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灰王子》 01.邂逅 微醺的夜,霓虹色的招牌点缀着狭小的酒吧门口,十几坪大的小空间挤满三三两两的人们。 昏黄的灯光盈满酒吧,伴随酒杯相撞的声音,偶尔几道失控的笑声,几乎盖过了背景的爵士乐。 一个女人独自坐在吧檯前,面前放着两杯红酒,每隔几秒就朝门外望一眼。她脸上掛着厚重的圆框眼镜,头发儘管已经用发圈束起,仍阻止不了东翘西翘。身上的长摆休间上衣和黑色紧身裤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脚上的帆布鞋踱着地面,握着手机的手指显得僵硬。 又失败了吗? 丁晓蓉看着手机萤幕上的交友软体app,最后一封讯息显示「快到了。」,已经是二十分鐘前的事。 她觉得这次很有机会。毕竟他们已经曖昧了快一个多月,气氛一直都很融洽,她才鼓起勇气提出见面的邀约。 想到就快要看到「插满三叉戟的乌龟」本人,她心里就一阵悸动。预备好的话题应该都还记得,脸颊的肌肉因为昨晚过度练习笑容,而传来阵阵痠痛。她揉揉颧骨,呶起嘴唇胡乱扭动,活动一下脸部肌肉。 酒保刚好转头看见这一幕,瞪大眼睛望着她诡异的表情,差点以为她食物中毒。 就在此时,门打开了。一个棕发帅哥走了进来,他深邃的眼眸扫过整间酒吧,停留在她身上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下一秒,他却往里头走去。 不是他,丁晓蓉哀叹了一声。 门再度被推开,这次是一对情侣,他们身后则跟着一个高壮的男人,黑色墨镜搭配着下巴的鬍鬚。 和他的大头贴一模一样——她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朝着他猛挥手。 男人搔了一下头,走向她,说:「你是??」 「嗨,我是『啃书本维生的沙丁鱼』。」她试着绽放最完美的笑容,嘴角却因为痠痛而抽动了一下。「你一定是乌龟吧?」 「乌龟?」男人说。 「插满三叉戟的乌龟?」她说。 「听起来好惨。」男人朝室内望了一眼,说:「听着,很高兴认识你,维生素还是沙丁鱼什么的。不过我要走了,我跟朋友有约。」 「不不不,别走。你约的人就是我,我是鱼鱼,记得吗?」 男人顿了一下,眼神从上往下打量她,说:「不,你搞错了。」 「我没搞错。就是你,我每天晚上都看着你的照片入睡,不可能搞错。不然,我证明给你看。」她在手机上输入「哈囉」两个字,送出讯息。 「叮」一声,男人身上的手机响了。 她拍了一下手,说:「找到你了。」 男人掏出手机,瞥了一眼,说:「不是你,是我朋友。他说他们改去另一间酒吧。我要走了。」 「等——」她话未说完,男人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酒吧。 丁晓蓉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见面后被装作不认识,比起失约还更令人心碎。她就这么让人失望吗? 她拿起另一杯为他点的红酒,突然间,另一隻手握上了酒杯。她抬起头,刚刚的棕发帅哥斜倚在吧檯上,对她微微一笑。 她张大嘴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包覆着对方的手,连忙缩回,说:「对??对不起。」 「我才要对不起。」男人说:「放任一个美女自己在这里喝酒,真的是罪过。」 她的耳根瞬间红了,拨了一下瀏海,说:「我??才不是什么美女。」 「我听说美女都很谦虚,没想到是真的。」男人啜了一口酒,说:「告诉我,痛吗?」 「什么痛不痛?」 「当你从天上坠落凡间的时候。」男人眨了一下眼睛。 丁晓蓉低下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感觉一颗心飘飘然,几乎就要融化在男人的话语里。他的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隐隐混杂在酒香中。 「杜瑞声。」男人伸手右手。 「丁晓蓉。」她回握。 「有人说,喝什么酒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感情。你点的是红酒,」杜瑞声摇晃手上的高酒杯,说:「看来你很专一,认定一个人以后就会全心付出,不喜欢复杂或花心的男人。我说的对吗?」 「对,你很懂酒,」她连连点头,说:「也很懂女人。」 「怎么不说我懂你?」杜瑞声身体前倾,略带酒味的鼻息吐在她的发梢,让她心神荡漾。 「你呢?你喜欢什么酒?」她说。 「免费的。」杜瑞声又喝了一口。有一瞬间,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笑,直到他露出笑容。 她跟着笑了,说:「谁不喜欢呢?让我再请你一杯。」 于是他们一连喝了好几轮的酒,从喜欢的食物、电影、店家,一直聊到两人目前的工作。 杜瑞声表示自己在外商担任经理,丁晓蓉则说自己在药厂从事研发工作。 「想不到你是科学家?」杜瑞声把手上的调酒一饮而尽,脸颊因燥热而红通通的。他脱掉黑色皮革外套,掛在椅背上,合身薄透的白色衬衫衬托出结实的胸肌,让她移不开视线。 「怎么会?」她指着自己说:「看我这一身打扮,很明显就是关在实验室的科学家吧?」 「啊,原来你们习惯把美女关在实验室。是在研究什么?美女的基因怎么养成吗?」杜瑞声说。她掩嘴笑了。 「说真的,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的女人不多了。你这么优秀,一定很多人嫉妒你。」杜瑞声说:「很寂寞吧?」 「喔,不,其实是根本没有人在意我,我太无趣了。」 「没有人在意,或是太多人默默在嫉妒你。」杜瑞声说:「其实我懂的,像你这样坚强独立的女人,虽然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过得很精彩,但是偶尔??很偶尔,还是会有一点点孤单。」 「你怎么知道?我??我知道自己可以过很好,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散步,可是,偶尔还是会想要有人陪,所以我下载了一个交友软体。好不容易有个聊得来的对象,结果你知道吗?那个人刚刚出现了,可是看到我本人以后,却假装自己不是他。」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自己不漂亮,可是,这也太伤人了吧。」 「他做得好。」杜瑞声说。 「什么?」她睁大眼睛。 「他走了,把这个机会让给我,让我认识了你。」杜瑞声的手指爬上她的手臂,手腕上的金色手錶反射着光芒。 她认出那是名牌手錶,錶中间还刻着「antony」的草写英文字。 「antony?你的英文名字吗?」她说。 「是啊。」杜瑞声甩了一下手腕,彷彿不想多谈。门边传来喧嚣声,一群西装笔挺的人走了进来,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男人走在最前头,嗓门大到整间店都听得见:「来来来,随便喝,今天我请客。」 「怎么好意思呢?王老闆,你前几天公司才遭小偷,该让我请客,帮你去去霉运。」另一个人说。 「哎呀,偷点猫罐头算什么?不是偷我家那隻波斯猫就好。」王老闆说。一群人大声嚷嚷,往吧檯走来。 杜瑞声弯身靠近她,说:「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公园散步吧?还可以顺便去我家坐坐。」 「好??好啊。」她心头怦怦乱跳,对于这个邀约瞬间起了无限多遐想。「我先结帐。」 她挥手招来服务生,递过信用卡。等待服务生拿来帐单,望着那三千四百元的数字,却一点都不心疼。 付出这样的钱,换来一个梦中情人,怎么样都划算。 她签完名,勾起包包说:「你说,我们要怎么去?」 没有人回答。 她回过头,身旁的椅子空了,只留下一件外套,散发着专属于他的味道。 02.外套 丁晓蓉躺在柔软的床上,怀里抱着那件外套,深吸一口气。 已经过一个月了,外套上的气味渐渐淡去,然而,杜瑞声那张帅气的脸庞,却深深烙印在她心上。 他就像个灰姑娘,在午夜十二点时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件外套,和那难以忘怀的甜美回忆。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呢?他还约她去公园散步,一切都正美好的时刻,他怎么就消失了,连电话号码都来不及留下。 她早就上网查过「杜瑞声」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照理说他是个外商公司的经理,怎么样也不该这么默默无名才是。 她怀疑过那是假名,或是艺名,或者当时太吵杂,她把名字听错了。总之,这个名字什么也查不到。如果不是这件外套,她甚至怀疑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翻了一个身,把那天的对话在脑海里复习一遍,对着空气亲吻着他的嘴唇。突然间,手机传来震动,是她唯一的朋友孙又兰来电,大概又是要提醒她伴娘的事情。 丁晓蓉按下通话键,说:「喂,又兰,怎么了?」 「蓉蓉,你的伴娘服试穿了没?还合身吗?」孙又兰的声音一如往常充满活力。 她瞥向衣柜的方向,半掩的柜子门露出一件粉蓝色平口洋装,裙摆的弧度宛如花瓣盛开。这件礼服实在太不适合她了,她根本没勇气试穿。 「穿了,很合身。」她说。 「那就好。」孙又兰笑了笑,说:「你是我的伴娘,当天一定要漂漂亮亮的,还要敲杯致词,不要忘记了!」 「紧张到睡不着,怎么可能忘记?」她害怕在人群中开口,然而身为伴娘,这是她不能拒绝的任务。 「再跟你确定一次,有要携伴吗?」孙又兰说。 「怎么可能?」她叹了一口气。 「上次那隻乌龟呢?插满刀的那隻?」 「早就死了。」她翻了一个身,把外套靠在脸颊边,说:「我遇到另一个完美帅哥,又体贴又迷人,而且??他很懂我。」 孙又兰胡乱尖叫,说:「真的假的?快带来给我看啊。」 「他??他那天走得急了,只留下一件外套。」 「蛤?」孙又兰顿了一下,说:「跟灰姑娘一样?不,应该说——灰王子。」 她笑了一声,说:「对,我的灰王子。」 「你知道,灰姑娘在故事一开始,是和王子互相错过的。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有她的一隻臭鞋子。」孙又兰说。 「应该是玻璃鞋——」她说。 「但是,他们的缘分是怎么继续的?」孙又兰说。 「因为是男女主角?」她说。 「不,是因为王子一心寻找她,就算只剩下一隻臭鞋子,他还是逼所有女人试穿,用尽所有线索去找她。」 她皱眉说:「怎么听起来有点噁心?」 「重点是,他没有放弃,好吗?当缘分来的时候,他愿意用尽全力去抓住它,不让它跑走。」孙又兰说:「蓉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了解,你要遇到一个喜欢你的人有多不容易——」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她插嘴说。 「所以,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把握住那个特别的人,勇敢去追求你的灰王子。」孙又兰说:「我真的很希望你幸福。」 她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了,我不会放弃的。」 掛掉电话,她望着外套,深吸了一口气。 王子凭着一隻玻璃鞋找到了灰姑娘,她也一定可以透过外套找到灰王子。只不过??她可不能叫所有男人一一来试穿。 她把外套在手里翻来翻去,仔细检查每一个口袋,又摸过外套的每一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跡。然而,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看见外套的标籤,标示着m号,圣彼得皇家皮衣。虽然不算是线索,但也只能试试看了。 她上网搜寻了这个品牌,发现是极为昂贵的高级皮衣。全台湾只有三家分店,分别在台北、台中和高雄。令她惊喜的是,手边的外套钮扣和官方图片不一样,很明显是客製化的特殊款式——只要和别人不一样,就有机会找到他的资料。 她记下台北的贩售地点,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感觉她和他之间,又拉近了一点距离。 * 隔天一大早,她立刻赶往贩售店家,把外套摊在柜檯上,说:「不好意思,我捡到这件外套。请问能调阅资料,找到外套的主人吗?」 店员面有难色,说:「这是我们上一季的畅销款,不知道卖出几百件了。怎么可能查得到?」 她指着钮扣上浮起的飞龙图腾,说:「不,这件不一样。你看,这是特殊订製的钮扣。」 店员「哦」了一声,在键盘上迅速敲打,隔了几秒,电脑跳出了一笔资料。 「是谁?」丁晓蓉拉长脖子,上半身几乎要爬过柜檯桌,「是谁?」 「是刘泽先生,他是我们的vip会员。」店员说。 「电话呢?地址呢?快告诉我!」她大声说。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会员的资料。不过你可以把这件外套留下,我们会转交给他。」店员拉过外套,却被她一把扯回来。 「不行,我一定要亲自给他。」 03.不是王子 在她的坚持之下,店员终于透露他今天下午会来拿改好的衬衫。她满心期待,中午用餐后还跑去厕所画口红,然后赖在店里的沙发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店门口。 终于在三点半左右,一个高壮的男人步入店里,直直走向柜檯。店员说了几句话,然后向她眨了一下眼睛。 她立刻跳起身来,浑身上下因为兴奋而发热,抱着外套迎向男人。 「你好,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她说:「我是丁晓蓉,那天和你在酒吧相遇的女人。」 男人转过头,黝黑的脸庞带着一点阳光气息,如此迷人却又如此陌生,两道粗眉微微皱起,缓缓的,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哪个女人?上过床的还是没上过的?交往过的还是没交往的?还是??」他顿了一下,上下打量她,说:「暗恋我的?」 丁晓蓉后退一步。不是他,居然不是他。 「我??我搞错人了。」她说。 「嘿,你找到我的外套?」刘泽抽过她手上的衣服,说:「飞龙图腾??没错,全台湾只有我这一件。」 「这是你的?」她说。 「是啊,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另一个人身上。」她不死心,努力拼凑出下一个线索,「你是不是借谁了?或是有朋友拿错了你的外套?」 刘泽手摸下巴,望着她的脸陷入沉思。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 「啊!」刘泽一拍手掌,大声说:「我想到了,是他!」 「是谁?」她屏住呼吸,双眼散发着期待的光芒。 「是那个小偷!」刘泽说。 「小偷?」她摇摇头,说:「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小——」 「他戴着茂嘉公司的帽子,潜入我朋友的升职派对。我们都以为他是他同事,结果根本不是。然后,他趁大家喝醉时,偷走了一大堆贵重物品,包括我的外套。」 她失笑,说:「我知道这件外套不便宜,但你说这是贵重物品,也太自抬身价了吧。」 「不只是外套。那天我们在泳池边玩耍,我脱掉我的手錶,放在外套口袋,连手錶也一起被偷了去。」刘泽摸索着外套口袋,然后垂下肩膀,说:「好极了。现在手錶还在他身上,大概戴在手上,炫耀自己是个经理之类的吧。」 「手錶?」她有些慌了,「什么样的手錶?」 「黄金錶带,錶面还刻着我的英文名字。」刘泽说。 她张大嘴巴,挤出下一句话:「你的英文名字??叫什么?」 「antony。」刘泽说。 丁晓蓉脑中陷入一片混乱。过去一个月的幻想情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个小偷兼骗子?不,不可能,他望着她的眼神是这么的诚恳,每一句话都是这么温柔。 他没有半分迟疑或不耐,一举一动都那么的优雅自然——他,她的梦中情人,不可能是骗子。 等她回过神来,刘泽已经从柜檯取走包裹,正要离开。 「等等——」她挡住他的路,说:「也许外套是你的。但是,你说错了,他不可能是骗子。」 「不是他,就是你。」刘泽逼近一步,由上往下看着她,说:「你是骗子吗?」 「当然不是。」她双手叉腰,不甘势弱,说:「或者你是骗子。你那天喝醉了,拿错了他的外套,而手錶本来就是他的,只是你刚好有一支一样的。」 刘泽瞪着她,说:「这样的智商,你小学有毕业吗?」 「不好意思,」她推了一下眼睛,说:「博士学位,论文第一名毕业。」 「你们班上只有一个人?」刘泽说。 她昂起胸膛,鼻尖对上他的下巴,说:「我会找到他,证明你是错的。」 「我也会找到他,」刘泽轻声说:「证明你多么愚蠢,还有,他马的拿回我的手錶。」 丁晓蓉实在过于生气,她这辈子没遇过这么没礼貌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敬他。最后只得双手叉腰,用力吐出舌头,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谁知道刘泽根本不以为意,还大笑出声。 她甩头就走,漫无目的走了快十分鐘,这才停下脚步开始思考。 她仅有的外套已经被刘泽抢走了,如今留下的线索,只剩下他那天说过的话——他是外商公司的经理,也许从这点下手比较快。刚刚刘泽说了什么,他戴着茂嘉公司的帽子?? 她拿出手机,搜寻「茂嘉外商公司」,果然在第一行就看到简介和徵才广告。她点了进去,发现是间半导体科技公司,顿时卸下心中一块大石。 果然,她的直觉没错,他不是个骗子。 她动身前往公司地址,捷运出来步行五分鐘,就看见那栋高耸的蓝白色建筑。一排排的玻璃窗透出灯光,巨大的「茂嘉」两个字掛在建筑顶端,大门是玻璃旋转门,两侧分别有工人正在油漆墙壁。 她走上前去,突然间,那股专属于他的味道沁入鼻间,让她骤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然而,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她又踏上几步,气味越来越浓郁。她乾脆闭上眼睛,任气味领导她往前进,一边深深吸气,想把这特别的味道收在心底—— 快到了,越来越接近了。 下一秒,她脚踢到了东西。她满怀期待,睁开眼睛,一桶天蓝色的油漆倒在地上,流向她鞋子两侧。 瞬间她恍然大悟——那个味道,是油漆的味道! 04.公司 她倒退两步,却把油漆踩得满地都是。一旁的工人大喝一声,头上戴着茂嘉公司的鸭舌帽,跑向她说:「小姐,你在干嘛?」 「我??我来找人。」她说。 工人瞥向地板,说:「他在油漆里面?」 「不,不是,那只是他的味道。对不起,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她说。 「搞什么鬼?」一个身穿西装的主管走向他们,眉毛竖起,大声说:「搞屁啊?把这里弄成这样,这可是公司的门面,最重要的地方!你——」他用脚踢了一下工人,说:「编号多少?明天不用来了。」 「不不不,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打翻的,对不起。」丁晓蓉说。 「你打翻的?对不起?」主管瞪着她说:「说对不起就没事了吗?」 丁晓蓉踉蹌后退,汗水从额头滑落,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一台黄色敞篷跑车如火箭穿梭,「咻」一声停在他们面前。驾驶座上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俊俏的脸蛋,说:「哇,这个速度好爽。」这才转头望向那群看傻眼的观眾。 丁晓蓉眨了眨眼,是刘泽。他来这里做什么? 「请问你是??」主管微弯着腰说。 「陈经理的儿子。」刘泽推门下车,大摇大摆的走向工人,拿起他头上的帽子看了看。「这是每个员工都有的?」 「是经理的儿子啊,欢迎欢迎。」主管满脸堆欢,说:「这是今年刚印製的,仓库还有很多。你如果要的话,我立刻请人帮你送来。」 「不要,太丑,会侮辱我这张帅气的脸蛋。」刘泽说。主管在一旁连连称是。 他的目光对上丁晓蓉的脸庞,顿时一愣,说:「是你。」 「你来这里干嘛?」丁晓蓉说:「你才不姓陈,不可能是——」 「这位小姐,我说过,我真的对你的遭遇深表遗憾。」刘泽大声说话,盖过她的话头。 丁晓蓉张着嘴巴,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她是谁?你们认识?」主管说。 刘泽附在主管耳边小声说:「她最近死了丈夫,有点疯疯癲癲的,坚称她老公最后出现在这里。你最好老实回答她的问题。」 主管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了。」抬起胸膛,迎向丁晓蓉,说:「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儘管满心问号,但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丁晓蓉可不想错过,连忙说:「杜瑞声,你们的经理,他还在这里工作吗?」 主管和刘泽交换了一个眼神,说:「我们没有经理姓杜,也没有员工叫这个名字,你恐怕搞错了。」 「不可能。」她指着油漆说:「这是他身上的味道,我很确定。」 主管的眉头越来越紧,刘泽跳出来说:「施工工人呢?他们应该不在你们正式员工名单里。」 主管拉起掛在腰间的板子,扫过上头的工人名册,突然眼睛一亮,说:「杜瑞声?」 「就是他。」她抓住板子,看见他的名字用红笔画了叉叉,「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资料?」 「零一三号工人,是他啊??」主管摇头说:「他留下的资料都是假的,名字、生日、手机、地址都是。他在这里油漆一个礼拜,因为偷懒被我炒了,炒之前还偷走我们仓库里的猫罐头。」 「什么?」她深吸一口气,说:「你说杜瑞声是个假名?」儘管早就有怀疑过,但如今从别人口中证实,仍是一番打击。不,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就像灰姑娘,她也不敢留下自己的真实资料,怕被后母和姐姐发现自己偷偷参加舞会。对,一定是这样。 「他不是这样的人。被炒魷鱼,一定是因为你太机车,是非不分,就像刚刚不问对错,就急着把工人炒掉。对,是你的问题。所以他不服气,才偷走猫罐头当作小小的惩罚。」她喃喃自语。 主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僵硬的点了一下头,说:「是。」 刘泽却大笑出声,说:「偷走猫罐头当作惩罚,惩罚谁?小猫咪吗?」 丁晓蓉跺了一下地板,转身自顾自的走了。隔了几秒,敞篷车停在她身边,发出「叭」一声。 「干嘛?」她说。 「谜题这不就解开了吗?干嘛还臭着一张脸?」刘泽说。 「解开?」她停下脚步,「怎么解开了?」 「他是一隻猫妖,会化成人形偷走猫罐头。所以你找不到他,因为他现在大概变成一隻猫在舔罐罐吧。」 「走开。」她瞪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他偷猫罐头,是因为他养了猫,或是??很有爱心,为了餵流浪猫之类的。」 刘泽笑了一声,说:「你真的对他很有信心。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也教教我,好让女人对我这样死心塌地。」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懂。」她双手叉腰,说:「他??他很诚恳,他懂我,欣赏我每一个优点。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他逗我开心,给了我信心重新站起来。你根本比不上他。」 她以为他会一笑置之,再开一个什么无聊的玩笑。没想到,刘泽却像是被扇了一巴掌,抿着嘴唇。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也有自己的优点,你很帅,真的很帅,我第一次看到你——」她说到一半,却看见他嘴角扬起。 「就爱上我了?我知道,女人看到我都是这样的反应。」他接口。 「你——」她脸色涨红,伸手招来一台计程车,头也不回的上车了。 刘泽凝视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踩下油门,车子往前奔驰,摇滚的乐音蔓延一整条路。没注意到车子后方,那台黄色计程车默默跟随。 05.流浪猫之家 「跟着那台很吵的车。」丁晓蓉指着前方。 计程车司机转了方向盘,跟着前方的黄色敞篷车右转进一条巷子。敞篷车停在一栋小屋前,小屋前有片广场,广场前的立牌刻着「流浪猫之家」。 三个大型猫咪公仔立成一排,或站或坐,为广场增添几分活泼气氛。 丁晓蓉付了车钱,开门下车,鬼鬼祟祟的跟在刘泽身后。她依附在最靠近门口的猫咪公仔旁,躲在它粉红色草帽的阴影下,瞇起眼睛,从缝隙往门口望去。 门口一进去有个木质柜檯桌,靠墙的展示架上插着一叠叠的展览和活动传单。刘泽站在柜檯前,和女店员交谈着。声音随风断断续续飘来。 「这附近??流浪猫??餵食??」刘泽说。 「有个男人??奇怪??猫罐头??」女店员用手指滑过下巴,比了比鬍鬚,然后右手持平举在头顶,表示那人的身高。 丁晓蓉皱起眉头,不确定她说的人是不是杜瑞声。疑惑爬满她的心头,刘泽怎么会知道要来这里?杜瑞声为何要为了「流浪猫之家」偷罐头? 刘泽侧过身,一手倚在柜檯桌面,向女店员挑挑眉。女店员被逗得满脸通红,咯咯乱笑。 他甩了一下瀏海,眼角馀光瞥向门口,她连忙低下头去。隔了一会,才缓缓冒出头来,却发现柜檯空无一人,刘泽也不知去向。 人跑哪里去了? 「在找我吗?小猫咪。」刘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猛然转头,看见他身体半蹲,和她一样躲在草帽下方。那双深邃的眼眸近在眼前,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啊——」她摀着嘴巴尖叫,这反应似乎让他十分满意。 他站起身来,说:「就说了,常常有女粉丝跟踪我。每次看到我靠近,就兴奋得尖叫。」女店员站在他身旁笑个不停。 「谁是你粉丝?」丁晓蓉站起身来,拍拍衣襬,说:「我只是觉得草帽下面比较凉。」 她话一出口便觉得后悔,女店员现在对她露出同情的表情。 「别在意,她最近死了丈夫,有点疯疯癲癲的。」刘泽小声说。女店员点点头。 「你来这里干嘛?」丁晓蓉说。 「你跟踪我干嘛?」刘泽说完,附在女店员耳边说:「她对我很痴迷,有时候会把我当成他的丈夫。」女店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丁晓蓉吞了一口口水,抬头挺胸说:「我本来就要来这里。」 刘泽双手食指指着她,露出笑容,说:「啊哈,我就知道,你嘴里不说,其实心里很佩服我的。」 「才没有。」 「你信了我的话,决定要来这里找变成猫的老公,对吗?」刘泽说。 「我??」丁晓蓉嘴巴开开合合,被他一番抢快,竟一时说不出反击的话。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走向远处,坐在那隻跪坐的猫咪公仔身边。 刘泽走了过来,坐在她身畔,一手勾住她的肩膀,说:「别难过了,如果他变不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养他。」 她用力推开他,说:「你就是这样,一直乱开玩笑!」 「好啦,对不起。」刘泽说:「他会变回来的。」 她涨红了脸,朝他胸口揍了一拳。 「哎唷,你到底要他变回来还是不要?」刘泽说。 她双手握拳,就要站起身来。刘泽拉住她的手,正色说:「好啦,真的,不开玩笑了。」他压低声音说:「毕竟你没什么幽默感。」 她瞪了他一眼,眼底尽是落寞。刘泽终于起了一点怜香惜玉的心,说:「我们会找到他的。」 「我会找到他的。」丁晓蓉说:「你找他,才没安什么好心。」 「我只是要拿回我的手錶??」刘泽望向她,那张白皙的脸庞带着几分痴情,眉宇间的坚定却让他心头有点酸溜溜的。 「承认吧,你需要我。」他说。 「我不需要你。」她说。 「你走投无路了,线索都断了,才会跟踪我来这里。」 丁晓蓉被他说中心事,半晌不语,最后开口说:「你怎么会认为他跑来这里?我是说??他很有可能在家养猫,或是喜欢餵流浪猫之类的。」 「人们常常会偽装自己,掩饰自己的弱点,假装成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人。」刘泽说:「他自称经理,代表他渴望着钱和权力,实际上却穷得可以,需要偷东西维生。这样的人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养得起猫吗?」 「也许他去餵流浪猫了??」 「他没那么善良。」刘泽摇头说:「他欺骗一个刚心碎的女孩,对她灌满甜言蜜语,好让她上鉤或上床。这样的人怎么会善良?」 听到「上床」两个字,红晕飞上她的脸颊。她不能否认,他本来的确有这个邀约。 「按照你说的,他既然这么坏,为什么要偷罐头给『流浪猫之家』?」她说。 「相信我,他一定是不小心的。」刘泽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倚靠在墙上。 「不小心什么?」她皱起眉头,还来不及说话,脚边忽然传来「喵——」一声。一隻黑黄相间的狸花猫跑到她膝盖边,高举的尾巴左右摇晃。 她缩了一下膝盖,说:「牠??牠干嘛?」 「牠喜欢你。」刘泽说:「可能就是你老公。」 「可??可是??」她的手掌高举在空中,做出投降的姿势。 刘泽「扑哧」笑了出来,说:「你怕猫?」 「快把牠抱走。」她说。 「别怕。」刘泽抓住她的手背,缓缓下压,然后轻轻碰触到猫的背部。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她放下几分戒心,手掌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轻揉着牠的猫毛,笑了起来,抬起头,刘泽那张微笑的脸和她靠得好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06.传单 她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的双手交叠,连忙抽回手,却把猫咪吓了一跳,发出「嘶——」一声吼叫。 「三点零,不可以,快回来。」一个中年妇人拿着猫罐头站在门口,向猫咪招手,然后快步向前,说:「你们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米嫂。刚刚玲玲跟我说,你们想问这个罐头的事情。」 他们连忙站起身来。刘泽点了一下头,说:「米嫂你好,我是刘泽。刚刚玲玲说,上个月有个男人拿了四十个猫罐头,想要和你们换钱,想请问怎么一回事?」 「喔,那天刚好我在柜檯,那个男人留着棕色头发,一走进来我就注意到他。他把一整袋罐头摊在桌上,说那是进口的猫食,非常高级,可以便宜卖给我们。」米嫂说。 「你们怎么说?」刘泽说。 「我们这里主要是靠爱猫人士的捐款,没有盈利,更不可能和他买罐头。我当然拒绝他。他不太高兴,一直和我们砍价,可是我们就是没办法呀。最后他双手一摊,叫我们至少给他三百元车资让他回家。」米嫂耸耸肩,说:「我妥协了,从自己皮包抽钱给他。他一边接过钱,一边碎念说什么为什么猫罐头要搞得跟松露罐头这么像,上面都是英文叭拉叭拉之类的。」 刘泽大笑,说:「他偷错了?把猫罐头以为是松露罐头?」 「真的有这么像?」丁晓蓉歪头说。米嫂递过手上的猫罐头,白色雾状的圆形罐身印着一隻金色的鹿,被深咖啡色的树枝围绕,旁边写着一大堆英文字。 乍看之下,确实搞不清楚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猫吃的。果真如他所言,是高级的进口猫罐头。 「看起来满好吃的。」刘泽舔了一下嘴唇。 「然后呢?他有说自己要去哪里,要怎么回家吗?」丁晓蓉说。 「然后,他在展示架前徘徊一阵子,抽了一张传单,就走了出去。」米嫂眺望马路,说:「我看他走过捷运站,也没伸手拦下路过的计程车,大概是要一路走回家吧。」 「传单?」丁晓蓉踏上一步,说:「哪张传单?」 「我没注意,抱歉。」米嫂说。 「谢谢你,米嫂。」刘泽说:「为了感谢你,让我做一点事来表达谢意吧。」 他们走向柜檯,刘泽掏出钱包,向玲玲登记要捐款。丁晓蓉看在眼里,也跟着掏出两百元。 她趁他们说话时,弯腰扫视过展示架上的传单,然后她的视线停在某处。她回头一瞥,刘泽还在签名,没注意到她。 下一秒,她迅速伸手,抽走架上最下方的传单,塞进包包里,然后若无其事站到刘泽身旁。 「签完名了吗?」她说。 「签完了,走吧。」刘泽的目光在展示架上停留了几秒。 她连忙把他往门外推去,催促他太阳下山了,赶快回家。 「你烧了两百给老公,可以安心了吧?」刘泽说。 「又不是烧纸钱,还有,不准再说他是猫了。他可是把猫罐头全部捐到这里。」她说。 「比起当猫还更惨。」刘泽向她眨了一下眼睛,「他连小偷都当不好。」 * 终于领先刘泽了! 丁晓蓉盯着手上的宣传单,止不住嘴角的窃笑。黑底的传单中央,一颗繽纷的迪斯可球散发着光芒,「第三届麦考盃尬舞大赛」的字体横印在下方,四周充斥着闪电般的萤光。 下方的小字写着:「有别于一般慈善活动,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一齐做公益,本协会用贴近时下年轻人的方式举行。麦考盃尬舞大赛为公益性质的募款活动,入场费为三百元,现场供应免费酒水,并由知名dj驻场。 参赛者採现场自由报名,观眾为评审,呼声最高者即是冠军。冠军将代表协会成为亲善大使,是尬舞届极高荣耀,并予以酬劳。 现场鼓励自由捐款,所有获利将捐赠给青少年舞动青春发展协会。」 举办时间在下礼拜六晚上,距离现在还有几天的时间。 她那天把架上的传单仔细巡视了一遍,发现不是狗狗猫猫的活动,就是海边净滩、环保创意竞赛之类的,只有一个最特别——尬舞大赛。 她那一次遇到他,是在狭小的酒吧。虽然不代表他爱跳舞,但是爱喝酒是一定的,会主动搭訕她,代表应该是个爱社交、爱热闹的人。 这样分析起来,他最有可能拿走的,就是这张传单。虽然不能肯定他百分之百会出席,但是,这是最有可能的机会了。 不管那个自恋的刘泽怎么说,她依旧相信,她的灰王子不会是他口中的那种人。他一定有他的苦衷,她要找到他,当面问问他,把这一切都问清楚,问清楚他那天的每一句话,究竟是出于真心或是假意。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没有刘泽在旁边碍手碍脚,惹得她心烦意乱,一定会很顺利的。 她把传单钉在房间的墙上,打开衣柜思索半晌。既然是跳舞运动的场合,应该就是穿得休间自在一点吧?她拉出米白色的休间长裤,搭配红色运动衫,满意的点点头。 终于有一个她能融入的场合了。 07.尬舞 她一整个礼拜都在期待中度过,想像和灰王子间的完美重逢。转眼终于到了这一天,她换好衣服,准时抵达会场。 门口处有个充气的拱门气球,还没步入会场,就听见里头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音。门口的工作人员瞥了她一眼,收过她的票卡,突然又抬起头,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打扮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放眼望去,年轻人大多浓妆艷抹,头发梳成特殊造型,穿着鲜艳亮眼的服饰。窄裙、垮裤、露肚装、高跟鞋??她没半点沾上边。 「下一位——」工作人员的音量催促她往前。 下一秒,彷彿踏进另外一个世界。会场极为宽广,大概可以停得下二十几台车。一片黑暗中,七彩繽纷的灯光闪烁。 尽头处的舞台上站着一位dj,一手压着头上的耳罩,一手在面前的混音器上迅速来回。他全身跟着摇晃,用尽全力点着头,额头上点点汗水反射着光泽。 节奏感十足的摇滚音乐充满整个会场,参杂着人们的尖叫和喧嚣。 会正中央的地板上,萤光胶带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人们围着圆形跳跃晃动,释放全身的肌肉,跟着音乐的节奏随性起舞。 会场左右两侧各有一整排长桌,桶装的鸡尾酒摆满桌面,旁边备有拋弃式塑胶杯,可任意取用。 音乐声突然转小,身穿萤光蓝西装的男人站到圆圈中央,大声说:「welcome,welcome,welcome。欢迎来到第三届麦考盃尬舞大赛,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蓝森。现在,大声告诉我——areyouready?」 一阵尖叫响起,眾人一齐大吼:「ready!」就连丁晓蓉也跟着做个嘴型,假装回答。 「没听到。」蓝森把麦克风指向观眾:「areyouready?」 「ready!」观眾加大音量。 「还是没听到。再问一次——」蓝森嘶吼着:「areyouready?」 「ready!」所有人都在嘶吼。 下一刻,音乐声猛然爆发,震动整个会场屋顶。层层叠叠的摇滚乐音灌进耳朵,人们都原地跳起舞来。 丁晓蓉挤在人群中央,像个路障一动也不动,显得特别突兀,反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开始有些慌了,拨开人群想往旁边逃去。 然而,这群人却像疯了一样,自顾自的跳着舞。她想离开,却反而被推来推去,挤到圆圈旁边。 圆圈中央,一个光头男子流利的跳着地板动作,只见他单手撑在地上,双脚抬离地面,透过双手快速交替,在地板上不断旋转。转了两个节拍后,他右手一顶,全身倒立,在空中定格一秒,然后回身站好,对观眾一鞠躬。 观眾爆出响亮的尖叫声,诉诸他们的喜爱。 男人走到场边,对着一个扭动的女人一比,女人踩着律动的步伐,进入了圆圈里。 现在换她的主场——她双膝微开站立,重心下移,扭动着臀部,配合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特别性感。 丁晓蓉听见隔壁的人说出「雷鬼」两个字,但根本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音乐彷彿也在配合舞蹈,越来越狂野。女人侧身做了一个波浪,然后随着节拍,开始甩起头来,马尾也跟着画了一个一个圆。 那投入的氛围,让丁晓蓉也渐渐被感染,膝盖跟着一弯一弯的,头点着节拍。 女人表演完毕,在眾人尖叫声中,绕着圆圈快走。好几个人举手要她点名,她修长的手指滑过人群,最后,停在丁晓蓉的身前。 丁晓蓉瞪大眼睛,瞬间脸上变色。她疯狂摇头,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身后的人不断推着她的背,把她推进圆圈里。 她垂着双手站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环视着一张张期待的脸庞,几乎要哭出来。 人们开始催促她跳舞。她只好顺着节拍,点着膝盖,上半身却像雕像一样笔直僵硬。四周传来几道嘘声,让她额头上汗水直流,环绕她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 她觉得自己就像沾板上的鱼肉,如此赤裸裸,如此羞愧,只想找个地洞鑽进去。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迅速步入场中。那人左手扣住她的腰间,右手抓住她的右手往上提,带领着她跟随旋律摇晃。 她仰头睁大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泽。他一改平日的玩笑态度,眼神深情而温柔。他对她微微一笑,似乎想让她安心,附在她耳边小声说:「相信我。」 那一刻的他像一道光,拯救了她的恶梦。 音乐声再度变换,变成了半爵士半摇滚的音符。她凝视着他,心头跳得飞快,几乎要融化在他的眼神里。 她不再害怕,紧握着他的手,把自己完全交给他,让他带领着步伐,完成这一曲双人舞。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他轻轻抬高她的手指,在手背上温柔一吻。周围爆出如雷的尖叫声,他随意朝人一点,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出圆圈。 他们鑽过汹涌的人潮,来到会场旁边的酒水区。丁晓蓉终于回过神来,用力吸气,彷彿刚刚被那群人榨乾了呼吸。 08.小偷 刘泽递给她一杯酒,和她碰杯,说:「刚刚跳得不错嘛——以一个寡妇来说。」 她瞪了他一眼,到嘴边的「谢谢你」一时说不出口,改口说:「你来这里干嘛?」 「和你一样。」刘泽说:「来尬舞。」 「你明明知道不是。」她说。 「那你还问?」 她灌下一大口酒,说:「你怎么知道是这张传单?」 「看一眼就知道,只有这个地方,最有好处可以捞。」刘泽说:「这里人多拥挤又吵杂,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她竖起眉头,说:「不准你这样说他。」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自己。」刘泽说。 她闷闷的乾了一杯酒,心头满是鬱闷。心底的某个声音告诉她,刘泽很有可能是对的,可是??她实在不愿意相信。 难道这世界上,连最后一个愿意讚美她的人,都只不过是个骗子? 她必须要找到他,证明刘泽是错的,证明这世界上有人是真心欣赏她的好。 望着舞台前汹涌的人潮,她却有些不知所措。人海茫茫,她要从何找起? 她瞥了刘泽一眼,他却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子上,和不远处的红发辣妹眉来眼去。他会这么冷静,一定是早就想好找到杜瑞声的方法,她只要跟着他就行了。 于是,她的任务从找到杜瑞声,瞬间变成监视刘泽。 二十分鐘后,刘泽突然动了。他迈开大步,跨越整个会场,走到对面的酒水区。那里站着两个身穿垮裤的男人,头顶的棒球棒挡住半张脸。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东张西望,交换着口袋里的东西。 刘泽走上前,说:「你们好。我观察了一阵子,不禁注意到,你们总是轮流进去跳舞。每次跳舞出来,口袋总是会比原来再鼓一些。」 其中一个男人把帽沿压得更低,说:「所以呢?里面这么多妹,跳到裤子鼓起来很正常吧?」 「跳个舞也能这么嗨,确实不容易。」刘泽踏上一步,指着男人的手腕。金色的手錶若隐若现,丁晓蓉心中一跳,倒抽一口气。 是??是他? 真的是他吗? 「只是,那隻手錶看起来很眼熟,本来好像是戴在我的手上。」刘泽说。 男人瞬间僵住,勉强笑了两声,说:「这是水货,夜市花二九九买的。」 「方便让我看一眼吗?」刘泽说。 男人缓缓举起右手,像是要给他看,突然之间,右手紧握,朝着刘泽的脸就是一拳。刘泽闪避不及,顿时鼻血直流。 丁晓蓉跨上两步,双手敞开,挡住男人去路。两人僵持一秒,男人从她身边走过,直直奔向大门。 另一边,刘泽忍着疼痛,抓住另一个逃窜的同伙。那人挣扎两下,举起双手说:「老兄,不甘我的事,我没拿你的东西。」 「你刚刚偷了什么?」刘泽伸进他的口袋,掏出好几支手机和手錶,一一摆在桌上。那人忙说:「这些确实不是你的啊。」 「也不是你的。」刘泽说:「刚刚那人是你的谁?」 「我不认识他。」那人说。刘泽转了一下脖子,作势举起拳头。 「是真的!我发誓。」那人说:「我们昨天在交友软体认识的,他揪我一起来这里,说这里有很多好康。我??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意思,刚刚是他逼我,我才进去偷东西的。我是被逼的!」 刘泽摇摇头,摆明不相信。 那人抓过其中一支手机,点开某个app软体,贴在他眼前。传讯人叫做「杜老爷」,然而对话栏却是一片空白。 「shit!我们用加密模式,讯息读完一小时就会自动消失。」那人说。 丁晓蓉凑过身来,点开传讯人的头像。杜老爷戴着鸭舌帽,侧身站在一栋屋子前,右手比着中指。屋子的铁门上漆着黑色的死神,手拿镰刀,斗笠下的脸孔面色狰狞。杜老爷的中指刚好插在死神的鼻孔上,形成一股恶趣味。 「这是他家?」丁晓蓉说。 「不知道,租的吧。」那人说:「他说他要被房东赶出去了,所以画了这个以示抗议。」他用力挤出笑容,说:「我什么都说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还差一件事。」刘泽说完,朝他的脸上赏了一拳。那人迷迷糊糊,坐倒在地上。 刘泽转身走向门口,经过工作人员身边时,指着那人说:「他是小偷,桌上的东西都是他偷的。」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09.死神的标记 当丁晓蓉回到家时,脑袋还处于一片混乱。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人是杜瑞声吗?可是,除了他手上的手錶,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证明是他,他甚至没有认出她来。 也许刘泽在说谎,他其实不叫做antony,那支錶根本不是他的。也许那支錶真的是二九九的水货,也许??那个人根本不是杜瑞声。 对,一定是这样,那个人根本没把帽子拿下来过,刘泽却凭着自己主观的想法,断定他就是杜瑞声。 想到刘泽,脑中顿时浮现他跳舞时深情的脸,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她摇了摇头,把这么蠢念头甩出脑海。她怎么能喜欢那个自恋狂? 手机忽然传来震动,是孙又兰的讯息:「灰王子找到了吗?」 「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找,他很有可能是黑王子。」她回覆。 「黑化了吗?」孙又兰连打三个笑脸,「没关係,当老大的女人也很不错。」 「就算他很坏也没关係吗?」 这次等了一会才收到讯息:「记得灰姑娘的故事吗?王子一开始拿出玻璃鞋的时候,来试穿的都是坏姐姐,一直到灰姑娘出现,才找到他真正在找寻的人。不管是谁都没关係,你只要确定——他适合你的玻璃鞋。」 丁晓蓉把那段话看了三遍,叹了一口气,回覆:「如果这是童话,我其实从来没有玻璃鞋。」 「至少,要给童话一个结尾。」孙又兰回。 她起身,顺手勾起外套,开车出门。也许又兰说的没有错,她至少要找到他,才能把这一段感情做个结束。 她坐在驾驶座上,把冷气开到最强,整理着思绪。他曾经从「流浪猫之家」走回家,代表他的租屋应该离那里不远。他曾邀她去公园散步,暗示上床的邀请,可以推论他家附近应该有公园。 流浪猫之家和公园的交集,也许就是线索。 她开了一段路,来到「流浪猫之家」那条路,地图上显示附近有两座公园。她绕着公园慢慢开,寻找铁门上画着死神的标记。 来到高架桥下,突然间,右前方一栋破旧的矮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灰暗的灯光下,可以瞧见铁门上的死神画像。 她的心头一跳,立刻靠边停车,快步走到门前,却找不到可以按的门铃,最后只得拍两下铁门。 等了一会,没有人回应。 她绕到房子的后门,正想敲门,却看见窗户半开,里面隐约有一束灯光四下照射。她皱起眉头,这个人在家不开灯,这样偷偷摸摸的,难道是小偷? 想到这里,她双手一压窗沿,爬过窗户。翻身进屋的时候,却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只听见「喀拉喀拉」声响延绵不绝,她脚底慢慢着地,脚下的东西也跟着缓缓被压扁。 她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终于抵达地面时,开手机照亮地面,是一个宝特瓶——她长吁一口气。 远方的亮光已经不见,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里头走去。穿过门帘,剎那间「咻」一声,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淋得她浑身湿透。 她倒抽一口气,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顿时冷得直发抖。下一秒,伴随一个男人的声音:「终于抓到你了!」,电灯亮了。 她和眼前的男人对望一眼,同时开口:「是你?」 「为什么是你?」刘泽的语气满是失望。 「你为什么在这里?」丁晓蓉说抱着胸口,摩擦着手臂,说:「还有,你干嘛泼我水?」 「我本来是要抓那傢伙的,谁知道你自愿代替他被淋?」刘泽说。 「我没有自愿,我是受害者。」她说着打了一个喷嚏。 刘泽脱下皮革外套,披在她肩膀。一股温暖充满了她胸口,她突然觉得他们靠得好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那隆起的性感喉结。 她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刘泽扬起嘴角,说:「你说什么?」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笑起来也挺有魅力的,让人想要多看几眼。 「我说,谢谢你。」 「不客气。你如果喜欢,我多浇几桶都没问题。」刘泽说。 她脑中的粉红小剧场嘎然而止,瞪了他一眼,逕自往前走。他们穿越乱七八糟的杂物间,来到像是房间的地方。 这里有一张充气床垫和两张露营椅,没洗的碗盘都堆叠在地上,还残留着食物残渣。角落的五斗柜塞满了塑胶袋和过期食品,流理台水槽长满了发霉的污渍。 丁晓蓉不得不承认,她的幻想在这一刻,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所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刘泽说。 她耸耸肩,说:「公园,流浪猫之家,还有死神标记。」 「喔,老派的方式,真像你的作风。」刘泽说。 「那你呢?」她说:「用卫星定位找到这里吗?」 「差不多。」刘泽走向流理台,拿起上头的信件看了看,「我po上网问大家,哪里看过画着死神的铁门?就有人说这里。」 她撇了撇嘴,真是个炫耀鬼。她可以想像如果自己po网问这个问题,大概只会得到两个讚——她妈妈和孙又兰给的。 她拉开简易布衣柜的拉鍊,发现里头的衣服都清空了。他要出远门吗?还是已经搬走了? 刘泽走向空空如也的鞋柜,从地板鞋下方捡起一张收据,瞥了一眼,收进口袋里。 10.单程票 「说真的,你很喜欢他吗?」刘泽说。 「我??」她把衣架掛回横桿上,抿了抿嘴唇,说:「嗯,很喜欢。」 「你只见过他一次面。」刘泽说:「你甚至不认识他。」 「可是,他很特别,他也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丁晓蓉说。 「就因为那天晚上的相遇?」刘泽说。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充满兴趣,有人欣赏我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坐在露营椅上,说:「我从小被叫做书呆子、丑八怪,长大后化了妆,以为这样会好一些,却改被叫老处女、机车女。从小到大,没有人喜欢过我,只因为??我跟这个社会不太一样。我也不想不一样,但是??每次我想融入的时候,就会发生更大更惨的灾难,就像尬舞大会一样。」 「就像尬舞大会一样。」刘泽说。 两人视线相对,想起那段回忆,都笑了起来。 「他的出现让我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欣赏我,会愿意逗我开心。我也知道这样很傻,可是??我真的就只是想再见他一面,问问他,那天晚上的火花是真的吗?」她说。 「是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刘泽坐在她对面的露营椅上。 「是假的,至少故事有了个结束。是真的??故事才正要开始。」她说。 刘泽默默凝视着她,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可怜、惋惜、欣赏、还有??嫉妒吗? 她一定是看错了。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她摇摇头。 「我这样的人?」刘泽说:「我怎样的人?」 「你??大概从小就是风云人物,长得帅,又有钱,又会说话,身边永远有投怀送抱的美女。」她说:「你永远都不会了解孤独的滋味。」 「你在人群的喧嚣里,却没人听见你的声音。你存在,却没人在乎。你的想法只在心中发酵,因为没人能懂。你每天露出笑容,假装喜欢这个世界,但事实上是:你一回家就累倒在沙发上,对着白天的鸟事大骂不休。这个世界容得下你,却不一定需要你。」刘泽说。 她接着说:「你是一座孤岛,任由浪花拍打岸边,太阳东升西落,海鸥来来去去,什么也没留下。风里偶尔会稍来甜腻腻的香味,你以为花开了,却只等到满地花瓣。随着时间,你一点一点被掏空,回过头,却仍然是一座孤岛。」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他们望着彼此,没有人先开口。似乎又不必多说什么,那一瞬间,他们明白了彼此有多相像。 「金錶是我爷爷在满周岁送我的。」刘泽开口说。 「所以,你才这么想找到他?」她说。 「我小时候和爷爷感情很好,每次我表现好的时候,他就会带我去巷口的柑仔店买糖果。我有时候耍赖,站在饮料柜前不走,他就会一边摸着我的头碎念,一边买饮料给我。可是,他五年前过世了??」刘泽别过头,说:「那金錶,是我和他最后的连结。」 「噢,我很抱歉。」丁晓蓉说。 「你说的没错,我身边永远不缺投怀送抱的美女,可是,没有人是认真的。她们来来去去,得到了想要的就离开,也许是体验、钱、包包、或是面子。总之,没有人愿意这样守着一个人,无论有没有回报。那样的感情,可遇不可求。」他抬起头,眼眸里闪烁着她的身影。 两人凝视着彼此,上半身渐渐靠近。空气中有股甜腻的氛围,两人身体逐渐升温,嘴唇就要碰在一起。就在此时,她「哈啾」打了一个喷嚏,喷得他满脸。 「对??对不起。」她连忙抓起地上揉成一团的卫生纸,往他脸上擦去。 刘泽仰头闪过,说:「不要拿那个东西碰我。」然后用手臂擦过脸颊。 她摀住鼻子,又「哈啾」了一声。 「来,转过去。」刘泽不知从哪里掏出吹风机,她听话背对着他,感受到热风徐徐,他修长的手指轻拨她的头发,如此温柔细腻,撩拨着她的心弦。 有那么一刻,她想放弃寻找杜瑞声,回身拥抱刘泽。 「好了,」他转到她面前,轻轻拨平她的瀏海,说:「祝你早日找到他。」然后起身离开。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阵翻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突然间,发现脚边掉落一张纸片。 她捡起一看,是一张收据,晚上九点四十三分从火车站出发的单程票,购买人叫做杜昇。 这是??刘泽留给她最后的祝福。 11.那个晚上 距离火车发动只剩二十五分鐘。 她狂踩油门,猛按喇叭,驱车赶往火车站。儘管知道就要看到心心念念的灰王子了,刘泽的身影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早就发现杜瑞声——应该说杜昇——要去搭火车了,大可自己收起收据,偷偷跑去找杜昇,然而,他却还是留下了纸片。 他牺牲对自己意义重大的金錶,选择成全了她的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 她连闯两个红绿灯,在喇叭声下一路长扬,终于来到火车站前。两层楼高的红瓦建筑延伸,中央尖拱形的玻璃窗上,巨大的圆形时鐘指着九点七分。 她推门下车,迈开大步衝进火车站里。深夜时分,大厅里人烟稀少,只有三三两两的旅客坐在椅子上等待。高掛的电子时刻表显示那列火车七分鐘后进站,还没进站,代表他还没上车。 她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每一个携带行李箱的高壮男人。突然间,右前方一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起身来,拖着行李箱走向剪票口。 她立刻奔向他,大喊:「杜瑞??杜昇——」 男人回头望了她一眼,下一秒,拔腿就跑。 她张大了嘴,他为什么要逃跑?可是,寻找多时的灰王子就在眼前,她绝对不能再错过他。她用尽全力加快步伐,然后一个飞扑,把他扑倒在地上。 周围人们发出惊呼声,对他们指指点点。 「我没拿你的东西,我发誓。」杜昇高举双手说。 「你在说什么?」她站起身来,下意识挡在剪票口前,不让他有机会逃走。 杜昇跟着站起,拍拍膝盖,说:「不管你丢了什么,我都没有拿。」 她皱起眉头,踏上一步,把他的鸭舌帽往上抬一些,好看清楚他的脸庞。棕色的头发,那双深邃的眼眸——是他没错。 她终于找到了他——她的灰王子。 杜昇愣了一下,说:「是你?」 「你认得我?」她的脸颊因兴奋而涨红。 「你是那天舞会挡住我路的女生。」杜昇说。 「对??但是??我们在那之前,还有见过一次面,你记得吗?」她说。 「还有一次??」杜昇眼神溜转,说:「噢,对,那一次。你这么美,我怎么可能忘记?」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不敢置信,说:「你记得我?你记得那个晚上?」 「记得很清楚。」他柔声说:「原谅我那天不告而别,实在是??我太捨不得,没办法和你说再见。」 「没关係,只要你记得我,让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也跟我一样印象深刻,那就够了。」她说。 他伸长手臂,把她拥进怀里。她的脸靠在他壮阔的肩膀上,闻着他男人味的体香,嘴角不自觉上扬着。 「那天晚上??真的很棒??」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腰,来到她的大腿外侧,轻轻撞了包包一下,「我很抱歉早上赶着离开??」 丁晓蓉猛然惊醒,伸手推开他,说:「早上?」 「噢,是中午,我记错了。」杜昇眨了一下眼睛,手还在包包处游走。 她抢过包包,往他头上用力一砸,说:「你根本不记得我,是不是?」 「不记得。」杜昇皱起眉头,说:「我那天一定是喝得很醉了,怎么会找上你?」 「你??」她顿了一下,说:「所以,那个晚上,对你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只不过是骗女人上床的一场游戏?」 她咬着嘴唇,眼眶泛红。找了这么久,发现王子黑化就算了,事实上却是更残忍的事实——她的童话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从来没捡到玻璃鞋,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主角。不起眼的她注定就是个配角,写不出自己的故事。 「对,游戏已经结束了。听起来我们也没上床,我什么都没骗你,你在哭什么?」杜昇说。 丁晓蓉再也忍耐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把他们包围在中间。 杜昇举起双手,后退一步,说:「够了喔,我们本来就毫无关係,你不要再纠缠我。」 人群发出惊呼声,指责他怎么这么无情。 「她本来就不是我的——」杜昇话说到一半,一个老太太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年轻人讲话不要这么衝,感情断了,就好聚好散,好好说清楚就好。」 「可是我——」杜昇说。 「就听老太太的话,我们好聚好散吧。」丁晓蓉右手掌心朝他一伸,说:「我送你的定情物——我爸爸那条金手錶,拜託你还给我吧。」 12.灰王子(完) 杜昇连连摇头,说:「这才不是你的。」 「我知道,是我爸爸的。他已经过世了,可是??这手錶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求你,把爸爸还给我吧。」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哽咽。 人群再度起哄,叫嚷着要他还回手錶。 「这是我的錶,上面有我的——」杜昇说。 「我爸叫做antony,大家如果不信,可以请他亮出手錶,上面有我爸爸的名字,那就是证据。」她说。 「叭——」一声响,火车就在此时进站了。杜昇绷着一张脸,摘掉手錶,塞在她手心,推开人群气冲冲的走了。 她握着手錶,缓步走出大厅。一抹残月高掛,沁凉的晚风拂过额头,毫无预警,孤独排山倒海而来,紧紧包覆着她。 她跌坐在站前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泪水一滴滴滑落脸庞。寻找灰王子的故事,终究只是一场梦。 她拉紧身上的外套,才发现绕了一圈,外套终究回到她的手里。这是属于刘泽的外套,她该不该找时间还给他?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出现在她跟前,那人蹲在她身前,轻柔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刘泽拂去她眼角的泪痕,对她挤出笑容。 「没事了。」他柔声说。 她投向他的怀抱,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化为泪水倾诉。 「没事了,没事了。」他拍拍她的背,说:「你爸爸没死。」 她顿时破涕为笑,「噗哧」笑了出来,说:「你听到了?」 「我一直站在角落,听到你叫我一声爸爸,我真的好感动。」刘泽说。 她掏出手錶,说:「还好你死了,不然这个东西拿不回来。」说着替他戴上手錶。 他眼神闪过一丝欣慰,说:「谢谢你。」 「你放弃了拿回手錶的机会,让我去找他。」她说:「为什么?」 「因为你的幸福,比我的手錶还重要。」他说。 她的嘴唇颤抖,眼角再度红了。「为什么?」 刘泽双手搭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说:「因为我喜欢你,你是我看过最美最真诚的女孩。」 「真的?」她说。 「真的。」刘泽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是你让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女孩。你教会了我,不求回报的去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 她深吸一口气,心脏怦怦跳动。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傻子,可是到头来,却是这份傻劲让她显得单纯而真实。 「好吧,既然你这么诚实,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 「你觉得我很帅?」刘泽说。 她「噗嗤」一笑,说:「帅,要别人说出口才算数。」 刘泽抿着唇,睁着一双迷人的大眼望着她。 「好——」她举双手投降,说:「我说就是了,你是我看过最帅最迷人的帅哥。」 「我就知道——」 「其实,我喜欢你,从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开始了。可是,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喜欢我,我只好抓着那曾经的回忆不放,好让自己还有一点自信,能够站在你身边。」她说。 「我也是直到你离开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刘泽说。 「可是,你没有拦下我。」她说。 「因为你的幸福,比我的幸福还重要。」刘泽用宽大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说:「我可以放手,让你去追求幸福,可是,万一你难过的时候,我要第一个出现在你身边。」 他起身,顺手牵起她的手,她回应的握住他的掌心,一切彷彿再自然不过。原来,遇上对的人,会是这么舒适自在。就像灰姑娘穿上玻璃鞋,那样的完美契合,不需要委屈和牺牲,只要成为自己的样子。 她把他的外套拉紧一些,这才是她捡到的玻璃鞋。灰王子从来都不是杜昇,因为,外套一直都不属于他。 灰王子——一直都在她身边。 她停下脚步,垫起脚尖,嘟起嘴唇,就要往刘泽脸上亲去。 刘泽头往后仰,说:「窝——你要干嘛?」 「我要亲你啊。」她说。 「可是我是你爸爸,我才刚復活,这样好吗?」刘泽说。 「我是刚死了老公的寡妇,疯疯颠颠的,我才不在乎。」她说。 刘泽笑了起来,抱起她的腰际转了一圈,然后在她嘴唇上亲亲一吻。 月眉弯弯,恰似他们上扬的嘴角,也分享着他们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