金兵来扫荡村子,阿芳是为了救我,才被他们毒坏了……眼睛瞧不见,有时候意识也迷迷糊糊的。”说话间,钱母的伤怀和悲恸,换作感激和遗憾。 想必,正是那一番扫荡,令范母的鞋落到了金人手里,也是那一番扫荡,提醒了范母和钱母迁徙、不能连累范遇钱爽…… “应是寒毒所伤,性命暂无大碍。我会尽快将最好的军医带来,给范伯母医治。”林阡给范母探了脉象,钱母喜道:“那便再好不过!” 范母却意不在此,仍然急切追问:“胜南,遇儿呢,可曾回来了?” 吟儿原先积了一肚子的话,最想对钱母说,害死钱爽的人是范遇,而今,听说范母为了钱母受伤、见她双目失明身体虚耗、后半生恐怕都需活在伤病里,却能有钱母在侧陪伴、照应,吟儿不由得心中悲悯,想这未尝不是因果报应,也未尝不是仇恨的另一种释怀……世间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自感悟,忽听林阡答:“范遇他,和爽哥一起,今年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吟儿一愣,怎么? “遇儿他?!死了……”范母的表情瞬时也凝固,却无法流泪,呆滞了半晌,松开林阡的手,转过身去,与钱母紧紧相握,“阿爽也不在了……大姐?!”“是……也不在了……”钱母那时才重新流泪。 眼看着范母和钱母抱头痛哭,吟儿叹了一声,看朝林阡,默然。这种歪曲事实,这种谎言欺瞒,她懂是为什么,林阡口中说的莒县之战,或许死去的是良知高于邪恶的那个范遇吧。林阡仍然履行着穆陵关前他对范遇的诺言,“至少在她心里,你还是个英雄。”善待范母,不将她宣扬为一个罪将的家眷人人喊打,而是说了这样的一句,说范遇也是牺牲的……吟儿在心服口服的同时,不由得打心底里更爱身边这个男人。 “我曾想带爽哥和范遇一并打回泰安,却不慎将他们都失在了莒县。爽哥忠肝义胆,范遇足智多谋,终都是为我所负。”林阡语带沉重。 “不,胜南,遇儿他,是宁可这样的,我知道,他宁可这样的……”范母摇头,哀道,撕心裂肺,身体起伏不定,险些就要昏厥,她反应比钱母要大得多——但对儿子的理解,天下母亲都该一样。 吟儿亦有动容,其实,平邑之战范遇出卖他们之前、围着篝火谈明天理想的时候,她能听得出来,范遇的最大心愿,根本是随着林阡平定天下、尔后哪怕归隐田园都无妨。奈何,人生的旅途,存在着太多的岔路。 “从今以后,由我代爽哥范遇,孝敬两位老人,令两位能颐养天年。他们在九泉之下,亦能够得到安息。”林阡与钱母一起将范母扶进屋中躺下,诚挚对她们说。目前山东之战尚未结束,但他保证,钱母范母自此再无危险,战后亦能安享余生。 “胜南,这些都是其次……让孩子们安息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那些害死他们的恶鬼,全都赶出咱泰安去。”钱母泣道。 吟儿闻言,微微一惊,钱夫人悲愤之下,语中仍有钱爽之豪气。而范夫人舍己救人,不也是丈夫之举?山东红袄寨的这些女人,纵然只负着一点点武功,都有这样的胸襟气度,吟儿不禁又想起胡水灵来——抚养着钱爽、范遇长大的女人,都是一个比一个的不平凡,而胡水灵那样的女中豪杰,教导着林阡长大成人,她,能只看表面?! 说实话,在钱母说不能拖累钱爽、必须自我保护的时候,吟儿就想过,胡水灵不认林阡的原因会否在此?划清界限、恩断义绝,那不过是做给金人看的!因此,整个冯张庄之役从头到尾,邵鸿渊明明握住了胡水灵却傻到没有拼尽全力来拿她威胁林阡——那不是邵鸿渊太傻,而是胡水灵太精——没错她是林阡的养母不假,她却和林阡一刀两断了;她原可以帮金人令林阡投鼠忌器,她却那么巧妙地置身事外了…… 这理由,当然成立,这理由,令吟儿想到时眼前一亮,深知母子和解燃起了希望。 但不对劲啊,如果说那时候胡水灵不认林阡是为了不拖累林阡,她现在还是拒绝见面,又是何种原因?别忘了现在林阡是胜利者、张睿却还恶意辱骂嘲讽!? 说到底,胡水灵和林阡的关系,与钱母钱爽、范母范遇都不一样。这不是纯粹的母子,这建立在复仇之上。谁对不起谁?她虽养育了林阡十多年名义上有恩,但她是处心积虑去掉包的,若不是她的干系,林阡那十多年将生活在短刀谷里、林楚江的爱护与栽培之下。又是谁更理亏?林阡确实背弃了她所赋予的使命,但这份使命原就是她强加在他身上…… 拒绝见面,是因她耿耿于怀,还是她理屈词穷?这两个原因,是两大极端,她要么就站在制高点,要么就占据最弱势,这两个可能,都符合现状,这两种情况下,她抑或彻底无转圜,抑或极可能原谅。 恩怨反复交织。一切只看,胡水灵对林阡是利用多还是情感多。前者符合云蓝的分析,后者则是云烟的理解。 吟儿只知道,既然五五分,那就有希望。 第993章 乱战迭起 第993章 乱战迭起 夜幕降临,阡吟刚回冯张庄,战报便接踵而至。原是今日傍晚,轩辕九烨、束乾坤之兵进犯飞龙涧据点,数次袭击,无论轮番或联手,俱被徐辕打退,僵持到适才,仆散安贞军又有增援,战事愈发猛烈,看来黄掴是集中力量要拿彼处,其实也与林阡料想相符。既来之,则战之,林阡半刻都不曾耽误,立即就策马领军去了。 传达战况的人是柳闻因,她还有个任务,便是将杨妙真也护送到冯张庄、与兄长杨鞍相见。名义如此,实则吟儿也看得出,徐辕派她俩到冯张庄来的目的,和林阡接吟儿与茵子到冯张庄一样:避险而已。 是啊,林阡将她接到冯张庄来,哪里是他很想她诸如此类的理由?分明因为他料到了最近泰安会到处烽火,他不得不将吟儿最先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冯张庄,反而成了这个“最安全的地方”。 正是在腊八当日,林阡除了与吟儿重聚、受张睿冷言、重回天外村等琐事之外,更还不动声色地着手了又三起战役:其一,令郝定率军奔赴横岭据点,帮刘二祖抗击纥石烈桓端,其二,调柳五津前去调军岭区域,协同国安用、裴渊两路人马,制衡他们的对手徒禅勇、解涛,其三,遣吴越北上摩天岭驻军,替代柳五津助阵李思温、石珪,攻打凌大杰、尹若儒,以夺尽此处地盘! 一触即发的除此三大外围之战,自还有金宋主力的阵线推拉,是以月观峰和箭杆峪,注定为金宋争斗的最主要战场。黄掴、轩辕九烨、仆散安贞,对阵林阡、徐辕、杨宋贤,金宋双方,各自战力之核心。 先前六日的兵戈,虽也壮烈,虽也拉锯,宋金胜战七三分,说到底它们还只是练手,只是让刘二祖、国安用那些红袄寨当家找出自己的最佳状态并习惯。现在开始林阡才放开了打,无非是等宋军士气回升到原位,等吴越、杨宋贤、郝定这些强将恢复元气,黄掴此时来犯,只是碰巧招惹——腊八,就在今夜一声令下,顷刻之间战役迭起。所有攻防,如闪电般迅疾流遍泰安全局,各大地盘,从出击到白热都仿佛只消一瞬,又其实早就在林阡胸中酝酿、手上安排、脚下扩张!新一度的泰安大乱,林阡连那三分胜算都不可能给黄掴了,除非黄掴有新战术,否则,就只能等着完颜永琏来救他。 “原来,已经打很久了。”吟儿仔细听,听得见,远方的呐喊,与战鼓声,越来越响。那些声音,瞬即被光阴融化,沦陷在一望无际的余晖里,同时、同节奏地、起伏、翻滚、激荡。抬眼看,齐鲁的山色开始分层,有棱有角地淡浓相隔。 接下来的每个傍晚,都是同样,那咆哮后喑哑的风,那沸腾后萧条的血,那嚣张后残缺的景…… 转眼腊月就到中旬。 不负林阡所托,数次强攻过后,吴越将凌大杰、尹若儒彻底驱逐出了摩天岭;调军岭处,金宋战力持平,早先有过疲弱趋势的国安用大军业已安定;横岭当地,郝定更是一鼓作气势如虎,超出林阡预计竟打赢了纥石烈桓端一仗!外围捷报频传,核心亦节节胜利:继邵鸿渊束乾坤在冯张庄败给林阡之后,那个决心亲自出马与林阡正面交锋的黄掴,依然未能力挽狂澜,在飞龙涧、御帐坪等地连失七战,五度冲突后,月观峰亦岌岌可危。 左右前后都受敌,进退维谷的金军,近似被宋匪圈在泰山中间打,金兵落了颓势,形势于他们而言,叫“一落千丈”,对宋军来讲,却是“水到渠成”——冯张庄之变确实给金人争了一口气,也使得先前战绩悬殊的金宋双方终于得以公平较量,可惜金人没想到,那不是分水岭,而是再小不过的阻碍。毒烟笼罩之初,金宋确实一度战力相当,然而这半个月的作战过程,恰如田忌赛马一般,林阡用吴越、杨宋贤、郝定、祝孟尝这么多强将去压邵鸿渊一个,先发制人,出奇制胜,哪怕只是小胜,结果都是一场战事的结果直接影响了下一战,以战“累”战,越胜越大!由始至终,排军布阵、调兵遣将,全赖双方主帅对彼此战力的掌握估测,林阡黄掴之斗,谁赢,自有他赢的理由。 这近十天内,林阡无论大战小战,结束后都是立刻就回冯张庄看吟儿,因此她每次都能得到第一手战报。而林阡不在身边之时,吟儿则履行了诺言,不曾肆意走动,免得他多担份心。几个月前林阡就说希望她在济南待产,当时她执拗要来,一是担心他的安危,二则希冀见到他与胡水灵和解,寒烟散尽之时,目的便只剩下后者。换做往常,她必极尽所能去接近、去游说胡水灵,然而现在,她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好小牛犊——没几天就要生了,还是忍着点吧。 不过闲暇时候,她还是没忘记搜集蛛丝马迹、推测胡水灵的为人,从传说,从书策,从种种事件上……书,吟儿从天外村带回来的那几本书,吟儿的本意是想通过它们来推测出一个云烟分析的胡水灵,却可惜,适得其反—— 吟儿仔细看过这几本书,大抵都是些唐诗宋词之类,但都缺页少张如阡所言被胡水灵烧了,其中有一本还特别薄,基本都被撕光……问题却正是出在这一本上,独独剩下的那几页,都是《游子吟》《静夜思》《十五》《除夜作》……细细一品,就可以品出不对劲来,全都是刻意的,刻意地灌输着母爱,刻意地强调着乡情!阡不是个风雅之人,但阡从四岁就会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是为何?!胡水灵栽培林阡的第一刻,不是传武功,而是要他深刻地了解到,这世上谁最重要。 吟儿并不想忖度得这般龌龊,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夜深人静的时候,吟儿反复回味着兵器架被扔的事件,尽管阡当时没有在她面前流露,但她何尝不知道,阡在那一刻受到的打击,远胜过张府面前的言辞羞辱——因为那是胡水灵授意。 毋庸置疑胡水灵收养林阡的出发点是要报仇,恩情与亲缘都终结在了六年前的江西瓢泉,但,若真是不能报仇了、心灰意冷了,她早几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非要这时候才扔?也许可以解释成,早几年她还留存一丝念想,那夜张府重逢之后才完全希望破灭——然而,她若真想扔掉林阡的东西眼不见为净,她为何不将兵器架移走之后的泥痕也清理,那才是绝对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不是吗,她不可能看不见那些印痕,要抹去那些痕迹也不是那么难,为什么要留下,留也留的那么刻意? 完全可以有另一种解读方式——胡水灵预料到林阡迟早要来旧地重游,所以她让张睿扔了一切他的东西。“扔”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要存心留下痕迹让他知道:那不是人间蒸发的,那是我胡水灵最近扔弃的。好让林阡受到触动,让他心中煎熬、烦扰,让他彻底断了转圜的念头——林阡想转圜是吗?好啊,除非他答应帮她杀人! 胡水灵,原是这样的决绝,又是这样的……机关算尽。 但,就因为这些“刻意”和“存心”,才令吟儿在痛心的同时,明白胡水灵根本就在意着林阡。什么是欲盖弥彰,这就是。哪个人会对自己不想多说半句的人用尽心机?她若真的无情,才不会刻意做什么给林阡看、让林阡知道。她是在不让步的前提下等候林阡低头才转圜吧?所以,不管胡水灵是好是坏,希望都不再是五成了。将近九成! 这些吟儿都能推测出的内情,林阡却不能掌握到,显然因他理亏心虚,他关心则乱,他诸事繁杂……但没关系,他有吟儿。 胡水灵用不着他担心,他只需赢金军就行。 纵使这些金军,都是她父亲的麾下。 第994章 金军转机 第994章 金军转机 同是这腊月十八日,月观峰以北、摩天岭西南,夹缝生存的几千金兵,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点将台旁,有练武场,南,是月观峰依旧浩然,却可惜唯能远观;眺望东南,龙泉峰云深缥缈,松涛声好似战鼓从远古传来;北看济南府,万家灯火未曾见,因是阴天傍晚,反而有一副黑云压城景象。 轩辕九烨记得,上次揽泰山景象,还是在月观亭内了,而今那一带已是宋匪天下,金军却退避这不知何处;龙泉峰传来的松涛声,盛世中或可当做是战鼓欣赏,放入此战完全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能听得!济南府,近在咫尺的千家万户,这里的金兵却不能再退后去靠近他们,退后哪怕一步,泰安的黑云都能压毁了济南——但,若不退,就要挡,还能怎么挡? 金军颓势,一目了然,半个月来围绕着他们的字眼除了“沦丧”“大败”“溃逃”之外,唯一值得欣慰的只有“持衡”“拉锯”“胶着”,次数还越来越少。泰安境内的大半地盘,都已被红袄寨匪军掠夺,而今金军主力等同于被套在中间打,若不拼命逃,怕死伤更惨。然而,一旦认输退出,则山东战局一锤定音—— 结束了,泰安本就是林阡的最终目标,他赢了。济南府?就作为河北的敲门砖吧。 将近两年来,泰安都是金军在山东最优势的战场,那时黄掴死死地圈着杨鞍、石珪打,现在还有几人记得?年初徐辕、杨宋贤到达之时,红袄寨还一盘散沙,现在还有几人相信?林阡没有立即打泰安,而先打沂蒙、潍州、青州,现在,还有几人不解其意? 当沂蒙、潍州、青州早已尽落林阡掌控,泰安外围早就被林阡扫完、耗光。而唯一没有遭遇兵燹的济南府,官军亦全被调遣打完了大崮山之战折损严重、根本无法与养精蓄锐多时的孙邦佐等势力抗衡,看似金方的最后希望,实则济南也宋比金强。金兵即使从泰安退出去,甚至还没有地方撤!只能,散…… 现在才知道,战争,不是看某一时、某一座城池的得失,看准大局、深谋远虑的才最杰出。现在才知道,沂蒙、潍州、青州,那些都是林阡的前戏,那些也都是金军的后路。现在才知道,自从黄掴对杨鞍的铁桶封锁被吴越冲破,其实就已经决定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幕;而那个意料之外的人物郝定,竟能将纥石烈桓端这种战神都打败,更是给金军的处境雪上加霜——可是,几个月前还和时青、夏全纠缠在沂蒙的吴越,和仆散留家、完颜讹论纠缠在鲁中的郝定,何以一个个到了林阡手上,都会变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所幸这生死存亡关头,王爷身边、高手堂内,那号称“日月天尊”的岳离,终于赴战。 “天尊已至……相距王爷,不远矣。”离乱的风云里,轩辕的笑被搁浅。 岳离的及时到场,多少都符合濒危金军的期待,且不谈他统帅万千兵将赴此助阵、会给山东金军带来多少倍战力与气势,他本人作为完颜永琏的左右手,“日月天尊”的名号早已响彻大金,武功比凌大杰、尹若儒、邵鸿渊更高,作战水准亦绝对更强。何况这回,他还是作为王爷的先锋、身负王爷的重托,战术兵法皆代表着王爷……种种原因所致,金军情势大好,岳离初来乍到,便令燃眉之急迎刃而解,有他在,林阡徐辕不再肆无忌惮,宋匪的势如破竹终于得以阻遏—— 种种原因,却哪个不与王爷有关。 正因为岳离的登场预示着王爷来临,有些人,有太多人,虽感激他的到达、因他救局松了口气,却同时也带着隐隐的排斥、筋脉陡然间全都绷紧——原来,没有王爷的救助,他们还是不行?别说骄傲如黄掴、介怀如邵鸿渊了,即使轩辕九烨,在听到岳离要来的第一刻,心里都充满了失落感——不错,是失落,不是失败。他的宿敌林阡,果然、甚至需要邵鸿渊以上,岳离…… 天尊岳离,他的武功,高手堂内,除却神秘战狼难测,唯有地魔封寒堪敌。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北疆,从不曾与南宋江湖接触过,甚至金国武林,能与他深交者也寥寥无几。不过,虽说诸将大多没见过他,亦能从黄掴描述过的几次会面中得知些岳离的性情,黄掴说他平时宁静淡泊,每逢献策,见解独树一帜,武斗之时,凌厉当仁不让,是难得的能文能武。而凌大杰、尹若儒、徒禅勇、邵鸿渊等高手堂中人,虽个性不一、交情相异,谈起他来,个个都呈恭敬之色——更教轩辕明白,这是一个狠角色。 腊月十九清晨,打退那原企图给金军最后一击的吴越之后,岳离便成功救下了绝境之内的轩辕九烨,合兵之后,另几路与林阡鏖战的兵马亦陆续突围,包括凌大杰、束乾坤、尹若儒、徒禅勇等人。转危为安的此刻,轩辕一边应岳离之邀对弈,一边与他同候黄掴脱险。 果不其然,岳离与描述中一样,深浓眉眼,方脸厚唇,颜色慈祥,风韵雍容,无上武功毫不外露。但与凌大杰的优柔、尹若儒的邪幽不同,单从身形说,他比他俩高大威武,再从举止看,明显多了几许阅历。 在岳离身上,沉淀了惊人的沙场烽烟,以至于一袭青衫,于熠熠战甲丛中,亦能令人了然,他才是统军主帅,凭这不怒而威,凭这气度天成,当然还凭区区一面不可能了解的所有内涵——就像林阡,这么多年,他每时每刻都在颠覆着轩辕的认知。 轩辕行棋之时,竟又思及林阡,心不在焉至此,连输岳离七八局,竟一时都不自知。 “毒蛇轩辕,可知这一局里,你最错的一着?”岳离忽然问他,他失神了良久,才缓过神,回看棋局,一时无言。 “潍青二州,沂蒙泗水,鲁中穆陵,直至泰安,尽管也是屡战屡败,你们的表现却都可圈可点,即便铁桶封锁被吴越打破,很快你们又将他困在了崮山。”岳离语带赞许。 “可惜崮山之战,仍被林阡逆转。”轩辕这才懂得,岳离原是在论战。 “那不是你们弱,而是对手太强。”岳离摇头,“直到那时,你们都未曾辜负王爷。可惜,接下来的这一着,你们真是大错特错。” 轩辕面色一滞:“天尊所说,是冯张庄……” “寒彻之毒在我方手上,几十年来,宋军一向忌惮。若在交涉之时,我方将寒毒作为威慑、加以恫吓,宋军之受迫立竿见影,最终必当会低头让步、遂你我之愿从泰安撤军……”岳离点头,面不改色,语气中却极尽痛心,“看不见的危险才最危险,能虚晃没必要真正施展。然而你与黄掴阿鲁答,却偏偏择选了最下乘之策——竟同意邵鸿渊将毒真的放了出来。这一放,无异于饮鸩止渴,赢了一时,输了全局。” 束乾坤在一边旁听,心念一动,原来岳离并不赞成放毒。岳离的看法,自然要比他们全面,且深邃,经历更多,站得更高。 第995章 风雅,兵法 第995章 风雅,兵法 “无论上乘下乘,一样旨在胜战,起始难料结局。”轩辕无甚悲喜,凝视着棋盘回答,“我之所以同意,并非别无他法,只是勿失一先。” “好一个勿失一先,想必黄掴也与你一样,原想赢得先机,孰料适得其反。欲速则不达。”岳离摇头笑了笑,“所幸你们不曾暴露出真正的寒彻之毒,然而也违背了王爷的原则、将百姓先置于水深火热。” “勿失一先。宁输几子。”轩辕说罢,岳离一怔,蹙眉:毒蛇果然狠。这八个字,前后倒序,毒蛇确实一切旨在杀人! “当时情境,若不真正施毒,宋军已将胜战提前。事实上,即便当时释放了寒烟造成恐慌,黄掴与徐辕数度交涉,都不曾得他半刻让步。是以天尊所说威慑、恫吓未必能立竿见影,因为对手是林阡,不一样。”轩辕续说,语中虽无不敬,却现出几许坚定,“王爷虽然怪责我们,但若再选一次,我仍赞成此策。” 岳离挑起眉来,虽欣赏轩辕的这种个性,却不敢苟同他的言行。他,竟是这样坚定地捍卫着他的策略。岳离原希望从他脸上看见后悔或无奈,可是,一丝都没有。 “只可惜,仍是输了冯张庄,不仅输了,还一场空。其后这半个月,泰安乱战迭起,迄今为止,大半已被林阡掠夺,我们无法与他抗衡。”轩辕苦叹一声,正色看向岳离,“唯能希冀王爷救局,天尊来得实在及时。” 岳离闻言不禁愕然,如果说,先前交谈令他自以为认识了这个毒蛇天骄,自负、阴狠、坚决、不择手段,那么,此刻他为何竟流露出极度的不自信来?字字句句都如此,尤其是,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轩辕的眼底,明显掠过一种难掩的苦涩,具体是种怎样的感情?岳离竟一时不能体会。 “毒蛇,林阡的重要,王爷已经彻底清楚了,确实先前一直将他小看……但王爷既派我先行,已是着手与他正面交锋。”岳离说时,注意到轩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竟是那样的轻松、简单。眼底的苦涩,却并未完全收敛。如果说,喜是为王爷,那么,苦涩仍是为林阡?这般的在意和看重,岳离自己,此生没对几个人有。 “当真?天尊,王爷几时能到?”一旁,束乾坤听得这话,欢欣鼓舞,不顾一切询问。 “原可以与我一起到达,但是,那边的人,一样很重要。”岳离略带深意地看着束乾坤。 “那也没几天就会到了。”束乾坤朗声笑,“原以为我们会输,天尊却及时之至,现下王爷应当也在途中了,看来真是否极泰来啊!” “束将军,眼下这万余兵马,你认为最先取得何处为妙?”岳离转头问他,掂量起他几斤几两。 “北撤往摩天岭,是唯一的生路。先集中兵力夺占彼处,以作为我军立足根本。”束乾坤想了想,说,“侥幸站稳脚跟之后,力争与宋匪分立泰安北南。” “若只是夺占摩天岭,依旧改不了腹背受敌——休要忘了,北面济南,也早就被林阡的人占满。”轩辕摇头,全局的先机,他们输得太早。 束乾坤一愣,点了点头,岳离带笑回看轩辕:“毒蛇所想又在何处?” “摩天岭需夺毋庸置疑,但那只是生路,不至于反败为胜,济南府才更该尽快收服。”轩辕说,“孙邦佐、李思温那些人马,兵力虽足,水准平平。我们夺下摩天岭后,将林阡与他们沟通中断,再慢慢挖空他们。” “‘慢慢挖空’,又如何‘尽快收服’?”岳离复问。 “孙、李二人,意念不坚。先打几战,威慑瓦解。”轩辕笑,“收服之后,挖空不迟。必要之时,一强一弱处之。” 岳离点头,亦笑起来:“毒蛇之名,名不虚传。”他看得出,眼前少年,虽然消极,却不消沉。轩辕九烨,一方面承认了现在的林阡比他强,一方面还并没有放弃与林阡匹敌的心愿。 那不是不自信,那只是客观。 雪落之时,天光破云,黄掴终于率众回归,战甲上满是鲜血,脸色亦苍白如纸,唯有眼神炯炯,步履亦一如既往平稳。与其任何副将都不同的是,来临之初第一件事,他非褪去战衣、放下刀枪、朝往自己营帐,而是大步流星、走往独独一个方向,继而,坐在轩辕九烨相让的座位上、面含肃杀与岳离对弈,整个过程自然而然,他与岳离,明显较为熟稔。 “阿鲁答,你的棋艺,一直不曾退步。”岳离与他下了三局,一胜一负一平。 “王爷说过,棋艺愈高,战法愈强,是以一直不曾丢弃。”黄掴笑。哪怕那只是完颜永琏的戏言,并非放诸四海而皆准。 束乾坤在旁看着他俩弈棋,想适才也看轩辕与岳离下了几回合,但感觉完全就是两种氛围,心里暗暗称奇,有人即便论战,仍把棋下成风雅,有人未曾议事,已把棋下成兵法。 “阿鲁答,虽然事后归罪没有意义,但我还是要说,这场战败,八分过失在你身上。”岳离敛了笑容。 “王爷怪责我等,寒烟施展失误?”黄掴不愧黄掴,立即知意。 “不算高明。”岳离点头,“荼毒生灵,极易落下残暴不仁之名,对百姓,为渊驱鱼,对我军,极度影响战斗力,对宋匪,削减了一分招安希望,对你自身,亦是前途名声皆不利也。” 黄掴虚心领教:“岳大人说的极是,个人事小,然而对军民毒害之大,是此战最为失策,黄掴知罪过深重。”说话间他额上有冷汗沁出,态度极度诚恳。 “庆幸的是,你的补救做得很好,王爷因此不曾怪罪。”岳离看他紧张,予以一笑。 黄掴的神色渐渐舒缓:“事后我也相当悔恨,为了一时占先,忽略了王爷以民为重。” “忽略了王爷以民为重,只是你初衷的失误。此战失败之根本,完全在于你忽略了林阡亦以民为重。”岳离一语道破,黄掴一愣,轩辕脸色亦变。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的立场,却不知这‘以民为重’,不是投鼠忌器,而是立即解毒。”束乾坤站在一旁,苦叹一声。黄掴点头,轩辕若有所思。 “策谋忽略已是硬伤,用人更是失误至极——单因寒毒,便以邵鸿渊制冯张庄,难料他一心崇武,被林阡以武牵制,最终酿成惨败,你们输得不冤枉。”岳离续道。 束乾坤一愣,脸上有些灰白,原想给师父说话,可因为毕竟那一战有自己的份,故而不好多言语,正自抑郁,却听黄掴说道:“岳大人,然而这场仗,却亏得是他师徒打的。” “怎么?”岳离一愣,奇问。 黄掴转头看了束乾坤一眼:“没有哪一战比冯张庄之战更妙,多种寒毒,虚实兼备,只有邵鸿渊一人想得出来。虽然我的计策失误,大军仍然折损最少,还是多亏了邵鸿渊师徒,宁死不屈,全力奋战。” 束乾坤听着,大受感动,脸色稍事好转。 不料就在那时,一旁的徒禅勇哼了一声:“败军之将,受了重伤而已,黄掴,没必要将他捧这么高。” 黄掴一愕,万万不曾想到徒禅勇会突然开口,不怀好意。 “徒禅将军?”束乾坤一愣,不解其意,转过身去看他。 “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竟提议下毒去害无辜,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得自己武功反噬,原本并不值得同情!甚至应当耻笑!”徒禅勇冷笑一声,他因为出身高手堂的关系而倚老卖老惯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譬如徒禅勇,在邵鸿渊提议放毒之初,他就是最排斥的那一派人物之一。黄掴、轩辕皆赞同之后,他仍不肯,颇有微词。“我不懂你们那一套套的大道理,狡辩再多没用,害无辜就不对!”徒禅勇曾如是说。 他在高手堂内,与众人关系都不好不坏、不近不远,却与众人一样,都对天尊岳离毕恭毕敬、和众人一样承认岳离有这份人格魅力。但他对邵鸿渊却明显厌憎之至,是以从先前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旁边观棋一言不发,却是在黄掴捧高邵鸿渊的时候就冷笑着讽了一句。 第996章 高台乱斗 第996章 高台乱斗 “将军……何出此言?”束乾坤尊徒禅勇是长辈,是以强忍着气愤。 “虽然毒蛇说,勿失一先、宁输几子,虽然黄掴力排众议,宁可留下恶名也支持……既都作出了这样大的牺牲了,如果我是邵鸿渊,必然会珍惜这些牺牲,极尽所能打赢这场仗。聪明点,他就直接用盐粮将林阡引来,那就不会出现时间不够、准备不足……哪怕没猜出林阡会只身赴险,也该在拿下冯张庄之初就擒住胡水灵——鬼都知道那是林阡的老娘!”徒禅勇说时,众人都蹙起眉,确实,连徒禅勇都能看见这一点,为什么邵鸿渊傻得不用? “直接用盐粮将他引来?恕我们这些凡人,都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至于胡水灵……你没看见当然不知道,她和林阡根本早就已经决裂了!原就没有血缘,而今只剩仇怨。劫持……有个屁用!”饶是束乾坤那么平的性子,都忍不住恼火。 黄掴正与岳离对弈,听得这话,觉不对劲,顿了一顿。 “诚然,没看见当然不知道,但多抓个胡水灵很费功夫么?多个筹码在手上对他邵鸿渊不利吗?他到底懂不懂谋略,会不会打仗?!”徒禅勇理直气壮。不过这话由徒禅勇问出来,还是教众人听得忍不住想笑。 “师父便是这样的人,不会管太多别人的事。”束乾坤叹道,他束乾坤也一样,只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一心一意,责无旁贷。 见气氛不对,黄掴急忙圆场,对徒禅勇道:“这一点,徒禅将军说得对……确实,我用邵将军有不周之处……” 徒禅勇蹬鼻子上脸:“总而言之,这种不智之举,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最为关键的冯张庄之战上,从此敌我战事转折,邵鸿渊他难辞其咎!” “是吗!”束乾坤忍无可忍,冷冷反讽,“最为关键的战役,只怕不在冯张庄,而在罗鼓山吧!” “什么!”徒禅勇原还咄咄逼人,忽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若非拜‘败战将军’所赐,宋匪兵马也不得在泰山境内会师了,用得着我师父在冯张庄下毒补救?!”束乾坤冷笑。这败战将军,是金宋双方公认的徒禅勇绰号。 “束乾坤!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徒禅勇大怒,若非副将拉住,早已上前打他。 “就更不必说,潍、青之战,是谁屡战屡败、四处寻求援救,不停吐血,贻笑军营了,敌我战事从始至终,此人只怕都难辞其咎。”束乾坤为师父出气,使劲给徒禅勇揭短,纥石烈、仆散安贞、解涛等人都在一边,听到这些,赶紧憋笑。 束乾坤为何要打抱不平?莫忘了沂蒙之战,邵鸿渊他也曾凌驾于众将之上,赏罚分明,威风凛凛,而今遭遇不幸只怕武功不保,束乾坤哪受得了任何一句风凉话来给他雪上加霜!虽然,邵鸿渊对谁都冷血对徒弟也不例外,但束乾坤心里,他是最值得自己捍卫的恩师! “束乾坤,你你你!”徒禅勇火冒三丈,大吼一声刀已出鞘,乾坤剑不甘示弱迎风顶上,短短片刻,已然有血流到刀剑之上,明显徒禅勇束乾坤各自都有伤在身,光影笼罩之下,却见他二人的眼,一样充满敌意、杀气……然而,怎能用在这里,一言不合,自相残杀?! 当然要阻止他们!凌大杰就在一旁,这当儿也不管前辈后辈了,不假思索就出了长钺戟,凶猛速力,“轰”一声压入战局,而与此同时,也有一剑行云流水,墨色风精约简洁,旨在中断此战,于是没有半招多余。剑主何人,轩辕九烨是也。 当下,刀剑与戟,三兵四器,交汇于正自飘雪的半空之中,引得一番风起云涌,情势走向变幻莫名。不容喘息,谁能眨眼——不消半刻,对战者拆了几十回合,阻止者也斗了几十回合,渐渐竟教人混淆了谁主谁次——武斗,哪有主次! 随着交戈的愈发激烈,雪从鹅毛被碎成了盐粒,纷纷扬扬亦变作密密麻麻,从天而降更被颠覆为横冲直撞。白盐风卷半空抛,火药味却不见少! “凌大杰,少管闲事!”徒禅勇怒,他战意太厚,凌大杰只是劝架,一不留神,袖口就被他长刀磨破,一瞬再被乾坤剑擦了回来,裂口更大。束乾坤虽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却也不想凌大杰在:“谢谢凌将军好意……且由我给师父出气!”虽比徒禅勇有礼,剑却也没长眼睛,凌大杰始料不及,几乎被他俩合力斩了一幅袖子,惊得连连后退数步。 “不该出现的,最好别给我出现。”他俩的下一目标轩辕九烨,轻笑一声还在伺机拆分他俩。轩辕九烨才不像凌大杰这般留情,只要能分隔开徒禅勇和束乾坤,无论几成的实力都用,杀招也一样。他武功应在束乾坤之上,是以阻碍乾坤剑并不吃力,然而明显不是徒禅勇对手,叮叮数声后,就有被徒禅勇斥开之迹象。千钧一发,束乾坤挑了一剑上前补救他,倒像是和轩辕在合作打徒禅勇了。 凌大杰怔怔站在一旁,望着这双剑一刀犹同漩涡将自己的眼牢牢吸过去,脑海中全是能量相当的山崩地裂、海啸浪翻,招招式式都惊心动魄,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此战最冲击的是视觉,刀锋剑芒,亮得刺目,连白昼都显得苍白无力—— 如果说,年轻人的剑有着刺目的光泽与熏人的炽热,那么徒禅勇的刀,则是幽光沉静,温厚敦实,却明显历史悠久,经过了多年积淀。看似锋钝刃乏黯淡缺憾,周身却如包裹着层层堆叠后的光线,一旦解封,狂放发散,所以在刀打出去的一霎,比出手的最初不知雄厚了多少倍,其中战力,深不可测,给旁观者感觉,是弱光吞了强光,暖流侵了热流,凌大杰站得最近,清楚地知道,这双眼是被弱光刺瞎、是被暖流烫伤。这一场战,之所以如此冲击视觉,大半的原因,在徒禅勇身上。 訇然巨响,双剑被刀冲出老远,混乱中凌大杰登时醒悟,长钺戟急入局中挡在两个小辈身前,若非他武功以凶、猛闻名,轩辕与乾坤只怕都要受伤,徒禅勇一刀穿透雪海,直接刺往凌大杰咽喉,凌大杰尽管后发,而是干净利落,漂亮地突破重围令徒禅勇心口无法逃脱长钺戟,然而,难免是同归于尽之势! 电光火石之间,尹若儒剑气在手,月牙鎏金铲、狂诗剑、风里流沙刀,所有武器都是不由自主,齐齐出袖,当是时,由于众人所在方位恰好冲突,未能立即止战,反而等同助兴,雪海爆了开来,一时天上鹅毛竟停了。点将台上,唯剩下各种大小形状的冰块雪团,怎一个颠沛离乱了得,幸而他们所有人都是负伤在身的,要是都在最佳状态,只怕这里都不复存在。 混战一场,唯有黄掴与岳离还在下棋,黄掴稍有所动却不能插手,岳离则淡然处之,置若罔闻,也许下得正到关键,是以竟目不斜视,听之任之了。 决斗虽被扰乱,徒禅勇的火焰哪有一丝减退,凌大杰见他还想打束乾坤,赶紧上前将他扑住:“徒禅,你不记得当年的教训么!” 徒禅勇原还哇哇大叫着,陡然之间,面色由铁青变成苍白,啊地惨呼一声,竟将百十斤重的刀停在了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动不动,是他手里举重若轻,还是他此刻根本挥不动? 当年的教训……轩辕九烨心念一动,高手堂存在着很多前尘往事。 第997章 掠地惊天 第997章 掠地惊天 凌大杰当即强挽徒禅勇臂:“为何你总是要同他过不去!” “什么我同他过不去!明明是他错了你们还一个个都赞成他!”徒禅勇两眼赤红,神情一度癫狂,却因为凌大杰而渐渐放弃了斗狠。 凌大杰暗运内劲制住了他,注视着他的面色恢复平常,轻声说:“徒禅,别打了,束乾坤只是他的徒弟,晚辈后生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经凌大杰这般劝,徒禅勇颤抖的手,才终于放下刀。 “徒禅勇,打我徒弟,晚辈后生,还需几十招。”然而恰在那时,斜路传进那个人的讽。众人循声而去,那个人,邵鸿渊,冰冷的眸,犀利的眼神,阴霾的面目……谁都不知他是何时到场的,也许适才打斗太激、场面太乱。 “师父。”束乾坤大喜,上前去看他,不知他怎会来到人前,可喜的是他恢复半月、气色大好。 凌大杰心却咯噔一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住徒禅勇,谁料到邵鸿渊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还偏巧说出这样的挑衅!可想通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失神了半刻而已,就听得徒禅勇怒吼一声,手中刀立马发了过去,邵鸿渊眼里原也没有上前来的束乾坤,纵身而前噬气经又再酝酿,那一刻他二人之间既亮又空!被徒禅勇挣脱后反推在地的凌大杰,和被强风掀开扔了好远的束乾坤,不及起身却同时抬头,看着这将出的一战,凌大杰急喊着“住手”,而束乾坤却充溢着师父重返的喜悦…… 住手?这一刻,纵然这里高手云集,也难以打破战局,像适才那样同时出击,也不过可以阻遏徒禅勇和凌大杰开战罢了,如何能阻止徒禅勇和邵鸿渊拼命?拼命,他二人之间不是为了这一战,轩辕九烨分明听出他们存在着宿怨。 宿怨,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他二人之间,会有怎样的宿怨? 轩辕知道,有宿怨,很简单,因为追求一样。必与王爷有关。也许,问题的答案,邵鸿渊和徒禅勇的交集,在陕西,在陇南…… 气氛既凝滞又紧张,大有重新触发之势,天空再度开始下雪,不刻就复乱撕鹅毛。 “邵鸿渊,恬不知耻!”徒禅勇周身散发着戾气,挥刀狂砍,杀机四溢,若是将这等勇悍用到了战场之上,遇到林阡都绝对危害! “哼。”邵鸿渊同样是刀行威猛,却只是若有若无哼了一声,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冷漠中又掺着高高在上的傲。他在笑什么,谁知道。 一刹双方已交缠二十刀开外,尚未教任何人察觉出强弱,虽说邵鸿渊负伤亟待恢复,但徒禅勇也才经历了体力折耗,各自状态都不在最高,彼此刀锋却似碰破爆裂的程度,交击声越来越沙哑,只因打斗越来越激越! 真气浮动,电虹飞驰,光影令人晕眩,节奏令人窒息,徒禅勇面前若非邵鸿渊,必有人头落地、断肢横飞,邵鸿渊面前若非徒禅勇,必是气被吸干,精华逝尽。 众人视线与心情,尽被他二人吸引,未想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觉出些不对劲来——片刻而已,刀锋外的浩瀚之光与热切之火,它们同时将漫天大雪裹覆,原是自然下降的雪,时而被压紧、冻结,如冰砖,时而被烧熔、烫裂,如火砾,由于徒禅勇邵鸿渊谁赢谁输根本看不出,所以这些雪,每时每刻都落不下,都共存,共存在这高台之上,越聚越厚,压力沉重,只怕此战始末存积完的雪,将来一下子拿出来,可以再下百年堆成又一座摩天岭…… 也正因为这种一直不落地的感觉,半空中雪迹有增无减,充溢在战局内外、围观者眼前,虽说现在还只是雏形,但很明显这趋势越来越清晰,乱得也越来越快!继束乾坤、凌大杰发现之后,由近及远,众将纷纷有感,然而,一干高手,见此情景都是眼睁睁的束手无策! 终于,人力难为,战局质变:和众人所在撕开的空间,那极速旋转的雪景里,交击的两人两刀也似被扭曲,扭曲了之后却还能咬着对方打,徒禅勇,邵鸿渊,压根就无视他们彼此之间涌起的巨力,却在每次交手后往当中推挤了更多的灾难。他二人,若再追斗,若再持平,一定同归于尽! 然而此刻,没有外力可以破坏,他二人,如何能够分出胜负!凌大杰倒吸一口凉气,抓起长钺戟,鼓足勇气硬起头皮,刚想移步又唯恐一死,稍稍迟疑,便听一声诡异的锐响,俨然从徒禅勇邵鸿渊之间升起,再微弱,都惊惧!“不好……”凌大杰急忙拉着束乾坤同时后退,千钧一发,当然救最有生机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高台中央果然混乱到极致只能坍塌,天地之间,那仿佛附着恶魔之魂的雪,无疑是被阻挡着憋了太久,终于沉降并炸开来的时候,一万里太少,只争至远……危难,毁灭,这才刚刚开始,前一刻还在被迫收缩的巨力,下一刻,眼看要陡然反向发散追着他们所有人夺命!来不及管徒禅勇和邵鸿渊,凌大杰和束乾坤退了几步也徒劳! 生死攸关,何人淡然,徒禅勇邵鸿渊的脸色亦双双一变,发出去的招却覆水难收!就在这前一刻和下一刻交接,徒禅勇和邵鸿渊的刀还将碰未碰—— 一线之间,竟忽有一阵极端强悍的力量过境,瞬风吹息万里雪。无形之中,轻描淡写,翻手就将这灭顶的乱雪送进了脚下的如海山林。不过转瞬,雪尽云散、万里无垠。 适才战局何在?争如沧海一粟!九死一生的凌大杰束乾坤,死里逃生的徒禅勇邵鸿渊,来不及收拾狼狈,同时将眼神投向这力量的来源,瞠目结舌,恍如隔世…… 时间一滞,一缕发撇过束乾坤额前,四个人中,是束乾坤最先恢复意识:差一点,忘了他。 看着他,天尊岳离,隐而不发,发则神威,轩辕九烨嘴角也浮现出一丝微笑。仆散、纥石烈等人,都是又惊又喜,尹若儒站在一旁,了然之色。 “打够了么?”岳离问时,黄掴正要起身弃局,却被他眼神示意留住。 “天尊……”凌大杰瞪了徒禅勇和邵鸿渊一人一眼,这番乱斗,实在不该在岳离眼前呈现。 “你二人,都下去。”岳离云淡风轻说。 这以武服人的时代,饶是徒禅勇和邵鸿渊,也不得不因他而省悟而折服,没有再拼斗,而是各自后退数步,心服口服离开。他们原不该忽略了他在场。虽然邵鸿渊的到来就是为了见他,虽然徒禅勇一开始还记得尊重他……如果说,之前的恭敬是因之前被他震撼,那么,今天的诚服,是因为今天被他教训。 “束将军和毒蛇适才都说,我方应最先从摩天岭突围,阿鲁答,你可也赞同?”岳离若无其事,续与黄掴论战。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黄掴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然而吴越、徐辕、石珪皆骁勇,我方能出的将帅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突围之战不好打……除非岳大人亲自挂帅。” 众人齐齐点头,几乎毋庸置疑,岳离众望所归,黄掴顺水推舟。 “不如由徒禅勇、邵鸿渊为主将,各率一路兵马合攻,何如?”岳离问时。 “师父和徒禅将军?”束乾坤一愕,心里完全不明白——如果说泰山是山东之战的关键,那么摩天岭就是泰山之战的重中之重。若战败,则金军彻底毁了,没有翻身希望,若战胜,则死路生关,可以留得青山。这么重要的一仗,为何岳离指定要他二人打? 黄掴一震,却是醍醐灌顶,忆及适才徒禅勇邵鸿渊对峙时“合作”出来的杀伤力,情知他俩的逞强较劲不一定要花在交锋上……黄掴一笑,点头,既佩服岳离明察秋毫,也在心里忖度起如何分别激将徒禅勇、邵鸿渊。 轩辕亦心知肚明,岳离这个提议算抓住了徒禅勇和邵鸿渊的心思——想表现给王爷看?那就看谁危难间力挽狂澜、贡献最大。好一个日月天尊,真正是名副其实,适才他让他俩退下,显然也不是因他俩争锋而怒,而是,等他俩平息之后,由黄掴分而攻破啊…… 于是轩辕微微一笑,补充岳离的这一计策:“将他二人之积怨宣扬,也可令宋军掉以轻心。” “摩天岭,十拿九稳了。”岳离点头,对他们交代说,“此局毕,我便与若儒去济南府,实施毒蛇轩辕的避实击虚之计——不过,济南府百废待兴,众位耐心等待才是。” “上次的欲速则不达,黄掴定然不会再犯,静候岳大人的好消息。”黄掴谦逊说,“对于山东之战,黄掴还有一策,不知岳大人有兴趣听否?” “哦?”岳离一愣,饶有趣味。 退了左右,此地只留岳离、黄掴、轩辕三人,轩辕隐隐明白,黄掴要告诉岳离的,是他上次的混淆事实真相,让金军传出谣言,说冯张庄之险局是拜祝孟尝所赐……同样是阴谋,邵鸿渊针对人命,轩辕自己针对人心,黄掴却是针对人性。轩辕听着黄掴述说,心知这次在岳离、黄掴和自己的围剿之下,林阡的山东之战很可能会败在最后一步。金军的大逆转,到了。 “阿鲁答,你可确定?”岳离问。黄掴胸有成竹:“黄掴在山东,已有数年了。” “世间事,只要有形,便一定有影。”轩辕九烨支持黄掴此计。 “难怪王爷喜欢你二人。”岳离笑,“你二人都懂,对待比自己强的敌人,何时惯着他,何时收拾他。” 第998章 半日偷闲 第998章 半日偷闲 银装素裹。 风雪停后,一蓑落絮,满川好景致。 马蹄印、足迹、车轮痕,新的,旧的,漫山遍野,胡乱重叠。 半空中像被火熏过,悠悠发黑,片刻又有小雪。 一大清早,吟儿就穿着林阡特制的雪地屐,在屋前来回慢慢走,平衡、轻松且舒适,偶尔停下脚步,闲看雪花六出。 也是一大清早,院子里人物就络绎不绝,进进出出全是来找林阡,就像多年前在黔西的寒冬腊月,一样…… 柳五津因负伤之故回到冯张庄休整,与他同时抵达的还有刘二祖、吴越的信使,他们都是来向林阡禀报横岭摩天岭最新战况的,后者情报似还紧急。 前些日子,泰山境内那一场场的乱战迭起,令红袄寨看见了山东胜利的曙光:当柳五津国安用成功在东面将金军堵截,刘二祖郝定于西面亦能对金军出口封死,北面吴越石珪赢了凌大杰尹若儒得到摩天岭,南则有徐辕林阡一同坐镇指挥,眼看完全实现了合围之态,金军被圈在中心束手无策、岌岌可危只能等最后一击……谁想腊月十八当日,金军却多了个岳离,金宋双方,再度陷入僵局,短期前景难测……敌军实力需重新衡量,因此最近几日的战事,林阡极为看重,随时予以调控。腊月十九到廿二期间,刘二祖、国安用、吴越诸军都还一如既往保持着胜绩,岳离的到来似乎昙花一现,金军内部更传出斗狠事件……然而,今晨其余一切如常,却教林阡惊异获知,摩天岭吴越战败—— 果不其然岳离有战略眼光,竟能够用徒禅勇邵鸿渊搭档,极速从摩天岭杀出生存之道,林阡着实也意想不到!徒禅勇邵鸿渊,昨夜才出手,却短短一夜就将吴越石珪击败,成功夺回摩天岭据地……万幸吴越石珪皆骁勇,虽说失守,战力仍足,不至于无望反击。然而,打破僵局的竟是金军,而且竟选择徒禅勇邵鸿渊联手、从宋军最强的吴越突破还这么快就得胜了……此战种种,都令人意外之至。 说是意外,却非意外,盟军能逆势下不屈、绝境中反弹,金军为什么不可以?何况岳离是受完颜永琏调遣到场的,金军士气不可能不鼓舞,决心亦定然空前坚硬…… “吴当家居然输了。”不止吴越的信使耷拉着脑袋这样讲,听到战报的第一刻谁都是难以置信。谁都不信吴越会败给徒禅勇,换句话讲,这就是吴越失败的原因之一。吴越从来就不是轻敌之人,可徒禅勇是著名的败战将军。 原因之二,就在金军内部的所谓“不和”……徒禅勇邵鸿渊确实可能有宿怨,但凭岳离对他们的掌握,指不定就能水火相容,起到相反效果。所以,斗狠事件的传出,显然也是金军刻意,为的就是让己方掉以轻心。即使主将不轻敌,普通士兵也肯定中招了。 说到底,吴越输给徒禅勇等人,实质是林阡输给了岳离他们。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掉的,赢回来便是。”林阡虽也震撼,却一笑置之,告诉所有人。 一上午,林阡都在对吴越的人指点、如何让金军在摩天岭能立足却站不稳,言下之意,接下来摩天岭周边,势必将战伐四起你争我抢不得安宁。信使走了以后、暂时没人打扰,吟儿回到屋里,看林阡眉锁着,问了几句为何忧虑。林阡说,他不忧徒禅勇岳离黄掴等人,虑的是岳离麾下的兵马。“岳离只是带着一些近身的人来到了泰安而已,他手里握着的重兵却并未真到,理当会在近日驰赴……那些兵马,才是真正关键。” 吟儿明白,目前泰山境内,盟军对金军四面封锁,即使摩天岭被杀开一条血路了,摩天岭以北一直到大崮山都还有李思温的兵马继续堵着,也就是说,始终围的是“水泄不通”,稍有点头脑的人都想得到,岳离今次对黄掴救急,不可能如金军宣扬的那样带了成千上万的兵——在这种完全封闭的情况下,大军不可能从地底下冒出来。所以,岳离如林阡分析的一样,只是带了几个人先行罢了,他的大军还没真的到——但也快了,应当会假道北面济南府,后几天只怕就要由大崮山向泰山进发,意在破围而入…… 这种大势下,摩天岭之失当然不容懈怠,林阡命吴越石珪“务必”和李思温合力把黄掴往南杀;后几天,岳离大军一旦南下,林阡也必然要亲赴大崮山战他,不会允许他进包围圈半步;而与此同时,泰山境内的一众盟军,还应继续保持战斗力和高度警惕。 “黄掴别指望凭借增援走出去,想出去,就从我眼皮底下,他自己走出去。”林阡说时,如斯魄力,眉间忧虑却未消除。 其实吟儿更懂,林阡之所以忧虑终究是因为没来得及,来不及抢在完颜永琏入局之前就终结此战……无论黄掴的冯张庄之役是功是过,终是给林阡的势如破竹挡了一下,作用看似不大,实质难以估量。岳离,相当于完颜永琏的一只手了。 林阡当然不是惧怕完颜永琏,须知现在盟军还完全在上风——一切只因,那是吟儿的至亲之人,能避开正面交锋就避开。世事就是这么巧,当他和胡水灵的亲情站在悬崖边缘,吟儿和完颜永琏的亦是越靠越近亟待撞毁…… 虽说前线确实紧张,冯张庄这里的民众们,由于远离战场,倒是一副自在景象,黄发垂髫,怡然舒适。 午后此刻,林阡与祝孟尝、徐辕、杨宋贤等人议完事,似是正要从内屋走出来,吟儿便也离开门口座位,重回屋前看雪,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停了。 雪地上真是热闹,孩子们还没吃完饭就开始耍。柳五津那老头子最积极,一早就加入了吟儿眼前的那些大孩子小孩子,俨然就一老孩子,为老不尊与柳闻因、杨妙真那帮丫头一起堆雪人。 不过,堆着堆着问题就出来了,原是柳闻因向来女扮男装,鱼张二那几个妹妹慕名久矣,先前大崮山之战与她一面之缘,现下却看她与杨妙真更投缘,于是一个个争着献殷勤,不一刻端茶递水擦汗的都聚上前,愣是把柳五津撂在一边傻呆呆看着自己女儿被一群女人围着……完了,柳五津大吼一声:“你们这群女孩子,别骚扰我们家闻因!”叫喊声震天动地,把不知情的都吓呆、知情的怔了一怔随即就大笑或窃笑起来。 柳马贼虽然玩世不恭,可是对一件事情非常在意,那就是闻因的终身大事啊! 吟儿边笑,边看到眼睛恢复了不少的杨鞍拄杖路过,忽而想起杨妙真的终身大事,当即上前几步,给路成那小子走后门说亲,她一向牵线搭桥惯了,乐得自在,杨鞍听说路成喜欢妙真,自是初次得知,好奇不已,连连追问,吟儿巴不得说。于是相聊甚欢。 刚说完话抬头,恰看林阡、祝孟尝等人在院中走,吟儿看林阡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手却在石台上秘密滚雪,奇道:“咦,胜南,你在干什么?” “啊!”宋贤大叫一声,退开一步:“他要杀人了!” 祝孟尝徐辕都被他这一惊一乍吓住,徐辕发现之后一笑:“哪里,主公才不会砸我,是吧?” “谁说?”林阡爽声大笑,蓄谋已久的一次谋杀,顷刻,一块大雪球在手中成型,砸得天骄徐辕满身是雪。 “胆敢伤害天骄?看我替天行道!”杨鞍虽然还在恢复,倒是看得真切,立刻帮徐辕报仇雪恨,从身边团起雪球直砸林阡。 原还愕然站在原地、没想到他们主公会如此顽皮的祝孟尝等将,看杨鞍、宋贤帮天骄打抱不平,于是陆续加入战团……林家军和红袄寨的兄弟们绷紧了这么久,着实能放松了心境玩一次。 他们越玩就越痛快,然而林阡比较倒霉,活该,自作孽不可活——和红袄寨的兄弟关系不同,素日林家军敬他惯了,惧他严厉的大有人在,怎敢对主公有所不敬,但现在战团一团糟,谁看得见谁呢?何况法不责众!于是乎……砸开了。暧昧祝孟尝窃喜:砸主公真爽——唉,之所以砸主公这么爽,可不是平日里太怕他了吗! 茵子见他们齐对着林阡砸,气道:“哎呀,怎么可以这样,只对着坏叔叔一个人砸,不公平!” “你个小姑娘,知道些什么!连你也说、他是坏人!”祝孟尝嘿嘿笑。 “才不是!祝大叔见到漂亮姐姐就调戏,才是坏人呢!”茵子给他扮鬼脸。 “呀……”祝孟尝脸都绿了。这些天来,祝孟尝一直负责冯张庄驻防,虽然他私底下粗鄙、公事上还是尽职尽力的,他可不想主公再像在广安那般当众揪他耳朵,听得这话,赶紧偷偷瞄主公,所幸主公没骂。暧昧祝孟尝心虚是有原因的:居然有人说冯张庄之役是我暴露行踪的,唉,好在主公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看着林阡和颜悦色,祝孟尝立刻心花怒放。 “小茵子,坏叔叔被这么多人砸是因为他先动的手,来,跟咱们一起灭了他。”杨宋贤采用亲和战略。 “嗯……”茵子思考了半刻,摇头,“他先动手,可没砸我。他现在一个人,我要帮他的。” “唉?”杨宋贤听她说的句句有理,摸了摸后脑勺。 “不罗嗦了,连她一起砸!”徐辕笑了起来。 “看看看看,还是茵子最义气!”林阡众矢之的乱砸一气,茵子自找的立场连连受罪。最后林阡告饶说不玩了不玩了,从里面退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成了雪球。 “贪玩成这副模样!”吟儿笑着给他擦拭,那边徐辕他们还在继续雪仗。 “虽说需要时刻警惕,却不愿见他们太绷紧。适得其反。”林阡说。 吟儿点头,她以前从不会想,徐辕都会这样平易近人的,事实胜于雄辩,不止徐辕了,林家军和红袄寨全部都很合得来,这标志着林阡两段人生的两个兄弟团啊,吟儿明白为什么林阡会这么高兴,高兴得耳朵在动,他必然很高兴见到,这些人物的融合,以及他们的喜乐、轻松。 说起来这场山东之战,林家军真是红袄寨的恩人,早些时候的青州潍州之围,都是徐辕到场及时解开,沂蒙泗水各地,祝孟尝柳五津皆功不可没,杨致诚至今仍在临沂坐镇,而向清风更是牺牲于平邑,穆陵关之战与青潍二次危难,海一直跟随林阡身旁,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九月、十月,黄掴的铁桶包围被吴越撕开之际,是林家军随后拔除了新泰蒙阴等地金军营寨,长驱直入与之里应外合,才使得泰安的首场内战得以掀开战幔,迄今这些地带也全然由红袄寨大盛;十一月崮山之战,亦是林家军与红袄寨共患难、同脱险;腊月泰山之变,林家军与红袄寨一并深入毒烟;至于腊月中旬的乱战迭起,林家军与红袄寨已然融为一体……正因如此,金兵才越打越凝聚——是地盘越打越凝聚了。要知道,包围圈越小,被包围的人输得越惨啊。 纵观金军战术,几个月来,是一步步从内线外线变为各个阻击,宋军则可谓节节胜利势如破竹,最多不过被冯张庄之役挡了一下而已,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而正是这场冯张庄之役,邵鸿渊被包括吴越宋贤祝孟尝郝定在内的那么多强将打倒,是属于林阡不依循章法的勿失一先,那一战,也所幸有徐辕在箭杆峪吸引着黄掴的视线。盟军全体合作,堪称天衣无缝,全赖红袄寨林家军和衷共济。 今时今日,泰安几近全落林阡手中,山东全局都是红袄寨占优。黄掴虽在岳离帮助下勉强挤到了摩天岭,只怕也是苟延残喘的,因为林阡对吴越可不是白交代的,他一定会令黄掴“能立足却站不稳脚”,过几日摩天岭势必又会回到盟军手上,黄掴和岳离大军会合不了了、岳离就等着和林阡在包围圈最外侧的大崮山正面交锋却无功而返吧!吟儿骄傲想——不过,行百里路半九十,当然不能得意忘形、功亏一篑了。该玩的时候玩,该战的时候还是得战。 看着大家偷得浮生半日闲,阡吟心里都理解得很,有谁天生喜欢战乱,所有人,都宁可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吧。可惜,战争,不会因为你不想打仗就不来。 就在这腊月廿三日,一干人等偷闲玩得正酣,陈旭、海的信使,来向林阡禀报济南府形势可疑。 第999章 泉城烽火 第999章 泉城烽火 先前,林阡是经过一番思虑,才将陈旭和海一并留在了济南府——若真只是要协助孙邦佐李思温,海一个就够,林美材更是高手。 留下陈旭,是为关注济南金军的动向。“举动”,通过细作就可以掌握,但“趋向”,唯有陈军师能帮阡推敲。 大崮山之战以后,对于济南府形势,林阡心中了然:金军元气大伤,红袄寨已占绝对优势——但不能因占优势就不留神,太多时候,人不会输在自知的弱点,反而都会被优势欺骗。金军绝不比想象好打,不可能束手无策,而必会采取措施,所以陈旭必须要留。 毕竟,孙邦佐和李思温都是投机者,林阡引他们入局之初就清楚,盟军不可能一直都赢,所以他们一定会有间隙被金人接触、甚至打动,不过,在陈旭海一谋一武辅助之下,目前孙邦佐叛离的可能性已降到最低,而近来一直在摩天岭以北、大崮山以南堵截金军的李思温,动摇的动机明显就更小了——但,孙李两人既是一守一攻,两者之功绩就不可能等同,势必要严防金人的分化策略,这一点,林阡太了解轩辕九烨。所谓“一强一弱处之”…… 几乎在得知摩天岭被金军杀出一条血路的第一刻,林阡便意识到轩辕九烨的下一个目标极可能为济南府。“天尊到场”、“摩天岭突破”、“有望逆转山东”,所有事实,都利于轩辕九烨对孙、李攻心,心理防线稍有冲破,分化还不顺势切入?是以林阡得知战报,立即就遣人对陈旭同时也向吴越的信使说,此乃紧要关头,定要对孙、李分别陈清利害,并且加以监督,时刻提防金人离间。只要孙李二人互无矛盾,济南府就不会有内乱危险。 然则就在今日午后,陈旭的信使就到了冯张庄,带给阡的可疑情况并不是阡曾经担心过的孙李二人被分化。而是——岳离大军陆续驰赴山东,却未曾第一刻就到泰安破围! 换任何一个别人来,都必定只经过济南而不停留、越快到泰安战地救局越好吧?然而岳离他,却未曾以大崮山为起点向泰山进发,而是,大军留在了济南——根据陈旭描述,济南府这几日“正在有规模地缮城壁、浚隍池、修壕堑、治器械,并且官军有所整编、调度”……明眼人一看就觉得,这是抵御林阡入侵之举,似乎,金人在做泰安战败后的预防。 “这只是说明他们重视济南府啊,他们在做防备而已,不至于战况紧急吧?”吟儿问林阡,心里蹊跷,为什么陈旭的情报一到,林阡竟说出一句“战况紧急”,并立即命百里飘云、江星衍迅速领精锐,随他一并北上济南府,并在交代祝孟尝、徐辕、杨宋贤各自军务之后,携刀上马,戎装待发。 “吟儿,那不是在做防备。在没有紧要险情却忙着大规模补足自己的时候,就是有想要侵袭敌人的动机。”临行时,林阡对她解释,“陈军师推测得对,岳离的目的是‘先夺济南、再打泰安’。”那不是防,那是攻! 不错,泰安,只是林阡划定的战场,是黄掴等人惨败的战场,却不是岳离的战场。就像当初毒烟事件林阡没被黄掴牵着鼻子走一样,岳离也可以偏就不被林阡吸引到泰安这个包围圈来,他名义到泰安立威,实则,却想先赢济南! 当世人都看见泰安的黄掴军危如累卵,当岳离的到来遂了每一个金兵的心愿——那就是破围、救局、防御……谁能想,岳离和轩辕、黄掴达成了一致,轩辕、黄掴继续在泰安拖着林阡,岳离却先把济南一带的宋兵剿灭!甚至,跟轩辕、黄掴无关,岳离自身的来意就只是济南!济南的重要性,并不是像别人那样从战败角度去考虑的,岳离一直都站在战胜的可能性上…… 济南府,才是重中之重,未必要做后路,而是作转折点——打赢济南,一鼓作气,直捣泰安!先打济南再破围,比直接破围容易得多,胜算更大,更加利于山东之战翻盘!退一步讲,万一不胜泰安,济南也能据为己有,林阡北上势必遭遇大阻,士气也能大跌,届时王爷入局,即能将他击溃! 岳离机谋之深,超乎林阡想象。 当初,留陈旭海在济南,林阡只是为了杜绝轩辕九烨的分化,林阡太了解轩辕了。林阡的未雨绸缪,也确实令轩辕的“避实击虚”在提出之初就注定难以实现——孙邦佐李思温不是轩辕想得那么容易离间、容易威慑…… 但,当初林阡也没预料岳离会入局,所以,注定防得了轩辕、防不了岳离。 济南并非林阡可以垂拱而治的地方,但林阡留海林美材坐镇以后已能够固若金汤,即使调出李思温来打泰安也从无后顾之忧。对当地疲弱的金军来说,济南府红袄寨实质毫不薄弱,相反,很强,一直很强。然而,这种强是在“当初”的前提下对比出来的。 当金军有了增援,何况领袖还是天尊岳离,形势明显有变,强弱当然也会变。哪怕只是过路,哪怕还无作为,岳离对济南也有着绝对的威胁,谁教他是日月天尊。林阡的思绪,不得不与时俱进:战事发展到此,若要赢定泰安,济南必须得到一定的补足,以防万一。 岳离出现的这几天来,林阡也确实正在着手补足,但相较泰安而言,济南毕竟轻缓,再者今日以前,岳离确实无甚作为,摩天岭之失今晨才传,是以林阡对济南的补足还未真的完善——却没想到,岳离不仅对济南有威胁、更加有动机!岳离他,神速到场,神速夺取摩天岭,更神速地、就趁着林阡还在着手、颠覆了林阡的“轻缓”和“重急”! 好一个岳离,明着做战备,世人皆不知!幸而,林阡能有陈旭,帮他看透了岳离的无险滋补,推测出“济南是重急”,再结合“摩天岭之失”——金军的合作,实在不输盟军,也是无懈可击!黄掴等人这几日的维持败绩,给岳离大军争取了太多时间,令他们能做好济南之战的准备。那么,今晨摩天岭得胜,济南则…… 开战!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林阡自不可能任凭孙邦佐、李思温的大本营有任何危难,当机立断,北上去战。 果不其然,当天午后,济南府战役便已掀起,金军数以万计,最高统帅为岳离、尹若儒…… 岳、尹的进攻又快又猛,纵然陈旭指挥之下的红袄寨并无措手不及、纵然海邪后都是锐不可挡万夫不当,多年没遇过这般强悍攻势的孙、李两军,战斗力还是被判若两军的金人给打懵了。林阡到达济南之时,北郊的孙邦佐已经丢了两大堡寨,而城南李思温军虽还没轮到岳离尹若儒正面打压,但由于李思温本人不在,故败得不比孙邦佐军小……是日济南城内外,背景全是震鼓动地,随处可听金铁交击,风雷搅合着沙尘,血火舔舐着冰雪,宋军所幸不至于覆没、惨败,却也还是折损不少。 李思温驻地陡峻崎岖,原就是易守难攻,加之天气恶劣要道结冰,落入敌手,难以再复,红袄寨诸将还在捶胸顿足自责懊恼之余,林阡之军一到济南,竟就马不停蹄立刻夺山,百里飘云、江星衍两位小将,风尘仆仆而来,不见疲惫,威风未减,全都以最快速度往上冲击,就趁金军屁股还没坐热! 不管武功强弱,俱是争先恐后,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攀,衣衫褴褛、鼻青脸肿都无关,百里飘云率一队先锋首先冲上了山去,江星衍随刻也如神兵天将对金军展开争夺。李军中有人不解,问海,怎生感觉你短刀谷中人战场杀敌如此勇悍,就有如后面有盟王用鞭子在抽一般。海爽达一笑,说,不是后面有盟王在抽,是前面有盟王在砍! 循声看去,寨口拥推的百人大战,有一人身着玄色战衣,双手各持长短之刀,在一众长枪铁矛中挥舞,所向披靡如砍瓜切菜,不是林阡又是哪个。等闲之辈围不住他,寨子里于是不时有金将策马驰出,从弱到强车轮形式地与他战上,一一被他斩杀,潇洒利落凌厉,不刻车轮战又重新变为围攻,才稍微能挡住他,前面打得激烈,后面自然拼命。 “那便是……盟王的饮恨刀……”兵阵忽开忽合,人物有进有出,形势大起大落,唯一不变的,是核心始终是他。 转身拂袖,弹指间,错落的血。连围攻都拦不了他,连主将的手都给他劈了,连闻讯赶赴此地救局的尹若儒,都毫不迟疑第一时间就直接降身与他战! 当日,同样是济南府佛山一带,被水赤练牵引、剑气与刀魂谋面,电光火石,一个人间,都灰飞烟灭。 “正是这个少年,日前打败了邵鸿渊。”一股逼人的威胁迎面扑来,尹若儒剑气盈袖的同时,面含一丝求战的笑——只有敌人,才能宣判我与战友的最真实强弱。几十年来,终于有第二个人,闯入了这一等级,我与他邵鸿渊之间。 而林阡,即便身后不是有千军万马,即便肩上不负着天下大业,也不可能不记得,眼前这个邪魅的白衣男人,拥有与邵鸿渊、凌大杰平级的战力,他的出现,自是阻碍,必须打过去! 这一刻林、尹眼中唯余彼此,四面八方,一切的风沙、云雪、兵马、箭刀,再如何凌乱,都遭到无视——因他二人之外的时间,都被放慢。 然而,何以光阴被拖长了,光线却被瞬间吞没! 所有光线都暗了,所有声音都弱了,所有景物都在退潮,所有记忆都在泯灭。这是济南?不重要;这是战场?谁知道。似乎,他二人的到场,就是为与彼此交戈罢了! 第1000章 风疾雷暴 第1000章 风疾雷暴 本无夕阳,风雪退场,寒夜沉降猝不及防。 漆黑穹庐中,星辰尽皆被掠华采,神髓俱去了那人袖中,化作万缕剑气,本质特点丝毫未变,依然璀璨、如谜,依然皎洁、无染,依然数不胜数,无穷无尽…… 变的是,那璀璨与皎洁,意在交睫间摧残。 尹若儒的剑法,被冠以“邪幽”之名,是美到幽,而快到邪,不辱其名,跟传说中一样美,真如扯了一天幕的星,比传说中更加快,从酝酿到发出只在刹那,令谁都是防不胜防,也绝对都躲无可躲。 林阡幸运之至,曾由水赤练向他引荐,对他的速度、力度、灵活度皆有经验,才不至于被突然赶到的他当场击败,饶是如此,还是在交手十回合左右就被某一道剑气得了手。之所以说是十回合“左右”,是因为太难追,太难分辨,太难判断。 看不清楚,所以模糊?不,刻骨铭心—— 邪幽之剑,从生到灭就一瞬,快到没有存在感,可就在刚刚,林阡感觉有一根无限冰冷的刺,穿透衣衫、划过皮肤,火辣的疼,碎骨的压,太有杀伤力,从刚刚蔓延到了现在,后劲之足,前所未见。世间最可怕的不就是这样,没有存在感,却太有杀伤力?!尹若儒,是剑里的寒彻之毒…… 但,寒彻之毒又有何惧,以土埋、水淹即是! 跟这种传说中无懈可击的高手,胆大妄为着打,和胆战心惊着打,都是打。既然如此,何不抛开传说,痛快直截了当!?饮恨刀之攻势,出手即掀地翻江,杀招叠起,毫无保留。 激越到这般程度,一则尹若儒与邵鸿渊相当,需要这般速力,二则,林阡经过前几次与高手堂争锋,已然习惯了一出手就把自己烧到这个状况——若不这么激越,内息根本就不能忍。 霎时,尹若儒全身都在林阡攻击之下,也是十多回合的数量与杀伤,每一回合,都似致命一击! 好一个尹若儒,飘忽一闪,绕到林阡身侧,袖中剑气轻巧来回,于无形间化了林阡的每一次攻,呼吸之间更倏然转守为反击。万余凶险,反奔林阡的周身要害,操纵自如的剑气,先将阡完全笼罩、再封锁住阡所有的活动,最后,要将阡强行剿灭! 而林阡,惊而不乱,随刻看准剑气间隙,身形一移,脚步连闪,断续避开了八度倾轧,唯有他可以捕捉到,尹若儒那些泛着蓝色的细密剑芒,交织在自己身处的时空之内,对自己环绕、夹击、收缩。那些剑芒,像被尹若儒赋予了活的意识——只有一个意识,就是追魂夺命。 不过,林阡在剑网内没错,却不是被困在网内的——饮恨刀还在手上!便在这时,林阡足下一点、腾空跃起,对着尹若儒一个漂亮的旋踢,竟从尹若儒的剑网内巧妙脱离,且也是在突围的同时就能迅速反击,挥出的招式是万云斗法、打出的气魄是十方俱灭,无论自创或经典,于他而言,都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随战随用随颠覆! 尹若儒自是料不到他动作这般灵便,心中暗暗称奇:这身手,似比当日更快!毫不怠慢,当即再添速力,万缕剑气霍然冲击,不给林阡喘息之机,无上内劲遽然压迫,试令林阡脏腑受震。果不其然这强招一出,林阡连转了数个方位差点没走出去、速度再次跟不上以至于手忙脚乱,但内劲——尹若儒心念一动,林阡的内力,怎生这般厚重! 难怪邵鸿渊输给他,那不是巧合,那是他的内力,竟不弱于邵鸿渊…… 这是怎么回事,何时!?尹若儒记得,当日佛山的坟堆边,林阡的内力虽是少年人中的翘楚,却明显比这低了太多——不是一倍两倍,而是整整一级! 如果说,是饮恨刀在短时期内就让林阡战力飙升,那么……最近的这些战斗,根本就是供他练手、巩固他实力的?也就是说,林阡这样的人,是属于打得越多,精力反而越强盛?!尹若儒被这念头一惊,醒悟:而我尹若儒,焉能成为帮他奠定战力的垫脚石…… 不想成为垫脚石,那尹若儒就必须终结他的胜战,将他的战力闷死在自己的剑气里……然而,既然林阡的内力不低于他,他就只能以速度求胜……心自叹,曾几何时,速度不再是他的最惊骇特色,而是他的最保守本领。 在这个时间,尹、林之战开始进入僵持,双方内力均在十成上下浮动,平局的这七八十招,百里飘云、江星衍、海等人因为也在杀伐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看到,但有一种粗略的感觉:有如置身于大漠边关,尹若儒的剑,是孤城行笳,林阡的刀,是沙场点兵,前者以歌一曲,词一阕,匹敌后者的山水一章,风沙一卷。各有千秋,赢面平分也。 纵观全局,速度是尹若儒小胜,气势则归林阡所有,美不胜收与荡气回肠,同时造成这险象环生,经久不衰。 只可惜,气势是用来唬人的,速度,才是硬道理……尹若儒冷然一笑,知快慢的累积到了此时已是战机!趁林阡眼不及追、身不及避、刀不及应,尹若儒气力潜运,剑气暗涌,长袖轻移,一闭一展,刹那功夫,上回合的万缕剑气未尽,这回合的万缕剑气又出—— 这一刻,林阡眼中感知到的,是新旧的两招交叠,那不是简单的新招为实、旧招为虚,那是新旧之招中,分别有虚有实、有进有退、有攻有守、有强有弱,可是,它们密不可分,它们盘根错节,它们彼此依存,它们时刻互变! 就利用视觉的定格,将林阡的时间重合…… 泛着幽蓝之色的锋芒,等闲之辈来不及捉,林阡捉住了却来不及辨,是尹若儒的这双手,连时间都能拨! 混乱耀涨的剑气,将林阡所在裹挟,出路旋即封死,身体难以动弹,饮恨刀,更是无法握紧、顷刻脱手而去…… 当此时林阡心口已暴露在了尹若儒的眼底,他二人内力不相伯仲,林阡爆发力再强,速度也绝对拼不过他,此刻被剑气紧密缠绕,凭肉眼,根本无法感知虚实和突出重围。 第1001章 没有结束 第1001章 没有结束 结束了。没人能有资格说这一句。 结束了?每个人心头都悬着这一问。 结束?谁的结束?尹若儒蓦地发现,他的所有剑气,都没办法再进一步,也无机会能收一毫!它们全都停滞在这即将得手的瞬时—— 充溢在自己和林阡之间的幽蓝之色,为何在敌我面前都一样深、一样亮、一样均匀,却在敌我中间那般浅,那般黯,那般凌乱?仿佛,有一道雨色光影,在蓝光横向铺展之时,忽然纵向降落、当中斩破,继而直入其间,大肆干涉,嚣张跋扈!难怪剑气会在中途骤然紊乱! 尹若儒看清那是林阡脱手的饮恨刀之后暗叫不好:好一个林阡,他判断不出剑气虚实他就选择对整体一起来紊乱!?难怪尹若儒竟短暂对剑气失控、一时不得不被迫僵持……更恍然彻悟:林阡的饮恨刀,竟不是被剑气砍脱了手,而是他自己扔出去的! 没错,早在前后招交叠之初,林阡就明白尹若儒这一必杀技他破不掉,所以,选择饮恨刀脱手离身、对尹若儒速度服输。但只是对速度服输——对战局,林阡还是想赢,所以,他的战力先出去,出去立即就折回,纵向降落,突入剑气斩! 破不掉的绝招,乱一乱还不简单?这专属于林阡的无赖行为…… 但尹若儒速度再快,脑子转得也不够快,如此无赖,林阡区区是为了干涉吗?显然不是!还有第二个目的,正是要调慢尹若儒的时间、和他的心——要的就是,尹若儒“蓦地发现”、“暗叫不好”、“恍然彻悟”,这连续的动作和心理,会使尹若儒慢! 慢,对别人而言无所谓,对尹若儒这个以快著称的人,就是致命的错误…… 是了,尹若儒速度一放慢,对林阡的最大优势自然就消失,那横亘于前的万余剑气,虚实、进退、攻守、轻重缓急,蓦然全都透露给了林阡,当时林阡眼底就不剩其余枝节,只留那些最强杀伤力的剑气。它们,构成了再明显不过的路线图——对剑下刀,轻易之至! 是林阡告诉尹若儒,凭肉眼,当然无法感知和突出重围,凭心和头脑,绰绰有余,剑气,终究还是死的。 亦是林阡告诉他,一步无法阻挡的攻势,那就拖着对手一起走两步,先搅合,再处理,无赖又如何。 下一瞬,便是林阡的反攻无疑——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万余剑气,全成为被饮恨刀收紧的一束,威胁尽失,命脉受扼,下场来临,独一无二: 锋芒散,剑气碎,唯有刀魂锁不住! 当剑气凋尽,饮恨刀也落回了林阡手中,过程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更理所当然!尹若儒面中俱是诧异,接连退后几步才稳。 虽然,林阡适才破局时,并不能对他发起反击,这一局其实堪称平手,且下一次拆招尹若儒未必会中计、林阡不可能得逞,赢面还在尹若儒这里……但尹若儒明白,林阡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谁知到他下一次又会用什么破局甚至会不会赢了自己! 是的,不可思议,因为尹若儒看见过,刚刚,林阡与饮恨刀,明明是分离的!虽说剑气毁尽的同时刀回他手,但确实是他先控制刀、刀才斩剑气的。那不是真气,那是兵器啊,虚手一抓,都能驾驭?!尹若儒……几十年前也就看过一次。那个人,是高手堂整体的噩梦…… 尹若儒自是不知,林阡与饮恨刀,合二为一境界,早就已经过去了,也许从白碌遭遇越野以后,就开始学会一拆为二。 不容迟疑,继续武斗,尹林之战,激险不休。 而,武斗再激再险,也不过是这疆场一角。以此拉开序幕,争夺战进行了四天五夜。金宋双方,各自不断有折损、有援军,前仆后继,金兵势猛,宋匪不弱。 四日后,金军的势头刚被抑制少许,林阡立即抓住时机改变战略,命李思温的副堂主率领大崮山战后休整多时、亟待上阵厮杀的一支预备队,分旗趁夜杀入金营,杀得金阵大乱,终抢回济南府上风。红袄寨转危为安,不曾教身在大崮山的李思温担一份心。几乎同一时间,孙邦佐得陈旭、海、林美材全力相帮,终于能收回北郊大半据点,而令岳离都没捞到半分好处。 泉城烽火,刚生又灭。 但落下帷幕的,也仅仅是这一战罢了,山东之战,没有结束。扩散到下一场,下一场还是一样—— 紧随济南之战,是大崮山防线加固、摩天岭吴越收复、黄掴等人再陷包围……战乱纷飞,眼看泰安局势倒回去了,济南竟又进入了相持阶段,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情势一时谁能料定,谁一微扰,全局皆荡…… 想不到宋匪一场危局,这么快就化险为夷,陈旭洞察之锐,林阡行动之果决,百里飘云江星衍战斗之骁勇,红袄寨夜战近战之厉害,无不令岳离、黄掴、轩辕九烨等人惊撼。 尤其林阡之武功,胜邵鸿渊,平尹若儒,与凌大杰两战不败,换高手堂中旁人,怕都是摩拳擦掌的,但岳离却是闻言淡然,波澜不惊。 当此时济南陷入僵局,眼看着岳离与林阡的正面交锋也已经箭在弦上。这一关头,轩辕、黄掴、岳离却有了一场秘密会晤—— “上策眼看不行,只能转而中策了。”轩辕九烨叹笑。 济南这场谋略之战,轩辕输给了林阡,林阡输给了岳离,岳离却输给了陈旭。不过没关系,还有黄掴在。 黄掴点头:“林阡不在,或更好办。” “开始吧。”岳离淡淡说。 腊月廿八,登临送目,济南,泰安,整片齐鲁…… 千村万落皆凌乱,纵然如此,流难或征战在外的人们,无论是民是军,仍希望能够归乡。 凄清的箫声中,纥石烈桓端忽而心生悲悯,当红袄寨的那些家眷口口声声都说“金兵扫荡”,要将这些“恶鬼”赶出他们的家园,并还为了林阡的节节胜利欢呼雀跃时,黄掴说他们早已不能代表所有的“民”又有什么错,他们根本没有接受现实,或者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现实:这里是金国,林阡是宋匪。 为什么,已经八十年过去了,金国统治了八十年的山东泰安,竟还觉得他们仍然在南宋的疆土而女真是异族!八十年,此起彼伏的起义军,每一代都在这里开始和终结,终结再开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汉人,自古就是这样,能侵略他们的地盘,掠夺他们的财物,制伏他们的人,却不能侵略他们的思想,掠夺他们的意识,制伏他们的文化。连王爷都这样说过,纥石烈自然也懂。 但,宋有宋的信念,金有金的执着,山东之战,纥石烈和大多的金兵金将一样,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尽管他的敌人,认定了他的家国是他们所有——到底谁是外虏,千古都争论不休。 谁人会,汉家明月,自古亦照胡人…… 纥石烈桓端黯然,夜幕降临,终须下山,于是一路往南,毫无意识之下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哪里,省悟之时,却立即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往南。 为何往南。 因为师妹在那个方向吧。 第1002章 释怀成真 第1002章 释怀成真 忆及楚风月,难免有些惆怅,在这个寒冷料峭的晚上,纥石烈桓端四顾周围亩余的水域,昏沉的夜色下群山倒映其中如墨,一时之间,湖畔的植物好像都成了“夜寒罂粟”…… 那寒毒,是纥石烈带着楚风月一起制得,邵鸿渊放手不管,所以连名字都是师兄妹合作起的。曾经纥石烈满足地认为,这就是天下间最大的幸福。 然而那晚,平邑农家,楚风月却助史泼立对他诱杀……说不在意,那不可能,纥石烈不仅在意,而且还耿耿于怀。大失所望,百思不解,甚至有点恨她——但他失望、不解和恨,不是师妹要杀他,而是,师妹为了另一个男人杀他。那个人,偏还是南宋武林的天骄徐辕!想不到,情场,战场,徐辕此人,都注定为纥石烈的劲敌,命运之奇妙,谁可能想到。 山东之战始终拉锯,虽然大事要紧、儿女私情靠边,但纥石烈不止一次惦念楚风月,希望楚风月回心转意,一有时间都会追忆她的点点滴滴,然而时间久了,风月仍然不曾回来……如此决绝,纥石烈却反而渐渐地想通了—— 那是师妹的选择,应该尊重。 楚风月是怎样的人,纥石烈清清楚楚。记忆里,她有过两种面目,一个是刚进师门时的惊恐、弱小、孤独,一个是战场杀伐时的果敢、凌厉、决绝,除此之外,她其实还有过一面,只不过只流露过一次罢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元夜,中都的花市上,人声鼎沸,车来马往,热闹得跟诗词里的江南一样,刚随师父办完事情的他俩恰好路过,风月忽然在一个琳琅满目的小摊前站定,眼睛发直,咧着嘴笑,就那一次,那一个笑,太干净,太纯粹,纥石烈久久不忘。那时他兜里要是有银两,他发誓他一定会帮风月将那整个摊子都买下来,不管她喜欢那上面的什么。 直到后来,纥石烈才终于懂,风月为什么那么欢喜。她不一定是喜欢某一只玉佩,某一块翡翠,某一张面具——她只是,喜欢江南节日的印象,她生命里最好的时光……风月的骨子里,注定流淌着南宋之血,所以到金国的这二十多年,她一直都很难融入,是被逼强迫才融入,却隐隐对南宋存在着一分留恋……南宋的武林天骄,怎能不是她的向往。 纥石烈心还陷在回忆里,不知不觉间,身已到了某个集镇来,很热闹,正好是快过年了洋溢着节日气息,虽不如中都那般人多,好歹也灯火通明,街道上有不少置办年货的老人、妇人、孩子。男人很少,这一刻纥石烈原也在感怀战争,可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又觉温馨许多,尽管战争一定很令他们仇恨,他们却仍还爱着这个世界……温馨袭过,不禁又想起风月,那年她脸上的笑容,何尝不是令纥石烈怜惜至今,但为何现在的他,会蓦地驻足、念起那首汉人的诗,去年月圆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月圆时,花市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师兄?” 纥石烈一惊,是幻觉吗?为何她的声音,会这么巧出现在脑后。 “师兄,果然是你!”那声音,略显焦虑,却是楚风月无疑。纥石烈怅然转过身去,看见她惊喜上前,一时之间,只觉得万般巧合,可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怔怔看着她,寻常女子的打扮,虽不适应,却太贴合:“风月……” “我……”楚风月也是一样,在见到他的第一刻明明喜悦,可确定了是他之后突然就哽住,久矣,看他仍呆滞着看她,她眼圈一红,终直接说,“上回的事,对不起。” “不,没什么。”纥石烈一愣,摇了摇头,“诱杀的事我不怪你,你有苦衷。”至于爱上徐辕,她没有对不起他,不属于她道歉的范畴。 楚风月脸上绽出喜悦:“师兄能谅解,风月便无憾了。” 此镇离摩天岭月观峰皆不远,目前俨然为两军之交界、阵地之前沿,敌我之边境。不刻,便有一队金军路过,再片刻,又有宋匪人马经行。 “风月……”纥石烈忽然忆起什么,“你应当避嫌躲开我们,应当不到这么北才是,怎会……”却又止住,她来这么北,和他到这么南,理由是一样的,只不过,为了不同的人。 “师兄,虽然我是为了作战才到山东来,但现在,却希望山东之战快些结束,好可以与徐辕敞开心怀。”楚风月回答时,面含一丝内疚,“却终是愧对了师兄,师父,和王爷……”徐辕曾嘱咐她躲开认识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却因为心中有愧,故而在第一刻就唤住了纥石烈。 “风月,本就没有必要为了我们大金卖命。因为风月,本身就是个江南女子啊。”纥石烈凝视着她,低声祝福,“若是能和天骄敞开心扉,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师兄!”楚风月喜出望外。 “风月,从来不会有这般发自肺腑的笑。”纥石烈正色说,心虽有些酸楚,可看见师妹高兴他也就释怀了。 “谢谢师兄……我……”楚风月眼中噙泪,原就崇敬他,现下更是感动。 说话之间,纥石烈一直保持警惕——究竟是什么原因,要在本国的疆土还这般警惕啊。去年宋匪在陇陕抄掠,楚风流便曾说过,“林阡每赢一场战役,总缴一大帮兵械,吞没又一寸土地,杀守将,斩贪官,掠民心,募壮士,队伍壮大,声威赫赫,陇右诸郡,都是金朝官军与他林阡的人马共存,甚而有之,林阡势力比官军还大。”当时他们还不信,直到林阡来山东,才发现他对山东更加变本加厉,至少在陇陕他的据点需要他来建立、奠定、补足,而山东,红袄寨却是现成的,他林阡出道之初就实力雄厚,所以—— 现今山东的很多地方,能和林匪共存的金军大多疲弱,他们的精锐时期全都在被他追着直到打垮为止、疲弱后对林阡而言跟摆设没什么两样,哪比得上陇陕那些官军共存时还有点威胁可言?甚而有之,现在有些县境只有林阡势力而没有官军势力!双方唯一持平的地方,只有战场,不停北移的战场,阵地前沿,边境!山东局势,堪称比陇陕还危险…… 也许,这是因为林阡心中,山东的意义不一样,这里是三代义军抗金的象征,又也许,陇陕时期,现实对林阡还没有这般残酷,毋庸置疑他也损失了太多爱将,这么打,是为了那些亡魂。 如此,纥石烈怎能还在这里逗留多久?他当然相信楚风月不会害他,但他多留片刻都容易给楚风月造成影响!所以,见楚风月还想滞留、还想交谈下去,他保持清醒,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低声说:“走吧,风月。” 楚风月一怔,纥石烈后退数步:“走吧,风月。要走,就走得彻底些,不必记得回来的路。” 楚风月顷刻之间便会意了,收起感动,决绝微笑:“是,师兄。”随即离开,头也不回。 纥石烈心知这一刻该是永诀,目送她离开了数步,知此地不宜久留,故立刻也转身相背。 与她释怀,已然无憾。纥石烈想。 师兄,珍重,多谢。楚风月笑。 是啊,正如师兄说的,她楚风月,已经多少年没有发自肺腑地笑过。 谢谢师兄的理解,更要谢谢,那个赋予这份爱希望,也即将赋予这份爱定义的人,天骄徐辕。 楚风月带着许多刚刚购置的年货,连夜往据点的方向走,徐辕还在等她回去,这是两个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也许就会在这几天,他会将他们的关系确定并公开。因为现在,山东之战已经快结束了。 人一旦幸福,连影子都是幸福的,楚风月看着这轮廓,这农家女子的打扮,这江南冬夜的感觉,不自禁有些陶醉,却在这时,忽听见背后脚步沉重,不刻,就有几个影子靠了上来,已将自己的影子覆盖。 第1003章 阴魂不散 第1003章 阴魂不散 那些人,楚风月自然认得,是史泼立及其部下,自七月兖州之战伊始,他们就跟随徐辕征伐。上次诱杀纥石烈桓端,就是史泼立以徐辕为理由指使她的。世事就是这么巧,楚风月刚和纥石烈为了诱杀的误会释怀,诱杀的始作俑者史泼立就出现了,真有点……阴魂不散啊。 想到这里,楚风月不屑一笑,史泼立等人却一个个气急败坏,尤其史泼立吹胡子瞪眼劈头就骂:“臭丫头,这么久了,还是心术不正!”楚风月一怔,尚未开口,史泼立又道:“所幸这几天跟着你没有白费,果然和纥石烈桓端还有接头!” “你们跟踪我?”楚风月眼神一变,难免会被勾起气恼。原来不是巧遇,原来他们一直跟着自己!会不会,师兄也是被他们故意引到了这里?这群龌龊的人们,就是等着要看好戏吧,他们却没想到,她和纥石烈就只寒暄了几句——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能捕风捉影,他们一样仍理直气壮——因为,楚风月来路不正! “就跟踪你,又如何!”“纥石烈桓端,见到他的时候不是该绕道走么,怎生主动上去搭讪了?只怕这当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吧。”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史泼立亦恶俗地看着楚风月:“楚风月,老实说,你跟纥石烈桓端什么关系?” “与你们,有什么好解释。”楚风月冷笑一声,转身才不废话,史泼立等人却立马追上前来,提刀携枪与她动手:“不解释清楚就不准走!”“适才和纥石烈桓端说了什么!”“难怪不说,只怕屡教不改,上次在平邑害盟军大败,此番又要帮纥石烈桓端谋夺月观峰!”“会不会日前摩天岭之败是她告密?打下摩天岭的邵鸿渊就是她师父啊!” 楚风月原还是只守不攻,三两次来袭靠避闪、弯身、仰让即可对付,直到买给徐辕的礼物也被他们打落了地才无奈出刀,听得这些话当真愤怒,却也一如既往不愿跟任何人解释,孰料就在这吃力之时多添了分劲,一刀重重砍在史泼立脸上,直将他打了个头破血流,纯粹失手,覆水难收。 随着那一声惨叫,楚风月一惊后退一步,史泼立手下们也登时懵了,哪还与她混战,急急上前来看当家的。只见史泼立血流满面地爬起来,半个眼睛都皮开肉绽,看样子真是伤的不轻。 混战之初,街道上原有的摊主、百姓就全逃了,待到史泼立壮烈流血,仅有的几个店铺也全部都关了大门,整个集镇,如睡如死。 “你们几个……立刻回去,告诉天骄:这女人,当真有问题!”史泼立一抹一手的血,呆了一呆,到有些骨气没有再叫一声痛,而是赶紧嘱咐几个部下先回去。 告诉天骄?只怕是一边告诉天骄,一边请求支援吧。 楚风月睥睨一笑,哼了一声,却始终念在他是自己人并且确实是自己误伤了他,因而收刀回鞘,稍作让步:“四当家,我若真是敌人,还会留你性命?!” 这些天来,她虽冷傲未减,却终是添了几分人情的,换往常对梁晋,她一声师兄都不曾叫,如今看史泼立并非真有恶意,何况还是为了徐辕的安危庸人自扰……是以还称呼他为四当家。 “别过来!”史泼立见她意欲上前,半信半疑推手阻止。楚风月哪管他说什么,既决定就一定要过去。未想恰在此时,左上方屋顶之上,有千钧力贴瓦而下,蓦然间转弯下滑直降此间,分明意在史泼立性命,危急关头,楚风月刀再出鞘,匆匆忙阻断了它,与此同时一声激响,竟有数十道相似攻击,又一次故技重施,同时间对这里发起强攻,随着那第一个刺客轻巧落地与楚风月打,后到的十余人也出现在了屋瓦之上亟待下落,来得太快,史泼立等人还傻着眼。 楚风月忖度对方实力强劲,不可能任凭史泼立等人送命,是以直接对第一刺客以“霹雳掌”震挡,与此同时,瞬即将刀移到左手上往上直挥,弧光一掀,屋瓦边缘尽被削去一截,随风横飞扫冲向对面十余人……如此急迫,才解得了史泼立之危。 她知少不了一番苦战,故而一边运力,一边先往后扔过去一瓶解药,对史泼立:“敷上。”史泼立原还直愣愣看着战局,想这些刺客应该不是等闲官军……听得这话,缓过神来,才知楚风月应是为了解开她刀上的毒……小命要紧,赶紧来敷,也暗自有些惭愧。原来楚风月适才上前一步是为了救他吗。唉,难道确实多心了? “带他先走。”楚风月眼神一厉,刀锋舞得湍急,势要除尽这些金国高手,可料不到就在这时,觉出些不对劲来——这些刺客,落地之后虽也与她打了,但武功明明很高的他们,对付她时与适才暗杀史泼立的力道招式皆不同,竟是毫无危害之感,似是只想将史泼立赶走一样……而一看史泼立准备走了,他们纷纷减慢速度,为首刺客更是弃械、退后、解开面巾来行礼——不是楚风月的心腹又是哪个。 “将军!”“临沂当地,梁晋暗害将军之事,末将均已查清,也将那归顺梁晋之宵小革职拿办,听凭将军处置!”“请将军随属下回去。”刺客们越打越慢,一成力都没用,全部在等她转圜。 那一刻,楚风月完全遭遇了当年阡吟两人在狡兔之窟的情景,说不触动,怎么可能。 昔日麾下,正在以过往交情来打动自己,哪怕他们都是有所目的——楚风月在这一刻也想过,他们会不会是刻意来分裂、破坏,而不是真心实意求她回去,但楚风月更加相信,他们是真的在盼望她回去,领她的那一路军马。 不错,她楚风月,在解甲之前,曾经是十二元神之一,纥石烈桓端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战场上很多事却还都以她马首是瞻,她在青州、潍州与盟军交战之时,金军一直处在上风,徐辕屡次面临两难,因为有她,山东之局才不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如果不是因为梁晋的暗算与取而代之,或许现在山东又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当太多人都在等待黄掴发威、期冀岳离救局之时,花帽军中亦有不少在怀念她楚风月,“若将军回来,必力挽狂澜!”这样的众望所归,正如陇陕金军对楚风流,她的人生,前多少年,都是在与姐姐较劲,而今,为何竟爱情至上,当姐姐仍然在陇陕叱咤,她竟成为了退居后军的农家女子。 第1004章 鬼使神差 第1004章 鬼使神差 楚风月心乱如麻,敷衍地与他们又打十余招,听他们说到这些期许,当然要为过往责任和今日种种权衡,一时之间根本难以答复。而一旁,史泼立狼狈站起,眼看着楚风月和她昔日麾下打,实不知这到底是取信的苦肉计呢,还是金军真的想拉楚风月回去,摸着后脑勺直纳闷,不合时宜地问了她一句:“楚风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她的咄咄逼人,自和他们的毕恭毕敬对比鲜明,然而他在他们眼中,又算是个什么杂碎?听得这句,便有一刺客再不与楚风月纠缠,而当即要来把他史泼立结果:“宋匪,有何资格对我主呼喝!?” 一道寒光,刺目至极,径直逼往史泼立头脸,这颗还半在流血的头颅,眼看就不在史泼立的脖颈上……危急时刻,却是令楚风月陡然惊醒。 金兵以为杀了史泼立就可以吸引楚风月回头,真是大错特错,这只会让楚风月在瞬间坚定立场、连移数步来救史泼立而不惜伤了这个来犯的麾下! 一招毕,鲜血四溅,那金兵连臂带刀被削在地上,震惊倒地,冷汗淋漓地望着曾经的主上,此刻她竟义无反顾护在敌人身前!其余金人,也全惊醒,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故瞠目结舌如被定格,许久,才想起来扶这个受伤的战友,然后一起诧异地望着楚风月…… “不会回去了,过去的那个楚风月,已经死了。她也不想再与昔日的麾下交戈,所以甘愿日后都不出现在金宋的战场之上。”楚风月斩钉截铁说。 即使,不是为了平邑的村落她自己对村民们的承诺,“我说出自己的过去,就是为了斩断它!当着各位的面说,是想请大家监督我,帮天骄一起监督我。楚风月要改过自新了,才能渐渐达到天骄的高度。” 即使,不是为了刚刚师兄才说过的,“走吧,风月。要走,就走得彻底些,不必记得回来的路。” 也该为了那个人,尽管那个人的礼物现在已经摔得破损且是因为史泼立才摔,她还记得那个人傻傻地为了她的一句呓语夤夜去拾了满溪的石头,她还记得那个人在她出走后和颜悦色说“若你答应了四当家,才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那么理解她,她也记得,那个雨夜,他与她被困山亭推心置腹,原来他和她同样是为了救赎……如果那些记得的时候多是感动、受宠若惊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珍惜……那么,还有他曾经赞她厨艺,曾经为她裹伤,曾经吻过她额头,那些很细碎的幸福,为他改掉的脾气,为他吃过的醋,为他抛弃的立场……都很值得。 “四当家,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回。”楚风月轻声说。 “将军!”“将军……”这些金兵金将,见史泼立等人接二连三撤走,而她面容中却无一丝忏悔之色,个个都发自肺腑的哀痛,当此时,四面八方有更多脚步,似往此地涌来,又像只是过路,不知是敌是友,形势变幻莫测。 终于有人,忿忿抛下一句:“她不是将军!” 楚风月心一震,绝然一笑:“都走吧,我不杀你们!” 然而,她说你们都走我不想动手,却不可能立即就结束此战。她与他们,仍然残酷地对决了几十招才休,却是打得彼此皆伤也无怨无悔—— 不错我不再是将军,我只是天骄徐辕的女人! 战毕,转身离开,义无反顾。经此一役,无论她选择了哪个立场,都会有无数风波在前面等着,有什么好怕,像姐姐常说的那样,“人既担负便必要担心”……所以,风月愿意去勇敢面对任何的猜疑、指责甚至伤害,直到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要,徐大哥能一直给风月以力量。 因此,这一刻,虽然史泼立的人早就回去告状了,虽然史泼立也不见得就会帮她说话,虽然今夜种种无论如何都会有两种解读方式,但楚风月问心无愧—— 不过,问心无愧还不够,必须要解释清楚:别人怎么理解无所谓,那个人,徐辕,风月一定要亲口向他述说! 楚风月急急往回赶,心中却洋溢着甜蜜,曾几何时,我楚风月竟也这么不顾一切要解释。 也许,这不仅仅是解释,还是明志! 是夜,徐辕一直在等楚风月回月观峰,是以连饭都没心思动,不知从何时起,真是见不到她就不习惯了。徐辕心忖,原来主公说得对,这就是那种离不开和放不下,山东之战眼看就要结束,不如就趁着新年喜庆,将他俩的关系公开,趁着柳五津他们正好也在——说起来,如果有人要反对徐辕楚风月,也只不过是短刀谷里强调金宋之分的那些老顽固,徐辕比林阡更清楚如何对付,柳五津就是循序渐进的第一步。 却没想到,史泼立才是徐辕和楚风月感情历程里的绊脚石,尽管史泼立没有太大的恶意,但平邑如是,此番泰安亦如是,徐辕没想到,史泼立不仅派人去跟踪监视楚风月,更还在外面跟她打了起来,打不过她,就回来禀报他说楚风月心术不正,又私底下去见纥石烈桓端云云……恰好柳五津听到,真正是适得其反。柳五津听得蹙眉,问徐辕,这个楚风月,天骄怎生一直留在身边? 关于徐辕和楚风月的事,柳五津一直都是局外人,几乎无甚知晓,原本徐辕想在今天带楚风月引见,没想到会有这些枝节,现下楚风月还在外面,徐辕既恼史泼立多事,又忧楚风月安危,心中自然烦闷不已,起身在营房踱了好几个来回,才等到史泼立本人回归,忙捉住他问起情况,史泼立支支吾吾,说楚姑娘也许是好人云云,徐辕这才有些舒缓,松开史泼立,动作稍有些大了,冷不防那紫玉钗从袖子里落了出来。 “咦?这钗子,好像在哪里见过。”闻因刚好进帐,将钗子拾起来,闻因原不像兰山那样喜欢饰物、而是和妙真一样崇拜刀枪,之所以好奇,纯粹是觉得眼熟罢了。自然见过,当初她和蓝玉泽被楚风月抓到金营,楚风月曾笑着取下这紫玉钗示威,说:不知这钗子,徐辕会给谁戴上? 闻因觉得眼熟,一时没想起来,一边继续回忆,一边递还天骄。 柳五津听得这话却骤然热乎了起来。从闻因四岁起他就爱开闻因和天骄的玩笑,老撺掇闻因觉得天骄是她的心上人,那时天骄也总笑说,相差了十二岁,却是合适的……不过那些,都不过是孩子还小,说说而已。直到后来,闻因终于长大了,柳五津发现她居然开始敬慕林阡,自然想一棒子打死她这必败无疑的念头,所以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天骄,说,柳闻因你小时候的志向不是去当云雾山的女主人吗,诚然,柳五津知道徐辕是除了林阡之外天下的最好,可惜徐辕一直对女子木木讷讷,闻因对男人又没心没肺,柳五津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瞎忙活,徐辕和闻因,这么多年都特别熟,熟到不能再熟却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而到了山东之战,却不一样了,柳五津听说过金人把柳闻因抓过去威胁徐辕,理由是柳闻因可能是徐辕的女人,尽管那个故事里还有一个蓝玉泽,但蓝玉泽这个唯一的对手终于还是嫁给了杨宋贤……也就是说,闻因和徐辕之间再无阻碍,柳五津这个老爹完全可以利用关系走走后门,开个口又不是什么难事!特别是最近,柳五津发现,闻因现在越来越帅气,女扮男装起来压根就是个帅小子,发育得真如祝孟尝所说“哪里长大了?”更令柳五津想发飙的,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闻因身边总是有女人献殷勤,不认识的人都以为盟军里有个年轻英俊的柳将军,杨妙真宁可和她耳鬓厮磨像对金童玉女似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本来就很紧张闻因终身大事的柳五津,更加紧张女儿将来怎么办:闻因可千万别自暴自弃到、真把她自己当男人看了!柳五津深刻地意识到,形势紧迫,徐辕是扳回柳闻因思想的最佳人选。终于在此时此刻,看见不开窍的徐辕袖子里会掉出个女子饰物,而同样不爱红妆的闻因会主动上前去对一个女子饰物好奇,还说,她在何处见过这个钗子——那么冥冥之中,这钗子不就是他俩之间的牵连?! 是了,难怪了,正巧闻因的生辰要到了! 一时脑热的柳五津,喜不自禁,鬼迷心窍,慌不迭地代徐辕接下那钗子,在徐辕柳闻因各自愕然的这一刻,嬉笑着给女儿戴了上去:“天骄,原是给闻因的生辰礼物么?别藏了,真好看啊,闻因,还不谢谢你徐辕哥哥?” 闻因愣在原地咋舌,徐辕急忙要去阻止,然而理当给柳五津留些面子,是以措辞还未完善:“柳大哥……这钗……”手到半空,稍作停留,还没来得及说出楚风月的名字,便听得外面有所吵嚷,原是楚风月打开侍卫忙不迭地要冲进来。 第1005章 魔女本质 第1005章 魔女本质 徐辕一喜,正事要紧,立即出帐去迎楚风月,意欲当着史泼立的面与她对质、澄清,因而把柳氏父女都忘在了一边,孰料还未移步,就看楚风月满身血污、气喘吁吁地已经冲了进来,她身后一群人谁都没拦得住她,当是她为了见他太过心急,柳五津看着外面狼籍一片,皱起眉:“怎么回事?” 楚风月闯到这里看见徐辕,九死一生也好,一日三秋也好,抛开过往也好,满腹心事也好,早已是眼中噙泪上气还不接下气,听得这话也只是稍稍一瞥立即要向徐辕叙说,没想到就在这一瞥的余光里,看到柳闻因来不及取下的那一支紫玉钗,当下,今夜的不悔、坚定、甜蜜、幸福、急切、激烈……所有繁复心情,全都遭到冲击,一瞬之间化为无尽的凄厉和哀苦—— 这个压倒了对面所有情、义、恩、立场的唯一筹码,徐辕,这些日子以来楚风月都对他死心塌地,所以不曾计较他始终不将她公开还聚少离多,原来不公开和聚少离多的原因在这里吗柳闻因她不是楚风月的假想敌!那么,他对楚风月是利用,是美人计,是权宜之计?所以要在山东之战一结束就将她一脚蹬开?!不可能,不应该,可是标示着他感情归宿的紫玉钗现在明明插在那个女子的发上,错不了! 千言万语,霎时全都堵在胸口,史泼立的跟踪监视,难道不是他身边这个徐辕主使的,找个理由踢开她!?适才的那一路上,楚风月都在想,今夜她见纥石烈的事,徐辕到底会怎么处理,然而,在据点等着她的这一幕……楚风月死也想不到会这样! 徐大哥,你知道吗,当紫玉钗戴在另一个女人的头上,风月的心,都快碎了啊…… 抑郁之火冲上心头,楚风月真想给徐辕一掌、直接杀了他,但他是自己深爱的男人,楚风月办不到!在柳五津、史泼立等人都稍带敌意的注视下,楚风月原还一腔怒火,然而听到徐辕温柔的一声“风月”,她的这些忿恨就被击得粉碎,收回了适才一切对徐辕的猜度,她不该猜度他的为人和良心,她就只能告诉自己,徐辕只是一时犯了错,没有抵得住又一个女子的诱惑,而已——那么,这个女子,才是罪魁祸首! “把我的钗子,还回来!”楚风月狂吼一句,充满战意的掌,直对着柳闻因而去。 那时,纵是徐辕眼中,楚风月还只是气急败坏、刚闯进来,情绪略有起伏,眼神带着迫切,徐辕于是只唤了一声风月,尚在等待她气喘过来解释事态。谁想到她气才喘过来就对柳闻因出杀招?! 错在谁,史泼立无事生非,柳闻因机缘巧合,柳五津鬼迷心窍,徐辕动作迟缓,楚风月性子太烈?撞在一起,竟是个致命的误会。 又也许错不在谁,天注定的钗子掉出徐辕衣袖,天注定的柳闻因这么巧是楚风月的假想敌,天注定的柳五津不止一次撮合徐辕和柳闻因。也许,也是天注定的这个误会。 楚风月怒喝出这一句也一掌打向柳闻因后,徐辕才反应过来那钗子对楚风月是何等重要。何等重要!那根本是楚风月和徐辕的缘之信物,那只能归楚风月一个人所有!楚风月太缺关爱,她需要全心的呵护和被重视,偏巧徐辕一向都是战事至上,他岂不知她所做的牺牲已经最大、承担的压力也已经够重?当金宋不容,她唯一的信念支撑就是他!然而阴差阳错,她不会想到这钗子是徐辕掉出来、经了柳五津的手,而更解释得通的是徐辕亲自给闻因戴上了,正和柳五津商量着闻因婚事,甚至如何处置她楚风月……这么巧,被掉进圈套、奋战一场、拼命赶回的她,撞破…… “风月!”徐辕想到之时大惊,冯虚刀根本来不及追,危难一瞬,柳闻因根本没反应过来,眼看就要中掌,所幸柳五津爱女心切抢上一步将她扑倒,然而楚风月何等掌力,这一掌由于误解凄厉至极,柳五津柳闻因摔倒在地当时都受了内伤,柳五津重些还吐了些血,徐辕和史泼立都不及去看,楚风月已硬生生从柳闻因头上将紫玉钗夺了回来。 一阵冷寂,史泼立大惊失色,怒喝:“楚风月,凭何出手伤人?”心念一动:“你不会真是和纥石烈桓端串谋?”一旦想到,史泼立当即提刃设防,眼神中复充满敌意,营帐之外也围了好一群宋兵,他们原就是被她强闯进来的,种种事件串联在一起楚风月真像是刻意来挑衅。 唯有徐辕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急忙上前对她解释:“风月,听我说,你误会了!”解释的话还不及说完,只听得柳闻因哭声传来,徐辕恐柳五津有事,当即俯身去探他脉息,同时输送真气给他,转头续对楚风月讲:“这钗不是我送闻因,是我不小心掉下被她拾到……” “是我的钗,是她自找!”楚风月置若罔闻,眼中仍有戾气,真如史泼立所说,她再怎么改,本质也改不掉,这么些小事都足够她杀人,魔女本质在这一刻彰显无遗。 尤其此时,当察觉出柳五津性命之忧,徐辕心不禁一凛,脱口而出:“你太过分!” 楚风月表情一滞,眼中暴戾全然消散,却转成一股极度的哀恸,顷刻,面容却再回冷傲,没有人明白,现在的冷傲完全逞强,她楚风月,就是不甘示弱:“既然过分,我走便是。” “妖女,你走得掉!?”史泼立话音刚落,已被她反手扇了一耳光,正眼冒金星,听帐内撞击声迭起,却是人和人的前推后拥……一瞬功夫史泼立眼睛看清楚了,才发现这几个冒冒失失的兵卫全都由楚风月拎起来堆在了一起,顷刻她已走到了帐外。帐外,本来就一片狼藉还在收拾。 史泼立正要发号施令,听徐辕轻声说了一句:“让她走。”史泼立即刻咽下了话,而楚风月先是色变,后头也不回就走。 徐辕当然让她走,再由她和盟军的人打下去,误解会更深,于将来不利。这时候当然让她先走,省得史泼立等人找打。徐辕一边给柳五津运气支撑,一边对身边心腹交代,跟踪楚风月。这回,真是跟踪了。 他怎能真让她走。她又怎是真的愿意走。 都是一时气话,只要追回她来,说些话哄哄她,将今天的误会解释清楚,便就好了。大凡爱侣之间,不都是如此吗。 这些的前提,自是掌握她的去向。 所幸徐辕有百步穿杨军盯梢,才使得他在抢回柳五津一条性命、安定了月观峰据点之后,还能第一时间掌握,楚风月在哪里,并且能追上去。 他知道凭风月的个性一定不明白“让她走”的真正涵义,所以现在必然还负气,唉,小树林,又是个和平邑差不多的小树林。 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上次那般迟疑。 他会告诉她,这次完全都是误会,只要柳大哥复原,你就没有错,我,会尽一切能力令柳大哥复原。 风月,金宋之分,只是我曾经的魔障,克服之后,短刀谷亦不能阻碍。你呢?可否摒弃一切杂念,真正抛开你的过去?如果真正抛开了,你今天就不会一时冲动——不过,没关系,我会等,哪怕用这一生。 山东之战就快结束了,谁都该直面自己的心。 第1006章 凶多吉少 第1006章 凶多吉少 找了一夜,却没音讯,清晨徐辕疲惫前行,一路都在想楚风月可能会去何处,实怕那傻丫头会想不开回金营,亦后悔昨天因柳五津不支而向她掷下重话。然而转念又想,风月虽然决绝,并非不可理喻,这场误会谁都是一时冲动,经过时间思考,风月理当会回来听他解释——她不会留余地给别人,难道不会给他一个机会?他二人,毕竟已经定情这么久。尽管这份情存在太多未知和阻碍,也不应被这么小的挫折就击垮。 正自焦虑,忽听路边树丛有窸窣之声,徐辕心念一动即刻上前数步,越走越近,撩开树丛,映入眼帘却触目惊心,林间,石路上,到处都沾满了血迹…… 徐辕怎能不惊,实怕那是楚风月!偏过头去,却看那声响发自一个垂危男人,正匍匐于地乍看背上腹部十几处伤,徐辕先是松了口气却即刻绷紧——这士兵他认得,是红袄寨常跟随在杨鞍身边的兄弟,现下应该在冯张庄休整才是,怎会一身是血地出现在月观峰!? “天骄……天骄……”那士兵转过脸来,一看见他,苍白的脸上全然欣喜,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已然涣散,却似有话要讲。 徐辕当下给他运气支撑,自是救人要紧,少顷,等那士兵一口气提上来,却是回光返照,拼尽力气抓住他手:“冯张庄……金军……” “什么?!”徐辕一惊,尚在泰山最北被围困的金军,竟先取泰山最南的冯张庄?怎么可能? “将军们说,调军岭,出了叛徒,给金兵……直对着,冯张庄,去了。”那士兵大汗淋漓,“还有,很多兄弟,在……在那边……天骄……快救……”话音未落,已然咽气。徐辕大惊,调军岭竟有叛徒存在?这士兵临死之际,说得如此不清不楚,一时不知冯张庄情况到底如何、险情可有过去、战报为何不传来,而更吃惊的,还有“调军岭,出了叛徒”。 多事之秋,怎还可以再忙着找楚风月,徐辕当即转身移步,往这士兵临死所指的方向去寻,果不其然,往东走些,林子那边确有兵戈,几十金国高手,正围着中间两个人打,周边已死了一大片红袄寨兄弟,而随着又一个人的倒下,徐辕看清了最后一个血流满面的人正是杨鞍,脱口而出:“杨二当家!?” “天骄,救我!”杨鞍原是精疲力尽,见到他来,大喜过望,话音刚落,就被刺了一剑,危难关头,幸而徐辕赶到,冯虚刀入局之初,即打开了对面锋刃,毫不停留、立刻斩周边高手,战局内外霎时被徐辕一人啸傲,表层充溢的罡风,属于至刚冯虚刀,压入骨缝的真气,属于至柔归空诀。再绝顶的高手,在此二者交融之下,都是等闲之辈。 “二当家,出了什么事?”徐辕见杨鞍虚弱,急忙将他负在背上,说话间已扫去五六人,又上来七八人,每一次,人更多了,气势却更少。 “邵鸿渊的兵,不知怎的,会杀到冯张庄……”杨鞍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血也一直往下流,徐辕脖颈间都有沾染,伤势俨然极重,可见战事如何。 徐辕心惊:“邵鸿渊?!我军……伤亡如何?” 亏得杨鞍神智还清醒:“目前还难以预计……我们这些养伤的,都在后军之内,祝将军一早就叫躲起来。如此,才幸免于难,逃出生天……但金人还是发现了我们……因为和主母一起,所以,被束乾坤追杀至此……又遇上纥石烈桓端和解涛,冲散了我们……我看离月观峰不远,这才冒死求救,希冀天骄还在。所幸,天骄还在……” 徐辕听得如此惨重,知驻守冯张庄的祝孟尝凶多吉少,危难如斯,仍然淡定:“何以战报到此时还不曾传来?” “邵鸿渊,是先断了庄内外的联系,才开战,他,太狠,太快……”杨鞍说时,泪流满面,自是为了那些兄弟们担心,亦是为了眼前的战士们悲恸,徐辕听到这里,已知了七分事态——邵鸿渊他,借着调军岭据点的叛徒绕开了徐辕,直接打冯张庄去了! 调军岭,国安用、裴渊大军曾经疲弱,柳五津又因负伤离开,当然可能有叛徒出现,那么,国安用裴渊,全都没有守得住调军岭?否则,金军怎生能去打冯张庄?须知,除了取道调军岭,金军没有第二选择,因为冯张庄以南诸县,盟军早先也尽数占领…… 而,之所以用邵鸿渊、束乾坤去打冯张庄,更是因邵鸿渊、束乾坤曾经打过,非常熟悉彼处吧…… 叛徒事,令徐辕再忆范遇、难免存留阴影,再听得是邵鸿渊是先断联系再开战,与当年薛无情打广安如出一辙,不由暗叫不好。他一宿未睡、真气调用过多,此刻又争战多时,难免有所疲累,加之要护背上的杨鞍,徐辕纵是天骄也非铁打,此刻为战而忧,难免被一两个敌人得手。 武林天骄,本就无所谓刀光剑影,也习惯了流血负伤。 当此时,对方只剩十人不到,徐辕一心回去救局,是以添了三分气力,抓紧时机即刻硬闯,刀一掠,风云动,烟尘飘荡。倒下的金人,哪个伤口不是浅细,哪个脏腑都是损毁!不见血雨,却闻腥风…… 方才冲出缺口,不料又遇险况,丛林顶上,蓦地斜冲下一把剑来,速度奇急,招法刁钻,直对着徐辕要命!徐辕临危不乱,冯虚刀听风迎砍,锋刃切入毫无偏差,竟与那人剑尖直抵,与此同时,归空诀真气亦逆袭向上,既准且狠。 那人劲力输给徐辕,是以剑身略有挤弯,却当然绝非等闲之辈,身轻一移,换位重发,徐辕自是觉察,转身极速挥刺,砰一声响,两兵交碰,连串火花,那人落地之时,教徐辕看清楚了他是谁,是谁,还有谁的剑法,区区两招,精悍与高强皆出,神,曼妙飘忽,骨,放纵癫狂——狂诗剑,解涛。 作为山东之战金军的主要将领之一,解涛只负责与宋匪交锋,而从未参与丝毫谋略,上战场一定搏杀,下战场尽量沉默。其实不止山东之战,魔门时期直到现在,解涛都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姿态。那不是逃避,而恰恰是高傲,对薛焕,对金北前十。 就是这样的一把强剑,蛰伏多年仍是金北第三,徐辕虽然不可能败,脚步却因他止住。当解涛阻在徐辕身前,其麾下立即一拥而上、围成一圈,势要堵住徐辕逃生之机,便在这时,徐辕觉察到背上杨鞍气力难济,唯能一手给他透入内力,一手持刀速战速决,解涛剑也在手,怎肯轻易被他突围,两人如此缠斗起来,不刻便有十余回合,徐辕的刀一如既往,浩荡御风,高超神威,令得解涛次次惊撼,坐断南宋的武林天骄,绝对不辱其名。 而解涛的剑法,与他的相貌全然相反,谁人想,这般妩媚阴柔的美少年,手上的剑竟是狂风巨浪,风浪里隐约有诗,带着些秋季的肃杀,鲜血淋漓。 徐辕背负杨鞍欲尽快溃围,既不曾怠慢武斗,也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却就在这二十招末忽而脑后生风,背面金军又杀出一把兵器来,其战力俨然不低于狂诗剑! 徐辕横劈一刀撇开解涛、反手即刻推滚一式,力蕴万钧,拔城掩岳,那人剑也如解涛般被压弯,却本身就是软剑,因而任凭曲直长短,竟在刀面上直接借力发挥起来——乾坤剑,束乾坤。徐辕听杨宋贤说过,束乾坤驾驭软剑随心所欲。什么光影螺旋,什么任意伸缩,什么空有招式难会其意,没见过,怎可以说是无稽之谈?一剑果然如此,其招妙不可言,软剑剑尖还抵着刀面,剑身却已摺叠如浪,挤压之力,竟有反守为攻之势…… 皆是如浪,束乾坤这等纵向跌宕的如浪,与解涛那般横向发散的如浪,相汇时骤然在空间上给以了徐辕强烈威胁,徐辕虽说未到极限,却也直感逆水行舟。狂诗与乾坤,剑剑构成舟底坚固的坎,一道又一道,此起彼伏,奔腾不止,摇晃颠簸,凶险异常。 不过,凶险何妨,冯虚一刀凭风舞,敢赴青天乱星辰,即使背负着杨鞍,徐辕也毫无败象,赐予他们的攻势才更凶险,冯虚刀来去翻飞气魄为王! 那时人群之中,却又多出了一个劲敌,束乾坤和楚风月的师兄弟,纥石烈桓端……作为这里战力高过束乾坤、解涛的人,他理当一到场就出手,风里流沙刀却迟迟在握。 第1007章 天骄命危 第1007章 天骄命危 杨鞍见徐辕以一敌二比单打独斗紧张,而纥石烈桓端的出现则更加危险,赶紧慌张要从他背上挣脱:“天骄……放下我……” 徐辕却斩钉截铁相护:“如是主公,便不会放。” “天骄实在道义,可敬可佩。”束乾坤比斗之余,内心暗暗敬佩。 杨鞍一怔,泪已沾襟:“悔不该到这里……原不想连累天骄受困……” 徐辕笑:“未必受困。” “口气到很大,试试看。”解涛一笑,不带褒贬,却透出傲气。 纥石烈桓端一直在旁看着三人之战,未曾插手,多是吃惊所致:虽说解涛金北第三、束乾坤位列十二元神,两人合力,都难以将徐辕轻易拿下,而这对手,背上还负着个累赘! 果然林阡有徐辕就常常高枕无忧了,战力上林阡虽然强悍却多靠爆发,南宋武林几十年来,最可靠的强悍却在这里,徐辕年纪轻轻,即能浑厚苍劲,刀坛之巅,名不虚传。旁观此刀,纥石烈无从探索内在奥秘,而十多年来,徐辕的百步穿杨,几乎也无人能出其右! “对不起,风月……”纥石烈叹了一声,风里流沙刀不出的原因,只在这个名字……眼神一变,坚定无比:但为了山东之战的翻盘,我不得不这么做! 一旦纥石烈战刀出击,蓦地就改写了此局优劣,原因无它,他在十二元神里数一数二!强风过境,沙成漩涡,流动吞噬,旨在令对手被卷入、被掩埋、被拖曳越陷越深,直到死得悄无声息…… 纥石烈的刀,如狼! 实则徐辕即便如此,也不曾顷刻束手,刀行、位移、力攒,俱达到往日数倍之多,倒也能见招拆招不致落败,最多也只是为护杨鞍而被刺砍,这点小伤,家常便饭。左挡右抵,三人何惧。转眼七八十来回,换任何人都难支招,却因他是徐辕而一直不败! 孰料就在这时,徐辕心口一堵,眼前暗暗发黑,才知大事不妙:怎么会…… 在急如雷电、酷似风霜的交手里,徐辕的额头上终沁出虚汗来,打着打着,纥石烈也发现徐辕脸色有异:原来,徐辕身上原就有内伤? 如果纥石烈没有猜错,他是上次平邑之战,被邵鸿渊的噬气经打伤,而今遭遇了一脉相承的自己和束乾坤,很可能同样形式地内脏受震。纥石烈何等洞察,一旦想到,立即抓紧机会,内劲即刻发挥再多,源源不断向徐辕压过去,束乾坤、解涛立即照做…… 旧伤复发的此刻,徐辕终于落到颓势,却不曾有半点颓废,冯虚刀越斩越是老辣,依旧令对手无法懈怠。鲜血从嘴角渗出之际,徐辕脸色明明苍白,眼神中却是信念不改。看着他,纥石烈心一凛,竟有自愧不如之感…… 不容喘息,听得轰一声巨响,越缠越紧的交战双方,到这百招后终于得以拆分,战势倏停,百废待兴。寒山景象,似被框裱过的图画,被吹歪了重新扶好又悬挂上。 徐辕一刀将他三人逼退,自己也已体力不支,负不得杨鞍,跟他一同,倚在身后树干上。那群金兵,见主将被逼退慌忙赶上来,将这里再度围成死路。 纥石烈收刀,上前一步:“天骄,你自己有伤,怎多带得走一个人?只怕你自己,都是难逃一死了。” 尽管徐辕内伤吐血,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在场众人还是各自都捉紧了武器提防,徐辕脸上却全然从容镇静,便连敌人都觉得,他面对风暴的时候,可以随时压平那风暴,因他是真正的武林天骄、江湖领袖:“一定会带他走。” 带杨鞍走,徐辕心里,当时只剩下这一个愿望,他当然懂,绝境中更能挖掘一个人的潜力,未必真的输。事实上,只要调匀了气息,徐辕下一刻也将爆发,一定要带杨鞍离开这包围,一定要回到月观峰,一定要,找到风月……与她释怀…… 他这回可算被那丫头急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携带,也失去跟麾下的联络,他知道月观峰就在不远的地方,回去后除了战事最要紧的就是把她劝在身畔,他也知道,这一切的最大前提就是要带杨鞍突围! 冷风吹过,心念一动——为什么,纥石烈桓端、解涛和束乾坤,是在围攻杨鞍的金兵死完了之后才出现、并且是立即就出现的?他们来得也未免太巧,太及时,太连续了,不像杨鞍说的那样可能正在缉拿主母,而分明是一直就潜伏在附近、一直袖手旁观、一直蓄势待发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主母,不是杨鞍,而是这个前来救杨鞍的人!瞬即一个危险的意识冲上徐辕心头:只怕我是被请君入瓮! 慢着……如果金人是以杨鞍为饵,他们怎么保证,杨鞍一定可以钓来一条大鱼?甚至就是徐辕本人?!如果,楚风月事件只是巧合、只是徐辕出据点的契机,那么,需要一根线,继续牵引徐辕一步步靠近这里,不是吗?这个人,存在的,明明是今天黎明,水边,那个杨鞍的手下,临死说了险情、指了方向、求徐辕来救,令徐辕关心则乱……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楚风月事件,或许还会有另一个人,以类似的方式出现在徐辕身边,引他尽可能落单地、来到这里,这另一个人,一定还是杨鞍麾下的士兵,是可信之人,若非如此,徐辕不会来…… 却怎可以,是杨鞍麾下的士兵?!帮金人放线!?这一切,说不通,杨鞍他,此刻正在自己的背上,是自己不惜一切、要救出围攻的那个人啊! 风吹得急剧,心陡然一沉—— 觉悟的时候,已经太晚,突然之间,在他生命最紧迫的时刻,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中圈套! 霎时脖颈后一阵钻心的痛,徐辕眼前一黑,近乎没有站稳,血液瞬即四下流窜,继而攻向五脏六腑,胸口,如何像要爆裂…… 那根毒针,插得如此狠手,没了顶,扣紧了他的命脉! 为什么,他要不惜一切、救杨鞍突围?! 因为,且不说杨鞍是主公的结拜兄弟,他和杨鞍并肩作战这么久了,也早已对杨鞍推心置腹背后相托! “一定要带杨鞍走”,他嘴上心里,一直都这样说,所以,对杨鞍没有任何设防,也从未问过自己一句,这样的决心到底是为什么。 但耳边响起的声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天骄,对不住了。” 是啊,他为何一定要全心信任杨鞍…… “胜南,你的理想太过完美。这个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当初内鬼作乱盟军,是徐辕亲口告诉林阡,这世界有归顺就有背叛,为什么轮到自己,却避不开。 或许这世上,很多令人毫无戒备的意外,曾经都是理想——林家军和红袄寨,早已合二为一。 可是这种合二为一,是因为,林家军对红袄寨有恩,徐辕对杨鞍的信任,也因为,徐辕曾屡次救杨鞍于水火,从泰安铁桶封锁被撕开起,从盟军涌入泰安的那一刻起。 然而,恩情,往往是施恩的人记得更深。 杨鞍转到面前来,边开口,边抹去脸上的血迹,原来,适才杨鞍根本没有重伤,那么,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和纥石烈、解涛、束乾坤等人,合谋演出了这场戏! “冯张庄……调军岭……”徐辕浑身无力,脸色发黑,毒素已在他身上恐怖蔓延。纵然打击,纵然惊撼,纵然痛楚,此刻徐辕,却仍为林阡惦念着战势,话未说完,却站不住,倒下。这辈子,有史以来,最重的伤,最重的失误,还有,最重的遗憾——风月…… “那些,自然都是假的,是为了令你一时心急,吸引你过来。”杨鞍说,徐辕这才有些安心,但杨鞍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徐辕也清楚地知道,杨鞍的叛变、自己的出事,会令盟军蒙受多大的惨痛,可惜那时身体近似僵硬,竟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更多的后续,徐辕却已再无意识去经历。 当思绪与现实抽离,再也不用去管任何责任,浑噩间,似只追见了风月的身影,是真是幻,恍如梦中…… 第1008章 杨二当家 第1008章 杨二当家 杨鞍所说危情,显然都是假的。 调军岭不曾出现叛徒,国安用、裴渊军兵迄今稳定。 冯张庄更未遭受兵燹,祝孟尝管辖内一直风平浪静。 危险的是月观峰。 前晚,柳五津在楚风月事件中受伤吐血,今晨,作为中流砥柱的徐辕,亦出人意料地人间蒸发……金军很快便大肆压境,像是早先就知道一般。 军情险急至此,据点说什么都是抵不住了,战败、弃守、溃逃之后,柳五津身边只剩下三百余人,苟延残喘着等待散兵靠拢,入夜却只等来了零星几十。另几路被击散的红袄寨兵马,除了彭义斌那一支之外,都不曾前来聚合,有些,是当场就死了,更多,据称是见月观峰大败、忧林阡怪责,故而向敌人投降的,如史泼立。战败后的势力重排,常常比战争本身幅度还大。 雪上加霜。雪上,自然只会加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患难与共,不是所有人都傻到看不清形势。 同样是怕林阡追究,史泼立和祝孟尝完全两码事,祝孟尝单纯怕林阡揪耳朵都会负责好冯张庄驻防,而当时随徐辕一并守在月观峰的史泼立,却因为担心罪责而向敌人投降。 当彭义斌带给柳五津这个消息时,柳五津下意识地想,史泼立投向的敌人,应该不是黄掴也是仆散安贞。谁料,彭义斌说出的那个名字,却是“鞍哥”。 “不,不是鞍哥,是杨鞍!”彭义斌两眼通红,语带忿忿,“这一仗,是金人和杨鞍一起打的,这是他们双方的合作!” “杨鞍?!”柳五津万万想不到,也绝对不能接受。 夤夜,宋军退到这不知何处,四面到处风声鹤唳,前景可谓一片凄凉,金军屡屡侵犯打击,柳五津却还伤重不起。抵御外敌的重任,只能落到不屈的彭义斌一人肩上。 所幸还有彭义斌,危难时刻能坚定地留在这里,真正是板荡识忠臣。彭义斌出帐前曾紧握住柳五津的手说,柳将军放心养伤,我们会守住这里,势要为主公和天骄,留下反攻月观峰的实力。 “爹,徐辕哥哥他!”而柳闻因,乍一听杨鞍叛变,第一刻想到的便是徐辕,赶紧冲进帐来问父亲。奈何数场战事过去,徐辕仍然杳无音讯。 “闻因,天骄一定会平安无事,你答应爹,助彭当家守好这里,候主公与天骄归来!”柳五津命令她。闻因噙泪,久矣,点头:“是!”危难当头,再不是父女,而是上下级将领。 柳五津看着柳闻因出去,止不住的心痛,他何尝不知道,围着他们打的金军将是仆散安贞那种战力,闻因一个人辅助彭义斌,哪里够…… 即日起,金军和杨鞍瓜分了月观峰北南,目前,杨鞍显然已占领了先前的盟军据点——这些据点,再往前追溯,本就是属于他杨二当家的,盟军只不过是帮他夺了回来、却因“山东之战没有结束”而迟迟没有还给他而已。 凭杨鞍在红袄寨多年树立的威信,像史泼立这种担心此战战败后不招林阡待见、而和杨鞍多年交情被他诱惑归顺的红袄寨将领大有人在,他们的见风使舵带兵加盟,极大地扩充了杨鞍的实力,和杨鞍原先的死忠们一起,成为了杨鞍军的最核心力量。 力量,从核心开始,滚雪。 须知,杨鞍的死忠,并非都在冯张庄内休整,月观峰、摩天岭甚至泰安各地,到处都有杨鞍的旧部分散。潜在的归顺者,亦是如此。先前,这些旧部只不过是没有受他召集罢了,而那些潜在的归顺者们,也从来没有精细地区分过,他们是专属于杨鞍,还是红袄寨其余流派。对于那种界限模糊的寨众,一般而言,就看谁第一个去敲他们效忠谁。 由此也见,杨鞍这次酝酿很足,对死忠们掌握牢固、联系密切、调遣自如,月观峰当地死忠,皆是一声令下齐齐出击,先前动作一定不少,与杨鞍的交流也必然多,然而都在暗处,悄无声息,令谁都难以觉察。那是当然,人都爱热血沸腾,谁去管暗中策谋。 而对潜在的归顺者,杨鞍亦早有调查、计划已久、各个击破——不是哪个地方它都适合滚雪…… 除却上述已确定为杨鞍的派系,另有一部分归降者的原因,是感恩——杨鞍军和金军不是同时出现的,杨鞍并没有“投降”给金人,他与金人的合作,是彭义斌、柳五津的推测,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能胡乱指证,除了徐辕之外没人见过杨鞍和金人在一起。而太多不明状况的士兵们,甚至还可能会以为,杨鞍是危难时前救局的……尽管他们现在还不懂杨鞍的忠奸,等于是暂时被杨鞍骗了过去,但将来若杨鞍和林阡对上了,这些人只怕难以有立场,毕竟跟过林阡,也跟过他杨鞍…… 这种关头,旧情驱使的,审时度势的,界限模糊的,感恩戴德的,全都涌向了杨鞍去。当然,还有些形势逼迫、别无选择的散兵。毕竟月观峰除了金人再无盟军人马,想活着,但不能降金、也找不到盟军,不投杨鞍投谁?如飞蛾般想都没想,哪里亮就扑到哪里。他们却不懂是杨鞍害得他们与盟军不能聚合,虽不算对杨鞍感恩,也还是被骗了过去。 山东之战局,终是在即将结束的时候,被杨鞍给搅乱了,而且搅得一团糟,其实红袄寨的兄弟们大多都不能精确分派…… 然而,等闲之兵有可能还不清楚状况、以为杨鞍是林阡派来对月观峰援手的,将领们又岂能不知?之所以彭义斌立刻就明白是杨鞍叛变,是因为杨鞍本该在冯张庄养伤,救局的兵马是谁都不应是他,来得这么快这么巧,不是谋划是什么?!现下,金军切断盟军与散兵游勇的联系,使杨鞍得到那些归降者并加以整合,金军也能以此为起点一鼓作气杀出摩天岭、大崮山,绝对能够破围,这一切双方是各取所需,柳五津知情后,也看清楚了杨鞍和金人划出来的那条线,“事成之后,月观峰之北给金人,月观峰以南给杨鞍”。 可是,杨鞍为何要叛变!?柳五津满心焦虑,一拳砸在榻旁,胸口隐隐作疼。 至于杨鞍为何叛变,从那“杨二当家”,便可窥知一二。 自从寨主谈孟亭归隐山林,红袄寨在整片山东,属二当家杨鞍最大,三当家杨宋贤次之,史泼立、吴越、刘二祖等人依四、五、六排座,彭义斌、国安用、石珪等人居中,钱爽、郝定、林阡还排不上序——当年钱爽是吴越的人,郝定跟着刘二祖,林阡更是史泼立的手下……而今史泼立与林阡的关系倒置,多少令史泼立不习惯、有排斥,虽然不可能不服,但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统帅会喜欢落魄时的际遇,偏偏史泼立不仅知道还参与过、不仅掌握还常提起……史泼立看懂形势后,唯一能做的只是对林阡规规矩矩、对徐辕屁颠屁颠,就是这样,直到月观峰此役…… 言归正传,既然杨鞍最大,红袄寨就该是他的,事实上被黄掴封锁在泰安那么久,一直都是杨鞍率领军兵与之拼杀,最卖命的是他无疑,这也是他在泰山境内积累了不少死忠的根因——但卖命,不代表能赢,不代表山东境内他仍然有最多拥趸。相反,山东局势是因杨宋贤刘二祖的青、潍之役才拨云见日,更是因吴越的撕裂封锁才全盘颠覆,所以,反败为胜后的山东,军民称颂的全都是杨宋贤、刘二祖、吴越。久而久之,连泰山境内都令杨鞍嗅出了危险,再不笼络人心,就真来不及了。 杨鞍曾对林阡说,矢志抗金,绝无更改,“有生之年,若能重振旗鼓,杨鞍死而无憾!” 但,杨鞍说的不是林阡口中的红袄寨,而是他杨鞍为主的那个红袄寨。 不过,说到底,这些杨鞍都可以忍,足以令杨鞍拉帮结派,却不足以构成杨鞍的叛离,事实上,半日偷闲中的雪仗,杨鞍还是真心真意地在帮天骄——那,却也是杨鞍最后一次真心真意。 一切转折,全因黄掴出手、谣言混淆。 那被黄掴掌握了火候、很早就在酝酿、最近才传入冯张庄的言论——金人说,冯张庄之役,之所以能差点对林阡等人一网打尽,是因驻军于外的祝孟尝不慎暴露。而非先前公认的,杨鞍手下惹祸。 这种传言,确实令祝孟尝忐忑,林阡却说那些都过去了就算,但对于杨鞍而言,那没过去!原来是你祝孟尝暴露的,我杨鞍却背黑锅背了这么久,可知当时我怎样愧疚、无地自容、愧对兄弟,可知当时我因为此战之过甘愿蛰伏于冯张庄,既是养伤,更是悔过——这一战真是可笑,又是我最卖命,打到眼瞎为止,结果犯错的是你,立功的还是另一个人、郝定!谁能看清楚,红袄寨当家们的势力消长,也是从冯张庄之役后突然重排,刘二祖郝定一跃而起,超过杨鞍直逼吴越。 红袄寨的所有兄弟,杨鞍都一视同仁,即便是冯有南这种花钱捐当家玩票的纨绔,冯张庄之役他仍想拉他们回头;即便他曾瞧不起孙邦佐李思温的投机倒把,但好歹没否认他们在大崮山之役有功劳,更曾佩服过林阡的宽容和善于用人……兄弟二字,杨鞍看得比林阡还重。所以,虽然刘二祖、吴越皆能居功,反而他杨鞍退居后军养伤,他也只是不满罢了。他对自己说,伤好了不就行了?宋贤不也一样在冯张庄养伤吗。 结果黄掴找到他,分析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问他,难道你不觉得,冯张庄之役谁立功、谁蛰伏都像是人为设定好的?林阡故意安排了杨鞍先入虎口,他本人却特地晚到了片刻,其实是转道去嘱咐郝定,如何破局立功。关于郝定的存在,一开始杨鞍等人确实蒙在鼓里。黄掴说,按林阡的计划,解完毒杨鞍等人会跟邵鸿渊的人先打起来,混战到不可开交郝定如神兵天将降临有利于他收获人心——而实际上,郝定不仅是打破僵局的了,分明还是力挽狂澜的…… 当日杨鞍一心要帮林阡,怎希望被他如此冷落——甚至嫁祸?!黄掴说,林阡的计谋出现意外,邵鸿渊事先就察觉出了杨鞍等人的潜入,令得一干人等置身危难,林阡后来也调查出那是祝孟尝所为,却因那是林家军部将而包庇,却顺水推舟给杨鞍的手下。所以,后来真相揭穿时,林阡可以淡淡对祝孟尝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些不满和隐忍,遭遇了黄掴的离间,加上身边的死忠们不时也打抱不平、背地怨言、煽风点火,杨鞍终于明白,林阡确实有可能是刻意为之。虽然冯张庄之役林阡晚到的片刻,一股脑儿推到了“茶翁之死”,但晚到的片刻,林阡完全可以去做更多,比如计谋扩充—— 可是林阡,你费尽心力扩充的那些,究竟是对金人的计谋,还是对我杨鞍的暗算?! 那么,有关路成喜欢妙真的说辞,是你对我杨鞍的补偿,或是索性要放我身边的钳制?! 第1009章 当局者清 第1009章 当局者清 “胜南这么做,又是为什么?”杨鞍不解、失望、九成信了,却仍抵触黄掴的说法。他与林阡的交情,即便不似吴越杨宋贤那般深,却也因苍梧山妙真事件而非比寻常。 “为什么,自是为了扶刘二祖。”黄掴算是抓准了杨鞍的弱点。 吴越、宋贤虽都是林阡身边的人,但宋贤缺乏心机毫无侵略性,吴越则是只擅长作战却甚少有主见,两者皆不能成为红袄寨平定后的主上、仅可作为那个主上的左膀右臂,林阡自己也不可能在山东长留,是以如今的红袄寨之主,杨鞍最大的对手就是刘二祖——刘二祖,凝聚军心的本事分毫不弱,而与林阡的交情,和钱爽唐进等人相当,在杨鞍之上。 “别忘了,林阡派兵到山东救局,是第一刻就派徐辕到青州助刘二祖,山东之战是从刘二祖开始转折的,无形间给了刘二祖绝对的优势; “鲁中之役林阡开始栽培郝定,亦是看中郝定是刘二祖的旧部。从那以后,郝定的胜仗一个接着一个,甚至可以赶超吴越; “这还不够,一山不容二虎,因此,冯张庄之役,就是林阡削弱你杨鞍的手笔。” 杨鞍不是没有做过思想斗争:为何不信胜南,凭你对胜南的了解? 但或许就像张家人也不肯认林阡一样,杨鞍听过张家的人抱怨,说,胡水灵与林阡分裂的根本,在于那已经不是“胜南”。虽然杨鞍是那样的鄙视张睿,这一句,却说到了杨鞍的心坎里。 是的,早已不是胜南,他是林阡,短短几年,荡平了川黔、抄掠了陇陕,身为一盟之王,一方主公,怎可能不懂,如何玩弄权谋。 杨鞍最终信了黄掴的话,林阡要扶刘二祖、削你杨鞍。这个时刻,不起来反抗,难道任他宰割。 这就是黄掴对岳离保证的“我在山东已经有很多年了,不会看错人”,谣言需慢慢流传给宋匪,一是要杨鞍背黑锅背得够久,二也给杨鞍拉拢势力的时间,黄掴看准了杨鞍,就算不发难,也一定会私下结党。 这也是轩辕九烨所言,“世间事,有形即有影”,冯张庄之役虽是宋军胜了,却大可利用到这一战,成为金军逆转的伏笔。 杨鞍对黄掴说,“好,我与你们合作。但,只此一次。月观峰以南都是我的,月观峰以北是你们的。” 当时,轩辕九烨也在一旁,微笑着说:“而月观峰,你得红袄寨,我们得盟军,你要人,我们要尸体。” 金人一贯如此,不能拦腰斩,只能强行打;强行破不了,于是引内讧。 而,杨鞍对林阡的过于倚赖,促使他无法容忍半点背叛。最终,杨鞍蓄积的隐忍和不满,因这种激烈的绝望而酿成了罪恶,所以忍无可忍决心反击。 此刻,才短短一天过去,泰山境内还波云诡谲,关于形势众说纷纭。 此局,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泰安济南,尽在局中。最中心是柳闻因彭义斌与仆散安贞厮拼,黄掴、轩辕与杨鞍在外层分别堵死,金人以北有吴越石珪李思温封锁,岳离尹若儒又在大崮山以北设法破围,而岳、尹以北,又是林阡海大军压迫……岳离不曾预想,当上策转成中策,现在他对林阡所起的作用,只是阻碍他归来。 当前,正身处济南与岳离交戈的林阡,虽说应当已经得知败仗也调遣人手来救,但诸如刘二祖等援军根本无法突破金军拦锁,因此,在月观峰一带见过杨鞍的宋军,要么像史泼立这样归顺了杨鞍,要么就像柳五津一样与外界联络都已被仆散安贞切断,林阡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此战是杨鞍和金人联手所致——这一点,便于杨鞍拿下一处。 月观峰以西的横岭、以东的调军岭、以南的冯张庄,此三处,杨鞍下一步先动谁? 杨鞍最有把握的,当然就是冯张庄了。 宋贤的遭遇,应该和徐辕是同时、并一致的——昨夜,杨鞍心腹已然对宋贤下毒,不会要他命,但要他失去战力、置身局外。 祝孟尝?莽夫一个,不是杨鞍对手,回去后教训他不迟。 林阡,暂时还不知道杨鞍是幕后黑手,当然不能针对冯张庄给以最多的兵力充蓄,何况,如今属月观峰最急。 杨鞍唯一担心的人是凤箫吟,作为林阡的女人,其厉害程度杨鞍心知肚明,何况苍梧山时期,杨鞍便已见识过她武功。不过,现在她这副样子,无论如何都是不足为惧。 冯张庄在几日内异动频繁。 腊月廿八夜,杨宋贤更是莫名失踪,与月观峰徐辕几乎同时,下落不明。 翌日,冯张庄驻军有人滋事,骚乱连传,种种不安,吟儿闻得见,却全放给祝孟尝去处理。 前几天平息事态就已够压力,如今少了个搭档,祝孟尝难免心虚:“可是杨少侠他……” “别去管别人,相信你自己,祝将军,你在冯张庄,比他有威信。”吟儿所说不假,她看出冯张庄之役后林阡都是安排祝孟尝向军民解释,虽然祝孟尝解释的方式很教人捧腹,却太有亲和力。 嗯,老祝也懂的,担心解决不了问题,守得住冯张庄,杨宋贤或可能平安归来,若守不住,大家就真的都完了。祝孟尝决然领命,尽心尽责,人前人后都威风凛凛,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 是日,林阡还在济南府未归、月观峰却被传沦陷,难免教吟儿心惊,急令确定消息,回报说,确实有战乱,不过还未必沦陷,国安用、刘二祖都有相援,与回报同时的,却还有传言,说存在叛徒与金军合谋——传言,七成都是真相。 “主母,那叛徒好像出在调军岭,对着各个地方出阴招。”是啊,冯张庄这里的乱子,别处理应一样有,都是阴招。 “这叛徒是谁,倒是迫不及待要会一会。”吟儿冷笑。 国安用、刘二祖救援的兵马,其实都被金军拦在了外面,层层包裹之下的杨鞍,反而无法令吟儿发现他不在冯张庄内。因而第一刻,吟儿并未发现,叛徒是杨鞍。 杨鞍确实不重要,只是个病号,冯张庄内,谁会注意到他。吟儿也就那天雪仗的时候去说了点妙真的事,后来再也没见他,他眼睛还没算完全恢复。就像吟儿,杨鞍明知她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提防她。 但就在这日午后,月观峰尚处于激战中,形势根本难以明确时,就有第二道传言进了吟儿的耳,说杨鞍就是这个叛徒,冯张庄是他下一处目标……这传言,比杨鞍预想得快得多,当时,月观峰确切地说还没被他得到,按理说吟儿不可能在那时就能获知。其实这一点值得深究,容后再剖。 吟儿听说这传言之后,立马派人去看杨鞍在否,得知他从昨夜起就没出现过,连带着身边的心腹也消失了十几个,果不其然,与传言相契! 原来如此,难怪这几天冯张庄异动频频,想必杨鞍就是趁着冯张庄多事才能不招人耳目!短短一天,谁想到是他!亏得这传言! “杨鞍拥趸都有何人?若然启衅,谁为谋主,谁为将帅?”吟儿自要问当地士兵相关敌情。事先吟儿从未想过,要掌握的敌情竟来自自己人。 兵士们向她报了展徽、王敏、刘全、王琳几个姓名,杨鞍之部下倒是勇谋兼备,吟儿原想嘲讽一句“一个都没听过”,话到嘴边忽然醒悟,这,也许就是杨鞍们叛变的根由。杨鞍不是一个人,这些人,都是因权位不匀而不忿。他们先前全是当家,然而此战无法施展,所以吟儿一个都没听过。 又能怪谁?怪盟军太强喧宾夺主?怪红袄寨太大人才辈出?或怪林阡他权位分配不当?吟儿苦笑一声,怪东西还没偷完,就分赃不匀啊!难怪匪斗不过官! 吟儿无法去想杨宋贤的人间蒸发到底与杨鞍多大牵连,唯能叹他的心实在太黑,当务之急,是加紧布防,刻不容缓! 起身,传令,“备战!” 第1010章 华丽逆转 第1010章 华丽逆转 杨鞍未能知己知彼,是以在夺取月观峰后,刚想趁其不备对冯张庄攻占,却意外发现,庄内的状况和预想中不一样—— 区区一天而已,杨鞍去而复返,惊见此间换了天下:庄内竟然不剩兵马,祝孟尝主力无一存在!留在这里等他的,仅仅是凤箫吟一人,与几小支迷惑杨鞍党的“驻军”罢了! 是“以己为饵,请君入瓮”,吟儿照搬了林阡战术,当冯张庄岌岌可危,吟儿怎还管自己分毫,虽多人劝阻她的铤而走险,谏言:“主公下令,末将等保护主母,不应擅离职守!”但吟儿没肯听,反问他们:“林阡此刻,可知杨鞍叛变?”众人无言以对,吟儿铁腕调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对外,吟儿痛斥传言是假,言之凿凿“杨二当家忠心于主公、不在冯张庄当是巧合”,如此以稳对手党羽; 对内,则传令连夜备战,吟儿对祝孟尝等人说,上回冯张庄之役,主公将高手置于张冯二府、精锐置于金军驻地侧、主力置于傲徕峰外。那么,这回敌人弱些,我也精简些,高手、精锐置于驿站,主力则放置在当时的金军驻地侧和傲徕峰之间,令行禁止,兵贵神速——“我便不信,如此慑不住他杨鞍!” 好一个陷阱,好一座空城,杨鞍入庄后才知,原来凤箫吟早已知情、布局之快亦是罕见,祝孟尝等人及时被她调出庄外、分散张网,一旦杨鞍入内,其实就已入围,杨鞍若敢动她,祝孟尝则从外发难,备战充足,以逸待劳。这才智,这速度,杨鞍党羽岂能料想、岂能追及! 何况,还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杨妙真,杨鞍离开时没有带走是为了不招人耳目,毕竟她和路成等人都有联系,但同时,她也是杨鞍的至亲妹妹,吟儿在苍梧山时就见识过杨鞍对她倾注的深挚感情。掐准时机,先发制人,清晨杨鞍刚回庄内,杨妙真尚在睡梦听得屋外有声动,起来开门,一声“师母”方出口,便被等候已久的吟儿喝令“拿下”。 驿站里,重见杨鞍的第一刻,看到他那惊疑不定的表情,凤箫吟便笑了,谁见先行一步的人输。 虽说杨鞍确实不敢轻举妄动,却也不得不佩服凤箫吟的胆气。真不愧一盟之主,真不该将她小觑。 冯张庄局面,因此陷入僵滞。 然而,就在这一关头,金军毁了信约。 之所以传言七成都是真的,是因为那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是吟儿的盲区,亦是杨鞍的失策。 谁故意放出来?自是金人:让凤箫吟很快察觉、很快设防、很快与杨鞍对上,那么杨鞍才不会像吃月观峰一样,轻易吃了冯张庄。 两方宋匪打得越欢、或绷得越紧,都适合金人渔翁得利! 杨鞍,轩辕九烨的微笑,你也信?轩辕九烨连笑,都是为了杀人啊—— 与你合作,是因林阡无法防备你,待击败林阡,我们要取代你,则容易得多。 因为,要收拾你杨鞍,凤箫吟就够了。 腊月三十日,冯张庄,祝孟尝军遭遇惨败,击败他的,是突如其来的邵鸿渊、凌大杰,而非他绷紧了神经最想拿下的杨鞍。 之后,毋庸置疑杨鞍也被扫了过去,当时杨鞍也急了,听说金军毁约他尤其担忧月观峰,更明白林阡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叛。 其实,林阡早晚都会知道啊,却不知怎的,杨鞍总想迟一天是一天。 杨鞍败得极快,连劫持凤箫吟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妙真都没来得及救。那时,对峙中的两方宋匪,反倒被压境的金兵冲挤在了一起,一起做战败者,如此可怜亦可笑。 金军借杨鞍为跳板,到此完成这华丽逆转。 “那些都是假的。”前晚暗杀时,杨鞍曾告诉过徐辕。 如果当时毒蛇在场,一定会微笑摇头,“杨鞍说的,都是真相,只不过,是几天之后的真相!” 激战一个昼夜,宋军伤亡惨重。 当冯张庄和月观峰一样陷入危机,调军岭、横岭再不能援,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摩天岭,更加远水救不了近火,成为重中之重,万不可失;而林阡,却被岳离、尹若儒牵制在济南,战势绷紧,无法抽身……所有人,都万万不曾想到杨鞍之叛,及其引发的一连串恶果! 很熟悉的形势,是绝境。在金军岌岌可危时黄掴就说过,“每个绝境,都要还给宋匪。” 年尾再度交兵,优势倒向金军,继徐辕人间蒸发、杨宋贤下落不明,这一仗了却之后,是杨鞍兵败如山,祝孟尝生死未卜。这些天来,充斥在吟儿耳边的,莫过于这些字眼。 马蹄声战鼓声厮杀声不绝于耳、震魂迫心、越来越近。吟儿忽然想起,林阡曾在川蜀说过,宋人一向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没想到放诸山东也准,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换成了她和杨鞍。 到这关头,她怎不知自己做了毒蛇轩辕的棋?这一败,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金军连战连捷,眼看便要入驻,邵鸿渊凌大杰等人,据说已经在清点俘虏。 冯铁户、张睿诸如此类人物,一早就跑去献殷勤。这些地主商贩或官员,总是在朝代替换的第一刻就能察觉。与普通民众的不明情况、被迫适应相反,他们每一刻都要看清情况、及时地主动地去分析:这次是谁在做主、要迎合谁才能保障自己。 所以吟儿听到并不吃惊。 冯铁户、冯有南,这对父子,在经历了对金、宋两度反复之后,竟再一次向金军媚态崭露。 张家好歹还只对金人奴颜卑膝。想不通,为什么张睿会在林阡眼前那么有傲骨。 “主母,请主母随末将离开。”虽然前线战况激烈,始终有些兵士能退回来,却因知事态无法转圜,故退回的第一刻就是要护她离开。 趁着金军得胜却还没完全开入的间隙,他们要护着吟儿等将领家眷逃离冯张庄险境,哪怕先藏在哪个村落也行,但必须离开冯张庄! 吟儿深知,对于金军而言,自己将是对林阡的致命一击,凌大杰就罢了,邵鸿渊那种冷血,甚至很可能会把自己给杀了、尸体扔过去……吟儿原不是危难来时避逃之人,换往常或可为林阡力挽狂澜,但此番战况凶险,而她又分娩期将近,既不可能救局,那就该能伸能屈;再者,她身边有不少盟军伤病、红袄寨将领家眷,也必须保全性命…… 决定权在她手上,她既不能保护他们,就不能害了他们。 故而吟儿答应将士们,随他们即刻逃离,从一条羊肠小道上绕了开去,身边小将原是山东土生土长,告诉她,这条路虽崎岖,却偏僻,除了红袄寨中将领,谁都不知道。当年红袄寨据点在此,开辟此路正是为了避难,路的尽头,就是冯张庄以南,天外村了。 吟儿心念一动,红袄寨将领都知道,那么,金军在一开始确实不知情,但冯有南他们一倒戈那还得了!那将士对她说,盟主放心,虽也在红袄寨里,冯有南、杨鞍等人都不是负责冯张庄据点,负责这里的是我一人。吟儿这才明白,红袄寨当年也算各有分工、互不干涉。这样有好,有不好,所以有流派也就正常了。 吟儿虽然心思不够缜密,倒也明白,杨鞍的叛和范遇的叛性质差不多,争宠而已。 “不过,为防万一,还应尽快离开才是。”吟儿让那些家眷先行,自己和军兵留在最后。她知道,这么多人经过这条密道,那密道就不是密道,多一人知道,多一份凶险,难免金兵不会发现、追上来。毕竟这里有人上一战投降过。 好在这些红袄寨将士的家眷们,多如钱母、范母一样,很是理解、惊而不乱,逃离过程中一直秩序井然。 百转千回,并无波折,却是吟儿自己,似是惊动了胎息,小牛犊竟似要被这一战催促出生……然而此时此刻,战败溃逃,敌军在后,火烧眉毛,哪里适合生子! 鱼张二的大妹鱼秀颖一直在吟儿身边,看吟儿脚步放慢、皱眉忍痛的神情,色变:“盟主,该不会是……” “不……不一定……”吟儿强忍疼楚,可也知道,这孩子出生的事,还没哪个可以忍得住!只能咬牙切齿,小牛犊,你要是这个时候来了,可真是存心要我的命!那一刻她心中真是又惧又恨,万幸的是,这次剧痛过后,终于有所缓和。 “继续走,不准停!”最大的慰藉则是,金军还未追上来,那么,就不会有抓住他们去威胁林阡的筹码。吟儿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笑。 然而逃不多时,前方速度忽然放慢,家眷不比士兵,疲倦可以原谅,但是,不应慢着慢着便停下来了,吟儿一惊,情知可能出事,追上前去几步,终于有情况回传给她:“主母,前方有另一群人……” “什么……”吟儿一愣,边往前去边听情况,原来,这条小路确实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却不知怎的走到一半,突然山壁有石被推开,从斜路里出现了另一群人——但不是敌人,都是冯张庄的其他老弱妇孺。他们跟吟儿身边这些人的性质不一样,只是普通民众,而非盟军家眷,不应在金军打击范围之内。之所以吟儿没带他们一起,一则实在不可能全都顾到,二则她权衡轻重,认为金军不可能无端端地、收复失地后立刻就虐杀无辜,那样一来,金军虽夺下冯张庄却会落下恶名,得不偿失。 但这些民众,此刻却显然也是逃难到了这里。他们应是通过一条固有的地道一直挖了过来,正好终点在这处山壁,与吟儿等人碰上了。那条固有的地道,却是何人所有?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吟儿步步移近,不由得瞠目结舌,只见那山壁处、巨石边上,正帮护着一个个孩子、老人逃离的那个女子……是胡水灵!? 第1011章 狭路相逢 第1011章 狭路相逢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吟儿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胡水灵脸色苍白、神情焦虑、双眼似是泛红,吟儿自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既然这些民众逃到了这里,大家岂有不让之理。于是吟儿允许己方的人先停片刻,并令盟军精锐殿后、严防后面有金军开到。 吟儿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难道,金人们连民众也要杀?!所以,胡水灵才救……那么,张府,其实有着地道可以逃生,平时当然不透露,上次冯张庄之役也不曾用,只有关键时刻,才会派上用场啊! 也便是说,这回情势,比上次还危险了千百倍!?吟儿猛然惊醒,尚未发问,这时胡水灵身边一个男人按了按她的肩,随刻向后、大手一挥:“跟我走!”一声令下,一群壮丁跟他一起,随着盟军精锐一起殿后去了。吟儿虽觉眼熟,一时没认出他,听身边人说起,才知此人是冯铁户。难道是这样…… 吟儿忽然有些恍惚,渐也忘了腹痛:这世道真无常,那些标榜着抗金立业的英雄,偏偏会跟金人合作,这些被斥责投机倒把的小人物,有时候投机倒把只是权宜,真正性命之忧时能如此无私! “发生了什么事?金人,连民众也要杀?!”吟儿问胡水灵,这是她第一次与胡水灵接近,虽然她曾经忖度过胡水灵是那种因为复仇不成就会对林阡斩草除根的恶女人,但她宁可相信,那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定。”胡水灵转过脸来,对她说,极为肯定的语气。 “为何?屠戮民众,会失民心。”吟儿不解。 “上回冯张庄寒毒之事,会使金人更失民心,为免夜长梦多,必然消灭证据。”胡水灵摇头,“岂止民众一个不留,冯张庄亦需从世上消失。”那一刻的胡水灵,脸上除却林阡的淡定以外,还有那种对情势的洞穿,“上次他们欲擒人质胁迫,想灭口不会那么快,这次却定然会一入驻便发难。”吟儿看着听着,又惊又佩服。 “再者,邵鸿渊上一战败在这里,必然怀有雪耻之心,形势只会比想象中还要危险。”所以,胡水灵来掩护这些民众逃,而,冯铁户、张睿先前对金人的奴颜卑膝,哪里像吟儿想的一样是真的见风使舵?他们分明、是为了给民众逃离争取时间!如果说,这不可能是冯铁户、张睿的固有觉悟……从适才冯铁户对胡水灵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二人,都是受胡水灵的影响,哪怕是强迫接受。但凡人,都有良知,只看谁在引导他。 “何以,不告诉我们?”吟儿暗叫惭愧,她看得远不如胡水灵多,这次逃亡她自以为救了最多的人,谁料差点是只救将领家眷而没救普通民众了…… “你们也一样危险,自身难保。我能用地道救,则救。”胡水灵说,见老弱妇孺们都逃得差不多了,才松了口气,叹,“我也曾希望,这地道永远派不上用场,可惜……” 吟儿一惊,登时悟了:“娘亲也曾希望,胜南他永远守护着这里,不让金军再有闯进来的机会。” 胡水灵面色微变,没想到吟儿会叫她娘亲,一瞬不知何从开口,却没有立刻答应,而说:“快走吧,金军快追上来了。” “金军?已然知情?!”吟儿心一紧。 是啊,否则本该在争取时间的冯铁户,怎会出现在这里…… 冯有南投靠了金人,当场就将张睿杀死。 那时民众才走一半,冯铁户当即折回,告知胡水灵尽快。 如今民众全都走完,金人,也是说来就来了。 张睿,已经死了。所以难怪适才,吟儿看见胡水灵眼眶发红。一个男人,为了自己连命都没了,哪怕这二十多年她对他始终没有爱情,却怎可能铁石心肠连一滴泪都还吝啬。 因这滴泪,吟儿心底雪亮,胡水灵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先前与林阡的那一切交集,全部都是假的! 包括不认,包括羞辱,包括兵器架扔弃!世间事,岂能完全看表象,每件事,都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 胡水灵是吟儿概念里的好人,是和钱母、范母一样的识大体,之所以和林阡疏远是为了保护林阡,所以令邵鸿渊上一战始终忽略了她,才没有令林阡投鼠忌器……虽然吟儿至今不懂,为何胡水灵在林阡胜战后还不与林阡相认。但吟儿知道,一定有机会可以懂。 张睿也是好人,是慈父,因为他的言行跟胡水灵始终一致,完全一致。 甚至连冯铁户,都是好人! 尽管思维颠覆,吟儿却全然喜悦。 “还不快走?!”胡水灵忽然喝道,吟儿方从记忆中醒,一惊,背后传来步声狂乱,整个山道都在战栗。金人们是从地道追来的,所以没有马匹,这山道如此狭窄、坎坷,也不可能有战马能行,所以,全看谁擅长步战,换句话说,金兵并不占优。 “怎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冯铁户怒吼之时,吟儿循声发现,此地只剩下数十盟军精锐,以及冯铁户的家丁,还有正在被胡水灵拉着往后的自己、和寥寥几个落在最后的手无缚鸡之百姓。而不远处的交汇点,金兵俨然走出地道,武装精良,人多势众。 为首的,却是冯有南。 冯铁户之所以怒吼,不就是对他?冯有南,为了立功,成为先锋,想从这里开始大开杀戒,他的降金理所当然,整个红袄寨,他可能是最做不下去的当家。也许从林阡出人头地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他的出路不在红袄寨。 “爹,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不识时务、冥顽不灵。”当看见冯铁户拦在面前,持剑的冯有南脸上全然失望。 “哈哈!你老子我从小到大是这样教你的!给你捐红袄寨当家是你老子钱多了没处花!” “爹也曾捐官,也曾向金人屈膝,又何必假仁假义,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现?”冯有南冷笑一声。 “你……那种权宜,与生死攸关能比?!”冯铁户气得脸都白了。 吟儿听得这句,更加证实猜测,转头看向胡水灵,不错,那是权宜,所以冯张庄之役的“恩断情绝”,是一场必须倒过去重新追究的戏!是一个吟儿可以借此深入的有关于胡水灵人格的谜! “爹曾对这些人谋财害命,莫非也是权宜之计了!?”冯有南冷笑,眼神投向冯铁户身后,那几个孱弱无助的百姓。 “是我冯张庄的人,就是被我冯铁户欺负死了,都不得给一个外人欺负!”冯铁户阔气大笑,吟儿听懂震撼,冯有南却没听得懂,不是一路人,自然听不懂。 “不必废话了,爹,和我一起,杀了这些人,张睿已经死了,这女人最终还是归你。”见冯铁户不应,冯有南又道:“别忘了,你巴不得将她娶到冯家,这女人明明动心,却偏不肯,最后还跟了张睿……”吟儿一怔,明明动心,却偏不肯?……这……林阡的说法里,不是这样的…… 冯铁户怒不可遏,给了冯有南重重一记耳光:“你这畜生!若不是你,怎会不肯!” 吟儿见冯家父子针锋相对,心道,针锋相对得好,这样大家逃得也远点,正寻思着胡水灵和冯铁户的关系,万料不到会听得一声啸响似是长剑出鞘…… 一瞬,紧随一声凄厉的惨叫,吟儿感觉胡水灵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而血腥味即刻冲入鼻中,循声看去,怵目惊心……冯有南他,竟因这记耳光、也因不想再僵持、不想再废话、不想再耽误立功的时间,而对他自己的父亲,挥剑相向!? 那一剑贯穿冯铁户的身体又抽回去,随着血喷如注,冯铁户倒退几步摇摇欲倒,胡水灵大惊失色,即刻上前将他扶稳,却看他血流不止知无力回天。当此时,胡水灵哪还有平日的冷漠,噙泪看着冯铁户要他支撑住,却怎么堵他伤口都堵不住血。 吟儿即刻也上前去,只见胡水灵撑着冯铁户慢慢将他放倒在地,冯铁户似是骂了几句逆子,终于在胡水灵的怀中阖眼,众人尚在诧异之际,却见冯有南眼神一变,滴着血的剑又再对准了胡水灵:“贱人,去死吧!” 这一剑比适才更厉,明显充溢着新仇旧怨,冯有南把杀父之仇从自己身上抽离推给了胡水灵,焉能不出杀招!?电光火石谁都来不及相救,而吟儿也差了几步,却是不愿看见胡水灵有事,因此毫不犹豫,惜音剑出鞘,亦是用尽全力,将剑往冯有南扔了过去! 虽是隔空而发,这一剑也凌厉至极,吟儿多日不曾动武,却因事态紧急而掷出一剑,力透剑身,气贯长虹,精准无误扎在冯有南胸口,又将他连人带剑冲开老远,直接钉在地上!訇然巨响,金军宋匪,全都呆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杀!”她看向左右,厉声喝道。这一剑的威力,使得这一声令下,何人胆敢不从。 也是这一剑的威力,令她清清楚楚,金人未必会赢,因为被她先声夺人。 刀剑相击,杀气如麻,天地寂灭,风云凌乱,每一度的惊涛骇浪,即使林阡不在身边,吟儿也能被他传递到坚定的胜念。 第1012章 战火中来 第1012章 战火中来 一战过后,稍有脱险,却仍是在半途之中,尚未能绝对安全。 吟儿得胜凯旋,与茵子等会合一处,才终于一颗心放落下来,鱼秀颖适才就担心过她,此刻见她冷汗淋漓、脸色比刚刚还差,不禁更是关切,听身旁将士说起主母斩妖除魔、引领着他们度过危机,才知吟儿动武开战之事,见她气息不畅,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把大夫、稳婆都找齐在盟主身侧的好。”鱼秀颖说,现下,军医大多被冲散,只怕难以寻找。 “秀颖,谢谢……”吟儿微笑看着她,其实一直就很欣赏鱼张二的这个大妹,帮着她两个妹妹追求柳闻因时,特有一副大姐的做派……然而,这句感谢才刚说完,霎时腹痛又再袭来,比方才不知激了多少,吟儿只觉手足都在痉挛,疼得立即抓紧了鱼秀颖。 “盟主!?”鱼秀颖大惊。 “真是、要生了……”吟儿精疲力尽,淡定强笑,“若到不了安全之地,便在路边,找个僻静处……呃……”疼到极致,她不禁低声呻吟。 “我这就去找!”鱼秀颖大惊失色,立刻去追,另两个妹妹一起将吟儿扶到个僻静处躺下,见她衣裙下真有一大片血,皆是又急又怕,茵子帮不了忙,只能给吟儿擦汗。 那种尖锐的痛苦,纵使吟儿不曾生过孩子,却体验过……渐渐地,吟儿只觉下身再度被那股撕扯的痛楚反复、断续、加剧地侵占、铺满、贯彻……是那种,很熟悉,很熟悉的疼…… 就是那个毕生难忘的夜晚,天阙峰上,万千川军当前,苏降雪的尸体还没有寒却,随之,是小猴子,被这熟悉的疼给抢走了,吟儿拼命地想留住它,却握不住、够不到,明知道那是林阡最想要的孩子,明明知道…… 此刻,一样的温热、腥气、残酷,因为吟儿,又再一次不听话地动武,但是这次,一定要留住小牛犊,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失败……但,总还是怕失败的,因为失败过,所以不知道这是失败还是成功……过去那许多天的筹谋,那与林阡决绝的冷战,还有向将军临死时的期待,全部都如潮水般涌来……吟儿攥紧了拳,虚弱呻吟的同时,泪也已模糊了眼角。阵痛时有时无,孩子仍未生出,吟儿渐渐竟失去知觉。 “姐姐,醒醒,姐姐……”昏沉间再疼醒,只听得茵子哭喊。 “嗯,茵子,我还在呢……”吟儿艰难侧过脸去,对茵子说,全身虚汗,不知是因生子,还是那火毒关系,偏偏寒冬腊月,身上一出汗就容易冰,吟儿觉难受至极,却竭力保持轻松,要茵子也轻松,“除夕……小牛犊,竟是只小老鼠。” “呵呵……”茵子笑起来,笑完却再哀伤,“姐姐,阴阳锁,今天没法施针了……” 自茶翁死后,但凡林阡不在,都是茵子给吟儿施针对抗阴阳锁,茵子也曾答应过茶翁,待小牛犊一旦出生,就给吟儿用青桐尾驱毒。 “嗯,今天……就忍忍……未必发作。”吟儿确实觉得阴阳锁没发作,但身上却隐隐发热,越来越热。 “大夫来了。”鱼秀颖追回来好几个大夫,统统聚在吟儿身边,连气都没喘,又去找稳婆。 然而,对于寻常大夫而言,吟儿早已药石无灵,他们把脉之后都觉奇特,对吟儿的了解还不如茵子,故吟儿这时也只差个稳婆罢了。他们各自都用尽医术,试图帮吟儿稳住危情。不知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吟儿时而清醒,时而却昏迷,终等到稳婆来时,几近人事不知,更还因火毒发作而吐出一口血来。 见她吐血,这些百姓全然惶恐,哪还再敢留下,那稳婆也不是专门接生只是略懂,是以见到这状况立马就吓跑了。 这也许,就是命了……吟儿略能缓气,心中难免伤感,转头往北看,漆黑天幕,无星无月,阴沉的气候,压迫的山河,远处似有杀声起,不知是近处的泰山,还是遥远的济南…… 济南,此刻正与岳离、尹若儒交战彼处的阡,是该如何以一双饮恨刀破去尹若儒的邪幽,继而挑战起日月天尊岳离,并带领着千军万马,踏平他敌寇的领地……那磅礴无垠的疆场,那气凌霄汉的江湖,全都是吟儿的今生最爱。 他一定会赢的,一定会杀回泰安,一定会再翻覆这棋局,一定……难道不见岳离都不是攻、而是守?吟儿轻轻呼吸着这里流传着血腥的空气,周遭的一切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却觉得他的身影越来越伟岸,越来越清晰——可是,吟儿也很懂,即便能挺过去,迎来的也只是,他和她父亲的对决,想到这里,心里总漾着一丝淡淡的愁…… 吟儿煎熬之余,只觉脏腑百骸全在烧,疼楚了几个时辰,却迟迟听不到小牛犊的一声啼哭,无人能救,无人敢救,雪落得越来越大,风雷不止一次滑荡在耳边、身下,约莫亥时,吟儿竟听见有军队临近……因躺在地上,她比他们任何一个都早知悉,是以即刻被颤醒,令不远处高手去探查:“去看……金军主将是谁!” 那时她气若游丝,之所以说出这句,是想说,若那是邵鸿渊所领,也罢,他是一定会要她命的,不为别的,因她是林阡的女人,所以,如果金军打来了,他们大家就先逃吧! 手腕一紧,知是阴阳锁,极度虚弱的吟儿,承受已到极限,在再度吐血的同时,吟儿知道,小牛犊,是生不出来了……查探的将士始终没回来,也不知遭遇了什么险情,吟儿幽叹一声,已无时间等下去,爱怜地看了茵子一眼:“茵子……快逃吧……” “不……”茵子惊恐地瞪着她,手上的帕子沾满了血迹,却始终不肯离开她。 “跟坏叔叔说,这辈子,我什么都不悔,只对他有愧……他说得对,答应他的话,常常做不到,可这次,他不能怪我啊,是小牛犊不好……他,他不必给我报仇,金人……并无对我不起。”她抹去茵子的泪,柔声说,“快逃吧。茵子,你们……” “盟主!”鱼秀颖却摇头,“我再去寻,一定能寻到!不能让盟主就这样死了!” 恰在这时,回报传来:“金军将领是护国军、凌大杰!” 不是邵鸿渊,那就还有一线生机!吟儿一喜,喜悦过后,却知凌大杰虽不冷血,武功却和邵鸿渊相当,这里谁人能敌…… 第1013章 小牛犊,小火炉 第1013章 小牛犊,小火炉 “已经杀过来了?!”鱼秀颖一惊,当即提起琴来,“不管了,跟他们拼了!”她武器素来为琴,亦能通刀剑。初次相遇,她就是个在济南的酒楼里、密谋刺杀完颜永琏和岳离的“弹琴女子”。 “……站住!去送死吗!”吟儿极力喝止,看着她的琴,忽而灵光一线,“秀颖,你会弹曲子……可是擅长?” “嗯。”鱼秀颖知她这种关头不可能是随便问问,是以认真点头。 “甚好……”吟儿隐忍着疼,侧过身来,摸到石子,在地上艰难画起,“金军临近,你便照着这曲谱……弹。若音太高,不必弹完……但弹的、每一个音……都不准错……”汗珠不时滚落,落在眼睛里,又酸又涩,可是吟儿知道,这是打败凌大杰的最佳方法。 一切都感谢她的父亲完颜永琏,在陇陕的地宫内,遗留给她一本惊世绝伦的琴谱,当时,林阡是凭其中一首《花间醉》恢复战力,而她,却借这一曲《战八方》冲荡开了一大群军兵。 尽管,现在没有那把珍稀七弦琴,但只要这音律重新升起,升起在凌大杰的耳朵里,就有一种必然可能——凌大杰听到后会记忆重回当日地宫,那次他追击林阡和吟儿不成却反被林阡杀伤……而凌大杰近身将领,定然也会因这杀人乐曲而心存阴影,不敢再近,怕有魔邪! 虽然吟儿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形势危急,茵子他们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 默完曲谱,吟儿油尽灯枯,连鱼秀颖有无弹琴都不知道,神智从那一刻真正迷失,心跳,也逐渐放慢趋停,又一次,像在关川河旁,像在天阙峰上,像在石之迷宫……那几次,同样是性命之忧,但有林阡抱着自己,现在,现在吟儿却觉魂魄支离,看不见林阡在哪里。 所幸,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像黑暗至极的冰窖里,瞬时吹入的一簇火星,稍纵即逝,却那样暖—— “吟儿,活着,活下去。虽然,我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这一切,但是有些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办得到!”嗯,原来这里是寒潭,那天我刚睁开眼睛,却又差点睡过去,就是那天,林阡你给我下达了一个,很难很难完成的命令……再难完成,也要试。 “真的很难想象,吟儿将来带孩子的情景……其实吟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啊!”哼,原来你也不信的,不信我可以完成……小猴子,却终究没有完成。 “吟儿,我需看见你好。”好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啊,明明很喜欢孩子,却开口闭口都不要……你不要,我也需给你。 “吟儿,三个月后,便是正月。你陪我一并,回泰安去过新年。我娘她,定然很喜欢沂儿。”忽然,吟儿觉得遗憾,今天她才发现胡水灵可以劝服,可现在兵荒马乱的,跟胡水灵虽聚又散……她走了以后,他该如何与胡水灵释怀…… 一声惊雷,漫山遍野,天际如被撕裂,吟儿震醒,神智倏清,本能反应,“胜南……” “别怕。”却听一个冷静的声音,竟和阡一样能给自己安定感。 “别怕,怕就更难生了。” 吟儿分明听清,这个人是谁,胡水灵,是她…… 吟儿浑噩之间,也看见不远处有火生出,茵子她们正想尽办法在烧水,这边医具虽简陋却好歹是有的。琴声早已不在,吟儿大惊“秀颖”,却听秀颖应了。秀颖奔上前来看她,眉梢眼角俱是喜悦:“盟主,那群金军不知怎的,竟止在那边不敢靠近。方才竟还退了,你说奇不奇,盟主真本事!” 吟儿这才松了口气,却知这不是本事,不过是急中生智、救命之举。凌大杰此刻,很可能是满怀疑虑、甚至心有余悸、所以才退兵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想确定金人撤去了多久,大队百姓逃离到了何处。 “已是下半夜了,约莫……丑时了吧。”鱼秀颖看了看天。 “嗯……啊!”吟儿这才完全放心,再也强撑不住,疼楚哭喊起来。 “再用些力,孩子已经快见头了。”胡水灵告诉她。 也便是,快见到这个小牛犊了……她与它生死相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要见到它本人。这种感情,真的前所未有,尽管这感情好像挺幼稚的……吟儿悲喜交加,但却还差一步。 那小畜生,偏不肯这么容易出来,又过了好长一会儿,众人见吟儿疼得死去活来、却始终得不到那一声啼哭,众人都快急煞了。 “唔……就叫它……‘寤生’好了。”吟儿稍有清醒,微笑着调侃。 “真正的寤生,哪是这么轻易。”胡水灵满头大汗,却也被逗笑了。 “娘亲……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吟儿忽然请求。 “……什么?”胡水灵虽与她初遇,却见她除了腹部哪里都瘦,大体知道她不止怀孕还有其它伤病,因此意识到她可能想说不祥之语,先沉默了半晌,后语气中带着些排斥。 “我刚出生不久,娘亲便去世了,一直没有得到她的照顾,竟不知娘亲是怎样的,更不知、如何为人母。胜南他,就更加不懂了……”吟儿真心说,“可是,我没娘亲,胜南有啊,可以教我,如何把这个小孩带大……试想,生它就这么不易,更别说,带大它了……” “我……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胡水灵叹息一声,似被吟儿勾起回忆。 “是,至少在胜南眼里,一直是。”吟儿坚定说,“其实,胜南一直想找到娘亲原谅他的证据,可是,娘亲一直不给他机会找到,胜南平日那么聪明,这次完全因为心虚,更因为,娘亲不肯见他哪怕一面……可是,即便是史书上、真的寤生与他的娘亲,都有地下黄泉可相见……” “……”胡水灵却沉默未给回应。 吟儿满头虚汗,却笑:“小牛犊真幸运,来到这人世,第一眼见到的,是它的奶奶。它的奶奶,会答应,跟它爹爹和解的,是不是……”却在那时,声音渐次弱了下去,脸上也是全无人色。 “是,我答应你!但是这份和解,你需看着!”胡水灵见吟儿脉息微弱,立即上前来稳住她,一字一顿,“令胜南坚决不肯向我低头的女人,不该连这么简单的一关都过不去!胜南若打回来,见你不在,我与他仍不能和解!” “我……需看着……”吟儿觉阵痛如惊涛般,却是在这时力气一松,像有什么东西,和自己脱离了开又还隐约连着,同时,一声啼哭如雷贯耳…… 真是如雷贯耳啊,等你很久了……小牛犊。听到它的声音,吟儿虽即刻瘫软,却觉得无比意义,任何痛苦,都烟消云散。 少顷,吟儿气息开始恢复,眼睛却还不大好使,急问:“它……它可好吗,健全吗?” 却听得胡水灵“啊”了一声,吟儿心里咯噔一下:“怎!怎么!”她真怕它缺胳膊断腿,甚至是个怪胎! “当然健全!好壮实的小子!”胡水灵笑起来,“就是身体有些热,便跟个火炉似的!” “给我看看!”鱼家三个妹妹、茵子齐齐奔了过来,轮番说,“好可爱的宝宝!真像盟主!”“不,像盟王!”“废话当然两个都像!”“确实跟火炉一样热!小火炉!” “真的,好好的吗?”吟儿满足笑起来,虽然体力全无,心情却是空前好,模模糊糊能看到个蜷成一团的小东西,小牛犊,又多了个小火炉的绰号。 跟火炉一样热是正常的,因为吟儿出生的时候,由于柳月中寒毒而体冷,所以,小牛犊在火毒环境中生长,必然要具备很热的体质才能抵抗。除此,吟儿最担心的,还是它缺胳膊断腿,听他们这么说,终于放心了。 “好好的!一定要快些让盟王知道!”鱼秀颖说,不远处的将士们,老早听得了这声经久不衰的啼哭,纷纷凑过来问她们是男是女,听得主公有了继承,全然欣喜,溢于言表。 “还要让盟王知道,娘亲也在。”吟儿握紧了胡水灵的手,只觉拥有了太多幸福,那时胡水灵已替小牛犊擦洗干净,正将它抱在她怀里,吟儿也由女眷们帮忙清理了,待自己头昏稍微好点,可看到小牛犊胎发细长,眉目清秀,吟儿笑,将来必是美少年……天明之际,吟儿实在累了,终于沉沉睡去。 第1014章 昔如沙,指间沥 第1014章 昔如沙,指间沥 寅时许,天外村近。 这里心情最沉重的,自是胡水灵无疑。 过去的回忆,眼前的景象,反复重叠;旧相识的离去,新生儿的降临,百感交集;藏在心里的真感情,放在脸上的假冷漠,无法分离。 一切心绪,皆与胜南脱不开关系。 在帮吟儿清理时她能看见吟儿身上有多少伤,胜南身上的伤必有其千倍之多,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惨酷,除此,今天她也见到了吟儿的武功、气魄以及急智……她胡水灵,怎会不明白,这两个人,都是从一路荆棘里走过来的,鲜血淋漓却生死不弃,所以,不仅是爱侣,更加是战友,是世上最为相契的彼此,情比金坚之类的词语已不足以去比。 怎不接受他二人一起?她对吟儿,本来就没有敌意,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 刺杀辛弃疾的失败,使她确实忿恨过,但忿恨的只是胜南一个,没有吟儿。为什么要有吟儿?之所以要杀辛弃疾,是因她一贯认为,山东义军的解体是由太多原因造成,而不应顺水推舟完全扣在张安国的头上——那么同样的,她也不可能那么不分青红皂白,把属于胜南的错全部都推给吟儿一个人。 所以,冯张庄之役中的“恩断情绝”,确实彻头彻尾只是一场戏,之所以称吟儿为“贱人”,不过是她想激怒胜南,潜台词是,“快走”,而已。 那傻孩子,却听不懂。也许,是因他的心里,存在着太多对和解的憧憬,所以当时不能接受半点残忍,又也许如吟儿所言,他理亏、心虚……他竟信以为真。 好,就应该信以为真——因为按着胜南的个性,若发现她是假意屈从金人,定会不顾一切将她救出去。 林阡在事后曾觉蹊跷,如果娘有什么苦衷,为什么在说谎的同时不对他使眼色——可是,若当时使了眼色,她真被他救走了,张家的人怎么办?林阡势必要赢大局,她却必须注意细节。 胡水灵考虑得很周全,当时情境,虽胜南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只怕也会忘乎所以,何况那晚胜南确实也一度失控……饮恨刀,那兵械带邪性,当年张安国也对她讲过,林楚江的双刀,会引他走火入魔…… 曾共事于耿京义军,她对林楚江、云蓝皆敬仰,与易迈山、黄鹤去亦交好,对辛弃疾、白鹭飞都礼遇,亦奋不顾身地、爱上了那个名叫张安国的男人。张安国……爱上他时,他还不是叛徒,是义军将领之一,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个,当然配得起她一方侠女。那段战地时光,虽然艰苦潦倒,却真值得怀念…… 所有情谊,尽止于四十三年前,闰二月。耿京死于偷袭、兵将群龙无首、济州义军解体。短期内,阵亡者,降金者,溃散者,充斥山东,波及河北、山西。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一种,是无路可去、无奈降金者。 很不幸的,张安国就是金军诱降政策下、串通同伙作案、对耿京放了暗箭致死的变节分子之一,最早期也是最关键的投降者,因为他的原因,胡水灵甚至连阵亡、溃散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凭她的见识不该看错人所托非人,她原不信他会为了贪图赏赐就卖了主上,她更不信那个牢不可破的山东义军居然会分裂解体……但任何人,再怎样睿智聪颖,当时的见识也只局限于当时。 年少时,理想总是那么高,而阅历是那么少,阅历若多了,理想也不会那么高。 也是多年后她才了解,为何当年出卖耿京的叛徒那么多,愿意降金的远不止张安国一个,甚至有些还跟定了张安国;为何耿京一个人的死就会导致山东义军的全面崩溃,整个大局没有丝毫的转圜哪怕林楚江易迈山那些高手还活着—— 外因,是金朝当局从一而终的介入;内因,是山东义军本身就不坚定!都是草莽时,人各有志,渐有了成绩,自我膨胀,最初是因苦难才聚到一起,一有了战胜的曙光,便筹谋战后如何论功行赏……耿京死在那个义军最有前景的关头,义军有前景其实就标示着它的末日到了。 人最想要什么?苦难的时候是想要有口饭吃,他们知道不跟金人打就没有饭吃,当然拼。等到了有前景的时候,他们知道不跟金人打也是可以有饭吃的了,那么就打不打也没关系了、自然产生战斗惰性。但这时候他们最想要的还只是有口饭吃吗?胃口早已被撑大了啊。金朝当局,从前不能瓦解他们,到此终于有了诱降的空子。 这个前景,这个空子,这个转折点,就是耿京义军受南宋朝廷官职——南宋朝廷可以给的,金朝当局一样可以给。你一旦杀耿京成功,你便是最大的功臣,与你现今在义军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名利、权力、女人,总有人率先心动,再影响更多人心动,如此以滚雪之势,还愁凑不出一支暗杀的党羽? 山东义军全面崩溃,与其说是群龙无首,不如说是私心作祟——不仅在那个盛极而衰的鼎盛期,战斗力开始减弱、暗斗心逐步升级,暗杀耿京水到渠成;更关键的是,从耿京死后到义军解体的那个后期过程里,亦有越来越多人,私欲吞了大义:如果说战前那些都是主动投诚,战后一旦出现了条件不平衡而眼红脑热,主动投诚者又势必要带动被动归顺者……战后的势力重排,比战争本身还大,不止现在的红袄寨是,当年的耿京义军亦然! 军心先在空中瓦解,兵将当然一盘散沙。 耿京之死,说白了只是个精神领袖的拆裂罢了,要是义军本身能坚定哪怕半分,只会越挫越勇战到最后一寸土!可惜,太多人只会审时度势,或许人本就是形势的附庸。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义军,聚义为始、招安为止。 不能说那一战败了是张安国一个人的原因,若那晚义军戒防够严实金军也冲不进来;不能说张安国害了一整个山东义军,义军必须往自己身上归结。事实上,张安国算什么,他只是金政府为了表示善待招安者而树立的榜样,同时,也还是金朝当局战胜后玩的把戏、丢的弃子—— 张安国这种叛徒,是金人眼里的沙子,若能成为辛弃疾等坚定者的靶子,将方便金政府轻而易举地筛走不安定因素。须知,在金人眼里,义军既已解体,张安国等降卒没必要维持也不宜久留,正好太多人的怨气要散,死一些头领、走一批投南宋,是最好的结局。所以,才有了辛弃疾轻而易举的“壮岁旌旗拥万夫”。 当然,那时胡水灵看不到这么多,那时胡水灵亦斩钉截铁与张安国断绝关系。信仰不容玷污,哪怕那是爱侣。他做错了就是错了,胡水灵可以把他的罪名降到客观层次,但绝不否认他有罪。 却就像断不掉的宿怨,可巧也是那多事之秋,十七岁的胡水灵,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奈降金,只因无处栖身,孩子本没有错,何况胡水灵还有其余的家人,需要张安国的支撑。 终到了那一天,济州城张安国的住所中,辛弃疾率领精锐,趁酒宴将他劫持,押送回宋治罪,昔日兄弟,今朝反目,胡水灵知,自此一去,再无相见之日,义军中坚定者对叛徒,从来都是杀一儆百……胡水灵虽也凄楚,却并无痛恨辛弃疾之意,是非黑白,她清楚得很。 但她没想到的是,辛弃疾手下的那些精锐,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家胡家的其余人斩尽杀绝!如果说,这就是株连九族……几十年后,杀人者可以解释,自己只是气急败坏,纵容者可以推卸,自己没有约束好手下,几十年后,那些荒魂该何处陈述冤屈?! 历史本就是鲜血淋漓的,但每一页,都是以血覆血,永远不知道后面隐蔽了多少枝节,只知道对叛徒持之以恒的唾骂,和对英雄极尽可能的歌颂。 仇恨从那时种下,仇恨只因为不公道。 靠着身负武功逃出生天,原想隐姓埋名做个平民,为张安国生了个儿子的她原也无欲无求,这个遗腹子,胡水灵指望培养他洗刷父辈的耻——胡水灵虽觉张府事件不公道,但当时她讨回公道的方式是这样的:就让这个孩子,做和他父亲不一样的人,行侠仗义,投效新的义军。 然而,往往世道不是这么如你所愿,你想隐姓埋名,他们人人喊打,你想行侠仗义,他们不领你情。在泰安的近十年生活,胡水灵都坚定决心要拉扯大的这个儿子,背负着“奸细后人”的枷锁却不肯屈服,竟在一次斗殴中不幸夭折。 那一年胡水灵真想,自己也病死了,或疯了,就好了……却挺了过来,有时候坚强的人反而命苦,越命苦,越坚强。 胡水灵于是独身一人,在金宋的江湖和朝野游走,各种关于辛弃疾杀张安国事件的记载、笔谈或说书,各种关于林楚江的抗金联盟,对张安国事件的渲染、衍生或歪曲。她忽然明白了张安国的被妖魔化,是她那么些年艰难的根本原因。张安国,因为辛弃疾的缘故,已注定被载入青史、遗臭万年,又因为林楚江的缘故,而成为当今天下的唾弃对象、典型反例,无论武林出了哪个败类,盟军出了哪个叛徒,祖师都是张安国。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这一句,是她教育儿子任何事情都要笑着豁达地去面对的训条。 很多训条,教育别人可以,自己却做不到。胡水灵从看破的时候起再也不真心笑。 十几年前就扎了根却尘封的仇恨,终因这个世界愈发不平而翻新。儿子死了,当然死了,他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胡水灵不会因此而妥协,讨回公道的方式,是颠覆这个世界! 第1015章 轮回换,宿命牵 第1015章 轮回换,宿命牵 有时候人生很奇特,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一旦你想报复人生,那十分之一的如意就送来了。 张安国,林楚江,辛弃疾……他们,原来可以继续有交集。 那个名叫林阡的孩子,胡水灵第一次遇见它,它和小牛犊一样,还在襁褓里,一样的眉目清秀,一样的身经百劫。 不一样的是,林阡的亲生母亲保不住它。因为是双生子,玉紫烟下意识地,保住了林陌,任凭林阡,顺着山涧一路滚了下去。 是田若冶的妄执,是柳五津的疏忽,是高手堂围攻之下林楚江的无法抽身,共同造成了林阡在众目睽睽之下摔死。 当然不是真死,是被胡水灵处心积虑地掉包,尽管她起先没想到掉包会这么轻易。 那时候,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不惜一切得到林阡,纯粹为了复仇雪恨——待他长大成人,立即去杀辛弃疾,事发后再公开他的身世,教林楚江自己扇自己一巴掌,教南宋江湖的顽固规则大乱、崩坏! 简单说来,杀辛弃疾是为了讨回公道,用林楚江的儿子,却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复仇,并非针对辛弃疾或林楚江这两个人,而是,用武林领袖去杀泰斗、以此来宣泄对整个世界的不满。 也许有人会说,世上有那么多不公,不可能一一平反,索性得过且过的好。她却偏不信这个邪,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怕要在林楚江眼皮底下掉包比登天还难,哪怕过程中她不幸遇险武功全失,最终,她还是成功走出了复仇的第一步。 那年她已三十六岁。张安国的尸首,业已寒了十九年。 若是十七岁那年收养一个孩子,或许还会有怜悯之心、爱惜之情。但三十六岁,饱经了人生,看够了浮沉,她对这个后来取名为胜南的婴儿,选择的是狠心、冷漠和绝情。 不错,它什么都不是,只是复仇工具! 它会叫“妈妈”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教它,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要让它明白,她是这世界的核心,它所做的一切都该为了她。 它刚学会跑,她就逼着它学武功,恨不得它立刻就会飞檐走壁、立刻成一个武功高手、立刻就能杀人乱世,立刻! 随着自身年近不惑,武功、身体达到退化,对渐渐长大的这个幼子,她的教育方式愈加变本加厉,甚至有时候,明明很小的一点失误,她也能将病痛折磨发泄到他的身上去,反正他才四岁、五岁、六岁,他才这么小,他能懂什么。 他……却偏偏什么都懂。 他才会走路他就懂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到她身边帮她拣菜,跟她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倒背如流。他不知道诗里的意思,他背只是因为她要他背。 他还没懂事他就懂捧着碗来帮她接她要盛的汤。那时她看见他鼻青脸肿还以为他是练武摔的,不是,那是被人打的,但即使那样了,他还是一声疼都没吭过。 六岁,他在她卧病不起时撑起家,他给她擦汗,他帮她端水,他喂她吃饭,昏沉中她看见那个走来走去忙里忙外的小身影,她忽然想起这个孩子本应生活在林楚江和玉紫烟的关爱里,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偏执和自私,剥夺了别人家的幸福和圆满?如果说辛弃疾林楚江那些人有错但这孩子有什么罪,她竟把属于一个世界的过失都推给了这孩子一个人,岂非比辛弃疾林楚江等人更错?! 不,不能被他融化,融化了,她就前功尽弃了,她就败了……既然决定了这条路,就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是的,她该坚定,这孩子不是无辜,他如果不是被她掉包,也还是那个世界规则的产物。 却是那场病后,她终于对他不再那么冷酷,她开始言传身教,那些她曾给亲生儿子传递的剑法基础、忍辱负重、做人道理,甚至,抗金的意识…… 没错,抗金意识,不管张安国、辛弃疾、林楚江谁更影响他,他都注定是泰安义军的后人,他骨子里铭刻着战斗的狠,血液里流淌着反逆的激,他对抗金事几乎是本能热衷,再加上在山东这个抗金义军的发源地耳濡目染……她当然愿意支持他抗金,她胡水灵,也是耿京义军中人! 但,她的初衷没有改变,教他抗金,也教他反宋。 收养他的时候她只想过要完成她的计划,怎会去为他筹谋他的人生?尔后,她自己也发现了矛盾所在。胜南一个人,却有两种意识,黑白、正邪、是非,全都无法明确界限。 再后来她也才知道,正是自己灌输的两种思想,共存在胜南的意识里,使他觉得金宋一体,而在他心中,抗金和反宋毫不抵触,所以他成为林阡之后,竟对这两国同时予以颠覆。 错误的教育方式,却教出一个对的人…… 他懂事,乖巧,孝顺。他坚强,乐观,不屈。他聪明,机灵,可塑。他七岁时她看见了计策胜利的曙光,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忤逆了她。 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听她话。 此前他有一年不曾与人动手,不曾因为“你爹是叛徒”就一触即发,他明明已经答应她要隐忍、要十年磨一剑,他却打得比任何一次都激烈,硬生生将那纨绔子弟冯有南打得卧床不起。 斗殴从来是相互的,伤别人多少,伤自己多少。她听说事态严重,急得立即往冯府奔,一路上都听有人说,冯铁户要杀人悬尸。 她心魔被触,想起自己那个夭折的儿子。 她知道如果胜南死了,那么她这辈子,真的就结束了…… 天可怜见那孩子还剩半条命,她凭着最后一点体力、以多年不曾动过的武功,拼死将他从冯铁户手中抢出,一路奔逃,疲累至极,她又气又恨又是担心,一回到村里,还不及求医,命硬如他便醒了,一双眸眼,直视着她,坚定如铁。 一瞬,她的繁复心情全部消除,换做一股强烈的怨气,一句你给我跪下,拾起板子狠狠地抽他,你这小子,还打不打了!! 可她万万想不到,他快死了还那么嘴硬,娘我不后悔。 他居然一直说,娘我不后悔,脊梁骨那么硬。青出于蓝。 若非他晕过去,她几乎将他打死。 求医时她才听说,他为什么跟冯有南打。 不是为了“不准骂我爹”,冯有南那些无聊之徒,骂了一年都没反应,当然不会坚持不懈地骂。 他们骂的是她,胡水灵。也许,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想触犯胜南的底线。 不凑巧真的触犯了。胜南一如既往,没有回应冯有南一个字——回应他直接一拳。 如此怎不会打到送命。 所以,娘我不后悔,不是忤逆她,而是敬爱她、珍惜她,哪怕连命都送了,他都不后悔为了他这个蛇蝎一样的母亲! 她听到真相,只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抚着那孩子脸上的伤口,她累积了多年的仇恨开始融化。她给自己强加的面具终于剥落。她的心,瞬间就恢复正常。他不是个工具,他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埋头将他身躯抱紧,泪早流尽了:胜南,胜南,对不起,不该这样对你。 其实从那时起,她就已良心发现,更一时冲动差点将身世告知于他。 然则,理智战胜了冲动——冰心虽融化,初衷岂能改。她可以对这孩子好,但她也希望这个孩子能主动地、真心地帮她。这本来就不抵触。她对孩子如何,是她的问题;孩子怎么对她,是孩子的选择。 她本就不想太勉强他,毕竟,要想完成大计,千次受迫比不过一次自愿。所以,当她知道他心里的她地位如此之高,难免也燃出了强烈的希望之火。她知道,她已经不止看到计划成功的曙光了。 却那日冯铁户找到了天外村来、踢开了她家门,二话不说带着家丁们一块掀桌子拆房,哪里是无良地主,明明就恶棍地痞。此举,自是为了上回被她公然抢人失了面子。当胜南被家丁们揍得遍体鳞伤,屋内的她,亦遭到冯铁户殴打、辱骂,即便如此,她都没给冯铁户半点屈服。然而他一时失手,错将她推向了墙角,只差毫厘,便要了命。 冯铁户逃走后,她血流满面,意识模糊,却听得胜南哭喊说,一定要为娘报仇! 胜南发誓,一定会杀辛弃疾!——也许对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来说,杀辛弃疾,是一个改变现状的梦,可以不被人欺凌,可以保护母亲,可以生存。 胡水灵听到时,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这个孩子终于有了担负的自觉,那么自己的血就没有白流。以后,他仍然是她复仇的工具,但同时,他也是她的儿子! 命运真会开玩笑。有时候命运的玩笑很友善,也太滑稽—— 几乎将她打死的冯铁户,因为怕她真的死,隔三差五来偷看,渐渐地、看着看着,竟然、看上了她…… 许是徐娘半老,许是愧疚所致,许是男人大多喜欢不肯向自己低头的女人,总之冯铁户对胡水灵,竟然是不打不相识。 这是以林阡的视角看不到的陈年往事,那时他小,也不懂何为男女之情,尚以为冯铁户一直仇视胡水灵。其实那仇视,后来多少带了点觊觎。 林阡也不知道,其实胡水灵真的有过动心。在她与冯铁户接触之后,发现他身上也并非一无是处。也许这种感情模式,属于第一印象差到极致、第二认知否极泰来。又也许,是看见冯铁户身上有张安国的些许阔气,些许乖张,些许小聪明。 胡水灵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如果寄托给冯家,那么下半生将好过很多,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令胜南饥一顿饱一顿,有上顿没下顿。 但动了心,又不肯嫁,是因为冯铁户的那个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恶意欺负胜南。如此这般,怎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因为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又走得更快,所以胜南对此几乎毫不知情。也就在这个时候,张睿来到了泰安…… 不是所有地主粮商都一个样,至少张睿的魄力远不及冯铁户,虽然剥削起来一样狠,但剥削的时候,冯铁户更像土匪,张睿更像流氓。 张睿是张安国的族弟,除此,张睿在泰安时曾追求过胡水灵,却自知配不上她,是以再见她时,虽也发起攻势,却不抱太大希望,因此以退为进,对胡水灵说,张睿无所欲求,只愿为兄长照顾遗孀、以及抚养后人长大。 那时冯铁户逼婚甚紧,张睿的出现如及时雨。一句“愿为兄长照顾遗孀”更提醒胡水灵,张睿对胡水灵敬高于爱不敢冒犯,张睿不似冯铁户那般和张安国的故事毫无交集,张睿可以帮胡水灵一并完成养育胜南刺杀辛弃疾的大计……不知是被感动还是正好一拍即合,胡水灵最终答应了跟张睿走。 这一走,便走到了冯张庄里,走进了另一种多年不属于她的人生。 离开天外村后,老屋一直不曾拆卖,原封不动,留以保存,有阵子张睿嫌钱多了,提议将这里修葺一番,胡水灵摇头说不必了,“我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永不忘怀。” 旁人,包括林阡,听得这句,都以为,这是在铭记仇恨、忆苦思甜、卧薪尝胆,甚至吟儿,在最初听到林阡说这回忆时,还想过,胡水灵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她恨极了那段流浪和苦难,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再过这种生活! 但胡水灵,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永不忘怀,是想永远记得这段日子里的胜南、如何改变了一个人充满仇恨的心。是这个孩子,令她发现,这世界还有一丝温暖,还有希望。这个孩子,她一直很怀念。 第1016章 多少事,从来急 第1016章 多少事,从来急 从那以后,胜南的生活便有了改善,虽然仍是寄人篱下,却总好过食不果腹。 张睿给他治伤看病,张睿为他拜师学艺,张睿虽然做得并不多,但胜南那种孩子,属于给他一根骨头他宁愿一直做这家的狗。 又是一年七月十七,张睿笑着对胜南说,胜南你已经八岁了,要学会分担娘亲的事。 “八岁了……”胡水灵虽感激于张睿的理解,却更感慨这三个字。这么快,已经八岁了吗。 直到养到这孩子八岁,才发现,他开心的时候耳朵会动,他特别爱喝她做的粥,他吃山珍的时候会很奇怪地死过去。 却错过了太多东西,飞一样地、不知不觉地,他已经长高了、长大了,终将离开,去参军,去锤炼,去出人头地。做母亲的,究竟是更希望他出人头地,还是完成自己的复仇大计?看着那个渐渐清隽、渐渐轩昂的少年,模样里、性格中,隐约透出了他父亲的英雄气,胡水灵也曾不止一次地迷惘过,在天平的两端摇摆不定过,是的,胜南参军后,听了太多泰安往事,经了太多风雨,见了太多世面,以他那么聪明,当然会理解,世俗对张安国的看法,大多是正确的。 杨宋贤、吴越、刘二祖、钱爽这些兄弟,史泼立、唐进、杨鞍、赵显这些上级,甚至谈孟亭这个寨主,当然还有隐秘的海上升明月的落远空……他们,全都是胜南抗金生涯的开端、意识的巩固。他们,就像当年的耿京义军一样,兄弟无数,如火如荼。如此,胜南思想中的抗金,必然远远高于反宋…… 可是,抱负岂能半途而废。 世俗的理解,再正统,都片面,而我胡水灵,恰恰是它的对立面。世人千万,我独一人,那我必须以千万倍的坚定,才能与之抗衡。 胜南,你答应我的,会完成吗,我拭目以待。 终于胡水灵清楚地看见,胜南最初参与红袄寨的那几年,因为出身缘故,连个堂主副堂主都做不到,哪怕他三番两次救谈孟亭于水火——连谈孟亭这个寨主,都不能给他任何权位,只因他有着“奸细后人”的原罪。 因这英雄不得志,使胡水灵安枕无忧:胜南抗金的这一半意识虽然会强,但反宋的那一半意念也不可能灭—— 尽管胜南不是在意功名利禄之人,但也是个热血澎湃期待认可的少年。人非草木,孰能无心?红袄寨乃至整个抗金联盟的这种等级观念,代替了胡水灵以现实的方式告诉他,何谓不公平。胜南不得不赞同她的说法,这世界有太多规则确实必须颠覆。 在红袄寨里足足六年的摸打滚爬,他恐怕动摇过无数次……但动摇过无数次最后选择了坚定,那就是最铁的坚定。 这六年间,随着完颜君附和楚风流的到来、招安和镇压,整个山东从盗匪云集变成红袄寨独撑大局,期间,胜南不可避免地参与了与金军的各种明争暗斗,亦跟随着杨鞍、刘二祖、吴越等人出生入死……最终,红袄寨竟击溃了那个威震大金的大王爷、得以保存发展甚至壮大,胜南在其中可算居功至伟—— 然而,即便这样了,他仍只是个小头目,虽武功高强、有战绩,却默默无闻、没人识。 完全符合她的要求,“无名有实”。于复仇而言,再有利不过。 他这性子,也真是天生的刺客,天生的细作,天生的……不,他天生本来是王者。 顺风顺水的这一关头,胡水灵忽然想到了这个关键:他在自己身边当然不会动摇,怕就怕,他离开去杀辛弃疾的过程中动摇。行百里路半九十,当胜南越接近那个目标,胜南就越容易被那个目标影响,甚至,没到那个目标时,他可能已经完全浸染在南宋江湖的气氛里。别忘了,他终究是林楚江的儿子。 难免心忧。事实上,她胡水灵的大计,是实现了就太爽快,而跌毁了就太惨烈。当年她选他来承担,何尝不是冒了最大风险?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无所获。 所以,终于接近大计实现,胡水灵反而开始忐忑。 金承安元年,宋庆元二年,他十七岁那年……这个故事,终于拉开序幕。 她送他踏上寻找饮恨刀的征程。但同时也做好了最坏打算,他可能自此再也不会回来——杀了辛弃疾,只是可能回不来;不杀,或杀不了,那就一定回不来。 于是她对他讲,不用牵挂我们,男儿志在四方。 其实那一刻,当真有易水边的悲壮,志在四方,意指无处归乡,那种感觉真不祥。 那时她有点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怕失去他这个人,还是怕失去她的全盘计划——她目的是想让林楚江为一个魔头儿子反思,却不足以保证胜南最后还活着…… 所以,她求张睿派人留意着南宋江湖。张睿忧她所忧,不仅派人打探消息,后来更还亲自前往。张睿与她一样,一是怕胜南动摇,二是……怕他有危险。可怜天下父母心。 后来他的故事里便不再有他们。 代替他们承接他故事的人,成为他口中那个再重要不过的“吟儿”。虽然那时,他俩还只是伙伴。 散关,点苍,云雾……这故事从开始起,张睿和胡水灵都在听,虽然注定要滞后。听的时候,就能听出胜南的心路。 最起先,胜南真的沉默寡言,虽然频频立功,却无丝毫流露,在别人的故事里可有可无,但随后不久,竟就与饮恨刀、林楚江先后相逢……一出道,就有着这般宿命的际遇,胡水灵当然心惊胆战。 虽然那时的南宋江湖拥有了“九分天下”看似定型,但胡水灵知道,江湖怎可能定型,定型不就滞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凭胜南,完全可以在南宋有一席之地,只要有哪怕一个人带引他走上去,那就将搅乱胡水灵的全盘计划——但,胡水灵更懂,胜南不得志的命途还没结束,因为她相信,林楚江自己也改不掉那个“英雄需问出处”的顽固规则。红袄寨和短刀谷,本质一个样。 但最终,她输了。 她想不到,饮恨刀在遇到胜南的时候就认他,那时就已经有人在猜他是不是林阡。 她想不到,她叮嘱他千万不要拿出来的玉,他会为了林楚江拿出来,那么轻易就暴露了身世。 她更想不到,林楚江会死那么早—— 很多铺垫好的剧情,真发展到了关键时刻,会有角色不奉陪。但胡水灵想不到,连主角都退场。 林楚江死得那么早,是南宋义军全体不愿看到,更是胡水灵最为意料之外,林楚江不仅死的早,他死之前竟还认回了胜南,非但如此更托付了饮恨刀和整个短刀谷、南宋义军!那是对胡水灵计划的怎样一个冲击!?死之一字,太沉重,胜南是什么人胡水灵还不清楚吗,他把承担看得比命还重!林楚江的彻底消失,未完成的父志立刻压在胜南肩上,加之他本身就以抗金为使命…… 好吧胡水灵承认那不是冲击,是消灭!林楚江以死消灭了自己的计划!因为那个时候,胜南压根儿还没见过辛弃疾。 第1017章 天地转,光阴迫 第1017章 天地转,光阴迫 现实关了一扇门,却还留了一扇窗:胜南并没有立即承认身世,为了他那个素昧平生的弟弟……胡水灵的计划,曾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事实上,云雾山时期的胜南,确实不想要饮恨刀,不想害了林陌,宁可做奸细后人。 但基于种种原因,最后,他还是取代了林陌成为林阡,甚至身世公开的时候就已经跳过了为了林陌不承认那一段、胜南直接就是林阡了—— “林阡”,那不止一个姓名,那还是一种定位,那将是南宋天下后几十年的跟随,最关键的,那会成为辛弃疾的挡箭牌,辛弃疾会说,你是饮恨刀林阡,你需认清楚你的定位…… 有些人的命轨就是这样强,你使劲地掰弯了它,它又能再直回去。泉州与两淮时期,林楚江在胜南心中的排位明显已经超过了张安国,抗金事渐渐重于去瓢泉找辛弃疾复仇。胡水灵看出胜南对刺杀开始蹉跎,终于对他失望、不信任。 便那时,张睿帮她去向他旁敲侧击:胜南,怎还陷在琐事里不可自拔,难道忘记你娘吩咐的任务了? 胜南淡淡回应了一句:我没有忘记,娘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只此一句,却标示着胜南之所以还坚定,根本与张安国毫无关系,而只为了她胡水灵额头上的伤疤,而已。 张睿没回山东,跟他一起去江西,看着他完成行刺,迫着他,等着他,束缚着他,督促着他。胡水灵当然默许张睿跟他一起,他是大计的核心,若失去,杀辛弃疾的意义就没有了,杀不杀又有什么分别。 太天真,以为他担负了父志后还能帮她杀人……如何还能杀?林楚江死后她的许多想法都已不成立!为何心中却还存着一份侥幸的天真…… 后来胡水灵才知道张睿去的时间有多不凑巧,张睿前往淮南之时,适逢武林盟主易迈山之死,此前林楚江、白翼、沈望等领袖亦相继离世,使得南宋江湖面临着新旧交替的断层——而与此同时,金国南北前十对抗金联盟猖獗宣战,危如累卵,危在旦夕。 这一点,使胜南去刺杀辛弃疾在一开始,决心就非常勉强,心不在焉一直念想着白帝城的大势。 这一点,也使胜南去刺杀辛弃疾的最终,真的被定位论击败,他知道这个岌岌可危的时刻,他必须立即去反击金人,白帝城的那些少年更需要他! 加之凤箫吟、云烟在那时也确实成为外因,令得胜南明明去了瓢泉,最后却放弃了杀人,甚至,还阻止了张睿动手……张睿当时是真的不理解也完全不接受,张睿忿忿说,你当然不肯杀了,你身份变了,人都这样,通达之后就六亲不认! 与张睿的又气又怒难以接受相反,胡水灵听到这惨败,只是若无其事地一笑,仿佛这计划不是她的而是张睿的一样。 最痛的哭,从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无声无泪——当胜南选择了背叛,她对他彻底死心,她这个人,当时也就死了。 恨,岂能不恨他,恨他给了她那么多那么大的希望,他如果从小就资质愚钝,他如果不是那么乖巧听她话,他……真像天派来迷惑她、拖延她的人。 也恨她自己,把他教育成那样坚定,坚定了一种信仰以后,就几乎没有动摇的可能。确切地说,他挡在辛弃疾和张睿之间时,他就已经不是林胜南,而是林阡了。 “从此我张家就与他林阡再无瓜葛!”张睿从来都是想她所想,气急败坏地骂。 吼出这句话,更是因为胜南从此再也不回山东。 他不回来,绝情至此,白帝城之后,他正式成为短刀谷主公、抗金联盟盟王,从黔西、川东、川北跨境打去陇右、陕南,旌麾所指,望风披靡,真的符合张睿所言,他身份变了,通达之后就六亲不认,连个解释都不给胡水灵。 张睿虽然表面忿忿,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想过,如果胜南回来负荆请罪,我们都可以原谅他。可他偏偏不肯回,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而胡水灵,表面虽冷淡,内心却清楚,胜南不可能回来。要回来也不是认错。 胜南不可能放弃他的使命,他与林楚江的师徒情虽然短暂,却是心灵上的永恒传承。所以,胜南不杀辛弃疾,不可能有转圜。 同样地,胜南也不能指望她放弃报仇。因为,那些关乎辛弃疾的仇恨已形成胡水灵宿命的堡垒,摧毁它,就是针对胡水灵的命,林阡劝不了、也不可能劝她放弃。 彼此只能打成死结,胜南根本回不来。 这种情境下,胡水灵只能青灯相伴,诵经念佛,了此残生。 自此,与他的世界,真的再无瓜葛。 有些事,真要到放弃之后,才知放弃并不是那么难。 当筹谋了一生转头却成空,蓦然发现,世间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连相依为命的胜南都成故人了,张安国的故事,再回忆,已如隔了三世。 时间,真是最强的消磨。失去了寄托和支柱,胡水灵多少也带着点疲惫,其实胜南走后的这些年里,仇恨也依稀跟着他一起走了,只留了一点点,淡淡的影子,毕竟烙印过…… 叹只叹自己的一生都逃不开山东之战,虽说参与的人们已完全换了一代,也许对于青史而言,那只是换汤不换药。也是这一战,给了林阡回来的推力。无论和解再怎么艰难、再怎么不切实际,都到家门口了林阡怎能不拼力一试,这会否是上天给的契机还犹未可知。所以林阡希冀能通过共度患难来作为和解的敲门砖,除此,林阡想要和解的决心愈发坚定,是因为他还有小牛犊做底气,还有吟儿无条件支持,还有茶翁事件的强烈冲击。 只是,胡水灵不知他和解想法有这么激切。当一场罕见寒烟顺势降下,冯张庄早早就落在了邵鸿渊手上…… 金军将毒藏在张家,无非是对林阡恐吓,他们控制拿捏易如反掌,以达到对林阡、对红袄寨将士们的牵制。 若是从前的胜南,定然顾念旧情,定然投鼠忌器,定然为她退兵。 但如今,且不说他和她还爱恨交织恩怨难明,他已经八年多不曾回山东、八年多担负整个南宋,他是主公,怎可能为了几百人就牺牲几万人,甚至百千万人?于公于私,她都难以猜透他心中所想。 直到那日,冯张庄内杨鞍手下暴露行迹、邵鸿渊意图将林阡等一网打尽、所以把张睿胡水灵全都叫去要他们奉命演戏牵制住林阡脚步时,胡水灵才知道,而且马上就懂了:他来了,为毁盐粮,亲身犯险。他不仅是林阡,他也仍然是胜南——他不可能牺牲山东全局天下大势,但他同时也不会牺牲冯张庄内的无辜,几百人和百千万人,两者可以兼得、也必须兼得。 不愧是林阡,他做得对,救局就该从治本开始,销毁寒毒才是关键。 她欣慰,她赞许,她决定,既然他来了,那便帮他赢。 哪怕她跟他断绝了来往六年,哪怕再见面仍然形同陌路,就当双方不认识,那他是心系黎民的盟王林阡,她是惩恶扬善的侠女胡水灵,也应合作驱逐金人不是吗。 何况他的选择告诉她,林阡和林胜南,自始至终统一。 再无犹豫,帮他打那场冯张庄之役。 因此,始终在邵鸿渊面前持有对抗金联盟的仇视,是为了保全自己,亦是为了保持距离、保证胜南,只有那样,邵鸿渊才不会第一时间劫持她——母子关系恶劣,作为人质何用? 但那时迫在眉睫、不得不答应邵鸿渊作戏牵制胜南,是因冯张庄的人命全都系在他们身上,岂能随随便便反抗,他们之所以向金人屈膝,不就是为了保全更多人吗? 私底下张睿听了她的分析,才知事态转圜,大喜之下,问她,如何才能既演这戏给邵鸿渊验收,又能演个戏中戏让胜南不中计? 如何演戏?动作、表情、语气,这些是给人验收的,话中话,就是戏中戏。 第1018章 戏中戏,局外局 第1018章 戏中戏,局外局 这场戏最初却差点暴露。 尽管张睿并没有分摊到多长时间、多少句话……废就废在他第一刻的表情上—— 张睿的脸上,居然掠过一丝喜悦。喜悦,可知道,这丝喜悦,不可能逃过林阡的眼。 张睿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原来水灵的分析是对的,原来咱们大家都是有救的,原来……但张睿瞬间想起了胡水灵的嘱咐、邵鸿渊的监视,大惊,大悟,那一刻他们所有人都还在危险至极的敌境里——胜南你为什么回来啊!金人对付的,归根结底是你啊。 张睿虽然愚钝,好歹动作快,立马捉起林阡的衣袖,去背自己准备好的词,大意就是,你毁我盐粮,你断我财路,你居然犯我,我跟你拼了。先前掠过的喜悦,也由“我原以为你回来认罪”掩盖。 这种奸商嘴脸和小人气性,自会让林阡大失所望,林阡身边的人,也个个会义愤填膺,于是在邵鸿渊那里,张睿蒙混过关。 但张睿只是个过渡,真正能拖住林阡脚步的人,是胡水灵。戏的重心,也在她。 暌违八年,一朝相见,林阡百感交集,脱口而出的一声“娘”,令她第一句的冷漠怪责,几乎无法拼接到第二句的平静如水上。 “盟王言重了,老妇受不起。”再拾起,才发现自己放下过,且放下得释然。之所以发现,是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时根本逆心、勉强至极。 如果说,收养他的那些年,自己的计划远高过对他人生的筹谋;青灯相伴的这几年,自己的计划与对他人生的筹谋都看淡了……是要到重逢的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远远比不上他的人生—— 有什么喜悦,比得上看见自己的儿子功成名就,看见他在做他自己喜欢的一切,看见他身边簇拥着他的兄弟和部下,看见他完成了他的父辈无法完成的事业…… 所以,杨宋贤倒吸一口凉气问“胡阿姨这是什么意思”时,她不语,她痛苦,她痛快,她情绪零碎。若非张睿聪明地接茬,她几乎也露馅。 待收拾了心情,终回归作戏,为向邵鸿渊取信,她叙说时语气冷风穿心,她可以冷笑一声说我们是奸细盟王是盟王,她无视江星衍杨宋贤而直接逼视林阡……与张睿一样,刻意做到是非不分、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只是,她表现得再怎样混账,都只能取信于金人,而始终无法逼走他。 她恨他太淡定,连自己这么表现、连张睿煽风点火、连宋贤都看不过去的时候,他还像被钉在原地一样。无论她说什么,他居然都在沉默。她渐渐也急,不经意间说出“三足鼎立”“巾帼领袖”,却发现沉默多时的林阡,突然竟顶撞了一句“所有是非,都是我自身观念,与吟儿毫无干系!” 没有谁比她更懂,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气,那样的举止,全部指向了他林阡的弱点,她微微一怔,色变止言,原来林阡的逆鳞在这里,那么逼走他,容易多了。 明察秋毫,她是他的师父。 于是,循序渐进着羞辱吟儿,终骂出一句贱人,骂到那小子难以置信忍无可忍,内心防线全部被击垮。 张睿完全跟她胡水灵同一阵线,她说一句,他说八百句,她杀人放火,他火上加油。胜南对胡水灵敬爱珍惜,对张睿虽不至于如对她般深挚,却也是多年感动、感谢、感激,完全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却万料不到在那一瞬间饮恨刀会全然出鞘对着张睿脖子就抹,事后,张睿回忆说,那时候的胜南,完全就不是胜南,眼神里全部都是煞气,根本不认识他张睿。 那一刻胜南的表现,才诠释了什么叫做六亲不认,张睿才说一句侮辱,饮恨刀几乎要了他命:“你讲话,给我放尊重些!” 即便谁都出乎意料,胡水灵还是急中生智,拔出佩剑立马上前,喝出一刀两断,斥出恩断情绝,“你早不是林胜南了,你是饮恨刀林阡!” 是的,你是饮恨刀林阡,你得记着你担负的那些,你别忘了你今天来是为什么!并不是跟我们纠结在这里,并不是真的走火入魔,而是把那些敌人全驱逐、还山东全局以清宁! 她喝醒了他之后,看他还想解释,随刻就继续对他表示失望:“早知今日,何必选你”“只有养育之恩,却无骨肉亲情”“一巴掌扇到了我自己脸上”,表面是不小心流露了当年掉包,实际,还不是把污水往自己身上浇? 在种种由她刻意营造的氛围中,纵然连邵鸿渊都被蒙了过去;逐客令下得是那么顺其自然,纵然连林阡都不得不走——“盟王,杨将军,张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就滚!” 你们快走,别留张家。盐粮只是个局,你们既然毁了寒毒,便立刻出去局外,与他们正面开战吧! 她也谋算得非常精准,何时送他们走,何时他们与金人正面交锋,何时战争太激烈了她开启地道给百姓们逃。 因为逐客令下得那么快,她心知邵鸿渊反应不过来。可惜她低估了邵鸿渊。邵鸿渊确实没反应过来,却当机立断,杀了库房中的福伯等人嫁祸林阡,这是属于他邵鸿渊的智慧,叫做杀人不眨眼。 她暗叫不好,这场戏虽然成功,胜南还是没逃得出陷阱,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满盘震荡,噬气经的杀气如麻……眼看着胜南已山穷水尽,却还是从死路走出生关——原来,他有他的谋算,他的胆魄、手笔以及战!是他对邵鸿渊的噬气经付之一炬,是他那更大的局,令邵鸿渊的整个布局都付诸流水。邵鸿渊败得那么惨烈,速度上、力量上,都无法屠戮民众。事后,更无须胡水灵救任何人,胜南他,可以夺回并守护冯张庄,令她的救命地道投闲弃置…… 共同患难真是彼此和解的敲门砖,那夜胡水灵看见林阡之后终于明白,当他这样宽厚又这样强悍,她强加给他的任务早已没什么必要了……恩恩怨怨,怀念时恍然去远,相见时尽然泯灭,怀念不如相见。 她让张睿回去扔他的兵器架,原因之一,便是想扔弃这个赋予着仇恨之物。胜南和她的往事,回忆里就有,而兵器架,那是她强令他报仇才有的,她现在不想报仇了,还留着干什么。她不想再给林阡的使命里强留一个辛弃疾,那恩怨,太小。她更加看彻了,在这个拼出身的年代,她让林楚江的儿子经历了一遍张安国儿子的坎坷,已经足够报复了旧的抗金联盟;当她的儿子掌握并引领着新的抗金联盟,意味着她已经讨回了公道和出了口恶气——这个林阡,虽是林楚江的传承、辛弃疾的认可,却同时是她胡水灵的根本! 阴霾散尽,天渐大亮,旧时村庄,豁然开朗。 纵然是乱世纷飞、沧海横流,也不变新年降至、旧岁已除,且以瑞雪洗血污,战火燃爆竹。 第1019章 挽狂澜,沉浮间 第1019章 挽狂澜,沉浮间 清晨,所有顺利逃出冯张庄的民众,都在天外村一起,等候着殿后军兵赶到。 暂时也算脱离了险境,但金兵一定会再打来,是以那位名唤杜华的红袄寨当家,早先就集结了村里一切能集结的壮丁,以填充到现在为数不多的冯张庄精锐里,作为天外村此地的全部防御力量。 “还不够,需要帮手。杜当家,可否派心腹送信求援?”吟儿产子缘故不能见客,是以隔着屏风对他询问。 “盟主但说。西去横岭、东去调军岭,哪怕北上摩天岭。” “泰山境内,皆不能求。南面最近,徂徕有兵。”吟儿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泰山境内敌我难辨。 “然而,徂徕当地,并无猛将。”杜华叙说难处。 “有兵就行。”吟儿淡淡说。 “只怕他们不敢打。”杜华叹道,“那些都是排名靠后的小堂主,有的还是近几个月才升上来的。” “对他们说,金军目的是要撕开封锁,天外村是山石,他们便是粉尘,岂止唇亡齿寒。”吟儿说。 “是,末将立即差人去办。” “杜当家,这几日,天外村据守便交给你了。”吟儿说罢,杜华便退下了。吟儿望着屏风后那清秀身影,心想,这场战败,虽是对祝孟尝那些强将的打击,却是对这些新晋俊杰的锤炼吧。 转过头来,看着襁褓里那个粉嫩嫩的婴儿,此刻它正在她身旁安静酣睡,跟刚出来的闹腾完全两样。小牛犊,是在做梦么,咦,小小的人儿怎么和你爹一样爱蹙眉?!梦里面,还时不时地噘起小嘴,唉,跟你娘是一个德行……吟儿轻轻靠近了些,仔细瞧,一直瞧,怎么瞧也瞧不够。 “姐姐,可以施针了。”茵子见杜华走了,即刻上前准备施针,只有在这个时候,茵子才特别认真,看都不看小牛犊。吟儿对茵子笑了笑,再转头看小牛犊时,它小身板儿似是动了动,呀,怎么睡着睡着,脸皱成个包子啦! “对了,秀颖呢?怎一直没有声音?”吟儿接受施针久矣,觉察出鱼秀颖不在。 “姐姐她刚去看这边粮食能续几天了。”茵子说时,吟儿心一暖,总是有这么多人,在分担着她的忧急。 鱼秀颖随她大哥在山寨里惯了,也知坚壁据守需要充足的后备保障,而之所以这么久都没回来,亦是回头看杜华正忙于修兵治械,便留下来帮他一并完善那些防备措施。 “却不知胡奶奶一个人,去了哪里。”茵子又道。 “她……回家啦。”吟儿理解地说,其实,若不是因为身体缘故,吟儿也宁可去住阡的老屋。 “姐姐,过几日再试青桐尾吧,我看姐姐现在的身体,受不了一下就这般烈。”施针毕了,茵子说。 “好,茵子,多亏有你。”吟儿终又有些虚脱,迷糊时都不知茵子何时走的,再醒来时似已午后,侧躺着想再看小牛犊,却发现它早早就醒了,却没哭,而是瞪大了眼睛,不知在寻找什么,花了点时间,那双眼才落到吟儿身上,继而直直地盯着吟儿,吟儿虽不知它到底看不看得清她,但她却是终于看清楚了这孩子,眸如寒山里的澄澈溪水,眉似夜幕中的秀逸新月,比黎明前看见的还要漂亮些。 它却没带着好奇和欣赏来看吟儿,而是伸出那吹弹可破的小手,似是要抓住吟儿的手指,吟儿受宠若惊,急忙给它拿住,它却没良心地弃之不顾,继续伸手,不知想要什么。吟儿愣在原处,不知所以,忽然大惊:“莫不是要尿了!”这一惊,吓得它嚎啕大哭,吟儿登时手足无措。 “不是要尿。这是饿了。”胡水灵的声音传入耳中,再及时不过。吟儿脸上不禁一热。 “不必急,慢慢来。”胡水灵笑着已将奶娘唤了进来。由于吟儿身中火毒未解,林阡先前就找好了可信之人,但逃亡时与稳婆一样都和吟儿失散,现下形势不安他们仍然难寻,胡水灵却和林阡一样缜密,清晨就给吟儿把人找好了。吟儿眼眶一烧,呆呆看着她和奶娘一起,伺候了小牛犊吃了睡,要恭候它再睡了吃。 吟儿想不到自己经此大难还能这么好地活着,还能看到这个好几个月一直在自己腹中动来动去的家伙,还能和胜南的娘亲一起等胜南回来……吟儿明明幸福,却忽而泪水夺眶,真正是止不住了。 “唉,战场上的女中豪杰,到哪里去了?”胡水灵慈祥地笑,坐在榻旁安慰说。吟儿急忙拭泪,只见她从包袱里取出不少物事,有给婴儿的小肚兜,还有给吟儿穿的鞋,原来她适才出去不止是回老屋缅怀胜南,也还在给吟儿和小牛犊找衣食之类。 “这双布鞋,这个月可以穿。吟儿,这世道再乱再险,也该尽可能照顾好自己。”胡水灵叙说之时,吟儿泪还在眼眶打转,怔怔地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从小到大,虽云蓝真心对她宠爱,但多少都带着些授业的威严,与她在一块的时间练剑多于生活,再者云蓝性情寡淡,从未有过如此直接的表达,令吟儿对她又爱又敬却知道那是师父不是母亲,今天眼见胡水灵这般,教吟儿对母亲一词的距离感消散殆尽,许久,才哽咽说:“我原以为胜南可怜,现下才知道,他真幸福,有娘亲的小孩,就是不一样。” 胜南,并不幸福啊,但或许,比眼前人好一些……胡水灵心念一动,思及她说过她没有母亲,是以被勾起怜惜,笑着擦去她的泪:“傻孩子。” “我现在完全想通了,娘亲在金人手上是作戏,娘亲其实早就原谅胜南了……我却仍然不理解,在金人走后,明明冯张庄已是盟军天下,胜南多次找娘亲和解,娘亲为何不肯见他?还有,腊八那天我和他经过张府,张伯父他为何会言辞羞辱;老屋子里,兵器架又为什么要全扔了?”吟儿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好,所以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胡水灵听到“张伯父”时,微微色变,叹了一声:“是我让张睿装的,张睿他……很想认胜南,可是当着面却必须不认。他对我说,他分发腊八粥的时候,看到那胜南竟一头白发,都不忍心当着面骂,所以关上门才骂出来……是一边骂,一边抹泪……”人已逝,事已远,吟儿听得眼圈也红:“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必须不认’?” “因为我们曾依附过邵鸿渊,盐粮中藏毒我们都有份,金军撤走之后,寨众中难免有激进者想要清算。虽然胜南他压住了事态,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在那些人心里我们仍然有罪。这种关头,胜南怎可以认回有罪责的父母、来损他在红袄寨里的威信……”胡水灵说时,吟儿醍醐灌顶,原是这样,原是这样,娘亲她想得比胜南还要远! 无论何时娘亲都保持距离,是因为金人在时她是累赘,而金人走后她是罪犯,她不想连累胜南、和山东全局……如此忍辱负重,方能配得起女中豪杰,才教出林阡这样的无上之才!而张睿、冯铁户……他们一样伟大,他们一样都是英雄。 寨众中的激进者,却又是谁? 杨鞍们吧,杨鞍就说过,若有一天抓住冯铁户,必将他剥皮抽筋。 喊抗金喊最凶的,最后叛了大家;被指叛徒差点被清算的,反而是深明大义。人性就是这样,谁身上都有闪光点,谁心里都有龌龊面。 吟儿叹息一声,世道无常,难测难判。但现实越凶恶,才越显出真情可贵…… “不好了盟主,金军又打来了!邵鸿渊!是邵鸿渊!”恰在那时,门外传来鱼家二妹急切的声音。她们与鱼秀颖不一样,语气中尽皆慌张要逃之意。 真不容人喘息,才休整半日、救兵尚未齐,邵鸿渊便大军压境。 “不用慌,不必逃。已经准备够了,就守在这里,跟他打!”吟儿收拾了情绪,对外下令说。 她凤箫吟和林阡一样,都是白手起家了抗金联盟,从拥有自己的兵力、威信和地盘,开始打退、消灭和吞并一个个比自己强大多了的敌人。邵鸿渊,又怎样。 “且从守开始,打到攻为止!” 第1020章 沧海横流 第1020章 沧海横流 腊月廿九,月观峰被克,腊月三十,冯张庄失陷,正月初一,箭杆峪遭败,正月初三,摩天岭交戈,正月初五,天外村受困,正月初八,大崮山混战……南宋开禧元年,年号决定战伐。 泰山境内,你争我抢暗箭明枪,狼烟四起兵连祸结;而济南府,岳离从谋夺孙邦佐转为拖住林阡,虽说偏离他本来目的,却反而帮泰安金军完成了调虎离山——不过他岳离也一样脱不开身,与林阡一起僵滞在了这一局。 不得不说,黄掴此人太过洞悉人性,杨鞍叛变是他给林阡背后捅的一刀。不仅黄掴打动了杨鞍,轩辕九烨也玩了他,前者取信于他跟他订了盟约,后者利用完他直接撕了信诺,两位阴谋家配合得无懈可击,杨鞍等于是被黄掴一根线拉过来,再被轩辕一棍子打了出去。 什么分立月观峰北南?腊月廿九以后,除了调军岭横岭暂定以外,泰山境内和周边所有据点,全部都是金军占上风:箭杆峪、傲徕峰、月观峰由凌大杰、邵鸿渊、黄掴分占;摩天岭与大崮山一带,虽然吴越石珪依然骁勇,仆散安贞轩辕九烨却并非等闲,宋军越战越弱眼看就要封挡不住;这种情势下刘二祖、国安用虽然稳定,却也捉襟见肘、到处都乱不知从何援起,故林阡嘱咐他们以守好自身为主,天骄等人都由他回来找,月观峰等地都由他回来救。 盟王何时能够归来?泰山境内的未叛变寨众,最为关心的都是这一点,无论是真心和盟军融为一体,还是对林阡有个人依赖,都明白一旦他回来就一定能反败为胜。然而这一次,不得不说是史上最险,林阡的左膀右臂徐辕、杨宋贤都被杨鞍和黄掴事先就移除,他们与祝孟尝凤箫吟等人的战后失踪属于两种性质,却一样都是凶多吉少;而且林阡现在面对的还是日月天尊岳离,若太想归来欲速则不达,但再不归来红袄寨就完了。 一切全拜杨鞍所赐,若非徐辕、宋贤、吟儿、胡水灵等人尽在凶险,说什么林阡也不可能相信幕后黑手是他。他,明明把兄弟情谊看得比林阡还重…… 得悉杨鞍叛变那日,陈旭就对林阡分析,杨鞍之所以叛离,应当是权位分配不匀;史泼立等潜在归顺者凝聚往他,亦是功绩不平衡所致。此类似于昔日张安国等人串谋杀害耿京。 邪后闻知,俱是义愤填膺:仗还没打完,怎就想着权位分配了!? 林阡却岂能不懂耿京义军教训,他曾也防止功绩不平衡而产生分歧,但那时的未雨绸缪,针对的是投机者如孙邦佐和李思温,怎可能去对坚定如杨鞍设计?!须知,以前铁桶封锁惨到粮尽援绝,杨鞍都不曾向黄掴投降过。杨鞍并非贪恋权位之人、追求的也并不是什么功绩,他要的只是兄弟,换句话说是人心而已—— 但可惜,人心是虚无的,具体的表现形式仍然在权位、功绩和地盘…… 所以,林阡最终想通,杨鞍确实是在意的,比孙邦佐李思温更加介怀。对黄掴宁死不屈如他,却偏偏在即将胜利时叛变,俨然和陈旭所说一样,是拥有野心、为了上位而鬼迷心窍,终于把刘二祖、国安用等兄弟都定义成了敌人,再经过黄掴挑拨、激化,而决心向林阡反抗、示威。 有些事情,不发生焉能去想,不去想如何想通…… 林阡想通之时,虽依旧心冷如铁,却真觉痛彻肺腑,他十岁起加入红袄寨,论辈分论地位都不足以与杨鞍称兄道弟,从来都将之看做师长景仰爱戴,杨鞍生性豪爽爱交朋友,也是少有的可以与奸细后人、后辈小子还谈笑风生的当家,这一点,使他与谈孟亭、史泼立那些庸碌者、势利者都完全区分。可以说,胜南、宋贤、新屿等人都那么看重兄弟情,完全是受杨鞍的影响,那时候新军招募,都恨不得一起加入到他的麾下…… 这样的一个人,何以会变成叛徒?权位、功绩和地盘那些外物,竟能吞噬兄弟手足战友情这些核心?岂非舍本逐末,根本南辕北辙…… “若吟儿和徐辕他们出任何事,我林美材第一个不放过他!”邪后一刀斫在案上,大怒。 “尽快将岳离大军打败,才最重要。”海按住她臂,平息她怒火,转过头去,与阡对视。他跟随林阡多年,当然最了解林阡此刻的心情——杨鞍,这或许是第二个范遇,以考验林阡的死穴,但海相信,林阡再痛心亦能做好一个主公。 听得这句理解,林阡心绪骤然平复,点头,如今战势混乱,当局者清,旁观者迷,不查清事态,绝不应随便追究,何况现在责难也无用,如所言,当务之急是先稳住济南、万勿军心离析。 “济南府仍为重中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稳住这一后盾,才能回转泰安全局。”林阡向诸将言明形势,凝聚军心发号施令。得他坐镇的济南府,自是保持着斗志激昂、丝毫未受泰安败战之影响:“必为盟王定济南!” 诸如百里飘云、江星衍等小将,心中也只剩一个念想:“打垮了眼前这些金军,也好让主公快些回泰安去。” 于是这正月上旬开始,济南一带的所有金军,无一幸免遭到盟军红袄寨骚扰、挑衅、打压,宋军一往无前猛打猛攻,热血不灭,战事不绝。济南境内各大战地,激越、波折、壮烈之程度不亚于泰山任何一场。众兵将奉命于危难义无反顾:不错,岳离和尹若儒都武功高强、战绩煊赫,但盟王和海将军也一样,主将相当,就看我军和金兵哪个强,哪个气势更足!如此打破僵滞,竟是连战连捷。当此刻,泰安金军终于有了突围之望,岳离大军反而却不能突破大崮山了——岳离的破围起点,讽刺地成了他自己选择的济南…… 能够打疲岳离大军,海、林美材、陈旭皆是功不可没,林阡何其幸此生有一众知己共同进退。这将近十天的苦战期间,孙邦佐亦遣人往泰山境内打探,“海上升明月”中细作也陆续向阡回传。当充斥耳边的泰安败绩全都关乎地名,徐辕、柳五津和吟儿等人对于林阡来说,最初都还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当初宋匪将黄掴大军封堵在绝境时,岳离亦是费了多日才找到他们,如今形势倒转,金军将柳五津、吟儿他们都是分割包围,林阡在初始亦只能大致确定他们的方位——所幸,柳五津彭义斌受困数日,终由海上升明月通风报信,而得以与摩天岭一带的吴越石珪大军会合,里应外合突破了仆散安贞拦锁,便即“正月初三摩天岭交戈”,此番鏖战虽说柳五津获救,李思温却是不幸被俘、落到了轩辕九烨手里,难免令众人喜忧参半。 而冯张庄战况,滞后了两日、也是到正月初三才传来,林阡才知道,两日前的吟儿原来那般威风,若非金军阴损,早就将杨鞍擒住……奈何,这样的吟儿,还是出现在了“正月初五天外村受困”里。除她以外,徐辕、杨宋贤、祝孟尝,仍然还是杳无音讯。 吟儿的情报,却就像黑夜里传来的一道微弱光线——她真是他的战地女神,几路人马全都败溃只有她一直守得固若金汤,天外村从正月初五到林阡得知事态的初七,一直不曾被邵鸿渊克服。何况这“受困”之前,天外村显然也一直处于金军打击之下,至少也有七天之久。 更还有消息称,冯张庄失陷的翌日黎明,吟儿在金军压境之时给他林阡生了个儿子,尽管这消息来源难辨,但邪后闻言皆是欣喜若狂,对林阡说无空穴不来风,消息一定是真的,邪后苦中作乐,笑言“一代魔王诞生”,林阡心知消息不假,吟儿预计也是在正月得子,然而听得母子平安,喜悦之余更是松了口气,脱口而出:“这就好。”这就好,活着就好,吟儿终于又渡过了一劫。 既然吟儿确定了位置,林阡自要遣人救她,当天便将这重责交予百里飘云和江星衍,那江星衍得令后差点对林阡立下军令状说:“一定将主母带回!”林阡摇头:“不必带回,留下助她。”百里飘云闻言一怔,却也立即就懂了,以主母个性,是不可能离开险境,而只会带领着一干人等一起坚守到底或反败为胜的。吟儿也是在隔空对林阡讲,我凤箫吟,一直在这里等你林阡打回来! 多年的聚少离多颠沛离乱,使吟儿懂得,静目标比动目标方便林阡救,无论怎样,赖在一处总没错的。 “飘云,泰山境内忠奸难辨,你去了南面以后,立即去徂徕、罗鼓山两处据点,调遣其中兵将。”林阡吩咐飘云说。 “据末将所知,徂徕、罗鼓山,没什么特别能打的将帅,他们可敢相救?可有战力相救?”飘云面露难色。 “怎没有特别能打的将帅?有实无名而已。”林阡摇头,一笑,道。 海听罢,稍稍一愣,虽说当初撞破泰安之围诸如罗鼓山都是他们打的而林阡那时还在佛山遥控,然则林阡对这些据点的能才贤士却是比他们任何人都了如指掌。一旁陈旭亦赞叹:当盟主力挽狂澜,盟王则主沉浮也。 第1021章 乱世苍茫 第1021章 乱世苍茫 “吟儿没事就好,却不知徐辕那小子怎样了。”飘云星衍走后,邪后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叹,真是叹到了诸将心坎里。 “这真奇了,邪后竟会为了天骄担忧。”林阡淡笑,他记得当年魔门与短刀谷不和之时,邪后凡事都同天骄对着干,被吟儿笑说争宠。如今忆及,恍如隔世。 “嗯?”邪后没想到他这时候还笑,不由得一愣;听出音来,喜问:“林兄弟知道天骄他在哪?” 林阡点了点头:“现阶段的战报里,一直没有那几个人。他们在哪,天骄就在哪,总之还活着,没有性命之忧。”林阡说时,邪后反复回味,陈旭蹙眉,即刻知意:“纥石烈桓端、束乾坤……” “楚风月!”邪后相视而惊。 其实众人都猜测过,柳五津的重伤、天骄的失踪和月观峰的被克太巧,会否是这几个师兄妹合谋。 虽然此番黄掴封锁消息厉害,海上升明月的细作一直得不到杨宋贤等宋军关键人物的下落、对于吟儿柳五津等人消息也滞后不少,但自然能较快得到金军阵前主将的情况——他们传达给林阡的作战金将中,自始至终没有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这些名字。这些人不可能休整去了,当邵鸿渊打天外村还吃力,当黄掴等人虽然翻身但终究还没有赢定大崮山,当山东之战还未能完全颠覆更别说彻底烟消云散。 当楚风月在腊月廿九的一系列事件后始终不曾回宋…… 先前众人就推测说,楚风月当夜与纥石烈桓端之密会,是否就是为计划对月观峰谋夺?然而若真串谋,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这些将领,为何不继续作战?楚风月若真是敌人,为何也在那时起蛰伏?疑云重重。而林阡抽丝剥茧,只见那“腊月廿九徐辕失踪”之后,战事里就一直是“解涛黄掴封锁月观峰”,“仆散安贞围堵柳五津”,“轩辕九烨徒禅勇打向摩天岭大崮山”,“邵鸿渊凌大杰困冯张庄”,从不曾有过纥石烈、束乾坤。这两个重要将领的行踪,全被战事掩盖了过去,他们与楚风月徐辕之间,却明显存在着诸多联系——若非因此,不会失踪。 一直没有天骄的踪迹,但结合另一些人的失踪换角度剖析,天骄的踪迹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他们理应是看守着天骄,亦可能别有内情,总而言之,天骄还在。”林阡说徐辕暂时安全,诸将这才松了口气。 “还活着,却是在哪里?”海尚存忧虑。 “月观峰。”陈旭当即悟出,没错,对于海上升明月而言,阵前金将最易传达,阵前宋将较易探知,最难寻找非阵前宋将,次难则是非阵前金将。然而,即便不在战场露面,束乾坤他们只要在冯张庄摩天岭等地,哪怕真是休整,还是能够被细作剔出来回报林阡的,再滞后也不至于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除非,他们在那唯独一处—— 月观峰,作为第一个也是一直在被颠覆的战地,从一而终被金军裹得最严,情报最难通达,战况亦比冯张庄、摩天岭扑朔迷离得多。林阡在向邪后等人阐述之时,还一度传来月观峰境内金军宋军又开始混战。那般动荡,必然使搜寻难度远高于别处。 “是了,否则不会八天都没消息。”海点头。 亦直到这正月初七的晚上,林阡才通过细作进一步探究的月观峰内部之事,得悉个一二来:八天前,楚风月居然回到金营作乱、并直接将她的两位师兄拿办!听上去近乎有些荒谬,然而海上升明月反复查探,终证实这是真的,“因今日之战金军极度凶险,楚风月和她的两位师兄才亲临作战。” 没错,楚风月出现在了金营。 所以,前些日子,她真的拿办了纥石烈束乾坤……?难以置信,却解释了一切—— 腊月廿九当夜,徐辕受害昏迷,当时围攻他的杨鞍、纥石烈、解涛、束乾坤,竟无一人愿意再给他一刀将他杀死。 杨鞍是心还不够狠,解涛则打完掉头就走,束乾坤对徐辕由衷敬佩,纥石烈因楚风月克制了杀机。主将都没杀徐辕,各家麾下谁敢对这武林天骄动手?竟都被那一战的冯虚刀威慑,徐辕连败都败得如此骇人。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黄掴,亦了解,若能将徐辕为人质,或令其阵前受辱,岂止能将月观峰宋匪拆散,更会毁灭整个抗金联盟的军心。谁教武林天骄是南宋江湖几十年的威信。 然而,正与束乾坤、纥石烈在帐中谋划的关键时刻,突如其来被那人一刀破帐直接闯入,那人轻功高强魄力非凡,那人也智谋卓绝将帅之才,那人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不仅靠武功,还指使了她昔日部下引开了守卫重兵,因此黄掴等人与她照面之时,再无任何外人可以打扰。那个人,楚风月。 那帮宋匪都不知道,月观峰惨厉失陷之前,金军内部曾经出现过这般乱事,差点耽误了大军压境和随后翻盘。 也许是入夜前的苦苦挽回无果,使得楚风月的那些部下,在楚风月主动归来之时大喜过望、争先恐后表现,竟把黄掴纥石烈各自亲兵打得措手不及。 楚风月回来了,楚风月却显然不是主动归来,那一刻,她一袭夜行衣衬得肌肤如雪,眉梢却全是恨,眼中也含着仇,无视了黄掴和束乾坤,冲着纥石烈桓端厉声喝:“把徐辕交出来!” 是恋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抑或楚风月想通了往回走正好就已经撞见了那场激战所以她蓄谋?再或者她是赌气往金营走却从得胜金军里听到了只言片语?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风月记得那夜之前她才和纥石烈桓端释怀成真,那夜之前她因为纥石烈桓端而与史泼立产生误会引发伤人,那夜以后,这个令她甘心不向史泼立甚至徐辕低头的根因,这个令她尊敬了多年最后还存在了愧疚的师兄,居然变了一个人向着她最爱的男人下杀手! “把徐辕交出来”,当时,楚风月的部下明显是受楚风月蛊惑,没听出楚风月的回金营不是自愿而是为了徐辕。纥石烈桓端来不及辩驳,楚风月的心腹们就已涌入将中军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见此情景束乾坤显然大怒:“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造反吗!” “将他二人都拿下!”楚风月亦是怒不可遏,矛头对准的原本只有纥石烈桓端,却因为束乾坤的插嘴而顺带。 黄掴没有反对,黄掴听之任之,这在世人眼里几乎荒诞的行为,黄掴做了。黄掴对其后冲进来的精锐们摇头举手,示意让他们退下,默然准许了楚风月拿人。 旁人眼中或还看不出什么,黄掴却看见了:楚风月和金军还藕断丝连。怒气当头她完全就是为了徐辕一个人,但冲动之下寻求的靠山才是最亲近。他默许楚风月拿人荒诞吗?楚风月先跟她旧部建立信任本身才荒诞!楚风月这喝令喝得那么理所当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当然了,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威风赫赫的楚将军,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都是顺她的人,一旦逆她就该伏法,她不经意间就动用了她在金军中高过纥石烈等人的权力——一直以来,楚风月在十二元神乃至花帽军中的地位,都等同于楚风流之于南北前十,因为,她们是完颜家的干公主。 可惜这一切,楚风月自己根本没意识到。黄掴挥手让众将士退下后,真依言将纥石烈、束乾坤弃置,亦将徐辕交给了她的手里。其一黄掴是为了消除内乱、机不可失他必须立即攻打月观峰,其二,是扳回楚风月。整个山东,楚风月是他最器重的将才。如果说今次作战没有楚风月也一样能战,但黄掴作为一方统帅,怎能只着眼于眼前,而不放目于将来。 楚风月必须回来。她踏入这里,黄掴就决不准她再回宋。 楚风月当然不糊涂,她存了三分清醒,否则她一到场定然会将黄掴也喝令拿下,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很明显楚风月还知道黄掴不能触犯否则救不了徐辕,冲这一点,黄掴知道这就是楚风月与他在央求:你把徐辕活生生地给我,我回来就绝对不走,安安稳稳。楚风月眼里有他这个上级。 但,楚风月,我要的不是你跟我央求,而是你跟我交易。我把徐辕活生生给你,你回来就给我守住月观峰。 当然了,黄掴没这么跟她说,楚风月不是容易强迫的人。黄掴了解得很,所以第一刻,黄掴选择的就是,放权给她。 放权给她,责任也跟着给了她,哪怕她不要。楚风月拿人是为了解气、泄愤,黄掴准她拿人,则是为把纥石烈束乾坤的职责移交给她,悄然而然。这个职责,就是月观峰据守。如他所料,在其后的这些天里,跟楚风月建立了信任的她的麾下们,无一例外为了她卖命迎击宋匪,包括救治徐辕在内他们都是尽心尽力,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主子又再离去。人的心都是肉长的,黄掴知道楚风月的弱点就是这些人。 为什么楚风月的弱点会是这些人?那就要追溯回沂蒙时期了——因为当初楚风月不是自愿离开金营的!她是被梁晋陷害而无奈与自己的心腹分离,难免有太多未完成的遗憾。 黄掴赌了一把,在诱引楚风月回归的这几天内,月观峰外所有封锁皆由他和解涛包揽,他算得很准,徐辕醒得不会那么快,楚风月身不会走,而浸染在金营久了心也能渐渐倾斜回头。楚风月的世界里,不可能只有爱情。 自然地,黄掴也交代了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各自安抚他们的追随者,说服众部下们辅助楚风月的人一起守驻月观峰,否则那些人心里会怎么想?黄掴在这几天内给了这场事件里的当事人与世隔绝,安妥了一切内事并保证了毫无后顾之忧。安内之后则是攘外,第一个外人并不难打,且扣下纥石烈束乾坤、预留给楚风月—— 第一个外人:在金军撕毁信诺夺取了冯张庄也侵占了月观峰之后,有人身处在月观峰境内金军的层层包围之下是非打不可的。 杨鞍,一次就骗走了红袄寨千余寨众,却被黄掴轩辕九烨合谋欺骗,半点好处都没捞着,白赢得和凤箫吟的一场内耗,以及随后数日月观峰境内的仓皇窜逃。终成哀兵,岂能不犯? 在黄掴和解涛负责打退刘二祖、国安用的同时,杨鞍原本是需要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镇压的,如今楚风月软禁了那两人,怎能不取代迎敌。 加之,害徐辕昏迷不醒了数日的这根毒针,是杨鞍亲手插进了徐辕脖颈,无论如何楚风月都会跟他狠狠掐起来,那么,楚风月就是打破誓言又再杀宋匪了。 尽管宋匪分家,却还是宋匪。但楚风月又开始对宋人杀戮,她还能回得去吗?就算她自己不出面而只是对麾下发号施令……哪个麾下,不是她的麾下?她楚风月,终究是指使者! 何况终有一天,她还是要出现在阵前的将领名单内,昭告天下她楚风月回来了…… 抓住弱点,一击即中,黄掴怎么玩了杨鞍,就怎么玩了楚风月。楚风月没有意识到,上阵杀敌的是大家,而首当其冲的却是她! 不过,攘外比安内重要,束乾坤纥石烈二人不可能绝对弃置。短期休整无所谓,黄掴心里不会允许他们过久不在战场。而今,楚风月跟杨鞍在月观峰境内混战了数日,俨然没有了回去宋营的可能,黄掴对楚风月察言观色,知道有了可趁之机,便立刻向她做纥石烈等人的思想工作。 然而,楚风月的态度里,虽然对束乾坤有所原谅,却始终不肯对纥石烈释怀。尽管,打破徐辕传奇的人物一共有四个,但楚风月最耿耿于怀的独他一人。 不同于束乾坤的被迫连坐,纥石烈则是自愿接受软禁,黄掴带她去与他相见时,她冷漠要他们所有人都回避,众人在帐外听见的半日沉默,以及楚风月唯一一句比较清晰的质问,“那夜你是故意与我相见,我是计划之中的一环?!” 纥石烈不置可否,语气中饱含感伤:“我宁可那是我和师妹的永诀。” 楚风月闻言摔帘而去。 虽然师兄妹仍无法和解,但黄掴清楚,楚风月的气愤更多在于绝望,而不会纠结于囚禁纥石烈。到此,楚风月已不能回宋,纥石烈亦能放出。 第1022章 人勿玩鬼 第1022章 人勿玩鬼 不过数日工夫,黄掴悄然安内攘外,一边逆转着泰安大势,一边在不损失分毫的情况下拉回了楚风月。 左右逢源如他,也许最擅长的就是穿针引线,就像名声远播的毒蛇轩辕,最厉害的永远是过河拆桥。 黄掴这计策从始至终都顺风顺水,却万万没有想到,杨鞍会在正月初七一举夺回了月观峰,就在黄掴的眼皮底下——楚风月明明也在,纥石烈桓端、束乾坤暌违多日业已回归,却居然被杨鞍及其麾下一帮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打败…… 与其说哀兵必胜,与其说己方轻敌,与其说纥石烈桓端等人上阵太迟或不在状态……不如说,人算不如天算。 人,最容易低估自己的手下败将。黄掴不外乎如是。 杨鞍不是个省油的灯,林阡杨宋贤少年时期杨鞍就在河北山东集结马队,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还多——杨鞍被撕毁了信诺之后难道只图在月观峰内存活吗?当然不是,杨鞍想,既然你夺了月观峰以南,那我便夺你月观峰以北! 不甘被骗,复仇雪耻! 因此,正月伊始月观峰境内,杨鞍确实在楚风月部将的打击下显得散兵游勇那么不堪一击,眼看着根本不可能突破她更别说外围黄掴解涛的封锁……却从始至终都在蓄积实力、暗中酝酿、以待反击—— 在正月初三吴越石珪柳五津合攻仆散安贞之后,轩辕九烨和黄掴等人渐渐将重心往摩天岭北移、毕竟黄掴的最终目的是要击垮摩天岭和大崮山;而正月初五邵鸿渊凌大杰与凤箫吟纠结在天外村、自是也对月观峰失去了关照,机会极好,利于杨鞍以月观峰为起点打他的翻身仗! 战场从来都是尔虞我诈的,准你阴我,我就能黑你。以血还血,天经地义。 杨鞍麾下,谋才有展徽、王敏,将帅有刘全、王琳,虽是草莽出身,名气实力都比不过纥石烈桓端或束乾坤,但很多情况下,战力都在其次,出狠手、赢先机,才能拿大局,谁天真谁就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了。 杨鞍在窝囊和韬晦了数日之后突然强势反击,将临危才救局手却还生疏的纥石烈桓端等人打得是束手无策,而杨鞍麾下的史泼立,亦逮住机会钳住了楚风月,史泼立自然最懂楚风月的弱点在那里——攻敌之必救,徐辕。 正月初七,月观峰金军宋匪展开了有史以来程度最为激烈的争抢,这场战役终于由回击的杨鞍取得胜利。 初八,杨鞍党趁胜据月观峰、千军横扫摩天岭,便即开始了“大崮山混战”。大崮山参战主角涉及三方,吴越石珪柳五津、黄掴轩辕仆散安贞,以及史泼立王琳,眼看是泰山境内三方势力的最集中、最劲锐,这一战却由于两两互敌而全盘凌乱。 同样是乱战迭起,同样是刀枪剑戈,同样是铁血烟云,却怎就好像少了些什么?是啊,从前是兄弟齐心、生死与共,何以竟一分为二、各为其主!六个昼夜,反复拼杀,虽杨鞍党尚不曾与吴越军正面交锋,却明显互不往来泾渭分明,然而当吴越石珪作为金军的第一敌手,拼尽了热血但有可能只是损兵折将,杨鞍党却总能从侧面得到不少好处去、难免有坐收渔利之嫌,令得一干将士都尤为不忿,与杨鞍的裂痕渐次拉大。 杨鞍坐收的最大渔利,就是得到了金军的战俘李思温——前次摩天岭交戈中不幸被轩辕九烨擒得的李思温,一心一意盼着林阡或吴越来救却无果,终在这大崮山混战里得到王琳援救逃出了金营。李思温完全没看懂其实是吴越一直在打在救他而被杨鞍党捞着便宜,李思温却因此加入了杨鞍党自此对杨鞍忠心耿耿。 终于,杨鞍党和吴越石珪还是避不开要在战场对上。吴越自然气愤李思温的不识好歹,石珪也无法理解李思温何以要投杨鞍,几日之前,分明他们还齐心协力在救柳五津脱险啊……与之阵前交戈时,石珪尚留了三分情面,战力僵持马打盘旋之际,石珪问李思温道:何以叛离,你李思温不是跟我们一样战绩煊赫!?又道:人之处世,不就是求一个赏识,一番理解?这些盟王都能给你! 李思温冷笑三声,大体是说,“我在金军手中时,救我又是谁人?” 吴越石珪这才得知,种种不巧、阴差阳错,使得李思温被这救命之恩驱向了杨鞍!情谊使然,倒也算天助杨鞍了。这之间有无黄掴轩辕九烨的作用,亦不得而知…… 诸如此类的战势重排一如既往在进行,在清楚了杨鞍叛离林阡之后,杨鞍党非但没有锐减反而还在增加,大体是因月观峰、大崮山几轮战事导致,他确实赢了。杨鞍党与红袄寨其余流派开始持衡,这,又何尝不是黄掴轩辕愿见。 然而,正是这对杨鞍的低估和小觑,使得机关算尽的黄掴等人毁约反被毁约误,反而使金军没能一鼓作气从大崮山冲出并宣告平定泰安——金军就像当年的宋匪一样,一样在最接近成功的关头功亏一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永远都是循环不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从来不会偏袒谁家—— 杨鞍挣得的这六天,林阡打赢了岳离…… 先前林阡离开泰安奔赴济南,是因外援存在前提下济南府义军不可能再如往昔稳定,林阡将济南府列为重中之重,一为救局,二也为战:令济南府在外援存在前提下还稳定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外援也打垮! 而今济南当真稳定,林阡继续留孙邦佐、邪后、陈旭守之,自身则带海回归泰安战局,调军岭、横岭、大崮山诸方皆翘首以待多时。接近半月的动荡中刘二祖、国安用都未处于正面打压之下,因此损失较轻,吴越石珪柳五津彭义斌他们,却全是伤痕累累但也轰轰烈烈。 “胜南,真是可惜,没能留得住李思温,他竟……”一见林阡,吴越便语带愧疚上得前来,完全不提半句辛苦或吃力,却令林阡看到他的第一刻便立即按紧了他的肩,打断了他的话:“新屿,谢谢。”发自肺腑说的同时,林阡亦转头看向石珪、彭义斌、柳五津这些人们,“危难之际,幸能有各位坚守,兄弟们都辛苦了。” “哈,既是兄弟,辛苦什么!”彭义斌当先笑了起来,性子爽达如他,面对劲敌时从来不屈。 “可不是,大伙儿都是为了红袄寨,为了盟军!”石珪亦道,望着林阡双目炯炯。 吴越点头一笑,亦重重拍在林阡肩膀:“答应过你,在你回来之前,泰安绝不失陷,自要言出必行。”岂止今次,这些年来,吴越答应过林阡的每场战役,都从未教林阡失望过。 兄弟数人相视良久,胸中慨然之气翻涌,是以刚一见面还未走几步,便齐声高喝:“拿酒来!”干完一碗,豪情剧增,大有掷地后随刻干仗之意,只要他林阡指向哪里,他们便义无反顾打哪里,四面沙场,五个人分,同时出去战,同时带回来。 数碗落肚,斗志中烧,林阡却留意到柳闻因在后面一个劲拉扯着柳五津,提示着他不能豪饮,心念一动,见柳五津步子还不稳,即刻将他一手托住了,微一用力,撞在他胸口:“这一战又少了几斤的血?”虽也担心他伤势,笑中却略带调侃。 “你这小子!”柳五津笑,“哈哈,不打紧,不打紧的。” 林阡一把揽紧柳五津,摇头,笑看柳闻因:“你老子从来没个度,少几斤血,喝几斤酒。” “那是,血流不尽,酒喝不完!”柳五津大言不惭。 “哈哈,这一战,其实柳老儿没怎么上,都是闻因比较能干啊!”彭义斌笑着给他揭短。 “哦?”林阡一愣。这不像柳大哥的作风啊,从前一旦闻因有战绩了,柳五津都要到处炫耀,今天怎么却一反常态,在彭义斌说完才接茬:“是啊,卧病不起了许久,逆境下的仗,大半都是闻因帮着义斌打的。”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林阡笑赏柳闻因,他知道柳五津彭义斌所言非虚,当徐辕、柳五津这些最强战力消失,这一战,根本是锤炼着较弱一级的战力如何挑大梁。所幸,在吴越的影响之下,石珪、彭义斌、柳闻因都发掘出了他们的潜能,如此多难也算兴邦——盟军主力离开山东之后,红袄寨亦能脱离昔日那种依赖,反而比太成功就打赢泰安收获更多。 柳闻因似想说什么,脸一红,又没说。众人来到中军帐里,柳五津说到月观峰的楚风月事件,大叹当日自己的鬼迷心窍,若知道天骄和楚风月是一对,怎也不可能把那玉钗子夺来,现在身受重伤,根本自作自受。林阡这才懂柳五津变化何在……然而楚风月事件后,接踵而至的“天骄失踪”、“杨鞍叛变”,才令众兄弟最为痛心疾首。时至今日,杨鞍对徐辕的所作所为终于流传而出,事实胜于雄辩,杨鞍真的对徐辕背后暗算,无异于昔日张安国对耿京,这般凶恶,这般危险,即便那曾是师长,林阡又如何能再退半步! 然则却有不少兄弟,等于是被杨鞍欺骗,虽愚蠢却并无罪错,但经此一役已与杨鞍无法剥离。倒也是形势给林阡出的一道难题,耿京义军的前车之鉴还在,一盘散沙和当今现状只是一线之间,林阡当然不能像昔日辛弃疾对张安国一样杀一儆百——辛弃疾的杀发生在义军倾覆之后、是报仇,而他林阡,还必须保证红袄寨在拨云见日之后还能正常运作、履步辉煌。 正月中旬,战事完全回归泰安,境内形势一目了然,金军与宋军主要僵持在六处:大崮山,摩天岭,月观峰,天外村,调军岭,横岭。六处金军主将,分别为徒禅勇尹若儒,仆散安贞轩辕九烨解涛,黄掴楚风月,邵鸿渊凌大杰,岳离,纥石烈桓端束乾坤。 六处宋军人物,则是吴越石珪柳五津、李思温史泼立,王琳,杨鞍刘全,凤箫吟,刘二祖郝定,国安用裴渊。 此值杨鞍党与吴越军充斥大崮山,而杨鞍党与金军分立摩天岭东西、月观峰北南,大局上处于劣势的金军,最大的反转希望就是冯张庄一带,任何人都会把凤箫吟所在的天外村当做最薄弱,这种情况比前几日更紧迫,林阡自是要再调更多的南部兵力相助吟儿完成抗敌。 “南部兵力,调致诚么?”柳五津问。 “调时青。”林阡摇头,道。 “时青寨那位寨主?”柳五津一愣,当即悟了,“是啊,时青和邵鸿渊有着杀父夺母之仇。” “亦与宋贤有互信之情,听得宋贤在邵鸿渊手上,应当会全力以赴。”林阡道,而且,当红袄寨与林家军不和,用时青寨来调剂,就类似于当年盟军与林家军有隙,用黑道会来拼接一样。 “孟尝据称已回吟儿身边,万望他们能渡过危机。”林阡对吴越石珪说完,已决定如何开始这一战。大崮山,暂且由吴越石珪和李思温耗着,他林阡则率海、彭义斌去打徒禅勇和尹若儒,继而,往南,一直打。 “把他们都带回来。”林阡临行前,吴越诚挚说。把他们都带回来,我们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虽然石珪没说话,但和吴越一个决心。吴越话中的“他们”,不止宋贤这些红袄寨旧将,还有以徐辕为首的短刀谷军士,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你林阡的兄弟,都要带回来。 第1023章 关乎对阵 第1023章 关乎对阵 之所以请岳离暂去调军岭打国安用,却调遣徒禅勇最先来战林阡,是因黄掴看出了岳离的不悦——怎可以再以日月天尊做“绊绳”?且不谈济南府是以岳离大军战败而告终,接下来的这一战,金军是要阻挡林阡对徐辕、凤箫吟营救,本身就不正义。林阡心里着急易落下风,如此征战太不公平,无论如何,岳离作为天尊都不应再参与。 但,徒禅勇和尹若儒搭档,绝不弱于岳离与尹若儒,黄掴再清楚不过。往日林阡或可能不轻敌,毕竟徒禅勇曾在吴越手里夺下过摩天岭……但摩天岭数度来回无数战役早将那一次意外淹没,林阡并不会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何况那一战是徒禅勇之功还是邵鸿渊之劳犹未可知。更重要的是,林阡现在确实焚心似火、一心一意要即刻摧毁金军立即进入摩天岭…… 林阡的绊绳,黄掴不是随便选选的:徒禅勇是不二之人。 高手堂里的最名不副实,花帽军赫赫有名的败战将军,宋匪提起他来无一不会想到那些个经典的“临阵找战马”“柳五津射箭”“败溃后吐血”……件件都是啼笑皆非。金军本身也有不少将领暗自嘲笑他,楚风月就恨不得把他捂死在被子里,束乾坤可以公开辱骂他是山东之战的害群之马,黄掴自己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样是青州之战徒禅勇到处求援,纥石烈桓端是真脱不开身所以爱莫能助,楚风月是直接劈头就骂徒禅勇丢人现眼,黄掴却是冠冕堂皇地说:杨鞍石珪骁勇,不仅我这里没人能走开,我这里还待别人来援。 黄掴虽然表面和徒禅勇客客气气,表面上黄掴跟任何人可都是客客气气。 徒禅勇怎可能不懂他自己在金军将领中的地位,别说名不副实高手堂了,连十二元神、花帽军那些后生晚辈,都鲜有对他由衷尊敬的,老头子也气,也怄火,但每次碰上抗金联盟的一线战力们,徒禅勇都必定输仗,而沦落到只能跟二线兵将打,如此赢几战混混日子。 对于旁人,黄掴倒也可以用王爷激将,但徒禅勇,老实说激将法没什么用,唯一一次黄掴激发了他,还是岳离提醒的、徒禅勇和邵鸿渊的宿怨——不是直接激他向王爷要赏识,而是间接激他和邵鸿渊争宠。至于高手堂内到底发生过什么,黄掴还真是不甚清楚。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徒禅勇还在高手堂里,他的战力从未减退过,实际不低于尹若儒,他作战的水准黄掴也通过争抢摩天岭看见了,远胜过邵鸿渊。这样的人,有实力,无战绩,最有利于做林阡的绊绳。当然,今次他仍需要间接激将,于是黄掴对他说,“正月十三那日,邵鸿渊打赢了天外村,俘虏了胡水灵,已有领我军溃围之势。” 徒禅勇果然被激,当初高台乱斗时他就骂过邵鸿渊无能、有胡水灵做人质而不用,如今邵鸿渊不止将功补过,更还“领我军溃围”—— 既然邵鸿渊难倒了凤箫吟,徒禅勇当然要以挫败林阡为己任…… 呵,多年以前,徒禅勇也曾担负着挫败敌军主帅的重任吧?不过那时候不需要激,他就是王爷最得力的干将。可是……是很多年以前了。 叹了口气,踱到帐外远远眺望,战场已是陈力就列、剑拔弩张,不必太久,马蹄声会将鼓声淹,厮杀声会将风声没,战场,总是用一次次的犬牙交错去覆盖哀鸿遍野。其实徒禅勇不是那么忧国忧民的人,不知怎的今天会油然而生一股悲悯,或许,是因总觉得金宋之战结束不了吧……那些宋人的斗志啊,前面扑倒了后面上,父辈死光了儿子来,逼得金军也不得不如此。 视线穿越疆场、跳过尹若儒停留在其对面僵持的林阡身上,只一眼便令徒禅勇觉得熟悉,气质像极了同样戎马一生的林楚江——是了,自己当年面对的人,不就是林阡的父亲林楚江吗。 虽然,陇南之役林楚江败给了高手堂,但高手堂赢得并不光彩。虽然,林楚江去世已近八年而高手堂尚存,但饮恨刀犹在高手堂可有后人?! 抛开沙场,去想江湖,不由得一阵透心凉,这几年来,金国丧命于饮恨刀下的高手,已经垒成山了,对阵的事该怎么办啊…… “江山刀剑缘”中涉及的三次金宋对阵,第一次出现在四十四年前,由于史无前例,加之时局不稳,金宋双方都未有过多看重。对阵要求的双方各六十位绝顶高手,实际也并非全都绝顶:武功最高如岳离、林楚江等人都还不足二十岁,各自其实都不满或不了解当年的金廷或宋廷。而诸如完颜永琏、肖逝这些,当时均还未出道。是以当年对阵草率,权当武艺切磋,顶多带了点家仇国恨,却又存在些惺惺相惜……最终对阵以南宋险胜,众人也都不以为意。 孰料……和预言中的一样,“战败国将遭遇大浩劫”——徒禅勇看见了,对阵后短短几个月内,大金内政外事都风波升级:契丹反叛日趋激烈、宋匪聚义愈加紧张、朝廷变局箭在弦上,而最突然的,就是那位征调军兵御驾亲征、意图南侵一举灭宋的帝王完颜亮,竟也意外地志未酬身先死,且还是军中哗变、被部下砍伤勒死大氅裹尸而焚,年仅四十——完颜亮,徒禅勇早期是他的臣子,有幸见过那位雄心勃勃的帝王,听到他死讯的第一感受就是意外,意外极了:那样的人,居然也会这般死?! 虽说纵观全局、完颜亮暴政结束快了金朝不少人的意、于民众而言未必是浩劫反而是鼓舞之事。然而,他的猝死出乎了包括徒禅勇在内大部分人的预料,教人不得不联想到那会否真是“天谴”——须知对阵前那几年完颜亮一直都狂胜不休,而在帝位被篡的情况下他仍然不改狂妄要称霸天下,即便后来采石矶战败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败仗,完全不像要停止征伐的迹象……却,戛然而止,身败名裂,死得那样轻易,甚至窝囊。 徒禅勇后来再回想,情势确实是在对阵后转下的,如果说开始的风波升级只是对战败国的预警,那么最后忽如其来的一击则直接对准了战败国的主上、风口浪尖的人物——那个狂躁的掠夺者、统治者,完颜亮……他死后,南下金军无功而返、初登位的完颜雍无心力对外用兵、故派出使臣首先提出和议,到底也给了南宋几十年喘息,对宋人而言幸运之至……这,不就是“战胜国灾难化解”? 完颜亮之忽遭大劫,是金朝有志一统天下者的前车之鉴——哪怕他们不认可完颜亮的残暴不仁,尽管一切的发生有暴君自食其果的因素,就算武界对阵与战场家国的联系只是巧合……江山刀剑缘中的预言也宁可信其有!因为,如果对阵是金人赢了,会否金国的风波升级不会那么快?会否完颜亮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甚至已经先灭了宋再凯旋回朝?!会否随后的几十年也只是金朝内部的斗乱而天下无宋?若然那样,历史全部都要重写! 对阵后的第二年,耿京义军解体,林楚江等人离开山东、回归南宋,一则金朝无立足之地,二则……他们一定发现了对阵的价值,所以要尽快将下一代的六十位高手找齐。第二次对阵,据推算是在第一次对阵的约五十年后,时间不凑巧得很,林楚江这一辈二十岁遇第一次对阵,太年轻,但第二次对阵已是古稀之年,怎可能全都还在?因此对下一代的挖掘、栽培箭在弦上。甚而至于,下下代。 宋人发现了对阵的重要,吃败的金人自然也不笨,完颜雍之子完颜永琏,既有着一统天下之心,自要以完颜亮时代的这次对阵为教训。于是他从平定契丹叛乱后就开始整合高手堂,亦在大定十七年前后挑选了后辈之才,藏匿于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等高手堂麾下,包括乣军、护国军各类高手,分散在金宋、金夏边境以及北疆。下一次对阵是属于他们年轻人的,但不代表老一辈就没有用。整合高手堂,收拢降金高手,成立捞月教等组织,终极原因就是为了去分化或暗杀南宋之入阵人物。而到薛焕、轩辕九烨长大受命之后,对阵分工更加明确:薛焕负责销毁南宋阵中之轮回剑等神器宝物,而轩辕九烨则承担构阵使命。 这一点,却是金人策划得比宋人高明。事实上宋人完全被短刀谷长达三十余年的官军义军斗争所误,在明昌元年前后林楚江已自顾不暇哪里还止得了武林前五十的分崩离析。也许林楚江不该将武林前五十明码放在那里等金人杀,但经过了陇南之役后衰弱的义军不靠这个明码靠什么去震慑苏降雪?政务误军务的例子,早已经不胜枚举了。以至于林楚江死后,承安元年,金宋江湖都已公认南宋只剩下“三足鼎立”与“九分天下”,凋零至此,难怪薛无情会在长江畔讽出一句“气数已尽,萧萧败叶”。 承安二年徐辕的云雾山比武,实质也不过是为了抗衡短刀谷官军而设,根本不可能威胁到金朝的对阵来,当此时轩辕九烨的阵基本都已构完独缺一刀,但南宋江湖还这般荒芜,金人们都是如释重负,只道金方赢定了下次对阵。却没想到南宋的转机全部出现在这一年。 究竟是谁的策划更高明?林楚江他们的重心,明明在这里啊!这种陡然间从荒芜到鼎盛,到底是林阡的出现带给南宋江湖的,还是林楚江他们早先就想好的?明码放了第一代的武林前五十威慑苏降雪,暗中却在等第二代的武林前五十对抗完颜永涟!因为第二次对阵的时间摆在那里,肖逝和独孤清绝,四十岁和三十岁一样都是武功最高的阶段。 金宋的优劣逆转,自此拉开帷幕,也是从承安年间徒禅勇才听说的这个林阡,泰和年间就已经如雷贯耳,不同于金方“杀南宋前人以慑后辈”,南宋竟是以他林阡“灭尽金朝之后辈以震前人”!迄今,南北前十已死一半,控弦庄全军覆灭,十二元神苟延残喘……这也使徒禅勇看着林阡的第一刻就会想到“对阵的事该怎么办”。 所以,虽说是被黄掴以邵鸿渊激将才来当绊绳的,但徒禅勇看到林阡时,一失神就将那些给忘了、尹若儒也暂且抛诸脑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完成一个异常重要的使命的,跟战场有关,但更加与武界有关,跟某个人的嘱托有关—— “徒禅将军,只要能够将他除去,不仅可以赢这一战,更还能为对阵减去阻滞。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有声音在耳边隐约,想倾听却又飘远。徒禅勇下意识转过脸去,没有人在,可肩膀好像还温热。 眼角一湿,话中的这个“他”,是饮恨刀林楚江,无疑他是南宋一方对阵的组织者、中流砥柱,甚至从大局来看他也有统一野心,除去林楚江,当然利在千秋。 而这句话,则是出现在陇南的战场上,这肩膀,曾被人以非君臣而兄弟的形式按住,但为何…… 这二十多年来,徒禅勇的人生都是一片空白,没能彻底消灭林楚江,好像就在等下一个林楚江出现,终于饮恨刀又回来了自己的对立面,那个按住他肩膀嘱托他的人却在何处了。 “王爷。”痛彻肺腑。这白活的二十多年,若非王爷的疏离,以及自身的绝望,徒禅勇又怎会自暴自弃。 若是赢了林阡,就能见到那个当年的王爷,徒禅勇心甘情愿——不过,王爷,徒禅勇依然这么固执、不想赢得不光彩…… 虽然如此,徒禅勇知道,这一战仍然不光彩。因为林阡现在心急如焚,因为这几天天外村交战比冯张庄更加惨烈,即便林阡清楚天外村的地位重要,即便有百里飘云等人襄助凤箫吟,但他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消息滞后,当然心急如焚…… 第1024章 风霜与血 第1024章 风霜与血 正月初七,飘云星衍等高手星夜兼程、闯荡过泰山全境来到天外村,自是给了受困中的凤箫吟极强助阵,先前足足七日据守,冯张庄当家杜华、徂徕当家姜蓟都功不可没。江星衍抵达阵前飞戟连发、专打冲在最前面的金兵,而百里飘云依林阡所言,即刻往南部红袄寨中找寻人手,除却这姜蓟是主公主母指定人选的交集之外,尚有罗鼓山的新晋俊杰李全,林阡说过他在潍州之战就勇擒梁晋身手不凡,而姜蓟,则是去年才崭露头角的“徂徕猛虎”。虽然他们都是排名靠后的年轻小辈,林阡看中的从来不是资历而是实力。 翌日,一干精锐就聚齐在了吟儿身旁,武功之高,兵器之强劲,着实给了围攻金军不小震撼,除却江星衍号称百发百中的飞戟外,尚有百里飘云的大刀,杜华的铁矛,姜蓟的长枪,李全的火器,个个英气勃发,彼此相辅相成,令吟儿欣慰感叹,南宋江湖后继有人。 然而,再厉害的武功,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当邵鸿渊的进攻愈发猖狂,杜华姜蓟星衍等皆有负伤,不能退场就只能硬抗,而雪上加霜的是,茵子失踪了数日之久,疑是水赤练乱窜所致。总而言之茵子在一个难以判断的时刻突然消失于吟儿身边,对于战场这只不过是司空见惯,然而对于吟儿真正是大难临头,飘云星衍欲将她情况告知林阡,吟儿摇头说不必,反正火毒现在可以吃药克制了,阴阳锁暂且不管它。说是如此,吟儿却在坚持了一日之后又再卧病。 茵子失踪已成定局,只恐是被金人抓住,最坏的可能是已经死去。而吟儿失去医治之后,每逢进食都觉辛苦,还因产子总是头昏。鱼秀颖等人见了都心慌,只恐她这样下去蒙蒙才这么点大就失去母亲。吟儿终于不支之时,却有胡水灵端着粥过来喂她,那时她恍恍惚惚,只觉看见云蓝,又想那是柳月,迷糊中哭求,娘亲,我不敢吃,吃了会吐。浑噩之际,小女儿心性才尽流露,那时鱼秀颖也在屋里,见强悍如她都如此,不由得连连抹泪。胡水灵却要鱼秀颖给她按住,然后亲自给她强灌:吃了会吐也要吃!吟儿在梦中被这句勒令喝醒,被她强行灌下这些食物,竟陡然吓得不敢吐,奇迹般地挺过了那一劫。事后吟儿回想之时,总觉得胡水灵气场异常强大,竟直追林阡了。那是自然,林阡不就是经历了这种强压教育才长大的吗。 正月初九,邵鸿渊久攻不克难免急迫,调箭杆峪精锐欲合力进犯,吟儿闻知又有危情,询问诸将弓箭可还足够,杜华道,箭矢只够再射三轮,李全答,还有些弩炮可抛石弹。秀颖说,我这有滚木留着,不过也不多了。江星衍则言,大不了我就站在寨墙上面,敌人爬上来我就发飞戟把他们轰下去,飞戟完了我就拿着敌人抓手上当飞戟发!众人听得连连冷汗。 吟儿沉思片刻,知道经过了多日拉锯,邵鸿渊早已对天外村的情况了若指掌,十天来大家都是依托着红袄寨原先的建筑据守,再外加弓弩之类辅助防御,如今弓弩即将用尽,吟儿知必须思变,遂嘱咐李全、杜华、鱼秀颖说“箭矢之类省着点用”“转守为攻的时候还用得着。”再对姜蓟、飘云下令,“带领军民,连夜加高寨墙,易受攻击处加固,能靠云梯处挖陷阱”,对江星衍授命,“今夜你领一队精兵,时刻注意着敌军动向,他们一旦发起攻势,你先给我一力抵着!”而胡水灵心思比吟儿更缜密,说,北寨墙百步以内树木必须砍光,更可在加高的寨墙外涂上些易滑涂料,便教敌人即便云梯加长了也架不上。吟儿作战方式,自是在林阡身边耳濡目染,而胡水灵经验之谈,明显得传自耿京义军。 初十清晨金军增补完全即刻再攻,果不其然,邵鸿渊虽知己知彼却未能与时俱进,先半刻发现城上已经无甚箭矢,故而一喜以为宋匪技穷,一鼓作气打到近前,却见寨墙一夜竟加高加固如此之多!那时一声炮响矢石交攻,邵鸿渊大惊,怎生宋军还有箭矢!连连退却同时下令加长云梯,好不容易够长了却没办法架上、也不敢太过靠近自是怕再有矢石落下。一众金军,不知前一次宋军还有箭、在省,不知后一次宋军已无箭、在装。故虽加长了云梯也没辙还早早撤了。 如此,众人合作拒敌,渡过了一道又一道难关,胡水灵为防万一,提议吟儿在村内也布置障碍,吟儿依言,命飘云星衍和鱼秀颖构筑内关,笑说,各位辛苦,只差没筑长城了。鱼秀颖却高兴地说,真好,胡女侠是谋,盟主是决断,双剑合璧无敌于天下。听得这话,吟儿和胡水灵不由四目相对,各自都是心田一股暖流,人说患难见真情,这些天来无论对内对外,她二人都合作得无懈可击。 然而正月十二傍晚,那邵鸿渊终于恼羞成怒,再度压境来势汹汹,虽普通金兵一时不敢穿越凶险来架云梯,他邵鸿渊为了胜战不管不顾竟一马当先,冲驰过石弹火球滚木箭矢之境而直趋寨口,噬气经仿佛在他身边形成了光罩无物可近,那一刻他俨然是出了看家本领调足了真气,使得意图射杀他的石、火、木或粉碎,或炸裂,或折损,更有甚者反向飞回寨墙,撞开窟窿的有,打死宋军的有,不少还在半空中横冲直撞,崩天裂地之势,争如天外陨星。 防御已是这样惊骇,何况攻击?邵鸿渊一口气冲到这里,根本目空一切无法无天,气势上早镇住了守寨等闲,尽管他们很多都有志气没逃,但也许只是来不及逃、不敢逃?形同虚设站在那里,眼看着邵鸿渊从战马上一跃腾空,直接从那易滑的石料上飞走上来,速度之快,饶是飘云姜蓟李全都一个没来得及出招相拦,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登上了寨墙,立马就和飘云、李全几人打开了,当此时,下面金军看见主将骁勇而宋军没那么强,士气当然全都升了上来,于是个个争先恐后地往这边冲。 众小将大叫不好,天外村防御经过近几日的围困和适才对抗邵鸿渊早已被耗尽,哪里还有办法阻挡金兵猛攻,邵鸿渊也应是豁出去了,身处四五个宋将的包围之下他还能空出一只手、握住架不上墙的云梯的臂以便更多金兵率先冲上来,飘云等人自是不可能允许他得逞,是以飘云大刀拼力砍他手,星衍则使劲把云梯往下推,要把爬在上面的金兵晃下去,而李全把最后的一点火器都用了,能烧几个是几个,姜蓟这猛虎不愧猛虎,带同一帮兄弟跟上来的金兵金将近身搏杀,寨墙上一片风云激荡,如此却只是困兽之斗。 刀剑,只适合江湖,疆场,拼的全是血肉。搏斗到最后,天还没黑大家脸都黑了,咫尺都辨不清谁敌谁友,却清清楚楚,什么是面前,什么是身后! 这一夜,天外村落到了邵鸿渊手上。毋庸置疑,他终还是个将领,不光会不择手段,也懂得身先士卒。 又下雪了,仿佛回到了除夕那晚,一模一样的战败流离,飘云星衍李全姜蓟,竟和孟尝当日同样结局,消失在了茫茫乱世中,吟儿身边的仍是鱼秀颖、杜华、胡水灵和小牛犊,这几天就像一场虚空的梦,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还少了个茵子啊……前途是这样的未知,也不知和谁还有重逢的那天。 战鼓声、兵戈响、人心骚动,宛在。是追兵,还是援军?战争无论远近,生命都是一样的短暂和苍白,沙舞千秋,雪飞百代,马蹄下空留七字,一将功成万骨枯…… “抓住他们!”“是林匪的老婆儿子!”“还有他老母!”真不幸,是追兵。 “怎么办姐姐!”“是邵鸿渊!”鱼秀芹鱼秀安谈邵色变,鱼秀颖也失去了往常的主见,没了主心骨只因吟儿又陷昏迷还在她背上,一旁,胡水灵抱着小牛犊紧蹙眉头,杜华则自始至终在她们后面守护。只是,当追兵越来越近,离大队人马也遥远时,这寂静山林里,如同只剩下她们一行六人,连杜华的存在都是断断续续的——他是被一次次的刀剑拼杀时而隔开、时而又拼接上来,战斗千次伤痕累累所幸一直不曾离去。风霜与血同时流通在放肆窜行的空气里,邵鸿渊的追兵后面俨然已是他本人。 入夜之后,林子里光线极差,适合藏匿,但金兵必然会搜山。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当此刻透过树林胡水灵已经可以看到邵鸿渊那张漠视人命的脸,知道再没有时间可以考虑,蓦地就将小牛犊托到了鱼秀芹的手上,爱怜地回看了吟儿一眼,对鱼秀颖说:“先躲起来!” “什么……”鱼秀颖还没有会过意来,胡水灵就将他们一同推进身边树丛,鱼秀颖大惊即刻抓住她衣袖:“胡女侠!” “听着,无论谁落在金人手里,林阡都必然会救。我们的价值一样,没有谁更重要。但是,她却万万落不得。”胡水灵的意思鱼秀颖当然懂,吟儿这样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然而……”鱼秀颖还未说完,胡水灵已挣开她衣袖,往另一个方向奔逃。 “在那边!”“站住!”“活捉她!”死寂了片刻的山林炸出一片喧嚣,那些金兵终于追上了一个目标,包括邵鸿渊在内全都喜不自禁,全部往那个方向涌去。胡水灵却不曾站住,而是一直奔逃,虽然年迈如她不可能跑得太远,但总是能引开多远是多远。 嗖一声响羽箭出弦,直射在胡水灵腿后,应声胡水灵摔倒在地。当下就有金兵将她拿下往邵鸿渊邀功,而更多的却一拥而上要去追更多人。 鱼秀颖看到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和一群兵,岂能不知胡水灵已经被擒,再看到不远处一身是血生死不知的杜华,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却非得捂着两个妹妹不发声,也祈祷着小牛犊安安稳稳。就这么揪着心度过了两三个世纪,总觉得金兵还在附近她们动都不敢动。 “盟主……”不知过了多久,鱼秀颖察觉出吟儿醒转,赶紧凑过去低声说。 吟儿环顾四周,忽而色变:“娘亲呢?!” “她……被金人捉去了。”鱼秀颖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们……不是一起逃出来的吗?”吟儿急问,鱼秀颖将适才状况一五一十对她说了,吟儿噙泪:“都怨我,不中用!”攥紧拳狠狠捶在地上,实知茵子的失踪太不是时候。 “金人们不知要怎么对她。”鱼秀颖泣道。 “只怕……是会用作诱饵去对付胜南。金人一向都是这样。”吟儿说,这时近处又有人声窸窣,吟儿一惊,登时警觉,鱼秀颖告诉她,金军押解了胡水灵说是要回凌大杰那里,一部分继续往南追过去,但还有一部分随邵鸿渊占据了这个林子、拦锁了各个出路,似是挖地三尺也要将她们搜出来。 “原是这样……”吟儿知道,邵鸿渊没这么缜密,这一战果然还有凌大杰的参与,他二人一个善攻一个心细,加在一起刚好抵消了各自缺点,才终于夺得这一战的胜利。胡水灵本意是要调虎离山好让她们趁夜逃走,然而邵鸿渊在凌大杰的帮助下却没有中计。现在离天亮越来越近,对金兵也越来越有利,吟儿实在不想胡水灵的舍己救人没有意义,可是此情此境竟是没有任何方法可循。 “放火烧山,不怕她们不出来!”传来邵鸿渊的声音。 第1025章 匡护危主 第1025章 匡护危主 邵鸿渊言出必行,放火烧山逼出她们,就算她们都意志坚硬,别忘了凤箫吟还有个儿子。何况她们还并非都宁死不屈。 其实像这种手段,在藐视人命如邵鸿渊看来,算是再正常不过了,不知为何总被人骂作“不择手段”。邵鸿渊在满足于自己策略之时,突然就想起那个一触即跳的徒禅勇。“尽量牺牲最少的人……”哼,底线,征战者,哪能有那么仁慈的底线! 徒禅勇啊徒禅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若非当日你一味阻止我对宋匪下毒,怎会有后面那一连串的败战,还最终导致了王妃的失踪、沦陷和惨死?其后你遭王爷冷遇,是理所当然、自食其果,又与我邵鸿渊何干?! 不同于徒禅勇、凌大杰,邵鸿渊是后期才入高手堂中,须知此前一定有人已经抱成团,邵鸿渊不屑也无所谓这些,自然与他们存在隔阂。原就武者相轻,再者邵鸿渊人品低劣又不是秘密,故而能跟他打交道的,除了脾气稍微好些的凌大杰之外,几乎再无。尤其徒禅勇,听到了一些关于时芃及其妻子的传闻后,基本是从头到脚地看不惯邵鸿渊。也罢,每个人的人生信条都不一样,别人的邵鸿渊不知道,邵鸿渊只管自己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与他们还有一点最不一样的,邵鸿渊是彻头彻尾的崇武者,可以不要官职,但一定要得到王爷赏识,所以,出入战场与江湖,全部都是在争取展露武功和毒术——而不像他们别人,他们所需的赏识,武功之外必然还有谋略、才华,最终一起指向权位。 徒禅勇却真是个异类,他要的赏识,居然是为人处世…… 大定廿一年,陇陕,公主刚刚出世,王爷回朝务政,临行之前将王妃母女的安危托付给了邵鸿渊、徒禅勇、凌大杰。尽管无甚私交,好歹邵鸿渊和徒禅勇还可借凌大杰磨合,守护初期,尽忠竭力,也算合作顺利。然而王爷离开不过半月,越野山寨便即发难。可叹陇陕宋匪,平时战力一般,一旦激进,立马翻倍,竟将整个会宁县翻覆,亦在少主越野的带领之下,对邵鸿渊等残兵败将穷追不舍…… 当年邵鸿渊、徒禅勇、凌大杰对柳月的守护,一如平邑之战向清风、杨致诚、杨致礼之于吟儿。不同于宋匪流难的是,起先邵鸿渊还是有反击之力的,只要能依照他的计策,在宋军饮水中下毒……然而那徒禅勇恪守底线,强加阻拦说,“临近村镇众多,若害宋匪,亦害百姓,王爷以民为本,不会允许这么做。”如此就与邵鸿渊争论不休、各执一词,那凌大杰本就说不上话,而徒禅勇则仗着自己是王爷面前的红人,面红耳赤愣是不肯让步。柳月当时也说,若王爷在,不会允许这么做——若非柳月开口,柳月也不会陷她自身于死地。当然,邵鸿渊不会懂,柳月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有辱完颜永琏的清名。 徒禅勇也是这个意思,为了王爷的名誉,为了王爷的本心。 然而,柳月的支持、徒禅勇的好意,都没有送进王爷心里去,在闻知柳月惨死于洞庭湖畔的那一刻起,完颜永琏就变得比过去还自闭,柳月母女失踪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真心笑过,也几乎不曾和徒禅勇有过交流。他心里责怪徒禅勇是人之常情,甚至连带着邵鸿渊、凌大杰都一度疏远。 实际上时间是最强的消磨,只要度过了心理艰难期,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徒禅勇完全可以与完颜永琏冰释,就像邵鸿渊凌大杰一样,戴罪立功……但徒禅勇,忘记体谅那时候的王爷—— 痛失妻女而掀起陇南之役的完颜永琏,在开战前就得到了所有金将的一致支持,和徒禅勇一个人的极力反对,徒禅勇看出那只是一场泄愤之战,谏言道:如此一来即便能战胜短刀谷却一定失尽陇陕民心、反而纵容陕西这越野山寨,不如先将越野连根拔起,再打南宋一统天下不迟,反正也不差这几年了。事实证明徒禅勇的意见极具前瞻,柳月临终设计的陇南之役应当也是以先打越野为前提——可惜完颜永琏一概没有采取。 也怪徒禅勇不够委婉,面红脖子粗是为哪般?居然还说,“若然掀起屠戮烧杀抢掠,那跟海陵王的伐宋无异,未必等到三十年后对阵了,现在就跟海陵王一样遭天谴”…… 而陇南之役前夕,高手堂因为以前跟林楚江战过,情知有他在很难打闪电之战,故邵鸿渊提议先在一城中投入寒毒制造命案,诱使其亲赴查探继而围攻,调虎离山。那是打垮南宋西线防御力量的最快方法,徒禅勇仍然持反对意见,“如此赢也赢得不光彩”。徒禅勇那里,保留着完颜永琏的良心和原则——但当时的王爷,却是不正常的,王爷连看都没有看徒禅勇,而对邵鸿渊的提议不置可否:那天的情景谁都记得,略带疲惫的王爷,冷漠地离开了军帐。 得到完颜永琏的默许,邵鸿渊得意忘形白了徒禅勇一眼,被牵连的怨气和被重新重用的痛快全部抛给了徒禅勇,徒禅勇自此当然更加恨他,恨他小人得志,恨他抢走了王爷的厚爱,恨他带偏了当年那个正气凛然的王爷!但恨得再多,还是恨王爷啊,知遇之恩终于化为泡影,徒禅勇不声不响含泪牵马奔出了金营…… 陇南之役以后,徒禅勇就再也没有好好打过仗,乱打一气,好像是刻意要把他自己官职弄丢一般,却还留着条命,浑浑噩噩过他的日子。 其实这一点倒也和邵鸿渊一样,徒禅勇是那样的蔑视权位。这也许就是轩辕九烨心里想的:有宿怨,因为追求一样。邵鸿渊和徒禅勇,都全心全意追求着王爷的认可。 “哇……”一声啼哭将邵鸿渊的思绪拉回二十四年后的今天。 这声啼哭,也让邵鸿渊的记忆陡然穿插进当初襁褓里的公主、以及后来被抓到军帐里来诱使林楚江孤身犯险的林阡。邵鸿渊当然不会天马行空地想到,那小牛犊居然是公主和林阡的孩子。 小牛犊的这声啼哭,彻底出卖了吟儿和鱼秀颖等人。 邵鸿渊听音辨位,火光中长刀出鞘,裹挟着飓风横扫了侧面一大片丛林,将那群障碍顷刻扫清,果然烟尘缭绕下,那几个女子无处藏身。 “拿下!”邵鸿渊下令生擒,鱼秀颖怒喝一声举琴迎敌,却当然是死拼硬抗:“带盟主走!” 吟儿怒拍了小牛犊一巴掌,由鱼秀芹、鱼秀安扶起之时,虽说体力难支,却还在心中思索着如何退敌。 鱼秀颖立即身陷激斗,围着她的刀剑戈戟,闪耀如电,轰响如雷。而吟儿等人自然也逃离不得,弓箭手们早就陆续上前、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未熄灭,黑烟滚滚,气味难闻还熏得人眼泪直流。吟儿暗暗叫苦,四面八方无人可助,唯能尝试着运功蓄力,而先将小牛犊交回了鱼秀芹手上。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邵鸿渊陡然从马上跃起,直冲着鱼秀芹来,好尖的眼睛,好辣的手段! 吟儿听到风力只觉剧猛,握剑的手根本提不动!不是自身体力不足,而是那风力制止了她提剑!而且,她听到之时就已迟了……鱼秀芹被这风一掀早就吓退了一步,小牛犊……在吟儿伸手可触的情况下,落进了邵鸿渊的手里! 一瞬,吟儿脑袋里一片空白,明明是被风力打得往后退了,可看着小牛犊被他抢去,竟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掠夺欲,便是这种巨大的力量,激发得吟儿猛地上前提剑追着邵鸿渊刺,一招时间恐怕追魂夺命了七八十招,什么想法都没有,一定要把儿子抢回来! 这战力恢复得……直接跨越了弹筝峡时期,尽管她发完招立刻就手臂酸软一阵晕眩,但,还是从邵鸿渊手里硬生生将小牛犊拉扯了回来!不及气喘,却看邵鸿渊如同被灼般退后两步,脸上俱是震惊之意和吃痛之感,吟儿一愣,才发现打败他的不止是自己,还有臂弯里这个哭着的小牛犊……它,怎么,这么热!比刚出生的时候,还热,而他在邵鸿渊手上的时候,明明比现在更烫,否则邵鸿渊手上不可能红得起泡…… 小牛犊身上不是毒、只是热量。这热量,是可以调控的?!吟儿当即瞠目结舌。 危险却还未立即过去,邵鸿渊眼神一厉,再度提刀向她回劈,吟儿哪还爆发得出适才那种速力,眼看着惜音剑已被他击飞情知不敌,下意识地抱住了小牛犊且任他伤自己,料不到这转瞬之间訇然巨响,她和邵鸿渊站处之间猛地被炸出一个窟窿,直激得粉尘与落叶拔地而起,便这刹那吟儿退后数步,只看到那是火器思及李全,心中一喜,循声看去,果然是他!而就这被李全争取的时间里,又有一骑掠过惊疑不定的金兵们,和狼藉凌乱的沙石中,如飞般闯入战局,倏忽驰到吟儿身前,大刀直挥向邵鸿渊,如此彪悍,如此莽豪,不是祝孟尝是谁?! “祝将军!”吟儿看清是他,喜出望外,声音都不禁嘶哑。好,祝孟尝,便从失踪将领名单里走出来,成为我凤箫吟最强的战力吧! 与此同时又一阵马蹄声急,由远及近一阵喧哗不知出了什么事,吟儿正自疑惑,却见紧随着祝孟尝的,是李全、姜蓟、飘云、星衍陆续赶来,一来就冲破了那群围攻鱼秀颖的金兵,除了姜蓟立即下马来扶杜华并保护她们外,其余人等,都是即刻就毫不停歇冲杀向敌人。 “出了什么事?”吟儿又喜又惊,当祝孟尝他们和邵鸿渊打得不可开交,她只能先问姜蓟。姜蓟一面将真气输入杜华体内,一面回答:“原本咱们都是战败被俘了,然而凌大杰和邵鸿渊都忙着在追查盟主的下落,祝将军就趁着天外村里防守虚空,又将村子给夺了回来。” 鱼秀颖臂上受了两处伤,都由吟儿亲自包裹了,她不免也惊奇问:“当日冯张庄遭难,祝将军不是败了吗?” 祝孟尝的副将答说:“是败了,不过没有溃。祝将军领着咱们退到了山里面,说是保着兵力、能屈能伸。” 吟儿心中一热,祝将军,早就不是只会脑热冲在最前面的莽夫了。他这保全,保全的好啊,冯张庄的精锐,毕竟大多在他那儿。如今充入战败后重新夺回来的天外村,会使吟儿如虎添翼,同时也预示着他们能对冯张庄回击! 一阵寒风吹雪,虽是喜出望外也壮怀激烈,但吟儿知道,这一战并不圆满:“可娘亲她……”胡水灵还是落在了金兵手上,她和飘云星衍等人的被俘不一样,她是直接押解到了凌大杰的手底下。 “飘云,星衍,你们的人,都通传主公说,孟尝已经回到我的身边……也叫他提防着金人,会以娘亲来威胁他。”吟儿说。为今之计,是先整顿好天外村,并祈望胡水灵吉人天相。 第1026章 败不过二 第1026章 败不过二 那个比完颜永琏更具前瞻的徒禅勇,那个林阡并不知道他如此厉害的徒禅勇,那个身在高手堂内战力绝不低于邵鸿渊的徒禅勇……黄掴一目了然,林阡被绊定了。 林阡被绊的另一原因,必然是落在金兵手上的胡水灵——黄掴在和岳离对弈的时候就听清楚了,胡水灵非但不像束乾坤说得那么无所谓,相反她和凤箫吟一样重要,甚至比凤箫吟更利于逼急林阡。 因为轩辕九烨也说过,先前数次擒住凤箫吟,林阡半次没受威胁,然而对于这爱恨交织奢求谅解的胡水灵,恐怕会因为一些未尽的旧事而无法再无动于衷,“阵前林阡淡然处之,是心知凤箫吟能理解他,毕竟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胡水灵则不然,林阡应会担心她看不懂这种淡然、误解他绝情不孝。” 好一条毒蛇,太擅长抓握人心,黄掴由衷欣赏他说法,因此在天外村的战报送达后当机立断:令徒禅勇先于大崮山拦挡林阡,而把胡水灵押到了摩天岭自己的身边。 正月十四,林阡统军从济南回到大崮山,并将吴越、石珪、彭义斌一干人等安抚。因他回归战局,身处大崮山一带的杨鞍党,诸如李思温、王琳等等,全部都是屁都不敢放一个。所以形势一目了然,大崮山这里名为三方人马,实则就是林阡跟尹若儒、徒禅勇对峙。尹若儒,济南之战就频频败给他,当然不可能拦得住;而徒禅勇,林阡确实也没瞧得起,从陇陕打到山东这么多次了,徒禅勇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吗? 所以非常不幸地,林阡不偏不倚,落进了黄掴挖掘的致命陷阱里—— 十六日,林阡在击垮尹若儒后强攻徒禅勇,徒禅勇一如既往弃甲曳兵落花流水,却在退至“绝境”时突出奇兵,原是战前便埋伏于险要、只等着“败军”引林阡来。林阡看出地形有异时暗叫不好还心道徒禅勇不可能那么善谋,孰料这侥幸一闪而过猛地就听得一声激响—— 紧接着,前方金军四散,侧面金军居高,强弓劲弩连番发射……林阡大惊,急令己方军马后撤,为时已晚,徒禅勇令旗一挥,早调募了西面精锐掩袭。红袄寨诸路劲旅,在林阡指点下连胜了数日之后,竟然也在林阡带领下大败一场,伤亡惨重,被迫溃退……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那一战的过程之激,金军亦是不堪回首、心有余悸,只记得万箭齐发之后宋军仍然负隅顽抗、骁勇拼杀,因此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混乱中,被斩的头颅一颗颗飞,被砍的战马一行行倒,被扎的躯壳一堆堆裂,宋匪金军无分彼此。极速的战斗最后赢回仓猝的死亡,沸腾的热血最后冲出胸膛染透了江山,谁的剑尖都有敌人的首级,谁的脑袋都架在敌人的锋刃上。金戈铁马兵戎烽火,被颠覆的山河一代代翻荡…… 战后,云之巅,唯余烟凄舞,山之涧,钩月随溪流。 哪个帐中烈酒烧醪,哪个刀下生命潦草,哪个悲声响遍云霄,哪个笑意还在眼角…… 这场战败,是宋方无论谁都始料不及,且不说大军没能够完成胜战,眼看着死伤兄弟空前之多,有的还是断肢残骸甚至一片血污,柳闻因他们都是一看就连连掉泪、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那时候海就对这些小将训斥,“虽不是该笑的时候,可有什么好哭的,把眼泪都给我擦干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却无人见到他眼睛也微红,一个人站在树旁看着兵将们抬尸体回来,忽而一拳击在树上打得枝叶横飞,同时他臂上伤口迸裂鲜红。 “虎落平阳,被犬欺!”海不用转头,也知道出现在身边的是林阡。郁闷至极的,一边怒吼,一边痛骂,诚然,他到现在还觉得林阡败给徒禅勇不是因为徒禅勇强、而是因为林阡虎落平阳——近日胡水灵落入金军之手的事也被黄掴刻意散放,尽管林阡未曾提及,但海焉能不想他所想。 但林阡,情知这一战是自己轻敌才败,长叹一声,深知害人无数、教训匪浅,但按着海的后肩说:“虎落平阳,便从犬欺起罢。” 闻言转头,眼中光芒灼灼:“林兄弟……”他看出林阡有即刻还手之意,立即请缨,“愿战!” “,要是风师兄他在这里,恐怕会总结出一条经验来。”林阡默许,紧随其后,林阡边行边道,“打狗,需拿出杀狼的劲力。因为,狗逼急了就是狼啊。” “明白。”海悟道,“这次再战,绝不可怠慢他半刻。” 林阡点头,轻声嘱咐:“整合麾下兵马,明晨卯时回击。”“是!”海得令。 “义斌,你随我来。”林阡看向另一边同样坚毅的彭义斌。 “盟王!”彭义斌一喜,上得前来,“盟王有收拾敌人的办法!?” “自然。”林阡微笑,凝神看他,“不过,必须得你襄助。” 十六日林阡刚败,无论徒禅勇或黄掴,皆以为这休整至少要五六日方能恢复。怎想过林阡偏在翌日战力仍然低迷的情况下回击?这种打法对金人而言或许是铤而走险,但林阡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可能采取。 这一战他要的就是海的不忿,当海继续保持着对徒禅勇的藐视,但也听进了他关于不可怠慢的劝告,林阡就知道海是正面敌对徒禅勇之将帅的不二之选。 第二点他要的就是彭义斌的坚毅不屈、越挫越强,当彭义斌一心要回敬金人一场败仗,最适合做林阡的先锋。彭义斌的任务很关键,率一支精兵沿小路绕开徒禅勇后,夜袭金军驻大崮山之尹若儒部,占领其山寨,尔后下瞰徒禅勇据点,纵兵四出直对着徒禅勇背后。 如此徒禅勇腹背受敌,加之措手不及,再被尹若儒败仗连累,又岂能不败。 设计轻易,施行却难,要完成前后夹攻,海正面兵马或还勇猛,那彭义斌的背面精锐人数毕竟少,并必须迅速完成夜袭尹若儒。林阡虽可以为他们揽下尹若儒本人,但他们任务依然极重,击垮尹若儒部之后,又要马不停蹄冲向徒禅勇背后,兵力明显有待加强。 大崮山一带却有杨鞍党驻扎,那头领姓史名泼立……林阡要的只是教金军知道,有一众宋匪列在徒禅勇的后方,给金军一个错觉:宋匪先锋彭义斌很难打,后面还有一山头的宋兵不可限量——至于那一山头的宋兵头目却是史泼立,金人们哪想到林阡会有这个魄力和胆量。 史泼立当然也不可能有这等意识,在不远处坐山观虎斗的他,目睹了林阡惨败给徒禅勇,想不到当天夜里林阡就来找他。几乎是帐帘一开一合,灯火一明一闪,突然就有个人影出现在自己榻旁,史泼立来不及叫也根本叫不出来,脸一霎就变得灰白:“啊……” “怎么,不敢见我吗?”那玄色身影,全然刚猛果敢的枭雄气概。那轻淡的笑,包含着无视以及难以抗拒的威严。 “我……”史泼立呆呆地望着他,依稀多年前也出现过这一幕。多年前,当红袄寨与楚风流之战打到白热,吴越和他皆被金军冲散、杨宋贤遭遇败仗不知流落何处、红袄寨损兵折将部分解散,眼看着大势已去史泼立魂飞魄眩,哪里还和吴越一样的胆气想要打回去,而看到史泼立畏畏缩缩不敢出兵,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一剑抵住了史泼立的腰,近乎恐吓着将他押到了阵前,逼迫他点头赞同那场对完颜君附的围魏救赵和反败为胜。那天史泼立完全被他吓傻了,当然后来也记住了那次的不敬。但史泼立偶尔追忆前尘,一想到当夜他的眼神和气魄,就完全不敢相信那是个小头目。 果然并非池中物,果然后来竟成为了林阡,今夜他都不必用剑抵住自己,自己就已经折腰了……史泼立慌忙摆手:“我……我不……”我不?我不是故意要叛你?我不要死啊?我不知道?我不敢见你…… 林阡冷冷一笑:“送你的胜仗,要不要?” “啊……” “仗由我打,你只需看着。待击溃了金军,这里归你所有。”林阡淡淡低声,同时将地图摊在他眼前,“外界不知你我合作,只以为你趁我们相争坐收渔利。” “我……怎么相信你……”史泼立自然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 “我来意若非如此,要杀你易如反掌。”林阡语中透出寒意,强盛之至。 “谁……谁知你……你不会如金人一样,过……过河拆桥!?”史泼立鼓足勇气,却还是舌头打结。 “史泼立,你先过河,我如何拆桥?”林阡俯首看着史泼立,眼神锋锐似直刺进了史泼立的心底去,史泼立一惊,心知他说的先过河,表面意思是史泼立先得到大崮山,届时占尽天时地利,而林阡等人战力仍然低迷,根本不可能对史泼立取而代之,而林阡这句话却还有第二个涵义——我不会和金人一样,我也不会和你们一样,对着自己家的兄弟,都还要挥起屠刀。 月观峰之叛,史泼立原就叛得被动,如今与他目光一撞,不由得脸上火辣,一时也无话可说。 “还犹豫什么?等我再败一场,让金军收拾你们?”林阡轻笑,早看出史泼立坐山观虎是存心以他为屏障,史泼立当然不可能希望他败,这也是林阡自信能说服史泼立的根因,“杨鞍还没败过,难道从你开始?”这句更是狠辣,完全击中史泼立死穴,史泼立大惊,情不自禁点头。要知道他史泼立最怕的就是失职啊!居然这都被林阡看穿了吗! 也罢,林阡多年跟在他手底下混,对他可谓是了如指掌。 其实林阡要拆他们确实也轻而易举,此刻,把史泼立尸体扔出去,这边顿时就群龙无首,自然可以帮红袄寨的忠臣们雪耻泄愤,报了当初月观峰一拆为二之仇,然而,解气是解气,却绝对是不智之举,林阡明白,这边的兵,虽非忠臣,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被欺骗、被蒙蔽、跟风或只求自保的军兵、寨众甚至寻常百姓,罪不至死—— 如果现在他们被林阡打散,下一刻一定会被金人杀死,没有第二个结局。他怎可以,因为上次内乱,就引发下次内乱,便宜了他们原本的唯一敌人? 当然不拆他们,反而要用他们,即便宋匪分家,也可以合战金人——此间兵马分明良多,然而跟在史泼立手下就如摆设一样,难免可惜。他此刻不是他们的主公、当然不能操纵,但可以通过胁迫史泼立来调遣他们,进入他林阡的棋局,如此方能保他们不失、还能予以妙用,更加强化实力。 实地侦察于史泼立的军营,他心中存留悲悯:他,又怎会将他们看成敌军。 嘴角却漾起一丝必胜的微笑,说到底他要感谢轩辕九烨,是这条毒蛇的过河拆桥,使杨鞍党再不可能与金军合作,金方强而杨鞍党弱时,怎能不顺势抓住他林阡。 说到底,这次的合作,是他借史泼立之手将叛军下进棋局,也同时是他向叛军靠拢的第一步棋—— 因为,红袄寨散不得…… 正思虑,陡然一束流光窜过眼角,雪亮,炫目,熟悉之至,林阡心念一动,即刻惊回现实:“水赤练……” 追前数步,果然那是小狐狸无疑,然而与先前挑逗他边跑边停不同,此番的跑跑停停它明明不那么欢快,但仍然刻意给他追赶。林阡知道茵子失踪的消息,眼看水赤练如此焦急,大抵猜出了一两分来——水赤练乱跑令茵子落进了金人手里,而现在这畜生才知道向他求援去救小主人。 追到尽头,林阡眼前,俨然不剩水赤练,而已是尹若儒驻地——那么,茵子理当是落在了他手上…… 不同于胡水灵之作用,茵子若是在尹若儒的手里,绝非为了对林阡攻心,而一定是为了捉水赤练,林阡见识过尹若儒对水赤练的渴求,水赤练当然也心知肚明,那家伙那么精明!一靠近金营,它就连影都没了,完全是引林阡来辛苦的…… 好一个水赤练,可真是审时度势也料事如神,知道他要打大崮山,提前把他带到了这个席位。丑时将近,在尹若儒身旁潜伏并熟悉环境、寻找薄弱、确定缺口;亦能将北面的徒禅勇驻地收入眼底…… 这两处地域,金军杨鞍党,以及茵子,日出之前,他林阡都要得到。 第1027章 寒山飞虹 第1027章 寒山飞虹 “着火啦!”“不好了大人……”夤夜,驻地莫名失火,寨口亦有骚乱,有传混入奸细,又说外敌来犯。尹若儒思忖林阡刚败不可能反击,但又因济南之战而对他存三分顾忌,故惊而不慌、问明情况,觉察出真是宋匪突袭,方要发号施令,蓦地一声刀响—— 明明还在帐外,却是震透耳膜,尹若儒岂能不知那是饮恨刀到访?!他跟那武器从济南一直打到了大崮山,或者说几十年前的陇陕就建立了关系现在林阡正给他机会复习……是以在刀声出现之初,尹若儒就能立即捕捉并判定。这感觉,最熟悉,也最新鲜…… 尹若儒何等速度即刻出招,一丝微弱朦胧的蓝色,甫一飞出袖口剑端,陡然冲出数十股强烈气流直打帐外,轰一声巨响双方战力隔帐相遇。 这一回合从战场抽离,不过是林阡出刀在寻找尹若儒,而尹若儒以剑气回应了这个暗号而已。 而放回这战场中来,却是林阡饮恨刀刚杀入挑衅,尹若儒剑气便訇然飞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换常人,显然来不及应变武器都要被击飞,林阡的反应却已被尹若儒练得够快。剑气打到近前虽猛,刀中劲力也早就蓄足,手一翻转,随即便将那攻势压了回去。不过这还手看似简单,实却也费了林阡七八成力,第一回合而已。 雪光充斥了众人视线,如横着冲涌的瀑布,洗尽了剑气而直往尹若儒军帐冲刷。顷刻间帐外金兵作鸟兽散,而帐内众金将都已全被外面看见——错,还分什么帐内帐外!此等攻势,即便石筑都成碎渣,何况区区营帐,霎时被掀翻了过去、里面人也东倒西歪。就连地面之上,都被硬生生扯出道沟壑来…… 当然,这电光火石之间有且只有尹若儒一个没败给饮恨刀——他袖里剑气反击更快,身形翩然,手中轻捷,拨出的幽蓝却猖狂暴涨,美如飞花流萤势却激射苍穹!这般速度,惊神泣鬼,仿佛将时间都拨了回去,让人难以分辨,这营帐的毁灭是林阡造成,还是他尹若儒导致?! 尹若儒这一击,业已八成力。 等闲之辈根本来不及见到的万道剑气,携带着剧烈的破空之声直袭林阡,令人能设想出那该有数丈粗广,而彼时,林阡上一回合才刚完成、八成力量方从攻击状态撤回,却恰好追上尹若儒的速度,是以无暇休整调控,即刻就迎着尹若儒剑气猛搅!饮恨刀中无垠战意,强横卷动着所有剑气,回旋、坠落、毁灭,使之被迫失去威胁,失去形态,失去、命…… 尹若儒和林阡,其实此刻都已是全力以赴,却知道下一刻自己会被对方激出更高潜能,所以,只能说,这一刻尹若儒力有九成,林阡,九成! 主将打得如此激烈,麾下军兵自是不甘示弱。肝胆俱悬,万箭之间、千钧之下、百刃之上。风流云散、土崩瓦解、人仰马翻,只在刹那。 由于金兵刚战胜还防守薄弱,而宋匪事先潜入里应外合,故这番夜袭火烧,打得金军是措手不及。犬牙交错的情形很快消散、金宋双方孰优孰劣趋于明显……不消多时,尘土焦红,天色枯黑,不知是被火烧,或是被血熏染,还是被战意烤。旌旗连城也倒,兵甲满山也销。 十七日,寅时一刻,尹若儒部忽然起火,凌乱中百余宋骑冲驰而入,原是绕开了徒禅勇部趁夜偷袭。尹若儒正待领兵抵挡,自身却先遭饮恨刀林阡单挑。僵持千招,又一路宋匪涌上山岭,击溃尹若儒部驻入其间…… 寅时三刻,尹若儒军仓皇四窜,带给徒禅勇这突然大败。徒禅勇眼看明炬四山、耳听鼓声震地正自心惊,听到败报才知背后横插了一方劲敌。当听说尹若儒还身陷宋军围困,副将们纷纷对徒禅勇请战:“将军,我等愿去救尹大人!”这些花帽军中的年轻将领,原先都是瞧不起徒禅勇的,经此一役,却个个对他马首是瞻,换以前,恐怕都是先斩后奏了。 众将士激得谁都想去,徒禅勇却举手平息:“慢着。都别去。” “将军?” “你等都在此地留守,严防宋匪正面冲击。”徒禅勇深知,林阡敢到背后发难,正面就一定有谋算,“尹大人由我去救。” 徒禅勇料得丝毫不错,卯时一至,海便立刻领军出击,若非徒禅勇事先稳住军心,此地金军定然已被尹若儒败仗连累、明明不占劣势却偏乱了阵脚、反而捉襟见肘被那海轻易冲乱……而不像此刻这般,严阵以待,固若金汤,完全不给正面那些宋匪赢仗的机会。故此,虽然腹背受敌,众金将也十分相信,有徒禅勇去增援尹若儒,定能联手挫败林阡,最终缓解危局…… 徒禅勇领军一路向战,视线从上而下,只见天中裂缝、鸟雀惊散、山走石飞、林木摇撼,坐骑由远及近,只见驽马彷徨、断箭无主、血污乱溅、残肢喷洒……叹只叹乱世中人不如马,任由践踏。 欲救尹若儒,欲战林阡,太简单,只需向着死尸最多、煞气最重、万物最乱处闯,因尹若儒犀利的剑气,与林阡磅礴的刀象,只符合那些境况……方向感稍纵即逝,白天或黑夜断续经过身旁,光影与声动剪接般掠过眼前耳畔。徒禅勇策马临近他二人战局之时,有感自己身处的时空失控:空间正被林阡扩张,时间亦由尹若儒压缩,或者说,空间正被林阡倒逆,时间亦由尹若儒拨转。 毋庸置疑,尹林二人还在僵持——也不能说僵持,战局早就从第一现场转移,好一段路了。大帐内外,尘烟之间,高台,平地,山林,半空,一轮轮彼此震撼,一招招相互为难,缠斗得如此紧凑,教旁人没法插手。 这里没有过多活人能够靠近。除却双方主将之外,只有寥落尹若儒心腹,被一些林阡的兵圈在一隅打。那帮尹若儒心腹之所以还能撑,完全是因为手上有人质。或许尹若儒本人并不愿牺牲那个幼女,但那些金兵为了保命竟将她劫持——茵子。他们这群精兵也真精,一看彭义斌战斗到一半忽然抽身往茵子的藏身之处走,立马知道茵子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关键故而加紧以她为人质…… 然而,余光扫及这帮怕死鬼竟用茵子觅活路、打斗过程中还全然不顾茵子生死,尹若儒自是怒火中烧,喝叱无效难免胆战,生怕伤了她再也找不到水赤练,这一分神当然落了下风,好在林阡也心神被分,命令彭义斌“救人要紧”“切忌伤她”,才总算没教尹若儒落败。两大战局相互牵制,倒也维持了好一番平手,到此刻徒禅勇临近,却终于有了突变——那些金兵见徒禅勇到来即刻猖獗,竟打得彭义斌等人连退数步,便这当儿茵子惨呼一声不知是否受伤,尹若儒一惊之下,衣袖顿时被饮恨刀割断,眼看着半个身子都被笼罩在刀光中…… 徒禅勇未想到自己到场会引起诸多变故,吃惊看见茵子被牵连受伤,出于本能几乎立即就要上前打断,然而瞬间却看尹若儒破绽毕露性命攸关,徒禅勇岂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刀锋一转即刻来救尹若儒,而把那边的情势都交给了尹若儒亲自去做。 他的选择当然是对的,谁不想以饮恨刀为对手?适才是没办法插手,现在尹若儒输了自然他来……车轮战,尹若儒是饮恨刀的第一关,攻克了之后还有徒禅勇等着,如此才能救金人手里的人质…… 这个场景,依稀哪里有过?陇南之役,金营……饮恨刀林楚江,人质林阡…… 一幕幕往事,一段段重演,世事轮回之感,沧海桑田之叹。 第1028章 天下震颤 第1028章 天下震颤 尹若儒剑气之幽冷,徒禅勇战刀之温暖,两种风格截然相反,却毫无间断地涌进了饮恨刀的战史中来。 这种刀意,便有如轻雾缭绕的清晨,阳光柔和地倾泻入林,飘荡在青山中些许斑斓光圈,一切都那么慵懒、悠闲、安宁……锋钝刃乏,质朴无华,这一刀徜徉进战局,给林阡的第一印象便是,慢,慢极了。 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心肺被尹若儒剑气抓得分毫不能懈怠的林阡,在对手及兵械完全撤换成另外一种时立即长吁了一口气,很好,对手很慢,不是杀招,轻柔之至…… 只是这口气吁了一半就断在了那里——不,轻柔只是假象,徒禅勇内在的实力比尹若儒还高!因这电光火石之间林阡感应到了一股比适才更加强悍的力道和战意!那激烈的杀气,不在其暗淡的锋刃上,而在那个人的骨子里。所以,是不是杀招,都对林阡杀定了! 林阡那一口气,差点真没喘上来。说好了败不过二的,结果战场上兵法输他,武斗时怎又对他轻敌!! 前所未见,庸碌表象,竟能此等容量。豪迈气势平平挥出,毫无用力却成万钧,狠狠撞在林阡胸口,竟教他一时来不及去找痛感。何以,追得上尹若儒的眼花缭乱,却够不到徒禅勇的至慢至钝…… “放开她!”这时尹若儒对部下呼喝,并飞身闯入他们与彭义斌的乱战,平素他武功高强要救人自然易如反掌,然而此刻一片混乱真正是刀剑无眼,且他对部下的命令完全无用——那帮人为了活命竟连主上的命令都不听,真应了林阡对海说的那句,狗逼急了就是狼。 也是尹若儒的厉声呼喝,令林阡即刻惊醒,顾不上错愕和负伤立马回砍徒禅勇。趁此刻气力还能顺利调用,林阡需尽快将他打疲、耗光……是,打疲,耗光,徒禅勇几斤几两林阡现在知道了,为时不晚,未必失败——这一刀不再求快、而只求重,因敌施战,只为求胜! 饮恨出,如被恶石锁住的江流,一旦冲破,气势堪称惊险,高屋建瓴,凶猛如瀑泉跌宕;如被乱云阻挡的山峰,一旦刺透,魄力既雄且劲,直冲霄汉,强厚如宇宙伸扩。他林阡,本就不是以技巧速度闻名,看家本领就是磅礴大气,便以这看家本领对你徒禅勇单挑如何!? 徒禅勇举刀相抗亦是有感吃力,勉强阻抗后再行猛攻,却见林阡反击丝毫不弱,即刻蓄更多力再回敬他……如此搏杀了十个回合,攻与防毫无喘息之机,风响猎猎,火声呼呼,节奏全随刀起伏,音调全因刀涨落。徒禅勇愈发觉手臂酸软,而林阡胸口往肩都已麻痹,挥舞砍抽劈挡滚挂,两刀来回交缠激烈,撞碰中磨损程度,早透出两人互伤多少。 这场刀战毫无花俏也不难追,却明显将天下间其余武斗都睥睨,林阡先前没在刀中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强手,而徒禅勇心中亦难免惊撼:他比他父亲更强。 缠斗时不知光阴流逝,只觉沙尘下的天空不停闪烁。远处不管山上山下身前身后都是火光冲天,新的旧的、硝烟或灯、无声还是爆炸;近处无论此招彼招你刀我刀都是猛虎游龙,破的立的、刺杀或防,全需不遗余力! 无人能言,弱光暖流、雪光之灾,赢的终将是谁…… 那时茵子哭声更大,只怕要伤于三方厮杀,林阡即刻下令:“义斌,不必救了,且让尹若儒打!”徒禅勇心念一动,知传说非虚,眼前林阡作为,跟在陇陕时期一样: 传闻中榆中上梁之战,越野麾下的游仗剑和肖忆内讧,林阡选择的也是他自己退出、宁可昭告天下他是越野的敌人也要整合那游肖二人一致对外。徒禅勇听到那些传说时,曾怀疑过,林楚江去世之后,世间还有第二个人,有王爷一样的本心吗——此刻因小见大,真的有。 徒禅勇自是不知,林阡和自己的底线近乎一致,尽量牺牲最少的人——不同在于,林阡是说,嬴战后,尽量少杀人,徒禅勇是说,要嬴战,尽量少杀人。 所以,前些日子的冯张庄之役,徒禅勇宁可黄掴等人抓胡水灵一个,而不希望看见邵鸿渊抓住整个冯张庄的百姓;所以,二十四年前的陇南之役,当王爷竟默许邵鸿渊对一城的无辜百姓下寒毒,徒禅勇一声不吭含泪牵着战马离开了军营……离开军营去做何事?不得已,去做了件逆心之事!是他徒禅勇,冒着性命危险单身闯入宋营,趁着玉紫烟和林楚江纠缠不清而将林阡劫走…… 要将林楚江调虎离山,用一个孩子就够,不必牺牲千千万万个孩子。尽管那也是一条生命,但天平的另一端太重,徒禅勇别无选择……徒禅勇更曾天真地希望,林楚江能够全身而退,如此金军在西线打不成闪电之战,而不至于死伤惨重。抑或林楚江死在了金营,能够弱化王爷心中的激愤也好…… 思绪回转,不免慨叹,世事往往不遂人愿,林楚江没能全身而退,更不曾死在金营。两种可能都未发生,陇南之役生灵涂炭,短刀谷的事业也是从那时起走下坡路,林楚江人生中最大的败笔……那一战完颜永琏虽赢,却失尽陇陕民心,伐宋大业戛然而止,越野山寨得以纵容,王爷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然而这个名叫林阡的孩子,命却如此坚硬,二十四年前万千宋人因他死,二十四年后的今天,再度系上了千万宋人。 徒禅勇百感交集,脑中却因那声“义斌”而穿过一个闪念:海在我军正面,彭义斌在此间,那么山上那些,何人所领? 其实这个疑问早就在徒禅勇心中产生,须知宋匪昨日刚遭惨败,无论如何都不应今晚偷袭,即便林阡战法与常人相异,但也需结合实际,兵是精锐没错但绝对不可能多。但山上那些,若非草木皆兵,难道是……另一方宋匪!莫不是杨鞍的人?! 暗暗吃惊,却也生出了应付之计,你林阡既会整合,我徒禅勇也能离间!猛然间徒禅勇意识到林阡的援兵是史泼立,俨然清楚了林阡的全盘战略,要击毁他实也不难,然而就在此刻,另一战局形势突变——当彭义斌领命而退、尹若儒就势迎上,那些金将难以敌他,不慎就被茵子挣脱了开去,谁想茵子挣得太猛,竟一下冲出了老远,尹若儒一时没回过神,转身追她之时来不及撤去剑气……也许他跟林阡激斗太久,已经不足以对真气撤换游刃有余,可怎却即将杀了这个自己本来想救的人……?尹若儒神情剧变,已是无法自控,万余剑气直冲茵子而来,众人惊呼声里,只看茵子连滚带爬拼命逃,可茵子逃的末尾,却正巧是林阡和徒禅勇的刀战! 千钧一发,不容喘息!眼见着尹若儒剑气即将打到茵子身上,茵子不进则死于剑气、进则撞在徒禅勇刀上……林阡不假思索,立即弃了原先与徒禅勇之战,上前一步披风一掀整个人挡在了茵子面前,而与此同时徒禅勇的刀和尹若儒的剑却一起冲到他身上!生死攸关林阡岂能怠慢,一瞬双刀全在手上爆发,也不知调用了几倍气力,一往尹若儒剑气打,一朝徒禅勇刀上杀,左手长刀给尹若儒蹑影追风之速,右手短刀则予徒禅勇震天灭地之威! 随着剑气侵入林阡手臂,瞬间发生的,还有尹若儒连人带剑被撞飞开去,和徒禅勇整个躯体近似炸裂地当场倒下。刀起时天下震颤,刀落后寂灭无音。 久矣,金军宋军,无一敢前来看战局,当林阡一身是血站在原地,当尹若儒失魂落魄忘了爬起来,当徒禅勇……整个人已经不完整谁能确定他还活着…… 时间停滞在这里,冷空气定格住了所有人的表情,谁的脸上都写满了吃惊,别人都吃惊着林阡的这一刀无人可接,而林阡,又岂能不惊?……他完全没有想到,适才徒禅勇,居然把刀撤了回去……毫无防御…… “徒禅……!”尹若儒脸色惨白,陡然像从幻世醒转,慌忙上前去看徒禅勇,一众金兵,树倒猢狲散。 林阡强撑着站稳,来不及去看臂上剑伤,胸中热流翻涌,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盟王!”彭义斌等人急急上前,茵子也慌张扶住他,一张小脸上泪迹未干。 “大崮山后,是摩天岭。”林阡示意无碍,面容中淡定之余,全然必胜意念。彭义斌等人看他擦去血迹,尽是转忧为喜,士气大振,齐齐相应:“是!即刻打摩天岭!” “必将你尽快送回吟儿身边去。”林阡转头,看向茵子,虽然吟儿瞒报自身病情,林阡焉能不知她身体。若非吟儿病重,胡水灵也绝对不会落在金人手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29章 内息紊乱 第1029章 内息紊乱 一战毕,残阳随着流沙淌。战前战后,一切似乎都没变过,除了阵线,随着胜利者的意愿正往前推进,也就是此刻尘土暗流的方向…… 大崮山,何以晨曦却像残阳。 十六十七两日不到,金宋之间的两场激战,进行得皆是猝不及防,颠覆得却都极端彻底。所有人的观念都被迫重塑、还没塑完就又全盘推翻。形势发展得、真如天上风云变幻。 当尹若儒带着重伤将死的徒禅勇回到摩天岭,黄掴已经得知了败绩一早就在道旁迎候他们——大崮山惨败,为什么败,宋匪分家反而麻痹了他们。但他们忽略的、林阡偏能够抓住…… “辛苦了,两位老将军。下面的仗,且放心交给小辈们。”黄掴对尹若儒诚恳说。 在看到花帽军抬来的近乎辨认不出的徒禅勇时,黄掴身后一众金将,有大叹林匪下手狠辣的,有一句话不说默默哽咽的,有眼含隐痛黯然相看如轩辕九烨这般的,也有像仆散安贞那样攥紧了拳战意被激的。见此情景,黄掴当然有信心,对尹若儒说出“放心交给小辈”。 林阡,这一战,不可能这样结束!沉敛了多时的杀气,于黄掴目光中稍纵即逝。 正月十七,金人南撤往摩天岭,彭义斌与海立即前移,而同时林阡也履行了对史泼立的诺言,将当初的尹若儒部给了他。 “这次能打胜仗,靠与义斌前后夹攻,亦有史泼立侧面协助。”林阡对海彭义斌等人述说史泼立此战有功,也教海彭义斌万不可与史泼立争抢地盘。 海本就支持林阡的决定,做什么都是为了盟军,而彭义斌,虽然对杨鞍党羽不满,却也知道那夜若没他们在大军也夺不下大崮山,如义斌般是非分明,没提半点异议。两人都答应林阡,下一战立刻打驻扎在摩天岭的金人,“绝对不与过往兄弟为难”。那一厢,史泼立战战兢兢之余,发现林阡不曾毁约,倒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坐在那山头上也算给杨鞍看见了功绩。 分家的两帮宋匪,原并无深仇大恨,故此战过后大崮山由双方分占,井水不犯河水——说到底,史泼立那种庸碌,从来都处于被动,哪里敢擅自对林阡侵犯,而金军当前杨鞍也不可能命令他随便发难,所以大崮山是战是和完全是林阡说了算。海曾奇问:“林兄弟何以不趁势打散或收伏了史泼立?”林阡摇头,道:“打散万不可行,收伏未必公然。”海不解:“何以不能公然?”林阡说:“若此刻明确动手,虽能收伏史泼立,但王琳、刘全等人必远,反而使所谓的党派泾渭分明,不可取。” 见不能懂,林阡又道:“所有叛军包括杨鞍,究竟是何心态,我需逐一掌握,暗中调控,最后若决定谁回归,他们都需是同时回来。” 海略有所悟,点头:“实则从杨鞍叛变之后,林兄弟就从未宣判过红袄寨有两派……我那时就有些懂,林兄弟不但想从金人手上赢山东之战,更想把山东的兄弟们都整合回昔日。” 林阡看着不免动容,这么些年南征北战,他终是最了解自己本心的那个人,笑,点头:“他们是被形势引导着被迫疏离的,那么我便用形势引导着他们自愿回头。”潜移默化、循序渐进、各个击破。 唉,其实,要整合这个千疮百孔的红袄寨,比纯粹地对付那群金兵更难啊。海叹了一声,转念又想,也不是不可能,魔门、黑道会、短刀谷林家军、川蜀官军、沈家寨甚至盟军自身,哪个不是出过乱子,不都被林兄弟和盟主大乱大治吗。想到这里,心就安了一些。 出帐时,适逢茵子抱着水赤练前来见阡,一脸认错的乖巧。见着茵子,海真想立刻把她送回盟主身边去,也不知盟主如今什么光景了,如林兄弟所说,从来都对他瞒报身体状况……更想见见沂儿,和邪后一样摩拳擦掌了多时,从黔西之战判定阡吟关系的第一刻起,就希望那幕营帐中“盟主强暴盟王”能够煮成熟饭。 好在这个茵子小姑娘,倒是带来些小牛犊的音讯足够他们解馋,也不枉海拼力把水赤练给她搜回来了。回过神,茵子已经入了帐,去向林阡请罪:“唔……坏叔叔,我错了……我不该乱跑的……” “茵子,水赤练暂且放在我身边,待你伤势痊愈了,即刻回天外村去。”林阡的语气不容辩驳。 其实这个要求,好过分啊!水赤练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茵子再看了看林阡,哀叫了两声后把头埋进了茵子臂弯,尾巴晃动了两下,却反对无效。 “嗯……”茵子点头,狡黠一笑,“坏叔叔,对姐姐真好。” “嗯?”林阡一怔。 “把我和水赤练分开,就是为了姐姐啊。”茵子仰头说,眼睛一眨一眨的,“不过,姐姐对坏叔叔,也好……姐姐生小火炉的时候,差点没生出来,还让茵子对坏叔叔说,这辈子,她跟着坏叔叔不悔呢。” 林阡神色微变,海听得也动容。“据说,最后是我娘救了吟儿,生出了……‘小火炉’?”林阡问时,海斟酌着这个绰号,蹙眉:小火炉…… “是啊是啊,胡奶奶救的!”茵子连连点头,对他们讲了一些胡水灵照顾吟儿的情景,她一个小孩子视角,只会说胡奶奶对姐姐好,而说不出那些关键的情形譬如合作打仗之类,而百里飘云传回的战报中,亦是以结果为主过程为辅的。故,虽然林阡知道胡水灵早就原谅了自己,虽然也清楚母亲是怎样的为人处事,却毕竟不曾和她并肩作战过几次——所以,被毒蛇轩辕一击即中,若是下一战金人拿胡水灵威胁他,他在阵前真的难以无动于衷,他和她的默契,不可能比得上他和吟儿…… “坏叔叔,我也没受什么伤,即刻就可以去,照顾姐姐和小火炉!”茵子把水赤练托给林阡,笑靥明晰,“那坏叔叔要照顾好水赤练哦!” “啊……”林阡思绪回转,硬生生接过水赤练……暧昧水赤练睨了他一眼:哎呀,弄疼我了,粗手粗脚的…… “说好了,要拉钩不准反悔的!”茵子撅起嘴,伸出小手。 “……”林阡一愣,手却在袖中没出。 “笨!” 茵子娇笑,踮起脚尖,即刻钩了上来,小手大手、白手黑手、细手粗手,立马形成鲜明对比。拉完钩,茵子就出帐去了,半刻都不曾耽误。 “这鬼灵精的茵子,竟把林兄弟都当做了儿童。”海因这拉钩瞠目结舌,摇头苦笑一声,不再在帐边逗留。天快黑了,最近都战事激烈,林兄弟还负伤在身,暂且给他些休憩的时间吧。 没错,负伤在身,徒禅勇的第一刀,和尹若儒的最后一剑,还有饮恨刀因战斗铺垫蓄积了良久、最终在临危之际爆发出来的数倍气力。按茶翁的话讲,是整整一个层阶的飞跃。饮恨刀中的战力,在瞬间借出太多的情况下,不可能须臾加到主人身上,而先会去攻击和消磨主人,就像此刻的林阡,再度尝到了这种内息混乱、气道全岔。试图顺气归源、先通任脉,然而那些凭空多出的乱气,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克制,在身体里四下冲撞。 到达的是巅峰,同时也是坎。 到达还不够,还得翻越过去。 如何翻越过去?要么就是滥杀,很容易,要么就是以精神力,履步维艰,却是他林阡所取。 有时候想想,若他是前一种人,饮恨刀也不会随便把战力借他了吧…… 却就在顺气关头,侧路忽生风声尖锐,林阡耳一动并侧身一让,一把飞匕擦肩而过直打在身后屏风上。瞬间帐帘一掀一合,外面守卫无一得见。武功高强到这个地步,俨然在十二元神平级。其实林阡想得到,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于林阡而言,也是最熟悉并最新鲜。 黄掴。原来,这一战要被你这样开始吗。林阡取下飞匕上的信,不必看已料出了大概,他们早于他的想象,这么快就用胡水灵来威胁他,却不是在阵前,不是在战场,而是先于此战,引他孤身犯险! 第1030章 群攻阵容 第1030章 群攻阵容 天忽明忽暗。 在泰山境内不懈追寻,何以一直看不到终点…… 记忆,隐约又回到了四岁那年,也是这样在泰山深处一路追赶、寻找着那个强迫他才会走就习武的母亲。当时的山林里,除了他胆怯的脚步声,就只回荡着他没有回应的哭喊,娘亲,我怕,你在哪,等等我。 此刻,已经不可能回到那个跌撞孩童,他无需费力就能追上敌人的脚步,也早料到,这是他们给他设定好的不归路——信中讲的太明白,独自一人,向西来追,否则胡水灵性命不保。黄掴是谁,毒甚轩辕。 于是,紧锣密鼓、箭在弦上的摩天岭之战,一瞬之间就变得扑朔。因他不能对胡水灵无动于衷,因他必须应言独自赴约,因他也不知何时能回到战地来,所以,他,林阡,竟是在攻入泰山的第一刻就可能对大军辜负——却如何能有别条路走! 唯能将摩天岭宋军全权相托:“,义斌,此番战役,大局是你们的,我不参与。”叙说时,他心中存着无限歉疚,苦笑一声,“终是自私了一次,临阵脱逃了。” “你是我盟王,也是我兄弟,于公于私,你的事都是我的事。”彭义斌说。兄弟就是这样的,在你最需帮助时,为你扛下所有的困难。虽然彭义斌尚且以为,林阡所说的临阵脱逃是闭关养伤。 “审时度势,金军强则我军守,我军强则我军攻。”海点头,对林阡保证。不同于义斌,猜出林阡不参战是跟胡水灵有关,毕竟黄掴关于胡水灵的传言已经散放多时了。林阡之所以不明说,虽是应黄掴要求,毕竟也为不动军心,海因此也不声张,问都不问。只在兵将散去之后,才低声对林阡讲,林兄弟,真想跟去。 换以前不会像今天这么担心林阡,但今夜不一样,也看出了他状态不佳,拜尹若儒徒禅勇所赐他身上有伤……但这就跟当年官军围困魔门、他夤夜都要回寒潭去见吟儿一样,于天下而言他是主公不可或缺,但离开了天下他终究是胡水灵的儿子,人生的前十几年如何能与现在抽离。 “不过,林兄弟那么能打,权衡了轻重,还是这边更需要。要知道,金人很可能是调虎离山,目的在于摩天岭的大家……”海红着眼眶,“别的不说了,林兄弟快去快回!盟主和那个什么火炉,想早些见着!”不能抽离前十几年,但同样不能抽离未来!林阡浅笑点头,啊,这是多狠又多正确的一句话,知我者莫若你也。 但比海更知他的,是轩辕九烨。是的,无论俘虏是谁林阡都一样会救,但是救的过程不可能一样,当人质是胡水灵,会使林阡最为心绪不宁、会迫着林阡一点狡猾都不能耍、会令他听任牵制唯能够只身犯险…… 说到底金人们也该感谢胡水灵,是她与张睿那一系列伪装,导致她自己抹消了她与林阡的作战默契,林阡会担心她曲解所以不会像往昔般心狠手辣——所以,他一定会来。 不过,金人的目的真如所想那样,是调虎离山、绊住林阡来打摩天岭? 当然不是。是搁置了摩天岭全体来聚歼林阡! “林阡能扭转胜负,那么在战争之前,先将林阡解决。”这句话,轩辕九烨七年前就在讲。 有别于轩辕九烨近似坦荡的毒辣,黄掴一向擅长粉饰,为人处事皆有分寸、有为而有不为,此番却为何刻意散言、并且愿亲自出手?很简单,因为林阡上一战可以被描述成嗜杀,继而在金军中激起公愤,诸如仆散安贞等人,以及花帽军中小将,都下定决心为徒禅勇报仇雪恨。借着徒禅勇的惨遭毒手黄掴又一次站在了舆论的制高点上,恰好有林阡的母亲擒在手上黄掴可以“顺便”用她而不是处心积虑——所以黄掴,不是个凶险毕露的恶徒,而是个不遗余力铲除恶魔的领袖,无论怎样不择手段,他终究都是正义。 那,又该怎么用胡水灵这个人质?显然地,不能再像穆陵之战或冯张庄之役一样临阵拿捏,绝对会自讨苦吃被林阡赢回去,既然如此,就同意毒蛇轩辕的话,在战争之前解决了林阡,把林阡和他常胜的盟军拆离——所以,黄掴选择借鉴当年陇南之役高手堂对林楚江。 事实上,金人敢这般决策,他们就已经无敌。尤其黄掴,连他都公然摒弃原则,可见摩天岭之战他们下了多大决心要赢。 是大崮山林阡打败尹若儒重创徒禅勇刺激了他们!黄掴清楚,大崮山败这么惨,再不守住摩天岭泰安就又要败了;仆散安贞愤慨,徒禅将军被饮恨刀砍成那般,无论林阡是真的嗜杀或存心向金国武坛宣战,仆散安贞作为摩天岭的武功最高都应战定了;轩辕九烨心中却隐忧,林阡在打败邵鸿渊之后,竟连徒禅勇和尹若儒合战都可以轻易击垮,而且是用当年对付金北七八九十的手法……于战场而言,甚至将来对阵,都是莫大的危害。轩辕对林阡数度提起又数度搁浅的“除去”计划,不得不再一次提上日程,当看不到“阡陌之伤”的曙光,就只能先走胡水灵这一步棋。原本除去一个人的手法就不可能唯一。 黄掴,轩辕九烨,仆散安贞,解涛……此刻,他们无一不在林阡眼前。 须知林阡赴约虽有受迫的成分,却也还有他本身有把握救人——胡水灵只是在黄掴手中而已,顶多再多一个轩辕九烨罢了,哪怕要走出这条不归路必需血战,如海所说林阡能打!他心想再怎样金军要留着打摩天岭主将是不会倾巢而出的,那些主将也不可能都对他林阡有必杀之意——但他终于没有想到,徒禅勇的重伤会被黄掴利用、歪曲、激将,这次除了黄掴之外,竟然有黄掴在尹若儒、徒禅勇面前承诺的所有小辈!所有! 都对他有必杀之意,且是何其强大的阵容。 除此,四面还聚集着各自心腹,以及,畏畏缩缩的几个杨鞍近身的兄弟。这些,是黄掴故意带来的,林阡一见,神色顷刻变了,虽然他想逆转红袄寨回到整体,但现实竟却是这般严酷……这些兄弟,是真心实意降金,还是自作主张并非杨鞍授意?扑朔迷离,却哪有闲暇追究…… 以一敌众的情况之于阡,早有如家常便饭,从来都泰然处之,一贯都不可能让步,但当此刻……敌人手上的是他的母亲,胡水灵…… 从未想过,重逢竟是这般情境。七年来,日夜积压在心头的遗憾、抱歉、失望,与背叛使命时的不悔、坚定、决然一直矛盾,繁复难理清。所有他应该做却始终来不及做的解释,都不知如何启齿,也根本不容出口,零碎无组织。 绝没预料,那些有关辛弃疾的复仇,更被今夜金军更为强烈的复仇淹没——有关辛弃疾的复仇,她因他而失,金军的复仇,他……会否因她而败? 不容多虑,胡水灵被缚躺在河畔,岸上已有血迹斑斑,林阡强忍关切之情,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离她最近的红袄寨旧将:“扶她起来!”他认得那个杨鞍部下,冯张庄之役里也有他功劳,当夜虽然一番苦战,众兄弟却是齐心协力……杨鞍精挑细选的这些部下,赤胆忠心,令行禁止,哪里比不过盟军、林家军了! 那旧将竟然有些颤抖,不敢迎他眼神,规规矩矩将她扶坐起来。林阡见她能坐,确定她神智还清醒,稍稍放下心来,业已步入了第一层金将包围。当此时他离胡水灵、黄掴等人尚有一段距离,饮恨刀将出未出,杀意已寒烈之至。 “四十九人可足够么。需否让暗处的也一起上了?”林阡面中尽然轻蔑。众金将都是为徒禅勇复仇才来,虽不至于胆怯后退,却个个都闻言色变。“可足够么?”足够打他,还是足够被他杀?而这句,也讽透了黄掴……暗处风吹,确实藏兵。 黄掴冷笑一声:“这四十余人,怕你是连十个都极难对付,何况,你还要带走你这位饱经沧桑、仍然是非不分的母亲!”说罢拖开宋将、提起胡水灵后心。胡水灵被他一拎,身体早已离开地面,她脸色惨白不住喘息,许久才抬起头来痛苦地哽咽:“胜南,快走!快走!” 林阡看出端倪:“你下了夜寒罂粟?!” 黄掴冷冷道:“不错,想必你也知道那毒害,四肢麻木动弹不得,五脏六腑皆被毒侵,只怕经不起长途跋涉。”言下之意,胡水灵根本走不了,林阡纵使天大神通,也最多自己全身而退。 林阡听他对胡水灵竟如此毒辣,再沉稳都藏不住愤怒,眼神中尽是战火,沾满鲜血的双刀出鞘,气势锋利地直指金兵:“杀了你们,自有解药!” “林阡,且看今日谁能遂愿!”黄掴厉声,手指一掐,花帽军诸将在仆散安贞的带领下,已尽数剑拔弩张。 “胜南……不必救我!”胡水灵试图支撑却力不从心,“他们,是想……”黄掴眼神一狠,即刻上前一脚踢翻了她,直接断了她后面的话。 第1031章 雪光之灾 第1031章 雪光之灾 林阡情之所牵,暴喝一声立刻出刀,当即上前四个金将,同时拔剑欲取他命,然而倏忽之间,就遭林阡挥刀狂斩,连剑带臂一起飞脱开去……第一招交击便血雨腥风,哪是荡气回肠,分明掏心掘魂! 战斗并没有因此停止,凶猛出击换回的注定是疯狂报复——饮恨刀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又如何,那四个金将倒地激起又八人迎击,八人伤亡再引发十六人强袭,个个都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毫无所惧!难怪黄掴胜券在握,他们不仅武艺超群而且合阵一流,一时就连林阡也陷入重重围攻、无法突破……纵然如此,他救出胡水灵的决心也始终不减。 耳畔的狂风既烈又冻,颈边的刀锋利而冰凉,胡水灵的泪不自禁滑落。模糊的视线里,唯能看到饮恨的刀光、战意,以及气魄,敌人一层层包围,再一层层被掀,前仆后继,前推后拥……她的儿子,本事真的很大,敌人都受伤了,他却完好无缺。他比过去强悍了太多,杀敌时候眼神比谁都凌厉,也许,只有这样,才是林阡吧…… 他根本没有对手,一干金将转瞬就被他折磨得精疲力竭,鲜血争相在刀锋尖摩擦出飞溅,他嘴角荡漾的仍是征服后的淡笑…… 目前能阻挡他的兵械,连解涛的狂诗剑都算不上,有且只有仆散安贞的月牙鎏金铲。然而,在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曾经力挫林阡的鎏金铲,时隔不到一年怎就在林阡的刀境里销声匿迹!那流光溢彩,是一遇饮恨刀就遭磨灭,黯淡消隐,软弱无力,唯能起到拦挡的效果,却没有攻势,只有防守…… 攻势?如何进攻?鎏金铲的锐利和威势,似全被饮恨刀先发制人地镇压住了,过去的流水般轻狂、割草般豪壮,今夜沦为流水般敷衍、割草般草率,百招以后都打不出任何状态来就像溺在了刀光里……防守?仆散安贞你何时竟沦落到只能防守,所幸你的铲法是触类旁通五花八门的,所幸你是这样一个处于不断上升期的高手,被破一招,就立一招,可以有破绽,却从不毁在破绽上……若非这样,仆散安贞哪里拦得住此等战伐! 可是,胡水灵明白,阡带不走她了……她老迈伤残还中了剧毒,他就算能带走她,也走不了多远。这就是黄掴要的。黄掴之所以把胡水灵害成个废人却不要她命,归根结底要在用她钓完林阡之后再继续用她绊倒林阡——这一次,是要林阡真的绊倒在他们眼前。在听说林阡和徒禅勇尹若儒三败俱伤后,黄掴知道林阡的战力一时不可能恢复更别说进步,此刻的战力也不过是因为一腔热血再打下去一定会耗光——所以,黄掴现在其实就是和轩辕九烨一起在等他耗光再出手啊…… 今夜,只要引他孤身前来、令他意想不到地呈现给他至强阵容、再硬逼着他完成救他母亲、以他心性根本不可能完成却非要完成,那么就只有死一个下场,这就是黄掴的思路,与寻常的聚歼还有着一定的出入。 黄掴的思路,当然没有对胡水灵提起过,但胡水灵看得透。如果说先前她从邵鸿渊被移交给他只是隐约悟出了这层意思,那么适才听黄掴刻意强调“饱经沧桑、是非不分的母亲”以及夸大其词“夜寒罂粟”的功效,胡水灵完全听出了黄掴的企图,逼林阡一定救她,亦借她杀定林阡! 但黄掴却制止了她告诉他—— 实则黄掴用不着制止,她也用不着告诉,这一切,胜南在看见群攻阵容时应该也雪亮了。却终是选择了打,战场他不会贻误,她当然也不能撇下——大义亲情,他都不放。胡水灵前所未有地悔恨她教给他的两种思想,双肩挑担,如何行路! 喊不出这声“别救我,快走”,一阵冷风强势袭过头顶,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了他的背后……被他一刀杀退的黄掴,脸上全然不见适才凶狠。黄掴有未放水不得而知,只知林阡这一刀是实打实! 与此同时,暗处金将一涌而上,比适才五十人翻了两番。 光亮再次被黑暗淹没……他救了她,却不再有时间逃离包围,适才绝对的上风,因为背上负了她而渐落。这,当然也是黄掴要见到的。 她忽觉痛楚之至,不知是为他担忧,还是因为毒性发作,每个金将都神情残酷,想置他二人于死地,而他,每一刀也都追魂夺命。她明明不该害怕,可是,她贴着他的背,听着他的心律,知道他真的疲累,他要保护手无寸铁的一个人免受伤害,他再武功高强再勇猛无匹,也杀不尽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 这人群,要爬出去都太难……何况还有刀枪林立。 到此黄掴依然袖手旁观:“林阡,你以为这些人不堪一击?如果不是精挑细选,又怎么会来对付你!?” 黄掴,在阡的征途上只出现过寥寥几次,每一次,都给他人生带来重创!阡眼光一瞥,想立刻剿灭黄掴的魂! 由始至终,胡水灵都依靠在林阡的背上,自到他身边之后危险就再也不曾靠近过她,然而就在那时听得一声闷哼——他为了她能躲过凶灾,显然选择了他自己犯险…… 他受伤了么?她不知道,漫天的兵器交接,围绕耳边的都是战斗该有的声响,还有那一片殷红,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血。她的,胜南的,敌人的,或是前世、张安国的、林楚江的、义军的…… 事实如此,他要护着她,只可能自己和敌人硬拼!敌人没有减少,他肩上腰间已经负伤,他才不怕,血流尽了也不能放下她! 天更亮。 胡水灵无力地倚靠着,忽然又忆起多年前那个难忘的血夜,她被冯铁户欺辱推向墙壁之后,她的复仇工具,才八岁大的胜南,先一刻明明还在别人的围殴之下,后一刻竟不顾一切冲出来一把扑倒了冯铁户,伏在她身边哭喊,挡在她前面阻止那些人再碰她……他那么小,爆发力却那样强…… 幸而冯铁户傻在那才不至于恼羞成怒杀了他,但那一瞬胡水灵坚定意志说服自己一定要醒过来的动力,不是为了再和冯铁户抗争自己的命运,而真的纯粹为了胜南不受伤害。其实那一瞬辛弃疾早已抛诸脑后了啊,她只知道,若她死了,胜南会孤苦无依。 如此简单,为何人都要在最浑噩的时候才最简单……!清醒的时候,却总是否定浑噩。 她,从没想过对复仇工具会有亲情,从张安国被杀的那一刻起,之后的二十多年,她都一直不再有感情。直到那复仇工具长大成人,她发现他的肩已经承担起家庭和她性命,在他背着她四处求医时,她的心,分明不再冰冷……他背着她时候根本背不动,他却说,以后娘老了不能走了,也一定这么背着她。 他转头说,以后娘老了……说的时候,青肿的脸上竟是灿烂的笑,那时她怔住了,那个笑,是看见她性命无碍的笑,也是希望她能一直活着的笑。与现在一样,他长刀斥开右路刀枪转头一笑,也是同一个动机,同一个希冀。 她的复仇工具……她曾最亲最爱的儿子……抚养长大之后竟为了梦想背叛自己的儿子……和小时候一样,从小到大都一样,变的只是那一头青丝,未至而立竟就全白……胡水灵痛彻肺腑,答应吟儿要冰释前嫌时留存的唯一一丝勉强,在他这一笑之后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双肩挑担,确实行路艰难,但为什么一定要在两难时轻易放弃哪一个。两种承担都不放,总会找到它们的平衡点,这些年这孩子吃了这般多的苦,却哪件事做得不好了。 “娘。辛弃疾的仇……”趁着打斗间隙,林阡终于问出这句,“娘是真的原谅了我?” 不错,他仍然不能确定她的心理,尽管吟儿已经着人对他讲,娘亲原谅他了,早就原谅了他。但也许是存在着一丝从小就有的对母亲的惧,也许是理亏心虚他毕竟是当事人……不确定她心理,他无法请求谅解。他在她眼中,或许也始终是那个八岁的小孩子,再如何睥睨天下,也只是天真无邪…… “不。不原谅。半途而废,岂能支持。”她回过神来,轻声对他答,他脸色微微一变:“娘教训的是。孩儿不孝。” “胜南,虽说不原谅,但娘真的很为你骄傲。”胡水灵笑而噙泪,“宁可承受着无数人的不原谅,也要担负起必须赢定的天下——我若是轻易就原谅了你,怎看得清你有远胜于我的执着。” 林阡听得这话,心中热血激荡,这种不妥协的认可,竟比直接谅解更振奋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一种释怀更振奋他,这才应该是属于胡水灵的回答! 他掐灭了她的希望毁了她的毕生心血她当然不能原谅他,但她清楚他背叛使命的原因并且支持他反宋抗金的大业,她骄傲他放弃了刺杀却不曾蹉跎了年华他完全对得起这放弃刺杀!林阡只觉痛快之至,母亲原是这样的理解他!他坚持至今的一切,何尝不是她的理想——她,耿京义军中赫赫有名的女侠胡水灵,虽一生都不容于抗金联盟,却始终都是抗金联盟的人! 第1032章 修罗血池 第1032章 修罗血池 时隔多年初次敞开心扉,母子二人得以冰释,是非恩怨一笔勾销。 然而,却连半刻的喜悦都来不及。这原不是畅叙别情的情境,有他林阡在的地方向来都是修罗场。 围攻金将虽比开始少了大半,留下的却最强劲也全不肯罢休,而林阡的状况明显大不如前,提刀的时候腕间阵阵剧痛、心口亦连连麻痹……难以维持上风,既因眼前劲敌体力透支,又因上一战内伤外创,更因饮恨刀爆发导致的内息混乱……本就没理顺的真气在体内四下冲走,使他根本无法调用多少战力。 火光间或掠过身畔,胡水灵惊惧地看见,他伫立处、经行处到处血迹,真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那些,怎可能全是敌人的……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她已觉察出他的吃力。 她是他的母亲,不像他的妻子那样提起他都会骄傲地说“他从来不败”,也不像他的麾下那样认为他是神一样的人一到场总能够反败为胜,更不像敌人那般觉得他只会带来杀戮、血腥和死亡……她只知,再这样打下去,他真的会遂了黄掴的意,被耗尽了气血,打到筋疲力尽快不行了,然后等闲金兵退下,黄掴、轩辕九烨他们一起上…… 是的,和胡水灵的忖度一模一样,黄掴的刀、轩辕的剑,俱已提在了手中,战场上无法攻克的敌人,不得已才要私底下解决。 “上。”黄掴发号施令,轩辕剑也出鞘,一干金将有序离散却结成外围大阵,同时黄掴和轩辕应承上来没给林阡半刻喘息。核心处除他二人刀剑之外,还有狂诗剑与鎏金铲未动……众将围攻顿时换成高手合斗,人数锐减,战力突跃,形势骤变,连耳中的风声都猛地变尖锐! 连胡水灵都发现了,林阡又岂能看不穿,黄掴和轩辕九烨为了胜战倒是能忍,能审时度势忍到最佳入局时间,但他们的兵器不能忍早就在手里蠢蠢欲动了,终于袭入此间和仆散安贞解涛并肩时,林阡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笑他们终于来了,笑这哪里是武斗,笑他们的卑鄙让仆散安贞的强悍都降了级。这一声笑中气不足,却诸多桀骜与杀伐豪气,轩辕九烨不知怎的,忽而心生一丝惆怅,其实他是多么不想失去林阡这个对手,这个对手,活着的时候如此令人头疼,将死的一刻竟然令人不舍。 然而,为了战局,为了对阵,为了金宋优劣绝无转圜,为了天下大势不被逆改,轩辕手中的剑就再不拖沓。墨风交错,杀气纵横,轩辕之剑,返璞归真。 纯粹明快的剑术,任何一招都再简单不过,然而每个角度都堪称绝杀,力道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结合轩辕九烨诡谲的轻功当真已达到了人剑合一。 流窜在饮恨刀周边、弥补了鎏金铲空缺、强悍过狂诗剑实力的洗练之剑,紧随着轩辕九烨的本心任意来回。毫无纷杂,毫无枝节,每时每刻都在害人,不容敌人半分忽略。是剑谱设计得太缜密、或是锋芒淬炼得太锐利、还是剑主人把握得太精准?只能说,如果轩辕九烨有剑谱,绝对是世间最薄的那一本,却需要花毕生的时间都未必能读透,因为每一招都是那样表面简单内涵超然……精心造就、除尽了杂质的剑谱,一旦配上绝世的神器,和一个读得懂它的剑主,便是天作之合。 当轩辕九烨一人加入战局,就已经使仆散安贞解涛如虎添翼,鎏金铲狂诗剑逐渐都能反守为攻,轩辕之剑亦锁定了胜局,此刻,只需黄掴给予林阡致命一击即可——黄掴岂能不知,他就在这四人混战之侧,手中刀早已蓄足了战力,十度交击,铿锵声里,光影雷电,翻滚闪烁,他几近屏息凝神,没放过任何一个能带给林阡结局的机会,然而,七次机会都擦了过去,结局仍然是没有结束! 饮恨刀,为何到这种气血耗尽、强敌环绕的程度下还能打?!林阡打仆散解涛和轩辕分明已经吃力至极,而黄掴的实力不亚于轩辕九烨,按理林阡不应当挡得了他……但武斗不是三加一等于四,也有可能林阡打他三人已是极限,加上黄掴之后超出了承受范围然后挖掘出潜能——不,不对,黄掴之所以敢来打,是因为明知道林阡不可能再被挖掘出潜能啊…… 须知,就算林阡的战力会时不时地暴涨,那也是需要隔一长段时日,突跃之后经过休整和消化,在一个最佳状态下才能激发——黄掴虽不似茶翁或高手堂那些老辈们懂,也了解林阡现在根本不具备爆发的条件,连基础都没有,内伤昨天才受…… 鏖战中饮恨刀锋似雪,敌人的血都已凝结,林阡一头银发依然俊朗非凡,脸上不改素日的战意杀伐,风霜撩动着他腥红的战衣,血却一滴滴从他袖中流下,他的伤势,俨然极其严重……黄掴蓦然觉得,林阡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黄掴这个预感太不祥:莫不是,可以连续爆发两次?怎可能…… 是啊,的确不可能。若是要挖掘战力,体内必定热流翻滚、真气堵塞行将爆裂,而不是此时此刻,这种气流不顺、收发皆难、如衰如死——很简单的道理,上一次借力的代价还没还完,如何就能立即借下一次。 却在这时,又传来了一个劲敌的声音:“!”那劲敌的声音不是话,而是剑气……掺杂在轩辕、黄掴、仆散、解涛四大兵器的间隙忽如其来,摧枯拉朽般直冲往激斗中的林阡…… 尹若儒,听见他的时候林阡还有时间来得及避,但四大兵械纠缠甚紧他能避去哪里,何况背上还负着一个胡水灵他时刻记得保护……一声巨响,尹若儒这一剑横扫过林阡额头,当时就血流满面…… 尹若儒,为何也不顾一切要杀林阡? 他最在意的快,必须凭水赤练提升的快,那天才讽刺地达到前所未有的速度,就在那一瞬,他的剑气急追着茵子而去的时候,他发现,被林阡折损过的自己,无法收回的剑气,竟然那么快…… 然而那一瞬达到最快的剑气,竟还是被林阡饮恨刀强势斩断…… 瞠目结舌,匪夷所思,失魂落魄。当然了,那一瞬尹若儒才发现,连快这个字,都不是自己的专属! 尔后,眼看着相救自己的徒禅勇居然重伤到那般惨烈,尹若儒更是被激,于公于私,都要除之而后快! 第1033章 晦夜残恨 第1033章 晦夜残恨 “胜南……”危难空前,胡水灵忽然狠狠笑了起来,“娘这辈子,有两件事最不后悔,第一件,是收养了你,第二件,便是复仇……对仇人,千万不能心怀悲悯,宁要矛盾激化,绝不沉默听任。不管阻力有多强自己多弱,有不公,便要讨,有仇恨,便必报。” 林阡专心聆听,点头称是,分毫不顾头上伤势,一边听一边继续拼杀。 “好孩子,对这些仇人,个个都别手软!”胡水灵微笑,在他耳畔,低声说。 林阡听她语气有异,尚未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意义,不禁一怔,缓得一缓,见围攻数人都攻势趋缓面色大变,惊异之下转头看她,可是连饮恨刀都近乎脱手—— 胡水灵,她竟然咬舌自尽! 是啊,她方才所有的话语,不就是遗言!? 她把那些悲悯之意从阡身上抽离,是因她理解他的死穴在哪里。阡不是滥杀之人,更不会对昔日兄弟绝情,所以黄掴带来的宋军旧将是黄掴胜过林阡的筹码……但她的死,将直接高于一切——一则不再连累他、给他机会脱身,二则让他脱身的时候什么都别记得,给她报仇,有多少杀多少,如此方能顺利逃离这里! 血,顺着她的嘴角,温热地往下喷溅,她似乎还有知觉,恐怖地抽搐着,可是支撑不了半刻,她终于如愿以偿,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阡的眼前,只有血色,只有那年被冯铁户打到气息奄奄的时候看见的土墙上那一片的殷红,厚薄不均地像被涂抹在自己记忆里、骨缝间、眼球中!他永远不了解,来自他母亲的执着、决绝和刚烈,只有静静地,承受着这满眼的鲜血,血,依旧不停断,尽管她身体已逐渐冰冷,这血,带走的,是他林阡所有的过去,他还是胜南的时候…… 尹若儒站得最近,被这情景惊呆剑差点落地,解涛不自禁倒退一步,不信这是胡水灵能做的事! 仆散安贞既惊诧又敬畏,轻声道:“这女子,真是烈性……”黄掴沉默退到解涛身侧,忽而觉得一阵胆颤。 轩辕只怔怔看着林阡,一动不动:林阡的坚持和不认输,原是继承于她吗? 林阡根本无法发现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是惊是呆是恐是伤是惧?都不是!是恨! 他猛地转过头来,眼神令人怖惧,比在战场上还要凶悍和残暴,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饮恨刀和他的脸上,写满了一种意义:杀! 于是他们所有人都必须面对一种下场:死! 这种力量骤然爆发开来,巨大如斯,强烈之至,这一路、一刹,谁人退得了?谁人避得了?谁人——动弹得了!? 时间定格,空间凝固,齐喑无声的铲剑枪戟,被尖锐的饮恨刀声贯穿,霎时便彻底掩埋!激光震荡,气浪冲灌,末日景象,万载一遇…… 林阡的脑中,当真是一片空白,他是复仇的工具,他是战争的象征,他是坟墓的代名词,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不就是杀戮,最幸福的味道不就是血腥,最美丽的景象不就是风沙?! 饮恨刀的征途上,轩辕九烨、尹若儒哪里有容身之所!是这些人,害自己和过去断交,害自己目睹母亲惨死,害自己的未来陷入战争火海,他,林阡,根本无路可退,这些人,个个都不能手软! 他杀红了眼睛,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容不下半点思绪,所有的力量全都用来驾驭双手里的兵器,每时每刻都绷紧了血脉——是你们自己找死! 是你们自己找死! 杀意在无边的深仇中翻涌,世界被割裂成万片凄凉,每片却都被狰狞扭曲…… 尹若儒本不该来,来只多了一个刀下亡魂。 泰山的夜,自古就被血色污染…… 阡真的,没有半刻手软,对谁都是,这里的每个人,金军,宋匪,在场的,全都要给胡水灵陪葬。她想不到她的死会导致这种屠杀……这种、滥杀…… 直到周围都空了,阡的兵器饮恨刀,才是世间的唯一留存。 残留。 杀得他眼前到处死尸,他也被战意噬成残骸。 没有人了,没有人……他独自一个醉卧血海,忽然大笑了起来…… 黎明,摩天岭之战一触即发,双方主将却全都下落不明,各种流传顷刻传出,金宋军心皆有摇撼。 无空穴,不来风,事实上当海听说金军主将竟无一临阵,才知今次不是调虎离山而是一心聚歼。黄掴此人甚是高明,用徒禅勇的死激金军杀林阡,上一战的惨败居然为下一战铺垫……但海又担忧又气愤,此番黄掴所作所为,“兵不厌诈”都不能洗白! 战机不等人,眼看正要趁胜追击,谁料爆出主将武斗继而军心骚动,本已是林阡临走最不愿见,多事之秋怎料杨鞍党竟也闯来闹事……海闻讯赶去之时,彭义斌正于寨口与王琳刀战王琳口口声声说林阡失踪凶多吉少、你们还是跟我们才有生路,真还说动了周边一些胆小怕事的兵将,彭义斌一边怒斥“谁去我剁了谁”,一边对所有人都说,“传闻是假,盟王并非失踪,而是在闭关养伤!” 彭义斌说得铁板钉钉,因他本就以为林阡是在闭关养伤,诚然黄掴等人的本意是暗算、越少人知情越好,倒也在这里帮彭义斌驳斥了王琳——彭义斌对林阡去救胡水灵毫不知情所以一口咬定林阡还在帐内,金方那些散放林阡失踪的人当然也是以讹传讹没什么底气,故而不如彭义斌理直气壮。 这王琳是杨鞍搁在摩天岭驻守的主将,原先在红袄寨的地位高过彭义斌,武功也强于他,听他说话自然不屑,厉声道:“如何证明盟王活着、证明他在闭关养伤?敢不敢打开他营房给众兄弟看!” “混账,岂是你说看就看!”彭义斌大怒,和王琳一路打,虽然武功弱于他,却硬是拦着他不让靠近林阡帅帐。 海赶到之时彭王二人据说已缠斗了七八十招,彭义斌处在下风大汗淋漓却仍一个劲地阻在林阡帐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海感慨他赤胆忠心的同时,自也不可能任凭王琳撒野,好个王琳,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海掩月刀出手不给他嚣张机会,在彭义斌不支一刻承接上,十刀不到就把王琳斗败。 掩月刀刚一入局,王琳就觉虎口生疼紧接着控制不住战刀,虽然是十刀败给他的,但十刀起码有七刀刀就像在他手里跟着他掩月刀一起转着,愣是把王琳看得是眼花缭乱,如此悬殊的实力,王琳此番挑衅真正是以卵击石、班门弄斧……看清形势,王琳当时就蔫了,久矣,忘了去拾起地上的刀。 “盟王就在帐内养伤,还要看吗?”海俯首看他,气势无限压迫。当然是欲擒故纵,他武功慑住了对方。 “不……不必……”王琳看清楚了海实力,只怕自己还没接触到营帐手就被他斩了,又想万一林阡真在闭关养伤,自己这挑衅不是找死吗。 海冷笑一声:“即便他不在,也无需跟着你。” 对王琳说,也是对此地动摇的所有红袄寨军士说,犯不着跟着王琳走,即便盟王不在,还有我守护着。 不,不是守护,是打! “传令,进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林阡在闭关养伤,对方金将凑巧全体失踪,送走了王琳唬得他动都不敢动之后,那就是海彭义斌之战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34章 滥杀后果 第1034章 滥杀后果 正月十八,宋金再战,双方主将无一人临阵,打得照样是不可开交、不昼不晦、生死堆迭。至二十日,金军惨败,南撤往月观峰,宋匪则趁胜占满摩天岭。战场,唱罢的是两方,留下的永远只一家。 也是直到战事落幕之后,金军主将才有了下落:那夜群攻林阡,一流高手们无一生还,绝顶高手们才苟延残喘,所幸人没有彻底死完——也是因为人太多了所以林阡才没有杀完,留出了几条漏网之鱼。 一场滥杀,血流漂杵。那绝顶高手中,尹若儒当场死亡,轩辕九烨尸骨无存,仆散安贞重伤将死……唯黄掴和解涛逃过一劫。饶是在林阡入魔前后退了一步挣得了一线生机的他俩,也皆是血染戎装遍体鳞伤苦撑了三天才爬回来,如果他俩没从死尸里睁开眼,仆散安贞和尹若儒都抬不回来,一起烂在摩天岭。 心有余悸,如果说解涛是他的本能救了他一命,那么黄掴,庆幸自己发现林阡眼神不对时想多了,那个不祥的预感,反而帮他脱难,虽然,林阡最想要命的人一定是他。 到这一刻林阡失踪才得以证实,然而摩天岭之战也已经终结,海继用武功之后,更以战绩慑住了王琳。王琳等人如今听到金将们如此凄惨,对林阡定然更加忌惮,又岂敢再动分毫。 然而,这不是件好事啊……海忧心忡忡,看着摩天岭一望无际的刀枪、整肃威严的军容—— 时过境迁,明眼人都应看得出来,大崮山之战史泼立林阡是合作伙伴、虽然不可能像徒禅勇一样当场觉察,但黄掴、轩辕那么精明,必然都是心照不宣,隔着一个摩天岭的杨鞍,对此应也了解,却是无能为力。 所以,不知道林阡是在借势向史泼立靠近的只有史泼立自己罢了。 黄掴既然看出,必然有所应对。故此,那日王琳敢来挑起衅端,显然是身边有黄掴安插的汉奸、挑唆他来侵吞海,一则可以为金军增加赢面,二则也给两派宋军疏远,所幸慑住王琳也控制好了摩天岭,没给双方彻底僵化,也维持了林阡的初衷。 可是……林阡却杀了这么多人,一部分还是杨鞍旧将,且不说他们是否杨鞍主使……这显然背离了林阡的本性。当晚黄掴带他们去,定然只为对阡扰心、也控制着阡不能过分,然而胡水灵之死却激发林阡入魔,不错,入魔,海心一颤,当年林阡在魔门杀完金北七八九十,突然转头时的那个邪恶至极的眼神,海至死不忘。 但黄掴带杨鞍旧将们去,为的只是扰心、疏远,没想到林阡会连他们也杀,如此却显然造成林阡整合红袄寨艰难。如何不教海忧心。心间,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当年魔门的殿堂内林阡的狂吼:“还要平什么魔,我林阡本身,不就是一个魔!”…… “海将军,盟王他果真不在军营?”彭义斌上前来问。彭义斌那时才知海是在怎样的逆境下扳回了摩天岭大局。 见海点头承认欺骗,彭义斌油然而生敬佩,请示道:“那么,盟王在何处?可有危险?需否派人去寻?” “不,不必去扰……他应是在闭关恢复,到时候自会回来。”海摇头,此刻林阡,是人是魔难以衡量,他既不回来,显然跟当年魔门情势一样——他唯一的那丝良知在告诉他,不能回来,回来就将毁灭一切靠近他的人物。 “不过,他终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整合好他全权相托的摩天岭。”海转头看向略有疑惑的彭义斌。义斌闻言,动容点头:“是!”转过身去,忽而止步,又回头问,面露一丝哀色:“那么,盟王的失踪,老夫人的噩耗……”欲言又止。 “都不必瞒着盟主。”海说。 何必瞒着,当海为林阡夺得了摩天岭,她一样能力挽颓澜,帮林阡守妥了天外村。在星衍飘云姜蓟等小将的助阵下,在时青寨兵将的增援下,已然与南部金军交战半月。 黄掴等人群攻林阡的同一夜,邵鸿渊亦着手偷袭凤箫吟。 邵鸿渊重打天外村的理由,和摩天岭的金军一样,被激——当听闻徒禅勇惨败到身体爆裂、人不完整…… 但邵鸿渊,无需黄掴添油加醋,感情亦非同情愤慨,邵鸿渊初闻噩耗时不知怎的思绪里一阵堵,不知是被回忆塞的,还是被现实填的,久矣,才说:“他竟……”是震惊,他竟也输给了饮恨刀,还输得这么惨。是嘲笑,他竟没能把林阡困死在大崮山,我原以为他能有多大本事。还是一种扼腕,他竟快死了,死这么早,没死在我手上、我面前……是最后一种吧,这么多年相视宿敌,真听见他要走了,心竟陡然悬空。 徒禅勇,你我原是同一类人,如果换一种方式,你愿奉我原则,或也能打败林阡……可惜,现如今,却赖我来帮你报仇——向林阡报仇的最佳手段,就是陷了他的月观峰以南。 首当其冲,当然是天外村。恰好林阡的女人和儿子都在彼处。侵吞天外村并杀了他们,对林阡定然是致命打击。 徒禅勇,当这世上只剩下我,我怎么打,都赢了你。邵鸿渊冷笑的同时竟觉得眼角潮湿。 据传那大崮山之战林阡之所以打败徒禅勇,最大原因是先抓住了尹若儒驻军的缺口,潜伏、夜袭、里应外合。邵鸿渊一心要林阡尝到报应,因此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天外村宋匪虽然越挫越勇固若金汤,但先前几战金军都是公然叫阵,宋匪知道哪里该防备何时何地设防,金军当然难以攻克。若此夜照搬林阡战术,先遣一支金军跟随邵鸿渊抓住缺口潜入,后与寨外的凌大杰里应外合。如此,还愁不胜? 但邵鸿渊与林阡的不同点在,他潜入之后不是侦查敌情、放火引战,而是本能地寻求更为直接的战胜方式——若能劫持凤箫吟母子,此战势必更加轻易。擒贼先擒王。当然,邵鸿渊更是为了报上一次交手被她母子伤及之仇。 然而邵鸿渊终是忽略了这一点,吟儿最强的本事就是守。天外村确实有薄弱点邵鸿渊可以潜入,但盟军的防御力却远远高于尹若儒。邵鸿渊不擅自寻找凤箫吟便罢,一旦野心大了,暴露的机会也便涨了。就在他孤身潜入宋营、方一转弯准备靠近那已经确定的凤箫吟住处时,忽就听得一声娇喝:“什么人!” 原是守护在吟儿身边的鱼秀颖听到了此地风动火响。那鱼秀颖可谓机警,随即上前来看,邵鸿渊力运于掌瞬即发出,鱼秀颖感到凶险已然迟矣,那一声“啊”刚叫出来,这一掌便已经裹挟着土沙席卷而去,亏得冯张庄那个心细的杜华当家就在她身侧,眼疾手快将她扑倒在道旁,饶是他身手在小辈中出类拔萃,也都被那掌风擦得背上衣衫全破、脊梁隐隐生疼。 鱼秀颖大惊:“杜当家!”正欲将他扶起,忽然瘫坐在地,浑身气力竟都像被什么吸走了……那杜华也是刚要起身就软倒,连话都没力气讲…… 慌乱中两人都觉眼角黑影一闪,暗叫不好却无能为力,邵鸿渊毫不啰嗦、吞噬了他们的气力直往凤箫吟的住处打去! 第1035章 邵鸿渊vs凤箫吟 第1035章 邵鸿渊vs凤箫吟 亏得鱼秀颖杜华给吟儿争取了半刻时间,才令她不至于被邵鸿渊这一刀杀得措手不及。当邵鸿渊的攻势以超乎想象的速力冲灌进屋,惊险一瞬吟儿左手把小牛犊往床里面推、与此同时右手即刻出惜音剑往他打。邵鸿渊有伤在身战力比以往低些,而吟儿护子心切剑势超常凌厉,故此第一回合刀剑缠在一起吟儿毫不逊色。 然而吟儿与他毕竟差距,虽能接招却难免不敌,硬抗了他十几次碾压般的攻击,真正是为了小牛犊把命都豁了出去,惜音剑在手上忽刀忽剑,骤轻骤重,时快时稳,完全是各种招式杂糅一体、朝着对方能拦则拦,乱打一气倒也顺手。刀与剑一次次撞,啸声刺耳,光影炫目。吟儿与他打到三十招开外仍然不败,倒是令邵鸿渊暗暗称奇:“原是个能打的女人。” 那是自然,林阡封的剑圣!吟儿微笑,虽然自己气喘吁吁,也能听到邵鸿渊的汗水,这一战他的猛辣遇到她的灵幻,力道他虽然始终镇着她,但节奏却掌控在她这里。招式迷离的点苍剑法,没有极限的一剑十式,相辅相成足够令人眼花缭乱,林阡越野轩辕九烨都曾受教,再加上跟邪后切磋过一二的不换气心法,好歹也能独树一帜。 “金人来了!”“快救主母!”却在这时,不远传来盟军兵将的声动,邵鸿渊眼神一厉刀势更猛,吟儿大惊“别进来!”话音未落却已有人冲了进来…… 霎时邵鸿渊袖边气流近呈球状,兼具着气团的暴烈与锋刃的尖厉、迅猛地直滚向门窗坍塌的方向。撕撩声落,将当先来救的几员宋将直接削成了碎片……而若非吟儿这一声“别进来”阻遏,适才只怕冲进来更多人,被撕裂更多人…… 暗青色刀光,掺杂着鲜红的晕,好熟悉的景象,提刃而来呆在门边的时青,愣怔怔站在这凄冷的漫天血雨里,光线的那头,是猝然被挚友捅死的父亲时芃…… 缓得一缓,吟儿身子一转已拦在邵鸿渊与兵将们之间,立剑向上强托一招“半月掩蓝”,邵鸿渊收势而回正待迎击,吟儿极速换架一式“苍山雪溅”,扬长避短跟他斗快剑总是没错! 然则邵鸿渊不愧高手堂中人,那滴血战刀似是专为夺命而设,不管她这一剑蕴含了多少招他直接回头就是一个迅猛的竖劈!霎时纵使日月也无光、山崩雪无存,这一刀与噬气经浑然一体,热切如火、沉猛千钧,吟儿难以格挡,整个都置身其间。 时青见状大惊,醒悟已晚,眼睁睁看着吟儿被罩在了刀光血影里而无法去救,危难关头却听一声清脆的剑响,吟儿竟巧妙从邵鸿渊的攻击死角绕出了险境。若非身形娇小她只怕没这么轻易躲过,但时青这一刻叹的不是侥幸而是“好快的剑!” 没错,好快的剑,这攻击死角不是邵鸿渊固有,而是盟主临危不乱挑中放大的他的薄弱,这一剑看似轻巧将他方位撞偏了些许,却因极高的眼力、极强的气魄和极快的速度才得以成功。 邵鸿渊亦是吃惊不已,适才一刀以为一定将她斩碎,谁料生死攸关她脸上俱是淡然,弹指间一剑内就交错了十招左右令人应接不暇,邵鸿渊当时就承认了她确是个剑术高手。惜音剑中招法,争如苍山之云灵幻多姿,清淡如烟,浑浓似墨,得心应手,臻入化境。心道过去几月她一直有孕在身不便动武,反倒让自己轻慢了她……是了,是了,林阡的女人又岂有弱的道理。 当即邵鸿渊不再怠慢,以对付林阡徐辕的力道来打凤箫吟——林阡徐辕凤箫吟,正是南宋江湖的“三足鼎立”。 邵鸿渊力道猛增,吟儿只觉整个屋子都似塌下去了一层——不是感官失灵,是真的,不止整个屋子,远近方圆几里?虽然那程度看不到,但她可以看到门边惊恐的时青等宋兵,有的没站稳沉倒,有的竟已连滚带爬……更可以感到,一瞬之间,适才还生机勃勃的空气,竟好像完全失去了流动。邵鸿渊内力多厚,或者说内功多邪,可见一斑。 却在这时小牛犊“哇”一声大哭起来,邵鸿渊刀刚将吟儿打开,这时思绪同吟儿一起吸引过去。吟儿大惊失色急急移转,斜身欲截却终慢了他半刻,竟被他一刀狠狠劈砍向床榻,砰一声响那床榻俨然四分五裂,小牛犊在泥沙飞扬中反倒止住了哭声…… 霎时吟儿魂飞魄眩,怕就怕小牛犊被摔坏了哭不出来!半晌听它还没动静吟儿又过不去,气急败坏猛攻一剑凶狠的“切刀式”,邵鸿渊一刀旋劈,泰山压顶之势反打,吟儿眼中全然不惧之意,竟是个实打实的“玉石俱焚”。这时,时青业已提刃冲得前来:“邵鸿渊,拿命来!”也是追魂之招,自为血海深仇。 凤箫吟时青以二对一,才使得这邵鸿渊没再顺利夺谁性命,他三人两刀一剑,各自都拼尽全力,谁都是咬牙切齿,因此都战疯了,这激斗维持了三十招平手,邵鸿渊再度回到上风…… “原是芃兄的儿子。”邵鸿渊看时青眼熟,认出了他来。 “你不配称他兄长!”时青激愤,分外眼红。 “虽然我杀了他,他终于曾是兄长。”邵鸿渊笑,眼中满是狠毒,“但即便他是兄长,拦我的路也还是要杀。” “住口!”时青怒不可遏,刀法更狠,内涵却远不如邵鸿渊。 “噬气经只有配上我,才能列进高手堂,你父亲与你,都不够资格。”邵鸿渊冷笑。名不虚传的噬气经,已经吸尽了周边一切可用之气,转化为他的气力横扫吟儿和时青,继而,开始烧时青浮在刀旁的真气。 “哼,列进高手堂,又能怎样呢!”时青讽刺,原是指邵鸿渊竟无一官半职,邵鸿渊不知怎的,心里却是一抖。 又十招飞驰,激烈交错的刀光剑影里,吟儿艰难地往小牛犊的方向看,那小畜生,为何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吟儿心急如焚招式越打越乱,常用的不常用的能使的全都使了出来,这一刻几招狠剑叠过,邵鸿渊下意识觉得熟稔,不再纠结于时青话语,而再度将杀凤箫吟列入计划,不错,眼前是个卓绝的剑术高手,劲力从腰经肩到臂至腕比常人畅快,所以攻防比常人灵便有天赋。便那时她心急如焚崩剑点啄,他骤然抛弃了时青全力来杀她。 噬气经烧字诀,十成气力覆灭之势,将林阡的女人随着他的儿子一起杀死在此间!邵鸿渊发出一声狰狞的笑,径自去吞并凤箫吟的真气。 然而,怎地,这道真气,比凤箫吟的剑招更加熟悉……邵鸿渊的笑声刚发到一半戛然止住,她,她是谁!她身上怎会有这道真气!这道,原属于我邵鸿渊的真气! 第1036章 一物降一物 第1036章 一物降一物 “你……”邵鸿渊霎时脸色大变,“你是……!” 难怪凤箫吟这剑招如此熟稔,原是王爷和王妃的定情之招;而她身上这道融合至深的真气,不正是邵鸿渊给她输进去的!? 二十四年前回忆如雪,疯狂涌进现实中来,摇坠着一片迷茫,却透出密集的亮—— “几位将军莫再争执!暮烟它不知怎的,气息竟忽然弱了……”记忆中的焦灼面容,属于他们素日沉静的王妃柳月,护子心切时的表情举止,眼前女子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 就在徒禅勇、邵鸿渊为了各自原则面红耳赤之时,解决矛盾的竟是那个忽然气息弱下去的公主、王爷和王妃藐视金宋之分的唯一骨血、完颜暮烟。先天不足加上逃亡颠沛,邵鸿渊闻言上前之际,襁褓中的它手脚都已发紫,毋庸置疑寒性太烈它身体一时受不了。 凌大杰还在踟蹰,徒禅勇还在权衡,生死攸关哪容得了踟蹰和权衡!邵鸿渊即刻上前,当机立断给它真气御寒——战争中决策受到徒禅勇牵制,这种事却能先斩后奏,没有其他原因,他邵鸿渊是当时当地对寒毒最了解,所以不必对任何人请示,他直接就决定怎么救公主命。 那时他才练到噬气经的第二层,不如现在九层以上的炉火纯青,但内力之高,已足够对寒气压制。公主身上的不是毒素,而只因柳月怀孕时寒毒入骨,故体质比一般人凉而已——如果当年公主没有失踪,邵鸿渊或能根治她从而赢得王爷器重,然而…… 然而思绪急转回来,邵鸿渊怎能不大惊失色:你是谁!? 凤箫吟,完颜暮烟,这两个对立到了极限的姓名,因这道真气而顷刻合二为一。随着邵鸿渊轻而易举收回这道自己二十四年前送入她体内的镇寒之气,发生的是凤箫吟原本火热的躯体瞬即恢复正常……原是这样,真是这样!她是公主,只不过基于种种原因她后来又中了火毒,这才掩盖了她是公主、才令王爷找不到她…… 可惜心底雪亮的同时,背后蓦地竟灌进一阵凉……邵鸿渊的话终究没来得及出口,邵鸿渊的思绪戛然而止脸色也由青变白—— 当邵鸿渊全力以赴要杀凤箫吟却突然犹豫、而他抛弃的时青却没有放弃进攻…… 那一刀狠狠地扎进邵鸿渊的背,雷霆疾放般狠准,饶是他反应极快,也只是避开了要害没躲开血喷如注…… “……”邵鸿渊愕然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瞪着时青。这个画面,怎也像哪里有过。三十年前,也是同样的一刀,背后致命的一击,脏腑破碎的声音,只不过,当年的自己,是杀人的人。三十年后,形貌酷似时芃的他的后人,终于手刃凶手。 不错,是手刃,尽管邵鸿渊躲开了身体的要害,却没躲得过武功的要害:时青这一刀割准了噬气经的关键,一瞬,邵鸿渊只觉身上的气似是在泄、在漏、在流散……屯聚了几十年锤炼到完美融合的所有真气,呼吸之间全部紊乱消退继而熄灭!邵鸿渊惊恐地想收住它们却收不住,邵鸿渊看见血泊里自己的倒影,跟三十年前的时芃一模一样…… 旧日时芃练到噬气经的第四层就停滞不练,时芃总是说,担忧噬气经练到第十层后会爆体而死,邵鸿渊笑说芃兄何必多虑,又劝,若真能那般壮烈死去,亦总是达到了第十层死而无憾。今日邵鸿渊才知,时芃临死时的惊恐不仅来自于他邵鸿渊的背叛,更来自于四层真气的完全流走,那意味着一生的辛苦都毁于一旦,当然打击之至!而邵鸿渊今时今日才完全尝到这种滋味,还硬生生高了时芃当年五层…… 于武者而言,武功尽失比死痛苦万倍。“啊……”邵鸿渊惨叫一声,想不到,想不到,没有壮烈地爆体而死,而是,窝囊地无可奈何…… 如此,怎不是被时青“手刃”了。 人说离死最近之时,最易看见故人,原是真的。冥冥之中,时芃的面容清晰浮出,不似时青这般深恶痛绝,而带着一丝宽恕,一丝悲伤,一丝哀悯…… “鸿渊,那高手堂中勾心斗角,我当真不愿卷入其中。”时芃的遗言,时芃不愿去高手堂,也不愿举荐邵鸿渊,尽管王爷已经说明要沂蒙第一加入,非你即他。时芃却带回一个令邵鸿渊无法接受的消息,他当着王爷的面回绝,两个人都不加入。 他的自作主张,使他付出代价;他也许是好意的一句解释,使听者有意觉得解释只是掩饰;所以他的回绝,使他这句话成为遗言——一声啸响之后,邵鸿渊的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这位结拜兄弟的后心…… 邪恶如果从那时就登上了巅峰,那么直到刚刚这一声啸响才急转而下,就似,经了一个轮回一样——说的不错啊,高手堂真的是勾心斗角,我实也不愿卷入其中……说的不错啊,列入高手堂又如何,现在想来,反而是那个焚膏祭鬼的生涯最充实不是吗…… 追逐时却太匆忙,没有闲暇去回想。还没见结局,谁愿意后悔。 而今一瞬就参透,莫不是因为提前看见了终点?终点,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武功尽失,又怎比得上观念崩塌更可悲……当内力降回从前一无所有,记忆却回不到最初、真正是一无所有;多年的辛苦练功都一场空,多年的战绩成就不也都是一场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诛灭了天地为自己夺来的却原是一场虚妄……无垠的绝望,刺激邵鸿渊连续发出愈发嘶哑的哀嚎,下意识伸出手去,根本想结束他错误的一生。 听到邵鸿渊异乎平常的哀声,立即有一起前来的金将接应,门外宋兵即刻应战,而时青,岂容邵鸿渊就这么死,连自尽的机会都不给他,提刀横在门口,刷刷数刀过去,杀猪一样地挑断了他手筋脚筋,连同着下一步的眼睛舌头。 “时青……?!”吟儿听说过时青的多疑嗜杀,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邵鸿渊毒辣一世,终于前浪死在了沙滩上。 “盟主,他死了太便宜他,要让他生不如死,囚在我时青寨赎罪!”时青目中戾气极重。 吟儿一怔,尚未发话,屋外战斗已至白热,兵戈之音不绝于耳。无疑,时青手下的战士们还在与接应金将血战。 那时杜华鱼秀颖已由人扶进了屋中来,都受了些伤却恢复了不少,杜华急切不已:“盟主,外面金将五十余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鱼秀颖刚走几步就摇摇欲倒:“盟主,我这便去找飘云星衍他们!” “不必,众人各司其职,不必自乱阵脚。时青,你随我打!”那时青一时没回过神,尚纠结着大仇得报的心情,吟儿从尘灰中抱起小牛犊,交到鱼秀颖的手上,续对时青说道:“战利品,战后处置不迟。” 她抱起小牛犊时看到它双目紧阖,思及适才邵鸿渊的那一刀摧枯拉朽,知它内伤极重凶多吉少,悲从中来却狠下心,低声交代一句:“秀颖,速传军医。”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提着惜音剑就冲出去。 时青这才醒悟,跟着她一起出去应付外敌。外面五十多个金将,寻常兵将或还吃力,他与她都属高手,更还把邵鸿渊打垮了,要拿他们当然容易得多。 “盟主,寨东发现可疑人物,十余人等,已然一网打尽。”正自清点俘虏,李全的人亦送来情势。不刻,村寨西边也传混入奸细,飘云正着手处置着,却有逾百人数目,“主母,那百余人,应都是跟随邵鸿渊潜入我军,妄想着要里应外合。” 可惜,不刻就传来败报,“那百余金将尽数骁勇,且一来就放火偷袭,百里少主有些吃力。”吟儿蹙眉听着,想到这是林阡日前拿下大崮山的战术,金军依葫芦画瓢,竟是屡试不爽的。 “姜蓟离他最近,拨他人马去救。”吟儿传令,恨只恨这捉襟见肘、千疮百孔的天外村,不能大幅调动。 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战都煎熬太多,当听说姜蓟增援后都八次进攻八次被那群金军精锐打退下来;当期间北面村口鸣镝四起烽火冲天祝孟尝的人禀报说寨北有金军主力、人数数以千计,吟儿知道那是凌大杰大军压境;当小牛犊现在还生死未卜吟儿却无法得知它的死活…… “究竟这是哪一支金军劲锐,一百人都这样棘手……”当听说姜蓟都战败,有兵士懊丧着脸说。 “哀兵罢了。”吟儿摇头,思忖,除了祝孟尝外姜蓟战力已是最高,配合武功卓绝的飘云,这样竟也一时奈何不了对方?可千万别被他们打赢了里应外合。 “他们也未免太目中无人,区区一百人就敢深入我军!”时青大喝,杀性未减。吟儿缓过神来不禁明了:这时青冲锋陷阵可谓勇猛,若用来对付那一百个哀兵,只怕是再合适不过…… “说得对,深入我军,孤掌难鸣,早是瓮中之鳖,作何困兽之斗。”吟儿一笑,转头看时青,“时青,既然邵鸿渊是你拿下,那在凌大杰增援赶来之前,邵鸿渊的兵也应由你来解决。”气势凌人,盟主之威,“像收拾他们主子一样,狠狠收拾了他们!” “是!”时青果然鼓舞,提刀迫不及待。 好钢自要用在刀刃上,时青是此战最佳选择,虽说如此,吟儿对这一战也只有七成把握。若时青不能抢在凌大杰攻击之前消灭邵鸿渊的兵,那么天外村的守卫将全部落在祝孟尝一个人肩上,不是说吟儿不看好祝孟尝,只是不希望他过分辛苦了。 第1037章 翻身之仗 第1037章 翻身之仗 这接下来的将近半个时辰吟儿无法放松要等候各方战报,如坐针毡的心情令她想起了当年黔西之战杨致诚向清风协助李郴平叛。那时她擅改军令冲到林阡身边导致后方事变、所以担心向杨二位将军守不住,与今夜的祝孟尝时青几乎一个状况,但那时,她对杨致诚向清风更加陌生、更加无法操纵,为何却安然度过来了?是因为有个人对她坚定地说:“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 是,要像相信阡一样,相信所有的麾下。哪怕这个时青,适才杀邵鸿渊的时候几乎逾权没把她放在眼里,但经过这番鏖战后、仍然愿意听她调遣了,仍然是她的麾下无疑,即便他起先只是被她气势压制。她都愿意相信,时青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草莽戾气,完全可以驾驭。不仅相信其心,更要相信战力。 终到了后半夜,回传时青消灭邵鸿渊部,不久祝孟尝也耗住了凌大杰,自此否极泰来,盟军越打越顺。吟儿一颗心方才落下,笑:“真是我多虑了,是你挑来压轴的,怎会唱坏了戏。”转危为安之际,吟儿才想到要去看小牛犊,吟儿其实时时刻刻都想回去看它,可是回去路上,步子都在发飘——她,怕…… 这种为了担负更多人而照顾不得最重要之人的心情,那个人也曾有过不止一次吧,吟儿也是到今时今日才算体会到了。 “盟主!”鱼秀颖早就提灯在门口张望,见是她回,喜不自禁。 “小牛犊……它?!”吟儿一惊,适才还发软的腿脚,因秀颖在笑而顷刻有了力量。 “嘘,睡着了!”吟儿冲进屋去即刻将它抱起,上下左右全身都查了个遍,果然,还活着!小心跳很强!呼吸很酣!体温热热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吟儿傻傻地瞪着它,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那家伙倒好,吧唧着嘴,明明睡着了在做梦,还好像眯着眼睛在笑! “它,它……”她又惊又喜,舌头都打起结来。 “它很好,一点事都没有!”鱼秀颖笑着说。 吟儿呆了足足半刻一动不动,直到他小手动起来才回过神——那个小畜生,它一点事都没有,刚才不哭的原因是,它本来想吃东西,所以叫它妈来服侍它,结果它妈没来先来了一刀,哦,原来在打杀啊,那我先睡,等你们打完,再服侍我吃…… 吟儿听军医也说它毫发无损、然后见它醒了就拽着奶娘吃喝……当然是瞠目结舌,不会吧,阡和吟儿各自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败的邵鸿渊,这孩子才刚出生就直接藐视了——!? 吟儿接过奶足饭饱的它抱在怀里,它乌溜溜的眸子却转着看着她满怀笑意,见她还在失神不睬它便立刻蹬腿挥手吸引注意,吟儿看它完好无损,忍不住喜极而泣,眼泪虽早冷了,心中却是暖流。 清晨时分,凌大杰久攻不下并得知邵鸿渊全军覆没,不得已选择撤兵,天外村危机再度解除。 祝孟尝处理完了军务,赶紧回来探望他们,并为吟儿送来了茵子小姑娘。一听说昨夜偷袭的来龙去脉,祝孟尝就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说邵鸿渊怎又想从主母和少主下手,前次擒老夫人、再前次茵子,人都说事不过三,“那帮金人算什么爷们,次次拿老弱妇孺来做文章!” 吟儿知茵子的沦陷不是金军刻意,而今次邵鸿渊也不是要拿自己去当人质而只是想擒贼先杀王,但看祝孟尝破口大骂也没有制止他。她明白,随着林阡的愈发强劲,金军必然都倾向于这样,无论直接谋命或间接鱼饵,无论虚伪粉饰还是明目张胆,他们都是没有办法了才不择手段。如此,已然失了胆气,败象毕露。祝将军损损他们,又什么所谓呢。 不过,祝孟尝这句“老弱妇孺”也提醒了吟儿,当阡不在身边,她必须达到更强,如此才不会成他弱点,也能够保护更多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半个月来她的身体渐渐正在好转,阴阳锁竟不曾有一次发作,而昨夜与邵鸿渊过招之后,火毒亦前所未有地不那么折腾了。当为了小牛犊战力几度飙升,已令她察觉出恢复的希望,而今茵子也回来,更是锦上添花。 经此一役,金宋此消彼长,正月十九,祝孟尝对凌大杰发动反击,怒不可遏,一鼓作气,猛虎饿狼般直往冯张庄扑。天外村宋军被欺压了二十余日,到此刻谁不知翻身之战,除杜华、飘云、鱼秀颖与吟儿留守外,其余人等一概主攻,个个都卯足了劲儿要上阵杀敌。便如同一点就着的干柴,一颗火星,添一滴油,立马冲天大火浓烟滚滚。 不过那凌大杰也不是省油的灯,再怎样平淡的性子人都是高手堂的,祝孟尝跟他玩命厮拼他也豁出去了、调遣了一大群精兵强将抵着。金军人数本就比宋军多,装备也较精良,唯独欠的是那一口气罢了,还愁宋匪那点气最终不会短下来?凌大杰果断先不硬拼、以守为主、箭矢招呼,祝孟尝果然忌惮,纵有千军万马一往无前,却哪能直接冲到没长眼睛的箭矢底下,如此第一轮第二轮直至第十轮进攻全以失败告终。 二十日晚,鸣金收兵之际,忽传来北面摩天岭战况。吟儿、杜华、鱼秀颖一干人等,这才知林阡于三日前滥杀后失踪,而滥杀的原因竟然是胡水灵惨死…… “娘亲她……怎会……?!”吟儿得知噩耗难以置信,抱住小牛犊手脚都在发颤,怎,怎会这样?胜南竟没能救下她?可是她和胜南究竟释怀了吗?她走得可安心吗?……吟儿还期待着和胜南、和小牛犊一起,陪伴着她度过一段幸福的晚年啊!怎就,被战争撕裂了那些美好的未来,说走就走这么突然!吟儿万万不能接受:为什么,胜南能承诺给钱母甚至范母一份战后的清宁却独不能履行给他自己的母亲?! 眼前耳边,全是胡水灵与自己共度的短短数日音容笑貌,各种照顾、合作以及相扶……她和吟儿说的最后一句话吟儿还记得清清楚楚:“吟儿,这粥你学得已经差不多了。”那笑容,倏忽褪色在无边的战争血海里,只留下声音萦绕在吟儿耳畔,反反复复……我学得差不多了,所以您竟然走了? 如果,如果可以选择,回到那夜的山林之中,吟儿就该考虑到娘亲的安危,不应让她也走在最后!就算吟儿被金人掳去了,哪怕小牛犊也可以……独独不可以发生的,是娘亲她为了他们而舍生、最终惨死在那帮金军手里! 摩天岭的战报尚还在听,冯张庄的战役业已再打,当信使送来前线战况说有了突破之机,正自养伤的姜蓟即刻请缨要上,得到吟儿点头,操上家伙就走,吟儿情之所至一把将他拉住,眼中俱是热切的泪水:“姜蓟!” “盟主,有什么需要转达祝将军的,姜蓟一定送到!”姜蓟平常再匹夫之勇,也意识到她想为胡水灵报仇,询问时声音低沉恳切。 “没说的,干掉他们!!”吟儿说这话时,心底俨然对金军憎恶至极,恨不得把凌大杰那些人都活剥了报仇雪恨。 “是,干掉他们,夺回冯张庄,以慰老夫人在天之灵。”姜蓟虎目噙泪,对吟儿保证说。 战争却岂会轻易听从人意。 如果说这些天来的攻坚屡战不克,令祝孟尝等人见够了凌大杰的据守本事,那么这一晚,才教他们见识到了凌大杰卓绝的战斗才能。胡水灵的噩耗和摩天岭的胜绩一起抵达祝孟尝部,当然给了祝孟尝等人激将与激励,点燃他们士气的同时却必然也点燃了他们的求胜欲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谁都懂。 于是凌大杰刻意在冯张庄的驻军留个破绽出来,给祝孟尝以为那是“突破之机”,凌大杰这样下套,祝孟尝等人……于是一鼓作气被骗了进去。 气吞万里的架势,遭遇占尽先机的陷阱,就似飞驰的战马被绳绊跌,纵然祝孟尝一世骁勇发现是埋伏也没服输,却还是被卡在了冯张庄外非得和金兵肉搏不可。先锋受阻,主力自然占不得半分优势,局势一时陷入胶着。 鏖战两天两夜,金宋交缠激烈,谁都辨不得强弱,互相只知道生死。眼看着金军放箭频率加剧、抛石漫天都是,江星衍毫不畏惧,当先击落数十箭向着大伙儿提气,更扬言,“今日上阵所有兵,只准横着下战场!” “说得好!”姜蓟虽是最后才来,俨然冲锋比谁都猛。 “哈哈,谁能打横星衍,还需练个十年。”笑而按住他肩的李全,是盟主听闻祝将军中计后给的增援。星衍原先已打到了精疲力尽,此刻看见他俩打援,既感动又安妥,更还增了三分争先恐后。 祝孟尝就眼睁睁看着这帮小子提马而上一个一个、刀枪戈戟各显神通,笑叹一声,都是些年轻气盛热血沸腾。虽说战场上风云凌乱日月无光,老祝看着这厮杀就是觉着爽,这才是爷们的打法! 却在这时面前一道罡风,亏得祝孟尝躲得及时,跟这一箭擦脸而过,缓得一缓胯下坐骑却已倒毙,原是被那神弓手一箭双雕、人马齐射的,祝孟尝由裨将扶起,被告知此神弓手乃凌大杰最爱战将,拏懒神明,据称百步穿杨冠绝护国军。 拏懒神明之神勇箭术,顷刻连伤李全、姜蓟,赫赫威风,激得众守关金兵都意气风发,一时丝毫不弱于宋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38章 杀伐决断 第1038章 杀伐决断 “管他什么神明!”祝孟尝挥手示意拿弓来,扣上三箭拉满弦,“兔崽子,爷爷我射不死你!”距离有些远,角度稍偏了……祝孟尝屏息咬牙,还在酝酿当中,便听得一声激响于身后升起,顷刻就有一箭离弦、流星般直往拏懒神明去,竟先于祝孟尝出了这一手,虽然力道不够猛、没把对方一箭就射死,角度却太准伤得那小子一时再难提弓。拏懒神明惨叫一声,臂膀血流如注。 祝孟尝不知是哪个年轻俊杰比自己还有气魄,撇过头去正要称赞却就哑然——一匹战马疾驰而过,乍见那马背上的却是主母!一马当先心无旁骛,又驰前几步再度扣弦,给那拏懒神明再放了一箭。 “主母……”祝孟尝见她也上阵,真正是大喜过望也大受鼓舞,眼角不知怎的竟还有些湿润,老祝认识主母的时候主母就是这么不让须眉的,据说早几年混江湖的时候还特爱上蹿下跳……可惜这个生龙活虎的主母在川东之战被太多人毁了,而今,看她恢复到当年纵横驰骋,祝孟尝心里那叫怎样一个痛快! 见拏懒神明被吟儿杀死,护国军士气顿时被扼,凌大杰闻讯诧异不已,却岂能被她带领宋军逆转,即刻提起拏懒神明落下的弓搭箭再射。见他当先垂范,金军前仆后继,沉寂了半刻的天空霎时又被几轮羽箭填满,密如蝗集,铺卷向吟儿为首的全部宋匪。 吟儿非但不退,更还分外眼红,带领盟军冲杀,攻势愈发凶猛,那时她心里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就是这一路金军,当夜擒了娘亲去!” 宋匪?吟儿终于以这个身份,和金军兵戎相见。 娘亲?数典忘祖到这个地步,胡水灵分量已远远高过了柳月。 凌大杰看据守不利即刻出寨要亲自与她交锋,只是还没靠近她就被时青、李全、星衍、姜蓟逐一拦下……好一个凌大杰,长钺戟在手所向披靡,竟是一边纵马而来一边跟这些小子轮番挑过没耽误多久!不消半刻已离吟儿仅几丈之遥。 尽管凌大杰因为那首《战八方》一直怀疑凤箫吟到底是什么人跟完颜氏有什么渊源,但此刻战场哪容得半点犹疑,何况,他看清楚了她面对金军时仇恨的眼,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她是谁。 眼看时青、星衍等人皆是不敌,等闲宋兵纷纷避闪,竟被这凌大杰打得人仰马翻。 祝孟尝见凌大杰挥戟急冲来势汹汹,顿生保护主母之念,大喝一声抡起大刀,一夹马肋旋风般往凌大杰卷,刀光如电,喊声如雷,气浪直接反冲,凶猛程度,不比凌大杰差多少。 对方是高手堂的人祝孟尝当然了解,比武擂台上老祝输定了,不过,战马上搏,未必你强,想我老祝,也算戎马了半生! 刀戟相煎,削砍刺铡,气焰白热,马打盘旋。真险,却真是精彩,祝将军半点都没输给那凌大杰! “祝将军,打得好!”凌祝二人僵持之际,吟儿毫不懈怠,下令攻城拔寨。 经孟尝力挽狂澜,听吟儿一声令下,时青等人也都回到阵前搏杀,而适才被冲散开来的宋军,阵脚又重新自发地稳住,一股脑儿冲了上去,与金军前来应战的一支又一支精锐们打…… 犬牙交错、阵线推移、相互咬合、进攻遭阻,往复循环,一波三折,但终是往胜利的方向去! 照着这样的趋势,原本拿下冯张庄不成问题。却在这正月廿三黎明,金军竟从月观峰向冯张庄增兵,实在是祝孟尝等人都始料未及。 天外村兵力,自不能以卵击石,逼不得已又倒回去,好在三军因这场胜仗而振奋非常,吟儿知道当己方已转守为攻,天外村不会再有过往危机,还是金人比较需要担心了。阳光碎裂在这片狼藉的战地,吟儿嘴角露出个轻松的笑。 然而,一想起胡水灵去世、林阡至今都杳无音信,心中总是既伤又忧…… 偃旗息鼓后,吟儿听了完整的大崮山、摩天岭之战,才知林阡为何救不了胡水灵——大崮山之战,徒禅勇不该杀,否则金将们不会被激;而摩天岭之战,林阡若早知娘亲比自己更加懂他、更加和他有作战默契,根本不会依言孤身前往,而更可能选择虚晃一招强破金军……奈何,这一切终是发生了,黄掴的洞察实在太准,也许这就在黄掴的意料之内。冥冥之中,茵子的失踪、自己的病重都在帮黄掴、最终竟将娘亲陷于至险,纵是林阡也失策、不敌……但吟儿猜想,娘亲和胜南最后既然见到了,就一定是冰释前嫌的。 为何明明已经往最好的方面想了,背离了人群、独自抱着小牛犊时,竟仍是克制不住眼泪,娘亲,我终是学不会你的腊八粥,因那之中有你对胜南的无尽母爱。心中一恸,可我曾多么希望,你我一起给他做菜吃……锯浪顶上玉紫烟有的,胡水灵却不可能有了。 那胜南呢,他现在可好?吟儿比更懂饮恨刀的危害,也更加担心林阡。原先林阡不可能连着爆发两次,恐怕还被黄掴算准了会内伤发作而死,结果胡水灵以她的死终结了黄掴的计、却意外地刺激了他忽略内伤第二次爆发,且摩天岭这场滥杀还轻易调顺了他在大崮山第一次爆发时的混乱内气——黄掴带宋军旧将赴战,是摸清楚林阡不可能愿意滥杀,然而黄掴没算准胡水灵咬舌自尽、林阡连续两次爆发史无前例、林阡的这场滥杀更加空前绝后…… 只是,这不该有的第二次爆发,阡该如何承受代价?那会提升战力却同时也加剧内伤,且滥杀的后果他终究需要面对…… 当年在魔门屠杀神墓派和金北七八九十,他虽在人前极力掩饰伤怀,还是被她发现他的自闭加重、远离人群、玩火自残,阡不是圣人,会有做错了的时候,会有连他自己都不信他自己的时候,会有心魔,会有失意,会有低谷,自暴自弃。 那时她就下定了决心对他说,会爱这双饮恨刀的每一次成功和失败、荣耀与挫折,无论对错、得失,所以连后来他和联盟内斗了,她都一直站在他身边无条件支持;哪怕他竟放下了他的饮恨刀,吟儿也没过问过分毫——因为吟儿不信啊,林阡你会放下饮恨刀吗。你就算放下了,也会重新拾回来! 英雄有泪不轻扬,但亲人离去、伤魂麻痹都是应当,何况胡水灵值得这样。林阡有多痛吟儿体会得到,这股悲当时就化成了戾气与凶狠,还将会沉淀为无穷的战力与杀意。而此刻他瘫倒在哪里、醉卧在何处还需问吗,那是征人,瘫倒必还在阵地,醉卧必还在沙场。所以她了解,阡现在不回来不是逃避,而只是良知驱使、不恢复正常绝不回来。一回来,必将继续杀伐决断——她唯一要做的,和海一样,在他回来之前,为他守护一切。 “主母。”这时屋外传来祝孟尝的声音,吟儿回过神来,看着挂彩的他裹得跟粽子一样,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些热血澎湃的将士们啊,所幸这个残忍的世界还有他们在:“怎么了祝将军?” “那个邵鸿渊怎么处置?大伙儿都在等主母发话。”祝孟尝大大咧咧问。 “他是时青所擒,听凭时青决定。”吟儿回答。当夜战事为重,吟儿被迫答应了时青,如今虽已时过境迁、时青不可能再像当晚那般失控、也本来就没有逾权可能,应该会跟大家一起听从她安排……但吟儿不想改变决定。时青是个多疑之人,吟儿必须遵守诺言,方能与他建立互信。 “给时青?会否不合主公想法?……邵鸿渊不仅是时青私仇,更是盟军公愤……”祝孟尝一愣。 “祝将军,时青寨的弟兄,也终将归顺林阡,成为盟军中人。”吟儿说,“盟军不缺区区这一颗头颅,盟军却永远缺人才。” “主母说的是。对了对了,主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祝孟尝茅塞顿开。 “嗯,他一定好好招呼邵鸿渊,泄了盟军所有人的愤。”吟儿说。 “我这就把邵鸿渊带去给时青。”祝孟尝点头。 吟儿见祝孟尝下去,忆起那夜邵鸿渊惨状,总是诸多不忍,而危难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却令吟儿挥之不去,吟儿有种直觉,邵鸿渊察觉出了自己身世,否则他不会有半刻愣神。然而,再多的吟儿也无从探知了,无从知道,邵鸿渊在撞见从前幸运的一刹那被从前种下的祸杀死,命运和战争一样,永远都是黄雀在后。 “盟主。”午后,李全、姜蓟也来见吟儿,告知她打援的金军主将,竟是那位日月天尊岳离。也难怪冯张庄形势忽然转折了。 “岳离……?”吟儿觉得蹊跷,金将在泰山战场的分配黄掴一定是有用意的,明显也一样捉襟见肘不能有大幅变动,而今虽然冯张庄危急,也不至于调这么快,更不该调到岳离头上去……何况是黄掴还狼狈不堪的同时。 吟儿的心咯噔一声,登时脸色变得惨白:难道,难道说,他来了……!? 第1039章 完颜永琏 第1039章 完颜永琏 登泰山而小天下。 萧瑟的冬风飞啸过沙场,卷起一大片烽烟残雪。鼓角外,刀枪外,黄沙间,赤焰间,有个人的立足点,是千军万马之巅。 此刻他眼中,天地都似尘灰般渺小;向来他就是目空一切,睥睨着朝堂、武坛以及疆场——唯独对战争本身,他无法给以轻视。他一贯敬重,战争带来的紧促、凶险和死亡…… 完颜永琏。战场没人看得到他,金宋却无人不晓他。 他存在在每个人心里,金军每个人毋庸置疑都是在为他而战,宋军,在这里的,不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为了他战! 林阡,徐辕,洪瀚抒,越风,李君前,厉风行,甚至心不在战场的独孤清绝。 天下第一。江山。曾有过如此完美的统一。 这,不是传说…… “王爷,楚将军大获全胜,一战夺杨鞍七座大寨,宋匪伤亡惨重。”月观峰战报传来。楚风月与杨鞍已交锋半月,一直势均力敌互有胜负。直到听闻王爷临阵,花帽军终于士气急升,竟一次全歼杨鞍在月观峰南的兵力,可谓干得极其漂亮。 “好一个楚风月,这么多天半个敌人抓不着,刚叫她放开手脚打,就索性给我一次清剿。”王爷双手负后,踞立制高,却没有转过身来,苦笑摇头之时,他语气中带七分赞许、三分喜爱。 “风月是花帽军第一将才,这些天来应是未在好状态,王爷一到便否极泰来,正好也算厚积薄发。”黄掴说时,打量着王爷此番带在身边的另一个陌生男人,四十余岁,猿臂狼腰,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豫王府上的人,那豫王完颜永成生前博学、偏爱与文士切磋,反倒令这些高手都埋没成了侍卫,其沁南军中,武将们的名声也多不是很响亮,若是能够从当中择选出一些来用到实处……黄掴一怔,王爷不就是这么做了吗。正自思虑,身上伤口一直作疼,时刻提醒着黄掴,那些有关林阡的余悸。 “启禀王爷,天尊已击退祝孟尝。然而邵将军遭宋匪生擒、拏懒将军亦战死沙场。”不刻冯张庄战报也抵达,终不如楚风月之胜绩可喜。 “祝孟尝……大杰和鸿渊都小看了这个人,于林阡而言他真是个福将。”王爷叹了一声,“当日鸿渊趁宋匪内乱夺下冯张庄,分明已将这个人的军队围困,如此与他在山林里打了数转一面也没碰上,终被他逃到了天外村去给那凤箫吟如虎添翼。” 王爷说时,那中年男人笑而称是,黄掴点头,心服口服——和当初的岳离一样,王爷对泰山形势根本全都了解、了如指掌。 “王爷,仆散将军来了……”最后来的是摩天岭的战报。黄掴的心霎时就一折。 月观峰、冯张庄、摩天岭,这三方的战报,就像个陡梯一路在走跌:楚风月大胜杨鞍,岳离与祝孟尝持平,而到这里,是林阡刀下死伤无数的凄惨。 是的,仆散安贞来了,是横着来的。失血过多、重伤将死,全天下也许只有王爷的功力,能够用来救他了。 王爷转过身来,看了不远的仆散安贞一眼,面中饱含惋惜之意:“先抬去徒禅将军身边。” 先于仆散安贞被林阡重创的徒禅勇,也先于仆散被抬到月观峰此地王爷身旁,但因伤势太重、耽误过久,纵使王爷也无法拼凑他支离破碎的身体。 每个人看到徒禅勇惨不忍睹的样子都知道死了对他是最大的解脱、在看见连王爷都无能为力后每个人都发自肺腑地希望他死了也能少受点苦……然而,吊儿郎当了半辈子的老将军这次偏偏还是不听大家的,人事不知地躺在那里却自始至终硬是吊着一口气。老将军你撑着这一口气又是何苦。 黄掴看仆散安贞被抬去徒禅勇那边去,希冀仆散因为抢救及时还有希望,当目光转回,终见到王爷久违的面容,眉飞入鬓,目光清亮,一如往常的神光慑人、霸气凌然,虽然手中并无武器,却自有一股醉人风姿。黄掴看着竟一时呆了。 “黄掴。”王爷走到身边,黄掴这才醒悟:“王爷?!” “大崮山摩天岭一带,你与解涛需即刻收复。”王爷说。 “然则我与解涛,战力都非最高,即刻收复,只怕……”黄掴如实说。 “司马先生会襄助你二人。”王爷笑将那陌生人引荐。 黄掴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司马先生?莫不是豫王府上的剑神、司马隆?久仰久仰!”黄掴终于记起了这个名字,高手堂不知何人曾提起过,豫王府有一剑术高手,“碎步剑”堪称绝顶。 “不敢不敢,在王爷面前,岂敢称剑神。”那司马隆连连说不敢当,谦虚至此,明明还有些生涩,不知与王爷相处时该以哪种色彩。 “王爷不在意虚名,只欣赏实才,常向我们称道说,司马先生武功超群。有这样一位高手坐镇,大崮山摩天岭收复在望了。”黄掴面露喜色,当即整装待发。司马隆亦向王爷告辞,要去打归顺后的第一场战。 大崮山之吴越、石珪、柳五津/李思温,摩天岭之海、彭义斌/史泼立、王琳。 完颜永琏注视着黄掴与司马隆远走,神色兀自变得凝重。 黄掴的背影,明显不似过去挺拔,今日交谈不过几句话,虽然强撑着乐观、强装着轻松还能笑着去捧司马隆,但也没逃过完颜永琏的眼黄掴总是下意识地去按伤口,他根本掩饰不住他身上到处是伤,因小见大,可想而知应对林阡这几个月黄掴是怎样的吃力。黄掴与解涛“战力都非最高”?是都在最低啊。当尹若儒已然折损,怎能不派遣司马隆填补。 实则黄掴如今的失落,前几个月也出现在轩辕的脸上,轩辕九烨,同样是因为同一个人而失落。那时是黄掴劝轩辕说,我会帮你打败林阡,以整个山东的安定来迎接王爷。结果,迎接王爷的恰恰是一个最难控制的兵荒马乱。这一切,轩辕九烨却已无缘得见。 轩辕的狠,黄掴的圆,都是完颜永琏欣赏,对他们分化杨鞍林阡亦一度予以褒扬,可惜,完颜永琏从听闻胜战到亲临战地的这区区十余天内,不想竟发生了大崮山、摩天岭两场死战、惨剧、血案!尽管北面战场并不比冯张庄、月观峰的战事激烈多少,却因为折了完颜永琏这么多爱将而岂能不放在重中之重! 完颜永琏扶坐起仆散安贞,将真气源源不绝透入仆散体内——尹若儒死、轩辕九烨死、徒禅勇必死,再加上南面战地的邵鸿渊虽生犹死……仆散安贞,岂能也列入死亡将领里!这,是十二元神中最骁勇之能才。 “王爷……安贞,不值得王爷……亲自……救,不必浪费王爷的……真气……”仆散安贞满头虚汗,半个时辰的运功后醒转过来,知道是王爷亲自救他,感动得泪水盈眶,却连声哀求。 “安贞。”完颜永琏笑而游刃,低声不容抗拒,“那匹‘梦魇’宝马,我不忍它无主。” 仆散安贞的眼泪顷刻就夺眶而出,但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王爷……来世,安贞再报王爷之恩……” “休提来世,下辈子还早得很。”完颜永琏厉声道,“伤势确实很重,但非不能恢复。五年后恢复,那五年后重返战场,十年后恢复,便十年后号令山东。安贞,这七尺之躯,至死都应报国恩。” “安贞……谨记……”仆散安贞一度哽咽,“不论需要几年,必要重返战场。谨记王爷教诲,至死报效大金。” 便在那时,几步之外人事不知的徒禅勇,忽然有了一丝反应:“王爷,谨记王爷教诲……谨记……”完颜永琏和仆散安贞皆是一怔,沉默片刻,那反应越来越激烈:“誓死,杀敌!杀敌!”徒禅勇一边喊杀一边却满口鲜血,眼睛瞪大了半个身体斜卧榻上,另半个身体却似与他脱节般惨。 回光返照,谁不知这是回光返照,他忽然不再喊杀恢复了平静,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盯着王爷,似认识又似陌生,眼里却全是柔和的光,完颜永琏一惊,即刻放下仆散去看他。仆散却诸多担忧,挣扎着转身,回看徒禅勇:“徒禅将军……” “王爷?”徒禅勇目光迷离,神志涣散,总算认出了他来,“王爷,怎也是满头白发了?”迷迷糊糊,竟好像身处在二十年前的时空一般。 “徒禅……”完颜永琏终不肯放弃,欲为他运气疗伤,却真是自我消耗。 “王爷,王妃的死,是徒禅失职,这个罪,徒禅认!……但徒禅,没错!”他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语气也那般坚定。完颜永琏一怔,目中划过一丝薄怒,却仍不停止为他运功,徒禅神智渐渐恢复,应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口吐血的同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可是,王爷,徒禅后悔啊,这么多年……王爷是怎么过的,徒禅就是不会说话,不认错没有别的方法吗……为何总要,总要……”一口气提不上,完颜永琏即刻续力,却因过急而内息也乱,一时之间极尽痛心:“别再说了,我都懂,月儿的死,在陇南之役后我已释怀。后来我才明白,那一战原是不该打的,徒禅,我不是个圣人——然而你,怎能因为我犯错就不肯原谅、以至自暴自弃自毁前程!”大崮山之战徒禅勇击败林阡,令知情人都明白,徒禅勇这些年都是故意的。正因如此,才更教完颜永琏心痛! “王爷,果然还是当初的王爷……”徒禅勇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满足的笑,“这些年的自暴自弃、自毁前程,是因为,陇南之役,徒禅勇,早就想要,以死谢了天下,因为,徒禅勇是那一战的罪魁祸首……然而,徒禅勇死皮赖脸地活着……活着,是在等,王爷的释怀……王爷,释怀了,释怀了……没白活,等得值!”话音刚落,身体便是一沉,“徒禅!”完颜永琏落泪大吼,扶起他时,他已咽气,却带着解脱的笑。 “徒禅将军……”仆散安贞哀叫一声。 见多了沧海桑田,不变是江山如画,转瞬多少豪杰,方建功立业,又身名俱灭…… 长使英雄泪满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40章 捏软柿,啃硬敌 第1040章 捏软柿,啃硬敌 摩天岭之战结束后,金方主将三死三伤,宋方林阡入魔失踪,原以为形势会僵滞个五到七天,孰料从夺下摩天岭的那天起海就不得宁日—— 虽然海打赢金军慑住了王琳、先前林阡也轻易扣牢了史泼立,但杨鞍党羽却很快受命、接连对此地盟军发起攻击。是以海刚和金军打完,诸如史泼立、李思温就给他扯起后腿来,三番四次挑衅发难,那王琳虽然不敢侵犯,却也难以违背兄弟义气,偶尔就在海身后放一两个暗箭。 杨鞍党的骚扰,使海战线无法南推,也给了金军残喘之机,长此以往,绝对不利,他们却不可理喻到这个地步,彭义斌怒骂:“如此认不清状况!不知道现在内讧便宜了金兵吗!?” 但海推想,这恐怕不是认不清状况,而是杨鞍太了解状况,所以一定要逼着这边的人与盟军不和的——杨鞍再不采取措施,只怕史泼立王琳都要倒戈。 这中间,必也有黄掴的挑拨,虽说黄掴的话杨鞍现在肯定不愿意信了,但黄掴散放言论的本事还是一流的。有些话不必当面说,潜移默化最深刻。何况关于林阡滥杀杨鞍旧将一事,虽真实度还有待推敲,也终究起到了两派疏远的作用。 眼见着史泼立王琳和海彭义斌纠缠,那边海上升明月回报说金军主将又有调遣,这种情形下宋方群龙无首,岂能任凭内耗误了外战?当时石珪和李思温在大崮山交戈一旦轻松些、吴越便趁空到摩天岭来见了史泼立一面,遵从林阡本意,私下与他和议—— 杨鞍党羽之中,李思温因是被杨鞍救命,注定最死心塌地,史泼立与王琳相对容易收回。那就先捏史泼立,谁教他是最软的柿子。 往昔在红袄寨中共事,就属吴五当家和史四当家合作最密。吴越在去见史泼立的路上,不禁又想起了当年楚风流对红袄寨围剿,决战之夜也是自己先去说服史泼立的,尽管史泼立胆小怕事、最终还得林阡用强……但如今林阡不在,吴越就是这里的最大希望、和此战的唯一说客,再没有后路可退,必须抽除一切优柔、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尽最大可能将史泼立拿下! “史泼立,当日弃守月观峰后,何以不敢回见盟王?!”坐定之后,即刻质问,斩钉截铁。 “新屿,不瞒你说,我只是……怕他怪责罢了……当日,月观峰惨败,天骄一直没下落,我,我怕罪责……”果然,一如既往的软,所以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日岂止月观峰失守,二祖、安用不也援救不力?祝孟尝可是丢了冯张庄?可见盟王对他们归咎分毫?” “我……我知道,因怕罪责,反而有了罪,我……” “盟王不曾归咎任何人,反而全权相托。这些天来,二祖、安用为他守住了横岭、调军岭,孟尝现也在对冯张庄猛攻,俨然将功补过,甚至功远高于过。”吴越置若罔闻,漠然继续陈述。 “我……我后悔莫及!”史泼立被戳中心情,郁闷不已,“可我……已经走错,如何还有机会?” “怎没有机会?你将摩天岭守住,与他们功绩相同。”吴越这时才劝,他太了解史泼立了。 “啊……可是鞍哥……我若再背叛他,岂非……”小人二字,史泼立说不出来。 “阳奉阴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难做吗?史泼立,具体怎么做,还需我明说?”吴越笑着站了起来,史泼立怔怔看着他。 “胜南和鞍哥,都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两个,我们谁都不愿背叛,自也不愿见到为敌。”吴越低声,发自肺腑。史泼立连连点头:“我至今也搞不懂……他俩这是在唱哪出。” “他们终有一天会和解,这些天的荒诞也将烟消云散。这些天里,你扮什么角色都可,却切忌令他二人印象深刻,最好的办法,不正是两方都不专属、界限绝不分明、并促成他们最终和解吗?”吴越低声问。 “盟王,他,他真是这个意思?”史泼立闻言一喜。 “自是这个意思。他说,这些日子的荒诞,对红袄寨或许是因祸得福。不发生这些乱子,没人知道彭义斌、国安用都这么能打,史泼立、王琳也能独挡一面,是啊,诸如天骄那样的中流砥柱都消失了,不正是考验着我们这些太依赖他们的人站在风口浪尖、锤炼到举足轻重吗?” 史泼立噙泪点头:“是的,咱红袄寨,个个都是人物。” “你能透彻,最好不过。”吴越笑而离开。摩天岭内忧外患之危机立解。 其后数日,史泼立果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琳效仿为之,黄掴强攻之际,宋军已无两派,恢复无懈可击。海、彭义斌严阵以待。 然而与摩天岭的暂时安稳相异,大崮山局势急转而下不容乐观,那,也是完颜永琏此次规划的战略重心—— 当李思温无论如何也不愿向石珪、吴越让步,两派宋匪内讧不断、直到司马隆和解涛领兵压境……没有第二个结局:两派宋匪惨败,金军首战告捷。 那解涛,是群攻林阡受伤最轻的。不同于轩辕想为对阵除去林阡,尹若儒因为武功要除去林阡,仆散安贞欲为徒禅勇报仇除去林阡,黄掴要为了战事除去林阡……解涛四者兼具,四者都不尖锐。种何因得何果,越希望那人死的,越容易被那人杀。所以解涛受伤最轻——当然黄掴是个例外。冲这一点,黄掴真成精了。 言归正传,解涛纵使受伤最轻,战力都仅达素日三成,冲散了酣战中的石珪和李思温之时,他竟无法取石、李任何一人性命,狂诗剑更还一度被柳五津缠斗不分胜负,其后再被移交到了吴越手上收拾。云雾山排名第十的覆骨金针吴越,想不到马上剑法也是这般流畅,顷刻将狂诗剑的攻势封锁。 吴越与解涛战到了七十回合左右,余光却见侧面阵型大乱——那区区一个方向卷起千堆的光影、血肉,显然是有个绝顶高手策马飞剑而来!吴越被那飓风刮得心中一沉,尚未来得及将解涛斗败,几步开外石珪就已经被那高手击落马下,犀利剑光,极强杀伤,瞬即石珪性命不保! 吴越急忙撤剑转身,弃了解涛直接迎击那人,如此解涛逃开了一劫回归金营,而吴越……怎生也和石珪一样际遇,剑风边缘就被掀开,本想接近全被狠斥!? “来者何人!?”吴越落马,一边招架一边问,那人不答,那人用剑答!和尹若儒一样的剑术高手,俨然也足够顶了尹若儒的缺,那人毫不啰嗦一剑倾注如天峰堕地,吴越大惊,格挡无力只能退避,那人长剑一路相随,吴越鲜有这般危急这般狼狈,来不及起身仰面向后连滚带爬,剑尖便拖着火光一路点着地,若非吴越金针最后一刻千手万臂的打法救急,只怕身上十万个窟窿都被刺出来了神都无力回天。 那人剑法分明比尹若儒还高,吴越与他自是战力悬殊,侥幸不死却败下阵来,而另一厢,石珪他们也被解涛的人伤得不轻,幸被副将救到了安全之处然而大半据点都保不住了。吴越与他带领红袄寨人马一并退守到大崮山北,清点伤亡时闻知混战中李思温也同样惨败…… 思及若非内讧在先、吴越石珪和李思温两路,也不会落到被金军风卷残云的地步,想不到,两派合作、同一步伐之时,竟是在败战时……吴越长叹了一口气,尚在忧心,却见柳闻因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吴当家,可有见过我爹?” “柳大侠他……不在吗?”吴越心一抖,想起柳五津和自己最后一面,乃是乱军之中不敌解涛、退下来让自己上,柳五津那时旧伤未愈,肩膀上也受了些新伤,怎么,没有回来吗!? “老柳他……?”石珪闻知柳五津没回,脸色也骤然变了,即刻发动弟兄们:“立即去找!” 第1041章 高手如云 第1041章 高手如云 战场上,兵流剧猛到卷成了漩涡,裹挟进一人又一人不断扩张,紧促得谁都来不及看见谁。 柳五津就愣是被带到了李思温军撤退的浪潮中来——当看见吴越军不敌溃败、而对面金军越战越激,李思温军先前的进攻再快,也不如现在撤退快…… 对面金军主将为谁?吴越在他剑下竟无招架之力?远远望去,那人背后兵败如山、那人身畔非死即残、那人面前阵型中开,飓风惊骇,罡气肃杀,见人削人遇阵灭阵,剑术明显比尹若儒狠。柳五津凭着少许经验想,高手堂如果按岳离、邵鸿渊、尹若儒分三级,此人起码也要到岳离和邵鸿渊之间了。 弧光一掀一阖,千兵万骑齐黯,放眼看这条路原有的足迹马蹄印车轮痕全浇了一层鲜亮的血、而这些印迹的主人们全是横七竖八歪斜堆迭,脆弱与零碎程度,震动得、惊撼得见者闻者站都站不稳——如此,柳五津虽不认识他,也足以给他的剑起名“碎步”! 碎步剑,司马隆。过去蛰伏在河南并不属于完颜永琏,而今却旗开得胜大发天威。他这种战力,莫再说完颜永琏耽误了几个月的山东之战——再耽误几个月,也值得!大金上下,真是高手如云,去了个邪幽之剑尹若儒,却来了个更强的剑术高手…… 不容喘息柳五津听得身边兵将齐齐惨叫,循声看不禁也暗叫不好,原来司马隆已然驰到了李思温那边去。凭他那么强劲的剑法,杀李思温是刹那间事,何况李思温身侧全是些虾兵蟹将发现飓风来时要么逃了要么倒了……危难关头柳五津顾不得那么多了,当机立断给马一鞭,径直往司马隆方向冲! 当然不是送死,老柳就是在跟这高手赌一赌:我剑不如你,胯下战马还不如你!? 众所周知,柳五津号称马类天敌,见马就抢死不要脸、宝驹到手却不爱护,早就以“无良马贼”臭名远扬,马主人避着他,马类也避着他……纵然有点吊儿郎当了,江湖中人说笑归说笑,其实还是都了解,柳五津对马就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般,只不过明明爱却不知道怎么去照管,所幸有个闻因帮忙……故熟知他的人,投其所好的还是愿意往他那儿送。胯下这匹闻因给起名叫“流云”,倒不是柳五津抢的马里最强悍的,却一定是柳五津最喜欢的、逢战必骑,不因别的,因这匹马最不厌恶他,跟他最合得来,柳五津的胜仗一半以上都带它一块。 而今这一仗,柳五津焉能不知,不可能是胜仗!却闭着眼睛、给它一鞭、朝着司马隆的战马直接撞过去! 没错,这是救李思温的唯一方法,对手太强,柳五津没别的法,只能拼着胆子、先从斜路上去撞开他的马了! 一声强猛的撞击、两声刺耳的马嘶、数声激烈的破碎……紧接着发生的,是双方战马的互相撞死,和柳五津半个身躯的血流如注,以及司马隆惊退数步、李思温大难不死…… “还不快退回去!”柳五津不顾血流拖住李思温一并上了他的马,并疯了一样对周边的一众宋匪发出逃命的嚎叫,“全都给我没命地逃啊!逃!” 声嘶力竭,只因对手根本没法战胜! “为何……为何不要了你的马?”奔逃数丈开外,李思温方才醒来,金军箭矢在后扫射,李思温惊魂未定问柳五津,“那匹,明明是柳将军的最爱……” 柳五津想起爱驹惨死亦是痛心,再找不到一匹更合得来的战马了……然而这一刻却不后悔,柳五津转过头去,笑对李思温说:“五津爱马,更爱人才。”李思温闻言先是一怔,后面红耳热自惭形秽,不知是太紧张或是太激动,他呛得连连咳嗽眼中全是热泪。 一退回到据点里,李思温翻身下马,立即向柳五津谢罪:“柳将军,李思温这些天来不识好歹,对柳将军有诸多冒犯得罪之处!”情之所至竟是伏地不起,泪流满面,“李思温……都……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柳五津当即也下马将他扶了起来:“都过去了,李当家。我等都属抗金联盟,各自来自不同帮派,有所分歧自是允许,真打起来却没必要……如今外敌勇猛,理应同气连枝,私下恩怨,都算得上什么呢。” 李思温的叛离终究也是因柳五津而起,柳五津是出自真心地要将他救回来、拉回来,今天被卷进他的兵流似也是冥冥中注定了。 “柳将军大人大量,思温更加惭愧。柳将军说得对,理应抛开成见、一致对外!”李思温起身,“来人,立即告知吴当家、石当家,思温不与他们战了,合力打垮金军要紧!” 李思温几位副将皆是喜形于色,无疑他们也盼着李思温这个决定。“然而,鞍哥那边,如何交待?”终也有人提出这个隐忧。 “鞍哥终是不知此地现状。他若在此,也不愿见到全军覆没。”有人答说。 柳五津看着李思温蹙眉,知他实不忍叛离杨鞍,即刻说:“李当家,你我都不知,杨二当家究竟什么原因要和盟王反目,不仅你我不知,主公亦不了解。想必所有人都想求个明白,战在一起起码该知道为什么。兄弟义气固然重要,但焉能为了一个兄弟就翻脸不认另个兄弟?若真这样糊里糊涂打到最后,便宜外敌不说,只怕还会杀错了人后悔莫及。” “柳将军,说得对。不知什么原因……”李思温叹了口气,面色有些凝滞,“虽说外界有传言,鞍哥为了权位地盘,但我觉得不是。这么多年来鞍哥一向功高,甚至高过了谈寨主,也没求过分毫虚名……”看着柳五津,李思温叙说旧事,“试问有哪个为了权位地盘的人,会在山东到处都在打仗都在不断易主的情况下坚守着这区区一个泰安?那时大家都看着黄掴把泰安围成了铁桶,万次绝境也没见鞍哥有半次弃守,当时,若是弃了这泰安出去了,早就有了更多地盘,却为何蠢得没出去?自是为了兄弟情义!若不是大家,鞍哥不会留下!鞍哥他,从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兄弟!” 柳五津心中震撼,点头称是:“那就更该守住了大崮山和摩天岭,好支持主公向月观峰的方向打,唯有见到杨二当家,才有冰释前嫌可能。” 合作,自然合作。 再没有什么情谊,比共患难更铁! 正月末的日子,没有想象中拖沓,竟然来了,终于来了,完颜永琏亲自临阵指点战局,高手堂的缺失由豫王府的暂且补上。 大崮山和摩天岭宋匪形势转危,据点锐减退到了一起来。金军经过调援,多了将近一倍,势要将宋匪逼至绝境。今时今日虽然两派宋匪同仇敌忾,能够全力以赴去打司马隆的将帅却难挑选。他们之中,石珪、李思温、史泼立、彭义斌武功皆低,柳五津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吴越前次就被司马隆打跌马下,能应战的只有海,而且必输无疑。 这,已经是最好的状况。 金军叫阵多时,沉寂中海起身,掩月刀斗志仍在。 “海将军,我们一起!”吴越携剑与针。 “我也去!”“我也上!” 谁去应战,无论是谁都一样。战的结果必然是输,激流勇进的最易溺水。尽管如此,还是争先恐后。从兵到将,联盟都这样。 而今,不仅联盟,红袄寨的石珪、李思温、彭义斌也能这样,甚至史泼立……或许,有些“属于”,不需要定义,耳濡目染久了,你不是盟军都是。 “不必争了,谁都不必去。”柳五津制止。 “不战?老柳你糊涂了?”石珪一惊,“不战而降?” “碎步剑,司马隆,豫王府第一剑客,极强,是不是?”柳五津问。 “极强,武功不在那邵鸿渊、凌大杰之下,恐怕直逼岳离。”吴越叹道,这不是黄掴的造势,这是吴越亲眼所见。 海听出柳五津话藏玄机,一喜:“柳大叔莫非有应对之计?” 五津一笑:“对付越强的人,方法越简单。各位记不记得,当初邵鸿渊现身沂蒙争如魔鬼,主公他主动上去指名挑战,没有赢他,仅仅是打平了他,就为咱们把邵鸿渊的威信降了一半、把他从一个传说降成了一个实际的武功高手?现在我们的敌人之所以强,是因为司马隆的现身太骇人,那么咱们只要降低了司马隆,势必泄了那帮金人的气,从而赢得一线转机。” “不甚明白……”史泼立一愣,“方法在何处?” 李思温倒是理解了:“我明白,我们现在没必要硬碰硬,因为那别的作用没有、光会给司马隆积累威信。我们要做的,就是,弱化了他的威信——往死里拖。” “你要降低一个弱者的威信就该把弱者打败,你要降低一个强者的威信到不一定要打败他,有时候拖住他就可以了。”石珪领悟。 吴越笑对史泼立说:“对付越强的高手越简单,意思是说,尹若儒的威信,如果他被你持平八招,他威信就没了,凌大杰的威信,如果被你持平七招,就没了,邵鸿渊的威信,他被你持平六招,就没了。” “嗯。而且上去挑战的人越弱,对对方的打击也就越大。”五津点头。 “那就选一个最弱的人出战,且出战后不跟别人打,指名直接就挑战司马隆!拼劲力气哪怕支撑个五招,也够灭他威风了!”彭义斌点头。 “对了,不知柳大叔心意属谁?”海问时,十有八九都把目光投向了史泼立,活该他众望所归。 “啊……”史泼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不是不敢出战,而是,他不知道怎么在司马隆剑下苦撑五招不败,说来容易做来难啊……好吧他确实也不敢…… 柳五津却摇头,说了个四座皆惊的名字:“闻因。” 第1042章 柳闻因vs司马隆 第1042章 柳闻因vs司马隆 暧昧大家国庆快乐~吃好喝好玩好~~~这几天我想暂缓更新,把状态给调整一下,另外构思一下下一卷的内容,大伙儿怎么都觉得我快写完了啊?还没有啊!离结局还早得很呢。如果纯粹是因为向清风范遇等人死了……不应该吧?本来就是有的人来有的人走啊。。他们的死并不意味着南宋的终结。还没有结束。。但我发誓,尽量不出现再多高手了。否则不大好收。 “不可能!再怎样都不能让闻因上!”彭义斌一惊,当即反对。“老柳你开什么玩笑?”石珪亦是难以置信。吴越赶紧拦阻:“柳大侠,不妨从长计议!” 诸将皆摇头,谁都不肯让闻因赴险,就算闻因真的可以起到最鲜明的对比、最显著的作用,可对手,是司马隆啊,柳五津自己都万万不敌的司马隆,他要捏死柳闻因将如蚂蚁般轻易! “用不着闻因,还是我上吧。”海本已认同了柳五津的计,听得那是闻因,直接否决,披甲上阵。 “不,海将军!我上。”柳闻因已笑盈盈地站在帐外,提着枪拦住海的去路,“海将军,我只要一上阵对手就会惊疑的,你没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啊。一来我年纪小,二来我是女子。”世上鲜有闻因这样的相貌,男装帅气,女装俊俏。 “闻因,你跟你老子都怎么了!疯了吗!”海大吼。 闻因的笑容,一夜间便绽放得成熟勇敢:“海将军,少小瞧我了,我可是徐辕哥哥和林阡哥哥都承认的枪神啊!” 一刹那吴越石珪等红袄寨将士们都折服于这样一种不让须眉的美丽和魅力,而海不知怎的脑袋里闪电般一道刺眼的亮——这个情景,这个气氛,这个话语,怎么这么像……盟主?!黔西一战,平伏魔门,当年的盟主,也是十六岁的年纪…… 海是眼花了吗,竟在这里,又看到一个,为了林阡变强的小女子。 不,除了林阡,还有徐辕。 十六岁,陪着他们,正式踏上征途,虽不是风口浪尖如盟主,却一样出生入死无数回合!只不过他们习以为常,或是从来就没有重视过。 十六岁,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一往无前,视死如归。这一次他们都不在的战场,一样要以温柔守护坚强,闭上双眼:林阡哥哥,徐辕哥哥,我爱你们…… 十六岁,令人窒息的年轻。 当战场上千军万马发现了这样的年轻他们作何它想,征服一切的原本不是容颜不是年岁,而是胆量。 可是看见她的容颜看见她的年岁想到她的胆量时,饶是被她指名挑战的司马隆都面色一改。 虽说刚走出豫王府、刚效力完颜永琏麾下,目前在山东的各路金军,哪个不是对他既敬又畏,这种爱戴几乎直追王爷并且因为王爷的偏爱而超过了天尊岳离——然而这群不怕死的宋匪,居然如此轻视他。 解涛惊叹:“柳闻因?怎是她打头阵?她的武功,很高强么?”问完这句,解涛自己都不信,她的父亲都是解涛手下败将,差了多少级了。 黄掴蹙眉思忖:宋匪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是故弄玄虚,先以柳闻因迷惑司马隆、再出更强高手杀个出其不意?或是刻意激怒,趁司马隆气愤找到他的破绽一举击破? 这两种可能,哪个都不成立,一则没有高手能杀司马隆一个出其不意,二则司马隆即使被激怒也不会出现破绽更不可能被柳闻因抓住击破,何况,司马隆还不会轻易就被谁激怒——共事的这段日子里,黄掴发现司马隆的性子比凌大杰还要温和、敦厚,甚至达到了一种迟钝,当日司马隆在王爷面前的谦虚不是装的。 先前黄掴心中疑惑,司马隆的性子温和到了不像将领,敢情是在豫王府里太久的缘故,如此岂能顺利地融入战伐?无独有偶,黄掴身边这名叫解涛的绣花枕头,相貌美得不辨雌雄,也被黄掴质疑是否能经历沙场。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外表、个性越温和的,剑法、武功越毒手!黄掴这些天来看到了司马隆在战场上的死神气势,其对宋匪的震慑不输于给林阡之于金军。 那么,同理,这年纪轻轻的柳闻因,有可能是宋军此战的杀手锏吗?黄掴蹙眉:可是,青潍之战她还被楚风月轻易抓为人质、令得徐辕救援两难……而宁阳之战,她虽然侥幸赢了仆散安贞,也完全是林阡对她的照顾…… 也许敌军正窃窃私语、左瞻右顾、疑惑不解。 也许我军也忐忑不安,担心害怕,或者震撼。 当闻因的枪,负起摩天岭最后一战的艰巨,柳五津的嘴角现出一抹笑:黄掴,可别因为轻敌输了,我家闻因的枪法,一点都不弱!从前主公天骄需要照顾她救援她,现在终于轮到她来为他们打! 闻因提枪策马,无畏地迎向对面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司马隆,耳边是临行前父亲的低声嘱托:“你只需尽你最大的努力,抵住他五招就足够!接下来的事,便交给爹和叔叔伯伯们……” 五招……不过五招罢了,徐辕哥哥,就当你在陪我练枪,这回闻因决计不会耍赖了,因为不能输……林阡哥哥,其实,闻因什么希求都没有,只盼望,战后你在安抚将军们的时候,对闻因能够像对爹爹、彭当家、吴当家他们一样,一样按住肩说辛苦,一样慨然畅快饮酒,一样,把闻因看做是战士! 闻因眼神一狠,二话不说出击! 第一招,枪坚定,剑微惊,徐辕的笑,林阡的颜,交叠。 第二招,枪执着,剑千回,徐辕的关爱,林阡的鼓励,穿插。 第三招,枪纯熟,剑迅猛,徐辕的切磋,林阡的试探,重合! 眼前身后,鼓声大作,震耳欲聋,她从小就习惯了战场,她原来也很喜欢战场,喜欢震撼敌人、击溃敌人、瓦解敌人。就算,一切都是虚妄…… 真虚妄啊,对面名叫司马隆的剑神,哪是闻因可以轻易匹敌!第二招末尚守,第三招初已攻,辣手无情,强到窒息,一瞬之间,原先世界似被什么力道给撤换了,换成了滔天海啸铺天盖地压向闻因! 危险!实际对司马隆来说不过是第一度出手、三成力以下,闻因就已经招架不住差点被杀!当那剑光威逼向她眼角的一线,当手几乎不能控制枪杆的瞬间,当对手内力压得她无法喘息的刹那,闻因知道一切都关乎生死,可是,还有两枪需要撑下…… “闻因,其实你败给我的那一枪,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出招。”潍青时期的天骄徐辕……三十年来南宋武林的依赖。 “据说,有人想要超过穆子滕,为短刀谷争到一个‘枪神’的名额。”宁阳战地的主公林阡……近十年来金国朝野的忌惮。 他二人,都是盟军的不可或缺…… 一定,一定要看着你们回来,要用捷报等你们回来!闻因大汗淋漓,硬是咬紧牙关。 司马隆当时便一怔,这一刻眼前少女的眼神,居然比他们都如火! 第四招,枪倔强,剑……刺耳,徐辕的不妥协,林阡的不认输! 呵,若是不来这漩涡的中心听,还不知道风力并没有想象中强劲呢。闻因一笑,左肩战衣已然破损。 柳五津不敢听那剑的声音,假如,闻因的性命因为自己而断送在摩天岭…… 他真是世上最残忍的父亲,李思温在一隅静静看着他,想到乱军中他为了大局弃去爱马的行为,和今日种种如何不能统一?震撼之余更加钦佩,钦佩过后却是悲添,回看战局中的闻因,二八年华年轻貌美,怎也,被暴殄天物毁在这里! 闻因,短刀谷的大伙儿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红袄寨的将士们这一年都跟她同生共死,男装帅气女装妩媚虽也闹出了不少笑话,但军营里真是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喜欢她,乍见这幕情景,个个都不忍心。当陌生如李思温都动了恻隐,海彭义斌等人都焦灼不堪跃跃欲试——也许这样一来闻因死了摩天岭可以保住,因为司马隆将激起公愤,摩天岭哀兵必胜,又也许,闻因只是今夜摩天岭死的第一个人。 不容喘息,众人齐齐惨呼,司马隆的剑摩擦过一枪的激光,意料之中期冀之外地第二次威胁闻因的性命。而闻因为了闪躲,俨然半个身子倒出了马背,重心歪斜险极一时狼狈不堪,她哪里还可能提枪来挡,她几乎就要仰头栽下马去……第五招! 徐辕的伤,林阡的血……闻因想到金人合斗徐辕、群攻林阡,不自禁火冒三丈,根本已精疲力尽。 她控制不住她的重心,还能平衡在马上已是妄想,她没有手去控制缰绳,她没有力量去挡对手的第五剑趁胜追击…… 剑急来,她只有继续往反方向仰,整个人就快被甩飞出马背上,还在继续不能受控地向下、向外……剑已追到自己腿脚,要保命的话就只能躲,那样一来怎可能不一个倒栽葱、坠下战马…… 马……忽然灵光一现,战马,是多重要的物啊,林阡哥哥曾以战马大胜仆散安贞,爹也曾以战马赢过徒禅勇、救过李思温……林阡哥哥和爹,骑术却一定比不过一个人,那就是闻因,短刀谷的走马场上,每次的最大赢家都是她…… 胯下这匹战马,是柳五津在云雾山比武后跟沈望寨主磨破嘴皮要来的吧……想来也有七八年了,它还是一匹小马的时候,就是闻因带大的,每天喂它吃给它喝,闻因和它一起长大,它高了多少、壮了多少,哪一天生了病,闻因都知道。 她太了解这匹马了,以至于这一刻一个念头呼之欲出:有点难,却未必不能实现! 千钧一发柳闻因右脚暗暗扣紧了马镫,同时身子继续往下倾,眼看已经撑不住了……却在眼看要飞脱战马的那个瞬间,她的身体,竟陡然一个凌厉的弯折紧贴着马身绕了过去,电光火石自马身以下给出一枪直击向司马隆还追着她的长剑! 从远处看,闻因倒悬着,就像一条蛇缠绕在马身,立足点与发力点其实都只是右脚马镫罢了,但那速度快得谁都无法想象,那一枪的角度亦令谁都猝不及防,那攻击近乎是致命的。包括司马隆,他的眼睛和剑,完全还停留在马背上方的柳闻因,怎想她的手和枪会从马腹下击出来——原来她是故意引他追杀,如此玩命的声东击西…… 马背上的逃命,演变为马腹下的突击 如果不是有冒着腰斩的危险的胆子 如果不是有计算好了的完美的出击时间和弯身程度 如果不是有着对身下战马的熟知、控制和契合度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柔韧却坚强的身体…… 谁会看见摩天岭之战第一个真正拦截住司马隆剑招的人和兵器 谁会领略到这一枪的精准、惊险、侥幸、抑或漂亮! 之后的千军万马冲杀血拼,似都没什么好看的了,因为没有悬念。 尽管那一枪只是对碎步剑的轻度撞击。 司马隆几时被对手轻撼过。 兵力悬殊何妨,谁敢轻言必胜?绝顶高手之威,新手照样能拆! 第1043章 候主公归来 第1043章 候主公归来 局势,忽然从最紧张转为最迷惑。 王爷亲临山东规募战局的这些天里,宋匪正巧群龙无首,按理说是金军清剿的最佳时机:南面岳离强势镇压住了凤箫吟,中部楚风月战战都能赢杨鞍,北面司马隆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对手…… 然而三路宋匪,竟全都撑了下来。 北面激战,吴越、海、柳五津、柳闻因、彭义斌、石珪,个个都是誓死不降、实力也全不容小觑;南面交兵,凤箫吟、祝孟尝、时青、姜蓟、李全、杜华,生死攸关各显神通,潜能亦挖掘到了极妙;中部鏖击,杨鞍虽然损失惨重,却抓住了楚风月的痛脚——派其部将王敏冒死潜入金营盗走了徐辕,一击即中,在那之后楚风月果然又束手束脚。 如果说盟军诸将撑下来全是为了要等林阡回归,那么杨鞍……是否也在等他? 却到底是撑着,赢不了。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完颜永琏的手笔在这里,短短十天,终结了过去一年的僵滞,削砍或消灭的宋匪不计其数,把这些剩余的精锐逼到了角落里凝聚在一起待灭。 二月初,三路宋匪,每处都只剩最后一个立足点。林阡消失至今杳无音信。林阡不在场的这段日子,贻误和危害堪比先前完颜永琏祭拜豫王,但完颜永琏不得不去抚慰和吸纳豫王的人,正如林阡,也是不得不离开战场,只为克制他激狂的杀戮之念。 是的,他不能回来—— 七年前林阡对魔门的屠杀,不止海亲眼所见,不止凤箫吟震惊目睹,不止柳五津心中明了,不止吴越也在近前——陪伴在阡左右的,其实还有一个闻因,从始至终,一路跟随,比他们更直接地,印证了那场屠杀的来龙去脉。 当时林阡不清醒到什么程度?不管是跪地求饶的魔人,还是弃械投降的金兵,饮恨刀下都一个不留,吼啸着只知道左右上下到处冲砍、杀红了眼继续不停找活口刺、或是找还可以接着捅的死尸!林阡毫不顾他身上还扎着断刀残枪,流了一路血他没有感觉他根本不是个人。闻因是唯一一个目击者,闻因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唤,却唤不回他,徒被溅了一身的血肉。 人杀完了,林阡才醒,闻讯赶来的盟军将领,哪个不是被吓蒙了、直接哭出来了?林阡笑着说完那句他是恶魔后,虽还站着却已是行尸走肉,他们把僵硬的他抬回去,他一句话没说只知道喝酒。当然很快他就好了,继续于人前发号施令、把那个负气要走的盟主留在了联盟、计划去魔村打金北前十……然而,是真的好了吗?纵然人前他一如既往、正常得令人称叹,但人后,他曾被她看见过绝望和泫然地醉倒在地。最真实的他,他永远只愿给单纯的孩子看见。 “闻因,是不是只有从前的林阡哥哥配得上江湖,现在的林阡哥哥,已经是有违天道的恶魔……”那一句,令闻因彻底看清了阡的脆弱,那种因过强而导致的极度脆弱。入魔之后种种背离初衷的表现,一片空白不受控制的滥杀行为,令当时的他无法接受和容忍——杀戮无数和鲜血淋漓,不属于那个理想完美的林胜南!但后来的他,终于接受了他是这种人…… 何时接受的?魔门归降后?黑道会归顺后?征服短刀谷后?界限难辨,唯有一点可以明确,林阡虽已与林胜南相异,却仍然尽力少杀人,尤其是,不杀一个弃械投降的弱者。林阡,不曾与林胜南脱离,他们始终是一个整体。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饮恨刀操纵得恰到好处,虽与联盟内斗过、与十二元神纠缠过、与越野和高手堂的人都力拼过,次次都只是战力跃升、幅度可控。饮恨刀中战意听凭着他,次次战斗都收发自如。谁都没有想过,这种平衡,会在泰山摩天岭、因为胡水灵而终止。七年不曾疯魔一次的他,再次…… 这次屠杀,是否意味着胡水灵的逝去,迫使林阡将林胜南完全消灭?或者他终究还是会恢复的,但那必然需要一年半载……闻因真的很心疼,他该如何度过这次考验,又到底要如何抉择——当山东之战进行到绝境,他再不回来一定惨败,可是,若然他为了现今山东的危险局势、还没彻底恢复就回战场来,却必须冒着他将他们也杀掉的危险! 闻因不可能像盟主那样地懂他,但闻因无论何时何地,都和盟主一样,也都和当年回答他的话一样,“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闻因都支持。”…… 天阴沉沉的,黑云越压越低,近似笼在心头。闻因站在帐外,心事重重看天。不多时,夜深人静却被打破,肃杀气氛扑面而来,探子、将军们此出彼入父亲军帐,每个都没费几句话工夫,军营里亦到处灯火通明、兵来马往、战意鼎沸,海、吴越等人最早策马出了辕门,李思温、石珪领兵紧随其后。 这情景、这合作,其实和先前的山东之战阵容一样,但实力已经远远不同,以前李思温石珪都像是盟军的附属,甚至连附属都算不上而是观摩团。而今无论强弱,攻防任何一个位置他们都能站,都敢站。再不是区区一两个姓名,而是活生生的血肉男儿。 这是战场,没有人不会受伤。 闻因没向父亲请示,立即牵马跟着大队去,方一接近阵地前沿,就听喊杀响彻敌我。远远望去,前方尘沙飞扬,岂止主将搏杀,还没击鼓、还没就列、还没对话,便直接从上到下拼刀、混战、厮杀! 问了身边的彭义斌,才知今夜战况险急——黄掴解涛纥石烈桓端束乾坤一起压境,协助司马隆势要给摩天岭宋匪最后一击!难怪,难怪闻因临走之时,瞥见营帐里的父亲前所未有的憔悴……只怕,勉强撑了这么多天,还是要守不住。坚持是坚持,现实是现实! 金军来势汹汹,原还野心勃勃,想一下就冲过寨前辕门,毕竟如今人数战力皆悬殊,宋匪早已是涸辙之鲋……亏得海上升明月先行作动,林阡不在的情况下他们直接将情报送达柳五津,此乃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之举动,所幸如今奸细风波落幕久矣……柳五津即刻召集诸将,如此方能赶到布阵。 然而,饶是柳五津手脚够快,海吴越还是刚出辕门还没奔出几步就被冲到寨前来的金兵淹没,继而各自应接黄掴的刀和解涛的剑,紧随其后的李思温、石珪,也是立刻就被纥石烈束乾坤的人马裹挟…… 闻因与义斌奔赴之时,各种战局都已白热,整个寨前大大小小全是漩涡,金军势不可挡大有将宋军全体压入寨中迹象。尽管宋军个个不愿认输,如史泼立、王琳都上去给石珪、李思温、海、吴越援手,如柳闻因也不顾彭义斌劝阻提枪上去能打一个是一个……大势已去,到最后吴越等人皆已战成血人,海必须一个招架黄掴和解涛两个…… 是错觉吗,就在这时,闻因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己方的阵线开始垮、脚步开始退,无形之中阻挡着敌军的那股精神力竟然开始散,没有希望了吗……而与此同时,解涛击飞了海掩月刀,海将军吃力躲过黄掴第一刀却避不开第二刀……“林阡哥哥……!”闻因急中生智,闭上眼睛大声喊,狂喊声落鸦雀无声,仿佛天地间都回荡着这四个字一样,许久都还惊心动魄,尤其前两字振聋发聩! 这倒幸好是闻因喊的了,要换做别人喊主公、喊盟王,黄掴他们都要愣神很久,但闻因这称谓直截了当,把这个最慑心魂的名字以最快速度刺进黄掴要害,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黄掴脸色倏忽惨白,正要对海斩下去的手,居然一个震颤,将刀都掉在了地上,海死里逃生又惊又喜,重调重心坐稳马上打了半转,拾起掩月刀正要迎接林阡回来方知那是闻因骗人。 不过,虽是骗人,效果真正不小,当时海身边不夸张有几丈开外金兵都往后退,立刻阵不成阵,诸如解涛、黄掴之流哪还有适才骁勇,都是半信半疑诚惶诚恐。 闻因即刻冲到身边接了此战,义斌即刻护着闻因也揽下一个对手。眼看等闲士兵们重新陷入混战,海方想松一口气,未料到斜路里蓦地一剑来袭,刹那一切其余都褪色,海当时就觉马腿一跛,脱口而出“碎步剑!” 话音未落,战马前倾将海带着往前摔,差点就摔在司马隆剑尖,海眼疾手快,掩月刀奋力格挡整个身子却被巨力斥开,尚未起身只觉所在之处地面战栗、双脚发软不听使唤,是站也没法站、逃都没力逃! 司马隆却不屑一顾的样子、扔下他直接往柳闻因去,海大惊失色,怎能教闻因受难,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冲涌而上,大吼一声飞扑上身侧战马边追边打,刀意频出,豁达旷远,使出了全部看家本领,虽不可能与这司马隆匹敌,好歹也阻挡了他的进程。缓得一缓,闻因已经不在他的攻击范围,海想松口气却哪有闲情松口气! 那彪悍的剑法到底是碎步还是碎布,把人当布、当纸一样地碎成一片一片……他面前海还敢称自己是高手?他面前海不敢说自己练过武! 海硬着头皮揽下司马隆,倏忽拼接了七八刀,真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打法,再结合敌来我跑敌进我退的御马术,勉勉强强跟司马隆耗着,呛人的尘沙和烟火里,只看到闻因和彭义斌虽然避开了司马隆、却竟还要留在战局里,一个接解涛的剑,一个应黄掴的招。武功层次的差距,与海对司马隆一样。 解涛与闻因面对面斗了个数十回合,脸上全然欣赏的微笑,黄掴和彭义斌却不一样,彼此如不共戴天谁对谁都没留情。然而三对主将,无论谁重谁轻,谁缓谁急,都是一样的……金军主将全是高手,而宋军的好几位高手,战前就已经被移除,天意,天意是吗!若不是无法动弹,海真要仰天长啸,想起邪后还在济南等他,心里更是一阵凄涩,搏杀于疆场谁有资格一直惦记爱人,但每天睁开眼最想见到的都必不是搏杀而是她吧。 那一刻,远近兵阵还在位移、四面人心皆在骚动、八方声动都在传达:“盟王”“主公”。但这还是刚才闻因那声喊的效应,遗留了这么久,影响了这么广,唯有中心的海、柳闻因,因为知道那是闻因喊的而不相信,那是假的…… 那一刻,飞溅的血,炫目的光,刺骨的辣,提示着海这已是对方的最后一击,锋刃划过战甲的同时,巨力穿透几层寒衣,剑道侵入筋脉与心。明知是杀招,却避闪不开,硬是被司马隆绕过了掩月刀的封锁,虽然他可能觉得挡住二十招以上已经足够他惊诧…… 那一刻,却听彭义斌也欣喜喊出一声“盟王”,猛然冲灌而来一道刀光,直接将彭义斌对面的黄掴掀落马下,当时黄掴虽留了一手却还是眼冒金星爬坐起来血流满面,幸而那雪光要干掉的不止他黄掴一个接下去横扫的是狂诗剑解涛以及碎步剑司马隆!黄掴暗叹侥幸狼狈爬起真正是难得一见地仓惶离开战局,随之是解涛和闻因的战局因这赫赫威风自动拆开,与此同时那刀光已抵达终极目标司马隆! 那刀光由远及近风尘仆仆应是刚刚到场,可是在场所有兵将都毫不犹豫给他让道,宋匪欣喜若狂,金军惊弓之鸟,人人迫不及待,那刀光强势入局尚还在数丈开外司马隆就直接放弃了眼前对手不得不回应他,那刀光,怎不叫这海刚才临难都无惧怕现在却是男儿泪顷刻洒:“林兄弟……” 他回来了!他是真的回来了!柳闻因呆呆站在一隅,几近忘记和解涛比斗,缓得一缓,鼻子一酸。风沙中虽只模糊看见他的轮廓,看不见他的面容、表情与心境,不知道他的伤势和心情有没有恢复,却可以从这一刀的杀意、气魄和方向里,获悉他的坚定、决绝、炽热绝对不改! 第1044章 臻入化境 第1044章 臻入化境 尚未回神便听一声巨响,饮恨刀和碎步剑激猛相撞。几乎同等战力的双重叠加,使得那冲击力前所未见,瞬即就把柳闻因、彭义斌、海、解涛以及逃跑中的黄掴秋风扫落叶。 已经不止碎步,根本碎心碎魂,碎着黄沙、血腥与战鼓。飓风中司马隆和林阡的战马都站不稳索性不约而同地弃了,然而转到平地上仅仅再斗了两个回合就连战马都被排宕得无影无踪。远远望着这场鏖战的所有兵将,屏息凝神却面如死灰,当这边万籁俱寂而那边却翻天覆地,他二人就像在异世界一样。 “这才像话!能难倒黄掴的匪军,岂能没一个高手!”司马隆这才有了意兴,惊诧与喜悦一同写在脸上,即刻调运了更多内劲贯于碎步剑上。 “将军小心,那是林阡……”黄掴声音颤抖。司马隆不认识林阡,虽然在场宋匪金军的举动都提醒了他,虽然眼见为实这场刀剑之争不分胜负也提醒了他,黄掴还是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他一次。到这关头了黄掴还有功夫去管司马隆言辞有失?黄掴眼里心里除了林阡还有谁啊。 “没一个高手?何以也难倒了司马将军?还非得搬出十多倍的救兵,如此方能勉强打压。”林阡冷笑,饮恨刀上雪光清寒,讽出这句以多欺少,话中亦难掩对盟军的感谢与爱惜。 海听到不禁一怔,林兄弟何时知道他复姓司马?转头略带疑惑。那时寨前兵阵依然混乱,却见一小兵主动走到吴越的旁边。吴越向他低声询问了几句,似是有些愠怒。 闻因义斌等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因林阡归来方有裹伤间隙,然而此刻没人在意伤势,眼神全给了战场彼处,间或移给吴越那边。吴越走过来看他们只是十几步路的距离,过程中林阡和司马隆已经又打了几十回合。 那惊天动地、如谜一般、等闲勿近的碎步剑,向来使他的敌人站无处站、站无心站、站无力站。无处,是载体缺失,无论是地面还是战马,一个下场,站的地方都没了哪还有办法打,只能像石珪那么直接被掀落马下,像李思温那么毫无机会招架,或是像柳五津那么情知不敌逃了啊!无心,是心力交瘁,用剑也好,还是用金针来,都是一样,吴越竭尽所能每次都打到心脏麻木感觉跳都跳不动了,能保住命都全赖武功高强……无力,是筋疲力尽,不管是攻是防海状态多好掩月刀打得多开,结果总是明明精神不错可是腿脚发软手也打颤——为什么会无力至极?因为每一回合消耗的体力太多,撑过二十招就被打垮了。 那么像林阡这般,体力足够的、能够忘心的,不凭地面战马腾空亦能与他打的呢?! 竟还只是勉强打个平手。 司马隆的厉害明显是超越了邵鸿渊也足够取代尹若儒的,眼看这幕比斗的亮点全在他的剑锋而非这个刚刚重返战场的林阡!有几回合林阡身处半空跟他拼斗,他的碎步剑竟真把虚空都碎得震颤了,远近风力忽弱忽强,上下气流忽停忽撞,根本不给林阡喘息,连剑带碎片一般径直绕着林阡电转,险象环生,眼花缭乱,其剑法,用臻入化境形容毫不过分。 换做旁人早已死成千块,好在林阡足以应付自如,即便对方战力惊骇,饮恨刀威势一如既往,豪气万千,杀意凛然,瞬间已和碎步剑交缠到了一百招开外,饮恨刀虽然难以获胜却也毫无劣势。司马隆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武功上能够与司马隆匹敌的高手,摩天岭有且只有林阡一个。 碎步剑,实像一个未知的世界,令每个崇武者都极欲探索,然而尚未靠近便被斥开老远,脚下被劈成一块一块,脚底被刻划一道一道,脚面被剥开一片一片,视觉震撼、触觉深刻、感官紊乱,仿佛环绕着剑有数层强有力的煞气圈,被这个区域笼罩或敢于接近这个区域的等闲必死、一般高手必伤。所以,诸如吴越、海等人,无一例外都是这样。 而今,饮恨刀俨然闯过了碎步剑的煞气圈,长驱直入碎步剑的防御范畴,随着司马隆道一声“好”,众人意识到这是第一度有人对碎步剑反守为攻,那个人是林阡,却是理所当然了。 然则,林阡那时却暗叫不好,怎地反守为攻后觉得敌人没败反而自己更险,仿佛饮恨刀被融了进来进来了还想走吗,剑境之内,等着饮恨刀的不是道道防线,而是种种死路!最可怕的,是轰然袭来的暴风闪电、强过先前遇到过最强高手三四倍,还是种种说不清道不明虚实难辨的毒素、目标不在林阡而竟好像在腐蚀着饮恨刀一样……这些,是内力造就,是招式成全?不得而知,只知这样的境界,闻所未闻。 这种诡异,林阡虽是第一次见,却不曾有过半点错乱,饮恨刀岂有退却之理,乃是继续不停对剑猛攻,试图冲破和击垮这看似无尽的碎步剑境。他饮恨刀内的磅礴世界,亦是沸腾着意欲压入对手剑内。暴风闪电?穿过就是!虚实难辨?全当实来! 刀象与剑境顷刻重叠,伴随着一次次拆招和交响,演化着一次次排斥瓦解又压迫交熔。有史以来,无论哪场战役、谁强谁弱,饮恨刀的属性都不是守而是攻,这度交击,虽然艰难,也必征服! 此刻,纵然吴越已经到达了海柳闻因他们身边,可是谁还有闲暇来问吴越,全都哑然、骇然、木然望着这一幕。这才知道,司马隆的剑,要被这样剖,要被这样破。 渐渐的,饮恨刀碎步剑从立体缩成平面,从一线往点发展,分不出是刀吞了剑,或是剑吃了刀,弹指间,怎没有刀的概念了,剑的形态了,有的只是无垠无边的光影,澎湃的白色、黑色、血色……混乱不堪,迷糊不清,剑在哪里,刀在哪里,这一回合铺展蔓延将终结在哪里?明明战局由立体变平面到线到点,为何被波及的越来越广越来越久每个人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被害! 那刀光剑影充斥的空间,天地都似已扭曲狰狞,声响俨然断续失真,说不清是战局太激烈还是观者失聪,画面也恐怕滞后了传达……恶魔对死神的画面滞后也罢! “吴当家,这是怎么回事?林兄弟怎会认识他?”方才惊醒,急问吴越,他记起适才那小兵,是红袄寨派出去找林阡的为数不多的兵将之一。 起先海对红袄寨诸将说不必派人找寻、给盟王时间恢复,然而战事紧迫至极,不得不有所折中。于是群雄经过商议,决定派些当地熟知环境的人在附近找,原想找到了林阡确定他情况之后再做定夺,谁料吴越告诉海说,“这小兵办事不力,竟一看到他就哭了出来,还把摩天岭近期战役悉数相告。”吴越听到回报,自然怒不可遏。 “是……在何处找到林兄弟的?这么快……”海觉得眼睛里一阵酸涩,既盼林阡回又不希望他回,就和当初黄掴等金将对完颜永琏一样。 “……是在老夫人的墓旁。”吴越低头,叹了一声,“其实,要找他,并不难啊……这些天来,周边镇上能出现的酒,基本上都被他喝光了……”这么多年的结义兄弟,真想找到他,哪有多难,岂能不快。 海只觉心被一抽,遥望此时此刻,林兄弟哪里有吴当家话中半点颓废和荒唐。他仍然很清醒,他对战局可以如此快速地把握,他对这里的每个宋兵都予以肯定和感谢。他二话不说就决定回归战地纵使他可能还没完全复原,但一得知这里迫切需要他他即刻就有了决断…… “众位……还愣着干什么……”海站起身来,推开军医的阻拦拔刀大步向前——还愣着干什么!有这样的一个主公,我们这些人,难道只是在一旁观战的!主公他回来了,他不在时,为他守住盟军,哪怕到最后一寸土,他归来后,不能纯粹倚仗,为他扩即便一丈地! “杀!”彭义斌亦受起鼓舞,卯足了劲重新冲锋,见他们身先士卒,他们后面的宋匪,受了伤的都忘了疼,没受伤的也敛了喜,奋不顾身,一往无前,挥刀舞枪一窝蜂地往敌军阻抗,一时间到处兵戎相见,或是赤手空拳地肉搏血拼,横亘了一整个摩天岭,不绝于耳的金属撞击与躯壳爆裂,铺展于前的血光冲天和战意澎湃,谁说这些,只属于绝顶高手。 二月初二,林阡归来,金军对摩天岭发起的最后总攻,再一次遭遇搁浅。此消彼长,负隅顽抗了多时的宋匪,终于拨云见日否极泰来。 每个人都有他的归属,就像走火入魔多日的林阡,浑浑噩噩只懂得饮酒,这么多天意识都好像全在饮恨刀里了,却是那摩天岭的小兵带来的战事告急,忽然就将他从混沌的边缘拉了回来,也瞬间帮他建立起与这个世界再度的沟通。 不错,他属于战场。他对吟儿说过,没什么仗离开我林阡就不能打,然而,他离开了他的战友、麾下和兄弟们,他便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谁爱争斗?谁爱搏杀?却爱这热血沸腾,爱这金戈铁马。 是夜金军久攻不下唯能撤离、阡与司马隆之战亦不了了之,众将士无一例外都沉默凝望,看他越走越近脸上仍带着令他们熟悉的淡定,才一个个都如释重负,继而露出会心的笑来。林阡走过这些生死与共的人们,恬淡相视,无声从容。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 彼时战场无声胜有声,但谁的心情都空前激越。那种被逼到绝境后终于要扬眉吐气的感觉,林阡和他们,是互相给予。 彭义斌终撑不住,连连抹泪,上前诉说衷肠,“当夜不知是金军使诈,否则不会任凭盟王一个人去。”他一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林阡闻言,叹了一声,道,“义斌无需自责。当夜我也不曾想到,金军会不惜一切代价,连战局都不顾要与我同归于尽——冲这一点,他们也气数已尽。”彭义斌眼前一亮,登时意气风发:“是!” “主公……”柳五津那时才知林阡回来,真是鞋都来不及穿好就一口气奔到寨前来,与这帮年轻人迥然相异,他眼中全是热泪,绕着林阡走了几转确定他无碍才心安。 林阡也打量着他,发现这家伙又挂了彩,笑,“这山东之战,真够折腾的,为了柳大哥少受些累,还是尽快结束了它吧。”众将听得这话,慷慨激昂点头:“必然!”“盟王回来了,咱们赢定了!”“势为主公平定山东!” 林阡一回,判若两军,众人极尽欢欣,但他自身状况,却令近身之人尤为担心。他越不说,越令人忧。尤其听出林阡说不到几句话就中气不足,知他内伤未曾痊愈,虽然关于最近十几天他对守在胡水灵的墓旁只字未提,他的伤势就告诉海他的半条命也随着胡水灵一起入土了—— 其实,那小兵不是办事不力吧,看到他就哭了出来,不是因为摩天岭真的没他不行,而是、看到他颓废,听到他跟胡水灵的交谈,想到不能帮他极速铲平摩天岭、反而任凭他一个人遭到所有金军的报复……事实上,所有人的心情,都跟彭义斌一样。尽管海脸上还挂着笑意,心里却比彭义斌那些表达出来的还涩。 那时林阡转过头来,似是明白的忧虑,一笑说道:“火炉什么的,我确是很想见到……还有那个阿蛮姑娘,我亦始终放心不下。” “是啊,盟主那么粗心大意,估摸着很难应付火炉。”海一怔,也笑起来。因为这句,对他担心顿减。 “既然如此,山东之战更该早些了结了。莫跟孟尝叔叔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一样,‘别打完仗回去了,孩子都老大了,不认得老子,那可不成。’”闻因仿着祝孟尝的口气说。 “哈哈,那真是祝孟尝的心魔了。”林阡说时,群雄皆笑。 吴越、、闻因、五津这些见阡入魔过一次的都懂,心境需要慢慢调整和恢复,那么,除了这些兄弟和战友的情谊之外,小牛犊和吟儿更是必不可少。泰山全境,横竖都需猛攻。 人群中吴越一直注视着林阡,在心里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每次想恢复你心境都没什么建树——唯一的作用,就是帮你打。 第1045章 战斗默契 第1045章 战斗默契 “啊!还不赶紧,去禀报盟主啊!”史泼立一拍脑袋。群雄被他一语点醒,方才从振奋中回神,都道不错赶紧先对盟主报喜去。连日来那些维系着战场联络的兵士们,随刻就被召集到柳五津身前。 林阡看史泼立发话,先是微微一怔,再看王琳、李思温皆在近前,显然意识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海他们不仅遵守了对他的承诺守住了摩天岭,更代他继续进行着整合红袄寨的计划…… 难免动容,原先冰冷的血流,和僵硬的身躯,未曾被司马隆打出热量来,却因为他们的共存而回暖…… 那时,闻因不经意地看见,阡嘴角有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满足,这微笑,不是强颜;若是吟儿在这里,必看见他此刻耳朵在动,那是真心,虽重伤,却没有死。 “这些日子里,都是凤箫吟那丫头在掌控着大局啊。”柳五津与阡边行边说,众将士紧随其后。 “她与南部金军,打得怎么样了?现今可安全吗?”林阡自是牵挂着她。虽然都说他跟她有着多年的战斗默契、当他不在的时候她掌控大局早应该习以为常,但每次听见,每次必然担忧,不担忧她对大局的操纵,而担忧她对自身的照顾—— 连他都不是铁打的,更何况大病初愈的她。他告诉海的话原本不假,她是他克服心魔的唯一力量,尤其是他刚失去胡水灵的此刻,她是他剩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不,还有那传说中的小火炉,是她带给他的新的亲人。 柳五津即刻将他离开后耽误的南部战况都转述给了他,包括邵鸿渊之死、凌大杰大败、吟儿从翻身之仗开始反守为攻,“眼看不仅将天外村安定,更几乎反克了冯张庄。奈何那天尊岳离忽然增援,压住了孟尝和凤箫吟的好几次攻势。其后岳离一直坐镇指挥,实力远高过邵鸿渊,凤箫吟便决定停止进攻、以守为主。” “岳离被调遣去了冯张庄,与这司马隆的出现一样,都是同一个原因。”林阡心中一颤,知北战场的自己,和南战场的吟儿,或能攻克数关最终在月观峰会合,却也将在会合前遭到完颜永琏当中隔断。 柳五津与他进帐后,继续对他述说详情,“此番天外村攻防最大的功臣,除却孟尝之外,便是时青无疑。邵鸿渊及其一干部将,一概都是时青和他的人马擒获。” “是吟儿搭的台,他岂能唱不好戏。”林阡回过神来,仿佛已见到当时吟儿的杀伐决断,难免为她骄傲。也喜于听说时青这些二线战力也能挑大梁,如此盟军离开之后红袄寨亦能强劲。 “唉,先前我有过一番顾虑:时青此人,胜南你原是希冀用他应付邵鸿渊的,然而邵鸿渊败那么早、那么轻易,时青本是一方寨主,会否居功暴戾,导致形势失控……孰料凤箫吟竟能将他控制得牢牢的。真是不简单。”柳五津语中饱含赞赏。 “如此,天外村暂还稳妥。”林阡点头,吟儿从来带给他战绩捷报。 除却南部战局之外,吟儿更还遥控着摩天岭。派兵寻找林阡便是由她一锤定音的——在林阡失踪之后,北面战局一直由柳五津全权负责,由于战事紧急往往能先斩后奏,唯独这寻找林阡一事,众将并不统一,红袄寨兵将基本都期盼他回来,而诸如海、柳闻因等人却都束手束脚,吴越本就优柔,柳五津不能妄下决断,直到吟儿说出一句,“找他回来。”才终于定夺。 “即便需慢慢开导,也得赶紧找回来!”吟儿毫不犹豫下令。 被她料准了,林阡在滥杀后将会丧失理智、颓废萎靡、十天半月都浑噩在饮恨刀的黑暗世界里,确实不能随便打扰扰者必死,那段时间他没有心情没有思绪甚至没有感觉,只有无穷无尽的醉与悔,令他的脑海与眼前反而是一片空白以及刺眼。 却终有一个时刻,一个场景,将令他与外界重新建立关系。吟儿只是没想到,照进那黑暗的阳光、清除那空白的现实,不是柳五津这些战友,而首先是那个办事不力小兵情不自禁的眼泪。 “亡国小孩的一滴眼泪”,胜南的最初理想。胜南的理想,不会随着胡水灵的逝去而失。死去的那些,只关乎对辛弃疾的仇恨而已……当过去的包袱终于放下,他不该一直沉沦、一蹶不振,对未来责任的继续拿起,才是对母亲最好的祭奠。 如是,半条命凝固于永恒,半条命向前、向上,燃烧、升腾。 二月初三清晨,天外村,盟王归来的喜讯传到村口,在这里守候已久的杜华鱼秀颖等人尽数松了口气,鱼秀颖笑对杜华:“我便说吧,盟主是正确的,果然盟王回来逆转了摩天岭,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啊!” 天外村的这些将士们,从百里飘云、江星衍、祝孟尝,到杜华、李全、姜蓟、时青,原先也全都对此忐忑不安,跟海的不予干扰、柳闻因的难以确定一样,谁都觉林阡不归危险,但林阡归来只怕要引起杀戮更加危险。只有吟儿斩钉截铁说必须找他回来,影响得鱼秀颖三姐妹也万般坚定。 杜华当然有所疑问:“盟主何以那么肯定,盟王归来已恢复正常、不会对我军造成危害?”想了想,又问:“莫不是觉得,盟王和冯铁户是同一类人,哪怕对麾下杀戮,也不愿将大家送给金人杀?” “他未必恢复正常,但不可能屠杀盟军。”吟儿摇头,叹了一声。远不说当年神墓派内阡正在屠杀却因盟军闯入而突然回神,近也知他在狡兔之窟为了不杀盟军甚至放弃了饮恨刀,前些日子,他差点对茶翁下手却因为有吟儿在而不曾走火,而这十多天他的失踪不也是良知在起作用?盟军,向来是他林阡宁死不杀,更宁死不赢。 “原是如此。”杜华略有所悟。 “却就怕金军奸诈,设计令主公不得恢复,反而再度走火入魔……”飘云说起这个顾虑,他和当年的胜南很像,行事周全,常想到人之所不能想。 “哼,再度走火入魔,金军还有这阵容?”吟儿轻笑,众人皆是一愣,后相顾会心,吟儿这话说得狂妄,却哪里不是实情了! “只不过,回来后,心境确实需要慢慢调理。我们这些人,要尽快聚到他身边。”吟儿说。责任比命更重,对阡而言,他的走火入魔是轻缓,摩天岭的千疮百孔才是重急,那么,他当然会及时回来,最大的任务不是继续堕落,不是要对谁倾诉得谁安慰,而是先逆转大局再说。 但阴霾一直放在心里,确实对他的心境恢复阻碍。吟儿知道,阡回归正常其实还很难——虽然他表面一定装得无所谓谁都不必担心他,但大家肯定还是担心的。然而,若他不加掩饰,想必担心的和乱担心的还会更多,身为一盟之主,当然不得随便流露,吟儿想到阡孤独的样子,就于心不忍,好在,好在这回有个立竿见影的东西可以救他。 吟儿想时,怀中小牛犊就很应景地动起来,嗯,它也很想尽快见到它爹啊。再见不到,真不认他了! 听吟儿说罢,诸将皆被激起归心。真不巧,给完颜永琏见到的是一个盟军最危难、最零碎的时刻,此时横在吟儿他们面前的是冯张庄岳离,而横在阡等人面前的是摩天岭司马隆,阻碍重重,无法统一……但若两方一起搬开,就将直面杨鞍、完颜永琏等人,那时,金军宋匪,必是一番势均力敌的对峙沙场。 静静看着小牛犊,吟儿纠结渐少:若说当初是为了胡水灵而忘却柳月,今日吟儿不孝,亦为林阡暂时消除了对父亲的感恩、歉疚以及憧憬。怀中的小牛犊,不止她要给阡的后代,更是她自己用来明志。 茵子正巧也到村口这边,听得林阡归来喜讯,小姑娘机灵,笑着也马后炮说:“我就知道,坏叔叔一定会回来的!” “小医仙,你是怎么知道的?”祝孟尝逗她。 “他答应我要保护水赤练的,食言的话,就会长得跟祝大叔一样,肥嘟嘟的!”茵子冲他扮鬼脸。 “你这小臭丫头!得好好地调教!”祝孟尝脸都黑了,追着她打。吟儿制止,瞪了他一眼,笑:“是该注意些,养得太胖,回去轻舞要嫌弃。” “她敢!”祝孟尝虽然这么说,一提到轻舞,就是乐呵呵的。 和阡吟聚少离多一样,祝将军跟老婆儿子,何尝不是分开很久了。目前身处沂蒙的致诚,不也一样?所幸杨夫人贤惠,那双儿女懂事。因小见大,山东红袄寨是怎样一副状况。 虽然私底下鱼秀安鱼秀芹那些女子,总是抱怨说林阡能派百里飘云来、江星衍来,为何自己不来南部战场一次……唉,她们是没见过林阡当时为了吟儿在越野山寨范围内到处辗转的样子啊。今次泰山战局却不一样,被敌人阻隔于南北战场的不止阡吟这一对,还有无数山东红袄寨的将士们。他们不能来,他就不能来。 他们还好,虽然艰苦,却活在重逢的期待里,而更多的,是像钱爽这些,已然回不去的。听说郭三娘子很坚挺,说会抚养女儿长大成人,并嘱托阡在山东之战结束后将钱母也带回川蜀去……吟儿扼腕时略带一丝欣慰,逝者已矣,生者该活得更精彩,才对得起那些牺牲的人。 第1046章 追本溯源 第1046章 追本溯源 二月初二林阡方一回归战局,盟军即刻从摩天岭反扑,初七已打到月观峰北,只剩下司马隆一个劲敌。仅仅五天而已,就吓得金军各大将领风度全无,均呈拱手相让之态、撒手不管之姿、束手就擒之象。解涛束乾坤等人也便算了,竟连黄掴,都似中邪一般…… 当夜林阡为救海而直接单挑司马隆、未曾腾出空来杀黄掴来给胡水灵报仇,观者颇觉可惜,只恨黄掴逃得太快。但看黄掴那般的精明求生,却是这样的生不如死,多活一日多担惊受怕一日,都说他还不如直接死在饮恨刀下痛快了。 自邵鸿渊惨败、岳离输仗、徒禅勇惨死、摩天岭群攻阵容全军覆没后,林阡被金军宣扬为凶神恶煞俨然数月,再在那夜战场及时赶到、成功阻击司马隆,难免令金军上下震撼怖惧,因完颜永琏到场逐渐增强的信心,终因林阡的回归而暗自弱化。 林阡之威,竟已足够摇动王爷?!惊觉此念,金方有心之人怎不惶恐,才知所谓的凶神恶煞只是冲击、后劲最足的威慑根本在这里。发现这一点时又都觉得太突然,几十年来,这是能望王爷项背的第一人——尽管林阡对他们来说是个大熟人,本不该觉得突然…… 五天百役,连战连捷,转眼已将局势逆转,宋金恢复到先前的势均力敌,林阡毫不停留,令石珪收拾摩天岭北黄掴解涛残军,海铺满摩天岭西驱逐纥石烈束乾坤主力,吴越则强攻摩天岭东司马隆驻地。 耳闻金军兵败如山、闻林色变,转危为安的红袄寨将士对林阡自是更加依赖,几乎都将之作为精神力量。仅有近身的柳五津、柳闻因寥寥数人,知道他内伤未愈、重至吐血,比上回入魔更加反噬,后几天行军时唯能被人抬着规募战局,醒时尚可指点江山,睡时昏沉病势不轻。 进入摩天岭西那些村落,沿途一直都能听到金军的诋毁、魔化。众将士都觉忿忿,林阡也听见了好几段,多半是不说话,偶尔会笑着给他们说,这些传闻也不错,就用我的入魔吓吓金军又怎样; 虽然他还能谈笑自若,好几次闻因看林阡,都看他脸色苍白,昏沉之际,亦探出额头滚烫,要唤军医来看,林阡却说不必,他自己可以恢复。闻因不知道林阡什么意思,怕他是说胡话,急得泪都快掉下来。 日暮时分,就快到海最近打下的营寨时,林阡再无动静,似已许久不曾言语。闻因忧他伤势,策马又追前几步,奇怪的是,这次给他探额,好像真的退烧了,难道真是囫囵睡一觉就可以好的?闻因破涕为笑时,又高兴又疑惑,心道他真不是常人。 “停下。”不知何时阡已醒了。路过一片荒野,忽听林阡说道。 闻因刚缓过神,林阡已然坐起、似要翻身而下,看他艰难,闻因赶紧去扶,旁边兵士们也帮着。如此,与他深入郊野数十步路,他对随行都说:“给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酒。” “主公……不得饮酒。”这些兵将们都面露难色,平时都对他马首是瞻,此刻却个个不愿从命。不想离开,既因柳五津嘱咐过不能让他孤身一人,更因他伤势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们心里都清楚。 “躺太久了,哪里都疲,找些酒来,振奋筋骨。”他笑说。柳闻因知他说一不二,即刻点头、让兵士们暂时离开,真的找酒去,自己则偷着留了下来,绕到一边,于远处暗中照应。虽是抗命,但也是怕他出事,不得已了。 一阵晚风吹过闻因藏身的土丘,甚是强劲,经久不衰,临近稀疏的几棵树木,本就没多茂盛,被吹得枝歪叶落,伴着那泥尘一起纷扬,闻因不禁有些冷,循着林阡停留的方向遥看,借着暮色隐约有座新起的坟茔。 林阡在墓前站定,神情终于变得凝重,闻因只能看到他侧脸,早该料到他一直是强颜:“娘,这是山东之战结束前,孩儿最后一次来看您。” 闻因这才悟了,原来这里是埋葬胡水灵的地方。之所以如此僻静,一是给老夫人清净之地,二应也是以防金人骚扰……也是从这句话中,闻因听出了一番必死之心,阡是在跟胡水灵立誓,不打赢此战,绝不会回来。 那么,林阡要将士们离开,是要把他们都支开、留下和胡水灵独处片刻?是啊,前些日子他虽一直守墓,多半却是不清醒的本能。给九泉之下胡水灵看见的,是彻底的沉沦一蹶不振。今时今日,这短暂的停留,自要令她安心。 闻因稍有些走神,却好像在听林阡在低声念着什么,凝神去听,依稀是……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那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首诗,第一句话,第一段教诲,亦是胡水灵帮他和这个世界建立的第一重关系。从此以后,他就是林胜南,林胜南就是他,不止有血有肉,亦有了灵魂,以及脊梁。 “娘,孩儿从记事之初,便一直听您一个人的教诲。做人道理,由您传教,理想抱负,因您形成,人生的每个重要抉择,无一不曾征询过您。得到您的支持,才觉万分正确,若无您的指点,都有万次动摇。尽管离开大金后便失去联络,实则这九年的征途娘也一直陪伴……这九年来,孩儿判断是非的依据、对待敌我的底线,全都来自于您;不论何事,小到待人接物,大到攻城掠地,尽皆不悖您的嘱咐;唯一的分歧,也有幸在最后释怀,才不至于令您留有遗憾,然而……孩儿却极尽遗憾!这一生纵然能纵横天下,却无法报还这养育之恩,答应给娘报的仇一概抛却,想给娘安宁的晚年却害娘丧生……杀戮无数的是我,报应却怎是不能尽孝!”他原只是惆怅,却忽而变得沉痛,身影缓缓下沉,无刀不可支撑。 柳闻因一惊,看他捂胸弯身,不知该不该露面,正想去搀扶,可脚步却移不动,一失神,闻因的泪就夺眶而出,却怕他发现、愣是不敢出声。怎生他的痛苦,反而是她流泪。 又过了不久,终于再看到林阡站直了身,面上虽还悲愤,语气却略平稳,中气仍不足,是以语句断续:“孩儿不会任娘白死,必将为娘完成夙愿……必将听从娘临终所述,不管阻力有多强,宁要矛盾激化,绝不沉默听任。”这坚定,这决然,无不教闻因觉得他已化悲愤为报仇的动力,只是,下一句,闻因并没有听懂——“娘,孩儿接下来要做的一切,您会一如既往支持的,是吗……” 便那时,终于有兵士辛苦将酒找来,打破了此地原有的寂静,闻因急忙混入那群兵士里,一起送酒给他去。临近之时,不免稍加留心,看那墓碑上刻着的,依稀是“先妣张门胡氏之墓,不孝子林胜南立。” 署名是林胜南。闻因心里一暖,只道他浑噩之时依然记得他的姓名,那就说明离走火入魔状态远矣。闻因却不能懂,浑噩之时,忘了天下,忘了自己,也万万不能忘本。 他不再待在原地,一边喝酒一边随他们离开,喝酒时也不见适才泫然。闻因一知半解,却知那种负面的情绪只要释放出来就好了,不憋在心里就好了,看他好了,心也妥了。只是在心里还犹疑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不是每个人年纪越来越大,感情流露得就越来越少?其实不是啊,是身边一幕幕流转太快,很多人、很多事都来不及深深感触,就已经开始淡淡消磨,所以在透彻之后,竟不轻易去浮动感情。 太吝啬,无论人前、人后都一样吝啬。只会在每个残阳如血的时候,任那些残念像虫蚁般,一寸一寸、轻轻地、反复地啃噬心头……但那些爱恨情仇,全都应留在身后这无边的夕阳里,一旦回到他身前这同样无疆的战场,悲恸就要很快悲恸完,欢乐也不能沉溺太久,因为他是军人,随时随地都会出征,情绪岂能有过多存留。 领导了盟军这么多年,见惯了生死悲欢与离合,他也知道,下一刻自己不一定还活着,那就该利用这每一寸活着的光阴,将更多的遗憾和可能的遗憾扼杀。 摩天岭西,与月观峰北,已然不远了,此刻阡眼里不剩摩天岭东的顽固金军,只留同样距离已经很近的刘全、王敏、展徽,以及杨鞍杨妙真兄妹…… 眼下史泼立、王琳、李思温三军都与吴越部、彭义斌部、石珪部融合得自然而然,于红袄寨整合极度有利;而此番摩天岭金宋战事空前危急,对于一岭之隔的这些杨鞍党来说,所有宋匪都是被金军硬生生打到了一起的,那便不会发生林阡曾担忧的两派宋匪疏远和分裂——纵然如此,为免夜长梦多,杨鞍等人也该尽快试探并收回。不能同时了,至少要类同时。 杨鞍叛变时种下了这层因果,现今的红袄寨其实危殆,整合虽然看似轻易,但一不留神,还是有可能公然敌对。两方宋匪盘根错节,真成敌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渔翁得利。 是谁人说,水轩背叛了,范遇背叛了,杨鞍背叛了,林阡已经麻木于背叛?麻木?林阡的一生,本就是征服与背叛的一生,有人来,有人去,岂可能麻木。阡太清醒,下一步该怎么走。 杨鞍,和水轩、范遇皆不同,杨鞍并未投降金军,虽然他造成的祸害远大于范遇二人,他与他的死忠们,对山东局势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林阡当然极想试探出,他背叛盟军的真实理由,确定他本人有没有重新收服、被阡给予机会的可能。 若有,再好不过;若无,在泾渭分明的那一刻之前,林阡将聚合所有能聚合的力量。红袄寨逃不过一场内外交困的硬仗,林阡只能尽力损失最少的人。 这就是他在胡水灵墓前立誓、接下来必须完成的事:“红袄寨,不会成为第二个耿京义军。” 时光倒流四十年,耿京义军不曾分裂,也许抗金事于当时便如火如荼,何来的辛弃疾张安国林楚江分道扬镳,又怎会有胡水灵含辛忍苦的一生。追本溯源,爱恨情仇,都在那里。 逆转不了过去,但可逆转未来。当林阡继承她胡水灵的根本,阻止新一代的义军重蹈覆辙,那才是胡水灵的最终夙愿。 第1047章 树犹如此 第1047章 树犹如此 夜晚的摩天岭西,红袄寨一片寂静,只闻得风声、火响与巡营脚步。营地壮阔,岗哨林立,与昔年的景象何其相仿。 烽烟消失的战场,到处还遗留着断壁残垣。林阡在营外不远察看了片刻,一时怅惘,停下脚步,伫立于参军之初、也是在摩天岭西的这处据点、自己与寨中兄弟亲手种植的松树旁。 昔年那些小树低矮,十六年后,经历了无数风霜,伤痕累累却挺拔。实可叹,每一轮浩大进攻所动用的刀兵,能摧毁城镇的一切堡垒,却砍不倒石缝中所有的松柏。 抚松盘桓,久不离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参军那年十岁,那时节,山东盗寇分散、帮会众多,红袄寨在其中沧海一粟,美其名曰后起之秀,实则新手夹缝生存。众多资历较老的盗寇集团,都比红袄寨要复杂、野蛮且不开化得多,有时候两方三方甚至多方火拼起来,常常也会扯红袄寨以及当地民众下水。 这种情况下,杨鞍刘二祖等人都劝说谈孟亭,与其放任乱世,不如统一成型,红袄寨与他们最不同的一点就是明确了“抗金”这一核心,是以虽然年轻,但寨众的源头广,生命力强,前途最亮。 红袄寨要征服他们,就必须软硬兼施,因此摩天岭西的这处据点,当时也经历了好一番兵荒马乱。新屿、宋贤和他,那时都是新兵,没什么实战经验,只懂跟在当家们后面冲,有次宋贤冲得狠了点,到了敌人身前发现兵器都掉了,又有次新屿把敌人引进迷宫,他自己比敌人出来得还晚…… “林兄弟……”这时,海的声音将阡的思绪拉回现实。 “。”阡听出是他,转过头,问:“怎样?” 摩天岭近期的形势他一目了然,海治下暂时还很安定。所以这句“怎样”,是他在问先到了几日的海,一岭之隔、月观峰北的战况。 “被围了三天,金军主将是楚风月。”海告诉他。虽然金军最近伤亡惨重、将领阵容堪称捉襟见肘,但经过完颜永琏的一番增补与调控,三大战局仍然乐观,其中尤以中部最有利。杨鞍及其党羽,讽刺地再度被铁桶封锁。 “楚风月身边,应是添了高手。”海又说。当然跟司马隆一个级别,甚至一个来历。否则杨鞍和刘全他们,不可能毫无招架之力。 豫王府的绝顶高手,不知完颜永琏招了几个,但林阡估计在两到三人,除了司马隆之外,要取代岳离去对付调军岭、取代束乾坤纥石烈去对付横岭、协助楚风月平定月观峰,即便王爷亲自出马,独自一人也分身无术。 然而,一个司马隆就已经很难对付,更何况两到三个绝对不比他差的。就在阡和海交谈之时,摩天岭东传来败战,“吴当家不敌。”只五个字,将吴越的强攻神话破灭。 司马隆的存在,证明了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就足够逆势,在这个北部金军全体吃败的今天。那碎步剑一上来,整个摩天岭几万大军无分金宋全是背景。 “司马隆……真想挫挫他的锐气!”海握紧了拳,语带担忧,“他再这么赢下去,我军只怕要闻司马色变了。以后他一到,别打了,全逃了。” 这也是林阡该担心的,当司马隆的威也追上他林阡,难保这摩天岭不会被金军翻盘——若非信任司马隆,完颜永琏也不会把北部交给他来压。 “,从司马隆出现那日迄今,盟军就无一人赢过他?”林阡问。 “唔……”想了想,“如果闻因那个算……就闻因一个。” “也就是说,正面冲突,一直都是败的?”林阡不似说笑。 “是。惨败。”懊恼,“惊弓之鸟。” “有些时候,败仗打多了,到可以累积出胜战了。”林阡一笑,看着眼前这深林如海。 一愣,循声看着眼前他手扶的松树:“这是?” “是昔年我奉命栽种。”林阡说,哦了一声,林阡又道,“可知为何植树造林?” 摸摸后脑勺。林阡说:“是那时匪寇发生火并,将这边树林烧了不少,殃及了周边许多百姓,那时负责着摩天岭据点的当家,便嘱咐我们酌情赔偿、烧了多少补人家多少。” “嗯。应当秋毫不犯。”笑而点头,张望片刻,“奇了,竟看不出被烧没过。” “是啊。当年刚到此地时,若非嗅出气味,我也不知道,这地方五十年前一样被烧没过。”林阡说。暧昧吟儿:狗鼻子真灵。 “五十年前……” “耿京义军时期,跟敌人打的时候,也烧没过一次。”林阡说,“那时我娘便与张安国一同驻守摩天岭,在这里赢过一次大仗。无独有偶,十六年前,我们也是在此地大胜强敌,那是红袄寨第一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说着胜仗,林阡眼神里却难掩一丝惆怅。 “好兆头,福地啊。”海一笑。 “,这说是巧合,实际也并非巧合,泰山境内,没有第二处比这里更适合火攻。先人的经验总是不会错,此地与陇陕的黑山一样。”林阡说,海一怔,表情也渐渐开始变:“林兄弟的意思……” “待新屿败溃回来,跟他一起败。”林阡说。海点头:“立刻去准备。” 走了片刻,他仍然伫立林边,怅怅然往天上看,可知,五十年前、十六年前,两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都不是金宋之战,而尽皆盗匪相争? 林阡从小树立短刀谷为理想,是因觉短刀谷和山东匪军不可能一样,虽然到头来还是发现大同小异——但仔细剖析,也并不等同,短刀谷是党派之争,而山东匪军,完全是多种层次、人各有志、一盘散沙。因此红袄寨的初期征服,不仅要从武力上扩张,更要最先由观念入侵。 杨鞍、刘二祖都对谈孟亭建议,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势力,民众当然要,土匪也不拒。草莽流寇,虽说蛮野之人,到底血性之气,抗金两个字在前,被唤醒的人一定不少。哪怕红袄寨的这种整合,带来的必定是鱼龙混杂——谈孟亭自己就没什么本事、王琳之流也颇无胆气、史泼立从前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红袄寨的排位长年处于权实倒置……但红袄寨到底是异军突起了。处于一个集团的上升期,同仇敌忾的他们,无暇去计较谁强谁弱,而是被抗金召唤、被正义感化、被兄弟义气包围。渐渐地,一边融为一体,一边雨后春笋。 但宋匪内战,无论是阡幼年或现在,不管是宋境还在大金,不分是大形势或小环境……贯彻始终就不曾停过。谁教汉人,一贯都勇于私斗—— 红袄寨崛起之初,来势汹汹,却毕竟年轻,山东最大的仍是另外两家盗寇集团,其中一支青虹帮,与红袄寨边打边谈,逐渐达成共识,也开始以抗金为旗号,但因势力较大,而希冀红袄寨隶属;另一支黑风寨,颇为硬悍,始终未曾与红袄寨交好,虎视眈眈着这块肉想一口吞了它从而彻底压制青虹帮,林阡说的那场摩天岭火并,就发生在红袄寨和黑风寨之间。武力,到底必不可少。 宋匪相争的从始至终,金军也一直在山东清剿,然而因不懂宋匪内部的四分五裂,而错过了对之最佳的清理时间—— 即便盗寇乱斗从阡十岁那年进行到十三岁,那位大金的王爷完颜君附,始终不明如何渔翁得利,竟在打了几个糊涂仗之后落进了青虹帮的手里,顷刻青虹帮足以挟人质以令众匪,谁都以为那集团将独霸山东。不料就在这个关头,有个名叫楚风流的将帅之才,打破了这样的格局。 集团运势,与人生际遇一样,总是有浮沉起落,而大局的突变,因为牵连太广,总是比单独一个人的人生突变更加猝不及防。 岁月催人?岁月催的,分明是存在于其中、尚未度过去的整个世界,轻易拿捏着一切生死,残酷调控着各种盛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48章 犹记多情 第1048章 犹记多情 无人料,本应深处宫闱的王妃,竟然能亲临战场指点江山,运筹交锋不逊须眉,并在几经谈判后成功将王爷救出,从此不懈元戎、协助起她的丈夫对山东盗匪全面围剿。那些完颜君附没能注意到的,楚风流,一个都不曾遗漏。 红袄寨确实前途最亮。盗匪前途,意指存在形式合理化,这种合理化便是当年耿京义军需求的、必须由辛弃疾贾瑞负责联络的、被南宋朝廷授予资格。但是,不代表被宋廷接受才可以安身立命,金廷招安,一样可以有出路。楚风流看准了青虹帮和黑风寨谁硬谁软,其实早就借着王爷被擒的事端拉拢了黑风寨去对付青虹帮…… 所以,几出几入土匪窝斡旋都是表面,真是要救人还不容易?派高手去盗或发兵去打,多直接!楚风流,却独独选择了迂回。这么做当然不止是救王爷,楚风流实际的目的,是收一派灭一派、借着王爷这个人质、引发两家盗匪的大规模火并! 她表面麻痹青虹帮,次次谈判都占劣势,惯得他们得志猖狂;她对黑风寨说,只要他们能帮她救王爷,事成后必然论功行赏…… 两家盗匪,一家胜念熏心,一家鬼迷心窍,正合她意打得不可开交。 “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势力”,这句话,不止杨鞍刘二祖会说,楚风流比他们还透彻——岂止民众,岂止土匪,还有敌人,也一样可以整合,时明时暗,随心所欲,是虚是实,程度可控。 在林阡十五岁那年,金军战绩达到鼎盛,山东盗匪短暂濒危,完颜君附在楚风流的指教下竟能有把握天下之势,而楚风流亦早是整个大金赫赫有名的战地女神。 这对权力巅峰上的夫妇,亦并不曾亏待黑风寨或青虹帮活下来的、归顺者或战俘。许多有识之士、有才之人,尽皆安居乐业,为官、为将大有人在。这种做法,既可对剩下的软弱派示好不杀、吸引归顺,又可对残存的强硬派加以牵制、攻心之举,试想若与昔日兄弟、甚至亲人在战场撞见,必然愤怒悲伤情绪零碎,那时战力肯定下降、士气俨然瓦解……楚风流的做法意义长远,效果在近年来业已显露。 然而,这样一个强大的楚风流,却还是没逃过命运的玩弄——失败,总是会挑一个人的盲点下手。 楚风流不曾意识到,有谁会意识到,金军对青虹帮和黑风寨的挑唆内讧、暗算消灭,渔翁不止金军自己,还有一个意外的赢家红袄寨?是她楚风流,一战便宜了红袄寨一枝独秀,也是她楚风流,几年时间栽培出无数将才,其中包括一个名叫林胜南的偷师者…… 暗处的敌人最可怕。红袄寨不是肉,而是筋骨,金军难下口,青虹帮嚼不开,黑风寨咬碎牙。 又也许,楚风流败给的并不是红袄寨;也许若非那场围魏救赵完颜君附还会有别的方式输。因为,正巧一个集团的下坡路与一家势力的崛起路接轨,造成的结局,必然是前者被后者取代,天意如此,大势所趋也…… 逝者如斯,事过境迁。 一转眼,那场难忘的山东决战,竟已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间,谈不上沧海桑田,甚至什么都没有变,十年来,红袄寨和金军半刻都未停止战争,也一直是金廷打压的首当其冲,十年,除了这个红袄寨,没有别的任何一家可以扛得住重击这么久,崛起路之后的上升期持续不尽。十年后,是否这上升期会遭遇转折,林阡却岂能令红袄寨遭遇转折—— 近几个月的并肩作战,沂蒙诸如夏全、时青等别家盗匪,非但不可能取代红袄寨,更已然有隶属归附之迹象,济南诸如李思温、孙邦佐等投机者,亦或先或后归附,青、潍、沂水各地新秀,毫无遗漏都被吸纳。大势所趋?当红袄寨布满整个山东,林阡之手根本早就写完了大势。 剩下的唯一一个、有能力逆林阡之手的,只是完颜永琏一个劲敌而已。结果,天意却是怎样的针对了林阡的盲点。 红袄寨竟然从中而裂,兄弟情竟然站不稳脚? 那个曾牢不可破的红袄寨,那种曾坚如磐石的信仰,那些曾根深蒂固的情义…… 杨鞍的叛变、党派的形成,正是林阡今夜对海难掩惆怅时的另一原因。如果说,先前都是感叹着树犹如此,人与团体又何以堪。那么,这个原因太简单,是怀念。 站在松下久了,不知怎地、忽然之间,竟有一道熟悉的气流——好像跟当年的某个场景一样,又依稀还是当年留在这里的——毫无征兆地出现于前,从树干传递到指尖,紧接着,如雾般涌入躯壳,如电般流过筋脉,不费吹灰之力,刺进他坚硬心脏的最深处…… 摩天岭植树造林,哪里过去了十六年,明明近得迫在眉睫—— “好没劲!你们先栽,我眯会儿。”嗜睡的宋贤,栽了几株就索然无味,于是藐视了上面命令,搁置了任务抱头躺下要睡。 “哎?没劲归没劲,莫忘了这是二祖哥的命令!”新屿一向规矩,半点都不敢怠慢,即刻过来要拉他起。 “有什么要紧。”宋贤满不在乎地说,“二祖哥也不代表全对,这命令太死板啦!何必每个人都来种,喜欢栽的多栽几棵,不喜欢栽的随意,不就行了?!” “问题是,谁喜欢栽啊!”新屿满脸无奈,低声,“起来!被发现了,可不好。” “好哥哥,让我睡会儿……”宋贤耍起赖来,偏是不起,“二祖哥我当然也怕……你们帮我看着,他来了就踢我一脚,唤醒我,好不?就一会儿!”边求吴越,边眼睛对远几步的胜南求援。 新屿尚在犹豫,胜南便笑着答应了:“好吧,就一会儿。”走上前来,对新屿说,“前晚据守,宋贤都没怎么睡。” “嘿嘿,还是胜南疼我!”宋贤笑而满足,立刻就闭眼了,“就这样啊,二祖哥来,立刻叫我!” “又要帮你栽树,又要给你把风,哪来得及。”新屿无语,早看出了宋贤的小心思。 “那便新屿栽树,我给宋贤看着?”胜南说,宋贤亦道:“是啊是啊,新屿栽得最好了!”事实摆在眼前,吴越种得最快,但宋贤那句怎么都听着有拍马屁的意味。 “唉,也只能如此了。”新屿无奈地开始干活,胜南真正把风,宋贤一边睡一边窃笑,新屿有意给了这小子一脚,“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你这懒鬼!” 吴越做事一贯认真,栽着栽着就栽进去了,太投入立刻达到忘我境界;宋贤也真的困倦至极,倒在地上香甜睡了起来;胜南一边栽树一边把风,笑而满足左右两个兄弟。 却在那时,由远及近一个男人,朝着这边大步行来,胜南先是心一凛,怕是刘二祖等当家前来察看,待他走近一看,却是个陌生汉子,五官一看就忒喜庆,显然不是领袖气质。 胜南一看不是刘二祖便放心了,因此没有唤醒宋贤,并在那人靠近之际轻步上前、拦住他时眼神示意着宋贤的方向:“大哥,走路轻些,莫吵醒了他……” 那人没说话,只是拾起宋贤的工具,捋起袖子似要开始栽树,胜南一愣,估计他是被派来指教他们的老兵,于是一边学起他的动作,一边继续说:“大哥,帮忙留意着些吧?上面来查的时候,咱们就一起对付。” “嗯,怎么对付?”那人笑问,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当家的一到,赶紧先踹他一脚把他叫醒。”胜南指着宋贤说,“若是来不及,就先上去堵住当家的,抱住他哭也好,搂着他笑也好,躺地上装死也好,总之要先蒙混过去。” “敢情这些你们都试过?”那人颇为好奇。 “自然,屡试不爽。”胜南对他特别有亲近感,“敢情大哥你没对付过当家的?这可是必备的诀窍啊。还有更多,想不想知道?” 便这时,那人的脸刷一下变黑:“好一个必备的诀窍!就说你们这帮小子蔫坏!每次来查都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原来背地里专想着怎么样对付当家的。今次栽在我钱爽手里,看你们是屡试不爽呢,还是真的就不爽了!” 胜南听得这话,脸也一下子黑了:“钱……钱当家?”胜南真没意识到,视察情况的不是刘二祖而是另一个当家钱爽,钱爽和刘二祖一样也是他们邻村的人,比他们大个五六岁,在外面闯荡得久,当年在红袄寨也算二把手。然而他不是胜南的直接上司,胜南先前并不认得他—— 于是,竟把那些对付上级的方案以讲窍门的方式跟上级传授了…… 胜南话未说完,钱爽就踹了一脚杨宋贤:“臭小子!起来!” “哎呀,踢那么大力作甚呢……”宋贤朦朦胧胧,还不知道状况。 林阡哑然,苦着脸说:“宋贤,当家的,当家的,来了……”确实在唤醒宋贤,然而这已不是暗号,而是已成事实了。 钱爽直接把宋贤横着拖起来,反过来立刻揪住胜南耳朵,一起带走:“抱我哭还是搂我笑!”那时刻,宋贤真是被踹醒了,胜南也哭笑不得,情知难逃惩戒,却因发现吴越躲过一劫而难免庆幸,一边被钱爽拖走一边都不忘做对吴越竖起拇指的小动作。 九岁宋贤那稚气的笑容,胜南一直都记得,所幸宋贤即使现在已二十五岁了,仍然保持着那份纯实无心机。人,如果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 不听号令,当然要罚,哪怕那错误不犯在战场上,却终究犯在军营里。何况彼时还是红袄寨的起步阶段,至关重要。 念他们都才十岁年纪,钱爽没加以重罚,告诫了勿以恶小而为之之后,让他们绕着这片林子跑一圈,“看看有什么树没种好的,立马给我拔出来重栽!”“明天一早我来查,要有不合资格的,别跟我说没看见,没看见,就算你们俩没栽好!”“莫跟我讲‘我们资历尚欠做不来’,当家的,最不爱听的九句话之一!” 钱爽给三兄弟的第一印象很凶,但却是最爱护他们三兄弟的长辈之一。 两小子哪能抗命,正事完了立马就去。 “那个真是爽哥?”“嗯,我在鞍哥身边见过他。”时走时停,边扶树边对话,胜南和宋贤忽然发现,新屿也加入了进来。 “新屿,怎也一起来了?”宋贤撇头看见他在后面。 “闲来无事,便来跑跑,饿了回去能多吃点。”新屿笑,“当然咯,也是不放心你俩,就你俩那栽树的水平,别把咱们好好种的树全毁了。” “死吴越!适才还很感动来着,倏忽全跑光了!”宋贤追着他打。胜南虽没骂他,也暗地里给他丢了几块石子。 只有与他们相处时,才能这样的肆无忌惮,这样的真心痛快,这样的……无忧无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49章 无兄弟,不少年 第1049章 无兄弟,不少年 天色渐渐暗了,三兄弟齐往回走。约莫一个时辰,还在归程当中。 “累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头……”正自谈说,宋贤抱怨了一句。 “等等——”胜南一惊止步,察出不对劲来,“怎好像不是适才的林子了?!”眼前的林子,俨然并不是他们负责的那片区域! “什么?!”宋贤原还索然,这时一个激灵,环顾四周,不禁迷惘,“是啊!这片林子,何时进来的……” 氛围骤然变压抑,气流也随之诡异,胜南没回答他,心里却是一紧——何时进来的?难道说这片林子有意识,它在骗他们进来的时候,故意鬼祟悄无声息,跟上片林子拼接得完美无痕……他们仨不知是正巧谈天说地没留心,还是在那个瞬间暂时被什么抽掉了灵魂,竟没发现身旁的这片林子里,已经无一新树…… “该不会是撞邪了?”宋贤饶有兴致地问,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撞邪?”新屿一怔,脸色登时变了。 “鬼啊——!”宋贤转头对新屿鬼脸,那时光线正好也迷乱,弥漫的晚雾争如森然的鬼气,宋贤这一惊一乍,吓了新屿一跳。 “宋贤,你的头上……”胜南的脸忽然变色,指着宋贤头顶颤声。 “什么?”宋贤一怔,不敢往头上看。 “蛇啊!”胜南话音刚落,和新屿同时往两边跳。 “啊!”宋贤脸色煞白,瘫倒在地,抱头痛哭,听得两兄长哈哈大笑后才敢抬头。 新屿笑着拍他肩膀:“别哭了,蛇听到哭,咬得更欢。” 宋贤这才知被胜南骗了,脸上气得通红:“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会骗人!我第一讨厌金人,第二就讨厌你林胜南!” “哈哈。谁教你先吓新屿来着,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胜南也笑了起来,扶他起身,“不过,我装得再好,也需你笨配合——真有蛇来,我们会怕?还会弃你不救?” “这还差不多。”宋贤挂着泪笑起身,又觉哪里不对,“不对,怎么骂我笨!” “是够笨,后知后觉。”吴越叹笑,“不过胜南那骗术,也确实太逼真。” 那时天色全黑,伸手不见五指了。胜南和新屿擦亮了火折子,宋贤没带,跟在后面。 “这地方适才来过……应当是鬼打墙。”绕了一圈竟又回到原地,胜南指着记号,推测说,“我们原是想回寨子里去,却在不经意间走错了方向,闯入了一个迷宫。” “据点旁边,有迷宫吗?”宋贤一愣,沉吟思虑。 胜南说:“若非天然,应是前辈们留下的。” “总之,咱们得先克服这鬼打墙……”新屿想着师父的指教,“留意着有什么岔路,或者是机关、阵法之类。” “新屿说的是。克服之后才能走出迷宫,继而还需找到原路,方能回到寨子里去。”胜南点头,任重而道远。 好在那种迷宫远远逊于柳月手笔,才不至于令三兄弟丧命或迷失,不过对于当时的他们仨来说,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走了三次之后,才找到两条并不明显的岔道,分别隐匿于两层树丛之后。 宋贤站在岔道口,不知如何选择:“走哪条才该是对的?”眼睛即刻转向胜南,狡黠一笑:“你走哪条,我走哪条。” 新屿亦看向胜南,提议:“两条岔道,你走左,我走右,宋贤你就带在身边照顾。”说完立刻要走,却被胜南一把拉住:“别。” “什么?”新屿一愣。 “绝不分开走。”胜南正色对他说。 “是,要是咱们找到对的路,又得反过来寻你,再错了怎么办?”宋贤板着脸问,回报了他先前讽刺他们的“把咱们好好栽的树毁了怎么办”。 “去!”吴越佯怒,却答应他们留下。 许是当时年少,许是运气不好,那两条岔路无论怎么选,最后他们还是都回到了原地。 “这棵树,咱们是第十七次经过了。”胜南说。 “十七次!?”宋贤一惊。 “怕了?”胜南笑。 “切,有什么好怕。胆子这么小,将来怎么破‘天下三大险境’。”宋贤撅起嘴来,手却捉紧胜南衣角,口不对心至此。 “气死我,早知道今天何必陪你们一起折腾!”新屿饿得肚子在叫。 “哈,你那是立过誓的,兄弟要有难同当!怎么能咱们俩受罚你不罚!”宋贤说。 “杨宋贤你好意思!都怪你,偷懒!”新屿气骂。 “瞎!都怪胜南,不好好把风!”宋贤恬不知耻地笑。 “什么啊!都怪爽哥,不打招呼就跑来了!话说回来……他眼睛怎么那么小……”胜南好不到哪去。 那一路上,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却留下了三兄弟的嬉笑谩骂。 宋贤年纪虽比他们小一岁,心理年龄起码小个三四岁,半夜三更,他走不动,吴越胜南却知此刻不曾脱险、不得掉以轻心,见他困倦,只能一边继续找线索,一边轮流背负他。 那迷宫中幽暗昏惑度日如年,三兄弟彷如在其中经过了整整一辈子似的,眼看天迟迟不曾白起来,宋贤这才有些心忧,伏在胜南的肩上,悄声问:“若是一直走不出去的话,岂不是要老死在里面了?” “嗯。是啊,所以说,活着的时候何必睡太多,死了自然有的睡。”胜南既安慰,也讽刺,笑着回头看他。 “唔……这是什么歪理。”宋贤破涕为笑。 吴越也与他们一同苦中作乐,再走一段,却正色叹:“话说回来,若是真的出不去了,最对不起的就是师父,和娘亲。” “是啊,我也舍不得鞍哥、玉凤,当然,还有师父、二祖哥、唐进叔、赵显大哥……”宋贤越念人名就越多,念完的时候他们几乎又绕了一圈。 那时胜南的心里也百感交集,他心里,除了舍不得这些人、这些事、这些红袄寨的责任,还有当时刚刚找到他的落远空、有关海上升明月的潜伏抗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便是胡水灵嘱咐他的任务——若是出不去了,真遗憾,还没完成娘的嘱托。 那时他对自己宽慰,没关系,还有机会出去,只要成功出去了,必定珍惜今后的光阴,死里逃生后的人,终是不会再蹉跎,一定要帮娘完成刺杀。 所以把宋贤往上掂了掂,笑着说:“总是会走出去的。” 天亮了,恐惧却没有结束,那片深邃寒冷、森然布列的迷宫阵法,由于借着森林障眼,夜晚一片漆黑,白昼则是满眼的墨绿,同种色彩最易压迫。 如果前方很恐怖,就当它是一场梦。 三兄弟侥幸在第三天末走了出来,当时刘二祖、唐进、钱爽等摩天岭当家,以及闻讯赶来的杨鞍还有吴越的师父,都急疯了到处在找他们,只怕他们是被什么凶禽猛兽给袭击尸骨无存,钱爽最是后悔,捶胸顿足说不该让他们走那么远…… 看他们安全归来却饥肠辘辘的样子,钱爽一边塞东西给他们吃,一边破口大骂:“他娘的你们是祖宗啊,才罚一次就这么折腾人,爽哥我以后哪还敢罚你们!”骂一句,拍一个后脑勺,骂一句拍一个。 刘二祖杨鞍就在一旁相视苦笑,吴越的师父和唐进二人,则觉出这片林子暗蕴阵法。 其后数日,红袄寨中能人奇士齐心协力,着手破解了这处三兄弟误打误撞发现的迷宫,杨鞍刘二祖等人都觉得,此迷宫真乃天赐。当时他们刚借着火攻以弱胜强一次,摩天岭据点尚未稳定显然有更多次兵荒马乱,这处迷宫只要掌握了妙处当然会派上用场。因此,刘二祖便派有过一次经验的三兄弟观摩学习如何破解、希冀能够用于实战。当然,除了他们三兄弟外,还栽培了一些小兵小将,其中学得最透的,却仍是吴越和胜南。 虽然吴越初次引敌人入内自己又一次差点迷失,但经验积淀后来是渐入佳境越用越得心应手,十来次之后,这迷宫就像是吴越摆的一样。杨鞍刘二祖等人都赞不绝口,吴越也因此是当时他们最看好的后辈之一…… 所以,今次林阡知道,天助我也,金兵必败——与当年几乎是同一个季节风向,这么适合火攻的地形林貌,还有这么巧也是吴越最拿手的战场,只要海和吴越利用战败溃逃把司马隆骗进来,必然先是被火烧三军、继而溃退入迷宫陷阱。火烧三军,则金军败;退入迷宫,则司马隆困死。 说来倒要归功于摩天岭战场向来是宋人私斗了,金军就算有楚风流那样的将才,也不可能研究到这么深入,因为金宋从没将摩天岭这一处的据点当过主战场,金军没有经验当然掌握不到所有细节——何况现在他们的主将还不是那个最能打的楚风流。既然金人对此地没有林阡吴越这么熟,再加上司马隆之于盟军长胜不败的铺垫,这一战,林阡稳操胜券。 唉,若真是楚风流临阵,金军就未必输得这么惨了,她每临一处,必先了解地形地貌,前年陇陕的黑山之战林阡便输给了她。不过,山东红袄寨,林阡到底土生土长,就算她来也要败。 林阡嘴角划过一丝必胜的笑,不到几个时辰,他想见到的,一定都能发生。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0章 似水年华 第1050章 似水年华 转身离开,方走几步又被羁绊,松林间传出的风,仍继续不停从昔年吹来,穿过时间的裂缝,到达同一个空间,却是不同的世界。 “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想到楚风流,就不得不想起唐进,他和钱爽一样在去年六月廿九的莒县战死。如果说钱爽是看着三兄弟后期打拼的,那唐进,可谓最早看着三兄弟长大。他,也是林阡除了楚风流、落远空之外另一个年少时候的良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腹经纶文武双全,这样的一个能人,却苦于无法施展抱负,只能在红袄寨里做个副手,协助刘二祖、钱爽管理摩天岭,但唐进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从据点建立初期、到第一次防守战以火烧敌军大胜、到破解迷宫付诸实用、再到据点最终达到稳定,刘二祖等人都离不开他唐进的辅佐。 红袄寨建立之初龙蛇混杂,招募的新兵以及赢得的俘虏,或年少轻狂,或剽悍蛮横,沾染了坏习气的有,年纪小不懂事的也多,如何对他们严格训练,实在是最伤脑筋的事,不过唐进却将他们整合成了一支精壮之师—— 植树造林只是第一步,保障生民,捍御地方,是红袄寨最重要事。士兵们从小就要知道,养兵是为保民,如此才得百姓拥护,此为一也。其二,排兵布阵,将一系列阵法传授,配合兵器,用作防御,有备无患。其三,武艺训练,因材施教,日夜操演,不得懈怠。 新屿、宋贤原就有师父,都是前辈们重点栽培的对象,所以不仅要练习覆骨金针、潺丝剑法,更要练寻常士兵一样的穿重甲、负重物、长跑举重器。一开始,不止宋贤,连新屿都苦不堪言,对严苛的唐进、死板的刘二祖都是埋怨不迭。 上次栽树被钱爽抓个正着的教训还没过去,这回顽皮的老毛病又犯了,三兄弟闲暇聚在一起,宋贤说:“太苦了,不想干了,鞍哥骗我,说可以当个潇洒不羁的风流剑客的……”接着跟他俩说,要出逃。 “当逃兵?”吴越一愣,“这,这怎么可以!” “……保管心血来潮。”胜南笑而摇头,“能逃到哪里去。” “唉,是啊……”宋贤坐在坡上,托腮仰望天空叹息。小时候总觉得,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鞍哥、二祖哥他们的手掌心…… “咦,好俊的马!”恰在这时宋贤视线一转,看到土坡不远停着辆马车,“似是要往寨子的方向去的?”这小子,话题跳跃得…… “哦,我听师父说,是冯铁户捐出来的,有不少物事,这只是其中之一……说什么几个月后要选拔新秀,冯铁户是为了他宝贝儿子。”吴越带着不屑的口吻。 “冯铁户……”胜南攥紧了拳。 “是啊,寨主一高兴,就把那些事物都平分给当家们了。据说因为唐进叔最近辛苦有功,鞍哥便把自己的那份转赠给了他。”吴越说,“应就是这辆马车了吧。” “那怎么没人在?”宋贤奇问。 说话间三兄弟环顾四面,土坡另一侧有窸窣动静,貌似有人在三急,果然马车并非无主。 “新屿,胜南,这匹马,这辆车……真不错啊,如果坐上去驾它一转,不知多么畅快淋漓。”宋贤把要出逃的事忘光了,眼睛盯着那马车发直,言下之意,是想偷来。 暧昧柳五津:等等,到底谁是无良马贼?杨宋贤:还是你啊,别忘了,我在书中初次出场,我的马就是被你偷了。柳五津沉吟:果然,一物降一物啊。 “去偷着驾一转?不大好吧?”新屿面露难色。 “只此一次……”宋贤冲他俩眨眼,“好机会啊,碰巧今天唐进叔外出,送过去也是白送。” “好吧……”胜南想了想,对新屿说,“反正时候不早了,咱们都没什么任务,只要不坏了这马车就行。” “受不了你俩小子,什么都想尝试。”新屿无奈摊手。 “哼,别装不在乎了。一件好兵器,一帮好兄弟,一匹好马拉好车,车上再装满了好酒,那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宋贤说。 “怎么觉得,还缺了点什么……”新屿笑起来,也承认他确实想尝试。 三兄弟蹑手蹑脚靠近过去,刚要出手,却就看那边三急的男人们冒了出来,总共有四五双脚步。 兵贵神速!胜南立刻说,我和宋贤引开他们,新屿先去把马驾走。宋贤新屿毫不啰嗦,即刻点头各就各位。 如是合作,三兄弟自然心有灵犀,顺利将那马车得到手,且做坏事不留姓名……等后面男人们的叫声逐渐远了,新屿驱马行了一段及时放慢,胜南宋贤一左一右同时跳上车来,笑着击掌:“合作愉快!” “去哪儿?”吴越问。 “往南如何!”胜南说。 “好!回冯张庄去玩!”宋贤笑。 兴之所至跃上葱茏,快马加鞭游目骋怀,清风携绿意拂面而来,纷繁与喧闹尽抛脑后,近处是山脉,远处是云脉,大处是雄浑,小处是精致,无边无垠,心旷神怡。除却夕阳、马车与炊烟,人间仿佛只剩下他三人,静谧,柔和,惬意,且简单,不应有战。 “五年前的这时候,咱们还不认识吧。”“我和新屿已经认识了,新屿是我的救命恩人。”“似是就在这黑龙河钓鱼,我跟一大帮弟兄们出来玩,怎么独独就和你俩看对眼了。”“是啊,那一帮弟兄里,也不知怎的,就你一个和我俩结拜了。”“唔……应是见你们鱼钓得多吧,我算过,范遇才钓一条的工夫,新屿就八条了,胜南就十条!”“杨宋贤,原来这么势利!”“呵呵,我原是见宋贤带在身边的酒好喝,后来才发现那酒是赵显大哥酿的,早知如此,就跟赵显结拜了。”“林胜南!你怎么比我还势利!”一路上他们都在两两对掐,习以为常了。 “停,停下!”于高处停下马车,不用宋贤说,胜南新屿也情不自禁地会停,眼前景象实在壮丽又罕见,只见那夕阳穿云破雾倾泻而下,漫天霞光尽映照于云海之中,一时之间,觉整个世界的色调自然从全绿被调成了橙红,何时发生的?谁知道,就像他们当时误打误撞进迷宫,过程也拼接得完美无痕。 “淡妆浓抹总相宜。”宋贤躺在马车上,慵懒地望着这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这……不是形容西子湖的吗?”新屿一愣。 “谁说不能述泰山。”胜南笑,下了马车,赏着这天地广袤,一望无际。 “还是荡胸生层云、阴阳割昏晓最好。”新屿坐一边,看着这巧夺天工、妙不可言。 才几句话的工夫,夕阳西下便换成了夜幕降临,昼与夜,黑与白,逍遥与汹涌,原只一线间。 天上之夕阳,欲沉入地下,遭山峦横截,被风云卷入,陷战人间几回合,被偷了天换了日,置上去一个夜月。泰山之存在,便如乾坤间承挡、阴阳中转变。 “颜色的变化,也是这么来的吧。”胜南忽然自言自语,看着余晖与峰峦接触的瞬间,天幕之橙红,与人间之诸多色彩,竟似被彼此同时点染成暗黑……一时间看得呆了。 “啊?”新屿宋贤都没明白。 “白昼时所有的界限,一入夜再无分别……”胜南缓过神来,见新屿宋贤都在盯着他,许久,齐问:“没事吧?”胜南摇头,还莫名其妙他们为何紧张。 “时候不早了,不如回据点。”新屿把胜南劝回车上来,同时把宋贤老人家扶起身。 “白昼,入夜……对了,你们是更喜欢夜幕降临的景色,还是更喜欢夕阳西下的景色?”宋贤突发奇想,“我比较喜欢夜幕降临,最好是夏天的晚上,有萤火虫,在草地飞,那景象一定漂亮!” “咳咳……我想起来了,每个男人的梦想,除了一件好兵器,一匹好战马,一车好酒、一群好兄弟之外,还差的就是一个相配的好姑娘!宋贤,你……原来,哈哈。”新屿指着他笑。 宋贤脸一红:“这,这不是将来的事情吗,现在不可以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嗯,长大后再说。”胜南笑着圆场,“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夕阳西下。若是垂暮之年,能找个一起看日落景象的女子,也不失为人生之幸。” “就知道胜南跟我选的不一样,性情本就不同嘛。”宋贤有些郁闷,回看新屿,“你呢,更喜欢哪种?” “哈,我喜欢夕阳西下之后,夜幕降临之前。”新屿笑着掉转马头。 “这什么答案……敷衍!”宋贤无语,“胜南新屿,咱们约定好了,咱们长大了之后,就问自己心爱的女孩这个问题怎么样……你们笑什么,不要小瞧这问题,寓意大着呢,只能对自己最重要的一个人问啊,只问她一个人!” 胜南新屿不听,还是笑,宋贤脸红,要打他们,逐渐演变成三人打闹,一不留神乐极生悲,说来也是没好好驾车活该——马车行至中途时忽然失控,那马儿撒泼般直接驰出了大路,拉着车碾过树丛下了几层台阶后冲进道旁河水,三兄弟醒悟过来大叫不好,想将马儿拉回头的谁想到忙中出错还给它加了一鞭…… 更为倒霉的是,那马儿发疯般冲到河水中央时,确实停住了,但突然它走了,三兄弟才发现,马和车……脱节了。 那时新屿水性一般,胜南也是半吊子,宋贤压根儿不会游……河水大约一个成人高,所幸不是盛期不足以淹死人,但三兄弟还是连人带车被搁在了中央…… 当晚直到深夜,三兄弟还没脱险,宋贤呛了不少水一时没醒,胜南新屿均是精疲力尽还得把他拖着,差点一起淹死…… 所幸唐进正好是在邻村办事,也要赶回摩天岭恰好碰上这一幕,他也不怎么擅长游水,兴师动众才把他们仨捞上来…… 唐进脾气好不予追究,尽管事发的时候,他的马已经逃得没影了、他的车还搁在水里。 刘二祖闻讯后却比上回钱爽还要怄火,说什么都要严惩,这一来事情可真是闹得大了,再次惊动了杨鞍等人。 “二祖,都是新兵,区区小事,别太苛责了。”杨鞍闻知了来龙去脉之后,当场就爽声大笑。 “军队必须严格纪律,新兵最该赏罚分明。小事就没节制,大战岂能百胜。”刘二祖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又是他们三个!” “二祖,说得重了,上回违背了号令,这回却不是军务。”杨鞍说时,胜南新屿都带着一丝好感望向他,当时年纪都小,都心想,要是呆在鞍哥手下就好了,这个二祖哥,太公事公办! “然而,那是鞍哥你赠给进哥的……”二祖叹了口气。 “无碍,只是小孩子调皮。”唐进和气地笑笑。 “今次毁了我赠进哥的马车,他日在战场上向敌人夺来还他。”杨鞍笑。 刘二祖怒气才有收敛,然而很是怒其不争:“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他们三人,总是视法令为无物,他日……” “法外亦有人情在,我听了来龙去脉,宋贤如何另当别论,新屿和胜南都不擅长游水,然而自身难保之时,亦不舍弃兄弟,难得能舍己救人,小小年纪便能英雄风范,他日必是栋梁之才。”杨鞍说时,胜南新屿对他都感激不尽。 若说杨鞍对宋贤的照顾还有些亲戚关系,他对胜南新屿,真正是无私爱护。 同时期诸如范遇、赵显、李思温、王琳、王敏、郝定等人,全是他挖掘或推荐给谈孟亭的,知遇之恩,何其重。 正是这次的“不予追究”,非但没有纵容新屿胜南继续目无法纪,反而令他们心存惭愧安分守己多了。 只剩下宋贤那小子,改不掉调皮的本性,还是有几次犯事,没被刘二祖等人少批,但所幸他有个罩着他的堂兄。 “有鞍哥在,不打紧。”宋贤总是这么说。 每逢那时,杨鞍总是一脸严肃地拍着宋贤脑袋:“琐事可以纵容,大事万勿糊涂!” 大事确实没有糊涂,幼年的各种顽皮惹事,虽给了宋贤教训,也练出了他的机灵。宋贤在红袄寨真正一帆风顺,一箩筐的小错堆在那,一次大的挫折都没经历,更在他十五岁那年崭露头角,一战败楚风流麾下五员虎将,成为赫赫有名的九分天下之玉面小白龙。此乃后话。 宋贤,但是你会想到吗,你一心依赖的鞍哥,在今次的冯张庄叛变中,第一个击倒的就是你。 正月初一,听到杨鞍叛变的那一刻,林阡不肯相信的缘由,就是一提起宋贤和杨鞍,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这样的场景…… 为何今夜有这么多的往昔,潮水般涌来生生裂了记忆的岸。 是因为,他想找到那个似水的华年那个信仰相同的红袄寨,还是因为,想从那些人那些事里拼凑删节、整理后再抽出一个完整的杨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1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1 年少轻狂的好日子,懂事之后仍延续着。 懂事与不懂事,在年岁上,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界限吧…… 在他五岁的时候,新屿就能冲开黑压压的人群,帮他出头打冯有南那帮地痞,和他一样遍体鳞伤不谈,更得到那帮人的辱骂:“他爹是奸细,你也是野种!”他曾以为新屿会就此放开他的手,新屿却坚定握着他再没放开过,眼神对他示意,跟着我,冲出去,转过头,冲着杂碎们哈哈大笑:“总好过你们这帮狗杂种!” 他十岁这年寨子里真正选拔新秀,一言不合,宋贤竟对着冯有南大打出手,若非鞍哥出面,险失参与资格。“他样样都不如你,凭什么强占你的位置还反过来辱你!”那个毕生难忘的七月十七,跟冯有南互殴到鼻青脸肿的宋贤还这样对他说,“胜南,我要给你的礼物,就是把那个无赖赶走!” “我要的生辰礼物,只是你俩都好好的。”有些时候,胜南并不希望新屿和宋贤靠他太近,因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千夫所指,怕他们要受他的连累。然而当年他们种种,却如飞蛾扑火,令他怎能不珍惜如命,经久不忘。 冯有南,那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跟胜南从小杠到大,从冯张庄斗到摩天岭,从新屿连累到宋贤……又或许,归根结底,阴魂不散的只是“奸细后人”,那个贯穿了林胜南前半生的词语。无论唐进怎么疼爱,钱爽怎么鸣不平,刘二祖怎么公事公办,他们竟都不能打败这四个字。 辈分地位排名再高一些的元老功臣们,更是不可能与胜南有半点靠近,生怕他身上的奸细气质会污染了他们似的。史泼立之流公然地看不起他,仿佛看不起他都是应该的、都是高尚的,世道如此,人云亦云。 很多事都不会过去而只会愈演愈烈,只不过有些是大风大浪有些是暗流汹涌——日子一久,背后传出些言论,大抵都说宋贤新屿近墨者黑,宋贤之所以犯懒逾规,新屿之所以偷盗马车,都是被林胜南带坏的,谁教他有父罪、有前科。 人言可畏,即便是宋贤、新屿各自的师父,都欲禁止宋贤、新屿与胜南交流,铁了心要把三兄弟拆散,虽说孩子们的友情大人们本不该插手,但为了宋贤新屿的前程他们怎能不严词厉色。 却有一个不同的声音说:“相信他们吧,他们都十岁了,以后是越长越大的,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那怎么行,那个林胜南,以前在天外村是偷盗的惯犯!”另一面,多得七嘴八舌,为何异口同声。 “都是生活所迫罢了……各位,谁无年少,谁没有犯过错?我杨鞍也游手好闲过,各位看见过,如今还记得?当年各位给过我杨鞍机会,如今何不也给他宋贤和新屿这样的良友?” 杨鞍,和那些人,真的不一样,他非但不禁宋贤,更还亲自来看三兄弟,给宋贤裹伤揉痛,听新屿述说来龙去脉,眼神亦柔和地看着胜南:“哦?胜南,原来今天是你的生辰?正好鞍哥身上有把好刀,送给你了——跟鞍哥拆上几招看!” 那时胜南受教于胡水灵七年多、张睿请的名师们多不长久,内功基本没什么底子,刀法却能够触类旁通,杨鞍清楚他真实武功怎样,因此与他交手之时未用半点内力,如他所言全然招式拆解,十个来回,倒算精彩,却在那第十回合杨鞍突然运力,对准了胜南内力较浅的弱点,一个瞬间就将他刀卸了双手反别在后,脚再踢他腿弯,却见胜南不屈,不仅没跪下来,还有反弹的趋势,战斗一时僵在那里,“好硬朗的小子!”杨鞍喝一声好,笑而将他松开。 “胜南,冯有南的武功比不上你,却能夺了你的当家位置,很不公平,是吗。”杨鞍按住他肩,把刀递还给他,他不吭声,说不在乎,那不可能。 “别管别人怎么样,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实力。试想,等到哪一天你的武功能打败鞍哥了,这些小小的不公平,还会放在心里吗。”杨鞍对胜南说的同时,也悄然对旁边的新屿、宋贤抚慰。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当家,不仅能与一帮后辈小子称兄道弟、切磋武艺,更愿意与一个奸细后人和颜悦色、语重心长,何其可贵也。 是鞍哥告诉他们三兄弟,“勿以一时成败论得失,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 是鞍哥告诉他们三兄弟,“要清楚自己的弱点何处,实在克服不了它,就避免被敌人利用。” 还是鞍哥告诉他们,“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 鞍哥说得没错,最重要的不是在贡献之前就争权夺利,而是该站好自己的位置、扛稳自己的担负。 因此新屿、胜南、宋贤的童年里,就不止无忧无虑、犯浑犯错或两肋插刀,还有的,就是那同样分量的肝胆相照、血雨腥风、出生入死。 金戈铁马,沙场烽火,它说来就来,铺天盖地,没因为你年纪小就减免,就转弯。尽管金宋之战正式开启之前,铺垫了整整三年的内乱……内乱也一样要用命拼。 从十一岁到十三岁,胜南一直在红袄寨效力,期间却未真正与金人战,那时金人的对手是黑风寨和青虹帮,而红袄寨的对手,其实也是它们。 各种私斗令三兄弟一样疑惑,消除他们疑虑的仍然是鞍哥,“要一致对外,就别无他法。”“必须先整合这些人,所以难免无辜的死伤,否则,无谓牺牲会更多。”“当然,日后这番沧海横流,一定会改善。” 鞍哥循循善诱;鞍哥是红袄寨的元老功臣,红袄寨的崛起离不开他交游广阔;鞍哥说什么,他们自然就信什么。 抗金的征途上必然先是宋人的血,小时候胜南以为长大了就不会那样,长大之后,却更惨烈。多年后他排斥短刀谷内斗,柳路石陈见他憎恶,误以为他是第一次见到,不,是见多了,才抗拒。 理想和现实,也是一线之间吧。 鞍哥的那句话,却坚定了他曾动摇过的、有关于抗金的信念——“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 “白昼所有的界限,一入夜就不再明显。”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形形色色的人合作才能营造,这些人之中,有的光鲜,有的壮烈,都是循着本心始终如一地坚守自我,有的却必须潜伏在暗处,必须表里不一。表面再一无是处、再龌龊不堪,都是战争里的不可或缺。 遍布大金的海上升明月,就是容纳这些人的组织,它隶属于胜南的理想短刀谷,和红袄寨不同它唯一的目标就是抗金。和别的任何组织都不同,它存在于地下,存在形式是虚空。 这种存在的构成,往往需要根深蒂固的信念,以及异乎常人的心理素质、胆魄、机智。没有什么训练操演,任何交流都秘密进行,活动不可能大肆。 这种存在,却是最坚不可破,最立竿见影,最克敌制胜。 实则海上升明月的首领落远空,几乎从胜南刚参军时就看上了他,没别的原因,他的武功、身世、性子都太满足落远空的需要,落远空一直就在等他的答复。 终于他答应了落远空的要求。 “无我指示,对任何人都不得说明你的身份。”落远空说。 “对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说吗?” “不能说。有些秘密,不说不会伤害谁,说了却可能危及谁。”落远空说。 “是。”胡水灵早对他说过,危难来时,不代表嚣张激烈才能对付,解决问题的人很可能一开始都是低头沉默却紧攥着拳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2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2 从此他有了两种身份,白天仍在红袄寨里、新屿的身边为下属,入夜后则是海上升明月、落远空的弟子之一。说到底,是世态的炎凉成全了他一人可以有两种角色。 整整三年,风雨无阻。出于原则落远空从未给他看见样貌,起先也并没给过特别重要的任务,但每晚都会与他接触、指教他刀法,来去匆匆,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三年,落远空应只是在观察他的忠诚、磨练他的坚韧、培养他的随机应变和自保能力,以备日后投入金营为细作。 那三年,不但是胜南的锥处囊中,也一样是红袄寨的韬光养晦,躲过了楚风流的兵车,也与短刀谷有所交流,诸如柳五津、落远空都或明或暗。当然了,越野在那个故事里,也有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红袄寨不仅与林家军交流,也与那苏降雪千丝万缕…… 随着红袄寨逐渐壮大,林胜南这个小头目就未必一直在寨子里了,他要负责联络各方据点,是以闯荡过大金不少地方,虽然每处都是短暂停留。扩大了视野,才知道整个世界都在往前走,天翻地覆的不只有红袄寨,甚至不只有山东—— 他十三岁这一年年末,金国捞月教开始往破败的黑风寨青虹帮渗入,企图对山东宋匪做最后的肢解,为免山西、河北、河南等地刚刚复苏的宋盟势力唇亡齿寒,海上升明月在林楚江的指示下开始针对性行动。林胜南这种亟待实用的细作,自然不能再为琐事跑腿。落远空对杨鞍要他,他的身份,在当时也只落远空、鞍哥以及直系上级新屿知道。为了他的安全,杨鞍甚至不曾对宋贤透露。 十四岁,胜南奉命潜入捞月教内部,追查北方义军中谁与金军往来密切,搅和得他们在泰安的组织鸡犬不宁,并最终将那一脉连根拔起,非得副教主柳峻、南弦亲自前来彻查。期间重大事件,全由鞍哥和新屿接应、掩护。 近三年真正的细作生涯,和胜南合作的人必然还有很多,却都没留下姓名。 细作,这种战友之情很微妙,可能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你带着面具生活在一群敌人里而他也是他本我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可能通过固定的交流方式一起扳倒过一个敌对组织,长久与深刻的程度,不逊于并肩作战的兄弟,但一转身,一回头,你已不知他在哪里,他也不知你是谁人。或许要到敌人都收拾光了,成功还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你,相视一笑,各归各位,本无交集,仍无交集。或许和徐辕也遇见过?或许和谁人也遇见过……但更多的,是遇不见、回不来的人。 他十六岁那年,红袄寨代替黑风寨青虹帮、在山东一带站稳脚跟,亦终于得以与楚风流正面交锋。硬仗不计其数。宋贤初出道就能以潺丝剑单挑楚风流帐下五虎将,新屿覆骨金针在手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胜南则出没于金宋之间一直可有可无。 那年冬季的决战之夜,他才真正由暗转明,挫败了柳峻南弦对谈孟亭的暗杀、协助吴越逼迫史泼立围魏救赵、单枪匹马杀进了金军围困圈里救出宋贤——仅仅这些而已,小人物却推翻了大局。 像鞍哥说的那样,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的,完颜君附曾经站得那么高,后来跌得那样重;山东之战,在金军以为最万无一失的时候,全盘崩溃。 金军败离,山东之战不了了之,红袄寨建造的江山逐渐安宁下来。然而世界的不公平却没有到此为止,仍不停地从其它角度浮出水面——冲锋陷阵的未必活得长久、可能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一段段传说、甚至后代都不能保全,而最终能够得到权位的,往往都是些有点战功而又有幸活下来的、二线人物。诸如此类,关乎命运…… 红袄寨的元老功臣去了一半,当家的位置必须重排。意料之中,当新屿、宋贤因战绩卓绝后来居上,胜南却被安排去当了史泼立的手下——有何不可,对于名利之类,也许是因为困倦,也许是因为无奈,也许真如鞍哥说的看不上,所以真的看淡了。 而命运弄人的是,爽哥因事降职,反而成了吴越的下属,具体原因难明,但看爽哥那么个急性子,沉不住气看到错的就要说,定是得罪了谁才招罪。身份虽转变,如钱爽那样的汉子,仍是不卑不亢,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务,尤其令胜南敬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赢不了,有人输不起,有人赢得漂亮,输也坦荡。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山东大局已定,红袄寨百废俱兴,宋贤赢得个“玉面小白龙”的头衔,列入南宋武林之九分天下。这么巧,传说中来年云雾山要举行比武大会,召集全天下的少年英雄一比高下。宋贤听了本就真心想去,何况刚刚被九分天下给收录了?新屿亦答应了病重的师父要将覆骨金针发扬光大;谈孟亭那时因为救命之恩,对胜南的态度可谓大转弯,说,大哥三弟都去了,老二哪有不去的道理呢。 寨中兄弟都说,云雾山大会,虽是明年春天才开,也得早些去南宋江湖游历游历、长长见识、熟悉了水土,如此才能有好名次。“早些去吧,他们心都飞走了。”那时杨鞍就笑着按在宋贤肩上,也赞成。幼年宋贤只到他胳膊肘,十五岁却已跟他一般高,翩翩少年,招蜂引蝶。 “好!”可宋贤一开口、一笑,还是那么一副没心机的样子。 不巧的是,和比武大会一前一后的,还有个饮恨刀丢失的消息,传到红袄寨里来。面对着短刀谷的信使,谈孟亭、杨鞍等人,当即就面露难色。 当时胜南真不懂,人情冷暖竟可以到那个地步?连林楚江那种传说中的大英雄,想号召别人帮忙找刀都会遭到各种推辞。他们到底在推辞什么。 若当年胜南懂短刀谷的内斗,也许就能了解,饮恨刀丢失是苏家捣鬼,正如云雾山比武是林家下棋;也许就能了解,作为新生的势力,红袄寨不得不在两家之间都虚以委蛇,一如当年对黑风寨和青虹帮;也许就能了解,大人们为何一边面露难色地推辞说不去,一边仍然把三兄弟和一个不痛不痒的史泼立塞过去寻刀。 “那么云雾山大会还比不比啊?”宋贤愠道,兴致索然,对寻刀并不是那么在意,甚至有点排斥。 “宋贤。”鞍哥止住了他下面的话,“不管比是不比,你们照旧动身。” 饮恨刀可能在各省流落,因此他们这些人都不同路线,吴越更因师父病危而中途折回过。不过,出泰安的那天,他们仨还是被送行的人们送到了一起。 吴越由吴珍送行,胡水灵早已回去,是以主力大军多是少女……好不容易宋贤才把她们都招呼走。 “宋贤真是个不近女色的和尚。”他们笑看着女孩子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等剔除了那些障碍物,只剩下几个最重要的人。 “南宋前十,一定要拿三个名次回来,不然就撤你们的职!”刘二祖笑着给他们仨下硬性指标,如他那般淳朴之人,自然以为云雾山比武肯定会进行。 “二祖,这说的什么话!怎会拿不到呢!那些个江南水乡的公子哥儿,比得过咱们真刀实枪过的山东大汉?!”钱爽推着一大板车的东西给他们。 “爽哥,这么多东西啊,带不走啊!”宋贤看着一车食物傻眼了。 “笨小子,那是我推来给你们选的!要什么,尽管挑!剩下的我再推回去!”钱爽哈哈笑。 “这酒,是鲁酒?是爽哥酿的,还是赵显大哥酿的?”新屿对吃喝比胜南还灵敏。 “哈哈,一壶是我,一壶赵显,你都尝尝,哪个好喝带哪个。”钱爽说。 “两个都好。”胜南帮新屿鉴定了,笑着碰碰他肩膀。 “不对……”宋贤忽然拦着他俩。 “什么不对?” “我记得你们跟我说过,之所以跟我拜把子,是因为我身上带的酒香,可是,我们认识那会儿才五六岁,怎么可能身上带酒呢?”宋贤恍然大悟,“好啊,你们骗我!” “玉面小白龙大侠,这是几年前说的话了?你到现在才悟出来?!”胜南新屿都差点倒下,“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3 第1051章 回溯前事一朝看3 谈笑间杨鞍和史泼立也来了三兄弟身边,没有征兆,杨鞍突然就对着胜南出刀,“再接我招试试!”前路风力一紧,胜南当即拔剑,奋力相敌十个回合,猛地杨鞍力度大增—— 那种刀法胜南一直记得,近距连击造就的强大回旋,可使内力较浅的对手顷刻就被卷入其中,不得脱身。初次切磋胜南就是这么败给了他。 “回避自己的弱点……”胜南脑海中电闪而过这句话,他知道杨鞍是要试探自己同时也是在提醒,因此在杨鞍力度增加的前一瞬,扬长避短发挥手执兵器的轻盈灵活、先发制人去阻杨鞍的刀,杨鞍眼中流露一丝笑意,蓦然战刀往下一沉,原来适才只是虚晃一招!胜南心也跟着一沉,他知杨鞍的武功深不可测——他随机应变的本领再快,也万万及不上鞍哥! 砰一声巨响,手中剑被杨鞍震脱,他呆呆站在原地,满心都是崇拜之情。 “好孩子,已经知道怎样回避弱点。”鞍哥笑,“武功果然已经追上鞍哥,战场真是最好的练武场。” “鞍哥,怎么跟他打?”史泼立一脸鄙夷。 “一技之长,宋贤新屿都有,唯有胜南武功杂糅,必须一试,现在倒是放心了。”杨鞍说完,回看他们三兄弟,“不过,不得掉以轻心,南国到底地灵人杰,乱世自然英雄辈出。” 胜南新屿齐齐点头,宋贤呢?大伙儿转头,看到杨玉凤和杨妙真一大一小,都在一隅给宋贤送行,玉凤喋喋不休:“宋贤,此去路途遥远、艰险,这贴身的银两别乱花,可千万要撑到目的地。” “嗯,知道啦,就知道你要提到银两,说,要买什么东西回来给你?” “……钗子。”玉凤支吾了半天,忽然红了半边脸。 “什么?!钗子!?”杨宋贤瞪大了眼,“男人婆也会要钗子!” 玉凤大窘,另半边脸也红了。 “宋贤哥哥。”妙真拉住他,“也给我带。” “唔,给妙真带还差不多。”宋贤蹲下身来。 “宋贤哥哥,我要一杆枪,小孩子可以玩的那种。”妙真说罢,宋贤更加瞪大了眼:“啊!?” 那年妙真四岁多。 据说鞍哥青年时曾也游手好闲过,通过做生意发现了才干、继而慢慢走回了正途,但说实在的,鞍哥身上的边缘人印迹全部洗清,还是在妙真降生和长大之后,那几年他们都亲眼看见,鞍哥变得愈发的稳重成熟。 妙真自然可贵,她出生后不久红袄寨崛起,她懂事的时候红袄寨稳定,她之于红袄寨,如战儿之于抗金联盟。 那样一个聪慧可爱的妙真,苍梧山事件里成为了鞍哥的弱点,而冯张庄之战又何尝不是。或许杨鞍会觉得越野是对的,人不能有感情,有感情就有羁绊。 过去的画面尽数定格成永恒,即刻拼接的残忍来自冯张庄—— 宋贤,冯张庄内,有多少建筑还和当年一样?哪里还留存着我们的记忆?哪些,终于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还剩不剩得下一丝转圜? 林阡叹了一声,宋贤,你我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战况是这样的:杨鞍加害杨宋贤、谋夺冯张庄,凤箫吟随即挟持杨妙真,挫败叛军之阴谋。未几,金军攻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金军来得太快太猛,诸如祝孟尝、杨鞍等人立刻被打散溃逃,连吟儿、妙真都被乱军冲散一时无法相救,更别说一个在战前就人间蒸发的宋贤。虽杨鞍不可能对宋贤下致命的剧毒,但无疑在乱军攻入时宋贤是不省人事的、所以他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否则,他不可能在吟儿、徐辕相继出现音讯之后,一直都下落不明。 但,吟儿与祝孟尝、妙真与杨鞍,现今经过了种种磨难,还是彼此都聚在了一起。 宋贤,你怎能不归向我呢。你虽不属于海上升明月,到底也有过潜入金营的经历,你和我一样,是当过细作的人。 当过细作的人,又怎会连她们都不如。林阡笑。 海离开了好一会儿,林阡一直都深思冥想、抚着松追忆那似水年华,身边始终亦无人打扰,便那时思及冯张庄之战与杨宋贤下落,方才被更加重要的现实拉回思绪,说来也巧,正好一个轻快的步子往这边靠近被他听到,下意识地,他觉得那步子属于黔西时期过来跟他邀功的吟儿。 再过了片刻,才发现那是闻因,心中不禁一颤,他知道,他是太想念吟儿了,想念那个从黔西时期就从来陪伴他左右的女人,而今正式对决完颜永琏,与她相见竟都成了奢望。冥冥之中像有股力量,帮完颜永琏扣留了吟儿母子俩。但阡当然不能再等——海即将接手的摩天岭之战并不孤立,中部、南部各地,战争也都箭在弦上。 “林阡哥哥,站在这儿很久啦,在想什么呢?”闻因笑问,走上前来。 “闻因,谢谢。”他转身看她,闻因英姿飒爽确实像极了吟儿,不过可不如吟儿那么活泼和灵气,当年吟儿会直接跳到他身边,陪他站一起,发呆也一起。 “啊?”闻因一愣,她做了什么吗,为何说谢谢,“这些关心,是应当的……” “谢谢你对他们战场上的保护。”林阡微笑说,赞赏的语气,“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更和司马隆打成了平手。” “啊……”闻因的纳闷霎时变成了受宠若惊,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中却又种毕生理想都实现的感觉。 “今夜吴当家和海将军会在这里反败为胜,你也可代替你受了伤的老父出战。”林阡笑着交代,说罢已然移步。 闻因一愣,今夜,反败为胜,林阡哥哥原来站在这儿就是在想计策吗,站着不动也能反败为胜……等等,他这话很奇怪,吴当家海将军都战,闻因也战,那他自己呢,是要去哪里?见他移步、不回军营,却往南走,闻因突地联系到他在胡水灵墓前说的那句“接下来要做的事”…… 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事,闻因都必须拦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走火入魔!闻因赶紧抢前几步,提枪横在他的面前:“林阡哥哥,别走!” “什么?”林阡蹙眉,万万没料到这丫头会横枪拦着他。 “别一个人……哪怕那件事只能一个人去,也应该三思而后行!”闻因宁可抗命,死也要拦住他。 “闻因,我此去不是为了杀戮。”他眼中俱是坚定,谁都不可能阻止得了。 “我只是……怕林阡哥哥受伤……”她噙泪,摇头,她才不怕他杀戮,她只是怕他受伤而已。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保护欲,不止战场上对盟军的保护,还有一种迫切要对他心魂的保护…… 不对啊,好可笑,他是战场上无人不惧的英雄,对手都惧怕都叹服的英雄,她凭什么保护。可是就在这个自己也许都不确定日期的夜晚,就是很想要保护这个人,想抚平他自己无法抚平的伤口,想练好武功,保护他……蓦然惊醒,才觉这话不该出口,出了口,就逾越了那一步,闻因原本不想。 幸好,满心都要与吟儿重逢的他,没有听出这小女儿的心意:“傻姑娘,怎会那么轻易就受伤。” 闻因庆幸之余急忙掩饰:“嗯……我发过誓,要把林阡哥哥,毫发不伤地带回盟主身边去……”她提起盟主,才见他神色有些柔和,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因为见到他和盟主的生死不离,感动也知道自己无法介入并取代,不想伤害也不想自己,所以差点说漏了嘴却必须咽下它……闻因在心里说,我心里有他就好,一切就保持现状吧。 这话林阡可以傻到听不到,但愣是被正巧过来找林阡的柳五津听懂了,振聋发聩,如雷贯耳!柳五津嗖一声赶紧躲在转角,吓得脑子里一大片空白,“天啊……闻因……怎么……”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陷在个人崇拜里,这不是直接步了蓝玉泽、林美材、洛轻衣等等等等的后尘!? “天骄虽然是不可能了,可没说只剩主公了啊……不行,闻因,我得跟胜南请示,以后不能让你在叔叔伯伯扎堆的地方呆了,得让你放眼望去好多年龄相当也一样配得起你的人,比如说……”柳五津深呼吸了几口刚准备出去,一探头,闻因和林阡都不见了,早就已经不再原地了…… 留下柳五津在冷风里傻眼,“比如说……飘云,星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2章 眼见为实 第1052章 眼见为实 “闻因,那些人,那些事,你应当也不明白,也想知道真相。”虽然林阡听她说起吟儿后露出些柔和之色,但眼神中仍是执意要走的坚硬。 他这句既像跟她叙述更像自言自语,闻因一愣,不解其意。 “不如与我同去。”林阡说一不二,要将她带上一起。闻因虽一知半解,也还是慑服地撤了枪。 便这么忐忑地跟着他往南面去,一路飞驰他没有再给过她一句,她追赶在侧保证紧紧相随、却一直在纳闷他到底要干什么…… 大风起,夜凄寒,从摩天岭到月观峰,由北往南场景都好像没什么转换,一模一样的气氛肃杀,随处可见的金宋对垒,漫山遍野的断刀残枪——不,战势换了,不再是势均力敌——沿途经过的月观峰战场,被强者隔离成一块一块,而被分割包围的弱者,很不幸,是宋匪。 闻因忽而恍然,原是要去找杨鞍…… 那些人,那些事,闻因确实也不是很明白……就像林阡无法释怀杨鞍的叛变,闻因也难以想象自己怎么和义结金兰的妙真为敌。 首阳山舞枪助兴,箭杆峪耳鬓厮磨,冯张庄雪人雪仗,一幕幕犹在昨天。闻因鼻子一酸,自己和妙真才几年的交情,林阡哥哥和杨鞍又多少年了…… 多少年?林阡也记不清,当内心的痛楚近乎麻痹,很难说这种无感是上次滥杀的后果,还是因为今夜终于要去与杨鞍对质。 最近这些日子,金军屡战屡捷,杨鞍党羽已退无可退,战力尚存的兵马只剩下区区两支,分别由杨鞍、刘全统帅。还有一路由王敏所领的残军,流落在月观峰南部至今没法与他们靠近。形势可谓岌岌可危。 杨鞍上过轩辕九烨一次当,自然不会轻信金军、更不可能投降,而杨鞍对不起盟军在先,当然也不会再求助于一岭之隔的林阡——此战,自是杨鞍此生最险无疑。 他在叛变前一刻想过吗,万一金军撕破脸,他连盟友都没有,造成的后果就是此情此境。他却为何还孤注一掷、冒着那么大的险引发大乱?真的与旁人所称的那样,他注重权位利欲熏心了,他才是金宋间最大的投机者,他罔顾了兄弟之情袍泽之谊? 途中经过刘全营寨,老远就见扬起的尘沙在空中悬浮,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搅得夜色混浊一片。很显然一场大战刚刚结束,金军把刘全围得严严实实,阡和闻因根本没法轻易靠近。 “相较杨鞍,刘全战力高些,还能正面较量几战。然而,金兵一战比一战多了。”林阡一边除去树上记号,一边对闻因讲述此地战况。金兵一战比一战多,意味着刘全一战比一战险,不知能够维持到几时。 说话间,视线可及不远处的金营里,队伍来去气氛紧张,依稀还在酝酿着攻势。刘全的营寨确切在何处?八方杀气的最核心。 之所以未见刘全而确定他在此地,全赖林阡有海上升明月报信,各种暗号都是战前约定。昔年,情报都由落远空与弟子单线联系、之后传达给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而今落远空和短刀谷七大首领都换了,只剩下落远空的弟子成了短刀谷的首领…… 物是人非,处处可见。故此山东之战,情报不再经过落远空之手,而是无论巨细都以记号形式传达给林阡,这也是迫不得已才用的方法。 此刻放目远眺,四围全是金军人马,眼看要对刘全聚歼——这种强敌环伺的仗,林阡打过,知道多难。 “下一番攻击不远了,不知刘全抵不抵得住。”林阡难掩心忧,转头且对闻因一笑,“唉,知道得再多,也终是不能对敌我双方完全掌握。” 闻因点头,听得出这“敌我双方”分别指谁:林阡哥哥,根本不将那些叛军当敌人…… 可惜的是,杨鞍党不会理解林阡。此刻林阡当然极想救局,但刘全若不听到杨鞍的回心转意,就不可能愿意接受林阡的援助,林阡若强行入局,非但不可能救刘全,反而对杨鞍形成压迫; 再者,战报讲述得很清楚——刘全战力高些,杨鞍才是岌岌可危:刘全“不知能维持到几时”,杨鞍,是“不知还撑不撑得住”了……当务之急,自还是先行收服杨鞍—— 只要与杨鞍释怀了误会,救刘全,斥退楚风月,合攻司马隆,挥师冯张庄……困局将迎刃而解,一切都顺风顺水。 但,真有想象中这么轻易吗?这一切,必须建立在杨鞍不是真心要害盟军的基础上,如此他才有回来的可能和将功补过的机会,否则林阡的想法全是空想,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再叛一次;何况即便林阡给机会他也不一定会要,怕只怕他宁可被金军杀,也要与盟军同归于尽。 阡表面再镇定,心里都乱得一团糟,史无前例地没有把握,因为他不明白杨鞍为什么叛变……尽管回忆中的杨鞍是那样的珍惜弟兄,回忆中越野不也是吗! 既然没有办法判断,林阡只能选择秘密潜入,到他身边,眼见为实。 纵马向南片刻,便达杨鞍营寨。 彼此间隔没有几里,冲过金军就能融汇,靠得这样近,刘全和杨鞍都不能顺利地联络,甚至还不如林阡和吟儿,皆因他们从一开始就拒绝了海上升明月。红袄寨固有的细作或探子,比不过海上升明月训练有素,因此刘全和杨鞍始终处于看得见、摸不着的状态。 此地金兵,与刘全彼处一样人多势众、兵足将广。临阵主帅,是杨鞍的老敌人楚风月。 对比一目了然——临近半夜了,刘全处金军已经偃旗息鼓,只是围困着刘全、并酝酿着下一战而已;而杨鞍这里,楚风月却连夜猛攻,半刻都没有消停地把杨鞍往死里杀。 林阡当过细作的人,知道怎么钻攻防漏洞,此地入夜后还在矢石交攻、兵荒马乱,倒是比刘全处利于他混入,于是与闻因藏于暗处,寻找着最佳的潜入时机……火光笼罩下的月观峰战场,好几次楚风月的轮廓都有所凸显,不知光线原因还是其它,竟感觉在她打击下的杨鞍营寨摇摇欲倒,大有即刻分崩离析之势。 忽明忽暗,骤近骤远,疑幻疑冥……恰此时,他搜寻到了杨鞍的踪影,不凑巧,正好看见杨鞍摔下战马连滚带爬,几乎被拥挤的乱军踩踏,随后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地被扶回寨中去,但见事态紧急,不刻又冲出来,再一次跃马横刀,带伤出战……这一幕当年发生过,只不过,当年的对手是楚风流,而今换成楚风月,竟给阡的心截然相反的冲击! 杨鞍惨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些天来,楚风月连续发难毫不留情,夜以继日不眠不休,扬言非得杨鞍交出徐辕……事实上,战报称杨鞍比刘全更加危急,不仅有杨鞍战力殆尽的原因,更因为楚风月在这一战里,长期都咄咄逼人不肯罢休。 “原来如此。”林阡敛了怅惘认清了形势,楚风月手段太狠辣,难怪刘全的战力竟比杨鞍高了。 “传言徐辕哥哥被杨二当家盗走私藏,今次见到,怎觉得有些不对劲……”闻因小声疑问,跟在他的身边。 “确是假的,这些天来杨鞍有数次都是这样的危在旦夕,却没让天骄抛头露面过半次,若是真有人质,早已拿出了手。”林阡摇头,他回归后就听说了这个变故,战报中这只是短暂的一句话,却牵动着盟军所有人的心,但后来,林阡渐渐发现这个消息是假的。 “这倒是,如果徐辕哥哥真的在杨二当家的手里,楚风月不该这般层层包围、步步紧逼的样子……”闻因点头,“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对徐辕哥哥好、不希望徐辕哥哥出一点事,所以若是失了徐辕哥哥,一定会打得绊手绊脚,而不会这般欺人太甚。” 林阡点头,虽与楚风月只几面之缘,他也觉楚风月打伤柳五津是真心吃醋。 闻因仍有不解之处:“若是假的,为何楚风月和杨二当家都承认了?特别是杨二当家,不是他做的,为何承认?” 林阡想告诉闻因,这种情况,酷似陇陕时期林阡和洪瀚抒互掐,林阡指吟儿在洪瀚抒手里,洪瀚抒说是啊是啊就在我的手里,真相却是,吟儿在越野的手里。 往往被双方都咬定的真相结果却是假的,是双方为了各自利益而撒的谎。 起先林阡当然也很蹊跷,若杨鞍真的盗走了徐辕,楚风月应该是压制住的,她统帅着大军追着杨鞍打,岂能明说她发火的原因是为了男人——但奇怪的是,她不仅承认了,还强调杨鞍非得把人交出来。完颜永琏和黄掴对此不应该采取相应行动吗。 后来阡心底雪亮,楚风月这么高调,只是做戏罢了,做给谁看,做给他林阡看。这俨然是金军在继续离间他和杨鞍,故意让楚风月这么指责,“杨鞍盗徐辕”,让林阡即便有心也不会再来与杨鞍寻求和解—— 史泼立、王琳、李思温等人的相继归顺令黄掴等人嗅出了林阡的有心,这种关头下他们决不能允许杨鞍和林阡有冰释的机会,所以借着这个事端扩大裂痕,他们对林阡暗示,楚风月是对徐辕好的,杨鞍对徐辕不利,那么你林阡怎么打。 侧面来看,楚风月胆敢高调、不必担心自己对麾下的控制力也能打赢杨鞍,可见是多么的绰绰有余。也罢,普通兵士眼里,不管借口是不是徐辕,有借口赢战就行。 徐辕定然还在楚风月的身边,如闻因所说,楚风月对徐辕不是假意,既然真心,他真被擒住她还敢这么打?好几次把杨鞍全军都逼到了绝境啊。就算林阡这样的铁石心肠,也不曾如此不顾人质。 而杨鞍,为何没做也要承认? 当是为了钳制楚风月——杨鞍被打到那种孤立无援的惨状,只能胡乱找楚风月的痛脚,那么巧楚风月说她丢了徐辕,杨鞍索性说徐辕在我这里你不会连情郎也打吧,如此以求自保。 事实上,却根本没人见过徐辕被杨鞍握着。打到了绝境都没出手,是因为根本就交不出。 杨鞍本意是借着徐辕的名义拖延时间,却没想到楚风月借着徐辕的名义迫战! 杨鞍适得其反、正中金军下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3章 镜花水月 第1053章 镜花水月 “徐大哥,我想去镇上置办些年货。虽说是兵荒马乱,也不能抹杀了新年。” “天骄,楚风月心术不正!她和纥石烈桓端私下会面!还打伤了我好几十个兄弟!” “咦?这钗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骄,原是给闻因的生辰礼物么?别藏了,真好看啊……” “把我的钗子,还回来!” 世界激烈倒退,思绪凌乱跳转,记忆疯狂冲灌—— 他不知他昏睡了多久,似已轮回了千百种人生,但无论经历过多少场梦,每一场都以这几个片段、这几个人、这几句话告终。 然后,将醒未醒间,即便又陷入了再一次浑噩、丧失了所有的感观和意识、顺着那一片泥流继续往深渊里陷,纵然分不清那是黑色红色还是别的世界的颜色,哪怕抵达了时空的尽头即将冲破……一样地,一样还是要被什么拉回原点,遇到这几个片段中断重来,如此的循环无休止。命本就是一场循环无休止。 是什么拉他回原点的?是说第一句话的女子,她的样子和装束他一直记得、再熟悉不过。怎么忘得掉!如果说做了千百个梦体会过千百种不同的人生,每个梦里唯一不变的是都有她,贯彻始终地存在着。只因她是入梦之前、那个名叫徐辕的男人、那一世的唯一牵挂…… 那天她尤其得美,青色长裙清秀动人,首饰仅仅一只长簪,发髻背蒙一块盖头。他一直很好奇,要怎样好看的女孩子,才能把农妇打扮都穿得如此雅致,就好比水墨画里的菡萏一样。 “山东之战,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允许她去置办年货,心里其实已下决定,山东之战要结束了,要让柳大哥他们都知道,楚风月是我徐辕的女人。 山东之战,却在那晚开始,死灰复燃,谁又真正能料! “快去快回。” 他送她走出军营,没直接告诉她那晚他想做什么,纯当给她一个惊喜。 “会。”她可能猜到了一些,脸上微红,有稍许矜持。 傻风月,为了这简单一个字的承诺,竟和纥石烈桓端、她的下属以及史泼立的弟兄纠缠厮杀、满身是血都要回来与他相见。 他注视着她那简单的长簪子,手已触及袖中的紫玉钗,他没想到,那最珍贵的定情信物,会在她回来的前一刻掉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柳闻因、柳五津和楚风月的联系,他思绪尚在史泼立、纥石烈桓端和楚风月的争执,霍然就是一声巨响楚风月要杀柳闻因,那变故教谁都猝不及防,所以那些碎片在记忆里无法排序! “不要死,不要死……”半睡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她的哭泣,“徐大哥,活下去……”他的手,是被谁紧紧地攥着,徘徊在生死线两边。 可是那温度却突然消失,转成一种极度的冰冷,随着所处世界的摇摇晃晃,那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听不见了,渐渐地,被另一些较强的声音轻易盖了过去:“让她走!” 人的判断都这样,哪种声音强,哪种才是现实,另一种就是梦。 这“让她走”,是他对她吼出来的,又令她负气出走,闯进了一片和平邑差不多的小树林。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漆黑沉闷的树林里,那树林里没有杨鞍没有纥石烈没有解涛,有只有他和风月两个罢了,换一种时空,谁说不可以这样。然而,这是梦中人的判断,注定只是镜子里的现实而已…… 梦境的骗局啊,总是吸引着人越走越深,情不自禁,继而相信,那是真的—— 追至黎明,正自焦虑,忽听路边树丛有窸窣之声,徐辕心念一动,即刻上前数步,越走越近,撩开树丛,只看到楚风月果然躲在这里,暗自垂泣,冷风拂过,瑟瑟发抖。 他俯下身来,脱了外衣,微笑将她裹住,她倔强,偏过头去,不愿理会他,但身体却没有反抗,任凭他裹住了,好一个口是心非的女子。 “风月,这次完全都是误会。只要柳大哥复原,你就没有错。”他对她承诺,会尽一切能力令柳五津复原。 “风月,金宋之分,只是我曾经的魔障,克服之后,短刀谷亦不能阻碍。”他对她说出口,他再也不管金宋之分了,他要她也不管。 “山东之战就快结束了,谁都该直面自己的心。”他认可了林阡的说法,这个世界,这一场生,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宁可豁出性命,负尽一切,也要用心去爱。 她终于不再板着脸,终于转过脸来,微笑里掺杂一丝高傲,眼神里扑朔迷离,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钗子,要给她戴上。 她却轻轻推开手,把钗子阻在半途。 “怎么?” “这钗子,是我送给你的。”她嫣然笑,“若你要表示,理当回赠我。” 他一拍脑袋:“是啊!”岂有拿她东西赠她的道理! 他紧握着紫玉钗安心地笑起来:“钗子,风月……” 还没说完,陡然间,黑暗中伸出一只大手,跟他争抢他手里的钗子,纵然是武林天骄刀法无双,他竟都难以与这巨力抗衡,拼尽力气他明明已经抓紧了这钗子,正自欣喜不知何时却发现拳头根本是空的! “钗子,钗子呢……钗子,风月!”他满头大汗,猛地惊醒,意识虽恢复,全身都无法动弹。那钗子果真不在手里,那钗子,到底失去了多久!?风月……到底失去了多久…… “药煎好了。”“先凉一凉。”传来一男一女两个声音。 地点,还是在月观峰。 时间,早不是嘉泰四年腊月廿九,而是开禧元年二月初七。 人物…… 正是这一夜,楚风月下令猛攻杨鞍,林阡潜伏于两军之交…… 趁着月观峰战地兵荒马乱,林阡顺利地潜入了杨鞍据点,考虑到闻因毕竟没经验,他安排她留在寨外接应。 潜入别的任何一家营寨他都可以带着闻因,惟独杨鞍这家他冒不起险,哪怕此刻杨鞍据点整体已危如累卵,其内在的防御也还是不容小觑—— 原本,越是危难的关头,就越要加强防范,否则,明知道打不过对手了还不多设些防线,找死吗; 何况,杨鞍本就是个相当注重防御的人,他对抗外敌入侵的能力尤胜吟儿。许是这些年来的铁桶封锁练就的,许是那些年的山东之战造成的。这是林阡最终选择孤身潜入的根因。 闻因知只能照应阡到这一步。当获知了林阡是想与杨鞍对质,闻因放心他有了分寸不会再滥杀,分开当然也令他行动方便些,点头说,就在这里等林阡哥哥。查明真相后,他再来与她会合不迟。 杨鞍寨此刻,就像一块表面刻着无数划痕行将破裂、但打下去却仍然坚硬无比越碎就越锋利的石。林阡潜入伊始,便见他兵营刀枪密集,剑戟森然,军容整肃,弓弦响亮,来去进出有条不紊,一点都不像适才吃过败仗。 楚风月强压到这个地步了,杨鞍党竟不仅撑着还能保持不散,外人或还生疑,只要潜入一看就知道,此间军心是多凝聚,防御是多张紧,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反弹的力…… 几年前,林阡最初整合盟军、统帅群雄对抗顽敌,各种防御体系都是亲力亲为。他不是无师自通的,一开始,实则都是向杨鞍搬套而来,但凡成功的都沿袭至今。 今时今日,他和他的大军,早已被冠上掠夺者的称号,常年攻势如风,所到之处无敌,他原不必去考虑吟儿说过的“越弱的越懂得自保”,他和徐辕分担着盟军的攻守配合得无懈可击。纵然如此了,盟军防守细节,还是会现出杨鞍的痕迹。 也罢,他本就来自红袄寨,盟军里注定也杂糅进红袄寨这一方的气质。 “一时不敌外人不要紧,那不代表输,往往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这种时候,一定要在保证活命的基础上,补完防守的所有漏洞。”“哪怕前面的人败光了,敌军一窝蜂杀来了,这里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所有人,没有号令,不得擅离职守。”“等到援军来为止。”与楚风流的山东之战,杨鞍曾经这样对他们说。 杨鞍的防御,除了惯常的地利、贮存、装备、阵型,还赖着当那些有利条件都不存在时,仍然凝聚的军心,仍然沸腾的士气,最可贵的是,仍然令行禁止的规矩。也许很多人会蹊跷,杨鞍从没像刘二祖那么死板地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但他的将士们从未有不良风纪—— 兄弟之情,其中穿插。难怪,叛军对杨鞍马首是瞻,非叛军也流露诸多可惜。 看着外面混战阡原还担忧,现在他明白,楚风月要打败杨鞍还早。 “鞍哥的防御,一如既往,值得我借鉴。” 他真想笑着对杨鞍说出这句话。 他在离帅帐不远的营房旁轻易取代了一个守卫,这个位置比较偏僻,离杨鞍的军帐有百十步远,等闲之辈难以窃听,如他这般深厚的内力了才可以,注定是杨鞍防守的薄弱区,他若没偷师过杨鞍才不会知道这是薄弱区。 纵然如此,薄弱不代表死角,此地并不宜久留。窃听之余他还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留意一队又一队的路过和审查。 杨鞍等人是在他潜入那时才回营,吃力疲惫却仍谈笑风生,他们谈着抗衡,谈着布防,谈着过去未来的种种压力,便在那时忽有刀声打破了原有气氛,继而营帐外有人大叫一声“有奸细!”紧接着三个年轻的士兵一拥而上,果真把一个夤夜里难以觉察的影子给逮住了,奸细被围在当中没法走脱、恼羞成怒跟他们仨缠斗起来,虽武功高强,却寡不敌众,终被制伏扭送到了帅帐中去。 奸细伏法前后,杨鞍的军帐里继续着交流,他们也谈前些日子潜入寨子里的楚风月派来的奸细,多么狼狈,多么愚蠢,被抓住了多少。 林阡暗叹侥幸,他是因为一早接触过杨鞍,才知道潜入杨鞍寨子里的最佳方式不是神出鬼没,而是这样地乔装打扮、固定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不移——但,若非他正好也懂红袄寨的各项令行禁止,他恐怕也早被抓住了。 跟昔年一样的严谨,据点里但凡重要的地方,如有奸细一旦靠近,必定会被巡防士兵或帐外守卫剔出来,继而被就地正法。所以鞍哥不必担心关键情报的泄露,鞍哥常年是海上升明月的天敌。 如果徐辕真在此间,楚风月也妄想借着外面混战潜入此地来盗,纵使林阡这样的高手都难办——连靠近都不行,又怎么查探得到情况。查不到情况,如何救出徐辕? 躲过巡防、寻到目标、救出人质,这三点,一起比登天还难。那是在挑战防御系统、存在概率、以及各种高难度的机关暗器。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杨鞍的人正在讨论,楚风月派过不少奸细,前仆后继。金营在宋匪里安插的细作,早就有了,不必她再派,还派这么多,而且细作守多于攻,怎能那般不小心,所以,楚风月不可能是为了公战。 那么,楚风月私底下派进杨鞍寨子里的人,又怎么还会是对林阡做戏看? 林阡心里咯噔一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4章 一切雪亮 第1054章 一切雪亮 如果徐辕真在此间……这个被林阡内心排斥为“假的”传言,为什么就一定是假的?只不过林阡一厢情愿希望那是假的,人只会循着自己想要的结局推导出自认为合理的情节。 换个角度看整件事,杨鞍完全可以私藏了徐辕,不交出来是因为没到万不得已,虽然堪称岌岌可危,到底还是剩一口气; 而楚风月之所以高调,确实可能是黄掴授意,但这与徐辕丢没丢没有关系。徐辕没丢她可以假意以此为借口,徐辕丢了她是真心想把徐辕救回去。尽管表面上看确实欺人太甚、没把徐辕的安全计算在内,但她有派遣高手暗中刺探不止一次。 何况楚风月的行事作风,林阡岂能以自己来推断?楚风月再怎么会打仗,也终不过是个难堪压力、好强却还性急的女人,否则当夜她也不会误会柳闻因打伤柳五津。试想,一急之下,楚风月不管不顾、打压过分了都是说得通的…… 林阡不愿再往下想。 “那个女人是疯了吗,犯得着这么气急败坏?这几天追着我们杀红了眼!”林阡听出,这是杨鞍部将展徽的声音。 “是啊,适才我看到她的样子,真像崩溃了一样……”妙真也在这里。不同于展徽的破口大骂,她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怜悯。 “哼,黄掴想借徐辕向林阡示好,只怕他是打错了主意,林阡不会纵容他们打我们,这样还适得其反逼疯了楚风月。”杨鞍的声音一出,再远,再轻,都直击林阡心头,两种对立的疑云明明上一刻还在纠结,听得这话倏忽一起散开、不刻消失殆尽。 原来,杨鞍是看出来了,看出了黄掴的用意,看出了楚风月的心态,看出……林阡不会纵容宋匪相争吗。 “楚风月,被逼疯了?”妙真问,也问出了林阡心中的疑惑。 林阡心中疑惑,是因不知道徐辕到底在不在这里。 杨鞍却明白得很,他当然知道徐辕在不在:“是啊,徐辕失踪的消息,楚风月若压制,大可缓了作战、私下来盗。但黄掴别有用心,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们要求她借着这个名义打,表面看确实可以离间我与林阡,实际却缚住了楚风月——一旦她开战的借口是徐辕,她就必须注意她对麾下的控制力,如此,私下来盗就受到约束,很难亲自出马,不能随便离战。要救徐辕,只能希冀通过强攻、尽早打败我们。然而我们迟迟不败,时间一长,楚风月难免两边受压。” “难怪,她一开始绊手绊脚,后来越打心越急了……”妙真叹。 原是这样,徐辕真的不在楚风月手上,如果阡现在还可以欺骗自己说,不在楚风月手上那也未必在杨鞍手上,为什么杨鞍的话却带给自己透心的凉。 徐辕失踪,杨鞍本意是希望楚风月能受缚,如今只是换了个方式受缚——杨鞍先前希望她放缓攻势,现在当然见机行事,逼着她越急越好。 照着这种形势下去,楚风月终有一天忍无可忍,要么急中生乱吃败仗,要么会不顾一切私闯进来,她该清楚杨鞍的防御强寨子里危机四伏,可是她自己也清楚随着杨鞍越来越惨徐辕很可能越来越没有保障…… 但是,杨鞍难道就不会画虎不成反类犬、便宜了楚风月?楚风月忍无可忍,急中生乱,如此就一定输仗? 那个临界点,到底杨鞍和楚风月谁会赢,谁敢赌,谁比谁强…… 展徽确切是不敢赌的,他三缄其口,终还是说:“鞍哥,咱们可冒得起这个险……?” 妙真也劝:“哥哥,下次再打,若形势更加险急,不如将天骄交出去吧……” “不行。”杨鞍说,杨鞍到底是太有胆量,还是……其实他根本没有天骄在手上? 林阡心里,仍然存在着三分侥幸,希望杨鞍是为了安定军心才骗展徽和妙真,其实天骄不在他这里而是在第三方手里—— 可这次和陇陕时期不一样,若楚风月是当时的林阡,杨鞍是当时的洪瀚抒,那么,当时的越野又是谁? 是谁都说不通,除非黄掴是想借着此战考验楚风月,但徐辕失踪的时间是楚风月打得最佳的时期,说是黄掴,太不合乎情理,何况,即便黄掴糊涂,完颜永琏也不糊涂…… 一阵沉默,帅帐中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相顾无言只是因为恐惧。林阡心中何尝不惧! “现在不能交出去,一定要等到舅舅与我们合在一起之后,方可。”杨鞍说罢,他口中舅舅,正是刘全了。 帐中气氛这才回暖,林阡心中却是一滞,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徐辕真的在他这里……这,不是林阡今夜来的目的…… 怪不得杨鞍宁死不交人质,不是因为交不出,而是因为没与刘全合聚,如果说这是杨鞍重情义、爱护兄弟,那徐辕又是什么!徐辕,不只是林阡的人这么简单,山东之战红袄寨转危为安哪一战没有徐辕,杨鞍自己被徐辕救过多少回?! “甚至,不用交出去……”杨鞍上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种阴冷的笑,林阡可以想象。那跟越野,有什么分别。 “可是,哥哥,我怕,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妙真说,“若非楚风月那根钗子,今夜咱们不会全身而退。” 林阡一怔,不是很想听下去了,本就不宜久留,他知道为今之计是先找到徐辕所在。心中嗟叹,当年徐辕也曾和自己一样,潜伏在暗处窃听着自己和陈铸的交谈,徐辕全心全意是为了自己;而今,自己窃听杨鞍,又怎能不对徐辕挖心掏肺。 但正想离开,听得帅帐里有些异常动静,似是提到钗子之后发生的,林阡思及钗子是柳闻因提过的徐楚定情信物,止住脚步,暗自心惊,一惊杨鞍竟以此自保,二惊楚风月真情实意,三惊徐辕会否不用找、就在杨鞍的帅帐里? “唉,说来也是机缘巧合,若不是见他昏迷时都握着那支钗,我也不会拿去唬楚风月。妙真,你放心,哥哥说过,不用交出去,没下次了——下一战之前,楚风月必定受迫崩溃。”杨鞍说。 说这话的人,当年对林阡说, “一时不敌外人不要紧,那不代表输,往往很多时候,看似输给外敌强压的人实际都是输在了内部的受迫崩溃。” 受迫崩溃,好一个受迫崩溃。 如果杨鞍对楚风月拿出钗不是求饶而是要挟,楚风月是不是真的会被逼到绝境不顾一切?杨鞍的赢面太大了,楚风月真有可能在下一战之前私闯宋营,然后,被请君入瓮地解决。 “药已经凉了,可以喝了……”这时,帅帐里有又一个人的声音,杨鞍的妻子,一个不可能对战争起到作用的寻常女人。 林阡霎时惊醒,他记得不久以前,确实有人送药进帐,他以为那是杨鞍受伤,不久以前,有一男一女这样对话:“药煎好了。”“先凉一凉。”…… 追寻真相?结果答非所问! “总是这样强灌,会否对他伤害?”杨氏问。 “他就快醒了。”杨鞍说。杨鞍制止了杨氏的妇人之仁。 那时,徐辕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无法动弹而已。 冷风中,林阡也已然醒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徐辕就在杨鞍的帅帐里,却被杨鞍灌药麻痹……还需要犹豫什么!即便暴露了林阡自己,即便前面有重重陷阱机关,即便那会和杨鞍直接撕破脸,林阡也要快刀斩乱麻地救出徐辕,不给杨鞍或楚风月任何机会。 “你是什么人!?”这么巧,巡防士兵也发现了林阡的存在不对劲,话音刚落,齐齐上前将他围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5章 帅帐相杀 第1055章 帅帐相杀 轰然震响打破了军营中短暂的平静,兵将们齐齐上前却又齐刷刷地被冲开—— 那时林阡还未拔刀,气势却已足够凌人,无需理会任何,径直就往帅帐,于是,适才林立的刀枪、密集的剑戟、响亮的弓弦,此刻全部围剿向他一个核心。而林阡,没有啰嗦一句,破阵! 杨鞍以为,楚风月被逼疯了一定是会来的,帅帐内外其实早已部署周详。楚风月多强,这些就多强,否则他怎能牢牢攥稳了徐辕。 然而他没想过,他的请君入瓮,先于楚风月,请进的是林阡……不请自来,不速之客。 营帐门口十几步路,顷刻集合了又一批守将,无疑是见林阡适才斥倒了一群他们嗅出危险,所以无需下令自觉地聚出了更多更强的一群。这群小子,第一件事却并非迎上来逮这个奸细,而是守护在杨鞍帐外严阵以待,一干人等,剑拔弩张皆无松懈之色…… 昔年刘二祖唐进钱爽都戏称,杨鞍麾下的守营兵士一堵上,会在营房外又砌成个铜墙铁壁,教再强的高手来都绝对冲不开。虽是戏言,却无虚假,防御能力可见一斑。 眼前这群红袄寨小子,多年前与黑风寨内战时,林阡不也有幸做过其中之一吗……那一战刘二祖和杨鞍合作,打到月观峰却凶险至极,杨鞍受了重伤在军营里昏睡,却有对面的高手前来要趁人之危,大叫着“有奸细”上前去抓的三个孩子,不正是他、宋贤和新屿…… 初生牛犊不怕虎,三个人被那虎背熊腰的贼首巨力冲荡开,还不依不饶地站起身继续站起来堵截,拖住腿的有,抱住腰的有,骑住头的也有,三个人虽然都受了伤,却为其他人赶来和设阵争取了时间,那一战兄弟们齐心协力守护住了杨鞍。 也就是在那一战,从昏睡中醒来的杨鞍,指教他们说,如无军令,无论何时都不能擅离职守,要等到援军来…… 物是人非总是要找到他,现在他林阡居然就是当年那个虎背熊腰的贼首了。 一往无前,林阡连续闯过十余步,所行之处围者尽数被掀。他没与他们拼命,饮恨刀一直未曾出鞘,赤手空拳罢了。如此,亦能以控扼流光之速、蛟龙入海之势,强硬翻覆开几重兵阵。 那十几步的交手里,迭起的打斗全是飞电过隙,等他们能看清楚,兵器基本都落了一地——叹只叹,能夹道迎他的只有兵器,他们自己都被风力搬移,压根儿没法挡他的路。 清醒之时,有人的手腕裂开一样的疼,有人觉得虎口麻得快失去知觉,有人觉得臂膀突然之间提不动,才忆起,好像被他握过,好像被他掰过,好像被他碰过,就是那些很简单的动作,轻而易举地卸掉了他们的兵器,和战力!而他们当时,竟都没有意识。 瞬间他搅和得这里阵法大乱,兵将们来势汹涌去势亦澎湃……但不容懈怠他知道,下一刻一定会有几个不服输的小子,情知打不过他,所以不依不饶地抱住腰拖住腿,等前来相援的又一批守将——杨鞍全军向来如此,各部形成一个整体,相互呼应,三军率然。 帐外的兵阵只会越打越多、越设越杂,他必须尽快闯入营帐救徐辕迟则生变!是以增兵到来之际他不再只卸刀枪,而是抓起近前一层兵就扔远,一帮人甩开压倒又一帮,内圈阵毁则殃及外围破损,这手法立竿见影引得兵败如山,当年那个贼首也想做却没来得及。 等闲防御皆被他快刀斩乱麻地攻破,他此刻只剩下帅帐这最后一道障碍——要救的是兄弟,要打的也是兄弟,怎么做?既是男儿,绝对没退让。 破帐而入时饮恨刀已骤然抓握手心,毫不留情,割裂之音。 而与此同时,却有两把兵器正面迎击,顷刻和林阡的刀交错在一起。噌一声响,并不激烈,却太刺耳。 熟悉的刀法,足以令阡一听就能说出名称。 左手是“黑云压城”,右路是“甲光向日”,虽然还没有练到家。 好一个妙真,手上双刀左右横切,竟然能够将他挡下,他不愿滥杀无辜、却不能手下留情,是故刀上寒光一闪,极速连挥了七刀,脚步也不停欺上迫她。 进攻之时,他时刻注意着脚走方位——妙真机灵到这个地步,见敌不过他就故意把他往陷阱处带引,岂不知他比她熟知杨鞍十几年! 妙真连退数步越来越快,既因他刀法越行越猛越逼越紧,也因她想快速地将他引上机关,然而见他迟迟没有踩中,难免又惊又疑,便那时她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她认不出他刀也一定照见了他的面:“师……师父……!” “盟王……”帅帐的前后左右,或准备一拥而上的,或警觉防守之势的,此刻全都跟妙真一样惊,恐。 怎么会是盟王?但又确实是他! 杨鞍那时也被钉在原地一般,在帅帐的另一头与他沉默相望,杨鞍眼中扑朔的到底是希望还是骗局他分不清,他只知当时他表现出来的全是杀气。 帅帐里的摆设和人物他一目了然,简约爽朗一如当年的杨鞍营寨,没什么杂物,几张案几,几只椅子,再有一张很简单的床榻,此刻杨氏拼命想挡住的人,果然是徐辕。暌违多日,憔悴得不似天骄。 帅帐里不能看到的那些机关陷阱,他也尽数熟记心头,攻击之时,不忘脚下不能靠近的方位。小时候不懂,以为是乱摆的,现在才知道是八卦位。经验多了,教训为何也多了! 在看见徐辕之后,林阡对妙真就不再温和,对杨鞍也绝不谅解。随着“盟王”声落杨鞍眼神一变,林阡亦眼神一厉由不得他暗叫不好,加大力度、一刀横扫前来相救妙真的几个副将,同时强封住妙真的穴道摔在了他的脚边上,紧接着,继续交锋,目空一切:“一起上。” 片刻,收拾得那七八个副将横七竖八,这帅帐他还没打量完。杨鞍所站之地,案几上堆的是地图、书信和令箭,下面几个座位案前,也没什么奢华之物,有的都是跟战相关。角落里放置的是兵器架,仍然和当年一样种类繁多。 危难时刻还放在身边的东西,全都是对于自己的至关重要。小时候他就很钦佩杨鞍这一点。后来的抗金联盟由他垂范,主将的帅帐中几乎也全是这些物事,连摆设,都是搬套而来…… 林阡还没打量完,杨鞍却已不在原地,当妙真被擒、副将全败,他自是一跃而起、身影如梭,直朝林阡劈砍,强悍的力道蕴含着一式名叫“雄鹰扑兔”。身影如梭?日月才如梭……这一式用来对付林阡会够吗!果然杨鞍刀至中途忽然三换,已成为一招“隐蛟冲天”,这就是当年林阡觉得深不可测的回旋刀法。 一声炸响,风吹尘沙,碎石盘旋,更有落木在地上笨重爬着走,直教人分不清是帐内或帐外,这些东西是从何处被卷进来的。 声是先声夺人,刀则后发先至,颤抖的视线里,众人皆看杨鞍的回旋力被更强的力当中斩断。由于杨鞍的力度比寻常人强了千倍,因此在被饮恨刀中止之后不似别人一样即刻止歇,而是继续极速地旋转着,漩涡的两端腾起看似还在卷集漂浮,然则,哪里还打得到林阡身上。片刻之后,戛然而止。 以前觉得深不可测的力量,现在竟是这么容易就破解。林阡高估了杨鞍的战力,其实他只不过比楚风月略高一些,林阡却用对付高手堂的力气来打他,造成结果自是十个回合左右,杨鞍就被他震开了老远,直接抛去了案几上面。那案上原放着一大坛酒,杨鞍摔倒在案底正好一阵风带着那坛酒倒下,先被浇淋了一脸,刚想坐起,酒坛落地在耳边狠狠碎了一地,弹跳起来的片渣还有些溅在他眼睛里,一时没起得来半只耳朵鲜血淋漓。 杨氏不像吟儿那般女中豪杰,虽不至于吓得大叫逃走,此刻也被林阡惊得泪水涟涟,赶紧地从徐辕身边绕开,到杨鞍身边将他扶起,殊不知她走的路全都被阡看见,大抵也清楚了怎么去徐辕身边最安全,那时展徽看到情形不好,立刻要去拿徐辕为人质,林阡余光扫及,岂容他去伤害徐辕,上前之际先一刀飞过去将他砍在床榻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6章 恩怨抛散 第1056章 恩怨抛散 “展徽!”杨鞍捂着耳朵吃痛站起,即刻将杨氏撇下挥刀上前,林阡侧身一让右手短刀撞接,左手已抽出近身一杆长枪回刺,力气过猛竟将那整个兵器架都带倒在了地上。 杨鞍一刀不得手重出一刀,被林阡以一枪“上撩式”磕开,攻防顿换,林阡又迅猛抡出一击“首级斩”,杨鞍大惊急急避闪,差点头颅已不在颈上,他亲眼看见林阡追魂夺命,惊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你……你竟……想要杀我?!你……” 不容喘息林阡复一枪砸盖之势,杨鞍躲无可躲腿一软再度倒在碎片里——又是鲁酒的气味,又是! 帐中每个人的呼吸都是一紧,他们都听说过林阡的走火入魔,怕他是神志不清又不听本心。 “师父……不要……”杨妙真委顿在地无法冲破穴道,只因那是林阡所封。眼看着林阡一枪扎下去杨鞍哪有命在,妙真的泪水簌簌流了下来。 别人看不出,杨妙真还看不懂吗,林阡枪法招式,属于她另一个师父穆子滕…… “妙真最喜欢梨花枪,恰好现在枪神穆子滕也在苍梧,有空鞍哥也可以把妙真交托给他学几枪。”当年苍梧山事件,是谁对谁这样讲。如今最后一个九分天下穆子滕业已归顺了联盟,何以最初的战友却开始对立…… “我何尝愿意杀你,你曾是我生死相托的兄弟。”林阡闻到那鲁酒的气味,忆及范遇,内心岂不煎熬。 杨鞍再一次发挥了他一流的防御力,到此刻他的刀依然能格挡住林阡的枪:“胜南,早已不把我当兄弟……” “……”林阡忽然无言以对,他看见杨鞍的眼,酷似范遇临死时。旧景重现吗,他们聚义时一起喝的酒,决裂时一样遭遇杯裂。 缓过神时,发现紧随着妙真的,是帐边上的一众将士软化求情……哈哈,和范遇临死时还是不一样的,林阡不知道为什么,倏忽又很想笑。 却还有人不合作,眼看林阡迟迟不肯移枪,那展徽从饮恨刀下爬了出来、锲而不舍要拿徐辕,林阡耳朵一动早有觉察,一脚抬起一溜兵器,尽数向他踢了过去,一干刀枪剑戟,横着压他身上,都呈棒打之势,那展徽还想起身,林阡短刀劲急飞砍、生生打在床榻另一侧上,与长刀架着展徽一左一右。 这次短刀不再警告,狠辣钉住展徽衣衫,径直擦了他一层皮肉。展徽吃痛惨叫,血流不止,哪还接近得了徐辕。却正是展徽此举,提醒了林阡他此番不是来杀人的,是救徐辕,是答应过闻因,是不能引起枝节。 “别说你是不是我兄弟,你伤的亦是我兄弟。”林阡冷漠看了杨鞍一眼,没有杀他,更没有原谅。顺着杨氏方才走过的路走到徐辕身旁,意图将他夺抢,同时收回饮恨刀。 遗憾的是,他还是没闯过杨鞍的防御体系,展徽走的是展徽的路线林阡没有记住;而杨氏适才走过的时候,还没有杨氏走过才开启的机关。 林阡不该忽略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冒着被他斩杀的危险冲到杨鞍身边,哪里只是为了看她丈夫的伤势和“不慎透露破阵方法”?虽然,杨氏在一系列大小战役中毫无建树,但她是杨鞍的女人杨鞍会教她。这个机关,很可能别人都不清楚,杨鞍和她你知我知。 杨鞍,是那个和胜南拆招时强调着回避内力弱点却从招式上打赢了他的前辈。杨鞍当然要防着比楚风月更强的人抢走徐辕……而当别的关卡都失效时,杨鞍偏就利用了杨氏的无能! 林阡在接触徐辕的前一刻不幸中招。以为万无一失结果无心中招,自是比不知道的情况下中招更加没有预料,林阡平日里再谨慎,这次都翻了船,那埋在地下的利器,如笋尖般猝然刺出,继而迅猛地扎进他右脚的脚底。 脚底,那不是人身上最致命的部位,但那却是最软弱的。就像杨鞍之于他……兄弟之情最束缚,杨鞍比越野还难打。 与此同时,杨鞍趁势追前一刀,面上带着猖狂的笑。林阡要打方知脱力,原是那利器上被下了软骨散,药效极快专对付他这种人,力气虽在,战力却还剩不多,拔出饮恨刀来勉强撑开杨鞍一刀,他吃力离开原地时早就站在了一大片血里。 钻心剧痛,冷汗淋漓,他的那些麻痹和无感因为这一刺才消散殆尽,这才觉得从走火入魔的状态里完全走出,电光火石间他曾经只剩下骸骨,灵魂移了位又被强行塞回来——是要更大的痛,才能收拾掉先前的那些痛苦吗。他冷笑一声,继续负起徐辕,长刀挥斥杨鞍。 寒烈的饮恨刀光,激切的回旋漩涡,真正的相杀其实刚刚开始,这才是势均力敌公平较量,不再是昔年的前辈指教后辈,不再是刚刚的绝顶高手欺压一流人物,林阡和杨鞍,终于打破了那个十个回合的魔障,忽略了围观者和徐辕、陷阱和机关,甚至忽略了他们自己,这里只剩下钢硬的两把刀在穿插、在交错、在厮拼,无论纵打横斗、来回往复、上下翻飞,互不相让,难分难解……恩断义绝。 气劲交击,火花急绽,风被加热噗一声喷溅,响彻耳畔又烫裂了心魂,那脆响声里流逝的除了血与力,还有的就是光阴——其实,他们自己不能忽略,围观者也不能忽略,阡背负的徐辕也不能忽略…… 背负,意指生死相托,阡此刻对徐辕以兄弟的情谊,当日徐辕何尝不是这样对杨鞍。 而昔年,杨鞍何尝不是这样对胜南。 十岁之前他还没参军的时候,就有一次因为误食了山珍昏死,恰好是宋贤和杨鞍在他身边,他气息全失没了人色,宋贤一边哭一边差点就将他埋了,杨鞍虽然没喝止宋贤,却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忘记往他体内输气,掐他人中,拍打他脸,土埋了胜南半身、已埋到杨鞍手边,胜南才终于恢复意识,见他“复活”,宋贤喜极而泣,杨鞍则毫不迟疑,背起他往冯张庄回,那一路都在跟他说话让他别睡,宋贤跑不动,杨鞍怕胜南有失,愣是把宋贤丢在了路边。 那大概是胜南第一次被兄弟背着,后来他学会背着受了伤的宋贤、新屿……只是后来他的世界越来越大,他要背负的兄弟也越来越多—— 可是这些兄弟:盟军与林家军,川黔派与陇陕派,甚至邪后和天骄,都能够完全融合,因为他而彼此忘机,因为他而交联在了一起,因为他而豁出性命互相挖心掏肺,所以,徐辕会理所当然将杨鞍也当做兄弟,却为什么,那晚徐辕背负着杨鞍和金军激战时,杨鞍会在他背后致命一击……!? 此刻,脑子里哪能还被回忆塞满,无论血的教训,还是背后半昏半醒的徐辕,都迫使着林阡悲愤填膺不再把杨鞍当兄弟,战斗白热,刀光疾闪,招式咬得你死我活,锋刃旁除了气力全然是血。 林阡却终究比他强得多了,一旦离开危险区域,打得更加得心应手,一刀就将杨鞍排出去老远,当此时林阡已经准备离去,展徽却还发暗器偷袭,林阡大怒挑起案几向后横挡,再走几步几个杨鞍副将又上,林阡刀风罡猛,卷起面前桌椅,掀翻了它们在帅帐里冲撞。 那时帅帐中已凌乱不堪,大半案几都不在原位,歪歪斜斜的有,四分五裂的有,万箭穿心的有,还有的就是这些横冲直撞的,令人实怕打到灯火上去,或引起火灾,或带来黑暗,不懂的人也许就会说,林阡,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引起战火或带来永夜的魔。 妙真却明白,林阡意思太明显,如果不是因为昔日情谊,这些案几就是他们自己,实则林阡手下留了情,但只要他出了这营帐,过往就会一笔勾销,以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妙真在一隅想着原还只是隐忧,但当看到林阡脚下拖着血迹步履蹒跚,她的心就如同被什么一揪:“别打了……”别打了,她声音太小,制止不了。她怕什么,是怕哥哥败,还是师父败…… 终于稍有些武功的全都被林阡打趴下,残破的营帐门口,兵卒们也一拥而上,林阡再也没兴趣在这里留,于是负着天骄一跃而起,掠过他们头顶扬长而去。他们举枪挥刀要拦,却触到一堆的书信令箭,这些全是原来杨鞍案几上的物事。 书信漫天纷飞,障了他们的眼;令箭砸在刀枪上,激起一片刀枪轰鸣;当凭借工具、防守武器都如此缭乱、刺耳,进攻的力量,就可想而知。 再欲追他,已不见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7章 生死相托 第1057章 生死相托 都还没来得及收拾狼狈,就听得又几声兵刃作响,众将士猝不及防,尽皆成惊弓之鸟——然而定睛一看,从天而降的这五个不速之客,却无一例外全是金军高手,为首的那个正是楚风月! 哪里是不速之客?她本就是该入瓮的敌人,她才是杨鞍禁锢徐辕的目的……可荒唐滑稽的是,她看着满地伤残桌椅、到处垂头丧气的兵将时,很可笑地以上级问下级的语气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知要不要答她、要不要打她、要不要告诉她,本来等着她的重重关卡,全部被她的劲敌林阡拆了,使得她能够如此轻易地潜入宋营。此刻她如果想直接开寨门让外面的金军涌进来,杨鞍寨恐怕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杨鞍展徽慌乱中对视一眼,并未阻止麾下们的七嘴八舌,他们心知楚风月不可能乱来,一因徐辕丢了,二因林阡来了,一只是辅因,二则是关键。 “什么!?”楚风月听到消息半信半疑,怕是阴谋诡计又怕这是真相,看帐内杨鞍满耳是血、杨妙真穴道被封,而床榻上空空如也,一时心急当即要冲进去探个究竟:“徐辕……果真不在?!” 徐辕,真是她楚风月的死穴,眼看几乎踩中机关,所幸被手下上前一步拦住:“危险!将军!”话声刚落,那手下便栽进了陷阱,饶是他带着些防备,被拉上来的时候腿脚都血肉模糊。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杨鞍啊。”楚风月这才回神,倒吸一口凉气,静下心来听了来龙去脉,恢复清醒立即发号施令,“林阡他受了伤,应该走得不远。立刻去追!”攥紧了拳,带一抹冷笑,“先去收拾林阡,再陷此地不迟!” 虽不像黄掴轩辕九烨那样可以即刻洞察,楚风月平复了心情当然能够分析:若先攻陷这里,搞不好要引起林阡回头相救杨鞍,反而给了他们俩冰释前嫌的契机;反之则不然,今时不同往日,林阡他受了伤,九成的可能会败、继而放弃徐辕仓皇逃走,利于楚风月鼓舞军心,或能利于整个山东之战——甚至,楚风月还能有幸将他擒住。 杨妙真见楚风月这么快就理清头绪,知她才干不输于杨鞍,实怕林阡单枪匹马还背着个徐辕斗不过她,于是趁杨鞍等人裹伤之时,她行动刚刚恢复就立即追出了营。 无论林阡是有意或无心,他的到来总是将战斗的核心转移,杨鞍等人勉强可以松一口气,楚风月接下来要去追杀林阡太方便杨鞍休养生息。 此刻,林阡徐辕都未脱险,一起处于金宋之交。 万籁俱寂的此夜,他背着徐辕在林间逃亡,徐辕一直昏迷,他也伤重到几不能行,只能时走时停,落难到这个地步,他还笑着对天骄戏谑,想不到,天骄与我,居然有一天是这样的虎落平阳。 戏谑罢,敛了笑容,正色说:“天骄,我不会原谅杨鞍对你的所作所为。但今天之所以不杀他,你应当懂我意欲何为。”听着徐辕沉重的呼吸,林阡不由得叹了一声。 思及他连夜赶到月观峰的初衷,并不是为了一步就救出天骄,而是:与杨鞍释怀误会、合力破楚风月封锁、继而救出她手里的天骄……纵然打金军很难,但兄弟齐心有什么办不到。 结果,他的构想却被迫从头推翻!救天骄提前了、简化了、方便多了,目的却南辕北辙,不是无法想象,而是难以接受…… 该难的不难,该易的不易。 回忆适才帅帐相杀,最为难他的亦不是战斗,而是那些拥护着杨鞍的兵卒和副将。在获悉他是盟王之后,起先他们都没有上前打他——但他们不上前打,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愿。死忠于杨鞍,不代表愿意与林阡为敌。 但他们毕竟是杨鞍的拥趸,若林阡真杀杨鞍,这些人还是会与他拼命。近处是这些人,远处是史泼立、李思温、王琳……那些人,所有人,不能因他一时意气,就为渊驱鱼,引出一番盲目仇恨,没必要。 既然杨鞍不可能回归了,那林阡的两种决断只能取其一:红袄寨逃不过一场内外交困的硬仗,林阡只能尽力损失最少的人—— 杨鞍的顽固党羽全部出局、自生自灭他不会杀也不会插手,其余人等,一律由林阡整合与金军相敌。 闻因隐蔽在暗处等候阡多时,见他救出徐辕自是惊喜,但看徐辕昏迷他也受了伤,不禁神色惶恐,他脱了靴子脚上殷红一片,她赶紧弯身给他裹伤。 见闻因双手发抖,林阡笑慰:“只是短暂不能行走,所幸能有战马代步。” “只怕,现在要走,不如来时轻易了。”闻因脸上露出些紧张。此刻两军都已偃旗息鼓,金军多面围着杨鞍,形势绷紧,不能像来的时候那样趁着混战潜入。隔在金宋营寨之间的,仅有这片稀疏且不辽阔的树林可障,他们仨所在是为数不多的茂盛之处,稍一不留心,便会被发现。 那该怎么离开?本已很难潜行,轻功或可发挥到迅疾如风,但战马,实在是树大招风,然而林阡脚伤严重,现在还多了一个徐辕……金营眼看是必经之地,该如何顺利突围,闻因当然迷惘。 “原本还希冀金军的防御力不如杨二当家,但如今看到天骄真的在杨二当家手上,才知道天骄真是从楚风月身边被盗了。”闻因如是分析,“我心想,就算金军本来的警惕性再怎么不高,经过了天骄被盗的事,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 “闻因分析的是。”林阡赞叹,闻因不愧是跟他们出生入死多年的,看问题想事情都比同龄人缜密得多。 只是,看着闻因紧张的样子,他不知怎的想起了吟儿,心想,换吟儿丫头在这里,保管是什么都不忧虑的,她一定会对闻因讲,“不容易那也要试,溜不过去大不了就冲”,“怕什么,有我和林阡呢。”……这么多年,她一直习惯性地掩护所有人,也一直习惯性地被他一个人罩着,所以狂妄得不可一世,却又妥帖得无需担心。 是什么原因,明明吟儿不在近前,他却可以联想出这个逼真的情节,原是想笑,这时又有悲添。世上到底有哪几个人,不会给他带来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如,迟些再走?”那时闻因提议,似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大了些声唤他,“林阡哥哥?” “不行。”林阡回神,当即摇头,指着徐辕说,“他不能再留在这里,迟则生变。”杨鞍的请君入瓮针对着楚风月,林阡知楚风月十有八九会去,即便不去,徐辕被林阡劫走的消息还是有可能会传入她耳,该来的一定会来。 “徐辕哥哥他……如何了?” 闻因视线移向徐辕,误以为紧急,略带焦虑问。 “只要带回去,便会好很快。”林阡拍拍她的肩,那时楚风月已经率众追来四处搜查,火光摇曳,步声仓猝,不过都没往这边,尽管已经靠得很近,迫在眉睫,林阡和闻因都是屏息凝神,没有露一丝痕迹。 “既难潜行,便硬闯罢。”林阡等他们过去了,知道前路定然不畅,那,他是怎么离开杨鞍寨的,就怎么经过金营,林阡微笑站起,“闻因,回去的这段路上,天骄由你照顾,我来负责打杀。” 闻因一怔,点头称是:“只怕逃不过一番激战。” “嗯。实则我中了软骨散,所以还是尽量靠唬人了。”林阡笑而低声,叙说真相,他其实不剩多少战力。 “软骨散?!”闻因一惊,欲言又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杨二当家他……暗算……?” 林阡点头,没有多言。 “可是,林阡哥哥……不是要去与杨二当家释怀吗,为何……”闻因心头一颤。 “我原想知道他为何叛变,如今却见他囚禁天骄,如何还能与他释怀。”林阡长叹一声,抬头看见闻因眼光闪烁,一怔,笑了笑,“闻因,我答应过你,没有引起杀戮。” 忽听不远又有异响,阡和闻因齐齐警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8章 女中枪神 第1o58章 女中枪神 “谁?!”闻因长枪在手,朝响声的方向喝问,同时也提高了警惕、将林阡和徐辕护在身后。; 冷风掠过他们身处的这片树丛,手是该僵硬还是该颤抖……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个人,容貌还没能看清轮廓却鲜明可定,闻因见到是她,差点立即就松开了枪笑脸相迎……但一瞬分清了敌我再度握紧,怒不可遏:“你来做什么!” 分明女子,凤眼柳眉,一副男儿气概,年轻貌美,却爱铠甲刀枪,当仁不让。此刻闻因看着她身后那匹枣红色战马正是自己给她挑的,想她俩义结金兰的根因还不是因为都自小就崇拜战场?可是,这一战竟是她俩? 杨妙真。暗夜反衬出她容光明艳,眼里却明显有一丝清澈:“我原道师父本心留着转圜余地,没想到是我一厢情愿。师父之所以不杀哥哥,只因为答应了闻因姐姐不滥杀无辜……”显然她听见了林阡和闻因的对话。 柳闻因听她讲“师父”“闻因姐姐”,自是没有抹杀旧情,然而长枪并未就此撤去,也是噙泪对着她喝止:“我不知杨二当家对林阡哥哥做了些什么,也不想追究对天骄的陷害你参与了没有参与了多少,但既然你还念着旧日的好,今夜就莫逼我杀了你——当做没见过我们,滚回去。” 刚开始说,闻因还只是怒其不争,说到最后,想起天骄不醒,登时咬牙切齿。 杨妙真冷笑一声置若罔闻,非但没走竟仍上前,柳闻因只道她想绊住林阡待他人来,岂容杨鞍等人再来纠缠他们横生枝节?情急之下再也不顾昔日交情,被迫出枪,捍卫要紧! 柳闻因第一枪就是“横扫千军”,施展之初气势逼人,俨然将杨妙真当成了劲敌。 杨妙真脸色一变,怎可能干站着任她攻击,是以飞抽杀出一枪“动如雷”,这一枪林阡记得,崆峒山,怀旷楼,穆子滕……一枪出去,势险无敌,当时穆子滕的对手瞬间就被甩到了墙上,妙真虽不如他骁勇,但也达他六成之多了。 但闻因,又怎会像穆子滕的对手那般不济,同样的一招,换个场景,换个对手,完全不同走向。沦为看客的林阡,不免要惊叹闻因何时已有了这样高的造诣,在妙真极且变幻的枪花下竟毫不逊色、端枪拦挡精准无误、骤然转攻龙飞凤舞,回击的那一枪直对着杨妙真狠点,气势雄浑且挥洒自如—— 如此大气,惊世绽放,招式也无懈可击、泼水不入。闻因不愧是跟着盟军南征北战了多年的战士,骨子里都被传递透了林阡和徐辕的攻守风格。林阡虽错过了闻因与司马隆那一战,却立即就看懂了,为何柳闻因女扮男装上战场总能以假乱真,枪如其人,锐利且坚韧。 而杨妙真,却一样出乎了林阡的意料。若闻因是攻守兼备,那么妙真,则是动静皆宜—— 眼看闻因那一枪等闲之辈根本无甲可防,迫在眉睫了妙真却还能处之裕如,倏忽之间提枪激舞,非但她兵刃令人眼花缭乱,枪上的缨子也随即抖了出来,争如银枪外开出的树树梨花,时而瘦如枪杆,时而粗如碗口,既流光溢彩,亦变幻无穷,这自然不是为了美观,这就像枪扎一条线的同时横向生出的又一重武器,灵动非凡,出神入化,所以妙真这一枪,是虚守实,“梨花杀”! 这枪法奈何更加适合女子,非穆子滕能够指教,而是妙真结合了自身特点悟出来的——能够在师父的枪法基础上举一反三,妙真已算得上炉火纯青了。 闻因虽说招式不及她精微,胜在实战经验丰富得多,是以挡得虽吃力却也漂亮,霎时就反扑了一枪“游龙戏水”。 林阡惊诧之时略带感触,天定他此刻战力脱失,才有幸观得这精彩枪战,何谓精彩,势均力敌才精彩。妙真的双刀向他学得,枪法则袭自穆子滕,今夜与他交战,念了旧情不可能出刀,所以露的这一手基本代表穆子滕; 而这么巧,当年穆子滕随越野叛离,使得短刀谷义军里顿失一枪,多年来鲜有高手填补空缺,难免留下了诸多遗憾,柳五津石中庸等人常常慨叹,谷中群雄多少会一些但无人以此专攻,除了闻因,间或向长辈们讨教、游走于川黔切磋、近年才有个卢潇交流,武功杂糅酷似少年的胜南。阡以为柳闻因说什么要当枪神只是理想,但现在看,未必了。 是枪法上的川黔派对陇陕派,气势对招式,劲力对韵味,眼看着闻因与妙真遥相击刺或擦肩交错,枪花朵朵,寒星点点,银光闪闪,火色隐隐,耳听着四面八方越听越响的战鼓声,沉溺此间,不可自拔…… 那战鼓,是属于月观峰的杨鞍或刘全或楚风月?还是属于冯张庄的吟儿或岳离?还是属于摩天岭吴越石珪那些将士…… 也许,都不属于,这战鼓,是契合着妙真和闻因互斗的音律,最初它来自去年正月的阳山,是吟儿弹出来的《花间醉》,然而演变到今年二月的山东之战来,只怕连《战八方》亦不足以表达。 缓得一缓,却看数十个回合过后,杨妙真略有不济,力量本不如闻因,度也渐次慢了。那是自然,她比闻因年岁还小,且不久前才被林阡封过穴道。 纵然如此,闻因要想真正赢她,林阡目测估计还要个一百来回,然而他觉出身旁徐辕有动静,再惊撼于此战也实不愿再留,因此不得不中断此战,拾起地上一粒石子,朝着杨妙真枪上打去。 林阡战力虽被软骨散削弱,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中断攻势有时候靠的不是力道而是角度,故一粒石子的作用力便足以令柳闻因一枪锁定她喉。 然则明明已被锁喉杨妙真仍然不退,反而还冲撞闻因要抢上前来,闻因大惊不知是该不该让——她手中枪还对着妙真要害,但若放下了妙真的枪还在朝她进攻…… 危急关头林阡又一粒石子打偏了闻因的枪、同时也大步上前将妙真连人带枪踢开,披风一掀他把闻因护在身后而怒视着摔倒在地的妙真:“这是在做什么!?” 闻因亦不解地看着妙真,不知她是刻意求死,还是……闻因不愿意想的……阴谋诡计。 妙真咬牙坐起,听阡开口才抬起头,痴痴看着他和闻因,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微光中,寂静中,阡忽然看见,妙真脚边不远,依稀是一瓶打碎的药。 “所幸师父中了软骨散,否则妙真此刻,哪有命在。”妙真呼吸凌乱地移近那瓶药,似要将没有落地弄脏的都收起,当此时她还没有站起,闻因忽然意识到这是针对着软骨散的,思及最初她要上前,难道初衷只是救林阡……闻因一惊,即刻也上前,弯身帮她一起,林阡自也懂了,敛了怒色,任闻因帮她。鞍哥做错,不代表妙真也错。他原不该猜忌。 “妙真,对不起,误会了你。”闻因难掩凄楚,“妙真追出来,原是为了送药……” “那是自然,闻因姐姐莫不是以为,师父脚上的伤,单凭你的金创药就能医好。”妙真眼中却仍带敌意。 “可是,你适才,为何……不解释。”闻因心一凉。 “实则,师父脚上的伤,软骨散也不是根因?”妙真答非所问,视线移向林阡。 是的,根因不是皮肉之苦,不是战力消失,而是,这伤是杨鞍给的,尽管杨鞍费尽心机要杀的原本是楚风月,尽管今夜帅帐相杀是林阡先动的手并且欺人太甚,尽管杨鞍可以说他为了救他的兄弟展徽。但杨鞍伤害徐辕,就是他的原罪。 “师父,真的……没有一点转圜吗?”妙真看见了阡的无动于衷,脸色惨白问。 “是你哥哥太令我失望。”林阡冷硬回应之时,抱起徐辕安置马上,闻因立刻上前照应。 “师父最在意的人是天骄,因为哥哥禁锢天骄,所以觉得失望?”妙真急忙赶到他们身边,阻止他们的脚步,“禁锢天骄事无虚假,妙真确实无话可说,但哥哥是为了对付楚风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因为……舅舅和王敏叔叔他们,到现在还不曾与我们会合,必须救……” “妙真,怎说出这些混账话来,你的舅舅和叔叔必须救,难道徐辕哥哥就应该害,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闻因气极,“再者,徐辕哥哥被暗箭重伤至今不醒那件事,也是你哥哥为了对付楚风月不得已才出的下策吗?!” “我……”妙真语塞,“我也不知,那件事,哥哥到底为何……但就事论事,这件事,哥哥有他的苦衷……” “妙真,你哥哥,以往不是这样的自私。”林阡反应不像闻因那般激烈,眼中却明显泛着一丝哀绝,“他变了。” “既然如此……”妙真含泪,心死,“那也没什么好说。师父,我是定然站在哥哥这一边的。” 林阡点头,自知妙真与杨鞍不可能分,他也绝对不会勉强任何人。 “师父的恩情,这瓶解药远远不能报,闻因姐姐,权当我与你义结金兰互赠的信物吧。”妙真将药瓶递上时,闻因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其实闻因不想与她一刀两断,然而妙真会错了意以为她不信,冷笑:“你敢信我的。” “这是哪里的话。”闻因一愣,“然而……” “你无须回赠我什么。”妙真淡然一笑,转头看向林阡,“师父的恩情,妙真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还——我带你们、离开此地。” “妙真知道如何离开?”闻因一惊。 妙真不置可否,再不叫她姐姐:“离开月观峰之后,你只要护送着师父、平安回去摩天岭就好。那就算回赠我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59章 天命危金 第1o59章 天命危金 林徐柳杨随即突围。妙真当先上马带路,闻因护送徐辕居中,林阡策紫龙驹殿后。那时他战力亟待恢复,是以服下了软骨散解药。 四人三马出得丛林,仅能靠地形掩护行踪,难以南北突破,只可东西挪移。近距离查探金营之际,现多面围困着杨鞍的花帽军,果然当之无愧整肃森严,林阡暗叹,楚风月不逊楚风流也。 妙真说,她有办法走出这里并引起最小动静,由于杨鞍寨与楚风月战斗久矣,她最清楚花帽军哪一处最薄弱。林阡当然敢信,闻因也不忍疑,一路由妙真带引来到她指定之处,正是眼前这条蜿蜒崎岖、偏僻无人的小道。 金军采取了一贯的封锁聚歼,却不是实质意义上的堵死,而是留下了这一处缺口存在—— 闻因一看,心里就一沉:“这不是缺口,只是表面上的薄弱罢了,这条路上必有伏击。”如此才构成了真正的铁桶封锁啊,唯一的生路,正是要他们死!闻因跟着盟军这么些年,岂能不懂这种战法,毫不犹豫对妙真否定说,她指点的所谓薄弱之处,根本不可能令他们走出去…… 但妙真听得这话,没回应也未反驳,而是倔强瞪了她一眼,翻身下马同时抽了马儿一鞭,竟是将爱驹赶向那小路直往伏击圈冲了过去……原不过是投石问路?不,是调虎离山!闻因不禁暗叫惭愧,她本不该小看了妙真。 被妙真瞪了这一眼,闻因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一眼,似是强调着你懂的难道我不懂吗,又更是在责备着闻因对她的不了解。是的妙真,你确实比我聪明,你接触黄掴的铁桶封锁比我早得多,怎会连这都不懂,为何我竟看低你了…… 当此时,不远立竿见影传来动静,灯火一盏盏似亮起又熄、靠近又远、重叠又散,即刻有人群朝着彼处探寻、引得四面八方皆喧响—— 妙真那一鞭抽得厉害,枣红马奔腾如飞、掀起一大片尘沙飞扬,不靠近看,根本不知几人几马,因楚风月事先下令,金兵知道那极有可能是林阡不要命地冲过去,近处营寨怎能不加增派? 但楚风月同时也下令,林匪狡诈,有可能声东击西,因此,近处营寨若加增派,出兵同时,必留足够人马据守。 不过没关系,妙真要的,只是这出兵的间隙罢了—— “快随我来。”妙真说时,不客气地上了林阡战马,坐在他身前朝闻因讲,闻因愣了一愣,赶忙紧随而上,如在战场兵贵神,半刻时间都不能误,也给马一鞭急追向她。 原来,妙真所说的金军薄弱处,不是那个明显的缺口,而是东面这座负责堵截的营寨,“经我过往查探所得,这处兵马战力较弱,师父只需与我合作,带着他俩一起冲过去!”趁着他们出动的关头硬闯,要抓紧的只是时间——至于敌人的人数?也不过一战罢了!妙真端枪于左,林阡应言持刀于右,闻因会意一手提长枪、一手护徐辕,跟在林杨之后。 是啊,哪有不战的道理。 烈风急急向后,闻因心头一颤:来的时候趁乱来,去的时候当也要趁乱去,既然没乱子,只能自己掀! 所幸有妙真带路,她指的这一支果然战斗力较弱,至少闻因跟着林阡冲到寨口时,那边刚要出去增援的金兵们被冲得七零八落,负责守寨的那些根本猝不及防,看到杨妙真和林阡的刀枪下意识就躲、在原地转了个七八转早已经七荤八素,反应过来时,两骑都已驰进了这家营寨里。 内外金兵,这时才调整了阵脚一拥而上,林阡妙真和闻因早已准备多时,并驾齐驱的同时一路砍刺,饮恨刀,梨花枪,寒星枪,相互掩护、照应、伺机出击,纵横间,飞舞间,铺卷间,势不可挡,所向披靡,不消半刻,就将当先金兵击伤无数。 只是,虽顺利冲过了几十步开外,最前面金兵们都已被撂倒、再往后数一圈的都被吓得不敢靠近、那瞬间他们绝对七上八下……但第三第四圈距离上,仍有金兵不断地聚集过来,有疏有密,间隔默契。 这么些年,无论金人宋人,都是这样,以林阡为核心、如此分布地环绕着…… 他们多数不敢靠近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前面的倒下了,而是,现并确定了他是死神林阡。愤慨和恐惧交织之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决定就是继续围着他,人多势众,所以一时他们还不至于溃逃,但他们最依赖的武器,只能是远程击杀的强弓劲弩——纵然如此,也不敢随心射,以免那箭矢突然转向……饮恨刀的刀风在提醒着他们! 林阡软骨散的药效还没有过,此刻饮恨刀不过是虚张声势,但连这虚张声势,都一样可怕。柳闻因在他身边,暗暗觉得安妥。 金兵越聚越多,上前打的却越来越少,林阡越战越骇人,但脚步也显然被拖住,如此僵持了片刻,终于有人一咬牙想要放箭,妙真一枪猛打过去直接甩开,第二箭接踵而至却戛然而止,亦是被闻因一枪当中劈断。 闻因本能地与妙真相视一笑,自然而然地,妙真也那么巧对她一笑……闻因心中凄苦,她们,第一次合作守护林阡,难道也是最后一次吗…… “何必负隅顽抗,告诉楚风月,叫她应战罢!”杨妙真忽然转头厉声,“杨二当家和盟王已然冰释,盟王的兵马即刻就将开到这里,与我们里应外合,碾平你们这些花帽军!” 原还哑然的花帽军兵将,听得这话都是半信半疑、议论纷纷,事实上林阡出现在这里大半的可能就是在整合宋匪。 “别听她胡说八道,楚将军说了,杨鞍林阡已然决裂,天骄徐辕就是证据!否则,他怎会单枪匹马杀到这里来!”却有聪明的立即说道,一线之间形势又要绷紧,剑拔弩张,刀枪林立。 “单枪匹马?那我是什么?!”妙真冷笑一声,“难道看不见吗,我是杨鞍的妹妹杨妙真。半刻前他们还决裂着,半刻后已然消除了误会,楚风月耳听为虚,你等眼见为实!” 众人全都惊疑,确实难以不信,且不说楚风月的道听途说到他们这里已经以讹传讹,眼见为实的是杨妙真和林阡共乘一骑出生入死,还有杨妙真和柳闻因适才那双枪合作会心一笑…… 众金兵当时就心如死灰,林阡此时的奋力突围,不正是要突出去领宋军来……?若林阡真和杨鞍冰释,真的有可能会里应外合,碾平了这里的花帽军,想到这里,花帽军士气上当即就折了一半…… 这些金兵,没来得及说一句“既然如此,就更要将他们拦杀这里”,也是没胆气再说这句,就心生恐慌输给了杨妙真—— 林阡也是那时才意会,妙真为什么选择亲自来,妙真的出现和林阡的共存,是她这次突围的最妙一环,这正是意味着林阡和杨鞍的冰释前嫌,会在金军中掀起恐慌。短暂的恐慌,足以使眼前金军被他们冲散——择弱而攻,突围最易,林阡闻因相视一眼,各自悄然夹紧了马肋,阵脚中一旦出现破绽,蓦地策马冲撞开去……伴随着两声战马长嘶,是新一轮刀枪的摧枯拉朽,花帽军一行行一列列,光影般一幕幕地被放掉,汹涌向后如翻滚不绝的潮水。 妙真真的太聪明,她对金军说的这句话,可信度并不会随着林阡的突围、或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造成的恐慌,也一样要经久不衰——她所说杨鞍林阡因她和解,会使接下来的较量里,她哥哥有能力抗衡花帽军,且花帽军主帅,还是个失去了徐辕的楚风月,一半的可能会一蹶不振。 “天命危金”,林阡忽然忆起苍梧山时期,流传着东方雨门客对于杨妙真命格的批语,再看着身前这个梨花枪与双刀皆精湛、智谋和应变都绝佳的女徒,一时感慨,那些批语,未必不可信。虽然,她今年还不足十五,这个年纪,跟宋贤、吟儿扬名都是一样的。 身后终于羽箭纷飞、风云凌乱、马蹄声急,原是花帽军停滞了半刻还是追上前来,奈何停滞了不该停滞的半刻,使得他们越落越远,柳闻因回想到四人冲过营寨后门时正好寨门半开着,更加给逃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不由得暗叹侥幸。 闻因或可说是侥幸,林阡却是心知肚明:当他四人引得了所有金军注意,金军中的内奸趁无人看见给他们打开了寨门。内奸,说明杨鞍等人很可能早已买通了相关金人,或就是有俘虏诈降。 “为什么?”脱离险境,林阡第一句就问她,“这条生路,你们自己为何不用?” 妙真放慢了度,眼中噙泪:“哥哥少了师父的帮助,只怕不会撑得太久了。这条生路,又有什么必要。” 林阡一怔,妙真转过脸来,笑:“师父理应还想问,在和师父决裂之前,哥哥为什么不用这条路?哥哥明明可以轻易逃,为何偏偏不逃呢?因为哥哥放不下那些兄弟,现在是,当年也是……当年妙真之所以能冲破封锁去陇陕找师父搬救兵,也是寻准了金军的薄弱缺口,哥哥自己要是想逃,也早就逃了——但兄弟们没逃,他岂能独自脱身。” 妙真低头,略带抽泣:“哥哥舍近求远,让妙真从山东赶去陇陕,又是为何?是不想附近那些当家们送死,他们一定打不过黄掴,哥哥宁可一个人背,宁可骂他们懦夫、投机者,也不愿意他们趟这趟浑水,哥哥想到的唯一的能打黄掴的可信之人,就有你一个。哥哥从来都将师父你放在第一位……” 林阡动容,闻因叹了一声:“你刚刚对金军说和解,你也希望那是真的……” “从始至终,哥哥心里都只有师父一个,妙真从不觉得‘他变了’。是他变了,还是盟王变了?”妙真的泪眼忽然一狠,称呼也从师父改成盟王,立即下马,终须一别。 是谁变了,击中阡的心头,若换往常,定然会去追住妙真,但此刻,看着昏迷不醒的天骄,阡勒马停在闻因身侧,没有回头看那个转身相背的妙真。 “是帅帐里的一切告诉哥哥,在你心里他不及天骄万一;短刀谷的那些,也远比我们这些红袄寨的重要。”妙真冷笑,“既是如此,盟王离开之后,我等再无瓜葛,不会求你相救,我们自生自灭。” 恰在那时,一阵狂风驰突,似把路都吹折,横扫过四人身处的这片林莽,隐约有杀声起伏于其间,但这杀声与飓风,显然不是楚风月的花帽军追上导致。 这片林莽,林阡来过,一个时辰之前,那时杨鞍寨事件还未开始更没结束,林阡路过此地刘全营寨眼看金军酝酿围攻—— 时隔不到一个时辰,刘全处宋军早已和金兵打开了,犬牙交错,肉骨相残,旌旗四野,战云密布。 “舅舅……”妙真未想到刚突围就看到刘全寨战乱纷纷,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刘全和杨鞍相隔不远却一直看得见摸不着,妙真显然知道刘全在这里,但奇怪的是她神情里全是目击惨景的惊惧,就好像她觉得刘全不该打败仗、不该惨烈到血流成河…… 可想而知,杨鞍对妙真和展徽等人,瞒住了刘全的真实情况,说了喜没说忧,那是当然,作为临阵统帅,有时不得不说一些善意的谎话,有时也必须瞒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和情绪。 杨妙真不顾一切就要闯过这层树丛进入不远处的沧海横流中去,近乎本能如她,全然忽略危险,林阡再怎样铁石心肠又岂愿见她送死,策马转身,厉声制止:“站住!” 妙真转头,凄然却傲:“不必插手!你们走吧!” 运起轻功疾走出数丈之遥,妙真随便抢了匹战马,立即就从外层径直往里面战,一眨眼工夫已被人群淹没。此路与彼岸,明显已两个世界,但界限却是在哪里?夜幕中一大片墨色浓得化不开,卷轴的每个角落都流窜着火与电。 然而此地金军,明显比适才他们挑的薄弱处强悍不少,不刻兵流就将妙真卷入消失……重重兵阵,乍开乍合,旗帜交错之际,隐约可见妙真肩上被砍了一刀,头披散着左半身全是血污。她才打到最外层就这种地步,可知核心处的刘全遭遇了怎样打压。 一个时辰之前,林阡路过而不援,是因知刘全在杨鞍不妥协的情况下不可能接受救助,阡若强行入局,非但不能救刘全,反而会对杨鞍形成压迫——那时战争还没开始,他对刘全实力没法真正掌握,去了也是添乱,更怕对杨鞍不利……但此时此刻,一目了然生死攸关,虽然杨鞍还是没妥协——哪还管杨鞍有无转圜,哪还管刘全接不接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0章 战云密布 第1o6o章 战云密布 饮恨刀在手中顷刻握紧,林阡诚知,他一旦出手救刘全之兵,就食言了那句“任杨鞍自生自灭”。{当时软骨散作用大多都散了,打入包围圈对他而言游刃有余,关键只在,他内心愿不愿打。 “林阡哥哥,去战吧。”闻因看到林阡侧脸,猜出三分他的起伏,轻声对他讲,“我会照顾好天骄,等着你平安回来。”她尾随他来月观峰是怕他入魔制止他动武,此刻却支持他走上战场……那,终是属于他的地方。 林阡先是微惊,继而心安点头:“闻因,谢谢。”说罢持刀,提马而前,越过身前林莽、直撕彼处战圈—— 若想接触到他想解救的人,就必须闯过金军的九重兵阵,近处的妙真、刘全是这样,远处的吟儿、宋贤也一样。没有破阵方法?整体消灭就是! 一旦闻见杀气,四面车马都迫不及待冲来倾轧,仿佛专等着异物侵入一入即杀,车马间隙,全然刀枪,刀刀厉害,枪枪凶猛。 然而,与他手上的兵刃遭逢,是刀枪都被削砍,是车马都被拆散,是气流都被掀翻。饮恨刀入局伊始,战圈中便仅一片寒光,暴雪般横向穿插似要将这阵法直接灌透!等闲之辈根本看不到他的人、马和刀,而只见到这刀光。 而这刀光,也是不消半刻就找到了杨妙真所在…… 驱逐开远近兵将、控扼着满阵战伐,林阡很快就在倒毙的战马旁现了妙真的身影,顷刻就弯身将她提带上来,过程中数支箭矢飞袭近前,林阡攻防兼备的同时救她难免吃力,半刻之间妙真的身体还悬在半空,林阡却始终没松开她的手。 妙真见到是他,脸上明明闪过一丝喜,稍纵即逝倔强挣脱:“说过了,不必你救!”这双含泪的眸子里,匿着更多的不是喜也不是悲伤,而是既想他来救、又不想他的矛盾。 “我救不救,岂是你能说。”林阡笑将她按回了身前,置身于箭网交织、刀林枪雨,仍是素日的淡定从容、霸气内敛。 妙真刚被林阡救下尚未坐稳,左右前后各至一枪,林阡一刀旋扫败了三个,妙真端枪即刻一击梨花杀—— 瞬间返回到并肩作战的场景来,还剪除了适才的徐辕和闻因。争得一息消停,妙真虽还在险境,泪水却夺眶而出:“师父?”她,如何真想决裂…… 师父和哥哥,真的这么容易抉择吗,手足断不可分,师恩岂能割舍!?但形势紧迫至此,师父竟为了天骄逼杀哥哥,昔日结拜姐妹也反目横枪相向……既然盟军和杨鞍军没法和解只能取其一了,妙真只能忍着疼选择站在自己最重要的亲人身边。杨鞍,是妙真在这世上依靠的人了。 但这一刻,林阡的重新出现,恰似失而复得,难免令妙真重燃了一丝希望,一丝盟军和杨鞍寨和解的希望。毕竟,师父他还能跟妙真一样、情不自禁对昔日兄弟援手,尽管那只是不忍他们死在金军蹄下,终还是给转圜留了余地啊…… “去救你舅舅。”那时林阡开口,妙真方才缓过神来,哽咽点头,虽然早知道示弱很容易吸引林阡回头,但她和哥哥一样的性子,打到精疲力尽了都要硬撑着自己揽下,亦容不得自己认定的人和事有半点瑕疵—— “若不确定林阡心思,宁可不要他的帮助。”杨鞍曾对刘全展徽如是说,他们要的是施救,不是施舍。若林阡不是真心、不足以信,那就宁可没人救、自生自灭! 妙真不知月观峰“杨鞍重创天骄”事件被几分夸大了,事时她在冯张庄,内情她不清楚也没问过,杨鞍个性亦不可能对她透露,但她坚信哥哥的为人,有可能是黄掴恶意煽动、哥哥一时冲动、糊涂走错了路,其后哥哥也尝到了恶果痛悔说他被金人骗了,腊月廿九月观峰之战,他与金人算不算得上“合作”还有待定夺,严重性也必须酌情考量。 就事论事,妙真不肯向林阡低头的,是这一次的帅帐相杀。 从妙真的视角看到的事实是这样的:当楚风月和杨鞍打得不可开交、换任何人都不能撑了杨鞍却还死扛着没投降,但俨然山穷水尽甚至连徐楚的定情信物都搬出来救急,而此刻刘全等人依然无法与他们会合……这样一个迫在眉睫、危如累卵的关头,杨鞍禁锢徐辕实属情非得已,何况他这么做还是为了引楚风月入瓮,固然对不起天骄、杨鞍确实有错,但没有害天骄性命,根本罪不至死。 谁也没想到就是在这个关头,林阡会突如其来地闯到月观峰,当看到徐辕躺在榻上奄奄一息、二话不说就要杀人,要杀的那些,全是杨鞍生死相托的兄弟们…… 这件事,林阡视角是杨鞍令他失望,但换成杨鞍一方的视角,完全不一样,林阡什么时候到场的?前言后语他听到了多少,前因后果他知道多少? 若不确定林阡心思,宁可不要他的帮助。按妙真的理解,杨鞍说这句话,是说不确定林阡会怎样掂量徐辕和杨鞍的重要性,也就直指着短刀谷和红袄寨孰轻孰重,前者属于林阡,后者对应林胜南。 结果太明显了,林阡不但没把杨鞍放第一位,甚至放在了微末,眼看天骄半昏不醒,林阡不仅不分青红皂白全数怪责在杨鞍头上,更还不给杨鞍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出杀招要他的命。 既然天骄那么重要,那么月观峰杨鞍暗箭刺伤天骄事件,林阡就不会给杨鞍辩解的机会,压根儿认定了杨鞍该死不可能原谅。天骄,将成为林阡和杨鞍之间永远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心结…… 因小见大,既然林阡心里短刀谷那么重要,他日一有什么争执,一有什么冲突,红袄寨都必定受到打压,众兄弟前景如何保证?妙真虽然一知半解,但也从杨鞍展徽的对话里濡染一二。 一切只在,“林阡变了”。杨鞍说的时候,眼神中的哀绝,与林阡说,“你哥哥变了”时,如出一辙。呵,各执一词……但妙真此刻,谁都不信,他们俩,明明谁都没变! 妙真心里,哥哥依旧是那个,明明有着逃生之门,却说“兄弟们没走,我也不走”,不肯金蝉脱壳、势要同生共死的男人;师父,也根本没有把红袄寨放在微末,其实,他搁下了摩天岭的战事来到月观峰,已经说明了他重视杨鞍,按理说他也不该被黄掴的谣言影响,轻易就被金军借着徐辕离间了和杨鞍的交情,如果方才的帅帐里林阡是属于一时气愤失了本心,那现在他救刘全表示他根本没那么绝情—— “师父,救出了舅舅,妙真有话要说。”妙真和林阡联手破阵,漫天是梨花伴瑞雪激舞,说话时,已经杀出一个豁口,又冲破了一圈金兵,直抵刘全所在,妙真不能任由着师父和哥哥就这么决裂了—— 他二人,一个是“一时冲动”,一个是“一时气愤”,都还没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过,天骄是导火索也是最重要的证人但天骄没有醒,真相,哪里是这样各执一词的!?哥哥不在这里,那么妙真就要代哥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师父心平气和地交代了,一定可以现,彼此的误会究竟在哪里,十几年的兄弟情义,哪是说抛弃就抛弃的! 来不及再说半句,就见到刘全被四个金将围在当中,人与马均是伤痕累累,却还骁勇举刀血战,不过只剩三两个回合可抗,妙真林阡来得及时,却也尚隔着一道兵阵,无法当即就杀到核心。 危难关头,妙真还没会过意来,林阡蓦地从紫龙驹跃起,竟是径自踩点过一大片刀枪、直接从上飞袭以破核心顽敌,雪光四砸,劈头盖脸,那哪是刀,那本是飞过去的连串风雷。 缓得一缓,林阡已落在了刘全战马之上,先前围着刘全的四个金将,倏忽已被斩倒在他的刀下。林阡一路狂胜不休、打到了此阵的最核心处、仍然以摧枯拉朽之势解决了中央四将,兵阵瞬间就从内到外瓦解分裂毫无抵御之力,林阡一手护刘全一手持刀回头朝妙真疾驰…… 却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斜路里又杀出一把重锤,裹挟罡风铺天盖地,林阡左手一开,刀差点被他带偏了过去,心跳也随之一滞:好强的力道! 反应明明足够敏捷,还是感觉猝不及防!因为,林阡这一刀应急是对了,却没能准确应“力”,这一刀接得太过失败! 身影一错,才看清楚这把锤来自一个中年人,虽对战仓猝容不得细细打量彼此面貌、武者唯一的象征本应只是兵器,但林阡还是注意到了他身材偏瘦,根本不像能有这么大的力能举起他手里的锤! 林阡印象里,十二元神中的完颜气拔山是使双锤,那震山锤不辱其名曾经教林阡觉得他是真正的力拔山兮气盖世了,数遍金宋除了鱼张二差不多之外、可能再没有谁力量能有他大……但林阡不得不承认,一山还有一山高,且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个中年人眼看只有完颜气拔山或鱼张二一半的厚度,但如果林阡是完颜气拔山的主公,肯定把他按着放这里磕头拜师学艺。 比都不用比,完颜气拔山输定了! 待到正面相抗,只瞥见刀光锤影里,透出对方是一个眉骨颧骨都很高的男人,年约三十,武功上可以判定出不属高手堂也是豫王府,林阡与他勉强战到百余回合,刀差点被锁住没能撤回来,虎口更是前所未有裂开的疼,暗叫不好,别说阡战力只能到平素七成,哪怕充足,想打败此人都很难。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1章 罗生门1 第1o61章 罗生门1 “杨鞍麾下竟有此等高手!”那人明显是金方坐镇主将、一直观战以为无需出马,这时被林阡吸引了出来、更战到近两百回合没能将他击溃,难免脸上写满了震惊,边继续打边问左右,“左丞为何不曾提起?!” “将军……他不是杨鞍麾下……”左右都如实答复。{林阡心里一颤,果然来自豫王府,司马隆后的又一高手,原来是他协助黄掴、楚风月等人在月观峰打。 “哦,原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林阡吗!”那人冷哼一声,非但没有以往对手那样棋逢敌手的快感,更加对林阡显现出无比憎恶的情绪,手上的锤更加势大力沉,原先还是错骨分筋,此刻,分明已经追魂夺命。 林阡心知比膂力必输,只能期冀刀法上取巧,然而方才就已不是他对手,两百招后难免疲累,加之他力量突然变猛、招式也蓦地更狠,林阡的力道被迫全都用在了防守上,刀法再精妙刀意再磅礴,缺了气劲也是大打折扣,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师父……”妙真枪挑数敌接近不得,眼睁睁看着林阡不敌那一锤,重心开始向后越来越吃力,对方明显已压倒性胜利…… 用尽气劲,感觉舌鼻皆是血腥,整个身体都已散架。 那时那刻,充塞在天地之间的,全是这锤引起的风与力,灭顶之灾,林阡根本无法招架,精疲力尽头晕目眩,换别人,恐怕已经四分五裂。林阡,也仅仅能够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腾空的尘沙何以一直不落下,战场上的时间难道真有那么长,或是,人世间太乱唯有那里是它们的归属。 左边的战鼓声渐渐退去还未绝,又一轮战鼓已在前方升起并激烈,到右侧,到背后,再左边、前方、右侧、背后……它们过渡交换,竟是自然而然,扎根到心内,循环不息着。其实是同一个声音?来自于心底还是战场?辨不清…… 就在这危难至极的时刻,侧面兵阵猛地一开,电闪出一匹白色神骏,比之更快的,是万道剑气直冲着战局强猛来袭! 万道罡风,凛冽之至,由于其杀伤力巨大,与气流摩擦出刺耳尖声,听得人心为之振颤凌乱,亦因其毁灭性、不可逆,导致白光暴涨后遗留下一片昏霾,所经之处四处蒸腾着茫茫血雾。 这白衣,这杀气,这宝剑,所有特征都指向那独独一个少年,那少年,曾也是林阡的对手,济南之行雨中大战略输,互知身份后化敌为友,相请不如偶遇对酌论势……沙溪清。 林阡难得一次在战局中暗叹侥幸,侥幸这千钧一冲到战局里来的是自己人——正是沙溪清那刚强凌厉堪称可怕的剑势,帮助林阡逃过了被神秘人击杀的大劫! 但与此同时,断水剑撞上了神秘人的大锤之后,万道剑气竟顷刻就……支离破碎! 林阡命因他救,岂能任由灾劫转嫁给他,是以刚一脱险饮恨刀又再挥斩,不容多想,当机立断,战力且一边攻击一边回调,终抢在锤落之前一刀急挡,才没教沙溪清剑脱命散。 神秘人回瞪一眼,手上锤复往饮恨刀砸,沙溪清捡得一命也未曾退却,而是提马上前又进了一剑救急…… 如此循环了足足十个来去,林阡和沙溪清皆是以命去拼,才不再至于那么危险,并渐渐形成了左右合攻之势,当此时,刀剑与锤陷入酣战,虽林阡大汗淋漓、沙溪清也吃力不已,但总算与那神秘人达到平衡,不再受制于他。 随着交锋愈演愈烈,周围空气悉数遁走,风尘翻卷时张时弛,最靠近此战的四个人,绝顶高手或还淡定,但林阡身边的刘全显然骇得面色黑。 再看金军战阵,先前被林阡打乱后并没有彻底散,但此刻位于锤刀之侧已然形同虚设——阵仍成阵,却无阵之必要! 杨妙真哑然遥望着这交锋逐步持衡,心知今夜的大战宋军一定不会输了,看一贯骁勇的舅舅都吓得面无人色,可知林阡和沙溪清是何等艰难,慑服于神秘人的高强武功之余,不禁对林阡和沙溪清感激不尽。 奇也,沙溪清怎会出现在这里。众人难免都存着这丝蹊跷,林阡亦然。 待到恶战终结,两方鸣金收兵,金军空手而归,宋匪苟延残喘。刘全等人都是元气大伤,林阡、沙溪清也是筋疲力尽。这场武斗,终是输给了那神秘高手。 那时林阡问起沙溪清,才知他早些天便到了泰山境内。沙溪清向来都独来独往,但并非纯粹漂泊于江湖,对山东之战金宋局势,他显然一直都有关注。 “置于实地,方知沧海横流不假,然而却不解具体形势,道听途说居多,未能随便插手,心想等失踪的林大侠回归再说,谁知今夜凑巧在月观峰见到了。”沙溪清答道。 红袄寨诸将都听说过他沙溪清的名头、知他对盟军历来有示好之举、忖度他有抗金之意,不是吕梁那边的盗寇,就是太行义军的后裔。林阡则因上回济南之行而得悉他身份来历并不简单,但相信沙溪清虽对完颜永琏有好感却始终是反对金廷的,此番得他并肩作战,难免喜多于惊。 沙溪清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今夜之前,还想对林大侠自荐,有用得着断水剑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过今夜之后,觉得不必了,林大侠与杨二当家,俨然并未决裂,沙溪清可以告辞。”这句说罢,在场的刘全、妙真等人,原先耷拉着脑袋的、或者心事重重的,全然一震,惊醒之状。 也正是在这句说罢的时候,林阡想起了闻因还和天骄藏在原地等他回去——该救的已经救了,该做的已经做了,既然如此,林阡才该告辞。 见他下意识脚步就往外移,真是对沙溪清这句话最好的反驳,林阡和杨鞍早就决裂了,只不过那跟刘全妙真无关而已!沙溪清觉出气氛陡变,一愣,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怎……怎么?”刘全霎时就整个人拦在军帐门口不给林阡出去:“盟王!” 刘全回来的路上也以为林阡和杨鞍和解,欢天喜地地询问妙真,却得来妙真的摇头……但作为杨鞍和妙真的舅舅,刘全一心一意为了杨鞍好,说实在的真不忍心杨鞍失去林阡这么大的靠山,所以不顾一切拦着他:“盟王,妙真说你们还不曾对话,结论岂可下得草率!” “师父,适才破阵之时,妙真说过,救出了舅舅,妙真有话要说。”妙真比刘全冷静得多,噙泪走到他身前,说时跪在地上、林阡身前不起。 “说。”林阡心肺剧痛,不知是适才比武所致,还是为了杨鞍等人。 “说,从腊月廿九的月观峰说起——重创了天骄的人,是不是你哥哥?” 他知道这句没必要问,他一直希望能听到否定的答复。 “是。”妙真抬起泪眼,“天骄在围攻之下被哥哥暗算,确有此事,然而,那是哥哥被金人恶意煽动……” “如若没有动摇,怎会轻易煽动?”林阡冷笑一声,“万万没有想到,一贯坚定抗金的杨二当家,盟军的到来救局,红袄寨的转危为安,竟会促成他动摇变节!” “不,哥哥并未变节,哥哥始终坚持着抗金!纵然那夜暗算天骄,也不曾投降给金人!”妙真急道。 “是,他不是范遇那样的叛徒,但他终还是与金人合作了。”林阡叹道,“信仰当然不能更改,否则他如何还能合聚着你们?但他的本心,早已被黄掴煽动的权、位蒙蔽。” “哥哥的为人,师父竟还不如妙真懂。”妙真闻言泣道。 “这些年来,他一直被金兵铁桶封锁,谁也不知道黄掴与他接触过多少次。”林阡冷冷的。 “妙真坚信,哥哥并不是爱权位,他一直把兄弟情义看得最重,是一时脑热误信谗言、被奸人教唆才犯下了这次的错!”妙真语气一转,反问林阡,“即便哥哥和金兵合作了一次,师父麾下也有人和金兵合作过,难道个个都是初犯就杀无赦?不是说都要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妙真一时心急说了不该说的,恰触犯了林阡之威,一瞬他脸色变得铁青:“混账!我对叛军给予机会,岂是为了纵容试法!” 他这声怒喝惊得军帐内人人噤若寒蝉,妙真知说错了话却覆水难收——是啊,如果谁都把改过自新的机会视作以身试法时的心存侥幸,那林阡的给予机会不正是在纵容着这些人钻漏洞为所欲为?!妙真这话非但帮不了杨鞍,反而提醒林阡去更改这个给予机会的原则,反倒会拿杨鞍第一个开刀,以儆效尤。 妙真暗叫不好,却慌而不乱,索性将错就错,继续顶撞下去:“诸如穆子滕、向清风,原本全是叛将,师父都不计前嫌收为己用;诸如范遇、陈旭,奸细疑云猖獗师父仍然授命,那就是在给他们机会;诸如黄鹤去、冷冰冰,师父都未曾擒杀,说他们有回头的可能;诸如慕二为的神墓派、川蜀苏家之残兵,甚至与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曾经见到盟军的敌人就投奔……这些人,师父每个都敢给予机会,这些人,也同时验证了师父的法令有对有错。我想,就算那个十恶不赦的越野寨主,如果他愿意诚心忏悔,师父也会给他一条生路吧?” 林阡未想过她会顶撞,而且知道得这样多,怒色转为惊异。 “师父对所有人都能给机会,对背叛过的人都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何,对哥哥却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妙真噙泪,仰头看他,继续质问,“只不过是对哥哥期望太高了,师父无法接受哥哥也会背叛,何况范遇的事情生不久,恰好触碰到山东兄弟这个心魔?” 好个妙真,当真厉害,句句说准他的痛处,专挑他的心魔来揭。林阡怒意未消,神色依旧冷硬:“山东兄弟?可知道山东这场苦战,若非你哥哥的缘故,早就已经结束?!他的罪行或许不如范遇严重,但造成的恶果远胜范遇直追越野!” “哥哥在犯下罪过之前,并不知会造成这样的恶果。如果他知道,绝不可能犯!”妙真力争,“何况此事尚有诸多内情,天骄未醒、哥哥未曾辩解,流传出的种种传言,大多都是金人捏造、添油加醋,师父岂能轻易相信、甚至感情用事!” 林阡被她说得语塞,妙真续道:“若换作天骄伤人、哥哥受害,师父一样会这般只看到事件的一隅就妄下结论么!?还请师父公正兼听,证明你心中当真没有亲疏轻重——” 亲疏,轻重,当这些词语,不止一次出现在妙真口中,可以推测杨鞍刘全私语过多少次……如此,还不能证明杨鞍真的已经被权位蒙蔽才叛变的吗?!妙真此刻看似据理力争,实则令林阡更加心如死灰:“妙真,今夜之前,我一直不信你哥哥叛变,所以才从摩天岭抽身赴此,这就是我给予他的机会。只此一次。” 适才生的一切,阡根本不想再回忆:“结果,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我没有看到你口中那个误信谗言、痛心疾、一时冲动、一直很想弥补天骄的哥哥,只看到一个,为了一己之私偷盗天骄、强行禁锢、甚至虐待天骄的杨二当家。试问他哪里有一点像是在忏悔、弥补!?” “偷盗、虐待?”妙真脸色霎时一变,“‘禁锢’确有其事,但‘偷盗’和‘虐待’,又是哪里来的罪名?!”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1章 罗生门2 第1o61章 罗生门2 林阡心中一颤,妙真续道:“禁锢天骄固然有错,但非大错罪不至死——毕竟楚风月是金军将领,与天骄相爱再深,也是黄掴的手下。% 哥哥虽是把天骄攥在了手里,说到底还是为了谋算金军以达翻身,布置了所有的陷阱都是在迫楚风月入瓮。 再者,‘禁锢’本身虽然错了,但师父见谁把囚犯禁锢在自己身边的?……当然了,师父可以说哥哥是觉得他自己身边最可靠,可换个方式想,哥哥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天骄?” “保护……我也希望那是保护。”林阡冷笑一声,“若是保护,他会给天骄强行灌药?保护能保护到虐待的地步?!” “灌药……”妙真一怔,“天骄自从被救,一直难以咽药,每逢那时,都是大嫂强灌,甚至哥哥会亲自……哥哥怕他烫伤,每次都是凉到一定的时候才给他用……虐待两字,是从何说起?!” 林阡神色冰冷,依旧不肯信她:“我亲耳所听难道会错,你兄嫂二人阻止天骄清醒,屡次给天骄喝药致使他昏迷,天骄不肯喝那就强灌。你大嫂分明问道,‘总是这样强灌,会否对他伤害?’生怕灌药之举置天骄于死地,是优柔寡断、鼠两端。你哥哥则说,‘他就快醒了’,是制止你大嫂的妇人之仁,说天骄就快醒了,除了强灌别无选择!” 妙真回忆片刻,面呈恍然:“师父可曾见到,他们说话时脸上是杀气还是和善?师父如何去区分,碗中的究竟是毒还是药?他们各自的心理,师父又应如何用耳去听?……大嫂说不想强灌,是怕强灌总是有害的,哥哥说‘他就快醒了’,是在安慰大嫂说,‘强灌虽然有害,药效却是有的’,‘难道没有看见,天骄就快醒了’?” 林阡一惊,妙真这个说法,也是行得通的啊,当时林阡在十几步开外窃听、杨鞍等人的表情本就看不清楚,而杨鞍等人的声音又不大、传到耳里来语气和音调基本都打了折扣,是药是毒林阡当然不会清楚,他们各自的心理也都是林阡结合了情境分析的…… 至于前因后果,林阡并不理解,甚至那个瞬间,林阡用越野的心态去代入了杨鞍!客观的事实尺度,总是输给主观的价值尺度。 难道不是吗,耳听为虚,耳听为虚,连妙真都会在金军阵营里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何以你林阡偏就犯了这个错,闭上了双耳不给杨鞍辩解的机会,而是顷刻就冲了进去跟杨鞍兵刃相接?! 按妙真这个说法,杨鞍是把徐辕贴身照顾的,是的,林阡打量着帅帐里的摆设时曾经想过,“危难时刻还放在身边的东西,全都是对于自己的至关重要。”也就是说,徐辕不是杨鞍要害的人,而是,是杨鞍至关重要的人…… 妙真还说,“天骄自从被救,一直难以咽药”,这个“被救”,意思是说,天骄不是被杨鞍的人盗出来的!是被杨鞍的人救了出来!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若为“盗”,那是杨鞍不择手段,若为“救”,那证明着杨鞍确实痛悔不迭、改过自新…… 为什么,林阡竟也信了,杨鞍是为了对付楚风月“盗”了徐辕呢?那流传最多影响最广的说法,极可能是从黄掴开始传播。黄掴制造效应的厉害,林阡通过今次走火入魔体验到了。金军之所以群攻阵容,神秘人之所以憎恶自己杀人如麻,都因他黄掴混淆视听,黄掴的造谣,甚至对金方自己都能蒙骗,何况宋军! 黄掴的话,却先入为主了这么多天,林阡打心底里对自己说不能被黄掴离间,其实却还是被这些传言渗入了潜意识!认为天骄出现在杨鞍这里就不对、就是杨鞍搞鬼,但,错了,才知道错了,天骄到杨鞍手上已经是受伤了二十多天的事了,中间生了什么?中间天骄在楚风月的悉心照料下不假,但同时也在黄掴的秘密监视下!昏迷不醒了这么久的天骄,被杨鞍接手的时候就是昏迷不醒的…… 可悲的是,林阡从头到尾都指责着天骄在你手上,却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天骄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林阡心中的疑乱,刹那间重新被打开:“天骄是如何……从金军转到了你们手上?” 妙真看他终于接纳,一喜,立刻说道:“实则腊月廿九事件之后,哥哥知道自己被黄掴骗了,他虽然没有亲口说,但妙真和一帮兄弟们都看得出来,他很想向师父请罪,天骄是当先需要弥补的过错。同时,天骄本就是哥哥最对不起的人。因此,哥哥在那十天半月的交战中,一直不忘打听天骄的音讯,其中艰难,一言难尽。” 林阡点头,天骄真实音讯,他也是在七八天后才得到。何况实力远不如他的杨鞍。杨鞍唯一比他有利的,就是离楚风月够近。 “原先我们都抱着侥幸,以为天骄在楚风月的手里,或许能够很快痊愈,按天骄的个性,一定会回到师父的身边,甚至天骄会为了大局着想,帮忙劝师父接受哥哥的请罪……”妙真说时,林阡冷叹一声,“你哥哥这点倒是洞悉得很,天骄若是醒了,怕是一定劝我不计前嫌。” “是啊,天骄若是真的醒了,对哥哥是最有利的,而且,楚风月拦不住天骄回归师父,甚至还有可能跟他一起回归……这么一来,师父以为,于公于私,对谁最不利?”妙真问,林阡蹙眉:黄掴…… “是了,所以,金方是绝对不会任天骄醒过来的。那半个月里,天骄一直没有醒来,反而伤势越来越重,这对于习武之人,尤其绝顶高手……根本不可能。”妙真回忆说,“我们听闻天骄未醒,知道一定别有玄机—— 天骄不醒,楚风月会认为是哥哥下手太重,所以打我们定然很卖力,而盟军,一样会觉得哥哥下了极狠的手,害天骄性命垂危,从而视哥哥为仇敌……下了多狠的手?哥哥自己却是知道的,所以哥哥断定金方使诈,趁着我们和盟军分开,立即就造成裂痕……然而,哥哥希冀师父不会听信谣言,所以一直关注着天骄的生死,因为,天骄若不在了,什么都是空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1章 罗生门3 第1o61章 罗生门3 “盟王,这一切,自是要撇开天骄和鞍儿的亲疏轻重之说的,因为,做错的始终是鞍儿。, ”刘全叹了口气,终于打破沉默,“正月初七之后,鞍儿大举反扑,如果不杀出去,就无生路可言……然而,杀出去了,风光了,也就注定要跟盟军疏远。” 林阡点头,这是人之常情,人都会怜悯弱者、而不怠以最恶劣的心态去分析强者。 “金军在那些天里,定然抹黑了鞍儿不少,谣言有万千,鞍儿当然怕盟王信了其中之一,所以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盟王不信他,他须做好与盟军对峙的准备,那就应当强大到足够的地步……如此,倒也能连战连捷。” 刘全追溯时,林阡也回忆着:一直到正月中旬,杨鞍都很风光,楚风月当时因徐辕不醒而大怒、战力提升,却也只是跟杨鞍势均力敌、胜负轮转,可见杨鞍的实力在那时是最强,表面最风光。 但那表面的风光,恰恰对应了杨鞍内心的苦悲——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他也开始防止麾下倒戈、他甚至吸引起林阡的势力。越打越想回来,越打却越不能回来。 一切源于,他怕林阡不信他。 是,如果是当初的那个胜南,鞍哥不会怕他不信他。但后来的这个林阡,居然能把杨鞍想成越野那种人——杨鞍为何就不能想岔了他? 加之摩天岭一战,林阡滥杀杨鞍旧将,金军说林阡对杨鞍除之而后快……杨鞍难免半信半疑,那段时间内和盟军渐行渐远。 “正月下旬,完颜永琏赴战,从那开始,楚风月彻底占了上风,非但我们打不了,盟军也被欺得很惨。诸如史泼立、王琳等人纷纷投靠新屿,鞍儿心里都清楚,但他一句话都没说……鞍儿意识得到轻重缓急,知道完颜永琏当前,咱们不可以分作两派,所以,史泼立、王琳他们的投靠,是鞍儿向盟王你回归的第一步。” 当刘全说起正月下旬的月观峰战役,林阡自然心惊,他对史泼立、王琳等人的收服,也是他向杨鞍收服的第一步。原来,同时进行着。 “就在那一战里,王敏潜入金营后无意中现,有人趁着楚风月和鞍儿在前线纠缠,对尚未清醒的天骄下药,当时才知道,这些日子里,金军是怎样折磨天骄的。” 林阡心中一震,长期下药的折磨,这……岂是天骄能受!?黄掴竟然如此辱他……虽然刘全也是片面之词,但基于天骄未醒、黄掴并不可信,疑点归于杨鞍。 “是良心驱使着王敏把天骄救了回来。王敏他也清楚鞍儿的真实心意——不管盟王你会怎样,天骄他始终是受害的。”刘全续道。 林阡眉头却未展开,他当然有很多的疑问,王敏怎会这样轻易地救出徐辕?楚风月的防御再弱,也不会弱到那种地步,而且,毕竟正月上旬的混战之中,杨鞍军曾经有过“攻敌之必救”的举动——据史泼立说,当时他们是挑过徐辕下手的,这么一来,楚风月理应给予了徐辕不少保护,保护成那样也能丢,若非刘全他们说谎,就是金方故意放水。 “也是在那时,鞍儿想彻了,关于‘盟王滥杀杨鞍旧将’,不过是黄掴的离间之计而已。离间,向来都是双面的。”刘全叹,“是天骄到了鞍儿的手上之后,鞍儿看到天骄其实并无性命之忧却只昏迷不醒,才意识到,连这个环节,都是黄掴的离间……果然,不久之后,黄掴就对外宣称,‘杨鞍盗天骄禁锢’,以期你与鞍儿反目。” “原来如此。”林阡叹了一声,没错,徐辕被盗是金方故意放水的。仍然是黄掴的阴谋。先前林阡排除黄掴参与,是觉得黄掴不该在楚风月打得最好的时候私藏徐辕,若是想考验楚风月,时机不对。但换了动机看,黄掴这个时机就对了——动机换成:栽赃杨鞍! 在楚风月打得最好的时候,黄掴不是私藏徐辕,而是把徐辕就任由着杨鞍的人带走,便于造成“杨鞍为了胜仗不择手段盗出天骄”的传言,这是黄掴对于林阡一方的蒙蔽。 同时,黄掴一直以来也是在考验楚风月:一开始令徐辕昏迷,都是拖延着楚风月在金营里的时间;适当情况下黄掴将徐辕放走了,是想看到一个无论徐辕在不在都能把仗打好的楚风月……徐辕,在那时已经是黄掴的废棋,黄掴一边杜绝着楚风月受迫崩溃,一边期待着楚风月能够独挡一面。 楚风月需要完成的任务,只是“在战场上救徐辕”,她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束手束脚了几天之后黄掴向她灌输了离间之计,她的任务,就是猛攻猛打,逼迫着杨鞍把徐辕列为阵前人质!因为,只要杨鞍把徐辕挟持作人质了,阵前徐辕一露面,那么杨鞍和林阡就决裂定了。真没做过问心无愧,只要做过必然有鬼。 “是在那个时候,才现天骄是黄掴故意放给我们的,可是,也已经晚了。”刘全叹道,“纵然如此,鞍儿仍然说:救他,不是没法医治好他!只要天骄不再沦落到金营里去,我们和盟王就有复原的希望……” 林阡听到这里,方才觉得对劲,这才像回忆之中的那个杨鞍…… 之所以杨鞍始终不把天骄挟持作人质,真是像杨鞍说的那样,还没跟刘全合聚?没到万不得已?但杨鞍在帅帐中还说了一句,“甚至还未必要挟持”……当时林阡完全误解,如今回味,杨鞍之所以搬出刘全这个缘由,只是对妙真、展徽等人的慰藉而已——他要给他们和刘全合聚的希望,做主帅的,不可能所有情绪都流露不是吗,林阡你怎么忘了,杨鞍不将天骄挟持是因为他懂:一旦他挟持了,就跟林阡回不去了!? 当年,那个为了胜南对红袄寨众当家说,“法外亦有人情在”的鞍哥,他抓准了法外人情,希冀能借天骄和林阡复原,所以坚持在中部战场始终顽抗,等候着入魔失踪的林阡到来,终于林阡重现了,但偏巧,林阡在一个最不该来的时候来了,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反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1章 罗生门4 第1o61章 罗生门4 帅帐外的刀枪剑戟和士兵,帅帐里的机关陷阱和暗器,全是预留给楚风月的。() 但林阡却不之客、来者不善。 对于第一个动手的妙真,林阡一时恼火没有留情——妙真是杨鞍的最大弱点杨鞍当然要出刀相护,加上林阡在与妙真和杨鞍的刀战之交,还撂倒了杨鞍的好些部将,其中不少都血流满面……杨鞍岂能不抽刀相向。 可即使林阡那样残忍了,杨鞍本能用的居然还是“雄鹰扑兔”啊。 一刀三换,矛盾至此,最终也不过“隐蛟冲天”,而已! 回旋刀法被林阡一刀劈翻,杨鞍径自摔在了案上的那坛酒上。那酒,是什么酒,不是庆功酒,也不是借酒浇愁,妙真说,二月初七,是唐进的生忌,杨鞍等兄弟们是为了这一点才聚在一起喝酒!说这一战如果还能生还,就回来洒酒祭拜兄弟。这是前因,林阡看见了吗?没有! 林阡,居然也不记得了,二月初七,真的是唐进的生忌,可是,就像小时候他毁了鞍哥送给唐进的马车一样,今次他竟又摔裂了鞍哥祭拜唐进的酒。兄弟情,是谁先淡化,谁先斩断!? 所以,杨鞍见到他的第一刻眼睛里不是扑朔,而是真的还存在着一丝希望……可惜,这希望稍纵即逝,杨鞍瞬即就被林阡扔到了鲁酒的碎片里。往昔的碎片里…… 如果林阡一开始还只是突如其来、欺人太甚,紧接着,杨鞍又看到林阡要杀展徽,大惊之下他唯恐林阡走火入魔是真的,不顾一切要上前来拦他—— 那时,谁都不想说这是林阡本性暴戾,谁都宁愿把嗜杀的罪名推给饮恨刀,杨鞍为救展徽冒死冲上前来,是因为必须把伤害降到最低—— 可那一瞬,才现林阡是用枪打的,跟饮恨刀没关系!林阡居然本心就是要杀他! 林阡不原谅,即使杨鞍想改过自新林阡却连平心静气交谈的机会都不给,林阡一来就打而且是真的要索命,这,违背了林阡说过的要对叛将给予机会,林阡对谁都愿意给机会,凭何不肯给他机会?!还是,林阡存心就是要他死!? 因此,才有了那句哀绝的,“你竟想要杀我……”那不是杨鞍前后矛盾,那也不是杨鞍恬不知耻,那是恐惧、不确定了将近两个月之后,一夕之间的绝望和清醒。 在林阡说“别管我当不当你是兄弟,你伤的亦是我兄弟”之后,杨鞍醒了,立即追前一刀,脸上带着决绝的笑,那笑意,林阡当时曲解成了猖狂,现在,才意识到,那是杨鞍对他的回应:“你不把我当兄弟,我也不会当你是!” 毕竟,杨鞍的视角,林阡把展徽钉在床脚,不也是“你伤的亦是我兄弟”?杨鞍最在意兄弟,他当时对杨氏顾都没顾,第一刻就来救展徽…… 也正是帅帐之中杨鞍和杨氏彻底没有交流,所以,杨氏安排机关的行为很明显也不是针对林阡的,而是杨鞍先前吩咐她怎么对付楚风月的,“这机关,敌人实在太强的话,迫在眉睫的时候用”。 一切毁在,林阡的一时冲动闯杀进去,所以造成了原先是非没有分清反而两种矛盾一起叠加!换而言之,当夜月观峰上,杨鞍一时没想通伤了天骄,本身也不是一件不可谅解的事,跟林阡此举一样,一时心不受控!加之杨鞍若是恰如所言这些天一直在照顾着天骄,那么他是真的在改过自新并且忏悔赎罪…… 林阡这次来月观峰,本该给杨鞍机会,为何却……真是因为徐辕关心则乱,真是被黄掴的谣言先入为主! 林阡因为妙真和刘全的这番话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答应他们会留下来,但暂且需将闻因和天骄也带出险境。那条并不漫长的回头路上,林阡与沙溪清一直齐驱,林阡想了许多杨鞍的往事、和帅帐相杀的另一种解释,内心真的已经百转千回。 而沙溪清,虽然适才回避了他们的对质,隐约也意识到他和杨鞍的决裂是黄掴制造和牵引的,再联系上楚风月,沙溪清不免叹惋了一句:“黄掴和你是同一类人,都宁可在外敌强大时算计自己人,不过,你做得比他好多了。” 林阡一愣,沙溪清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告辞:“我会等你们冰释前嫌、一起打完颜永琏。” 林阡目送他背影离去,抵达闻因和天骄身前,那时闻因果然照顾得天骄妥帖,听了林阡与妙真刘全对质的来龙去脉,却见沙溪清也出现此地,闻因难免多长了一个心眼:“林阡哥哥,方才与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这些重要的军机被他听见,可要紧?” 林阡摇头:“放心,闻因,对质之时,他主动回避了。”事实上,闻因担心却未必是多虑,沙溪清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个解不开的谜。好在沙溪清虽然不拘小节,大事上有他的分寸,没有过多地参与,多数时候都能把战场忽略、游历山河。 林阡心念一动,忽想起多年以前,同样是在一场叛变大乱之后,吟儿对他说:“真教人担心呢,你虽对大局洞若观火,却容易忽略人心惟危。可我又不希望你总是带着防人之心,因为你这个人本就自闭,若是因为兵变的意外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那就又会自闭得谁也不肯说真心话了……”“这么说,你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自己的所有麾下吗?” 如果,当年的自己能对吟儿承诺,对林家军整体“大乱大治”,如今,叛变的人和事渐次变得更加亲近、更加残忍、心理难免更难接受,却怎该因为叛变越来越多而忘记归顺的可能性也仍然在增多?他的世界终还是在扩张中,他的人马终还在往坚固走,他不该忘了他对吟儿指教过的,“走的路越艰难,是因为走的是上坡”。 会的,吟儿,我会像以前一样,信任所有的麾下。那么,沙溪清是敌是友,拭目以待,不该完全排除在外;同样的,我必须承认我这次对杨鞍的处理过于武断,被妙真说中,我是因范遇而产生了心魔。 他确实错了,因为他心理的昏霾,造成了闻因都被传染到这种绷紧……笑叹一声,拍拍闻因的肩膀:“闻因,敌人没有那么多。” “我会审视这次的错误。”林阡把闻因和天骄都带到刘全营寨时,遥望北方天色忽明忽暗,摩天岭之战,司马隆对吴越、海,理应也已渐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2章 事变内情 第1o62章 事变内情 “盟王。{”待到独处之际,刘全还有话要说。 “全叔请讲。”林阡看着这位杨鞍的死忠,心知他定然懂杨鞍在战场上的策谋,且绝对比妙真知道的更全。毕竟妙真年纪还小,对事情的理解会情绪化。何况,最黑暗的心情往往该瞒着自己最亲的人。 “盟王称呼我全叔,是意味着愿意给鞍儿机会了。”刘全老泪纵横。 “昨夜相杀是我武断。”林阡点头,承认这过失,“他若诚心忏悔,我会给他机会。全叔还有什么要讲吗?” 刘全叹了一声:“是啊,我要讲的,是腊月廿九,鞍儿为何叛变……” 林阡一怔,其实,现在他只是释怀了一半,杨鞍和他还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在叛变一事。那才是一切的根源。 “实则,事变跟什么感情亲疏、轻重都没关系。妙真说盟王更在乎天骄、盟军云云,都是小丫头片面了。”刘全说,“当然,我们也都承认,势力不平衡,确实有不满,但是,不平衡的事情多了,构不成叛变这一说啊。何况金军还大敌当前。” “是。”林阡神色黯然,不平衡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不平衡就要叛变,他林阡都不知道叛了红袄寨多少次了。 “面对势力出现不平衡,鞍儿采取的都是尽可能安抚部将。期间,鞍儿身边有不少流言蜚语,都说盟王在扶植二祖郝定,也全被鞍儿斥为胡言乱语。鞍儿不愿伤害兄弟感情,说,即便盟王要扶植二祖,反正也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好在意。”刘全说,“可惜这些‘安抚’,在腊月廿九的事变之后,就都成了‘召集’‘拉拢’。”那是自然,所谓证据,都是在解释现象。 “身边的这些小人,其实是被黄掴买通、或安插的?”林阡心念一动,忆起走火入魔时杀的那些杨鞍旧部,隐隐明白了,那些人,竟然还是被杀对了。是他们,宣扬了刘二祖比较听话、易于控制,宣扬了郝定正在被林阡重用,宣扬了红袄寨平定后权位即将重排…… 这些宵小,既然能在前期对杨鞍扭曲盟军所作所为,当然也能在后期对盟军渲染杨鞍在意权位……所以,“追求权位”“因势力不平衡而叛变”这些说法,果然尽皆站不住脚,很可能都是后期捏造。按杨鞍一贯的重情义,确实会“尽可能安抚部将”,“没什么好在意”……根本构不成叛变。 “然而,他终还是叛了……谗言到处都是,终有他的在意。”林阡说着杨鞍,也说着自己,一切都是三人成虎,没有人能万敌不侵。 “是。这些谗言,鞍儿一概未听。但却有一个传言,恰恰击准了鞍儿的心。那传言,现在想来,是黄掴精心准备的。”刘全点头,“黄掴说,盟王扶植二祖固然不错,但因看见鞍儿势力稳固,怕二祖压不住鞍儿,为此……刻意陷害鞍儿和他的兄弟。” 林阡脸色一变:“这又从何说起?他竟能够相信?!” “说来真是凑巧,去年十月新屿撕开铁桶封锁,鞍儿原想即刻与盟军会师,却没想到打了几场后越打越疲,死的人竟比先前更多了……每战都是偶尔有了生机、却在临脱困的时候功亏一篑,屡次被围,都靠天骄徐辕来救。这些,被黄掴解释成,盟王刻意安排天骄施恩,以期慑服鞍儿; 然而,渐渐地,盟王觉天骄施恩也不能慑服鞍儿,因此……竟然开始谋害鞍儿,十一月大崮山之战,盟王吩咐天骄刻意拖延对罗鼓山的进攻,也就是变相的对泰山境内的鞍儿见死不救。” “黄掴的话自相矛盾你们也信,大崮山之战时期,泰山境内除了杨鞍之外,还有我‘刻意扶植’的二祖,我对他也一样见死不救么?”林阡冷冷问,涉及权位分配,已然甚为不悦。 “然而,二祖主守,鞍儿主攻,每一战下来,死的几乎全是鞍儿的弟兄。”刘全摇头,“且不与二祖比较,令鞍儿最介怀的,不是实力被削弱,而是——盟王只是为了削弱鞍儿而已,竟然采取了那般多的手段,不管是刻意施恩,还是见死不救,都造成了太多无谓的死伤。鞍儿极是气愤,便在那时,听说冯张庄之役,你竟还把祝孟尝的过失推给了他。” “我获悉那是祝孟尝的失误,是多日之后,与他杨鞍同时,推脱过失,亏他想得出!”林阡面色铁青。 “但鞍儿……却是真的想岔了——黄掴对他说,盟王早就知道祝孟尝犯错,却因为那是林家军的部将而包庇,顺水推舟给了鞍儿,使得卖命受伤的他非但无功无劳、更还愧疚悔过背了那么久的黑锅。那一战,盟王安排鞍儿先入虎口,确实也像不顾鞍儿性命,是存心的罔顾甚至陷害……”刘全叹道,“你可别怪鞍儿,种种凑巧积淀到了一起,那时连我听了都气愤失智,鞍儿又是中毒眼瞎大病初愈,谁都有想不通彻的时候……” “便是这些,造就了他对盟军的疏远,和对二祖哥的敌意……”便是这些,竟使杨鞍对天骄下了杀手……林阡愈痛心,尽管怒意稍平,仍然耿耿于怀。 “盟王,鞍儿害天骄的最根本原因,却不在盟军,不在二祖,而在盟王你……鞍儿最介意的,不是那些人的争功或威胁,也不是你对权位的分配,他最介意的,恰恰是你为了权位的分配、刻意害他和他那么多枉死的兄弟。”刘全解释说,“当年鞍儿之所以让妙真千里迢迢去陇陕找你,既是信你可以转危为安,也是宁可把红袄寨交给你了,追本溯源,红袄寨和短刀谷原本就是同气连枝的,所以,他早就做好了盟军入驻的准备……至于二祖他们,原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再不公平,都是兄弟,哪里记仇?那些权位,从不是鞍儿最追求的东西…… 但是,鞍儿被削弱不要紧,一个人背黑锅也无所谓,他不想兄弟们委屈,他怕他找错了人,他怕你变质了,他看见老夫人不肯认你,他误解你已经不是胜南而是林阡,他怕黄掴说的竟然是真的,他怕你对他的算计会害死他更多的兄弟,所以……” 林阡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内心却逐渐越来越平和,原来是这样,杨鞍是怕他变质——没错,冯张庄之役确实可以那样解释。先锋行踪的暴露、茶翁之死的耽误、还有杨鞍的眼睛被毒伤,更有胡水灵和张睿的做戏,种种凑巧,被黄掴灵活利用,将大病初愈的杨鞍心理上逼上绝路,先前小人们的谗言终于有缝可入,各种矛盾一触即,杨鞍选择先制人。 “腊月廿九,鞍儿选择难,是被黄掴长年累月地欺骗,最终在祝孟尝一事爆,各种不公都只是辅因,关键在于,他觉得你变了。月观峰上他害天骄,在你眼中,那是他和金人的合作,在他眼中,那是唯一的生路。 ”刘全说时,林阡的脑海里零碎地出现着杨鞍对他挥刀时的绝望狂笑。 难怪说“胜南,早已不把我当兄弟。”这个“早已”,说的不是腊月廿九事件之后,而是之前,很早很早之前,林阡率领抗金联盟来到山东救局时,为了他的一己之私,不择手段侵占红袄寨的地盘——林阡为了天骄祝孟尝等人而抹杀了对山东兄弟的旧情,为了扶植一个听话的刘二祖而不惜伤害杨鞍及其部将……有什么说不通?川蜀山东天壤之别,毕竟林阡的短刀谷从来都在掠夺,毕竟林胜南在红袄寨中什么都不是! 各种有关权位分配的辅因,没有一个能敲动杨鞍的心,却一起铺垫他心中林阡的改变——所以,很对不起,我杨鞍不会把林阡当兄弟,兄弟情,我只给胜南! 既然林阡不可信,天骄当然不可信。月观峰事变,是杨鞍为了他的兄弟们,选择的唯一一条生路。这解释了为何杨鞍孤注一掷选择叛变害得他自己一个盟友都没有,因为杨鞍,现抗金联盟是敌人之后,本来就没有后路可以留。 “即便,伤天骄是一时冲动、迫不得已、唯一生路……毒杀宋贤,他竟也做得出来。”林阡叹了一声,面中泛着忧色。 “恰恰是因为部将们先作主张毒了宋贤,鞍儿才下定决心反击,因为已经不能回头。”刘全解释。 战报里说,腊月廿八夜,杨宋贤更是莫名失踪,与月观峰徐辕几乎同时,下落不明。 是“几乎同时”,但谁先谁后,概念完全不同。按刘全的说法,是杨鞍虽然气愤失智,却还顾念旧情迟迟没下决断——但,一心为了他好的部将们先作主张拿下了宋贤,杨鞍虽然有怒,却也别无选择,才决定破釜沉舟。 杨鞍他毕竟没有要宋贤的性命,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他知道,宋贤会在他和林阡之间,选择后者。 宋贤在那段时间里的下落不明,全因次日的金军涌入他毫无战力,林阡没法去责怪杨鞍不照顾好宋贤,毕竟那种情况下杨鞍自身难保,当时杨鞍连妙真都来不及救。 “原是这样,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他心中的我,竟已是那么恶。”林阡听完来龙去脉,苦笑一声,却能理解,几个时辰前说出一句“他变了”的自己,何尝不是把杨鞍想成了越野一样的龌龊。人都怕别人变,其实只是自己心里的那个别人变了,对方根本站在原地不动,但换个角度看,心里会觉得他移动了。 “盟王,那时候,鞍儿认定你已不能信,才选择难谋取生路。他那时候就没想过要与你转圜,所以不存在妙真说的,借着改过自新的机会以身试法。”刘全说,“后来金军撕毁信约,鞍儿才意识到他根本是被黄掴骗了,这些灾祸全是他引起,山东之战是因他而不能胜,兄弟们是因他损失惨重……他不止一次悔不当初,只盼望众兄弟还能与你复原…… 这些天来,他一直率领我们苦撑着,他没说,但我懂,他要照顾天骄复原,他要等失踪的你回来,他要打败楚风月与你们会师……” “万千真相环绕在侧,偏偏我撞见的是唯一假象。”林阡理顺了所有的内情,长叹一声,心中愈沉郁,他知道,他的不请自来救走徐辕,正巧破坏了杨鞍对楚风月的设计,帮了楚风月的大忙,也同时,绝了杨鞍及其兄弟的生路…… 尽管今夜天骄的离开、妙真的口才可以给金军带来恐慌,但妙真利用薄弱处突围后,杨鞍已经不可能再故技重施。何况杨鞍本来就心如死灰了——林阡走后,他可能已经决心赴死、不会突围。以他个性,兄弟们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死也在一起。 失去徐辕的楚风月,只有一半的可能一蹶不振,失去了林阡的杨鞍,却是全部的可能再无战力,“只怕哥哥撑不了几天了……”阡与刘全回到营帐中时,见妙真泪水涟涟,跪求师父出手相救,而闻因也在她身边连声附和,这才知他一行四人走后不久,楚风月恼羞成怒又一次对着杨鞍猛攻。 “经此一变,他一定再也敌不过楚风月,但短期内不会接受我的救助。全叔,这几日你且先去与他会合,我将派人一直与你联络。”他知道近期他只能先间接插手、暗中支持杨鞍了。 虽说天骄未醒、事实还不一定,但他对于刘全等人的信任,总是高于黄掴的。 尽管,尔虞我诈的如今,相信杨鞍的同时,注定也冒着风险,但风险总是与机会并行,林阡心中自然有数。 “我会救你哥哥。”林阡回过身来,看着妙真,“但妙真,你需帮师父做一件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3章 刀山火海 第1o63章 刀山火海 二月初七,短短一夜,月观峰仅杨鞍、刘全就各陷两战,摩天岭也从东到西成片喊杀连番争斗。{ 林阡交代了刘全、妙真各自任务后,当即与徐辕、闻因回摩天岭。昨晚他还在抚松盘桓感慨“树犹如此”,到此刻接近寅时不过几个时辰而已,那棵松不知还在不在了—— 疾驰而去,远远就可见森林上空一片红热,似有万条火龙盘旋着爬满了摩天岭,滚滚硝烟如柱般斜竖在金军四周。斜竖,是因风力强猛。整个摩天岭脆弱得就像一张纸,连山带树,被风卷荡到火舌上舔舐,恍惚竟有种要漂浮出人世之外的错觉…… 司马隆怎可能不会用兵,就算谋士不说遇林莫入,他也十分清楚这道理,但各种兵法都该因地制宜——因林阡病重、无法与司马隆以武较量,这些天来金军全体吃败唯有司马隆撑着台面,昨日起更是连战连捷节节西进、把骁勇如吴越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今夜,宋匪连失九座大寨、兵败如山丢盔弃甲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司马隆直打到西面这海驻地,才总算遇到了一些招架。不过,也只是招架而已,哪来得及对他设计。 海这种抵抗,并非刻意示弱,和司马隆交战了几个时辰才溃,根本没教司马隆看出一丝诈败的可能,俨然是无甚实力才败了。种种狼狈慌张,一边令司马隆相信宋军真败,一边更加滋长了他的傲气和胜念——宋军并非诈败、如此凄惨,他司马隆若不趁胜追击、反而显得教条多虑。 更何况,宋军是不会采取火烧的,今夜大风凛冽,却是由北而南,司马隆从东北来,打向海西南角,宋军真放火了,烧的是他们自己,风向也没那么容易就变…… 司马隆决断得虽然快,但也是在排除了所有顾虑后、才决定了趁胜追击直捣宋匪最后一处营。 结果,却与当年黑山之役林阡输给楚风流一样,经验匮乏而大败——虽然摩天岭一带是金宋的老战场了,但对于这最西一隅红袄旧寨金军一直未有深入。这片山林多数由宋匪内部火并时用,因此司马隆没细致研究过,再往西南方向深入少许、地形地貌的具体细节……哪怕一尺,都有大变。 待追杀到半途,才知大错特错:眼看离海吴越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打到柳五津所守的本营去了,却没留意到前线与本营之间的这片树林,中间藏匿着一处天然的凹陷低洼,大约能容纳千余人……若不俯瞰,谁都不可能现中间的这群树木比外圈矮了一截…… 现之时,为时已晚! 照着这样的地形,在上风处点火烧林,则确实火是借着风往南面烧了,但就是烧到这块较低地势时,风力减小不再占主导,占主导的是树木、及树木与树木之间的干柴硫磺火药,因此大火烧临此地,会沿着这些有序栽种的林木、人为设计的路线,盘旋性旺盛烧燃…… 此处低洼,于是立竿见影地,成为火场中的最独立、最猛烈地带…… 是以从外远观,森林大火虽是整体朝着南面蔓延,却最先、最快地把低洼处的金军重重围在中间。而红袄寨早年就有了作战经验,因此在距离营寨前面一定距离处砍光了所有树木,不置易燃物,使得火势再猛,一时也蔓延不到本营所在。 遵循着林阡嘱咐的“打得过就胜,打不过就反败为胜”,先前海吴越败溃是真,但败溃当然还是为了赢战——吴越一路逃亡引他们入局,海则暗中藏留在上风放火。司马隆等人被陷火坑之后,往北看全线是火光冲天,往南看,起先火势还小,起先火势小是预留给吴越率军走出去的。 “不宜久留,出口只有那一个!”司马隆急令继续追吴越,但是话音才落,南面林子就也已火海一片,渐有越烧越旺之迹象,而北面本就猛烈的火焰,似是追在他们后面一个劲地烧灼。金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鬼哭狼嚎自相践踏,顷刻死伤不计其数。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隆不可能保证全军都能脱离,只能带着比较重要的几人冲在最前,紧追着吴越的军兵往生路杀——但生路,是林阡特意安排给金军主将的,那个三兄弟年少时曾经鬼打墙的迷宫,正好连接着这片特殊地形的松林。 若完全顺着林阡的思路走下去,金方必输,兵死于火攻,将亡于迷宫。诱敌深入的主帅确定是吴越,因为吴越最懂这迷宫阵法。 可惜,林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司马隆他也知道这迷宫怎么走:“众将莫慌,日前天尊岳离对我透露,早年他在此地曾布下阵法。” 金人并未研究过此地地形,不知适合火攻,金人却知道这里有阵法,因为这阵法,是早于红袄寨成立、由岳离亲手布置,与树无关,借石成阵! 以为无独有偶,其实百密一疏——十多年前红袄寨现这里存在迷宫,误以为这是天然阵法,跟凹陷的地形一样天然,没想到,岳离等高手堂中人,随着王爷在二十多年前来到过这一带,这阵法恰恰是岳离亲手布下……此战司马隆初次挂帅,岳离难免要悉心相授。 故此,林阡带闻因和徐辕回到摩天岭的第一刻,没有看到他预期的景象——尽管盟军大捷,金兵烧死烧伤不少,但清点俘虏的只有海。归营之后,柳五津焦急地告诉阡,吴越一直都没回到本营,只怕是被司马隆缠在了哪里。 吴越,显然是在即将走出迷宫的时候,被同样也破解了迷宫的司马隆拖住了脚步。 石珪等人已经去找,柳五津因伤不能前去,因此只能守着本营坐立不安,到阡和闻因回来才安下心。 “我去找他。”林阡闻讯立即也走,柳五津目送他消失在夜色,转头正想问闻因他们去了何处,蓦地现闻因支撑着的伤病竟是天骄,大惊之色,悲喜交加:“天骄!”急急上来看他。 “爹,说来话长……”闻因将事情原原本本与柳五津说了一遍,说话间柳五津当即召集军医来看徐辕,屡屡想看天骄,但每次想看,刚转过头,又不忍心,低头长叹,这些日子,天骄他,究竟受了怎样的磨难啊…… 林阡策马向迷宫深处去,出时还是夜色,进入后天已渐亮。 那主宰战场的硝烟,黑夜里明显白,白昼时又灰蒙蒙一片,无论何时都醒目之至。偏是这样醒目的颜色,历来悄然过渡着黑白。 这曾经困了三兄弟几天几夜的迷幻山林,别说吴越了,林阡都是闭着眼都能走出来的。吴越没走得出,明显是被人拦下了。因忧虑吴越处境,故林阡一路疾行,心里,也早就做好了迎战司马隆的准备。待寻到吴越的暗号、追进金宋的战圈,果真看到吴越等人和司马隆酣战多时—— 吴越与两个副将合攻,以三敌一,方能与司马隆持衡,饶是这样,司马隆碎步剑仍占优势,在他煞气圈的威慑下,三兵器别指望配合得起来或休憩半刻,甚至连司马隆的战马都比旁人凶个几分,三匹马唯能不停地绕着走纵是蹄声也惶恐。 “主公!”“盟王!”见是他来吴越的麾下们喜而让道,然而恰在那时司马隆穷途末路,竟加大攻势要将吴越等人劈斩! “让开!”林阡见状大惊,岂容司马隆动吴越分毫,此刻从侧路进攻根本来不及,林阡大喝一声一边从马上跃起一边就径直往司马隆撞了过去—— 这句让开吼得厉害,教战局中所有人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要谁让开,缓得一缓,一个瞬间,竟看林阡整个从紫龙驹上跳起直撞司马隆,霸道到了这个地步……司马隆剑气堪称万敌不侵,但侧路终是比正面的杀气弱,防线霎时被林阡连人带刀地撞开,司马隆自己也重心一斜,被林阡推下马去两高手一起顺着地势滚了十几步。 纵然如此,碎步剑上煞气仍重、饮恨刀声依旧刺耳,他二人所经之处,众将士纷纷避让,于是,司马隆的悲剧就一直没有结束—— 正好是往地势较低处滚,林阡压着他迟迟没给他爬起来的机会,那一路下跌司马隆磕得全身都疼擦得衣衫皆损,众将士居高看着个个瞠目结舌。 不过,司马隆到底绝顶高手,虽然猝不及防从林阡出现一直延续到了此刻,司马隆终还是一剑威将林阡斥开了老远,轰的一声司马隆和林阡终于分开,但两个人刚想站起来一场正式决斗,不幸的事情又生了。 原是司马隆刚刚那一剑打得太猛,他们所站之处原就不实,顷刻开始往侧面坍塌,他俩造成这山体滑坡、他俩立马就自食其果。 地动山摇,倒是利于脚受伤的林阡,反正他本来就站不稳,真不错,司马隆现在也一样,歪斜着被这地裂的场面给拽了下去—— 但哪怕山崩地裂了,火烧到身后了,烟呛到这里了,还是没妨碍他们的刀剑之争,也没有影响众将士的热心围看…… 战地空间摇晃不止,垮塌下陷无底洞般,饮恨刀与碎步剑紧贴着这个趋势互相咬上,那一路由上而下刀剑声动不绝于耳,原本是他们经过了摩天岭的,但怎好像听见这兵刃相接看到那尘土飞扬,觉得这一整个摩天岭都是从上到下被迫推到了他们的锋刃边上、提供他们逆向削砍!? 随着双方战意煞气的渐次激烈,这摩天岭无论是泥是石,齐刷刷地被擦了一大片,切口锋利,轮廓端严,才知“壁削千仞”原是不假。 那些扬起的泥沙攻击力实也巨大,抛上来的时候众将士脸都是直接一麻……但跟刀剑战局根本无法相比,即碰即毁,唯能远远避开司马隆和林阡身边。 这些尘沙,就是这样再随着山势一路下走,竟走成了泥瀑般壮阔非凡,那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火迷了眼,烟吸进喉,还是不由自主目瞪口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1 第1o64章 梦几月,醒几年1 一个是“雪光暗,千人斩”,一个是“碎步毁,煞气灭”,他二人平常交击已足够撼天动地,更何况此刻生死相搏不遗余力。 今次一战,从内到外直接透出的是死之一字,刀剑间起漩涡如开地狱之门。 当此时日出东方整个泰山都由暗入明,远处森林大火灭了、近处氤氲晨雾散了,却有一道道沸腾的泥土石柱冲天而出,灌地而入,每个旁观者都无一例外觉眼堵口塞。两股强悍的气劲始终纵横交错,形成的震撼与杀伤笼罩四野。 然而,表观虽然是势均力敌的,个中差距只有当局者清。 司马隆水准不愧在岳离与邵鸿渊之间,林阡上次交锋就意识到他剑法臻入化境——这把教人躲无可躲的碎步剑,不仅外在凶险,内涵更是离奇,回归之夜林阡便察觉:当自己处于防守时尚好,一旦反守为攻了,非但不能伤他,反而陷自身于更险…… 究其根本,还是剑中存在着的意象过于古怪。那不知是内力作祟,或是剑谱玄机,还是碎步剑的度引起敌人的思维紊乱、才产生幻觉。上回交战,林阡原想驱逐一切杂念、以刀象来应对这种所谓剑境,但当时的武斗却被随后的两军冲锋打断;这一次,当然得以了却心愿,真正尝试用刀象来融合、来征服、来整体压迫这剑境,希冀它在被饮恨刀侵扰后崩坏瓦解…… 延续着上次未尽之战,突破外层可怕的煞气圈,再度攻入这深层剑境;费尽心力,闯过其中各种无法解释的妖异景象,诸如雷暴感,闪电感,水深火热感……最后那些幻觉,全部都被饮恨刀打得消失殆尽……十余招式,百余回合,千余考验,尽数绝灭,结果…… 结果却仍然是一场空! 碎步剑境当真难解,单论玄妙就有多层:上次相遇,阡以为煞气圈很难打,打过去才现存在着第二层剑境,故得出了上述“攻比守还危险”的结论;今次交锋,阡终能深入以刀象去合并剑境、赢过了其中暗涌着的各种威胁,可是却意外地现——剑境中所有障碍都清除了以后,迎面是空空如也却反而更加压迫不得! 事实就是,林阡越攻击、越靠近,斥力确实就越小,但吸力相应越来越强!饮恨刀,就像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这才开始懂了:当煞气圈是碎步剑的攻击力所在,而剑境则毋庸置疑是它的防线,攻击力只让林阡感到吃力,防线已开始令林阡觉得错乱……但当攻击力和防线一并消失后,给林阡呈现的就不再是斥力了——在这种无防守区域,斥力竟陡然变为吸引—— 却不是吸引林阡去杀剑主人的,而是吸引着林阡去剑的最深处,最危险的地带,离主人最近,却永远没法碰到主人……! 于是在碎步剑剑境中,越是看似得胜的武者,越容易输且越惨烈。饮恨刀,恰是这种攻击性高于一切的兵器。司马隆,俨然越野之后,林阡的又一天敌。 林阡还想消灭他?能自保就不错了。如果不是先制人,林阡此刻焉有命在。 打到最低处地面不再下堕,他内劲全被司马隆吸住,司马隆碎步剑顷刻翻压,他饮恨刀勉强在握、从腕到臂却避不开被碎步剑划了一道,当时就血流如注没法回击,眼前一黑进攻倏缓,司马隆见吴越等人追来立即逃走:“后会有期!” 林阡赶紧要拦阻,脚伤却不能行,忆起围攻刘全的那个神秘人自己同样比不上,心道这两个豫王府高手一个剑法奇异,一个力道无双,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典型。吴越等人还想再追,他立即举手相拦:“新屿,别追了。” 穷寇勿迫,何况他都败得这么惨。吴越点头,脸色骤变:“你怎样?”即刻来给他看伤,同时与他述说战况。司马隆虽然顺利逃出生天,却落下了一堆金军俘虏,从他们口中透露,此地阵法原来是岳离为之。 “难怪……原来是金人摆设。”吴越扶着林阡站起,他身上原也负伤,微一踉跄,险些跌倒,林阡即刻也托住他,见他面带忧色,笑,与他相携上马、一并归营。 “岳离……竟也是个全才。”林阡笑着,叹惋之余,知伐金之征途任重而道远,“罢了,先回去看天骄罢。” 焰影轻摇。 视线不够清晰,精力像在萎缩。 徐辕不想对自己撒谎,几个月的伤病交加,能保住性命已算大幸。天骄之名,毁于此山东之战。 却没有那样悲痛欲绝,从巅峰骤落之后。 这个战场一直都这般。 所有人一涌而至,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活着。 回去的也有很多人。其实,总共也没几个人。 可是,都一样的下场,昨天辉煌,明天凋谢。 仿佛听见先人的慨叹,战友们惋惜,似乎玉泽来过,又悲戚地离开。 他心中,却有着近乎解脱的轻松,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切看淡。像这种伤,从前不是没有受过,只不过,从前他不是天骄而已。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睁开双眼,只是努力地恢复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不再辛苦,迷雾渐次散开…… 面颊上,忽然一片冰凉,那一滴泪水,和他梦境里的一模一样,他一惊,下意识地喊出一声“风月”,但神志清醒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柳闻因通红的双眼。 “徐辕哥哥!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闻因慌忙抹泪。 “……”他心一沉,蓦地划过一丝凄苦,他自腊月廿九丧失知觉,一直处于昏睡不醒,梦境中的事占据主导,对现实一概不知。直到最近这七八天来,方才感觉好些,梦渐渐少了,能够逐步听到现实,所以他现在完全清醒,还能保持近几天的动荡印象,判断出自己是在杨鞍寨中躺着的。 但往前追溯,却艰难凌乱,一旦触及、头疼欲裂,他依稀记得他没有追回风月,但他明明好像在另一个时空追回过她,到底有没有错过?风月究竟在哪儿!?他环顾四周不见她的存在,隐隐觉得失落、空泛。忽想起,自己最近几天听到的一些事,虽然当时他还没睁开眼,但是已有了意识,帅帐相杀的过程,他也断续感觉到了,大惊回过神:“主公他?!” 闻因却还哽咽地看着他,他一愣,记起从月观峰到摩天岭一路都是她策马相护的,那个浑噩中坚强将他从血雨腥风安全护送回来的年轻柳将军,终不过是个年方十六岁的小少女罢了,在他心里,其实还是幼年那个、捏一捏脸都会哭起来的小姑娘,这么些年,被沙场磨砺得坚强、沉稳、英姿飒爽,但徐辕不信服她的女扮男装能以假乱真,是因为她还是跟幼年一样是个爱哭鬼,无论她爹受伤、她受伤、林阡受伤、他受伤,私底下,都要哭得不成样子。鱼家那些姑娘们看见这状态,估计都要幻灭。 他兀自有些感伤,当此刻确定了他是不久前才被闻因救回来,梦里的哭声,应该不是闻因,而是风月的——然而,一晚上只要做了无数场梦,第一场都会被掩盖得越来越远、远得像多年前做过的一样……所以,其实还是闻因的哭声?会不会,梦里的一切都只是假象?风月,根本没被他追上……因为那紫玉钗,现在还是不在徐辕手上啊。 不,不对,杨鞍营寨中,似也有人提过“风月”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诸多疑虑压在徐辕心头的同时,帅帐相杀的前后他也愈想清楚理顺了,再也不耽误片刻,立即就要起身:“傻孩子,我伤势,没什么大碍……去,请主公来,我有事要对他说。” 也有事,想问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4章 梦几月,醒几年2 第1o64章 梦几月,醒几年2 实则徐辕都用不着详述,只要他醒过来对林阡说,他在金营那么久始终毫无知觉、而转到了杨鞍处才开始恢复意识,那就已经间接证明:是金军令他昏迷、而杨鞍是在救他。, 何况徐辕还叙述了最近几天的经历——杨鞍寨中他意识已稳步恢复,只不过跟寒潭时期的吟儿一样,身体虚弱始终睁不开双眼而已。待到被林阡救回来三天之后,经樊井等军医的医治,以及玉泽和闻因的轮流看护,终于得以真正复原。 故此,徐辕在山东之战虽然有一个多月的缺失空白,却能将近几日在杨鞍寨中的听闻记牢并判断准确。徐辕的作证,亦使林阡有理由相信,妙真和刘全的话是真相。 “那夜,我确是错怪了他。”林阡叹了一声。徐辕的记忆虽然有限、断续,却至少能说明杨鞍的灌药并非毒害徐辕——建立在这一基础上,帅帐相杀事件,完全是林阡误会。 “他确实有所忏悔,本心理应是回归的。”徐辕对林阡说,略带一丝疑,“然而我百思不解,先前他为何要叛。” “他为何要叛……腊月廿九之后,最多的解释便是他想争权夺位。”林阡说时,徐辕点头:“我在被他暗算之时,也曾有这般猜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却又……说不通。” “是啊,说不通。”林阡心中想法,终能与人分享,“若真争权夺位,只有两种方式可行。一种,是投降并依附金人,倒戈相向,剿匪立功,他,显然并未做到;另一种,是尽力与盟军交好、迫害二祖郝定等人,那就该暗中行事,不应明目张胆。以他的城府和机智,不可能走叛变这条路。事倍功半,适得其反。 “你说得对。他没有叛变的必要,且时机也完全不对。”徐辕与他所想一致。 “是以关于权位之说,我思前想后根本不成立。何况他自事变之后与二祖有过数度交锋,从未伤害过二祖分毫,分明不是对着二祖去的。”林阡道。为什么,很容易推翻的谣传,当沦陷在扎堆的假象里时,人总跳不出。 “当夜他也确实没有置我于死地。”徐辕回忆时难免困惑,“但叛变得那么迫切,他究竟是仇恨什么,或是憎恶着谁……” “他是被黄掴误导,想岔了我。”林阡将刘全和妙真的阐述都转告徐辕,苦笑一声,“他确实没有对二祖去,并非为了权位;他也没有要天骄命,所以不存在轻重亲疏……他的泄和怨恨,全然针对着我啊。” 徐辕了然,攥紧了拳:“好一个黄掴,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心机如此之深!本领也真高强。”他虽是刚醒不久,也意识到苦战至今尚未结束,“主公,既然杨鞍愿意回归,理应给他一次机会。” 林阡一怔,缓了一缓,不置可否:“但归根结底,是他将你害成这般,更引山东之沧海横流……只怕我愿给他机会,盟军与红袄寨,都不愿再给他。” “主公,杨鞍伤我只是私仇,况且此番救我抵消,只要你愿给他机会,盟军一定都没有异议。”徐辕摇头,“然而,红袄寨寨众与盟军不同,确实需要你为他们权衡清楚了。” “天骄是怎样的看法?”林阡眼中一丝忧愁。红袄寨寨众?却是一分为二。 “山东之沧海横流确因他起,红袄寨也由他带来惨重损失,这些都是不假。但他若一直不回归,必将引起更久的决裂、更乱的形势,对于山东大不利也,一旦完颜永琏入局,只怕会有更多的战祸和枉死。” “他已然入局。”林阡脸色凝重。 徐辕一愣,才知完颜永琏已至,他昏迷的时间确实太久,以至于现在还不知腊月廿九后盟军的所有经历,“既然如此,更不能耽误了。我的建议是将杨鞍收回。目前主公不必考虑收不收回——‘收回之后如何处治’,才是主公最该烦扰。” “天骄实则已看懂我心情。”林阡蹙眉,“我最烦扰的,正是收回后如何处治。” “杨鞍党错误虽大,毕竟法不责众。这般情境下,本应惩办恶、宽恕众人……”徐辕深思半刻,“不过此番情境相当特殊,杨鞍是他们唯一的核心,稍有不慎,必定又会为渊驱鱼。” “但如今内乱方消,才更需赏罚分明。叛变不应姑息,势必严惩不贷。”否则,必然会有效尤。 “实则,自食其果,已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这些天来,他日子并不好过。”徐辕存着仁慈之念,果然如杨鞍所料一直在为他求情。 “不得不罚啊……我所担心的,就是山东之战的危害,使杨鞍根本没办法再服众,怎能不施以惩戒。”林阡长叹。 “若惩办恶,则杨鞍当诛;但若杀了他,盟王也无法服杨鞍党,则红袄寨注定不能整合。这真是杨鞍给主公出的最大难题……”徐辕亦觉问题棘手,“如若不能整合,盟军离开之后,山东必定不稳。”林阡点头,徐辕道出了他心中一切。近忧远虑,尽数罗列。 徐辕冥想之际,体力略有不支,不禁额上沁出汗来,林阡察觉他神色有异,知他刚刚苏醒还需休憩,不宜交谈过多,立即帮扶他重新躺下。 “天骄,你且安心养伤,一切都交给我——红袄寨内乱与山东之战,我终会找到一个最稳妥的解决方式。”林阡替他将汗拭了,心情比先前释然了不少,也许是见天骄平安,也许是听天骄为杨鞍作证,又也许,是跟天骄吐露了心中烦郁后,事情虽还悬而未决,却总算有了去面对的心情。 “以前不是没遇过棘手的事,我说过,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是支持的。”徐辕声音比适才略低,但语气却比适才坚定。 林阡点头:“我想,赏罚暂且都先不计,如天骄所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将他们收回,不能再有更多无谓死伤。”见徐辕说话吃力,林阡即刻站起欲离,只是方才走开一步,却被徐辕唤住:“主公……” 林阡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猜出他的意图,果不其然—— “风月,是真的……回去了?”徐辕目光中除了温和尽是期待,期待林阡摇头,但,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杨鞍寨中,他不止一次听见过“风月”的姓名和事件,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杨鞍寨中生的一切他都可以判断是真的,为什么,独独风月领花帽军打杨鞍的事他却判断不了? 因为,他不肯判断!他昏迷毫无意识的近一个月里,他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是后来听到杨鞍等人说,才知道他先前在金军里。但金军为什么会留他活口?月观峰的金军主帅是谁,可曾易过?彼处宋金谁强谁弱?红袄寨内乱可曾终结?当时,尽皆不得而知。 他第一次有清楚的意识是在杨鞍寨里,听杨鞍的人说他伤势很严重,说金军虐待折磨天骄这么久,说天骄怎还不醒,说担心黄掴的离间计成功,说担心林阡会信了谣言疏离……种种情况,都和刘全对林阡说法吻合。帅帐相杀那晚,徐辕从噩梦惊醒时,也听到刘全、杨鞍、妙真说起——那支钗对楚风月很贵重,楚风月被逼疯了,楚风月受迫崩溃……诸如此类,竟说楚风月是金军主帅,真给他心重重一击。 纵然如此,他却还期待风月没回金营——即便那些要建立在杨鞍说假话、或自己记忆错误的基础上,即便那些将推翻自己刚刚对主公所作的所有结论,即便那和杨鞍的归顺、自己对主公的辅佐背道而驰——也还期待,期待楚风月还在! 自欺欺人,连徐辕自己都明白,他是自欺欺人,问林阡这句话,他只是想得到一个证实、一个宣判。 心弦,仍紧扣在腊月廿八,别离之夜。那晚她的凄绝历历在目,他一直没来得及找她谈心,他实怕她想不通、想不开,真的被黄掴诱骗了回去。 就在今夜,此刻,眼看林阡默然点头,徐辕心为之一颤,硬生生的疼。那么,一切确实都是真的了。他惨笑一声。杨鞍寨里有关楚风月的事,确实是真的,本来,就是真的—— 既然,杨鞍利用钗子去要挟楚风月退兵了,说明这钗子曾到过徐辕的手上,也就是说,那一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守护在他身旁。他梦中的哭泣,毋庸置疑是她的,可是,那时她已是金军主帅的身份,在打宋匪…… “她,终还是被黄掴骗了过去!”他眼里一热,抓紧了床沿满腔悔恨,虚脱的手上尽数青筋,“若当时……我能尽快一步、将她劝回,就不会令她误会渐深!” “天骄,她并非因为误会渐深才被黄掴骗过。”林阡摇头,“是当夜天骄被金军俘虏,她一怒之下竟冲回金营、将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下令治罪,如此,才被黄掴诱骗回金。”林阡说着海上升明月在金营的情报,徐辕脸色愈苍白,眼神之中平添痛苦,这才解释了自己为何没有立刻被黄掴灭口,只因黄掴从自己身上现了剩余的价值! 楚风月不是正好在金营碰见他啊,是为了他才冲动着重返了龙潭虎穴,她没他想得那么笨,误会赌气就回金营;她却比他想得要傻,挖心掏肺到这个地步……却在那一个月里,她被黄掴利用他病情的反反复复欺骗,循序渐进地由战事拖在了金营! 至于后来生了什么,徐辕俨然醍醐灌顶:在一个适当的情况下,黄掴故意将徐辕弃去,栽赃杨鞍为主,同时也磨练楚风月公私分明的能力,黄掴要楚风月达到“徐辕在不在都一样打”,可以关心但不能乱。黄掴拿捏准了每一个临界点,尽管他自己并不在月观峰战地…… 当黄掴向楚风月灌输了离间之计,她不能私下救人而必须猛攻猛打;但杨鞍也恰恰抓住了她和徐辕之间的感情,用负隅顽抗和一支简单的钗子企图将她逼上绝路。所有的机谋都系在她一个人的表现之上,难以想象楚风月两面受迫经受了怎样的压力。 徐辕记得真真切切,那夜展徽和妙真都说,那女人受迫崩溃,那女人疯了……“风月她?!那晚可中了杨鞍的请君入瓮之计?” “那晚她比我晚到片刻,天骄已被我救了出来。”林阡如实道。 “所幸主公先到一步、理应将危险都拆除,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徐辕松了口气。 “我若不去,她也无性命之忧。”林阡摇头,“那晚她虽是去了,却未曾中杨鞍之计。” “怎么?”徐辕一怔。 “杨鞍希冀她受迫崩溃,但她没有。她一直保持着清醒,是先让部下打探、自身伺机而动,后闻乱才现身,可谓步步谨慎。”林阡道,“她虽是担心着你安危,也更权衡着大局的轻重。我看得出,黄掴的计划达到了,他真的得到一个公私分明的楚风月,若非我的搅局,她可能已经攻下了杨鞍。” 林阡何以如斯肯定? 因那夜他和徐辕生死相托、藏匿在树丛中几乎被金军搜出,楚风月及其部下曾一度与他二人相当接近,他们的交谈林阡也清晰在耳,但那时,徐辕却因一路动荡又陷昏迷,没有听见,楚风月与部下在追赶时的交谈—— “将军,三思。会否林阡与杨鞍已然冰释,只是演出了一场苦肉计要引将军追他,继而把将军在战场之外暗杀?”楚风月的部下担心帅帐相杀只是宋匪的串通。 楚风月轻笑一声,反问:“你认为林阡在战场之内杀了我很难?” “然而,杨鞍说林阡抢了徐辕走,林阡就真的出现了吗?”那部下说,“将军,请恕属下多虑……属下只是怀疑,杨鞍会否虚构了林阡的出现,以期调虎离山……” “真是多虑了。杨鞍若想突围,可以请我到帅帐里直接杀,不必多此一举,冒着性命危险调虎离山。过程复杂,结果不讨好,又是何必呢。”楚风月三言两语,就将她部下说得心服口服。 另一个部下又说:“但若真是林阡,咱们这样追捕,定然会有危险。将军何不等援军来?” “不,来不及……”楚风月那一瞬的焦急掩盖不住,林阡听出那是为了徐辕,但后一句,却恢复低声,冷静,她号令他们说,“如果我今夜真的回不去,就用我的死讯拔杨鞍的寨。” 这些话,这些作为,这些气度,全说明楚风月当时潜入宋营十分谨慎,更多的可能只是于暗中打探状况而非被请君入瓮。她应是连命都不顾都要追寻徐辕的,但她更是在追徐辕之前,就将金军的胜战给运筹好了。不止一个痴情的女子,更是一个厉害的将领。 “冲着这些,可知楚风月良心还是好的,只是责任感也极重、难以割舍她的旧部。是以天骄有机会将她劝回,但是颇有难度。”林阡说。 徐辕目中流露一丝苦涩:“我本心,只愿她回来……但她被黄掴所骗,这些天来,定然握了不少性命,谈何容易。” “和杨鞍一样,一样被黄掴所骗,这些天也握了不少性命,我本心也想着杨鞍能回来。”林阡笑将他手放平,“天骄,确实这些矛盾都很难解决,但‘两难’并非不能变‘两全’——最理想的状态既然存在,为何不努力去达到呢。” “你说得对。”徐辕情绪这才平稳些。 若非林阡的搅局,楚风月可能已经攻下了杨鞍。 也是林阡的搅局,使黄掴的离间计原先已被杨鞍、林阡双方都看破,却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真把林阡和杨鞍分裂。如今楚风月要拿杨鞍,也一样并不艰难。 但林阡,在火烧摩天岭之后当天,即刻将彭义斌调往月观峰,助刘全兵马一臂之力,亦暗暗给目前还未回归的杨鞍以支援。目前他们的敌人除了楚风月等原先在月观峰的金兵之外,还有从摩天岭退往中部的纥石烈桓端、束乾坤、司马隆等残兵败将。 北部战场,现今仅有黄掴解涛被两路宋军夹在摩天岭和大崮山之间打压。眼看林阡将要锁定此地胜局。 然而,全局形势却不容乐观。 自正月下旬完颜永琏入局伊始,泰安全境就不再分正面战场或侧面战场,到处都是一样,故除却北部吴越、南部凤箫吟与中部杨鞍都身陷苦战之外,纵是那东部国安用、西部刘二祖都成为了正面战场。 “刘二祖和郝定原是林阡哥哥最不担心的兵马,然而完颜永琏却亲自去对付他去,反而比国安用裴渊的情势更加危险。” 林阡离开之后,徐辕睡了一会,见闻因又来看护,立马问她战事如何。才得知二月初七到今天方才三日,柳五津已去往刘二祖处助阵,海亦被派向国安用处迎敌。 “国安用裴渊的情势,是怎样危险?对付他们的人,又是谁人?”徐辕问。 “是完颜永琏新收的人,似是从豫王府吸纳,四大高手之一。”闻因说,“战力确实和司马隆差不多,国安用裴渊都很吃紧,裴渊更是被他重创,前日回到此地养伤,林阡哥哥派了海将军替他。” “司马隆……”徐辕沉吟,不用多问,也是四大高手之一,闻因既然认得,该是负责北部战场的。 “完颜永琏亲自对付西部战场,则豫王府四大高手,应当是分占了东南北中。何况,还有高手堂的人……”徐辕手心中全是冷汗,“岳离、邵鸿渊、尹若儒、凌大杰,甚至徒禅勇……”他心中,尚还有仆散安贞、轩辕九烨等人的存在。 “徐辕哥哥,没有这么严重。尹若儒徒禅勇都已死在了林阡哥哥的刀下,邵鸿渊业已被盟主擒住半死不活。”闻因忧中带了一丝喜,“仆散安贞重伤离开,轩辕九烨也死了,便是黄掴、解涛等人,战力也都被耗尽。” “……生了什么?”徐辕讶异溢于言表:“主公他一人,对付了这许多人?”他见闻因点头,心下惊惧万分,他知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正巧看到闻因眼圈通红,详细问起,才知胡水灵死讯,在那个血夜鏖战中,林阡连续两次战力跃升,导致心不受控走火入魔……可叹,徐辕适才与他交心,竟不曾看到他有残恨外露。 “当年在魔门走火入魔,也与今时情境相仿。后来,是被传死讯的杨宋贤复活,才真的让林阡哥哥恢复了平日的笑。”闻因回忆说,“我想,今时,还是要靠兄弟情来解救的。” 然而,这兄弟情,已不是他、宋贤和新屿那牢不可破的兄弟三,而是,这个遍布山东、十年生死的红袄寨——所有兄弟,如何复当年?! “绝不教范遇的悲剧延续,不能再出现更多的钱爽、唐进、赵显。”——徐辕隐隐能懂,虽然很难,林阡的决心也非常明确。林阡“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将红袄寨恢复往昔,甚至更强盛,更凝聚。 虽然山东之战的起头很不好,范遇的变节、钱爽等人的枉死,看似注定了红袄寨的分道扬镳、分崩离析,但结局,是由杨鞍、刘二祖、国安用在林阡三兄弟以及盟军的支持下书写,完全可以不那么悲观。因为,短刀谷也曾党派林立,黑道会也曾划江而治,魔门也曾反复降叛。相比之下,红袄寨有着更多的过往交谊、患难与共。 只为给林阡在这多事之秋分忧,徐辕知道个人的事必须暂且放下,“如今我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尽快养好伤,辅佐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5章 舆论战场也攻防 第1o65章 舆论战场也攻防 当一个月来关乎金宋的所有内情渐次浮现,各种人物不同角度的观点也分别重合,林阡终能对月观峰之变形成全局观,感慨天骄眼光与胸襟之余,收服杨鞍的决心更坚。; 一如徐辕所言,对于林阡的决定盟军向来遵循,故柳五津、海等人无需他费心说服,本也就都支持他收回杨鞍;而一直以来跟随吴越在北部战场的石珪彭义斌等红袄寨寨众,经过这些日子和李思温、史泼立、王琳等杨鞍旧部的共生死同患难,也逐步认同只有兄弟齐心才能渡过危机。只要林阡确定说“杨鞍受骗”,这些人一定都不反对叛军回归。 北部战场的将士们,或出于大局考虑,或基于误会冰释,或感于旧年恩情,都确实可能选择原谅和接受;而南面战场跟随着吟儿的多为红袄寨新秀,或来自盟军甚至时青寨,自也倾向于山东匪军恢复一体。这两种类型的寨众,受到盟军上下的濡染久矣,理当愿意将山东之乱的危害降到最低去衡量。但,东部战场的国安用裴渊、西部战场的刘二祖郝定,会是怎样的心态看待? 没错,起先他们的损失并不像南北战场这么直接,却就是在林阡失踪兼完颜永琏入局后,一切生了本质的变化:原先的侧面骚扰变成了正面打压,近二十天里他们两路兵马的形势都不容乐观,所幸林阡在或不在这些天他们都和南北战场一起撑了下来,却就在日前的摩天岭之战刚一落幕、这两路几乎同时遭到了金军猛攻,死伤不比摩天岭少……这两路,注定是林阡此刻无法兼顾,哪怕他一直没断过对这两处的战力给予,毕竟众寡悬殊。 山东的大规模剿匪,自林阡率领盟军来到之前已经维持了一年,而今盟军救局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将近一年。在金军地盘,宋匪本就兵少,本就寡不敌众,常常连调遣都很困难,陷于被动,疲于奔命,更何况杨鞍的反叛给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平衡带来了摧毁性一击,不仅对人数,更加对斗志。正是腊月廿九之后的战事急转,使得宋军长久以来一直都占劣势,说得好听是坚持不懈、越挫越强,说得不好就是负隅顽抗、翻身之仗。捉襟见肘,无法兼顾,是以林阡即使能扭转北部战场,还是来不及挽回别处—— 二月初八凌晨,虽然摩天岭大捷、月观峰杨鞍党也勉强保全,但不久调军岭败报传达,原是金军临阵换了主帅,“国安用裴渊处宋军惨遭血洗”……这换的主帅,“武功可怖,兵阵凶险,手段毒辣”,明显和司马隆、使锤的神秘中年人同属于豫王府;祸不单行,处于完颜永琏亲自打压下的刘二祖郝定,即便有盟军派去的数支增援,也还是接连几场都败下阵来。亏得那是刘二祖和郝定,才得以在完颜永琏的扫荡下都保持了完整,甚至郝定还在数日前小胜过一场,否则西面据点早就失守—— 虽然刘二祖是谣传中杨鞍的争权对象,但他生性淳朴、听得进道理,加之损失较轻,林阡并不过分担心;然而惨遭金军血洗的国安用裴渊,只怕,反而成为山东之乱到此最大的受害者……血洗事件不巧就生在林阡意欲收服杨鞍之时,新仇旧恨堆迭,这一方人,恐不会愿意轻易谅解。 摩天岭之战一旦落幕,林阡即刻派海代替重伤的裴渊襄助国安用处,另一厢,柳五津则协助刘二祖郝定去,“若实在不能抵挡,莫再做无谓牺牲,保全兵马,先退回来。” 否则,还能如何。对面毕竟是完颜永琏,盟军战史上敌人最强的一次。金军之强劲前所未有,宋匪偏偏还一分为二……正是在这种前所未有的逆境里,国安用刘二祖两支都没立刻输,意志已是空前坚定,战力与抵抗力的强大,对得起林阡的放心,然而纵使是林阡,在有杨鞍掣肘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奈对两支兵马交代说,最重要的不是赢仗,而是保全兵马。 因此,收回杨鞍投诸实用,不止是阡心中最理想的状态,更是抗衡完颜永琏的唯一方法,无论是眼前困局,还有关山东的将来。 可惜,当彭义斌石珪都愿意摒弃前仇去救刘全杨鞍,从调军岭退回来的裴渊俨然代表了彼处红袄寨寨众的怨言——他们,果真不能接受叛军回归。 林阡探望完徐辕出帐,转个弯没几步就可去裴渊所在,他伤势尤为严重、必须由樊井治理,据说他在调军岭血洗中还算轻伤,林阡可以想象,豫王府出现的那第三个高手到底多强,给调军岭处宋军造成的身心创伤多大。 “杨鞍他,要为我调军岭死伤付出代价。”裴渊清醒之时,攥紧拳咬牙切齿,仇恨之情溢于言表。林阡知,裴渊代表的这一类型寨众也不少,他们确实是杨鞍归来的最大阻力——莫讲昔日恩义,仇恨再小,它比恩义近。近在眼前,伤至肺腑,当然盖得住一切遥远。所以有时候一小撮反对都能遮挡一大片拥护。 是的,即使帅帐相杀证实是林阡的错,即使杨鞍有所忏悔愿意回归,即使月观峰之变是杨鞍一时被蒙蔽、林阡本该给予他一次机会,但山东之战确实是因他才陷入深渊、越来越险、岌岌可危,抹不掉的事实,改不了的错误,除非,除非林阡能用最后的结果证明,杨鞍能戴罪立功,能给红袄寨带来比叛变前更好的局面,在这种基础上,杨鞍还必须被严厉惩戒,方能为他的错付出代价。 可惜现在,连让杨鞍戴罪立功的可能性都艰难。 从这一点看,也许调军岭的血洗事件是金军刻意的分化与阻拦,金军选准了时机——这种时刻,分化杨鞍林阡最重要,金军中诸如黄掴等人,也必然会在裴渊国安用等偏激者的身边播散谣言,阻止杨鞍被盟军重新接受。 “和谣言的仗最难打”,吟儿曾如是说,因为对情报真伪的探查远远慢过扩散,因为谣言是针对着人心的破绽见缝插针,无空穴怎会来风。 “吟儿,既谣言扎根在心里,扎进去了也要拔出来。”他也曾对吟儿讲,就像在穆陵关为她做的一样,不必找谣言的源头,而找那些传播者封口,再把完整的真相以尽快度贯彻,这,就是林阡派海去调军岭处的最大目的。 毕竟,负伤在身的一人,不可能对战事的胜负起到关键作用,一切还得靠国安用他们自己,但至少,此行能够安定军心。 当海去对国安用澄清真相,林阡亦告诉在身边养伤的裴渊:“你们都有所误解,山东之战,杨鞍未曾想过会这般走向。如今局势,都和他初衷相悖。” 杨鞍初衷,是解救这个被林阡毒害的红袄寨,希冀腊月廿九独立于盟军之后,即刻先与金军合力驱逐走盟军,继而以月观峰为界与金军对峙。如果依循杨鞍的最初目的,叛变翌日他一定会向山东全境宣扬出盟军不可信,众兄弟理应都跟着我杨鞍反金,不再去被盟军同化、利用云云。如此,国安用等人必然也都向着他靠拢,彭义斌石珪当然也必须回归向他。甚至刘二祖郝定。 但很明显的是,杨鞍除了私下对刘全抱怨过之外,再没有向任何人诋毁过林阡半句。不仅后期没诋毁过林阡,从来都没诋毁过。否则,帅帐相杀那晚,杨鞍近身侍卫现他是林阡时,怎还会那般迷惑、叫他盟王、面带期待或者愧疚?早该愤然群攻了吧。 离间是双向的,谁都明白这道理。腊月廿九事件生之后,林阡从济南回到泰安耽误了数日,对“杨鞍争权夺利”的谣传压制稍缓,如此,只是稍缓而已,谣传都那般深远,可见不压制会成怎样的猖獗;但关于“林阡变质”的谣言,本该反方向针对着杨鞍党去的,却为何没有分毫的流传?可想而知,杨鞍的压制更辛苦,更及时!由此也可见,杨鞍甚至在叛变之前都还对林阡存着希冀,不愿意过分伤害他的声名……更说明了,杨鞍很可能是想等林阡从济南回来再对质的,杨鞍虽然轻信黄掴还是给林阡留了一丝转圜,但是部下们先毒害了杨宋贤,他才不得不走这步棋…… 所以,杨鞍叛变前一直没说这个实质的叛变理由;至于叛变之后,这个理由是杨鞍挽回人心的最佳形式,但他依然半次都没有说,显然因为翌日金军就撕毁了信约,他现黄掴故意将林阡妖魔化,他清楚他的初衷错了。不诋毁林阡半句,亦是他忏悔和认错的表现。 综上所述,杨鞍遭受黄掴蒙骗、担忧被害,迫不得已才难兵变,初衷只是为拯救红袄寨。但翌日金军撕毁信约,杨鞍意识到了是金方在骗他。初衷不再成立、却无任何解释,使得他的叛变在世人眼中成为莫名其妙。先前杨鞍的心腹们确有鬼迷心窍者要帮他争权夺位,联合着界限模糊派、旧情驱使派、兄弟义气派一同叛离,才使得“为了权位”的理由立马在盟军心中成立并流传,黄掴借势推波助澜。对此杨鞍一概未予以辩驳,一是没空解释,二是无话可说。 后来,杨鞍的死忠们默认了这个理由,才在林阡失踪以后对盟军骚扰,说你们跟着我们才有生路,如展徽、王琳等人,他们看杨鞍始终不作解释,心知已经回不了头,索性一条路黑到底自暴自弃,但现在如果盟军愿救他们当然巴不得;而同期,杨鞍党那些跟着形势走的、或是当初感恩后来恍然知道犯错的,如史泼立、李思温等人,甚至“不知道杨鞍这是在唱哪出”“只想求个明白”,这些人,一边被金军欺压惶惶不可终日,一边极度想回到昔日一个整体。 无论如何,所有人,都只为了活下去。 “盟王的意思是,杨鞍的叛变初衷,是怕被盟王害了红袄寨?哼。哈哈……他,他这是哪门子的妄想!”裴渊冷笑,忿恨略减,眼泪却在眶里打转,不刻,嘶哑着说,“他怎么想岔的,他怎么能想岔啊……怕被盟王害,结果全是他害的!” 裴渊的激动情绪告诉林阡,即便初衷可以原谅、过程可以忽略不计,但后果,他们太难释怀——杨鞍,只怕必须引咎一死,才能给他的党羽们洗去罪孽。林阡要想留着他的命,基本比登天还难。 但前路再险,林阡何惧之有。“目前我与天骄总结出的真相,都必须灌输到东西战场上去,即使不能灌输进心,也必须灌输到他们耳朵里。”他对海、柳五津都这样交代,这一战海、柳都没战力,兵器也绝对不是刀枪。 吸取了这一个月的教训:既然是跟黄掴打的仗,就必须把舆论的战场先拿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6章 二线兵将当自强 第1o66章 二线兵将当自强 正是在林阡对裴渊阐述的同时,月观峰又传来加急战报:楚风月将斗志全无的杨鞍军逼入了绝境,而欲往救援的刘全自身难保,与前去助阵的彭义斌、石珪一同被困在了纥石烈桓端、束乾坤的包围里。 当月观峰诸路兵马皆是军情告急,中部战场俨然需求林阡亲赴——原本,纥石烈等人就是被林阡从北部赶到中部去的,理应由他追去收拾。 然而,北部战场虽然宋军战胜,解涛黄掴仍然夹缝生存,未曾完全拔除,不可掉以轻心。眼下大崮山有李思温坐镇,济南有孙邦佐林美材等后盾,但摩天岭据点还是缺人,柳五津海分别被派去了东西战场、天骄养伤不可操劳,吴越一人当然吃力。如此,可千万别让黄掴解涛再兴风作浪。 “林阡哥哥,我帮吴当家守!”那时闻因自告奋勇。林阡笑而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怎么?”闻因不解。 “届时自会用你。这几天且休养生息。”林阡说。 “是大战?”闻因低声问,看他点头,即刻握紧了枪,“好!” “不止要厉兵,更加要秣马。”林阡笑了笑,“那匹‘无法无天’,你需好好照顾。” 闻因沉思,依然不解,但知道林阡没有骗她,故而领命下去了。不刻,王琳来见林阡:“盟王。找王琳何事?”缓得一缓,看到林阡披盔戴甲,似是要立刻带饮恨刀走的样子,一惊:“盟王,这是要即刻去月观峰救急?” “王琳,你的洞察力很是高强,心也极细。”林阡点头,说。 “盟王谬赞。”王琳的脸一下就红了。王琳的优点正如阡所说,洞察敏锐,前些日子林阡入魔失踪,他是第一个代表杨鞍来吸纳海的,但缺点,就是胆子太小,海掩月刀一出,他就吓得再也不声张。 “王琳,我此一去,摩天岭全权由新屿负责,但他前日与司马隆交战负伤在身,战力不如以往,除尽金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帮新屿守妥摩天岭。” “盟王?”王琳一愣,受宠若惊,“然而,我……我可适合?盟王竟委以重任……!” “不放开手脚去打一次,怎知道自己适不适合。”林阡说,“莫让金人小看了你们。金军很强,宋军也不弱,高手堂换成豫王府一样,新屿换成王琳又何妨?!” 王琳闻言面色一凛,骤然被他鼓舞出豪情:“盟王说得对,王琳不该胆怯。摩天岭,是最好守的一处啊——黄掴解涛都只是败军之将抱头鼠窜!” “好一个抱头鼠窜!”林阡朗声大笑,“待我从月观峰归来之际,不只希望看见一个安妥的摩天岭,更想看到一个独当一面的王琳。” 即日起他林阡要向世人证明,杨鞍的叛变虽然带来了太多的损失和教训,也帮红袄寨练就了极多的人才挖掘了极强的潜力——一流如盟军将领和新屿、宋贤、杨鞍、刘全都接二连三地出局或削弱,再不会庇护彭义斌、石珪、李思温、王琳、史泼立这些二三流兵将,那这些人,就必须自己放手试一次,奉命于危难用他们的力量来扭转大局。哪怕从最简单的做起,打最易打的仗,守最好守的地方。 开禧元年的二月,注定是红袄寨二线兵将的登场,抽除一流战力的相帮,他们绝不比一流战力差。这原是林阡想要在安定山东之后才做的,但现在做也一样,毕竟盟军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这里,红袄寨也不能只靠那区区几个当家。 “我原先想,红袄寨将来靠着你们。不是,红袄寨的现在,就得靠着你们了。”林阡按住王琳的肩,“帮我,帮新屿,也帮鞍哥。” “自当竭尽全力!”王琳肃然点头。 是以,这一战林阡的战力分配是:北,吴越负伤,王琳李思温上;东,海只是襄助,主帅是国安用;西,柳五津仅负责传达信息给刘二祖郝定;中,林阡最后到场,先锋都是彭义斌、石珪,要救的是刘全和杨鞍。 亦是从这一战开始,不仅眼前情势所逼,也是将来展需要——上阵拼杀的主力,无一例外要红袄寨自己。冲着腊月廿八之后刘二祖国安用皆能揽一方大局,冲着一月下旬阡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彭义斌石珪也一直能强撑着,冲着四十天来杨鞍及其党羽孤军奋战还一直得以维持不垮,阡信任,红袄寨的实力绝对比目前体现出来的更厚。 王琳领命之后,林阡再无嘱咐,即刻往月观峰救局。 事先林阡已意识到:当纥石烈束乾坤围堵着刘全部、楚风月继续攻打着杨鞍部,月观峰处其余金军,俨然最大的任务是阻碍林阡亲自救局,故势必要在摩天岭与月观峰之间拉开一条封锁线——庆幸这条封锁线一个多月前还拉在济南和泰安之间、后来被林阡推向了大崮山和泰山之前,现在,依然是被林阡逼向了盟军兵锋所指。 但不幸的是,负责这条封锁线的兵马,主帅名叫司马隆…… 林阡本来也就有这心理准备。三天前他才用野蛮手段跟碎步剑斗了一场,虽然结局是他林阡输,却把司马隆撞得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加之司马隆在那一战全军覆没,临走时难掩愤怒丢了句后会有期,林阡就足以预知,这次司马隆的战力,一定比前次更高;此情此境,林阡对碎步剑境却始终不能破解,照这样下去,打九十九次也是林阡输。 打不打都要输,那不如打;打九十九次还是输,那就打一百次以上。阡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何况,他对碎步剑境,真的很感兴趣。 此刻,司马隆横剑立马阻挡,其身后兵将早就都严阵以待,视线里一望无际纵横铺展的全是金军。远眺尘雾外,环抱的群山苍茫巍峨,其景其物近似水墨,却不知,到底还要被野火般的兵马侵占多久,撕割成多少块。 “林阡,三天而已,剑伤恢复了几成?”司马隆提马上前,问候手下败将。 “我方军医医术如神,林阡刀法不减反增。”林阡笑而亮刀,紫龙驹悉意迎战。 “哈哈哈哈,不减反增?自己说了没用,要教敌人承认。”司马隆眼中凝练着凌厉,人虽不温不火,剑却猛然来袭。 林阡顷刻举刀,三度与他交锋。 不过是一瞬的前后,战场与刀剑场又似隔离。他二人激烈残酷的打斗,使等闲从第一回合就无法参与,度追不上,力量近不得,人影分不清,胜负判不出,于是,刀剑与围观兵将的最真实交流,就只剩下感觉—— 感觉,也可能是错觉。 错觉,吹过的风又全数扫荡回、掉下的花叶也重新蒸腾起,明明是很久前就开始落的花叶、已经吹去了很远处的风,是什么力量,是何种度,将风从最远处拉回了头、把花叶在落地前一刻逆升?那一瞬,说快真快,稍纵即逝,说慢也慢,如经永劫…… 而当局者林阡,再次杀入碎步剑境,重温第一层猛厉毒辣的煞气圈、复闯第二层鬼祟妖异的防守线,终于,又一次不负自己的预期,离第三层玄妙越来越近…… 这一回合,林阡自也吸取了前两次对战的教训,不再胆大妄为直接砍过去找死,而是在接近那临界处谨慎观望、伺机而动。见招拆招,向来是对付武功强于自己的高手最好招数。 司马隆震惊天下的碎步剑法,寻常人万万突破不得第一层“攻”,但阡显然不畏它外表煞气,次于大崮山相遇就过了这一关却没来得及破第二层“守”;上次于摩天岭厮拼,阡则是越过了防守线而折在了第三层“无防守”。 三层境界细细区分,其实又可分为斥、引两层。第一层煞气圈是斥力最强,第二层防守线是斥力稍弱,到第三层无斥力、则换作越来越强的引力——出乎意料,变斥为引,把对手引向一个诡异难测的地带。 “这地带,诡异难测、至险至疑,难道,是源于司马隆固有的雄厚内劲……”今次林阡和前两次的感觉,还是一样,棘手之至,难以破解,甚至,由不得自己观望——哪怕后悔了不想再进攻了,竟也还是被越来越强的吸力给自动带进了剑境里!不由自主! 一入泥潭就拔不出,饮恨刀乃至林阡的手,上次还只是被黏住一般,今次遭司马隆任意吸收,几乎不听使唤…… 原想抽丝剥茧去探究根因,没想到这剑境越探索就越觉得离奇,至少这跟人世间很多规则都是反着来的——距离近了反而吸引,没打败敌人不说,反而自己的刀迷了路,林阡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恐怕归功于司马隆的内力过强,度和剑谱皆是辅因…… 当然,实际的战斗中林阡的心理活动不可能这么慢,得出这个结论也许是每次打完一轮后的电光火石然后见缝插针地层层叠加,最终才模模糊糊地形成了这样的看法,在这过程中无数次你来我往危难重重险象环生,使得他根本无暇完成行刀硬抗外的第二件事…… 然而,若真是因司马隆内力过强,林阡想要打败他,就比纯粹的破解招式、合并剑境,艰难得多了。换以往林阡还能以自身战力一搏,但如今正值他走火入魔后不久,如何搏?由于每次借战力过猛都是违反规则,他每次必受到较长时间的惩罚、付出极多的体力代价,如此实力不足素日七成,再想着第三次跃升根本是痴心妄想——何况两次连续的走火就会引入魔,再有第三次,不仅妄想、绝对必死,饮恨刀怎可能准许滥用。 阡向来非急功近利之人,本也不希冀能再次大幅跃升,但心知如今自身尚未恢复、无法完全驾驭饮恨刀,因此,就算小幅度的借用、提升都是很难的,这种状况下,如何对付一个内功过猛的司马隆? 而,“一心二用”的损招林阡已在沂蒙耍过了邵鸿渊,“一拆为二”的境界他在济南对付尹若儒也已显露,“走火入魔”的机会他也在大崮山浪费给了徒禅勇和群攻阵容,这些经验教训,高手堂不可能不总结,岳离黄掴一定都告知了司马隆,别说现在林阡连“刀人合一”的水准都难达,就算没问题,司马隆也显然知己知彼。 可惜这次林阡没能浅尝辄止或先制人、司马隆也依然较之他技高一筹,造成的结局就是在大约七十回合左右林阡即惨败,从腕到臂尽然鲜血。金将有武功高强的看出端倪,一声令下即刻令士兵冲锋;大事不妙史泼立等人皆惊,亦提刀携枪果断陷阵,于是,林阡司马隆尚在纠缠之时,这片郊野早是一片喊杀声起肉搏血拼。 此时此刻,林阡别指望不敌能够败走,饮恨刀已经陷进剑之漩涡离不开了…… 实话,无论打斗的过程是怎样的激烈、等闲之辈是怎样的追不上度,打斗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谁都看得见那胜负的悬殊和度的放慢。 “胜南……”眼看着司马隆即将剑伤林阡,史泼立脱口而出的不是盟王而是这个姓名,当时他什么都忘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就抢过身边不知谁人的弓搭箭急去,人的潜力果真是无穷的,那一刹他的眼力和度,这一生恐怕没法再复演第二次,穿过一队兵将,到达彼处战局,竟是精准无误地擦过了司马隆的臂,虽无法撼局,好歹造成了一丝偏移,一丝偏移,都足够林阡剑下逃生。 “呀!”史泼立一愣,没想到这箭能碰到司马隆,愣在那里,缓得一缓,紫龙驹已驮载着林阡冲回这里,“四当家,谢了!”那笑容,那称谓,跟昔年,一模一样。 “山东之战……”史泼立登时一怔,回神之际觉情境熟稔。 山东之战,十年前,崛起期红袄寨,和十年后,巅峰期红袄寨,同样历经的浩劫。十年来,金军和宋匪作为彼此的筛子,筛走了一大批精锐和庸碌,主力军已然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史泼立却命好一直在,虽然经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二线兵将里也是垫底,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能挥自己的功用吧,比如现在及时给司马隆一箭,那时他也曾作为增援去救过杨鞍,他记得清楚,那时候胜南也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这么巧,这次又是去救杨鞍。 “没错,还是山东之战。”饮恨刀行处兵将如波开浪裂,刚至史泼立身边立即就杀倒了一队敌军,混乱中林阡带同史泼立等人一并冲阵,“此行,众兄弟且一并复当年!”情谊不减,战力反增,是他林阡乐见。如此,武斗虽败、战局虽险、前途虽艰,却仍畅快淋漓、豪情万丈、心无所憾。 “复当年……”史泼立暗暗重复着这三字,隐隐忆起适才射箭一瞬,自己的繁复心情——明明知道他是盟王很重要才救,潜意识里,却还觉得他是胜南,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的那个人。 林阡,无论在哪个角色,哪个地位,哪个时空,都需要的那个人,那些人,那帮人,怎可能局限于绝顶的高手。 不经意间,忽然现,在兵刃旁陪伴飞渡、川流不息的,再也不是雪,而是花。原来,又是一年的春了。战幔掀开时冻成的冰,是否也该随着气候融化。 那幅万古不变的江山图景,向来沉默;那些嚣张鼎沸的战车兵马,撑得几时。 因司马隆所设阻力,林阡救局被迫耽误,待到达月观峰之时,刘全军告急已过去了两日,他一路星夜兼程,实恐这耽误的两日遂了金军的意——即便赋予了刘全彭义斌等人极高的信任,他也因对方是楚风月、纥石烈桓端而不敢怠慢。 毕竟,这两人是去年青州潍州沂蒙各地,都是徐辕或林阡正面的顽敌,数次运筹都是互有胜负。堪称敌人之中在用兵上的数一数二。 然而教他喜出望外的,却是争气的捷报频传:原来,眼看林阡和史泼立的救兵迟迟不来,彭义斌刘全和石珪都没有坐等,没有束手无策或如坐针毡,而是想尽一切办法以自己的力量突围,并且还非常成功。 求生的本能在这里,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不是每一场近火都是靠远水,近处或许有土沙,只怕慌乱中的人看不见。有才华、有胆魄的,都会极尽全力自救—— 彭义斌向刘全分析了金军的分布后,提出出几路奇兵袭击敌军粮饷,强迫束乾坤不得不分心去救,阵容稍有改变,围困不复围困,即刻就是出路。刘全所带领的寨众,在彭义斌指挥与分配下杀出了这重围,不仅如此,出去的那几路奇兵也虚张声势,本是攻敌必救,却令敌人误以为前后夹击。当晚一战,不但突围成功,更还俘虏了几百金兵缴了他们的兵械战马,束乾坤帐下有员虎将更当场被彭义斌刘全联手击杀。 翌日,他二人与石珪军队会合,整顿了旗鼓立刻往杨鞍处打,一往无前迫得束乾坤连连败退毫无还手之力,却就在关键时刻石珪怀疑金军诈败,即刻对刘全彭义斌述说,三人商议后决定,彭义斌再不趁胜追击,就地安营扎寨,金军自是摸不着状况,正想着随之应变起反扑,孰料彭义斌在半个时辰后突然再次号令冲锋,金军依然大惑不解,正欲迎战,后方大噪,原是石珪在这半个时辰内,领着一路亲兵抄小路去,果真现了不远处藏着纥石烈桓端的伏兵。“好大的胃口!”石珪大怒,立即派人回禀彭义斌,同时着手偷袭。纥石烈桓端自是没想到,他要伏击宋匪的兵,竟从屁股后面被石珪给灭了。 “哼,山东是金军的地盘?是咱红袄寨的家啊!”石珪向林阡复述时仍然振奋,两眼炯炯光。 “干得好,原还想我来收拾,结果你等不负所托。”林阡笑赞,“义斌的灵活机动,石珪的勇悍机警,皆是掩不住的才干。”他二人常年跟随吴越左右,强攻、游散皆有一手。 而每一战除了归功于将帅,更要依靠的,自是士兵们的斗志和战力,如此才能珠联璧合。“全叔,所幸你这一路兵马,多年来从来都深信,铁桶包围也会有缺缝。”林阡对刘全说时,察觉他面中露出难色,猜出和杨鞍有关。自他们几人胜过纥石烈束乾坤以后,就已经破了杨鞍与楚风月的僵局,此刻杨鞍就在不远处的营帐中,为何却不和刘全一起来见他? 为什么不来见他?林阡自然懂,罪过摆在那里,林阡只是给机会让杨鞍面对,真正面对的却是杨鞍自己。 “全叔,帮我转告鞍哥,我会令安用和二祖,接受他的回头,只需假以时日……”林阡说时,刘全噙泪摇头:“鞍儿他……他不愿回头……” 林阡一怔,彭义斌忿忿道:“咱们已将盟王的意思传给了他,说得明明白白,接受他的回归,他却口口声声说,不原谅你,不原谅盟军,敢情咱们都是一厢情愿了!” “不,不是这样的!盟王,请莫放弃鞍儿!”刘全急道,声泪俱下。 林阡蹙眉,情知阻力还不止国安用刘二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7章 是合是分岂随心 第1o67章 是合是分岂随心 出乎林阡意料,也出乎盟军大多数人意料,阻止杨鞍回归的,除了潜在的国安用刘二祖等因素,竟还有个明确的力量来自杨鞍自身…… 清晨,彭义斌石珪一干人等随林阡步入杨鞍营寨,两方兵将难现预期之中的和谐,内外到处都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敌意——竟然,杨鞍和林阡的见面不是为了冰释前嫌,而是杨鞍看在刘全苦苦哀求的份上愿意再见林阡一次、给他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而已…… 实则在听说杨鞍反过来指责林阡、扬言不谅解盟军的第一刻,不少盟军兵将都难忍失望、义愤填膺:步步相让,怎换来的是得寸进尺?!就算帅帐相杀事件盟军都承认是林阡的错,认归认,由不得杨鞍这样蹬鼻子上脸。() 思及这五天来的月观峰反围剿,杨鞍起先拒绝盟军救援倒也算了,人都有一口气盟军能理解;在盟军强行援助、救了他一命后,杨鞍还不领情也可以不计较,盟军没指望谁受了恩惠都必报还;但杨鞍,不该在彭义斌、石珪、刘全纷纷对他详述了林阡心意后,竟还拒绝红袄寨合二为一,并口口声声说,盟军信不得,林阡,信不得……! 棘手,实在比司马隆的剑境还难解。林阡明明未曾漏算、却也没有算准,这五天来杨鞍的心态会是怎样的急转。是啊,最近这几天,杨鞍被楚风月打压得比先前更惨,孤掌难鸣、斗志全无的情况下损失的兄弟更多,不经意间杨鞍一定会将眼前惨景延续着帅帐相杀事件想偏——林阡原本还以为,经刘全劝说后杨鞍就会谅解,但现在俨然连刘全都粘合不了那夜相杀导致的裂痕。 要知道,杨鞍之前的半信半疑,是建立在担忧林阡受谣言误导的基础上,其实他只是怕林阡不相信他、打心里却是绝对相信林阡的,但种种疑惑长期得不到求证,不就逐渐积淀在潜意识里了么。终于得以会面,却是那种会面……原本杨鞍还想绝对相信,但经那场相杀反而开始思索,林阡到底有没有真如黄掴诋毁的那样。毕竟林阡在帐中表现,像极了以徐辕为借口杀杨鞍,林阡变质的说法,又何尝不成立。正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承载越多,跌得越重。 所以林阡收回杨鞍的念头,根本从救出徐辕后真的就成了一厢情愿——那夜黄掴的离间无心插柳柳成荫,入侵了林阡的意识,使之冲动拔刀、主动与杨鞍反目;而也正是在那夜之后,离间的效果并没有随着林阡的彻悟而消散,谣言,转而移入了杨鞍的脑中,就此扎根、继续猖獗。 纵然林阡能将舆论灌输、渗透到近至彭义斌石珪,远到国安用刘二祖,甚至刘全,又能如何?!他和杨鞍之间的“绝对互信”是他打破的,冲这一点杨鞍不相信他无错。无论如何,兄弟情义的断点,这次在他林阡,理当由他补救。 答应刘全来与杨鞍对质,林阡最想了解的是,杨鞍顺着那条误解他的路,到底走了多远…… 那群长久都跟在杨鞍左右的寨众们,林阡这一路过来他们无一不是剑拔弩张,脸上也全然愤愤不平之意。竟是这样服从杨鞍、生死不离不弃,同仇敌忾,义无反顾。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对杨鞍,不正是杨鞍怎么对他们? 多年以少敌多,杨鞍的人都信奉没有绝对的铁桶封锁,信奉再牢固的防线也会有缺口,因此能在金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剿匪中次次都找准破围的方法——但那逃生门,太小,一次只能一两个人逃,逃完之后就再也没有用,只能供最重要的人脱险,要么就是妙真那种负责去陇陕搬救兵的,要么,就是给主帅在生死关头金蝉脱壳的。 林阡却可以想象到那个场景——这些年来众寡悬殊必败无疑的情况无数,杨鞍的部下们曾不止一次劝他从事先就找到的逃生门中走,但杨鞍半次都不肯走,杨鞍一定是这样说:“兄弟们不走,我杨鞍也不走!”“不过就是个死罢了,自古谁无?咱们都干了这么多年仗,哪个还怕断头!?” 鞍哥的声音犹在耳边、心间,但掀开帐帘、一线之间,他的眼神告诉林阡,此刻他是真的不肯谅解。 此刻,除了林阡与几位红袄寨旧当家,其余兵士一概止步于帅帐。杨鞍对盟军的不欢迎,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一切都往着林阡最不愿看见的方向展,最崩坏的局面:国安用裴渊不肯谅解,刘二祖郝定尚未表态,盟军其余都信心减半,最关键是杨鞍回到了叛变前的心态——帅帐相杀令杨鞍相信并坚信,林阡滥杀他旧部是出于本心…… 此刻帐中,重伤躺在那昏迷不醒的人从徐辕换成了展徽,恰恰是相杀事件里被林阡钉在床沿的展徽。虽然他是在这五天的攻防战中被楚风月打伤的,但也是间接为林阡所害。何况杨鞍心中,他确实是林阡所害。 “鞍儿,盟王,听我一句,你二人都只是一时被蒙蔽……只要见面对质、将事情摊开来、谈清楚了,一定就能冰释,一定就能!”刘全带着希冀引林阡和杨鞍分别入座,始终微颤的手臂,流露出他紧张的心情。 分别坐定,刘全仍在杨鞍近身,史泼立、石珪、彭义斌几个却都站在林阡身后。杨鞍只淡漠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笑了一声:“我宁愿这是在示威,也不愿这是在示好。” 众人皆是一愣,不解其中意思,林阡略微听出音来,杨鞍续道:“好一个满腹心机、工于心计的盟王啊。” “杨鞍!够了!盟王包容至此,你竟不识好歹、变本加厉!”彭义斌气极。 “义斌,忠义本身是对的,但要看对谁忠义……对错了人,怕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杨鞍冷笑。 彭义斌一愣,脸色都变得铁青:“杨鞍,说出这种话来你可真恬不知耻!这整整一年来,是谁在帮咱们红袄寨打翻身仗,跟咱们同生死共患难,你他妈狗眼是瞎了吗!”不顾石珪拦阻,冲到杨鞍案前,举剑就对他案上削砍。 刘全急忙抢前格挡,刀剑中摩擦出一锋芒的火花,短短一个交接,激烈不亚于战场上。自始至终,杨鞍无动于衷,直等刘全把彭义斌打回去,才叹了一声:“义斌,世事岂是表面那么简单……整整一年?也许,这一年的蹉跎根本用不着,也无需打什么翻身仗……山东局势,他明明可以轻易操控,他……确实也一直在操纵,却一边入侵着敌人,一边也掠夺着我们。他,如何值得跟……” 那边几个年轻将领都听得咋舌,史泼立尚且还未听懂,刘全惊愕转过脸来:“鞍儿,怎……怎么……”他没想到几日不见,杨鞍对林阡的误解,居然不减反增。 “鞍哥,我不懂什么表面内涵,只知道,跟着盟王绝对没错。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鞍哥还记得吗?那时候大家都诬陷胜南,是鞍哥力排众议,说胜南是个好孩子。你不该不信他的,对吧!?”史泼立忙说。笨人有笨人的好,起码他闻言不会纠结,而到这个时候了还指望劝和。 “在山水清,出山水浊。”杨鞍目中之绝望,比那夜帅帐中更甚,“史泼立,他早已不是林胜南了。川黔陇陕,区区几年,他灭尽了黑道会、魔门和金朝边军,绊倒了一整个苏降雪和越野集团,说他不喜欢弄权,你信么?”史泼立一愣,愣在原地。 “他,继川黔陇陕之后,想吞的不就是我们山东?他已然迷失在权利的陷阱里,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林胜南了!为了便于日后操纵红袄寨,他选了二祖作傀儡,为此,他泯灭良心从一而终地打压、算计、谋害我……”热泪从杨鞍眼中涌出,“外敌尚未除尽,竟就着手私斗。林阡,权位竟有这等重要?可以让你丧心病狂地杀了从前的那个林胜南,继而往我杨鞍和我的弟兄们下手!”质问之时他一拳重击在案上,适才彭义斌没砍中的桌子,因他这一掌当中碎裂。 “他泯灭良心打压算计你,他丧心病狂向你和你兄弟下手,你且说说,他什么时候算计了你,哪个地方冲你下的手,我们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到!?”石珪按住气急的彭义斌,冷笑反问。 “他算计自是高明,下手亦不留痕迹,当时当地,谁人能够看清。”杨鞍愠怒不已,续对林阡质问,“林阡,自你打进泰安后做过多少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远的不说,就看这次,都是刻意——刻意在楚风月攻打我时毁我布局,帮楚风月逃过一劫,刻意把徐辕带出战局,使我军战力全无、敌军好全力打压,如此,你恰好过了五天到场,刚巧可以两家一起收拾,一如既往打着救局的旗号——!”听到这里,史泼立一脸茫然,石珪亦攥紧了拳头,彭义斌则已气得牙齿都咯咯作响。 趁局面尚未失控,趁他们还未出忍耐极限,刘全急忙辩解:“鞍儿!你先前误信盟王变质,是因为老夫人指证,但后来也证明,老夫人是做戏,老夫人临终前说,盟王还是胜南……”急于辩解,自然也为和解,他虽不可能背叛杨鞍,却坚信林阡没有害过他们一次。 “他行事谨慎周密,哪次不是滴水不漏,天下人他都能骗,何况一个妇人!”杨鞍摇头,泪湿满襟。 “全然穿凿附会,如此也能坚信。”林阡看着他时,亦极尽痛心。 “你终于肯开口了,我还道你理屈词穷。”杨鞍恨得咬牙切齿。 “不听完整,怎知你全部念头。”林阡答,杨鞍冷笑:“你还有什么好说。” “林阡即便早非胜南,也不至于如谣言般丧失底线;你我误解,多为巧合,岂能胡乱猜测更牵扯越野?!”林阡也怒喝,怎容他胡言乱语。 “所谓猜测,符合情境未必不是真相。若然说是巧合,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次都如此怎还是巧合?!”杨鞍面中全是悲愤,语气亦咄咄逼人,“你运筹向来高明,明杀金兵、暗收宋军,陇陕既是如此了,山东为何不可行!” “我自问再怎样善于运筹,也不能如谣言所传,布局到那种境界、卑鄙到那般地步。”事实上今次他确是五天前才形成全局观。陇陕大局,也不可能如金军宣扬的那样、起先就筹谋对越野的掠夺。可惜,他一贯不屑于对诋毁解释过多,未想越野的事反而使杨鞍造成误解。 “盟王过谦了!”杨鞍嘴角轻蔑一笑,“好,就当日前的月观峰之战是巧合,那冯张庄之战,你要怎么解释?!冯张庄之战,你敢否认你没有一边部署杀敌、一边设计害自家兄弟!你安排我的兄弟们先入虎口,自己却借故晚到了片刻,那片刻,你正是在等着我们输,好让郝定能有机会破局立功——若是巧合,我想请问,巧合在哪里?若非你存心掩盖,郝定的另负任务我们怎会一无所知!别说那是密令,那种借口我不信!” “那夜我晚到的片刻,确然因突意外,茶翁前辈不幸逝世。亦是他的死令我想到如何给部署加以补充,是以郝定的另负任务是我临时安排,只不过尚未来得及告知你们。”林阡说时,内心也寒,此刻,说他因为茶翁的死回忆起佛山斗茶时步骤的三位一体、从而想到了如何给冯张庄的兵力重排和扩充,哪里比得上杨鞍说他刻意晚到、安排郝定却不通知杨鞍合理……叹只叹,一切在牢不可破时不必解释的细节,一旦分裂,立即成为了矛盾的引子。 “是啊,你是来不及告知我们……”杨鞍眼中全然受骗的泪,面上却是真相大白的笑,低声,仇恨,“为什么你没来得及告知我们?还不是因为你的好部下祝孟尝,暴露了行踪给邵鸿渊……那么大的意外,那么重的失误,难道你事先竟没有想到!” “那时的冯张庄已经危如累卵、朝不保夕,潜入之初就该明白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为此我才做了不止一手准备,但究竟会遇到什么,哪能一一料到……”林阡话未说完,已遭杨鞍喝断:“以你那般的行事周全、布局缜密,怎会没有料到!” 杨鞍赫然喝断,“你不是想不到,你是想都没想!你明明可以做到完美,你却牺牲了我们这些先锋!郝定立功便行,祝孟尝安全便可,至于我们,自生自灭!终于你赢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令我受伤、引咎退居,所有人都还奉你为盟王! 顺风顺水,天衣无缝,谁都被骗,谁都蒙在鼓里……!区区一场冯张庄之战,便有这般多的算计牺牲,难想这整整一年,多少兄弟死在你林阡手上!” 听到这里,史泼立石珪刘全几个,早已如木雕石刻,僵在一旁一动不动。林阡蹙眉,沉默,知杨鞍已顺着误解的路走到尽头,单凭一两句述说根本拉不回,甚至误会还会更深,见他怒吼时胸口一片殷红,阡看出他怒到伤口迸裂的程度,也不愿再解释反而激他。 “杨鞍,可有人告诉过你,心中有屎,看什么都是屎呢!”唯有彭义斌还气急败坏,再度上前来嘲。 然则杨鞍骤然站起,啪一声打了他一巴掌,彭义斌登时呆住,脸上五条手印通红醒目。杨鞍一把揪起他衣领,冲他大吼也对着石珪和史泼立:“你们都该醒了!我之后便是你们!我们红袄寨,不能坐以待毙做下一个越野山寨!众位难道到现在还不清楚,非要我讲得这么浅显!?”一言既尽,帐内皆惊。林阡亦是一怔,隐隐觉不对劲。 好一个“我之后便是你们”,如果先前杨鞍所说只是和“林阡傀儡”刘二祖争权夺位,那么从这一句之后矛盾冲突不再局限于杨刘之间了,直接关系到这些红袄寨旧当家们的切身利益。更关键在“越野山寨”的屡次提及,使山东红袄寨即刻自危,陇陕义军的教训还在,他们随时有可能重蹈覆辙。 一句“我们”,更使他们被杨鞍拉上了同一条船,毕竟某种意义上讲,林阡是外来人。他们确实该醒醒,杨鞍是在救他们啊。这些二线兵将,怎么判断形势,选择谁人听从,在今朝影响大局。杨鞍是提醒他们:莫要个人崇拜,莫要盲目听从,跳出这些来,看清楚一切。 杨鞍怒吼之时帐内一片肃静、帐外却忽然一阵骚动,林阡须臾知悉凶险:杨鞍此番与他见面,最大的目的不是对质,而是,要将石珪彭义斌等人都唤醒,从而孤立林阡。此刻林阡慢了一步,盟军兵将都隔得太远,帐中只剩下他几个。 当此时谁都无法用兵刃说话。 实则杨鞍不必大费周章地封锁帅帐,一因再多的兵马也拦不住林阡,二因,筹码杨鞍已经全握在了帐内。 帐内最后就剩下两派,他们只可以选择,是顺林阡还是倒他。 如果他们都信了杨鞍的指证……确实林阡的当面解释并不如谣言那样缜密、那样深入人心。此情此景,杨鞍拾起了他腊月廿九就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也说尽了他先前隐忍了一个月的诋毁—— 山东地界,今乃盟军与红袄寨同驻,名为辅助,实会否是吞?救局成为侵噬,越野就是先例。君不见嘉泰年林阡向临洮、庆阳安插人手建立据点襄助越野,最终却将越野取而代之…… 只要这些红袄寨当家都能被杨鞍喝醒,意识到了山东是第二个陇陕义军,那么红袄寨只会和越野一样,和当初想岔了的杨鞍一样,把前来救局的林阡作为第一劲敌;金军只是第二劲敌。当己方太薄弱、第二劲敌又斗不过林阡时,则双方甚至愿意合作,合作先打林阡,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如此惊变似泰山崩于前,又遇上信任危机林阡却面色不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8章 功过不求谁来鉴 第1o68章 功过不求谁来鉴 流言当真动听。% 五年前,短刀谷诸多元老与林阡爆信任危机,也因他是个外来之人怕他不坚定。那时造谣者多数来自苏氏、寒党,以及金方,其中有一条,是说他身为宋军盟主,却与金国王妃纠缠不清。 那时他担忧吟儿听见伤心,吟儿却对他讲,听到流言,确实会不舒服,不过不是对你,是对流言中的那个林阡,“那个林阡,真不像话,跟现实中的你比,相去甚远,可是,他越不好,就越衬出你的好。” 他一笑,是啊,此刻,杨鞍口中的这个林阡,也真不像话啊。红袄寨的人,不怕林胜南是外来之人,却怕林阡是,怕的不是他不坚定,而是他权欲熏心。 但,有归顺当然会筛出叛变,有了质疑才足以炼出信任。这世界很公平,就是这么真实,却也这么宿命—— 若换做腊月廿九当夜,彭义斌、石珪听到杨鞍这么说,只怕还真会归向了他,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并肩作战,他们,岂可能判断不出林阡是不是谣言中的那一个?知我者,皆知我,这句话里的人,再不会局限在杨致诚等忠心耿耿的林家将士了。 “放开我!”彭义斌从杨鞍的手里奋力挣脱,退后一步,怒目而视,“盟王是怎样的人,还需你来说!?”营帐中短暂的僵局,竟这般轻易解除。 杨鞍眼看彭义斌竟迫不及待地退后,而史泼立、石珪二人,片刻后也没有一个移动过,惊愕之余,脸上难掩疼楚之色:“我说得这么详尽,你们竟还不肯信……” “又是冯张庄之战,又是那些陈年旧事,鞍儿,自腊月廿九之后,你就已不在他们的身边,全然被金军蒙骗……”刘全苦口婆心劝说,杨鞍转过头来脸色惨白:“舅舅,连你也……” 杨鞍他不相信,原来连刘全都觉得他的想法有误!刘全却义无反顾即使他错了也跟他一起犯错,就像当年的吟儿对林阡一样。但人在犯错的过程中时,只会固执地认为自己对,得不到共鸣,那就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你……你们……都是这样的糊涂,这样的冥顽不灵……”当林阡的危机一瞬产生一瞬消除,笼罩在杨鞍身上的却不是危机感而是极度孤悲。 “鞍哥,咱们今日前来,不谈祸乱起因,不谈矛盾激化,只为这山东的将来。盟王已然答应,先前一切都既往不咎,只要红袄寨能合二为一,立即将金人驱逐出去,重建家园,复现辉煌。”史泼立继续劝说,一知半解,还以为杨鞍纠结在冯张庄背黑锅之事,着重于告诉他一切功过都一笔勾销。 “我说的,难道就不是山东的将来……”杨鞍冷笑看着史泼立,原也不指望他能听得懂,“合二为一……互相伤害过,如何合二为一?复现辉煌,何谓辉煌!可见有中空之竹高耸入天,飓风吹时不弯,千斤刀砍不断。” “好一句互相伤害,原来你也知道,你的一时冲动将红袄寨一分为二,在这五十多天来伤害过多少无辜,远甚于你口中那些盟王的罪孽!如今盟王希冀合二为一,是愿将先前误会消除,不再有更多无谓死伤。你却仍然冥顽,岂不知你一意孤行和自私行径,会害得山东万劫不复!”彭义斌怒不可遏。 “山东之战,自引狼入室伊始,就已经注定万劫不复!”杨鞍脸色越来越苍白,说到激动处边哽咽边咳血,“万劫不复!是我欠兄弟们的!我……却眼看着你们越陷越深,而没有办法,我……欠兄弟们的!” “真如你说的那般,盟王上次到来,就该将你一刀结果了,而不必留下你们这些人的性命,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彭义斌怒不可遏。 “休要再提上次到来!上次到来,他明明心知一切却假装不知,借徐辕宣扬正义要将我处置,见兄弟们与我齐心知杀我不得,便又借楚风月的刀来杀我,如此再杀不得我,便推你们前往,名为救局劝我回归,实则在舆论中将我置于理亏。”杨鞍笑了起来,身体摇摇欲倒,刘全慌忙上前将他扶住,急对林阡说道:“盟王,鞍儿受了重伤,只怕,都是在胡言乱语……”说时杨鞍仍吐血不止,却仍清醒,断续说,“不,不是胡言乱语,他,现在当然不想害我兄弟们了,他是看中我兄弟们的战力……杀不了金人了,就要用他们啊。” “鞍哥,为何诸多自然而然的情境,一定要将它想得复杂曲折。”林阡叹了一声,看着刘全将他扶向床榻,杨鞍伤势确实不轻,如刘全所言,这是在身心崩溃的边缘,难免要这样偏激,然而这也确实是杨鞍的真心话,杨鞍不肯再相信他。杨鞍可以把红袄寨托付给林阡,但前提是林阡没有变质,没有那么恶劣。 “胜南,我真后悔,后悔认识你,后悔告诉你,回避自身的弱点,抓住别人的痛脚……”杨鞍笑声虚弱却刺耳,嘴角的鲜血如锋刃,话中的语气似剧毒,“你上次到来,表面上谁都留了情,暗地里谋尽了一切,还,还把妙真带走了。你,你明知道,妙真是我最要紧的人,你却悄然令她失踪,存心教我受迫崩溃……受迫崩溃……” 听得这话,林阡刘全皆是一惊,才知杨鞍的种种偏见,根因原是在妙真的失踪,林阡摇头示意刘全勿言,妙真的任务还未完成、不能暴露行踪给任何人。 便在那时,帐外骚动易作喧嚷,明显已不是先前的内乱。随着远处一声巨响方落,骤起战鼓铿锵、呐喊激荡,声势浩大、地动山摇,不可能是此地宋军能为。 “出了什么事?”林阡问罢,立即有盟军将士上前禀告:“禀主公,是司马隆与楚风月合兵,再度对此地起进攻!” 刘全一惊,见盟军将士这么轻易就入帐,知适才对于林阡的危机根本不算危机,而这些盟军兵将尽管是客却令行禁止,非但没跟杨鞍军为难,反而在金军杀入的那一刻,当先替他们扛下了这一战。想到这里,不禁更加惭愧。 “主公,情势甚是紧急,司马隆来得太快。”“袁将军不敌,请求增援。”“此地营寨,只怕不保。”即刻有败报络绎不绝。值得一提的是,这支跟在林阡身边的盟军,几个月前还属于敌人,那位年轻有为的袁将军,正是穆陵之战后才归顺的顾震旧部。 “石珪,全叔,护鞍哥先走。”林阡即刻下令,刘全石珪皆领命,彭义斌史泼立则先去抗敌。 “无需你救!”杨鞍哑声坐起,欲挣开刘全石珪控制。 “带下去。”林阡厉声说罢,再无贻误,转身即走。 “即便真如你说的一样,又怎样?跟在盟王左右,杀敌那么痛快,战友兄弟无数,实现了自身价值,这际遇此生难求。”石珪与杨鞍僵滞之时,低声对杨鞍说。 “你太天真了。”杨鞍惨笑看他,去年十一月,泰安封锁由吴越打破之前,一直都是石珪协助着他据守泰安,可谓生死患难的知交,他如今却也站在林阡那边。 “我还没有说完……何况,盟王不是你说的那样。”石珪含泪看着他,“鞍哥,该醒的人是你啊。” 杨鞍不及石珪力大,经他压制终于虚脱。“咱们先撤!”石珪将他背负起来,立即与刘全说。 先撤,岂能不撤,司马隆继三胜林阡之后,与楚风月、纥石烈一并来攻杨鞍部,可谓战力、人马与用兵的强强联手。 这一时期的林阡,处于战力无法提升的阶段,再加连番战事导致他内伤未愈,故不仅不能提升,反而状态达到瓶颈,因此,在回归之夜以及摩天岭之战勉强跟司马隆持平之后,再遇到司马隆再也没有赢过。 没想到这一战主将还是司马隆,还就跟林阡磕上了。就像云雾山比武去打擂台,第一天林阡上台去挑战第一名时现第一名是他,第二天上去挑战第二名居然还是他…… 林阡虽然屡打屡败,却还是……照打不误。 “怎还是你?宋军无人了?”司马隆皱起眉,出剑时漠然问。这话,换邵鸿渊说,就是傲慢,换徒禅勇说,就是幼稚,在司马隆口中说,却实诚得很。他自肺腑不希望对面战场上常常就是这一个人。 “待你被俘虏到我军,自见得到我军的人。”林阡一笑,如此激怒的一句回应,司马隆打了三回合后才完全理解,也没怎么怒……更显出林阡的不厚道。 然而,越是这种性子内敛的人,才越会把煞气表现在武器里,淋漓尽致——转眼刀剑又搏杀了三十回合,林阡闯入最终剑境所需的时间越来越短,遭遇困局却也越来越快,斥力刚一转为引力,林阡险些不能控饮恨刀;那感觉,可称为,顺势行刀,不退则进,一进不退,了无生机…… 随着刀被吸得越来越紧,招式、气流、连同紫龙驹,甚至林阡身上的力、或者说魂魄……都好像被吸往漩涡里去,非但不能尽力杀敌,还不得不费力逃离,稍一失神,立刻陷入! 这到底是怎样一把傲视群雄的碎步剑!等闲之辈会被煞气圈斥得老远,如林阡这样的高手却会被吸到极近!这样的设计,是否正是利用了高手们的一往无前气魄、决意求胜心理?是啊,只有高手,才会不怕死地妄图破解,偏不信邪,大胆尝试……然而这些,在司马隆的眼里,都是找死。 那么,如果抛却这种决意求胜的心理……会是怎样?林阡心念一动,却已经来不及抽身,又一次,被卷入了那未知的漩涡……“危险!”彭义斌等人大惊失色,提醒他时却不可能插手。 吸力,如此高强的吸力……结束的时候他忽然看清楚,那漩涡,是胜欲的漩涡。 前次之战,他察觉碎步剑剑境比饮恨刀刀象辽远、深邃、奇特,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固有内力不如司马隆高强,现在几乎肯定了,但肯定的时候,也来不及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1 第1o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1 内力远远及不上敌人、横竖都战力悬殊,这种情境,不是没有过,是有太多次了。{ 那时候,他的敌人还是黄鹤去柳峻,一路虽挫折不断、从无飙升,却也能遇强则强,摸打滚爬着将刀挥到极致…… 或许是从去年在沂蒙遭遇邵鸿渊开始,连番的内力提升令他逢战就攻击性十足,期待破局、意图赢战、希求进步;后又因高手堂和豫王府的武功都太强,使他越来越依赖对自身战意的挖掘、对饮恨刀用至频繁几近无度……而渐渐淡忘了,他甚少挖掘战意、不处于攻击性的时候,是怎么操控饮恨刀的。 所幸有司马隆,让他有机会回忆起,那种逆境中赢面少得可怜的饮恨刀,那些绝处逢生化险为夷的际遇,那个没有决意求胜、却也坚决不认输的少年……沉静却一腔热血,傲骨到不可一世,倔强得死不悔改。 冥冥中忽然找到当时的自己,思绪,感情,心态,与现在一脉相承,却比现在纯粹得多,只是本质并没有改,所以共鸣得何其快……正是脑中这一闪而逝的淮南晚景、黄鹤去影像、类似的死亡阴霾,和眼前的司马隆碎步剑重叠震荡,隐约给林阡提示了……某种打法—— 虽然,此刻林阡暂不能探出碎步剑境的具体内容,但好歹可以完全地确定,司马隆战力之所以这么离奇,完全得益于其深厚内力——他曾经不想肯定司马隆真的得益于内力,因目前他自己的内力注定无法提升或恢复。但现在肯定了,反而释然了。 释然,为什么一定要提升或恢复自己的内力才能制敌?饮恨刀在多年增补自己内力后突然不给、死了一样,又何必心急?就当现在还是七八年前,这里正是淮南的黄天荡,他不足以驾驭饮恨刀的时候,是怎么打过那个实力远胜自己的黄鹤去的,那时候饮恨刀不也没帮他吗? 好,就当自己还是一无所有、从零开始!他记得清楚,那年深秋的淮南险壑,聆听着瀚抒的应景箫声,他是用一个最纯粹的心境去感应了饮恨刀,从而在战意不足挖掘不出多少内力的情况下,照样打出了刀中的气吞万里之势、以最实在的气势来慑敌——现在,内力虽说已远胜于当年了,不妨也抛却一切、平心静气、权当自己没内力来挥气势! “如果抛却这种决意求胜的心理……会是怎样?”在沦陷的前一瞬,陡现在林阡心中的那个念头,彻底将他拯救—— 没错,就用当年的空白心境,来打现在这艰难一战。摒弃决意求胜的心理,以濒死心态破釜沉舟,就当这里是淮南刀战后的自己、苍梧悬崖上的越风,不想死,不能掉下去,不求胜,只求生——! 一片刀光,一片僵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围观者的记忆才全部回暖,见林阡竟能逃生已是暗叹侥幸,哪还管他是否头破血流。缓过神,各自手心、脊梁、额上都全是冷汗;一刹那,脑里、血管里、筋脉里都全是碎片。 包括林阡在内。 “好险!”林阡回过神时,眼皮也还一直在跳,缓得一缓,又重新去扛司马隆落下的又一“招”。不错,是硬着头皮在扛!虽然刀和剑互相砍刺反复撞击一直咬得极为紧迫,但说实话林阡始终都看不清楚司马隆各种招式的具体内容,所谓见招拆招都是针对着“境界”似是而非,或许,突破了司马隆的境界也就是恰好碰对了他的招式吧。 是要与敌人比肩,才能看清楚敌人。如此,司马隆的实力可想而知。 不刻石珪业已抵达阵前,与彭义斌、史泼立会合,他的到来,证明杨鞍已到了安全地带,而红袄寨寨众和盟军主力都撤退得已经差不多了。他们这群殿后的骁将,必须再抵住片刻,唯能在林阡一声令下之后,全体迎上,且退且战! 对于杨鞍的不肯妥协,其实林阡心中何尝不忧:他可以向刘二祖国安用等人证明杨鞍的叛变反而造就了一个更好的红袄寨、许诺给他们所有人山东的未来;他却不知该如何向杨鞍证明他林阡并没有变质,让杨鞍也能和所有人一样重温红袄寨的过去—— 但无论如何,先别纠结那么多,所有人都活着再说! 当走火入魔的阴影还未曾完全消失,心也刚从爆后最浮躁最不稳的边缘拉回来,认清了久伤未愈的自己此刻不应习惯性逞能,他愈坚定这一战就该这样和司马隆持平,不期待再借出饮恨刀中半点力,甚至不调动太多自身的气劲,排除一往无前的胜念,回到以前内力浅弱的时候……此战,不求胜,只求生,求制衡,求完整,若碎步剑只留钢丝走,就只走钢丝,走完! 既然内力是弱点了,自不能再用内力来打,既然实势是制胜关键,那就尽全力以心悟刀、得势——鞍哥,是你告诉我的,回避弱点,挥长处,当年我怎样,现在就怎样……我不希望每次回忆的时候,都觉得物是人非…… 继续行刀,用林胜南的战法。脾气还是坚持不懈,锲而不舍,永不言弃;心境则逐步沉淀,无杂念,无心魔,无欲求……一瞬之间,万物都黯淡消隐,记忆中一片空白只剩他和饮恨刀,他就是饮恨刀,是铁与血铸,也削铁饮血…… 与此同时,盟军的安全撤退且由彭义斌石珪和史泼立指引,井然有序散入山林直至不见,而他,为给他们争取最多可撤离的时间,与司马隆的碎步剑反复缠斗了一路。这一路,始终没给司马隆半刻打垮他的机会——气势越来越热,心也越来越冷,身处再喧嚣,再紧迫,内心都淡定,都如一。 司马隆脸上现出一分难得的好奇,饮恨刀显然还未退出最终剑境,却又不曾被碎步剑吸入或斥出,反而像一团火焰,冷冷地燃烧在适才其败战的范畴,不进不退,看似趋停。如果说这是认输当然错了,这团火外冷内热得很。 但司马隆清清楚楚,林阡此刻耗费真气并不比适才多,奇也,没动用那么多自身真气,居然能打入深层剑境,并且一直堵在这儿化不开、斥不走、吸不得!?如此将近半个时辰,司马隆与他一直胶着,怕他这是诡计、未敢对他怠慢。 金军有关和林阡的实战经验都是这几年才累积起来的,旧时的林胜南怎么打架,司马隆如何能明白。 尽管如此,林阡也只能不进不退,死缠着敌人罢了,司马隆之战力,当真不可捉摸。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2 第1o69章 却囿于刀剑光影2 碎步,那是把打起来根本就不觉得是剑的剑,或可谓之一切功力都凸显在境界。? 招式可以忽略不计,是因为每一回合司马隆都足以打出来厚厚一叠。那种宏观呈现的威力,破坏性之大,可对远处摧枯拉朽,同时也对近处极尽毁灭。 至于这种境界,林阡前后接触这么多回,现在也隐约有些理解——用纯粹心境去打,还就真是打对了。 厚厚一叠招式,“一叠”,是指司马隆招式确实很多、打得很快,“厚”,则是他的特点所在:他的剑外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分布。这分布,也就对应着煞气圈、防守线和无防守区域。 先前林阡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打进了无防守区域会“变斥为吸”?许是灵光一现,许是经验积累,酣战多时,终是悟了出来:其实,不仅要从敌人考虑,更需从自身分析啊。 之所以从斥力变吸力,毕竟是林阡自己心中所感,不是现实,而是感觉——斥力,是因为林阡觉得自己在求胜的过程中遭到拦阻,但还能握得住刀,只是吃力;而引力的造成,可能是林阡仍然在求胜的过程中、却已逐渐疲弱甚至觉得控制不住饮恨刀,吃败了。 是林阡“觉得”而已,所谓玄妙,所谓离奇,抽丝剥茧,不过如此。故而林阡忖度,司马隆的力量是这样分布的:由外而内逐层加强—— 但司马隆不是个防守型的高手,他最外层“煞气圈”的气力虽然是他分布最少,但凭借着其与高剑法的结合和掌控,使得欲突破这外在剑境时,敌人需要花费数倍于此处实际需要的力气;而当艰难闯过先两层之后,敌人的劲力都已花费殆尽,遇到这更强的力量区域时对武器根本不可能自控——是因为操纵不了兵器、才会觉得被吸,被吸到不知何处…… 因此,那是更强区域,不是无防守! 碎步剑中,原来暗藏着这样的一种战略——随着渐渐深入碎步剑境,敌人的锋芒也逐步被削弱,明明距离越来越短,战线却是越拖越长,而原先求胜心切却眼看兵器被吸,心态没调整过来显然手忙脚乱;误以为靠得越近就越会被吸、被迷乱被惊撼愈不知如何调整……当沦陷在最强内力中时给以攻击的决心反而减小,则更会被吸到无法自控,恶性循环,加了最终失败。 到死竟都还纠结着“无防守”、不知道自己死在一股极巨大的力量、最危险的防御里…… 一切毁在心态。越想胜的人,越靠近失败时越恐惧;越是常胜不输的,越是不懂如何应对失误;越是抱着求胜心态来的,越会困在这漩涡里出不来。冲这一点,碎步剑已非剑,司马隆亦非区区一个对手。 正是在这一战中,林阡打着打着,愈明白了这些玄机:司马隆的力量就在那里,不增不减,饮恨刀的位置也在那里,不动不移,但一旦林阡心态变了,“不求胜,只求生”,不恐惧迷乱,能应对自若,那感觉到的就可能不再为引力,而是斥力……一念之间,一线之间。 斥虽难打,终究比引有所转圜,只要找对那个心态,找准自己在这一战的定位,“先考虑握紧,再去想战斗”,即便赢不了,起码不会陷于万劫不复。 可惜的是,勉强与司马隆持衡的过程中,虽然算是“解”了碎步剑的这个谜,林阡却知若不恢复到平日战力,根本“破”不了这剑境……只能平局。 迟则生变,打过又两百回合,林阡算准时机拨马就走——心态自然要放对,任何时候都需分轻重缓急,否则跟着他的人们该如何。 司马隆原还恋战,却看他一骑入林而想到当夜火烧摩天岭,故未敢趁胜追击,寂然看着林阡离去,眉头一直蹙紧。 休整两日后,二月十四至十八,金宋双方持续对决、交锋不断,宋军受林阡打平司马隆的影响,不再颓废,重振旗鼓,然而仍处劣势,略有北移; 十九,北部战场传来战报,黄掴解涛最后的一支残军,遭大崮山李思温、摩天岭王琳的夹击后惨败,仓皇逃向中部,摩天岭和大崮山一带再无金兵,战事因此全然转入了月观峰地界。 泰安战地,地盘得以重新划分,林阡得李思温助阵,黄掴解涛却几乎再无战力帮不上司马隆楚风月,数战后金军稍显疲弱,宋军顺势翻身,此前,王琳更在打击黄掴之时将其击伤,给林阡出了口恶气。 即便如此,众人提起黄掴时,仍觉此人危险、可恶,这么多天来他这个人并不在这里,影响却一直在。到此刻红袄寨仍然未能整合,尽是因他。值得欣慰的是,虽杨鞍不肯回归,但因其昏迷不省,月观峰据点暂时交由刘全负责,地盘也暗中靠盟军保护。中部战场,金军基本落到下风。 另一厢,国安用和海勉强保住了东部战场;刘二祖部下老弱伤残们,却随着柳五津一并退至林阡身边,作为撤退到安全区域的第一拨,据称,西面据点并不乐观,在林阡拿下北部的这段时间内,彼处已悉数被完颜永琏平伏,唯刘二祖和郝定还守着最后一处大寨。 眼下,泰安全局的形势仍然平衡,不过,好歹是往爽朗的方向展了,宋军已能看见翻身甚至得胜的曙光。 “柳将军,别垂头丧气啊!看看,我给您带来了什么!”李思温到辕门相迎,一见柳五津面带愁郁,便笑着拍了拍手,手下立即牵了个战利品过来,柳五津一见两眼就光了:“好马!长得还有点……” “真像‘流云’!”柳闻因走上前,一看就清楚了。 “李当家,感谢啊!感谢不尽!”柳五津眼泪汪汪。 “哪里的话!”李思温笑起来,他一贯恩怨分明,“你那匹为了救我给金人打死了,我当然要从金人那抢匹最好的送还!” “闻因,赶紧把马儿带下去。”眼看柳五津对战马动手动脚,石珪笑而让闻因赶紧牵走,“老柳他,辣手摧马啊。” 闻因点头,牵马就走,而那小将彭义斌,原是跟着闻因一起来的,现在又和闻因一起走了。柳五津见着这一幕,先一愣,后也好像有点懂了,捋须奸笑,点头,甚好,甚好。 “你怎么也在,大崮山谁守?”入帐后,柳五津既问李思温,也问林阡,略带担心。 “已交托新屿。”林阡微笑回答。 “那摩天岭?王琳他一个人?”柳五津掐指一算,仍然担心。 “不错。”林阡点头。 “柳将军,切莫小瞧了王琳啊,上回与我合击黄掴,差点抹了黄掴的脖子,实在解恨!”李思温说。 柳五津一怔,隐隐懂了:主公已经吸取了过往教训,令他们战绩上持衡,如此红袄寨打散重排、得以均分,杨鞍和刘二祖的嫌隙可烟消云散; 实际远不止如此,主公更令他们实力上也达到了均分——论强攻,吴越仍然是红袄寨第一,但李思温王琳等人经过磨练也皆是不差,彭义斌石珪跟随在林阡左右身经百战,连史泼立都没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来,红袄寨的抗打击能力就很强,若非月观峰事变,反而被盟军淹没。现在打翻身之仗,各种能力也都渐次浮现,遇到这支最强金军,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弱于盟军! 冲这一点,月观峰事变焉知非福。许多问题跟疖子一样,早些出来早些解决,趁着主公还在,反而对红袄寨有利。只有主公需要劳心了。 想到这里,柳五津的心不禁安妥,当此刻泰安五处主战场完颜永琏和林阡各赢一半,那一直不分胜败的南部地带,也明显成为最新的战力角逐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70章 三足鼎立今犹在 第1o7o章 三足鼎立今犹在 升起在眼前的那颗火星,想冲天却又立刻沉淀。 烟雾的后面,是和幼年一样的荒凉夜空、残褪之火与未尽书策,除此之外,唯有死寂。 当月观峰战地得胜在望,阡终有半刻闲暇能离开战场,心中说没有烦闷没有悲郁那是假的,所幸,还能以玩火来宣泄情绪。教他这习惯的人已经去了,这习惯他还一直保留着。 身后忽响起轮椅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过身,看到天骄熟悉的面容。经这半个月的休养,天骄体力恢复了不少,但樊井不同意他奔波劳碌说于伤不利,建议他留在摩天岭,却还是来了,循着这战火的轨迹,朝着今夜烟雾的方向。 “我已问过史泼立,杨鞍他到底说了什么。叹只叹主公先前为他争取舆论、克服万难帮他和红袄寨建了一座桥,却遭到他的过河拆桥、肆意诋毁。”徐辕停在他身侧,同看这天地苍茫。 “展徽不省人事、王敏生死未卜、妙真下落不明,他又身受重伤。身心最脆弱的时候,难免口不择言,偏激之言,只能折半来听。”林阡说罢,却叹了一声。山外摇曳的灯,天上迷离的星,它们,明明天壤之距,在眼中却能混淆相融。为何人和人之间信任却最难,难道他们的距离更远。 “杨鞍的种种说法,倒是证明了他当时叛离只是怕被害、一时冲动,如此一来,主公先前为他的辩解说得通、腊月廿八事变的矛盾也全迎刃而解……然而前因虽释,后果不堪,我想不到的是,他只需顺着舆论说他被蒙骗怕被害即可,却竟真会将主公想得那般恶劣,还妄图说服别人。”徐辕知阡极少流露真实情绪,身为人主,自是令下属无法真切把握他的内心及情绪,杨鞍不应该看不穿就选择猜忌。 “他一个月来从来没诋毁过半句,却在这最后一刻将之全数摊出,若非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也不至于如此……”说实话,阡被人那样误解,心怎可能不触动,何况那个还是看着他长大的鞍哥。帅帐相杀,后悔莫及,杨鞍的心,理当是那时起变。 “当初黄掴将你妖魔化,造就了矛盾的契机;但如今矛盾迟迟不得解除,是因杨鞍自己将你神化。”徐辕叹,“实则杨鞍的诸多指责,论据都是‘你行事缜密’‘布局完美’。我一听到,便理解了。因为太信任而造成信任危机,再加丧失斗志缺乏安全感。” “无论会多艰难,我都一定要收回他。”林阡说时,见火将全熄,而书策未尽,即刻拾火再燃。徐辕在他身后注视着,万籁俱寂,四境无音,包括徐辕,一直静默。 终于,待看到他转过身来,眼角的忧愁也减轻了许多,徐辕也终于不再过分担忧,心知这泄情绪的途径倒也有效,“收回杨鞍,我虽不能为你作战,但仍能为你当说客——待他醒来,我去说服他。” “天骄。”林阡一怔,始料未及。 “你也需答应我,莫再自残。”徐辕一笑,压低声音,却带着诸多怪责,“老夫人临终之前,想来只是希望你活着,而非希望你走火入魔。” “我明白。”林阡脸色变得凝重,“这烧纸宣泄的方法,是她传授给我,如今她虽然走了,但她的很多原则都还在,林胜南得以从桎梏解脱,林阡的困境却需要往前看才能打破。” “是了,烧纸便算了,别再急于胜战、次次耗尽自己。要知道,你身后,始终还有我们——绝没有孤掌难鸣的时候。”徐辕说。 林阡动容:“天骄说的是。”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徐辕将轮椅掉转方向,动作却有些笨拙。南宋武林享誉多年的天骄,谁曾想他会和轮椅联系在一起,徐辕却是名副其实,做得起天骄,也做得起伤病。阡见他笨拙,想上去协助。 “哈哈,征战了大半生,竟拿这东西没办法!”徐辕笑而摇头,示意阡别帮他。阡忽然想起这个笑容,先前吟儿在寒棺的时候也露出过,“我原先的理想,是可以像男人家那样地驰骋疆场,若真的再也做不了……女子的心灵手巧,我照样学。” 在这个早春清寒的夜晚,林阡明明感动于徐辕义无反顾的支持,明明也佩服着徐辕遇事淡然处之,却心生一种强烈的自责,他知道,徐辕被迫害到这个地步与他脱不开关系,徐辕才是这山东之战最为他所害的人,他实怕将来的徐辕会和吟儿一样,再也不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松开手,任由徐辕自己绕过他轮椅前的那块拦路石,林阡再度陷入到沉痛的心情之中,未想到缓过神来时徐辕仍然没有绕过去,而是不紧不慢地、拔出冯虚刀来、砰一声、将其劈开了两半,然后满足地从中间穿了过去。林阡原还沉痛,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这傻傻的可爱的天骄啊……遂与他一并回营去。不能纵马与共了,却也还是一路相护,一路作伴。 从弥漫的烟火中走出,星空还是那星空,却因心境不同,看得也不那么阴霾了。 一阵清风拂过,天中薄雾消散,弦月破云而出,洒出一弯素影。 “现下完颜永琏赢了横岭、调军岭,我们在摩天和月观峰占上风,最关键的角逐,已然在南部战场,也就是冯张庄和天外村等地。”沿途徐辕与他论势。 “不错,凌大杰一直在打天外村,却帮吟儿完善了防御体系。”林阡玩笑之语,透出些许自豪,“岳离则为其后盾,坐镇在冯张庄内,看来是等着完颜永琏大军开到。不过,我会拦着他们会师,不给完颜永琏过去。” “刘二祖和郝定顽抗的这几日,便是你要拿南部战场的时机。”徐辕领会。 林阡点头:“岳离无疑是完颜永琏麾下最强的一将,先前我数次与他都是马上交战,还没看得出他剑法的路数。” 徐辕一愣,沉吟:“这么强……” 迷迷糊糊还来不及去探索岳离到底花了几成力,因为连路数都还没懂的时候就撑不住了,岳离之战力绝对还在司马隆之上。故此,林阡在济南府与岳离交战时都刻意用了“无法无天”。 徐辕叹罢,也沉着一笑,“岳离是完颜永琏麾下最强,好在,凤箫吟也是你麾下最强的一将啊。” 是啊。任何兵法都说,必要时可抓住敌人最重要的人,去钳制敌人最能打的人。但他林阡,最能打的从来就是最重要的那个,这些年来,与他在得了咫尺,亦在得了天涯。 “她一个人却当然没法打,有必要给她更强的高手了。”林阡说。 “原来你有部署……我便不问了,拭目以待吧。”徐辕点头,暂时不能猜到,却不再过问,行到路口,与他分开。 “百里飘云,我要尽快见他。”他在路口再停留了半刻,晚风掠树,暗处声动,他压低声音,对树丛中的海上升明月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71章 红颜旧梦化不尽 第1o71章 红颜旧梦化不尽 “百里飘云,我要尽快见他。, ”山东陷入混战久矣,虽各地不可能彻底断了往来,但关乎军情多是由专人传送、重要将帅也一概不得随意调动。若非此战需要完成的任务极多,林阡也没必要亲口传达、面对面交代。飘云素来行事周全,自然是联络者之选。 以特定暗号嘱咐完海上升明月后,无半刻滞留,林阡当即离开原地返回军营,待另一个时间地点再与飘云接触。有些风格注定是改不掉的,做主公时间再长,当细作的感觉仍然不陌生。 暂无战事,他最抵触的空闲。却不再像天骄来之前那么悲郁了,于是在军营四处巡视了一番,月观峰驻地,安静却绷紧。 “盟王。”转到马厩附近,正巧彭义斌牵着匹马往这边来。 “义斌?”林阡颇感意外。 “哦!我是来找闻因的。李当家送了匹流云给柳将军,闻因喜欢得不得了,我看着这匹青骢好,也牵来送她。”彭义斌直爽回答。 “这么晚了,闻因还在这里?”林阡一怔。 “是啊,柳将军说,适才无法无天又撒泼,差点伤了袁将军的马,闻因即刻赶过来教训它……”彭义斌话声未落,就听十几步外马蹄声急,与此同时一束极快的白光逝过他俩,青骢马一瞬受惊几乎挣脱开彭义斌的手。随着前方那匹马被人勒住掉转过来,青骢还在不停地踢蹄晃脑,紧张忐忑的样子见此马如见恶魔。 不过一物降一物,这匹恶魔般的无法无天,还是服帖地给马背上年轻的柳将军管住了。“林阡哥哥,彭大哥。”扮着男装的柳闻因策马而来轻轻松松,此刻停住看他两个时,端坐马上说不出的飒爽英姿,微笑说罢直接跳下,动作利索技巧熟稔。再一吹口哨,无法无天竟乖巧地自己往马厩走。 “真是,只听闻因的话呢!”彭义斌瞠目结舌,接着适才没说完的。 “确是驭马有术。”林阡亦欣赏地看着她往这边来,她举手投足都是自信,眉宇间也掩不住的英气。年轻真是好。 “闻因,这匹青骢马,我见很好看,很配你。”义斌赶紧上前。这一副投其所好的样子,令林阡忽然想起了陇陕时期、牵着玉项墨苦求吟儿的自己,一愣,原来是这个意思? 盟王他老人家,总算开窍了一次,林阡想,吟儿若在这里,只怕又要牵红线了吧。 “林阡哥哥,是有任务要安排我了?”待义斌送完了马儿也走了,闻因压低声音问他,带着些许期待。 他点头,确实有任务要给她,否则为何让她着紧驯无法无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如他对天骄所说,吟儿是他最强的一将,但“有必要给她更多的高手”。百里飘云、江星衍,正是林阡安排的第一拨高手,连同祝孟尝及一干红袄寨新秀一起,已支撑南面战场长达五十余日;而第二拨、几个时辰后将随飘云一起走的,正有柳闻因一个。 今次筹谋,时间与地点,事件与人物,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遗漏,是以这次他完全亲力亲为,也一概不予外露。“今夜且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即刻出。”连出到哪里、跟谁一起,他不到那时候都不会说。 谨慎至此,是因为他知道,山东之战,不该再拖了—— 不该再拖,先他的策谋需万无一失,他的战力亦必须保证,因此就算连樊井,他都难得一次地、愿意主动去见,不再讳疾忌医…… 跟着樊井的那几个小军医,见到主公主动求医,脸上写满了“破天荒”、受宠若惊,或将信将疑,樊井本人自也有些诧异,却眉头一挑,说主公且先等会儿,一边说,一边没停下给旁人裹伤。 那小将甚是惊慌,忙站起来说主公先医,却没奏效,一来林阡摇头示意不必,二来樊井一把拉住他继续包扎。樊井啊樊井,真符合了海那句“想医你的时候追着你,没计划医你你求着也不医”的原则。只不过,林阡常年处于前者,没尝过后者。 玉泽恰好也在,见林阡难掩苦色,即刻上前,先替他手伤换药。刚脱下外衣,就见他从腕到臂到处血染。实则最近这次他并没有败给司马隆,这还是上上次的创伤了;如今杨鞍造就的脚伤已经愈合,手上的还是没好,内伤也比刚回归盟军时更加严重——司马隆,司马隆,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啊…… “胜南。”不知玉泽唤了几声,林阡才缓过神来:“怎么?” “宋贤他,可有消息了?”玉泽问时,面容里藏着一种避世的清愁。柳氏蓝氏一夜之间全死,只留下她一个人活着,若换往昔她必然生无可恋,但如今,所幸还剩最后一个依靠和寄托。 玉泽却就是玉泽,还是如昨般懂事,她再担忧,也不会在战乱纷飞、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问,只会在远离战场、他无甚烦忧的此时。 林阡摇头,但宽慰她说:“相信我,大战结束的那一天,我会把他毫不伤地带到你面前。” 玉泽点头,终露出一丝笑容:“自是信的。”轻叹一声,“为了这一场苦战,你至今连小牛犊也没见到。” 说罢两人四目相对,一笑都是感慨万千。 他与她当年相恋,却始终聚少离多;如今能够如此之近,但却已各自成家、心中牵挂都是他人。这种情景,说没有一丝感觉怎么可能,相视恬淡,多是释然,人生际遇往往都是这般。 “哎!樊大夫,劳烦了!辛苦辛苦!”那小将终于裹完伤忙不迭要走,林阡眼看樊井空闲了,赶紧抓住机会,嘴甜得很,尽得吟儿真传。 “哼,原来在阵前夸赞还是出于真心的。”樊井捋着胡须,露出个瞬间就消失的笑,“过来吧。” 林阡一愣,“阵前夸赞”?忽想起与司马隆某一战,司马隆说,才三天,剑伤就已经好了么,自己回答的是我方军医医术高强,战力反而提升,哈哈,原来已经传到了樊井耳里了。 樊井既然答应医伤了,林阡也就不献殷勤了,安心给他诊治,思绪又全给了司马隆,刚刚和玉泽交谈时,他就在想司马隆的剑。克服剑境,是除了南部战场之外,于他林阡的头等大事。 除了最近一次的打平他总结出心态为零、握紧为先、斥引一线这些经验,其余数次对付司马隆,他次次都是惨得兵器没法控制,只能依赖身后的兵将……司马隆,碎步剑,像有股神奇的力量,到现在还在吸引着林阡,那样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漩涡。 “感觉怎样?”这时耳畔响起个声音。林阡想都没想,就描述起来:“唔,那种感觉,就像千钧力打穿了一块钢铁之后,原想直接击中要害就赢,结果打在了核心的一团藏针棉花里……待到躲过了各种针方想喘一口气,却随着这棉花越陷越深,渐渐地饮恨刀根本拔不出来,被吸进一种浑噩的无意识边缘里……” 淋漓尽致地把他遇见碎步剑的感觉都形容了出来,回神时现周围的人都瞠目结舌,正给他肩膀上药的樊井脸都黑了:“是问你这药感觉怎样!” 樊井素来不苟言笑,在他身边的人也基本都中规中矩,现下看到主公如此好笑,都一个个憋不住笑出声来。纵是玉泽,也啼笑皆非,愁绪皆抛去九霄云外。 林阡轻咳一声,众人慑于他威仪赶紧收敛,然而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了。“感觉……有些烈,有些……辛辣。”他理亏词穷,只能老实回答。 “烈,辛辣,哼,我不明说这是药,你怕是又要当酒喝了。”樊井没好气地说。 “实则,那种打进棉花里的感觉,也不是次次都越陷越深的……先前确实都是,今次一战,我一开始确实差点被陷进去没出来,但死里逃生调整了心态打之后,就再也没有越陷越深的感觉。”林阡没再理樊井,是因为忽然想起了一个关键—— 其实今次与司马隆之战得分成两种情况,一开始他是差点一如既往被吸进去、但靠着濒死心态打出气势逃生,而以石珪赶到、大军撤退为分界点,后来继续打的几百招里,虽然也还是靠着心态打,却已经不止是逃生而且是制衡了。 “如果说一开始濒死之境打出气势逃生、只是利用了纯粹心境在一线间变引为斥,那么其后的几百招制衡就不完全是心态造就的斥引一线了,而是:斥引的那一线确实已经往后移了。”林阡对樊井详细描述了整个过程,“后来再打的时候,我打到的地方并不是我内力的极限,因为我的气势节省了一部分内力,算是代替了这部分内力的作用。” 樊井表面没在听,其实也略有所悟,并无反对。不错,用纯粹心境挥气势时,相对而言突破一二层时所需内力也就少了,如此一来等同于给突破第三层预留了气力。 “若然我在突破一二层时还是今次这种求生式打法,第三层,将内力在一瞬间全数挥求胜,那么……”那么,今次之战他很可能歪打正着,现了怎么破深层剑境! 樊井摇头:“不建议主公你尝试。太冒险了。何况……” “不错现在我内伤未愈,但下次我战力恢复,一定可以在这次的基础上,将他打败。” 是的,斥引的一念之间、一线之间,那是利用林阡的主观心境、感觉来制衡固然不错;但同时,真有极大可能客观上也会将斥引的界限推移了。 一旦气势可以代替一部分内力,那只要他战力恢复到最高,就绝对有机会克服司马隆,“斥引之一线,一定会后移,甚至是消失!” “难怪这么着紧找我医,原来恢复了还是要战!”樊井肃然,摇头,“界限固然后移,后移多少,谁人知道?主公希冀气势与内力结合能够胜过他、迫得那界限不复存在,但万一痊愈了还是及不上他,岂不是又一次被陷进去?主公,且听我一言,樊某人医术再高,也医不活死人!” 林阡心想,下次临阵时真的可以试试,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得通。奈何人在樊井屋檐下,哪能不点头称是呢。唉,吟儿说的不错啊,老夫樊井,一言九鼎——!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72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第1o72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晨光初照,天色微明,苍茫海气推滚烟云,远近群山若现若隐。? 柳闻因跟随林阡一并转入林中,等候与那百里飘云会面,这一路上,她牵着无法无天的手都在微微颤。 平定魔门、联盟内乱、川军事变、陇陕山东大小战役,多年来她其实始终都在为阡效力,但不知怎的,就感觉今次与以往不同。也许,是这一战里她的位置变了?作用也更大,责任也更重了…… 紧张的同时,脸上却不自觉地挂着笑,当然逃不过林阡的眼,他带着些许疑惑问:“笑什么。” “是觉得跟那天一样,为林阡哥哥办事,有种很高的成就感。”闻因微笑答,确是忆起了二月初七那晚,她也是这么跟着他来月观峰。感情一直很安静,只要能与他同行。 二月初七,那晚,也是阡始料未及,想与杨鞍对质却帅帐相杀,得到妙真襄助也反救刘全。 “那夜令我最难忘的,却是你与妙真,一杆寒星,一杆梨花,交锋时也强,合作时无间。”林阡叹道。 “可惜妙真她自那夜之后就没了音讯,直到前几天才知道她在困境里。”闻因低下头来,“是没能完成林阡哥哥的任务吧?” 那夜林阡对妙真嘱咐之时刘全和闻因都未曾旁听,故闻因和刘全一样,虽知妙真是自愿为林阡执行任务并非被林阡私藏,却都不知她离开后去了何地。 直到几天前众人才从月观峰南的战报中听说了妙真的踪影,方意识到妙真原是被林阡派去了彼处与王敏部会合。林阡先前不愿对任何人暴露妙真行踪,正是不希望妙真还没来得及与王敏会合、就遭到金方拦阻落到敌人手里。 为何林阡要让她悄然而然与王敏会合? 近半个月来的中部战场,月观峰北的司马隆楚风月一概输仗,刘全杨鞍展徽无论有未心服、毕竟都在林阡的暗中庇护之下,况且林阡到来之前他们战力也不弱;唯有月观峰南,那支和杨鞍失散已久的王敏残部,始终遭到金军打压渐呈疲弱处境堪忧。 这支宋军被金军打乱后长期游散,是细作多方打探才知缩在了哪一隅的,帅帐相杀那晚,林阡原想先收杨鞍刘全再合兵去救他,未想在杨鞍这一步就计划搁浅,无奈之下,林阡唯能先令妙真帮援—— 需知王敏相当于有杨鞍党一半的兵力在手上,千余人怎会连刘全都不如?王敏缺的,只是军心之轴而已,妙真之行正是与他会合,希冀能暂且唤醒他们的士气。这一点林阡也确实利用了杨妙真之于杨鞍的重要性,只不过不像杨鞍想得那样阴暗。 也正是那夜三人两骑破围、妙真在乱军中对楚风月的人说“我是杨鞍的妹妹杨妙真”,那种魄力,那句话,提醒了林阡,妙真是杨鞍的另一个标志,杨鞍在阻挠着红袄寨合并的进程,但妙真可以代他推进。 当然,救王敏只是妙真的任务之一。 既然用妙真激活了王敏的战力,当然要借王敏反作用于月观峰战地。 若是细心之人就会现,近日消失在此地的除了妙真之外,还有另一个敌军的重要角色,高风雷——这高风雷何许人也?正是二月初七那晚,林阡闯入兵阵救刘全与妙真时,突然打出来的那把力大无穷的锤的主人,害得林阡猝不及防非得沙溪清插手帮忙才化险为夷。他和司马隆一样,属于豫王府四大高手。 这便是妙真的任务之二。需要林阡为她护行踪,考验妙真的胆量与能力,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才能产生效果——妙真并没有任务失败,妙真的相援、王敏的崛起,直接帮林阡分流了高风雷这支金军。所有敌人,本就不该全聚在月观峰北压着杨鞍和刘全打。 趁着高风雷被妙真和王敏一众兵马吸引,杨鞍困境得以缓解,林阡就利用了这十多天时间克服司马隆。尽管到今夜为止还不曾打败他,终究已能在战场上持平了,月观峰以北的这部分战场,已经尽数由盟军占得优势。妙真、王敏都是功不可没。 然而,王敏部终不可能与高风雷持衡,就在两日前,高风雷终于调兵遣将一鼓作气,对一直采取游击策略的宋军大肆搜杀。再加上横岭战地刘二祖郝定不敌完颜永琏、国安用海在调军岭挣扎艰难、南部战场的角逐也箭在弦上……林阡知道,迫在眉睫,行动不得不迅疾铺展。 “鞍哥,对不起,确实让妙真冒险了。”他曾在看望杨鞍时于心中说,杨鞍重伤昏迷至今,一旦醒来,很可能又会分裂—— 是分是合岂随心,当日前杨鞍指责林阡变质咄咄相逼,林阡之所以没对杨鞍解释妙真的事,既因不想让妙真的行踪流传出去,也是被杨鞍的质疑触动了心——杨鞍既已说你利用我这个弱点令我受迫崩溃,阡怎还能阐述他让妙真冒着冲锋陷阵的危险? 唉,若预知杨鞍会对他说出这番质疑,他也未必一锤定音就用妙真。妙真对杨鞍的重要性,林阡用了其一,却忘了其二。怕只怕,杨鞍会因为妙真的这次性命冒险不肯从想偏的死胡同里绕回来。 不管怎样,问心无愧就是。二月初七夜他之所以决定用妙真,是因为权衡后他确定妙真担得起这份责任。风险很大,但能力更大。 他信妙真的能力,就像今天他也确定闻因担得起责任一样:“不错,妙真陷于困境,但你可以救她。” 闻因听他讲着整个计策,渐渐明白了自己这任务何等艰巨,心头掠过一丝忐忑“我能行么”,瞬间脑海里却划过吟儿和妙真的模样,一个为他征战时寸土也不让,一个同样是承担时没怕过失败。 闻因的忐忑稍纵即逝,点头时下定了决心:“一定尽力。”便在这时听得一声“主公”,原是飘云来了,闻因转过头去,飘云与她见礼:“闻因姑娘。” “百里将军。”闻因看向林阡,不知需否回避。 林阡摇头,问飘云:“冯张庄形势如何?” “并不乐观。”百里飘云答时,颇有军师感觉,“早先奉主公之令、于冯张庄安插的几处据点,虽然成功建立,却不敢大肆扩张。岳离就坐镇其中,稍有不慎便可能暴露。” 闻因听着,知道冯张庄很难安插据点的原因,一因为岳离坐镇其中,二则因为其中宋人太少,这也是吟儿一直拿不下冯张庄的原因——腊月廿九之后,由于胡水灵冯铁户等人第一时间将寻常百姓通过地道转移避免屠杀,整个冯张庄全然是金军天下。 冯张庄内,剩下的少数宋人只是当晚没逃出来的类似于祝孟尝这样的败军之将,或是红袄寨的一两个散兵游勇,可以利用的兵源少之又少。若想安插据点,则必须由外潜入,冯张庄固有地道都被金军现并堵死,潜入难度极大,造成了吟儿先期几战无法出奇制胜只能硬打,对付邵鸿渊凌大杰倒还好,到岳离的眼皮底下就不可能赢了。 这些天来,凌大杰主攻天外村逼迫吟儿投降,而岳离就坐镇冯张庄岿然不动,前有高风雷打压王敏,后有凌大杰对付吟儿,都与岳离他没关系,他只需等待王爷到来即可。于是,冯张庄内形成据点就更不容易。 纵是这般,这段日子里阡还是让百里飘云、江星衍尝试,直到此刻,听百里飘云阐述了计划失败。当飘云的语气里带着一分无路可走的忧,林阡却似没有心情的变动:“尽快撤出来。” “是,撤出之时,尽量不引起金军注意。”飘云点头。 “怎能不引起金军注意。”林阡笑了笑,飘云一愣:“怎么?” “进去时悄然无声,撤逃时大张旗鼓,才不至于徒劳无功。”林阡笑说。飘云才意识到这次的安插据点不同以往,并不是暗战,专心听他把闻因的任务也讲完了,愈会意,叹道:“这一局,主公下的全部都是险棋啊。” “非常之局,岂能不走险棋。但遇到风险的、需要逢凶化吉的、临阵权衡一切的,都是棋子自己。”林阡说时,极尽恳切,“闻因,飘云,全盘计划虽然理想,但是是将所有巧合堆砌在一起,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败都会影响全局,纵然是我,隔这么远也不可能有绝对胜算,对你们这些小将,我只有一个要求:相信自己,相信合作者。” 闻因飘云皆点头:“没有打不了的仗!”彼此一愣,竟是异口同声。林阡稍一动容,竟从他们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这是战场,贪图安全的人来不了,也做不得林阡哥哥的棋子。”闻因笑,飘云亦点头,“相信主公,每次都是选择最恰当的人选。” 是的,最恰当的人选。山东之战,飘云功不可没却非拔尖,金人不会过于留意他的行踪,短短一夜的接触自然无甚大碍,而一旦他得令后返回天外村,南部战局将立刻开始为林阡改;闻因亦然。 川蜀短刀谷的大刀,川蜀短刀谷的寒星枪,林阡看着这对少男少女离开,心潮难免起伏,抗金事业后续有人,这是抗金的第四代。 第三代还在主宰的开禧元年,这些孩子们就已经登上舞台,山东之战有一半是这些人打的,此次行动,枝节仍然由海上升明月完成,但主体必须他们担负。 不过,有一点林阡还是有欠考虑了——回来之后就看到义斌一大早来到马厩,可能本来想“巧遇”闻因的,却现无法无天不见了。 “盟王,闻因她,莫不是离开了?”义斌一脸失落。 “一点小事,过几天便回来,不必挂牵,没什么危险!”这时柳五津走过来,女儿一早就出,做父亲的哪能不懂她是被林阡派用场了,而做属下的,又岂不知主公不可能透露闻因去向。 “哦,那样就好。”义斌放下心来,就没多问,拍拍青骢,略带郁闷地走了。 “若是吟儿在这里,只怕要说我从中作梗。”林阡笑着说,“害得你家女儿欠下笔情债。” “唉,是啊,又欠了一笔情债。”柳五津也拍了拍青骢,笑着指桑骂槐。 确实,柳五津太了解林阡,涉及重大行动,他不会让行动外的人得知,多一个知道,多一份泄露的危险,何况山东混乱这么久了,这是再重要不过的一战。 这也是金宋细作遍地都是的一战。所以不管联盟是怎样的兄弟齐心,运筹之时,只有行动内的人绝对互信。 因此,有关妙真的行踪,在妙真没有就位挥作用时,林阡未对刘全、杨鞍任何一个说。 就像关于闻因和无法无天的任务,行动还没开始林阡连柳五津、彭义斌都没有告诉。 还有宋贤的下落,林阡亦不曾向蓝玉泽说实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73章 会心一笑不必讲 第1o73章 会心一笑不必讲 并肩作战这个词,提起时可能想到谁?对林阡而言,似乎有太多选择,从幼年的落远空、杨鞍、刘二祖,到闯荡江湖时的柳五津、吟儿、风行、莫非、君前,再到统帅盟军后川黔陇陕各大势力甚至楚风雪,以及如今跨境征伐涌现出的飘云、星衍、妙真、闻因这些新人…… 前辈晚辈、同伴麾下,无一不是合作无间的战友,患难或叱咤都坚定不移。? 当然,漫长的征途上确实有人因这样那样的缘由离开了,但所幸分道扬镳之前,他们曾一直同路。 然而,这世上令你推心置腹的人有很多、挖心掏肺的纵然也不少,又有几个,能让你和他相处时没心没肺…… 兄弟,天下间最为难得的阅历情怀和缘分——正巧在那个可以犯傻犯浑的年纪,遇到几个能够一起犯傻犯浑的人,无所谓身份习惯和背景,你就学他,他就是你。岂止并肩作战,你们有过命的交情;什么合作无间,彼此真是心有灵犀。 所以如果有人能找到论据说林阡和谁谁谁并不是绝对互信的企图扇林阡一耳光,这个谁谁谁里必定不包含的两个名字就是宋贤、新屿。连林阡这种讷于言的都会找出一堆言论去辛辣回应,兄弟三,就是要这么无懈可击。 上一战战后,摩天岭以北全权托付给了新屿,自此林阡再没有后顾之忧;而下一战战前,冯张庄以南的筹谋里,林阡怎能没有他杨宋贤帮忙。 玉泽问,宋贤他可有消息了?当然有,早就有。之前就说了,腊月廿九失散的人们,吟儿和祝孟尝都会合了,妙真和杨鞍都会合了,宋贤一个做过细作的人,怎会连她们都不如,怎会找不到归向林阡的路。 不过,宋贤这个细作,跟海上升明月没关系,完全属于自学成才—— “宋贤他,可有消息了?”类似话语再度浮现,映入眼帘是杨鞍焦急的脸。还是十二年前的山东之战、红袄寨最初登上历史舞台,然而刚开始与金军争战,宋贤就不幸在一次交锋中失踪,时间一久,传言阵亡。 那时候的宋贤,还没立过任何战功,剑法亦未能名扬天下,修为尚浅,急得红袄寨一干元老、杨家一大群亲戚都焚心似火。 当年林阡十四岁,潜入捞月教山东分教半年有余,无论公私,都必定会在金营俘虏中打探宋贤下落,然而一个多月毫无结果,跟十二年后的今天如出一辙。但当时情境更凶险些,种种迹象都指明宋贤战死…… 众人或扼腕叹息、或悲痛欲绝,新屿、鞍哥则化悲愤为斗志:“宋贤既已捐躯,我等更应奋起!”“将这一干恶鬼都杀尽,方能告慰死去将士们的英灵。” 其后的那场复仇之战,鞍哥、唐进策谋长达半月,全盘计划缜密,更加有如天助:胜南恰好是彼处金将下属,方便传递情报并内应,外合红袄寨寨众攻入……当晚宋军夜袭金营,鞍哥与其副将赵大龙领兵杀进,同时胜南带新屿等高手去取敌性命……一切原是顺利之至,不料遭遇突变故—— “覆骨金针吴越,本将军候你多时!”胜南新屿动作已然够快,相对于彼处金营也确是不之客了,万料不到方一接近还未破帐,火一晃风一紧帐帘像被什么一拽,众将士差点来不及闪开帐中飞出一道冷影,听得“叮叮”数声震鸣吴越十根金针齐才将那群暗器截下,但与此同时想逃也来不及了,一声炮响一众金兵由远及近围来。 “糟了!”胜南新屿都暗叫不好,原来那金将一早就看出他们的行动,等着他们来一网打尽?!新屿急暗号通知鞍哥事变,同时胜南的身份也藏无可藏、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胜南当时也紧张:是早就暴露了,还是现在才暴露的? 未想那金将不是等闲之辈,出帐后看见胜南后便笑着说:“一网成擒,你是头功。”…… 多年后林阡只记得那金将是捞月教有望争夺教主之位者、连他姓甚名谁都忘了,却偏清楚记得,他说完这句话时自己的心重重一跌的感觉—— 这不是人生中第一次遭遇信任危机,但意义却非同小可。数百名寨众,生死都系于他一人,没料到竟然暴露、已令胜南自责不已,更别提这个金将诬陷他变节出卖兄弟。 “少临阵离间!以为这样就可以削弱我斗志?”新屿朝着那金人冷笑一声,“怕拿不下我,也该编些真正打击的话。”那金将见他镇定,自是脸色一变。 新屿转头,紧紧挽住胜南,低声说笑,语却坚定:“譬如这小子藏了好酒、一个人偷着喝。” 胜南心内一暖,胸中热气澎湃:“新屿……”新屿敛了笑,豪迈说:“杀了这帮恶鬼,弟兄们一起,为宋贤报仇!”当下点头,刀左剑右,暗器佐战。 话虽如此,那金将要拿下新屿胜南,已经足够多筹码了,犯不着攻心削弱新屿。胜南知道,那种时刻,自己的嫌疑有九成之高,若非身边站着的是新屿,一定互不信任,而新屿的危险,也是九成之高,如果当细作的不是胜南,真有可能遭遇反戈一击。 但没有“若非”,没有“如果”,有的只是枪林箭雨里实打实的兄弟情,不仅仅是这几年战火洗礼出来的,更多的是经人世间无数故事淬炼……而新屿麾下的那群高手们,自然以新屿马是瞻,新屿说信,他们不疑! “哼,打过了他们,还活着命的话,尽管来挑战我!”那金将一声“拿下”,四周兵将齐齐迎上,胜南新屿等人,即刻便沦陷在无限杀气里,帐外排布的金兵约有百余,对付他们十几个绰绰有余;而金军千余主力则去围了鞍哥数百……战地无论何处,都是以多欺少…… 来不及再为外围战事担心,胜南新屿皆是处境艰难,半个时辰杀伐不断,他俩在刀枪中夹缝生存受伤不止一次。打到最终,别的将士们都倒地身死只剩胜南新屿还能强撑,却也皆是冷汗淋漓气息奄奄几乎滚爬……但所幸,撑下来是有意义的——谁说不能活着命打完敌人,阻力确实越来越小了,金兵越来越少…… 最惬意的,就是这场战斗一百个打两个,一百个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那两个伤痕累累还各自存在、相互给予斗志。 视线愈模糊,却被两股信念撑着,一个,是“为宋贤报仇”,那有关恨的来意,另一个,是“有鞍哥,不打紧”,那有关求生的意志,那是宋贤总是笑着挂在嘴边的话。 是的,鞍哥一定会转危为安杀过来,他们俩是先锋,当然不能输先声。重重关卡,必须携手、打拼、才能过。 可惜,当无论远处战局抑或近处打斗都从众寡悬殊变作扑朔迷离时,那金将明显也失了分寸、没等这百余金兵全死,就立马持刀插手对付林吴。 那金将对于当年的林吴来说,称得上是第一流高手,他二人加起来才勉强跟他战平,因此形势陡然就变绷紧……金属铮鏦,火光迸散,二十招内,三兵器交相上下往返,战局中一片起伏波澜。 以二敌一,最适林吴,虽武功比他不得,但贵在合作顺畅,胜南与新屿时刻保证那金将不得消停,也始终保证着彼此能得到充分喘息。转眼三十招都还持平,那金将露出些惊撼之意。 然则,林吴虽强,终是比那金将逊了几成,四十招后,新屿被那人狠狠撂倒在地,战局之平衡骤然被打破。胜南一个人接他快刀,难免觉得吃力,最初戳砍攻劈,半刻就沦为挑挡防让。眼看胜南艰难,新屿索性弃剑、一心一意覆骨金针。那时虽才十六岁年纪,新屿已是声名鹊起的千手万臂,果然眼力狠准、手法奇快,在胜南和敌人缠紧之际还能准确扰局—— 刹那战局里只余下金光熠熠,旋如龙蛇,密如蜂蝗,交替收,阔飞狂扫,雄迈高深,旁观时都不觉得那是暗器,而完全是吴越的手……旁观,谁还能旁观?周围剩下的兵卒们,连带着基本都被他消灭干净。 不幸那金将比他更高强,几无虚的金针全都被他刀锋打飞,胜南次次刺空,刀虽还挥着脚步已踉跄,手一滑刀险脱手,对方一刀追歼落下,胜南大惊滚了一转方能保命,到新屿身旁时敌人也追了过来——“新屿。我来扛,你先撤。”“不,一起撤。我已经失去宋贤,不能再失去你——” 却哪还有再多闲暇对话,那金将显然用了七八成力,引得狂风大作土起沙扬,刀光之下无可遁形,林吴皆知凶险,却无一放弃尝试!几乎同时用尽全力,刀出手,针分散,光芒激荡,战魂沸腾,负隅顽抗的林吴二人,协同挡下这灭顶灾难,谁都不知敌我力道谁更强,度谁更快,生死谁安排——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惊险一瞬,帐边上突然冲来一个守卫,飞云般掠过林吴身边,一剑如虹直刺进那人心窝……纵然那金将功力深厚,都没想到有这种“即兴合作”—— 这合作明明突如其来,何以竟衔接得自然而然,那守卫就是趁胜南新屿卸了金将八成力道时,精准无误地挑中了他剑法的最小破绽,及时帮林吴合力剿杀了劲敌! 尘灰弥散,纷纷扬扬,胜南新屿来不及庆幸死里逃生,来不及怀疑是真是幻,来不及查探敌人是生是死,看清那守卫时都傻眼了:“宋贤……?!”虽说当细作的必然乔装打扮过,但潺丝剑法化成灰他们都认得! 那是他们第一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苦,所以不止吴越,连胜南都噙泪,原先还脱力,一骨碌站起身来紧捏住他手臂:“你没死!?” “怎么可能死,我命这么大!”宋贤这个没良心的,这时候新屿已经泪流满面,他还笑嘻嘻的。 “这是怎么回事?”胜南看着他一身金兵装束,略有所悟,宋贤原来混进了某个金将的守卫里,跟他一样冒险。 “咦,你怎也金兵装束。”宋贤狐疑看着他,现他也面目与往常不同。 “你个死小子!”新屿重重拍宋贤肩,“既然活着,怎么不留记号,不通知咱们!?” “老大,我不要养伤啊?!”宋贤没好气地说,“这不还在养伤期间么。顺便调查调查金军内情,看看怎么当中破坏——这帮害我受伤的金人,我是很想亲手报仇的,对了,你们怎么来了?” “好你个杨宋贤,太没良心了!”吴越气得咬牙切齿拼命摇他,三兄弟百感交集,浑忘了四周围依然战火纷飞。 夜半,喧嚣渐渐隐遁,混战已到尾声。零星残火,点缀在还没来得及被抬走的尸体中。 杨鞍不负众望,虽然中了金军之计猝不及防,但亏得他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经过几个时辰的苦战后仍将金兵杀败,他和赵大龙闻讯赶到此地时,惊见一个活生生的宋贤站在那等他们,一时都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久矣,都没上前来看宋贤,怕落空。 直到宋贤唤出一声“鞍哥!”杨鞍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来揽住宋贤,宋贤后来回忆说,鞍哥那时真奇怪,先是碰都没敢碰,轻得如同没触到他,待确定了他性命无忧,瞬间就抓得死紧。鞍哥那种人,其实比宋贤还藏不住感情啊。 “你怎在这里?……什么,还当了细作?!胡闹!”鞍哥听着转述,脸色由晴转阴。 “胜南还不是不声不响就消失了,说什么去陇陕传情报,却居然卖命在这里当细作,鞍哥和新屿,都不告诉我。”宋贤撅起嘴,“以后说好了,他做细作,那我也做,断不会叫他一个人冒险!” “细作是说当就当的么!”杨鞍佯怒,拍了拍他,笑,“你啊,还是先把本职做好了!”胜南也就罢了,他本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他在哪里,除了新屿宋贤会留意外没人会有兴趣想知道,所以这个身份做细作再安全不过,宋贤这种被寄予厚望的,当然不适合。 不过,鞍哥倒也没把宋贤的提议彻底拒死,就冲着这句断不会叫他一个人冒险,此后宋贤确实与胜南合作、相互掩护了十数次,山东之战期间,胜南是落远空的细作,宋贤则是红袄寨的细作。频繁合作,天衣无缝,许是习惯,许是天生,以至于后期的夔州之战,林阡和宋贤仍能一并跟踪金南前十。 当然,随着地位的逐渐重要、关注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同样还是细作,动作就要求必须更快了。 十二年后,一如既往—— 开禧元年正月初七,百里飘云、江星衍等人被派去襄助吟儿的那天,林阡嘱咐他们要任务就是守住天外村,因那时凌大杰邵鸿渊还在攻坚、天外村危在旦夕。但由于冯张庄的金军是以进攻为主,所以那时是宋军据点复活与安插的初始阶段,同时,也是海上升明月在冯张庄对宋贤的最佳搜寻时间。但,那时宋贤毫无回应。 林阡明白宋贤为何毫无回应,那不是宋贤死了,那是“老大,我不要养伤啊?!”冯张庄里有不少旧迹,宋贤知道躲在哪些地方疗伤最安全。 正月十九前后,吟儿和祝孟尝等人对冯张庄打出翻身之仗,宋贤趁着那段时间已经出来过、留刻记号给他们告诉他们他还活着,同时,也如昔年一样,不出冯张庄,是为了“调查金军内情,看看如何当中破坏。” 儿时养成的很多蔫坏心思,可以揉进理想的实现里去。不是所有金军都像岳离司马隆那么棘手,还有很多是可以点鞭炮吓、放火唬、闹鬼意思意思的。虽然凌大杰的身边到底有个天尊岳离。 然而,正月下旬由于林阡本人不在场,海上升明月没有进一步传达,宋贤和百里飘云等人一样,待命状态,按兵不动。待二月初二林阡回归之后,才与飘云接触、奉林阡指示负责冯张庄内据点。 “有必要给吟儿更强的高手”,高手里,当然还有宋贤一个,无他不能成局。 二月初二,可惜阡却没有与宋贤问明白杨鞍下毒的细节,隔着海上升明月自然也与杨鞍三方都对情势进展了解滞后,更因为宋贤性命无忧而对杨鞍饱含期待,才导致二月初七帅帐相杀,以及其后杨鞍的误会更深。 亦是帅帐相杀的耽误合兵,造成王敏等人现在只能由妙真救,而国安用裴渊才因为遭遇了血洗调军岭更恨杨鞍……诸如此类,矛盾的后果,往往比矛盾的起因更危害。 但鞍哥,就像你说的,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没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否则川黔陇陕打不赢,我林阡今日也站不到这里。这里,旧情与新怨各一半,比川黔陇陕更艰难,宁愿你是我最头疼的战友,也不愿你是我最生疏的敌人。 今次的对手更加与以往不同,是完颜永琏,是战地几十年未曾变过的皇帝,别说他,就是他麾下的岳离和黄掴,武功或机谋,都足以给红袄寨带来一次次灾难,他或他们的布局,有可能比林阡的还大,大很多。这世上谁又能真的将谁猜透。 不过,南部战场角逐,未必要比谁布局大,只看谁布得出人意料。 吟儿,该看你的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暧昧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074章 陷战人间几回合 第1o74章 陷战人间几回合 清晨山天之间,海气静静悬浮、若虚若无,随着景象久久趋于不动,仿佛时间也跟着一起停驻。() 忽如一阵强风起,掠过林阡身边,掀开一片气雾,飞经苍苍大地,穿越茫茫人海,直到达数峰之外、吟儿的面前……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同一时间站在寨墙上的吟儿,望着脚下黑压压的铁甲,心内唯一的一丝不自信,都因为这阵冷风消隐,伸手来接那份熟悉的感觉,指尖上流转的明明是空气,却还是情不自禁露出个久违的微笑。 因为有林阡,吟儿不会输。 “靠近就放箭,他们上不来。”吟儿嘱咐李全、姜蓟,再看一眼寨外以凌大杰为的护***精锐,他们兵多将广,装备精良,无论单打独斗还是集结合阵,战力其实都非此地宋军可比。 但就像林阡说气势可以取代一部分内力一样,宋军之所以可以坚持至今,也是用士气取代了这部分战力。所以,刚好比得上。 吟儿攥紧拳:甚至能过。 可惜的是,凌大杰或还可战胜;岳离?宋军轻易不敢试。这一个月来,南部宋军不再进攻,坚壁据守,也好,权当加强防御体系。如此,终能和凌、岳的兵马抗衡了这么久。 换往常,吟儿想都不敢想,上次和林阡去济南府求医,还听说凌、岳的兵马是刚从北疆打过胜仗回来的,吟儿赞叹过,却没想到自己竟能打平——但想起林阡,胆就壮了。 莫忘了凌、岳的兵马,目前有一部分还在完颜永琏身旁打刘二祖郝定,何况时过境迁,他们早不是前几个月时的意气风了。譬如岳离,打济南时初遇林阡竟然折戟了给了无法无天,打调军岭时再遇到国安用裴渊的游击头疼得很,而现在打南部战场,岳离着重于坐镇冯张庄,而且还不是全心全意的——坐镇冯张庄只是岳离的任务之一,更多的,则是帮黄掴分担着泰山境内所有战事。 就像司马隆、高风雷这几个豫王府高手,他们的优点是战力未明,着实能够为难并***林阡,但是他们毕竟需要指点,虽能填了徒禅勇、尹若儒等人的缺,终究和他们接手的兵马之间存在生疏……这些,岳离做得越好,证明他越分心。 感谢黄掴、仆散安贞、纥石烈桓端都已不济,岳离不是吟儿的第一劲敌。因为对凌大杰有着充分信任,他虽然给予了凌大杰增补与指教,但其主力军对天外村动作很少,几乎全放给了凌大杰打。 而主攻天外村的凌大杰,实力倒不弱于邵鸿渊、是个不容小觑的主。攻防战这么些日子,教众人见足了他长钺戟的凶猛,真不负高手堂之名。盟军大小将领,没一个没被他伤过,但负的伤多了,积的经验自然也多。日子一长,吟儿身边的这群孩子们都知道怎么防他,祝孟尝说得好,一个战不了,人多一起上,当年宁孝容家的寒尸,不也这么欺负过盟军众将。 因此,天外村最重要的还是自身防御,吟儿知道,她所管辖的这一支红袄寨,才是最像十二年前夹缝生存的那一支,环伺在侧的敌人无一不是虎视眈眈,无一不比己方劲猛,那么就该和当初的红袄寨一样,用杨鞍等人的防御理论以及体系。林阡对她的要求不高,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提高自己的防御力。好,先拿凌大杰练手! “传令下去,任何人等不得接受挑战,继续休整。”不理会寨外叫嚣,吟儿对时青、祝孟尝嘱咐毕,下了寨墙,走回村内,看到鱼秀颖负责完善的内关,鱼秀芹鱼秀安布置的障碍,叹众人各司其职之际,既感慨这是胡水灵留传,又心道盛衰兴亡之事,论责岂分男女。 惊险而平静的又一个上午即将过去,吟儿在村子里四处巡视了一番——既然己方往冯张庄安插据点,当然也要推己及人防止金军这么做,所幸天外村不像冯张庄那般容易有藏身之处,奸细不大可能有群集之所,但重要地点如屯粮之地与交通枢纽,都要严防奸细突袭。 落远空与银月都死去三年,海上升明月正在渐渐恢复,控弦庄当然也不落后,虽然两个组织的重心都在陕西,今次之战却全在考验各自的山东分支。 杜华前来向她禀报寨中一切如常后,笑说,盟主和盟王越来越像了,都喜欢一有闲暇就四处转悠,吟儿一愣,也不知这习惯何时养成的。这些事情,虽然防不胜防,仍然不可不为。 回到阡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里,茵子正抱着小牛犊在等她,茵子对小牛犊的态度,就像当初对水赤练似的,吃饭睡觉都爱抱着……吟儿微笑看着,想,林阡扣留水赤练的用意在这里啊。 或许是邵鸿渊将吟儿身上的镇寒之气吸走,如今吟儿的火毒恰好在可以受茵子控制的范围,体温亦是个正常人;为了生小牛犊而耽误根治的阴阳锁,也很诡异地这些天来不曾复过一次。加之麾下众将如此帮忙,吟儿几乎不曾为战事费心过半次,身体日渐恢复,应是这些年来最佳状态了。因为感激,所以珍惜。 “主母……”午后百里飘云带着林阡的嘱咐归来,向吟儿述说了一切,她点头,示意他行动开始。 二月廿一。 南部战场,冷风从正月初呼嚎到二月末,始终没见回暖。 金宋僵滞在冯张庄与天外村之间,亦一直无所突破。 不管下令进攻的是金方还是宋方,金军主将是当时的邵鸿渊还是现在的凌大杰,都一样,一样相持不下。 常常是晚间昏天暗地、万籁俱寂、草木皆兵,巡逻警戒的火把燃至黎明,而白天则大军压境、杀声四起、风雨无阻,攻击防御的界限反复重定。当然,最可怕的是,不确定。因为有时候白天不会压境正如晚上不会休兵。战争要是有规律,那规律定是用来蒙人的。 有一个时间点兼具着这两种可能性使得不确定的可能性到达最高,这个堪称最可怕的时间点就是此时:昼夜交替。当火把垂死燃烧噼噼啪啪作响,当日出东方敌营依稀有了动静,甚至有可能敌人是彻夜都在酝酿而己方丝毫不知…… 冯张庄内,金方不是不忌惮宋兵,叫阵了一天无果的护***,甚是疲乏自是需要休息,为防止红袄寨惯用的夜袭诡计,岳离安排了守夜士兵彻夜警戒。到黎明时,最脆弱也最不容忽视,凌大杰亲自参与,与岳离的副将们一起在庄内来回,同时亦思考着今日该如何为战。 眼看天外村一天比一天难攻,冯张庄内被现的宋军据点竟也日趋频繁,再不突破,难道明明金压迫着宋却反而还要被宋赢了不成…… 连日来,凌大杰不敢有所怠慢,现宋军据点便着手拔除,细致严谨真可谓攻防并举。他虽对自己人亲和,却一贯不喜对敌人客气,拔除亦有他独自的手段。 他言道,暗处据点犹同野火无法烧尽,若要连根拔起,不必一现就直接清剿,把握有度,方为上策。所谓“把握有度”,是不采取即刻打压,而是选择性放任、选择性消灭。放任是为放长线,消灭亦为不流露这放长线。 凌大杰种种作为,一则告诉林阡冯张庄内安插据点不容易,叫他死了这条心别走这条路,二则待林阡一有打消的念头就张网一举擒获,告诉林阡即使他打消了念头他也还是葬送了这么多人。这般做法,岳离自是赞同,定然能够打击林阡。不过岳离也清楚,冯张庄内总共也不可能有多少宋人。条件不允许。 岳离关注着更多的,是冯张庄北,月观峰战场,那与林阡大军纠缠了多时的司马隆,他承载着黄掴解涛纥石烈等人战败后的希望;那与林阡关系不知有否破冰、外界看来扑朔迷离的杨鞍,他也是山东如今或未来能否安定的关键;还有那被高风雷打得苦不堪言、几乎无路可去的王敏杨妙真。 对于黄掴、林阡或者岳离而言,杨鞍党对于大局都是相当重要的,虽然三人看的角度不一样,但不容置疑,杨鞍倾斜向哪边,很可能就意味着战争的走势往哪里去。而依照目前的状况,杨鞍展徽死硬不肯回,杨妙真则据传是归向林阡…… 这个至关重要的杨妙真,却在两日前遭到金军生擒。因高风雷把王敏打得危在旦夕无法北上,杨妙真显然是孤注一掷想向南部战场的凤箫吟求援。天外村虽然不强,到底是较近的一根救命稻草,清楚形势的杨妙真绕过了冯张庄障碍企图往天外村,却还是功亏一篑没能穿过金宋对峙的战场。从而,落到了金军的手上。 那个曾对楚风月大军说明白了自己是亲林阡的杨妙真,之所以成功被林阡安插到王敏身边,只怕是林阡向王敏走的一步棋,这才是林阡的最根本用意!分了杨鞍一半势力的最大杨鞍党就是王敏,林阡自然是要杨妙真悄然向他灌输回归之念……岳离,又应该如何拆除…… 就是这个静寂的清晨,岳离被门外声动吵醒,问时才知,是凌大杰巡逻时与正待作奸的宋兵撞了个正着,那宋兵凌大杰在战场上见过几次略有印象,虽然叫不出姓名但知道不是个普通人,立即要将他擒杀之时,斜路里又出来另一个不怕死的少年,几乎将凌大杰扑倒在地。 两人甫一逃远,凌大杰知宋军阴谋败露可能会狗急跳墙,岂能听之任之,时机既然已到,凌大杰当即下令冯张庄全面***,绝不容一个宋军奸细逍遥。 然而,比凌大杰更快的,是宋军奸细们现形势不妙、自危而撤离,趁着***之令还未下达到位,紧急往冯张庄外窜逃。他们在城门口和金军打起来时,势如疯虎,穷寇之态…… “那两人名叫百里飘云与江星衍,都是林阡身边的人,在此出现,应当是奉林阡之命,酝酿一场较大行动,不料正巧遇上了凌将军阴谋败露,凌将军正欲清剿,他们都仓惶外逃。”副将对岳离说。 岳离点头,表面没什么不对劲,但因那是林阡,岳离不得不沉思起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那帮宋国奸细,理应明白他们在冯张庄内站不稳脚,这些天里一直处在想撤不撤的阶段,一种情况下他们可能如这副将所说是想作奸犯科,希冀以这番大行动翻身,不巧撞到了凌大杰,行动失败全线溃退; 或有一种相反的可能是,他们明知据点很难形成所以破釜沉舟,表面是被凌大杰撞到引大肆撤逃,实际却是用一些人的狼狈为另一些人打掩护、迷惑金人罢了。 阴谋败露是不巧还是故意?撤逃之举是自还是被动?林阡有没有可能对他们嘱咐过,形成不了据点那就撤出去,但不是悄然撤出,而就是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撤出去?岳离越想,就越觉贴合林阡。林阡即使形不成据点,也一定会利用这些人的剩余价值! “一些人的故意暴露和***,或许是声东击西,是为了另一些人能更加隐秘、方便行事。冯张庄内,必然还有另一处奸细,不可掉以轻心。你派一队兵马仔细搜查。”岳离与凌大杰皆是谨慎之人,凌大杰心思极细,念想颇多,而岳离,看问题想事情则比常人高深,实际比凌大杰要更加洞悉了。 “是!”副将心服点头。 “禀告天尊,因守城将士猝不及防,一干宋匪顺利逃出,凌将军率众追赶而去。”城门形势传达而至,在侧其余将领,都露出“怎么让他们逃了”的吃惊,唯有岳离一如既往淡定:“逃出去的有多少人?” “约有百人。” “绝大部分都出去了。”岳离点头,倾尽整个冯张庄,敢潜伏的奸细不会逾百。即便一部分人的外逃是为了方便另一部分行事,这些人数目太少也方便不起来,岳离终舒了一口气,知冯张庄仍是安全的,“不过,仍继续城内戒严。来不及逃出去的一定还有几十,且全部***在冯张庄里。” 舒了一口气,却暗叹:宋匪狡诈,竟令得处在上风的我们反而对他们诸多设防。一切都只怪宋匪一直不曾降伏,这,也是典型的夜长梦多啊。 好在,大杰他深得我心。 自然地,岳离之所以淡定,是因为他清楚,什么“守城将士猝不及防”“宋军顺利逃出”,都是假的,存心让宋军掉以轻心的,是凌大杰对宋军的故意放水而已。 要知道,即便凌大杰慢了一步,也不至于让他们轻易逃出。之所以放百里飘云等人离开,凌大杰旨在“率众追歼而去”。 如果那***细是被动撤逃,那当然是想活着逃出去;而如果是自撤逃掩护他人,也都是冒了风险,却当然能不牺牲就不牺牲,所以城门口的势如疯虎穷寇之态都不会是演出来的。那***细当然想逃,奈何差点被凌大杰堵在了门口……凌大杰一招“先堵后通”,宋军狼狈之后终于顺利,自会欢欣而不择路,想都不想就直接往天外村的方向。 而凌大杰,正是要借着这群自以为逃出去的奸细,把天外村的防御体系给撬开!护***精锐,先与这***细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旦靠近天外村宋军据地,便追着这***细猛追猛打,驱逐他们,但看宋方开不开寨门! “大杰他这些天一直愁克不下天外村,今次也算机会。”岳离对麾下笑言,笑毕,蹙眉思忖:万一连这个机会都徒劳,天外村又该如何攻克。 岳离的思忖并不多余,凌大杰有可能即使抓住了这次机会仍然克不下天外村,因为林阡很可能也想到过,万一凌大杰顺势抓住了这些奸细利用、非但不在冯张庄擒杀他们反而故意驱赶他们攻天外村…… 林阡当然想到了。 那就要看飘云星衍的行动够不够快,吟儿祝孟尝的防御体系够不够强! 第1075章 披肝沥胆浴血战 第1o75章 披肝沥胆浴血战 锣鼓喧天,尘沙四起,百里飘云江星衍等近百将士历险返归,金军紧追在后、边赶边打,南部战场再次惊醒,与上一仗不过一夜。() 作为安插据点之领袖,飘云和星衍这两位搭档,冯张庄毒烟事件林阡就已栽培,一向行事极快、合作顺畅,然而此刻因是逃窜,难免形容颇为狼狈。 李全姜蓟闻讯,立即就为他们打开寨门,动作敏捷如李全,更是一见有靠近飘云星衍之金兵,则当即放箭抛石投掷火毬……然而,与飘云星衍几乎隔不了几步的,又该如何?! 这也是林阡事先说过的,每一战都有无法算计的缺憾,所以要历经风险的都是棋子们自己——城下和城上,独自或合作,此局真可谓对年轻将士们的集体磨砺。但亦正如闻因所讲,林阡放心交给他们,他们当然尽全力完成。 可叹飘云星衍,拼足力气快马加鞭,始终都摆脱不了金军纠缠,李全姜蓟眼看凌大杰也会随着飘云星衍冲入寨门,自是不知该不该朝他放箭,虽然也在攻击范围之内,但箭不长眼只怕要错杀自己人。 危难时刻飘云星衍不约而同放弃冲驰,先行把凌大杰往回挡、给其他战士们返归机会。然而,且不说与凌大杰难以抗衡,瞬时他二人就被后面一大群潮水般金军围在核心里……凶险之至,寨墙上纵使是李全姜蓟都看得心惊胆战。而乍见有金兵不怕死冒着箭雨往寨子里冲,李全急急传令闭门,但对飘云星衍焉能不救,唯有先行对离他俩较远的金军射杀…… 明明是同一路兵马,只不过增了少许岳离麾下、并不包括他的主力,却已经与以往判若两军——如今的冯张庄金军,无论攻势、度、合作程度,都是岳离增援之前、邵鸿渊或凌大杰的花帽军和护***无法比拟;所以岳离的到场,不是如虎添翼,而更像冯张庄原有的花帽军护***成了他的翼。 这些天来的协同作战,更使这三路金兵浑然一体,全都打上了日月天尊的印记。 宋方虽分红袄寨、抗金联盟与时青寨,不也是三军浑然一体,也全都打上了林匪印记!?金军对天外村据地显然垂涎已久,见无法涌入、撞门不得,不刻云梯已经架上;宋军哪会坐以待毙,时青祝孟尝立即与弟兄们来挡,见人杀人,见梯砍梯…… 然则毕竟众寡悬殊,金军充分利用了人多势众——形势迫在眉睫的此刻,宋军连从偏门出去对敌人迂回侧攻都是无望,试想,金军本来就是想借着百里飘云等人冲进寨口的,凌大杰当然考虑到了偏门也要逼攻,纵兵四出,数量足够。 不过,这些天的较量,令吟儿知道什么最重要,宋军的箭,数量也足够。 霎时万弩齐,箭如雨下,遮天蔽日,昼夜混淆,冲刺之金兵,战马皆成刺猬,脚底全是荆棘,但城头上鲜血飘落,难免有宋家男儿所流,金兵意欲拔寨,又岂能无破城弩、投石车……这种程度的攻防战,在近年来都司空见惯。 但令金军始料不及的是,宋匪在这一役与以往不同,箭矢尤其密集,制作十分精良,射程亦异常之远,乎金军可以想象!他们没想到今次宋军的防御力比以往的高这么多,驱逐攻城却反而遭受打压,一时之间措手不及,竟死伤堆叠,有退让之象…… “天不助我!宋军之防御,一夕之间竟有如此加强。”凌大杰惊而不乱,先行下令退后,但知战机不可失,因此与飘云星衍等人僵持在了宋军射程之外——只要宋方还有人在他们手上,驱逐攻城便还没有结束! 虽然第一度冲锋护***吃了大亏死伤惨重,但凌大杰一声令下,金军后退,井然有序,不躁不惧,果然不是一般军队可比。 待寨前的金军攻势稍颓,寨门轻缓开出分毫,祝孟尝一人一骑一刀,毫不耽误即刻去救战士们——就趁着这一小段空白驰马冲出,冒着被己方箭矢射中的危险,无畏往箭境边缘金军兵阵里冲砍! 孟尝大刀,每次都是第一个与凌大杰交战的。没有原因,他是这里资格最老,武功最高。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论血气怎能输给了小辈! 徂徕猛虎姜蓟,度不比祝孟尝慢,他不辱其名精力旺盛,这一战更是带了两杆长枪去支援飘云星衍。在他们的勇猛号召之下,各自麾下中都出了十几个壮士一同救人。 两个人对付不了的,十几个便不一样,转眼凌大杰已和孟尝姜蓟打了开来,其余金兵则尽由其余壮士们分摊,登时正面交锋,冲突愈演愈烈。 这数百金军猛悍无匹,先锋后面奔腾而来还有几千兵马,当然不可能放过足以铲平此地宋军的契机,非要拦住这一拨残留宋军不可。而寨前宋军只有几十,从大将到小兵皆热血沸腾,虽非以一敌百之才,却有万夫莫开之魄! 那时吟儿闻知凶险上得寨墙,遥望孟尝姜蓟等人奋勇厮拼,换得飘云星衍脱离性命之忧,感动之余亲自为他们击鼓掠阵—— 飘云星衍脱险后也未直接离走,一旦出阵就又从外杀回,百里家大刀痛快激昂,江星衍飞戟戟无虚,吟儿遥观之时,依稀从飘云的刀法里见到了当年的淮南天堑百里笙,亦隐约从星衍的脸上看到了当年的黑道会二当家郭昶,一失神,鼓击更激。 若言金军兵阵成了个大漩涡,那么凌大杰和孟尝姜蓟的拼斗,就似嵌在其中的小漩涡,大小两个战局,皆因势均力敌而稍显僵滞,飘云星衍的外围打法则灵活穿插内外,割着大漩涡,切着小漩涡,游走不断,成效显著。金宋此战之先锋,没打到犬牙交错,却也互相包裹、彼此牵制,生生从黎明打到午后。 形势稍见好转,李全不再在寨墙上呆,亲自控制着寨门小开,只容自己人回来,一有金军追来混入,李全火器派上用场。 终等到三个时辰双方战马步兵都见疲弱,祝孟尝长刀一挥拦住长钺戟同时呼喝一声“撤”,飘云星衍姜蓟等人齐齐后撤。凌大杰眼神一厉,长钺戟续添了一分力道,强势挥斩,凶猛必杀,祝孟尝大刀与他顽抗了八个回合,猛地就被他巨力震脱了手。失去兵器,祝孟尝端的吃惊,却没空慌乱赶紧避闪,擦戟而去右臂已削了一层皮肉。 不容喘息,长钺戟又行追刺,功力之厚可见一斑,祝孟尝不敢恋战,急急策马回寨,然而背后罡风凛冽,那一戟,应是穿透了战甲以及衣衫!戟锋之尖锐俨然可感…… 祝孟尝重心一移避让开来死里逃生,脊梁都觉得寒,魂也快吓没了,用劲一夹马腹,赶忙疾驰而还,众人惊呼声中悲喜参半,既为了落在最后的祝将军终于逃脱,又惊恐祝孟尝这一加反而令他自己坐不稳,几乎是侧挂在马上回来的。 且就在这千钧一之际,凌大杰毫无畏惧追歼而来,竟和祝孟尝又缩到了几丈以内,甚至,长钺戟的长度已够!此刻,祝将军根本不足以防御,长钺戟锋芒如闪电般横扫向他,凌大杰力量那般巨大,光芒散尽之时只怕祝将军头颅都要被击飞! 却,不在寨墙上弓弩手们的射程内。 吟儿见掉在祝孟尝凌大杰身前丈余的箭矢都零零落落没几支,心已为祝孟尝提到了嗓子眼,亦再无力气可以击鼓,眼睁睁看着长钺戟盖过祝孟尝头顶……眨眼?眨眼就是生死一线,好在,好在是生,吟儿缓过神来几乎悲声,心中却是狂悲狂喜—— 祝将军的身形真是快极了,那么壮实的一个人,居然自救地那么机灵,比吟儿还快,他整个人吓人的度一沉,蓦地从马上摔了下去,抢在了戟锋灭顶之前! 摔一跤总比挨一刀好!尽管如此,老祝也差点被马蹄踢踹…… 在地上笨拙地滚了两三滚,危险却并不曾结束,祝孟尝先失大刀后又失马,战力没了连逃跑的工具都没,凌大杰的长钺戟几乎一路啄着祝孟尝在地上打,祝孟尝性命要紧,只能有多远滚多远,一时间磕得碰得鼻青脸肿,却总算勉勉强强地、滚到了射击范围内。 可是,老祝仍然性命之忧——虽说在射程,但是谁都知道,强弩之末,还是救不了! “放箭!”吟儿却不管不顾、大喝一声、响彻战局,众将尚未回神,缓过神时都觉放箭还无用,惊疑她为何这样下令…… 却是这缓得一缓,众将,无论寨墙上宋将,还是寨外的金兵金将,都以为她要放箭,于是宋军架弓上弦却迟疑、金军提举盾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包括凌大杰在内也有一瞬间踌躇……整个战场,却有且仅有那唯一一个祝孟尝,性命要紧无时无刻不想着求活,没听清楚吟儿这句放箭,只看到凌大杰停手有退后之意立即就一跃而起,疯了一样地直冲往寨门…… “中计!”凌大杰暗叫不好,本能要上前再追祝孟尝,然而巨响声起,呼啸生风,是上一刻的放箭命令,下一刻令行禁止……祝孟尝和凌大杰之间,立刻就不再近在咫尺,而是隔了万千密密麻麻的箭矢,如一道从上而下垂落的雨幕,如一堵横亘于战场的光墙,缤纷而夺魂,闪亮又刺骨。 凌大杰瞠目结舌,束手无策,唯能退后,望着天地间一番盾箭较量,却纳闷自己怎生败给这小丫头一次又一次! “祝将军!”众人见孟尝安全回来俱是大喜,适才他历险的一幕幕,星衍姜蓟等人都皆同身受。吟儿望着这些披肝沥胆、浴血奋战的人们,觉得经过身边的风都暖和,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林阡和我的麾下,所以一个都不能少! “唉,凌大杰真是太狠手了!他爷爷的,头都掉了一半!”祝孟尝气呼呼地,揪着适才被凌大杰砍掉的头,见到吟儿,才露笑脸,“主母,多亏你了!不然我老祝……” 然而,还来不及相互慰劳,就听到身后传来惊疑声,紧接着弓弩手们似乎都在说不知需否射击,众将断了笑谈都紧忙回去寨墙,寨外明显有人在话,不是凌大杰,而是岳离的某副将,竟然,不准任何人喘一口气,新一轮的考验就开始了…… “主母。”“盟主。”将士们纷纷主动给吟儿让道,当箭矢停止、天日重现,吟儿清晰地看见,金兵复结新阵,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竟是经过了挫折后反而更加斗志激昂,真不愧百战之师,威震北疆。反观寨墙上的己方,尽管取胜也是死里逃生,士气虽存但箭矢耗了不少。天外村的防御体系,可经得起第二次试炼么。 而且,明显金方兵力有了扩充,就这一刻之间的事。 吟儿想过,天外村的防御体系,拿凌大杰练手。凌大杰果然抓紧了机会也没成功,功亏一篑。 但练完手就是实战,凌大杰之后还有岳离。 这么快,岳离的主力就到了。 金军最前军官,不明确姓名,应当是岳离亲信,而他马下被绑着的少女,身影轮廓,所有人都更熟悉…… “林匪,可认识阵前是谁。”那金将冷漠询问。 “杨姑娘?”“那不是妙真吗!”是谁,不是杨妙真,又是谁。 寨墙上姜蓟时青星衍等人都惊慌不已,近几日才知道她奉林阡之令去援助王敏,然而王敏却被高风雷越打越疲无法立足……怎么,怎么落到了金人的手里! 岳离思忖过凌大杰克不下天外村该如何,岳离给凌大杰补了这一手,调遣了一路他岳离的亲兵,利用前些日子企图向冯张庄求援不幸落在他手上的杨妙真……所以,金军驱赶攻城不成,索性变成了挟持人质攻城…… 而且这人质,不是别人偏偏是杨妙真……前所未有的棘手。因为涉及到杨鞍和林阡的关系,妙真是关乎山东未来最至关重要的人。岳离之所以用杨妙真压轴,正是因为这一点吧。如此收效太大了,就像黄掴把徐辕栽赃给杨鞍一样,金人向来把分裂杨鞍林阡看得最重。 然而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直接栽赃,而是用天外村千余军民来和杨妙真摆在天平的两端,用一个两难的选择来为难吟儿。吟儿选身后的人们,那就会使杨鞍林阡的关系转僵。选妙真?这种时候哪能选她一人! 如果没有适才祝孟尝的一幕幕,也许吟儿还能用一声厉喝去对金人一惊一乍,可是,同样的伎俩,吟儿哪里好再用一次? 同样的幸运,宋军也不会有两次。 窃窃私语渐少,金宋目光都翘以待林匪的主帅凤箫吟,鸦雀无声多时,忽听她笑了起来。 “笑什么?”那金将扬起头来,略带不悦。 “真可笑,当南北宋军被割断了联系,到有这些金军联系着我们的交流。”吟儿讽刺他们挟持人质,妙真是这样,冯张庄百姓、茵子、胡水灵不都是这样?无论金将的水平在邵鸿渊、尹若儒、黄掴还是岳离,都一个做法,确实那样攻城拔寨最快也最立竿见影。不过,岳离明显还是为了一箭双雕。 “笑完了吗?可以考虑如何选择了。”那金将表情冷肃,话毕拔刀而出,直抵杨妙真后背,锃亮的兵锋直刺寨墙上众人的眼,“杨姑娘,要不要对你的师母说几句?” 妙真抬头,头披散,外表憔悴,不见素日明艳容光,唯一不变是那双足够辨识的凤眼,透出的全是倔强坚韧不屈。 第1076章 生死博弈是谁赢 第1o76章 生死博弈是谁赢 当此时杨妙真的正后方是成千上万的敌军,而横刀于她身侧冷峻深沉的金将,则拿捏着她的性命逼迫她劝宋军投降。? 那金将颇有大将之风,凌大杰面前毫不逊色。他显然很清楚妙真和吟儿的关系,一声“师母”正是对吟儿旁敲侧击,期冀她可以心软,心软到即便不看在妙真是人质、也该为了这层亲疏打开寨门。 可惜终是小瞧了吟儿和妙真,南宋女子岂输男儿。 妙真之所以落在金军手上是单枪匹马前来求援,如此胆量,会没骨气地怕死劝自己人投降?而吟儿,虽然见到妙真时确实触动,却不至于方寸大乱,只是注视着妙真情势堪忧,心中难免痛惜。 “没什么话好说,她不会救我,我也不认她是师母,她不配。”妙真倔强的目光从吟儿身上移开。吟儿闻言,先是有些惊诧,后也略有所悟。 “要真在意我的性命,她也不可能劫持我去威胁哥哥,哥哥更不会与师父就此决裂。师父和哥哥的矛盾,多是怪她。”妙真陈述事实时不无怨恨。吟儿也忆起腊月廿八冯张庄内,风传杨鞍叛离林阡策划兵变,吟儿闻讯立即先制人…… 还说什么救妙真?第一个拿妙真作人质的就是她!虽然在那之前宋贤徐辕已经受害,但杨鞍党眼中第一个不念旧情的盟军一方正是凤箫吟。 换往常这句应是指责,但吟儿知道,妙真在生死攸关的情景下不肯认她别有用意,说她不配为师母,是对金人勾销了这层亲疏,意思是我没有用;而说她不会救我,却是在对吟儿暗语,师母不必救我,忽略我这人质——金方只怕想不到,妙真非但不帮劝,还暗自给了吟儿一个台阶。她已经帮吟儿作出不救的决定。 好一个妙真,没有作出一副视死如归激怒敌人的模样,而是如此厉害地令金人们没听出来她是在帮吟儿,还误以为妙真与吟儿有隔阂对吟儿没有信心……是以凌大杰面色微改,重看寨墙上的吟儿:“杨姑娘,不必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师母,她劫持你时杨鞍是林阡的敌人,如今她和林阡还等着救下你去与杨鞍和解。她,一定会救你。” 凌大杰话外有话,明着给吟儿澄清,却也在对吟儿提醒,杨妙真的重要性。 “她不会救我的,她毕竟不是师父;我也无需她救,你们杀了我吧!”妙真继续说着不服吟儿的话,寨墙上众宋将都道这丫头想岔了对她怒其不争,吟儿换种角度听,也险些被她骗了。 “哼,林匪,可听到了么,不认你也不信你的杨姑娘,仍然历尽艰辛到你这里来搬救兵,落在敌人手上的时候还宁可丢了性命,口口声声要划清界限。”刀锋抵着杨妙真的金将则冷笑,竟是看穿了妙真的自相矛盾和良苦用心,抓紧这机会对吟儿劝降,“林匪不是个个都英雄豪杰吗?怎会宁可被一个女子用命保护,也不愿意对她伸出援手反而苟且偷生?!” 吟儿一惊看向这金将,他眉目中写明了冷静,真厉害,非但没有因妙真的意外之语沉默,反而抓住漏洞趁势挥,这话一出,先前不救妙真倒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不救别说杨鞍,侠义之士必都为妙真不值,从而以抗金联盟为耻。 妙真听得这话亦脸色惨白,想不到素来伶牙俐齿也会被此人抓到破绽,而城楼寨墙上的一干将士们,先还不理解杨妙真用意的这时也都恍然,知道妙真不但应该救,而且值得救,然而、如何能救?说什么伸出援手轻而易举,其实金军一进来岂止这区区一座大寨,南部战场毗连的十几处据点都危险。 李全姜蓟时青等人,无法也无权作出选择,全部等候吟儿表明态度,早就以她马是瞻。 “管她信或不信,此情岂同彼境?!”吟儿毫不迟疑、决然回应,“若我有能力,自然愿出兵营救王敏;但此时此刻,不可能以军兵百姓换她!她落在你们手里是她不慎,试问这责任不是她自己担,难道要无辜的军民百姓负!?” 那金将远见凤箫吟气魄微微一怔,沉吟这句“此情岂同彼境”。不错,杨妙真是逼不得已才到天外村求援,信林阡却未必全心信任凤箫吟,毕竟凤箫吟不像林阡那般与红袄寨千丝万缕,凤箫吟只可能勉强为了林阡答应救援,但不可能牺牲抗金联盟来救杨妙真一个…… “孰轻孰重谁都清楚,不必废话了,我不会开城!”吟儿决绝说罢,盟军无一异议。 “我早就说了,红袄寨只与师父情谊深厚,与她之间,到底隔了一层,她是不会救我的……”妙真泪盈于睫,表面带着怨念,情绪消极,实则却圆了先前的破绽,仍然表明她不应该救,“也罢,也罢……你们,动手吧!” 那金将蹙起眉略带疑虑,却不肯放弃迫降:“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军民百姓,近忧虽除,却存后患,失去她一人只怕会令林阡失更多的军民百姓,你凤箫吟承担得起么?!” “不解近忧,如何能活命看到后患。”吟儿冷冷回应,“若真引起后患,那是杨鞍不智,自待林阡解决,我又有何承担不起。” 那金将一时之间再无言以对。 局势一度僵滞,但一不留神就成定局,身为主帅的吟儿寸土都不能让,给金人的决然之气一丝都不可少,因为,金军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妙真活口。 他们的本意就是要把吟儿不肯救妙真的事实传遍战场,存心让杨鞍和林阡决裂,因为千余人确实比妙真重要多了,换谁谁都会这样选,无论经过多少思想斗争;却同时金军还想一箭双雕拿下冯张庄,所以他们更要看到吟儿及其身后军兵们的思想斗争……在思想斗争、犹豫不决的情况下阵脚一乱,防御力自然会降。届时妙真作用达到,他们立即就会将她杀害。 如此岂能迟疑,要坚决就坚决到底,选了一个就不该再想另一个,要保持着妙真在他们手中的作用达不到!“众将听令,如若妙真捐躯,就算贻害大局,毕竟保全此地,真不想她枉死的,就给我拼了全力保住这里!”吟儿厉声下令,“这里是盟王唯一交代你们的职责,失了这里对于你们就是失去所有,妙真的命也换不回。只有保全家园,才是对得起她!” “是!”寨墙上李全率先响应,“只有保全这里,杨姑娘才不至于枉死!”姜蓟星衍祝孟尝等人,虽然个个都不忍心妙真死,但是都尊重并认同吟儿的说法和做法,只是理解了金军为何以她作人质后,都攥紧了拳杀气腾腾。 “没有两全其美,只有两者皆失,或只得其一。那当然选其一。”妙真一笑,不卑不亢,教人看不清她真情实感,表现又哪里像个人质了。 那金将愕然僵立,反倒没有杀妙真。 不过片刻工夫,军情已到岳离耳中。 在此之前他的副将之一刚刚捣毁了一个残留的宋军据点,果然,不是什么林阡的阴谋败露行动失败,而是,百里飘云江星衍声东击西,故意***转移视线为他人打掩护。残留据点分布着三十几位高手,栖身在难以觉察的普通屋舍、不与外界相通的地道内,金军挖地三尺这些人都还能漏网,毕竟他们真的是冯张庄土生土长。 从这点来看,有时候声东击西的策略,没晃过敌人的眼,反而麻痹了自己的警觉。当林阡的策谋遇到看问题深远至极的岳离。 岳离已经基本看穿了林阡的意思——林阡狠狠地算计了一把凌大杰。 在凌大杰眼中:南宋奸细是不慎被我撞见败露的,我先堵在城门口截杀,然后力有不逮又被他们逃了,给他们点甜头尝,一路上就没有任何提防,却在接近天外村的时候我猛然加紧追赶,在他们刚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追着他们的尾巴驱逐攻城了——凭凌大杰的作战水平和对天外村的必得之心,一定会想到这么做。 而闻知奸细出逃的第一时间,在岳离的心中却生疑虑:有可能这群南宋奸细是故意***为了掩护另一批人?所以另一批人,岳离一定要着手消灭,杜绝贻害,现在岳离也做到了。但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故意***的这***细,承担着声东击西的重任确实很冒险,但林阡不可能随便牺牲他们,所以一定会是百里挑一,也一定考虑过如果他们被凌大杰追上了、驱逐攻城的话天外村要怎么防御…… 但顺着这个思路,岳离再往深想一步,就更觉得可怕——会不会林阡不仅考虑到了,甚而至于林阡就是故意让百里飘云他们引凌大杰追赶的!? 因为林阡信任天外村的防御体系够强、飘云星衍的度够快,所以他存心要引凌大杰追赶、沿途却有伏兵?不,不会,天外村不会自我削弱、不自量力跑出来对凌大杰张网设伏,何况沿途没什么隐蔽之处能够藏兵而不被金军岗哨察觉。 那就换个可能性,林阡存心引凌大杰驱赶,也许正是引凌大杰抓住机会驱逐攻城!?攻城时,却领略到天外村乎先前几场战事的防御力量,给凌大杰护***一番意想不到的沉重打击—— 这些日子以来林阡想往冯张庄安插据点却遭到了凌大杰的拔除手段,难以生根,确实也饱受凌大杰打击,既然如此,当然要利用好飘云星衍等人的剩余价值,掩护另一批人只是其一,其二正是引凌大杰攻城却害凌大杰徒劳无功反而折损。再正确不过,林阡一向都喜欢一举数得。 从黎明到正午的军情,也确实证明天外村的防御力有了加强,岳离的上述猜测全部成立——凌大杰未曾考虑到这么深,尚以为他的驱逐攻城遭遇天外村的防御力提升是凑巧,是不幸,是“天不助我”,凌大杰想“不过战机不可失,只要我纠缠着祝孟尝,未必不会赢”; 但岳离在这三个时辰金宋的鏖战之中,对凌大杰被林阡诱引的这一番忖度已经一锤定音:毋庸置疑,这就是事实! 不愧是天尊岳离,俨然碰上了林阡的计,几乎已想彻了林阡是怎么设计凌大杰的,林阡这次是存心让凌大杰抓住机会驱逐攻城,却遭遇吟儿挥出先前几战还没有达到的、乎凌大杰想象、突然提升的防御力而打不下,这么多天都打不下,好不容易快赢了却损失惨重,最终还功亏一篑,金军当然士气低落。 岳离想彻了却没令凌大杰鸣金收兵,是因为岳离将计就计。 就任凭大杰与宋军耗,我倒要看看,宋军的防御力有多强,可耗得起。 林阡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凌大杰,护***不仅紧紧咬着飘云星衍差点害了祝孟尝,真正威之时凌大杰的战力更让天外村的箭矢因他一个人就失了上千。宋匪最强的防御力在壕沟与箭矢,这些日子来壕沟都已被冯张庄金军填平所以唯剩箭矢,以岳离对天外村的作战经验和装备了解,此局凶险艰辛,凌大杰及其手下人马耗了宋军平常战事的一半以上—— 平常战事的一半以上,而今次之战宋军箭矢虽准备充分得多,也辩驳不了他们用得多,且以三成估算;虽然他们每战之后必会扩充,但不可能扩充得这么快——这么快,岳离在这个时候再给宋匪一战! 林阡错就错在不该觉得岳离只是坐镇冯张庄规募全局,岳离不仅规募全局坐镇冯张庄,也是除了凌大杰之外、负责攻打天外村的领袖。岳离前些日子没动作,不代表凌大杰被算计岳离还能没动作。 一夕之间,天外村的防御力由于种种原因比以往有提升,确实可以打击一番凌大杰军,林阡却岂能想到岳离看透了他的用意,承接着败仗的凌大杰,用一个比凌大杰更厉害的岳离军,去对付一个防御力就算没全降也降了许多的天外村?! 凌大杰,实则是岳离下的第一粒棋子,去逼迫宋军展现防御力,同时也消耗宋军的战力。宋军这么多天交锋顽抗确实厉害,但宋军可试过在被凌大杰虚耗之后、岳离又调了一路精兵强将一战接着一战轮着打? 林阡,欲设计凌大杰,结果却作茧自缚。 第二战紧承而上,金军甚至可以有更大的胜算——岳离知道,杨妙真可以派上用场,既分裂杨鞍林阡,更一举拿下天外村。 人质迫攻之时,一旦陈述杨妙真的重要性,宋军必定军心大乱,只要两难,斗志骤减,这时候杨妙真的用处已经达到,立马直接上冲,必胜;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环节,宋匪并不吃这一套,仍然固若金汤,众志成城,反而未曾两军相交。 副将问,天尊,需否此时攻击? 岳离蹙眉,摇头,此时攻击,不是最好的时机,宋军士气不减反增,反而会填补了箭矢装备的消耗,这样一来,反倒还不如不用杨妙真迫降了,那样的话宋军箭矢还剩七成,即使损失大一些,金军赢面起码一半;不像现在,适得其反。 除非,继续地、大量地消耗他们的箭矢。 “如何消耗?” “我不信凤箫吟真这么绝情,不怕给林阡留下个烂摊子。”岳离显然要把杨妙真的价值用到好处,“宋方一定会救杨妙真,你等还有机会耗他们。” 通传者正待离去,岳离又将他唤住:“告诉君剑,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拿下这里,让他的父亲,好好地看看他的本事。” 正自嘱咐,忽听隐约一声巨响,紧接着城外一片鼓角齐鸣,杀声阵阵由远及近。 “出了什么事?”属下皆是大惊,岳离微微蹙眉,稍事片刻,前线战况又再传来,却真是在他意料之外:“天尊,是林阡!” “林阡?”岳离一怔,想不到来救妙真的竟是林阡,那么无论是谁都必防不了!可是林阡还没有打过司马隆、高风雷,就算悄然掩盖了行踪也要多迂回才能到达这里?冒险扔下还没结束的中部战场就到这里,岂非救了南部却害中部群龙无?他来,又该如何逆转大局?而且,他是宋军最大的统帅,他掩盖得了那么久的行踪? 可是,越难以置信,越宁可信其有。林阡出人意料不是第一次了。 第1077章 千军万马独身闯 第1o77章 千军万马独身闯 但这次,林阡真没办法出人意料。{此人清早还在月观峰看山海,中午又一直在跟司马隆楚风月对峙交锋,午后这段时间,刚调遣完麾下各大将帅……分身无暇。 却说南面战场之上,当那位名唤君剑的金将战刀就抵着杨妙真的后背、与寨墙上决绝不让的凤箫吟等人僵持不下时,突然有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嘶划破了死寂,那声巨响,似近处如远处不知何处响起,雷辊电霍般猛一驰掠而过,众人刚一回神才现那是马然而那哪里是一匹马! 飞扬跋扈,嚣张癫狂,骇得周围一众战马纷纷倒让,惊起一大片步兵波开浪裂,霎时阵不成阵,由于兵马全是横七竖八倒卧地上,造成的效果就像此马从兵阵上飞渡,摧枯拉朽之势连仆散安贞的“梦魇”亦不能比。梦魇会***那这匹在金人眼里,刀枪剑戟,风雨雷电,什么都能喷出来…… 岳离这路主力军,陡然就都惊醒,因在济南之战见过这匹疯马,故而一片空白之后脑子里骤然就被两个字填满:“林阡!”印象中林阡在济南就是靠这匹马才在武斗中与岳离抗衡,却也因此使岳离负责的济南府被他林阡谋定…… “无法无天”,世间除了林阡,还能有谁驯得! 还有谁?细作们的眼线,到底却忘了投向柳闻因,也许是林阡太惹眼,也许是他们下意识认定了林阡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也许他们也见过柳闻因驯马却想不到她能用林阡的坐骑上战场。 实则,此刻柳闻因只是给了它一鞭冲过去、并没有策马一起出现,所以给人第一印象就是林阡来了。疯马听她的话直对着金将的方向冲,眨眼就引了那金将附近一大片区域都是大乱,尤其那位挟持着妙真的金将,一个瞬间眼神就被疯马来回晃了十几次。 谁都没看清楚马上有没有坐人的时候,妙真在兵荒马乱***现了生机,虽然还未脱离绳缚,已是可以逃离刀锋…… “师父!”忽然感到绳缚被人斩断,妙真因知无法无天到场,喜不自禁回头,却大惊失色:“闻……”一身男装,不让须眉,不是柳闻因是谁。 无暇与她说话,闻因一吹口哨,无法无天原还不知祸害到哪个角落去,现在旋风般刷一下就刮了过来,闻因正待带妙真一起上马,没想到她一踉跄竟栽倒在地,闻因已然认镫上马手握了空,同时无法无天已然要走,危急关头,柳闻因强行勒住缰绳,低下重心将妙真提起,虽是吃力,倒也真像林阡作风,同时亮出寒星枪来,一边急冲一边打开数把刀剑。 “闻因姐姐……”妙真噙泪。 “真像那夜。林阡哥哥说,就是那夜,他现了你我的默契。”闻因笑言之时,为她夺来一枪,两人一左一右,加上无法无天,已经足够闯过护******。 “不是林阡!”混乱过了许久,那名叫君剑的金将才现端倪,正待立刻就号施令,岳离的嘱咐已经下达到他耳边,“消耗宋方的箭矢……”君剑脸色一变,点了点头。 “众将齐上,捉住她俩!”君剑看柳闻因杨妙真已靠近宋方射程,方才开口。 “放箭!”吟儿等人站在寨墙上,原以为金军不会再追方要松一口气,却看一众金军忽然冒死疾驰而上,情急之下不曾思量,知道隔开他们的最好方法就是射箭——万料不到,正中岳离此策的下怀。 这路金军,只是做做样子,追到射程临界,忽有停滞之象…… 漫天箭雨,日月无光,同是“放箭”,同是屏障,却与适才吟儿骗凌大杰不同,这次,是她被这个名叫君剑的金人骗了。 虽然她也清楚箭矢不能消耗过大,但只要救下妙真闻因也就值了……但君剑之前不下令追,偏等到射程内再追,就是这个用意,而且他也不可能让她救下妙真—— 吟儿万万没想到的是,几百步外,那个名叫君剑的金将弯弓搭箭,彰显出这样一种连徐辕都可能见了叫好的箭法,那个人对盟军是度彰显,因为先前用不着,那人没有任何百步穿杨的美名,是因为他的父亲不肯给他任何名。 这一切,岳离却懂。 嗖一声箭已离弦飞出,在宋方箭雨方歇之时,精准无误地穿过战场,直追到了宋匪寨门。 差一点,妙真就与闻因及无法无天一起驰入,结果,战马驮回来的只有柳闻因一个人,只听得“啊”一声惨叫杨妙真被那一箭射中竟从马上栽下,而那金将箭落之时立即就道了一声“冲”紧接着金军铁骑蜂拥而上,宋方经过适才两轮的艰辛,箭矢真正不能再滥用。 “妙真!”闻因脸色大变,知道寨门已经不能开启,寨口已经是金兵的目标,却想要找可以看到妙真的地方,瞬时泪已流了满面,她答应了林阡,要保证妙真毫无损,无论何时何地。何以突变故,这绝对是林阡都没想到的。 “不好。”吟儿暗叫不好,知道适才中了岳离及其副将的计,这也是林阡意料之外,林阡远水救不了近火。 岳离他,不像凌大杰那样要驱逐攻城,也不像这名叫君剑的副将要以人质胁迫攻城,他是要等天外村防御力降低之后直接两军相交!杨妙真的血为此战奠基,虽然,柳闻因救过了杨妙真证明盟军尽了力只是失败,但如果妙真死了任何的争执语言都苍白。何况,抛开杨鞍和林阡的关系简单地说交情,吟儿真心不想妙真送命! 电光火石之间,吟儿再无多想,余光正好扫及一根长索,真是救命极了,即刻拾起并放到离她最近的时青手里:“握好了!”时青方一反应过来,她已沿着长索滑下寨墙猛然已荡到了妙真身边,借着由上而下的冲力击散了冲得最快的几个金军领。“上去!”吟儿让妙真先上,同时惜音剑出鞘剑斗那以君剑为的岳离副将。 然而妙真方一安全回到城楼,凌大杰长钺戟已然临近。“还有没有多的长索!?”祝孟尝只嫌长索来得太慢;“盟主,快!”时青余光扫及,即刻对吟儿呼喊;“危险,盟主!” 李全喊时,金军已有几支羽箭射上了长索,所幸没有截断而是打中。众人声音掺杂一起,只可惜箭矢到此负荷已经出预计,难以与城下金军相敌,姜蓟飘云星衍等人都是奋不顾身,都想直接从城楼上跳下去打。 只是一个瞬间的事罢了,众人视线都在吟儿安危和防范金军上,哪想到混乱的城楼上竟潜藏杀机,恰此时有个谁都想不到的守城将士蓦地上前,狠狠把时青后背一捅,时青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往城垛上一翻,推下……那时,吟儿正顺着长索往上一半,时青正负责拉着她回来…… “细作!”防不胜防的金国奸细。妙真李全一左一右同时要将他制伏,然而这奸细当即就自刎于众人眼前,显然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是混入了守城将士之中,难怪清楚防御装备的点点滴滴,这细作,想来是在黎明到中午的这一段时间内,把箭矢的具体数量和射程都透露给了岳离。岳离及其麾下以及醒悟后的凌大杰,才会那么精准地掌握到、他们第一轮消耗了三成天外村的箭,才会把握好了这第二轮极快极准地又消耗了四成左右。岳离与这君剑的默契,不言自喻。 细作二字划过重心一沉的吟儿耳边,要不要感慨一声,所幸林阡这次谨慎,最核心的计划都只告诉了飘云和闻因两个人…… 每一战都有无法预算的缺憾,但林阡不必为她忧心,无论何时,他们都在,无论,他们处在他布局的哪个位置—— 时青方一落坠祝孟尝眼角,即刻被祝孟尝觉察到了,祝将军逢大事可不糊涂,赶紧抢到垛口处来抓住了时青的手,浑不觉他自己臂上已经鲜血直流:“时兄弟,主母,撑住啊!” 而时青,在那落坠一瞬,没有立即出声,而是本能将长索收紧,就着自己胳膊绕了一圈,瞬间就将吟儿拉近,他背上亦是一大片血。 祝孟尝说话间,飘云姜蓟也各沿着一条长索滑下,吟儿看更多小将冒险救援,虽是感动,却心中一颤: 这不止一根的长索,事先备战时并未出现,还这般多……明显是这几个时辰内的暗中扩充,明显是伴着消耗箭矢之计生成,虽然杨妙真落马之后这成为吟儿的救命策略,但这,只怕本来是为了宋方箭矢耗尽之时提供金方更快更轻易地攻城…… 而今吟儿不经意间破坏了这个计划,那细作才一不做二不休要害死她,但随着祝孟尝等人呼吁更多长索时,更多的细作,会否想弥补计划的被破坏改变策略,就趁着众将注意力转移,就趁着众将也需要长索,顺水推舟,夺城? 是啊,金国细作当然不止一个! 吟儿虽然身在险境,却知城楼异象,即刻对已到身边的飘云低声:“你且回去,立即将那些提供长索的士兵全都拿下。记着,一个都别漏网!” “是,主母!”飘云一怔,立即会意。 “时兄弟,主母,撑-住-啊……”祝孟尝还在那边喊,时青白了他一眼,因为吟儿已经由姜蓟救了过去,再不像适才那么紧迫。 撑住,当然撑得住!那时金军已经准备起总攻,吟儿长剑在握且上且砍,任凭敌军的箭矢擦身却全被星衍的飞戟打下,任凭己方的火毬在脚下连串霹雳震天作响,任凭有人惊呼一声“岳离”原来连岳离都亲自到场了,无论怎样,她也知道,完胜的必定是己方…… 为什么是己方?因为逆境中都压不弯击不垮,在她凤箫吟的带领下!吟儿与岳离的那一照面,露出一个结束的、胜利的笑:更因为,岳离只要出现在这里了,就表示逆境结束,林阡的谋,帮南部战场逆转!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1) 第1o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1) 在过去的三个时辰内,细作告知岳离“宋军箭矢一夜陡增”,岳离认为凌大杰不会这么巧这个时候驱逐攻城,因此确定了林阡是故意诱引凌大杰予以打击,岳离先前对林阡的忖度一锤定音,继而也从箭矢入手将计就计,让林阡成也箭矢败也箭矢; 林阡不知这些小细作的存在,确实没想到岳离能由此断定凌大杰是受骗,更料不到岳离会看透了天外村的防御力存心消耗…… 可惜林阡挖的陷阱向来是你看穿了也会往里跳的——林阡就不怕岳离会看穿凌大杰被算计,因为岳离看不穿他自己才是被算计! 林阡怎会侥幸于岳离只守不攻?林阡就怕他岳离只守不攻! 林阡的本意,正是要凌大杰连这样的好机会都攻克不下、败绩传到岳离的耳朵里,继而引岳离调动大军紧承凌大杰再续一战。手机看小说 杨妙真?那是林阡放的诱饵,让岳离为了胜算更大而选择先以人质迫攻—— 因为,如果只是凌大杰被算计,仅仅构成岳离出手的动机,不具备岳离出手的动力,但杨妙真的重要性构成胜算,则推动了岳离的出手。只要杨妙真派上用场,岳离就已经上了林阡的当,设计“人质迫攻”“分裂林杨”“一举两得”,却没想到这些设计全都在林阡的设计里。 说到底,妙真是林阡犯规、开局前就放入局内的棋子;而这一盘正式开启,是以凌大杰被诱引、碰壁为序幕。凌大杰不是岳离将计就计的棋,凌大杰更确切地说是林阡的第一粒子!而岳离出手伊始、调动增补的这路大军,亦是林阡操纵着他走出的第二步—— 这路驻扎于冯张庄城南的主力军,如果没有到此迫攻,此刻或还能策应那几路冯张庄内负责留守的兵马吧……位置都一模一样,和毒烟事件里策应邵鸿渊的兵马一模一样…… 当然,这路大军旨在策应,对于冯张庄的防守而言并非举足轻重,不会少了他们冯张庄就不行,否则岳离也不会调遣,但他们,和妙真一样起承转合—— 岳离这个人,这一个人,才是举足轻重。所以,不仅要岳离出手,更要他亲自出手! 岳离可想到,他调动这路大军的同时,注意力已经不自觉跟着这路大军来?岳离最后,还是来了,除了杨妙真对山东大局举足轻重不能失去外,还有个“无法无天”直接指向的“林阡”…… 循序渐进,水到渠成,以一个欺他只守不攻的对他调虎离山,用一个必救杨妙真的方法让其真正作动。 岳离离开冯张庄到天外村、如果不停留太久就折回的这段时间,这段路,有多久,要多长? 要多久,要多长,林胜南杨宋贤,从小走到大。 到此时金军奋勇冲杀,宋军血肉相拼,不过在垛口处鏖战了片刻,忽听金军后方一阵喧嚷哗然,循声而看,北面冯张庄火光冲天,起火地隐约是岳离住处,又好似城楼暗示兵变的烽火。他们交锋太激烈,竟不曾意识到,是何时而起的。 也罢,他们都是征人,战场外听战场内,一根针都听得到,战场内听战场外,雷鸣声也充耳不闻,直到此刻也没完全安静下来,也辨不清噪声是否来自于冯张庄。冯张庄内,莫不是也出现了骚乱? “出了什么事?”凌大杰一惊,停止攻坚。 “天尊府邸、东南城楼皆起火!”有金兵来传。岳离一怔:“传令,救火之事事小,奸细之事事大。” 他看到无法无天上是柳闻因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知道林阡是设法把凌大杰和他一起引到了这里来,怕只怕林阡这是调虎离山,可能是想趁此机会还要用奸细绕过战场***冯张庄,为了消除这种可能性,岳离和凌大杰在这一刻多的攻击内,都注意着***天外村一切北上之路,确保天外村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更别说飞进冯张庄去! “君剑,你等立即回原地策应!” 然而接踵而至的,却是冯张庄失陷的军情,详细战况还稍显滞后,“宋军,宋军里应外合,杀进了冯张庄!” 凌大杰啐了一声:“少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是,是真的……”那金兵不似有诈。凌大杰心一惊。 “怎会里应外合?”岳离蹙眉,难以置信,“里应何来?外合何来?” “里应者是玉面小白龙,杨宋贤……” “杨宋贤……”凌大杰一愣,不及问杨宋贤怎么突然冒出来,便被岳离先问:“我已全城戒严,并还抓获了他的同党,他如何还敢成事,如何还有机会成事?” 林阡的计策环环相扣,但是缺一环就不成立。偏这么巧,岳离猜中了林阡故意诱引凌大杰于是将计就计耗林阡箭矢,岳离更还猜中了林阡声东击西开始仔细搜查并全城戒严。给了林阡两个不成立。临阵变局,林阡便算有通天本事,也没法补救。 好在,虽然箭矢耗了不少但还有血肉之躯,何况金军前面受挫后面起火士气沮丧攻城不利,这不是纯粹武斗,不是比个人战力的高低; 也好在,仔细搜查、城内戒严、全部***虽然搜捕了三十多个南宋奸细同党,但杨宋贤对付着一群岳离的部将还是能放火闹鬼点鞭炮的——一句话,只要岳离走了,什么都好办。 岳离刚走,宋贤就酝酿放火,估摸着岳离已接近天外村,宋贤放火并在各处引起小骚扰;到岳离获悉火起的时候,宋贤已然打开了城门;而到岳离得知宋军杀进冯张庄的那一刻,宋贤即将顺利占领冯张庄。冯张庄之战,第一刻就破坏信号传递体系,利用的全是路程以及“时间差”——毒烟事件中林阡着重强调的两点。 尽管这些部将,和君剑一样,都是岳离麾下得力干将。这一次,却败给了林阡和杨宋贤再次携手、重操旧业。不同于林阡,金人无一知道,这杨宋贤还活着。消失了将近两个月的杨宋贤,敌明我暗,说来林阡似乎还要感谢杨鞍党事先迫害。 眼下岳离留守在冯张庄内的这些人马,有一部分注意力早随着岳离出城,恪尽职守的那些,有的被岳离住所的失火所惊,急去扑救,有的不排除恐慌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有的则遇到一个豁出去的杨宋贤,他在一群金军里呆了两个月岂能不知防守薄弱处,以及,怎样抓住金军的破绽打开他们的城门…… 北城门,里应外合——为何北城门最薄弱,是因为冯张庄北是一个一直赢仗的高风雷!可是…… 冯张庄全城戒严,确实可以针对一小撮、三十几个奸细,令岳离离开冯张庄也能高枕无忧。防御力确实并没有减弱,可是战斗力呢?能抗得住千余兵马么?!这千余兵马,“回禀天尊,是,是王敏!”战报接二连三,早已先后难辨,却都火烧眉毛。 “王敏?”岳离凌大杰俱是一惊,如此只怕君剑回去了也未必挡住。即使岳离凌大杰还有余力,也该防止被人夺了城后背后一击,大军辎重还在冯张庄内,城中形势还不知如何,具体敌军又有几多真不清楚…… 当后方喧哗,前线士气骤然低落,当即传令退兵,返回冯张庄守护本营,如此,天外村形势才终缓。 吟儿远望岳离军遭受惊天巨变还保持秩序,悬吊的心终于落下却仍然沉重,隐隐为冯张庄的宋贤他们担忧。飘云、闻因和妙真等小将,都到她身边来:“主母。”“盟主。”“师母。”她一怔,回头看他们,他们脸上的笑容告诉她,林阡的策略在这里,宋贤他们有备而战。 “从现在起,咱们与冯张庄,要掎角之势,打赢金军。”吟儿一笑,好,无论冯张庄此刻有没有被宋贤夺定,且当它已经是我军天下! “你这丫头,刚刚分明躲在暗处,居然不救我!”祝孟尝一掌拍在闻因肩上,结果自己疼得哎哟哎哟地叫。 “闻因姐姐是师父派来救我的,岂会救你。”妙真笑道,“师父只说会派人救我,可真没想到是闻因姐姐。”其实,闻因的任务是“救妙真”,本以为是去高风雷手底下救,哪想到林阡的布局在天外村这里。 闻因听妙真又叫自己姐姐,心里真是愉悦,回答祝孟尝说:“适才看着祝叔叔历险倒也有过纠结。不过,林阡哥哥跟我说过,真正临阵的时候太多凶险,我们必须做到相信自己,也相信合作者。” 是啊,各人各司其职,相信自己,相信别人。若非“绝对互信”,适才吟儿和妙真也不会赢够士气,当然林阡也不敢那么设计了,否则岂不是步了越野设计游仗剑钱弋浅隔阂的后尘,假戏真做了?思及彼时,吟儿一颗心仍有余悸,妙真被劫持时,她心内不紧张怎么可能,也曾有过天人交战,狠下心肠的原因却和闻因一样。 正巧与妙真四目相对,妙真原还微笑,忽然色变,跪倒在地,吟儿一惊,妙真已然垂泪:“谢谢师母救命之恩,妙真和哥哥,都对不起师母。” 尽管妙真将会有闻因救吟儿是预先就知道的,但最后妙真落马差点命丧不属于林阡的计谋,千钧一吟儿几乎舍命相救,怎教妙真不真心感谢,又如何不勾起旧日惭愧,再说杨鞍叛变之时,虽吟儿劫持妙真,到底杨鞍对不起林阡,何况那时吟儿还有孕在身。 “不用感谢,也没什么对不起。”吟儿一笑扶起她来,“待冯张庄和天外村都稳定了、我带你去看小牛犊。” “小牛犊。”妙真眼睛一亮,闻因亦满怀期待。 岳离之所以要退兵回冯张庄、而非破釜沉舟立刻打天外村,是因为他觉得,夺回本营是有希望的,甚至那一刻他说的是“守护”本营。为什么?因为岳离了解,王敏只是丧家之犬末路凶徒,高风雷可以与自己两面夹攻。一时的失利,算不上什么。 就像岳离这一战之所以没有选择坐镇冯张庄,除了南面战事诱导之外,也是因为中部的司马隆、高风雷等人都上了正途。 可惜那一刻、这一战,岳离的决定都错了。 王敏不是丧家之犬,正月初七的月观峰,“杨鞍在窝囊和韬晦了数日之后突然强势反击,将临危才救局手却还生疏的纥石烈桓端等人打得是束手无策”,就是王敏献策。 装弱小、麻痹金人降低防备,王敏这次只是故技重施,骗高风雷他不行了而已,高风雷又没有那次的战斗经验。而怎么对岳离证实王敏不行了?仍然是妙真的经过和失陷。都需要妙真通风报信了,还不是身陷绝境没有办法了? 何况,高风雷此刻已不再在月观峰南打压王敏—— 林阡中午率领众将与司马隆的那一战,柳五津、彭义斌、石珪并不在中部战场,他们三个早已被林阡安排“一起去把高风雷拖住”。至于什么时候拖住,是由他们仨看准机会、见机行事的,林阡隔得远,不亲自操纵。彭义斌的灵活,石珪的机警,柳五津的久经沙场,当然可以不用林阡操纵,他们自己商议决定。 那个时候,是宋贤打开冯张庄北门放王敏一拥而入的时候,王敏被打得落花流水突然间翻身而高风雷还没明白的时候,看上去就像高风雷把王敏打进了冯张庄一样,这就是林阡让妙真去帮援王敏的终极目标——王敏最近败的次数多了,可是越败越往南逃,表面上看,是和月观峰北的杨鞍越来越远,实际,却是在妙真的帮助下和宋贤越来越近! 这一切,也就是岳离离开冯张庄的短短一刻后,生的。时间很短吗,准备已经太长,厚积薄! 之所以行动前所有任务都保密,一为防止奸细,二就是拖住高风雷的这一步要何其神——柳五津石珪彭义斌三人,先前各带一路精锐,轻装简骑,埋伏在高风雷的脚后跟,一旦决策突袭,高风雷很快就被他们仨拖住,并渐渐拖离了王敏,越拖当然越远。整个过程,林阡依然没让任何行动外的人知道,甚至柳五津石珪彭义斌在行动之前,还都不知道这个任务。 高风雷,也没像司马隆那样上了正途。“他其实还很需要岳离的教导”,林阡如是说,岳离还是应该处在冯张庄这个枢纽不动才对。司马隆如果不靠岳离走得出摩天岭么,高风雷的锤再厉害也砸不下一座城啊。 当柳五津、石珪、彭义斌早已或直接或间接、或远或近,一起被林阡植入了南部战场,实际上,中部与南部战场,哪里有一条明确区分的线。 是的,林阡再怎样出乎意料他都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来到南部战场,理论上司马隆作为第一重屏障死死拦着林阡的兵马,细作们也盯紧了他本人的行踪,可是,林阡派出来的精锐们却拖住了高风雷、斥开了岳离。高风雷和岳离距离一远,一留出个金兵的战斗空白,二使他们的交流减弱,可谓双重功效; 高风雷,这个本该拦着林阡兵马的第二重屏障,却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帮林阡把杨鞍党的兵马一点一点地往南送,最后在一瞬,恰恰填进了冯张庄的空白里;南部战场的第三重屏障是岳离,岳离却怎生在这个节骨眼转守为攻、出手了,林阡他,到底是怎么算计的…… 横竖这次林阡挖的坑太深,岳离不出手打天外村,那么凌大杰小输;岳离出手打天外村,则岳离大输。 当然,仗得靠当事人自己打,再好的布局,得交到正确且充分的人手上,而且敌人还得比想象中要差。 林阡低估了凌大杰的战力和岳离的洞察,所以害祝孟尝、吟儿等人都惊险万分,当天外村箭矢被耗、硬仗沦为了苦战,幸好宋贤及时让岳离后院起火、王敏也极拿下了冯张庄,方给此刻的天外村争得一线喘息。 却还是交到了正确的人手上,差一点岳离也阻碍了杨宋贤不能成事,仔细搜查和全城戒严使得杨宋贤的同党几乎全落网,也就意味着,宋贤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三十几个人的事。难于上青天。 本来是想岳离一走立刻动手,开北城门之同时,另三面城门皆***,那可以在岳离到天外村之前就完成;而现在不是,宋贤身边只剩下三个同伙,不可妄自作动,所以他们拥有的时间更短,计策也必须改善……所以一个去岳离府邸放火,引得一番注意力转移;两个一去南门一去东门放火,扰乱信号传递并草木皆兵; 宋贤自己,为开北门豁了出去,正好近两个月不曾动武,利用薄弱处悄然打开北门之后,在王敏入城的同时独自杀上城楼——宋贤,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旦王敏军涌入,有了充分的兵力,才不至于那么吃力,东门南门金军终于放弃救火或警戒来此援救,北门却已砍杀得差不多了,宋贤一把潺丝剑,就系了半个城楼金兵性命。 然而,岳离守城的四路兵马绝非等闲,北门猝不及防死伤连连,东门南门转移了注意力来时已晚,却有西门之军,努力与宋军激战,为东门南门的赶到争取了时机; 冯张庄还未安妥,岳离凌大杰等人,立即便要回来,甚至君剑作为第一拨已将近了。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事。 “一定要拿下冯张庄!”宋贤却和闻因妙真不同,不是为了完成盟王或主公交代的任务,而是“若拿不下冯张庄,天外村便危险!”一声毕了,与三门大军交战,要在凌、岳回来之前,就将这些金军杀完。 最铁的兄弟,不会把兄弟什么的挂在嘴边,但无论何时何地,相隔多远,都为彼此而战,保护彼此最重要的人——天外村,有多少山东战士们的乡亲父老。 “众兵将听着,为天尊守住本营!”西门之将领一呼百诺。 “弟兄们,打赢了这一战,才看到鞍哥和盟王重修于好!”王敏素来是杨鞍身边之谋才,这一声说罢,杀得兴起的杨鞍党亦是群情澎湃。终抢在凌、岳回归之前,将这些金军驱逐出去,随后坚壁据守。就算君剑在岳离闻知起火的第一时间就往回赶, 也还是晚了。 要是君剑一早就在城南策应,也不至于如此。尽管这路大军不是那么举足轻重,这路却“最好是摆在冯张庄旁策应的兵马”……林阡调开这路大军,一是为了引岳离注意力,二就是为了宋贤。 坚壁据守,紧闭城门,严防奸细,一致御外。这些金军也做过。凌大杰做得比王敏此刻好多了,何以此刻冯张庄给别人守去了。 金军兵力不少,岳离策谋不输林阡,调兵遣将也非常迅疾,何以会选择错误一次又一次,离开冯张庄时不该离开,回到冯张庄又不该回来,以为天外村一定能得结果后院起火,以为冯张庄好夺却比天外村还难。而此刻,又该何去何从…… 这一战,凌大杰岳离都没有多担心对方,也都彼此相信实力。然而,他们攻防并举,掎角之势,又怎样!后院起火,疲于奔命。 一切只因,出乎意料。 第10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2) 第1o78章 是机缘还是祸根(2) 回到二月初二林阡思绪。 那时他刚回到盟军杨宋贤终于有消息,飘云星衍第一次告诉他冯张庄内据点很难建立。 那时杨鞍党被金军打散,杨鞍、刘全、王敏遭遇分割包围,其中王敏更音信全无。 二月初七,飘云星衍再度回报冯张庄据点无法建立,非但如此还被凌大杰盯上了,不过不能成立的根本原因,仍然是因为兵源太少。 也是在当时海上升明月确切告知林阡王敏有音讯,不过军心无轴。 当时林阡想,这太好了,今晚我与鞍哥冰释,立刻去救王敏,一旦贯彻了月观峰南北,冯张庄何必还需里应外合? 林阡深知,眼下若红袄寨合二为一,实力今非昔比,前途一片光明。哪怕完颜永琏在西、岳离在南、司马隆在北、未知人物在东,新屿今晚就能火烧摩天岭要了司马隆的命,宋贤对于山东之战未尝不是个未知人物,鞍哥与我合兵何必惧完颜永琏,况且还有二祖哥、国安用、吟儿个个都能独挡一面……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晚去救王敏的只能暂且是杨妙真。而且王敏即便翻身,也没有一个易守难攻的落脚点…… 计划顺利有顺利的打法,计划不顺利也有不顺利的打法。 简单说来,中部偏南与南部战场就是两个问题:月观峰南没地方,冯张庄没兵。 两个没,拼在一起就有了,林阡的战略雏形,即是以兼并的方式,解决这两大难题——月观峰的兵,冯张庄的地。 二月中旬,高风雷去打翻身后的王敏,士气恢复的王敏,已经按照杨妙真传达的方式这么打,只是要麻痹冯张庄那些驻守的金兵,让他们以为王敏很弱小,存心令金方丧失防备,这时林阡神把高风雷拖住,王敏则立刻就拿下冯张庄。这个时间点,需要把冯张庄的防御力降到最低,最大的条件是岳离和凌大杰都不在。 当然,这些都只是战略雏形。计划需要运筹到恰到好处,每个环节也都不能遗漏。 凌大杰不在很简单,用百里飘云这些人引。岳离猜对了,林阡的重点不仅在“大肆撤退”,更在“被凌大杰现”,凌大杰是个谨慎的容易踌躇的人,只有利用他驱逐攻城的心理才会引他果决; 如果凌大杰和吟儿在前面打,能否让奸细绕过凌大杰潜入冯张庄?金兵那么多,主力根本绕不过去,何况绕过去了,里面还有岳离坐镇。所以唯一的办法,正是从背后进攻,前提还必须把岳离先从庄内移出去——问题在于,岳离怎么移? 事实上,只要岳离一个人坐镇,许多事情就不会生了。 要完成岳离不在冯张庄,计划必须做到天衣无缝,掌握火候,绝对不能急;所以,对岳离用的是一步一步地、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的视线,从冯张庄一点点地移到天外村。 诱惑岳离的人,一共有三个。 第一个,就是凌大杰。凌大杰的存在就一直对岳离有影响。 客观事实:正月下旬以来,岳离一直坐镇在冯张庄,凌大杰对天外村无法攻克。虽然岳离的注意力不完全在天外村上,他身边的凌大杰却一直为此焦头烂额着,岳离既要兼顾全局,当然不可能完全忽视天外村,该出手时必然还是会出手。 之所以明明飘云说安插据点很难林阡还想尝试,一是真的不想放弃,二则是对凌大杰扰心。凌大杰此人心思极细,念想颇多,一旦有据点存在,哪怕零碎,必定谨慎细心攻防并举事必躬亲,这样的过分在意,直接影响岳离。林阡安插据点之举动,是为慢慢引导着岳离注意,产生某种观点“天外村宋军可恶”。 同时,凌大杰也确实给了林阡一条绝路。开始林阡的策略是用冯张庄据点与天外村里应外合,结果被迫迂回换了策略,只能这么扰,让凌大杰费心费力把注意投在南部奸细——岳离别以为他的注意力就没投。 高风雷把王敏打得危在旦夕无地自容,而凌大杰这么一个小小的天外村都久攻不下反而要严加防范,这是岳离的潜意识。 金比宋强,却还要防着宋,再不拿下,难道还要被他们反败为胜吗?这是凌大杰的,也是岳离的想法。 当岳离知道大肆撤逃的百里飘云等人是林阡的近身,当岳离知道他们的敌人是林阡,岂能不在意,岂能不往“林阡”在意。 “进去时悄然无声,撤逃时大张旗鼓,才不至于徒劳无功。”林阡对飘云如是说,大张旗鼓,对准了凌大杰,更是在对准岳离,让岳离在***整个冯张庄的时候叹息一句夜长梦多,思考着林匪该灭,潜意识里欲转守为攻。 是啊,岳离岂是个安于被动的人。 故事按照林阡的思路展着: 凌大杰驱逐攻城是正中林阡下怀,而岳离思忖“如果凌大杰这样也克不下天外村”,岳离能有这种思忖也是林阡期待。 当岳离总算也注意到了天外村这一次很有可能会克下不能浪费机会,当岳离以为冯张庄内即使有宋军奸细也难以成事……不知不觉之间岳离已经很想打天外村了。尽管王爷对岳离的嘱咐是坐镇冯张庄、兼顾全局,攻击之事,全给凌大杰。岳离一直谨记,那一瞬,却抛弃。 第二个影响岳离的人,是杨妙真。 凌大杰没赢反输,岳离已然被激起动机。杨妙真在此战中的作用,第一个就是加强了岳离续战决心。 人质可以加强胜算、避免损失兵卒武器,赢面越强,当然越愿意打;何况,杨妙真对林阡杨鞍的作用那么大。对黄掴而言,栽赃杨鞍比考验楚风月更重,对岳离也一样,他是黄掴之外山东之战又一个支持分裂林杨的。岳离是因为凌大杰被算计所以出手?其实岳离的潜意识里还是想一箭双雕更多。 无论岳离有没有通过消耗箭矢,岳离的主力军都一定会先绑着杨妙真迫降。却没想到,杨妙真是故意落在他们手上的……冲这一点,杨妙真到王敏身边,不是灌输给王敏回归之念,而是灌输给岳离分裂之念了。 不过,事先林阡没想到岳离会有细作报传防御力加强的细节从而令岳离肯定了天外村诱凌大杰去,岳离以为自己是将计就计,可惜刚把主力投上去了一支注意力也已经扑上去了不自知……这一番交手岳离和林阡互相有算漏,但岳离漏到了正点上。林阡给吟儿危险,岳离却给金军惨败。 二月初七林阡交代妙真的任务就用八个字概括“通风报信,穿针引线”,帮王敏军度过难关,同时引起金军的注意。 妙真在楚风月大军前那句“我是杨鞍的妹妹”太重要,着重于驱狼吞虎之策的黄掴等人显然很看重她,岳离当然也在其中。那晚林阡就让妙真开始行动,是想后几日打赢摩天岭后即刻与杨鞍解释帅帐中误会,继而告知杨鞍妙真的用途,金人一定想通过妙真“离间”他们。后来,由于杨鞍和林阡还未和解,“离间”变成了“阻碍”。却是一样成立的。 摩天岭之战司马隆意外逃生,令林阡明白,那是幕后岳离在指教,随着黄掴渐呈疲态,岳离来管全局,那就更加重视杨妙真了。司马隆高风雷对岳离的依赖意识那么强,令王敏的韬晦策略更加成功。林阡比较吃不定的,也就是岳离会不会兼顾全局,自身不肯动而已。 事实上岳离那时候也没有亲自动,只是调了个策应的副将,注意力虽然开始来了,但是只算来了一半。 此战中,杨妙真还自行起到了另一个作用是加强了宋军士气,全赖她的伶牙俐齿以及与吟儿的默契配合。 第三个影响岳离的人,是林阡。 或者说,是“无法无天”。先前说岳离只要坐镇很多事情就不会生了,那么岳离只要离开一小忽,冯张庄驻守金军的注意力也就不在自身了,很多都不自禁地跟着岳离来了。谁教他们,都打上了天尊岳离的印记呢。 所以岳离的来,一方面使他自身不坐镇冯张庄,一方面也确实削弱了冯张庄内其副将的防守意识——金确实比宋强,防范当然用不着多于攻击,但此战中一旦攻击多于防范,金兵必输无疑! 岳离终于来了,是因为林阡如果救了杨妙真,纵然那三百步穿杨的君剑都没法挡,杨妙真这么一个重要的人质就没了。岳离必须抓紧时间过去,希望还有机会能拦住林阡! 结果,却也被林阡狠狠地耍了一把。 是怪林阡把高风雷拖走拖得太快,还是怪林阡看穿了自己。黄掴彻底被打疲以后,林阡看出来驱狼吞虎的主角变成了岳离,岳离最在意的就是分裂杨鞍和林阡;其次才是帮凌大杰克服天外村。先和其次,却没有合并,反而被林阡合并考虑,而把最应该坐镇的冯张庄,暂时忘在了脑后,这暂时的忘却,导致了杨宋贤的钻空子。 人总是有这样的一个思维定势,岳离选择回打冯张庄而不是继续打天外村,多少都陷入了一个盲区,觉得高风雷还在北门外,可是你岳离都离开冯张庄了他怎么还在北门外;觉得冯张庄是枢纽,这个时候终于想到它是枢纽了?早一点怎么忘了它是王爷说过的万不能失? 时空风云变幻,已不是岳离离开冯张庄前的那一个了!一切都系于岳离的行踪,他,日月天尊,是这样的举足轻重! 视线从全局移向了南部,心却还是对全局的在乎,眼和心的快慢不一,造就了这次岳离的失败。 无论如何,此局林阡大胆先手、采取了主动攻势,凌大杰则后走一步,以攻代守、追歼而去。而岳离,立足于防守,是比凌大杰更加缜密,忖度撤逃是幌子,是打掩护,甚至是诱饵。 可惜,岳离没想到,林阡让他在此局前就拿住了杨妙真,杨妙真和百里飘云一样都是大诱饵。 想一箭双雕,却鸡飞蛋打,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 林阡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他一来,单车入宫,左右开弓,将军! “把冯张庄的人移向天外村,把月观峰的人赶进冯张庄。”林阡当日对飘云和闻因陈述的第一句话。两大战场不必分开来看。 在拿下冯张庄前,天外村承担重任。待拿下冯张庄后,天外村绝非孤城。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1) 第1o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1) 这一战却注定不是收官之战。; 虽然凌大杰和岳离先后陷在了林阡的设计里,但岳离也确实拆除了林阡策谋的部分条件,使得林阡在这一战中纵然赢计都只是险胜。侥幸走完钢丝的南部战场,由于敌人是岳离而不得不继续悬空,天外村甫一脱离险情,冯张庄即被转嫁危机—— 杨宋贤王敏与先前三门大军鏖战一刻,极为艰苦,刚将金兵驱逐出城,君剑的策应业已赶到,一旦合兵,即刻反扑。与此同时,岳离在归途中收到高风雷已经离开的战报,方才明白林阡是故意利用了所有的时间差,虽也后悔自己错误的亲自出手,却再没有半点贻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当即下令,全力夺城! 由于战局瞬息万变、林阡计划也有不完美之处,是以遭到重创、箭矢缺失的天外村,没有能力追打金军引火烧身,而杨宋贤等人经过一番苦战战力也显然不在最高,金军再疲累,再沮丧,再猝不及防,兵力战力都还有赢面,失去高风雷并无妨,唯独缺个士气的回转。 因此岳离在中计、输仗的情况下仍然保持清醒、当机立断,自是相当正确也令宋贤等人都始料不及的。 这一点,林阡亦小觑了岳离,原还指望他会受挫、负罪、威信降低,从而一败涂地,毕竟这一战金军之所以失算完全归咎于他,日月天尊甚至会被人暗骂“名不副实”“遇到盟军竟不曾胜过”,如此,越负盛名者越经受不起打击……可惜林阡的想法在最后这一环没有成立。 好一个天尊岳离,竟是这样的宠辱不惊。他在下令夺回冯张庄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失败的气馁,就如久攻不克和后院起火都不曾生过一样!这种“我输得起”的淡定无欲,林阡原以为岳离不具备,黄掴曾经因济南之战岳离战报而将他调离,不就是因为岳离的不悦吗?但林阡失策也失策在这一环,黄掴这么想,不代表岳离这么想。 所幸岳离的其余方面,林阡和黄掴都了解对了。 换做常人,包括君剑、凌大杰在内,得知林阡在他们所有的计策外设了一张网时,都难掩震惊、悔恨、甚至失望、绝望,看到城楼上插着宋家旗帜的时候真不知该何去何从,疲于奔命差点就一蹶不振,但岳离的冷静指挥若定,告诉他们仍然有反败为胜希望,于是一扫沮丧争先恐后一拥而上——身经百战,胜败常事,丧了家,未必是犬,走末路的,都是凶徒! 闻悉惊天巨变,金军猛悍不减,自是给了冯张庄宋军相当残酷的考验,所幸高风雷依然在绊,其余战局全部胶着,一切只看杨宋贤王敏如何挥,这也是身在局中的吟儿眼看着岳离撤军时严整军容最担忧的一点:岳离中了林阡的计却未必折戟。 遥听冯张庄一片厮杀声起,由此可想杨宋贤和王敏等人正怎样拼搏在血雨腥风里,正午时的天外村,就是现在的他们。 一刻,一炷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作战的人会觉得快得很,等候战报的却难堪煎熬…… 而不管冯张庄是胜是负,天外村必须加紧完善。岳离退兵后吟儿立即就下令修复防御体系,除此之外还有件重要的事便是惩处城楼上擒获的那些内奸—— 林阡的计划中并未安排多少长索,也当然不曾想折损一兵一将,引蛇出洞之计要求飘云星衍赶紧进城甩开凌大杰,那个环节若非凌大杰武功高强不应有临阵时那么多凶险;尔后妙真作为人质,也安排了闻因策马去救,跟长索更没有半点联系…… 吟儿历险之时嗅出不对劲,当即令飘云将城楼上的内奸们一网打尽,其中有些不乏金国死士当即自尽,却也有些是宋军被收买。该痛心还是该庆幸,这些人倒是能招供出同党来。 岳离手段如此之高,情报网已然渗透到防御体系中,若非吟儿无意撞破,那……情报网继续扩展,假以时日,凌大杰只要稳扎稳打,一定能攻破天外村! 时也命也,既然此局林阡先手,也就注定不给凌大杰稳扎稳打的机会了。吟儿叹了一声,听得出去的探子回报,岳离已经停止对冯张庄的攻坚。这番激战,也是长达三个时辰,转眼即将入夜。“也便是说,宋贤哥哥他守住了!”一直等候在城楼上的妙真喜道。众人听得战报亦是万分喜悦。 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地头上龙蛇混杂。这是他们一心守护的家园,他们本就想一直钉在这里。而且,饿惯了的人一旦有了食物,自然狼吞虎咽半点渣都不肯剩给别人,王敏等人的战力在那里,苦于找不到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挥。到那个份上了,也不是饿惯了的人了,是兽。 “好样的!山东的汉子,既有吴当家、杨少侠那么响当当的,又有王敏、姜蓟这么硬邦邦的!”祝孟尝大赞。城楼上众将先是一愕,继而纷纷笑了起来。这形容虽然俗,倒也贴切,一线战力和二线战力,终于都能大展拳脚。 可惜不容气喘,就又传“金军路口就地扎营”“岳离切断冯张庄天外村”,情势不容乐观…… “什么?!”“就地扎营……”众人心都一凛,岳离他,失了地盘,竟仍然占据着绝对主导!? 在宋贤王敏勉强将岳离打退之后,宋贤和吟儿的交流被岳离强行切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冯张庄天外村如果不是两面夹攻根本收拾不了岳离,现在的情况夹攻不了绝对与林阡初衷偏离。冯张庄和天外村各自都没有余力; 意味着林阡亲自到南部战场来之前,宋贤对冯张庄的这种占领都危险,随时可能失去; 意味着就算林阡来了,也只能安定冯张庄,而仍然和吟儿隔着这个岳离。 “天尊坐镇冯张庄是因为冯张庄是枢纽,天尊坐镇在哪里哪里就是枢纽。”经此一役,岳离的兵马,士气虽低落,斗志仍存在,非但没有一盘散沙,反而对天尊继续依赖,高度信任。当他们选择在路口就地扎营,耗尽了自身好不容易守住的宋方,没法对他们两面夹攻,反而需担忧他的任一袭击…… 吟儿知情后,叹先前没有哪个手下败将,败得让人这般害怕的。 她忽然想起岳离背后的她的父亲,为什么敢于把山东大局都交给岳离处理,来过却不亲自主宰,根本原因不正是对岳离的绝对信任与了解吗。岳离,会失误,会失策,却不会失败。 二月廿一,夜。 战争没有愈激烈,而是愈紧张。和平时的一切景象,战乱后都似外罩了又一层布防。以前来到天外村,岂会见到这种现象。 吟儿忆起先前和林阡回老屋追忆往事,天外村还一片安谧祥和争如天外,如今却竟四面寨墙环绕各种陷阱机关,心中一恸,物非人非,如今林阡也不在她身边…… “师母的防御,和哥哥做得一样好。”这时妙真的声音响起,吟儿的思绪才回来,心也一暖,是的,金军强,我军也不弱。她听林阡赞过杨鞍的防御体系无人可比,此刻得到妙真这句,心情当然大好,胆气恢复满值。 “哥哥说过,最好的军容,是即便天子在此检阅,天子亦都觉得自己是寻常将士。”妙真说道,闻因听得这话,看城楼上士兵披坚执锐时刻处于备战的状态,而执弓者搭箭弯弓好似一声令下就能射,道“确实不错。” 吟儿被她俩夸得喜滋滋的,又不好把功劳全据为己有,便谦虚地说:“天外村布防,除我监督之外,最该归功的,还是杜当家了。”笑意忍不住全在脸上。 妙真一怔,怎好像多了句“除我监督之外”?闻因微笑,盟主这样说是见怪不怪的了。 她几个正在对话,恰看到杜华上来,似是要禀报箭矢扩充之事,吟儿赶紧迎上:“杜当家,怎样了?” “时间太短,未曾充足,若金军进攻,只怕不够。”杜华回答。 星衍道:“金军定会再来叫阵……” “他爷爷的,这帮金军最喜欢叫阵,尤其太阳出来的时候会准时叫,都用不着鸡叫了!”祝孟尝骂道。 “呃,若真是到明早倒也来得及了,可惜,他们不会放弃今晚的。”杜华说。 “而且不是叫阵,应是突袭。”飘云补充,孟尝一愣:“为何?”“攻坚之难,他已尝够。”飘云道。孟尝哼了一声,鄙视金军:“从前闪电袭击,他们也不是没尝过败。” “他们刚在冯张庄和天外村各碰了一次壁,不会自我降低士气的。”吟儿认同飘云分析。 “嗯……也对。”孟尝点头。 “不管是叫阵还是突袭,对于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急需箭矢。”杜华面露难色。李全在一旁,沉思着什么。 “没有箭矢的话……那就继续用命拼!”姜蓟握拳,星衍点头。吟儿本能按剑,再一转头,就看星衍和姜蓟两个人去磨刀擦枪了,真是比她还要气盛。 自杜华带来这坏消息城楼上全是愁云惨雾,这当儿孟尝回顾战事,叹说,“全怪那两轮箭矢,要是不射,天外村还是会有不少。”闻因听得这话,说:“林阡哥哥的计划里,原没有耗这两轮箭矢。”妙真神色即刻暗了下去,“都怨我。” “也怨我!”星衍立刻插嘴,姜蓟急忙争:“还怨我!”“行了行了,这不是埋怨的时候!”飘云皱着眉,无语地看着他俩。吟儿看着他们仨,忽就笑了起来。 “有妙计了主母?!”祝孟尝一喜。 “没有……只是想到,这两轮箭,都是我下令的,以后林阡追究起来,我该怎么狡辩的好。”吟儿笑着想。 “主公他、追究起责任来……”祝孟尝眼睛一瞪,想起被林阡训斥时揪耳朵的疼,就一哆嗦。 “追究起责任来,板着脸,凶得很。”吟儿回想起自己跪在林阡面前时林阡的说教,“凤箫吟,你哪里来的胆子!若是寻常兵将,早便吊起来打!” “对对对,就是这个语气,还有……祝孟尝,日后再胡来,严惩不贷!你这贼子,尽败坏义军之名!”祝孟尝点头,找到知音了。 众人凡被林阡斥过的都笑,都觉得熟稔。他二人这么笑论林阡,城楼上气氛登时就回转,终不像适才那么愁苦,仿佛林阡就在他们身边似的。 “嗯,说起来好多天都没见过主公啦,怪想他的,不听他训,都不习惯。”贱人祝孟尝忽然有点惆怅。 “是啊,只要最后还能再见到他,别的什么波折都是细枝末节了。”吟儿亦点头,微笑说,“要好好活着才能见到他,那当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用这一段岳离休兵的空隙,来填补咱们的防御体系。别料到了怎么死,就真的怎么死。那是岳离的策略,不是咱们自己的。没有箭,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切莫遂了金人的意!” “正是。”众将皆点头。哪个不想再见林阡?即使刚离开他的闻因妙真都归心似箭,何况这个已经与他分开了极久极久的吟儿,吟儿回到适才的问题上,兀自狡黠地想,以后林阡追究起来,该怎么狡辩的好,嗯,以后,横竖都有个小牛犊啦。 唉,这一晚上,注意力转移了很多次,都该是太想林阡了,其实吟儿喜欢号施令,但更喜欢站在阡的身前号施令。因为,有他撑腰的仗才知道一定赢,然而——是时候该磨练自己以及诸多小将们,打一些前途未卜的仗了。 前途未卜,可不是说脱离了林阡的计就一定不行的。一场战斗中林阡算不到的漏洞,得由他们这些当事人自己补。生与死,本就是即兴演绎。 她知道岳离即将对冯张庄和天外村择弱而攻,金兵很快就能蓄满战力宋军却防御薄弱,这关头换别的任何一家兵马都可能军心不稳,岳离当然也算到了天外村城楼上的愁云惨雾吧。如飘云分析的那样,十有***会来夜袭,这种夜袭岳离不怕宋方会料到,因为宋方料到了会加军心的分崩离析。 但岳离也注定小觑了她凤箫吟,岳离宠辱不惊临危不乱,她即使千钧一也能付之一笑。没有斗不过去的敌人,没有渡不过去的劫难。有她在的地方,允许输,但不可以凄惨地输。 “主母说的是。怕夜袭,又缺箭,这道理,跟主公遭遇的缺兵、缺地方是一样的。”这时飘云看到李全握着的长索,灵光一现。 第10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2) 第1o79章 强龙力压地头蛇(2) “飘云,有何计策?”吟儿问时,妙真抬头,正好看到李全的欲言又止,她与他潍州之战便认得,四目相对便礼貌一笑。% “主母还记得顺着这长索上来的当时,是怎样的凶险吗。”飘云问。 记得,当然记得,金军的羽箭已经射上了长索。若非星衍姜蓟时青,还有城楼上许多将士们的齐心协力,只怕吟儿身上中一百箭都不止。这一路金军的箭矢杀伤力极强,宋军这些天来制作水准一直在追赶,却从未真正越。 “要的就是这一百箭都不止,和杀伤力极强我们怎么也追不上。”飘云说罢,杜华立即会意:“百里将军这想法好啊。” “哦,我知道这计策,当年渭水的船舰上,厉夫人就是这么耍十二元神的!”祝孟尝一拍脑袋。 “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做?”吟儿纳闷,什么时候祝孟尝都比她聪明了。 “就让这些金人,成也长索,败也长索。”飘云说罢,吟儿终于会意了,也许是这根长索有着太多心悸的回忆,使她一时间竟未想到用长索借箭。 “那就不是金军攻击我们了,而是我们先制人,去‘偷袭’金人。”吟儿点头,这种“偷袭”,正是要令潜行突击的金兵们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一个消极等死或决绝赴死的天外村,而是一个寨墙上沿着长索先滑下了一些宋兵的远景、假象…… 城楼火光能照射到长索的中节,却照不到长索下端,一定距离外很难分辨一瞬晃过他们眼睛的“宋兵”是真是假; 宋兵的豁出去、不怕死、以及放鞭炮搞鬼的前科在先,无论岳离派遣的副将是哪一位,都必定上了这个当,吟儿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掐准了时间,让金军在箭矢的射程内,恰好看到这一幕——这半幕。 “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吟儿攥紧拳,知道这个计划比林阡的计划更险,一旦时机错过,胜负立即改写。甚至,还未必如她所愿——如果来的是岳离自己?须知邵鸿渊那种战力,就基本可以直接跃上寨墙,白天岳离进不来只是因为要兼顾他身后的兵将,而已。岳离的战斗力怎样,邵鸿渊徒禅勇两个人之上。 但战争是由一个个巧合堆砌起来的,她非常认同这一点,邵鸿渊她就没想过能拿下,结果还不是拿下了!?吟儿持剑站在城楼上,这一生,从未有半次退缩懦弱。 果不其然,来者君剑是也——是夜酉时左右,前方密林中传来窸窣声响,由远及近轻微推进,寨墙上无论警戒士兵或执弓箭者皆神色一震,祝孟尝手一挥扬,寂静中众兵将默契将长索与草人沿墙而放,几乎同时闪电袭击之金兵果然都展现于城下—— 数声激响,弯弓扣弦,万箭齐,以他们的主将为,乃是一边解决掉这些挡住他们路的“宋军先锋”,一边继续迅前行不延误奔袭!步声轻快,来势汹汹! 当宋军偷袭和金军快攻这么巧在这个时间点相互撞击在一起,金军当然选择这么做。既绝了宋军垂死挣扎的念想,又从射程开始就扬威慑敌,就欺宋军无箭矢!哪怕这一出快攻不至于令宋军无所准备,也足以令宋军无所抵御! 而强弓劲弩,当然不可能全部往城下的先锋们射,金军的最大来意毋庸置疑是城楼—— 随着第一轮箭矢射完毕、理应将宋兵的最后希望消灭得一干二净了,金军俨然已奔袭近城下开始以城楼为目标,那君剑更显将帅气度,最先于百步外开弓,平地上就敢射往城楼,对于箭术无双的他来说,城楼上的祝孟尝、凤箫吟等人都是必取! 那是众将意料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的,草人借箭的同时竟就会有箭矢嗖嗖嗖接连三声掠往城楼…… 巨大力量摧枯拉朽,一将江星衍身左的小兵穿喉而过当场死亡,一扎到江星衍肩膀上直将他整个人都带飞了出去,吟儿尚不及去看他二人伤势便听得右侧锐响,第三箭直对着另一个小兵胸口猛灌,吟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小兵挡在身后,同时右手长剑出鞘,直将那一箭当中劈断! 真一个三百步穿杨!那君剑隔空与她交斗,力量犹同在她面前,巨力打在惜音剑上,感觉剑身从中出散裂之声,虽然不曾真断,却隐约可知强烈,祝孟尝就在不远,都能想象那剑碰到箭该有多疼,所幸这一度交手终是吟儿赢了,然而不容喘息又一声尖啸从黑夜中飞传,直朝吟儿毫无防御的左路…… “小心!”祝孟尝惊得脸色都变了,一句小心如鲠在喉,君剑当真厉害,第四箭跟第三箭似同时非同时,难道是左右开弓…… 祝孟尝救援无力,眼睁睁看那漆黑的夜幕中射来夺命一箭,挟巨力直冲吟儿,却看一抹剑光回掠,吟儿一个迅疾的“萦云载雪”,狠准将这一箭横向一削为二,随之毫不停留续往左连击三式,竟给傻了眼的祝孟尝又挡落了三箭,祝孟尝的“小心”还在喉咙口,出来的却是“好,好,好!” 接连称赞了几声,好剑法,幻,飘,变,急,祝孟尝再次为这种灵幻且凌厉的剑势惊撼,差点忘了来收这些草人。趁此刻君剑攻势稍缓,赶快抓紧时间收获。 瞬间而已,收获颇丰。 尽管他们所用的长索不至于被箭矢截断,但草人和长索上扎满箭矢之后必然太沉不容易拉,祝孟尝、姜蓟各自一个人就行,其余军士们大概都要两三个合力才足够。城楼上士气大涨,尤其杜华这些负责防御之兵将,眼看有这般多的箭矢,都觉得再不用怕不足够了。 那时城上欢声,城下亦哗然,以君剑为的金军,似是终于看到或意识到了这一点,或惊或怒,天外村毫不示弱,即刻与之正面顽抗! 君剑见宋军占尽天时地利,情知快攻注定还是不胜,长叹一声:天尊,我竟对付不了这区区一个女流之辈。远望着城楼上的吟儿,蹙紧了眉,记住了这个剑法高强到可以应变他箭法的女子。 这场激战,吟儿跟林阡一样冒险,不同的是,林阡抓好了时间差,而她掐准了时间。 那帮金军,初以为天外村听说岳离切断了他们与杨宋贤的联系后要愁云惨雾,没想到他们会想到先制人前来偷袭吧;后以为这种偷袭是宋军的最后希望孤注一掷,没想到他们根本是虚晃一招草人借箭啊……瞬间而已,利用的就是金军没转过弯来。金军原以为他们的夜袭是宋军难以抵抗的快攻,没想到宋军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在这里! 先前被料到的战岂能叫突袭,思绪比敌人慢的岂能叫快攻,有她凤箫吟兵将们岂会愁云惨雾。吟儿傲然一笑。仗着你们箭矢多就肆意欺我们?我们看中的就是你们的箭矢!她和林阡一样,在死路亦能闯出生关! 君剑受挫退兵已是夤夜,天外村经过一天一夜的考验终于暂定,吟儿带闻因和妙真去看小牛犊,它,也是吟儿打这一仗的动力之一。 小牛犊出生已经快两个月了,小脸蛋粉嘟嘟的熟睡的时候咧着嘴尤其可爱,闻因和妙真第一次见到它都忍不住想上去亲它两口,却又怕动作太大扰醒了它,反正现在时间不早了也睡不着,她们就凑在旁边围观着它,那家伙正好醒了,还怕她们不知道它醒,蹬了蹬小腿,伸了伸小手,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咦,宝宝它醒了。”妙真喜道。 “是啊是啊。醒着比睡着了更可爱啊!”闻因转头看吟儿,“林阡哥哥看见它,不知要怎样的爱不释手。” 吟儿一怔,不知怎的有些伤感:“会有那么一天……不会太久。” “哎呀,在吮着小指头呢,莫不是想吃了?哎呀可好玩了。”妙真连连拉扯闻因的衣袖。 闻因再看小牛犊,茵子也上前,教导她们:“唔,不是想吃,它是习惯在每逢半夜就动来动去,要耍上个一段时间再睡!” “嗯?这是个什么怪癖?”闻因奇问。 “跟它爹娘一个德行。”吟儿微笑,坐不住的男人,跟爱乱跑的女人,只能生出这么个喜欢动的。 “师母,我能摸摸它吗?”妙真问。 “嗯,摸吧,嫩嫩的,滑滑的,手感很好的。” 吟儿笑着提醒,“不过要小心点,它比一般的婴儿热。” “知道,如雷贯耳的‘小火炉’。”闻因笑。吟儿敛笑,思愁被勾得更深:“林阡他,也听过这个绰号吗。” “听过,林阡哥哥和海将军他们都说,怕阿蛮姑娘对付不了这个棘手的小火炉,现在闻因看到了,盟主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极好……但闻因还是更想助林阡哥哥和盟主早些重逢,一起对付这个小火炉。”闻因自肺腑,吟儿噙泪听着。 妙真刚去抚摸小牛犊,忽听它出“咯咯”的声音来,手舞足蹈竟似还在冲着她笑,一时又惊又喜:“宝宝它已然会笑了!?” 吟儿亦面露诧异之色,早就会笑了,但这大概还是小牛犊第一次笑出声啊,莫不是它和妙真特别有缘?吟儿轻轻将它抱起,贴着它的小脸蛋、心都被幸福感填满:“好孩子,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笑。”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温馨,浑忘了前一刻还是战乱迭起。 谁也都没想到,后一刻,岳离将天外村南掎角之势的另一据点拔除…… 难预料,岳离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竟能有魄力兵分两路,一路由君剑带领突击宋军,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绕道攻袭。凌大杰则坐镇守护后方。 事先被料到的袭击怎能叫突袭。 君剑带领的那一批只是诱引了吟儿等人的注意力而已。因为天外村箭矢不够,因为缺箭他们必须将注意力转移向君剑,因为细作们告诉过岳离天外村的制箭水准一直在追赶着金军,因为岳离的计策站在了比百里飘云等人更高的山头。 吟儿用以克服君剑的长索,毕竟是天尊岳离留下的…… 所以君剑的突袭是掌握了火候、不紧不慢地让吟儿把精力转移,“既防夜袭”,“又能得箭”,“一举两得”,结果却不知道她的设计就在岳离的设计里—— 是啊,岳离这么快,就对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另一厢,岳离亲自带领着一队精兵绕道去袭天外村较南之据点。 天外村据点宋军营寨,与附近十几座据点连成一线、相互呼应。换句话说唇亡齿寒。 岳离今夜所为,正是强断他们与徂徕等地据点的联系。天外村难打,冯张庄难打,总有防守薄弱处可以切。 岳离要完成这一步,一则需要吟儿注意力不在此处,二则,绕道很难,必须一击即中,因此他亲自领军,方能万无一失。金军士气可以再降低,但不能跌到谷底,他岳离输得起,金军输不起了! 经行之处,为防宋军据点警戒,许多处都极是陡险,岳离或可施以轻功,寻常将士,哪怕精锐,都需手脚并用方能攀登,岳离身先士卒,未用轻功,自己先爬,将士们不畏艰苦,纷纷跟上,那些几乎垂直的山壁,全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也难怪宋军防守会稍弱。 “无怪乎红袄寨设立据点于此。”岳离不得不叹红袄寨集体智慧。 那时,天外村全在和君剑对峙,谁知他令他们猝不及防。 如此,终令天外村南面危险,北面也被隔绝,东与西,不远矣。 当然,先前君剑听得他的计策,原是不想只做诱引,君剑对天尊承诺说,一定可以在岳离拿下南面时也攻克天外村,结果,却终是低估了凤箫吟的能力。 战前君剑不解地问岳离,为何如此迂回,不直接攻打天外村。 岳离说,强攻已经碰壁多次;突袭?君剑这次也看到了,他们潜行到哪一步,宋军几乎可以精准地掌握。无论宋军缺不缺箭矢,他们都会用各种方法抵抗,金军难免损兵折将,与其硬碰硬,不如换战术。前面给他们甜头,从背后当头一棒。 何况岳离对君剑说,横竖凤箫吟等人都是瓮中之鳖,现在这样打才不枉了你父亲的战略。 “父亲的战略……”君剑忆起父亲对岳离的种种托付。这一战,若非岳离亲自出手林阡根本赢不了,而父亲的战略里也强调了岳离不能动。也就是说,林阡根本没有赢过父亲。 不管怎样,此刻凤箫吟等人已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今次林阡只能保冯张庄,而保不得天外村了。”南部战场,金宋平分秋色。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1) 第1o8o章 执棋者,不入局(1) 短短一日一夜,宋金胜负四易,彼此间运筹交斗难分难解,到翌日清晨才终偃旗息鼓。% 这一战,要论谁最出乎意料,却非天尊岳离莫属—— 当林阡先制人算无遗策几乎夺定了南部战场,他竟能将万千金军从粉碎边缘全都拉了回来!那种泰然淡定,那样的四两拨千斤,令凌大杰仿佛又一次看到,当日他在高台乱斗中拆开徒禅勇和邵鸿渊时的云淡风轻…… 有岳离在,金军何愁? 若非他的到场,腊月十八,金军早已覆没。可以说从那以后,林阡的敌人只剩他岳离一个; 腊月廿三,岳离“搁置泰安先取济南”之策,与黄掴的杀手锏“分裂林杨”同时开始,林阡侥幸推敲出济南金军“无险自补”才不至于猝不及防、更狡诈以战马投机取巧方解得泉城之危,却也正因岳离阻隔,捉襟见肘无法对泰安补救……济南之战,从后果看,未必是林阡胜。 正月中旬,在林阡不堪压力走火入魔掀起血腥杀戮之后,金将死死伤伤,人才一片凋零,同样是岳离,支撑着当时人心惶惶的金军等到王爷驾临…… 而从当初驾临泰安,到如今调整布局,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王爷一直都在月观峰西、横岭。这不是王爷小看林阡,事实上不是被林阡惊动,王爷不可能来山东,放下北疆,弃了政敌,豫王府四大高手方收其三……来了又岂会真的避而不战?然而,王爷至今仍只运筹于西部战场,是因他们所有人,都希望王爷在西部—— 王爷唤醒金军士气后,注定不能停留过久,正如黄掴轩辕等人心中所想,这一战不应该是王爷救局。一心想为王爷而战、为荣耀而战的数路金军,如果看到王爷亲自上阵,一则士气明升暗降,二则养成依赖日后战场不利……但此情此境,王爷显然也不得掉以轻心,故而他虽不参与战斗,却一直都在间接掌握,始终不曾离开或懈怠。 在此期间,直接代表着王爷战力和威严的人正是岳离。 显然是岳离。王爷的替身,哪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虽然王爷提供了扭转乾坤的战略,正月下旬的金军却无异于一个烂摊子,去年山东战场所有呼风唤雨的金将,与林阡血战可以说全都阵亡,谁人能将初来乍到的豫王府四大高手、和战力低到极致却对林匪印象深刻的金兵们联系?唯有岳离。 就像黄掴每一战都是始作俑者,金军近百日来的每一战,都是靠岳离在撑着,岳离每一战都是幕后功臣。 说回这二月廿一冯张庄之战来,当晚,岳离的从容不迫指挥若定、以及立即对林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举,不仅将战局扳平,更在最后一刻将胜负倾斜,全归功于他亲自挂帅给予了凤箫吟等人始料未及的绕道突袭。 这一点令凌大杰更为敬仰,须知那时已有宋兵阵前辱他、不乏金兵背后议论,他能不顾这一切外界环境,内心竟无一丝波澜,喧嚣中即刻重新思考如何反败为胜、更闪电般给出了成功的致命一击,别说凤箫吟身边的那些军师了,就算林阡本人也比不上吧…… “林匪对大局的规划历来厚积薄,仓猝间的较量就未必能够比得上天尊了。”凌大杰这样想,“但这一战并未正面交锋,能否较量哪是猜得出来的……”是以笑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步入中军帐来见岳离,他毫不像个一夜未睡、极攻城的人,庄严气质令凌大杰看一眼便自叹不如,这些年来居他之下当然心服口服,于是对岳离由衷赞叹:“可叹那林匪机关算尽却过分低估了天尊,他可能也听说过天尊遇事淡然,却不知天尊可以淡然到这种程度。” “从冯张庄动身的那一刻,我却争如变了个人一般、心不受控,那时的我,却是和林阡的设想一样不冷静啊。”岳离淡笑,示意他坐下。 “说到底,天尊不是不冷静,而是太在意大局,太在意黄掴留下的‘驱狼吞虎’之策和杨妙真、也太在意山东的大局和未来。”凌大杰已经想好了怎么在王爷问罪的时候帮岳离说话,况且,责任有一半以上在凌大杰自己身上…… “林阡算准了我对大局过分兼顾造成分心,只是其一;他教王敏佯败也是因他看透了风雷的易受蒙蔽,此乃其二;他诱引大杰你驱逐攻城是料定你会当机立断追出城去,应是其三;他把君剑的兵马算成一环显然也洞穿了策应兵马之重要,该是其四。做到这四点,已经在我之上。” 岳离叹道,“何况我回味此战,觉出宋军明明隔得远、情报交流应比我们迟缓,真正临战却偏不做情报交流、反利用了这种时间差,变弱点成长处。这种‘事先联络分工、临战各自应变’,虽然有所冒险,到底胜了我们,林阡他能这么做,竟颇有王爷当年风范。” 凌大杰原还尊敬地看着他,想他胜不骄败不馁,经验教训总结得这般好正自点头,听到最后一句,立即摇头,心中油然一股抵触:“区区林匪,岂能与王爷相提并论?” 岳离一怔,笑:“只是当年的风范罢了,现在,自是比不上。” “当年也比不上。”凌大杰愠道,“天尊过谦了,天尊切断了杨宋贤和凤箫吟的联系,不还是没让林阡的诡计得逞么。” “是啊,没让林阡的诡计得逞,却到底也害了王爷的战略……”岳离笑叹一声,面带一丝怅然,“王爷的战略,只是要求我坐镇枢纽,不必作动。唉,想不到我只是离开片刻,就令王爷的战略不再成立。” 不错,岳离就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地位,在林阡和王爷的心里都是。他的任务太简单,阻隔在冯张庄,横在南部战场和中部战场之间。有他岳离在片刻,凤箫吟等人别指望能冲过去和林阡会合,而林阡想打过来也一筹莫展,岳离和高风雷、司马隆,三重屏障,密不可分—— 一线之间,输的真有可能是林阡,假若岳离谨遵王爷的命令,一直坐镇于冯张庄不出,则只要天外村有半点失陷可能,林阡心急之下很有可能自己往南部扑,或调兵遣将往南部救,无论怎样,都败定了。 当然,王爷也没料到,林阡会敢自己把火往身上引却备好了水来灭火;林阡确实想人之所不能想,冒险到这个地步先制人,并还将王敏等人置换了冯张庄内金军,杨宋贤那更加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然则,只要岳离不作动,林阡就真的会险,玩火自(焚)而找不到水,杨宋贤和王敏就在冯张庄内外也里应外合不得。 王爷对凤箫吟确实也有低估,应该没想到凌大杰久攻不下吧。但这一次久攻不下,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很快了,岳离安插的那些细作已经能够挥效用。林阡先手也未必得逞,还会把杨妙真给失了,山东之战自掘坟墓。这一切的前提却是,岳离不动。 从这一点讲,王爷战略在南部这一环的失败,跟王爷本身无关,是岳离一不留神被林阡算。一线之间而已。 如今,却只能得到“林阡与高风雷、司马隆、楚风月对峙,彭义斌、柳五津、石珪回归月观峰”以及“林阡副将袁若增援冯张庄,与杨宋贤、王敏合作防守”种种战报。曾几何时,对林阡身边的这些二三线兵将,也一样要了如指掌了…… 当林阡派袁若入驻,金军对冯张庄已然失守,尽管岳离最终力、没输尽南部战场,却对得起金军、对不起王爷。 清晨,王爷对于这一战的回复也由人传达给了岳离和凌大杰,王爷说,此战出乎他的意料有二,一是凌大杰竟始终拿不下凤箫吟,二是岳离怎也失去了耐心。好在南部战场不曾一蹶不振、也算因祸得福、收之桑榆——“宋军先大胜一场、反而降低了戒备;我军若非先败,未必能狠拿下天外村南。以后每一场仗都该这样,输掉的便再赢回来。” “谨记王爷教诲。”凌大杰虽被教训了,心却是高兴的。 岳离则回应说:“有负王爷所托。” “天尊,王爷还让我告诉天尊六个字。”来人低声传达着王爷说的话,“执棋者,不入局。” “执棋者,不入局”,岳离低吟,面色微微一改,点头。一入棋局,岳离就从静变动,成为了一个变数了。岳离就不是执棋者而是棋,林阡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这六个字,既说岳离既然兼顾大局本该执棋者不入,又在告诫岳离有关于林阡的身份——既说岳离,也说林阡。 林阡意识到了岳离必须移,是恰巧碰上了王爷战略里的不能移,但他并不知道,王爷的不能移是针对着他林阡的。 换句话说,林阡在这一局是执棋者、没有入局,但林阡却是王爷那一局中的棋、而不自知。 林阡确实没料到他被完颜永琏算计在内,至今尚未清楚完颜的这个局到底是怎样,否则林阡就不会让刘二祖郝定拖住完颜永琏,也不会把重心押到南部战场的角逐上—— 如果这种时刻西部战场不再拖延、林阡不再增添精锐而是让刘二祖郝定悄然撤离了,趁金军在西部战场享受胜利之时,林阡完全可以与刘二祖郝定合兵,先极打赢司马隆楚风月、取得中部战场的胜利,如此再与王爷作南部战场的最后角逐;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西部战场的精锐们被王爷折耗尽了战力,就算退到林阡他身边去也再无用处,中部战场至今仍然突破不得…… 曾经林阡有过这个对王爷都能占据主动的机会,却没有抓紧。王爷一为消除宋军占主动的可能性,二为就此一举击败宋军,故而从林阡本人入手设局—— 事实上,南部战场本不该是林阡最看重的地方,而不过是王爷给林阡专门设下的陷阱!林阡越快打南部,就越早跳进来。林阡该庆幸这次他没有直接打、未费过多兵卒正面交锋,而是侥幸算准了岳离逃开了王爷的战略,否则,林阡此刻已经一败涂地。 为什么林阡会把重心押到南部战场? 那是二月林阡回归战局以后,北部、中部宋军都有赢面,东部、西部却都落在下风。尽管战局是瞬息万变的,但大体的趋势早已有之,直到二月下旬,除了杨鞍的归宿难测之外,基本都已尘埃落定。“泰安五处,主战场完颜永琏和林阡各赢一半,那一直不分胜败的南部地带,也明显成为最新的战力角逐点。” 这观点,是柳五津曾经想的,也是盟军里每一个人包括林阡都这样想的,早在二月初七,林阡已安排妙真去南部,便是看出了南部是最重要的战力角逐点。 最重要,所以必然是决胜场。这一点完颜永琏也同意。 但决胜场,应该决胜时杀才对—— 五局各赢了两局之后才应该杀,林阡真的稳赢了中部才应该杀。 林阡在中部稳赢了吗?未必。虽然林阡打平司马隆勉强能有赢面,但如果林阡先分了心去杀南部战局那一盘,林阡还能算赢? 离开了中部战场的林阡还能赢吗,就像离开了冯张庄的岳离…… 南部的重要性谁都知道,王爷却恰恰反利用了这种重要性,刻意引着林阡的注意力最先、最重地转到南部战场的角逐上! 终于,林阡真的把视线投向了南部,这错误的决策,不仅使他在中部赢面大跌,而且南部最终还并没有全胜,有岳离在,他怎可能全胜。 二月廿一,林阡计谋成功,然而由于岳离威严尚存,宋方没法对金军两面夹攻,而只能两面压迫;除非林阡亲自到来,否则宋军对冯张庄的占领都不能宣告胜利,尽管宋贤和王敏不负所望。 同是二月廿一,一夜而已岳离翻身,宋军和金军谁压迫谁已不一定;林阡没有亲自到来,因为他和司马隆、高风雷战斗艰难、突破不得,派来副将袁若支援,也只解了杨宋贤的围。 也是这个岳离,在二月廿二清晨王爷的回应刚到之时,便下狠手切断了天外村据点东南西北所有通道,此前,宋军中的叛徒,亦把红袄寨在泰安一带固有或潜在的地道之类都出卖尽了。 “众将听着,王爷不想打击我等的士气所以王爷没有留在这里,只是给了我等豫王府的战力以及天尊的威信。但除此之外,亦是信任我们所有人,从兵到将,王爷不在战地犹同在我们身边一样!莫让王爷选择错误!”凌大杰对诸将明言实为激将,王爷已经来过一次、唤醒过一次士气了。没有二次唤醒,不胜只能失败! 那时岳离亦在心中承诺:我知道,王爷想一击即中的,不是什么凤箫吟,而是林阡。 我害了王爷的战略,必会为王爷重新补上。 第1080章 执棋者,不入局(2) 第1o8o章 执棋者,不入局(2) 当你以为南部战胜就可以转大局,完颜永琏告诉你大局根本不是这么来的。() 王爷初至山东是正月下旬,宋军群龙无、金军将帅凋零之际,经他一番调控,北部战场由司马隆接手,中路仍楚风月主攻、高风雷助阵,南面为岳离凌大杰镇压,东西两路全然王爷身边的亲信将领。 原想趁林阡失踪就将五大战场全收,未想宋匪败到了末路还能顽抗,王爷见惯了草莽流寇的不屈不挠,却没料到这支义军会比以往的任何一家都坚韧,故而在林阡回归战局之后,深知金军上风锐减。但,“山东之战不能再拖。”林阡这样想,完颜永琏也一样。 二月初二以后,王爷当然也一直在看、在酝酿、在运筹帷幄,尤其是看出林阡威望已经直追他,王爷开始考量林阡的实力到底能达到多强。 在此期间各大金将的位置仍然不变,分工负责却已更改,不再局限于、也不可能是压迫宋军了——鉴于岳离比较清楚战况,枢纽当然由他来当;楚风月,需借徐辕之事尽快颠覆杨鞍;直面林阡的则是那个战力与谋略兼具、综合素质在豫王府高手中堪称最强的司马隆。 二月初七,林阡却私下去与杨鞍相杀,当晚即由吴越火烧司马隆、夺定北部直趋中部,如此快就稳赢、更还与杨鞍有和解之势,显然极为出乎王爷意料,林阡实力可想而知。翌日,王爷即更换东部战场主将,命其动了“血洗调军岭”事件,此事件,一则使杨鞍党与国安用裴渊等人更加不能转圜,二则,给林阡创造出一个东部战场宋军羸弱的印象。 王爷的局,确切说来就是从这二月初八开始布,虽是后手,却比林阡大得多—— 东部战场,实际却并不是那么弱,“血洗调军岭”,仅是指那豫王府的第三位高手梁宿星武功凶残、取人性命时极尽毒辣,由于是最晚到场、临阵换将,国安用裴渊措手不及才大败而归,但个个都被其杀人方法吓得魂飞魄散,林阡见过那些人的伤势之后,也更加断定了东部战场很难逆转…… 唯有完颜永琏清楚,这梁宿星只是夺气,论经验,不如司马隆,论战力,也其实不及高风雷,但事件于宋军之轰动,注定此人要被神化。他一神化,东部宋军自然弱了,特别在北部宋军的对照下。完颜永琏用这梁宿星,正是看中他武功方面的不留余地,邵鸿渊也远远弗如。 便是经过这二月初八的血洗事件,国安用裴渊士气大落,林阡不得不产生这个“东部战场,金军大胜,一时难以克服”的观点—— 灌输给林阡这一观点,并非完颜永琏的最终目的,只是战略中的起承转合:暗示林阡,你该尽快拿下南部战场了。 此前林阡虽已决定把妙真安***南部战场逆转,但当时只是为解开南部危局,并没有提升到“解开南部战局就能逆转大局”的高度上,直到现东部战场也站不稳、西部俨然已经无力回天,林阡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给了南部更多一份。 东部战场,说到底只是完颜永琏走出的第一步,正是加林阡“将重心押到南部的角逐上”。 旁敲侧击,随风潜入夜。 林阡认为,泰安境内五大战场,“宋军东西皆输,北赢,中部渐有赢面,重点自然是南部”。 而完颜永琏对大局的看法是这样的,“金军东西皆赢、北输,则中部与南必须拿下一局。” 观点就分歧在中部战场上。因为林阡没算到他自己这个变数:只要他有所失误,中部就未必赢了。当然林阡没算到这一点,是完颜永琏刻意引他算不到。 出现这个分歧之后,林阡着眼在南部,打的是岳离;完颜永琏着眼在中部,打的是林阡—— 要怎样打林阡?司马隆等人战力虽足,未必真的能碰他,就算永琏亲自去战,林阡再走火入魔总是会损兵折将;直接打,打不得,最好的方法正是“从林阡的兵马下手”,削砍他的臂膀,消耗他的兵力。因与果,一起指向“分林阡之心”。 完颜永琏要击垮的只有林阡一个罢了,所以凤箫吟等人注定只是诱饵,南部战场,正是完颜永琏走的第二步——既要诱林阡来南部,王爷怎能不表现出对南部的热衷。 攻敌之必救,却醉翁之意不在酒。 为何王爷本该拿中部和南部其中一局,却只想击垮林阡,而仅拿凤箫吟作诱饵?那固然因为林阡最关键、王爷必须治本。 先前对凤箫吟的每一战,凌大杰都是真刀实枪,从未、也不可能放水,凤箫吟等人全部都撑了下来,确实很强,但说实话,王爷要直接拿下她不是没有机会,岳离和凌大杰合力打就可以。战机出现在过二月中旬,那时候岳离是可以作动的—— 试想,既然经过火烧摩天岭的磨砺、司马隆已经上了正途,岳离未必需要坐镇冯张庄的同时再兼顾中部战场,完全可以先协助凌大杰立杀凤箫吟,就算那个王爷漏算的杨宋贤,在当时只怕还没能逆转乾坤……但那样一来纵然南部战场很快就赢了,林阡的武功会和王爷的心愿背道而驰。 王爷计策如此迂回,终是因为林阡过强。 这到底还是战场,不是真的对弈,不是五局三胜就安枕无忧,林阡是个能才、将帅、王者,甚至枭雄,他随时随地都可能翻盘,尤其在逆境中反而能有巅峰状态,王爷不能低估他,所以不能容许这种巅峰态出现,选择令他掉以轻心才是正确。 王爷不想先彻底地颠覆南部,因为南部对中部属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先奠定了中部的彻底胜利南部自然就落在了王爷手里,岂不更好。 何况几乎紧随着司马隆走上正途,那位亲林阡的杨妙真出现在了月观峰南与王敏会合,想必是为了牵制岳离、为了救凤箫吟,王爷当即令高风雷前去镇压,高风雷的前去,使岳离又一次需要兼顾,如此,岳离不可随意变动,凤箫吟确实也只能由凌大杰一个人打,但王爷也从此对林阡规划了三重屏障……王爷在南部的局,从那时起布下。 诚然,王爷没想到林阡是想把王敏置换进冯张庄、更故意让王敏对高风雷先翻身后又输,所以林阡的这一计谋使岳离先期没能立杀凤箫吟、后期敢出手却不该出手,这样的设计甚至能牵着完颜永琏的鼻子走……林阡对岳离的局确实晃过了王爷的眼,成功了—— 但林阡可想过,他的人出现在南部战场了,越来越接近也越来越多了,不就说明王爷对他的分心战略成功了? 是的,林阡敢对岳离设计,就说明林阡一定程度上已经搁浅了中部,而入了王爷在南部的这个局!需知王敏之后还有杨宋贤,杨妙真之后还有柳闻因,彭义斌柳五津石珪之后还有袁若率军入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些却都是必然! 虽然林阡不可能一次就分流那么多兵马,但积少成多的效果就像岳离终于亲自离开冯张庄一样——王爷要的也是林阡一瞬间的忘乎所以,王爷也是厚积薄。 一切旨在引林阡分心,太刻意林阡当然会看出来,所以全部都掌握了火候,王爷没有放水,却几乎吃定了林阡,二月中旬的中部战势,亦尽在王爷预料之中。 二月中旬,王爷不紧不慢地继续打刘二祖郝定,自然而然地令他们的战力透支。对弈讲求心平气和,不代表谁快谁就厉害。这是王爷的第三步,试探性衡量。 结果刘二祖郝定的坚持不撤,令王爷觉出林阡中计已深;同期,司马隆等人果然都没能赢林阡,反而渐渐被林阡占上风,王爷仍然不心急扳平——就让林阡以为中部夺定了,就让林阡等人都完全肯定“五大战场金宋各赢一半”,视线往南部继续偏移,正中王爷下怀! 王爷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让林阡以为“南部战场最重要”,这一切建立在“东部战场一蹶不振”“西部战场只剩一个价值就是拖延完颜永琏步伐”“中部战场已有希望”的基础上,林阡却不知,其实中部战场他并没有夺定,也不该小看东部、不该虚耗西部! 中部战场林阡当然没有夺定,他和司马隆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制衡点,武斗略输,策谋稍强。一旦林阡分心到南部战场来,他对中部的兵力或注意力必然分流,若然想要强行打赢司马隆即刻往南部来,则王爷的战略中南部中部立刻融汇,届时对付林阡的就不再是司马隆一个,而是岳离、高风雷、司马隆三者。 三大战阵,就等着林阡分心的那一刻变阵型,林阡怎可能是真的夺定了啊。 如此必能将林阡生擒、中部宋军击溃,此刻东部开战,西部全歼,南部战场作为一个大诱饵,眼睁睁看着所有宋匪一夕分崩。 可惜凌大杰没能把天外村打到水深火热的地步让林阡焚心;可惜岳离的离开把三重屏障拆裂须知如果岳离在就算有个王敏也根本不算什么,三重屏障在消灭林阡的同时可以顺带着把王敏裹挟;可惜,红袄寨实在善于藏兵骗过了高风雷,一个没有岳离照应的高风雷—— 司马隆在火烧摩天岭中虽败犹荣,毕竟能走出摩天岭是靠他自己的战力,中旬的所有表现也都说明他能脱离岳离、独自为战,加之他身边到底有黄掴楚风月,故而王爷对岳离说司马隆可以独挡一面。但王爷没想到岳离因此也会觉得高风雷不用照应。 该叹息林匪命不该绝,或该叹林阡的局虽然不比他大、却出人意料,林阡的厚积薄没有动兵、而是只用了区区几个小兵小将,虽说林阡对东西战场评估失误,但对南部战场的远程操纵出王爷的预料。不但林阡没有分心,更还抓住了岳离的分心。 岳离……竟因为想要分裂林阡和杨鞍而跳进了杨妙真这个陷阱,从而金军这一战才导致全线崩溃,幸而最后一刻重新站稳……王爷得知这一战来龙去脉之时,实在没想到连岳离都会失去耐心,跟随了他南征北伐建功无数的日月天尊,何时起竟……或许,岳离应是太过兼顾大局了,太过强烈的责任心。 “告诉中天,‘执棋者,不入局’。”唯有完颜永琏一人,还能叫岳离这个名。简单六字,相信岳离听得懂。 不过,林阡没有入局,显然并不是因为他看穿了完颜的策略。需知此时西部战场已经近乎死灰,刘二祖郝定等精锐都战力低下亟待溃退,即使回到林阡身边也对战局没什么价值了——全赖林阡决策失误。 而林阡,虽赢过了岳离,好歹也分了袁若等人去和杨宋贤会合,而把高风雷司马隆等人都引到了他身边去,为了南部能战胜,这一天一夜都跟司马隆、高风雷接连不停地对阵,这一点,其实仍然符合王爷的战略——“林阡身未入局, 心已入。” 况且岳离很快打出翻身仗,宋军在南部战场也没赢。 纵观全局,宋军没有大败,但已有败象。林阡他,明显已经进入了消耗战的序幕里。 “既然林阡把司马隆和高风雷一起引了过去——也罢,足够他自耗了。” 一心二用的林阡之于完颜永琏,就像一心二用的岳离之于林阡。 林阡一直以为冯张庄之役是收官之战,是第五局,五局三胜; 但思及林阡兼顾着中、南两大战场,完颜永琏对四五局的设计是同时的:此战从来就没有决胜盘,因为完颜永琏五局四胜! 第1081章 莫绝望,有我在 第1o81章 莫绝望,有我在 初次交手,擦肩而过,翁婿对弈,各有失策。? 王爷没想到岳离中计,林阡没想到岳离翻身;王爷未料到吟儿始终都不弱于凌大杰,林阡未料到吟儿最终还是不能与宋贤会合。 总体而言,却是王爷胜过了林阡,没有别的原因,林阡局中没算王爷,王爷设计对准的是他。所幸林阡抓准了岳离的心、有计可施所以未曾心急动兵,如此才没中王爷的计。但此情此境,天外村仍是孤城,林阡怎可能不心为之系。 廿二清晨,战甲夜未脱,交锋刚遁去,便听得南部战场的所有战报,吟儿此刻处境艰险,凌大杰和君剑将天外村四面包围着,但尽管燃眉之急,宋军依然众志成城,丝毫不见投降之意,哪怕铁桶***粮尽水绝。 尤其吟儿,在提升士气上向来有她的一套。身先士卒、处变不惊这种她不是不会,但更多情况下却是在城楼上学着林阡的语气说笑,或是在布防时以南北前十控弦庄十二元神高手堂为喻—— 只听她对天外村的父老乡亲们说书一样地讲述林阡战史,循循善诱问,“南北前十明明比高手堂弱了太多,为何南北前十那么久了还有一大群活着,高手堂却是短短几个月死了一大把?”“为什么?”“因为强者好胜心重反而容易死,越弱的人,才越懂怎么自保、因此也活得更长久。” 她显然也恨透了内奸败类,“实力差不可怕,可怕的是实力差还不齐心协力!试想一群麻雀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外面是想吃它们的老鹰,这群麻雀到底是相互推搡一只只地被老鹰吞了,还是互相拉住了、让笼子外的老鹰怎样都够不着、结果只能饿着肚子?” 林阡听到的时候忍不住笑,这丫头,形容得确实不错,却拿什么不好比方偏拿麻雀啊…… 她之所以还能谈笑风生,之所以还能教他们自保、齐心协力、誓死不降,是因为她相信他有办法救她。 那时他不知他已经落在了王爷的局中,也不知岳离对她的铁桶包围就是在补王爷的战略,岳离的这一手,令战局回到了一种、仿佛林阡并未设局但王爷局未改的情况下,吟儿的失陷,真正令他分心,令他焚心;但他就算知道王爷意在削弱他,也还是会救。 “莫绝望,有我在。”他对祝孟尝等人也只说了六个字,对吟儿,他不用说。 战报中,有一点令林阡颇为惊诧也极是欣喜。 那就是时青为了救吟儿,猝不及防被人从城楼上推下。 林阡惊诧的是时青那种多疑的人,当初属于生人勿近、好不容易才愿意给宋贤机会建立互信,竟然会在那种关头“猝不及防”。 林阡欣喜的是了解了时青在下坠的那一刹最先想到的是吟儿,而时青在握住长索一端的先前,吟儿说的是一句“握好了”以命相托…… 没有别的原因,吟儿用绝对的信任销毁了时青的多疑。 祝孟尝一口一个“时兄弟”也证明了时青和盟军的关系不再局限于邵鸿渊。 充斥着失算、艰难、坎坷的山东之战,到底给了林阡一个又一个惊喜。 除了吴越、吟儿、国安用、刘二祖一如既往地独挡一面,除了彭义斌、石珪、王琳、李思温接二连三地挑起大梁,除了百里飘云、李全、杜华、姜蓟都小将挂帅各显神通之外……还有,就是这时青寨的融合—— 正月下旬以来,虽然岳离扩充、凌大杰反攻,吟儿和祝孟尝却未曾败过一次,相反防御体系愈高强,除了归功于他俩之外,时青亦是抹不掉的一个角色,举足轻重。 举足轻重,是因为时青一旦稍微往金军倾斜,南部战场就一定守不住;而时青没有动摇,则会使吟儿如虎添翼。一念之间,时青的念,谁来控?当邵鸿渊已死,父仇得报,时青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人会苛责。 但这些天来南部战报里,披肝沥胆,生死博弈,千军万马……次次都有时青!说明吟儿对时青的驾驭,远在林阡的预计之上。抑或,是抗金联盟对时青寨的吸力,符合了林阡的希冀,其实,这也是林阡调遣时青的用意,事实证明,时青寨和黑道会一样—— 当年盟军爆信任危机、林家军不服林阡部分投效苏寒,林阡吟儿出走,金南东方雨和鬼蜮来袭,川东形势可谓危如累卵,而黑道会与盟军信任派的携手并进,不仅令黑道会真正地融入盟军,更加帮盟军缓和了危难、回暖了情谊,还给林家军不少启示,为林家军的归顺做足了铺垫。 现在也一样。 连时青寨都愿意同路了,红袄寨是否也离重新整合不远了…… 感触良多,一为吟儿与完颜家的相残终于还是难杜绝,二,正是为红袄寨诸多弟兄至今未和解。 思及当日鞍哥指责他利用妙真、存心害鞍哥受迫崩溃、更咬定他对越野山寨和对红袄寨一样都只为私吞,再忆起当年苍梧山的篝火旁杨鞍提议说,“咱们来说一说咱们最初的理想吧。” 那时候越野回答说“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创建的越野山寨,是***金国的一把利刃。” 那时候胜南说,“我的理想,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或者国家半壁还一无所知,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那时候,杨鞍自己回答了“我最初的理想,只是为了让妙真过上好日子。” 救命变成夺命的时候,越野再也不相信他是那个尊师重道的后辈而只是短刀谷川蜀义军势力的象征; 对质变成对峙的时候,鞍哥再也不相信他还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因为林阡是那么清楚妙真的重要性还把妙真私藏。 虽然林阡问心无愧,但杨鞍醒来,在知道妙真不是被藏而是冒着生命危险之后,更加不肯原谅林阡。二话不说便要带刘全展徽一起走,刘全原还想劝和,杨鞍竟索性说,你便冥顽跟着他送死,说罢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林阡没有留刘全在身边,示意他先陪伴杨鞍去吧,这个时间杨鞍怎能再自我削弱;林阡忍让着杨鞍,却并非因为理亏。 毕竟林阡交代妙真任务在先,其后妙真的联络一直由海上升明月负责,而谨慎起见他们的联络也是越少越好,变动亦然。尽管当时林阡还有机会能够阻止妙真落到岳离手上,但为了大局不再贻误、亦为了王敏杨宋贤等人的藏兵或潜伏不至于徒劳,最终,林阡没有撤回对妙真的命令。 如此杨鞍更加不肯回头。但这件事上,林阡宁愿得罪他一个人,也不想贻误已经万事俱备的局,关于利用妙真、受迫崩溃云云只是杨鞍在钻牛角尖。是征人岂能不冒险,刻意害他从何说起。 “他怎可以这么说!又不是只有妙真一个冒险,闻因不也冒险了么。”彭义斌愠道。 “倒不能这么比较,须知闻因从五岁起,柳大哥就让她不断冒险了——身为父兄,岂都是一样溺爱。”徐辕笑叹一声,转头看柳五津,柳五津摸了摸后脑勺惭愧状。 林阡摇头:“鞍哥对妙真过于重视,只因妙真幼年曾失踪于苍梧,并非溺爱。”柳五津也忆起苍梧旧事,点头叹息物是人非。 “主公放心,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会去与他述说。”如今徐辕伤势恢复了不少,但一旦离了轮椅就会被樊井一顿痛批,故而现在也不敢擅离。 林阡与他相视,没有掩藏隐忧:“妙真之事,终是个过不去的坎。” “只是其一罢了。他既对主公有怨恨,又对红袄寨存在愧疚,是以才不肯回归。”徐辕摇头,建议说,“主公不必急于解释怨恨,而应先为他勾销了愧疚。” “是了,全叔临走也说,他担心的正是众兄弟不肯原谅。”林阡看向彭义斌、石珪等人。 “显是要原谅的,若不合二为一、回归往昔,红袄寨就不是红袄寨了。”石珪虎目噙泪,史泼立连连附和。 “我肯原谅他,只要他,真像盟王说得那样——他敢回来,我就敢原谅!”彭义斌目光依然倔强。 林阡自不担心他们,然而目光投向裴渊之时,不免有所不确定——调军岭之血洗,将是裴渊与杨鞍之间难以解开的心结。 果然裴渊面露一丝难色,却在看了一眼徐辕后,叹道:“天骄都不怪他,我又有什么不可原谅。想来他也有值得原谅的地方……想来我们也都有误解吧……” “血洗调军岭,不能全归咎于他,只因为矛盾的后果,比矛盾的起因更严重。”林阡道。 “我懂。我懂……但我,不能为国安用、不能为我死去的弟兄们原谅啊。”裴渊如此表态,无可厚非。 裴渊说的,当然不错。欲收服杨鞍,将红袄寨整合,注定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然而林阡曾对天骄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收回鞍哥的。 无论多难,无论多久,他是林阡,既决定了,就必然履行。 莫绝望,有我在。对兄弟,对战友,他都是这样说。 “天外村,并不难救。” 自凌大杰岳离铁桶***之后,南部宋军一度陷入危机,凤箫吟等人插翅难逃,近处杨宋贤只能自保,林阡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现在他被司马隆高风雷缠身根本没有余力,稍有差池就可能将他自己负责的中部战场葬送……眼看凤箫吟粮尽援绝,凌岳对战局志在必得。 眼看着,不管岳离二月廿一冯张庄之役是动了还是没动,金军都赢了。林阡的计谋,看似都不算什么了—— 然而就这样切断了凤箫吟等人和外部一切关联长达五日之后,凌大杰竟仍然怎么攻寨也攻不下,箭矢装备仍然高强还说得通,为何岳离感觉到他们一点都不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粮尽援绝了?照样吃好喝好打好了仗,士气也始终不曾降低分毫,好像和外界还有着极多的来往…… 如果说肯定还有和林阡之间通风报信的信使存在,但他们也不可能运粮运水来养活天外村那么多人,红袄寨和外界的通道这么多日子岳离掌握得有如一个红袄寨当家,该销毁的俨然全都销毁了,这么短时间也不容许他们掘出个新的地道来,如此这般,怎还能支撑得下去? 岳离百思不得其解。 第1082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 第1o82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 廿七这日,吟儿带妙真、闻因去看天外村的箭矢制作。() 妙真那时才知寨子里何以箭矢从来充足,是因为鱼秀颖组织了一大批人,有男有女,多是百姓,也有军兵,凡擅长的,都在这毫不起眼的民宅里聚集,从设计到制备,各种工序都有明确分工,显然他们中很多人一开始都是一知半解甚至丝毫不懂的,但战争真的很能磨砺人。 “任何直木都可用造箭杆,桦木是最好的,可惜泰山的桦树少。”“不过,最重要的是必须直,也尽可能光滑。”“羽毛可以提高箭矢的精准,当然,像纸、轻布料、或削成一定形状的叶子,都是能代替羽毛的。”随便问,七八岁的小姑娘都知道。 而箭杆在削尖和淬火之后,便配上马口铁和燧石磨尖制成的锋利箭头。这些杀人的物,使高手们受伤,却出在这些人的手里。 “他们说我们是山东盗匪贫贱刁民,我却说各位是齐鲁之地的好男儿、好女子。”吟儿由衷说。 几个月前邵鸿渊为金军主将之时,冯张庄的民众就已是金军口中的“杀无赦”,这些天来,岳离将泰安县境更多地域的百姓也全归到了必杀中。这当然不是岳离为渊驱鱼,这是岳离看清了这些民真的已经不纯粹。既然宋匪已经全民皆兵,金军对他们当然不留情。 吟儿总是很感动于这种“全民皆兵”的氛围,就像当年在石泉县看到很多百姓给盟军送肉一样,人心上有回馈,一切付出都值得,哪怕这一路全是风刀霜剑。 转过头来,再看屋外面石梁上众人舂米景象,一干农妇有说有笑,一片热闹景象一点都不似强敌环伺。包括鱼秀安鱼秀芹等人,一个月前还对邵鸿渊谈之色变,如今也追上她们姐姐的胆气了。 “在说什么好笑的?”鱼秀颖上前问。 “在说昨晚上有个金军奸细,想潜进咱们寨子来探究竟,爬了个很陡的地势,自以为没什么人防守,哪想到刚一爬上来,就被罗姐姐浇了一盆的咸菜,直直摔下去了。” “我家那口子一定要学做菜,做太咸了只能拿出来倒!哪想到旁边有动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倒下去啦!不摔死他,也齁死他!”那姓罗的农妇解释道。 吟儿听得也笑,忽然想起那个做辣粽不伦不类的林阡。 “金军有奸细来探……”闻因一愣。 “应是没进来的。”吟儿摇头,“进来也现不了。” 现不了他们和外界沟通的方式。 当然还是地道。 不是新挖,不是红袄寨旧有,而是时青寨旧有。 金宋山东之战爆之前,时青寨对红袄寨不忿已久,早就想过取而代之,所以是最早和吴越、夏全在沂蒙打起来的,早些年就有往泰山展分舵,当然也有地道交流,可惜泰山仍然红袄寨独大,所以地道也算尘封,时青以为再也用不着。 这次岳离切断他们与外界的来往,切断得也好,切断是岳离对他自己的麻痹。 “天外村,不难救。”林阡当然知道怎么救吟儿,让一直以来坐镇沂蒙的杨致诚派出可信之人,也就是小将杨哲钦,到邻近琵琶湾的时青分舵中,向天外村十几座据点运送水粮。 多疑如时青,把据点设在了一个埠头的水下,正好运水方便。至于粮食的源头,当然也是可信之人,当年与张睿有过来往为人耿直的,林阡当然记得。 滴水不漏,金军即使怀疑琵琶湾,也找不到这两点一线。何况世界那么大,他们怎会知道运输的这一端就在琵琶湾。 果不其然,五天来,金兵无论怎样攻寨都克不下,岳离虽有疑虑却苦于无法破解。 却说岳离原想借“天外村等地被围”来弥补王爷战略,以此扰林阡心而促成其与司马隆高风雷交锋时败,本就不想立杀凤箫吟,故岳离虽已不必再当枢纽,却在进攻上对天外村放水。当然,是掌握了分寸地放水。因为他觉得天外村缺水断粮撑不了多久,几天时间,足够林阡焚心、被吸引、分心。 王爷的战略堪称完美,不亡羊补牢就太可惜了。 然则此情此境,却给岳离出了个难题——天外村竟在他与凌大杰联手时都这般难缠,看来非要加大攻势不可,可是,这加大攻势不可能掌握得那么精准,很可能就一下就铲平了天外村,那么一来不就破坏了王爷战略?需知若要林阡分心,凤箫吟就必须存在得救机会。 不仅如此,必然还会给林阡看出王爷是对着他设计的。到目前为止林阡没看出他自己中计是因为冯张庄之战是林阡赢、林阡还没尝到苦头,而如今,要是被林阡现岳离近几日存在放水……那么就会使林阡还没尝到苦头就悟出了王爷战略。如此一来,岳离非但没补王爷战略,反而还害了他。 清晨,岳离在帐中思忖着天外村水粮来源的各种可能性,冥想着为何他们被困多时还能不愁吃穿。 越想这一战完美落幕,竟越是棘手,但岳离,岂是随便放弃之人。“执棋者,不入局。”仿佛亲耳听到王爷的声音,以及王爷叫他中天这个独特的名。 “或许,该跳出去看了。”早先他已在天外村据点以南的各处乡镇都广泛、密集地撒网,考虑到姜蓟、李全等人都是徂徕当家,因此在徂徕监视最多。然而久无所获,甚至宋匪在南部各县无一丝异样,不得不教岳离感慨林阡滴水不漏。于是,便只能往更远处的沂蒙看—— 可是沂蒙等地虽说有个林阡的亲信杨致诚,那毕竟也太远太远了,道理上说不通。“若然是时青寨……”岳离心念一动,视线终于从地图上移开,很多细节,是地图上看不到的。 “回禀天尊,小的在泰安土生土长,从未听说过时青寨有什么分舵。”变节的俘虏都这么说。 难道要去捉个时青寨的人来问问?岳离皱紧了眉,他不是没听说过时青此人多疑,只怕就算能得到分舵地址也得不到隐秘通道的出入口。 恰在这时,去宋匪寨子里打探的下属一瘸一拐地进来复命,如斯狼狈。 “怎么?” “属下办事不力,刚攀过险地,便被……浇了一盆的水摔下来。差点就没命回来见天尊了。”下属的脸上俱是惭愧同时也恨恨的语气。 “有否看见过什么?”君剑也在帐内。 “没,没有。我……我没越过去,就被个悍妇……浇了一盆腌菜。”下属如实禀报,那一盆咸菜,是他唯一看到的东西。 “罢了,下去吧。”君剑看岳离正自沉思,故代他说。目送那下属走后,君剑兀自叹了口气,“竟无一丝头绪。” 久之,岳离仍未回神,君剑试探着问:“天尊,怎么?” “当初邵鸿渊在冯张庄放毒烟时,曾将寒毒藏匿于盐粮之中,你应是听闻过。”岳离说。 “研究过。”君剑点头,“哦?天尊的意思是,不再找红袄寨或时青寨的通道,而是直接找那些粮商盐商封铺?杜绝他们的源头?” 岳离摇头:“周边城镇那么多铺子,哪里一一***得来。” 君剑一怔,若有所思:“确实盲目。” “说盲目,也不盲目。因为范围很容易缩小。”岳离笑而摇头,“倒算是这盆腌菜提醒了我。当初毒烟事件,一度引盐荒,黄掴阿鲁答趁机收了泰安周边不少私盐,多数已属朝廷控制——能送天外村米粮的固然很多,送他们盐的,只怕没几家。” “全力缉查相关盐商,继而顺藤摸瓜找出米粮源头,最后出击,兵守这些盐粮来源。他们缺盐倒算,断了粮,还愁不克?”君剑恍然,踌躇满志。 “君剑说的是。”岳离笑看他,世上没有滴水不漏。 当日杨致诚托付杨哲钦运送水粮之时,曾明确嘱咐小心谨慎,杨哲钦找到的也全是可靠之人,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水粮自是要,杨哲钦原也只需负责这两样以免有误,但却因那位与张睿私交甚好的米商极为爱国、对盟军示好说一切由他负责,而多添了这一丝不该有的纰漏—— 大批次的盐才会使得那农妇不珍惜、随便倒,从而使岳离从这本不必需的盐上顺藤摸瓜,真好似言多必失、过犹不及了。纵是谨慎如林阡,也不可能事事周全。 但这一番不巧合,正向推敲容易,逆向却难考虑,故而使吟儿在第一刻听到时没有留心,闻因也只是警觉了一番奸细而已。 二月末,琵琶湾等地遭遇金军兵守,各大埠头、米铺、盐场尽数查封,虽说杨哲钦等人都机灵没有受害,但天外村粮道水道再度被断。 这一回,是真的被断了。 眼看着,近水已救不得近火,唯能希冀林阡亲自动身,但一旦林阡亲自动身,岳离便成功补足了王爷的计谋。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1) 第1o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1) 缺水断粮已然三日,南部据点岌岌可危,雪上加霜的是,林阡非但没法到场援救,眼下就算他来了还得被人照顾——“主公与司马隆战,不敌败下阵来。 ”败报传来,关于武斗。 “是……怎样败了?”吟儿心中一疼。 “主公让我告诉主母说,他只是‘惜败’。然而……然而樊井大夫却让我说,是‘一败涂地’,让主母,好好地将他骂上一顿。”那小兵说。 “那么实际情况呢?”吟儿皱着眉,一听前面那个惜败就是假的,怕她担心才说,但后一句……很明显樊井很生气,生气林阡没听他的话—— 当初樊井尽心尽责给林阡医伤之时,林阡明明是来求医的,却还不断走神、一直把司马隆念在心上,突然,灵光一现,喜不自禁,对樊井讲:司马隆剑境有三层,如若饮恨刀闯一二两层时,不花费内劲而改用空白心境制衡,那么就能为突破第三层时预留内劲。 樊井虽然武功不高,倒是听得懂主公话。旁的人,都在一边面面相觑。 林阡忘了他是来干什么的,喜上眉梢跟樊井讨论:如此一来,在打入司马隆第三层剑境的一瞬,预留的所有内劲就可以尽数与之较量,不怕过不了这个诡异的无防守区域。 但当时樊井却断然反对,别说你现在战力不在最高,即使内力恢复,跟气势一加就真能闯过那碎步剑境?太冒险了,若陷进去,我医不了你。 可惜樊井劝不住林阡,当时那小子想的是,破敌方法有效没效,破敌之前,谁知道…… 然而林阡不是逞强之人,况且他一盟之主,不可随意冒险,确需审时度势。故而伤势痊愈之前,一直韬光养晦,并悄然观察司马隆实力以验证自己想法—— 这些天来,与司马隆、高风雷的连续对阵,林阡采取的都是群攻方法,和彭义斌、石珪、李思温、袁若等人一场之战一起上,既能与金军持衡,又能借机恢复自身战力,樊井以为林阡真的开始走自保路线,大为欣慰。 然则,在袁若等人被分流到冯张庄、而天外村又被围成那副样子之后,南部战场迟迟不得缓解,林阡到底被岳离击中了心,也陷入了王爷的计谋—— 心急如焚,不得不加了对中部战决之念。 再加上当日战斗确实凶险,在缺少袁若的情况下,刀剑之阵稍有缺漏,李思温竟在第二十招后被司马隆掀翻马下,碎步剑锋,辛辣无情,战团中除了林阡之外的他们,彭义斌,柳五津,石珪,片刻已无一逃得过剑下亡魂的结局。 眼看众将全遭灭顶之灾,林阡虽也受司马隆内力压迫,却终有充蓄了数日的战力待,当下毫不犹豫,力剧增,一刀追斩到司马隆与他们中央,迅猛截住了碎步剑的所有力道,激起的风沙,亦将彭义斌、石珪、李思温等人反向推开。 林阡当仁不让地,将一干高手都挡在了他与紫龙驹之后,瞬间他们就与死亡二字再无关系…… 自此,林阡一人留下,独占了攻守之位。 饮恨刀光,霎时笼罩战场,颜色如雪,炫目如火,仿佛对碎步剑讲,碎步剑再强横、再无敌,也闯不过他这道屏障——不是仿佛,而是事实,司马隆休想伤他的任何人。 “林阡,先前你说得不错,要打了才知道,这红袄寨中确实人才济济。不过无论如何,总是不比与你独斗时令我尽兴。”司马隆语气中不带褒贬,一笑,不停断与他之战,“等你很久了,莫让我失望。” 这句话,不曾蔑视任何宋匪、承认了红袄寨杰出,更还包含着一种,希望林阡能破解他剑境的期待。这句话旁人听了或许不解,但却教林阡明白,冲这一句的气度,司马隆也无愧是豫王府综合实力最强,完全可以填补徒禅勇、尹若儒两者之缺。 “战场上是将才,武界也是一代宗师。”这句转述给吟儿听,吟儿也顷刻就理解了,司马隆期待有人破碎步剑,一是赞赏林阡,二是对他自己自信,却有意无意地,点燃了林阡要试一试的念头。 实战之时,一旦起了念头,根本不容多想,林阡经过这些天长此以往的衡量,显然也洞悉他与司马隆内力差不了多少。他有把握。 战场上群攻阵容,倏忽就转为单打独斗,碎步剑震天灭地,饮恨刀气贯山河,他二人交锋之初,什么兵将,什么战马,什么阵法,就全形同虚设,徒成了个模糊单调的颜色…… 无疑林阡在最初是以“求生”战术与司马隆缠上了,这种空白心境讲求见招拆招,点苍山上的胜南就是那么跟吟儿打的,脚踏实地,四平八稳,总是立于不输,于是云雾山上,胜南还是以最少的内力挥出了最大的气势,竟能够制伏不少内力比他高强的对手。 那些,都生在胜南得《白氏长庆集》之前,是专属于饮恨刀的入门境界,左右并用,心无旁骛,故而能横扫千军,气吞万里。徜徉于泉州淮南江湖,进步虽慢,读刀却快,两者交融,如鱼得水,跟内力,跟招式都没关系。 以这样的纯粹心境对敌,司马隆喂一叠招式,林阡就照单全收兼容并包,司马隆撼得地动山摇站不稳,林阡就以己为轴自造出个天地,司马隆煞气圈携裹着罡风万道眼前背后到处都是,林阡双刀在手眼前见一道就劈背后感一道就压无懈可击。 见招拆招,不依不饶。 不到半柱香内,饮恨刀便已灵活地打进了司马隆的防守线。在场兵将都未见过主公这等打法,压根儿不见半点激猛、威力,恢弘、浩荡亦比素日少,却偏偏还有着一如既往的炽热、以及,不服输的坚持、固执! 轻易打入第二层后,第一层那些煞气,俨然不能奈何林阡,眼见饮恨刀逼近了一分,司马隆脸上始终带着平和的笑,他当然知道第一层拦不住林阡,先前林阡身上有伤屡战屡败的时候就能突破。 当饮恨刀在第二层剑境一气呵成,直到末尾才总算遇到些阻力,彼时,空以气势不再足够、终于需要些刀法的辅助,那便要借助于自我参悟与他人指点、双刀刀谱和实战经验—— 在接下来半个时辰的攻防里,林阡依然没有用内力,但已用招式与饮恨刀走上了“刀人合一”的***。一如当年他初遇完颜猛烈之战,刀意初现,刀象始出。 “难以想象。”吟儿真的难以想象,那种危急的时候,热血澎湃、精神强盛如阡,是怎样达到他林胜南时期的心态的。当对付司马隆需要将“林阡战术”和“林胜南战术”合并之时,战力正在最高的他竟还能悠然地找到了羸弱时候的他自己,毫无生硬,随心所欲。 不难想象,他是林阡也是胜南,能成神,能成魔,亦能成人。 所以在一二两层他皆游刃有余,招式、感觉、气势尽数用到了炉火纯青,意象也铺垫得恰到好处,直到最强悍的无防守区域来临,他预留的真气全数挥—— 瞬间,林阡不再以“求生”战术,而是将满溢着“求胜”之念的战刀送进了司马隆的第三层。 一瞬与一瞬的心态转变,别人做不到,林阡还做不到么! 第10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2) 第1o83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2) 经过这些天来的伤势恢复和经验累积,林阡自认气势与内力叠加后,是足够挑战司马隆的。? 他向来都说,是要与敌人比肩了,才能看清楚敌人,没错,那一瞬,在饮恨刀与碎步剑五度相撞之后,抽除了旗鼓相当的力量与真气,他终于第一次看清楚司马隆的招式:以前都是瞎子一样歪打正着,今次才真的看见了对方的慢动作。今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持平—— 其实这位对手的剑招都很常见,然而配上他稍微有些迟钝的性子,剑招竟似起到了一种玄妙的效果:司马隆每一招都打得很慢,所以在实战中打不完第一招就得赶紧换下一招,他的实力当然使他足够应变出下一招,但下一招出时上一招并没有使完…… 便这样错落参差的几招融于一剑,非但没有彼此干扰,反倒意外相辅相成。 加之司马隆内力雄厚,常常一挥就是一叠招式,于是就构成了所谓的三层剑境,酝酿出这种具有强大生命力以及杀伤性的战法。斥毁等闲,吸灭高手。 林阡看清楚了,自然也不再迟疑—— 轰一声长刀势如破竹穿透了司马隆所有防线直取他胸口,蓦然间林阡的气力大变连司马隆也猝不及防,林阡的刀,宛然割裂了司马隆的战甲…… 宋方兵将眼看司马隆的血已经溅上了林阡的刀,纷纷是笑逐颜开也全都捏了一把汗。 然而,一眨眼却风云突改—— 林阡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这转瞬之间,饮恨刀再度失控,猛然脱离了自己的手! 林阡输了,惨败。 因为没料到——一线之间,环绕着司马隆的真气忽然整体加强!竟然,还能再加强?! 林阡所有的考虑都没有错,司马隆打出来的力量,确实从外到内逐层变强型分布,连三层那么精确,林阡都计算无误。 然而,林阡欠考虑的是,陡然地,他的力量总和会变强! “司马隆的内力,远不止他素日表现……”尽管他素日已经够强……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司马隆已经“内力过猛”了,他,竟然还一直都没有全力以赴…… 因为力量总和变了,所以三层剑境各自的内劲也加强,所以“斥引一线”后移,所以林阡刚闯过去、倏忽就又在那个无防守区域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都不是,是想法太美现实太惨! 那剑境中斥引的一线,也许就是理想和现实的一线吧。 还处在求胜心态下的林阡,饮恨刀当然握不住脱手…… 司马隆的内力,着实强到了非人!林阡真正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哪怕接受自己挑战,哪怕上次持平,司马隆最多就出过六成力,从前,他对司马隆一知半解,如今有了见解,不想只是管中窥豹。 直到此刻,林阡的刀嚣张地刺入司马隆胸膛,司马隆度虽然慢,却终是给了林阡一个教训。 阡终于懂了,却是用命懂了! 说什么都来不及,想通了也来不及,撼天动地的烈风,彻底将林阡吞没…… 如果不是彭义斌、石珪等人不顾生死率众冲杀过去,司马隆这一剑必然已把林阡斩杀于马下。 司马隆,原来比想象中还要强得多……林阡半昏半醒之间,只知道有无数血气,正从自己体内往外喷溅。继而,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司马隆当然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被宋匪冲走的,勉强指挥麾下与宋匪相杀片刻,回到帐内、褪去战甲,伤口早是惨不忍睹,捷报方一传达,亦是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血来。这一战,他虽还未竭尽全力,但也因真气调用过快而内伤。 高风雷大惊失色,迅即扶住司马隆:“二哥!” “我以为,除了岳天尊之外,再无人能伤我,那位林阡,竟出乎意料……”司马隆之所以没有恋战,正是因为体力不支。 “若不强到无敌,怎会随便入魔。”高风雷哼了一声。 “三弟,切忌轻信传说。”司马隆叹道,“若真像黄掴说的那样失智入魔,怎会在战阵里挡在他兵将之前。” 高风雷一怔,忽然意会:“怎么,难道你是刻意打他兵将,要引他来与你独斗?” “不错。”司马隆因高风雷一点即通而露出笑容,笑毕,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忧滞,“岳天尊与我说,要弥补王爷的计谋,他围紧了凤箫吟,我只需杀了林阡一个而已。所幸我对林阡的为人没了解错,他果真与我独斗。然而,我终究没有完成。竟没能够杀了他。” “原是为了岳天尊。”高风雷点头,语带崇仰。 “也是为了我自己。”司马隆说,“打了这么多场,也真想看看,林阡他有没有想到打败我的战术。等了半个多月,真没教我失望——竟将持平的战术,与输给我的战术联合,如此反败为胜,真是出乎意料。” 他看出林阡今次打法与上次一样时,还以为林阡这次又是持平型打法,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瞬,林阡竟变得那么快那么突然,那么有胆量。 “二哥已经接连用了两个‘出乎意料’。”高风雷难得一笑,“不过,这一战,他可不算反败为胜。” 司马隆摇了摇头:“我没能杀死他,就是我输——假以时日,凭他的聪明,定会从这次的苦头里察觉出王爷和岳天尊的用意。王爷的策略,便到此为止了。” 王爷和岳离要的是五局四胜,希冀司马隆趁林阡焚心之时将他杀死,可惜功亏一篑,林阡只伤未死,王爷策略败在了司马隆这最后一环,所以,“需告知岳天尊,凤箫吟等人不必再留。” 林阡在半昏半醒之间,尚未想到大局的那种层次,并不知岳离这几日对吟儿的攻势放水,自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败岳离就不再放水、立杀吟儿。 却也心知,这一战他的身受重伤对于南部战场大不利也——影响军心。那是在天外村缺水断粮的第二日,意味着,岳离的刀已经架在了吟儿的脖子上。 “天骄……”林阡强迫自己清醒,浑噩中握紧了一双手,“让袁若,从冯张庄……救……吟儿……” “都快死的人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那人没好气地在林阡床前,恶狠狠地瞪着旁边的天骄。 徐辕一边认真听林阡的策略,一边对樊井敷衍地笑,“是,主公,我立即知会袁若。”说罢掉转轮椅出去,遇到障碍,直接刀劈。 樊井气急:“我说什么来着,天骄不可动武!”徐辕赶紧加,逃离他的唠叨。 “你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听话!”樊井无语。 “我……我真后悔,没有听樊大夫的教诲。”林阡模糊中看见了他,一边吐血一边说,说的可是真心话。 这一战他原以为不冒险,即便司马隆的内力在邵鸿渊之上,林阡还是有把握,因为林阡的内力也在邵鸿渊之上。可是,司马隆的内力却“远远”高出邵鸿渊。天外有天。 林阡失策之处,正是误判了司马隆先前就是全力以赴的。 平常的战斗中,司马隆确实不必施展全力。而先前在月观峰解救杨鞍之战,林阡已能用空白心境与他持平,虽然是唯一一次持平,但其实已经威胁到了他,为何他当时没有全力以赴?力量也没有丝毫起伏? 须知,换林阡,换其他任何人,在手下败将忽然有持衡之象时必然不会留情,若本来只用了六成力,哪怕不全力以赴,也肯定会变到七成啊。 为什么?因为司马隆不是别人——阡不该忽略,司马隆是个性子迟钝的人,是个打法保守的人! 他性子迟钝,因此一时没想到要改变力,他打法保守,因此怕林阡使诈当然没有全力以赴——若当时他就全力以赴,他必然在当时就击杀了伤势未愈的林阡,而不可能持平收场。 但就是这一点令林阡误以为,司马隆的战力就是那么高。那里就是封顶。 司马隆的迟钝和保守,却同时也是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上的—— 这些天来,他明显已经察觉出林阡的进步,知道林阡正在逐步探索他、破解他,洞悉了林阡的气势取代内力,他应是真的感兴趣,林阡能否破碎步剑——只是感兴趣,却不畏惧,因为潜意识里他自信,林阡一定破不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林阡真的破解了碎步剑境——一瞬之间,两种战术。 一瞬前后,分明是两个人在和司马隆打,司马隆的剑“斥毁等闲,吸灭高手”?却没斥得了林胜南,差点也没吸得进林阡。林胜南是等闲中的高手,林阡是高手中的异类。 林阡对他的估计,也是彼此彼此。 决战之时,他一没想到司马隆还有余力,二没想到司马隆直到最后一刻才挥。最后一刻,正巧是阡最没防备的时候,否则,倒也好再一瞬把心态变回去了,受的伤可能也轻些。 可惜,司马隆有全力以赴的后招,林阡,却只有一条铤而走险的命。 如果说上次南部战场的翁婿对弈,高风雷是王敏故意放水,司马隆却不是林阡放水的,他确实不需要岳离帮助了。此刻他和岳离二人,是完颜永琏在山东的左膀右臂! 军帐之中,林阡虽还昏沉,一笑却无皱眉——“可是,我林阡在山东,有三头六臂啊……”吟儿有无转机,就全靠袁若了。 “三头六臂个屁,我该怎么把你手臂接起来。”樊井嘟囔着。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1) 第1o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1) 刀剑之战终以林阡重伤收场,消息瞬即就传遍了泰安,不乏有金兵添油加醋形容,反倒令受困南部的宋军置疑。() 然而,宋军疑,只因他们把林阡看做溺水时的浮木,一口咬定林阡没败,其实是不肯接受林阡败。只是这武界无涯山外有山,一个人怎可能常胜不输?吟儿当时就知道大事不好,无空穴,不来风。 屋漏偏遭连夜雨:就在昨日傍晚也就是林阡战败的传言刚起,岳离竟着手对吟儿所守的十几座据点加大攻势…… 那时宋方的信使还未抵达,未抵达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岳离把吟儿围得太死,二是林阡已自身难保,或者两个可能兼具。当缺水断粮还失了主心骨敌人又这般猖狂,横竖天外村据地都守不住了。 说绝望又没绝望,暗夜里乍现火光—— 就在金军前后夹攻的危急关头,凌大杰君剑忽然被他们背后的王敏、袁若突袭。虽说这支冯张庄宋军仅百余人、不至于将金军杀得落花流水,倒也能拖延住他们缠斗、为吟儿争得了一丝希望。 凌大杰君剑北面始终有杨宋贤牵制,而岳离吟儿在泰安战场已属最南,但跳出泰安看,他二人南面的各地其实也一直僵持不下……泰安周边金军宋军彼此相间,因小见大可知山东全局是怎样犬牙交错。 谁的前面都有前面,谁的后面都有后面,谁都是腹背受敌,谁都被前后压迫。这些,直接导致了形势的瞬息万变。 言归正传,凌大杰君剑当先与王敏袁若交锋,自是为了制止冯张庄与天外村融汇,连日来宋贤基本已将冯张庄稳定,袁若与王敏率百余人出击自不冒险,且也颇为威胁、确实不容小觑。 却可惜,袁、王二人的出击,只能解一半危难而不能治本,只能拖凌大杰而阻不得岳离——是夜,位于吟儿背后的这支最强金军,依然不改变计划动清剿。 不夹攻,仍进围。金军言道:“有天尊,不能和凌将军前后夹击,又何妨!” 岳离麾下独特的铁甲马队冲击凶猛,明显不是宋军全民皆兵就能抗拒,短短几个时辰,南部仅剩的十三座据点便失去七座。 彪悍的天尊,疯狂的兵将,那才是真正的纵横北疆。壕沟拒马鹿砦之类,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吟儿的那一丝希望,刚生就灭。 “好厉害的骑兵,好精良的装甲……”那夜吟儿现了,岳离对自己,曾有所保留……保留的原因,恐怕正是为了害林阡吃苦头。是否也意味着,岳离现在不保留,正是因为林阡已经吃了苦头。 唯能且打且退,直到退无可退,不到一千的军民,缩在了最后四座大寨里。漫漫长夜,守着满目疮痍,时青寨的兄弟们趁乱夺抢了金军些许粮食,原以为会给饥饿了许久的军民们慰藉,孰料飘云说且慢,随刻,就试出了当中藏有剧毒…… 金人用意已然很明显,宋军再如何和衷共济,也敌不过饥饿的入侵。吟儿早嗅出战事的危险:最多,只能再撑半天了——如果不是因为飘云行事周全,恐怕剧毒作的当时就已经军心离析…… 危如累卵,若天外村完全落入金军手再无转圜,不仅对泰安战场五局几胜有影响,也意味着天外村以南的山东各地不再有吟儿为屏障。 如此,前阵子还表面安宁的琵琶湾、罗鼓山、徂徕等据点都可能成为当其冲,或者说,红袄寨当初怎么从平邑、兖州、新泰、蒙阴围过来,接下来就会被怎么逆向打回去。 “致诚,哲钦,夏全,时青寨的寨众们,还有路成……”吟儿默念着这些人,这些人,前些天还在后方给他们给养。乱世之中,哪有绝对的后方。 何况,还有她身边的这些人,全部都已经命悬一线。 那时,纵然连孟尝也私底下跟她说过心虚,吟儿摇头,对他说,林阡不是说过么,莫绝望,有我在。 那时,纵然杜华和鱼秀颖也忧盟王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她坚定,一定要等到真正的消息来,等林阡的信使来。 绝境的临界,身为主帅的吟儿,必须给他们最大的希望,然而,心里也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真到破城之时,能否与金军交涉降低伤亡,该怎样交涉……毕竟,天外村真的已经无法自救。 所幸,妙真、闻因、飘云、姜蓟、星衍、时青、李全,都跟她一样相信:没法自救了,但还有林阡,还有那个即使死到半条命,也不会让他身边人受半点伤的林阡,一言九鼎,说一不二; 所幸,动摇过的人,动摇也只因为担心、善良;所幸,在闻知金军险恶用心后他们还团结着,粉碎的景象,还没有来,希望不要来。 夜再长天还是会亮的,吟儿总是相信着,于是咬紧牙关:半天就半天!半天也要撑! “袁若王敏还在城外战着!他二人不可能自,理应就是主公的救兵!他们手里,有水有粮!”废墟中,吟儿说出这句话只为稳定军心。 孰料天明后,林阡的信使真的抵达时,告诉她袁若王敏真就是主***排的:“昨日只为给主母分敌;今天势要帮主母解危。” 林阡身受重伤的第二天,这位信使方才抵达天外村,在告诉吟儿林阡的所有安排和解救方法之后,终于提到了林阡的伤势。 听到“惜败”两字之时,再联系到这种战事至上而对伤势的忽略不计,吟儿眼前几乎可以浮现出林阡的那张脸,再配上一句:“突围比较重要,伤势不必担忧。” 而听到樊井那句“臭骂”的话,吟儿想笑却也真笑不出来,叹了一声:“且让他少喝些酒吧。” “是,主母。”信使走后,她回味着林阡和司马隆的战况,知道真实的场面远比语言的表达惨厉。尤其是听到林阡重伤时还在给他们想突围的策略,更增伤感。 飘云闻讯后分析说,是司马隆刻意把群攻变成单打独斗、司马隆在最后一刻才突然增添力道,换种理解,极有可能司马隆就是诱敌深入的,好险——但谁又叹好险呢,司马隆还是林阡?林阡在这一战中的表现,俨然虽败犹胜。 闻因则自责说,都怨我们不够强,尽了力也只能帮盟主到这一步,没办法自救,才累林阡哥哥兼顾太多。 闻因,真是个好姑娘,什么事情都为林阡着想。吟儿感慨地看着她,忽然有点纳闷:虽然也心疼,也伤感,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林阡的兼顾和救援是应该的? 怕是以前造了太多烂摊子直接丢给林阡的习惯性依赖?吟儿一笑。 或是,清楚林阡他真的太喜欢顾全着所有人了…… 吟儿当即敛了思愁,对祝孟尝等人下令:“过片刻,袁将军一旦杀到据点外,依我所言行事。” 吟儿的言,林阡的计。 林阡他,这次当然有计帮天外村扳平,昨天袁若王敏的出击和缠斗,已经是计谋里的一环,不过,还只是铺垫。 天越来越亮。远近山影,随着海气的起伏也若升若降。 “来了。”当喊杀四起锣鼓喧天,居高俯瞰城外数里,战阵如浪滚滚而来,细细区分那烟尘下,却是交错凌乱的两大阵营,只因一路看不见***,分不清这浪潮是哪家在推,几息之间,更辨不出是哪叠盖住了哪叠,却有一点相当明确,他们的终点都是天外村,一方为救,一方为阻。 “袁将军实不像川军里出来的啊!”祝孟尝由衷赞袁若,视线里他勇不可挡一骑冲驰在最前,确如祝孟尝所言,不像当年在天阙峰对着阡吟跪了一地的川军。 “那才是真正的南宋官军。”吟儿心中妥帖,想林阡常遗憾官军中权实倒置、难得有像顾震苏蕤那样的人才偏还错失,终于有一位袁若将军沙里淘金,不免为林阡感到高兴。 眼下就可见到,勇猛如他,率着他手下一队骁将,于敌阵之中左冲右突,脸上毫不见一丝惧色。 却看这队精锐除了胆量之外,还有的并不是高强武功,而是无奇不有的武器,蒺藜,蒜头,鞭锏斧棒鎚—— 吟儿要收回昨晚的那句话,“好厉害的骑兵,好精良的装甲”……怕什么金军的装甲精良?史上最强劲的破甲技能就在南宋官军的手上!别说凌大杰这路装备比岳离逊了一筹,岳离在也未必不破。 又怕什么金军的骑兵厉害?待战阵方一临近,城上吟儿下令射箭,但城下,也藏着位百步穿杨的高手君剑,亦没有吝啬实力破城,就在这漫天的箭矢交攻中,骑步之盾牌皆在躲箭,谁又想到,便这时袁若将军亲自把一抓钩往君剑抛过去,其部将也相当默契往君剑身后那几个重步兵投掷…… 君剑虽然幸运没有连人带马被拖走,却有几个重步兵被钩着拉倒下了,金军阵型略一疏漏,王敏等人即刻气盛喧嚷,眼看竟有胜过凌大杰君剑之势。那个时候,金军骑兵面对着袁将军的抓钩包纲、一个个色厉内荏无可奈何! “莫被这些人吓懵了!他们只是一时气盛!”凌大杰大喝一声以定军心。 “不错,这些打法,以前不是没见过。”君剑虽然这么说,但却没见过挥这么好的,战法高、配合专业得仿佛学过专门的书册。 “原还不屑过那些照本宣科的东西,现在我老祝算是服啦,有些仗,还真得先去官军里学几年再打。”祝孟尝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看袁若他们手里的武器快得跟流星似的仿佛人械合一,直叹知识可贵、培训可贵,经验这东西假的很。 “经验这东西,怎么会假的很。”吟儿笑着鄙视他,“祝将军,露一手给袁若看看,让官军也服你义军。” “好嘞!这就去跟他会合!”祝孟尝一怔,立刻提刀,雄心壮志。 “不是与他会合。”吟儿压低声音,“你,往东杀开一条血路。” “怎么……”祝孟尝一愣。 吟儿看着城下正往凌大杰君剑和袁若王敏处增添的金军,笑:“看不出么,东边虚了。” 祝孟尝还在那愣着,吟儿续道:“趁金军一时半刻没反应回来,赶紧带着大家冲过去。所有人,都从***围。”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2) 第1o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2) “明白了,不是袁若打进来,而是我们杀出去!?”祝孟尝眼前一亮,即刻拖刀下去,“大家伙们跟我上!” “飘云、闻因、妙真,待祝将军先冲,你等紧随其后,切记,你们的任务不是进攻、是防御,在最短的时间内掩护民众和伤兵们转移,莫让一根箭、一杆枪伤到他们——有危险,你们抵!” “是!”飘云等人,令行禁止。 “全都把盾带好了,不怕别人,就怕那君剑箭狠。”吟儿嘱咐罢,转身继续下令,“李全、时青,他们是先锋,你们便是主力,好好招呼金军。”李全时青皆应。 “对将士们和民众们都讲,东面扇子崖的据点里,有水粮。” 吟儿说。 “盟主,那你?”闻因临走时问。 “我与杜华、星衍、姜蓟殿后,就紧随着你们后面。这一战,所有人一起撤。”吟儿回答。 昨夜一直与背后岳离激战的星衍、姜蓟等人,显然要在这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的时刻,排在最后。 这样的时刻,不是和袁若、王敏会合,而是撤离!只不过,是让袁、王把金军的重心引到北面,祝孟尝他们好往东避实击虚…… 祝孟尝说对了,表面上是袁若王敏要进来救他们,实际,却是他们要弃了天外村出去! 因为,袁若和王敏的兵力和战术确实如凌大杰等人所言,只是一时气盛、久之必定不克,吟儿根本不可能奢求他们击败金军打进天外村来—— 可惜凌大杰君剑说是那么说了,偏还是被袁、王引了;凌大杰调动兵马往袁、王上靠,是因为袁、王表面上一往无前眼看着就是要“撞围”…… 错了!反了! 凌大杰要阻止冯张庄和天外村会合,没想到林阡是让他们分开!分开,吟儿照样可以从四面聚歼的形势里跳出来! 只不过,是朝另一个方向…… 当吟儿燃眉之急,林阡这水还太远,来不及调引到这里;杨宋贤这些土沙若真挖起来扑火,未必有效反而自我削弱;林阡手里有一根线,可以让火势先顺着这根线往别处燃—— 尽管可能终点还是个炸药库还是要威胁吟儿,抢到终点之前销毁那炸药库不就行了?起码林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刻吟儿不再受燃眉之急。 吟儿在听到林阡计谋时才知,林阡要她撤往东面,冯张庄天外村与箭杆峪之间,那处他曾经带她和茵子绕过的扇子崖据点,那处据点,先期因为曾经邵鸿渊下寒毒而废弃。数月来,金宋两军都鲜有对彼处的争夺和重视。 如今壶瓶崖傲徕峰两地寒毒皆已褪尽,扇子崖据点自然不再危险。金军目前只有一支驻军邻近,吟儿击败他们就可有地可据——但林阡只负责献计,剩下的,便完全交给吟儿。譬如,天外村军民如何有战力击败彼处金军。 不负所望,他一直佩服的这位断人口舌的口舌,维持秩序和充蓄战力只在一句话:“扇子崖有水粮。”冲这句,天外村军民也一定争先恐后。 吟儿一如既往留在最后,除了殿后的作用之外,亦是为保证不弃民时、最大程度地弃地。 防御工事,重要建筑,烧毁砸尽,一概不留。 武器装备,能带走的当然全都带走,仗还会源源不绝地打下去没兵器怎么行;但带不走的那些,绝不便宜给敌人! “盟主,快撤,岳离就快打来了!”姜蓟身上全然鲜血,是他背后星衍所流,一骑两人驰回,战马却中了两箭,甫一回到此处便即倒毙,姜蓟扶星衍立起时星衍已摇摇欲倒,看着他俩一疲一伤,苦战程度可想而知。 “岳离攻势太猛,比想象中,还要快!我们,对不起盟主,撑不住了!”姜蓟气喘吁吁,脸上甚少恐惧。岳离的大军正从城南开来,如何险急不言而喻。 “回来就好!”吟儿把玉项墨给了他俩,“姜蓟,照顾他活着!” 姜蓟会意,没时间推辞和犹豫,即刻带星衍上马而去。 兵荒马乱中鱼家三姐妹带着茵子和小牛犊已然先行,吟儿和杜华也且毁且退,由于岳离军战斗力太强,他们比原计划还来不及。现在若想保命,不少武器装备都需毁弃。 “若非那是岳离,这些床弩,不会带不走。”吟儿虽叹,却不得不勒令杜华放弃,赶紧和她一起撤退。 杜华却迟迟不肯移步,显然舍不得他所负责的布防。一直以来天外村的防御全是靠他,眼前这些床弩很多都是他亲手完成,虽然粗劣,虽然仓猝,虽然比不上书策里的那么精密,却实打实地参与了一战又一战。 “杜当家,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强行将他拉开,却见他目中泛着泪光。有些物,在有些人心里是活着的吧。 一时之间,她原想纵火的手停在半空,微一愣神,杜华一咬牙,夺过了火把狠往床弩边放。 “杜当家……”她怔怔看着他。“此时不毁,这东西会掉转头来杀咱们!”杜华既是对她答,亦是在自我劝诫。 便在敌军即将杀入的最后关头,吟儿终于与杜华成功撤离,恰在那时,看到他颊上稍纵即逝的,明明是男儿不该轻弹的泪。 这倾尽了心血的东西,也许他在倾力的第一刻,就预知到这东西成熟的第一天他就得毁了它吧…… 穿越战线惜音剑劈刺如幻,吟儿一边制敌一边注意着帮他解危,偶尔瞥见这少年,吟儿忽然有点恨,林阡这弃地的决策。 “盟主。别回头。”杜华策马在她身后,箭雨中铁矛,喧嚣里铿锵,“既然决定了,就不回头。” “杜当家,扇子崖的据守,会更好,更坚固。”吟儿收起遗憾,点头一笑,说得对,人,都要往前看。 怎能不往前看——昨夜粮尽援绝,岳离强攻、林阡重伤,天外村军民谁都以为死定了; 今日午后,扇子崖据点,这柳暗花明的又一座村寨,军民们正在欢天喜地地“哄抢”着水粮。 意外撤离、突然袭击,金军防不胜防,宋军终于得到新的落脚点。 吟儿顺利突围后,袁若王敏打道回府,岳离凌大杰得到了天外村,但没抓到一个人、得到半点好处。凌大杰及其副将们辛苦灭着大火的同时,怒骂林匪行径可耻。 “真正是‘又一村’啊。”吟儿微笑,驱逐走金军,占领了扇子崖,虽然百废待兴,好歹大家还在。星衍活得很好,杜华依旧尽职,姜蓟骁勇不减,飘云仍是军师: “此间原有的粮食并不多,大家万勿坐吃山空。”“岳离近期应是先往南继续打,但很快便会再打来。”“水道绝不可再断,粮食必要再寻外援。” 飘云说的一个都不错,吟儿知道,天外村这一屏障的拆除,使天外村以南各大村寨都成为当其冲,岳离没必要追着天外村军民杀,所以金军会随刻就继续往南打。天外村军民获得喘息,从另个意义上讲,并不值得庆幸。 而更现实的问题飘云也说了,粮食的外援,该从何来?扇子崖以西是他们刚刚逃开的冯张庄和天外村,以北是林阡还没打过去的司马隆,以东是曾经吟儿待产、后来随着南部一起失守的箭杆峪,驻军比扇子崖多得多,难吃得很,而以南……岳离只怕已经趁这次大胜,吞没了琵琶湾、徂徕、罗鼓山等地了。 “不知哲钦等人怎样了。”吟儿记得,杨哲钦等人就在琵琶湾。几天前还在给他们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杨哲钦,此刻已被天外村转嫁了灾祸。 被四面聚歼的换成了杨哲钦,被切断给养的换成了他…… “主母。”就在这天傍晚她心急如焚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她心一暖,好吧,她就知道,林阡还是有后招的。 第10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3) 第1o8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3) 你道来人是谁?竟是暌违了半年之久的杨致诚! 这一声“主母”,虽起于背后,却亲切之至。% 吟儿心一暖,不必回头就知是他,却不知为何是他——万万不曾料想。 他,自去年林阡转战潍州、吴越主攻泰安后,便一直留在沂蒙,与夏全、时青寨同守南部各地…… 前一刻吟儿还在担忧以哲钦为的杨家兵马会被四面聚歼、被切断给养,现在虽还云里雾里,却可以肯定她刚刚都是白担心了,哲钦的老大都来了。 “致诚。”一时声音竟有些颤,在险境磨砺久矣,吟儿遇事渐能冷静,偏偏在此刻难掩心情。包括祝孟尝在内这里所有人都得靠她,唯独致诚,却是个她可以求助依赖的人。 杨致诚上前来见,乍看吟儿容光焕,喜悦之情较适才更甚,与吟儿一同去中军帐的十几步路上,一直都对火毒和阴阳锁问长问短。吟儿一一如实作答。 林阡近身几员大将,便属致诚最是细腻。性情如他,这一路过来,重逢的激动都不少于吟儿。 “致诚将军,是何时到的?”吟儿带他一同进帐,致诚不见有风尘仆仆,明显未经过长途跋涉,吟儿看出,他已经来到泰安附近一段时日了。 “上月廿二。”致诚回答,果然已有十天时间。吟儿心念一动,这日子好熟—— 回溯二月廿一的冯张庄之战,岳离翻身反压孟尝和吟儿,林阡的策略虽成功收效却极小。就在廿二林阡告诉吟儿,“莫绝望,有我在”,不日,杨哲钦等人便从琵琶湾等地往天外村补充水粮…… 吟儿一直以为那时从沂蒙动身的是哲钦,殊不知,其实却不只有哲钦。致诚从那时,便也来了,可能还不是从沂蒙、而是从更近处来。 既然不止哲钦一个人,那么,林阡在这一回合的策略,又岂止运送柴米油盐呢。 “我在沂蒙已半年之久,眼看红袄寨、夏全、时青寨三方都趋于稳定,其实早有北上的愿望。听候主公差遣之余,一直留意着沂蒙以北的所有战事。辨清哪些据点牢不可破,哪些据点需要填扩,当然,希冀牢不可破的越来越多,需要填扩的据点越来越北。”致诚讲道。 吟儿点头,这是但凡领袖最需具备的素质:居安思危,审时度势。无怪乎林阡把这份差事给了致诚,除他之外无人这么实干。 “二月中旬,我身在蒙阴、新泰等县探访,与主公一直保持联络;廿一那晚,主母不幸被岳离反败为胜,其后更还遭到了聚歼之势,翌日,主公的信使便找到了我。”杨致诚道。 吟儿安静听,领悟:谁的前面都有前面,谁的后面都有后面,原是不错的,昨夜,凌大杰和岳离想要前后夹击自己的时候,凌大杰前面却有杨宋贤,岳离后面其实也有杨致诚啊——只不过,致诚的威胁可能没宋贤那么大。 “我虽立刻北上,却一时还不能招惹岳离。”果然,致诚告诉吟儿,他对岳离并不能形成钳制,“主公似也懂我军对岳离的顾忌,对我的要求是无需出兵滋扰、也暂且不打外围,这些日子里,只需在暗处。” “难怪致诚将军不露面,果然是故意躲藏着。”吟儿点头,笑,致诚如此耐心述说,吟儿思路自是跟得上。 “在暗处躲藏,却并非只为‘暗中给养主母’——更重要的,是‘暗中安稳罗鼓山、徂徕等地据点,做好天外村败战后的准备’——‘守必守之地,将损失降低到最轻。’”致诚转述,吟儿面色微变,原来阡早已未雨绸缪。 现如今,山东周边的最强战力,恐怕都已凝聚在泰安一带了。 致诚续道:“如此,我前阵子的努力总算帮了主公的忙,主公命我半月之内达到的,我十天便达到了。” “我……有些明白了。我原还担心,我这个屏障拆了以后,琵琶湾等地会否当其冲,其实,胜南早就调遣了致诚来稳这些据点,这才是致诚来的真正用意,否则哲钦一个人不就行了?现在的琵琶湾,虽然是‘’,却未必‘当其冲’了,因为致诚将军十日前便在做准备,守御很充足。”吟儿微笑,终于松了口气。 “岳离的大军一定会打破南部的平衡,故而致诚保守估计,琵琶湾还不算我军必守之地,再往南数里,各地才算持衡。不过,只要持衡,就有希望。”致诚道,“南部各地都无需主母担心,最重要的依然是你们,存在一日便是金军的眼中钉一日。” “是,扇子崖的水粮,撑不住多久了。”视线回到眼前,吟儿不无忧虑,“也不知他让我撤来,是什么个用意……”眼睛一亮,“咦,对了,致诚将军,是怎么来的?” 致诚笑道:“正要告诉主母,扇子崖东南有一要道,通往我军现守的据点。” “附近就有一支杨家军?!”吟儿又惊又喜,当冯张庄天外村以南将要和岳离死磕,而扇子崖之东南却已然是宋军领地?! “刚打下,我便来见主母了。最近一段时日的水粮,仍由我们给足。”致诚点头。 “总算雨过天晴了。”吟儿笑对致诚,“原来胜南的后招是这样的,左右开弓啊。我还担心他命我撤到扇子崖后你们怎么办,岳离这次只怕要叹息山东战局愈难啃了……” “主母。”致诚摇头,“这不是主公的‘后招’。” “怎么?”吟儿一愣。 “上月廿二,主公的意思,是让哲钦当先探路、我暗中补足战备,时机一到,便通知主母秘密撤离——就是从那条琵琶湾到天外村的地道,其实不是给养线,而是供主母撤走的路。”致诚道,“主公那时的意思,是想让主母撤走而金军不知,金军追前则我来守御。” “意思是说,若非岳离现了那条地道,我们今天应该顺利撤出了天外村,与南部的大军会合在了一起……若非那条地道暴露,根本不会有这些枝节……”吟儿彻底悟了,这次本不是林阡的后招,而是林阡上一个计谋的尾巴。 难怪林阡对致诚说“做好天外村败战的准备”,林阡本来没想让吟儿死守,只想时机一到便立刻通知吟儿闪人,可惜还未来得及实施、便遭遇岳离给予的切断。岳离太快太缜密…… 林阡先前才没想过要她到扇子崖!林阡的策略中没出现“地道过早暴露”、更别说“屋漏偏遭连夜雨”,又何来“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地道暴露后的这些,全部都是枝节! 但林阡,二月廿二对杨致诚施令之时,并未获悉岳离对吟儿的放水,漏算低估,在所难免。 “与司马隆一战后,主公便再没与我们联络。不过,今次的夺取扇子崖,他也无需对我们施令。主母到何处,我们便到何处。”杨致诚闻知扇子崖正是林阡派吟儿到达后,自是觉得更加稳妥。 吟儿叹了口气,想来,扇子崖是林阡在命危之时唯一想到的,可以和上一个计谋咬合的地点。这种咬合,堪称完美。 而阡无需再对致诚施令。时刻关注着天外村的致诚,选择的就是跟着天外村的军民走,所以先于金军的追击夺取了扇子崖东南的要隘。这种合作,天衣无缝。 于是现在因祸得福,情势反而更加好—— 先岳离对天外村以南各处会如林阡所愿很难啃,其次吟儿等人作为漏网之鱼反而还分了凌大杰等人的心,毕竟,这些人始终拿不下,再弱也是大患,令金军腹背受敌,岳离若想回头杀他们,围城打援却没条件——因为杨家军趁着他们没注意的时候靠近了扇子崖,吟儿这一刻仍是三面受敌,既是三面,如何围城? 致诚阐述罢了,不作滞留便要离去。 “致诚将军,既来去匆匆,为何还要亲自来?”吟儿起身,不过片刻功夫就必须送致诚走,因为负责扇子崖的是别的小将,致诚的战场还在南部等地,必须和哲钦他们在一起,虽说守御充足,怎可一直缺着主将。 “曾对主公承诺,守御充足后必将与主母会合,告知主母,一切安好。如今正是事成之期,虽然波折,到底不能违令。”致诚道。 扇子崖是林阡的最后一个指示,而且只是对吟儿,自此以后,诸如杨致诚等人都没再受过他的军令。既然军令未改,就要履行。 吟儿感动之余,更加透彻,怪不得致诚这么快出现在扇子崖附近了,与其说他和林阡不谋而合,不如说他忠心不二、军令如山。 也怪不得林阡没继续对杨致诚施令,一是相信他的能力,只要他牢记“与主母会合”,当然能及时跟到扇子崖来,毫无贻误;二是相信他的忠诚,只要他能懂,“指示吟儿就是指示致诚”,这一点,他当然懂。 吟儿叹,得此战友,夫复何求。 看致诚要走,吟儿一拍脑袋想起什么,赶紧让茵子把小牛犊抱出来,这爱献宝的性子从来不变。 “像极了主公……”致诚原想伸手去抚小牛犊,却怕伤到它细嫩的肌肤,手到半空便止了。 然而那小牛犊看着它爹妈的忠实战友才不客气,居然捧住人杨致诚的手就塞嘴里吮吸呀……茵子哎呀一声赶紧把它往后撤:“怎么好这样!”换了个抱的姿势连连嘟囔,竟似个小妈妈一样。 而小牛犊的娘亲呢,竟笑得前俯后仰,哪像个当妈的人啊。 致诚看着吟儿健康活泼的样子,原还尴尬的脸上露出个微笑来:“真好。竟似恢复到了往昔,致诚第一次看到主母时。” “咦,致诚第一次看到的我,不是可怜得连爬都爬不起来的么?”吟儿回想了片刻,奇道。 致诚一愣,也回忆了半刻,忙说:“第一次看到主母,不是寒棺,是在迷宫的夺魂柩里,那时的主母,便是这般独挡一面了。” “瞎,我记性哪有那么差!”吟儿才知误会在哪,笑说,“你第一次看到我,不是在贵阳城里么?便那次,我被马车撞伤的。” “还……还真是……”致诚也笑起来,“后来也跟着主公一起,去向北前十宣战,那个畏畏缩缩的二王爷,居然躲到了主公的身后去……一晃,都过去六七年了。”叹,“主母为盟军付出得太多……” “这六七年,致诚都跟着我们在外面到处征战,为盟军也付出了太多,错过了煦儿和熙儿的成长吧。”小牛犊暂且由茵子带走,吟儿送致诚出帐。 “不是每个父亲,都能亲眼看到孩子的成长。但是,在不在身边,其实孩子们也还是在成长的。”致诚摇头,“孩子们渐渐都谅解了父亲,从前于情,如今于理,从前是原谅,现在是理解,只冲这些,都不枉了。” 吟儿若有所思。 “不枉虽不枉,却还是有点遗憾的,虽不至于每个过程都清楚,但重大的事情却始终无法参与。看到一个个别人家的孩子在身边,出生或成长,参军或战死,各种来去,无尽轮回,却只能大概地拼凑出,自己的孩子成长的经历。”致诚叹息。 吟儿站在原处噙泪。 “但愿这样的父亲越来越少。但愿主公和少主早些见到。”致诚看出她心思,道,“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主母保重。” “会。岂不见曙光已现。”吟儿幽叹,“倒是那傻子更教人担心呢。” 阡那么谨慎的人,宁可在行动前才确定任务,也不吝对负责行动的人都阐述清楚,阡这次反常地没跟致诚联络,虽有信任的因素在内,却辩驳不了更大的原因是他伤势太重,只怕刚说完了吟儿的任务便不省人事了。
Fatal error: Allowed memory size of 33554432 bytes exhausted (tried to allocate 9175041 bytes) in /www/wwwroot/test/modules/article/txtarticle.php on line 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