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重之镜》 镜之序 咖啡厅 下午五点 一名少女定坐着,小巧精緻的掌中镜以一个特殊的角度立于前方,映照出少女精緻宛若陶瓷娃娃般的脸庞。 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着,像是静悄悄地融于这片空间,也像是无声无息隔绝了这个世界。 装饰用的桌灯明灭闪烁,所有声音都逐渐远去,眼前尽是朦胧一片,世界被灯光染成了白色── 白雪纷飞着,抑或是雪片一般的纸散落…… 「你还想再做无谓的挣扎吗?」少女瞇起眼,微勾的嘴角充满不屑,以及胜券在握的自信。 然而,对方并没有理会他,仅是嘶吼一声,全身的肌肉极速扭曲充胀着,顿时,原本伤痕累累的男人便成了一隻外貌畸形的四脚怪物,灰白色的身体上毫无规律地长着一双又一双混浊的眼睛,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盯着不远处那位神色从容的少女。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少女嗤了一声,一点都没有因为怪物的骇人形象而有丝毫畏惧,反倒是一个箭步上前,直直衝往怪物所在的方向。 查觉到迎面而来的威胁,怪物身上的双眼猛地一转,无数双眼睛同时朝少女喷出混浊的绿褐色黏液,然而后者却只是不以为然的一笑,双腿一蹬,轻轻松松便跃至半空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与此同时,无数道冰刃随着她摆手的动作发射而出,毫不留情地刺向那些混浊的双眼。 怪物想躲,然而一转身却发现那些冰刃几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先前对方手部的动作根本只是个幌子! 面对如此密集的冰刃攻击,他可说是退无可退,仅能不断承受着身体被冰刃射穿的痛楚,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即便再怎么不愿意认输,也改变不了他那伤痕累累、已然落败的事实。 「你、你、你……到底是……」 「看到这镜中世界你还不明白吗?」少女扬了扬眉。 漫天飞雪,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银白,这里有着现实中不该出现的冷冽与刺骨。 「在我创造出的妖镜里你是没有胜算的。」 「你是……镜师的雪镜?」怪物的声音倏地出现几分愕然,但很快又被嘶哑的怒意给取代。 「可恨的人类……镜师也不过是像渣滓一样的……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啊?」 至此,冰刀几乎全数落下,只剩一根冰椎般的巨刃停留在空中。 「连渣滓都不如的妖物。」少女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一挥手,冰椎便直直朝四脚怪物飞落而下。 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冰刃即将穿透妖物的身体时,镜内的世界忽然摇晃起来,玻璃破碎之声传入耳中,连空气都为之震颤。 原本还掛着浅笑的少女倏地冷下脸,心里直觉不妙,甚至无暇顾及怪物的状况。 事情正往极度糟糕的方向前进。 咖啡厅内,新来的工读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玫瑰拿铁朝吧檯走去,早先她就注意到这名外貌出眾的客人,又因为她点完餐后便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座位上,不像其他客人有的忙于敲打键盘,有的则跟同行友人轻声聊着天,如此异于常人的行为确实会令人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待她走近送餐,更发现这名少女不只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双眼都是闭着的,透过百叶窗缝打进的阳光照在少女白皙的脸上,更衬得她五官的精緻和立体,即使是同为女性的她都不自禁地因为眼前的画面而恍了神。 「这是您的玫瑰拿──啊!」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恍神,她的脚拌到了隔壁那位客人的电脑充电线,在身体不稳的情况下,手中的饮料也跟着倾倒而出,不偏不倚地泼到了少女的手……以及被她的手所扶着的镜子上头。 「非、非常抱歉!」 工读生慌忙地扶起仅剩三分之一内容物的杯子,先前还冒着热气的拿铁使少女白皙的双手变得通红,但她仍像毫无感知似地闭着双眼。 不过,同样被热拿铁烫伤的工读生却迟钝地没有察觉到少女的异样,只是紧张地抽取数张纸巾附上少女被泼溼的双手,动作间正好碰倒了那面小巧精緻的镜子。 「对、对、对不起!」 此时的工读生更显慌忙,拿起镜子就想擦拭,哪知又一个手滑让它掉到了桌上。 喀地一声,镜面出现了裂痕。 少女一惊,纯白的世界彷彿出现了一道天裂。 该死!一定有谁动了我的镜子! 少女暗骂一声,实在不愿意承认这次是因为自己大意所酿成的灾祸,然而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了。 身为镜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镜子的碎裂代表什么。 这是最基本而且绝不可犯下的失误,然而如今她却因为一时大意将自己推入了绝境…… 倏地,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晕眩与脱力,待视线好不容易恢復清晰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那是什么?」少女愣了愣,看向理应失去出口的银白彼端,竟莫名地出现另一条细长的裂缝,从中甚至散发出看起来十分温暖的鹅黄色光芒。 即使从没听说过镜子内会有裂缝能通向其他地方,但如今她也别无选择了。 壹重镜 雪镜镜师(一) 家 傍晚六点半 温暖的鹅黄撒下,街灯亮起,点醒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然而,在另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总有阴影蛰伏着,伺机而动。 他们就是为此存在的。 「我回来了。」 「小雪回来啦!再十分鐘就可以吃饭了喔!」 「知道了。」少女应道,正欲推开自己的房门,眼尾却瞥见一个影子越过楼梯转角缓缓地往二楼而来。 三、二、一 在心里默数了三秒,她几乎想都没想就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往楼梯转角砸去。 「靠!」 伴随一声脏话,书本不偏不倚命中了从转角探出来的「东西」。 下一秒,一个大男孩摀着吃痛的手从转角跳了出来,大喊道: 「喂!那可是我今天辛辛苦苦蒐集到的妖气耶!要是瓶子破了你赔得起吗!」 「抱歉啊!是我失手了,原本是打算把那本硬壳原文书砸在你头上的,真是可惜。」少女勾了勾嘴角,从包里又掏出了一本比刚才更厚的原文书。 「还是你想再试一次?」 话一说完,大男孩立刻警觉地跳回转角之后,仅露出一隻眼睛盯着她。 后者没再理会他,进了房间,碰地一声便关上了门。 「喂!祝雪!喂──」 门外,大男孩又大喊了几声,然而被称作祝雪的少女却彷若未闻,仅是疲惫地在门后坐了下来,无意识地攒紧了吊掛在胸前的掌中镜。 『身为镜师却和瓶师住在一起吗?』 「闭嘴!」祝雪低骂一声,试图赶走脑海里这恼人的声音。 儘管当时的情况完全是迫于无奈,此刻的她仍觉得,选择踏入那裂缝当中,绝对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 穿过裂缝,祝雪皱了皱眉,反射性地抬手挡住上一个妖镜中所没有的刺眼阳光。 然而从指间的缝隙中,她却惊讶地发现了几片冰晶正缓缓飘落。 祝雪放下手,任冰晶飘至她的掌心。 天上正在飘雪,而她的脚下同样也是一整片的雪地。 一个阳光与雪并存的世界吗? 祝雪先是露出诧异的神情,但很快又皱起了眉。 这个妖镜是谁创的? 从小到大学过的知识告诉她,能进入妖镜中的就只有造镜者本人,而她十分确定,这面镜子绝非自己所造。 偏偏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事却与她一直以来所学的知识相违背了,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会站在这里── 「谁!」 突然出现的气息让祝雪倏地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只不过,待她转过身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再次愣住了。 那是一个有着一头和雪一样发色的男人,一双眼睛半睁着,见祝雪看向他,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一双手随性地拨了拨头发,撩起了几滴水珠…… 重点是,他为什么在泡温泉? 这里为什么会有温泉! 祝雪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容易大惊小怪的人,但身为镜师的常识告诉她,不可能有任何镜师会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妖镜中做出这种彷彿度假休憩一般的行为,更别提是那些被镜师所拖进来的妖物了。 ……等等、妖物? 虽然微乎其微,但眼前的男人身上确实散发出淡淡的妖气。 怎么可能有人同时是镜师又是妖怪?祝雪的脑中立即浮现出这个疑问。 而且,如果他是一开始就在那里,作为镜师的她怎么可能到现在才察觉到一丝妖气? ……难道这人可以完全隐藏自身的妖气吗? 念头一出,她的心理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是谁?」祝雪问,将手中的冷兵器直直对着眼前的男人。 同时,她也尽力压制住心中再次浮现的诧异──诧异于自己竟然能在他人的妖镜中创造出武器。 虽然理论上,镜师确实能在妖镜中凭空生出任何东西,但那也仅限于是在自己创造出的妖镜里。 当然,这边说的凭空并不是不需要任何代价,基本上,妖镜之所以能够產生,便是镜师以普通镜子为载体,加上自身灵力以及血液炼化而成,至于镜中世界会以何种形式呈现,则是必须仰赖镜师的灵力以及想像力。 同理,在这个镜师打造的空间当中,她当然也能以灵力创造出原本不存在的武器或是工具,如果能力许可,甚至可以恣意改变地貌或是场景,虽然这种消耗灵力的作法对大多数镜师来说并不适合用于实战,最好的方法还是一开始就创造出一个自己习惯的环境比较实际。 而现在,祝雪之所以会如此意外,就是因为这个妖镜分明不是她所造,但她不仅能从原本的镜中世界穿越过来,现在甚至还能创造出武器! 这根本是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打扰别人泡温泉还敢这样说话啊?」男人还是维持着半睁着眼的模样,慵懒的态度摆明了不将祝雪放在眼里。 「现在的小丫头还真是越来越没有礼貌了。」男人续道。「而且还不知检点。」 说完,他的嘴角还上扬了几分。 祝雪瞪大眼,明知道对方是有意激她,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尤其是最后那一句「不知检点」。 开玩笑!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说过!更别提对方还是个妖! 「不知检点?」祝雪冷哼了一声。「信不信你现在站起来,我就会用这把刀把你给阉了。」 「没想到看着是个小丫头,说话倒挺大胆的啊?」至此,男人终于完全睁开双眼,作势要站起身,只不过才离开水面没多少又坐下了。 眼见祝雪当真直勾勾盯着他,一点也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后者又装模作样地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你就这么想看本座的裸体啊?」 ……这个自以为是的傢伙到底是哪来的? 祝雪的眉毛抽了一下,冷冷应道:「我对你们这种偽装成人形的妖物没有任何兴趣。」 「说!你对这个妖镜的造镜者做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虽然没有直说,但这句话也算间接承认了他并非镜师本人。 祝雪皱起眉,心里隐隐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并不好对付,然而作为镜师的骄傲却不容许她有任何退缩。 「不说的话就去死吧。」语毕,两人的四周顿时颳起一阵风雪,连阳光都被云层给遮盖。 「哦?」男人挑了挑眉,似是因为祝雪的能力感到有些惊讶,但嘴角的弧度却也跟着又上升了不少。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什么!」 祝雪一惊,原以为对方意图对自己发动攻击,不料就在她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人身上时,后方却忽然有什么东西衝了过来,因为是在视野的死角,再加上她压根没想到有其他「人」在这,因此待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妖气出现时,对方已经几乎要贴到她的身后了。 即使是擅长近战的她,在此种距离下也只能勉强避开致命攻击,任由对方一爪抓过左肩,在自己身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虽然在妖镜中受伤并不会感觉到疼痛,但如果身上出现伤痕,还是必须依靠灵力进行修復。而且,如果因为灵力不足导致伤势过重甚至是死亡,前者仍是免不了对现实世界中的肉体造成损害,而后者虽然不会让人真的死去,往后的人生却也只能形同植物人般的活着,基本上也跟死去差不了太多了。 居然是刚刚那个妖! 它跟着我从裂缝过来了吗! 祝雪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会连续犯下如此于愚蠢的失误,虽然要不是刚才妖镜出现了突发状况,她也不至于疏忽了那最后一击。 在妖镜里让妖怪给逃了,这对镜师而言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祝雪冷下脸,手中的刀瞬间散发出阵阵寒气,正欲出手处理掉刚才逃过一劫的妖物,身侧却忽然掠过一抹白色的身影。 仅是一眨眼的时间,方才那个偷袭她的妖物已经遭人正中要害,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哑后便化为了缕缕妖雾,象徵着再过不久,它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祝雪甚至没看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要说啊!你们镜师,都是这么容易心软的吗?」 逐渐平淡的风雪中,与雪同色的男人正站在离她不到一步远的位置,冰晶般澄澈如镜的眸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还没从呆愣中反应过来的祝雪。 壹重镜 雪镜镜师(二) 阳光从飘散的云层缝隙中洒落,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四周又再次恢復最初那平静的模样。 「老是放妖一条生路的话,小心会被同行淘汰的。」 男人勾起唇角,这样的笑容看在祝雪眼里无疑是充满了嘲讽和挑衅,然而当下她却也没想到要解释自己并没有放过那个妖的打算,仅是急急地后退两步,试图掩饰内心一瞬间的慌张。 「要你管!」祝雪叱道,眼尾瞥见自己手上还握着那把刀之后又再次将刀尖指向对方。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也是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她才注意到之前那座温泉居然不见了! 明明不是镜师却拥有改变环境的能力吗! 察觉到祝雪的惊异的目光,男人微微偏了偏头,又往祝雪走了一步。 「你就没想过我其实也是镜师?」 「不可能!」虽然先前确实有怀疑过,但当下她还是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你自己刚才已经承认了,你不是这里的造镜者,还有,区区妖物是不可能成为镜师的!」 「你就这么确定吗?」 说话时,男人的嘴角又勾了下,邪气的笑容与澄净的外貌在这个画面中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 「还有,你这个镜师刚才可是被『区区妖物』给救了。」 「你总算承认自己是妖了吧!」祝雪冷笑一声,选择性地无视了对方话中的关键字。 「那又怎么样?」男人无所谓地应道,「就凭你一个小丫头,根本就奈何不了本座。」 谈话间,他又变回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抢在祝雪发作之前接着说: 「本座居于此已有颇长一段时间,今日是你闯入这里打扰了本座的安寧,现在竟然还敢拿刀指着本座……也罢!识相的话就快走,刚才发生的事本座可以不跟你计较。」 「你……!」祝雪一听,整个人气到连眉毛都竖了起来,刚想动用灵力让眼前这个自大的妖物从此说不了话,周遭却忽然发出了淡淡的光,她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这是……强制驱逐出镜?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感到惊讶了。 离开前,只看到对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嘴上依旧掛着那恼人的笑容。 当祝雪睁开双眼时,意识已经回到了咖啡厅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桌上那面碎裂的掌中镜,接着便是在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情况下,终于领着咖啡厅老闆出面察看情况的工读生。 看来就是她打破了我的镜子吧…… 祝雪在心里叹了口气。 然而,在接下的道歉中,她却只感觉到一阵满满的无奈。 毕竟她总不能说对方差点害死自己吧!说了也没人会信! 更何况,今天的意外之所以发生,她必须负起大部分的责任。 基本上,镜师创造妖镜对付妖物,就是以灵魂进入镜子之中,摆脱了肉体的束缚,身体机能自然也不会被一般的常识所侷限,再加上能够随心所欲地运用妖镜中的一切,理所当然能够发挥出比在现实还要强大的力量。 只不过,进入妖镜却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限制,那便是灵魂入镜者,现实中的身体便形同一具空壳,无法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做出任何反应。 因此,凡是成为镜师者都会被叮嘱必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才能入镜,最好是当下有人可以在身边护法,如此才能尽量确保镜师本人的安全,同时也是为了避免镜子发生意外。 一旦镜子碎裂,镜师的灵魂便将永远困于其中。 这是所有镜师都知道,而且必须极力避免的事。 倘若灵魂无法回归,现实中的身体便会如同在妖镜中死亡一样,成为徒具生命跡象的空壳。 而她确实就是犯下了一个如此严重的失误。 温热的水淌淌而下,手部传来的灼痛感将祝雪拉回现实。 她将水龙头关紧,看着泛红的手背叹了口气: 看来又得花时间重炼一面镜子了。 『为什么?你现在手边不就有面镜子吗?』 不该存在在这空间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祝雪拧了拧眉心,沉默地往房门外走去。 「小雪!吃饭囉!」 「来了。」 祝雪应道,加快脚步走下楼梯。 到了厨房,她先是看向饭桌上空了一人的座位,又四处张望了下才问: 「叔叔还没回来吗?」 「是啊!」一名绑着低马尾,身着蓝色围裙的中年女人一边添饭一边应道。「毕竟今天是那几人例行开会的日子……来,这是你的。」 「谢谢阿姨。」 「乖,快去吃饭吧!你今天也辛苦了。」女人露出浅浅的笑容,用空出的手抚了抚祝雪的肩。 后者勾起嘴角,刚想再说些什么,厨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妈──哪有人只叫祝雪吃饭都不叫我!」 「臭小子!你饿了就会往吃的去,还需要我把你请来吗?」女人笑骂道。「还有我都说几次了,要叫姐姐!没大没小。」 「好啦好啦!听到都快烦死了……」先前出现在楼梯转角的大男孩不满地皱起鼻子,碎念着走进厨房。 「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当然顺──」 「谁说我在问你了?」女人斜了大男孩一眼,看向祝雪时又换上了温柔的微笑。 「……还行吧!」想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祝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祝……我是说姐你今天是不是怪怪的啊?」大男孩奇怪地瞇起眼。 「平常你不是最喜欢炫耀自己又做掉了哪个弱到爆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弱的妖怪吗?」 「我那是为了让你别老是因为解决一些小妖怪就得意忘形!」祝雪边说边瞪了大男孩一眼。 后者闻言立即不服气地应道: 「什么小妖怪!我今天可是成功收服了一个青级妖耶!」 「哦?你自己收的?」 「是、是跟阿伟啦……」大男孩有些心虚地应道。 听到他的回答,祝雪哼了一声:「一个青级而已就要靠两个人,还敢说自己没有得意忘形。」 「听说小雪在你这个年纪都可以独自一人解决苍级的妖怪了。」一旁将汤端上桌的女人不轻不重地补了句。 「妈──你怎么能拿我们来做比较啦!姐那不是当然的吗?因为她不管怎么看都比妖怪要可怕多了吧!」 「陈天与,你再说话信不信我让你的嘴巴从此只剩下吃饭功能?」说话的同时,祝雪的筷子还真的就这么精准无比地夹住了大男孩的两瓣嘴唇,从对方扭曲的表情来看,显然她是一点也没有手软的意思。 想当然,名为陈天与的男孩立刻就很没种地屈服了。 见状,祝雪满意地勾起嘴角,手中的筷子也跟着松了开来。 「所以小雪今天是收了一个什么样的妖啊?会很难对付吗?」 「……」 提到这件事,祝雪不禁停下了夹菜的动作。 说到底,今天那个妖并非真的全靠她解决,而她向来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对人说谎。 还好,就在她思考该怎么回答比较好时,一旁的陈天与已经抢着接下了话: 「妈你又忘了,他们镜师才不用『收』妖呢!」 其实真要说的话,她今天也确实是「收」了一个妖没有错…… 祝雪心想。 而女人则是露出想起什么的表情,应道: 「对啦对啦……都怪你们派系分太多了,想记都记不起来。」 「才三派而已!哪有很多!」 「小兔崽子,现在知道跟你妈顶嘴了吗!」 「我说的是事实──」 「嘘!」女人先是大力嘘了声,接着便放下碗筷看向厨房外头。 「你爸回来了。」 然后,便是一名穿着藏青色唐装的中年男人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爸!」 「叔叔。」 「啊……小雪和小天都回来啦?」 见了两个孩子,男人疲惫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抹笑容。 「开会开得怎么样?」女人问,将新添好的白饭放到空着的座位前。 「还是老样子……」 男人摇头叹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以往就算意见再怎么分歧,也总有第三个人可以制衡,不像现在……」末了,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是阿祝还在就好了……」 男人话才刚说完,一旁的女人立刻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抱歉……」 「我没事的……」祝雪摇了摇头,露出有些迟疑的表情续道: 「您……和灵师那边起争执了吗?」 「除了老许之外还能有谁……」男人皱眉,「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提起了,说是要把镜师一派併入瓶师和灵师里面……」 「那个许灵是怎样!当镜师没人了是吧!」好一阵子没说话的陈天与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 「镜师一派确实是快灭绝了。」祝雪应道,语气异常的冷淡。 「小雪啊!你真的不考虑接任镜师的掌门吗?以你的才能,一定……」 「叔叔,」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祝雪便摇头道: 「我还是那句话,我爸的位置不是我担得起的,不过……」话说到此,她忽然抬眸: 「也许我可以找到合适的人也说不定。」 在其他三人惊讶的目光下,祝雪重新拿起桌上的碗筷便没再说话。 壹重镜 雪镜镜师(三) 是的,他们姓陈,而她姓祝。 祝家是代代相传的镜师,而前任镜师掌门,祝云,更号称是歷任以来最强大的镜师,同时他也是祝雪的父亲。 除了镜师之外,还有以陈家为首的瓶师,以及以许家为首的灵师,就如同祝雪一直在做的一样,他们都是为了除妖而存在的。 虽然一般人或许很难注意到,但事实上,妖物一直以来都存在人们的周遭,隐至乡间草丛、巷弄角落,明至嘈杂商圈、霓虹灯下,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些妖是从何时开始出现,又会从何处出现。人们只能偶尔从社会上某些科学难以解释的事件察觉到一些端倪,但那些事件终究还是免不了沦为所谓的乡野怪谈。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有些看似人为的社会案件,也可能与妖物作祟拖不了干係。 在过去那个大部分的人都还相信万物有灵的年代里,他们就是一直靠着收妖维生,然而,到了现今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过去的想法也随之被认为是迷信的一种,致使知道这类职业的人数越来越少。 只不过,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这么多年来,妖怪的数量始终没有递减,他们也是因此才得以靠着过去打下的根基隐于市井当中,成为了一小群特别的存在。 也因此,一直以来,三师都维持着互助合作的关係,说是力图除尽世上那些为恶为患的妖物,以维系世间安平为己任,实则还是为了混口饭吃,也使这门「技术」不至于断绝在自己手中。 据说很久之前,三师本是系出同门,因其各自天赋不同才分为三派,前人得此讯息后,为了使三方资讯更加流通而创立了一个总部,用以统合三姓之外灵力高强之人,并依每个人才能的不同分配到三者门下。 而其中,又以成为镜师的门槛为最高,造镜者除了必须想像出一个镜中世界之外,所造之镜还必须容下自身灵体以及待除妖物,甚至于成功之后,如果想利用妖镜中的优势战斗,也必须耗费大把灵力用在稳定空间以及打造武器上头,而上述各点无一不是在考验镜师本人的灵力多寡。 正因如此,成为镜师不仅要有足够的天赋,其后的考验也往往要比另外两者艰难许多,再加上入镜之后的种种限制,致使不少人最终放弃了成为镜师的这条路。 不过,即使人数稀少,前任镜师掌门,祝云,仍旧靠着他的才华带领眾人度过了一段风光无限的时光。 也是在这个大好光景中,祝雪出生了,眾人都说她继承了父亲祝云的才能,而她也确实没有辜负眾人的期待,在年仅九岁时创造出了她的第一面妖镜,打破了祝云当年十二岁的纪录。 青出于蓝更甚于蓝。大家纷纷祝贺道。 直到十年前的一个夜里,祝家突然遭到一眾妖物血洗,包括祝云在内,几个长期住在他家的镜师门生也跟着罹难,除了祝雪以外无一倖存。 有人说,是祝云牺牲自己拯救了他唯一的孩子,也有人怀疑,能在眾妖肆虐之下而活,从隐晦的角度看来,她或许根本就不是个人,更甚者,还有说是她将妖物引入才导致祝家一眾上下惨死的说法。 诸如此类臆测听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耳里确实过于残酷,现实将她的家破成了网状,也将一个孩子该有的天真践成了碎片。 破镜终难再圆。 祝雪誓言屠尽世间所有可懨可憎的妖物。 然后,她被託付给了祝云的至交好友,成为瓶师掌门陈天应及其妻子黄静的养女。 虽然陈家夫妇一直将祝雪看作亲生女儿,但后者却始终无法开口以父母称呼两人,甚至连名字也一直保留着原姓的祝字。 对此,陈家夫妇不愿勉强,只希望能尽其所能的为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孩多做些什么。 然而终究,他们姓陈,而她姓祝。 她想,不论别人做了再多,她也永远都变不回当初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孩了。 § 街道 晚上八点 距离入秋已经过了好一阵子,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的都穿上了薄外套,显得夜晚出门仍穿着一件细肩背心和短裤的祝雪略有些怪异,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别人上前关切的问题。 进了便利商店,祝雪想都没想就往冰柜走去,随手拿了罐可乐和鲜奶之后便走往柜台。 帮她结帐的是个戴着金框眼镜的少年,位在这种社区之间的便利商店,来买的多半都是附近住户,但他来这里打工半年,今天却是第一次看到祝雪踏入这里。 会这么说是因为,在外貌上,祝雪确实是大多数人都无可否认的出眾。 人说一白遮三丑,而祝雪不仅人如其名,肤白若雪,其五官更是几乎无可挑剔,虽然不是人们常说的水灵大眼,但细长的双眸却更有清冷而美的韵味,看得少年不禁一阵发愣。 「还有帐单。」 突然,祝雪动了动唇,少年一回神,便见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是。」少年应道,急急接过她手中的帐单。 看到对方脸上明显流露出的慌乱,祝雪并没有说什么,对于他打从自己进来便一直投递过来的目光也丝毫不以为意,反正她老早就习惯了。 比起那个,她还是更在意今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不论是下午的突发状况还是陈天应饭桌上的那些话,都让祝雪不定时地散了心神,甚至连店员找钱也是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离开时,祝雪口袋中的手机震了两下,打开一看,果不其然跳出了陈天与传来的讯息。 上面写着:帮我买两包咸酥鸡,小辣。 「这个臭小鬼……」祝雪低声骂道,收起手机走了出去。 虽然离家不远,但身为一个拥有规律作息、饮食健康的人,她向来很少到便利商店买饮料,更别提去买什么咸酥鸡,要不是因为今天帮忙出来缴帐单,她绝对不会特地帮陈天与出来买那种美其名叫可乐,实际上却只是糖水的东西。 话虽如此,出了便利商店后,她还是迈步往距离这里最近的咸酥鸡店走去。 只不过,住在这种公寓大楼的住宅区里面,除了便利商店以外几乎没什么店家,就算是最近的咸酥鸡店,步行过去还是得走上个十分鐘。 再说一次,要不是因为刚好也想出来走走,她是绝对不会特地花上来回二十分鐘的路程就为了买两包咸酥鸡。 当然,要是祝雪知道买个咸酥鸡会遇上那些麻烦事,她就更不会特地跑这一趟了。 那是在她离开便利商店约莫五分鐘之后发生的事。 两个一看就是翘家成性的少年挡在祝雪面前,身上还穿着某间高中的制服,因为一时想不起来她便索性不再去想,只注意到其中一名少年手上提着一袋疑似啤酒的东西,但也仅是瞥了一眼便道: 「有事?」 虽然语意明显是个问句,但她可不会笨到以为他们只是来问路的。 果然,拿酒的少年立刻被身边那人嘻笑着推了一把,前者这才往前一小步,吞吞吐吐地道: 「美、美女,要、要不一起去……」 「不要。」祝雪冷声应道,心里对于那名少年说的话却有点哭笑不得。 她还以为现在只有早餐店阿姨会用美女来称呼别人了。 那名少年大概也没想到祝雪的回应会如此冷淡而迅速,当下瞬间就愣住了,连她准备无视他们从两人中间穿过去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率先做出反应的是先前那名一直嘻笑着的少年,一看到祝雪准备离开,马上就往前跨了两步伸手意图抓住她的肩。 「小鬼,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小心被外面的妖怪给吃掉啊……」 忽然,少年的身后传来了带着戏謔的嗓音,他一愣,猛一回头才发现对方竟然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的身后,而刚才她所处的位置早就半个人都没有了。 祝雪勾了下嘴角,满意地看着少年毫无掩饰的惊吓,就这样再次穿过两人中间迈步而去。 明明也就是两个跟陈天与差不多大的臭小鬼而已。祝雪心想。 虽然镜师在妖镜中能够超越人类身体上的极限,但为了应付现实中的突发状况,基本上不论是镜师、瓶师还是灵师,都会被要求进行身体上的训练,像刚才那样,如果不介意让那名少年受伤,祝雪大可以在他抓住自己肩膀后毫不留情地给他个过肩摔,而非只是闪身站到对方身后。 只不过,她实在不想因为害对方受伤而吃上官司,据说过去确实就有人因为在除妖时不慎伤到了路过的民眾而被要求赔偿…… 她深深觉得,对付人实在比对付妖还要麻烦太多了。 虽然,偶尔也确实会出现那么一两个缠人的妖,例如…… 「你还不出来吗?」 突然,祝雪停下脚步,像是自言自语般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说话。 壹重镜 雪镜镜师(四) 没有任何回应。 夜晚的住宅区特别安静,虽然有路灯照明,但少了店家的招牌亮光以及马路上来往的汽机车车灯,还是让四周显得颇为昏暗和冷清。 祝雪站在人行道上一动也不动,就这样过了约莫三十秒,她忽然转过头大喊了一声,双眼彷彿能穿透物体般看向停在路旁的车辆。 「出来!」 躲在黑色轿车后方的人影微微一动,两双眼睛透过车窗看向举止异常的祝雪。 「被发现了吗?」 「嘘!」 两人窃窃私语着,下一秒,突然看到一名女人从卡车侧边走出,一直到距离祝雪几步远的位置才停下。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人的外貌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却无端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令两人不禁流下几滴冷汗。 祝雪皱起眉,看向这名打从自己出了超商就一直跟着她的女人。 虽然刚刚就隐隐感觉到有妖气,但她却是在此刻才确定了对方的身分,或者说,分级。 就像镜师、瓶师、灵师,三者会因为灵力的高低而有强弱的区分,妖怪当然也会有实力上的差别,并依照他们妖气的顏色由弱到强分为:素青苍丹玄,五种。 数量不用说,自然是等级越高的越少,但等级说到底也只是粗略的分法而已。事实上,每一个级别还会有妖气顏色深浅的问题,级与级之间也存在着极大的差距,只要往上一级,实力差便会以超越倍数的方式成长。 也就是说,假设素级跟青级的差距是十,青级跟苍级的差距是五十,那么到了丹级跟玄级,差距有可能是以百倍甚至千倍在成长,也因此,凡是到达等级「玄」的妖怪,又会被镜师等除妖之人称之为玄级妖王。 麻烦的是,虽说妖物所散发的妖气是越往上越强大没错,但因为是实力高强的妖怪,相对的它们当然也更擅长隐匿自己的妖气,再加上凡是苍级以上的妖都能够化为人形,如果不仔细查探,有时候就算是经验老道的除妖者也不见得能发现,眼前的女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红色的妖气……居然是丹级吗?」祝雪喃喃道,眉头又皱得更深了。 虽然并不是没对付过丹级妖,但上次独自一人应付也确实让她受了不小的伤,再加上今天下午损耗了不少灵力…… 祝雪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用过去对待妖物的口吻道: 「敢跟在镜师的身后,你就这么急着送死吗?」 「你就是那个杀了苍鹿的镜师?」女人问,明明装扮还算素朴,但唇上却涂着让人难以忽视的血色口红。 眼见对方并没有掩饰的意思,祝雪也毫不否认地反问:「你是来替下午那个苍级妖报仇的?」 「他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闻言,祝雪扬了扬眉,对于她如此理性的提问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一般而言,等级越高的妖智慧也就相对越高没错,但在她的理解中,妖之所以为妖,无非就是因为他们与生俱来的凶性,因此智慧高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沟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只不过,对于恨妖入骨的祝雪而言,就算会因为对方能沟通而感到讶异,也不代表她就会愿意坐下来好好和对方促膝长谈一番。 「身为镜师,难道我杀了那个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祝雪冷笑。 「是吗……」女人低喃,血色的唇一开一闔,配上那苍白异常的面容,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譎之感。 下一个瞬间,狂暴的鲜红色妖气如炸开般席捲四周,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气浪,也吹断了入秋之后叶片尽落的行道树枝干。 一旁的祝雪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乾看着不反击,早在妖气炸开的前一刻,她便在身周一公尺处设下了结界,同时匯聚灵力,凌空画上一道符文后将它隔着一段距离打向对方。 是的,即使是镜师,也绝对拥有在现实世界中对付妖物的能力,只不过比起拥有特殊辅助的瓶师和灵师,他们能够发挥的实力仍是会无可避免的被削弱,在不利用妖镜的情况下对付一个丹级妖,这对祝雪而言也是头一遭。 而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料,灵力符文并未成功对那个丹级妖造成影响,不仅如此,事情还逐渐导向了对她更不利的方向。 就在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后方突然传出一声惊叫,接着便是一名少年被一束粗如麻绳的红色妖气给吊到了半空中,脸色看起来极为痛苦而狰狞。 接着,另一名少年逃命似地从轿车后方衝出来,无奈跑了两步之后还是被妖气给缠住了脚,并以倒吊的方式给悬掛起来。 「他们怎么还在这里!」 祝雪睁大眼,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的失策,同时,对方也嘲讽般地咧开鲜红的唇。 「人类,你以为不靠镜子的力量就有办法打倒我吗?」 虽然是事实,但由妖物的口中说出来仍旧让祝雪感到极度的不悦。 如果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偏偏对方手里还握有两条人命,所有的战术顿时都有了侷限。 但是,假设她能够进入妖镜当中,一切又会变得不一样,至少她绝对可以确保那两个人不会受到波及,即使这么做就必定得面对身为镜师最大的弱点…… 「人类,难道你其实根本就不是一名镜师吗?」 女人道,无数的妖气不断衝撞着祝雪所佈下的结界,大有逼她动用妖镜的意思。 怎么办?求救吗? 但是陈叔叔刚刚又出去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下陈天与那个臭小鬼,来了也只是帮倒忙而已。 就算想找其他人……以她仅存的灵力来看,怕是也撑不到他们找来了。 「嘖!」 种种考量在几秒间迅速闪过她的脑海,祝雪一咬牙,最后还是做下了犹如赌注一般的决定。 ──不安全的场所,没有人护法的环境。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同一天内连续无视了所有镜师都应该谨守的入镜条件。 重点是,那面镜子甚至不是她的! 无可奈何之下,祝雪终是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将指尖血滴入了垂掛于胸前的镜面当中。 的确,她原本的镜子早在下午就已经被打破了。 而要重新炼一面镜子,就算是天赋高如祝雪,少说还是得花上三个月才有办法炼成。 也就是说,她原本应该会有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无法发挥镜师的能力,但凡事也总有意外…… 当时,她在咖啡厅恢復意识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是从那名工读生围裙当中的小镜子回到现实。 换言之,那肯定是一面妖镜,无庸置疑。 奇怪的是,对方既不是镜师,也不知道身上那面镜子有何特异之处,也因此,当祝雪开口请工读生将那面镜子转让给她时,对方起初还有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做为赔礼送给了祝雪。 想必那名工读生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不仅知道别人口袋里有什么东西,而且还提出了想带走那面镜子的请求。 虽说祝雪当时其实是打算出价购买的,毕竟那面镜子可疑的地方实在太多,就这样留在工读生身上,对她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对方最后还是分文不取地将镜子送给祝雪就是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镜子明明破了,现在身上却还会带着另一面完好无损的妖镜。 照理来说,镜师要将妖物带入妖镜当中,使用方式便是在一个妖气浓度达到一定标准的地方,将自己的血滴入本人所炼化的妖镜当中,接着镜师以及妖物就会被带入镜中世界,独留下镜师失去灵魂的身体。 而现在,一切虽然如她所料,她滴下自己的血进入了妖镜当中,但就是因为事情发展太过顺利,反而让整件事变得更不合理了。 再一次申明,她百分之百确定这面镜子不是她所炼化而成的。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这面镜子「接受」了祝雪与其引领的丹级妖进入镜中世界,意味着她终于能够在自己熟悉的场域中解决掉这个原本胜算极低的丹级妖。 ……原本应该是这样子没错。 祝雪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居然是那丹级妖早就计画好的阴谋。 她才刚入内,这片有着阳光的雪景竟又开始出现一阵剧烈的晃动,情况就与下午极为相似。 祝雪的脸色陡然一变,在看向女人那苍白而决绝的笑容时便明白了一切。 ──这傢伙,一开始就打算跟她一同葬生于此了。 贰重镜 苍红之恨(一) 妖镜 晚上八点十七分 晃动持续着,一边稳住身体的同时,祝雪也一边提防着女人的一举一动,然而在她思绪一片混乱之时,却忽然感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自大狂跑哪了? 祝雪看向四周,白茫茫的雪地中,除了她与对面的丹级妖之外再无其他人。 忽然,原本晃动不已的妖镜在一瞬间稳定下来,她知道,镜子并没有碎裂。 ……情况与下午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祝雪心里闪过一阵疑惑,而那个原本一直咧嘴笑着的女人当然也发现了异常,眼见妖镜并没有如预期的出现碎裂,她几乎立刻就变了神色,一双最初呈现深褐色的眼睛如今却被怒气染成了完全的红,在那毫无血色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更加骇人。 「你做了什么!」 女人像是抓狂般发出一声大叫,就连声音也变得尖细且刺耳。 「我才要问你对妖镜做了什么吧!卑鄙的妖物!」 「卑鄙!你说我卑鄙!」 没来由的,她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刚从危机中脱离的祝雪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先暂时稳住心神,专注于对付眼前的妖物。 虽说现在已经进入妖镜之中,但以她现在的灵力要单独对付一个丹级妖依旧是过于勉强,如果拖成了持久战,于她而言绝对会更加不利。 只能速战速决了吗? 祝雪皱起眉。和平时所熟悉的一样,她先是动用灵力使女人所处的位置颳起风雪,藉此将她困在其中,接着便是数根锐利无比的冰刺一齐向风雪的中心射去。 然而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一个丹级妖的力量绝对比苍级妖要高上了不知道多少倍,即使冰刺已经准确无误地瞄准了中心,但她很清楚,真正能伤到对方的绝对是寥寥无几。 果不其然,风雪之后,数道赤红妖气急窜而出,只花上几秒的时间,便在她身周形成了彷若漩涡一般的气流。 祝雪咋了声,在气流内缩至触碰到自己的身体之前一跃而起,接着就这样违反人类常识地停站在了半空当中。 从上往下俯视,她能看到女人那充满恨意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即使隔了一小段距离,她也能听见对方近似疯狂的话语。 「是你杀了苍鹿……我要杀了你……是你杀了苍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已经凶化了吗……」祝雪看着底下的女人喃喃道。 虽然并非什么特定用法,但她向来惯于用「凶化」一词来形容那些丧失理性的妖物。 通常在这个阶段,妖物的力量都会有所提升,其中,有的妖物会因为彻底丧失理智而开始大开杀戒,也有的则会凭藉着本能专注于攻击特定目标,而眼前的女人便是属于后者。 只不过,虽说这个阶段的妖确实较为难缠一些,但同时他们也会因为毫无顾忌地释放妖力使力量耗损的速度变得极快,换言之,这就是镜师与妖物之间力量的比拚,谁能撑到最后,谁便是最后的赢家。 换作是平常,灵力丰沛的祝雪就算没有十成也会有八成的把握,但今天却与过去不同,她可以清楚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以超越平时数倍的速度在流失,雪景出现了象徵力量不稳定的波纹,甚至连围绕着那名女人的风雪也有转弱的趋势,然而她却无暇去思考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只能继续顽强地抵抗着对方逐渐膨胀的妖力。 「怎么样?需要本座帮忙吗?」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祝雪猛地回过头瞪向声音的来源,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男子。 「你的眼神看起来像在叫本座滚开。」男人挑眉。 「知道就好!」 恶狠狠地说完后,祝雪移回目光,本想聚精会神思考当前的解决办法,然而那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恼人的声音依旧不屈不挠地传到她的耳边。 「你的灵力已经所剩不多了,这样下去是赢不了的。」 「……」 「对你们人类来说,输给丹级应该不算可耻吧!」 「……」 「你还不想承认吗?要不是因为有我在,就凭现在的你根本维持不了妖镜内的稳定。」 「……你说什么?」 听到男人的话,祝雪的表情忽地流露出一抹愕然,也是这一瞬间的松懈,先前一直用来抵挡妖力侵袭的结界出现了松动。查觉到这个绝佳的时机,女人苍白的面孔当即露出了笑容。 「去死吧!」她说。鲜红的妖气如巨浪一般朝祝雪袭来。 男人抬眸,视线越过祝雪看向那个唇色如血的女人,张口道: 「本座说话还轮得到你插嘴吗?」 就在他说完话的下一个瞬间,祝雪睁大眼,感受着一阵前所未有的威压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彷彿只要身浸其中就会立刻被无尽的黑暗所淹没。 顿时,红色妖气消失无踪,先前还阴笑着的女人像是被恐惧浸染一般失去了生气,祝雪甚至感觉那张苍白的脸又变得更白了,儘管她的脸色也绝对不比那个女人好到哪里去。 「你……」 「嗯?」男人勾起嘴角,笑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改变心意要我帮忙了吗?」 闻言,祝雪一咬牙,任由冷汗自额角留下。 「不需要!」 确实,以对面那女人现在的模样,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只是…… 「嘘!」 就在祝雪恍神的这几秒内,男人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虽然她刚才根本没有想开口的打算,但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前者所指的方向。 只见那个不久前还歇斯底里地释放妖力的女人此刻却颓然坐倒在地,口中还念念有词。 「苍鹿……你在哪……」 「苍鹿?」祝雪低声复诵了一遍,朝男人投去一个略微疑惑的眼神。 后者耸了耸肩:「估计是某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他已经死了,就是下午那个苍级妖。」祝雪道,无视男人微妙的表情变化继续说: 「还有,我并不觉得你们这些妖也会有所谓的重要之人。」 「不信?不然你自己问她吧?」说完,男人笑了笑,对祝雪比了个「请」的动作。 当然,后者一点也没有理会他的打算,单手以灵力幻化出一把冷兵器后便毫不犹豫地执起朝那名失了魂似的女人射去。 然而就在对方的身体即将被刺穿之前,兵器却彷彿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屏障,鏗鏘一声被硬是弹开了好几公尺远。 见状,祝雪立刻转过头看向在场唯一有可能出手妨碍她的人。 「你做什么!」 「如你所见。」男人道,反手揹在身后往祝雪走了几步。「既然我是妖,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一个镜师灭我同族呢?」 看着掛起笑容逐渐朝自己走近的男人,祝雪眉间微微蹙起,同时也将对他的戒备提到了最高。 「放心吧!我并不打算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做些什么。」 手无缚鸡之力? 祝雪一愣,身为一个可以轻松地把比她高大的男人给摔出去的少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尤其当这句话是由妖的口中说出来,而她的身分还是一名镜师时就更加的让人难以接受了。 「你在讽刺我?」祝雪冷笑,意有所指地瞄了眼那名坐在雪地上的女人。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的话。」 男人轻笑一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不过,我确实不希望你杀了她。」 「做不到。」祝雪一秒回绝,即使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危险程度可能远远超出她的想像也丝毫不打算退让。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就只因为你是镜师?」男人问,脸上倏地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另一边,祝雪也忍不住皱起眉,对于男人的问题流露出几分不耐和不解。 明明镜师除妖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但对方所表现出的态度却总给她一种话中有话的感觉。 这个人到底想问什么? 祝雪看着他,并没有真的说出内心的疑问。 纯白的世界安静了几秒,眼见祝雪并没有打算回话,男人才接着道: 「我是不知道你们镜师除妖的标准,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妖都如你所想的那么糟糕,今天要不是因为那个苍级妖死了,她说不定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在祝雪张口驳回这段话之前,他又开口续道: 「就算那个苍级妖真的已经丧失心性,又或者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那也不该牵连到她的身上。」 说完,他朝女人的方向看去一眼,接着又将视线移回冷冷看着自己的祝雪。 「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就看你是要自己走或者要我送你走了。」 「你……」 「还是说你觉得现在的你有办法打得赢本座?」男人扬眉。 而祝雪就这样瞪着他,拿着兵器的手握得死紧。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从不久前男人所展现出的力量来看,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有任何一丝胜算,那是任凭她再怎么不甘心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下一次,我会连你跟她一起杀了。」 祝雪道,在意识逐渐远离的同时似乎看见对方用嘴型说了些什么,但最后听到的却只有那一句轻声的「慢走不送」。 贰重镜 苍红之恨(二) 回到现实世界时,祝雪先是感到一阵无力,身体晃了两下之后才勉强稳住身体。 然后,她很快就察觉到了现场的异状。 首先是那两名不久前被当成人质的高中生,此刻正以不同的姿势倒在人行道上,也许是因为她进入镜中的时间不算太长,再加上这里夜晚的人本就不多,因此直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不过这对她而言其实算是好事,毕竟要是现在这种场面被人看见了,大概也只会为她带来麻烦而已。 「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确认两人都还有呼吸之后,祝雪站起身,犀利的眼神扫过四周,明明双眼所见只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但她却忍不住皱起眉。 ──因为真正的异状,其实是残留在这现场的妖气。 理论上,任何妖物一旦被拉入镜中,现实中所剩的妖气便会稀薄到几乎难以察觉,但此刻她却能明显感觉到残存于现场的妖气,不仅如此还十分混杂,感觉上倒还比较像是…… 「祝雪!」 「嗯?」 突然传来的叫声让祝雪反射性地回过头,然而也是在同时,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忽然涌上,伴随而来的脱力感超越了刚恢復意识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一旁倾斜,但双腿却已经无力支撑住自己全部的重量。 「陈天……与……」 就连发出的声音都细若蚊蝇。 站在约莫二十公尺外的陈天与睁大眼,动作状似想衝上前拉他一把,但突然之间却像是定格般愣在了原地。 祝雪依稀记得自己看见陈天与露出不知道该说是惊讶还是疑惑的表情,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从后方接住了自己,而这便是她再次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 房间 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 「唔……」 忍受着脑海中传来的阵阵蜂鸣,祝雪动了动乾涩的喉咙,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来自不远处的微弱光线映照四周,即使称不上明亮,她仍辨认出了这里是自己的房间,而房内唯一的光源正是来自书桌上的桌灯。 「陈天与……」祝雪喊道,虽然声音听起来还是有气无力的,却也足以让书桌前的身影因此震了一震。 「你终于醒了。」 回答的同时,陈天与转过身,望向祝雪的表情异常的难看。 但后者却只在起身时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帮我倒杯水。」 闻言,陈天与倒也真的听话地起身走向房内的茶水区,一边倒水一边闷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祝雪没有回应,而是沉默地接过水杯,任由温热的开水流过她的喉咙…… 「……你怎么会去那里?」一直到整杯水都喝完之后,她才抬眼看向一直乾站在一旁不走的陈天与。 「我妈叫我出去找你。」 「因为我买咸酥鸡买太久了?」 「不是,」陈天与摇头。「我妈说这里晚上没什么人,怕你危险。」 看着祝雪眼神中的不以为然,陈天与不禁越说越小声: 「……我就说你才没那么容易遇到危险,不要给别人带来危险就不错了。」 「嗯?」祝雪瞇起眼,微扬的语调大有「你再给我说一遍的意思」。 然而陈天与却只是偏过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没有修正上一句话,反倒是压低声音闷闷地说: 「谁知道你还真的出事了……」 「……」听到他这句话,原本还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的祝雪顿时陷入沉默,几秒之后才又平淡地说了句: 「我没事。」 「你说你看起来像没事吗!」陈天与大喊道,但随即又用力地撇过头。 见状,祝雪忍不住勾起嘴角:「应该不是阿姨叫你来的吧?」 「蛤?我──」 「晚上出门而已又不是彻夜不归,有什么好危险的?你当我是跟你一样的小孩子吗?」 况且,如果阿姨真的有那种无谓的担心也就不会叫她出去缴帐单了,这么简单的逻辑她怎么可能想不到? 「说吧!你是从哪时候开始发现我不对劲的?」 「咦?」 祝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陈天与不禁瞪大眼,愣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才缓缓地开口道: 「从你下午回来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了……」 「是吗?」 虽然是句看似轻松的回应,但她的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连陈天与都发现了,陈叔叔肯定也注意到什么了吧…… 「所以呢?你不打算解释什么吗?」 「嗯?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陈天与一听,整个人彷彿都要气到跳脚了。 「你是非要我直接问吧!」 「问?」 「……要不是因为感觉到附近有妖气,我也不会特地跑出去找你,结果你还真的给我昏倒在那边……说到底,为什么你当时的灵力会低成这样啊!」一口气说完后,陈天与的呼吸也跟着变得粗而沉重。 然而听完一长串,祝雪却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感觉到附近有妖气?」 想当然,自己的问题被直接无视的陈天与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盯着祝雪,一脸「你不回答的话我是不会说的」的模样。 没办法,祝雪终究还是妥协般地往枕头上一靠,说道: 「下午除妖时受了点伤,刚才遇到的那个妖又刚好比较难对付,可能超出一点负荷了……就这样。」 「就这样?」 如此避重就轻的回答让陈天与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以你的能力,有什么妖可以把你伤成这样?」 「就跟你说只是小伤了。」 「小伤会晕倒吗?」 话说至此,祝雪也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耐:「是我自己粗心大意才会被妖物所伤,这样可以了吧!」 「……粗心大意?」陈天与像是确认般地重复了一遍,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被成功说服了的模样,但还是在祝雪真的生气之前先收敛了自己的语气。 「我就姑且先相信你好了,不过你晚上遇到的妖……」 「是一个丹级。」 「丹级!」 「嗯……打起来是稍微棘手了点……」 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祝雪不禁拧紧了眉,手底下的棉被也因此被捏得变了形。 「然后呢?你赢了吗?」陈天与又问。 「放走了。」而祝雪的回答也像毫不在乎似的。 「哦!放走了啊……等等!放走了?」 因为完全没料到会从祝雪口中听到这句话,陈天与的双眼登时睁得老大,表情也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没说的是,如果不是因为那妖镜中的白衣男子出手阻挠,她根本不会放走任何妖物,儘管有一点是她根本无法否认的──要不是因为有那个人在,她甚至不会有打倒丹级妖的机会。 「是,放走了。」祝雪吸了口气闔上眼,再睁开时,瞳内却彷彿散发出一丝冷光。「但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喔!」陈天与吞了吞口水,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祝雪可从来都是杀妖不手软的,也因此,她那冰冷的「雪镜」之称才会在同行与眾妖间广为流传。 另一边,祝雪当然很清楚陈天与在想什么,但对此她却没有再做更多解释,反倒像是想转移话题般,突然用状似随兴的语气问道: 「所以你真的不是因为等不到咸酥鸡才出来的?」 「……废话!」陈天与白了一眼。「那时候才刚吃饱而已又不会饿,只是想预备着当宵夜吃而已……好好好,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关于妖气的事情啦!」 祝雪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问你。」顿了下,他又接着说: 「你说你遇到的是丹级没错吧?」 「是。」 「……这就奇怪了。」陈天与挠了挠脸,一脸不解地道: 「虽然出现的时间很短,但我当时感觉到的分明不像丹级的妖气,反而比较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陈天与吞了口口水,正要说下去时祝雪却先接下了话: 「你想说的该不会是玄级妖王吧?」 贰重镜 苍红之恨(三) 「我──我只是说『像』而已!」 「像?」祝雪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得好像你看过玄级妖王一样。」 「我是没看过,但我看过丹级妖啊!虽然……」陈天与顿了顿,反驳的声音在下一句忽然小了起来。 「虽然我到现场的时候的确没有看到残留的黑色妖气就是了……」 「那你说说看在现场看到了什么吧。」 「看到了什么……」 闻言,他先是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一边想一边说: 「我记得那边残留的妖气不强,虽然没有看到丹级妖的红色妖气,但除此之外好像混杂了三……不、四种妖气吧?」 「错了,是七种。」祝雪看了陈天与一眼,续道: 「还有呢?」 「还有……呃、就、都是白色的妖气,所以是七个素级妖?」 「嗯,答对一半,勉强算你通过吧!」 「……蛤?你在考我?」 「不然呢?」祝雪勾起嘴角。「还好你发现的妖气没有低于四种,不然我肯定让叔叔把你丢回去重修。」 「喂……」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 陈天与张了张口,刚想反驳时却又先被祝雪抢下了话。 「丹级妖出现没多久后她就被我带到妖镜里面,所以你没看到红色妖气是很正常的。」 「蛤!那傢伙都被弄到妖镜里面了居然还会被你放……咳!当我没说。」 祝雪瞪了他一眼,接着说: 「还有就是,虽然我遇到丹级妖的位置确实离家不远,但我可不觉得凭你有办法在家就感觉到她的妖气。」 「喂!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陈天与再次发出了抗议。 「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吗?」祝雪不耐烦地咋了声。 「……你继续。」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真的感觉到了妖气,也确实有可能不是我遇到的丹级妖,而是某种力量比她更强大的妖物,强大到连在家的你都有办法感受他所散发出来的妖气。」 「玄、玄级妖王?」 「还玄级妖王!你以为玄级妖王是随便一条街都能遇到的吗?」祝雪翻了个白眼,作势就要往他脑门拍去。 后者脖子缩了一下,确认对方没真的打过来之后才又不服地回嘴道: 「比丹级妖厉害的除了妖王之外还能有什么!」 闻言,祝雪微微蹙起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你看吧──」 「但你不也说了吗?残留在现场的并没有黑色妖气。」祝雪斜了陈天与一眼,后者张了张口,一时之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那……现在怎么办?」 「你说呢?」 陈天与摇了摇头。 而祝雪则是将视线移向窗外,发出一声冷笑。 「要是他敢再出现,我就灭了他。」 「……还真是简单暴力。」陈天与嘀咕道,但一见祝雪看过来又立刻改口: 「我是说,这个处理方式真是简单明瞭,充满了计画性,而且──」 「好了好了吵死了!」祝雪摆了摆手,至此,陈天与当然是立刻就闭上了嘴。 「没事就快点滚回去睡,别在这里烦我了。」 「喂喂喂!我可是好心在这里一边读书一边照顾你耶!懂不懂感激啊!」 「读书?你确定不是在玩手机吗?照顾我只是顺便吧!都已经是考生了──」 「嘘!你小声一点!被我妈听到怎么办!」说完,陈天与还露出一个哀求她保密的眼神,就这样在祝雪带着些微笑意的目光下迅速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连句晚安也没说就溜出了她的房间。 陈天与离开后,房内顿时变得极为安静。祝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至书桌旁关上了灯。 失去了人工光源的房间倏地暗了下来,只剩下自窗外照进的微弱夜光让整个空间还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 秋夜的风吹动了窗边的竹节纱帘,也吹得地上的影子一晃一晃的,乍一看还会以为多了个人影。 祝雪缓缓收回按在檯灯开关上的手,也不回头,就这样对着本该除了她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的房间说道: 「我应该说过了,再让我看到一次,我就会杀了你。」 「所以这就是你不转过来的原因吗?」 不该存在的声音夹带着一丝笑意出现,祝雪皱了皱眉,维持着原本的站姿说了句和前述不相干的话: 「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有办法自己离开那面妖镜。」 这一次,对方只是笑而不语。 于是祝雪又问:「当时,你在妖镜外做了什么?」 「什么做了什么?」 「别装傻了!」祝雪叱道,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看向立于窗边的白衣男子。 「镜外的妖是你杀的吧!」 就算陈天与不知道,但她可不会看不出来,在那些混杂的白色妖气中,有一股纯而不浊,色白几近透明的妖气,而那就跟祝雪在妖镜中感受到的、从他身上窜出的妖气一模一样。 「是我杀的又怎么样?难道这不是你希望的吗?」男人倚在窗边笑了笑,抢在祝雪说话之前又道: 「你这样一下想杀一下不想杀的也太自相矛盾了吧!」 「到底是谁在自相矛盾了?」祝雪嗤了一声。「当时在妖镜中说绝不会眼睁睁看我灭你同族的是谁?」 「这一码归一码呀!我不杀他们,难道就这样放任他们把镜子打碎吗?还是你觉得就这样被关在镜子里出不来也无所谓?我话说在前,你想我还不想呢!」 「我──」 「看吧!你也不想嘛!这么说来你还得感谢我。」 「……」 「……不说谢谢就算了,干嘛突然不说话?」男人露出不解的眼神,看着祝雪彷彿生闷气般地用力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我不需要妖的帮忙。」 闻言,男人不禁失笑。「但你可是被我帮过三次了,或者更多?」 祝雪没有回答,而是闔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那个就连她也无法确定的疑问。 「你是玄级妖王吗?」 贰重镜 苍红之恨(四) 大概是没料到祝雪会问得如此直接,男人先是状似讶异地微微撑大眼,然后嘴角一勾不答反问: 「你不是知道的吗?」 「告诉我,是或不是!」祝雪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就这样直直盯着他。 而男人则是短暂地沉默几秒,轻轻一笑:「不是。」 「最好是这样。」 「你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了啊?」男人偏头。「你家小弟可是在这里都能感受到我的妖气,你就不怕我是比玄级妖王更难对付的……」 「的什么?」祝雪危险地瞇起眼,然而对方却只是耸肩应道: 「没什么。」 祝雪冷哼一声:「我不否认你很强,而且是我遇过所有妖里最强的。」 男人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但是,如果你真的是玄级妖王,我绝对会亲手杀了你。」 在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充满了不容质疑的认真,就连眼神中也隐隐透着几分杀气,让男人不禁有些愣住。 好半响,他才又用先前那副轻松的口吻说道: 「意思是你现在不杀我了?」 「你不是说你帮过我?」祝雪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愿。 「你该不会想说不杀我就算报恩了吧?」说完,男人还摇头嘖了几声。 想当然,祝雪的反应又是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起身背过他。 「我劝你最好还是快滚,那样的话我还可以当作今晚没看过你。」 是,对于恨妖入骨的祝雪而言,这或许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退让了。 不如说,要不是因为对方确实救过她,她根本就不可能会在这人放走那个丹级妖之后还做出这样的决定。 毕竟不管她再怎么痛恨那些妖怪,这名举止异常的男人帮过她不只一次却是不争的事实…… 祝雪轻轻闔上眼,从她的身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就在她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的时候,后颈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搔痒,吓得她整个人猛地一颤。 「你做什么!」祝雪大喝一声,先是气恼于自己怎么会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一个妖,只不过当她转过身时,正欲反击的动作却忽然定格在了半空。 让她反应过来的是来自男人的几声大笑,眼尖的她立刻就往对方的手部抓去,但却被男人灵敏地躲开了。 「怎么?你想抓搔你痒的兇手啊?」男人道,脸上满是笑意。 「你抓我的仓鼠做什么!」祝雪皱眉,声音混杂着怒意、不解以及莫名其妙等各种情绪,做势就要再伸手过去抓。 男人则是往后退一步,将手心上的仓鼠放至眼前端详,笑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像你这种冷冰冰的人也会养毛茸茸的小动物很有趣而已。」 「还给我。」 这一次祝雪没再跟他废话,伸出手后便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男人耸了耸肩,倒也没有继续玩弄对方的打算,直接就稳妥地将仓鼠放回了祝雪的掌中。 接过自家宠物,她立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才抬头看向对方。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呢?」男人笑了笑,「我看起来像那种没有任何目的就会出现的人吗?」 闻言,祝雪眉间一皱,正欲开口时却再次被对方抢下了话。 「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早就动手了。」见祝雪没有回应,他又接着说: 「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吧!你的灵力会变得那么低根本就不是因为被妖所伤,而是镜子碎裂造成的反噬。」 「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废话吗!在进入我所在的妖镜之前,那个苍级妖根本不可能对你造成伤害,而你之所以会进到另一面镜子,无非就是因为原本妖镜碎裂才必须另寻出路。」 「所以说,你的灵力一定是受到了妖镜反噬的影响,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影响到的应该不会只有灵力才对。」 「……就算你说得没错又怎么样?」祝雪提高了语调,防备似地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 的确,今天是她头一次遇上了妖镜碎裂的状况,当时的晕眩无疑是来自于妖镜力量的反噬,同时也解释了她为什么在那之后一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然而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原来妖镜碎裂会对本人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毕竟过往那些曾在除妖过程中因为大意而打破妖镜的人可没机会感受到这种伤害,说白一点,除了祝雪之外,那些人基本上就只有变成植物人这条路可走了。 不过,虽说她没有变成植物人,但现在的状况也绝对不算乐观,即使肉眼看不出来,她依旧感觉到了妖镜碎裂所造成的衝击,尤其如果在恢復之前又遇到高级妖的话更是她所不乐见的。 「如果你愿意休息半年不去除妖的话我也不想怎样。」男人耸肩,续道: 「但是从刚刚你跟那个小鬼的对话就可以知道了,你显然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 「所以呢?不管我打算怎么做应该都跟你没关係吧!」 「当然有关係!」 此话一出,祝雪立刻露出了疑惑的目光,而男人则是轻咳了声说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负责保管这面妖镜的人出了什么事,我也会很困扰的。」 闻言,祝雪看了男人一眼,也不管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就直说:「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妖的帮忙。」 「你是说过啊!」男人勾起嘴角,「但我也没有想问你意见的意思。」 语毕,没等祝雪做出反应,一束白光便朝她打了过去。 祝雪反射性地闭上眼,但随即又睁开双眼,语带怒气地问: 「你做了什么!」 「放心吧!只是让你暂时不能动而已,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你今天都不知道问多少次了……」男人撇了撇嘴,「反正你等下就会知道了,顺带一提,我已经在这房间四周设下结界,其他人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所以不管你怎么叫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经典大反派的台词配上一个大概是想模仿反派但其实一点也不像的笑容吗? 祝雪的心里难得无言了几秒,但一双眼仍是紧紧盯着对方。 「……你好歹也说句话嘛!」男人撤去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有戒心不见得是坏事,但也不至于这么不相信我吧?」 「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妖说的话?」祝雪不以为然地嗤了声。 「就凭我之前帮了你很多次。」 男人边说边走向她,后者虽然眉头拧得死紧,但却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出乎祝雪意料之外的是,待男人将手指抵到她的额头上之后,一股温暖而纯粹的力量忽然灌进了她的身体里。 温暖、纯粹……而且强大。 ……这就是他的妖力吗? 参重镜 幽影青光(一)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祝雪的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 冰冷的世界崩解,上苍赐予她一道天裂,微光穿隙而过,好像她只要追过去就能沐浴在一片阳光之下。 对,就像妖镜碎裂之时出现的那条裂缝一样。 突然,祝雪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家房间的天花板,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让她忍不住瞇起了眼。 「已经早上了吗……」祝雪喃喃道,起身的同时还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让脑袋清醒一点。 她记得昨晚陈天与走了之后,那个莫名其妙的妖就忽然出现跟她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最后甚至还不知道做了什么害她动不了,然后…… 想到这里,祝雪忽然抬起手,尝试着运转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灵力。 ……恢復了? 虽然不是完全恢復,但她确实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以及身体状况都已经恢復了大半。 对此,祝雪并没有马上感到开心,而是皱眉拿出了被她放在床边柜里的妖镜。 「喂!」 …… 「妖怪!」 …… 「喂!」 …… 没人回应。 「奇怪了……」 明明从昨天的经验来看,他就算在妖镜里面也应该是可以听到声音和回话的啊? 祝雪疑惑地想着。 「……难道是死了吗?」 「祝雪!」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陈天与忽然大喊着推开了她的房门。 「干嘛不敲门?」祝雪瞪了他一眼,顺手将妖镜塞进棉被里。 陈天与张了张口,刚要说话时却像突然注意到什么似的转而问道: 「欸?你怎么穿着昨天的衣服睡觉啊?还是……你该不会没洗澡就去睡了吧!」 祝雪愣了下,也没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便道: 「有话就快说,没的话就滚。」 「嘁……我是要说,你是不是忘了我跟阿伟还有芷凡姐约好今天要一起去工作?」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你前几天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去的吗!」 祝雪顿了顿,略微思索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你看你明明就忘了!」 「……我没忘。」 「你如果没忘的话怎么会现在才起床!」说完,陈天与还不满地指了指自己的手錶。 「吵死了,你先出去,我马上就下去。」祝雪摆手道,陈天与闻言先是哼了一声,被前者瞪一眼之后才关上房门,临走前还不忘说了句「快一点」才往楼下跑去。 看着墙上逐渐指向十点的时鐘,祝雪皱了皱眉:「居然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身为一个每天最晚八点一定会起床的大学生,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睡到这个时间了,虽说对大部分的学生──尤其是大学生而言,睡到十点甚至十二点才应该是常态。 将妖镜放到床边桌上,祝雪一个俐落的翻下床,随意扎起头发便走到浴室。 一边盥洗的同时,她也总算回想起了今天到底要去做什么。 虽然包括她在内,刚才陈天与提到的几个人都还是学生,但做他们这一行的向来不看年龄只看实力,所以即便是身为学生的他们也能够从事除妖的工作。 而这边所说的工作大致分成两种,分别是私人委託以及公家委託。 私人委託不用说,自然是委託人透过特殊管道直接找上特定的除妖者,委託费的部分也是由双方进行协定,只有当那名除妖者无法顺利完成委託时才会选择匯报总部请求支援,并与其他同行合作完成委託。 至于所谓的公家委託指的则是政府官员委派的工作,通常会是由警察那边的特殊部门直接与总部进行接洽,再由干部们派遣足以胜任的人去执行这项委託。 毕竟他们之所能将相关技术传承好几个世代都没被当成什么奇怪的危险分子予以剷除,很大一部份就是因为从很久之前便与政府有某种程度上的合作,但凡是一些科学难以解释的案件,最终都是靠他们出面才得以解决,只不过碍于世人接受度不一,因此最后对外说明案件时还是会刻意隐瞒除妖者的存在。 比较特别的是,今天祝雪并非是要去执行任何的私人委託或是总部派遣的公家委託,而是单纯地担任一个协助者的角色,既然如此需要做的事前准备就少得多了。 扣掉通勤,算算时间她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鐘可以运用。 祝雪关掉水龙头,抽了一条乾毛巾将身体擦乾之后便套上了刚才随手一抽的居家长洋。 正如她的名字,祝雪大多数的衣着也都是白色的,以这件长洋来说,虽然因为工作的关係鲜少有机会穿出去而被当作居家服,但以版型及设计而言仍是件十分能衬托出她气质的一件洋装,两条细肩带搭配前后挖空的v字造型领,恰到好处地露出颈下锁骨的线条,轻薄的布料搭配伞状剪裁则使得整体看起来特别飘逸,也让向来高冷的她多了几分甜美的感觉。 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祝雪拎起毛巾踏出浴室,然而才刚走出去没两步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又来做什么?」祝雪面无表情地问。 只见她的面前,那个昨晚不请自来的男人又再次出现在她的房里,而且还一脸怡然自得地翘脚躺在祝雪的床上,存在感强大到要无视都难。 原本还微瞇着眼舒服地看向窗外的男人动了动脖子,一边转过头一边应道: 「不是你刚刚自己叫我的……吗?」 男人道,在看向祝雪的瞬间忽然愣住了。 残留在头发上的水珠滴落,顺着脖颈一路滑至锁骨,在流下心窝之前被布料给吸入。 那里,就在锁骨下方大约几公分的位置,有着一个浅色、却让人难以忽视的伤疤。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祝雪冷冷说道。 男人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祝雪话中的意思,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窘况,刚想开口解释却被祝雪抢下话来: 「不过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闻言,他先是轻咳一声,表情很快就恢復先前那一派悠间的样子。 「不知道是谁闯入我的妖镜之后也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呢?」 「你好像特别喜欢讽刺我?」祝雪斜了男人一眼,语气意外地没有夹带任何怒气,不只对方,连她自己都因此感到有些惊讶。 「有吗?」男人耸肩,眉毛一挑笑道: 「倒是你今天怎么没赶我走?」 「赶是一定会赶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问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亏你有办法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还是你有求于人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谁说我有求于你的?」祝雪不悦地板起脸,「而且你一个妖怪也好意思自称为人吗?」 「哦!说到这个,」男人表情微微一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的模样,续道: 「虽然这跟好不好意思没什么关係,但你能不能别开口闭口一直叫我妖怪啊?我不也没有『人类人类』的叫你吗?」 「怎样?难道你现在又想说自己不是妖怪了?你以为这种鬼话我会相信吗?」祝雪不以为然地应道。 见她仍是这样的反应,男人不禁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跟你这种有偏见的人沟通还真是困难。」顿了下,他又说: 「我的意思是,妖也是有名字的,这样够明白了吧?」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至此,男人终于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 「所以你现在不是应该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哦!」祝雪先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下一秒却嘴角一勾说道: 「可是我不想知道。」 「……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参重镜 幽影青光(二) 闻言,她也不否认,只是说:「除非你先告诉我昨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祝雪,这大概是她少数愿意心平气和地跟妖物交谈的时候了,实在是因为她太想知道昨天那股帮她缓解妖镜反噬的力量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对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 然而男人却仅是一副不甚在乎地答道:「那个有什么好问的吗?不过是缓解妖镜反噬造成的伤害,换做任何一个灵力够高的人类也做得到。」 「我想问的不是这……」祝雪皱眉,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听见跑上楼梯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陈天与的一声大喊: 「祝雪──」 「不准进来!」 情急之下,祝雪只能先对外如此喊道,接着又是来自门外带着疑惑的催促声: 「蛤?你在干嘛啦!」 「我、我在换衣服,不准进来!」说完,祝雪立刻看向还坐在床上一脸看戏模样的白衣男人,明确地用嘴型说了个「滚」字。 而对方则是扬了扬眉,低声说了句「我叫沐冰」后便消失不见。 「沐冰……」祝雪一愣,嘴里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一直到陈天与说了声「我要进去囉」才回过神来。 「你到底好了没啊!」 「……谁叫你进来的?」祝雪回过头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 而陈天与则是一撇嘴,看了她的打扮一眼后皱眉道:「你该不会要穿这样出门吧?」 「你管我要穿什么出去。」 「但是今天要去工作耶!而且……」 「而且什么?」 看陈天与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祝雪不禁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而陈天与则是嘴巴张了又张,词穷了好几秒才小声嘀咕道: 「……而且我讨厌那些臭男人色瞇瞇的眼神,原本就很多,你这样出去肯定更多。」 听完他语带彆扭的说完后,祝雪心里倒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我就姑且当你这句话是在称讚我吧!」 「你、你少臭美了!我只是担心那些人会被你揍而已。」说完,陈天语还哼了一声别过头。 祝雪浅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再说些什么时,陈天与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咦?小馒头怎么不见了?」 闻言,祝雪愣了愣,快步走到被她摆放在抽屉柜上的仓鼠笼子前方弯腰一看。 ……还真的不见了。 当下,她的脑中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兇手」的那张脸。 「你先出去。」祝雪感觉自己的额角的青筋彷彿跳了一下。「我五分鐘后下去。」 「那你不找小馒头了吗?」 「……我会找到的。」 「哦……那好吧!」最后,陈天与也只是搔了搔头,不解地看了祝雪一眼后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待脚步声逐渐远去,祝雪才冷冷看向床铺的位置,而那人果不其然又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见祝雪看向他还勾起嘴角笑道: 「原来牠叫小馒头啊?这名字你取的?」 「是又怎么样。」 自称沐冰的男人耸了耸肩:「我觉得这名字不好。」 话刚说完,他的脸上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充满了笑意。 「不然叫牠玄武兽吧!」 祝雪愣了愣,嘴角不自觉一抽。「……你是说那个龟蛇一体的玄武?」 「对!就是那个!」 「……牠看起来哪里像玄武了?」 「那牠看起来又哪里像馒头了?」沐冰反问。 看着对方一脸不知道该说是故意还是认真提问的模样,祝雪顿时觉得无言至极。 「到底谁会把一隻仓鼠取名叫玄武……」 语毕,她忽然顿了下。 说到底,她怎么会跟妖怪在这边争论仓鼠应该叫什么名字?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养的宠物。 「祝雪!你快一点啦!」 又一声从楼下传来的催促,隐约之间似乎还夹杂着诸如「说了多少次要叫姐姐」以及「没大没小」之类的碎骂声。 祝雪先是瞥了门外一眼,又转回来狠狠瞪了沐冰一眼道: 「把小馒头放回笼子里,不然我就把你的手剁了。」 「好好好!不过不是我要说啊!你就不能别老是动刀动枪的吗?」 「别废话!放好了就滚!」祝雪低声骂道。 「还有,待会给我在妖镜里躲好,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准露面也不准插手。」 「嗯……我考虑考虑吧!」沐冰笑了笑,在祝雪开口骂下一句之前便抢先消失在房间里了。 见状,她也只能暂时不去理会,转而在陈天与又一次的催促之前迅速将头发整理一番并换上外出服,当然,离去前她还是带上了那面妖镜。 § 商业大楼 早上十一点零八分 通勤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得多,经过一番赶路,两人终于在超过预定时间八分鐘后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那是一栋商业大楼的门口,进入大厅之后必须得有通行证才能通过闸门到达内部。 一到现场,祝雪和陈天与便看到他们的同伴正站在闸门后方对两人招手。见到来人,其中那个身材高挑的女性率先走到闸门旁对保全不知道说了什么,接着便在两人靠近时拿一张卡为他们打开了闸门。 「芷凡姐!阿伟!」 「芷凡姐。」 「你们来啦!」 被两人唤作芷凡的女性微微一笑,长腿一迈便走到祝雪面前拉起她的手。 「没想到我们小公主居然还真的会跟着来呢?」 被牵起手的祝雪露出浅浅的笑容,刚要回应,陈天与却先抢下了话。 「都是因为她要跟来动作又那么慢我们才会迟到的!」说完他还不满地哼了声。 「小天啊!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女孩子出门前总是必须好好打理自己一番的,花点时间也不算什么。」 「这我确实不懂……你说是吧?阿伟。」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少年才推了推眼镜应道: 「嗯……我倒是早就习惯了。」 「……有什么话还是待会再说吧!我们已经晚到了,委託人呢?」祝雪问,总算将几人拉回了正题。 然而,芷凡却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顿了一下才说: 「虽然约时间的是委託人,但听他的助理说,委託人本人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会过来呢!」 「为什么?」 「不知道。」芷凡摇了摇头,笑道:「所以这样看来你们其实也不算晚到……走吧!我先带你们到会客室。」 「怎么搞得好像芷凡姐你才是这里的助理一样?」陈天与撇嘴,语气充满不悦。 「这边的人也太没礼貌了吧!」 「陈天与,你就不能跟阿伟一样懂得看场合说话吗?」祝雪边说边斜了他一眼,而后者则是「嘁」了一声后便闭上了嘴。 「你们两个还真是从来都没变过。」 芷凡好笑地揉了揉陈天与的头,朝他们一招手: 「跟我来吧!」 参重镜 幽影青光(三) 会客室中,四人于沙发区围绕着圆桌坐了下来。 坐在祝雪及陈天与身侧的两人是一对姊弟,分别叫做杜芷凡及杜伟凡,和陈天与一样都是瓶师,前者目前正就读研究所,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人,至于后者则是跟陈天与同龄,几人认识多年,在这同业中的关係自然十分不错。 而今天他们之所以会一起前来,主要其实是为了年纪较小的陈天与及杜伟凡,因为要想成为独当一面的瓶师,先前的歷练是必不可少的,但在缺乏经验的情况下当然还是要有人陪同较为保险,毕竟在确认情况之前谁也无法保证这次的委託会不会遇上超出他们能力之外的妖物。 四人间聊着,又过了约莫十五分鐘之后,那位他们口中的委託人才终于姍姍来迟。 「你好。」 见了委託人,杜芷凡率先起身,接着其馀三人才跟着站起来看了过去。 来人是名女性,目测大约三十岁上下,穿着灰色套装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干练。 「你们好,这是我的名片。」 就连声音给人一种职场女强人的感觉。 杜芷凡收下名片微微一笑:「不知道林小姐请我们来是因为遇上了什么麻烦?」 「……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好的。」 几人点了点头,随后便跟在这位林小姐身后离开了会客室。 一路上他们并未特别提及这次委託的内容,只有林小姐说了自己是接受上司指派负责处理这件事,而非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行业的存在,因此对他们也是不甚了解。 而四人当中,撇除年纪及经验都差另外两人一大截的陈天与和杜伟凡,最常回应的其实是杜芷凡,虽说祝雪也已是独当一面的镜师,但因为她向来不爱与不熟的人有过多交谈,哪怕只是公事上的,再加上此次她也仅是担任协助者的角色,因此过程中她多半都还是闭口不言,沉默地观察着这位似乎已经称不上是委託人的林小姐。 从她话中的内容来看,很容易便能听出她对「除妖」这件事的不以为然,想来如果不是因为上级的命令,她大概也只会将他们当作一些民间神棍而不给好脸色看。 不过对此祝雪并不以为意,毕竟他们在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她老早就知道了,而如今对方既然找上了他们,无论被如何看待,他们都只需尽责地完成委託即可。 几分鐘后,祝雪等人在林小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办公室,不过虽说是办公室,里头却没有任何人在办公,仅有一张椅子上坐了个男人,双手双脚都被粗绳绑住,看起来似乎正处在昏睡状态。 「这是……」 「都进来再说吧!」林小姐道,逕自绕过那人站到了办公室内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待门关上后,她才总算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 虽然一入内就看到一个人被这样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很难不让人惊讶,但他们非常清楚这当然不会是什么绑票现场。 事实上,这名现在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就是他们公司的员工,由于名字不重要所以暂且不提。 而事情发生的过程是这样的,几天前,这个男人在搭乘电梯时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掐住了一名女同事的脖子,同乘的两名男员工虽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惊恐之馀还是上前努力地想把对方给拉开。 哪知,生得不算高大的男人却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强悍无比,就连两名男员工联手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开对方,其中一人甚至在电梯门打开时被恰巧摔飞了出去,而后更有许多人上前与他进行一连串的扭打,虽然最后好不容易制伏对方,却也导致不少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等等,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报警吗?」此时的陈天与没等对方说完便先问出了他的疑惑。 「的确,本来不论是事发当下还是事后都应该先报警处理的。」林小姐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续道: 「但因为你们面前的这位是董事的孩子,因此事情硬是被上头给压了下来,伤者那边也全都用钱解决了。」 「……」 因为没想到对方会毫不讳言地告诉他们几个外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实话,使得几人顿时都不知道该做何回应。 还好,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林小姐又自己接下了话: 「因为事发怪异,再加上请来的私人医生没有人诊断得出问题,那位董事才会决定採取其他办法。」 「所以请我们来便是那位董事想到的其他办法?」杜芷凡问。 「据说是有认识的人给予建议。」林小姐回答得十分简略。 「那么,想问一下从他上次出现暴力行为至今,中间还有任何不对劲的行为吗?」 「应该是没有。」 「……应该?」 「因为他前几天一直都在别的地方静养,听说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是今天才特别依照指示将人移动到公司内的。」 指示? 听到这个略显奇怪的用词,祝雪微微皱起眉,然而她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对方便又道: 「可以的话就麻烦你们现在开始吧!」 「可以是可以。」杜芷凡应道,和祝雪互看了一眼。「只不过得麻烦林小姐到其他地方等候,也请告知所有人在这段期间内不要进来这里。」 「知道了,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叫我的助理,我会让他先待在隔壁的办公室。」说完,她仅是点了下头致意后便离开了。 门关上,高跟鞋的声音渐远,此时率先开口的自然是半点摸不着头绪的陈天与。 「这……她虽然请我们来了,但我根本就没感觉到任何妖气啊?」 「你没感觉到不代表就没有。」祝雪斜了他一眼,走到那名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面前俯下身,将食指与中指轻轻抵在他的眉心上,就这样维持了几秒后才直起身子。 「怎么样?」 「他的确有被妖控制过。」祝雪道,朝一旁的陈天与招了招手。 「你去他身上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啊?哦……」后者应了声,虽然一脸困惑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做。 「芷凡姐,当初委託人是直接与你们联络的吗?」祝雪问。 「嗯,是啊!怎么了吗?」 「……我只是在想,他们是怎么知道要事先把人带回事发现场的,从刚刚那位林小姐的话听起来,应该不是你们要求她这么做的吧?」 「确实不是我们。」杜芷凡摇头。 「我想也是。」 「把他带来这里怎么了吗?」这时,和陈天与一样有听没有懂的杜伟凡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般来说,就算这真的是妖造成的,过了这么多天他也早应该消失无踪了,但这个人却至今都还昏迷不醒,你们觉得这代表了什么?」 「……?」 「我想,祝雪的意思应该是,要嘛就是那妖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致于至今仍影响着人体,不然就是因为……」 「因为他一直都在这个人身上?」杜伟凡睁大眼说出了他的猜测。 「肯定是这样的!」陈天与兴奋地接下了话。「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闻言,几人几乎是同时转过了头,立刻就在那人的胸膛处看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印记。 「因为口袋里都找不到东西,我就索性把他的衣服给脱了。」陈天与「嘿嘿」笑了两声。 祝雪皱了皱眉,和杜芷凡对看了一眼。 「没想到居然猜错了。」后者苦笑。 「看来这才是必须把他带来这里的真正原因。」祝雪沉吟着,「那个妖还在这里。」 参重镜 幽影青光(四) 闻言,两名少年同时睁大了眼,而杜芷凡则是在他们开口之前自动开始解释了起来。 「简单来说,那印记应该有隐藏妖气的作用,祝雪刚才已经确认过了他现在并没有被附身,换言之,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妖还在这里,只不过因为妖气被藏起来了所以我们才感觉不到。」 「但也可能是他根本不在这里吧?」 「这就得靠经验了。」祝雪扬了扬眉。 「刚才你们应该也听到了吧!在我们来之前,有人告诉委託人,要他必须把人带来这里。」 「虽然在解决委託的过程中,回到事发现场确实是有它的必要性,但那个人既然能做出明确的指示,很有可能是因为在我们来之前他便已经发现了那妖的踪跡,只不过要想将他引出来就必须先破坏掉这个印记才行。」 「我想那个指示他们把他带回这里的人经验应该也满丰富的。」杜芷凡道,并未否认祝雪的猜测。 而陈天与则是一脸似懂非懂地抓了抓脸颊:「那我们现在是要……」 「既然知道妖在哪了,就照之前说好的模式来操作吧!」说完,杜芷凡看向祝雪: 「我会先把印记消除,如果情况真的跟我们猜测的一样,接下来就拜託你了。」 「交给我吧!」 语毕,几人纷纷开始动作,先是祝雪拉了三张椅子坐到了中间,陈天与和杜伟凡一左一右地坐在她的隔壁,然后杜芷凡才从带来的包包中掏出一张符纸,默念几句话之后将它贴到了印记的上方。 霎时,他们的面前开始出现几缕青绿色的妖气,幢幢虚影于办公室内闪过,祝雪双眼一瞇,低声说了句: 「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一旁的两人二话不说照做了,而祝雪则是拿美工刀在手上划开了一个小口。 当鲜血落入,三人一妖也随之来到了妖镜之中。 因为这次委託的主要目的是想让两名少年增加经验,所以按照他们之前的计画,找到妖物之后,祝雪便会带领他们一起进入妖镜之中,而杜芷凡则会留在原地当那个负责护法的角色。 事实上,在他们这一行中,由镜师带领后辈的情况是十分常见的,尤其是像祝雪这种经验丰富的镜师。 理由很简单,在妖镜之中除了不必担心波及别人之外,整个环境也都能由镜师本人掌控并适时提供后辈协助,而这便是祝雪今天跟来的原因。 想当然,一来到这银白雪地之中她便立刻退到刚才创造的遮蔽物后,不只是将空间留给两名少年,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妖物眼中的目标。 另一边,来到妖镜中的杜伟凡先是抖了下,而陈天与则是打了个喷嚏,朝祝雪所在的位置大喊道: 「你这妖镜里怎么还是这么冷啊!」 「少废话,注意眼前!」 「嘖!」 骂归骂,祝雪还是立刻调整了这妖镜内的温度,毕竟本就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不怕冷,如果适得其反可就不好了。 「阿伟,是个青级。」 「嗯。」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在青级妖衝上来之前从腰袋中各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玻璃瓶。 然后,随着两人打开瓶盖,两股白中带青的妖气飘了出来,就这样在他们面前化成两个难以描述其形体的妖物。 「两个即将晋升青级的素级吗?希望不会太勉强……」祝雪喃喃道。 瓶师,顾名思义当然就是靠那些玻璃瓶战斗的,既然如此里面装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无用的东西,再说更清楚一点,里面装的就是货真价实的妖没错,虽然是力量稍有削减的残体,但却绝对服从瓶师本人的命令。 基本上,瓶师的战斗方式就是要蒐集那些被他们打败的妖物所残存的妖气,而蒐集的容器便是如镜师的妖镜一般,是由瓶师一门传承下来的特殊技术所造。 一旦那些妖气被装入瓶子内,他们便可以在下次遇到其他妖物时将妖气释放,到时那些妖气就会化作他原本的模样为瓶师所用。 不过,因为蒐集而来的妖气只是残体,因此所有瓶妖都只能利用一次,一旦目标死去或是残体本身不敌而亡,那么这些瓶中妖物便算是彻底消失了。 正因如此,几乎所有的瓶师身上都一定会携带至少两个以上的瓶子,为的当然就是避免发生所放瓶妖输给目标妖物的状况。 正常情况下,一旦妖物被放出,双方便会立刻打起来,但这并不代表此时的瓶师就可以间在一旁,毕竟妖镜中只是练习场,现实中的他们还是必须防止目标妖物逃离现场或是伤及无辜,而这便是两人现在要做的事。 「阿伟!接着!」陈天与大喊一声,朝杜伟凡丢出一叠事先准备好的结界符纸。 「接到了!」杜伟凡回道,两人同时朝符纸输入自身灵力。 这是在尚未能够独立开啟结界之前的辅助道具,也因为符纸一共分成许多种,有时就算是祝雪这种级别的人也会有用到的时候,例如先前杜芷凡用在那名男人身上的符纸便是一例。 见两人成功架起结界,祝雪满意地勾起嘴角,转而将注意力放向那几个妖的缠斗之中。 势均力敌。 看来那个青级妖并不强。 祝雪在心里下了评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进来妖镜之前她便一直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可左思右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在想什么?」 「我在想既不是附身,以青级的妖力又要怎么操控那个人类……你来做什么!」 猛地转头看到悠然坐在自己身边的沐冰,祝雪忍不住撑大了双眼,急急转头看向两名少年所在的位置。 「放心吧!有你这块大石头挡在这,他们那个角度是看不到我的。」 「……」 「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要做遮蔽物,不如直接弄座冰堡出来,看起来多厉害!」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浪费灵力的事?」祝雪的回应十分冷淡,目光也移回了主战场,一副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样子。 「啊……说的也是,可能是因为我平时力量多到没地方花吧!」沐冰耸了耸肩。 「你……」祝雪张了张唇,话到嘴边后又改口问道: 「你为什么能改变妖镜中的环境?」 「因为我很强吧!」沐冰笑了笑,在祝雪一脸「你别跟我废话」的表情下又幽幽地补了句: 「待得久了,力量自然可以相融。」 「……」祝雪皱起眉,还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却见对方的脸色忽然一变,一抬手,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便听到来自不远处的几声巨响及惊叫。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景象是陈天与和杜伟凡正狼狈地跌坐在雪地上,就在距离他们仅有几公尺远的位置,白茫茫的雪地彷彿陷落一般出现看不清楚的断层,祝雪也没来得及问沐冰做了什么就立刻在妖镜的助力下来到了两人的身侧。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刚刚,我和阿伟放出去的瓶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下了攻击,甚至还往我们的方向暴衝过来,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不听命令了?这怎么可能……」祝雪的眉头皱得死紧,儘管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她也清楚眼前的少年是不可能会说谎的。 「情况有变,我先送你们出去……一个空瓶留下,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知道了。」 接过陈天与递来的空瓶,祝雪没再多说什么,马上就将两人送出了这妖镜之中。 然后,她直起身子,锐利的双眼直视前方雪地塌陷之处。只见那青色妖气竟缕缕上升,接着便是一个几近透明的人形物体攀附着雪地爬了上来,且透明之中仅有一双萤绿色眼眸彷若幽幽地发着光,即便是在这明亮的雪地中也依旧透着几分诡异。 当然,作为一名早就足以独当一面的镜师,祝雪绝不会有任何却步,甚至在对上那双森森瞳眸时还露出一抹冷笑。 敢在我这妖镜中搞鬼,既然如此,就让我来会会你吧! 肆重镜 瓶镜双谜(一) 办公室 上午十一点五十七分 陈天与和杜伟凡离开的正是时候。 事实上,就在他们三人进入妖镜之后没多久,这办公室就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而他们出来时正巧看到杜芷凡与来人僵持不下的场景。 「杨沛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什么意思?」名为杨沛华的女人拨了拨她额前的瀏海,语气中满是轻蔑: 「这可是我接下的委託,当然应该把他们三个从妖镜中拖出来。」 「身为镜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们靠近的。」杜芷凡沉声道,就这样直直挡在了祝雪等人身前。 「姐……」 「芷凡姐……」 略带困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杜芷凡身形一顿,面带惊讶地侧过头: 「你们怎么先出来了?」 「嗯……是出了一点状况,陈天与的姐姐还在里面,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杜伟凡声音中的迟疑却出卖了他。 「看来那个祝雪是在妖镜中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吧?所以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没能力还敢出来抢别人的委託,呵!」 「喂!老太婆!你说谁没能力了!」陈天与骂道,而杨沛华闻言自然是气得连眉毛都竖了起来,犀利的目光立刻越过杜芷凡来到了他的身上。 「闭嘴!谁是老太婆!」说完,她又发出了一声带着嘲讽的冷笑。 「我说的,当然是你那个脾气古怪的姐姐,不过脾气古怪也就算了,居然连两个后辈也带不好,唉……」 「你──」 「小天!」 陈天与还想再说却被杜芷凡打断了话,儘管她的脸色也没有比前者好看到哪里去。 「祝雪今天只是担任协助者的角色,你又何必处处针对她?」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傲慢地哼了一声。 「杨沛华,你说这个委託是你们接下的,但我们这边也确实收到了委託,还是乾脆把负责的林小姐请来问个清楚吧!」 「有什么好问的?」杨沛华微微扬起下巴,斜眼看向坐在祝雪身侧的两名少年。 「既然连妖都抓不好,难道就不应该老老实实地把委託交出来吗?」 「哦?你说谁抓不好了?」突然,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祝雪睁开眼,在眾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和杜芷凡并肩的位置。 「拿去。」然后她随手一拋便将一个发着青色幽光的瓶子丢给了身后的少年。 「小雪,你来了。」杜芷凡微微一笑,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而祝雪则是拍了拍她的肩,冷冷的目光直看向杨沛华所在的方向。 大概是因为她所散发出的气场实在过于冷冽,不久前还气势大盛的杨沛华忽然像是矮了一截,整个人也不自觉轻颤了下。 「看你身边带的也是个新人……」话音落下,她的目光轻轻扫过站在杨沛华身边的少女,惹得后者肩膀猛地一缩。 祝雪嘴角一翘,续道:「既然不是第一次带领后辈了,就应该知道指导者必须时刻将后辈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而不是非得逼着他们把妖抓到才行。」 虽然只是短短两两句对话,但也足够祝雪将他们的对话内容推出个七八分了。 「……话说得真好听。」杨沛华再次扬起下巴,试图让自己的气势不那么容易被对方给压倒。 「明明你带过的后辈根本就没几个,哦!我倒是忘了,就你这种脾气还真不会有人想跟着你,也难怪身为镜师却连个搭档都没有。」 话说至此,她的语气又恢復了先前的那股傲慢。 的确,正如先前所说,镜师因为能力的特殊性,但凡是需要使用到妖镜的时候,身边都应该要有人帮忙护法,长久下来也形成了镜师身边必有一名搭档的习惯,而祝雪正是这当中的例外。 即使她以前也有不少次像今天这样与其他人合作的经验,但一直以来却坚持不找一个正式的搭档,个性慢热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理由还是因为──她不想与妖有太密切的关係,就这点来看,不论是跟瓶师还是灵师搭档都一样。 就像之前说的,瓶师利用妖物的残体进行除妖,但灵师却是透过与特定妖物缔结命约,令其服从自己共同战斗,与妖怪的密切程度比起瓶师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上两者传承多年,祝雪虽不至于无法接受他们的做法,但十年前惨遭灭门的仇恨实在太深,使她至今依旧无法跨过心里的那道槛。 还好,即使没有搭档,祝雪的实力依旧使她得以特立独行这么多年,真要说起来,前几天妖镜碎裂还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失误……嗯,虽然就这么一次,但也绝对是难以对他人啟齿的失误就是了。 「说真的,你这句话对我姐还真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她脾气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陈天与顿了下,偷偷瞥了祝雪一眼,见后者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面露不悦,立刻像是有人给他撑腰般得意了起来。 「而且,谁不知道那根萝卜最想搭档的人是我姐,要不是因为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哪有可能轮得到你这个老太婆,都这把年纪了还敢拔一根嫩萝卜──」 「陈天与……」 见他说到后面确实有些超过,祝雪终于还是开口制止了对方。 然而,一旁的杜芷凡和杜伟凡却是一副极力憋笑的模样,只有杨沛华一人脸色青得难看。 当然,祝雪不会不知道陈天与口中的「萝卜」是谁,但她仅是轻咳一声,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你要跟谁搭档我没兴趣,我有没有搭档也与你无关。」 「你们几个……!」此时的杨沛华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就连声音也气到彷彿整个人都在颤抖。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可以好好解释现场状况的人终于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林小姐。」 「……我的助理告诉我你们把『问题』解决了。」 「是处里完了。」祝雪点头,对这个林小姐之所以可以掌握办公室内的状况并不感到意外,毕竟那人是董事的孩子,她总不可能就这样把人绑着丢在他们面前却连台监视器都没有。 「不过,还请林小姐解释一下她们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林小姐顿了一下,半响又道:「是老闆请来的另一组人。」 「所以之前让你们把人带来公司的就是她?」 「是。」 「……」 这下情况还真的是复杂了。 她的解释大致是这样的。 发出委託的是老闆,而她则是负责做后续的联络,虽然起初是只请了杜芷凡等人没错,但似乎是因为觉得他们年纪过轻的缘故,老闆后来又请来了杨沛华他们,林小姐作为员工自然无法拒绝。 事情到今天,她原本想等第一组人结束之后再决定是否要让第二组人来接手,没想到杨沛华两人却硬是在祝雪他们来之前先到这商业大楼颐指气使让负责人做了一堆事,还说晚点会再过来添乱,这就是林小姐之所以迟到的原因──当然,后面这段的情绪性字眼完全是陈天与听了不爽才加进去的。 听完之后,祝雪只是冷着脸没有回话,而杜芷凡则是浅浅吐了一口气,微笑道: 「事情的经过我们知道了,虽然委託最终还是交由我们完成,按理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还是麻烦陈小姐转告你们老闆一句……做我们这行的,向来只看实力不看年龄。」杜芷凡瞥了杨沛华一眼续道: 「有些人就算年龄虚长了几岁也不见得有办法把事处理得比我们小雪更好。」 「杜芷凡你……!」吃了一肚子闷亏的杨沛华看起来简直快要气炸了,但偏偏就先来后到的道理来看她确实是佔了下风,只能继续死命地瞪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既然这位先生身上的状况已经处理完了,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林小姐頷首:「委託费的后续事宜我会再联络你。」 「走吧!」说完,杜芷凡便领着身后三人越过杨沛华往门外走去。 经过她身边时,祝雪清晰地听到对方压低声音说了句「我们走着瞧」,但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依旧是一派淡漠地走了出去。 肆重镜 瓶镜双谜(二) 一直到离开办公室有一段距离后,杜伟凡才幽幽地说了句: 「其实不光是我们,连那个老太婆也被委託人摆了一道,感觉上还是有点可怜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谁叫她做人失败,嘴巴比大便还臭,比不过祝雪还硬要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今天这样根本是活该吧!」 「陈天与你说话还是收敛点吧!别把阿伟也带坏了,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前辈。」祝雪道,但陈天与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应该说她嚣张也是有本钱的,不管她跟我们的关係再不好,终究也算得上是镜师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说完,杜芷凡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祝雪一眼,眸子里彷彿有一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担忧。 她说的没错,杨沛华和几人的关係虽然一直都不算太好,但却是少数与祝雪一样盛名在外的镜师──「华镜」。 当年杨沛华还在前任掌门祝云门下时,更是有不少人对她极为看好,直到祝雪的天赋逐渐展现在眾人面前,才开始出现对于两人能力的比较,时至今日也依然如此,不过她们之间究竟是谁更占上风,从她们面对彼此的态度似乎也是显而易见了。 「小雪,有件事我不知道陈叔叔有没有告诉你。」 「你是说许灵想将将镜师併入瓶师和灵师的事吗?」 「是。不过你也知道,陈叔叔和祝伯伯的交情这么好,当然会极力反对,所以许灵就说了,要陈叔叔在近期内举荐几个他认为适合接任镜师掌门的人,如果他找不到又坚持不同意第一个方案的话,就会由许灵选择的人接任镜师掌门的位置,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想应该不用我多说了。」 「那个许灵也真是用心了,提出第一个方案不就是在为背后的目的铺路吗。」祝雪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究竟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反而是陈天与听了之后立即又叫又跳地喊道: 「就是嘛!选了那个老太婆当掌门,往后决定事情就是两票对一票,根本直接把我老爸压着玩了。」 「小天说的没错。」杜芷凡微微皱起眉,修长的手指搭上祝雪的肩: 「现在能与杨沛华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你了。」 「如果我说还有第三个人能够接任这镜师掌门的位置,你们信吗?」祝雪问,脸上的表情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问题。 「小雪……你是认真的吗?」 杜芷凡和杜伟凡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怪异,毕竟这么多年了,谁也没见到她口中的这第三个人出现。 「她上次也是这样说……」陈天与嘀咕道。 「……这是什么意思?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祝雪摇头,明知道这么说一点可信度也没有,却还是如实将自己心里的感觉给说出来。 「但我确定,一定有除了我与杨沛华以外的人……」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死了没。 想到这里,祝雪沉默了,视线也不自觉地飘向掛在胸前的镜子。 是的,她要找的就是製造出这面镜子的人。 先不说这妖镜的品质比起她做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能够与他人的妖镜连接上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这造镜之人一定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能力在──至少现在的她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应该回到那间咖啡厅问个清楚。祝雪心想,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下了,其馀三人也正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 「小雪你还好吗?」 「我没事。」顿了下,祝雪再次迈步往前跨去。「……时间不早了,要一起去吃饭吗?」 「你知道,不管是陈叔叔还是我们,都不会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但这次的事情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显然,杜芷凡是把祝雪的一番话当作搪塞的藉口了。 也是,毕竟那不过是个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还在不在的人。 祝雪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让我再想想吧……」 听到她这么说,杜芷凡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嗯!那就走吧!去吃饭。」 「好耶!我想吃咖哩饭!」陈天与喊道,虽然不是不知道两人谈话内容的重要性,但终究还是难以全神贯注地参与这么严肃又沉重的话题。 而一旁,杜伟凡也开口了。 「我想吃义大利麵。」 「咖哩饭!」 「义大利麵。」 「唐扬鸡咖哩饭!」 「青酱蛤蜊义大利麵。」 …… …… 于是,四人便在咖哩饭与义大利麵的争吵中,踏着既悠间又沉重的步伐往餐厅走去。 § 餐厅 下午一点 结果最后,他们既不是吃咖哩饭也不是吃义大利麵,而是选了大楼附近一间新开的早午餐店,因为是杜芷凡选的,陈天与自然不好意思抱怨什么,杜伟凡则是向来不擅长忤逆他姐,至于祝雪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她对于吃什么都不会有太多意见。 几人间话家常着,聊一聊就突然说到祝雪昨晚受丹级妖所伤的事,杜芷凡姐弟闻言先是露出诧异的表情,但下一秒便又面露不解地问道: 「你说小雪昨天灵力骤减,但我看她今天的状态和平常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呀?」 「是陈天与说话太夸张了。」 「谁说的!你昨天明明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是靠人把你揹回去的。」陈天与撇嘴。 祝雪还想再回话,一旁的杜芷凡却先叹道: 「如果连丹级妖都能将你伤成那样,真不知道玄级到底该有多厉害。」 「不管再怎么厉害也总有人可以治得了的。」杜伟凡推了推眼镜。 「也对,想当年玄级妖王现世不也是靠祝伯伯他们封印了吗。」 「是啊……」祝雪沉声应道。 当年与玄级妖王那一战她是在场的,只不过因为年纪还小,很多细节如今都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那个妖王的原形是一隻黑色巨蛇,模样十分骇人。只不过,虽然外界都传他父亲在那一战之后肯定元气大伤,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人人都说那次的封印是靠三位掌门联手才得以成功,其中又以祝云贡献最大,然而在祝雪的印象中,她的父亲分明说过那次的封印实在是轻松得出乎意料,简直就像是有人已经事先先把妖王揍得半死不活,而他们三个不过是刚好捡了个现成便宜。 当然,这种话说出去是没人会相信的──谁会相信有人能够将一个玄级妖王打得半死不活?就连祝雪自己都不信。 「对了,」聊到一半,陈天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般打岔道: 「我昨天就想问你了,那个揹你回去的人是谁?」 「谁?昨天不是你揹我回去的吗?」祝雪愣了愣,表情看起来比陈天与还要纳闷。 「就是你昏倒的时候接住你的那个啊!我问他是谁,他只说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个朋友?」 「……说得好像你认识我每一个朋友一样。」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却已经猜到陈天与口中的人是谁了。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除了这妖镜中的妖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刚好出现在那里? 肆重镜 瓶镜双谜(三) 「他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我问了他很多问题,但他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话,要不是因为那句话,我差点要以为他是哑巴了。」 ……没想到他那么多话的人也会有看场合节制的时候。 祝雪扬了扬眉,思考的同时却没注意到陈天与奇怪的表情。 「祝雪,他该不会是你的……」 「不是。」 她有预感,不论陈天与打算说什么都最好先否认再说。 而后者见对方反应如此冷淡,也只好「喔」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祝雪轻咳一声,被这些事情一闹差点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赶紧趁她还记得的时候把事情给问个清楚。 「说说你们刚才在妖镜中发生什么事了吧!」 「啊……」 提起这个,陈天与和杜伟凡相覷了一眼,只有杜芷凡此时仍在状况外,如果不是祝雪提起,她恐怕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那时到底是怎样……」 率先开口的是杜伟凡,但解释起来却和祝雪在妖镜中的理解差不了太多。 大致就是,他们与那青级妖打到一半,原本应该听从他们命令的两个瓶妖却忽然不受控制,甚至反过来想要攻击他们,还好祝雪及时让雪地陷落阻碍了瓶妖的攻势才没造成什么伤害。 「嗯……」祝雪没有也没办法对最后一句话做出任何更正,只有眉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其实我之前就在想,那不过是一个青级,为什么它有办法操控那个人类……」 「是印记。」祝雪接下杜芷凡的话: 「原本我也觉得很纳闷,但就在刚才我突然想通了,是因为那个印记。」 「印记?难道那个印记不只有隐藏妖气的作用,甚至还可以增强他的妖力?」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有人增强了那青级妖的妖力,让他有办法完美地隐藏自己的妖气,不过或许也是因为某些限制让他只能待在原地,甚至于只能控制一开始选定的人类。」 「难怪在那之后都没有其他人被控制!」陈天与一个击掌附和道,但片刻后又皱起眉头不解地问: 「不过这跟我们在妖镜内遇到的状况有什么关係?」 「关係可大了。」祝雪瞥了他一眼,续道: 「虽然刚刚那些都只是猜测,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他一定具有控制他人的能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杜芷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是因为我们解除了他对那个人类的控制,所以他才转而去控制小天跟阿伟的瓶妖?」 「我觉得不太合理。」杜伟凡道,抢在祝雪回应之前先接下了话。 「就算他真的有外来妖力加持,我也不觉得一个青级有办法控制住瓶妖……这太奇怪了。」 祝雪知道他想说什么。 瓶师作为瓶妖绝对服从的对象是自门派创立起就不变的道理,一旦这个道理被打破了,那么瓶师的处境必然会变得十分危险。 「所以那就只是猜测而已。」祝雪安抚道。「我们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先弄清楚那个青级妖力增长的原因,其他细节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说得好像那什么原因很好找一样……」陈天与咕噥道,话一说完立刻就收到了祝雪的斜眼。 「谁说要你们去找了?」顿了下,她看向杜芷凡接着道: 「这件事还是汇整一下上报总部吧!」 「我也正有打算。」后者微微一笑。 话题至此便到一个段落。 「我待会还有事,就先走了。」 午饭过后,祝雪告别了另外三人,独自前往她的下一个目的地。 虽然他们谈话内容向来容易引人侧目,但习惯了之后自然也不会太把别人异样的眼光放在心上,现在就只当是正常的谈论公事而已。 况且,平时不谈这些公事时,他们看起来还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别忘了,即使是已经出师的祝雪,现在也依旧是个在学学生,只不过因为这两天正巧是假日不用上课罢了。 ……还好,即使今天正值周日她也没因此扑了个空。 推开咖啡厅的门,看着昨天下午赔了她一面镜子的工读生正在不远处端送餐点,祝雪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白跑这一趟,手心攒了攒镜子后便往那人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 「啊……你是昨天的……」被突然叫住的工读少女顿了顿,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打扰了,我只是有几个关于那面镜子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镜子……」 「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这个……」少女的神色先是带着几分为难,片刻后才道: 「毕竟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还是先跟老闆说一声好了。」 「麻烦你了。」 祝雪点了点头,在原地等了约莫三分鐘,待少女从柜檯处出来后才与她一起出了咖啡厅,此刻正站在人行道上的一处树荫底下。 虽然祝雪很清楚自己现在问这个问题非常突兀,但她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因此还是直问了: 「我想知道这镜子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咦?」 果不其然,听到问题的少女立刻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过惊讶过后还是老实答道: 「是我一个朋友送我的……怎么了吗?」 「那,可以请问你的那位朋友又是怎么拿到这面镜子的吗?」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啊!」 话说到一半,少女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祝雪顿了顿,隐约感觉到自己背后站了个人。 「筱玲?」 这声音…… 「许彦廷?」 果然…… 祝雪眉毛一颤,心想自己运气还真是差,问个事都能遇到那根陈天与口中的「萝卜」,而且看这情况,他跟自己面前这名工读少女显然也是认识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用上班?」 「我……」 没等少女回完话,祝雪已经先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 许彦廷的脸上先是闪过几分讶异,但很快就被脸上的笑容给盖了过去。 「祝雪!」 「嗯。」 虽然祝雪的回应一如往常的冷淡,但许彦廷还是满脸笑容地继续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雪仍是面无表情地道:「问点事。」随后又看向那名工读少女: 「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呃……」 眼见少女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许彦廷也只好先压下心中的疑惑,识相地说了句: 「你们先聊吧!我进去买杯咖啡。」 「……哦!好。」 祝雪没有回应,倒是一看他进了店里便又转而望向还有些发愣的少女。然而,正当她准备接续刚才的问题时,对方却忽然说了句令祝雪意想不到的话。 「送我这面镜子的人,就是他。」 § 许彦廷是许强之子,只不过人们多半更常以许灵来称呼那位灵师掌门,同理,另外两位掌门也分别有着陈瓶、祝镜之称。 因为两人同辈又都是掌门子女的关係,祝雪和许彦廷自小就认识。然而,相较于后者对前者那明显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爱慕,祝雪对他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因为对方曾经的死缠烂打变得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倒不是因为怕他,只是纯粹觉得麻烦而已。 而他之所以会被陈天与戏称为萝卜,便是因为他那中央空调般的个性,即使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的是祝雪,但看在外人眼里仍旧不免像个到处拈花惹草的花心大萝卜。 以不久前的例子来看,喜欢乱送女孩子礼物不就是个很典型的行为吗? 当然,换作是其他人其他礼物,祝雪是断然不会在乎的,然而这次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他一个灵师怎么会有妖镜,而且送什么礼物不好,偏偏要把妖镜送出去? ……还是说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妖镜? 虽然祝雪对许彦廷并无好感,但两人终归是认识了颇长一段时间,个性上多少也有所了解。 如果许彦廷真的知道那是一面妖镜,那他想必是不会这么随便就送给别人的,好歹也会拿着那镜子藉机再缠上来几次才对…… 祝雪想这个问题想了一路,甚至连回家了都还在想。 「看来还是得亲自问他了……」祝雪喃喃道,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离开咖啡厅之前,她还特别交代了那名工读少女,请她千万别把昨天在咖啡厅里打碎镜子的事情告诉许彦廷,就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只是随口答应,倘若这件事被许彦廷知道,那可就是另一个麻烦了。 祝雪思考着,站在窗户前对手里的镜子盯了半响,不得不说这面镜子的作工确实细緻,正面镜盖上以一朵不知名的花做成主视觉,并以周圈繁复的花纹作为装饰,甚至连镜框周围也有精细的雕刻,如果再更仔细看便会发现在那些雕刻中居然还有像是文字的刻痕……等等! 祝雪愣了愣,立刻将镜子拿得更近了,就是为了确认这上面到底刻了什么字,只不过这一看反倒让她更加困惑了。 那两个字是:花绽。 她原本还期待着能看到造镜之人的名字,却没想到会是这两个字,美是美,但不管怎么看都实在不像一个名字。 虽说如此,她还是默默地记了下来,打算遇到许彦廷的时候再一次问个清楚,只希望她真的能找到这面妖镜的製作者才好。 肆重镜 瓶镜双谜(四)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祝雪过上了一段绝对称不上清静的日子。 倒不是这段时间遇上了什么难以对付的妖怪或是麻烦至极的委託,不如说,就是因为一直没有委託导致妖镜派不上用场,也让某人因此间得发慌各种作怪。 当然,这边说的「某人」绝对不是指祝雪,而是那个意外闯入她生活当中的不速之客。 而且,「闯入」这个词用得还真的是合情合理,绝没有半点浮夸……至少祝雪早就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到有人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跑进她的房里,甚至还死赖在她床上不走。 「滚!」 通常,祝雪在推开房门后会立刻用眼神传达出这火辣辣的一个字,但却也一定会被对方给无视。 砰! 然后门会被重重关上,震得楼下的陈天与忍不住眉头一皱,不知道第几次咕噥道: 「这女人又在发神经了,可怜的小馒头啊!一天到晚都要面对这么一个兇巴巴的女人……」 而楼上房间,沐冰则是嘖了两声后道: 「馒头啊!是不是你又惹你家主人生气了啊?」 「……」 祝雪眉毛一跳,硬是逼自己坐到书桌前背对床铺,图一个眼不见为净,之所以没有把他赶走是因为她早就尝试过无数次了,但没用就是没用。 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祝雪只当没看见,到后来因为实在烦得受不了才打算动手赶人,谁知道试了几次符咒攻击都无果,还因此引起家人的注意,无奈之下也只好作罢。 除了在这房内之外,他在外头也是一点都不安分。 祝雪直到现在都还记得某次她才刚出家门,一抬头就看见黑发黑眼的沐冰正斜站在她家门口时有多么令人惊吓,当下她立刻一把将门甩上,没让探头往外看的陈天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你又想做什么?」祝雪冷着脸瞪向一副正常人打扮出现在她面前的沐冰。 「等你啊!」后者嘴角微翘。「你不是这个时间都会去学校吗?」 「……」 虽然祝雪选择无视走过,但当时的沐冰却仍是悠然自得地跟了上去,完全将她的做法当成了一种默许。 祝雪至今都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惹到这个妖了,果然一开始没有直接把他杀掉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而今天,祝雪一如往常地走在校内的路上,眾所周知,许多大学校园占地极广,甚至常有当地人将校园当作如同公园一般的休憩场所,因此走在路上时常能看到许多的校外人士。 难得的是,今天并未有一个「校外人士」跟着她一起进入这校园,虽说就算走一走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她也绝对不会太意外,或者说早就习惯了。 果不其然,就在她又走了两分鐘之后,一道声音突然从她的斜后方响起。 「今天天气很不错啊!」 「你是不是真的每天都很间?」祝雪习惯性地嘲讽了一句,然而说完之后却突然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 「嗯?我看起来像每天都很间的样子吗?」来人露出了一个有点微妙的笑容。「还是祝雪你其实都有在偷偷关注我?」 「……许彦廷?」祝雪皱了皱眉,只说了句「我认错人了」便没再多解释其他的了。 闻言,许彦廷倒也没有多在意,而是往前走到与祝雪并肩的位置接着说: 「很久没在学校里遇到你了。」 「……是啊。」 祝雪应道,既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是很想再说些别的话题。 之前说过他们两人同辈,好巧不巧的是居然还考上一样的大学,许彦廷是不是故意的她无从得知,但她却是有意避开对方,只要是在路上远远看到,绝对会立刻绕路省得两人撞见,所以他们自然是不太会在学校里「遇到」的。 只是今天……唉。祝雪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她原本就想找个机会向许彦廷问问妖镜的事,会拖那么久都没问就只是因为想等下周总部有重要活动时再抽空问一下,反正到时候两人总是会见到面的,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主动约对方出来,以免招致什么误会。 不过既然今天遇到了,那提早问清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决定了之后,祝雪立刻拿出那面妖镜,问道: 「你看过这面镜子吗?」 「没看过。」 ……嗯? 她原以为对方看了之后会需要思考一下,没想到他却是看了两眼后便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你真的没看过?」 「嗯……再让我看看。」 「这是我从你那个在咖啡厅打工的……朋友那里拿到的。」祝雪提醒道,提到「朋友」两字时还稍顿了一下。 而这时许彦听也总算露出了想起什么的表情:「喔我想起来了,是我送给筱玲的镜子……不过怎么会在你这里?」 「……」 听到这句话,祝雪首先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看来那个工读生确实有遵守跟她的约定;第二个想法则是:这个人大概是送出去的礼物太多,现在连送过什么都给忘光了吧! 无言了半响,祝雪才轻咳一声接着说: 「那天无意间看到觉得这面镜子很特别,就花了一点时间从那个工读生那里要过来了。」 祝雪随便扯了个理由,虽然那实在不像她平常会做的事,但身为一名镜师,对特别的镜子有几分执着也不算什么太奇怪的事,而许彦廷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即使心下觉得有点不解还是没多说什么。 「这面镜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我只是好奇你是从哪拿到这面镜子的?」 「那个啊!好像是从我家的一个小箱子里找到的,我看它造型还不错就把它收起来了。」许彦廷回答得随兴,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但这样的回答却也让祝雪更加困惑了。 许灵是灵师,家里怎么会有妖镜? 儘管心里很纳闷,但再三思考之后,她还是决定暂时不把这是面妖镜的事情说出来,毕竟问许彦廷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但要她直接去找许灵问个清楚恐怕还得再思考一番──那个许灵可比他儿子要难对付多了。 「那你知道上面刻了字吗?」 「字?」 「……」看他这反映,祝雪就知道自己肯定问错人了,不过沉默几秒后她还是老实说道: 「花绽,就刻在镜子的侧边,你听过吗?」 「没听过,」许彦廷摇了摇头。「还是我回去帮你问──」 「不用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后,祝雪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拒绝得太快了,于是她只好又补了一句: 「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是吗?」许彦廷道,表情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没过多久,化学系馆到了,他们也就这样告了别。 「……」 她一直搞不懂,两人明明认识很多年,为什么相处起来却是越来越不自在了? 也许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那件事吧…… 祝雪无声地叹了口气,停止了继续思考下去的举动。 伍重镜 生死命约(一) 学校 下午五点二十五分 上完最后一堂课,祝雪捏了捏眉心走出教室,左右顾盼了一下都没看到那抹熟悉的人影,心里还在想那人今天怎么会这么安分,下一秒却忽然顿了顿,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不习惯」给吓了一跳。 不过这并不能怪她,算起来,今天确实是沐冰这一个多月来最安静的一天,一整天下来别说是跑出妖镜了,甚至连吱都没有吱一声,难得耳边这么清静,她却反而有点难以静下心了。 打开手机,祝雪无意间瞥了眼主画面上的日期,上面显示十二月一日。 已经十二月了啊…… 一边想着,她一边踏出了系馆的大门,由于系馆位于山坡型校地的高处,一出大门便是一阵寒风扑面,连不算怕冷的祝雪都不禁因此拉紧了衣襟。 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一接起来,电话另一头立刻传出陈天与略带不耐的声音。 「喂!是祝雪吗?你现在人在哪?」 「刚下课,干嘛?」 「你不是叫我下课之后过来大门找你,说好要一起去总部的吗?」 「总部?我哪时候说过要去总部?去那边要做什么?」祝雪皱眉。 「齁!你问我我问谁,反正电话是总部那边打来的,说是你要他传话给我。」 「传话?我如果有事找你干嘛要用传话的?」 「我怎么知……咦?等等……」陈天与顿了顿。闻言,祝雪停下脚步,却只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奇怪的杂音,以及什么东西掉到地面发出的撞击声。 「喂?陈天与?喂──」 「祝……」啪嚓! 嘟──嘟──嘟── 电话至此完全掛断。 祝雪的眉头皱得死紧,直觉那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冷冽的空气灌入肺腑,她没有多馀的犹豫,抬脚便朝大门快步而去,一直到走到离门口约莫二十多公尺远的地方时,祝雪才缓下了脚步。 一眼望去,她可以清楚看见陈天与正好端端地站在外头,当下虽说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气恼于对方先前忽然掛掉电话的举动。 因此,一走过去,祝雪劈头便问: 「刚刚怎么了?你为什么掛我电话?」 「啊、那个……」陈天与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还没说完,视线却突然越过了祝雪,道: 「是他?许彦廷?」 闻言,祝雪顿了下,头也跟着转了过去。 果然是他。 见了不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许彦廷,她不禁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又突然意识到陈天与刚刚喊的是「许彦廷」而非「萝卜」,心里正觉得奇怪,抬眼又见原本还一脸笑着的许彦廷不知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后颈处便已经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下一个瞬间,祝雪几乎是反射性地要反手一劈,只是待到跟前又猛然停手,也是在这时她才意识过来一件事──刚刚那个一击击中她后颈的不就是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的陈天与吗? 祝雪一愣,思绪都还没转过来便是一阵强烈的晕眩,踉蹌几步后才被赶来的许彦廷给及时扶了一把。 「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天与呢?」祝雪道,一抬头却发现陈天与竟然不见了。 「刚刚往那个方向跑了。」许彦廷道。「你……」 「我得追上去。」说完,祝雪便欲往陈天与离开的方去追去,但才刚跨出几步就被许彦廷给拉住了。 「还是我去吧!你这个样子要怎么追?」 「……」祝雪张了张口,心知对方不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但再拖下去可是要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没办法,她也只好重重地点了下头。 「拜託你了……陈天与他很不对劲,你自己小心点。」 「交给我吧。」许彦廷一笑,又说了句「你先好好休息」之后才追过去。 十二月的天通常早早就黑了,不过今天却有点不同,暮后残留的一丝馀暉在渐暗的天空里形成诡异的深红,彷若血液凝固在了上空一般,给人一种诡譎不祥之感。 祝雪并没有听许彦廷的话就这样待在原地休息,虽说那一记手刀确实不轻,但她也没有孱弱到会因为这样就倒地不起的地步,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对陈天与毫无戒备之心,她也不至于会躲不过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击。 打开手机,祝雪迅速地用定位系统确认了陈天与目前的位置,毕竟做他们这一行的,哪时候会身陷危险都不奇怪,因此以防万一,几个熟人通常都会在彼此的手机里安装定位,而现在正好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所幸,从手机上显示的位置来看,陈天与跑得并不远。期间,祝雪一边注意定位上的动态,一边尝试着抄小路走捷径,最后好不容易终于在一条巷子中堵到了他,只不过,在场却没有发现许彦廷的踪跡。 祝雪无暇去想他是跟丢了还是如何,只是就这样紧盯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双眼无神,脸上的表情也完全可以用呆滞来形容,让人无法想像他不久前仍极有活力地与她在电话中通话。 「陈天与,你……」祝雪话还没说完,便忽然见到许彦廷从他身后的转角处跑出来。 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祝雪,许彦廷的双眼微微撑大,眉间却不安地皱起来道:「你不应该来的!」 祝雪愣了愣,但并不是因为对方的话,而是因为……她从没见过许彦廷这么狼狈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两人在她追赶的期间必然是纠缠了许久。 同样作为掌门的儿女,许彦廷的天赋虽然比不上祝雪,但也算得上是灵师当中的佼佼者了,更别提他的契约妖──梨森,还是个妖力醇厚的丹级妖,如果她记的没错,梨森的实力绝对在她前阵子遇到的那个丹级之上,然而如今却是连他们两人联手都应付得如此勉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天与他──」 「没时间解释了!」 「……」 祝雪维持着张嘴的姿势,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她知道许彦廷说的没错,面对状况不明的陈天与,现在确实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梨森。」 「知道了。」 而许彦廷的身侧,一名维持人形的少女,也就是他的契约妖梨森,并未理会突然出现的祝雪,而是一个闪身向前再次和「陈天与」缠斗了起来。 两方交手的画面映入眼帘让祝雪不禁有些发愣,即使陈天与的身手要比平时快上了不知道多少倍,她担心的仍非梨森是否会不敌,而是更忧虑陈天与会不会有什么万一,看得她要上前帮忙也不是,乾站着不出手也不是。 另一边,许彦廷抓准时间避过缠斗中的两人跑到祝雪身边,低声道: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我知道。」祝雪眉头紧拧,大喊了声「别伤害他!」,接着便转身看向许彦廷,问:「有空白符纸吗?」 「你想做什么?」许彦廷皱起眉,仍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叠白符递过去。 「把那个妖从陈天与身上逼出来。」 说完,祝雪便拉出了一条灵力线,接上符纸往陈天与所在的方向射去。 哪知,符纸是顺利碰到人了没错,但却完全无法对附身在他体内的东西撼动分毫,不只如此,两者接触到的瞬间还倏地窜出了一股强烈的妖气。 那浓浓的灰黑色彷若透着丝丝沉着血液似的红,让见到它的祝雪和许彦廷同时一阵愕然。 伍重镜 生死命约(二) 「黑色的妖气……」 「…‥玄级妖王?」许彦廷喃喃。 「不可能,怎么会是……」 突如其来的状况衝击着两人,而不远处的梨森更是隐隐有落于下风的趋势。 见状,祝雪率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想都没想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许彦廷递过来的白符上各滴上了一滴自己的血,接着在她四周的地板上排成了一个圈。 许彦廷愣了下,意识过来祝雪打算做什么之后立刻瞪大眼道: 「你疯了!你想把自己当成诱饵引他出来吗!」 「如果附在陈天与身上的真的是玄级妖王,一般符纸绝对是没用的。」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 「你想眼睁睁看梨森为了你去死吗!」祝雪怒喊一声打断了许彦廷的话。 许彦廷哑然,看着前方仍在缠斗中的梨森,心里很清楚她的落败不过是迟早的事。对灵师而言,契约妖是他们对抗其他妖物最有利的帮手,同时也是以性命为约的重要伙伴,许多灵师更是自小就跟自己的契约妖相处在一起,感情就如同家人一般亲近,这点对许彦廷而言当然也是如此,所以他是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打算怎么做?」许彦廷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般地问道。 「你让梨森把陈天与引到我的附近,然后我会将那个妖逼出他的身体,这样就能把他带到妖镜里了。」 祝雪说话的同时,许彦廷也一边将话中的内容以意识对话的方式传给了梨森,在开始执行计画之前,他又神色凝重地问了句: 「进了妖镜之后,你有几成把握?」 「不知道。」祝雪老实应道,事实上换做任何人,在这个情况下都不可能会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的。 闻言,许彦廷咋了声,最后还是逼自己撇过头不再去看她,转而对梨森下达了接下来的指示。 『了解。』 梨森同样以意识回应。双足一点、凌空跃起躲过陈天与的攻击后便往祝雪所在的位置直奔而去。 「陈天与」不疑有他,见目标逃走便立刻追击,此时的许彦廷也早已做好准备,两张符纸紧紧攒在手里,就等着陈天与靠近这符咒作用的范围。 而祝雪则是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天与的动向,她并不怪许彦廷刚刚会是那样的反应,毕竟以自身为饵把妖物逼出来确实有着极高的风险,一旦她将灵力注入那些滴有她的血的白符,处于符咒中的人必会立刻成为妖物的目标。 而这个方法险就险在会大力激发出对方的妖性,且妖物会在进入符咒围成的圆圈内之后才与被附身者分离,极度考验祝雪在有限的时间和距离内所作出的反应。 虽说如此,这却是她现在唯一想得到的方法,自然也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因此,当几句咒语诵唸声传入耳中时,她的脑袋有一瞬间是空白的,而身体更是抢在思绪转过来之前先动了起来。 「不能用这个咒!」祝雪大喊道,却还是来不及阻止许彦廷掷出手中的符纸,已知计画的梨森赶在符纸產生效用前离开了它的作用范围,只剩陈天与一人还在那之中。 相较于祝雪打算以吸力的方式将妖物引出,那几句咒语的作用是更直接的强制剥离附身者和被附身者,这个方法她不是知道,但却从未将它纳入考虑。 理由在于附身者在抵抗咒力的同时,被附身之人也可能会遭受不小的伤害,而她是断然不会让陈天与承受这个风险。 也因此,当符咒发生作用,陈天与脸上立刻出现极为狰狞痛苦的表情,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论祝雪做什么都已是无法挽回了。 眼看妖物的形体即将从陈天与的身体中抽离出来,她只能先掏出胸前的妖镜,准备在妖物脱离的那一刻将他带往妖镜之中。 然而,就在时机快到之际,她的后颈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疼痛, 「你先退开,待会帮我照顾陈天与……」这句话祝雪几乎是好不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握着妖镜的手也开始变得不稳了起来。 她没想到的是,当妖物与陈天与完全分离开来的那一刻,那股疼痛竟是无预警地增强了好几倍,而眼前的妖物乍看之下却不见任何形体,只有一团充满恶意的黑色雾气浮现。 奇怪的景象加上身体上的疼痛让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旁的许彦廷更是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那团黑色雾气忽然又袭向了陷入昏迷的陈天与,大有重新附身回去的用意在。 而处在剧痛状态的祝雪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陈天与往旁边用力一推,虽说让他险险避开了雾气,但她自己却硬生生接下了那团雾气的攻击。 「唔……咳!」一股鲜甜的血味涌上喉咙,即使不至于因为这样就变成被附身的对象,却还是让她当场咳出了一口血。 「祝雪!!!」 许彦廷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也不管祝雪前不久叫他退开的指令便要往她的方向跑去,不料他才刚跨出去没两步,现场又发生了几人完全预料之外的事。 只见祝雪身周一股清澈的白色妖气席捲开来,以不容违抗的强大逼退了那团黑色雾气,也让许彦廷不得不停下他的脚步。 而一旁,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梨森看到这股妖气时却是忽然变了脸色,下一秒,一道冷冽的嗓音便出现在这狭长的空间当中。 「区区一个残体也敢在本座的面前放肆!」来人身着一身白衣,语气中透着慑人的彻骨寒意,仅是一句话便让在场所有人定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沐……」 「别说话。」 沐冰单手撑着祝雪的背,另一手的中食二指则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片刻才放开来。 他的神色冰冷,只瞪了一眼就见那团被阻隔在他们身周几公尺之外的黑色雾气被什么东西给包覆了起来,那透明中带着雾色的薄膜看似一碰即破的气泡,实际上确是任凭那团黑雾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下一秒,那层薄膜猛地紧缩,一瞬间就让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胜算的对手灰飞烟灭。 这短短几秒的过程让许彦廷看得是瞠目结舌,但祝雪却早已无力惊讶,若不是还有沐冰搀扶,她大概老早就已经倒下了。 沐冰沉着眸,随手一挥便建出一个结界将许彦廷和梨森阻隔在外。接着,他轻轻将祝雪放了下来,让她的后脑枕在自己的腿上,半响才道: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声音很冷,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颤抖,这是祝雪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只见前者的嘴巴张了又闔,闔了又张,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终究一句也没说出口。 「……不管了。」 最后他仅是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句,然后便在祝雪诧异的目光下咬破自己的手指,并将沾有血液的部分覆到祝雪的额头中央,而后又重复了一遍类似的动作,只是这次是将祝雪的血印在了自己的额间。 祝雪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结界外的许彦廷和梨森却不可能不晓得。 「祝雪!别──」 许彦廷大喊,然而他的声音却根本传不到身处结界之内的祝雪那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额间的血印覆盖在了一处。 这是两人认识至今第一次靠得这么近,祝雪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下,她越是觉得那双浅色的眸澄澈得彷若镜面一般可以映照出世间万物,而此刻映照出的自己看起来竟是她从未想像过的渺小。 然后她突然回想起了之前沐冰为她治疗妖镜反噬时那股温暖的力量,两相比较之下,这次的感觉又更加奇妙了。 祝雪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有一股自额间导入的暖流正在她的身上蔓延开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两人牢牢联系在了一起,安心得令人想睡。 「好好休息吧。」 轻柔的嗓音自耳畔传来,她的意识也逐渐远去。 伍重镜 生死命约(三) 医院 晚上九点 祝雪刚醒过来就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起初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同时也注意到了那个坐在一旁单手拖着下顎看着自己的男人。 「瓶师一家刚走,现在应该在瓶师小弟的病房里……放心吧!他们还没有见过我。」 没等祝雪开口,沐冰便自动自发地说明起了现状。 那天她昏过去之后,许彦廷就立刻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当时的他已经回到了妖镜内,不清楚许彦廷是怎么解释现场那一片狼藉的,总之不关他的事。 陈天与和祝雪被送往医院之后,陈家夫妇很快就到了,医院的说法是两人只是昏过去了,虽然不知道起因,但情况并不严重,于是便提议让他们先留在这医院静养到醒过来为止。 陈家夫妇没理由不同意,于是便将两人留在了医院内,据他所知,陈天与应该昨天就醒过来了,而祝雪这边自然是到刚才为止都还是昏迷着的。 「……我睡了多久?」 「两天。」 「嗯……」 祝雪偏过头,并未直视对方那张难得对她如此严厉的脸庞,虽说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对方的表情怪怪的,但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比较好,片刻,她才突然想到他刚刚说的那段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姑且不说陈天与的身体有没有因为妖物抵抗咒力而造成伤害,以她当时替陈天与接下的那一击,怎么可能只是昏迷两天就没事了?更别提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祝雪皱起眉,正要发问,沐冰却先开口了: 「你差点就死了。」 「……」 「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可以好好的?」沐冰冷冷地道。「原本受了那样的伤当然不会只昏迷两天,就算那只是玄级的残体,他所造成的伤害也绝对够你受的了。」 玄级的……残体? 祝雪愣了愣,一下子竟没能从沐冰话中的内容反应过来。 「不用怀疑,就是玄级的残体。」 「所以那真的是玄级……」但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你现在该问的难道不是你的伤后来怎么了吗?」 闻言,祝雪看向他,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昏迷之前沐冰所做的动作。 为了映证自己的猜测,她尝试着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果不其然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產生了微妙的变化,再说得更精确一点,就像是有另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量流淌在自己体内一般。 「……」 虽说她对灵师的了解一直都不是太深,但过去也听许彦廷说过不少……关于缔结命约之后妖与人之间的关係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据他所说,命约之所以为命约,就是因为两者的性命被联系在了一起,虽不是强制达到字面上的同生共死,然一旦其中一人的生命出现危及,另一方便能清楚地感知到,并且能够将自身的力量分享给对方。 ──原来,那就是缔结命约的过程。 她终于知道了,但与此同时也更加的不明白了。 首先,他们除妖者从小就依天赋状况分为三师进行修练,而她既然是镜师,又为何有办法与沐冰缔结命约? 再者,以当时祝雪的情况来看,沐冰必然是如前面所提到的将自己的力量给分享出去,这与之前单纯的疗伤不同,而是名副其实的共享力量,否则以她当时的伤势根本不可能恢復得如此迅速……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只会回答一个问题。」 「……」 她一直都知道许彦廷和黎森可以用意识沟通,果然,现在他也已经能够轻易查觉到她的想法了吗? 「为什么?」 「这就是你的问题吗?」沐冰扬眉。 「……」沉默了大约五秒后,祝雪又问: 「你为什么要跟我缔结命约?」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沐冰双手抱胸,往前倾到距离她的脸极近的位置。 「归根结柢,不就是因为有人老是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吗?」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问的。」祝雪别开了视线。 「但却是你应该知道的。」 沐冰微瞇着眼道,就这样盯了她一阵后才又拉开了距离。 「先是打算以身涉险,然后是帮他挡下攻击,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很好玩吗?」 「至少我的承受度一定比陈天与还要高。」祝雪皱眉反驳道。 「是!没错!但对方可是玄级!你以为每一次都能像之前一样受到攻击还能安然无恙吗?麻烦你以后做事之前多考虑一点自己行不行!」 祝雪仍是蹙眉:「你现在是以什么身分在教训我?」 这句话一出口,倒是换沐冰沉默了。 奇怪的是,祝雪听完这一长串的教训之后,虽是对沐冰明显过于激动的反应感到不解,但她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气,反而还隐隐觉得有些愧疚。空气安静了几秒,半响她才又道: 「你还没回答到我的问题。」 这一次,她很直接地说出了她真正想知道的事。 「我不否认你帮过我很多次,还有对付青级妖那时候你救了陈天与和阿伟的事我也都记得,但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要帮我,明明我杀了你那么多的同族……就算你想说以前那些都只是举手之劳,那这次呢?我死了也跟你没有任何关係不是吗?」 闻言,沐冰只是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当镜师那么久,对我们却是一点都不了解。」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吧?并不是所有的妖都像你想的一样糟糕。」 祝雪记得,只是当时她根本没当一回事。 沐冰接着道: 「就像人一样,我们也是有分好坏的,那些四处为恶的妖别说你了,我杀过的说不定比你还多。」 「当然,就算我自认不是个坏人好了,也绝不会毫无理由的帮你,不论是过去那些还是最近这一次都是……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你的性命吗?」 终于,他说到了祝雪最想知道的那一个部份: 「保护你,是我对一个人许下的承诺。」 伍重镜 生死命约(四) 「……承诺?谁?」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沐冰挑了挑眉。 然而,她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他为什要许下这样的诺言? 虽说就算她真的问出口,沐冰也不会回答她了。 「你真的不肯说?」 「不说。」 「你──」 砰! 突然,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病房的门被人用力推了开来,接着便是陈天与的一声大喊以及伴随而来的困惑。 「祝雪!……咦?」 祝雪愣了下,和沐冰齐齐转头,两人当下都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就这样与陈天与对视了好几秒。 后者的表情从呆滞到不解,最后则是恍然大悟外加几分的惊恐和错愕。 「你听我说……」 「我就知道!」陈天与大喝了一声,穿着病人服却一脸正气地指着沐冰的模样实在有点好笑。 「我就说你最近怎么老是怪怪的,果然,是交了男朋友吧!」 「……蛤?」 这下换祝雪错愕了。 毕竟她原本都已经做好准备要听陈天与质疑她身边怎么会有一个妖在,谁知道那一连串表情变化后得出的结论居然是这样。 而那个被说是男朋友的沐冰本人非但一点困窘的样子也没有,反倒还一脸喜孜孜地支着下頷道: 「男朋友吗?这样说好像也不错。」 祝雪一愣,先是对陈天与说了句「你别听他乱讲」,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沐冰。 「你是不是对『男朋友』这三个字有什么误解?」 「误解?没有啊!」沐冰摊手,转过头状似还想对陈天与说些什么,但祝雪却没让他有开口的机会,抢下话便直说: 「他是我的契约妖,不是什么男朋友。」 「嘁!原来是契……咦?」陈天与顿了顿,片刻,他才总算意识到祝雪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然后他的表情又一次经歷了充满戏剧性的变化,几秒后才道: 「不是吧!你不是对妖一直都很反感的吗?交往就算了怎么还结了命约啊?」 「陈天与。」 「啊?」 祝雪的眉毛跳了下,看起来正极力压抑自己不要发飆。 「你是不是被附身之后连脑子都坏了,需要我帮你打一打看能不能恢復正常吗?」 「咳……还是先算了吧!」陈天与缩了缩脖子,总算不敢再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倒是沐冰,听到祝雪毫不犹豫地承认两人的命约关係,虽说可能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但仍是让他的嘴角无意识地上扬,一直到两人停下才插话道: 「看来你们两个确实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啊!」顿了下,他又看向祝雪: 「怎样?要把事情都告诉这个瓶师小弟吗?从镜子碎掉开始?」 「镜子碎掉?」陈天与皱起眉,不解地看向祝雪,后者则是露出迟疑的表情,犹豫了好半响才总算点了下头。 得到祝雪的应允后,沐冰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天与,包括妖镜碎裂之后祝雪是如何遇到他,到两天前出事之后两人才缔结命约等等,听得陈天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变化程度堪称精彩。 听完之后,陈天与陷入了沉默,这时祝雪又道: 「你应该明白我之前不说的原因,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暂时没打算告诉其他人,包括叔叔阿姨在内。」 「我知道。」 出乎祝雪预料之外的是,今天的陈天与倒意外的懂事,没有一听完就大吵大闹说她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讲,毕竟她不说的理由除了是怕他们担心之外,也有很大一部份是因为有关沐冰和这面妖镜的事情尚且不明,而陈瓶和许灵那边又还没争出一个定论,她并不希望再因为这面镜子多生事端。 「所以,你真的是祝雪的契约妖?」 「是。」 陈天与瞬间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摇了摇头:「我还以为祝雪终于要脱单了,结果……咳!没事。」 祝雪冷冷地将举到面前的拳头给放了下来。 然后陈天与又继续一脸狐疑地问道:「那你真的不是玄级妖王?」 「不是。」而沐冰的回答也依旧如他过去告诉祝雪的那样。 「是吗……那就好……」陈天与喃喃道,表情中带着几分怪异。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祝雪居然可以容忍你待在她身边这么久,你知道她这个人是最讨厌妖的吗?」 「知道。」 「这就奇怪了……」顿了顿,他突然看向祝雪,也没打算压低音量就直接问: 「祝雪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然后果不其然就被祝雪给狠狠瞪了一眼。 看着沐冰在听完陈天与那句话之后露出的微妙表情,即使是她也终于忍不住感到几分窘态,只好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你之前说附在陈天与身上的是玄级的残体,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虽然说是残体,但可能跟你们认知的不太一样。」沉吟了一下,沐冰又接着说: 「简单来说,应该比较像是从本体分离出来的妖力,所以那天看到的才会没有实体,顺带一提,那个妖原本最擅长的就是操纵人心和意识。」 祝雪和陈天与对视一眼,前者皱眉道: 「你的意思是……」 「嗯,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我在想,之前那个可以控制瓶妖的青级会不会也跟他有关,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有可能做得到。」 「既然是这样,你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我没想到啊!」沐冰一脸无奈地摊手。「我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总之那天那个青级身上确实没有他的气息,不过看到前几天出现的妖气就几乎可以确定了,那一定是他没错。」 只不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 「喂……你有在听吗?」 「……嗯?」 突然,沐冰抬起头,才发现另外两双眼睛正紧盯着自己。 「怎么了吗?」 「你果然没在听啊!」陈天与翻了个白眼,复述了一次祝雪刚才的问题: 「她问,你一直说的那个『他』是谁?听起来你跟那个玄级妖王好像很熟啊!」 「哦!说不上熟,只是以前曾经打过一架……黑蛇玄也,听过吗?」说完,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祝雪一眼。 而后者闻言果然是满脸诧异,语带怀疑地问:「他不是早就被封印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语毕,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阵凝重。 虽说陈天与不像祝雪一样亲眼见过玄也本人,但过去也听他爸说过不少那妖物为恶的事蹟,要是玄级妖王真的再次现世,绝对会引发一场不小的灾难。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附身在陈天与身上吗?」祝雪问。 迟疑了一下,沐冰还是说:「我想……可能是因为我。」 「有可能他是先控制了某个人,而那个人既知道这面妖镜在你这里,也懂得如何利用瓶师小弟和你的关係……对这一切都瞭若指掌的有谁?」 至此,祝雪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许彦廷?他也被控制了吗?」 然而陈天与的脸色却显得更加怪异:「不对,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可疑……」 「……谁?」 「许灵。」 伍重镜 生死命约(五) 「……你觉得是他?」祝雪问。 「嗯,那天我在被附身之前不是说有接到一通总部打来的电话吗?」 「……」如果陈天与不说,祝雪差点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后来我去确认过了,但暂时还找不到那天打电话的那个人,我爸他也说会帮忙把那个人给找出来。」陈天与道,表情难得有些认真。 「所以我就想,比起那根萝卜,平时更常待在总部,然后又符合他刚刚说的那些条件的人,应该就只有许灵了吧!」 「不过我只是猜测而已啦!」 说完,陈天与挠了挠头发。 而祝雪则是沉吟了半响,道: 「我还是很难想像那个许灵会被控制。」 就算他们再怎么不喜欢许灵,也改变不了他是灵师掌门的事实,而身为一代灵师,即使是面对玄级妖王也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就被操控才对。 两人思忖着,一旁的沐冰也跟着陷入了沉默,只不过他和前者担心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 要是玄也真的是衝着自己来也就算了,但如果他的目标其实是祝雪呢?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胸口也无预警地传来了一阵闷痛。 「……你怎么了?」 察觉到沐冰略带异常的表情,祝雪忍不住开口问道。 然而沐冰却是扯了扯嘴角,云淡风轻地带了过去:「没什么……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语毕,他和陈天与对视一眼,作势就要走出病房。 「沐冰。」然而这时,他却突然被祝雪叫住了。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 「……」 祝雪续道:「总有一天,你会把那些今天没说的事情都告诉我的吧?」 闻言,沐冰的身形不禁一颤,但却迟迟没有开口回应,最后还是祝雪自己轻叹一口气,道:「算了……今天就先放过你吧。」 「……」 可以的话,他也希望有一天能将一切告诉她,但是…… 沐冰沉了沉眸,一语不发地走出了病房。 顿时,病房内只剩下祝雪和陈天与,见后者仍杵在那,她才又问: 「你还站在那干嘛?回去休息啊!」 「嗯……」陈天与偏了偏头,状似有些彆扭地道: 「虽然那天发生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但萝……我是说许彦廷有告诉我事发经过……对不起!」 祝雪怔了怔,但陈天与却是顿了下又道: 「还有,谢谢你。」 反应过来他是在为了什么事道歉和道谢之后,祝雪不禁失笑: 「你哪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喂!我可是很认真的耶!」 「是是,」祝雪轻笑了一声,表情也跟着又柔和了几分。 「总之,你没事就好了。」 「……」 「至于那句『谢谢』和『对不起』,我就收下了。」 陈天与离开病房的时候,沐冰仍在外头,而模样自然是正常人类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会,沐冰才率先开口道:「你还有什么事想问我?」 「嗯……」陈天与目光飘了飘,早在刚才,他便用眼神示意过沐冰待会先到外面去,然而真的出来后倒换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迟疑了几秒,他才问:「你……真的是妖吗?」 沐冰挑眉:「怎么?需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是也不用啦……」陈天与抓了抓脸,脸上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沐冰也并不急,只是维持着一贯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说呢……只是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祝雪会跟妖走那么近,而且居然还可以和平共处……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顿了下,陈天与又说: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祝伯伯一家……嗯……就是祝雪她爸……他们家的人都被妖杀死了。」 「嗯,我知道。」 「所以啊……咦?」陈天与愣了下,似乎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说我知道。」沐冰的双眼沉了沉,又重复了前一句话。 然而陈天与闻言却是满脸困惑:「你怎么会知道?」 照他对祝雪的了解,后者是不可能会把这件事跟眼前这傢伙说的吧? 虽说他们此刻成为命约者本身就是完全超出他理解的事情了…… 「知道就知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当然奇怪!」陈天与双眼一瞪。「应该不可能是她自己告诉你的吧!既然是这样,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沐冰扬眉,不答。 陈天与就这样盯着他,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问: 「你该不会也和那件事有什么关係吧?」 「为什么这么问?」 这次他倒是很快就回答了:「……祝雪一直怀疑那件事跟玄级妖王有关,你知道,玄级妖王不只一个,就算黑蛇被封印了也还会有其他的玄级……祝伯伯是个很厉害的镜师,除了玄级妖王不可能有人有办法伤得了他。」 「难怪她曾说过如果我是玄级妖王就要杀了我。」沐冰无奈一笑,表情看起来却并未因陈天与的话而有太多惊讶。 「所以,你是吗?」陈天与依旧不屈不挠地问。 「我不是。」但沐冰也依旧是那句话。 「如果你想问的只是这些,那你大概是白担心了。」 「这样最好。」陈天与点了点头,顿了下,又道: 「如果你敢让祝雪……敢让我姐伤心的话,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语毕,他还哼了一声,虽说这句话对沐冰而言实在没什么威胁可言,但看着那张在认真不过的脸,他却是一反常态地收起了平时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以同样认真的语气应道: 「我不会的。」 「这可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嗯。」 回应的同时,他的思绪缓缓飘远,驀然回想起了他许下承诺的那个时候。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好她。 这是沐冰当时便决定好的事,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确定自己的选择到底正不正确。 陆重镜 观灵之间(一) 总部 早上九点 祝雪出院后没几天,她就被人传唤到了总部。 说是总部,但这里其实并不是外面常见的那种办公大楼,而是位于郊区一座佔地颇为宽广的中式建筑。 说起来,她也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来总部了,毕竟她和掌门之一的陈瓶就住在同个屋簷下,不论是有任何事情需要交代,又或者是提交委託完成之后的报告,都只需要透过陈瓶一人即可。 至于今天,她虽然并未被提前告知前来总部的原因,但不用说她也知道定是跟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係。 而这个想法在她看到许彦廷时几乎算是得到了验证。 「你果然也来了。」祝雪一边说一边朝站在不远处的许彦廷走去。 见到祝雪,后者先是愣了下,随后才道: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 「嗯。」祝雪应了声,问: 「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报告上去了吗?」 「是啊……我们今天被叫过来应该就是为了商量那件事吧……」许彦廷道,表情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奇怪。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进去……是在等谁吗?」 「……」 祝雪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许彦廷的神色却出现了几分复杂,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样子。 见状,祝雪也没再多问,只说了句「那我先进去了」便走向离他们最近的那扇门,而门牌上,赫然写着「观灵之间」四个大字。 观灵之间是这总部中只有三位掌门以及他们所允许的人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除了用来商讨某些重要大事之外,观灵之间之所以命名为此,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它的功能。 据说某一任的掌门在此设立了一个阵法,凡是进入阵法之人,身上所隐藏的力量,包括灵力、妖力、诅咒……等都将无所遁形,不过通常是用来检测素人天赋时才会用上,以祝雪来说,她便是小的时候在此检验出具备镜师才能的。 虽然知道他们今日并没有要用到这个阵法,但刚进入观灵之间时祝雪还是忍不住朝阵法的设置处瞄了一眼。 那个阵法位于一幅山水画之前,上头设有一座形似祭坛的小石台,印象中只要在上头注入少许灵力便能测出阵中之人体内蕴藏的力量,再往上,可以看见天花板处是採用一整片的玻璃,天气好时,阳光从上头打下的模样看起来尤其给人一种神圣之感。 只不过,即使是被允许进入观灵之间的人,在没有掌门同意的情况下也不能随意靠近阵法的所在位置,因此进来之后她也不过是瞥了一眼,接着便将目光移向了盘坐于矮桌边上的两位掌门。 「许伯伯,陈叔叔,我来了。」 听见来人的声音,前不久还在闭目养神的陈瓶才睁开双眼,而他身边的许灵则是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了句: 「你来啦!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吗?中秋那时到现在不是也才过几个月吗?」祝雪道,即便是面对像许灵一样的长辈,她的说话方式也一向如此。 闻言,许灵低低笑了两声,样子看起来却没有半点异常的地方,让人实在很难将他跟前几天的事件联想在一起。 祝雪常常觉得,自己实际上看到的许灵与她其他时候听到的样子似乎有很大的不同。她常听陈瓶说,许灵这些年来变得与过去很不一样,少了年轻时对于除妖的热忱,转而成了一个重视名利与权力的人。 然而类似的话,祝雪也听黄静说过了不少次,只不过对象却变成了陈瓶他自己。 黄静说,她与陈瓶从相识到结婚,至今过了近二十年,两人刚认识时,他的个性就像陈天与一样,莽撞又任性,只不过因为另外两人做起来事来更加的不管不顾,因此最后他往往都是要负责收尾的那一个。 每当祝雪听到这样的说法,她总觉得十分难以置信,虽然小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陈瓶与祝云争吵打闹的模样,但那着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他的脸上几乎很少崭露笑容,也许是因为过于操劳的缘故,头发上的斑白比起年长的许灵竟是要再多上不少,整个人也显得严肃苍老了许多。 「另外两人还没到吗?」陈瓶问,就连声音也是一如往常的疲惫。 「我刚刚有在外面遇到许彦……廷?」祝雪怔了下,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刚才说的确实是「两人」没错。 也是在这时,观灵之间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祝雪立刻就明白了另一个人是谁,也难怪许彦廷刚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了。 杨沛华?她来做什么? 祝雪皱眉,心里虽然不解,但仍没有直接把话问出来。 双方简单地打过招呼,期间,杨沛华状似不屑地看了祝雪一眼,而许彦廷则是一副颇为担心的模样,但终究并未多说什么。 「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就快进入正题吧。」陈瓶道。 「也好。」许灵頷首。「今天把你们叫来,相信原因你们应该都有个底了。」 提起正事,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认真了起来。 「我就直说吧!有关玄级现身的事,希望几位暂时不要声张。」许灵续道: 「此事非同小可,虽然妖王此时现身实在过于突然,但我们既然选择相信你们的判断,那么就一定要将这件事彻查清楚。」 「您的意思是……要让我们三个人合作?」祝雪道,即使她已经尽量忍住了,但言谈间仍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愿意。 「不是合作。」陈瓶摇头,三人的视线也跟着转向了他。 「这事攸关未来镜师掌门的最终决策,是我和老许讨论出来的结果。」 或者说,是他一次又一次退步之后所產生的结果。 简单来说,他们确实是必须去调查这次的事件没错,但却是採用近似于竞争的方式,由祝雪和杨沛华各自进行调查,而许彦廷作为前几天事件的当事人,则是负责提供杨沛华一些相关协助。 虽然乍听之下似乎有点不太公平,可祝雪也并未因此而有任何不满,毕竟他作为前任镜师掌门之女,如今又被瓶师掌门收养,姑且不论手边有的资源,光就身分这一层来看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比起这个,她真正在意的还是这场竞争的最终目的……她并不想成为镜师掌门,但同时,她也知道绝不能让杨沛华接任那一个位置,为此,她还是必须抢在对方之前将这件事调查清楚才行,至于之后的事便之后再说吧!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离开前,祝雪又有意无意地看了许灵一眼,没人注意到她背过身后那双顏色变得极浅的眸。 陆重镜 观灵之间(二)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祝雪透过意识问道。 『没有,那个灵师看起来很正常,身上也没有任何被妖力控制的跡象。』沐冰道。 『是吗……』 『但如果是透过某些特殊方式影响了他的心智的话,就算是我也不见得能够察觉得到。』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祝雪皱眉。 『让我再想想吧!在查清楚之前也只能对他这个人多加提防……有人来了。』沐冰突然噤声。 祝雪转过头便见许彦廷正朝她走来。 「杨沛华走了吗?」 「嗯。」 「你不跟过去没关係?」 「你就别挖苦我了。」许彦廷苦笑。 祝雪扬眉,有关许彦廷跟杨沛华的关係,她虽说不是当事人,但也知道他们之所以会成为搭档完全是因为许灵。 当初,许彦廷原本一直希望能和祝雪成为搭档,但后者却因为个人因素而拒绝了,她没想到的是,许彦廷最终居然是和杨沛华成为搭档,而当时雪镜和华镜处得不好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想来,他们之间的关係会变得这么尷尬估计也跟这件事拖不了关係。 至于许彦廷自己虽然不太愿意,但人家毕竟颇有名气,如此轻易拒绝未免太不给对方面子,因此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谁知道如今竟然会面临这样的窘况。 「祝雪你知道,我不是自愿去帮她的……」 「这些话最好还是不要说吧!免得被别人听到。」祝雪打断了他。 毕竟外人向来容易捕风捉影,即使是祝雪也不会希望他们几个之间的事成为别人茶馀饭后的话题。 后者一阵哑然,半响才叹了口气道: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儘管来找我。」 虽然他其实也知道,非到必要,祝雪是不会轻易去拜託他的。 只是这次,祝雪却难得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 「我知道了。」 见状,许彦廷不禁一楞。 「那天的事我还没跟你道谢。」祝雪道,不须多解释他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你不怪我……」许彦廷欲言又止。 「嗯,我知道你的作法是为了我好,所以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了。」 闻言,许彦廷也总算露出笑容:「你没事就好了。」 「对了,那天后来出现的那个……」话说到这,他顿了下,似乎不知道后面那个字该接什么才好。 祝雪自然是很清楚许彦廷想问的是谁,但对此却不想解释太多,只是轻描淡写地道: 「以前因为一些巧合被他帮过了几次,那天的事你就不用太在意了。」 「就算你这样说……」许彦廷垂下眼,内心的疑问比起前不久的陈天与绝对差不了太多,尤其当日他又是亲眼看着两人缔结命约,作为灵师,他的心情实在是复杂的很。 但见祝雪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就算他的心里有一丝微妙的妒忌,最后还是只能强硬地把话给吞回去,就怕一个说错话又引起对方的反感。 「……总之,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还是可以来找我。」 许彦廷又重复了一次先前说过的话,当然,这次他指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而祝雪也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许彦廷走后,几缕白烟忽然从祝雪身上窜出,没过多久沐冰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说在总部不要随意现身的吗?」祝雪皱起眉,所幸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这是灵师的能力之一,当契约妖与其命约者附为一体,人类那一方便能使用契约妖的力量,只不过,若是驾驭不当便可能会引发某些灾难,因此并不是每个灵师都会这么做。 沐冰没有回应她的上一句话,而是自顾自地道:「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这几天会待在妖镜内,可以的话你就先别用妖镜了吧!」 「为……」祝雪皱眉,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对方却突然离开了。顿了下,她才注意到原来是不远处正好有人拿着一叠文件经过。 于是,祝雪只好转而用意识沟通。 『几天是多久?』 『这个吗……不知道呢!该不会你没我在身边就不行了吧?』 闻言,祝雪的忍不住眉毛跳了下,哼了声道:『你想多了。』 『哦?』 另一端,沐冰的语调听起来似乎充满了笑意,即使并未看到他的脸,祝雪也能想像他此刻勾着嘴角的模样。 『……算了。』 反正若是他想说,那么迟早会主动跟她讲的吧! 当时祝雪是这么想的。 因此,虽然当下觉得有些奇怪,但祝雪并没有特别深究,毕竟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 家 下午三点零八分 说是要调查,但三天过去了,祝雪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毕竟事情发生得突然,那天她根本没搞清楚妖王出现的原因和过程,就算找来陈天与问他详细的事发经过也是一问三不知,而那个能够提供最多情报的人却从三天前便没从妖镜里出来过,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要在妖镜里面待多久…… 祝雪怔了下,猛然意识到自己前不久似乎也曾冒出过一样的感受,虽然时间不长,但不知不觉她竟然也已经习惯有个人待在她的身边了。 一股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祝雪就这样呆看着手中的妖镜,好半响才突然想到──如果沐冰不出来,那她自己进去不就行了吗! 说起来,刚成为镜师的时候,她也经常会进入妖镜里学习如何控制妖镜的环境及使用某些特殊能力,一直到逐渐熟悉了之后才变成只有在需要对付妖物时会进入妖镜当中,也难怪她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个方法可用。 打定主意后,祝雪立刻拿美工刀在指尖划开一个小口,鲜红的血液滴落,眼前一阵模糊,再次清晰时她人已经来到了妖镜当中。 阳光洒落,几番进来妖镜之后,祝雪已经大致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想更动环境的意思,而如今她也不觉得头顶的阳光刺眼了,真要说的话,或许用「温暖」二字来形容会更贴切一点。 而四周,片片雪花仍是缓缓飘落,祝雪四下张望了一会却到处不见沐冰的踪影,好不容易才在远方的雪地发现一个奇怪之处。 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覆盖在那块雪地之上一般,只是因为那东西也是通体雪白,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有什么异常。 见状,祝雪心下闪过一丝疑惑,但仍是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行走期间,她依稀看到那东西动了一下,但因为距离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当下也只能提高戒备继续靠近,然而当她真的走近了之后,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她倏地愣住了。 应该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东西……倒在雪地上的,不正是沐冰吗! 陆重镜 观灵之间(三) 呆愣过后,祝雪立刻加快脚步来到了他的身边,不过这一看,看到的却是周围雪地上那些令人怵目惊心的血跡。 「……沐、沐冰?」 祝雪尝试着叫了一声,双手却是无所适从地悬在了半空。 听到声音,沐冰的眼皮微微动了下,半响才睁了开来,一见来人立即皱起眉头,作势便要爬起身。 「别动。」祝雪低喝了一声,沐冰闻言当真停下了动作,这时她才俯下身来,尽量动作轻柔地将对方扶起身。 「你……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祝雪问,瞥了眼地上的血跡后又移开目光。 老实说,这句话问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愚蠢,待在妖镜里面,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能够进去,还能是发生了什么? 而沐冰也果然如她所料地摆了摆手,道:「什么也没发生。」 话音刚落,地上的那些血跡已经率先被他抹去,四周地面顿时又恢復成了全然的白。 祝雪张了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对方却抢在她之前略带不悦地道: 「我不是说过要你这几天先别用妖镜的吗?」 「我以为你说的是不要拿妖镜来对付其他妖物,所以……」说到一半,祝雪忽然像想到什么似地顿住了话,随后又脸色一变续道: 「这是我的妖镜,我要做什么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沐冰只是看着她,难得地并未开口辩驳,反倒表现出一派轻松的态度道: 「所以呢?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不重要。」祝雪皱眉,态度强硬地将对方试图逃避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你为什么受伤了?是哪时候受伤的?」 闻言,沐冰眉毛一挑,道:「你样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别跟我废话!」祝雪微微怒叱。 于是,沐冰沉默了,片刻,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只是旧伤而已,我早就说过没什么了。」 「旧伤?」 在祝雪的逼视下,沐冰只好又补充道: 「是以前跟玄也那一战中受的伤……」 「然后呢?」 「……」 见祝雪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模样,他不禁叹了口气,正要开口,祝雪却道: 「先出去再讲,待在这理只会平白消耗力量。」 「嗯。」 一如沐冰所言,那是他在数年前与黑蛇的一战中所受的旧伤,而且时至今日,他仍是必须每隔一段时间便进入疗伤模式,这些年来,他也一直都将伤势控制得非常好,也许是因为最近力量耗损过度了,所以才…… 沐冰话说到一半又在祝雪的瞪视下不得不将实话给吐出来。 十二月一日那一天,他本来应该要好好待在妖镜中疗伤的,但却因为玄级残体突然出现,再加上祝雪当时面临危机,他不得已只好中断疗伤离开妖镜。 就是因为疗伤被迫中断,而沐冰又在那样的情况下与祝雪分享了他的力量,因此才会出现后来祝雪在妖镜中看见的那幅景况。 「所以你就是为了不被我知道才一直躲在妖镜里的?」祝雪道。不只如此,他明明自己受了伤,却还是一直到确认她完全没事之后才回到妖镜内疗伤…… 她实在不懂,对方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然而另一边,沐冰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祝雪复杂的情绪,只是急着否认道: 「话也不是那样说,毕竟待在妖镜中疗伤比较不会被人打扰,更何况我以前也都是这么做……」 「……总之,这只是一点小伤,你们不用太在意。」 「只是一点吗?」 祝雪瞇起眼,玄也被封印至今少说也过了十年了,代表他这伤十年间都没有好过,难道这还叫做「一点小伤」?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两个在某些地方还真的是挺像的。」陈天与双手抱胸,嘖嘖两声摇了摇头。 他是在祝雪进入妖镜之后来的,因为等没多久便见两人一起从妖镜里出来,索性便待在这里听听看是发生什么事。 「你什么意思?」祝雪斜了他一眼,后者则耸了耸肩: 「没什么,但你不觉得这几句对话很耳熟吗?好像你每次受伤之后也都是这样说的吧?」 闻言,沐冰扬了扬眉,看得祝雪一阵哑然。 半响,祝雪才瞪向陈天与,语气不佳地道: 「所以你到底来我房间干嘛?没事就快滚。」 「呿!要不是我妈叫我拿蛋糕上来给你,我才不想进来看你们秀恩──哇啊!」陈天与话还没说完,祝雪已经先抄起一本硬壳原文书给狠狠砸了过去。 「哪有人说不赢就动手的……」陈天与大喊,一边保命似地护住头部一边往门口移动,离开前还不忘朝两人露出了一个曖昧的表情才跑下楼。 见那个烦人的傢伙总算走了,祝雪才重重放下手中另一本原文书,但一回头,却见沐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而且脸上还掛着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 「……还不快点疗你的伤。」祝雪道,又再次转过脸不去看他。 然而半响,她却忽然听见沐冰道: 「这个蛋糕很好吃耶!」 「……」祝雪怔了下,转过身,果然看见对方正吃蛋糕吃得不亦乐乎,而且嘴角还沾着一小坨鲜奶油。 这个人的伤到底是严不严重啊…… 祝雪叹了口气,但想到对方之前为她做的那些事,心里却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于是,她也就这么坐了下来,单手支着下頷看沐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蛋糕,一直到东西即将吃完,他才叉起最后一块举到她的面前问:「吃吗?」 祝雪没有答话,而是看着他,问了个和气氛完全不相符的问题。 「刚才,你真的是以现在的样子倒在雪地里吗?」 听到她这么说,沐冰举着叉子的手突然定格在了半空中。 于是祝雪又道: 「虽然那时候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应该不至于把你看成……」 「你看错了。」反应过来的沐冰立刻否决了祝雪的猜测。 「是吗?还是说那其实是你的原……」 「都说是你看错了。」沐冰蹙眉,又一次否决了她。 见后者目光中带着怀疑,刚刚张唇想再说点什么,他立刻将手中的蛋糕一口塞到了对方嘴里。 「……」祝雪微睁大眼,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道: 「你干什么!」 「餵你吃蛋糕,不谢。」 「……」 看到沐冰嘴角上扬的模样,祝雪顿时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戏弄谁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暂时放弃继续追问前一个问题,转而歛起神情道: 「看你这么有精神,那就来说正事吧!」 「说吧。」沐冰道,同样学她露出认真的表情,但动作却是将双手背到脑后,两隻脚也极为随意地翘到了桌面上。 「……」祝雪眉毛一跳,但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关于追查妖王下落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怎么,原来你是为了那件事在担心啊?」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半点进展,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祝雪没好气地道。 「放心吧!」但沐冰仍是摆出一副极为悠间的态度。 「如果我猜得没错,很快,线索就会自己找上门了。」 陆重镜 观灵之间(四) 百货公司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 祝雪和沐冰坐在百货公司一楼的露天咖啡座,前者的手里拿着一杯热美式,后者的面前则是摆放着三块不同口味的蛋糕,一边吃的同时,他还一边状似发牢骚地道: 「你确定在这么等会有结果吗?」 「不在这边等,难道我还真的要像你说的一样在家等着他自己找上门吗?」祝雪翻了个白眼。 根据沐冰两天前的说法,即使他们不特地去找,有关于玄级妖王的线索也一定会自己出现,看他说得这么篤定,当时的祝雪自然是满脸狐疑地问: 「你怎么知道他会自己出现?」 「我不是说过吗?」沐冰深吸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黑蛇玄也是衝着我来的。」 「……」 祝雪一顿,仔细想想,他之前确实说过这一句话,而且…… 姑且不提之前那个可疑的青级妖,原本极其少见的玄级在沐冰出现之后突然冒出来,怎么想都是非常奇怪的事,毕竟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异状。 「你们……有过节吗?」 「过节可大了。」沐冰道,但却并未对此做更多的解释。 「总之,就像我刚才说的,就算你不特别去找,他也一定会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过如果你真的不做点什么就无法安心的话……」 简单来说,他的建议就是,既然黑蛇擅长操控人心,那么去找看看最近有没有与这类事件有关的委託也不失为一个方法,祝雪一听,二话不说便蒐罗了近期所有委託的资料,就连有些微可能性的社会案件也不放过。 几番搜索下来,总共被她列出了三个可疑的地方,其中一个早上她已经去看过了,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至于他们现在所在的百货公司便是第二个目的地。 从她手边有的资讯来看,近几日这间百货公司似乎频繁地出现了抢劫的案子,奇怪的是,那些抢劫犯被抓到之后的共同说词都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劫,有的甚至是失去了行抢那段时间的记忆。 祝雪透过特殊关係得到相关资讯后,立刻就觉得事有蹊蹺,虽然她也不是没疑惑过一个玄级妖王做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什么好处,但沐冰的说法却是──如果是玄也那个傢伙,确实是做什么都不奇怪。 以之前青级妖的例子来看,那名男员工在被操纵的期间也并未做出极其凶暴的举动,但玄也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提升了青级妖的力量,并且在这段期间透过他去猎捕其他的妖,如此便不会轻易留下自己的足跡。 「猎捕?」听到沐冰用这个词时,祝雪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就是猎捕其他的妖来提升自己的妖力……。」顿了下,沐冰又道: 「大部分的妖都是因为这样才会逐渐出现心性上的扭曲,而非你们所认为的『天性如此』。」 「……」当时的祝雪并没有答话,只是逕自陷入了沉思。 而他们现在之所以会待在这边,为的自然是如上述所说,虽然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目前能做的也就只剩守株待兔。 不过,大概是因为早上无功而返的缘故,此时的沐冰看起来总有点兴致缺缺,似乎不觉得呆坐在这边能有什么收穫。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今天出门前,祝雪已经提前交代他一件事,大概是怕沐冰选择性遗忘,祝雪放下咖啡杯,又一次正色道: 「待会不管有任何异状,你都给我好好待在这边,有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沐冰张了张口,略带无奈地道: 「都说了那是旧伤,就算严重也不是随时都会发作的。」 「我都已经答应让你跟来了,你……」 「好好好!」沐冰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答应你,除非遇到像上次一样的状况,否则我绝不出手,这样行了吧?」 「我……」祝雪皱起眉,话才刚出口却倏地噤声。 「你也感觉到了吗?」 「嗯,有妖气。」祝雪道,立刻起身以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 果然,没过几秒她便听见一声惊叫从不远处传来。 一名刚从百货公司内部走出的女人被人一把撞倒在地,而她的旁边,一名形跡可疑的男子则是状似要往大门跑去,但没跑两步又忽然煞住脚步,转而跑向了通往楼上的电扶梯。 「被发现了吗?」 祝雪嘖了声,二话不说便朝那个人追了过去。 先前之所以特地选在一楼咖啡座的位置,为的就是方便她堵在这栋百货公司最主要的出入口之前,由于其他侧门她都已经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设了结界,如果对方打算强行突破就一定会被发现,只有大门因为进出人数太多而无法佈下同样的措施。 也许是因为刚才有一瞬间无意识地放出灵力才会被发现的。祝雪心想,但现在却没有时间让她懊恼了。 论体力和速度,祝雪有自信不会输,偏偏事发地点是在百货公司这种人多的地方,对方一路撞上电扶梯,接着又一路撞开逛街的行人,而祝雪却只能在追逐的过程中不断闪避。 至于她为什么不在这边拿出符纸,一来是因为这么做过于招摇,而且目标又是处于快速移动中的对象,使用符纸对付起来着实不方便。 二来则是因为如果现在将对方逼出附身者的体内,可能会因会激起对方的凶性而让无辜民眾遭殃,因此当前首要目标还是得先想办法制服住对方才行。 陆重镜 观灵之间(五) 虽然男子的速度并不慢,但祝雪依旧紧追在后,所幸那人也正如她所料,才追到三楼,他便转而往楼下跑去,显然目标依旧是那通往外面的大门。 两人一路追到一楼,距离已经明显拉近了许多,在经过一楼的书展摊位时,男子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将随手可得的东西往她砸过去。 见状,祝雪冷笑一声,单手撑起摊位桌面向上一跳,登时整个人横越过长桌,同时也避开了对方杂乱无章的攻击。 下一秒,她随手抄起一本厚度颇佳的儿童绘本,完全不需要瞄准便丢了过去。 多亏长年拿原文书丢陈天与的功劳,这一下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后脑勺,而男子也应声扑倒在地,刚好给祝雪一个拉近距离的机会。 跌倒在地的男子不死心,还想再跑,刚爬起身却被祝雪一脚往下压,双手扣起抵住了后背。 顿时,周遭响起了一阵热烈的喝采,而她的脑海内也窜出了沐冰吹口哨的声音。 『旁边那些人类也真是,不觉得你把这个人逼得有点太惨了吗?』沐冰凉凉地道,但祝雪却立刻意识过来他话中的涵义,瞬间脸色一变松开了手。 也是这几秒的松懈,原先被她抵着的那人突然往后一顶,抓紧祝雪没站稳的时机摆脱了她的固定。 远方,沐冰见状,双眼一瞇,那名奔向门口的男子便像突然撞到什么东西似地跌倒在地,这一次,立刻就有数名保全上前围住他,事情至此,男子的脸上却是一脸茫然,口中还念念有词道: 「不要抓我!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当然,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而祝雪也完全没有心情去听一旁那些针对她「见义勇为」的褒奖之声,仅是深锁着眉看向朝她走来的沐冰。 「让他跑了。」 「我知道。」沐冰扬眉。 「你是哪时候发现的……我明明有感觉到自己一直追着那股妖气,但……」 「但那个妖气却在你扣住他的前一刻消失了。」 「嗯……」现在想想确实是这样。 所以那时她抓住的也不过就只是个普通人类罢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 「跑了就跑了吧!想那么多干嘛!还是你想继续站在这边等人群围上来。」 「……走吧。」祝雪道,可以的话她当然不希望再惹人注目了,虽说抓住抢劫犯算是功劳一件,但她刚才抓人的过程也确实是造成不少人的困扰,再待下去也许只会惹来麻烦而已。 看来只能将希望寄放在最后一个地点了啊…… 祝雪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和沐冰一同往百货公司外走去。 而远处,在他们看不见的某个角落,一个黑影慢慢自墙面浮出,但没过多久又缓缓沉了下去。 § 旧公寓 晚上十点四十分 昏黄的街灯闪烁着,当天晚上,祝雪来到了一栋旧公寓的门口,老旧的壁面充满斑驳的痕跡,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这里,便是清单中的最后一个目的地。 严格来说,这个地方其实不符合祝雪当初选择地点的条件,关于这边的描述也就只有深夜时分经常传出怪声等类似这样的乡野怪谈,通常年代久远或是长年没人居住的旧建筑都会有差不多的传闻出现,说实话并不足为怪。 真正让祝雪决定前来一看的原因是因为,昨晚,她接到了许彦廷的电话,说是他跟杨沛华去了一栋旧公寓探查,而地址自然就是她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 只不过,昨晚他们却什么都没有调查到,而许彦廷觉得奇怪的地方就跟祝雪是一样的,从相关描述来看,这地方分明就没有什么探查的价值,但杨沛华却特地过来这边调查,想必一定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什么蹊蹺,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亲自前来查看一番。 走近一看,公寓的大门门把上虽说缠着铁鍊,但锁头却根本没有上锁。 祝雪只花了点时间便解开了生锈的锁链,单手用力一推,大门立刻发出了极为难听的「嘎吱」声,而里面也确实如她所想的一般没有半点灯光,仅有些微光线透过楼梯间的窗口照了进来。 虽说环境简直形同什么鬼片场景,但她仍是无所畏惧地走了进去,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 旧公寓的楼梯很窄,仅有大约容许一人半通过的宽度。祝雪一边往上走,双眼也一边打量着这边的环境,除了偶尔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奇怪声音之外,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至于那些声音…… 「你觉得……」祝雪话刚出口就不说了。 当然,她原本是打算徵询沐冰的意见,但一开口才想到,她这次出门根本就没有把妖镜给带出来。 虽然下午沐冰仅是在最后提供了一下协助,但祝雪仍是决定在出门前先将他赶回妖镜中疗伤,以免真的出来后又害得他必须动用到力量。 祝雪皱了皱眉,心想这种动不动就想向别人求助的行为根本就不是过去的她会做的事,还有下午也是,如果不是因为沐冰在,她说不定连一个普通的抢劫犯都抓不到…… 想到这里,祝雪甩了甩头,决定暂时放下内心那阵莫名的焦虑,然而,待她再竖起耳朵细听,却发现那细微的声响之中突然多出了一道原本不存在在这里的声音。 驀地,祝雪停下脚步,但脚步声却没有消失。 这里,还有除了她之外的人在! 柒重镜 微光逐念(一) 查觉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祝雪当即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整个人也站到了二楼走廊的一根柱子之后。 「不是已经知道这边没有东西了吗……」 「那可不一定!」 「但是……」 一男一女的对话声自楼梯口传来,接下来便是与祝雪一样的手电筒亮光,当然,后者早在不久前将手电筒关掉了。 只是,这个声音…… 祝雪往前站了一步,几乎是同时,一阵亮光打到了她的脸上,而先前说话的那几人也倏地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还倒吸了一口气,明显是被突然出现的祝雪给吓到了,待他看清对方的脸之后才道: 「原、原来是你啊!真是吓死我了。」 「……是你?」杨沛华瞇起眼,语带不善地道。「你在这边做什么?」 「你都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边?」祝雪扬眉,这时,却突然看见躲在杨沛华身后的一个娇小身影。 「她是沛华的表妹,跟你们一样都是镜师。」查觉到祝雪的视线,许彦廷立刻主动介绍了起来,但话出口后却被一旁的杨沛华给瞪了一眼。 闻言,祝雪却是皱起眉,脸色不悦地道: 「这么危险的任务你也敢带后辈一起来?」 「带她来又怎么样,我跟某个连后辈都保护不好的人可是完全不一样呢!」杨沛华冷哼一声,即使没有指名道姓祝雪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当然,她并不否认对方的话,也因此,要是陈天与想跟,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把他给带过来的,相较之下,杨沛华显然就是还没跌倒过所以不知道疼。 「我之前也劝过她别把佩心带过来的……」许彦廷叹了一口气。 「敢把人带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要自己负责。」祝雪冷声道。 「要你管。」杨沛华也不屑地别过头。 「我说你们,既然是来调查的就快走吧……」最后还是许彦廷无奈地出来插了一句话。 「……」 虽说两人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也都没忘了正事,听了许彦廷的话后总算不再多说半句,各自调查自己的去了。 不过,相较于大门上头并未真正锁住的铁鍊,这里大部分的住家其实都还是锁着的,祝雪尝试开了几扇门都没有成功,可以的话,她也想进去里面查探一番,但她的技能里毕竟没有开锁这一项,因此还是只能就这样被挡在外头。 「啊!」 突然,就在祝雪准备走往三楼继续调查时,不远处的少女忽地发出一声惊叫,只见她站在一扇祝雪不久前才检查过的门之前,而门板上正贴着一个身形形似那名少女的黑影,但以光影的方向来看显然十分不对劲。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黑影却已经沿着墙面动了起来,他的移动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楼梯口的位置,站得离楼梯口最近的祝雪自然是率先追了上去,她不知道对方想移动去哪,只知道若是他以贴着墙面的形式跑到住家里就麻烦了。 奇怪的是,对方却并未这么做,而是一路沿着楼梯往上移动,期间,祝雪几次都是以她那灵活的身手横越过楼梯扶手,虽然这么做是大幅拉近了两者之间的距离,但黑影却又会将速度变得更快,导致祝雪始终无法真正追到对方。 「别让他跑到顶楼!」同样紧追在后的许彦廷大喊,但情况哪有他说的那么容易。 祝雪咬牙,试图诵唸咒语在通往顶楼的入口设下结界,然而她咒语都还没念完,邻近顶楼时却忽然感觉到了从外头传入的淡淡妖气。 居然还有一个妖! 祝雪嘖了声,看来这下是非得去到顶楼不可了。 这栋公寓共有五楼,加上顶楼则是六楼,以旧式公寓来看已经算高。祝雪本已作好对付两个妖的准备,谁知在她踏出顶楼的前一刻,两股丹红妖气忽然炸了开来,而其中一股还还让她觉得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两道妖气相撞之激烈让祝雪不得不停下脚步,反射性地抬手挡在眼前,心里还在想这妖气的主人会不会是梨森,可却又隐隐觉得不太像。 「……嗯?」 在她思考的同时,眼前的画面也总算是逐渐清晰了起来,只不过,待祝雪看清来人到底是谁之后,她的表情反而出现了几分愕然。 ……是她? 那个之前在她家附近出现,怒喊着要杀了她的丹级妖? 而且,从对方的妖力状态看起来,她分明已经成了一个……瓶妖? 虽说祝雪杀过的妖物眾多,但因为那次的状况实在太过特殊,导致她对这名丹妖的印象特别深刻,与沐冰相处的那段时间,她也曾问过这丹妖后来怎么了,可沐冰却只说把她放走后便没再遇过,谁能想到她今天居然会以瓶妖的身分又出现在她面前? 祝雪心下一沉,随后赶到的三人见到这副景象也是满脸的不明所以,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她先前见过的丹妖却忽然背过她说了一声: 「别靠近。」 「……」 祝雪微微撑大了眼,虽然以前就听陈瓶说过某些力量强大的妖在变成瓶妖之后还是可以保有残存的意识,但这却是祝雪第一次真的遇到。 ……这下糟糕了。 以这名丹妖生前对她表现出的恨意,她完全可以想像接下来必将面临一场恶战。 谁知道,这样的预测才刚出,那名丹级妖又突然道: 「不想被波及就别过来。」 「……?」 难道这丹妖忘记她是谁了? 祝雪心下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又推翻了这样的想法。 「……你要帮我?」 她想,不论丹妖记不记得自己,都应该没理由出手相助才对。 可没等对方回答,先前窜逃的黑影又开始蠢蠢欲动,先是地板,然后是围墙,目所能见的所有壁面全都爬上了那黑色的影子。 「这次就不劳烦你用上镜子了。」丹妖勾起艷红的唇,此时的祝雪也几乎算是确定对方记得她是谁了,与此同时,她也举起手横挡在身侧,以防身后三人忽然衝上前去。 而此时的丹妖也别开了眼,一抬手便匯集起庞大的妖气,并以她为中心如巨浪一般衝向四面八方。 一片艷红没过祝雪的头顶,但他们却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待巨浪撤去之时,那些黑影也随之消失无踪了。 没想到这丹妖居然比她所想的还要强。 祝雪沉了沉眸,虽说双方第一次对上时自己的状况确实不好,但现在看来,当时的她确实也是低估这丹妖的实力了。 柒重镜 微光逐念(二) 黑影消失,两人相视而立。后方的杨沛华也终于按耐不住地拨开了祝雪的手,瞪着眼道: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祝雪没有理会她,而是逕自跨出门槛来到了顶楼外头。 虽然跟一般大楼比起来这里并不算太高,但位处顶楼的风仍是比平地要再强劲了不少,祝雪瞇了瞇眼,拨开几缕飞到眼前的发丝,突然,那丹妖却说了句令她极为意外的话。 「谢谢。」 「谢我?」 难道不应该是祝雪要谢她吗? 丹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接续了祝雪不久前的问题:「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她语气中带着一股淡然。即便那两瓣唇还是像鲜血一般艷红,但少了之前的暴戾之气后,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平和清冷了起来。 「但是那天放过你的并不是我。」祝雪眉间轻轻蹙起,更何况,她也并不觉得对方会因为那天没死就放下对她的仇恨。 「你以为我是因为那天的事跟你道谢?」丹妖斜眼瞥向她,续道: 「嗯……或许这么说也没错吧!只不过,我是谢你替我送走了苍鹿。」 又是一句她从没想过会听到的话。 看祝雪的表情一愣,丹妖笑了笑,半响才道: 「你一定是在想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你杀了苍鹿而感谢你吧?」 「……」 「『那一位』说得没错,你的做法是正确的。」 那一位?难道是在说沐冰? 「那时,苍鹿早就已经丧失心性了,失去本心的妖迟早会迎来死亡,这点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差点因此变成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 「谢谢你,让苍鹿可以获得解脱。」 「……」虽然严格上来说那个苍级妖并不是她杀死的,但祝雪仍是没有多说什么。 「也谢那个瓶师,让我能在最后把这些话告诉你,对我来说,这同样是一种解脱。」 「瓶师?哪个瓶师?」 「他说他是你父亲。」 父亲? 祝雪怔了怔,但很快就意识到他说的是陈瓶。 「你把事情全告诉了他?」祝雪问。 「一部分。」顿了下,丹妖接着道: 「那天我在恢復平静之后离开了镜子,几天后,我遇到了那个瓶师,并求他杀了我。」 「……」 听到这样的要求,祝雪微抽了一口气,不过立刻又想到这名丹妖本来其实是打算要与她同归于尽的。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们人类根本就不懂我们,真没想到『那一位』居然还会帮你说话。」 「……」 丹妖哼了一声,又道:「我们作妖的可比你们人类要重情重义得多了,早在苍鹿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不会独活了。」 「只是没想到我遇到的瓶师和你居然还有这一层关係,所以你今天才会在这里看到我……即便我其实已经死了。」 「……所以是那个瓶师让你来这里帮我的?」 「嗯……你要这么说当然也没错,他说了,这个地方可能很危险,要我跟来以防万──唔!」 「……!」 祝雪脸色一惊,双眼猛地瞪大,显然并未料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只见丹妖的腹部几根条状物突刺而出,瞬间便在她的身上贯穿了几个洞。 然而,受到攻击的丹妖却是露出微笑,甚至还安抚似地说了句: 「没事,反正我本来就已经死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她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确实十分柔和。 「但,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能帮我跟那一位……跟那一位大人说句……」 话还没说完,丹妖的身影及气息便提前消失在这空间之中……或者说,是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看着四周围墙再次爬满黑影,没来由的,祝雪忽然觉得心里一塞,整个人也跟着不悦了起来。 「虽然你可能不会喜欢,但还是姑且让这噁心的东西给你陪葬吧。」 祝雪冷声道,眼中也跟着蒙上了一层冷意。 根据她除妖多年的经验,祝雪非常清楚妖物型态的千奇百变,像今天这种,虽然不是她遇过最诡异的,但却一直让她想到几天前遇到的妖王残体,如此反而令她更加恨不得立刻把这东西解决掉。 很快,那些影子从围墙蔓延至了地面,祝雪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脚边,双眼一瞇便是灌满灵力的一踩,顿时,那些朝她逼近的阴影全都四散开来。 可她知道事情还没结束,因为那些潜伏着的阴影忽然从地面「站」了起来,成了数个形状不一的直立黑影,而且眼部的位置还散发着令人极为不舒服的红光。 看来这东西确实不好对付。 祝雪歛起神色,迅速从怀中掏出数张符咒,而另外两人也早已跑到顶楼外,只剩年纪最轻的那名少女仍留在楼梯间。 「亏那个妖还是丹级,结果居然一下子就被打败了。」杨沛华道,但祝雪实在不想理会她的嘲讽,而是瞥向许彦廷问: 「梨森呢?」 「她还在疗伤,可以的话我不想让她来。」 「……疗伤?」祝雪怔了下,不过现在想想,那天她与玄级残体缠斗了这么久,要是完全没受伤那才奇怪。 「……对不起。」祝雪道,虽然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而许彦廷果然也道:「那件事又不是你的错,不需要跟我道歉……现在还是先专心对付那个傢伙吧!」 说完,许彦廷立刻手执数张符咒往那些立着的黑影射去,绝大部分的符咒都在没入影子后与黑影一同消失不见,只有最外围的黑影在接触到符咒时爆出了一阵刺眼的红色妖气,可他还来不及做下一个动作,那黑影便又再一次没入了地面之中。 另一边,杨沛华轻挪脚步移开原本的位置,几乎是下一秒,她先前踩着的地方便衝出了一道黑影,夹带着暴风般的妖气直袭向她。 后者压低重心,任那妖气从头顶上方呼啸而过,咒语默发在身前组了面灵力障壁,扛下了紧接而来的下一波攻击。 祝雪一边观察战况,一边在心里思索对策,然而当她看向杨沛华时,却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道: 「杨沛华,你为什么不用妖镜?」 「少废话!」杨沛华叱道。「你不也没有用吗?」 「我没带。」祝雪老实承认了,毕竟当务之急是想出解决影妖最好的方式,而不是在那边计较哪一个镜师比较厉害。 可杨沛华闻言却是微微变了表情,别开脸道:「我也没带。」 「……」祝雪哑然。 「不是吧!你们两个镜师居然没人带妖镜出门!」许彦廷崩溃大喊,显然他已经快受不了那些一下浮出壁面,一下又潜藏回去,彷彿将他们玩弄于手掌之间的黑影了。 「你这个灵师不也没有带契约妖出门吗!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话!」杨沛华不服气地回道。 一边是身为镜师可是没带妖镜,一边是身为灵师却没有契约妖傍身,他们三个简直可以说是最糟糕的组合了。 祝雪无声地叹了口气,心知再这样下去符纸迟早会耗完,必须得想点其他办法才行。 「……」 在心里重新快速思考一轮对策之后,祝雪眉间微微皱起,心想这么做虽然并非上策,但只要时间拿捏得好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打定主意后,她立刻释放出大量的灵力,只见象徵灵力的淡色光芒以她站着的地方为中心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光芒一近,黑影便退,退到最后几乎只能聚集成一个高浓度的小点,而这正是她要的。 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黑影终是完全脱离墙壁,化作数个直立人形出现在她的面前。 为了避免他们又一次躲回去,祝雪仍旧维持着墙面灵力的状态,同时一个箭步直逼黑影,抬脚便往对方侧腹的位置狠狠踢了下去,而另外两人见状也开始採取自己的方法对付其馀的黑影。 当然,如果只是普通的一踢确实是连碰到碰不到,但她这脚却是以灵力包覆住的一脚,绝对可以扎扎实实地打在这影妖身上。 一下踢中,祝雪嘴角一勾,又是一招前踢让对方狠狠地撞到围墙之上,可撞到墙面之后,那影妖却是没有立即站起。虽然这一脚同样踢得确实,但祝雪很清楚对方的实力应该不仅止于此,当下立刻警觉地与对方拉开一小段距离,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奇怪的是,那影妖却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发动攻击,而是缓缓抬起黑到只能看见眼睛的头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比起刚才似乎又更亮了一些。 柒重镜 微光逐念(三) 不远处,少女站在楼梯间里隔着一段距离观看战局,心想这绝对是她看过最紧张刺激的一次除妖过程,为此不禁有点庆幸当初能顺利跟来这里,虽说听到两位镜师前辈都没带妖镜确实让她感到有些错愕,但仍无损她对两人的敬意与崇拜。 尤其那位人称雪镜的镜师,虽然同为镜师,但她平时根本极少有机会与对方进行接触,当她见识到祝雪所释放的灵力时,一张嘴巴更是因为惊讶而张成了o字形。 然而,就在少女专注于祝雪的一举一动时,她的双眼却无意间对上了影妖那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红眼…… 霎时,祝雪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一边回头还一边大喊「别看他的眼睛」,但结果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后方,原本待在楼梯间的少女不见了,祝雪一惊,随即闪身躲过从她身边窜过的娇小身影。 她果然也被控制了! 祝雪咬了咬牙,怒瞪向双眼红光大盛的影妖,几乎可以肯定这傢伙一定跟黑蛇玄也有什么关係,想起陈天与先前被控制的事,胸中当即溢满了怒火。 「佩心你……唔咳!」杨沛华大喊,神色慌乱地想上前抓住她,但却反而被对方一脚绊倒后重重踢向了她的腹部,痛得她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状,许彦廷倒抽一口气,立刻跑过去扶起杨沛华问: 「你没事吧!」 「怎么可……咳、咳咳……」杨沛华才刚说几个字就又说不出话了。 祝雪朝两人瞥了一眼,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无暇上前关心。 没办法,虽然她很不想对那名少女施以暴力,但还是只能以眼角馀光抓住少女的动向,抓准时机在她举拳衝向自己时一个反手将她击晕。 接下来…… 祝雪瞇起眼,锐利的目光直盯剩馀的黑影,可这时,几声奇怪的「呜呜」声突然出现,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竟是一隻不知道从哪跑来的流浪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而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那隻狗所发出的低鸣。 虽说区区一隻流浪狗本不该对战况造成任何影响,但也许是因为觉得碍眼还是如何,随着影妖红眼一闪,几条触手般的东西忽然从他身上长出,刷地一声划破空气直往流浪狗而去。 又一次地,祝雪的身体抢在思绪之前动起,一道结界倏地出现并替牠挡下了触手,然而她自己这边却是险些被另一条触手击中,虽说最后还是避过了致命伤,但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祝雪随手一抹,对于脸上的伤倒是一点也不在乎,比起那个,她更担心的是自己身上的灵力还能够支撑多久。 时间拖太长了。毕竟这种以灵力包裹住四面八方的做法本就极为消耗灵力,如今时间一久,自然也会濒临负荷的极限,一层薄薄的冷汗自额头沁出,儘管如此她还是咬牙撑着。 刚刚之所以用这招就是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影妖,谁能想到会突然异状频出,但若是她现在收手的话,那影妖绝对会再次躲回去,为了不要前功尽弃,祝雪只好看向另外两人,原本是想叫他们继续加入战局,不料这一看,眼尾却瞥见一个极其危及的景象。 那傢伙!居然连晕过去也能操控吗? 祝雪在心里暗骂一声,只见那名本应晕过去的少女如今竟站上了顶楼内层的矮围墙,而她的一隻脚此刻也已经跨到了外层的围墙上。 原来影妖刚刚攻击那隻流浪狗就只是为了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快停下──」 明知道这么喊根本没用,但当下祝雪仍是反射性地朝少女大喊道。 察觉事态不对,许彦廷和杨沛华也纷纷看往祝雪视线所在的方向,当下,他们的脸上也是立刻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大叫道: 「佩心──」 这里可是六楼啊!!! 然而,少女仍旧无视了几人的叫喊,连另一隻脚也站到了外头的围墙,冷冽的强风吹着,她那单薄的身体也显得摇摇欲坠,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好像忽然之间都成了慢动作。 如同电影中最后一秒救援时常上演的那样,祝雪在最后一刻跨上了围墙,伸手拉住了对方。 「太好……」许彦廷的话还没说完就噤声了。 因为,就在她抓住少女的那一剎那,后者的手突然猛地一拉,而祝雪就这么随着惯性往前倾了下去。 「祝雪──!!!」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就连杨沛华的脸色也倏地刷白了。 而祝雪,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不断下坠,所有的歇斯底里彷彿都被隔绝在外,戛然而止。 一片的黑吞没了她。 「……」 祝雪永远记得,祝家灭门的那一天,她也是处于这样全然的黑暗之中。 「小雪,你乖乖待在这,别出来。」 「不!不要!」 「乖……这里很安全……」 那天,祝云不知道将她藏到了什么地方,四周一片漆黑,明知外面情况定然十分惨烈,祝雪却只能被关在那片黑暗之中,任凭她如何哭喊都没有人听得见。 害怕和绝望淹没了她。 可就在那时,黑暗中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包覆住她小小的身躯,而她就这么颤抖着依偎在那片温暖之中。 一缕微光透了进来。 祝雪的睫毛颤了颤,意识矇矓中依稀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微瞇起眼,黑暗里,若有似无的光芒闪烁着。她愣了愣,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便忽然看见一隻手伸向自己。 当下,祝雪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那隻手,熟悉的暖意从对方的掌心传来,再次回过神时,她的双眼已经恢復了视力,只不过这次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让人绝望的诡异红眼,而是那澄澈如镜的明亮双眸。 来人一副风尘僕僕,原本纯白的衣服上如今多了不少灰黑印痕以及少许血跡,但周身却彷彿有一层淡淡的光晕。见了祝雪,第一句话便是: 「看来你没有我在身边还真的是不行啊!」 「你……」祝雪张了张口,一瞬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什么你,」沐冰语气略带责备地道: 「打不过就打不过,不会说一声叫人来帮忙吗?」 「但我明明没告诉你……」 「没告诉我你自己偷偷跑来这里?」 「……」 祝雪微微皱眉,可沐冰听了却不以为然地道: 「我们可是命约者,不论你在哪里,我都绝对会找到你。」 「所以你是因为知道我陷入困境……」 「不然呢?」沐冰勾起嘴角。「我不是说过吗?那个承诺。」 「……」 祝雪沉默了。但沐冰的眸中却是染上了淡淡的笑意,似乎没有真的责怪她的意思,半响,他才又道: 「虽然我是不介意再继续抱着你,但要不要先把外面那个杂碎给解决了?」 「……」 祝雪怔了下,随后才注意到对方正半跪着,一手搂着她的肩,另一手则抓着她的手……不过这样就算了,重点是,祝雪自己居然也正无意识地反握着对方,而且还一点松开的意思也没有。 见状,祝雪的脸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緋红,握着沐冰的那隻手也急急地抽了回去。 「……说是杂碎,那你怎么没在一过来就把那个影妖给解决掉?」 「没办法,救人要紧嘛!」 祝雪本想说句话转移刚才那副尷尬的场面,谁知沐冰说完还故意又补了一句道: 「而且有人一直抓着我,害我想快点把那东西处理掉也没办法。」 「……」这次,祝雪作势就要直接把对方推开,不过沐冰当然没让她这么做,而是「哈哈」笑了几声,轻柔地将她放开后才一脸心情大好地站起身。 顿时,沐冰周身的气场一变,只不过这次他所释放出的妖气并不如之前那样的磅礡而盛大,取而代之的是仿若几千几万缕细微如丝的莹白妖气,如针刺一般往这纯黑的牢笼鑽去,没过多久,啪嚓一下,一阵细微的碎裂之声响起,这一片的黑暗也跟着应声崩解。 柒重镜 微光逐念(四) 祝雪坠楼之后,许彦廷和杨沛华都傻住了,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奇怪的是,随着祝雪的灵力消失,那个影妖虽是又一次没入壁面,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茫然坐在地上的两人却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也跟着出现在这空间当中。 接着,两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老旧的围墙外,一个纤细的人影突然凌空跃起,清澈的妖气流淌在她四周,落地时信手一抓便将那影妖从围墙中拖了出来,且是仅只一次便抓出了本体,而非像他们之前那样必须同时对付许多分身一般的东西。 『……别看他的眼睛。』 『放心吧!就算是玄也本人在现场也影响不了我,更不用说是他了。』沐冰应道,语气中虽是流露出明显的傲慢,却也无端的让人感到安心。 语毕,祝雪那双浅色的眸微微瞇起,掐住影妖的手用力一握,顿时,那双红眼猛地一亮,不过仅是一瞬间便暗了下去。 最后几丝黑影从四周逐渐收拢,而后消散。 终于结束了。 当力量从她体内抽离,祝雪也立刻体力不支地倒向了一边,不过想当然是被沐冰给接住了。 「还行吗?」 「嗯。」 祝雪道,勉强站稳身子后才轻轻移开了对方扶着她的手。 这时,许彦廷也率先跑向祝雪,一脸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地道: 「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是啊……」 「是你救了她……」 沐冰挑眉,截断了许彦廷还没说完的话: 「如果你是想道谢就不必了,祝雪是我的命约者,这些也都是我应该做的。」 「……」许彦廷欲言又止。 一片沉默,祝雪偏头看了看那名昏倒在地的少女,又转过头看向沐冰。 「走吧。」沐冰道,单手轻搭上她的肩膀往少女走去。 此时的杨沛华已经半跪在那名少女的身边,看样子似乎正在用自身灵力治疗后者,见了来人,她的眼中先是闪过几分复杂,随后又别开脸,一句话也没说。 「她怎么样了?」祝雪问,但仍是俯下身来查看。 「既然妖已经除了,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才对。」沐冰站在她身后道。 半响,祝雪才听杨沛华闷闷地道: 「谢谢。」 「……嗯?」 「谢谢你救了佩心。」顿了下,她又说:「我真的很没用呢……」 「……镜师专精的本来就不是这种除妖方式。」祝雪老实道,虽说不论是瓶施、灵师还是镜师,都一定要在其他方面,诸如符咒或是体术等有所涉猎,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像祝雪一样将各方面都练到力所能及的极限。 只是,有一件事却是她至今仍十分不解的。 「……你为什么会没有带妖镜?」祝雪问,见对方的眼神带着点闪烁和纳闷,她才又道: 「许彦廷没带梨森来是因为她在疗伤,我的话,嗯……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理由,那么你呢?」 对镜师而言,随身携带妖镜可说是每个镜师都有的共识,更别说是这种原本就知道可能会遇上什么危险的调查,虽然祝雪并不后悔没将妖镜带出门,但从事情的结果来看,显然她的决定并非是最好的。 沉吟了半响,杨沛华才道: 「是许掌门……是他说来这边不能带妖镜的。」 闻言,祝雪以及随后靠过来的许彦廷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是我爸叫你来这边调查的?但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不能带妖镜……」 「这个我当然也问过。」杨沛华续道: 「但他只说,如果是调查的话不带妖镜并不会出事,要是带了妖镜反而有可能引来一些什么东西……」 「那个灵师这样说你也信啊?」沐冰冷哼一声,终于逼得杨沛华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 「他是我的命约者。」祝雪道,承认得极为爽快。 「……」虽然刚看到祝雪以那样的姿态出现时她便已经猜到了,但真的亲耳听祝雪说出来还是让她心理上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你也知道这件事?」杨沛华看向许彦廷。 后者点了点头,苦笑道:「我还是亲眼看他们缔结命约的……不过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这样就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吧。」祝雪摆了摆手,她没说的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和沐冰结下命约。 然后她又看向沐冰,问:「你刚刚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沐冰道:「那个我私底下再告诉你吧!还是你想就这样跟你的竞争对手分享情报?」 「……」祝雪皱眉,正要回话,却听杨沛华有些彆扭地先开口了。 「镜师掌门的位置,如果你要就拿去吧。」 祝雪还来不及诧异就下意识地反驳道:「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 「我是说真的。」 「……」祝雪顿了下,看向许彦廷,后者却也是一脸「我不知道你别来问我」的样子。 气氛一阵尷尬,片刻,杨沛华才又道: 「虽然我确实是很讨厌你没错。」 「这么巧,我也是。」祝雪微微扬眉。 一旁的许彦廷听了,忍不住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诚实啊……」 「但是,」忽然,杨沛华沉下眸: 「祝师傅一直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也知道,现在的我远远不够格接任那个位子……」 「……」祝雪哑然。 她完全没想到,那个平时看起来如此傲慢的杨沛华,内心的想法却是和她如出一辙。 「不过十年了,掌门的位置总是必须有人出来接任,而你……」杨沛华抬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然,祝雪很清楚她想说的话是什么。 十年了,掌门的位置总是必须有人出来接任,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祝云的孩子并不想接任这个位置。 许彦廷浅叹了一口气: 「照这么看来,这次的调查还真的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也不算完全没有意义。」祝雪道。「至少调查关于妖王的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就是这样。」好一阵子没说话的沐冰也跟着附和: 「所以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继续在这边待下去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的。」 确实是如此。 祝雪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正要起身,沐冰却又道: 「我说的是他们,你的话,不是还有事情想问我吗?」 「……说的也是。」 由于镜师掌门之事暂且还没有任何定论,因此最后,许彦廷和杨沛华还是带着那名少女先离开了。 三人走后,老旧公寓的顶楼顿时只剩下祝雪和沐冰一人一妖,以及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缩在旁边完全没有吭声的一隻流浪狗。 「……你的脸怎么了?」沐冰问,蹙起眉想碰,但指尖却在接触到伤口的前一刻定格在了半空。 经过这一小段时间,原本浅浅的血痕如今也已经凝固,虽然还是感觉得到一些微小的刺痛,但若不是沐冰提起,她说不定都要忘了刚才受过伤这一回事。 「不严重,小伤而已。」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这是小伤,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沐冰却是不悦地皱起眉:「脸都受伤了还不严重吗?」 「……过几天就会好了。」 「几天?你就不担心它会留疤?」 「我是不担心啊。」祝雪道,「但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在意?」 「……」沐冰张了张口,忽然之间却有些词穷,半响才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提到这个,祝雪下意识地看向了仍缩在不远处的流浪狗。 无言了片刻,沐冰终于还是开口问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保护那隻狗才受伤的吧?」 祝雪本想直接答是,但见沐冰眉毛一跳,话到嘴边只好又改口道: 「也不完全是因为牠……」 闻言,沐冰嘴角抽了抽,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末了却只是叹了口气,道: 「算了,总之你没事就好了。」 「我……」 「你下次绝对不能再故意不带妖镜了。」 他的表情认真,但没等祝雪回话又垂下眼,而且还轻轻搂住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祝雪的肩膀不禁一颤,可她并没有立刻推开对方。 「差一点……」 「嗯?」 「只差一点,我就要违背当初的誓言了。」 沐冰轻声道,半响才放开了祝雪,不过同时他也别开了脸,正好处在一个祝雪看不见表情的位置。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多亏有那个结界,你才没有真的从这里摔下去。」 「这里为什么会有结界?」祝雪问,在她跌下去的那时候,她确实也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某个结界当中,但是这种旧公寓怎么会…… 「当然是有心人士刻意设下的,而且我已经猜到是谁了。」话说到这,他才终于又将脸转了回来。 「你是指……许灵?」祝雪的眼中仍是带了几分不确定,但沐冰却直说: 「这不是很明显吗?」 「的确……从他跟杨沛华说的那些话来看……」 「不只那个。」沐冰打断了她,接着道: 「恐怕他早就有意将这个线索提供给另一个镜师,而且他也知道他那个好儿子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你,到时候自然就能将你也给引过来了。」 「把我引过来?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次,沐冰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不着痕跡地移开了目光,几秒后才缓缓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清楚。」 然后他又道:「不过有一点他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是个与妖王有关的地方。」 祝雪「咦」了一声,在听到沐冰接下来的话之后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这里,就是当年封印黑蛇的地方。」 捌重镜 玄级妖王(一) 「封印黑蛇的地方……你怎么知道?」 「是……」迟疑了下,沐冰还是道: 「是你家那个瓶师告诉我的。」 「瓶师?你是说陈天与?但是他怎么……」话说到一半,祝雪的表情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突然一变。 她想的也确实没错,告诉他这件事的并不是陈天与,而是如今唯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你去问了陈叔叔?」祝雪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嗯。」沐冰则老实地承认了。 「你──」 「你先听我说。」 「……」 沐冰又一次打断了祝雪的话,见祝雪安静下来,他才总算开口解释祝雪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当时的他是待在妖镜里没错,但因为命约者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在某个时间点,他忽然察觉到祝雪身上的灵力正快速的在流失,出来妖镜后一看,房间内果然没有半个人。 奇怪的是,原本身为祝雪命约者的沐冰应该可以轻易感知到对方所在的位置,然而当时却彷彿有什么东西阻挡了他的感知一般,任凭他怎么找也找不到祝雪。 当时时间已晚,若是平常,祝雪绝对不会在那个时间出门,因此沐冰立刻就想到一定是跟查找妖王线索有关的事,不得已只好求助最有可能知道相关情报的陈瓶。 一问之下,陈瓶才说前不久他曾经听到许灵和杨沛华提及黑蛇封印地的事,虽然许灵那时并未明讲这栋旧公寓的真正玄机,但事关封印地,因此陈瓶仍旧对这件事特别留心,便想,会不会祝雪也是得到什么消息去了那里。 至于结界的事,沐冰是到现场之后才发现的,当时整座公寓都被垄罩在一个大型结界里,也许待在里面的人并未察觉,但他在外头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显然就是这道结界阻挡了他对祝雪位置的感知,而后祝雪坠楼,其实也是跌入结界所造的另一个空间当中。 听完沐冰讲述大概的经过之后,祝雪还是忍不住问了: 「所以,陈叔叔在见到你的时候没说什么吗?」 「嗯……可能是因为事态紧急,总之,他当时并没有问太多。」 「这怎么可能?」祝雪露出狐疑的表情,「难道……」 「……你想说什么?」 「我是在想,会不会是陈天与早就告诉陈叔叔有关你的事了……怎么?你以为我想说什么?」祝雪问,不解沐冰的表情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只不过,后者却是答非所问:「你想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想说什么?」 「……」算了。 最后,祝雪还是放弃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 「那你在来之前还有遇到什么吗?你的衣服……」说话的同时,祝雪也低下头去看了他身上的血污几眼。 而沐冰则是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 「不过是一些不自量力试图阻止我进入结界的杂碎罢了。」 「但是你的伤……」 「你要是真的担心我的伤,那就答应我以后别再一个人行动了。」提起这件事,沐冰的表情也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 「拜託你了,好吗?」 这种事是需要拜託的吗…… 听到沐冰这么说,祝雪当下第一个反应是有些哭笑不得,但看到对方那极为认真的表情时又不禁一愣,半响才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离开前,祝雪又频频回头往那流浪狗看了好几眼,而她的这些小动作,沐冰自然也是全都看在眼里。 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不过很快就被他给压了下来。 「快走吧,已经很晚了。」 「嗯。」 § 家 早上七点 虽然昨天东奔西跑了一整天,晚上更是耗费许多精力在对付那个影妖,但祝雪隔天仍是一如往常地早起,简单盥洗完后,她便带上妖镜去到了陈瓶的书房前。 没意外的话,这个时间陈叔叔应该已经在书房里了才对。 祝雪深吸了口气,朝书房的门敲了两下。 「直接进来就好。」门内传来陈瓶的声音,祝雪也依言推开了门。 「叔叔。」 书房内的陈设简朴,除了理当具备的桌椅外便属侧边墙面上的一排书柜最为显眼。 待来人进了书房,陈瓶才放下中的笔,抬起头道: 「坐吧。」 「……」 祝雪点头,和陈瓶一起坐到一旁其中两张木作扶手椅上。 「你是想来问我黑蛇封印地的事吧!」陈瓶道。 「嗯。」 只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切入正题,反而是先问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你们昨天在那里可有遇到什么状况?」 「遇到了一个丹级妖,虽然过程有点不顺利,但最后还是把他除掉了。」祝雪道,并未打算描述太多细节。 「嗯……我想,你的契约妖应该帮上不少忙吧!」 「……」 提到沐冰,祝雪不禁身形一僵,片刻后才道: 「他确实帮了不少忙……叔叔,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我知道。」陈瓶頷首。「总之人没事就好了。」 ……咦? 祝雪愣了愣,显然对陈瓶没继续追问下去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后者却是忽视了祝雪那一脸的诧异,继续自顾自地道: 「其实按理来说,我是不应该告诉你有关黑蛇封印地的事的,这也是为了防止让太多人知道……消息外流可能造成什么后果,我想你应该是清楚的。」 「我明白。」祝雪道。 「所以,当初听到老许把这件事告诉沛华时,我也是非常的纳闷,不过他却说要我把这件事也告诉你……虽然如果是作为下任镜师掌门,知道这件事并无不妥,但我还是认为在一切成定局之前不应该提前让你知道这件事。」 ……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但却轻易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沐冰吗? 虽然当下对此感到不解,祝雪还是暂且压下了内心的疑惑,继续顺着陈瓶的话问: 「不过那里确实有调查的必要不是吗?」 「就算去了也没用的。」陈瓶摇了摇头,接着说: 「虽然我说那个地方是黑蛇的封印地,但实际上,当初真正封印黑蛇的其实是一个古罈,而古罈的放置处就是在那栋公寓当中,除了器物本身以外,周围也设下了层层结界,就算是你也没办法轻易发现的。」 说到这里,祝雪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既然是这样,那许灵……我是说许伯伯又为什么还要让杨沛华去那里找线索呢?」 「这个也是我想知道的事啊……虽然如果是玄级的话确实不能排除与黑蛇之间的关联性……」陈瓶微微低下头以双手撑着下顎,状似正在思考。 这时,一道不属于两人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这书房当中。 「不是不能排除,是这件事本来就跟黑蛇有关。」 话音刚落,沐冰便已一派悠间地站到了祝雪的身边。 「祝雪难道没跟你讲,她那天遇到的玄级残体就是黑蛇吗?」 「沐冰你……」祝雪皱起眉,话还没说完,陈瓶却突然惊讶地打断了她。 「……你说什么?」 「看来你还真的不知道啊?」沐冰挑眉,斜眼瞥向祝雪。 后者怔了下,随后才想起她确实从来没跟陈瓶提起过这件事,毕竟当初上报的人是许彦廷,而他知道的也就只有那天看到的黑色妖气而已。 见状,沐冰又接着道: 「我确定祝雪那天遇到的玄级就是黑蛇力量分离出来的残体,只是关于那股力量是怎么摆脱封印的暂时还无法得知。」 「不行……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得尽快找个时间去看看封印才行。」 事关重大,陈瓶的脸上立刻覆满担忧,半响,他又看向祝雪: 「有关黑蛇的事我会再跟老许商量,接下来的调查你就先别管了。」 「欸?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或不好的……至于其他的事就拜託你了。」后半句话他是对着沐冰说的。 祝雪本想再问问有关于丹级妖的事,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于是最后还是就这么作罢了。 一直到两人离开,陈瓶才看着那扇关起的门喃喃道: 「阿祝啊……虽然不知道他再次出现是好是坏,但如果这个孩子真的能有所改变,想必也会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吧……」 捌重镜 玄级妖王(二) 「叔叔他还有拜託你什么事吗?」一离开书房,祝雪想都没想就立刻问道。 但沐冰却只是耸了耸肩:「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要我好好看着你而已。」 「……看着我?」 「再说明白点,就是叫我好好照顾你囉!」 祝雪眉毛一跳:「……我才不需要你照顾。」 「嗯?是吗?」沐冰道,说话的同时尾音还故意往上扬。「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见祝雪离开书房后便直往门外走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过,祝雪却只是瞥了他一眼,道: 「你跟好就是了,不然要回去妖镜里也行。」 这次,沐冰只是微一挑眉,并未多说什么。虽然他是不介意祝雪这么说,但仔细想想,在他认识的人与妖里面,她还真的是少数几个敢这么对他说话的人,儘管她对这件事也完全没有自觉就是了。 后来,祝雪也确实没再提起她要去哪里,一直到沐冰陪她走进超商,看到后者准备买的东西之后,他才一副了然于心地勾起了嘴角。 § 旧公寓 傍晚五点十三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沐冰道,与祝雪一起坐在公寓顶楼的围墙上。 昨晚,他们在这里解决了一个影妖,过程虽然称不上无比艰困,但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的突发状况,导致除妖过程一度十分危急,好在沐冰来得及时,因此最后他们还是成功除掉了影妖。 而现在,两人的不远处正趴着昨天出现过的那隻流浪狗。刚来时,牠就像他们昨天离去前那样,仍旧缩在顶楼某个还算可以挡风的角落,看到有人来也只是发出几声低鸣,和某些见到陌生人就会狂吠的家犬完全不一样。 所幸这隻流浪狗并不怕人,见祝雪走向牠也只是定定地盯着她的动作,并没有做出任何想要逃跑或是攻击的举动。就像现在,牠也只是顾自享用着祝雪刚从超商买来的狗罐头,一点也没有理会他们这两个「外来者」的打算。 「东西都买好了,当然要来。」祝雪道,要不是早上买完狗罐头后临时接到了委託的通知,她也不会一直到现在才来。 「一隻流浪狗而已,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沐冰不解地瞥了眼那隻脏兮兮的小狗,接着又将视线转向了祝雪。 「没什么,只是因为我喜欢狗。」而祝雪给出的答案也意外地简单。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养一隻?」 「因为我爸他怕狗。」祝雪轻笑了一声,下一秒又补了一句: 「不过我以前还是养过的。」她说完,立刻就听见身边的沐冰「咦」了一声。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从路边捡回了一隻小狗……」 就像祝雪说的,祝云怕狗,所以当时一看到她捡回去的小狗,立刻吓到跟自己女儿拉开了好远的一段距离,还因此被正巧在她家作客的陈瓶大肆嘲笑了一番。 不过,由于那隻狗受伤了,祝雪又死活不肯把牠放回去,还硬是逼祝云开车载他们去兽医院,后来,那隻狗当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她家。 「所以,你真的养了一隻……狗?」沐冰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吗?」 「……没事,你继续。」 于是,祝雪又接着道:「虽然刚捡回来的时候,小白牠整个身体都脏脏的,但洗乾净之后,毛色却是白得比我在那之后见过的其他小狗都更漂亮。」 「……小白?该不会是你给那隻狗取的名字吧?」 「是啊!怎样?」 「不是我要说,但你这个取名品味实在是……」 听沐冰一副不知道该说是无言还是想嘲笑她的语气,祝雪立刻轻哼了一声,不服气地反驳道: 「白色的狗当然叫小白,不然难道要叫小黑吗?」 「问题不是这个吧……」沐冰眉毛一跳,接着问: 「然后呢?」 「……然后?唔……那时候大部分都是我在照顾牠,小白也很黏我,不过后来我爸好像也没那么怕牠了,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拿鸡腿给牠吃……说到这个,我觉得小白在走失前一定是什么有钱人家养的狗,买来的饲料牠居然一口都不肯吃……」 「牠都不吃狗饲料了,你确定那真的是隻狗吗……」沐冰咕噥道,但祝雪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养牠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因为有一天,小白牠走丢了……或者说是突然自己消失不见的,亏我之前那么照顾牠……」祝雪笑骂道,顿了下却话锋一转,道: 「不过,牠自己走了也好,不然要是牠当时留下来应该也活不了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看着那隻流浪狗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哀伤。 「也许牠并不是故意离开你的。」沐冰以同样平静的声音回道。 「或许吧……」祝雪沉了沉眸。 「你现在不是还有馒头吗?」沐冰边说边扯了扯嘴角。 「……」而祝雪则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后来养的那隻仓鼠,顿时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问过你你的原形是什么?」 「……怎么突然想到要问这个?」沐冰一怔,反问。 但祝雪只是耸了下肩:「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有点好奇像你这种实力强大的妖原形会是什么,像那个玄也不就是黑蛇吗。」 「这个嘛……说不定是像馒头一样的仓鼠?」 闻言,祝雪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下他:「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很认真啊!」沐冰道,说完却是「哈哈」笑了几声。 而一旁的祝雪似乎也没有真的要追问下去的意思,反倒是突然沉下眸道: 「要是我也能跟你一样强大就好了……」 「……怎么了吗?」 「我只是在想,明明我们除妖者那么多,但好像没有半个人的力量能够媲美真正强大的妖,哪怕是我知道的几位掌门……难怪我爸以前总是说,要是人和妖能够和平共处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她记得,小时候祝云也时常告诉她,他们虽然除妖,但却不是所有的妖都除,而是只针对那些在世间为恶为患的妖物,如果有一天真能将他们除尽,那么人与妖和平共处也未尝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是,祝雪一直都知道祝云的愿望就是希望人与妖有朝一日能够和平共处,然而,十年前的一场噩梦却让她彻底屏弃了这样的想法。 对她来说,强大的祝云之所以会死,必定是因为那些可恨的妖利用了他的善良,而她也从此对那些妖变得恨之入骨,甚至希望能够杀死所有的妖为祝家报仇雪恨。 为此,她的实力必须变得够强。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你总是刚好都在。」 「是吗?」沐冰道,「但是这种事情跟强大与否无关吧?」 「……?」 「你可是有雪镜之称的镜师,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 「但……」 「所以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在害怕什么而已。」沐冰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害怕…… 祝雪并未开口否认。 这段时间下来,她确实发现自己变得跟过去不太一样。不仅不再执着于除灭妖物,甚至还与沐冰建立了一段称得上良好的命约关係…… 十年来一直坚守的某种东西忽然出现了动摇,这种感觉既令她莫名的恐慌,可又不想就这么全盘否认。 「我只是说你在害怕,又不是说害怕有什么错。」 看着祝雪紧皱着眉的模样,沐冰却忽然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以为实力变强就不会害怕了吗?其实就算是我,也不是总像你看到的这么强大,这么的无所畏惧,所以啊……」 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忽然变得柔和了起来: 「适时的让自己脆弱一下并没有错。」 「嗯……也许真的是像你说的这样吧!」 「本来就是这样!」沐冰笑道。 至此,祝雪的嘴角也终于又扬起了几分。 两人又在原地坐了好一会,期间他们都没再说话,像是各自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不过还真是难想像啊!」祝雪很突然地说了这一句话。 「……想像什么?」 「想像你也会有打不赢的敌人,也会有畏惧什么东西的时候。」 「虽然也不算打不赢……」沐冰边说边往后方的围墙一靠。「但你不是知道吗?我以前曾经受过伤的事。」 「嗯……说的也是。」祝雪点头,又问: 「那,你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害怕吗……」 这次,沐冰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发呆似地看向了上空。 「如果没有就算了吧。」祝雪道,与沐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是十二月向晚的天空,专属于冬季的冷。 顶楼的寒风仍旧吹着,沐冰张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依旧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所有的一切彷彿就这样被一阵又一阵的寒风给带走了,连同这微亮的世界一起。 光芒,正逐渐远去。 捌重镜 玄级妖王(三) 医院 凌晨一点三十六分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就在同一天的晚上,祝雪和瓶师一家赶往医院,理由,是因为一通电话。 电话内容很简短,只说有人发现陈瓶浑身是血地倒在路边,让他的家人赶紧过去。 可他们怎么说也算一直生活在一个与一般人迥异的环境里,思考方式想当然和别人不太一样,起初,三人只觉得事情有些蹊蹺,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去到医院之后,才发现电话所说竟然是真的。 现场除了跟他们报告陈瓶当前状况的医护人员之外,还有接获通报赶来的警方。 简单来说,当时正值陈瓶准备从总部离开的时间,由于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所伤,估计应该是回家路上遭到什么东西突袭所致,虽然经过一番抢救后已无大碍,但仍需好好静养。 之后,陈瓶的妻子,黄静,便随警方去了解一些相关事项,而陈天与和祝雪则是直接留在了陈瓶的病房里一直到现在。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时近凌晨时,陈天与才终于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祝雪沉了沉眸,替陈天与盖了件薄外套后才走到医院内的超商替自己买了杯咖啡,然后就这么在病房外的椅子坐了下来。 「还好瓶师被发现得及时。」 「是啊……」 祝雪没有回头看向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沐冰,仅是直盯着拿于膝前的咖啡杯,目光并未聚焦。 祝云死去那时,因为他的身分特殊,警方虽一开始便将这件事列为特殊案件,但因为「兇手」无法伏法,导致最后仍旧成了一桩悬案。 而如今,陈瓶遭此袭击,即使警方那边不排除人为所害,但祝雪却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绝对不单纯。 只不过,虽说他们本来是应该到事发现场查看一番,但从接获电话的时间来看,算上路程,即便这真的是妖物所为,估计他们赶到时那些残留的妖气也早已消散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明明早上都还好好的啊……」祝雪喃喃道。 刚接到电话时,她还在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陈瓶身上,然而当她真的亲眼见到重伤不醒的陈瓶后,整个人却像是回想起什么噩梦般颤抖不止,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总算冷静了下来。 「你也别想太多了,说不定这真的只是意外。」沐冰安慰道,虽然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陈叔叔他可是瓶师掌门,到底有什么妖能够伤到他……」 难道是靠着出奇不意吗…… 「会不会这件事也跟黑蛇有关?你觉得……嗯?」沉吟了半响,祝雪终于抬起头想问问沐冰的看法,可她才刚抬眼,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而走廊那端,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朝她走来。 是许灵和他的儿子许彦廷。 见了祝雪,许彦廷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到她面前后一开口就问: 「你没事吧?」 「嗯,没事。」说完,祝雪便转向随后走来的许灵道: 「陈叔叔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还需要静养。」 「是吗,那就好……」许灵道,表情看起来略显凝重,没等祝雪询问他便主动开口道: 「案发地点离我家比较近,所以我已经先去看过了。」 「……有发现什么吗?」祝雪问。 「虽然很微弱,但我在现场发现了玄级妖王的妖气……」 「玄级妖王?」 「玄级妖王!」 祝雪和许彦廷闻言都是同样的讶异,前者的眼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的怒意。 「有些事情说来复杂……你先进去看看小陈吧!我有话想和祝雪说。」许灵道。 许彦廷闻言,虽然还是很担心祝雪的状态,但仍照许灵的话先进了病房。 而被留在外头的祝雪则是暂时收起方才那副疲惫的面容,问:「您找我有事?」 「先坐吧。」 许灵道,然而坐下之后他却是先提起了另一件事。 「听彦廷说你也有一个契约妖了。」 祝雪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 「能让我见见他吗?」 「……」 虽说早就知道许彦廷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许灵,但她却没料到后者会问得如此直接,也因此,当下的祝雪先是怔了一下才略带迟疑地道: 「他……脾气不好,就算我叫了他也不会来的。」 祝雪道,哪知她话才刚说出口,耳畔便突然响起了一道略带慵懒的嗓音: 「谁说我脾气不好了啊?」 「你……」见沐冰一声招呼也没打就出现在她身侧,祝雪忍不住睁大眼睛瞪向他,可后者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勾起嘴角,逕自往他们对面的墙上一靠。 「如你所见,本座便是祝雪的命约者了。」沐冰道,语气中透着一股祝雪再熟悉不过的自负。 而许灵则是微一瞇眼,轻声笑道: 「果然是和我知道的一样实力坚强。」 「你想见我就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吗?」 沐冰挑了挑眉,并未深究他是如何知道,知道的内容又是什么。 「当然不是。」许灵仍旧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想知道你们两个是如何结识的。」 「这很重要吗?」 「好奇罢了。」 「……」 空气凝滞了好几秒,祝雪微皱着眉,在不确定双方意图的情况下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只不过,相较她的僵硬,另外两人却是仍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尤其是沐冰,双眼几乎是毫不闪避地直视许灵,悠然中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又过了好几秒,许灵才总算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嗯……如果你不想说那也就算了,只是看到你突然让我想起了阿祝,以前他也曾经有过一个非常强大的命约者,实力我想应该是不会逊于你的。」顿了下,他又看向祝雪: 「我也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跟你爸一样同时获得了两项天赋,该说不愧是阿祝的孩子吗……」 在说这句话时,许灵的表情说不出是怀念、欣慰还是诧异,又或者都有,但祝雪的反应可就是完全不同了。 「命约者……我怎么从来没听我爸说过这件事?」她的表情除了错愕之外还是错愕。 「而且,如果我爸真的有命约者,那当初……我、我怎么会完全没见过……」 见祝雪的情绪逐渐不稳,沐冰立刻走到她的身边,单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下。 这时,许灵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确实,他一直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只是事情都过了这么久,如今你也有了命约者,实在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 「那是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事,阿祝他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一个非常强大的妖缔结了命约,即使是后来,这件事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就是在那段日子,他的名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当然就单纯作为镜师而言,阿祝他也是十分优秀的。」 「只是后来,大概在你一岁多的时候吧,他的契约妖忽然消失了,任凭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但他们不是命约者吗?」祝雪困惑地问。 「嗯,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理论上作为命约者,无论对方在哪里都应该能找到的,除非……」 「除非他死了?」祝雪反射性地问,当下却忘了若是像她上次一样被结界隔开的话也是找不到的。 「没错。」许灵道,但下一秒又摇了摇头: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阿祝的契约妖太强大了,我实在无法想像有谁能够杀了她,哪怕是我们几个掌门联手也一样。所以后来,我们都觉得对方一定是用了我们不知道的方法把自己藏起来了。」 「可是这又是为什──」 「你先听我说完。」许灵打断了她的话,续道: 「当时我们都以为她从此不会再出现,直到十年前的那一个晚上,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丝残存的妖气……」 不用说,她也知道许灵指的是什么。 当下,祝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一瞬间衝上了脑门,但很快又退得乾乾净净,徒留下浑身的冰冷。 「当然,仅凭那样还不足以证明事情就是那妖气的主人做的……」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在说这句话时,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就连声音彷彿也在颤抖。 「唉……既然是连阿祝都不想说的事,我们又怎么能完全不顾他的意思直接跟你说呢?」 「那你又为什么选在这时候告诉她?」突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沐冰说话了,虽然是不带情绪的一句话,但他的脸色却也是异常的冰冷。 「当然是因为她现在有了命约者。」许灵道,眼神也跟着锐利了几分。 「作为灵师,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话,但发生在阿祝身上的事却让我觉得我有义务把这一切告诉她……有时候,即使是命约者也并非百分之百值得信任。」 「这点就不劳你担心了。」沐冰道,边说边将手搭上祝雪的肩。「不论兇手是谁,我都一定会帮她找到,所以……」 「但如果那个妖又出现了呢?」 「……什么?」 许灵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是一愣。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小陈受伤的现场发现了妖王的妖气。」 祝雪又愣了几秒,待她意识过来许灵说什么之后瞳孔才猛地放大。 「告诉我!在哪!」 「你先别激动。」许灵沉声道: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明天来总部找我吧!在这之前,有些事我还得好好思考一下。」 「……这可是你说的。」 她也知道,事关重大,或许就连许灵他自己也还没整理好思绪。 所以…… 祝雪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逼自己稍微恢復理智。 就等到明天吧! 她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掘地三尺她也会把祝云的契约妖给找出来! 玖重镜 血色雪仇(一) 房间 半夜四点三十一分 临近三点时,祝雪和陈天与在黄静的吩咐下提前回到家休息,然而祝雪却仍旧满脑子都是许灵前不久说的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 「沐冰。」 『嗯?』 「你睡了吗?」 『……怎么了?』 「能不能出来一下。」 祝雪道,没过多久,她的枕边便多出了一个人。 「……你做什么?」 「不是你叫我出来的吗?」沐冰扬眉,单手支着头倚在枕上,嘴里虽然说着调侃的话,但眼中却完全没有笑意。 离开了医院之后,祝雪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不论是听了许灵那番话之后的想法还是之后的打算。 对此,沐冰是一直很想知道祝雪到底是怎么想的,即便她现在正瞪着自己,他也还是维持如此近的距离盯着她,似乎期望着这么做就能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算了。」 而这次,祝雪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很快就妥协了。 沐冰本以为她总算愿意谈谈许灵先前说的话,然而当她真的开口后,说的却是另一件看似完全无关的事。 「那天对付影妖时,我遇到之前那个被你放走的丹级妖了。」祝雪盯着天花板,语气平板地道。 「她说,你们虽然是妖,却比我们人类更加重情重义,就像那个苍级妖死后,她也跟着义无反顾地捨弃了自己的生命。」 「我原本以为她说的是对的,不论是人还是妖都拥有属于他们的情感,甚至对我过去所做的一切感到怀疑跟愧疚,但是现在,我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执着于追求对错了吧!我也不觉得她跟着那个苍级妖一起死就是正确的决定。」沐冰道。这时,祝雪忽然转过头去看向他,只见那向来透着坚强的双眼此刻竟充满了迷惘和无助,看得沐冰不禁一阵发愣。 「但是,如果连作为契约妖都可以杀死自己的命约者,那么到底还有什么可以信任!难道这还不足以当作我憎恨他们的理由吗?」 见祝雪整个人因为激动而红了眼,沐冰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做出任何安抚她的举动,仅是平淡地问了句: 「你就没有想过他说的那些可能是在骗你吗?」 「他、他没有理由骗我,而且这种事情,我只要一问陈叔叔马上就会知道了。」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就是在说谎,你是要信我还是信他?」沐冰问,一双浅色的眼直直与祝雪对视。 然而,祝雪听了却是突然正了正神,将脸转了回去: 「如果是这样,就代表你明明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我吧。」 毕竟她老早就知道沐冰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肯定不是什么巧合了。 「那样的话……」祝雪边说边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就真的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了。」 ──就算我骗了你,那也是为了保护你。 沐冰很想这么告诉她。 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藉口罢了。 一阵沉默。 他知道她明明在哭,却连半点啜泣声也没发出,只有胡乱顺着脸部线条滑落的几道泪痕,渗入床单,无处可去。 沐冰没有说话,仅是缓缓搬开祝雪挡住自己眼睛的那隻手,然后轻柔地拭去存在于眼角的那一点泪水。 良久,他才总算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说起与前述看似完全无关的事。 「你知道妖王有几个吗?」 「……」 「我所知道的,如果不算玄也的话,两个,但是都死了。」 「……死了?」 「嗯。」 「一个杀了另一个,最后自己也因为重伤而死去。」说到这里,沐冰的眼神忽地闪过了一抹黯淡,但仅是一瞬间便恢復原状。 「顺带一提,其中一个我认识,当时,她就是死在我面前的。」 时至今日,他仍无法忘记当时那股悲愤和无力。 即使是他,也和祝雪一样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祝雪悄悄放下了手,侧过身来看着他。 ……她从来没看过沐冰这个样子。 即使语气平静,眼神里却透着藏也藏不住的悲伤和落寞。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给压了下去之后,又道: 「那个重伤而死的妖王,就是你父亲的命约者。」 「什……!」祝雪的眼睛因为惊讶而撑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我才会说那个灵师是骗你的,她的死早在你父亲之前,又怎么可能会在十年前出现?」沐冰沉声道。 「可是──」 「更何况,就算她没死,也绝不可能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父亲的事,这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原来……你真的认识她……」 「嗯。」 「那……你也认识我爸吗?」 「……当时我跟他还不熟。」 「是吗……」 祝雪喃喃道,就连她也说不上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那个灵师要说瓶师之所以会受伤也跟花绽有关,那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沐冰垂眸思考着,可祝雪听了却是再次一愣。 他刚刚说……花绽? 这不就是妖镜上头刻着的字吗? 那么……难道,那面妖镜根本就是祝云所造? 太多资讯量一次塞了进来,祝雪只觉得自己几乎快要无法思考了。 「而且……你怎么了?」沐冰抬头,见祝雪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总算是发现了她的一些异常。 然而她却是有意地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道: 「……你到底还隐瞒我多少事?」 「什……」沐冰话才刚出口就像想起什么似地噤声了。 如果说妖镜真的是祝云所造,而沐冰又在妖镜里,那么他和祝云到底是什么关係? 她知道,这一阵子发生的种种事件都显示许灵的行为非常可疑,但沐冰又何尝不是全身上下充满了谜团? 两人对视着,良久,沐冰才总算低声道: 「再给我一点时间,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所以,拜託你了……」 拜託你再相信我一次。 「……嗯。」 祝雪也低低应了声。 至少,她还想再相信他这一次。 只不过,事情往往不会如人所愿,即使强大如沐冰,也无法阻止真相如洪水猛兽般向他们扑来,而当信任破碎,那份彻骨的寒意又会以怎样猖狂的速度往内侵蚀而去。 ──当时,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将坠入怎样万劫不復的境地。 玖重镜 血色雪仇(二) 总部 早上八点四十二分 虽然昨晚一夜几乎没什么睡,但隔天早上祝雪还是依约来到了总部。 据她所知,许灵和陈瓶通常都是早上八点半就会来到总部,因此这个时间来想必也是遇得到人的。 进了总部,途经观灵之间时,祝雪不经意地瞥了门口一眼,但很快就移回目光,倒是附在她身上的沐冰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还是快去书房吧。』 闻言,祝雪又再次往许灵的办公室走去,路上,沐冰忽然又问: 『对了……你见过那个灵师的契约妖吗?』 『没见过,你该不会是觉得……』 『只是猜测而已。』沐冰道,两人都并未将那个可能性说出口。 也因为沐冰这突如其来的猜测,祝雪的思绪不禁又混乱了几分,抵达时,她还深呼吸了几次,自觉做好准备后才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没人回应。 祝雪皱了皱眉,又敲了一次办公室的门,边敲的同时还边喊道: 「许伯伯,我是祝雪,您在吗?」 …… 还是没人回应。 见状,祝雪不再多想便直接搭上门把,然而右手一转却发现这门竟然是锁着的。 ……难道他还没来总部? 祝雪内心一阵疑惑,这时沐冰却道: 「我记得你说过那什么观灵之间是只有掌门才能进去对吧!」 「是啊,怎么了?」 「其实,我刚刚好像听到里面有人。」 「……」 祝雪怔了下,她是知道沐冰作为妖,不论听觉还是嗅觉都比人类要再敏锐许多,因此她不解的是另一件事。 如同她之前所说,观灵之间向来用于商讨某些重要大事,要不就是有特殊需求时才会使用,但现在陈瓶既还在医院之中,许灵一个人又为什么会在里面? 「总之还是先去看看吧!」沐冰道。 祝雪正要回应,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接起之后,电话另一端立刻传来黄静急切的声音: 「他不见了!小雪!他不见了!」 「等等……阿姨,你是说,叔叔不见了?」 「对!他原本还躺在床上的,但我去外面跟护理师说几句话,回来之后他就不见了。」 「我知道了,阿姨你先别紧张,我马上就去……」 『去观灵之间看看吧。』沐冰突然道。 ……欸? 『他也许就在里面。』 「……」 「喂!小雪?」 「是……阿姨,我现在人在总部,我会先在这边找找看,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好。」黄静道。 语毕,双方便掛断了电话。 一股莫名的不安自心里蔓延开来,祝雪也立刻加快脚步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你确定陈叔叔他真的在里面吗?』祝雪站在观灵之间外踌躇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就这样贸然闯入。 她的脑海内彷彿有一道声音催促着她快点进去,然而另一方面,内心却本能地抗拒着,简直就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一样。 『我刚刚确实是听到他的声音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他们……』 『到底怎么了?』祝雪皱起眉,听沐冰支支吾吾的也不说清楚,她的内心更是着急。 「你到底想做什么!」 突然,祝雪隔着大门听到了这么一句来自陈瓶的怒吼。 观灵之间作为总部内一处极为重要的地方,隔音自然是不会马虎,也因此,即便祝雪刚才听到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能穿过大门往外传出也一定是逼近某种歇斯底里的大吼了。 察觉事态不对,她终于不再多想,就这么伸手将眼前的门给推了开来。 「我想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许灵轻声笑道,左手端着一个东西站在距离陈瓶几公尺的位置。 后者的模样看起来颇为狼狈,一身来不及换下的病人服上沾染了斑斑血跡,尤其是侧腹的位置更是晕染开了一片血红,虽说仍旧站立着,但一脸虚弱的模样却明显表现出他的体力已然不支。 而这便是祝雪推开门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叔叔……」祝雪的双眼因为错愕而撑大,脑袋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便下意识地跑到了陈瓶身边。 「你……」当下,陈瓶见到祝雪也是满脸的诧异,但他却是完全没有和他解释现况的打算,抬手便指向大门道: 「走!你快走!」 「叔叔我……」 「不,她不能走。」许灵道,转而看向祝雪: 「一旦走了,你可就再也听不到事情的真相了。」 「……真相?」祝雪一愣,赫然想起她今天来找许灵的目的。 「不对,你别听他的……快走……咳咳咳……」 「叔叔!就算要走,我也应该带你一起走,你的伤……」 「既然如此就都别走了吧!」像是突然感到有些不耐烦,许灵单手一挥,一股妖气就这着将半开着的大门给关了起来。 那是……黑色的妖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怪就怪小陈他太傻了,来找我理论居然事先一点准备也没有。」 「许伯伯你……」 「他不是老许!」陈瓶大喊一声打断了祝雪的话。 闻言,祝雪微微睁大了双眼,心里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答案。 也是在这时,她才猛然注意到对方手上抱着的那个东西居然是一个古罈。 然而许灵却是摇了摇空出来的那一隻手,衝他们戏謔地笑了笑: 「我当然是许强,那个灵师掌门,只不过也已经快要不是他了。」 但他说完这句话,沐冰终于出现在观灵之间内,微瞇起眼道: 「……你是玄也。」 玖重镜 血色雪仇(三) 他的语气是肯定而非疑问。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是许强,只不过已经快要不是了。」顿了下,「许灵」也跟着瞇起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祝雪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许灵,或者该说是玄也笑了笑,诡异的表情让祝雪几乎无法将眼前的人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许灵联想在一起。 「只可惜,被发现的时间稍嫌太早了一点,害我原本设计好的剧本如今都没了用处,小陈啊!你说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来坏我的好事呢?」玄也嘖嘖两声摇了摇头,半响又看向沐冰: 「不过要说早好像也不算真的太早,毕竟我为了杀你可是找了足足十年,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出现了。」 「你是怎么逃出封印的?祝云死去的时候,你应该才被封印没多久而已。」沐冰问。 「这个问题问得好。」玄也道,双手还刻意拍了两下。 「那可是多亏许强,我才有办法让一部份的力量脱离这该死的封印啊!」 「你是说……」 「没错!我和他缔结命约了!」 「不可能!老许怎么会和你这种妖物缔结命约!」陈瓶怒喊,就算许灵这些年来一直有意在三师中独揽大权,但他还是相信,像这种有违除妖者本心的事,许灵是绝对不会做的。 「谁说不可能了?」玄也挑眉,「不管是人还是妖,力量就是一切,为了获得力量,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说完,他还笑了两声。 「不过也多亏这个人类是个人才,居然能同时与两名妖缔结命约,嘛!虽然另一个很快就被我解决掉就是了。」 「难怪,难怪我没在灵师身上感觉到控制的痕跡,原来是靠命约的关係藏起来了。」沐冰道。「你这次到底又想做什么!」 「做什么?哦!多年不见,我当然是希望能解开封印亲自和你打个招呼啊!」 「你果然是衝着我来的。」沐冰道。而玄也听了也没有否认,反而还扬起嘴角笑道: 「怎么样?前几天送给你的大礼还喜欢吗?我的老友。」 闻言,沐冰只是冷笑一声:「你以为那么做就能削弱我的力量?」 「难道不是吗?」玄也扬眉,「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误会我了,我可是真心想要杀了这个小丫头替你报仇的,为此我可是花了不少心力啊!」说完,玄也还大笑几声。 如此突然的一句话让沐冰倏地冷下脸,而一旁的祝雪则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流露出满满的错愕。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祝云的女儿吧!」 「……」 「你真的以为花绽是杀了祝云的兇手吗?」玄也道,看向祝雪的眼神确实就如同蛇一般的骇人。 「事实上,正好相反。」 而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他的眼神,可怖得令人喘不过气。 「花绽她早就死了,而且就是为了保护你那个镜师父亲才死的。」 「……」祝雪倒抽了一口气。 「当年,除了花绽之外的首位妖王现世,祝云那个天真的傢伙却以为每个妖王都可以像花绽一样跟人类和平共处,结果最后却是花绽为他挡下了疏忽所造成的致命一击,呵!」 「……不,不对!你说谎!」祝雪大喊,脸上是即便她再怎么努力克制也难掩的慌乱。 「不信吗?不信你问沐冰。」 「……」祝雪缓缓转头看向沐冰,但后者却是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或是,你也可以去那边的阵法测试看看,如果许灵的记忆没错,当时的花绽应该是将她最后的力量都给了祝云那个身受重伤的孩子……嗯,这么说来,她的死大概也跟你拖不了关係呢!」 身受重伤……她确实听祝云说过,小的时候她曾因为被捲入一场与妖之间的争斗而负伤,不过因为她当时实在太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锁骨下方有一道因为那次争斗而留下的伤疤。 见沐冰不愿意回答,祝雪只好一步步走向了阵法,当灵力流入石台,她身上所拥有的力量也随之一览无遗,而其中确实有一股她从没察觉到的、有别于沐冰的妖力流淌于那之间。 见状,沐冰还是没有说话,但陈瓶却开口了: 「他说的没错……那确实就是花绽的妖力。」 「原来是这样子吗……」 祝雪喃喃,眼神略显空洞。 她从没听祝云提起过花绽的事,全然没想到这十年来,她竟是连祝云的命约者都一并恨了下去,而那个她曾以为罪无可赦的妖却是自己和祝云的救命恩人。 然后,她自嘲地笑了。 什么镜师?什么雪镜?原来她这十年活得是这么的可笑。 「祝雪……」 「我没事。」祝雪回答得极为迅速,冰冷且麻木。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沐冰道。 祝雪闻言,缓缓抬头看向他,但玄也却像不把事情全部戳破就决不罢休似的,继续语带嘲讽地道: 「是──吗?」 「如果你真的不恨她,那么祝云──」 「闭嘴!」沐冰怒喊一声截断了他的话。 提起祝云,祝雪也跟着茫然地转过头看向玄也。 想当然,后者并不会理会沐冰说什么,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虽然我说花绽杀了祝云是骗你的,但我可是真的知道杀了祝云的人是谁呢!」 「什──!」闻言,祝雪全身的血液彷彿又是瞬间一冷,而一旁的陈瓶也同样因此瞪大了眼。 「怎么样?现在你难道不觉得比起我,站在你身边的那个沐冰还更加不老实一点吗?」 「……」 「玄也你闭嘴!」沐冰怒骂,随后又转向祝雪道: 「你别听他在那边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她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嗯?」玄也扬眉,一脸挑衅地续道: 「怎么样?昨天听完我说的话之后,你是不是真的开始怀疑这傢伙隐瞒你什么了?」 「所以,杀死镜师掌门的到底是谁?」祝雪的语气极冷,冷到连沐冰和陈瓶都为之一愣。 不管过去的她有多么可笑,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是非做不可的。 「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玄也道,笑容逐渐加深。 「杀死祝云的,就是我,或者你要说是……」 「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吧。」 玄也话还没说完,祝雪已经率先一步朝他疾衝而去。 大概是因为谁都没想到祝雪会先发难,就在她离玄也只剩几步远时,沐冰猛然反应过来想去拉她,然而后者却是忽地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许灵,另一手则迅速地将指尖血滴入妖镜当中。 当下,玄也只来得及露出一瞬间的诧异,下一秒,两人便维持着拉扯的动作静止在了观灵之间。 玖重镜 血色雪仇(四) 妖镜 时间不明 一片白雪靄靄之中,祝雪与玄也对视而立,随后赶到的沐冰一进到妖镜就立刻抓住了祝雪的手,以免她一时衝动什么也不想就衝了上去。 他知道,即使祝雪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冷静,但实际上却绝非如此。 「你为什么要杀他?」 「问得好。」玄也又重复了一次之前说过的话,但表情却已经没有进入妖镜之前的诧异,取而代之的是更之前的戏略笑容以及那一身的从容,后者祝雪也曾在沐冰身上感受过无数次,那是势在必得者独有的一种姿态,好像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眼中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虽然这件事你该问的是许强,不过看在我与我的这位老友久别重逢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那是远在祝雪出生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们三个人都还年轻,年纪由大至小依序是许强、祝云、陈天应。作为三师掌门的准继承者,三人自然是都表现出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天赋,但其实大家都知道,祝云一直以来都是三者中实力最为出色的那个人。 只不过,因为祝云生性温顺,因此虽然握有天赋和力量,但在除妖这部分的表现却一直都不如另外两人,这点一直到他继承镜师掌门之后也是如此,直到他遇见了花绽。 关于他和花绽是如何相遇的,这部分并不存在在许强的记忆里,只知道在那之后,祝云因为有花绽的帮助而一跃成为了「歷代最强镜师」,甚至隐隐有要成为三师领头者的趋势,现在看来,或许酿成这一切事端的种子在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然而,因为祝云性格的缘故,即使知道自己声势颇大,他也从来没想过对现有制度做出什么改变,只希望能够一直维持现状就好。 偶尔,他也会私底下与两人提起希望人与妖有朝一日能和平相处的梦想云云,但有人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作为灵师掌门,许强这个人是何等的好强和骄傲,刚知道祝云具备两项天赋时便已是让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备受威胁,后来得知花绽妖王的身分时,他更是觉得自尊受到严重的打击,嫉妒也油然而生。 大约二十年前,花绽虽是因为重伤而殞身,但祝云的地位却已经不容撼动,一直到多年后的某天,许强忽然提议要去狩猎玄级妖王。 只因两名妖王死后,黑蛇便一直蠢蠢欲动,在这之前,他甚至还处于丹级,可后来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吸收了另一名妖王死去后残存的力量,从而进化成了玄级,真要说的话,那个灵师当时的判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错,像黑蛇这种妖,如果不尽早除去,将来必成大患。 以上这段话是沐冰在中途补充的。 「呵!那些人类根本是自不量力,只凭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动得了我。」黑蛇嗤道,但下一秒又忽然话锋一转瞪向沐冰。 「都是你!」 「你就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吧。」沐冰道,语气略带不屑。 可对方的表情却是忽然从愤怒变成了形似怪笑的诡异表情。 「难道你就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吗?明明勉强活下来了却反而害死镜师全家,哈哈哈哈哈──」 闻言,沐冰和祝雪脸色都是一变,前者刚想张口,玄也却是以更快的动作抢下了话: 「事到如今你还想辩解吗?沐冰,你应该知道,不!你绝对知道,祝云他啊!就是因为你才死的。」 「……」 祝雪下意识地抽回被沐冰拉着的手,看向他的眼神是茫然、疑惑、痛苦以及更多说不出来的情绪。她知道,只要沐冰开口解释一句,她就可以为了不要崩溃而交出全部的信任。 但沐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于是,玄也便在这样诡异而冰冷的气氛中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在祝云等人将黑蛇给封印之后发生的事。祝云他不知道又是在哪里认识了沐冰,有了先例,这次陈天应倒是没那么惊讶了,但许强对于祝云的忌惮和忍受却终于濒临了极限,因此他便又隻身前往了封印地,打算在那里与黑蛇结下命约。 事实上,这件事他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不如说,就是因此他才会提议要去对付玄级妖王,但是当他真的看到黑蛇之后,却赫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个能够为灵师所控的存在,更因此產生出放弃缔结命约的念头,谁能想到沐冰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而且居然还和祝云如此交好。 于是,为维护身为灵师掌门的尊严,许强终于还是决定赌一把,与那个他根本没把握能够驾驭的黑蛇玄也缔结了命约。 事情至此终于开啟了最坏的发展。 「做个交易吧,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而我则会帮助你解开这个封印。」许强道,将左手掌心贴上了古罈。 一阵沉默过后,一道略带邪气的声音才从古罈之中传出。 「助我解除封印?」玄也嗤笑了一声,不须过多的言语也明显表现出许强这种举动根本只是自不量力。 然而,许强却只是沉声续道: 「我虽然没办法马上帮助你脱离封印,但却可以先把你一部份的力量从这里分离。」 「哦?怎么做?」 「很简单,而且也正好是我希望你做到的条件……成为我的命约者吧!」 闻言,玄也先是一顿,过了几秒才忽然爆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类,我可真是头一次遇到像你如此自不量力之人。」 虽然被玄也这么说,但许强却没有太多的反应,而是接着面无表情地道: 「要不要一句话,这件事对你我都有好处。」 「行──既然如此,本王便与你缔结命约吧!」 通常,人与妖缔结命约的方法便是像祝雪和沐冰缔结命约时那样,而少数的特殊情况,例如现在,则是会透过契约符文的方式进行,待许强拟好契约符文并将它打入封印之中,只要对方意识上认可这项契约,则双方的命约关係就算是确立了。 他本想,藉由这样建立命约的方式,玄也能够转移出他一部份的力量到自己身上,因为不是完全体,所以应该还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许强没想到的是,玄也最擅长使用的能力便是控制他人的心神,而他甚至连自己哪时候被控制了都不知道,回过神来时,他便已经站在了祝云家的大门口。 「老许?是你啊!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个东西想给你看……老许?」 「阿祝。」 「嗯?」 「我……」 「先别说话,这附近有妖,等等……这个数量是怎么一回事?」 祝云皱起眉,再看向许强时,对方的脸色却是一如往常。 「我是来和你说……」 「待会再说吧!快来帮我一把!」 「我也和妖王缔结命约了。」 「蛤你……你说什么?」祝云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也和妖王缔结命约了。」 许强道,幽幽地掛起一个微笑。 那时的祝云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站的是一个陌生人。 玖重镜 血色雪仇(五) 时间回到身处妖镜的现在。 「你们真应该看看祝云被许强捅了一刀时的表情……那可真是太精彩了!」玄也道,表情成了近似疯狂的扭曲。 但下一秒,他却又突然变了脸色,一副痛苦而挣扎地道: 「不!我根本就不想杀他的!不是我!」 「当然是你!要不是你内心那种美妙的妒意,我又怎么有办法让它无限膨胀呢?」 「不对!是你杀的阿祝!阿祝他……」 「祝云就是你杀的!」 「不──不是!」 见状,祝雪彻底愣住了,只见眼前的许灵就像是人格分裂一般,一下是带着邪气的大笑,一下是充满怒意的大吼,此刻眼前的画面几乎只能用诡异至极这四个字来形容。 「他不应该让黑蛇当他的命约者的。」沐冰道,末了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料祝雪却是以彷彿对所有事情都已经全然麻木的声音问道: 「所以,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吗?许灵被控制的事、黑蛇杀了我爸的事……」 「不……我并不知道灵师跟黑蛇之间的事,只是曾经怀疑当年那件事或许跟黑蛇有关而已……」 「没错!」突然,站在两人对面的玄也又大喊了一声。 「他说的没错!因为我也没想到,原来你一直都躲在镜子里,哼!亏我当年还让许强拿走了祝云所有的镜子,只是每一面都用他的血试过之后,居然还是没把你给找出来。」 「是吗……难怪……」难怪这面镜子会到许彦廷手上,难怪当初祝云的遗物里连一面妖镜都没发现。 祝雪闔上眼,笑了,但那个笑却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连泪水都混杂着悽惻和痛苦。 然而,事情却还没停下,血淋淋的真相并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玄也勾起嘴角,蛇一般的瞳眸直盯着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是沐冰害死了你的家人吗?」 「……」闻言,祝雪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身体更因为害怕听到真相而颤抖。 「那是因为他不仅让祝云遭致杀身之祸……」 「玄也!!!」 「……让他说下去。」祝雪道,即使颤抖着仍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一句话。 至此,玄也的嘴角又裂得更开了。 「你知道吗?他那天明明在场的,明明在场却还是任由祝云被杀死了,这在你们人类的话里叫什么?见死不救?对,就是见死不救,哈哈哈哈哈──」 「……」 「祝雪,你听我说……」 「……」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一直以来紧紧绷着那条线终究还是断了,她只能跪倒在这茫茫雪地上,不断大口地喘着气,好像不这么做便无法呼吸。 真相,往往都是如此的令人窒息。 一根冰刺凝聚,冷不防地往沐冰身上砸了下去。 然而他却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刺直接划过他的侧腹,只差一点就会刺穿他的身体。 即使如此,殷红的鲜血仍是沾染了那身白衣。 纯白的雪地撒上了几抹红,只听一片静默中他沉痛不已地道了声: 「对不起。」 然后他就这么将她强制送出了妖镜。 大概是没料到沐冰会突然这么做,仍处在妖镜中的玄也猛地一愣,还以为对方想做什么,没想到祝雪离开后沐冰却是仍是神色如常,顶多就是比平时要再呆滞而麻木了一点。 见状,玄也不禁道: 「啊呀!没想到那个沐冰居然这么怜香惜玉,不过你以为这么做就可以让那个小丫头逃过一劫吗?」 沐冰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突然说了句: 「别装了,现在的你早就有办法衝破封印了吧。」 「嗯?你果然看出来啦!」玄也扬眉。 「那还是多亏许强这些年的功劳,让我想想……要不要乾脆留他一命,只把其他人都杀掉就好了呢……」 「你想都别想。」 「呵!这些年来我利用脱离的残体到处去吸食眾妖的妖力,那些被我控制的妖迟早会成为我力量的一部份,实力早就是今非昔比了,你以为你还有办法阻止我吗?」说完,他还得意地大笑了几声。 「别废话了,离开封印吧。」沐冰冷声道。 「这可是你说的。」 玄也话音刚落,四周突然捲起了一阵狂风,黑色的妖气一下子彷彿充斥了整个妖镜世界,没过多久,一隻模样骇人的黑色巨蛇便出现在妖镜当中,而妖镜外的古罈也跟着应声碎裂。 见到黑蛇的原形,沐冰脸上却是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瞥了倒在一旁的许灵一眼,就这么将他的灵魂也送出了妖镜。 「就算你把许强送出去了又怎么样?反正现在的他对我来说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你以为我把灵师送出去是为了削减你的力量?」沐冰嗤了一声。 「怎么?难道你会是因为怕他被波及到吗?」 「当然不是。」沐冰道,在说下一句话之前沉下了眼眸。 「只是,外面才是那个灵师必须面对一切的地方。」 虽说他也是如此,但……他想,自已或许是再也没有机会去面对了。 「欸?那是什么?我刚刚在你脸上看到的是软弱傢伙才会有的表情吗?没想到你居然也变成那个样子了啊!哈哈哈──」 玄也讥笑道,可笑声还没停止,却见妖镜世界忽然一阵剧烈摇晃,随即便是清脆却骇人的玻璃碎裂声传来。 见状,他立刻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只不过那股错愕很快又转变成了愤怒。 「你──!」 镜子碎了,他从没想过会如此,但这一切却全在沐冰的预料之内。 另一边,玄也当然知道镜子碎裂代表了什么,见沐冰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你、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就是永远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而已吗!」 沐冰并未开口解释什么,只是冷冷地道: 「放心吧,你不会和我一起被关在这里的,因为,你必须为你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沐冰一边说一边走向他,声音是足以刺入骨髓的冰冷。 玄也闻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只一步便站定了身子,用着比起先前傲慢不减的狂躁口气道: 「别笑死人了!如今的我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十年来都躲在镜子里的傢伙!」 「是吗?」 沐冰轻声道,话音刚落,便见层层冰牢将他和玄也隔了开来,而后者便这么被锁在了冰牢之内。 虽然没过多久,夹带几缕血色的灰黑妖气便衝破了那层层冰牢,但很快又有下一波递补而上,只听见声声暴躁的狂吼不断从冰牢之中传出。 「你以为在这妖镜里你赢得了我吗?」沐冰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晰地传入了玄也的耳中。 「笑话!你以为这种东西关得住本王吗!」玄也暴怒一声,下一秒便是一道冲天的黑色妖气,一隻黑蛇也从中破冰而出。 「呵!究竟是谁在说笑呢?你只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就连晋升玄级靠的都是偷取别人的妖力……」 「闭嘴!说得好像不自居妖王就多高尚一样!你才应该看看自己跟花绽修的那是什么东西!哼!白色的妖气,说到底你们根本就和素级没什么差别!」 「是啊!所以我现在就要让你再体会一次,看看被一个和素级差不多的人打败是什么样的感觉。」 沐冰道,相较于对方狂躁的怒意,他的情绪虽然歛得彷彿一潭寒水,却也更加深沉可怖。 于是,他终于也化出了自己的原形。 锐利的双眸,白亮的皮毛,足以撕裂一切的尖牙利爪,那是一隻外型兇悍,身高八尺的白狼。 银白世界中,一阵彻天长嚎。 拾重镜 花绽祝福(一) 观灵之间 时间不明 「呃啊啊啊啊──」 不知道脑袋空白了多久,祝雪才终于想起来要尖叫。 挣扎、痛苦、愤恨、无力、苦涩、愴然,种种情绪化作嘶吼,直到她以全力摔出了手中的妖镜。 只一下,那面刻着花绽二字的妖镜便碎成了一片片。 瞬间,妖镜碎裂的反噬让她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晕眩,但对现在的祝雪而言却已经连难受都称不上了。 天又裂了,只是这次待在里面的却并不是她。 眼前只剩满地碎片,以及那道永远无法修补的伤痕。 祝雪呆坐着,就这样看着那满地的碎片一动也不动。 陈瓶在不知何时不见了,但她却丝毫没注意到,更别提在她摔出镜子之前那个古罈发出的异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因为手脚麻了,她终于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就是在这个时后,「咚」的一声,一个瓶子轻轻从她的口袋里滚出来,掉到了地面上。 那是……瓶师的瓶子? 她的口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是陈瓶交给她的? 看到这个瓶子,此时的祝雪总算是恢復了一些神智,而后她又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将它的瓶口给打了开来。 只见一股白色略带透明的妖气从瓶子里缓缓飘出,就这样在他面前幻化成了一名身着白衣布裙的女人。 她的容貌极美,刚出现时双眼是闭着的,待她睁开,祝雪才注意到她的瞳色和沐冰一样都是极浅的,只不过后者的浅更接近冰一般的蓝色,而眼前的女人则是透着一抹带着温暖的鹅黄。 祝雪看着她,她也看着祝雪,半响,女人才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在祝雪身侧蹲了下来。 「你是……祝雪?是吗?你也和沐冰缔结命约了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祝雪道,表情似乎是还没从呆愣中反应过来。 「这里。」女人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模样俏皮地眨了眨眼,续道: 「我看得出来你有了命约者,虽然看不出来是谁,但我想,肯定也只能是沐冰了。」 「你、你是花绽……?」祝雪问。 「是,我是花绽。」而对方也依旧微笑着答道。 「……」 祝雪又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 而这时,花绽又道: 「这瓶子是小陈交给你的吧?孩子……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语毕,她先是看向那满地的妖镜碎片,接着又看向祝雪那苍白得吓人的侧脸,眼神里满是心疼,甚至不自觉地伸手揽住了对方。 顿时,后者身体一僵,但却并没有挣脱开来,几秒过后,她的肩膀开始忍不住颤抖,只听花绽在她耳边轻声道: 「不要紧的,有我在……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她终于再也撑不住了,与此同时,眼泪也跟着溃堤而出。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十年来、刚刚……镜子……沐……他……」 处于崩溃的状态下,她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了。 而花绽则是不停轻抚着她的背,一直到祝雪差不多只剩下啜泣之后,她才又道: 「你看喔!」 她伸出了一隻手。 「人的眼泪是很美的,尤其是真心的眼泪,能浇灌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 说完,她的掌心当真开出了一朵娇嫩的冰蓝色小花。 虽然听起来像是什么用来哄小孩的童话故事,但看了那朵花,祝雪的眼泪却还真的突然间不流了。 「愿意和我谈谈吗?」花绽问,轻轻将那朵花插到了祝雪的头发上,不着痕跡地缓解了妖镜的反噬。 「……嗯。」 然后,祝雪将黑蛇的封印、祝云的死、她和沐冰的相遇,以及前不久所得知的一切全部告诉了花绽。 过程中,花绽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露出哀伤的眼神,末了才轻叹一声。 「……原来是这样。」 「我、我把镜子摔碎了,但是……」 「但是你其实并不想这么做?」 「……嗯。」 「你后悔了吗?」 「……嗯。」 「……孩子,听我说,」花绽又叹了一口气,道: 「沐冰啊,是我拜託他去照顾你们的,所以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弃你们于不顾……况且我也并不觉得他是个会见死不救的人,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是我错怪他了吗?」顿了下,祝雪又重复了一次:「真的是我错怪他了吗?」 但是,没等花绽回答,她又独自一个人陷入了慌乱。 「怎么办……可是镜子……怎么办……」 细数起来,这大概是向来冷静的祝雪从出生至今失去理智最多次的一天了。 见状,花绽只好道: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 待祝雪的视线确定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她才又道: 「那面镜子,是当年我和阿祝一起做出来的,用的是我的妖力、他的灵力,以及你的血。」 「我的……血?」 「没错,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有办法从另一面镜子穿越过去的原因,毕竟血液才是妖镜拥有者的证明。」 「至于沐冰,我想应该是阿祝用了什么方法把他送进去的,严格来说算是特例,但因为有我的妖力掺杂在里面,他使用起来才能算是相容的……」 虽然关于这点,就连花绽也不是非常确定,但现在的重点却并不在那。 「总之,事情还不到令人绝望的程度。」 花绽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祝雪的头。 后者愣了愣,片刻后却突然脱口而出道: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傻孩子。」花绽道,「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我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是吗……那么沐冰呢?他有可能不会怪她吗? 像是看穿祝雪在想什么似的,花绽又将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掌心,再离开时,她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掌果然也开出了一朵冰蓝色小花。 「思念会开成花朵,所以,只要你还想着我们,想着他,这朵花便永远不会枯萎。」 她细语低喃,温柔至极。 这一瞬间,祝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初祝云会和她缔结命约了。 同时,她也将心中所想告诉了花绽。 只见那渐趋透明的身影先是愣了下,温柔的笑中夹带一丝俏皮地道: 「那么,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沐冰会和你缔结命约了吗?」 「……」 祝雪怔了怔,只是对方那逐渐消失的身影却在她眼中逐渐变得模糊,声音也微微的有些哽咽了起来。 后来,祝雪好像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但说完之后却是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花绽是在微笑中离开的,温柔化成一缕白色的妖气,散尽之后,只剩下满室的孤寂。 拾重镜 花绽祝福(二) 一片无声,祝雪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蓝花,小心翼翼地将它给收了起来。 谁知她才正要起身,观灵之间的大门却忽然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祝雪!」 被叫到名字,祝雪反射性地转过头,接着便看见许彦廷和陈天与从门外跑了进来。 「你没事吧!」 祝雪摇了摇头,淡声问: 「是陈叔叔让你们过来的?」 「嗯……」许彦廷顿了下,又转头看向陈天与: 「你先照顾一下你姐……我去看看我爸。」 待许彦廷跑去察看许灵的状况后,陈天与立刻凑了上来: 「祝雪,这、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祝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向那满地的碎片,半响才道: 「我把镜子摔碎了。」 「……摔碎了?」 「沐冰还在里面。」 「什么!」 陈天与一听,整个人立刻像炸毛了一般大喊道:「你疯了吗!」 「我确实是疯了……」祝雪喃喃,起身之后便逕自走过去开始拾起那些镜子碎片,陈天与因为看不下去,终于也过去跟着一起捡了起来。 而祝雪则是在捡完碎片之后,又走到石台边将那朵冰蓝色的花轻柔地放到了石台之上。 事情结束了,但也还没结束。 ……您说是吧? 离开之后,祝雪一行人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先前往了陈瓶现在所在的医院。 原来,在他们进入妖镜之后,有人因为察觉到观灵之间的异状而想着悄悄进来查看,没想到却在那里发现了受伤的陈瓶,当下还是决定先将他送往医院,暂时留下仍在妖镜当中的几个人。 除了陈瓶之外,许灵后来也因为昏迷被送进了急诊室,而现在,病房内就只有陈瓶和祝雪两个人。 「陈天与,你要听就直接进来,别躲在门口挡住别人出入……可以吧?」 最后一句话,祝雪是看着陈瓶说的。 「小天,你就进来吧。」陈瓶道。 一直到听见他说这句话,陈天与才终于从门外走了进来。 祝雪则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将前不久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不过重点主要还是描述他进入妖镜之后所听到的那些。 陈天与一边听,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而陈瓶则是自始至终都沉着张脸,只有在听到许灵杀了祝云时微微变了脸色。直到祝雪将事情的始末说完,他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听完,陈天与就忿忿地道: 「我就知道那个许灵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老许他啊……」陈瓶深深叹了口气,转而开始说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观灵之间的事。 那天,他从祝雪那里得知了黑蛇可能脱离封印的消息之后,便想着这件事必须尽快和许灵商量,却没想到许灵居然早就将封印黑蛇的古罈给带走。 当下陈瓶立刻就察觉许灵身上不太对劲,谁知道争吵之中又忽然遭到袭击,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他当时戒心不够,所以并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而他在医院中醒来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灵极有可能遭黑蛇所控,为了阻止后者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才会又隻身一人返回总部,再后来发生的事便是如祝雪所看到的那样了。 「……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说不定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了。」 「叔叔,这并不是你的错。」 「……也许我从来都没有懂过他。」陈瓶边说边轻轻闔上了眼,表情带着一股难言的沉痛。 几个年少时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当时,他们都还是年轻自傲的少年,许灵永远是那么的好强,事事都要衝第一,而祝云总是天真地将人与妖一定可以和平共处这句话掛在嘴边,至于自己似乎总是忙着替上头两位「大哥」处理他们留下的烂摊子。 但至少,那时候一切都还是很美好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嫉妒憎恨,手足相残……那是有别于祝雪,却绝不亚于她的悲伤。 「爸……」 「叔叔……」 这时,陈瓶的肩膀突然颤了下,睁开眼才发现陈天与正轻轻地抱着他,而祝雪则是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我没事……」陈瓶道,轻拍了下陈天与的背。 待后者松开手后,他才又深吸了一口气道: 「来说说你和沐冰的事吧。」 提到沐冰,祝雪整个人不自觉地僵了僵,一股复杂的情绪也再次涌上。 「从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来看,你果然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这是什么意思?」 陈瓶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阿祝他为什么会认识沐冰吗?」 「……」 「那是因为你把他带回去了。」 「你说……是我把他带回去的……?」 「没错。」陈瓶頷首。「这样你还想不起来吗?」 「……!」 顿时,祝雪的双眼睁得老大,突然之间明白了对方话中的含意。 陈瓶接着道: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阿祝也不知道那隻你捡回来的小狗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你也知道,阿祝他怕狗,不过道后来他却越来越觉得那根本不是一隻狗,所以渐渐也就没那么怕了。」 「一直到某天,他忽然以你后来看到的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大声斥责阿祝害死了花绽,结果骂着骂着,居然就把阿祝给骂哭了。」说到这里,陈瓶不禁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过我猜,当时沐冰应该早就已经气消了,那件事之后,他们反而成了交情不错的朋友,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当时会身受重伤就是因为知道我们要去对付黑蛇,所以他提前去和黑蛇打了一场,否则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把黑蛇给封印。」 「只不过,因为他的伤实在比我们想像得要严重太多了,后来阿祝便决定让他进去妖镜里,虽然这么做多少会耗费一些力量,但至少能够让他专心养伤,我想,那应该就是你后来遇到他的那一面镜子了。」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我也是前几天遇到他之后才听说的……」 祝云过世的那一晚,他心知来者之中有妖力极强的人,并判断重伤的沐冰出来只会白白送死,因此他便恳求沐冰务必保护好祝雪,后来,她就被送到了陈瓶这里。 顿了下,陈瓶又道: 「我觉得当时的情况应该比你我想得都还要更糟糕,不然阿祝他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沐冰他并不是故意见死不救的。」 「而且,我大概能猜到阿祝他没告诉沐冰兇手是谁的原因……以阿祝的个性,也许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相信老许是那样的人吧……」 就在陈瓶感叹的这段时间,祝雪整个人却是一阵又一阵地恍惚。 所以,要是她当初没把受伤的沐冰带回去的话……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想起沐冰将她送出妖镜时的表情,祝雪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椅子上蜷起了身子,就这么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因为是第一次看到祝雪表现出这副模样,陈天与当下立刻慌了,刚想说点什么,陈瓶却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良久,待祝雪的肩膀总算停止颤抖,陈天与才道: 「沐冰他一定不会生你的气的,因为是他说过一定会保护好你……就算、就算……」说到这,陈天与却突然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祝雪却忽然抬起头,她的眼睛有着明显哭过的红肿,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异常的坚毅。 「我会找到他的。」 「祝雪……」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她紧握双拳,对着别人,也是对着自己如此说道。 拾重镜 花绽祝福(三) 房间 清晨六点十二分 冬天的这个时间,外面的天大多还是黑的,但祝雪却已经醒了。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两天前,许灵在医院中清醒,据医生所说已经并无大碍,但祝雪却无法鼓起勇气去见他一面,就怕到时候她又会临时改变心意,因此之后的内容她都是从陈瓶那边听说的。 许灵醒后,他非常的自责,甚至主动说出要去自首这样的话,但却被陈瓶阻止了,他说,这是祝雪的意思,虽然若要说得再更精确一点,这应该是祝云的意思才对。 毕竟当初他遭黑蛇控制,因为无限膨胀的妒意而杀了祝云实非他的本意,归根结柢,真正的兇手应该是黑蛇才对。她想,祝云那个时候肯定也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许灵「本人」,如果说连他都没想过憎恨许灵了,那她似乎也不该继续如此执着。 更何况,十年来,许灵活在黑蛇的控制底下,活得既非他所愿,那么这十年或许也算得上是对他的惩罚了。 话虽如此,祝雪还是无法完全忘记他做过的那些事,这就是为什么她决定暂且先不要与他见面的原因。 至于黑蛇那边,因为当时许灵在妖镜内的意识尚不清醒,只知道黑蛇终究还是衝破了封印,估计他们两个应该会就这样在妖镜中做个了结吧! 「了结吗……」祝雪喃喃道,脑中跟着浮现出了他白衣染血,一脸悲伤地看着她的模样。 但很快,她就逼自己从那样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一重的妖镜是漫天银白,风吹雪,云残月。 那天,祝雪的妖镜第一次碎裂,走投无路之下,灰濛濛的天空却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冰冷的世界突然出现一丝亮光,现在想来,也许她就是这么不由自主地踏入了其中──一个阳光与雪并存的世界。 小时候,她曾经听祝云说过,镜师虽然可以自由控制镜中之景,但最初的样貌却是会反映造镜者的内心世界。 而原本,祝雪的世界将永远是那样的冰冷且阴鬱,但她却在阴错阳差之下踏入了一个对她来说过于温暖的地方。 在那里,光芒变得触手可及,却也让阳光下那人显得有些过分耀眼了。 于是,耀眼成了刺眼──与其要在最终放手,不如一开始就别想着伸手抓住。 可即便她再怎么努力地抵抗那份温暖,对方仍是一次又一次地朝她伸出了手,迫使她犹豫、动摇,甚至于战战兢兢地将手伸了出去。 第二重的妖镜是暮晨初雪,日甫落,滴凝露。 从床上起身,祝雪一如往常地走进浴室盥洗,在这个天还没亮的时间,不论室内室外都是这么的安静。 盥洗结束后,她又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就这样静静凝视着窗外。 下雪了。 这应该是今年第一场雪吧。她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 而她的桌上,沉默地躺着一袋镜子碎片,以及一面尚未完成的妖镜。 § 总部 傍晚五点十分 「待会把年度报告交完之后一起去吃饭吧?」杜芷凡问道,与祝雪和陈天与两人并肩走在总部的走廊上。 「嗯,可以啊,不过阿伟今天怎么没来?」 「他说他跟朋友约了要去唱歌,居然连报告都让姐姐自己来交,真是……」 「……唱歌?」 「是啊!因为今年是跨年嘛!你们没有打算要去哪里吗?」 「……跨年?」祝雪一愣,看到她这副模样,杜芷凡立刻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道: 「你该不会忘了今天是跨年吧?」 「唔……我昨天还记得的,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祝雪道。 「……」 一旁,陈天与摇了摇头,略带无奈地道:「虽然祝雪她从以前就不跨年,但最近又更夸张了,连日子过到哪一天都不知道。」 闻言,杜芷凡沉默了。祝雪的事她多少也听陈天与说过,撇除细节,大致发生什么事她还是知道的,见祝雪的状态似乎比想像中的还要糟,她忍不住露出了颇为担忧的表情。 「决定了,今晚就去喝酒吧!喝酒跨年!」 「还是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祝雪淡淡答道。 「小天他又不能喝酒,你不去,我一个人喝多可怜啊!」 「啊!忘了跟你们说,我晚上也要跟阿伟去唱歌的。」 「欸?」 陈天与耸了耸肩:「我跟他约八点,晚餐过后才去。」 「嘖!那他刚才居然还不跟我一起来。」杜芷凡皱眉道,说完又看向祝雪: 「那你会跟我去的吧!」 「我……」 「好!就决定了!晚上十点,不见不散!」 「……」 祝雪轻叹一口气,放弃了争辩。 太阳渐落,距离十点还有几个小时,至少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些时间可以继续製作那一面新的妖镜。 § 河滨 晚上十点 到了约好的时间,祝雪还是依约前来了,而杜芷凡也果然早已买好了一整袋的啤酒在等她,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挥着手。 然后她们就这样随性地在河滨的草皮上坐了下来。 「那边有长椅,为什么不过去?」 「不觉得这样坐在草地上有种年轻十岁的感觉吗?」杜芷凡道,打开其中一罐啤酒递给祝雪。 后者接过啤酒,喝了一口道:「我看很多带小孩的妈妈也都是直接坐在草皮上,而且你根本不老吧?」 「啊!这样说好像也是……不过小雪,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要比我老成得多了。」 「……是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祝雪摇头:「很多人都这样说。」 「说你很老成?」 「嗯。」 「其实我一直想说,前段时间的你看起来好像变了很多。」 「……?」 「应该说,那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要有的笑容吧?」说完,杜芷凡和祝雪一起看向了天空。 城市的黑夜里没有漫天星子,偶尔天空上出现一两点亮光便算得上是难得一见。 第三重的妖镜是夜语繁星,盼微光,逐芎苍。 「你是不是很喜欢看天空?」 某天晚上,沐冰和祝雪一起靠在窗边,前者单手支着下巴,看着那片此刻什么也没有的天空问道。 「嗯,发呆。」祝雪回答得很简短。 「所以你喜欢的是发呆?」 沐冰问,立刻就被祝雪斜了一眼。 不过沉默了下,她却是自己看着天空开始解释了起来。 「住在都市里晚上看到的天空通常都是这样的,所以有的人更喜欢日出或是晚霞。」 「但我觉得,偶尔,如果偶尔能在天上看到一两颗星星,就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了。」 边说的同时,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见状,沐冰也笑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是: 「这句话的意思简直跟小孩子吃到一两颗糖就会很高兴没什么两样。」 然后他果然又被瞪了,当然,这种程度的眼神对他可构不成半点杀伤力,没过多久他又道: 「不过我本来以为你最喜欢的应该会是雪景。」 「同样的东西看久了终究会有厌倦的那一天吧……」祝雪淡然回应。 她记得沐冰曾经说过他也在妖镜中待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然而后者听了之后却没有跟着附和,反而是看向祝雪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原本你可以不用那样的。」他说,像是完全看穿了祝雪在想什么。 「那片银白……一直以来都是你选择了将自己关在里面。」 …… 「……」 「你现在还好吗?」很突然的,杜芷凡问了这么一句。 「我是指……」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祝雪道。 这时,杜芷凡又再次露出了一脸担忧的表情道: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那并不是你的错。」 闻言,祝雪苦笑着摇了摇头:「不,那当然是我的错。」 「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衝动,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她一口气喝乾了手中的那瓶啤酒。 「唉……」杜芷凡叹了口气:「真不知道那个沐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只可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见见……唔!」 话说到一半,杜芷凡就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对不起。」 「我说了,我没事的。」 话虽如此,但杜芷凡刚才分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愧疚。 不过既然祝雪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呢? 「喝酒吧!」 然后她又开了一瓶酒给祝雪。 喝了几口,看着路人呼出的气尽是白雾,祝雪才又说: 「冬天好像真的到了。」 「早就到了好不好,今天可是跨年耶!」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不怎么怕冷,而且,雪也是一直到今天才下。」 「是啊……」 「不过我最近好像越来越怕冷了。」祝雪沉了沉眸。 究竟是从什么时后开始的呢…… 「你看!」突然,杜芷凡拉着她叫了声。 远方,漆黑的天空开出了几朵绚烂的烟火。 好像只有在跨年这一天,全世界的天空都会跟着被一起照亮。 属于天空的花绽放,然后转瞬即逝。 而她尚且不知道,距离真正的花朵绽放还需要多久。 拾重镜 花绽祝福(四) 第四重的妖镜是血海仇深,须臾念,染白衣。 以前,沐冰一直不懂花绽为什么会与区区一个以除妖者自居的人类缔结命约,甚至于在最后付出她的生命。 「你可是妖王。」他说。 「但是做妖王有什么好?」花绽问。「不过就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况且,你不是也不想当妖王的吗?」 闻言,沐冰冷哼一声:「人类说的妖王是玄级妖王,但我跟那些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傢伙可不一样。」 玄级的妖气,灰黑如瘴,那是集结了眾妖妖力所造成的污浊。就算渴望力量,他也绝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即便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全是弱肉强食,沐冰仍然谨记着花绽曾经说过的话──凡是藉由吞噬眾妖获得力量者,总有一天会彻底丧失心智、趋于疯狂。 但,纵使是谨守本分如花绽,最终还是死了。 当时的他好不容易压下了去找祝云理论的怒意,谁知却还是在阴错阳差之下来到了祝云的家。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但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理解花绽当初的选择了。 只是,最后他却还是没能完成花绽死前的嘱託。 「对不起……拜託你,保护好我的女儿,这是我最后的请求……」祝云道。 原本,沐冰并没有答应,而是让祝云带着他女儿快点离开,但对方却拒绝了。 「花绽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你因为我们而死。」 那是向来温和的他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坚持。 于是沐冰允诺了,但却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也许将来有一天,他怀中的这个女孩会因此而憎恨他…… 沐冰最害怕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是的,即使是他,也不总是这么强大,这么的无所畏惧……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而这份害怕,随着他与祝雪认识时间的拉长逐渐扩大。 一直以来,她是这么的厌恶妖,甚至不知道祝云与花绽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陈瓶说,祝云本想等祝雪长大一点再告诉她的,只是祝云死后,恨妖入骨的她显然再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讯息。 后来发生的事,沐冰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巧合还是註定好了的,总之,她最终还是得知了一切事情的真相。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真如他所料…… 虽说早在心里设想过事情发生时的景况,但是当祝雪以那样挣扎且悲痛的眼神看向他时,沐冰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份恐惧,是任凭他再怎么强大也消除不了的。 § 街道 凌晨十二点十分 跨完年,和杜芷凡告别后,祝雪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到某个区域去跨年了,导致即便是在这天,深夜的街道仍旧显得特别冷清。 第五重的妖镜是天网裂痕,心成灰,锁相连。 人心如镜。 走着走着,她又想起来这句祝云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候祝云是这样说的: 「我们的心可以反映出很多最真实的事物,就像镜子一样,只是真实的同时却也极度的脆弱。」 小时候,她不懂祝云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回过头来看,简直就像人们现在常说的玻璃心。 而事实上,破碎的妖镜也确实就如同玻璃心碎一样,难以修復。 本来,祝云说了,等她成为独当一面的镜师之后,他就会送她一面新的妖镜。 只可惜,最后她并没有等到祝云亲手将那面镜子交给她,最后甚至还将它打破了。 一年之内打破两面妖镜,她大概是镜师之中绝无仅有的第一人吧! 「这面镜子已经伤痕累累,无法容许再多上一丝裂痕。」 当初,她看着出现裂痕的第一面妖镜这么对沐冰说。 而后者则是以一贯随兴的态度应了句,因为当下他看起来就像是忽然随口说说,祝雪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后来,她就这么一直沿用了刻有花绽二字的妖镜。 祝雪没想到的是,那面妖镜居然也会有碎裂的一天,而且还是比上一次更严重,彻底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所幸事情还没有彻底绝望。 就在花绽告诉她那面碎裂的妖镜中掺有她的血之后,祝雪忽然想起了沐冰当时的回答。 「既然裂痕无法修补,那不如就再重造一面吧!」 没错。 既然碎裂的镜子已经无法修復,那就再重造一面吧。 无论如何,她都会重回那片沐浴在阳光之下的雪地里。 「……」 突然,祝雪脚下一顿,仰头看向了上方。 一片寂静之中,天空又再次下起了雪。 § 三年后 妖镜 下午两点二十五分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预料中的事,总之那一次,祝雪并没有在新製成的妖镜中找到沐冰。 之后,她又重复了同样的步骤无数次,结果同样是以失败告终。 原本,正常情况下,一个镜师做成一面镜子需要耗费的时间平均约为三个月,但因为过去鲜少有镜师会因为特殊目的而连续製作多面镜子,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製作妖镜这件事也是能够熟能生巧的。 这期间,祝雪便是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在专注于炼製妖镜,导致到后来,她几乎只需花费几周的时间便能造出一面,虽说这样的作法极为消耗灵力,但她显然并不在乎。 起初,她还会稍微计算一下自己做了几面,但到后来,见镜子数量越来越多,反而让她感觉希望开始变得渺茫了起来,索性也就不去计算了。 后来但凡有人问她现在做到第几面了,祝雪也只会说: 「不知道,大概几百面吧!」 当然,就算她的速度再怎么快,实际上仍是远远不及这个数字。 第百重的妖镜是湛清冷雾,寒彻骨,名犹记。 这一次,她仍是抱着满心的期望朝镜子滴下了血。 一进去,迎面便是一整片的冷雾将祝雪整个人包裹在其中,明明没有下雪却奇冷无比。 如果说妖镜的第一个场景会反映造镜者内心的状况,那么现在这个地方倒确实是再贴切不过了。 然而还是一样的,任凭她如何在镜子内大喊、搜索,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还是没找到?」陈天与一边问一边推开了房间的门。 祝雪原先还在看着那面镜子发呆,见陈天与走进来才一语不发地摇了摇头。 「你没想过像之前一样吗?进去妖镜,然后找个人在外面打破镜子。」陈天与问,盘腿席地而坐。 「以前那有可能只是巧合,也许,不是每一面镜子破了之后都有办法穿越到其他地方,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虽然她这么说不无道理,但陈天与还是忍不住露出怀疑的表情。 「你真的只是怕自己出不来才不那样做的吗?」 「……」沉默半响,祝雪才又道: 「而且我总觉得,用同样的方法是找不他的。」 「我就知道!」陈天与道,翻了个白眼后又说: 「那你还打算再继续这样多久?难道真的要做到几百面才愿意放弃吗?」 说话时,他的眉毛微微皱起。三年过去,这名少年的外表和想法也变得比过去要成熟了不少。 但祝雪却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妖镜,毫不犹豫地续道: 「就算是要做到几千面,我也会一直找下去。」 这是她早就已经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 ──不论要穿过多少重妖镜,我都会再一次抓住你。 镜之末 观灵之间 早上八点五十分 「祝雪你在干什么!仪式就快要开始了耶!」 观灵之间外,陈天与隔着一扇门朝里面大喊道。 「我知道。」祝雪淡声回应,眼神仍看着掌心那一面小巧的镜子。 从镜子中,她可以看见为了这天而特别打扮过的自己,淡淡的妆容配上优雅而不过于死板的中式正装,今天是她正式接任镜师掌门的日子。 曾经她以为,当这一天来临时,他应该会是陪伴在她身边的。 所以,哪怕最后的结果依旧是如同之前那般,她仍想要再试着努力这么一次。 还是那一片白雪靄靄,虽然不算寒冷,却安静得几乎令人发疯。 沐冰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毕竟过去他也曾长时间在镜子里待过,而且一待便是十年的光景。 只是,那时候的他并不觉得十年有多么漫长,倒是与黑蛇的那一战后,时间彷彿突然之间都停止了流动。 当时,那一战战得惨烈,四下一片狼藉,血污斑斑,但在这妖镜世界中,要让场地恢復如初却是易如反掌。 而战果也确实如他所料,即使黑蛇多年来吸取了不少他人的妖力,但在这妖镜世界当中后者仍是没有半点胜算。 「这样,我算是履行承诺了吗?祝云?花绽?」 那一天,沐冰就这样看着不会再有任何一人造访的雪地喃喃自语。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 后来他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再一次出现,会不会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只要玄也没有为了向他报仇而作怪,祝雪便还会是那个祝雪,而他也会一直待在妖镜里面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甚至,如果那时候祝云没死的话,祝雪便不会选择将自己关在那片纯白的世界里。 只是这些如果并不会存在。 说到底,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执着的留在妖镜里呢? 也许就是天真的以为总有一天可以连同这面镜子一起回到她的身边吧…… 「沐冰?」 正当他这么想时,一片雪景之中好像忽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是错觉吗?是错觉吧? 「……沐冰?」 「……?」 为了想听得更清楚一点,他从雪地上单膝跪起,侧耳倾听。 然后下一个瞬间,待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之后,沐冰倏地愣住了。 「……」 祝雪也愣住了。 但他知道,那个人的确就是沐冰。 熟悉的妖气是宛若微光穿透薄冰所渲染出的顏色。 而循着这股妖气所找到的结果几乎令她颤抖。 然后她静静地走向他,朝那个仍呆愣在雪地上的人伸出了手。 「你、不是、你怎么……你……」支吾了半天,他才终于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句子: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妖镜不是碎了吗?」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祝雪道。「既然你是我的命约者,不论你在哪里,我都绝对会找到你。」 只是一句话,但言谈间,她的泪水和笑容却已经包含了所有尚未说出口的话。 「你到底要不要起来,我手很酸耶!」 闻言,沐冰也笑了,就这么缓缓将手伸了出去。 「对不起。」 这是祝雪在回到观灵之间后说的第一句话。 但沐冰却只是笑了笑道: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这句话不是应该由我来说吗?」 「为了很多事……我见到了花绽,陈叔叔也跟我说了很多……」最后,她还是又重复说了一遍。 「……对不起。」 闻言,沐冰沉默了半响,几秒后才道: 「既然这样,就谁都不要跟对方道歉了吧。」 「……唔?」 「这样不好吗?」沐冰嘴角微勾,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一点泪。 于是,祝雪也总算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 吸了口气后,她又道: 「我见到花绽了。」 「嗯,我知道。」 「……」祝雪顿了下,似乎是忘了自己前不久才说过一样的话,只是走到石台边拿起之前花绽给她的那朵蓝花。 「当时她已经成了瓶妖。」 「是吗……」沐冰吐了口气,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这是她给你的?」 「嗯。」祝雪点头,将它放到了沐冰的掌心上。 「这是一朵不会枯萎的花。」 「哦?」沐冰扬眉。「她有跟你说是为什么吗?」 「……」 见祝雪没有说话,沐冰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反正一定又是一些哄小孩的话术,她那个人最喜欢那样了。」 「……对了,我一直没问,你和花绽是怎么认识的?她是你什么人?」 「咦?我没说过吗?」 「嗯。」 「用人类的说法,大概算是一个亦师亦友的同伴吧。」顿了下,沐冰又用奇怪的表情看向她: 「不然你以为她是我的什么人?」 「……」 「该不会……」 「我没有那样想。」祝雪皱眉。 闻言,沐冰又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觉得你怎么想?」 「……」 「还有一件事。」祝雪道。 「嗯?」 「我决定接任镜师掌门了。」 「……真的吗?」沐冰一听立刻露出颇为惊讶的表情,再看向她身上的服装又像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真的。」 毕竟当初祝雪并没有想到,她以为合适的那个人选居然就是前任掌门,祝云。 「还好我现在已经找到你了。」祝雪又道。 闻言,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祝雪!你到底还要多久──」 突然,观灵之间的大门被陈天与一把推了开来。 「没有掌门的允许不能擅自进入,这点你难道不知道吗?」祝雪扬眉,虽然口中说着斥责的话,但她的嘴角却是噙着笑的。 而陈天与则是看着眼前的两人愣了好半响才道:「他……你……你们……」 「我不是说过吗?我一定会找到他的。」祝雪笑道。 那是三年后的某一天,她终于再次紧紧抓住了他。 纯白的雪地开出一整片冰蓝色的花朵,就这样沐于于阳光之下恣意绽放。 第一重的妖镜是漫天银白,风吹雪,云残月。 第二重的妖镜是暮晨初雪,日甫落,滴凝露。 第三重的妖镜是夜语繁星,盼微光,逐芎苍。 第四重的妖镜是血海仇深,须臾念,染白衣。 第五重的妖镜是天网裂痕,心成灰,锁相连。 …… 第百重的妖镜是湛清冷雾,寒彻骨,名犹记。 第千重的妖镜是心念白地,画中景,雪里遇。 完 后记 在写这篇后记的当下,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我终于可以开始放暑假啦! 虽然现在也已经临近八月底,但好在大学生是九月中才开学,想到还有两个礼拜的暑假就觉得非常快乐,但想到人生中最后一个暑假就这么过了两个月还是不禁悲从中来(?) 想想当初五月多的时候,原本都已经计画好了今年参赛作品要写什么,完全没想到比赛主题居然做了更动,变成了我实在不怎么擅长的现代奇幻,让我那时候着实是苦恼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还好,后来我还是决定将它当作是给自己的一个挑战,一方面也藉这个机会把一直以来想写的妖怪题材放进去,于是《妖重之镜》就这么诞生了。 说起书名,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取最快的一次了,虽然乍看之下好像并不是那么的吸引人,但却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个书名,也觉得很贴合整个故事的主轴,只是在取角色名字的时候还是卡了很久,不难发现我后来除了主角之外都直接随便取名(x 那时候的想法是,现实生活中也不可能所有人的名字都这么华丽又梦幻,总是要有几个角色的名字可以接地气(?)一点,所以……就这样吧!ㄏ 顺带一提,镜之末最后一段是我个人最喜欢的部分,当初本来还想把它放到简介来用,但放在结尾之后,反而有一种将镜子碎片全部集齐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同样感受就是了xd 虽然这次比赛时间拉长到三个月,但我果然还是一直到截稿前才把这十几万字给搞定,老实讲,其中有很大一部份是我自作孽的结果所导致…… 不过倒不是因为中间偷懒都不好好写文,而是我在八月十几号第一次完稿后,总觉得还是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于是又流着泪重新构思了中间一大段,加上前前后后修改的段子,最后那一周大概修改了近三万字左右,想想都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但也多亏这样,我想我总算是尝试着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愧对自己以及书中角色了吧! 最后,谢谢观看《妖重之镜》的所有人,如果有让大家享受到这个故事的话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