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好冰(重修、虐心)》 1 倪渊不是好男人,郑灿知道。 倪渊很花心,和不少女人打过一炮,郑灿知道。 倪渊并没有那么爱她,只觉得她是个善良单纯的傻女人,和她结婚不过是方便以后过日子,继续潇洒,郑灿知道。 郑灿什么都知道。 但她就是爱倪渊,爱得走火入魔。 “灿灿,我回来了。” “老公!” 郑灿一听到男人的声音,立马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就跑向男人,想抱住男人,结果男人却后退了几步。 “我一身烟酒味,你不喜欢,我先去洗澡。” “嗯,我给你准备衣服。”她也不恼,回房给他拿睡衣和内裤。 等男人进浴室后,里面响起哗啦啦的水声,郑灿脸上甜美的笑容就褪去了。 今晚,她特意准备了烛光晚餐,他说过会准时回家的,结果,她坐在餐桌等了好久,才接到他匆匆打来的电话。 “灿灿,抱歉,公司这边临时出了点事,我还没处理完,你自己先吃饭,别饿着了。” “嗯,你也是,要不要给你留饭菜?” “不用……我先挂了。” 她听着电话那头嘈杂的音乐声,冷笑,只觉得这公司的员工真“忙”得不可开交。 没事,倪渊还爱着我呢,他还记得叮嘱我,让我按时吃饭,不要饿坏自己呢。 多贴心的男人啊。 郑灿如此告诉自己,她要让自己开心点。 手里攒着他的衬衫,领口内侧一个淡淡的口红印却深深刺痛她的眼。 逢场作戏,在所难免。 这是倪渊告诉她的,让她不要这么小心眼。 嗯,其实也就一个口红印而已,至于拆了这段婚姻吗? 他们相爱就够了。 睡前,倪渊撩高她的睡裙,大手熟练地抚摸她的乳房,食指和拇指有技巧地揉捏着顶端的小樱桃。 他用嘴封住她发出娇喘的红唇,舌头的挑逗太放肆,她被他弄得全身酥软,突然,粗长的性器突然从下体捅入,她不由得挺起腰,耳边是男人激动的低吼声。 “叫出来……” “嗯啊……阿渊嗯嗯……慢点,要坏了……” 他的肉棍在花穴里不断抽插,淫水潺潺,他还觉得不够,大掌拍着她的翘臀,让她叫得更大声更媚。 “呃啊啊啊,要死了……呜呜太深了……” “就要深点重点你才爽!宝贝再夹紧点!” “呜呜,啊啊啊……”她双腿环着他的健腰,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恍惚地看着天花板,享受着性器间摩擦撞击的快感,渐渐沉沦。 完事后,倪渊摘掉装满白液的避孕套,打了结就扔进垃圾桶。 郑灿还没从高潮里缓过来,娇娇地从背后搂着男人的腰。 男人从善如流,转过身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她睁开眼,看到他结实的胸膛上有个不甚明显的咬痕。 她从来不会咬那个地方,而且这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倪渊精力旺盛,性欲强,每次把她弄得欲仙欲死。 他也抱怨过,她高潮了,她都被他操晕了,但他还没满足。 所以,这是他出去找其他女人泄火的理由吗? 郑灿细细摸着那浅浅的痕迹,内心像一罐汽水,冒出许多小气泡,咕嘟咕嘟。 妈妈说过,不能跟倪渊吵架,也不要闹离婚,当初若不是他,她爸爸早就因为还不完赌债而被大卸八块了。 爸爸说过,倪渊是他们的大恩人,没有他,他们一家早就流浪街头了。还有弟弟的学费,没有倪渊,他要半路辍学了。 这样的男人,和她结婚,为她家付出了这么多,他就出去逢场作戏一下,好歹也知道天天回家,她有啥不知足的? 2 倪渊是爱郑灿的,不然也不会娶她。 倪渊是爱郑灿的,嗯,爱的。 她也爱他呀,她的初恋是他,她的初夜也是他的,她一直都是他的,只有他。 可他为什么不能只是她一个人的呢? 她坐起身,凝视男人熟睡中的俊脸,这张薄唇,吻过多少女人?在多少女人身上点过火? 那些女人是不是也在他身下肆意呻吟娇喘?他技术这么好,肯定都把她们弄得很舒服。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即使结了婚,男人还是不完全属于她。 郑灿小心翼翼地从床头柜里抽出一把匕首,刀尖在月光下泛起冷意,在她的侧脸上闪过。 她想独占倪渊。 她不要倪渊再和其他女人有瓜葛。 渴望不断蚕食她的理智,她越来越不满足,举起匕首,光滑的刀面恰好映出她眼角的泪花。 希望我们下辈子还能做夫妻,倪渊,下辈子你不要再背叛我了。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倪渊猛地起身,冷汗浸透单薄的睡衣,他胡乱摸着胸口,一片平坦,完全没有伤口。 “唔……怎么了?今天是周日啊……” 睡在一旁的郑灿被他吵醒了,两眼惺忪,懒懒坐起身在他后背磨蹭。 “我……”倪渊拿起一边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周日,早上七点半。 “抱歉,我搞错了,继续睡吧。”倪渊搂着女人躺下来,内心的疑惑仍然在沸腾。 是梦,一个很真实的梦,他梦见自己被郑灿杀了。 她流着泪,不断祈求他,求他不要再找别的女人。 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女人,倪渊笑了。 郑灿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也容易心软,她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会杀他。 她这么爱他,不是吗? 如此一想,倪渊的心情好了不少,吻了吻女人的头顶,继续补眠。 郑灿乖巧地缩进他的怀里,继续呼吸他身上久违的热度。 尽管她不知道倪渊在想什么,但她很高兴,他们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这一次,她一定要对倪渊更好,好到让他不再出去找女人。 晚上,郑灿做了蘑菇奶油浓汤、三文鱼沙拉,还有牛扒。 倪渊在外国留学多年,习惯吃西餐。 说实话,郑灿更喜欢吃中餐,不过她没跟倪渊提过。 他爱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 果然,倪渊对这晚餐很满意,吃得也很开心,而且全部扫光。 洗碗的时候,男人从后面抱住她,嗅着她颈间淡淡的清香,慵懒地问:“灿灿厨艺这么好,哪里学来的?” “我爸爸以前是川菜馆的大厨,你说呢?”她轻笑,继续擦着碗碟。 “中餐和西餐做法完全不一样啊,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去参加什么培训班了?”倪渊搂着她的小腰,他喜欢这种饭后时间,两人随意聊天,不谈工作,日子平淡但舒心。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几道菜在过去她已经做过无数遍了。 虽然他们才结婚一个多月,做饭的机会不多,但过去的记忆已经刻在骨髓里,她想忘记也很难。 “现在网上教学视频这么多,有心学就能找到,不是吗?”她转过脸与他对视,多的是说不出的眷恋。 3 深夜,男女在床上免不了又是一阵折腾。 在倪渊疯狂的浅抽深插之中,郑灿乱了神智,迷了心,她双臂无力挂在男人的后颈上,面色潮红,断断续续地念着:“唔啊……爱你……我爱你……” 倪渊听了,抿紧薄唇,抬高她一条腿挂在自己肩上,性器更深入地埋在早已被撞得湿淋淋的销魂洞里,更激烈地冲击着。 “嗯啊,轻点……啊啊啊……” 他低头,深深吻住不断发出娇吟的红唇,灵活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搅动,在每一颗牙上滑过,她更加沉沦了。 偌大的房里,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淫叫不绝于耳,肉体间的拍打声更是刺激到两人的感官。 “啊、啊……阿渊……呜呜……” “乖,爽到哭了吗?”倪渊笑着在她脸上轻吻,一只手握住一方丰乳细细揉捏,一手抵在下体的蜜豆上,轻重不定地捻压—— “啊啊啊,那里不要啊——” 他拍了拍她的翘臀,抱着她坐了起来,肉棍几乎完全抽出,又重重撞回去。她无力叫着,丰满的双乳不断在他胸前磨蹭着,他被磨得心痒难耐,欲火燃烧更旺了。 “忍忍,让我再弄几下……” 最后,他把她的头捂在结实的胸膛前,一阵深浅不定地抽插,一声粗吼,一股热流瞬间涨满她的下体,她咬紧他的肩膀,脑海里炸开满天烟花…… 倪渊抱她去浴室仔仔细细清理一番后,回到床上,她双手环住他的腰,娇娇地埋在他的怀里。 很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 倪渊喜欢她的娇憨,单臂搂过她的肩膀,让她更贴近自己。 郑灿没有睡着,她静静感受着他胸口的起伏趋于平稳,此时,情欲过后的氤氲在她眼里消散,一股愁绪涌上心头,她揪紧他的领口的一角,最后又松开了。 她不想再失去他了。 周一,郑灿的生理钟先响了起来,她提前按掉手机闹钟,看见身边的男人仍然熟睡着,她充满爱恋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他们又可以继续一起迎接新的一天了。 和倪渊结婚后,她就把工作辞了,现在每天的任务就给他准备三餐,还有被他吃。 她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每天都过得乏陈可善。 倪渊之前给她提议,开家私房菜馆,还可以叫岳父岳母来帮忙。 她拒绝了,毕竟开店要一笔巨大的资金,她本身的储蓄就已经用来给弟弟交学费,后来更是连剩下的都帮父亲还赌债。 她也不想再花他的钱,之前他帮她的父亲一口气还清了赌债,她都没来得及为他做些什么。 结果,他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你嫁给了我,就是最好的回应了。” 后来,他也没有提起还钱的事,前两天,他还给了她一张卡,里面存了这个月的零花钱。 郑灿有时自嘲,与其说他们像夫妻,倒不如说她像是被倪渊豢养起来的金丝雀。 “发什么愣?” 倏地,倪渊曲起食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回过神来,提起保温桶说:“今天做了咖喱海鲜,第三层装了切好的火龙果和番石榴,记得吃哦。” “灿灿真好。”倪渊接过有些分量的保温桶,和公文包放一起确实有些怪异。 他弯下腰,在她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末了还说:“今晚等我回来。” “我天天都在等你回来。”她会等他一辈子的。 忽然,他坏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脸:“我说在床上。” “倪渊!”郑灿一拳捶在他身上,瞪他的眼神泛着娇羞,特别可爱。 目视丈夫远去的背影,郑灿的目光越发柔和,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妻生活吗?这次,他们一定能好好走到最后的。 4 郑灿是个好女人。倪渊知道,所以他才会娶她。 她单纯,她善良,24岁就跟他结婚了。 加上大四半年实习,其实她工作的时间也不过一年多,所以没在社会里浸淫多久,还纯得像张白纸。 她很爱他,他知道。 灯红酒绿下,觥筹交错,一群男人围坐在包厢中,怀里是各色性感女人。 “倪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啊!”坐在中间的一中年男人朝他举起酒杯,另一只手早已伸入一旁女人的裙底下作恶。 倪渊坐在边上也举起酒杯微笑示意。 眼见周围俨然变成另一种群体派对,他晃着手里的酒杯,心底冷笑。 “倪、倪总,我、我敬您一杯……”坐在他身边的年轻女人,端起酒杯瑟瑟地说道。 他这才打量她一番。 穿的是吊带超短裙,上面两颗球呼之欲出,下面的丁字裤也隐隐可见,妆容很廉价,但眼里的生涩是演不出来的。 他举起杯碰了下,一饮而尽,问:“几岁了?” “刚满20……”女孩酒量不好,喝了半杯就脸色发红。 “来这里多久了?” “半年。” 他挑了挑眉,又问:“做过了?” 女孩完全没想过他会问这种问题,虽然羞耻,但在这种地方工作早已没有什么廉耻可言,只好点头默认了。 他没再多问,拿出手机回了几个工作上的消息。 房内渐渐升起的淫言浪语,还有暧昧的肉体撞击声,倪渊置身事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女孩看向其他姐妹被操干得既痛苦又快乐的模样,不禁夹紧双腿,怯怯地望向身材相貌都非常优越的倪渊。 是她穿得不够性感吗?还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这男人为什么还不对她下手? 倪渊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恰好收到郑灿发来的微信。 女孩发现,那一刻,他的眼神瞬间就柔和了下来。 他起身离开包厢,给妻子打了通电话。 “灿灿,是我……嗯,我还在外面应酬,对……我晚点再回去,你一个人在家小心点,行,我尽量……乖,早点休息……” 跟郑灿聊完后,他挂断电话,头也没回,跟郑灿聊天时的柔情蜜意消失殆尽,道:“偷听别人讲电话不太礼貌吧?” 女孩抓着门板,一副泫然欲泪的模样,楚楚可怜:“对不起,我,您是要回去了吗……” 他眯起眼,双手插进裤袋,冷冷地回了句:“快了。” “求您,帮帮我……” 女孩突然冲上来抱住他,幼嫩的双手在他身上上下抚摸着,他有些嫌恶地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小姐,庄重点。” “倪总,如果我没伺候好您,我不好回去交代,您能不能——”女孩的双手尽管被他握住,但发育完好的胸乳却不断在他身上磨蹭…… 倪渊走惯这些风月场所,自然清楚他们这边的规矩,他虽然已经是有妇之夫,但身处高位,总免不了逢场作戏。 他低头望向女孩脆弱的眼神,似乎看到两三分郑灿的影子。 还没等女孩多说什么,他便拉起她的手走进男厕。 “嗯啊!好厉害啊……呜……啊,不要——” 不久,路过的人都听见里面高低起伏的暧昧娇喘。 倪渊彻夜未归,郑灿整晚都没睡好,一有些许风声吹响,她便惊醒,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每当她惊喜地睁开眼,面对的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时,内心的空洞再次被这黑暗填满了。 这样的忐忑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等待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明明早就习惯了的事情,郑灿时常也在强迫自己接受,可是,她就是做不到。 她那么爱他,为什么她就得不到他同等的爱呢? 5 迷迷糊糊之间,背后一片厚实的温热贴上郑灿的后背,她没有任何怀疑,咕哝着,转身抱住那健壮的躯体。 她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倪渊细细抚摸着她幼嫩的脸,语带歉意:“抱歉,昨天喝太多了,很晚才回来,所以在客房睡了一晚。” 撒谎了。 她不用睁开眼看他的表情,简单听着他的心跳起伏,说话的速度和停顿,她就知道了。 因为这样的画面重复了好多次,一遍遍在她的脑海里和现实里交替上演着,有时她也开始分不清是真是假,不,这些都是发生过的,全是真的…… 无论是哪个时空的倪渊,都会对郑灿撒谎。 “怎么了?手怎么在发抖?”他握住她揪紧领口的手,一脸不解。 “没……没什么,昨天没盖好被子,现在觉得有点冷。”郑灿没有直视他,只是把脸更加深埋在他的肩窝里,贪心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傻瓜,我不在也要好好盖被子,我有时出差,总不能每天晚上都能帮你拉好被子。”他裹住她的双手,他的手心长满薄茧,轻轻磨搓在她的手背上,又暖又舒服。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这一刻的倪渊是完完全全属于郑灿的…… 倪渊回到公司,桌上早已放好了一份价值过千万的合同。 他轻笑,昨晚看着那个孙总猴急吃肉的模样,今天一早就送来合同,这位生意人也算是好说话了。 签完字后,秘书恰好进门给他送了一份快递。 临走前秘书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寄件人那里只写了舒小姐,可是我们的客户名单里没有姓舒的。” “嗯,我知道了。” 快递是用文件袋装的,说明里面是一些纸质文件,他拆开一看,眉头不禁一皱。 里面全是昨晚在会所走廊上他和那女孩交缠的画面。 从照片拍摄角度看,镜头是面对他的,但环境昏暗,他根本没注意到有镜头,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就是要揪出他的把柄。 而这个舒小姐…… 还没等倪渊理清头绪,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 “喂?” “倪总早啊,不知道您对我拍的作品满意吗?” 电话那头的女声还不忘给他打声招呼,看来她是算准了快递到达的时间才给他打的这通电话。 快件上面的地址全是手写的,也没有相关的单号,所以—— “舒小姐是吧?你送我这些东西,无非是要钱,不是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百叶帘,居高临下观察马路对面的情况。 女人夸张地大笑了两声:“别把我说得那么肤浅,您是有家室的人,在外面做这种事,就不怕伤了倪太太的心吗?我只是卖个教训给您。” 倪渊眯起眼,焦点锁定在一辆红色小轿车上:“警告你,最好别搞什么花样,更不要去找她。” “同样是女人,我只是想帮女同胞擦亮双眼。”女人似乎也察觉到高处男人的视线,从车窗伸出手举起手机示意着他。 “开门见山,多少钱?”他的拇指不耐烦地磨着话筒的一侧。 “抱歉,我钱多得很,但你现在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母和妻子哦。” 女人发动汽车,对着蓝牙耳机的另一边说道:“现在是信息时代,要找到倪总的相关信息不是很容易吗?” 这无疑是在挑衅他。 从这女人的说的话来看,她没打算把照片卖给媒体;她针对的不是他的公司,只是他本人;她想做的,无非是给他的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6 “男人在外,少不了逢场作戏,忍一忍,他还有心回家就行。” 陈雅琴躺在摇椅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蒲扇,对着天空幽幽念道。 女人虽然年过半百,但看上去与三十多岁无异。与其说是岁月宽待她,倒不如说这是用金钱堆出来的效果。 郑灿站在一旁,双手温顺地放在身前不安地交缠着,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别跟他急,男人不喜欢总是发脾气的女人,顺着他就好。”陈雅琴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儿媳,蒲扇在她手里摇啊摇,拂起她额上的碎发,发丝在阳光下闪出银白的细光,冰冷又刺眼。 倪渊每一回闹出绯闻,陈雅琴总会对她说大道理,无非就是叫她忍,再忍,忍不住也要憋下去。 郑灿已经听了无数次,早已熟记在心,再次听到,耳朵和脑子都已经麻木了。 每一次重来,她都期待会有一点微妙的改变,期待会变好,可惜,带给她的只有一次次伤害和无尽的失望。 看到那些照片,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伤心,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是她能预料到的东西,她早知道的。 就像沙滩上堆的城堡,随时会被海浪推倒,她再怎么努力维护也没用。 平静是漫天的沙尘,每次来袭都会在她心上铺下一层细沙,渐渐地,她的心就成了沙漠。 “回去吧,张婶应该准备好饭菜了。” 正当陈雅琴作势要起身的时候,郑灿适时过去搀扶她。 回到屋里,餐桌上的碗筷被放得整整齐齐,等待主人的落座。 倪海和倪渊正好也从楼上下来,倪渊见到郑灿,一个箭步上前就握住她的双手,目光急切:“灿灿,我……” 陈雅琴瞥了眼儿子:“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倪渊也清楚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候,牵着郑灿的手来到餐桌前坐下。 倪家的晚餐时间很冗长很难熬,倪家父母都是不苟言笑的长辈,餐桌上鲜少有说说笑笑的时候,聊的最多也不过是倪海过问儿子公司的情况,倪渊照实回答罢了。 倪渊或许是担心她生闷气,给她夹菜的次数更频繁了。 郑灿苦笑,也许婆婆说得对,做出那种事,丈夫还会哄着你,给你解释,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一整天下来,郑灿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倪渊在回去的路上,还不断给她解释。 “那晚是她突然抱住了我,我拉她进厕所也没有发生那档子事。”他说得很笼统,但郑灿心里很清楚。 他说没有做爱,那口交之类呢? 她很想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直到现在,她依然不想让他难堪。 车子驶回地下车库,停好车,他钳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语言却出奇地卑微:“灿灿,你说说话啊。” “我……”她不知所措地对上他的双眼,一时之间,鼻子泛酸,眼泪含在深处,流不出来。 该说什么呢?她不要他离开,更不要他和别的女人一起,这是她最渴望的,明明她有这个权利让他这么做,可是婆婆的话又让她却步了。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做了,我真的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他把她抱得多紧啊,在她耳边说出的承诺多真诚啊,可是,他真的做得到吗? 别装了,阿渊。 这样的情况,这样被你用力抱住的时刻,以及你垂在我耳边的呼吸微热的触感,我都一一记得,连结局也是。 如果他真的做到了,她何必一次次杀死他,一次次期待重生的他们会有好结局呢? “灿灿,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倪渊此刻说的话,或许是敷衍,只为让她安心,过一段时间,他们还是能像以前一样恩爱。 如果郑灿第一次听这话,一定会感动到不行,可是她是有无数个不同过去的人,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了。 可是,不相信又能如何? 7 倪渊是个狡诈的人,他有自己的信条和目标,并不会因为谁或什么事就贸然改变。 郑灿也是。 倪海以前经常借工作聚会的理由带他出去结识名流小姐,她们的背后都是政商大家,权钱皆有。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就是希望通过联姻来强强联手,扩大家族的事业版图,巩固根基,到底还是为了双倍甚至更多的利益。 最终他背叛了父亲的安排。 他不爱那些名流小姐的矫揉造作,更不愿意为了蝇头小利去虚与委蛇,用婚姻来维系利益,扩大关系圈,这是最蠢的办法。 当初会选择她,无非是看上她的单纯乖巧好拿捏,她的父母重男轻女,一个心思想把女儿往外推,好得到金龟婿的资助,更是好摆布的人。 与其说他是她的丈夫,不如说他更像是她的金主,他花钱买她剩下的人生,她只需乖乖做一朵温室里的花儿,其他自有他来处理。 就像现在,他如此极力想得到郑灿的原谅,无非是想留住她这个人,保住这个还算是家的家。他已经三十岁了,没有多少时间再玩离婚这种把戏,郑灿很乖很温柔,不闹事,这么完美的妻子丢了就很难再找到另一个类似的了。 因此,与其说他爱郑灿这个人,倒不如说是她身上某些特质吸引了他,他想要的就是拥有这种特质的人,这个人可以是郑灿,也可以是张灿、王灿,不是唯一。 他的婚姻,不需要心心相印,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容忍他不遵守婚姻规则,接受他不会爱人这个事实的女人。 当然,这些话不能对郑灿说,她太单纯太天真,清澈的双眼盛满了对他的热爱和崇拜,他不忍心用真相摧毁她,为了她,他可以勉强做做戏,给她铺下一片被爱着的假象。 “灿灿,说说话。”倪渊见她晃神,压下心下的不满,轻拍她的脸颊。 “嗯,我……”郑灿嘴唇微张,“相信你”这三个字哽在喉咙怎么都发不出来,垂下的手暗暗握成拳头,又默然松开了。 好不容易,她扯高唇角道:“我明天想回家,可以吗?” 一听到她说要回家,倪渊的俊脸一下就垮了下去。她没有说相信他,相反,她还说要回家,是要和他冷战的意思吗? 她回娘家,也就是说他还要花几天时间跑去那边哄她回来,到时还有岳父岳母插手介入,这事更不好办。 “行,我们回家。”为了阻止事情扩大化复杂化,他索性耍赖,下了车拉起她的手往家里走。 “阿渊,我要回我爸妈那里。”郑灿任着他牵,苦笑道。 一碰上两人的意见相左,他就假装听不懂或没听见,继续顺着自己的意愿去做。 被他拖着走,她也很累啊。 “我最近有点忙,等我有空我们再一起回去不好吗?”进了电梯,他也不顾角落的摄像头,从背后拥住她,在她耳边闷声低问。 郑灿盯着电梯的内壁,模糊地映出男女亲密的姿势,可谁知道,他们的身体贴得再近,心和心之间却远隔千里,多讽刺。 “我、我天天在家待着挺无聊的,而且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 电梯门打开了,她刚踏出电梯门,下一秒就被他反过来抵在一旁的墙上,大理石板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衣物传进皮肤,身上就不由自主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倪渊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走廊上的声控灯很快就暗了下去,就在这一刻,她的唇突然被封住了,随即而来的是单方面的蹂躏肆虐,她无力反抗。 在遇到倪渊以前,她没有谈过恋爱,什么接吻也只是在电视漫画里看过,但她知道倪渊的吻技很棒,总能把她吻到头皮发麻,手脚发软。 男人的薄唇紧贴在女人的红唇上,灵活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搅动,为了避免她躲开,更是扣住她的后颈,更加深入这个吻。 “唔……”她心惊,感觉到口水流出来了……好丢脸…… 男人稍稍离开她的唇,拉出羞人的银丝。 “分心了。” 他不高兴了,落下的吻更加激烈,简直像是要把她吞噬殆尽。 终于,狂风骤雨般的亲吻结束后,他依依不舍地咬了咬她的下唇,又舔了舔她发红发烫的脸颊,妥协道:“周五下班我去接你,嗯?” “嗯……”一个吻就把她全身力气抽干,她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无意识地点头。 “别到处乱跑,每天给我打个电话好不好?我不会再去那些地方了。” “嗯……” 她没心思再去细究他话里的意思,软绵绵地回应了。 倪渊横抱起她进了屋,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8 早上,倪渊出门前不停叮嘱妻子要注意安全,到那边给他发个消息之类的,一念就念了两三分钟,郑灿实在受不了,连忙推他进电梯。 看,他多担心她呀,这不就是爱她的表现吗? 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前一秒她还在对他笑,后一秒…… 她揉了揉两边的嘴角,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他面前连笑都那么勉强了? 收拾一番后,她就拉起小行李箱出门,她家在隔壁市的小镇,要坐一个小时的高铁再转一个小时公交车才能到。 下了高铁,她叫了辆出租车,把车牌号和定位分享给倪渊,然后才给家里打了通电话,说她现在回家。 电话是郑母接的,她匆匆说要去菜市场叫人杀鸡,今晚弄顿大餐。 郑灿还没来得及叫她不需要做这么多,电话那边就挂了。 她弯下腰,双手捂脸,似乎有铅块堵在喉咙,难受得连做叹气的动作都费力,可是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么? “阿渊没有回来?什么意思?” 一到家,郑母看到郑灿独身一人,原本堆满在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 她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场面,苦笑道:“今天上班,他周五晚上再过来。” 郑母敏锐地察觉到女儿的异样,便问:“你和阿渊吵架了?” “没有,我就想回来看看你们而已。” 郑灿提起行李箱往楼上走,郑母也跟上,默认了他们吵架的事实,于是念叨:“等周末和阿渊一起来呀,夫妻平时吵架正常,我和你老爸不也吵吵闹闹过来了?有时候男人不懂女人,你就忍忍,退让退让……” 一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就看到四周都堆放不少不属于自己的纸箱杂物,使原本逼仄的房间更显窒息。 “你都嫁出去了,这房间就拿来当杂物房了,你弟以后要娶媳妇,等生了小孩再把这里改成婴儿房,所以你千万别跟倪渊闹翻,他可是我们的大恩人,没有他,我们家……” 郑灿一边听着,搬开床边的纸箱好让出一条小道,勉强放下行李箱拿出衣服,面对母亲,她有些无力:“妈,你让我好好收拾一下好吗?” “不是我要啰嗦,当初你们还没没结婚时,阿渊二话不说帮了我们家这么多,如果不是他,我们早就家破人亡了……” 她抿紧嘴唇,打开衣柜却发现里面已经堆满了各种干货。 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郑母并没有察觉女儿的异常,在一旁继续说着她早已听了无数遍的语重心长的“劝告”。 在郑母看来,不能得罪倪渊,更不能让女儿和他离婚。要是真闹离婚,保不定他会找他们家讨回这些年的资助。 自说自话十多分钟,郑母觉得喉咙干哑,便离开了。 郑灿依然站在原地,揪着手上没处挂的衣服,不一会儿,衣服上多了几点深色湿痕,渐渐化开。 无论是谁,大家只会叫她忍,叫她让,没有人叫她发脾气,叫她和倪渊冷战对抗,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好累,她不过是想让倪渊只爱她一人,她努力了这么多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她的付出,却还一味让她包容? 倪渊呢,他又在做什么?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变化,他看似爱她,可是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往她心上扎,完了还抱着她一直说着无用的道歉。 她不想要他道歉!更不需要那些虚假的承诺! 下班后,倪渊推掉损友们的邀约,回家点了份外卖打算草草解决温饱问题。 这意粉大概还没煮熟就下锅炒,油淋淋的,吃着就反胃,还有那杯橙汁,味道跟糖水没什么区别。 他没再多吃两口就全部扔进垃圾桶,不到一天就开始想念郑灿做的饭,那才是真的好吃,完全吊打外面餐馆做的。 晚上八点多,他主动给她拨了视频通话,然后给她说了这顿晚餐的事。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不似往日光亮,但他并没过分在意。 “灿灿,我明天去接你回来吧。”虽然他本意是开玩笑,但仔细想想也未尝不可。 郑灿坐在房间的窗台前,刚洗完澡还擦拭着头发,没有直视手机屏幕,语气不同以往热烈:“我还想多留几天。” 他没当一回事,反而笑问:“在那边待那么多天,不会想我吗?” 这时,她定住了,水滴顺着额头上的头发一下下落在大腿上,她也没有反应,他叫了她两声,还以为是网络出问题了。 突然,她笑了笑,继续擦头发,撇过脸望向窗外的月亮,眼眶里漫上道不清的情绪。 “想的,会想的。” 明明得到想要的答案,倪渊并没有达到预期的开心。 9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她便以临时有事而匆匆挂掉视频通话。 倪渊回过神来,上面显示的通话时间不过十五分钟,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她仅仅简单地回应一两句话。 明明以前都是她说得比较多,可现在,跟他多说一句,都像是往自己身上再加上一块巨石,几乎要把她压死。 “姐,刚刚在和姐夫聊天吗?”郑扬站在门口,好奇地问。 “嗯,有事吗?”她收拾好表情,带着笑意道。 “没有啊,姐夫什么时候过来?”他拿起另外的椅子坐在不远处,又说,“我这一年都有打工,存了点小钱,想还给姐夫。” 郑灿有些愕然,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惦记这件事,还特地去打工,她是高兴的,又不住唾弃自己的无能。 “那些钱你自己留着,等你大学毕业了,出来工作再慢慢还。”她劝道,况且倪渊一定不会收的。 郑扬还是有些不安:“真的可以吗?老爸以前欠的那笔赌债不也是姐夫还的吗?” 他当时读高三,一个月就回家一次,根本不清楚家里发生什么,高考完才知道自己的姐姐要结婚了。 再后来,上了大学,他也是从父母日常对话里得知姐夫帮他家还钱,甚至帮他交了学费的事。 郑扬觉得,就算倪渊和自己的姐姐结了婚,是一家人,但这么一大笔钱还是该算清楚,还明白。 “嗯……不过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你就好好读书。”她含糊不清地转移了话题,弟弟的话确实点醒了她,因为那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尽管两人结婚了,倪渊也强调过不需要还钱,但确实是他们家欠他的,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一笔勾销? 何况,她的一辈子值多少钱? 如果真值这么多,倪渊又何必总是出去逢场作戏、拈花惹草? “姐……”郑扬双手撑在椅子上,倾着上半身盯着她,“你一回来就不对劲,跟姐夫吵架了?” “没有吵架。”她一口否认,这是真的,他们吵不起来,连冷战都没有,因为她要做世界上最贤良淑德最善解人意的妻子,所以怎么能跟丈夫吵架冷战?那样的她,他还会喜欢吗? 他还想再问什么,却被郑灿以即将睡觉为由赶了出去。 郑灿辗转反侧了一整晚,一大早六点钟突然起身坐直身板,双目清明,得出一个结论:找工作。 “你还真忙啊,约你出来喝杯酒还挺难。” “就是,这顿你请,再来两杯一样的!” 倪渊摇晃着杯里的冰块,任由旁边两个损友调侃,下班的时候给郑灿打了个电话,没说够五分钟她又挂线了。 他不懂她在娘家有什么事比他这老公还重要。 何子易曲起手肘推了推他,试探道:“想嫂子了?” 倪渊被点中心事,重重吐了口浊气:“前几天被夜总会一女的缠住了,还被她发现了。” “所以嫂子生气了?还把你揍了一顿?”在何子易旁边的林栋一边说,一边递上两根烟分别给两位兄弟。 “她要真这样就好。”倪渊点起烟,狠狠抽了一口,吐出浓雾,“她也没说什么,冷冰冰的。” 何子易噗嗤一笑,差点被烟呛到:“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吗?在外怎么潇洒老婆都视若无睹。” “恭喜,你已经达成目标,现在是可以享乐了。”林栋奸诈一笑,朝他抛过一张酒店房卡。 倪渊轻松接过,把房卡压在手掌下,挪开拇指,看到一家五星级大酒店的名字。 “啧,什么鬼?” “够胆你就去,兄弟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10 周五晚上,郑家摆了一大桌盛宴,为了招呼倪渊这位有才又有财的女婿。 桌上,郑家两老不遗余力地恭维着他,尤其是郑父,酒喝多了就一直把以前倪渊帮过他们家的事拿出来说。 倪渊是商人,还是个头脑精明的商人,面对这样的场面,他应付起来绰绰有余,甚至还把岳父岳母哄得高高兴兴。 郑扬有些看不下去,撂下碗筷就说约了朋友出去打篮球。 郑灿一直坐在丈夫身边,埋头端着碗,也没动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场饭局持续到八点半,郑灿本想帮忙收拾,结果郑母却让她去跟倪渊好好聊聊。 她有些茫然,几天不见而已,每天都有联络,能好好聊什么? 回了房,她本想给丈夫准备衣物洗澡,男人却站在她面前一脸无辜地说:什么东西都没带。 “……你现在就回家吧,我星期天再回去。”郑灿板着脸道,她一不在家,这男人怎么连这些小事都能忘了? “灿灿,我一下班就开了三个小时的车过来了。”倪渊一把抱住女人,言下之意是着急见她就忘了。 她用拇指和食指揪起他胳膊上的一块肉,奈何男人的肉太结实,她的力道对他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那又怎样?你要穿我的衣服吗?”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微微一笑,低下头再她耳边轻吹一口气,害她全身不禁发颤,这还不止,他还在她耳边用最无害的语气说出最邪恶的话:“不穿衣服也行啊,穿了又脱多费事……” “倪渊!”她一拳捶在他胸膛上,“爸妈的房间就在隔壁,大晚上会被听见的……” 况且他还是那种做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真要放肆起来丢死人了。 “我都忍了好几天了,就等着今天。”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听到她不经意发出的娇吟,下面就开始发胀。 真想把她“就地正法”。 “你正经点!”郑灿羞红着脸躲开他的“进攻”,“走啦,去买衣服!” 他放开她,不再逗她,虽说郑灿性格温和,但真的被惹毛了也不好对付。 郑灿想唾骂自己的无用,不到三个小时,他们又回到原点。 在这场爱情中,她没有任何主动权,她不过是他手下的牵线木偶,缠在她身上每个部位的细线随着他的手指挪动,她就可以轻易做出他想要的动作或表情。 其实,她的无声反抗不过是窗户玻璃上那薄薄的水雾,他一手就可以抹掉了。 不留痕迹。 这个小镇不大,最旺的不过就是镇中心的一条街。倪渊平时吃好穿好,所以她只好带他来镇中心的商业广场来买衣服。 他们来到一家装修相对奢华的店铺,一上来,郑灿就麻利地给他挑好了衣服,给销售员报上尺码时也非常果断。 因为她太了解他了。 倪渊也乐得其所,他就喜欢郑灿为了他忙得团团转的样子。 最好满脑子都是他。 回去途中,他把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店前,匆匆下去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郑灿一看,就差没有把他踹下车:“你怎么就想着那档子事!” “你男人饿着呢,不过这家店没有你喜欢的口味,只好将就一下了。”他还一本正经在讨论这个问题。 “我们就待两天,你还买这么多!” “老婆,我能力怎样你还不清楚?”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捏了捏她那白嫩的脸蛋,每次他都把她肏上高潮,他都还没尽兴呢。 她当然清楚,第二天起来总是腰酸背痛的,尤其是下半身更是酸麻到不行。 倪渊怕捏疼她,又摸了摸,道:“乖,多出来的留到咱们下次回来再用,这样就不用特地跑出来买了。” “……”敢情你大少爷出来就为了买盒避孕套? 11 “嗯……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唔唔——” 他扭过她的脸堵住她的嘴,舌头伸进去色情地搅动着,下面的肉棒加快速度撞击小穴,带出不少动情的液体。 倪渊的大手穿过她的腋下,抓住一边的丰乳又揉又捏,偶尔还钳住粉色的乳头再拉得长长的,放了手,整颗乳球晃动得厉害。 郑灿被弄得又疼又爽,毕竟房间不隔音,她只能死死咬住被角,但他猝不及防地重插还是让她泄出了声。 “明明还兴奋得很,让你饿了几天,今晚一次性交完公粮给你!”他坏心地说一个字就插一下,最后还是被她里面的紧致缠到不行,索性放弃,吮住她的肩头就开始横冲直撞,根本不给她缓冲的时间。 “啊!嗯嗯……慢点……求你了……慢点……” “慢点能满足得了你吗?” 他粗喘着,抬高她的小屁股好让性器贴得更紧密。听她埋在枕头里像小猫一样嗯嗯啊啊的,更是推高了他的欲火,他闷哼一声,拍了拍她的翘臀:“放松点,宝贝!” “真的不行了,放过我吧……” 她用仅剩的力气往前爬,想吐出那烫人的硬棍,却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诡计—— “宝贝流了这么多水,不堵住怎么行!” 倪渊轻松就抓住她纤腰的两侧,抽出整根肉棍又一口气全部插进去,又急又猛,肏得她根本没了力气再咬住被子,累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最后,他一手捏住她的阴蒂,又一手握住她的雪乳,下身奋力抽插,两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唔啊……你后面怎么不戴套……” 倪渊从背后抱住她,手指伸进被干得有些发肿的小穴里,抠出一股白液。 “避孕套买小了,憋得慌。”倪渊一边解释,在她体内的手指突然曲起,不经意刮过内壁,一阵快感刺激得她全身发颤。 “好敏感啊,又流水了。” 他轻笑,低头吻了吻她嘟起的小嘴,说:“明天我去药房给你买事后避孕药,别担心,嗯?” “嗯……”郑灿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原本就疲惫的她又因为他这句话陷入沉思。 前阵子陈雅琴就跟她说过:维持一段夫妻的关系的方法就是生小孩,有了小孩男人在外也会安分不少。 虽然她面上是点头了,但心里还是迷茫,谁说一家有了小孩就能安稳的,有多少已经是孩子的爸,不也经常出去偷腥? 与其说是男人安分,倒不如说是女人为了孩子而妥协。 或许老人都有一种默契,她的母亲昨天也对她念叨生小孩的事。 她知道结婚后总有一天要生小孩,但倪渊怎么看呢?他想要小孩吗? 不,她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 接了老婆回家后的倪渊心情非常舒爽。 从今天开始又可以吃老婆做的饭,又可以抱着老婆睡到天亮,当然睡前还有运动要完成。 吃完晚饭后,他正要进厨房帮忙洗碗,却见郑灿窝在一角,拿着手机不知道跟谁在说话。 郑灿聊完电话,转过身才注意到他站在厨房门口,吓得她没握住手机,就这么摔在地上。 “跟谁聊天这么神秘?”还没等她缓过神,他已大步走过去帮她捡起手机。 “没什么。”她还有些恍惚,接过手机又不知怎么回答。 倪渊看出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主动问:“怎么了,有话要说?” 她咬了咬下唇,偷偷瞄了瞄他的神色,心想早晚都要说,于是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我投了简历,有家公司想找我去面试。” 12 “怎么突然想找工作?”倪渊挑了挑眉,语气里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很快想到一个可能,“你家那边着急要钱?” “没有,我只是在家待太久了,整天无所事事。”她没有说出想还钱的意思,但前面说的话确实不假,每天在家就是打扫做饭,她还年轻,不想就这样过下去。 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否定她的话,牵起她的手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你想找什么工作?或许我可以找人帮你介绍。” “不,我要自己找。”她坚持,以他的能力和人脉,她相信他一定能最快时间给她找到适合的工作,但她不想过于依赖他。 他了解她的性格,没有多说什么便妥协了:“那行,什么时候面试,我送你过去。” 反过来,郑灿却觉得很惊奇,睁大双眼:“你不反对?” 他噗嗤一笑,轻拍她的头顶:“有什么好反对的,你开心就好……不过,如果工作太累就辞掉,你老公养得起你。” 听了他这番话,她顿时觉得有股暖流从心底流淌而过,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腰。 “嗯!” 相信吧,这一次她不会再搞砸了,他们一定能好好过下去的。 郑灿这次面试的这家公司是做家用电器出口生意的,职位对英语要求较高,还要有一定的国际贸易知识。 面试官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开始问了几个普通的问题,再用英语简单交流了一下,所幸郑灿在大学里学的都没还给老师,回答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随后,面试官看了看她的简历,有些惊讶地说:“郑小姐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呀。” 郑灿稍稍挺直腰板,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他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道:“不用紧张,我当年二十二岁就结婚了……不过提醒一下,这份工作有时会不定时加班,请问你能协调好家庭和工作吗?” 郑灿没有立即回答,沉思了一会儿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星期后,公司那边的负责人就打电话给她,通知她下周一带好相关证件准时上班。 当时她还在煎虾饼,接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激动到差点把锅铲都甩了出去。 她想都没想就是打电话给倪渊,她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抱歉,公司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晚饭你自己先吃……” 还没等她说话,他劈头一句下来,就像河上冲锋的小船突然滑至悬崖瀑布,被地心引力吸至无限深渊,刚才所有的激动高兴的心情都没有了。 “没事,工作要紧,要给你留点饭菜吗?不用是吗?好……” 挂断电话的同时,她也关掉了燃气灶,明明虾饼还没煎好,可她就是不想做了。 郑灿曲起双腿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阳台外的夕阳的余晖无声无息地流入她心,黑夜即将来临,何处叹息呀…… 以前,不,是那些记忆里,倪渊的“公司有事”十有八九都是和外面的女人有关,第二天她要拿衣服放进洗衣机前,总能注意到衬衫上不寻常的印记,甚至还有跟他格格不入的女士香水味…… 那时候的她,一开始是惊讶,随后是怨恨,最后又陷入一种循环式的悲哀中。命运好像在玩弄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她永远都无法拥有幸福。 晚上十一点,倪渊回到家,打开门迎来的是屋内一片漆黑,他以为郑灿早应该睡了,打开客厅的灯,却被沙发上蜷缩的娇小身影吓了一跳。 “灿灿,灿灿?”他快步走过去将她拥进怀里,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可怕,“你坐在这里多久了?说话呀!” “嗯……阿渊你回来啦……”她温顺地粘在他身上,抬起头,竟然满脸都是冷汗和泪水。 “怎么回事?”他急促地问,用手帮她抹掉脸上的水渍,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状态。 仿佛死里逃生一样。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他,深吸了几口气才低低地说:“我、我只是做了噩梦……” 13 那晚的空气有些冷,风也喧嚣,仿佛妖精在她耳边细细低语、怂恿着。 当刀子捅入他胸口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和眼前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从伤口迸开的鲜血直接喷到她脸上和衣服上,浓重的血腥味传入鼻孔,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她:她杀人了,杀了自己的丈夫,杀了自己最爱的男人…… 那一瞬间,她没有杀人后的恐慌,内心反而陷入了一种无比的平静。 她冷静地打开床头的台灯,侧躺在男人身旁,拇指轻轻抚过那失去血色的薄唇,在他耳边小声安慰道:不痛不痛,我们很快就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 她握住他的大手,仔仔细细地掰开他的每一根手指,两人就应该十指相扣。 渐渐地,他的手越来越冷,无论她怎么捂都不暖了,她朝他的手上呵气,还是裹进被子里都没用。 “阿渊、阿渊……”她反复唤着他的名字,喊了好久好久,他都没有反应。 盼不回他,已经是她习以为常的事了。 可是,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她应该开心才对啊…… 每一次重来,意味着她每一次都要亲手杀死他,次数多了,她也麻木了,麻木到连自己为什么而哭都忘记了。 “傻妞,做噩梦而已,吃了饭没有?”倪渊轻拍她的后背给她定定惊。 “我不饿。”她闷声回答,抬起脸,像被抛弃在街上的可怜兮兮的女孩,“你今晚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有个客户临时邀请我们管理层吃饭,所以回来有些晚了。” “真、真的吗?没有去那些地方?”郑灿表情有些狐疑,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他罪行累累,她很难相信他。 “不敢去了,不怕你生气吗?”倪渊故意敞开西装外套凑过去,“请大人明察。” 既然他都这么坦荡荡了,她也不留情面,直接检查。 检查的过程中,女人的眼睛和双手几乎在他身上看了一遍摸了一轮,连西装的内侧口袋都不放过,确认没有任何女人留下的气味或痕迹才安心下来。 “满意了没?”他没好气地问,又觉得有些好笑。 “嗯,满意了。”她认真点头,重新埋在他的怀里。 “可是,郑大人是不是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检查?”他把她扑倒在沙发上,一边解开衬衫的纽扣,目光炯炯地在她身上游移。 “最好给我如实招来。”郑灿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次她褪去了以往的害羞和矜持,很直接就伸手裹住了他西装裤下暧昧的一团凸起。 “唔……”他闷哼一声,咬了下她颈项上的嫩肉,留下浅浅的牙印又满意地舔一下,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灿灿也忍不住了吧?” 她没有说话,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他裸露出来的结实胸膛,双腿也悄然环住他的健腰。男人火热的性器隔着衣物在女人的双腿间有意无意地摩擦着,两人的气息也变得有些不稳。 “灿灿,你在玩火。” 她的动作这么惹火,看他的眼神却这么无辜。男人一般都招架不住这种反差,倪渊也不例外,这次他直接将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剥光,他抱起她,她坐在他大腿上,两人面对面,她捧起他的俊脸,主动送上热吻。 很快,他就夺回主动权,扣住她的后颈,唇瓣间互相蹂躏,他的舌头强势地缠绕着她的,在她快透不过气的时候,他才放过已经她被吻得红肿的嘴唇,继续向下抓起一边的乳球吸吮啃咬。 “嗯啊……另一边也要……” 她可怜兮兮地捧起另一边凑上前,他也不怠慢,直接嘬上那边的乳头,原来那边则用大掌包裹住,均匀地捏着。 这时,她悄悄抬起翘臀,水淋淋的花穴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龟头,却怎么都没有弄进去。 “呜呜,好痒啊……” 她双手撑在他肩膀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下半身仍然不安分地动着…… 在男人看来这完全是“恶意纵火”行为,倪渊也绝不“姑息养奸”,抓起肉棍对准淫穴直接捅了进去。 “舒服了吗?”他抓紧她的臀部上下发力,女人被肏得意乱神迷,张着小嘴嗯嗯啊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我们灿灿真的饿坏了……” 14 第一天上班,郑灿的感觉不是太好。 带她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叫张姐,看上去有些严厉,只交代她看几份操作说明资料和翻译材料便离开了。 办公室还有四五个员工,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着电脑不停操作,整个办公室只有敲键盘和按鼠标的声响。 她不敢偷懒,抓起材料就生啃,可是才看了两页就有些疑惑,而张姐也不在办公室,她便鼓起胆子问了问坐在对面的女同事。 “我跟你不是一条工作线,你等张姐回来再问吧。” 女同事回答得非常干脆,甚至懒得抬头看她一眼。 “谢谢……”她怯怯地坐了回去,环顾四周忙碌的人,只有自己像个傻子坐在这里,心里有些难受。她告诉自己,是她接触社会的时间太短,养尊处优太久,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绝对不能打退堂鼓,她不想被倪渊看成只会吃喝玩乐的懒虫。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把那份资料放一边,拿出下面的翻译材料做一遍。 翻译的内容大多是电子产品的说明,除了英语还有日语。大学时期她的第二外语就是日语,但学的一般,毕业后更是几乎全数还给老师,她还得逐字逐字上网查语义和语法,翻译起来有些吃力。 “里面有很多专业名词,电脑上有一份整理好的对应表,你可以找找。” 头顶上传来清朗的男声一下拯救了她,她本想道谢,看清来人的脸却很惊奇:“你是面试官?” “哟,还能认出来不错啊,”钟亦朗双臂随意搭在办公桌的挡板上,“我叫钟亦朗,是这个部门的主管,不过他们爱开玩笑,都叫我钟老。” 孤独终老? 郑灿一下就get到其中的含义,掩住差点笑出声的嘴。 钟亦朗虽说是部门主管,但没有一点架子,还很热心地给她解释了不少工作问题,这是她第一天上班收到为数不多的感动了。 中午十二点,大家都成群结队走出去吃饭,钟亦朗刚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就看到郑灿一个人还傻呆呆地坐在那里,便叫上她一起出去吃饭。 “你能吃辣吗?” “我不吃辣的。” 于是,他带她进了一家不大的粉面馆。 点了两碗汤粉后,他对她说:“第一天上班多少会有些不习惯的,张姐在这里做了七八年了,脾气有些怪,但人还可以。” 郑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猛点头说明白。 这时,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猛地抓起手机和钟亦朗说了一声便跑出去接起电话。 “灿灿?”电话那头男人小心翼翼地低声唤起她的名字,担心会打扰她的工作。 一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郑灿蜷起身子,吸了吸鼻子道:“嗯!我下班了!” 男人低笑了两声,似乎松了口气:“怎样,很累吗?” “还好,可能太久没上班了,所以有些不适应,感觉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趁着和他说话的机会,她一发不可收拾,把早上发生过的事和感受通通吐了出来,男人也不嫌烦,仔细听着,偶尔补上自己一两句看法。 察觉到自己可能说太多了,她有些抱歉:“哎呀,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应该在吃饭吧?” “没事,刚刚吃饱,在喝你做的冷泡茶。”他手上的钢笔有节奏轻点着桌面,看了看桌上两人的合照,不禁露出了笑容。 她不自觉地笑了,心脏一下被快乐充涨得满满的,瞬间觉得灰蒙蒙的天空也挺好看的。 倪渊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有点担心:“没哭吧?受不就回来,你老公养得起你。” “没哭,才不会哭呢!”她用手指撇掉眼角的泪珠,挺直腰背深吸了一口气,“不说了,我要吃午饭了。” 钟亦朗看着郑灿容光焕发地走回来,调侃道:“聊了几分钟电话就能让你瞬间活过来了。” “嗯!”她重重点头肯定,夹起面条大口吸进嘴里。 15 傍晚,倪渊驱车来到离郑灿公司不远的地方等候。六点一刻,远处一个穿着工作装的娇小女人踩着高跟鞋一拐一拐的,试图以最快速度跑过来。 倪渊眉间拢起一股担忧的阴云,匆忙下车大步走过去接住了女人。 “傻妞,我又不会跑掉。”他无可奈何地笑道,一手环住女人的腰,一边用手掌抹掉她额头上的薄汗。 “我怕你等太久啊。”郑灿表示很无辜,但脸上的笑怎么都掩不住。 他自然牵起她的手,脸上有些不满:“下次我把车直接开到公司楼下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我怕招惹闲话。”连试用期都没过完的人下班就有百万豪车接送,她不敢想象大家会用什么目光看待她。 低调就好。 “来我公司上班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上了车,他帮她系好安全带,不经意间,她看到两人手上的戒指,心底泛甜。 “他们不是不想说,是根本没法说。”她纠正,他是公司高层,谁敢在背后乱说坏话?是嫌钱不够香吗? 他轻笑,不予置评。 为了庆祝她第一天上班,他在一家高级餐厅订了位置,两人准备吃一顿浪漫晚餐。 下了车,她发现高级餐厅的旁边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火锅店,还能隐隐闻到火锅料的香气,怪不得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大学时,她们宿舍五个人经常去外面吃火锅。她不能吃辣,所以每次都点鸳鸯锅,有时候在舍友怂恿下她也会试着蘸点辣汤来吃,虽然有点辣,但味道是真的香。 毕业后,她就没再吃过火锅了,每次和丈夫出来,无非是去高档地方吃饭,但偶尔还是会想起那火锅的香味。 进了餐厅,他们刚坐下,一对男女朝这边走过来。倪渊似乎也认识他们,面带笑容站了起来和他们握手。 寒暄一番后,她才知道男人原来是和倪渊的公司有合作的公司小老板,他身边打扮高贵的女人则是他的未婚妻。 女人一直面露微笑,没说什么,但她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令郑灿略微反感。 吃晚餐的时候,她说起下午办公室里的事,没有搞笑的闹剧没有气人的场面,但郑灿就是忍不住想和他分享,他也乐于倾听,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 期间,倪渊去接了一通电话,通话时间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回来后的他一直用手指揉着鼻梁,任谁也能看出是不愉快的事。 她试图询问,他也一五一十告诉她,是工作上的事,可她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帮他解决……这时她才意识到两人的差距。 她才第一天上班,能说的无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笑置之即可,而他要面对的是范围更大负担更沉重的事,他身为他的妻子,似乎没有相应的能力帮他分担。 倪渊敏锐地察觉到对面忽然落下去的气压,轻点了点郑灿的手背。 看她一副泫然欲泪的样子,他本来紧抿的嘴唇隐隐放松下去,笑了笑:“你别想太多,公司的人可不是白拿工资的,这事能搞定的。” 她抬眸,看他如此坚定的表情,心也稳了下来。于是她点点头,念叨道:“周末买只鸡给你熬点汤,给你补补才行。” 她的意思是给他补充精力应对工作,可话传入男人耳里又是另一个意思。 他撩高女人的头发,用只有他们之间能听到的音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灿灿嫌我在床上不够卖力了是吗?” 她的脸一下子红得发烫,一激动就伸手打了他的手背,轻声骂道:“流氓!” 倪渊也乐意接受这个称号,还很不知耻地笑了:“那你就是流氓的老婆,反正我不亏。” “……”她不要再和他说话了。 16 要说世界上哪个地方八卦最多,女洗手间应该逃不掉。 “你刚刚看到倪总的老婆没?” “看到了,长得一般,穿的也不入流,不说我还以为是倪总旗下员工呢。” “我说倪渊也是够聪明的,有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不要,偏偏找一个对他本身和事业都没帮助的穷酸鬼,我之前还听说那女人家里欠一屁股债都是倪渊替他们填上的。”说完,女人洗干净双手后,拿出粉饼补妆。 “美女你就不懂了,”另一个女人轻蔑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倪渊这男人就是花花公子,谁也管不住,与其找个心高气傲的千金小姐回来天天受气,倒不如找一个背景能力通通不如自己的,还有这笔债吊着,他天天出去鬼混,那女人敢说什么?” “你还看得挺透彻的嘛。” “我看不透就抓不住男人的心了,话说我还有个姐妹想认识倪渊哦!” “真的?需要我老公帮忙搭条线吗?” “如果可以当然不拒绝啊,哈哈……” 随着两个女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郑灿推开隔间的门,长时间蹲在马桶上的双腿发麻发酸,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她本来就想方便一下,却没想到被人从头到尾diss了一遍。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衬衫,这是她为了上班特地去实体店花了几百块买的,结果竟然被人批得一文不值。 拧开水龙头,她用双手捧起一瓢水打在脸上,再抬头看镜子,里面的人眼眶微微发红,水渍顺着眼角到下巴滴答滴答落下,她倒抽一口冷气,弯下腰再泼一脸水。 好不容易整理好仪容后,郑灿正要回到座位,远远就看到一开始过来和他们打招呼的男女正和倪渊交谈。 说话间,男人抽出一张卡片塞进倪渊手里,意味深长的微笑如同刀刃在郑灿身上掠过。 倪渊察觉到不对劲。 从餐厅回来后,郑灿就一声不吭。 他很清楚,她生气时就会一语不发,连眼神都懒得给你。 终于,他受不了这过于压抑诡异的氛围,将站在一边擦头发的女人扯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没有反抗,把毛巾拉得更低,遮住自己的脸。 他尽量压下心里的不耐烦,但说话的语气里还是泄露了出来:“吃饭时还好好的,谁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郑灿扯下毛巾,转过脸明确告诉他。 女人说没生气就是生气了,还得男人哄。倪渊拢起眉头,阴云笼罩,沉下嗓音道:“灿灿,别这样。” 她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他已经没有耐心的意思。 他们很少吵架……与其说是很少吵架,倒不如说是他不愿吵。 以前,他们吵架的原因无非就是他出去拈花惹草,她生气,他心情好就说两句道歉,然后再把她弄上床,弄到她愿意原谅他为止。 至于他心情不好,懒得哄她了……两人就会进行长时间冷战,他就经常彻夜不归,一回来就带着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和欢爱过的味道…… 多层记忆交迭在一起像堆迭起来的砖头简直要把她的大脑压扁,她痛苦地捂住额头,赤脚走到床头柜拿上手机和那张卡片。 倪渊面无表情,他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我从你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她冷静地把卡片上那串号码输进微信搜索栏,点开后是一个名叫“安雅”的账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雅好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女明星。”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着,他双手撑在沙发上,眼里没有被抓包后的恐慌,也没有一丝要认输求饶的意思,甚至满不在意,在他眼里,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她俯视他,却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更多的是被忽略被看轻的自卑感。 也许洗手间的女人说的没错,他娶她,不过就是图个方便,只有她还天真地坚信他只爱她一人。 17 倪渊从没见过郑灿这个样子。 她的双眼紧紧盯着他,原本祈求的目光暗了下去。她没有把卡片撕掉,反而郑重地双手递上,放在他的手边,转身离开房间。 她的背影就像被吸尽了水分的枯树,了无生机,随时都会倒塌。 有了这个认知,他的心突然一抽,脑海里倏地跃过郑灿跳楼的画面—— 明明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更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却深深刻在他的眼里,仿佛随时都会发生。 他拧了拧鼻梁,随即捡起那张卡片,一眼也没多看就扔到洗手间的马桶里,直接冲掉。 晚上十一点,郑灿才回到房间睡觉,她扯过一边被子,背对他,离他远远的。 黑暗中,他凝视着她的背影,伸手想把她搂进怀里,却被她率先拒绝。 “别碰我。” 三个字结结实实地刺中他的心。 他不懂,他们之间有必要因为一张卡片一串号码冷战吗? “那卡片我已经扔进马桶里了,我也没加那号,不信给你看。”说完,他还真摸黑拿出手机准备打开微信给她看。 “……我不是生气这个。”她起身打开床头边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隐隐能看到发红的眼眶。 他搂住她,下巴在她头顶上细细磨着,低柔地说:“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我们不吵架。” “既然你不想加,为什么不当场拒绝?你是有妇之夫,这不是很好拒绝吗?”她没有看他,低头用手指不停戳着他的手机。 原来是因为这个……倪渊心下松了口气。 “灿灿,商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我要是当场拒绝,怕会落了人家面子,懂吗?” “不懂。”她转过头,绷着小脸瞪着他,最后又变成了无可奈何,“他不是知道你是已婚人士吗?还是我们手上的戒指不够明显?如果哪天我们出去吃饭,有人给我一个男人的联系方式,我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收下?” “不是,你要明白,工作上也要讲人情……”倪渊用手往后抓过头发,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无处可发。 她也不说话了,想推开他,却被他锢得紧紧的,又无法解脱,无论是人还是心。 “虽然我收了,但是我不是没加吗?灿灿,你信我。”他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摁在自己胸膛前,仿佛这样她就能相信他,她一定不会离开他。 “结果不是最重要的吗?嗯?” “灿灿别再耍小性子了好不好?” “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与其说哄,倒不如说是教她学会妥协。 我到底还要怎么努力,到底还要怎么坚持? 喜欢一个人不是从心散发出来的吗?为什么喜欢你就要费那么多心思? “灿灿?” 他忽然感受到从衣服渗入皮肤的湿意,他急忙捧起她的脸,手上全是她的泪渍。 “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过分了?”他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他最受不了就是她哭的样子,她的眼泪就是他的毒药。 “说说话好吗?” 她迟迟不开口的模样彻底动摇了他的心,她就说句话,哪怕是骂他的,他也乐意接受,只要别哭就行。 “我累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终于可以推开他了,却也不敢直视于他,只是匆忙躺下,关掉台灯。 “睡、睡觉吧……”嗓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哭音。 倪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她明明没有再纠缠了,也乖乖睡下了,可他根本没有半分解脱的感觉。 最后,他还是躺下了,依旧抱着她,面上仍然流露着如墨般厚重的阴霾,挥之不去。 罢了罢了。 他自大地以为自己挥手赶走了悬在他们之间的巨大乌云,却不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已是万丈深渊。 18 七点半的闹钟声响起,床上的男人混沌了许久才从被子里伸出长臂,直接把闹钟扫到地上。 床的另一边早已空空如也,他早已习惯。因为她总会比他早半小时起床为他准备早餐,她还会细心地先关掉闹钟让他多睡一会儿,从不忘亲自叫他起床。 今天没有。 八点钟,他才懒洋洋地起身捡起闹钟,洗漱、换衣,如同往常。 走进客厅,熟悉的早餐香气率先传入鼻孔,可是客厅空无一人。 他的深眸出现一点闪动,匆匆打开手机查看收到的微信,果然,她发了消息告诉他: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午餐也用饭盒装好放在桌上。 他站在原地,只瞪着那两行字,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最后,嘴角泄出了一丝冷笑,他收回手机,坐在餐桌前优雅地享用这顿早餐。 偌大的客厅里,刀叉碰撞碗碟的声响不绝于耳,持续而刺耳,犹如发泄。 一个星期了。 这一个星期里,郑灿都早早给他备好早午两餐,趁他没醒之前出门,晚上也早早回家休息——她搬去了客房。 数学一向不好的她却能完美算准和他错过的几率,连周末两天,她都尽量躲在房间不出门,只为了不和他碰面。 这一切都看在倪渊眼里,他也深知她这么做的原因和用意,既然她先敲响战鼓,他也欣然应战,就怕她会先后悔而已。 真正的爆发点在冷战的第十一天。 那天晚上,倪渊没有什么食欲,所以没吃晚餐,回来时提了一堆罐装啤酒。 屋里的灯没开,门口的室内拖鞋还在,客房的门也敞开着,说明她还没回家。 他倚在门边,寂静无形包围在左右。客房里的东西不多,床上折迭整齐的被子,安分挂在衣柜门上的睡衣,还有梳妆台上少得可怜的护肤品…… 他敛下眼眉,清俊的脸上仍然蒙着一片淡淡的阴郁,怎么拂都拂不开。 最近他的脾气有些躁,上星期下属送过来的报告有个地方出了点差错,以往他会善意提醒改正,结果那天他的表情异常难看,有股雷暴欲至的既视感,吓得那人不断鞠躬道歉,就差切腹谢罪。 还有昨天,助理给他泡的咖啡多放了糖,他只喝了一口,连带杯子都扔进了垃圾桶。 事后,他也想不通自己近来的行径,咖啡可以倒了,至于把杯子也扔掉吗?随着日子推移,胸口的火越烧越旺,大有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危险,却无处可泄。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是不曾有过的现象。 越未知,越危险,他甚至开始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 七点了,她居然还没回家。 他第一想到的就是给她打电话,手指都已经点开了页面,却怎么都下不了手拨过去。他明知道按下去不用几秒就能听见她的声音,还能跟她说上两句话,说不定她就在等他…… 天人交战许久,他离开了客房,也不知道跟谁斗气,把手机甩到沙发上,随手拎起两罐啤酒就往阳台方向走去。 “怎么,急着回家?”钟亦朗给郑灿倒上一杯汽水,随口问道。 “啊?没有。”郑灿连忙摆手否认,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又飘向手机。 他听了随即一笑:“我看你吃饭时不停看手机,还以为你老公着急了。” 他会着急?因为她? “不会的,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说话间,她脸上的笑意褪了不少,握住手机的力道也轻了不少。 也是,明知道他不会找她,她何必那么在意手机有没有收到消息呢。 亏她还特地充了一百块钱话费。 钟亦朗似乎嗅到了古怪的味道,立刻转移话题,退回安全地带:“哎呀,今晚要玩得开心,你看,张姐叫你上去合唱啊,去吧!” 19 为了庆祝公司完成了一笔大订单,老总特地请全体员工吃大餐去唱K,郑灿这个试用期员工也可以参加。 她本想告诉倪渊,但是想到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面没说过话了。 即使她在微信把他置顶在第一位,但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已经停留在一个多星期以前了。 他始终没有找她。 哪怕是一个字,或是一个表情也好,什么都没有。 郑灿在名义上,是倪渊的合法妻子,在他心里,她好像橱窗里的一个玩偶,可有可无,随时都新的玩具顶替她。 所以,她在没告诉他的前提下参加公司的聚会,一向乖乖牌的她还在饭桌上喝了两杯啤酒——在这以前,她从没喝过。最后还是坐在她旁边的张姐看出她的不妥才阻止了她,不然她肯定会喝到烂醉。 她不喜欢啤酒的味道,很苦,越喝越苦,连同事都笑话她,说她喝啤酒都能被苦到哭。 可不是嘛,喝杯啤酒都受不了,还怎么完全占有他的心。 他们一行人玩到晚上十一点才散场,钟亦朗有车,于是接了她和其他三个女同事回家,她离得比较远,所以她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麻烦你了,还要你送我到楼下。”郑灿下了车,有些抱歉地对车里的钟亦朗说道。 “没什么,很晚了,赶紧上去吧。” “嗯,你路上小心。” 她转身离开之际,他又叫住了她:“有事跟我说说也可以,憋在心里太久也不好,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郑灿没有转身,深夜里的背影在凉风的吹拂下略显单薄,瘦弱的肩膀挺了挺,她扬起嗓音道:“知道了,谢谢!” 进了电梯,鞋尖前莫名出现几滴湿痕,她揉揉眼睛,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要是早点遇到他该多好,这样一来她就不会走了那么多回歪路了吧…… 小心翼翼转动门锁,她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漆黑和浓重的烟味。 她嫌恶地拧住鼻子,正想伸手打开灯探察一番,瞬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宽厚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她惊得挣扎,却被他钳住双手扣在身后,接近耳边的是带有酒味的鼻息…… “现在才知道回来了?” 男人慵懒醇厚的嗓音里隐隐浮起愠怒,钳住她手腕的力道也暗暗加重,她吃痛却喊不出声。 是倪渊。 “还喝酒了?”他低下头,敏锐地嗅到她头发上常人几乎闻不出来的酒味。 “晚上去哪了,嗯?” 她咬住口腔里的软肉,眼眶有些发烫。 “呵……忘了……”他自嘲,松开了捂住她嘴的大手,但他仍然扣着她的手腕,根本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说话啊。” “呵,变成哑巴了吗?” “唔……” 见她迟迟不开口说话,他扣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口,低头喂入他的舌头。 他带有烟酒味的唇紧紧贴住她的,舌头滑过她的每一颗牙齿,甚至大胆地吸吮她口里的津液,害得她的嘴里也沾染了一股不算浓重的烟味。 浅浅的湿意流入缠绵的唇间,咸苦的味道嵌入两人的舌头。他放开她,拇指发泄似的揉弄她略微红肿的唇瓣,嘴角泄出几不可闻的嘲笑。 “不想跟我过了?还觉得委屈了?” 话语听起来轻飘飘的,昏暗中他的眼瞳里渐渐漫上薄冰。 20 倪渊鲜少抽烟,除了一些交际场合要应酬客户抽一两根,在家基本不抽。 郑灿不喜欢抽烟的男人,因为她老爸就是一个老烟鬼,所以她非常讨厌烟味。 今天晚上,她一不在,他就打破两人默认的规矩,在阳台大大方方抽起烟、喝上酒。几个小时后,弹在地上的烟灰都积成了一片“雪地”,她还没回来。 其实要找她不过是打一通电话的事,偏偏他就故意晾着不去在意。在他固有的意识里,郑灿永远在他可以一下就见到的地方等他,他不需要多想,反正最后一定是她主动来找他。 他没想过她也有如此“叛逆”的时候。 终于,当墙上挂钟的指针即将踏入“12”的时候,有辆小车停在楼下,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远远就看到他的乖老婆从车上下来。 燃尽的烟一整根掉下去碎成了灰,他却没有在意,尽管看不清车里的人,但他莫名认定那人是男的。 她大半夜才回家,就因为车里的人? 下了车还不舍得走,还要继续聊上几句,倪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脸色渐趋冷峻。 他扔下烟蒂,用力踩在地上,还不忘左右磨上几下,直到烟蒂不成原形。 趁她还没上来,他就躲在门后,等她回来,像个强盗从身后锢住她,她的反抗反而助燃他的怒火烧得更旺,即使她不知道那是他。 他摆过她的脸,狠狠吻住了她的嘴,探入舌头去仔细搜寻有没有别的狗男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她是他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这个吻太露骨太粗暴,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她只能在他怀里像只正在被啃食的小猎物,毫无招架之力。 “晚上去哪了?刚刚送你回来的人是谁?男的女的?” 他把她摁在墙上,和审问嫌犯没什么区别。 郑灿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墙上,她没有反抗,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脑袋像被轰炸过后的残垣断壁,周围弥漫着单薄的焦味,荒芜又绝望。 昏暗中凝视着她瑟瑟发抖的肩膀,他似乎也发觉自己这样对她有些残忍了,于是把她扭过来面对自己,试着放柔声音问道:“这么晚才回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还是没有说话,双手弱弱地抵在他胸前,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他没有耐心了,抬起她的下巴,咬紧了后牙槽:“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她闭了闭眼,声音虚浮:“我很累,想去休息了。” “回答了我的问题再休息。”他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钳住她下巴的手指也暗暗加重了力道。 她咬紧牙关抓住他的手腕想让他松开,他却不从。 这一个多星期的冷战下的压力和他今晚莫名其妙的行为一下压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挥起拳头使劲锤打在他身上,失声大喊:“男的男的!我这一晚上都跟他在一起!你满意了吗!” 总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倪渊一股气堵在胸口上无处可泄,他握住女人的拳头再次把她逼到墙边,紧紧盯着她,紧皱的眉间酝酿着暴风骤雨:“一整晚和他一起?你和他做了什么?” 她不甘示弱,仰起头低吼,一点都不像平时低眉顺眼的她:“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我跟谁在一起你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他扣住她的拳头用力摁在墙上,骨头碰上墙壁的声响异常响亮,也让她尝到了难以言喻的巨痛。 “你是我老婆,我还不能过问你和其他男人的事?郑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那你呢……”她垂下头痛苦地啜泣着,双腿虚软得快支撑不住了,用着最后的力气颤颤地念着,“你背着我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你问过我的感受吗?我和他没牵手没拥抱没接吻,什么都没有,你就气成这样……单说那天你在夜总会和小姐抱在一起,还进了洗手间,我说什么了?” 更别说前几辈子你都带着女人的气味和吻痕回来的…… 倪渊被堵得说不出话,头上的气焰一下就被浇灭了,他听见细微的抽泣声,突如其来地慌神了,想伸手替她擦泪,却被她一手打掉。 “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他,一遍遍折磨自己,让自己手上沾上一层又一层鲜血,何必呢,何必呢…… 21 郑灿缓缓滑落下去,蹲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倪渊没来得及扶起她,呆愣在原地,被她拍掉的手依然顿在空中,密密麻麻的疼痛在手背上发酵中。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老婆,可是,郑灿越来越脱离他的预想范围,她会吃醋,会指责他在外逢场作戏——不,这是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会这么做的,因为她爱他。 她爱他? 他爱她? 这是一条等式吗? 她爱他的话,她就不会背着他和其他男人走到一起;她爱他的话,她更不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来膈应他! 他爱她,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倪渊迷茫了,他从没考虑过这种情况,他设想的都是如何在婚后让自己拥有最大的自由,所以他才会选择乖巧懂事的她。 现在,她不乖巧也不懂事了,他生气是应该的…… 是这样的,他不爱她。 郑灿哭累了,眼睛和双腿都非常酸痛,她手撑住身后的墙试图站起来,瞬间又被带入一个浓浓烟酒味的怀抱中。 男人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为什么,看着女人像一只死里逃生的小动物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红肿的眼里满是脆弱堆积出来的倔强,瞬间,他脑里一片空白,什么爱不爱的问题都抛之脑后,只想接住她,他不想再看到她孤零零的,又伪装坚强的样子。 她还想推开他,他没有给她机会,反而拦腰抱起她,带她回到两人的卧室。现在想想,她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回到这个房间了。 她不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有时候半夜他突然清醒过来,习惯性就伸手摸向旁边,却摸不到熟悉的柔软娇躯,然后辗转反侧到天明。 习惯真可怕。 他把她小心放到床上,她推攘着他,拼命挪到床头,最好离他远远的。 他抿紧嘴唇,嘴里像含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居然在怕他。 郑灿曲起膝盖,低下头掩上神色,她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前世今生发生的种种缠成了一条麻绳,狠狠箍在她颈上,已经磨出了数不清的血痕,她也无力再反抗了。 男人不知道她的想法,出去好一会儿才拿了一个医药箱进来。 说来也惭愧,虽然这是他家,但他连药箱放哪儿都不知道,费了好长时间才在电视机下的抽屉找到了。 他刚刚把她的手用力撞到墙上,她肯定受伤了。 “灿灿……”他想接过她的手仔细检查,她却先一步把手缩到背后,撇过脸不看他。 “给我看看。” 他钳住她的手腕,但没有故意使力抽出来,说话的语气多了一份哀求。 曾几何时,他竟然会哀求郑灿? 郑灿不会吵架,即使和他冷战,还是会给他准备好早午餐。她没有过人的口才,脑子转得也没他快,但她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 他难得低头了,她也心软了,弱弱伸出双手,手背上撞出的伤痕不深,还有些发青,看着有些惊心触目。 他一再小心捧起她的双手,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他看得入神,那些伤痕淤青一再控诉他的暴力。 “很难看……”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想缩回去。 他坚持握住,拿起棉球沾上酒精,仔仔细细地给她上药,仿佛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 “有点疼……” “抱歉,我轻点。” 她扭过脸,眼角又不聪明地渗出了泪水。 这男人真厉害,一把鞭子一口糖。 22 倪渊总能在不经意间伤害她,最后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哄回她。 说白了,在他面前,她就是这么没脾气没性格,他只要对她温柔一点,她就妥协了。 他是毒,一旦碰了,就会永远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闹了一场也接近凌晨两点了,他从背后抱住她,他的手掌握住她的双手,说是怕她睡着后乱动碰到伤口。 他的鼻尖在她颈后轻轻蹭着,贪恋她沐浴后的香味,过分沸腾焦虑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平静下来。 “那人是我的上司,今晚我们公司开庆祝会,他刚好送我们几个同事回家而已。” 郑灿吸了吸鼻子,软软的声音里还带点沙哑,听起来带着浓浓的委屈。 倪渊没有说话,拇指在她手心细细摩挲,很安静。 “我和他只是同事关系,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越说下去,郑灿越想哭,她的人生注定是围着他来转,他竟然还对她有所猜忌…… “对不起,我一想到你这么晚不回来,结果一回来又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我就……”俊脸深埋在她的肩窝上,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又很快,似乎担心被她听出了什么,一点都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我想打电话告诉你的,可是我怕——” 至于怕什么,她就没往下说了。 她知道自己那时候说的话确实会让他误会,但她就是想气他,最好气得他发疯。 事实上,她成功了。 倪渊陷入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之中,这场冷战彻底让他疯魔了,从最初的毫不在乎到现在的无法自拔。 接下来,雨点般密集的吻落在郑灿的脸上,颈上……身体的每一处都有他吻过的或轻或重的痕迹。他没有进入她,他只想用最赤裸的方法确认她还在他身边,她还是他的人,她没有别人。 他把她吻得全身酥麻、脸色绯红、眼神迷蒙,才满意地拥住她入睡。 郑灿拭掉眼角的泪,只要他还在乎她,就足够了。 因为倪渊昨天出差去了,所以周末郑灿单独回了倪家一趟。 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她:“不要太晚回家,记得锁好门窗,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尽快回来。” 在这方面,他总是担心这么多,简直把她当成三岁小孩。 其实他无非就是怕她和别人勾搭上了。 真是双标典范。 说来也奇怪,除了在餐桌上,她极少见过倪家两老同框出现,陈雅琴要么在后院乘凉,倪海就在书房工作,连饭后时间,两人都是分开的。 听倪渊说,自他懂事以来,他们都是相敬如冰。 “最近和阿渊过得怎样?” 陈雅琴依旧躺在摇椅上,望着天空有些恍神,“天气快要转凉了。” 这话题转得有够快的,郑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次她总算正眼瞧了儿媳妇一眼,笑了:“有些事过不去,索性就眼不见为净,日子就好过点了。” “……” 她摇着蒲扇,眼里的沧桑几近要吞没自己了:“你还年轻,阿渊还不至于像他老爸那么坏,你比我幸运多了。” “爸爸他……” “他也犯过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错,如果我要离婚,阿渊还没出生就没了爸爸,我娘家也不允许我那样做,外面那个也会趁虚而入,既然如此,我就死占在这里,绝对不能便宜了那老男人和狐狸精。” 陈雅琴说这番话的时候,更多的是不服。 郑灿震惊,她今天才知道公公婆婆之间还有这段往事,前几辈子婆婆从没和她提过这事,况且她一直以为倪海不过是个严肃古板的人,却没想到——怪不得她总是劝自己忍耐退步妥协。 同为女人,她替婆婆有些难过,又有些佩服,为了保护未出生的孩子,维护娘家的面子,她用下半辈子守住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也怪我,没教好儿子,害了你了。”陈雅琴伸手握住她,苦笑着对她道歉。 婆婆的手和脸一样保养很好,很细滑,一看就是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原来,看似过得很富足的女人,心却早已被那个男人糟蹋成烂田了。 她心下一慌,连忙否认:“妈,没有,阿渊对我很好,真的。” 事后,郑灿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他对她确实很好,但不妨碍他在外面沾花惹草。 23 晚上,郑灿给自己下了碗鸡蛋面,洒上葱花,这顿吃得简单却满足。 没多久,倪渊就打来电话。 “今天过得怎样?” 他的嗓音低沉清朗,周围也没有狂躁的音乐声,这下也让郑灿安心了几分。 “嗯,今天早上回去看了爸妈,挺好的。”她侧过头耸起肩膀夹住手机,收起碗筷放入洗碗池。 倪渊稍稍拧起眉,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下次我们一起去。”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都不是什么随和健谈的人,所以担心她一个人回去会受气。 她也没有拒绝:“好啊。” “阿渊……”一小段沉默后,她忽然想起陈雅琴对她说过的话,本想说出口,但最后还是收住了。 “嗯?” “没什么,”她咽了下口水,随口硬声说了两句,“不许喝酒,不许抽烟。” “啧!”他失笑,斜睨了下指间夹着的香烟,轻声答应,“行行行,听你的。” 话音刚落,他就抽起了一口,在半空中吐出薄烟。 “早点休息。”她握紧手机,和他聊天很开心,但隐隐之间似乎会有什么事发生。 此时,何子易出来朝他招手,示意他赶紧回去,他点了点头,摁熄了烟头后又对手机那头的人匆匆说了两句,“你也是,早点睡,我过两天就回去。” 她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只听到对面传来的冗长的“嘟嘟”声。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之间,前世的记忆像洪水般冲过脑畔,明明前一刻对她笑得那么温柔的人,下一刻转身就投进其他温柔乡中,都不愿正眼看看她。 她忘了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夸过她,说:“你真坚强。” 坚强?她哪方面和坚强沾边了?如果她够坚强,就应该主动揭开倪渊出轨的事实,和他摊牌、和他离婚,甚至要捞走他一大笔财产和赡养费才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惧怕他离开,一遍遍杀死他,沉浸在反复循环的假象里。 因为有何子易在中间牵线,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倪渊很快和长亿的吴总签下了长期订单。为了庆祝他们的顺利合作,晚上自然免不了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也许是太开心,这晚上倪渊喝了不少,甚至要别人搀扶着才回到酒店房里。 身体一碰上床,他下意识就往另一边靠过去,伸手就抱住了一具柔软的躯体。 “灿灿……”他低哝着,以为自己回到家,抱着女人就是一阵急不可耐的亲吻,“唔……我们灿灿还学会喷香水了呢,呵呵……” 他不喜欢味道太浓重的香味,但对象是郑灿的话,他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今天的女人特别主动,柔嫩的小手竟敢隔着衣物摸上他的性器,男人闷哼一声,迅速翻过身把女人压在身下,女人自然地举起双臂环住男人后颈,送上热吻。 不对,不是郑灿。 倪渊猛然推开女人,揉了揉太阳穴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人。 “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眼前一丝不挂的女人,就是近期很受捧的网红模特安雅。 “我自有办法,看在我主动送上门的份上,倪总难道还不乐意享受吗?”安雅侧着身单手撑起头颅,毫不遮掩自己这副好身材,若是一般男人,肯定早就扑上去了。 “滚出去。”倪渊醉意已经消了大半,冷声下命令。 “好歹人家也是吴总送给倪总你的礼物呢……”安雅妩媚地甩过长发,大胆地贴上男人的胸膛,“你拒绝我,吴总不免责怪我招呼不周,还是……倪总是个妻管严,身心都留给那个灿灿了?” 他没有推开她,也不想和她讨论郑灿,眼神掩藏不住浓重的嘲讽:“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麻烦安小姐穿好衣服赶紧离开,吴总那边我还能给你说点好话。” “可是……”她勾唇一笑,媚态横生,启唇吻上了他的侧颈,“倪总那里都硬了,顶得人家好痛哦……” 24 倪渊从不认为婚姻能束缚住自己,婚姻不过是人生的一环,对他并没有什么意义。 至于郑灿…… “骚货,再深点。” 此时,他仰躺在床上,上衣完好,赤裸的女人则趴跪在他身上,努力张嘴含着他的硬物。 “唔……唔……”安雅双手抚摸巨根下的子孙袋,加快速度上下吞吐着傲人的性器。 郑灿生性害羞,连叫床都是藏着掖着那种,更不要说给他口交。 安雅的技术确实很好,倪渊的头枕在曲起的臂肘上,居高临下看着女人舔舐他的肉棍,身体上确实得到了莫大的快感。 但他一点都没有想操安雅的冲动,更严重的是,他脑海里全是郑灿在他身下呻吟低喘的娇态。 这么一想,他按住女人的后脑勺,在女人的嘴里快速抽插了几十下,终于抽了出来,把精液全射在被褥上。 “你可以走了。”他抽起几张纸巾擦拭自己的东西,根本没在意被狂插后不断干咳的女人。 “倪总真绝情。”安雅拖着疲软的身体下了床,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一穿上,反正她任务已经完成,倪渊的肉棒这么大,她也算是爽过一把,自然不会再纠缠什么。 临走前,她还不忘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下次记得找我哦。” 他不语,她离开后,手背暗暗用力擦过被她碰过的嘴,像碰到什么极脏的东西似的嫌恶,最后还是觉得不干净,干脆叫人来换新的床被,自己则去冲了个澡,刷了牙后才舒服入睡。 郑灿今天的状态并不好,上交的文件出现了好几个错误,幸好张姐及时发现,还把她训了一顿。要是文件到了客户手里,那将为公司带来巨大损失。 她连连道歉,张姐见她面色苍白,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警告了两句便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状态有些异常,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就像突发的海啸,自己没来得及反应和招架,她只好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 双手捧起清水毫不犹豫泼向自己的脸,莫名地,随着水珠落下的还有眼泪。 为什么会哭? 看着镜中的自己,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就潸潸流下,她却没有悲伤的感觉。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一次次杀人重生的无限循环里,她的情感感知已经越来越突破下限,甚至渐渐变得淡薄,导致身体反应还比心理感应来得还要迅速和敏感。 中午,她没有接受同事的午餐邀约,独自去楼下的茶餐厅随意打发温饱问题。 “来一份火腿三明治加港式奶茶谢谢。”一个戴着渔夫帽的年轻女人突然坐到她对面,很熟练地朝服务员点了餐。 郑灿很奇怪,明明其他地方还有座位。 “那种男人有什么值得你一次次原谅?” “你……认识我?”郑灿怀疑地问。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但接下来说的也算表明自己的身份:“上次那些照片好看吗?我手里还有最新鲜的。” 郑灿脸色一沉,低下头啜了一口柠檬茶,并不想理会。 “昨天我们就收到消息,去了你丈夫所住的酒店蹲点。”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郑灿展示昨晚拍到的成品,“单身女明星和已婚男人共处一室,而且待在里面的时间也不短,我相信你应该也明白了。” “……”又来了吗? 果然,还是改变不了什么呢。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惊讶呢? 尽管照片拍得并不算清晰,但还是能简单认出里面的人,连着看下去,她越发痛恨自己对他的了解。 她多希望自己能多一点不确定,这样她还有理由去问他,让他骗她,她继续当个快乐的傻子不好吗? 终究,他的衣服、他的背影、他的侧脸实在太过熟悉,早已深深刻在她心里,如今却变成了复发的旧伤,痛得揪心。 25 她点的炒饭早已送到,散发着热气,色香味俱全。 她想装作不在乎,可是拿起勺子的手压根不受控地发颤,视线也被眼泪模糊了,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揪着,真的好痛,痛得牙齿都在打颤。 女人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心再说什么,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多说也是徒劳。 “这事已经上热搜了,希望你真的能想清楚,你真的要和这个三天两头就出轨的男人过下去吗?” 郑灿苦笑,艰难地强迫喉咙才能发出一点声音:“我还以为你们做这行的无非是要钱,没想到也管离婚不离婚。” 女人愣了会儿,随即笑了:“这不是你让我做的吗?女人就该互相帮助。” 说完,她从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送到郑灿面前:“有需要可以找我,郑小姐。” 她不是称呼“倪太太”,而是“郑小姐”。 这是作为郑灿个人该做的决定,而不是作为倪渊妻子所要逃离的。 舒卿,一家工作室的记者。 中午一点,郑灿回到公司就给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后就接到了一堆未接来电和消息。 没等她一一看清内容,郑母就打电话过来了。 “喂,妈……” “你怎么回事啊!打你好多次电话都关机!” “我手机刚好没电……” “阿渊那边是怎么回事?现在网上全是他和那谁的新闻,你和他在一起吗?” “我还在公司——” “请假请假,快找他问清楚!这时候你还有心情上班吗?他说不定是被挖了仙人跳,总之你先不要和他生气,先问清楚再好好说,咱们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吗?” “妈,我……” “就这样吧,你们挑个日子回来,咱们好好吃顿饭!” 郑母不等她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就挂了电话,郑灿放下手机趴在桌上,明明不是在高原地区,她却觉得呼吸困难。 那边,倪渊一下飞机就就被记者包围,闪烁刺眼的镁光灯,还有记者们穷追不舍的问题,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昨晚的事暴露了。 上了车,司机绕了半天路才把记者们撇开,期间,倪渊也浏览了网上的新闻,脸色越来越难看。 被拍到照片是一回事,只要双方保持沉默,过几天风波自然平息,女方却挑在这时候发声明,可以说是欲盖弥彰,甚至有些可笑。 什么叫“正常交流”,“仅限于工作上的联系”?被拍下的照片证据确凿,这非但没有撇清关系,简直是火上浇油,原本一个十八线开外的网红女星就没什么热度,这样一搞又把事情推上高位。 权衡了一番后,倪渊先给公司的公关部门和法律顾问下了命令,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热度压下去,尽量降低对公司的负面影响,再通过关系要到了安雅经纪人的电话。 黑红也是红,像安雅这类没什么后台的女星,没钱大搞营销,就只能靠这种傍大款的绯闻来炒作。她既是收了别人的钱来伺候他,又想借这件事来炒热自己,一举两得是不错,但她找错人了。 他给安雅经纪人打电话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警告他们,不让他们乱说话。 经纪人也是会看眼色的主儿,自然是连连点头道歉认错,毕竟倪渊在上流圈子也是有名的,要是搞得太难看,估计钱没赚回来还要面临被封杀的危险。 反正有点热度了,就先暂时收手吧。 倪渊解开了领带透透气,最后才给郑灿发了微信:“晚上再说清楚。” 自然,她许久都没回复。 当然,他也没打算等她回复。 26 在倪渊看不见的地方,郑灿像在狂风中的稻草人,被刮过一遍又一遍,已经不成人形。 在公司,大家都知道她已婚,却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倪渊。 闲暇时间,大家都在议论,说有钱男人都爱花天酒地,像倪渊这样的男人不少,无可厚非。 还有人说安雅厚颜无耻,是小三绿茶婊。 也有人说可怜从未露面的原配。 “呕……”郑灿跑到厕所吐了。 第一次发现倪渊出轨,她也吐了,那次吐得更厉害,几乎要把胃翻过来。后来,她杀了他,重新开始,这种事就没出现了。 如今,她又吐了,干呕的感觉很不好受,她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曾经立下的誓言和许过的愿望都烧成了灰烬,一碰就散,没用了。 郑灿不知道,倪渊是怎么做得到的?他们和好没多久,他又可以继续在外逍遥。 是不是她太乖了,乖到让他以为只要哄她,她就不会再生气,更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永远不知道,她会杀了他,而且杀了不止一次。 过了好久,她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走进钟亦朗的办公室。 傍晚六点,倪渊回到家,等待他的不是他所想的审讯盘问,而是一桌丰盛的晚餐。 “你回来了?”郑灿一如往常穿着粉色的围裙,手上端着两个红酒杯从厨房出来。 “灿灿,这是怎么回事?”他拉过她,用手背量了下她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 她拉下他的手,眼眸依旧清澈:“你出差回来肯定很累吧,而且我们很久也没在家吃大餐了。” 这样的清澈却令他产生了愧疚,他咬了咬微干的下唇,问:“你看新闻了吗?” 她正在点上红色蜡烛,听到这个问题,不巧怎么都打不着火机,她慌忙地换了手,干笑道:“看、看到了……我、我……真没用,连个打火机都不会用。” 他抢过她手里的打火机,这时才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他环住她的肩膀,带她坐下:“灿灿,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说。” “我明白的,你之前说过的,逢场作戏,在所难免,我很乖,我能理解的。”她语速急促地把他以前教过她的一通背出来,擦了擦鼻子,推开他站起来拿过酒杯和酒瓶。 他听了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说过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倒过来的利刃,原来自己抛出去给她的不是糖,而是刀。 他以为,自己不会对她有愧疚的,外面的女人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味剂,他始终要回家的,这次她的温顺乖巧善解人意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来准备的一套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喝的那款红酒,到现在我还是忘不了那味道。”她给两人都倒了红酒,没等他说话,她就喝完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倒上。 他眼疾手快地抢走她的杯子和酒瓶,眉头紧皱斥道:“你酒量不好。” 她低下头笑了笑,伸手就夺走他那杯小啜了一口,眼角漫上的淡红是白天哭过的证明。 “当时你也是这样说的,只有我傻傻地以为这是葡萄汁。” 甜甜的果香盖过了酒的苦涩,就如他们的婚姻,她一直强迫自己记住他的好,沉溺在他塑造的好男人形象里,试图逃避他出轨的事实。原来,事实就是事实,主观意识永远遮掩不了客观存在。 她双臂环上他的后颈,头垂在他胸前,幽幽地问:“这次,真的做了吗?还是蹭蹭不进去?留下吻痕了吗?后背有抓痕吗?” 听她说的话越来越露骨,他钳住她的双肩,强迫她与自己面对面,这不是郑灿会说的话,平时的她绝对说不出口:“你在说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你上了她没?舒爽了没?她的技术一定比我好,呵呵……” 倪渊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心脏像被人生生挖出了洞,空荡荡的,冷空气不断灌入,他开始觉得害怕,眼前的郑灿,真的被他逼疯了。 27 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出轨。 要么不爱了,要么比较能忍。 郑灿是后者,如今,她忍不下去了。 以前,她有很多次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等到她已经掉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死在她手下,然后重新开始了。 他的喉结不安地上下动了动,才开口:“灿灿,对不起,我……”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轻轻地说:“不,是我对不起你。” 是她执迷不悟,一直认定只要两人重新开始,就不会再出现以前那样的事,是她固执地认为他是爱她的,所以一定会为她切断外面乱七八糟的关系…… 下午,她递上辞职信离开后,给舒卿发了条短信。 谢谢她告诉自己倪渊出轨的事,希望她下次再碰上像自己这样的傻女人,请一定要把那样的女人叫醒,别再守住那种男人了。 这一次,郑灿真的要在他们之间做个了结。 她靠近他,轻轻吻上他的唇,他的唇瓣很凉,有股淡淡的烟味,他又背着她抽烟了,也是,他总不会听她的。 这个吻很浅,倪渊没来得及深入,她就离开了他,赤脚走到阳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刀片,一下一下割在细嫩的手腕上。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两腿先于大脑反应,率先跑了过去,嘶吼道:“不要!” 她大喊:“你别过来!没用的。” 鲜血已经从细长的伤口里渗出,第一下有点微微刺痛,但划了几下,反倒没多少感觉了。 “别这样,灿灿,回来,我们说清楚。”倪渊盯着那只手,眼睁睁看着鲜血沿着指尖落到地上,内心有头野兽在咆哮,在发狂——他不能看她这样下去,不能。 “结束了,我累了。”她又划了一刀,鲜血流得更快了,她的快感也上涨了,“第一次,我在酒里下了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拖到浴缸边,听着你均匀的呼吸声,一边给你割着,浴缸里的水越来越红,你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小了……” “你在说什么!快给我停下!”他趁她不注意,走上一步,她下一刀来得更深了,那简直就像割在他手上,他不敢前进了,他只能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自残…… “你停下来!”他卑微地乞求着,仿佛刀割的是他。 “还有一次,”她在笑,好像被割的手不是她的,她还能笑着给他说那些过去的恐怖故事,“我在晚餐里下了毒药,你吃了,痛苦得倒在地上打滚,没多久就吐了出白沫,呼吸也断了,我帮你擦了嘴,搂着你,唤着你的名字,你再也没办法回应我了。” “放心,这一次我没放毒药。” 她掏出一个药盒,里面却是空的。 他随即就想到了什么。 “别,快吐出来,不要——” 她平静地告诉他,眼里已经没有多少留恋:“喝红酒那会儿我已经吞下了,药效还有一会儿才发作呢。” “解药在哪里!你说啊!我给你找过来!”明明要死的人不是他,反倒是他被她逼到了绝境。 他撕心裂肺地吼着,连忙拿出手机想叫救护车,她下一句话直接断掉他的求救之路。 “没用的,救护车来不及的。”她面目狰狞地揪着胸口,随即弯下腰吐出了一大口白沫。 “灿灿!” 倪渊整个脑袋要爆炸了,他发狂般冲过去抱紧了她,捂住她的手腕,却阻止不了她全身挣扎的苦态,他拧紧了拳头,声线颤抖不定:“乖,我送你去医院,撑着,撑着。” “我、我……”她已经吐不出完整的字词,她还想说,最后一次,她捅死了他,她还没来得及还他…… “不许死!你别忘了你爸的赌债,你弟的学费都是我替你家还的!你得给我还回来——”他抱着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下停车场,上了车,打方向盘的手止不住地抖,他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掩过了女人痛苦的呻吟—— “跟我说话,快啊,别睡着,别……” “灿灿,你不是很想跟我说话吗?” “我给你道歉,以后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好不好?求你了……你说话,睁开眼看看我……” 即使他疯狂超速冲红灯,中途还蹭坏了几辆路过的车,终于赶到医院,他还是等不回她的声音…… 28 郑灿死了。 这一次,她没有以杀死倪渊作为终结。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脱离无尽的重生循环,对倪渊的执念已经随她化成风尘,消散得无影无踪。 倪渊魔怔了,他全然不顾地抱着那具还有余温的尸体冲进急救科,两眼通红得可怕,疯了似的跪地求着医生:“救救她,她是我妻子,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求求你们,救救她……” 活了三十年,高傲如他,最后,竟然会为了微不足道的郑灿跪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 等到倪郑两家人赶过来,看到的是披上了白布的尸体,还有那个怔在原地,如同被抽走生命的雕像。 他手上还沾着郑灿的血,已经有些发黑了,黏糊糊的,那股腥味太明显,明显到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他害死了她,是他把她逼入绝境。 郑家两老当场哭了出来,等人死了,他们才恍然大悟。尤其是郑母,她哭着大骂自己的不对,她和女儿最后一次通话还那样咄咄逼人,她不断叫女儿忍耐,叫她一再放低姿态,结果,她连女儿最后一句话都听不见了…… 郑扬站在一边彻底沉默了,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姐真的死了,明明她前阵子还说请他出国旅游,还说好一起去坐游轮,为什么…… “阿扬别啊!” 还没等郑父说完,郑扬冲过去,一拳挥向倪渊。 被打偏了脸的男人没有还手,郑扬也不害怕,一股脑又朝他腹部揍了一拳,他像个没生命的人偶倒在了地上,郑扬轻易架在他身上使劲下了几拳,根本没想过要手下留情。 倪海和陈雅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阻止,但郑灿的死确实是倪渊造成的,是他们倪家造的孽,这是活生生的人命,花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啊—— “你这个人渣!把我姐还给我们!”郑扬扯起他的衣领失控地咆哮着,“你以为现在装作愧疚的样子被我打一顿,我就会消气吗?那我姐还能回来吗!” 倪渊没有答话,原本清俊的脸庞被打得满是淤青擦伤,嘴角还渗着血丝,但他觉得这样不错,他宁愿被郑扬打到残废,甚至打死也好,如果能把她救回来…… “阿扬,别打了别打了……”郑家两老还在哭着,从背后拉着儿子,他们不想前头刚送走黑发人,后面还要看着在世的儿子进受牢狱之苦,那已经不是悲哀能形容的了。 郑扬起了身,捂住脸无力地问:“为什么?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死的是她……” 倪渊在父母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以往眼里的意气风发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一潭死水。 他不知道,原来郑灿的存在对他来说如此重要,他宁愿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至少她还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在他面前自杀,原本无私给予他的一切,她又自私地全收了回去,最后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她死了,就像在他身体里硬生生抽走了一部分东西,痛彻心扉过后是无尽的空虚和迷茫却无结果的期盼。 虽然经过警方调查,郑灿的死因并无可疑,但她的葬礼却迟迟没有举行。 一来是倪渊和安雅的破事儿的热度还没褪去,倪家两老担心郑灿自杀的消息传出去,势必又会引来记者们的穷追猛打。因此他们动用了不少关系把郑灿自杀的消息封锁了,希望等风头过了再给她一场平静的、不被人打扰到葬礼。 二来是倪渊的问题。 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把自己困在家里,公司也不去了,就守着郑灿睡过的床、她穿过的衣服、她用过的物品……仿佛只有这些才能让他产生一种她还活着的错觉。 他还记得,郑灿以前总希望他能早点回家陪她,他却鲜少能做到她希望的,往往带给她的都是带毒的糖。 那一天,他试图刺激她,提醒她家还欠自己钱的事,却没想到,等他再次回来,她在临死前就把他给过她的副卡和自己的银行卡一并放在梳妆台上,还留了张纸条,上面写明了银行卡密码和卡里存的数目。 她还写了,虽然自己所有积蓄只有五位数,但还希望他念着旧日夫妻情,不要在她死后追究她家的债款。 “呵呵……呵呵……”倪渊抓着这两张卡和纸条双腿虚软地跪坐在地上,他笑了,像机器人发出无意义的笑,他的背影不再挺拔,变成了枯瘦的老树,不复往日。 “那你回来,你回来,我就不会追究了……好不好?” 这次不会再有人回应他了。 29 今年的十一月,阴雨连绵,空气中的水分子被冷风磨成了微小的尖刺,迎面吹来是渗人的冷。 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风衣,风无情拍打在他身上,他也无动于衷,墓碑前的花束鲜艳欲滴,也算是在这片阴沉沉的墓园里添上一点生命的色彩。 墓碑的主人很年轻,生命终结在二十五岁,令人唏嘘。 是啊,郑灿二十二岁的时候遇上了他,二十四岁就嫁给了他,他们的婚姻也不过一年而已。 倪渊蹲下身,伸手轻轻摸上墓碑的名字,手指跟着刻画过的纹路,一笔一划地写出了那个即将被人遗忘的名字。 他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接受郑灿去世的事实,有时候睡着了他也会猛地醒过来,却惊觉自己怀里空空的,总要花点时间才想起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之前,郑灿的家人过来带走了郑灿生前的所有东西,他当时就已经浑浑噩噩的,任由他们,自己则被晾在一旁,木然地看着他们带走她的所有东西。 郑扬见他这副鬼样子,差点沉不住气就要动手,最后还是被他爸阻止下去了。 他要是知道姐夫是这种人渣,他宁愿出来洗碗搬砖,也不要花这人的钱上大学,他姐也不至于走到那种地步。 在他们来之前,倪渊整整把自己困在家里大半个月,他每天睡不好吃不好,早上升起的太阳在他眼里是灰色的,晚上的霓虹夜景也不再值得他多看两眼。 他不敢在家抽烟喝酒了,因为她生前最讨厌他抽烟喝酒了。现在,即使再难受,心里的酒瘾烟瘾发作得再剧烈,他也不会再碰了。 说不定她的魂魄仍然徘徊在他身边,看到他抽烟喝酒的丑态后跑掉了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这个想法很不现实,但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念想,好歹让他找点可以支撑下去的幻觉吧。 他不敢自杀,因为他怕自己下去了,郑灿也不愿待见他。 那就让他在这人间多待一会儿吧,等哪天气消了,她会来告诉他的吧? 郑家人不愿在这里多留,以最快的速度就把郑灿的所有东西搬走了,倪渊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这房子里属于她的气息越来越淡了。 所以,他来找她了。 他一遍一遍地写着她的名字,手指在粗糙的墓碑上磨得有些刺痛,但这细小的疼痛还是适时地提醒他还活着的事实。 如果我以别人的身份重生,我也要踏上寻找你的旅程。 这是他前两天听到的一句歌词,要是以前,他一定会很不屑,并自傲地认为什么都可以放弃,也就没有重新找回的必要,而如今,他不敢妄下结论。 “今天天气真不错呢。” 一道清朗的女声在他身后扬起,同时,一小束满天星也被放在了墓碑前的大花束旁。 倪渊站起来转过身,戒备地瞪着这个陌生的女人,随即就想起了她就是那个给他寄偷拍照片的女人,语气瞬间冷下几度:“你来做什么?” 舒卿没有正眼看他,对着墓碑虔诚地双手合十拜了拜,才说:“见见故友。” “我从没听过灿灿说有你这样的朋友。”他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冷笑,并不认为这个女人会这么好心来拜祭郑灿。 “巧了,”舒卿勾唇回以轻笑,“她也不知道你在外面有过多少女人。” 不说还好,这结结实实击中了倪渊的死穴,又或者说,舒卿把倪渊和郑灿之间最血淋淋的一页撕了下来,虽然郑灿死了,她再也感觉不到痛了,可是这一切都弥补不回来了。 在好几次的梦里,总会重现起那天郑灿死去的场面,倪渊惊恐地发现自己手里抓了把刀,而她就躺在他的怀里,两人的上衣被她胸口涌出的血染成了一大片刺眼又恐怖的红色。 确实,他做过的那些事,何尝不是一刀一刀往她身上插?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是我把偷拍到你和安雅进同一个酒店房间的照片给她看的那天。” 舒卿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查日历,事实上她记得很清楚,毕竟就是那天,郑灿就自杀了。 30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稀疏的细雨,像在强忍着不让自己放肆哭出来。 银针般的雨轻轻扑在他的头发上,他无动于衷,目光紧贴在面前连忙从背包里拿出折迭伞的女人身上。 他的声带绷紧,低沉的嗓音被雨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冷气:“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没有,什么都没有。”舒卿微微一笑,在湿冷的风雨中更显缥缈。 “只是觉得郑小姐可怜罢了,倪总的花边新闻到处都是,有时我在想是郑小姐不上网还是假装不知道,所以我才故意拿照片给她看的。” “你给她看了,她死了!” 倪渊猛地冲到她面前,眼神充满杀气,吓得她不由得松开了手,刚打开的伞也轻飘飘落在地上。 双眼因为愤怒而渐渐漫上红血丝,他看不惯她这种事不关己却刻意找茬的态度,简直想伸手掐死她:“她死了,你满意了吗!” 他的拳头垂在身侧,清晰可见的青筋隐隐跳动。 虽然他的表情确实很恐怖,但她很快恢复了原来从容自在的神态,好像隔着玻璃观赏一只野兽在发狂,她忍不住笑出声:“呵呵……倪总不会认为是我造成的这一切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不出去拈花惹草,我自然不会盯上您呀。” “还是……”她收回手机,眼角的余光轻瞥过他因愤怒而变得狰狞的俊脸,语气上扬,“您以为我不出来揭露这一切,郑小姐就不会自杀吗?” 倪渊的薄唇紧闭着,嘴里像含了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他无从反驳,即使反驳了,她也回不来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舒卿捡回雨伞,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墓碑,摇了摇头。 这也许是你最好的结局了。她想。 她离开后,倪渊仍然站在原地,淋雨的感觉很不好,布料一点点被浸湿,湿气再透过衣服渗入皮肤,冷得透彻。 他的视线渐渐迷蒙,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家,到了半夜,他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在家翻了半天才找到药,吃了两片就倒在床上。 以前,一到换季,他就容易感冒发烧。那时候,郑灿就会特意跑到他在外租的公寓,给他熬粥,给他喂药,连他睡着后都守在那里,寸步不离。 那时候他不懂珍惜,一边觉得她絮絮叨叨的关心太聒噪,一边肆无忌惮地享受她对自己的好,完全没想过回报。 如今,他全身瘫软在空荡的大床上,胸口急促起伏,一向清醒的脑子这时候也混沌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娇小背影在忙进忙出,原本难受得快要枯竭的心脏一下子被充盈起来,他想叫她回头,但是喉咙像是被满是棱角的铅块堵住,一想说话就有种被割裂的疼痛。 没办法,他只好使劲剩余的力气伸出虚软无力的手臂,好想抱住她,告诉她,他以后不会再离开她了,以后不会让她伤心了。 眼前的画面晃动得厉害,渐渐变得模糊,他内心的恐惧也在趁机扩张放大,他使尽力气才发出微弱沙哑的声音。 回头啊,回头看看我。 …… 倪渊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他本不想接,那边的人怎么都不死心,重拨了好几遍,他最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只好从被窝里伸出了长臂接起来电话。 点开接听键,陈雅琴冷静得有些机械的声音传了过来:“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在毓秀楼,快过来。” 他拿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周六中午十二点。 “去做什么?”他闭上眼假寐,自己好像没有和父母约了吃午餐。 “做什么?”陈雅琴的音量不禁扬了起来,听起来有些愠怒,“上星期说好今天和梁董的千金见面,你答应了不是吗?” 呵……相亲吗? 他转身平躺,手臂掩住眼睛,薄唇上下张合几下,才发出不礼貌的讥讽:“妈,您开玩笑吗?灿灿才走了多久您就迫不及待地给我介绍对象?” 没等陈雅琴再说什么,他径自挂断电话,转身扯上被子裹住头。 他知道父母对郑灿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但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把她已经去世的事抛诸脑后,还赶趟儿似的给他安排相亲。 31 不久,手机再次响起,倪渊划开接听键任由那一头的母亲自说自话。 “我不管你和那个叫灿灿的发生过什么事,你快三十还单着,我们能不担心吗?梁董的千金……” “妈,你说什么?”他猛地抓过手机坐起身,陈雅琴的话像一根银针刺中他的太阳穴,瞬间让他清醒过来。 “总之,梁小姐人真的不错,你快过来——” 他强行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激烈:“不是!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我快三十还单着?” 就算郑灿已经不在,她也不能这么快就把他定义成单身汉吧? 陈雅琴觉得儿子非常古怪,但还是语重心长地劝着:“你交过几任女朋友不说,你都没有带回家给我们见过,阿渊,你该收收心了——喂?喂?” 他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的月份日子都没错,可年份竟然倒回了一年。 他以为是手机出了问题,打开浏览器搜了一下,发现上面的新闻都是一年前的……退一步说是他手机故障了,但庞大的网络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意思是,他回到过去? 他在床上愣愣坐了许久,旁边手机还在发出恼人的震动声响,倪渊的脑海里快速划过许多画面,像有人拿着遥控在倒退进度条,所有事都在往回走。 再想想她死前说过那些话…… 也许那不是临死前的胡言乱语,她也曾回到过去?重生? 郑灿……也许还活着! 有了这个认知,他眼里的荒芜沧桑,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光芒,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隐隐发颤的双手。昨天他看到的不是幻觉,郑灿真的回来了…… 难不成,上帝也站在他这边了? 此时,他还没从狂喜中走出来,无意仰起脸,看到拉紧的窗帘是深灰色的。 郑灿刚住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窗帘的颜色太老沉,于是第二天就换成了水蓝色的。 是了,一年前她搬进来了。 那天是十一月十九日,领证后的第二天。 他再查看手机,今天是十一月二十日了。 可是,这灰色的窗帘还在。 倪渊的心底瞬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冲下床,来不及感受地板的冷意,赤脚跑遍了整个房子,都没有找到郑灿的踪影。 不要说她的踪影了,偌大的屋子里,连属于郑灿的一点东西都没有,他打开衣柜,掀开所有抽屉,里面全是他的东西,也没有被刻意挪开的地方——换句话说,她根本就没有住进来。 不可能的。 他又拿起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打过去却是空号。 点开微信,原本为了哄骗她而置顶的账号却消失了。 他不信邪,翻了好几遍联系人列表,却怎么都找不到郑灿的微信。 两家当初为了方便商量结婚事宜,由他创建了一个群,所以他也加了郑家两老和郑扬的微信,结果,列表里都不见了。 就像他们完全没有过交集。 倪渊混乱了,他也不敢相信,他想打电话过去问问,也许郑灿刚好换手机号了,也许—— 除了郑灿,他都没有记下岳父岳母和小舅子的电话号码。 “傻妞,我爸妈都用微信,何必再记下他们的手机号码?” “还是记一下比较好,反正都在手机里,这样也不怕忘了。”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发泄似的一拳又一拳捶在地板上,她从一开始就对他和他的父母都这么上心,他竟然还不屑一顾。 最后,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驱车来到郑家的住所。凭着记忆,他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套房,等待他的并不是他期盼的,而是一间空置的房,上面还贴着出租启示。 此时,一个中年女人提着菜篮从对面走出来,见到这个陌生的高大男人便随意问道:“先生,要租房啊?” 倪渊转过身,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扬起标准微笑礼貌询问:“你好,我想问之前住在这里的郑家人去哪里了?” “哎哟,郑叔好赌,还欠了高利贷一大笔钱,早就把这房子抵押啦,他家儿子为了帮他还债连大学都不上了,听说在工地搬砖去了。” 中年女人后来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说自己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什么风雨都见过,倪渊都无心细听,正想提出离开之意时,她又念叨了两句。 “你说嘛,这一家三口的,没钱没房能去哪里……” “等一下!”他出言打断,是他听错了吗? “阿姨,你刚才说一家三口?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 “是啊,”她很确定,“我认识他们都快十年了,他们就一个小孩。” 32 这几天,倪渊不放弃地寻找郑灿存在过的痕迹。 那天回到家,他几乎把整个屋子都翻了过来,都没找到他们的结婚证,后来还去了民政局查了一遍,上面显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婚姻记录。 至于郑家那边,他还托在当地政府工作的朋友帮忙调查,证明了郑家的户口里确实只有三个人,并没有郑灿这个人。 他不死心,甚至还跑去郑灿以前读的大学,去学籍处询问过,她就读的那一届确实有好几个同名同姓的,但根本都是他要找的那个郑灿。 他认识的那个郑灿,仿佛被这个世界抹杀了。 此时,他与往日无异地坐在办公室,手上的钢笔比他印象中要崭新了一点,手边的白色马克杯还没换成保温咖啡杯。 其实也就倒回一年而已,只不过刚好少了她而已。 倪渊往后倒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大口冷气,身后的落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很热辣很刺眼,他还不知道怎么去迎接这份热情。 拉上窗帘,秘书恰好也在这时敲门而入,送上本季度的报表。 她本想放到桌面靠左的地方,却被他阻止了。 他面色如常,只是多看了那个地方几眼,最后让她把文件放到离办公桌有些距离的茶几上。 按照记忆,那个地方应该是放了他们的合照的。 空空如也的一角再次戳痛他的伤口,她不是死了,也不是失踪了,而是从没存在过,她仅仅是他记忆里的幻象。 这一次,是他重生了。 却回到了一个没有她存在过的世界。 位于文创园的又枝艺术馆,馆长林老师是一个擅长画肖像画的能手,过去十年获奖无数,有时警方还会请他帮忙,可见此人技艺高超。 傍晚五点半,他正准备闭馆,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突然走进来,希望他能帮忙画一幅画。 “先生,不好意思,明天再来吧。”林老师尴尬地挠着半秃的头顶,今晚老婆做了栗子炖鸡,他不早点回去就要被那群贪吃鬼分食完了。 “林老师,麻烦你了。” 男人一个九十度鞠躬,让他措手不及。 “呃,不是,其实我……” “我出三倍价钱,如果林老师觉得少了,我还可以再加。” “……” 林老师最后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点回去,还对老婆千叮万嘱要留点栗子炖鸡给他。 “画谁?你?” “不是,我妻子。” “嗯,有照片吗?” “……没有。” “……” 这什么人,连自己老婆的照片都没有? 林老师虽然在心里嘀咕,但出于工作立场,他没过问其中缘由。 对于朝夕相对的人,自然能轻易想起那人的模样,但真要细究每个部分,甚至要用笔画在纸上,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尤其是一个无法再见的人。 这幅画花了近一星期时间才完成,期间倪渊对不少地方提出了修改的意见,尤其眼眉那部分,更是弄到林老师的头快爆炸了。 郑灿很爱笑,但不是爽朗的大笑,她仅仅浅浅笑着。对上他,嘴角会悄悄上扬更高,带着想靠近他又不敢主动的娇羞。 她的眼睛很圆很亮,像天然的水晶,在阳光照耀下会折射出动人的光芒。 后来,他犯的浑事被她知道后,她的眼里总是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怎么都拂不开,明明她还是会在他面前有说有笑的。 收到成品后,倪渊把画作复印出了好几份,一张放在办公室的相框里,一张放在皮夹里,原画则挂在卧室的墙上。 以至于后来,他身边的朋友都以为他交了新女友,还说他吝啬得很,都不带真人出来给他们瞧瞧。 倪渊苦笑,摸着画,手指划过她的眼梢,渐渐来到她的唇上,深沉的眼底流动着看不清的落寞。 即使你已经消失在这时空中,没人知道你的存在,但我也不想成为那个忘记你的人。 33 偌大的包厢里坐满了十多号人,男人们各种意味的调戏和女人们的娇声的嬉笑,让倪渊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浅薄,却又不得不装作开心地在一旁听着。 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上半身穿着完好,下半身却已被性感女人解开裤头,掏出不算壮观的丑陋性器假装艰难地吞吐着。 中年男人按住女人的后脑勺让她更加深入,又举起酒杯朝他这边喊道:“倪总,希望日后合作愉快!” 倪渊的笑容在光影交错间变得迷离莫测,他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而其他男人也早已心猿意马,不再客气,扑下身边的女人就开始一顿折腾。粗喘声和做作的叫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厮混的场面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他朝另一边的下属使了眼色,两人一同离开了包厢。 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倪渊烦躁地解开领带,给了下属一张卡,说道:“等会儿你结一下账,算我的。” 下属接过卡,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十点过五分。 “需要帮您叫车吗?” “不用。”他眼神清明,因为他和这家店的老板关系不错,刚才喝的不过都是他们事先换上的茶水罢了。 倪渊风尘仆仆赶在十点半前回到了家,屋内因为月光的映照,不算太黑,因此他能隐隐看见放在角落的猫笼敞开着大门,而里面自然是空荡荡的。 他心下暗叫糟糕,一打开灯,就看到一只橘猫蜷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原本紧闭的眼睑因为突然的灯光而稍稍动了动,不太高兴地半睁开眼,随即就窜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他叹了口气,跟一只猫讲理也没用,很快,他注意到沙发侧又被挠得稀碎的痕迹。不用思考,他也能想象到他前脚出门,这只胖猫就跑出来侧躺在地上用爪子疯狂撕挠沙发的场面了。 无语,他只能大步走过去,将安然躺在电视机盒上的橘猫抱起来,一碰它,它就开始喵喵喵地吼着,两只胖爪不断在空中挥着,非常不合作。 说来也奇怪,之前在店里看这家伙安安分分的,其他人摸它都不会有反应,唯独他一碰它,它就要死要活,好几次还抓破他的手背。 “你再给我闯祸我就把你煮了。”他恶狠狠的威胁似乎起了效果,它安分地任由他把自己抱回笼子里。 看到早上给它盛满的饭碗翻了过来,猫粮撒到一地都是,他拍了拍它的大屁股,有些无可奈何:“啧,你还真厉害。” 他不过是买了另一个牌子的猫粮,结果它一口不吃,还要端掉自己的饭碗以示抗议。 猫倒很悠闲地蹲在一边舔着自己的爪。 真不知道哪来的臭脾气。 倪渊虽然恼火,但还是认命地清理了猫笼,又去楼下给它买了以前的猫粮。 估计下属打死都想不到,上头赶着回家居然是为了喂猫。 倒不是倪渊喜欢猫,他不喜欢养宠物,觉得太麻烦,自己也没有那种爱心和耐心。 有一次,他发现郑灿很喜欢浏览逗猫的视频,手机里也有很多不同猫的图片。 “如果可以,我也想养一只猫,就那种虎纹猫,养得胖胖的最可爱了。” 郑灿很高兴地说着,问他喜不喜欢猫。 他当时心不在焉地回答不喜欢在家养宠物。 后来她再也没有提过养猫的事了。 只是有时候他们路过宠物店或者猫咪咖啡馆的时候,她总会巴巴地看上几眼,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婚后,他担心她在家太无聊,也建议过给她买只猫。 她笑笑地摇头,说:“我每天都在烦恼家务和你的三餐,哪有时间再照顾猫猫?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再后来,不想养猫的人还是养了,想养的人却不在了。 34 一年过去了,倪渊看似正常,该上班就上班,该回家就回家,和外面的莺莺燕燕也断得一干二净,俨然成为一个新好男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就像冬日中的一片枯叶,在冷风中摇摇欲坠,没有人能拯救他。 愧疚和悔恨在血液中一直流动,从未停止。 今晚,他如同往常回到家,解开领带,脱下西装,从猫笼里抱出那只本在熟睡的肥猫。 果然,被抱着的胖猫又开始喵喵喵乱叫反抗,倪渊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把它放在自己大腿上反复摸着,它拼命想跑,尾巴也炸了毛,仿佛男人手上举着刀子。 “喂,你安分点,我今天心情不好。”男人拍了拍它的头顶,低沉的嗓音蒙着一层薄灰,闷闷的。他也不懂为啥要跟这只猫说话,大概自己真的疯了。 它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停止反抗,勉强坐在他的腿上摆弄自己的尾巴。 倪渊深深叹了口气,仰起头闭上眼。 今天林栋邀他去城东看了一块地,那是林栋家的公司投下的,他们打算在那里建一家大商场,于是林栋他爸让林栋负责这一块。 “等商场建好了,我就用一层来做电竞比赛场地,到时我自己也可以上去玩两把。”林栋一边吐着烟雾,一边看向已经建好一半的大楼,忍不住想象道。 “嗯,还想得挺美。”倪渊淡淡回应了一句,脚下漫不经心踢走两颗小石子。 “现在电竞多吃香啊,如果当初不是我爸反对,也许我今天就是炙手可热的电竞明星了。” 林栋初中时就迷上打游戏,确实有两手,以前还有人想邀请他加入队伍去打比赛,却被他爸极力反对,后来就没了。 倪渊理解他话语里的失望,有些事现在不去追,以后就追不回来了。 这时,林栋的手机响了,他往后面走远了几步,就看到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男人艰难地骑着三轮车,后面则是一堆残留下来的水泥沙石。 他眯起眼想认真看清楚,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在讲电话的林栋被倪渊突然推了推肩膀,手上夹的烟差点掉了下去,他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听见倪渊问:“那个人是谁?” 林栋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拧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那是郑叔,好像上星期招过来打杂的。” 倪渊一听,眼里瞬间泛起了不明的光。 中午,林栋嘴里的郑叔正蹲在一旁准备端起饭碗吃饭,随即被工地的头儿叫走,来到附近一家高级餐厅。 他穿了一身水泥渍的工服非但没有遭到餐厅人员的嫌弃,他们还非常恭敬地领着他来到一个包厢,仿佛把他当成什么达官贵人。 “郑叔,请坐。”倪渊一见他进来,便给他倒上热茶,郑叔有些茫然,自己似乎和这位穿着高贵的年轻男人没什么交集。 “其实,今天这么突然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呃,什么?” “你们家……只有一个小孩吗?” 倪渊腰背挺直,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肩膀出现了一丝几乎看不出的颤动,桌下的手早已握紧成拳,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郑叔的表情突变,他有些惊慌:“是、是啊,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吗?”他的破绽太明显,倪渊压下心头的激动,继续追问,“难道你们家不应该还有一个女儿吗?” 他一听就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身后的椅子也被不小心推倒了:“你、你是什么意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什么人!” 倪渊静静看着这位“前岳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不安。也许她并不是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中,而是…… “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 “她……她……”郑叔全身颓软地蹲了下去,低下头,如同忏悔,“我们也不想啊,那时候是我犯糊涂,就不应该为了赌博去借高利贷,更何况那时候阿扬准备出生要花钱,所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所以你们把她怎样了?”倪渊沉不住气了,走出位置,揪起他的衣领一把拉起了他,眼里漫上血丝,“说啊!” “我把她带到了福利院门口,我骗她去给她买糖,让她在那里等我——” 倪渊实在听不下去了,怒火烧上心头,他举起拳头正要挥下去,却迟迟下不了手,失声大吼:“你们这也算是她的亲生父母吗!” 35 郑父说,当年他还不起高利贷,家里每天被淋红油,他们几乎不敢出门,就怕遭到追杀。 他还说,郑扬那时快要出生,为了孩子,他们只好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卖了,又找遍不少亲戚借了钱才勉强还上一点。 那时候郑灿才四岁,要上幼儿园,可小孩上学又是一笔大开销。 实在走投无路,家里都开不了锅,郑母临盆那天,他偷偷将年仅四岁的女儿送到福利院门口,怕她饿坏,他给她留了半块面包。 最后,他们再也没提起这件事,连郑扬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倪渊听了这段荒唐的往事,心中的火山喷发,熔浆在蔓延,火焰在沸腾,他一拳一拳捶在地上,无尽的愤怒烧毁理智,狰狞的面目吓得郑父仓惶离开。 “喵——” 胖橘猫扯着嗓子的叫喊唤回了倪渊的神智,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上使力摁疼它了,他小心摸摸它的背安抚它,它才安静下去。 他看向窗外,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郑灿是存在的,不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 有了这个认知,他就更有决心要找回她。 第二天,他循着郑父口中的福利院查了一番,却发现那家福利院早在十年前就关闭了,原址已经改造成了一家儿童医院。 唯一可寻的线索断了。 他正感觉挫败的时候,何栋那小子又不知道从哪儿帮他找来那家福利院收养孩子的记录资料。 用林少的话说就是:“哥要是没点人脉还怎么能在这地方混得风生水起。” 倪渊笑了笑,他这次确实帮了大忙。 于是他根据记忆,算出郑灿四岁时的年份,翻出了那年的资料,反反复复翻查了好几遍,始终没有找到她的名字。 他认为是郑父记错了时间,又翻出了前后两年的记录,仍然无果。 是她换了名字?还是她当年根本没进福利院,反而被别人带走了? 第二个可能让他毛骨悚然起来,二十年前那地方治安差,人贩子不少,说不定郑灿还没被福利院的人发现就已经被人贩子拐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一定还好好活在某个地方。 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结果,当晚他就梦见年纪尚小的郑灿满身伤痕地趴在地上,坏人仍然不放过她,对她继续拳打脚踢。他耳边全是她的求救声和凄惨的尖叫声,他被吓得惊醒过来,睡衣被冷汗沾湿了一大片。 二十年,秋去冬来,无数次月圆月缺,要找回一个人,谈何容易? 前世,她碰上他这种无心渣男,这一世,又被父母抛弃在外,来来回回的重生,她根本就没有获得过真正的幸福。 他恨自己,如果当初能早点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早点回头,就不会发生后来的破事了。 九月十四日,是郑灿的生日。 以前,她对自己的生日都不怎么上心,两人只是出去吃顿饭就当庆祝了。 回想起来,他心底又掀起一阵酸浪,她对自己的生日不在意,为什么他就不能重视一下呢? 也许她就会开心一点,不会对他那么失望了。 人间最无用的东西大概就是后悔了。 今天恰好是周六,他特意出门买了一堆菜,还从网上订了蛋糕,打算好好给她庆祝生日。 尽管她根本不在。 以前他的三餐都是郑灿在打理,她对他的口味喜好拿捏得很准,可要他说出她的偏好,他只能勉强想起她不爱吃香菜这一点而已。 真是不合格的丈夫。 重生以后,他就收藏了许多做菜教程视频,在周末跟着学习,他什么菜都学,就幻想哪天能找回她,看看她爱吃哪一种。 那只橘猫灵活地攀上料理台,看到一整条鱼就两眼发光,倪渊见状,伸手抱起它放到厨房门外,语气不善地说:“吃你的猫粮去,不听话的猫就别想吃鱼了。” 平时它就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他还在炒菜的时候,门铃就响了,应该是送蛋糕的人。 “谢谢。” “不客气。” 接过蛋糕后,他关上门,将蛋糕放在餐桌上,又担心那只猫会来捣乱,寻思了一会儿还是先放进冰箱再说。 可是,猫呢? 36 倪渊翻了整个屋子都没找到那只胖胖的身影。 他烦躁地扒过头发,猜测可能是他开门拿蛋糕的时候它就趁机跑出去了。 安全通道的门是关上的,它再胖也推不开这么重的门,因此他进了电梯按下一楼,希望能去碰碰运气。 果然,他才没走多远,就在前面的林荫小道发现了那只胖橘,此时它不是在悠闲地滚着草地,反而是温顺地坐在一边,仰起脸享受女人的抚摸。 呵……果然这只猫就和他合不来,胳膊还是拐向外面那种。 “小猫猫,你叫什么呀?住哪里啊?” 女人背对着他蹲在那里,似乎也没注意到他在身后,继续摸着它,舍不得放手。 “喵喵,喵喵~” 听到它奶声奶气的叫声,女人更加开心了:“好可爱啊,真想把你抱回家呢!” 它似乎还真听懂她说的话,竟然主动伸出爪子攀上她的膝盖。 倪渊实在看不下去,对于这只吃里扒外的“叛猫”,就该把它抓回笼里饿几天,它才能搞清楚状况。 他冷声打破这一温馨的场面:“不好意思,那是我家的猫。” 纤细的背影突然晃了晃,原本还摸着橘猫的手也立刻收了回去,像做错事的小孩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它自己在这里,才忍不住逗逗它……” “喵——” 她立即抱起那只胖嘟嘟的猫转过身,伸直手臂把猫送到他面前。 “对不起,猫猫还你。”她发现男人很高,身材很好,衣着打扮一看就很高档,怕是不好惹。她惶恐地猜测。 “喵——喵——” 从她转过身来,露出正脸的那一瞬间,倪渊魔怔了,彻底被冰封在原地无法动弹。 是郑灿。 是她。 是他的灿灿。 不会有错的,他日夜思念的那张脸,总是在他的梦境里久久不消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前世今生的记忆像不断落下的纸片一层一层迭上,由轻变重,他渐渐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他苦苦寻找的女人,差点以为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给他道歉? 喉结上下滚动得明显,他想说话,想问她还记不记得他,想问她这二十年过得好不好—— 可她的眼眸清明得如同毫无杂质的一汪泉水,没有过去的爱和恨,剩下的是对他的未知和恐惧。 现在的他,该以什么身份问她? 他想了一年,想他们会以哪种方式重遇,可想象当真成了现实,他却像个毛头小子不知所措。 两人之间隔着一只橘猫,而男人迟迟不开口说话也让她如坐针毡,男人的目光紧贴在她脸上,都快把她的脸烧出一个大洞。 只是逗一下猫而已,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啊。 她是不是应该把猫放下马上逃跑?不过要是放下了,猫又乱跑的话,大概会给他添麻烦吧? “喵——” 长时间举着这只肉肉的猫也很累啊—— “那个……” 他回过神,垂在两侧的手臂猛地伸出——接过那只胖猫。 他极力忍下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日夜思念积累下的冲动,才没赶走那只肥猫再抱紧她。 对于她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所以,他不能吓坏她。 “哦,抱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一开口就想暴揍自己一顿,哦什么哦!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那只臭猫一转到他手上又开始乱动个不停,他眯起眼,要不是心心念念的老婆近在眼前,他现在就想把这只不听话的东西就地正法掉。 “呃,这……真的是你的猫吗?”郑灿有些怀疑,瞧它活像是被绑架过去一样。 “嗯。”防止它抓伤自己,他干脆抓住它的后颈肉,这下被吊在空中,它也不敢乱来。 他拿起挂在它颈上的小铜牌给她看:“上面是我给它挂的门牌号,就怕它哪天跑出来,方便好心人送回来。” “哈哈,挺有创意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睛都泛着光彩。他失神了,她不会知道,他等了她很久,久到以为再也见不到她真心笑出来的样子了。 “既然猫猫回到主人身边了,我也该回去了。”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男人的投过来的目光有些炽热? 她连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耳朵有些发烫,大概是从没和这样的大帅哥近距离说过话,脑子发生故障了。 “别——咳!”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她走!他发觉自己过急的回答可能会吓到她,于是干咳两声,重新组织一下语言,“要不你上来吃个饭再走?当做谢谢你帮我看住它。” 这个借口烂透了。 但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放她走了。 37 “啊?不用这么客气……”面对陌生的帅气男人的突然邀请,郑灿连忙摆手婉拒,“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也不好意思打扰……” “我就一个人住,还有这只猫。”男人生怕她误会似的,赶紧举起那只猫以示清白。 “喵——” “它看起来挺喜欢你的。”这是实话,即使被他捏着命运的后颈肉,这只臭猫还伸着爪子想往她身上蹭。 “其实我也很喜欢猫,可是我和别人住一起,养猫不方便。”她弯下腰,伸出手指去逗弄它的小鼻子。 和别人住一起? 他默默眯起眼,迫切想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是男是女,难道这回他们就没法走回一起?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她这么喜欢这只胖橘,那他就要投其所好,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和她建立关系。 “今天是它的生日,我刚好要帮它庆祝,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小姐吗?”他小心将猫抱回怀里,表现出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当然不可能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尽管这只猫才九个月大,但为了留住郑灿,只好给它提前过过生日了。 “真的吗?可它看着还是很小的样子啊……”郑灿看着他怀里的猫猫,依然有些恋恋不舍。 “嗯,我买了一个蛋糕,不过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它也不能吃。”话里的暗示不能再明显了。 “这样啊……”郑灿看向男人俊帅的面容,心脏很不争气地狂跳中,到底要怎么拒绝—— …… “请进。” 男人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粉色拖鞋给她,她却发现拖鞋的款式和他的是一样的。 “那时商场搞特价,所以就两双一起买了。”他如此解释道。 他的解释立刻打消她不必要的遐想。她心虚地点点头,心底斥责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好奇地环顾四周,房子很大,色调偏冷硬,除了一些基本的家具,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比如零食什么的都没有。 如果不是角落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猫笼,她还以为这里是一个高级样板房。 他仔细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薄唇上下张合了两下,才发出声音:“……郑小姐,你先坐着和它玩一会儿吧,我去炒两道菜。” 乘电梯时,他们就互相介绍了一番,当她重复一遍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差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想狠狠吻住她的嘴唇。 她不会知道,他多想再听她亲昵地叫唤自己的名字。 他明明记得一切,却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用陌生的称呼来掩饰内心的渴望。 那只猫揣着小手端坐在电视机盒上闭目养神,她蹲在一旁静静摸着它毛茸茸的背。目光不禁投向阳台外的风景,黄昏的余光染遍天空,稀疏的云层都晕上淡淡的腮红。 每天的日落都没什么区别,她却觉得眼眶发酸,眼泪要流出来似的,可是今天就没发生什么令她不高兴的事。 她放轻脚步走向厨房,只见男人宽厚高大的背影,右手还拿着菜刀并不熟练地切着东西。 对倪渊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长相很好看,身材高大精瘦,穿衣简约高级,一看就是精英阶层。 是她遥望不可及的人啊。她心里很快下了结论。 像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啊…… 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倪渊早已转过身注意到她的存在,于是扬声道:“要帮忙吗?” 突然被点名的她惊愕地瞪大双眼,过了两秒才反应回来点头说好。 “我帮你切肉吧。”她注意到砧板上被他切得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肉片。 倪渊闪过一丝尴尬,只好回答:“啊,麻烦你了。” 她接过菜刀快速把肉切得整齐又分明,一边告诉他:“猪肉要顺着纹理切,这样容易切,而且炒出来的猪肉就不会散掉……” “看来郑小姐的厨艺应该不错。” “还好还好,熟能生巧。” 如果她现在抬头,就会发现他眼底深沉的眷恋。 曾几何时,她就是在这厨房里,给他做了许多好吃的菜,她总说自己厨艺一般,但还是努力为他准备最好的。 在还没重遇她以前,他经常下厨,试图做出她给自己做过的菜,可是怎么都做不出她的味道。 38 她好像比以前瘦了些。 她剪短了头发,比以前干练了。 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饭,腮帮微微鼓起的样子还是很可爱。 他悄悄在桌下捏了捏自己的虎口,确实很疼,不是梦,她就在自己面前,和自己一起吃饭。 郑灿埋头小心翼翼啜着罗宋汤,以免汤汁溅起弄脏身上的白衬衫。 另外……是她的错觉吗?倪渊好像一直往她脸上看。 “多吃点,别只顾着喝汤。”他给她夹了两块里脊肉。 “谢谢。” “还是没有变化啊。”一紧张就会不停喝汤。 “啊?”她错愕地顿了顿,嘴角还残留了半干的汤汁。 “嗯?”他微笑不语,修长的手指抽出两张面纸,优雅地递到她面前,提示道,“嘴角。” “谢谢……”她连忙接过然后用力擦了擦嘴巴,心里为自己的糗态而哭嚎。 这时,那只橘猫拖起自己胖胖的身子一下跃上餐桌,好奇地观察人类的晚餐。 她挑出一块鱼肉,用牙签戳起送到它的嘴边,突然才想起:“对了,猫猫叫什么名字啊?” 一说到这个,他便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那只吃得开心的胖猫就非常无语:“把它买回来后我才发现自己和它八字不合,给它取的名字它都喜欢。” “它能说话?” 他伸手戳了戳它的肚子,随即被它一爪怕掉,掩掉想把它扔出阳台的冲动,他故作可怜地说:“但它能用其他方式表达它的不满。” 哦……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猫猫喜欢什么名字啊?”她轻轻揉了揉它的小圆脸,对上它那双水灵灵的眼珠更是喜欢了,“叫小不点怎样?” 小不点…… 倪渊额角隐隐颤抖,怀疑这名字是不是有嘲讽的意思,就它这胖墩儿也配叫“小不点”? “怎样啊,小不点小不点小不点……” 这次,它倒是很温顺地趴在她手边,细细舔了舔她的指尖。 “这是喜欢的意思吗?” “……”这只臭猫。 虽说买它回来是为了完成妻子多年的心愿,但妻子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只大胖橘身上,多少还是让他不满的。 但是,现在好像也只能这样来。 如今的他们不过是在偶然机遇下相识的,她的二十多年里没有他的痕迹,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陌生人,原本可以忘记,他却不想就此结束。至少希望时间能慢慢走,让他小心再小心,让他不再犯错,给他弥补的机会。 过程中,他得知她目前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今天刚好下班过来探望以前的同学。 他在心中默默记下那家公司的名字,方便调查一下。 等晚餐结束,时间也过了八点了,倪渊又以她是年轻女孩的理由送她回家。 “抱歉,让你请我吃饭又要送我回家。”坐在副驾驶上,她不安地揪着包包,多少有些拘谨。 想想也不无道理,被一个陌生帅气的男人邀到家里吃饭,完了还有接送回家服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 “没事,正好我也要出来买点东西。”他清楚,如果他不抓紧任何一个机会,他们很快就会相忘于人海,她会找到新的归宿,但他往后一定会对她耿耿于怀,念念不忘,遗憾终身。 他紧握方向盘,不想再次失去她的决心已经在他心底茁壮起来。 郑灿的宿舍就在公司附近,离倪渊家还有一些距离,对他来说是却是好事,他可以和她多处一会儿。 她悄悄看向专注前方的他,在窗外余光的映衬下,他的侧脸游走于光影之中,深邃又神秘。 她是第一次坐上这车,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面,但内心隐隐漫上一股熟悉感,仿佛她已经坐在这里多次,她好像本该就坐在这里凝视他的侧脸。 郑灿有些迷茫了,最终还是草草归结为自己的自恋作祟。 39 “呵……啊……”一早上郑灿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了。 原因无他,睡眠不足,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且是一个荒唐的梦。 在梦里,她站在陌生又熟悉的阳台上,晚风喧嚣,吹乱她的心绪。 认识不过一天的男人离她有段距离,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从口型和他的表情来看,他很恐慌,他在害怕,为什么? 不久,他突然朝她冲过来抱住她,瞳孔在剧烈晃动,薄唇大力上下张合着,整张好看的脸似乎要崩溃了。 她恍惚了,一低头,她身上、他手上全是鲜血,她愕然发现,沾满红色的利刃就在她手上…… 那一刻,她感觉不到疼痛,也不觉得可怕,反倒觉得是一种解脱。 为了打醒十二分精神,郑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准备继续处理报表。 这时,眼前就出现了一瓶罐装咖啡。 “昨天没睡好?”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半趴在办公桌前的玻璃挡板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与您无关,谢谢你的咖啡。”她把那罐咖啡放到桌角,戴上眼镜继续对着电脑敲键盘,完全不想搭理面前的男人。 钟亦朗没有被她的冷漠吓退,环顾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朝这边看过来,便低下头悄声朝她说道:“我关心自家员工怎么了?咖啡是温的,你可以直接喝。” 说完,他把咖啡挪回到她眼皮底下。 “我现在很好,再困我也会把自己的工作完成,请您不用担心。”她又把咖啡推走了。 “你……”他有些服了她的倔脾气,只好再次道歉,“我承认骗你是我不对,但我会把那边的事处理好的。” 说得好听罢了。 郑灿冷笑。 再次碰上冷屁股,钟亦朗不再自讨无趣,只好黯然退场。 中午,她蹲洗手间玩手机的闲隙,就听见外面的闲言闲语。 “经理今天给郑灿买了咖啡,结果她傲得很,直接丢进垃圾桶了。” 见鬼,她明明转手送给财务部的小王了。 “哇,这么厉害吗?她不怕被炒鱿鱼啊!” “呵呵,人家这是欲擒故纵,高招一记,你一小丫头片子就不懂了。” “哈哈哈哈,好像也是哦!”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才从隔间里走出来,双腿都有点发麻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相普通,抹上淡妆看着还行,怎么偏偏就这么讨人嫌? 原本昨晚就没睡好,被钟亦朗这么一弄,又惹来不必要的风言风语,让她的心情直接跌进谷底。 快下班的时候,电脑QQ上就收到一则消息,钟亦朗说要请她吃晚餐,她不想回复,她不想去,只想拉黑。 随即,手机也收到了一个微信消息,是倪渊发来的一段小视频,里面的小不点一动不动地窝在沙发上睡着,根本没发现有人在拍它。 看到这只可爱的胖橘,郑灿一天下来的坏心情似乎瞬间都烟消云散。 倪渊发来两条语音,她一点开,男人低沉的嗓音像醇香的红酒流淌下来。 “下班了吗?今晚要不要过来看看小不点?” “昨晚你走了,它就不理我了。” 她忍不住笑出来,从说话的语气听来,他好像还有点委屈? 她在手机上很快打下回复:“快下班了,我也想过去看看它,顺便请你吃顿饭,谢谢你昨天的晚餐。” 男人很坦然就接受了她的邀请,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又发了一句不长的语音:“把位置发给我,我去接你。” 郑灿捂住胸口,感觉心跳在偷偷加速,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有点烫。 明明人家说的话很普通,语气也很正常,怎么就有一种老公接老婆下班的既视感? 完了,她大概开始有妄想症倾向了。 40 在她的带路下,他们驱车来到一家有些年头的私房菜馆,她下班前上网搜到的,据说这里的菜比较精致大气,价格也相对公道。 因为在她看来,像倪渊这样的精英人士,大概对路边摊烂大街的连锁店是不屑的。 郑灿一下班就像逃亡似的跑出办公室,连眼镜都忘了摘,镜片下略显浓重的黑眼圈让他心下一沉。 钟亦朗追到楼下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倪渊的车,他肯定看到了,不然不会接连不断地给她打电话发消息。 她实在厌烦,直接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一了百了。 倪渊眼尖,坐在对面的他一直在注意那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再看看她的表情,大概知道那是一个让她讨厌的追求者。 果然,他一不在,就有一些不长眼睛的苍蝇往她身边飞来飞去。 “呼……”她喝完一口热茶,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看来在这家公司是不能久留下去了。 大学毕业后,她就在那里工作到现在也快三年了,对那里还是有点感情的。 如果不是钟亦朗…… 正当一口无奈准备从嘴里长吁出来的时候,对面一双筷子夹了两块肉放进她的碗里。 “多吃点,你瘦了。”倪渊深沉地凝视着她,让人摸不清头脑。 “谢谢……”她心神还有点恍惚,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怪异之处,仿佛他们是许久不见的好朋友。 决定把那堆破事抛诸脑后,她强打起精神,礼尚往来,夹起两片鱼肉送到他碗里:“这里的生鱼片是招牌菜,对了,你不吃姜……” 当筷子夹走碗里的姜片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刹那间钳住了她的手腕,手里的筷子一颤,姜片又落回碗里。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姜?”倪渊的声音微微紧绷,鹰眼般锐利的瞳眸持续停留在她茫然无措的脸上,试图找出她记得他的蛛丝马迹。 “能放开吗?你抓得有点疼……”他的手很大,力道也很大,但手心的温度并不高,微凉的触感让她感到害怕。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虽然他在嘴上威胁着,还是放轻了力,但不至于让她能轻易挣脱开。 她不懂?她能想起什么? 尽管他的眼神紧紧贴在她脸上,但他仿佛不是看着她,在略显狂乱的视线中,似乎越到了更远的地方,更远的过去。 “我、你……”她的嘴巴突然也不利索了,结巴了几下才能把话完整说出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倪渊感觉到她的恐惧,她的眼神没有闪躲,却在晃动,连手上的筷子都快握不住了。 呵…… 他怎么会认错人。 “抱歉,吓着你了。”他深吸几口凉气,重新戴回面具,状似干脆地松开她的手腕,见她手腕上浅红的痕迹,还有她迅速把手放到桌下的动作,他知道,自己离她又远了。 但,至少她潜意识里还是有他的痕迹,这算不算是令人欣喜的事? “没事,我还好,你不用太在意。”她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还贴心地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是的,他的灿灿就是这样温柔的女孩,即使受伤的那方是她,她依然会以他为先。 一年前,重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重新在这个世界找回她,并不是容易的事。 “谢谢,还让你担心了。”他端起杯子优雅地喝下一口茶,恢复成往常温文儒雅的倪渊。 不能吓跑她。 她故意拍拍胸口定惊,还夸张地说:“确实有点吓到我了。” “下次不会了。”他承诺,仍然不放心地问,“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腕吗?” “不用了,还好还好。”她的手还是不自在地躲到背后了。 “让我看看。”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强硬起来,脸色也不再和煦,让她不禁挺直后背,乖乖伸出手给他查看。 “抱歉、抱歉……”他的声音不大,隐隐有些浑浊,他的拇指轻轻抹过已经变淡的红痕,有些怨恨自己刚才的冲动。 她总是和他说“没事没事”,每次他也轻易相信了。重生以后,他才明白,那都是谎言,是她让他活在她编织的谎言里,让他以为她很好,而他也草率地信了她的话,才落得如此下场。 是他一直没有往前撕开那块遮掩现实的幕布,他怎么可以…… 如今她忘了他,大概就是给他的报应吧。 41 其实郑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帮倪渊挑掉姜片。 下意识的行为,她也解释不通,况且她真的不知道他不吃姜,只知道倪渊当时的反应确实异常,所以他到底把她当成了谁?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男人一直很安静,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车内也没有音乐,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回荡。 到目的地后,他下车主动帮她开了门。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最开始是她说自己请客的,最后还是被他“捷足先登”,甚至还让他送自己回来。 “不用这么客气,今晚是我失态了。”男人接过她的手扶她下车,一切动作都显得如此自然得体,让她差点忘了那个在餐厅咄咄追问的人也是他。 明明车里开着暖气,但他的手还是凉凉的。 见他恢复理智的模样,可他看过来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她,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心底莫名其妙涌上一股酸气,刺眼,害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哭不出来。 “那……我先回去了。”她躲过他的目光,低头看着脚下两人的影子。 两人站在有些年头的路灯下,依稀能看到一两只飞蛾围着一闪一闪的灯泡在打转,男人盯着她垂下去的脑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经历一场尴尬的道别后,她垂头丧气地打开宿舍楼下的大门,下一秒突然被人从背后伸手捂住了嘴,推进了楼梯间。 “唔……唔唔……” “嘘,是我。” 是钟亦朗。 趁他松开自己的瞬间,她立即转身推开他,拿出手机紧紧握在手里,一脸防备。 “你有病吧,大晚上想吓死人吗!”郑灿拍拍被吓得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步步后退到门板上。 “我看到你上了那个男人的车,他是谁?”钟亦朗见她对自己防备得像防小偷的样子,心痛得难以言喻。 “您有空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回家打电话和钟太太好好联络感情。”郑灿撇过脸,双手交叉环住双臂,一想到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男人是个有妇之夫,她就觉得厌恶,觉得自己脏了。 “我……”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就像一根根磨得锋利的箭,轻易就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艰难地开口说道:“我……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书,就差她签字了。” 她仍旧没有用正眼看他,只是在心里冷笑,所以呢?他要告诉她,他是为了她才离婚吗?那她岂不就成了拆散别人婚姻的小三了? 钟亦朗走过去按住她的双肩,强迫她面对自己:“小灿,你就信我这一次吧,这次我一定能和她离婚的。” “就算你离了,我也不会和你一起的。”她用冷冰冰的眼神对上他热切的视线,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我最讨厌欺骗了。” “你爱上了那个男人?是不是?” 被他这么一问,郑灿反倒笑出了声,一想到那个高大俊秀的男人,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小灿……”钟亦朗害怕了,自己在意的宝贝即将被别人抢走的恐慌感堵在心头。 “别再这么叫我了,你没资格。”她沉色警告道,用力推开压在肩膀上的大手后,心情瞬间舒畅了些许。 “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当初你不该欺骗我,我也不该喜欢你,我们保持体面,恢复到正常关系就好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楼梯间,以最快的速度跑进电梯,疯狂按电梯的关门键,直到电梯开始缓缓上升才安下心来。 她以为,要和他说出决裂的话会很难受,但说出来后确实轻松了许多。 出了电梯,她就收到了倪渊发来的微信,是一张图片。猫笼忘了关好,小不点把桌上还没拆的猫粮扯开了一个大口,地上洒满了猫粮。 末了他发了一串省略号,满满的怨恨。 她嘴上咧着笑,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过去。 你爱上了那个男人,是不是? 她不禁想起钟亦朗的质问,当时她没有明确表示肯定或否定。 不爱又怎样?爱上了又怎样?反正与他无关。 至少倪渊不会像他那样卑鄙,隐瞒已婚的身份来接近她。 42 小三是可耻的,无论男女。 即使郑灿偶尔会想起以前和钟亦朗的种种美好,但那也是牺牲了他妻子的利益换来的,那些回忆看似美好,却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这一天中午,一向节省的她罕见地没出现在公司饭堂,反而来到离公司隔了两条街的一家茶餐厅吃饭。 她打算换一份工作,但不能让同事发现,所以才故意来到外面吃饭,顺便搜一搜招聘消息。 临近年底,大多应届毕业生都开始出来找工作,这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虽然她好说也有两三年的工作经验,但比起那些活力干劲十足的年轻人相比,那点资历似乎不算什么。 茶餐厅的人流不多,还有不少空位,一个打扮时尚大方的女人却径自坐到了她的对面。 “一杯柠檬茶,多冰,快点。” 郑灿不解,现在气温只有十多度,这女人点冷饮就算了,还要多冰? 不过那也不是她该纠结的,只是女人双手环胸坐在那儿,眼梢瞟过来的余光并不友善。 “你是郑小姐吗?”女人突然发问。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姓郑?郑灿不懂,她努力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认识的人里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有事吗?” “亦朗是我老公。”女人微微一笑,优雅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柠檬茶。 听到这句话,郑灿的呼吸瞬间停了几秒,一种愧疚、不安、羞耻的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像一滩路边发臭的脏水,高贵的女人则鄙夷地站在一边观察她的丑态。 她不敢直视女人。 “钟亦朗会有今天的位置,都是靠我爸爸,如果他和我离了婚,他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女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告诉她,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为了你这种女人放弃一切。 她还想辩解:“不是,我……”已经和他断绝所有来往了。 “不用解释你有多无辜,我来只是看看敢抢我老公的狐狸精长啥样罢了。”女人轻轻一笑,拿手机扫了扫桌旁的二维码结账。 “这顿算我请你了,反正你也只值这个价。” 说完,她便拿起那杯柠檬茶直接泼向郑灿的脸,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哗然和侧目。 最后,正宫踩着高价高跟鞋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只留下小三承受一股脑的冰冷和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郑灿闭着眼,冰块和茶水淋湿了头发,还有的顺着领口流了下去,在光裸的皮肤上散着湿意。 即使室内开着暖气,但她还是冷得不停发颤。 服务员赶忙上来清掉了桌上的水渍,留了一盒纸巾便跑了,还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不用细听,大概是在暗暗叫爽吧。 毕竟正宫手撕小三,喜闻乐见的情节啊,而且还能现场观看。 她摘掉贴在头上可笑的柠檬片,又拨掉身上的冰块,她不敢继续留在这里,只好穿上外套遮住身上的茶渍迅速离开这里。 她想回宿舍换衣服,却翻遍包包都没有找到钥匙,甚至把包包里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都没有找到。 就算外面裹着外套,但刺骨的冷风还是能找到缝隙钻进衣内,合着没有拧干的毛衣更是双重冲击。 郑灿抱着包包无力地蹲在大门外,垂着头不敢看向路过的人投来怪异的目光,湿漉漉又黏糊糊的头发还渗着茶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化成黏腻的痕迹。 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不想接,大概是钟亦朗打来的吧。 这次他要说什么?问她在哪里?为什么不上班? 持续了一分钟,振动就停了,没过一会儿又开始了,她用身体紧紧捂住包包,试图逃避这种声音,可是越逃避,不是越清晰吗? 她拿出电话,看也不看就划开接听键,一股脑地把所有委屈全发泄了出去:“我要辞职!现在就辞职!请你和你的太太,以后别再找我了!” 挂了电话后,她长吐了一口气,原本锁在眼底的泪水也像决堤似的涌了出来,受够了,她受够了!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她没有犹豫接听了,憋着抽泣的声音,就听听他要说什么废话,再好好反击。 结果,她没听到预料的话,那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喂,喂?灿灿,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是倪渊。 “你在听吗?喂,说句话好吗?别吓我,灿灿、灿灿……”男人因焦急而加快了语速,甚至还没防备地叫出了她的小名,不停歇的追问终究还是让她忍不住大哭了出来。 “呜呜……呜啊啊……倪渊……倪渊……” 43 听着电话那头女人的啜泣声,倪渊没有多想就跑出办公室,连助理都没来得及叫住他,告诉他等一下有客户要过来签合同。 他被她的哭声扰乱了理智,耳旁都是嗡嗡嗡的杂音,顾不了太多,那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她。 “乖,告诉我,你在哪里?公司,还是宿舍?”上了车,他安上蓝牙耳机继续和她通话。小可怜一味在哭,如果不是他主动给她打电话,她大概就是哭完就算了,第二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的性子还是没变,习惯了逆来顺受。 “你、嗝……”她哭到打嗝,一看到自己现在这样狼狈的样子,她就想找借口阻止他过来,“不用了……我、我很好……你忙你的……就好。” 他要是能听她的话就不是倪渊了,尽管对现在的郑灿了解不多,但今天是上班日,她肯定是碰到了什么事才哭,而且是在不能被熟人看到的地方哭,按照现在这时间,他直接去宿舍找她是最可行的。 将近十五分钟的车程过后,他果然在宿舍楼下发现了她的身影。 灰蒙蒙的天空下,水泥建成的密集丛林里,她就这样垂着双肩站在其中,半湿的头发粘成了一团,灰蒙的脸上也找不到往日的光彩,只能抱着没有温度的皮质包取暖。 一如当年被抛弃的小女孩,无助地环顾陌生的四周,内心的恐惧不安在沸腾,她要留下,还是要走?可是要往哪儿走才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抹修长淡灰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看到一身狼狈的她,倪渊并没有开口多问什么,神色淡然地帮她拎起包包。 下车前,他就扯了扯领口,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动作,试图掩盖被她的哭声严重影响到的心绪。 以目前的状况,他还不能暴露出真面目。 “走吧,先去商场给你买套新衣服好不好?”他领着她送上副驾驶,给她系上安全带,庆幸她还算合作,哭声也渐渐停止了,只剩喘促的低音。 “我……我不要下车……” “没事,我下去给你买,不会有人看见你的。”他柔声哄着,连忙抽了好几张面纸给她,也不嫌弃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别、别……”她抽了抽,好不容易才把话断断续续说完,“我头发……很、很脏……” “不脏,你是最干净的。”这不是哄骗人的话,在倪渊心里,郑灿就是最干净的女孩,一直都是。 花洒头喷出热水,散发着雪白的蒸气,很快就氤氲在浴室的每个角落。 郑灿抬起头,闭上眼睛任由温暖的水流冲刷身体,疲惫和压力似乎在这一瞬间消散殆尽。 倪渊坐在客厅,听着浴室里的水流声响起不久又停下,尽管浴室门不是透明的,但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也能引起他的遐想。 也许是他素太久了。 至少重回这个时代,他就没再碰过任何女人了。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他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往主卧走去。 他要把之前按记忆画出来的郑灿的肖像画藏起来,不能被她发现。 反正本人已经归来,这幅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他舍不得扔,所以还是把它藏在书房门后。 这时,外面浴室传来女人弱弱的喊声。 “倪渊……你、你在哪儿?” “咳,怎么了?”他语气冷静,丝毫没有任何异样。 虽然隔着一块门板,但他心里已经在盘算破门而入的三十六种办法了。 要是这种疯狂的想法被郑灿知道,她大概会抓狂吧。 “我……用哪条毛巾?”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她总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来用啊。 “抱歉,忘了,我去给你拿新的。”说完,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里,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新毛巾。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咳咳。”他试着用干咳掩饰自己的异样。 很快地,她打开了门,只留了一点缝隙,细嫩的小手以最快的速度抓过浴巾,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谢谢!” “呵……”他扶额低笑。 小女人倒是警惕得很。 44 郑灿换上新衣服,那是倪渊半路匆忙给她买的棉质睡衣,尺寸正好合适,不过她也没往深处想,倒是纠结一个问题。 没有可以换洗的内衣内裤。 在单身男人的屋里,穿着睡衣已经是很怪异的事了,连身下都是空荡荡的岂不是更令人遐想? 虽然衣服很宽松,看不出来,但她就是莫名不自在,还是把毛巾挂在颈上,除了可以盖住胸前风光,还能顺便擦干头发。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浴室,却没看到男人的身影,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庆幸还是失望。 刚走到客厅,小不点便拖着肉肉的身子朝她冲过来,在她小腿上磨蹭,郑灿心喜,抱起它细细摸着柔软光滑的后背。 此时,她注意到倚在阳台上讲电话的男人,整个城市被包围在黑夜的铁笼中,万家灯火再耀眼也不过是世界上一点微弱的烛光。 倪渊早已换下西装,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和黑色长裤,看起来像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这时,躺在她怀里的橘猫突然跳了下来,她不禁惊叫一声,引起了男人的注意,而胖猫也不知窜到哪个角落去了。 倪渊朝她笑了笑,又朝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便挂掉了。 他走近她,垂眸凝视着她那红肿的眼眶,心里一下子就漫上了一片酸涩,但也只能用微笑掩藏过去:“我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谢谢你,不然我真的要丢脸了。”郑灿勉强笑了笑,哭得发疼的眼睛连眨一下都艰难。 说完,她便走去沙发拿起手机,除了同事发来的信息,问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上班?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他的目光随着她而落到手机上,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接连而来的二十几通来电响个不停,本来他也不想接,却看到来电显示是男人的名字,他就坐不住了。 她今天弄得这么狼狈,还有男人接连不断的电话,大概是有联系的。 一想到她是因为其他男人才变成这样,倪渊只想把那男人揪出来揍一顿,再把她关起来,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当然,这种疯狂的想法不能贸然实行,毕竟这样只会吓坏她,甚至会让她远离他。 一接电话,那头的男人不等他开口便疯狂追问:“小灿,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到底在哪里?我有话要对你说,我真的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会回来……小灿,你相信我,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吧,我去接你……” 小灿? 呵。 倪渊在心里细细默念了这个小名,唇齿有规律地上下张合,似乎在品味着,即将爆发的嫉妒和怒火在一瞬间被漫天的沙浪掩埋熄灭了,最后只发出了一记轻声冷笑。 “小灿?你听得见吗?”钟亦朗不安地问。 “她睡了,等她醒了再说。”倪渊看了眼水声潺潺的浴室,沉声回道。 那边一听到男人的声音,瞬间就坐不住了:“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接了小灿的电话?” 倪渊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用一种男主人的姿态警告他:“没什么事我就挂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打那么多通电话骚扰她。” “喂、喂——” 他直接挂断,又把与钟亦朗相关的来电记录都删了,最后还把这号码拉入黑名单。 随即他用自己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忙吗?嗯……给你发个公司和人名,帮我起一下底。” 听到有门锁转动的声响,倪渊不动声色就将她的手机放回原位。 清洗一番后,郑灿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她下意识就拿起手机查看有没有新来电或信息,这让一旁的他露出隐隐不满的神色。 “你在等谁的电话吗?”他假装不知情地问。 郑灿恍然地抬头,摇了摇头否认:“没有,没什么。” 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是吗?”最好是这样。他从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吹风机,“先把头发吹干吧,不然你会感冒的。” “嗯……谢谢你。”她低着头接过吹风机,大概是要掩盖自己哭得太过狼狈的模样。 “……不用谢。”他其实很想说,不必对他那样客气,她就算还想哭,也可以靠在他的肩上,落进他的怀里,根本不需要什么生硬的客套话。 沙发边上就有一个插座,她就坐在一角,静静吹着头发,细腻的发丝穿梭在白嫩的指间,强烈的黑白对比,令他霎时想起过去的旖旎情事。 曾经,她也用那双白嫩的小手裹住他的炽热棍物,然后上下套弄…… 吹风机的热风顺着发丝往下流过,不经意间把领口吹涨了起来,他就站在阳台上,远远就能看到领口下垂下来的山间风光。 倪渊干咳两声,转过身点了根烟深深抽了一大口,才缓缓吐出明灭不定的灰雾。 45 在陌生的房间,郑灿眼空空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明天怎么办?她何去何从? 自从四岁起,她就和林阿姨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林阿姨是个离异妇女,但膝下无子,看到她孤零零地蹲在路边哭泣,便好心收留她了,这一留就是十八年。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林阿姨待她如亲生女,尽管长年做酒楼清洁工,但她都把最好的留给这个养女,直到把郑灿供到考上大学为止。 也就在她临近大学毕业,林阿姨就因为常年过度操劳落下不少病,去世了。 以前,郑灿事事都会跟林阿姨分享,她也会站在长辈的角度给出指导,教她直面困难,她去世后,郑灿感觉自己生命中的明灯熄灭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加入了钟亦朗的公司,也在这最脆弱的时候被钟亦朗骗得团团转。 她翻过身,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即使再难受也已经挤不出眼泪了。 原来绝望会把眼泪蒸发掉的。 倪渊也不好受。 即使明知第二天还有庞大的公司需要自己去指挥管理,自己必须休息,但一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就在对面房间,他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要去找的人就轻易地出现了,并且就在咫尺之间,他就心潮起伏,体内每个细胞都在跳跃叫嚣。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哭、不知道她睡不睡得着、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想着那个让她哭的男人、不知道……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读书时期他成绩优异,获奖无数,但他想知道的事却在所有书上是怎么都查不到的。 第二天,倪渊看着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便洗漱换衣,穿戴整齐地走出卧室。 他几乎一夜未眠。 对面房间的门敞开着,空荡荡的,床上的枕头被子都被细心折迭好放在一角。 走了吗?倪渊心底猜测,又有些许落寞,很快,这点落寞很快就被早餐的香气吹散了,他来到客厅,看到两份三明治整齐摆放在餐桌上,连那只胖橘都安然窝在笼里啃着搅碎的鸡胸肉蓉。 “啊……早。”郑灿从厨房端着两杯热牛奶走出来,看到一身整齐的倪渊还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的了。 倪渊看着女人,眼前的画面和过去的记忆又结结实实地重合在一起,他努力压下内心波动的酸涩海浪,好不容易挤出单字:“……早。” 她见他表情有些凝重,还以为是自己自作主张做早餐惹他不高兴了,下意识就道歉:“对不起,我打扰了你一晚上,就想着赶早做早餐当做谢礼……要不我、我把钱转给你吧?” 她以为他在计较钱吗?他原本还有些紧绷的情绪被她一句话就逗笑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怎么可能是用金钱就可以轻易衡量的程度? 他拉开椅子郑重坐下,神情认真且虔诚道:“这就够了,谢谢你的早餐。” “举手之劳。” 郑灿在他面前放下一杯热牛奶。不懂了,他收留她一晚,她只是做个简单的早餐当谢礼,他的语气庄重得快要把这顿早餐当成天赐之物了? 没必要没必要。 倪渊咬下一口三明治,又缓缓喝下一口牛奶,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深藏的记忆开始翻涌,像巨浪不断翻涌,拍打他的胸膛。 有多久没吃到她亲手做的早餐了?又有多久没能与她一起共享清晨的日光? 自她死后,每天陪他度过的只有无尽的烟酒。 一根又一根,一盒又一盒。 一杯又一杯,一罐又一罐,一瓶又一瓶。 一次他一大早起床洗漱照镜子,胡渣满面,黑眼圈深得可怕,还有长期被香烟的雾气和酒气熏红的双眼,以往意气风发在这一小段日子内被吸干殆尽,只剩满脸的颓丧和忧郁。 长期被烟和酒喂饱的嘴和胃,就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正常的食物,不久他落下长期的胃病。 那时的他,就像一座历经沧桑的残垣断壁,在这纷纷扰扰的人世间被风霜侵蚀,仍然奢望奇迹发生。 46 在倪渊的一再坚持下,郑灿还是坐上他的车前往公司。 仔细算算,她和倪渊认识不过两个星期,为什么他对她这么好? 现代社会高度发展,各种骗术层出不穷,说不定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房子是假的,为的就是骗她这种无知妇孺。 或许在她之前,就已经有无数个受害者。 尽管她脑子里是这样想的,心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恐惧的成分。 她竟然会莫名地信任一个相识不久的人,直觉在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 “到了。”倪渊已经停好车,轻声提醒她。 “谢谢。”她捂住胸口,深抽一口气,为自己接下来的战争做好准备。 “弄好了跟我说一声,我来接你。” “不用了,这样太麻烦你了。”她下意识就是拒绝,总不能让他时刻围着自己转,要是耽误他的工作,她就罪过了。 谁知,他轻柔地笑笑,伸在半空的手顿了顿,便收了回去:“快来不及了,去吧。” 她点点头,便下车快步往大楼跑。 在这片名为“城市”的钢铁森林里,比水泥钢筋更坚固的是人心之间的恶意揣测。 当她鼓足所有勇气踏进办公室,四处零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打辞职信。 办公室个别好事的女人一瞅到她在打辞职信,便敞开了嘴巴开始阴阳怪气。 “有些人是大树下乘凉,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下主动辞职,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找到像这份这么好的工作了。” “你别这么说,人家可能还有更大的靠山呢。” “对哦,昨天下午大小姐还过来给我们送下午茶呢,还说明年开始给我们涨工资,看来是碰到什么开心事了呢。” “能送走一个活神仙,是我都开心到想昭告天下好吗?” 一阵阵刺耳的笑声在办公室此起彼伏,像绵绵毒针扑面而来,无处躲避。 从小到大,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总有不少流言蜚语缠绕在自己四周。 她不是好孩子,所有才会被父母抛弃。 你连可以叫爸爸或妈妈的人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参加学校的亲子活动日? 长得倒不怎么好看,勾引男人的手段却是一大把。 就是,明知道钟经理是有妇之夫,还要赶着上去跪舔,也是有够不要脸的。 …… 一边回想那些那些风言风语,手上打字的速度就越来越快,下手也越来越重,甚至几乎要敲碎键盘的程度了。 林阿姨以前经常跟她说,别人说的都当耳边风就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她听了,忍,一直忍,继续忍。 可以习惯吗?要习惯吗?必须习惯吗? 为什么?就因为她无父无母?就因为钟亦朗对她的瞒骗,她也要帮他承受吗? “砰!” 郑灿重重推开椅子,椅子撞到后面的墙发出的声响,瞬间斩断刚才的讥言讽语。 只见她缓缓走近那几个围在一堆的阴阳怪气的同事,其中刚刚笑得最大声的两个怂包立马跑回自己的座位,只剩三个人站在原地故作镇定,其中一个长舌妇瞪着她说:“干嘛?又没说你!” 不打自招。 郑灿心想马上要离开,实在懒得跟她们计较,只是沉着面色,压着嗓音咬重字音:“请、让、开,我要打印。” 几个人面面相觎,摸摸鼻子尴尬地离开了。 她镇定地坐下来,设置好程序后,打印机就将一张白纸打出她想要的内容。 说来这些人也不过像台打印机,电脑输入什么,他们就按命令打印什么,比较厉害的是他们还会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罢了。 拿着辞职信,她直接绕过钟亦朗这层,直接到老总办公室申请辞职。 钟亦朗当初为了权势娶了这家公司的千金,既然当了金龟婿就要处处受到监视。估计大小姐早已经给老总打过招呼了,因此他连辞职信都没看两眼,就直接叫她去人事处领离职单,签完领当月工资就可以走人。 47 花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她就完成手续,收拾好所有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窒息的大厦。 十二月的天空灰蒙蒙的,今天寒流来袭,全国大部分地区大降温,凛冽的寒风像刀片划过皮肤似的,她只能拉高毛衣领子,一股脑冲回宿舍继续收拾。 将宿舍收拾一番后,她才发现自己的东西不多,一个大行李箱就能装完。她曾经想过,存够一定的积蓄,她要在外面给自己租一套小房子,可现在别说租房子了,今晚的落脚处都成问题。 林阿姨早年离异,无子无女,本身经济状况并不好。自她去世后,郑灿将那出租房全部收拾干净后就退租了,只身一人踏进大城市奋斗。 她笨手笨脚地将有自己半个身子高的行李箱从四楼搬下去后,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时间迷茫了。 别人都有家,她却无依无靠,无处可去。 “小灿。” 熟悉的称呼在身边不远处响起,她不看过去,也知道是谁。 钟亦朗见她没有闪躲,便大胆地走近些,她也得以看清男人,见他胡渣都没刮干净,疲惫写满脸上。 她没有说话,他只能弱弱地提出邀请:“要不要去喝个咖啡?” 这次她点了点头,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要是被公司的人看见,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两人来到一家咖啡店,客人不多,恰好可以谈事情。 钟亦朗拿着勺子搅拌杯里的咖啡,故作镇定地问:“你、你还好吗?” 郑灿抬起眼眉瞟了他,并没有说话。 昨天她被正宫泼了杯满冰柠檬茶,到今早在办公室的人阴阳怪气的时候,他在哪里?等到她离职了,他才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又有什么用? 他被她的眼神伤到了,顿下手里的动作,语气隐约透露着猜疑:“昨晚我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你都没接,最后是一个男人接通的……” 说到这里,她也愣了愣,是倪渊?钟亦朗给她打电话了,为什么他不告诉她? 尽管他相信郑灿不是那种一脚踏两船,或是可以瞬间移情别恋的人,但他内心的嫉妒还是出卖了他:“小灿,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我……” “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何,钟先生似乎没资格知道才是。”一道醇厚的嗓音在郑灿背后响起,还没等她回头看清来人,他就大方地坐在她的身边,长臂搭在她的椅背上。 从钟亦朗的角度看来,倪渊的手臂就像是亲密地搭在郑灿的肩膀上。 “倪渊……” 一个莫名出现的男人,一上来就跟郑灿亲昵地坐在一起,这让钟亦朗有些难以接受。 郑灿怔怔地望着男人的侧脸,脑子有些恍惚,这时候他不应该在上班吗?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钟先生是公司经理,工作日理万机,又是有妇之夫,应该没有什么闲情逸致留在这里跟一个离职员工谈天说地吧?”倪渊说得犀利,注视面前的男人,神色淡漠得有些可怕。 钟亦朗被他说得脸色一白,眼神有些闪躲:“这是我和小灿之间的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 他不可能让他老婆去当别人的小三。 郑灿只能爱他。 以上这些话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他的食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郑灿继续跟着你,只会受到无止境的道德谴责,你的太太也不会放过她,我不知道你有多厚的脸皮纠缠她。” 倪渊话音刚落,便拉着郑灿起来,语气多少透着威胁的意味:“这场闹剧应该到此为止了,也谢谢钟先生的高抬贵手。” 然后头也不回地拖着她离开咖啡店。 48 等到郑灿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倪渊的车上了。 “呃……谢谢。”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倪渊确实帮了她一把,帮她把吊在头顶上空的利刃拿走了,这样彻底斩断与钟亦朗的关系,重新开始也未尝不是好事。 绿灯亮起,倪渊轻踩油门前进,听着她的感谢,觉得又好笑又讽刺。 在以前,他才是那个伤得她最深最重的人,仗着她的爱放纵自己出轨,而现在,曾经频频出轨的他竟然帮她教训了一个出轨的男人。 因此他怎么好意思接受她的感谢呢? 还有一些事情让她很疑惑:“倪渊,你认识他吗?你怎么知道我和他……” 这倒让他有些愣怔了,怎么说?说有一次,钟亦朗大半夜送她回家,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之后他就找人查过钟亦朗的底细,因为没什么可疑的,后来倒没放在心上。 昨天他看到那个来电的名字,又叫人重新查了他的背景。这次不同的是,他和所在公司老板的女儿结了婚,成了上门女婿。 也许,这就是蝴蝶效应,过去的一点微小的变化足以改变无数人的未来。 “我和你们公司之前有过合作,多少对他有些了解。”他冷静地摆出一套说辞。 她不知道的是,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就一直跟在她附近,不然也不可能知道钟亦朗带她去了那家咖啡店。 “这样啊……”她苦笑着应和,想想自己反应实在迟钝,甚至到了脑子蠢笨的地步了,在那上班两年,竟然都不知道人家是已婚人士,甚至在他的疯狂追求下跟他处了两个多月。 真是噩梦。 倪渊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偷瞄了她比哭还难受的表情,心脏也跟着被揪疼起来。 以前的他是怎么了?原来以前的她不开心的时候,总是摆出这个表情,他居然读不懂,每次都假意真心哄她了事。 其实她应该看得出来的,她这么爱他,怎么会看不出他是不是真心的呢? 她却甘之如饴。 这份迟来的认知让他更难受了。 回到倪渊的房子,郑灿表现得有些难为情,他看出她的难堪,便率先开口:“这段时间你先住这里吧,等你找到工作再搬出去也不迟。” 他恨不得她永远都找不到工作,最好永远留在这里,然后过回以前的生活。 她一听连忙摇头,心下更是慌张,自己和他非亲非故,怎么可以像寄生虫赖在这里不走。 此时,一只橘色的身影从阳台跃进,迈着小碎步朝她走来,用圆滚滚的身体撒娇似的在她腿边来回蹭。 倪渊拿起架子上的猫粮倒在碗里,小不点立马以时速180的速度冲过去享用午餐。 “这样吧,你每天帮我准备三餐,或者帮我照顾小不点来抵掉租金,”说完,他的目光转向那圆滚滚的屁股以及那开心到翘起来的尾巴,“何况,它好像比较喜欢你。” “可以吗?”其实认真算下来,这套房子位于高档区,出行购物上班都相当方便,要是按市价她绝对承受不起,对她来说这是天大的馅饼往嘴边送啊。 “可是这样你不是太吃亏了吗?要不我还是交钱吧,不然我过意不去。”倪渊帮她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总是占他的便宜。 “等你找到工作,拿到工资再分期付清也不迟。”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自己不在意那点钱,他只要她,仅此而已。 就这样,郑灿暂住在倪渊的家里,尽管两人不是住在同一房间,但对倪渊来说,这已经足够满足了,他暂时不能强求太多。 49 今晚,男人没有出去,陪她窝在客厅看了场电影,电影里,女主面对丈夫多次出轨,从最初的愤怒到麻木,一次次原谅不过是给男人更加放纵的理由,她忍无可忍,选择离婚,最后在一次旅途中收获了一份崭新的爱情。 期间,倪渊并没有看得多认真,反而不断给怀里的女人抽纸巾,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乖,电影都是编的,别哭了。”倪渊苦笑着安慰,他真不知道女人的眼泪这么多,像决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没有说话,只是环住男人的腰,脸埋在他怀里。 电影是编的,但灵感源于生活,谁说电影里的情节都是假的呢? “阿渊,我做不到……做不到像女主那样潇洒。”她闷闷低语,确实,她执念太深,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放手,她无法想象以后没有倪渊的生活。 “傻妞,我又没说要跟你离婚。”倪渊摸着她的头,思绪开始飘忽起来,他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嗯嗯,是我想多了。”是的,他不会和她离婚的。 可是,他的心随时都会飘向别人那里,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归来的他? …… 郑灿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 拉开窗帘,一大片光亮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却无法把她心中的疑惑扫开。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男人是倪渊,她却怎么都看不清女人的脸,他们明明这么亲密,倪渊也一直在柔声哄着女人,但她为什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她到底在担忧什么? 郑灿用力拍了自己的双颊,告诫自己梦中的事不能当真,贸然去问人家私事更是不可行。 随即她就把这个奇怪的梦抛之脑后,赶紧收拾好去准备早餐。 自从郑灿不在以后,倪渊的睡眠质量时好时坏,有时甚至会半夜惊醒,原因不明。 昨晚他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下去,面对天花板瞪了许久才勉强入睡。 郑灿就在对面房间的这个认知让他心神极度兴奋,他甚至想趁她入睡后,偷偷潜入她的房间静静看着她,不做其他事—— 最后他还是用仅存的意志力压下去了,真要这么做,灿灿一定会把他当成变态,然后逃之夭夭的。 欲速则不达,他要慢慢来。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倪渊站在全身镜前确认几次没有问题才走出房门,他不能在她面前闹笑话。 想想以前,他喝得酩酊大醉回来,郑灿二话不说就扶他进浴室,给他一一清洗身上每个地方,完了又给他煮醒酒茶,他只需要像个乖巧的玩偶任她摆弄,静静享受她的体贴和温柔。 神奇的是,无论当晚有多累,有多晚睡,她都能准时起床给他备上一份热腾腾的早餐。 她对他的爱,就像泡沫般细软绵密,是他亲手毁了,他还能清晰听见那些小小气泡逐个逐个破掉的细小声音,等他想挽回,已经化成一滩死水了。 听见脚步声,郑灿穿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略显滑稽地从厨房门里探出来道:“早啊,你等一下,我煎个鸡蛋,很快就好!” 他点点头,站在厨房门外,见她熟练地做着早餐,甚至轻声哼着他不熟悉的音乐,往日的光景似乎与现在重迭在一起。 她真的回来了。 即使精明如他,他唯有看到她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才感到安心。 失去太久,难免患得患失,他也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在意。 50 周六,倪渊好不容易从忙碌的工作中脱身,就被父亲倪海一个冷漠的电话叫回老宅了。 一回到家,就见母亲陈雅琴坐在花园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这幅画面多年未变,早已成为了倪家夫人的日常了。 还没来得及过去打招呼,新管家就毕恭毕敬地朝他走来,邀他去二楼书房。 陌生的新面孔让倪渊微微蹙眉,之前的费管家在这里工作了近三十年,从他出生起就是由费管家照顾长大的,有时倪渊觉得和费管家的关系比他父母还要亲近。 可惜老人家半年前已经退休还家,和儿子一家移民国外了。 以往他每月回家一次,与父母吃顿晚饭当做“例行公事”,再和费管家下几盘棋,算是他的业余爱好了。 他认真回想起来,自费管家离开后,以及后来重遇郑灿,他确实超过一个月没回过家了。 来到书房,管家小心地合上门,坐在书桌前的倪海正捧起一件青瓷花瓶端详,还不时拿起放大镜观察其中的纹理。 “爸,找我回来有事吗?” “我约了下周三和老周一家去吉祥楼吃饭,你一起来吧。”他看都没看倪渊一眼,就随意下达命令,似乎眼前的亲生儿子还不如手上的古董花瓶来得重要。 倪渊低头拧了拧眉间,随即双手插回风衣的口袋中,问:“周叔叔的女儿也回去吗?” 据说周家的女儿最近从国外读完研究生回来,他多少能猜到父亲的意思。 “不清楚,老周没跟我提。”倪海回答得模棱两可,他清楚儿子的脾气,要是他知道老周的女儿也过去,就知道他们老人家有意撮合,那他肯定不去。 他不想跟父亲绕圈子,明确地说:“那请爸你问清楚周叔叔,如果他女儿会出现,那你帮我找个理由推掉吧。” 听到这话,倪海放下花瓶,终于抬起眼看向自己儿子。 倪渊的五官偏俊美,大多遗传自母亲,但眉眼锐利偏冷,这点倒和他父亲很像。 如今,他的父亲面色平静,眼神却开始乌云密布,苍老的眉眼间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老周家只有这个女儿,他打算把周家的企业全盘交给这个女儿来打理,你和她走近点,甚至结婚了,对我们倪家的公司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敛下眼皮,牙齿在口腔里张张合合,偏偏没有半句话可说。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你下周三晚上记得挪出来。” 这是通知,是命令,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走出书房,外面阳光普照,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来到草坪,走到母亲身边,她便说:“来了?” “嗯。” 从小到大,倪海对他严厉管教,陈雅琴却对他说不上严厉,但也不上心。童年时代里,他看到最多的就是母亲因为父亲在外的桃色新闻而争吵,父亲一生气就彻夜不归,母亲也把自己锁在房间哭一晚上。只有他呆呆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大人间的争吵逐渐减少,倒不是因为父亲不再出轨了,而是母亲已经麻木了,懒得管了,两人成为这座大宅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陈雅琴并没有因此对儿子开始真正关心照顾,每天不是出外购物就是打理温室的花花草草。 正因如此,倪渊对母亲也谈不上亲密,她只不过比倪海要温和些。 “你爸说什么,你就得听,不要忤逆他,就当做是为了这个家吧……” 是了,就是这话,每当他从父亲的书房里走出来,母亲一定会跟他说这些。 有时他怀疑,他俩是串通好了吗? 父亲的高压管教,母亲的不管不理,无形中成了一条麻绳,死死地捆在倪渊的脖子上,似乎在慢慢勒紧,直到他断气为止。 就这么甘心服从父亲的命令吗? 51 下午四点多,郑灿还在纠结晚餐该做什么菜的时候,就听见门锁转动的动静,走到玄关,就看到一脸疲惫的倪渊。 “你回来啦,”她转念觉得这几乎怎么像是老婆迎接老公回家说的话,于是尴尬地补上一句,“我给你倒杯温水吧。” “谢谢。” 他瘫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的思绪仍然是混乱的。 这时,郑灿端来一杯温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倪渊这样的状态,像是本来翱翔天际的小鸟由于受伤摔落地面的颓态。 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感觉到温热从喉咙灌入,流向心田,似乎好了不少。 太过沉默的气氛让郑灿有些无所适从,于是她掏出了自己刚刚在苦思的问题来问:“那个,我晚上打算做麻婆豆腐、胡萝卜炒肉,还有一个蒜蓉炒生菜,你觉得怎样?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他可是自己的大恩人,没有他,自己都住不了免费的房子,还要为找租房而烦恼,所以要做的晚餐自然不能违背恩人的喜好,不然她就罪过了。 听她这么认真的语气,他莫名觉得好笑,原本心里的阴霾瞬间消散不少。他微笑,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做什么我都吃,你自由发挥就行。” “那就好!”她笑逐颜开,丝毫没察觉到这句话里的暧昧,立马起身去拿随身包包和手机,“我现在就去买菜。” “等等,”倪渊连忙拉住她的手,“我开车送你去。” “谢谢。”她不着声色地缩回了手,真诚感谢道。 尽管被他牵住手的那瞬间,心脏忽然跳动得剧烈,但理智很快把这份悸动淹没过去。倪渊如此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种女人? 倪渊知道是自己唐突了,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人驾车来到附近的连锁超市,她坚持自己推购物车,他只管跟在她身边就够了。 看她满眼欢喜地挑选蔬菜的模样,如此活生生的、光鲜的模样,他好像渐渐想起当年会娶她的理由了。 那是郑灿所就读的大学一次周年校庆活动,倪渊那时作为大学新建教学楼的捐款企业代表上台发表讲话。 他本来就对这类活动没什么兴趣,但倪海交代的事情他不得不做罢了。于是他下台后,便叫秘书去叫车过来,连结束环节也不等直接回去。 可惜天气变化莫测,原本晴空万里,没过多久便乌云密布,大有暴雨欲来的感觉。 他站在会议大楼门外,刚接到电话,说开车的司机在加完油回来的路上遇到堵车,还要等七八分钟。 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空荡荡的广场,百无聊赖下,他顺势点起一根烟。 “喂……我刚参加完毕业论文答辩……对……”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讲着电话,正说到一半,她似乎闻到传来的烟味,顺着方向朝他看了一眼。 倪渊记得很清楚,短短两秒的对视,他能明显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化。 一开始似乎很惊异像他这样西装革履的男人竟然站在这里,再看到他手里的飘着雾气的烟,眼神就开始略显嫌弃了。 他识相地将烟放在垃圾桶上拧灭。 她的神色才稍显放松,朝他点点头,用嘴唇无声给他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此时才看清她的相貌。 长得不高,五官很秀气,穿着宽松的T恤加牛仔裤,还背着一个洗得略微发白的湖绿色帆布包,一看就是大学生。 中途,她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倪渊本来无意偷听,但周围环境实在过于安静,就不小心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弟弟生病”、“需要住院”……再看看她为难得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很容易就猜出这通电话是来要钱的。 车来了,他便没再“偷听”,自然不知道后面的情节会如何发展。 这是他和郑灿的第一次见面。 52 他快三十了,父母总是借各种理由把他带出去,想从各家富家小姐里给他挑出一个优秀的妻子,然后再借助女方家的势力继续拓展家族企业的规模。 这种带有利益目的的相亲让他恶心,他不想被父母假借“为你好”的名义进行亲情绑架,更不愿意成为他们手下利益驱使的傀儡。 倪渊此时忽然想起在大学碰到的那个女生。 从此刻开始编织一个长达两年的计划,这个计划的效果却是一辈子的。 他派人去大学调监控,找出那个女生的长相,再调查她的背景。 一个星期后,关于郑灿的所有信息就已经摆在倪渊的办公桌上了。 父亲早年沉迷赌博欠下一身债,只好卖掉老家的房子才还清一半债务,目前只能打零工赚取微薄的工资;母亲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只能在外捞点手工活儿带回家做,但钱不多;还有一个弟弟,正在读高中,还有一年就要面临高考,到时大学学费又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她的家庭背景算不上好,甚至是堪忧。 可倪渊就是看中这点,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他来说是最好办的,这样他就可以完全拿捏她,更不会轻易闹离婚。 于是,他开始对她铺下天罗地网,通过各种巧合相遇进一步认识,根据她的爱好摆出相应的人设,再让她爱上他、交往、结婚……一切一气呵成。 为了她,他甚至和倪海大吵了一架,父亲更是在家当着所有佣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却很开心,因为他做了一件父母都反对却无法阻止他的事。 与此同时,他和郑灿的爱情游戏还在继续。或许是当局者迷,沉溺其中的不只是她,他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 可惜这场游戏并没有获得双赢,反而过于惨烈。 “倪渊,家里的猫粮快吃完了,你平时都给小不点买哪种啊?” 郑灿的问题瞬间将他拉回现实,他按照记忆拿起货架上的其中一包放进购物车。 她拍了张猫粮的照片保存在手机里:“嗯,下次我就记住这个牌子了。” 一路上,她都在问他平时饮食方面的喜好,时不时就拿手机记下。看她严谨得有些好笑的样子,他的心默默泛起一阵酸,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她对人还是对猫都无比真心,对他更是无话可说,为什么他当初会如此狠心伤害她? 说白了,他跟他的父母没什么区别,最爱的是自己,过分自私,自私到不惜拿她当做获得利益的筹码…… 在商场停车场找车的时候,郑灿边走边看了眼手机收到的信息,身后的男人突然就牵住她的手腕,身体不自主就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下来。 一辆吉普车在眼前飞速驶过,车灯的余光在倪渊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的嘴唇快速张合,她还是听见了。 对不起。 她很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要道歉? 又来了,又是那个眼神——沉淀了厚重的愧疚,渐渐弥漫起淡淡的悲伤,他像是被困在峡谷的人,不求救,却在向着某人忏悔…… “你道歉什么?”她笑了笑,举起被他抓住的手腕,“我还谢谢你呢,幸亏你看到那辆车往这边开过来,不然我下一步真的就要在医院见了。” 倪渊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听见他的道歉了,但是会错意了。 他恍然若失地松开她的手,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状态:“以后小心点,有些人开车不懂分寸。” 是啊,跟她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不甘地咬实牙关,最后转成无奈苦笑。过去发生的事,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53 周三傍晚,吉祥楼的某一包厢中,佳肴盛宴,桌前的人们意不在此,指间燃烧的香烟的味道几乎要覆盖过去。 “阿渊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来,喝一杯。” “过奖了,周叔叔。”倪渊站起身,刻意放低酒杯与他对碰,一饮而尽。 “小雪也很优秀啊,都成考上硕士了,以后肯定大有作为!”倪海吐了口烟雾,笑意盈盈道。 两个老父亲互相夸赞恭维,两家母亲也在一边讨论菜色,还时不时把自家儿子女儿扯进来,试图给他们创造机会。 倪渊面上装作专注地听倪海和周总讨论近期房产和股市,偶尔搭上两句,但心早就飘向远方。 身旁的周雪玲是周总的独生女,年纪轻轻,外貌不错,而且拥有高学历,大学实习时还给自家公司设计了两个项目都有效开发,到目前也是他们家族企业最赚钱的一部分。 正如倪海所说,如果他能娶到周雪玲,两家企业不仅是强强联合,而且周雪玲本身也是一个优秀人才,对公司发展,她绝对是未来一大驱动力。 过程中,周雪玲试图主动找话题与他搭话,他都一一回应,但热情不多。 无聊漫长的饭局将近八点才结束,临走前,周总提议:“阿渊你喝过酒就不要开车了,让小雪送你回去吧,她刚好有车开过来。” 还没等倪渊婉拒,他父亲就直接堵住去路:“对啊,你的车等会儿让阿福帮你开回去。” 倪渊无话可说,只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路上,他报了住址,她打开导航,然后两人在狭小的车厢里相对无言,沉默在空气中膨胀,几乎要将这空间挤爆。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倪渊道谢后就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周雪玲就在此时开口:“倪先生,你认为我们两个真的没必要谈一谈吗?” 他瞥了她一眼,拉下车窗,掏出烟盒:“不介意?” 她摇头。 打火机一打,小小的光点在昏暗中升起缥缈的烟雾。 “比起男人,我对事业更感兴趣。”周雪玲拨开长发,露出志气满满的笑容,“爸爸一直希望我能找一个宠我疼我的丈夫,但我需要的是可以在事业上帮我更上一层楼的人。” 倪渊静静听着,任由指间的香烟持续燃烧,并没有要抽一口的意思。 “倪先生,我看你应该跟我是同一类人,如何?我们结婚,工作上可以合作共赢,但我们互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 听起来是一个很不错而且很优惠力度很大的方案,确实很吸引人,如果放在以前,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就接受了。 “我拒绝。”他的回应很干脆,指尖掸了下燃尽的烟灰,仰头望向小区里众多的住宅楼,试图在众多楼层里找出那一间,想知道她睡了没有。 “为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从他的神情里,她能看出这个男人对心底那个人的眷恋。 “我可以容许她的存在,甚至容许你们之间有私生子,这还不够吗?”她认定,倪渊心里这人肯定没有得到家里人的认可,不然他们就用不着摆这顿相亲宴了。 倪渊轻笑一声,语气里多了点嘲弄的意思:“如果周小姐和我结婚后遇到了真爱,你会让他当你的地下情人吗?或者说他愿意吗?”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会说服他,如果他真的爱我,他必须答应。” “可惜,如今的我做不到。”他笑了笑,趁烟还没彻底燃尽之前大抽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夜里蔓延。 54 周雪玲和倪渊的交易最终没谈拢,以他先行下车离开结束。 惨痛的回忆在脑海里闹得很凶,他始终忘不了自己带给郑灿的种种伤害,以及最后她倒在他怀里渐渐消失的温度,这些都历历在目,如临其境。 即使命运给了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也不想再次搞砸,没人知道他多渴望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推开家门,迎接他的不是以往的漆黑,而是溢出屋外的光亮,让他心头暖暖的。 没多久,郑灿抱着猫快步走过来,却闻到淡淡的烟酒味,不禁皱起眉头。 他当然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因此刻意和她拉开一段距离:“抱歉,我先进去洗澡。” 虽然她是讨厌烟味,但不怎么介意,随口问了句:“你喝酒了,还怎么开车回来的?” 倪渊褪下风衣,转过身挂在一旁,背对道:“助理开车送我回来的。” 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周雪玲的事。 “这样啊……” 等倪渊洗完澡出来,郑灿将猫猫抱回猫笼里,对男人说道:“倪渊,我明天下午有一场面试,晚上可能赶不回来做饭,你自己可以搞定吗?” “哪家公司?” 她报上公司的全称,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很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思索一会儿才点点头:“这家公司在业界算是有口碑的,你可以试试。” 听到他的答案,她悬挂的心算是落下去了,就忍不住想象道:“如果明天面试通过了,我就请你和小不点吃大餐。” 他被她的天真感染到了,笑着拍拍她的头说:“多点信心,你可以的。” 郑灿有些动容,揉揉眼皮,庆幸没有眼泪掉出来:“谢谢你,很久都没有人这样鼓励我了。” 倪渊不禁心疼她,别人一句简单随口的鼓励,竟然就能给她带来巨大的感动满足,说她知足呢,还是经历过太多,因此特别珍惜每个字句里蕴含的善意呢? 第二天下午,一个重磅新闻突然在网上炸开,引发热议。 有好事的狗仔队无意间跟到周雪玲的车,并且发现副驾驶上竟然是倪渊,这下他们两人在车里将近半小时对话的画面被一一拍下,甚至大大地添油加醋,每张照片都设计了不少暧昧的对白,标题亮晃晃地写着“商界最强联姻,倪周两家好事近!” 接着又有媒体接到群众爆料,昨晚有人拍到倪周两家前后出入吉祥楼的视频,让大众对两家的好事将近更添加了可信度。 两个当事人虽然不是娱乐圈的,但倪渊早期的绯闻对象有不少是当红女星,因此大众对他的印象除了是企业家,还是女星杀手。 可近一年多以来,他就没再和女人有过牵扯,连身边的人都以为他要改邪归正、修身养性了,结果今天这一出…… 倪渊在办公室通过平板将首发新闻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冷笑,一点肌肤接触都没有的同框画面都能被狗仔描绘得有声有色,他怀疑里面是不是藏了专业小说写手。 “倪总,我们打算发一个官方否定声明,您看可行吗?”公关部部长和助理都站在一旁,等候他的命令。 “等一下。”倪渊让助理查找一个号码,然后用座机拨打过去。 对面听到倪渊的名字立刻转接过去,周雪玲接起电话,似乎早已等候:“倪先生真狡猾,连手机号码都不愿意透露给我吗?” 他可没时间跟她扯有的没的,食指习惯地敲着桌面,问:“你那边怎么回应?” 双方目前在同一条线上,最好统一回应,免得自乱阵脚。 “不回应,没多久会有更爆炸的新闻出来冲掉的。”反正这段绯闻对他们两家来说不痛不痒,她自然不怎么在意。 他当然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翻开股市一看,倪氏和周氏两家企业的股价都有大幅度上涨,这件联姻传闻就像一剂强心针。 既然有人送来东风,哪有不趁势扬帆起航的道理? 55 强大如倪渊更不可能理会那些假新闻,他在外的绯闻多到像撕碎的纸屑,谁还会在意其中的真真假假?都不过是看戏的。何况如周雪玲所说,两人都不是娱乐圈内的明星,后面会有更劲爆的事情出现,记者们也会趋之若鹜,无暇顾及这边。 他给公关部部长交代简单两句后便让他和助理都出去,此时他更在意的是郑灿会不会看到这条新闻。 以前她每每看到这些新闻,一开始都装作不介意。他当真了,随意哄两句就过去了,可他没想到,她是有极限的,他越来越过分的举动完全是在跨越她的极限,甚至将她的世界捣得失序崩塌。 想到过去的种种,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强忍下来,试着给郑灿拨了通电话过去。 “喂,倪渊吗?”郑灿接起电话,语气听起来很轻松,难道她还没看到新闻吗? “嗯,”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还没开始面试吗?” “我在等面试,前面还有两个人,我现在紧张得连手机都不敢玩。”说着,她的手心在裤子上摩擦,把渗出的薄汗抹掉。 “别紧张,冷静应对,别乱了阵脚。”听到她没来得及看新闻,他心也踏实了,便温柔安抚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我去接你。” “不用,我坐地铁——”她的声音猛地降下去,“到我了,先进去了!” 他盯着被挂掉的电话,竟然傻傻地笑了。 郑灿硬着头皮经历一轮面试,没来得及放松心情再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笔试,在原地等待半小时后,工作人员才过来通知她去人事部复印学历证书和其他证件,然后正式签约。 下周一正式上班。 她当场强忍下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熬完签合同的环节离开人事部,自己一个人躲在厕所兴奋跺脚。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刚走出洗手间就接到电话,还以为是倪渊,便开心地报上自己的喜讯:“倪渊,我成功了!通过了!” 结果对面却没有传来预期的声音,只听到冷哼一声:“上次见到的男人果然是倪氏企业的公子啊……” 郑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钟亦朗,再看来电显示,就明白他是知道自己手机号被拉黑了,才用了另外一个号:“你打过来干嘛?我们好像没有任何关系了。” 钟亦朗被她的冷漠伤到了,语气瞬间沉了不少:“我只想提醒你,现在网上全是倪渊和周氏企业的千金即将结婚的消息,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此刻她头上浮起无数问号,倪渊要结婚了?不对,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对面的一长段沉默让钟亦朗确定自己这通电话没打错,自上次咖啡厅的对峙后,钟亦朗就认定郑灿确实和倪渊在交往,于是他继续劝说:“倪渊虽然不是明星,但在商界也是有名的花花公子……” 她没有乘电梯,而是选择从安全出口下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劝说。 “虽然我伤害过你,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要是你和倪渊的事被媒体挖出来,那后果不是你能想象和承受的……” 郑灿总算下到一楼大堂,可连钟亦朗何时挂掉电话都没有察觉到。 她打开微博,果然如他所说,倪渊和周雪玲结婚等关键词全在热搜榜上,她放大图片,几乎要把手机屏幕盯到破洞的程度,才说服自己——是她认识的倪渊,不是同名同姓。 不少媒体纷纷下场,甚至还有人分析倪周两家婚事会给两家企业带来多大的效益,引来不少群众在线吃瓜。 再看看评论区,有吃瓜群众还放上在国外留学时和周雪玲的合照,人家确实肤白貌美,身材高挑,和倪渊站在一起真的是才子佳人,令人羡慕。 郑灿明白,自己真的不适合留在倪渊的家了。 56 当郑灿回到小区,正门外面已经有十几个记者长枪短炮在守着,庆幸小区门口增加了不少保安,要进去都得人脸识别通过,不是住户根本进不来。 郑灿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也是从这里才多少明白倪渊真的不是普通有钱人这么简单,更让她对两人之间的差距有了实质性感受。 普通有钱人会因为即将结婚的传闻而上新闻热搜吗?并不会。 回到住处,小不点因为饥饿不停在她小腿边上来回磨蹭。她给它倒好猫粮,安抚好以后,再回到房间,从门后拉出行李箱…… 晚上七点多,倪渊带着略显疲倦的面容回到家,却没有如常等到晚餐飘来的香气。 阳台的玻璃门被厚重的布帘掩住,郑灿则端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好学生在等待老师的到来。 “你、你回来啦……” 她笑得有些虚弱,倪渊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还没等他开口,她站起来率先坦白:“今天的面试通过了,公司让我下周就去上班,所以等会儿我会搬去那边宿舍先住下来,这一个多月,真的太感谢你了。” 在他还没回来以前,她就练习了很多次,甚至在手机上备忘录上写告别的说辞,删删减减很多次,结果还是没说好。 见他继续沉默,她误以为他是认为自己过河拆桥,连忙补上:“我知道自己在这里确实没帮上什么忙,钱方面我先转一部分给你,后面的在试用期过后转给你可以吗?” 倪渊缓缓迈出步伐,走到距离她二十公分的位置,语气轻轻地问:“你看到新闻了?” 他本来就高,这么近的距离莫名给她一种压迫感,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提前恭喜你,周小姐看起来真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和你很般配”郑灿很真诚地夸赞,很快又想起什么,一脸慌张补充道,“她知道我住在这里吗?如果她知道了,对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有什么误解的话,我可以亲自出面解释——” 没等她说完,他直接打断她无聊的臆想,心底堵着一股气让他无处发泄:“你真的相信网上那些看图说话的传言?我要是真的跟她在一起,会让你住在我家?金屋藏娇吗?郑灿小姐你把我当成时间管理大师了?” 一句一句像炮弹一颗颗准确轰炸到她的头上,又像是汹涌海浪来回冲刷她的脑袋,现在她完全不敢直视倪渊冷得铁青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倪渊见她像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兔子,迅速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火了,他深抽一口冷气,试图解释:“抱歉,我只想告诉你,我和那位周小姐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可能跟她结婚,昨晚我们在车里谈的就是这件事,仅此而已。” 郑灿抬头望向男人,眼里没有生气的情绪,更多的是疑惑,她承认自己可能和其他人一样被新闻误导了,但疑惑他何必跟她解释这么多? 她深深叹了口气,十指在背后纠结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来:“其实我是下午看到新闻才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公司高层。虽然你出于好心收留我,但像今天的情况,以后会不会有记者跟踪我们,然后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她很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这个问题并不是开玩笑,如果她继续住在这里,被记者发现的几率并不低。 “你算是公众人物,你背景强大,自然可以用公关手段解决,但我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苦笑,一针见血地点出两人之间由金钱划分出来的阶层差距。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住在这里了,谢谢你的好意,钱我一定会想办法全部还你的。” 57 倪渊听不进她那一大堆解释,更不想去理清里面是否有可以体谅或理解的成分,他只知道,她想离开这里,然后和他撇清关系。 见她径自从房间里拖出已经打包收拾好的行李箱,他的脸色阴沉了大半,她就这么想离开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扯住她的手腕,皱起眉头,假装露出担忧的神色:“外面全是记者,你现在出去还不是一样会被人发现。” “……” “那些狗仔队说不定已经扒到我住哪栋楼哪套房了,你一旦出去不是把事情搞得更乱吗?” “……” 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些狗仔队虽说不上神通广大,但挖新闻行动力是百分百的,说不定他们就隐藏在这栋楼的某个角落,就等事情出现新的变数,然后回去大写特写呢。 她不能成为那个变数。 “对不起,我差点给你添麻烦了。”她诚心道歉,庆幸他力阻自己的决定,不然等她出去就出大事了。 “没事,这不怪你。” 他虽然在微笑,但疲惫像洪水汹涌而出,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手臂搭在双眼上,令人心疼。 郑灿猜想他一定是因为绯闻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因此自告奋勇去厨房把做好的菜重新热一遍。 她一进厨房,他便起身,无声地走到厨房门旁,靠墙壁掩住高大的身材,静静注视她在厨房为自己忙碌的模样。 他就喜欢她围着自己转。 而心下早已准备了计划。 吃完饭洗完碗,郑灿坐在沙发上一手给猫猫的后背顺毛,一手拿着手机查看狗仔目前的进展。 尽管热度下降了不少,但媒体和大众的议论不断,也不知道守在外面的记者什么时候愿意离开。 倪渊端来两杯热牛奶,一脸歉意地说:“抱歉,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她同时接过牛奶,连连摇头否定,“没,我还要谢谢你把这么好的房子租给我住呢。” 牛奶的热度通过手心传入身体里,这种感觉瞬间让她安心不少。 放松下来,她就跟其他吃瓜群众一样,当事人就在身边,自然忍不住八卦:“你……跟周小姐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吗?” 他从胸腔发出低沉的轻笑,喝了口牛奶,提出反问:“昨晚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之前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你觉得我们是吗?” “对哦,哪有人从不认识,第一次见面就要交往的?那太奇怪了。”这样一说,她瞬间懂了。 “那不一定。” “啊?” “有的人,说不定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相识很久,但其中一个人忘记罢了。” 她惊讶地望着他,不禁笑了出来:“不会吧,你堂堂企业接班人也会相信平行宇宙什么的吗?” “不,”他直勾勾地与她对视,眼里似乎藏了不少秘密,“我相信重生一说。” 不然,他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和她重遇? 她不适应他用这种目光看自己,感觉像是电视剧里男主看向女主,包含爱意。 不可能,倪渊不可能喜欢她。 这个想法太天真,可以堪称妄想。为了消除这个可怕的念想,她局促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牛奶。 这做法正中他的下怀。 结束掉这场奇怪的聊天后,郑灿像逃亡般奔回自己的房间洗澡。 不知是否今天参加面试,又被狗仔队的阵仗吓到,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在花洒喷出的热水下被冲刷大半,随即而来的是浓浓的倦意。 这睡意来得太猛烈,她连洗完的头发都懒得吹干,一出浴室就直接趴在床上睡了,甚至没来得及发现其中的猫腻。 58 夜色的漆黑掩住了秒针转动的方向,但其脚步声在城市的寂静中响得彻底。 钥匙插进门锁,简单一转,门就轻易被推开,男人的身影悄然进入,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勉强看清女人熟睡的脸。 手指撩起一小把还没干透的头发,倪渊眉头轻皱,喃喃低语:“就算再困也要把头发吹干,不然第二天会头痛的,灿灿。”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的错误,笑了笑:“抱歉,是我药下重了。” 他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收回眼中的迷恋,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这晚,郑灿睡得很沉,身体就像在海上浮浮沉沉,漂泊不定,不愿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习惯性从被窝里伸出手找手机,但摸了几圈就是找不到,明明自己平常就放在床头柜的上,一伸手就能拿到才对。 实在太困了,她无力地趴在床上继续浅眠,侧睡的脸却发觉床单布料的触感似乎不太一样。 心里有些惊诧,但眼皮像挂了两个铅球,怎么都提不起来。又缓了十多秒,她终于能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情况。 房间一下子宽阔了不少,不对,根本不是昨晚睡的房间,连家具摆设都不一样,甚至高档不少……她似乎嗅到海水淡淡的咸味,赤脚下床,走向阳台,果真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 当她还在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脱身时,一身休闲服的倪渊端着丰盛的早餐悄悄走了进来,平静地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走近她说:“该吃早餐了。”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 这里是半年前已经完工但还没开放的海边度假村,是林栋家名下的。当初结合他和林栋的关系,再加上政府未来几年会在这片地区大力发展旅游业,他家就投资了这个项目,林栋甚至还送了这栋别墅给他,恰好在这时派上用场。 倪渊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来到床边坐下,连忙端过一碗热腾腾的粥过来介绍道:“这是鲍片鸡肉粥,我熬了三四个小时,你快尝尝。” 放到以前,如此色香味俱全的粥,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但现在不行,她急需一个答案:“为什么你要把我带到这个地方?” 问到这里,他的眼神凛冽起来,随即被温柔掩饰过去,他故意转移话题:“趁热吃,粥凉了不好喝。” “倪渊,我的手机呢?我想回去。” “回去哪里?”他放下碗,握住她因害怕而发凉的手,接下来的话犹如恶魔的呓语:“你不喜欢这里吗?你可以不用工作,也不用再听见外面的风言风语,更不用害怕寂寞,因为我会一直这里陪着你……” 她摇头,根本不明白倪渊在说什么,他是疯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手试图想从他的禁锢中脱离的举动让他眉头一紧,顺势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箍住她,不让她有其他动作。 他的大手如春风轻柔地摸着她的后脑勺,这样的动作反而让她全身颤抖。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感觉到她的恐惧,他的薄唇贴在她的耳边低语,接着说着像是埋怨的话:“灿灿,你以前不是希望我无时无刻陪在你身边吗?为什么现在又摇头呢?” 郑灿的思绪似乎被卷进漩涡中,周围嗡嗡一片,下意识就想挣开他的怀抱,可他抱得她太紧了,紧到根本没有她可以反抗的余地。 就像是保护自己最宝贵的事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哪怕是死。 “灿灿,这次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不会再让你哭了……” 59 郑灿确定自己被囚禁了。 十几分钟前。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里不好吗?” “下星期一就要上班了,如果一直在这里,这份工作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有工作了,就不用住在我家,这样会开心很多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哐当”一声,原本在他手里的瓷碗瞬间被抛飞在空中,粉碎在墙上,碎片稀稀拉拉地落回地板上,浓稠的粥水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爬下,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见她僵直在原地,他伸手放在她的肩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颤抖。 “你怕?” 她不敢直视,心脏像是被安装了马达,跳动的速度快得吓人,几乎在嘶喊要蹦出身体。 “灿灿……”他收回凛冽的神色,把像被吓着的兔子的她抱回怀里,用宠溺的语气安抚 着:“对不起,把你吓坏了,下次我会注意些,你别怕啊……” 听着他的软言细语,郑灿即使再怎么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都无济于事。明明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她竟然觉得像是处于千年冰窖中,身心都冷得发麻。 眼前的男人无疑是她所认识的倪渊,可她印象中的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和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像个疯子。 郑灿以前看过一档节目,主持人和专家对话。专家说,遇到疯子,还不幸被他绑架,不那就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和他对抗。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尽量获得他的信任,再伺机逃跑。 那时她还很不屑,认为碰到这种事应该二话不说报警,让警察叔叔去处理才对。 可当自己真的陷入其中,她似乎不得不同意专家的话了。 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完全没有看似能通讯的工具,无疑是雪上加霜。 被倪渊一口一口喂着,勉强喝完两碗粥后,她心神不安地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开始听到厨房传出隐隐约约的冲水声。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门,努力屏住呼吸,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用最轻的力度,最警觉的态度,平常两三秒的动作在这里都要花上快一分钟才能完成的开锁动作,让她神经绷得死紧,就怕有一点闪失。 门锁打开,当她终于放松下来,准备提腿跑路的瞬间,门旁的两个高大的制服男人正严肃地瞪着她,吓得她连忙后退了两步。 “我想……” “你们两个把态度放好点。”倪渊忽然从她身后冒出来,并堂皇地搂过她的肩膀道:“她不是你们要监视的对象,我只要你们保护好她。” “对不起!”两个壮汉在她面前郑重道歉后,又恢复原来的姿势,在门口两旁站得笔直,一副不容侵犯的态势让她内心像是被海边的冷风又扫了好几圈。 倪渊将她拉回一边,合上大门后,解释道:“他们两个是我派来专门保护你的,他们不敢对你怎样的。” 既然如此,她试着提出要求:“那我能出去走走吗?还想买些东西。” 果然,一听到“出去”两个字,他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冷硬,同时又在努力放平语气:“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我叫人给你带过来会方便些。” 刚才喝完粥后,她透过房间的阳台看到蔚蓝无边的海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闪光,还有一大片雪白的沙滩,时不时还有海鸟的短暂驻足——这是任何人看了都会无比向往的旅游胜地。 而她,明明近在眼前,却无福消受。 “倪渊,这算是非法禁锢吧?” “当然不是,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末了,他补上一句:“除了离开这里。” 沟通无效。 60 郑灿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静静欣赏太阳占据半边天空,以极慢的速度落入海平面的奇景。橙黄色的光染尽整片天空,连带海上的波浪都有了几分暖意,却不知道这份暖意要多久 才能流入她的身体里。 此刻,一张薄毯覆在她的后背上,她丝毫不慌张,除了他还有谁? “进去吧,晚上会降温。”倪渊轻轻贴近她的头发,用侧脸感受那种柔顺的触感。 郑灿不做声色地避开了,自己已经坐在这里已经有一个下午了,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她扭过头看他:“倪渊,我是不是之前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 得到的答案不过是几声低笑,可她听起来像是嘲笑。 他弯下腰搂住她,在她看不到的背面低声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只是我,你别想太多。” “那……”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我没错,你能放我走吗?我想回去。” 他抓住她的双肩,与她对视,眼睛如此锐利,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放出的诱饵:“为什么要走,这里环境不好吗?还有,你能回去哪里?我是你唯一的家人,你知道吗?” 同时,这番话也是尖刺,每个字都像雨水般密集地打在她身上。 “所以呢?因为我没有房子没有工作没有亲人,就必须留在这里?你告诉我,把我留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竟然猛地站起来推开了身后的摇椅,明明很想哭,但眼睛干涩,什么都没有。 他跟着站起来,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我要回去。” 他的回应是蹲下身帮她捡起掉在身后的毯子。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她很少大声说话,连骂人都不利索,这次真的被逼急了。 “你要我怎么回答?”他简单将毯子迭好放回一旁的柜子里,眉间轻拧,心底积蓄的洪流似乎快要暴涨出来,看着她倔强又可怜的表情,他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化成深深的叹息。 面对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人,他该说什么?她会相信吗?肯定会把他当成精神病吧。 “该吃饭了,走吧。” “我不吃,我要回去。” “那我端上来喂你吃。”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要是饿着肚子,还怎么出去?” 她眼睛一亮,不禁扬起音量:“你愿意放我出去?” 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一定。” “……”思前想后,确实如他所说,不吃饱点哪有力气逃出去。 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选择下楼吃饭。 如果不是这种非常状态下,住在豪华别墅,每天有美味佳肴,还不用工作,这种日子过得确实舒坦。 她知道,自己的一天三餐都是倪渊亲自煮的,味道真的不错,她差点就要被美食的诱惑陷进去了。 她不知道,曾经的倪渊连煎个鸡蛋都能弄得油滴飞溅,就差没把厨房炸成窟窿。 为了一个人,心心念念可以成为一种动力,曾经连切棵白菜都能划破六根手指头的人,到现在轻松做出精致的三菜一汤,为的就是在漫漫长日等待她的出现。 尽管对他如此抗拒,但她津津有味自己做的饭菜,那种幸福感瞬间盈满他的心头。 61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迷糊地感觉到床的另一半有人爬上来,随即那人就隔着厚重的棉被从背后搂住她,仿佛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抱歉,吵醒你了?”他似乎认为这样很平常,但郑灿并不觉得。 已经是第三天了,每天晚上,他总会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美其名曰:其他房间都没有打扫过。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透过薄纱帘望向阳台外的月色:“倪渊,我们只是朋友,男女授受不亲。” “抱歉。”他掀开被子跟着钻了进去,心底感叹,终于可以无距离感受到她的温度了,在她背后,他用无限眷恋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侧颜,“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朋友。” 在他的固有认知里,她是他的妻子,一直都是,哪怕是回到过去,没了结婚证,他依旧固执地认定。 这句话反而把完全不知情的郑灿惹毛了,她想都不想就伸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奋力挣开他踉跄地落下床,不敢置信之余又满是愤怒地瞪着他:“你没有把我当朋友,换句话说当我是宠物吗?所以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我抓到这里,用你自以为好的方式对待我,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吗?倪渊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是的,我没有把你当成宠物——”这耳光打得不轻,耳里嗡嗡作响,他无暇理会,大步跨下床就想拉着她解释。 “你听我说,我、我……”他从未如此乱神,一句“我爱你”,在前世说得太顺了,即使在和其他女人厮混结束回家,他都能若无其事地亲吻她的脸,然后毫无愧疚感地说出来,这三个字在她面前已经成了口头禅。 可现在,他支支吾吾的,后面两个字怎么都憋不出来,为什么? “灿灿……你别离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 她摇摇头,面上流露出极度失望:“如果你想保持体面,麻烦你送我离开这里,让我过回自己的生活,我不会追究你,从此互不打扰,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地板的凉意透入脚底,传入身体的每条神经。他失神地愣在原地凝视她,记忆瞬间回到很久以前,她曾蹲坐在玄关边上,哭着控诉他的逢场作戏,用情不专。 而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冷静地要求他放过她,让她过上以后都没有他的生活。 他哑然失笑,当初那个宁愿杀死他无数次都希望他能一心一意对她的女人去哪里了?他已经知错了,他知道回头了,他愿意追回她了,为何她还是一再拒绝自己? “我现在就要离开,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不要待在这里了。”郑灿自然猜不到他内心此刻正在沸腾滚动,她只想离开这里,穿上拖鞋,打开衣柜掏出日常衣服准备换上。 不忿和不甘如阳光照在愤怒的树杈上转化为养料,让它滋生蔓延,充斥他本就不平静的内心。 “啊!” 他想都不想就抓起一边的皮带,将她拦腰拖到床上,她的双手被皮带捆在床头,为了不让她轻易逃跑,他系得很紧,连她的手腕都被磨出了血痕。 “你放开我!你疯了!放开我!”她拼命挣脱,双腿毫无章法地乱晃,试图阻止他的靠近,但显然无济于事。 他的双腿轻易压制她的腿,单手钳住她的脸颊,两眼泛红,似乎陷入某种疯狂中。 “当初明明那么爱我,为什么现在就这么轻易放弃?郑灿,过分的是你吧?”他无奈苦笑,下意识就吻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62 海风扬起纱帘,月色趁机潜入,洒在床上纠缠的两人身上。 “唔……”郑灿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被逼得无力反抗。 倪渊的吻与其说很霸道,不如说疯狂。他的拇指抵住她的下颚,舌头灵活地钻入她的口腔内肆意捣乱,薄唇甚至无情用力吸吮她的舌根,她连喊痛的机会都没有。 每当她想撇过头要避开他的吻,他就会用牙齿咬她的嘴唇,一来一回,两人的唇舌间都渗出了淡淡的血腥味,他都没想放过她。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这一刻等了多久。 最后,他还是心疼她,强势的吻渐渐趋向温柔,唇瓣间如春风般抚摸,她也得以获得间歇的呼吸。 良久,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唇,四肢死死将她箍在怀里,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推开他逃跑。 “痛吗?”他的拇指帮她抹掉唇角口水和血混合的痕迹,又帮她轻揉红肿发麻的嘴唇,眼里满是心疼。 他知道自己这次过分了,但忍不住。 郑灿仍在努力地呼吸新鲜空气,眼睛因为这段疯狂的舌吻而变得泪汪汪的,惹人怜爱。 “对不起,弄疼你了,下次不会了。”他搂过她的后颈,让她的脸深埋在他怀里,巴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不分开。 “别哭、别哭……”他感觉到睡衣点点湿意,一见她竟然在无声哭泣,心神慌张地用衣袖帮她擦掉眼泪。谁知这眼泪就像春天连绵的细雨,怎么都断不了。 这一晚,他不停道歉,她不停流泪,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她哭累了,才睡过去。 倪渊则彻夜未眠,躺在她身边,凝视她眼角残留的泪痕,那泪痕无形中化成细线,几乎要把他缠到窒息为止。 难受,真的比死还难受。 他记得,以前两人一旦发生争吵,他就会把她拐上床狠干一顿,在她耳边不断说着“我爱你”、“对不起”,如此反复,她就会服输投降,事后两人又恢复原状,过回他满意的生活。 现在他彻底明白,那时候的她因为太爱他了,无论自己做什么,她都会原谅自己。 眼前的她,因为不爱他,他对她的亲吻反而是一种侵犯,所以她才会愤怒,才会哭。 他这些做法跟那些猥亵犯强奸犯有什么区别? 怎么办?他伸手摸过她哭得泛红的眼皮,慢慢下滑到似乎变瘦的脸颊,再到还有他咬过而留下伤痕的嘴唇…… 他发现自己很没用,非常没用,在她面前,他只会做那些她不喜欢的事,然后道歉,如此恶性循环,再这样下去,她会讨厌他的…… “灿灿,你要我怎么做才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快点想起我啊,好不好?” 眼皮有些发烫,郑灿缓缓睁开眼,还是被外头耀眼的阳光震慑到了。 她睡多久了? 平躺在床上,除了全身酸痛不想动,连眼睛都胀痛得不行,她选择继续闭眼,做过的梦又像走马灯在她面前一一划过。 又是那个阳台,这次她想起来了,尽管有些装饰不一样,但她知道那是倪渊家的阳台。 倪渊站在阳台门边,他朝她怒吼,叫她放下刀,叫她不要乱来。 她顿时乱了,刀?什么刀? 下一秒,倪渊就冲过来抱住她,瞳孔晃动得厉害,嘴里一直念着:不要死,撑着,我送你去医院…… 他似乎快要崩溃了。 不对呀,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啊…… 结果,抬起手,就看到自己手上拿的是沾满鲜血的水果刀——她捅了自己? 63 奇怪的是,她明明能听见倪渊撕心裂肺的吼叫,也能感受到他把自己紧紧拥在怀里时全身都在颤抖,为什么就没有利器直插身体的彻骨痛觉?到底是什么事,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去自杀? 她好像……还笑了? 站在盥洗池的镜子前,双手再次接过水龙头流出的水,往脸上泼了一遍。 梦境罢了,别想太多。 重新躺回床上,浅眠了十几分钟,额头被一只大手覆盖住,不算粗糙的手心温热又夹杂苦涩的烟草味。尽管知道是谁,也知道该避开他,或许是太累了,她懒得躲避,隐隐认定他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昨晚是我过分了,我没有把你当成宠物的意思……”男人低沉且略微颤抖的嗓音在她耳边萦绕,他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撩开因洗脸而被弄湿的刘海碎发,“我只是不希望你离开我,我不想放手……” 郑灿的思绪很矛盾,一方面自己想远离他,一方面是昨晚那个粗暴的吻,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恶心,甚至有种重逢的感慨。 以前和钟亦朗在一起,他们只不过是蜻蜓点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若不是昨晚,她根本不知道原来男女间的亲吻能这么激烈。 为什么倪渊会对她离开的事这么紧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他们在很早以前就见过,她却没有任何记忆? 还没等她彻底理清个中缘由,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房门被无声地合上。 此时她才睁开眼,望着阳台外海鸥在海上自由翱翔的身影,无可奈何又是一声叹息。 倪渊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仍站在门外,隔着门板都能听见里面隐隐传出的长叹。 他知道她在装睡,也清楚如果自己不离开,她可能就一直装睡下去。 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放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难受,就像鱼在水里哭,眼泪随着水流漂走,都没有人会察觉。 郑灿在床上磨蹭了很久,刷完牙洗完脸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肚子确实有些熬不住。 “醒了?快来吃饭吧。” 看他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她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乖乖坐在餐桌前,看着仍然冒着热气却还没有人动过的饭菜,心里还有些诧异,她以为他早就吃过了。 倪渊看出她的心思,夹起一块牛肉放她碗里:“我早餐也没吃,想等你一起吃午餐。” 听到这答案,她忽然觉得嘴里的牛肉不香了,何必等她?没必要。 “你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不,我就想和你一起吃饭。”他放下自己的碗,似乎在立下一个承诺。 接着,又给她夹各种菜。 “我自己来就行。” “我喜欢给你夹菜。” “……”随便你。 郑灿不知道,为了等她下来吃饭,他已经等了一整个早上了。 在这过程里,倪渊仿佛能切身感受到当时她独守饭桌,和时间分享等待自己回家的空虚了。 房子太空旷,几乎找不到什么能引起注意的声音。他坐在原地,除了仰头望向楼梯,期盼看见她下楼的身影,其余时间就是在呼吸空气中的孤独。 那时候的她,明明已经等得那么辛苦,最终等到的是他的爽约,她又是什么心情?她有什么方法总是能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调换心情,仍旧开心地迎接他回家呢? 她是玻璃瓶中的小人,他残忍地给了她看似自由却处处碰壁的世界。 64 当郑灿听到倪渊说要带她出去,她瞪大双眼,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暗暗捏了大腿一把——超痛。 “你肯放我走?”语气里不经意泄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悦。 “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回来。”他刻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直接断了她的念想。 听懂话里的意思,她瞬间蔫了下去。 看出她的失落,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在此“大发慈悲”:“我们今天可以晚点回来,你可以尽情玩。” 不懂他为何突然这样说,但难得可以出去,她回房间将自己好好打扮一番。白色打底衣衬短款深蓝紫针织开衫,搭配卡其色的A字裙,看起来青春靓丽许多。 站在全身镜前,她用手指拉高两边的嘴角,刚放手,嘴角很快垂了下去。 “穿得很好看。”倪渊见她走下楼,面露惊喜,由衷赞赏。 “谢谢。”她勉强笑了笑,其实他穿得也很好看——深蓝色毛衣衬黑色毛呢大衣,说白了他身材高挑颀长,简单的搭配也能衬出一身好气质。 他主动牵起她的手,并告诉她:“怕你会半路逃跑,我会一直抓住你的手。” 郑灿哑口无言,他的手很大,足以把她整只手都裹在其中,很温暖,如果两人不是在这种尴尬的对峙情况下,也许她会因为这点小动作就沉沦在他虚构的温柔里了。 要是被外人看见,或许会以为他们是人世间普普通通的情侣之一吧。 可惜,他是可恶的囚禁者,她是无罪且无用的囚犯…… 车子疾驰在宽敞笔直的沥青路上,晴朗的天空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跃而过,无边无际的海面如同一面精致的青蓝琉璃……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风景在眼前略过,她巴望着,隔着玻璃都能闻到自由的气息。 右手腕不经意碰到冰冷的车窗,她不经意发出一声“嘶”,像是喊痛,更像是在忍耐。 听到动静的倪渊马上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她立刻拉好衣袖,心想这个度假村真的很大,开车在这里兜兜转转起码有十分钟都还没绕到出口。 “小不点还在那边吧,谁来照顾它?”这是她一直很想问的,但碍于两人之前那样的状况,这个问题憋在心里越积越难受,最后就留到今天了。 “它很好,有其他人在照顾。”说起那只胖橘,当初他确实打算把它带过来这边,好让它陪陪郑灿,随即一想她一定会被它抢走所有注意力,因此他直接把它丢给助理,让他自己看着办,照料费会打在他的工资里。 恰巧他的同居女友正好喜好猫,兴致冲冲就买好所有需要的东西,就让它留下来了。 “哦。” 果然如他所料,她确实很想那只猫。 倪渊趁等绿灯的间隙,悄悄瞄了一眼,见她有些失落的模样,内心也不太好受。 他竟然会吃那只猫的醋。 车子从无人郊区开到繁华市区,郑灿望着熟悉的人潮,熟悉的高楼大厦,还有自己以前上班会经常经过的一系列商铺…… 眼睛莫名酸涩,她下意识用手指揉了揉,竟然揉出了一点眼泪。 又是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她感觉到旁边的视线,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失态,故意转移话题:“今天的人流好像比平时要多。” “嗯,今天是12月31日,大家都期待跨年。” 65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她不敢置信,看见车载导航仪显示的日期才有些许实感。 这么一说,她被困在那座别墅已有一个多星期了。在那里,没有手机和电脑,电视里也没有她爱看的,时间在那里似乎被设置了两倍慢速,渐渐地,她自己都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了。 她侧过头贴住车窗,发现一家在排长队的烧饼店,好奇这家店的烧饼是不是这么好吃。 “你的游戏什么时候结束,一直把我困在那里,你自己也费时间照顾我,你的工作就不用管了吗?” 绿灯亮起,他换挡踩油门跟上前面的车队,街景在他眼里快速掠过:“我不觉得照顾你是浪费时间,工作可以远程操作,况且我们两个在大城市里拼命惯了,偶尔回到大自然享受享受不好吗?” “享受?”她冷哼一声,扬起音量质问道,“你觉得我开心?没有可以联系外界的工具,连平时可以聊天的朋友都找不到,想刷点小视频打发时间都做不到,你让我一整天就在里面呆着无事可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材。” 她不甘地吸了吸鼻子,目光又重新投向窗外。 车辆驶入地下停车场,周围的环境变得狭窄漆黑,车子绕过一个又一个旋转弯道,不知到哪里才是尽头。 在此期间,他久久不语,直到车子停好后,她想拉开车门,却发现被锁住。 一回头,男人也在等她看过来。 他又摆出一开始那种和煦的虚假微笑:“看样子你心情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 “……”她敢怒不敢言,知道他故意的。 倪渊先下车,走到另一边帮她打开车门,看似绅士的举动在郑灿眼里简直是看守犯人的行为而已。 她下车,他立刻就握住她的手,美其名曰:“今天商场的人会很多,拉着手不容易走丢。” 呵呵。 她巴不得人潮把他们两人挤散,最好从此两人无法再相见为止。 一进入商场,情况确实如他所说,光是地下停车场往上走的电梯门前就挤满了一堆人在等待,两人只好随其他人流搭上扶手电梯,一层一层逛过去。 倪渊很少跟郑灿走商场,因为商场大多是服装店精品店,他没兴趣,郑灿以前好几次央求他和自己一起出去逛逛街,他都没答应过。 往后,家里偶尔会出现一些大商场店铺的袋子,他才知道她当天去逛商场了,至于和谁一起,他都懒得理会,因为太清楚她做不出那些出格的行为。 想着想着,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牵的手拉不动,转过脸去,郑灿正好奇地站在一家精品店前。 “想进去?” “嗯,这家店以前我经常去逛,里面好多东西质量好还试用,价格还特别便宜。” 他随她走进去,虽说店很大,但耐不住人多,两人走走停停,还不停躲开对面迎来的人,郑灿对此并不反感,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看自己需要的东西。 倪渊并不习惯,他鲜少来这些人流密集的地方,听到周边稀碎密集的说话声,偶尔还有外面小孩在玩耍时突然发出尖叫声和大笑声,这一切都让他很不适,头脑还有些嗡嗡响。 郑灿刚把商品放回原位,就察觉到他的异样,蹙起秀眉问:“要不要先出去?” 他摇头,一来不想打断她的兴致,二来不放心把她单独留在店里,怕她趁自己不注意就溜掉。 66 不知不觉间,郑灿的购物篮里就放了不少东西,排队等到结账时,倪渊突然从身旁把她拉到背后,主动亮出二维码结账。 出去后,他一手牵着她,一手帮她提着袋子,她不满且不解地埋怨:“这些东西我还付得起钱,不用劳烦您。” 他挑眉,略带戏谑:“你确定你有带钱出来?” 对哦,这人把她的手机收了,她还怎么付款? “你什么时候把手机还我,还有我的证件银行卡那些,都在你那里吧。”越想越气不过,之前她和他之间相处还算和谐吧,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平时你都和谁出来逛街?” 又转移话题,她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她感觉到左手被暗暗握紧,同时听到男人稍许落寞的声音:“我想知道。” 果然人到了失去才想追回消失的一切,他恼怒自己当初对她的不关心,又没尝试迎合她的兴趣,陪她做她喜欢做的事。直至她去世,甚至重回过去,他对她的认知还残存一大片空白。 两人又走进一家日用品店:“我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出去逛,不过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 “读书时的朋友都在其他城市工作,公司的情况你应该明白,所以我还不如一个人随便走走来得轻松。” 她说得坦然,并不认为有什么奇怪,但倪渊听着,又是另一番滋味。 接下来,两人来到三楼,经过一排的奶茶店,郑灿不争气地咽了口水,想想已经很久没有开心地喝奶茶了。 倪渊一下读懂她的表情,于是转身拉着她来到最红火的奶茶店,站在队列最后乖乖排队。 郑灿忍不住笑他:“手机,对着墙上那个二维码扫一扫,可以在小程序点单,等会儿有通知再过来拿。” 他按照她说的来做,弹出的小程序罗列出一系列菜单,她兴匆匆拿过手机熟练地在上面挑选,给自己点了杯半糖奶绿加茶冻和珍珠。 “你经常来这家店喝奶茶?” “嗯哼,”因为喝到心心念念的奶茶,她回答的语气也轻松不少,一一细数自己的心得,“这里的奶茶店我都喝过,这家的奶茶好喝,但果汁太甜,隔壁家的果汁比较清新。” 倪渊从不喝这些东西,但见她聊这话题的时候脸上展露出难得的光彩,似乎也被她感染到,自己就点了无糖的乌龙清茶。 久违出来一次,她就像个第一次来商场的好奇宝宝,每个店都要进去看一遍才满足。 他即使对此没什么兴趣,也随着她一起进去。沿路上,他发现不少情侣都和他们一样,女人非要逐家店逐家店晃,男人无可奈何跟着,顺便帮忙提袋子,但大多男人们的脸上都没有怨言,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婚前,两人约会的方式不是吃饭就是看电影,乏善可陈。有时吃饭期间公司打来电话,他就得马上处理,看电影偶尔还想打瞌睡,但为了不败坏她心中的形象还得强撑下去。 回想起来,他和她谈恋爱、去约会,无非就是为了套她入圈,根本谈不上开心不开心,就是一个目标,必须尽力尽责完成罢了。 67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思想早已被所谓的上流社会那些利益至上主义腐蚀得残存殆尽。 郑灿自然不清楚他在短时间脑海里想了那么多事,只顾自己快乐。今年的最后一天,喝到想喝的奶茶,逛想逛的店,还能在外吃上一顿丰盛的大餐,这无疑将她一个多星期的阴郁消除了大半,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倪渊明白,让郑灿开心的办法有很多,以他的能力绝对能做到,只是……原来这就是患得患失。 “还想去哪里?” “我记得国贸中心一层外面每年都举行跨年音乐会,我们不如去看看吧。”想到可以和大家一起站在台下,和台上的乐队一起唱着耳熟能详的经典歌曲,何尝不是一种愉悦且兴奋的共鸣? 他点头,朝服务员挥手示意要结账。 结完账后,她顺口问了服务员洗手间的位置,就捂住肚子急匆匆过去了。 倪渊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回事,手机一通来电又打断他的行动。 是他的助理打来的电话,有关一份合同的事。一谈到工作,倪渊合上眼,两指捏了捏鼻梁。听完后,他打开刚刚收到的文件模板,看了两遍对此提出意见,一来一回,这通电话起码讲了十来分钟。 结果,等他这通电话结束了,也没等到郑灿的人影,他心里很快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叫来一个女服务员帮忙去洗手间看看。 没到一分钟,服务员就回来说女洗手间现在根本没有人,每个隔间都是空的。 他脸色一沉,用最快的速度走出餐厅。 她没有手机又没带钱,跑不远的。 正因为这样,他更担心她着急逃跑而被有心人利用,从而遭遇什么不测。 他咬紧牙关,立刻发动汽车驶出餐厅停车场,沿着路边慢慢寻找。 寻找的过程中,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深知这时最不应该失去理智,但焦急就像点点火种,点燃一处,就开始往四周蔓延,到处都冒着浓烟,熏黑寻找的方向。 “阿渊,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找你。” “你怎么找,去哪里找?” “看情况。” “……” “不高兴了?” “不是啊,我在想,要是我在城市里走丢了,我可能会站在某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这样你会不会比较容易找到我?” “傻瓜,城市这么大,十字路口更是多到数不清,你要我从城北刮到城南吗?” …… 夜色渐浓,大街小巷的灯光明明暗暗,五光十色,像是倒映在地上的星空。 要是当初他真的用心在思考郑灿问的话,那现在是不是比较容易找到她? 他果断将车子开入附近的停车场,尽管不知道前世不经意说过的话是否会在这个世界灵验,但走投无路,什么都要试试。 离零点还剩三个小时,街上的人流已经比白天多了不少,周边都是商铺播放的嘈杂音乐声,以及从上空偶尔传来的烟火爆炸声。 他的耳朵什么都听不见,脑海里只执行一个目标。身高优势让他可以大范围地看见路上行人的面容,但街道上大小角落不断,加上夜色掩盖,她若有心要藏,他能轻易找到吗? 68 郑灿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望过一排排橱窗琳琅满目的商品,与她擦肩而过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是一家大小,孤身一人的她在人潮中显得尤为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刚好尿急想上厕所,出来后却发现倪渊在座位上讲电话,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不能一时半会就结束,那瞬间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念头,等她回过神,自己就已经走在某条步行街上,连回餐厅的路都记不住了。 想想她走得太亏了,手机和银行卡身份证一堆东西都没要回来就贸然逃跑,现在自己身无分文,更没有可以典当的东西,该何去何从? 忽然觉得更冷了呢。 兜兜转转来到十字路口,她没刻意注意红绿灯,只跟在其他人后面走,心底空荡荡的,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恍惚间,她隐约听见重复的机械“滴滴”声,这声音还渐渐变得急促,没来得及抬头,不远处一声怒吼吸走她所有的注意力,下一秒,一双长臂环住她的腰,让还停在斑马线上的她被猛地拉进温暖的怀里…… 一排排汽车在她眼前化成无数看不清的影子疾驰飞去,同时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最后像杂草耷拉在头上。 头顶上,男人的粗喘快淹没过她的心跳声,隔着厚重的衣服都能感觉到背后胸腔的剧烈震动…… 她抓住男人的手臂勉强站稳身子,缓过神后想推开他,他的手臂却死死箍住她的腰,两人以这种奇怪的姿势站在人流密集的十字路口。直到对面绿灯亮起,人潮又开始新一轮移动,他抓住她的手往反方向走去。 他握得比任何时候都紧,今天气温只有六七摄氏度,他的手竟然还渗出冷汗。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炸声像海浪般冲刷着沉默,夜空展开的火花五光十色,却怎么都照不亮他的面容。 郑灿的脑子里全是浆糊,一团乱,该开心还是该悲伤?开心的是今晚不用沦落街头,悲伤的是她又落到这个男人的手里。 走了二十分钟,两人回到车上,倪渊没有立刻发动汽车,双手一拳一拳捶打在方向盘上,动静大得整辆车都在抖,她被他从未有过的状态吓得愣住,怯怯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你疯了吗!过马路要看红绿灯!如果不是我恰好从背后拉住你,你猜你现在是在病房还是太平间!” 他倏地嘶声怒吼,即使车厢昏暗,她都能感受到他眼里烈火在熊熊燃烧,他真的生气了。 “我……不用你管……”这话说得像苍蝇嗡嗡,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郑灿你真的够狠心的!”他深抽一口冷气,毫无防备就将她抱进怀里。 “你……” “别说话!别再说我不想听的!别再气我了,好不好……” 这人……好奇怪。 他前一秒明明还生气到快要吃人,下一秒却乞求她别再说伤人的话…… 郑灿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乖乖被他抱着,那力度就差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可她一点都不觉得恐惧,甚至有种莫名安心,被人需要的安心。 绿灯闪烁时,倪渊在不远处看到她仍在往前走,熟悉的车辆发动机启动声像死神敲响的钟声——那一刻,他呼吸停住了,脑海里全是空白,全身只能随本能动起来…… 幸好,总算把她拉回来了。 69 郑灿怎么会知道,当她迷糊地走出路口的短短几秒间,他眼前再次浮现过她站在阳台自杀的画面,一刀刀划下去,连他们的未来都割成碎片。 当救下她后,周围的议论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车辆成排驶过扬起的尘沙洒落在脚边,她结结实实地缩在他怀里,他才相信不是幻觉。 要是他晚了一秒,他们的命运就要重新改写? 他是不是又要回到原点,继续开始寻找她的旅程? 她会不会又忘了他,他又要花时间重新走进她的世界? 倪渊惧怕重头再来,恐惧“重来”带来的未知和不可控力,更害怕就算可以重来,郑灿不会爱上他了,那前世她对他的爱就化作烟尘,他再也追不回来了。 以他目前所知,郑灿是通过谋杀他来获得重生。她笃定重生后的他一定会爱上自己,带着决绝的勇气,还有亲手杀死爱人的悲痛,她毅然跳下去。 到底是第几次循环轮回,第几次迷惘辗转,她才放弃“倪渊会爱上郑灿”的这个念想? 可笑的是,等她放弃了,他才想着追回来,却发现留给他的也是一场关乎生命的考验。 终于,她被抱得腰酸背麻的时候,他放开了她,整个人似乎恢复正常,发动汽车离开停车场。 离开了他的拥抱,郑灿怅然若失,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警告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离跨年倒数剩下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路上的行人褪去了不少,但仍有不少年轻人聚在广场,拿着手机要“坚守最后”。 本来说好要去国贸看音乐会,这下郑灿没了心情,倪渊有了前车之鉴,这趟环节直接腰斩,两人默契地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回程路上,街边的灯景慢慢消失,沿海高速公路的灯柱连成绵延的火龙,给黑夜中的深海增添了些许暖意。 也许是车厢的氛围太安静,也许今天玩得尽兴了,也许刚才在路口发生的事太过惊魂,她单手撑着侧脸,眼皮渐渐就耷拉了下去。 倪渊透过后视镜看见她合上双眼,听见她的呼吸渐趋平稳,他悄悄放松油门,原本在夜色飞速驱驰的车仿佛也学会放慢速度去欣赏风景…… 昏睡中,海水淡淡的咸味流入鼻间,身体被抬起,移入无水的海里,开始浮浮沉沉—— 郑灿睡意浓重,遇到这种怪异的情况一点都不惊恐,依旧安心地贴在那平滑的“礁石”上,继续自己的周公之旅。 倪渊实在佩服她的“睡功”,脸上流露无奈之色,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上阶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谨慎,生怕她睡得不安生,哪怕有一点也不行。 他拦腰小心地把她放回床上,看着手机屏幕的时间从11:59走向00:00。 这一刻,手机上仅仅改变的是数字,可他们的生命又离死亡更近一步。 倪渊拉开她的衣袖,看见原本洁白无瑕的手腕出现青紫的伤痕,那是他那晚用皮带勒出来的痕迹。 他的心好像也被那可恶的皮带勒住般难受。 默默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落下一吻。 “对不起。” “我会改的,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再离开你了,灿灿。” 70 跨年夜后,郑灿再也没能踏出别墅一步。 她的自由,就像去年最后一夜的烟火那样,转瞬即逝。 多久没出去了? “今天是几月几日?” “二月四日,星期六,明天就是元宵了。” 两人坐在草坪的长椅上,倪渊揽着女人的肩膀,时不时摸摸她已经过肩的头发,或是抓着她柔嫩的小手轻轻来回搓揉。 她的头无力地搭在男人的肩上,任由男人把她当成宠物般抚摸,她内心从厌恶,渐渐地,到现在毫无波澜。 第三十五天。 “明晚想吃什么汤圆?我出去买点材料回来做。”他的手指帮她撩起被海风吹散的头发,温柔地撇过耳后。 这是做什么汤圆的问题吗? 郑灿苦笑,一开始,她还会求他,妄想他会放过自己,时间久了,她深知根本没用。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到底何德何能,被他一个大有钱人花那么多钱豢养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呢? 真讽刺。 倪渊很快读懂她的苦笑,试图安抚她:“灿灿,外面太危险了,上次出去一会儿,你就差点被车撞倒,我真的很担心你会有危险,我是为你好……” 如今的倪渊已经魔怔,自那晚的意外,那画面一直滞留在他内心,时不时就在他眼前晃过,让他心有余悸。 他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她,她可以活生生地留在他身边,可以活生生地被他抱在怀里,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她会忽然凭空消失,或是出什么意外彻底离开人世。 已经失去过的东西,他不会再得意忘形,既然找回来了,就绝不会放手了。 又是“为你好”,真的在为她好吗?难道这种“好”不是只填满他的骄傲和自尊吗?她一点也不好,甚至痛苦至极。 晚上,他在背后搂着她,双手双脚都缠在她身上,生怕她会偷偷离开。 她睡意全无,空瞪着眼,脑子里海浪一层盖过一层,随即又层层波浪又变成一个无底漩涡,几乎要把她所有理智意识吞噬殆尽。 最后,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元宵夜,因为她在昨天一口否决了做汤圆的提议,两人吃了简单的晚餐后,他就简单地煮了些即食汤圆。 他把热腾腾的汤圆端到她面前,还告诉她:“灿灿,是你喜好的黑芝麻馅儿。” 奇怪的是,她从没跟他说过,自己喜欢吃芝麻味的汤圆。 她把这个疑问归结为,他运气好,瞎猜的。 汤圆很香甜,但她食之无味,又觉得弃之可惜,只好硬生生吃完。 吃完后,她主动提出自己来洗碗。 “平时都是你做饭洗碗,我什么事都没做。” “我不累,你别担心。”因为他只是在做她以前所做的事情,不知这算不算是赎罪?可他乐在其中,他真的想对她好。 “可我一天到晚都在家里,真的很无聊。”她率先收好桌上的碗碟,坚持自己洗碗,“放心,我很快洗完出来。” 倪渊无可奈何,只好坐在客厅等她。 如她所言,不到二十分钟,郑灿就把厨房整理得干干净净,脱下围裙,她说自己累了,便上楼去洗澡了。 71 她上楼后,倪渊这才注意到饭桌没擦,便到厨房去拿抹布。 随即,他敏锐地发现刀架上少了一把水果刀。 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冲上二楼,连思考都来不及就撞开了主卧的房门。 她蹲在阳台,右手握着水果刀,刀尖在左手手腕上微微颤着,随时要落下去了。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痛苦的回忆卷土重来,与现在严密地重迭在一起—— “灿灿!” “你别过来!”她失声嘶喊,双手开始冒出薄汗,眼睛盯着迟迟下不去的刀子,再望向不远处的男人,眼泪此刻就流了下来。 流泪的原因不知是害怕他,还是更惧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灿灿,别伤害自己,千万不要!”他试图稳住自己的声线,不想吓坏她,他真的不能再经历失去她的第二次,他真的承受不住! 她仿佛走入了死胡同,理智早已被疯狂腐蚀得一干二净:“到底是谁在伤害我!难道不是你吗!我受够了!” “你说的为我好,不就是在满足你自私的想法?你把我当成洋娃娃丢在这里不让我出去,我一点都不自由,你尽在做些自以为是的付出,可我从来没感觉过快乐!” “不是的,不是……灿灿,我、我只是害怕你离开,从此不会再见……”一向巧舌如簧的倪渊此刻也乱了阵,嘴里几乎说不出可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你害怕少了像我这样的玩物吧?”她笑出了声,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你说,为什么世界上比我好看,比我有能力有背景的人多的是,你为什么非得要找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喉咙更像是被铅块堵住,吞咽口水都难受得要死,何况是说话。 他怔怔地望着她将近疯魔的姿态,一向强大的内心也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用错了方法,她非但没有爱上他,反而更恨他,甚至要以死相逼。 “我们聊聊,平静下来,好好聊聊,好不好……” 她双眼空洞,只顾着摇头,嘴里碎碎念着:“不要,你不会听的,你不会懂的……” 夜晚的海风夹杂着冷意,轻易吹起隐藏在她内心表面的不少伤疤,她失神地看着眼前痛苦的男人,只觉得好讽刺。 “从小我就被亲生父母抛弃,长大后被骗当小三,现在又被你囚禁起来当玩物……就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爱我,我就活该被你们这样对待吗!” “不是!绝对不是!”倪渊的膝盖忽然落到地上,高傲如他竟然再次跪了下来,“我爱你,灿灿……” “我爱你……你不是没人爱的可怜人……你告诉我,我改,我会用你喜欢的方式对你好,真的,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从未如此卑微,这才领悟,是他的爱过于强硬,让她恐惧。 郑灿的回应还是摇头,刀子一直悬在手腕上,也悬在倪渊的心上。 她从没做过如此出格的事,她怕痛,如此锋利的刀划过柔软的皮肉,这种切肤之痛,如果没有十足的觉悟,又怎么下得了手? 是的,两人其中一方一死,他们就要被迫开始反复离别的故事。 可笑的是,两人的离别是没有亲密的拥抱、没有礼貌的告别,更没有彼此交心。 因为,他和她都说: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知道。 所以,他和她的心,到最后都被伤到血肉模糊,难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