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心似橙光于海》 00.沉睡于大海 『方柚海,今天我不去找你,我要去找薛橙。』 摇晃的公车角落,坐着一名眼神黯然的女孩。 眼角闪烁晶莹的泪光,原先放往窗外的视线收回,转而看向身侧。 指尖轻敲着萤幕,文字打了又改,改了又删。 直到终点站提示声响起,她才下定决心地送出。 漫步在街道上,徐徐的微风吹过她的衣裳,闭上双眼,感受凉风带给她每一次的呵护。如同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他们,给予她前所未有的温暖。 与眾不同的他们,带给她活下去的希望,却也将她推入另个深渊。 脱下鞋子,双脚扎实地踏着沙子,即使沙子刺痛她,她仍不在乎。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女孩撇了一眼后接起。 她没发出任何的声音,任凭对方焦急。 向前走了几步,她找个安身的地点,呆坐在沙滩上,双眼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内心没任何一丝的波澜,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事发过后,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仍然跳动着。 『如果说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那就去死吧。我陪你一起,两个人比较不孤单。』说出这话的他,笑容很轻,彷彿随时会被风吹散。 声音伴随着回忆送入女孩耳中,下巴抵着膝盖,若有似无的勾起微笑。 『薛橙。我要来兑现承诺了。』女孩呢喃道。 随后她起身,一步步走入眼前的汪洋大海。 海浪拍打在她身上的冰冷,远远不及世界带给她的绝望。她曾试着按照别人的希望活下去,可她发现那样好痛苦。 直到遇见方柚海,他是她人生中的灯塔。 有了他以后,女孩开始学会期待明天的到来,也逐渐找到回岸的方向。 正当她以为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时,愧疚伴随他的离开淹没心头。 薛橙是共犯,他们成为彼此的寄託。 『方柚海再见──』 这话成为女孩遗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小念你是不是在海边?我去找你。” “南宫念,我不准你离开。” “南宫念,你忘了薛橙和你说什么吗?” “小念……我还没亲口对你说……”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发出无情的杂讯,随后而来的是断讯。两人再也无法相见,南宫念和薛橙一同沉睡在他们最爱的大海。 01.日夜反覆的恶梦 2020年6月25日,夏季。 「本台为您独家插播报导,今日下午一辆开往高雄的列车,因不明原因导致车体翻覆,救难人员正极力抢救中。」 「正逢端午连假及毕业季,南下人潮眾多,罹难人数也不断上升,这场事故可说是近十年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意外。」 「近五十个家庭因为这场意外而破碎。」 远处扔来碎石,直直砸上屏幕。四散的玻璃散落倒在地的女孩身上,眉骨上方被划出长至眼角的伤口,鲜血佈满眼圈。 「那些家庭包括我最爱的你们......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女孩捲起身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 可对罹难者家属而言,无论是她说出口的道歉,抑或是表达出的情绪,都只是在包装一个事实,杀人兇手的事实。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女儿的!」 「把我的杰泓还来!凭什么只有你活下来?」 「要不是你睡过头,他们会改班次?会搭上这班死亡列车?你真的罪该万死。」 谩骂声四起,一字一句将她逼入绝境。 一把美工刀,从天而降至女孩的脚边,她缓缓爬起身,拿起刀子把玩了一会。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凭什么是我活下来?最该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们。」 思及此,她将刀锋放置手腕,先是轻划过一刀,由伤口渗出的血液,让她初嚐到死亡滋味,却不足以给予他们相对应的交代。 不久,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像是发狂般的在手腕上乱划。直到纯白的地板染上大片的鲜红,才稍稍肯停手。 「我去找你们了。」 随后刀片抵上脖子,毫不犹豫的一刀划下,结束卑微的性命。 ──? 「小念!」第一声躺在床上的人仍无动于衷,发声人开始着急,猛力摇晃她的肩膀,「南宫念快醒来!」语落,一掌狠狠打向她的脸颊,才让小念从梦中惊醒。 小念睁大双眼,呼着大口气,手搭上脖子,却不见丝毫疼痛。 是梦。她再次做了恶梦,而她又在梦中杀死自己一次。 现实中,数不清多少次的自杀未遂。 「谁要你吃那么多安眠药?你疯了吗?」何韵琴拿起她床头边的药盒往她身上扔,「你不想要活着,我还想要你活着。就不能替我们想想,多爱自己一点吗?」 小念拿起药盒,不语。 「南宫念,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个月辛苦生下来的宝贝,我不想要你离开我,有这么难懂吗?」何韵琴眼眶含着泪,不知道第几次看见女儿奄奄一息的躺在自己眼前,却无能为力解救。 南宫和按下何韵琴的肩膀,要她冷静。 「他们不也是妈妈怀胎十个月生出来的宝贝,」小念喃喃自语,「那凭什么是他们死,而我活下来?我有那个资格吗?」 小念将药盒放回柜子上,拿起一旁正在充电的手机,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何韵琴看了眼南宫和,坐上病床旁的椅子,手紧牵着小念,眼神比方才柔和许多,「念念对不起,我刚刚太着急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方医生,好吗?」 小念抽开手,眉头轻皱,「不要叫我念念。」 「为什......」话语未落,就被小念硬生生阻止。 「因为你不是薛橙,薛橙不会逼着我活下去,更不会在我难过时,告诉我不要难过。况且我答应过他,只有他能叫我念念,谁也不能轻易改变这约定。」 「南宫念你这是什么态度?谁准你这样跟妈妈说话?」南宫和起初半声不吭,是想让母女俩好好谈谈,岂料,小念却变本加厉伤害爱她的人。 「那我想问你们,」小念冷下声,「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念......」字才刚出,何韵琴连忙改口,「小念,我只是......」 没把何韵琴的话放在心上,小念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道:「薛橙我想见你。」 何韵琴抿嘴,识相的收回手,身为母亲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自己女儿最初的样貌。 「小念你到底在想什么......」何韵琴眼泪滚滚而落。 掛上电话,小念眼神中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慄,「你能明白我爱的他们因我而死,我却侥倖存活下来的恐惧?你能明白日夜反覆侵蚀我的恶梦,告诉我不该活在这世界上的罪恶?」 「你什么都不明白,就不要轻易要我活下去。」小念走下病床,拉开房门,「我很抱歉,话说的那么直白,但我的难受真不是你们能理解的。」 何韵琴哭的泣不成声,在南宫和的搀扶下走出病房,离开前还不忘提醒小念记得吃冰箱里的苹果和桌子上的鸡汤。 小念躺回床上,看着手腕上深浅不一的伤口,另一手轻抚着脖子上勒痕,这些都是她自杀未遂的痕跡。 每个人都告诉她:「你不该自杀。要想想你父母的感受,他们辛辛苦苦拉把你长大,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 为什么就没有人能为她设身处地的想,她其实也很痛苦。 黑幕笼罩的车厢宛如人间炼狱,此起彼落的哭喊声是他们求救的信号。重见天日不是光明,而是地狱,小念亲眼看见自己好友的遗体被一一抬出。 她哭红了双眼,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跑到他们身边,紧紧牵住他们。那是最后一次,感受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温度。 即使冰冷,她仍想用尽一切记住。 车轮摩擦铁轨所发出刺耳的声响,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恐惧。 「南宫念你怎么每次这种重要时刻都会睡过头?我们已经对你失去生气的动力了。」斥责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她耳畔边。 小念曲起双脚,将额头轻靠在膝盖上,细声说道:「我不求你们原谅我,我只希望能再见你们一面。」 「念念。」 听见熟悉的呼喊声,小念抬起头,莞尔一笑。 「薛橙。」 薛橙缓步走来小念面前,将手里的纸袋放上柜子,大掌顺过她的发丝,静静坐在病床边的椅子,无声的陪伴,是最好的解药。 直至小念情绪恢復平静,薛橙才开口:「小海让我拿这来给你。」 薛橙从纸袋里拿出好长一串药。 「他知道了?」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薛橙笑。 小念接过药,看着上头註明着日期和时间,「他没生气吗?」 「你知道他从来不会生我们的气。」薛橙起身替小念倒了杯水,眼眸拾着不明的笑意,「他要我盯着你吃药。」 小念「嘖」了声,却还是接过水,将写上今天日期和现在时间的药包给撕下,把药丸送入口中。 确定小念把药吃完后,薛橙拿出早替她准备好的外出衣。 「你应该不想待在医院吧?要不要去海边?」 「你都这样邀请我,」小念走下床,擅自把点滴针头给拔除,抿嘴一笑,「我拒绝岂不是很扫兴?」 02.倖存者心理 小念换上薛橙替她准备的衣服后,就和他逃出医院。 「外套披着,某层面来说你还是病人。」 初秋之际,风吹来有些凉,薛橙脱下外套盖到小念身上。 「带着病人外出的你,可真不应该。」小念打趣回应,仍听他的话将外套穿上。 两人拦了一辆计程车,便前往初识的大海。 窗外本是车水马龙,渐渐不再有满街的车潮,取而代之的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一见大海,小念便自动联想起方柚海的面容,她侧头看向薛橙,「你这样带我出来,不怕方柚海唸你吗?」 她不想要薛橙因为她的关係,而和方柚海之间有疙瘩。 闻言,薛橙失笑,「你什么时候会担心小海的心情?」 这一个回应,让小念觉得自己担心是白搭,没再多说话的将视线移开。 车子缓缓停下,小念没等薛橙就先行走往一旁的超商。 「大哥谢谢你。」付完车钱,转身却发现小念不在身后,这让薛橙有些着急。 「念念!」薛橙左右张望,连个人影也没看见,无际空间只剩下风声。 薛橙步伐越走越快,嘴里不断嚷嚷着:「小念,你在哪?」 此刻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连呼吸都困难,他没办法再失去任何一个予他而言重要的人,那样的孤寂实在太痛苦。 「念念……别闹了。」双脚顿时失去支撑力,薛橙跌坐在地,声音细的一喊出就被吹散在空中。双手抱头,撕心裂肺的伤痛,伴随着回忆掩盖心头。 「你怎么了?」 小念从远处走来,手里还拿着两瓶饮料,原先喜孜孜的模样在看见薛橙倒在沙滩上,不顾马路上人来人往,直跑到他身侧。 一听见小念的声音,薛橙如释重负,他紧紧抱住小念,「你跑去哪了?」 「我只是去买你最爱喝的可乐给你。」 闻言,薛橙松手,看着小念手中的可乐无奈的笑了,「怎么又是可乐。」 「你放心。」小念捧起薛橙的双颊,「我还记得我们要一起离开世界的约定。」 「那你前几天还伤害自己?」 「因为我知道我爸妈会救我,他们就是这样。」坐上沙滩,小念手撑在身后,「况且如果我不试着自杀,我会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这些话听在别人耳里,会心生恐惧,可从小念嘴里说出,却如此的轻松。她反覆在自杀中找寻活下去的藉口,并且在梦里无止境的杀害自己,才能换取心里的平衡。 等哪天薛橙做好准备,他们要一起离开这烦人的世界。这是不会被改变的约定。 「薛橙,你还想死吗?」小念侧头,视线和薛橙交叠。 「没有一天不想。」薛橙嘴角微微上扬。 「那就好。」小念深吸口气,将身子向后倒,蔚蓝的天空印入眼帘,她有意无意提起:「还记得你把我救起来的那一次吗?」 「当然。那是我第一次救你,也是最后一次。」 「我很谢谢当时的你把我救起来。」小念坐起身子,坚定的神情,让人不得不去相信她所说的每分话,「因为我才能遇见和我如此相似的你。」 就和小念说的一样,他们是共犯,都间接害死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人。 「如果觉得活下去很痛苦,那就去死吧。我陪你,两个人一起比较不孤单。」夕阳西下,薛橙再次说出当时的诺言。 素昧平生两人,因为一场意外相识,从此成为彼此的寄託。在这令人窒息的世界找一个可以宣洩的出口,有个人可以一起自责,说来是挺幸福的事情。 「薛橙我是要你帮我拿药给小念,不是让你带她逃出医院。」 声音透过风,送入两人耳里,话听上去是责备,可实际上是调侃。 薛橙和小念同时转头,只见一抹修长的身影,朝他们走近。 「小海?」薛橙疑惑。 而小念却是不耐烦的翻了白眼,她对方柚海始终保持着不友善的态度。 方柚海手插着口袋,挑起眉,语气轻佻,「看到我你就这么不高兴?」 「我又不是薛橙。」小念手环着膝盖,眼神中参着些许的曖昧,「为什么要高兴?」语落,她手轴顶了薛橙的手臂。 薛橙皱起眉,手指抵上唇,示意要小念别再说下去。 「你们两个,」眼尖的方柚海抓到两人间的小动作,他蹲下身子,硬是挤进他俩之间,「为什么老是有我不知道的祕密?」 小念被方柚海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推了他的臂膀,「你没看见没位置了吗?干嘛还硬要挤?」 「天冷就是要窝在一起才温暖啊!」语落,方柚海扭了身子,好让自己坐的舒服。 小念瞪了他一眼,将身子往旁边挪。 方柚海看着小念的侧脸,委屈的扁嘴道:「念念,你对我的态度,能不能像对薛橙一样友善?」 闻言,小念眼神黯下,语气稍重,「我说过不要叫我念念。」 「为什么薛橙可以我就不行?好歹我也是你的心理諮商师。」 「諮商諮到病人自杀,我看你也不怎么样。」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方柚海食指在小念面前晃了两下,「有些人执意想要自杀,我们是阻止不了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病人还活着的期间,听他们诉说心事,并给予适当的建议,让他们找寻活下去的意义。」 「况且,」方柚海的脸缓缓朝小念凑近,「有人都不按时吃药,怎么可以质疑我的医术?」 方柚海话中带话,惹的小念脸一阵青一阵白。 「方柚海,你都快三十岁的人能不能成熟点?」小念沉不住气,指着他的鼻子骂,可他却无动于衷。 「那你都二十多岁的人,按时吃药很难?」方柚海不甘示弱的反击。 两人谁也不退让的瞪着彼此。 「小海,你就别再闹念念了。」薛橙拉了方柚海的手臂,想缓解他们间的战火。 「薛橙你现在应该是要帮我讲话,而不是护着小念吧?」 薛橙进退两难,深吸口气,艰涩的开口:「念……」 话才刚说出,小念目光尖锐,严正警告,「薛橙你少吃里扒外了。」 看见小念杀人的视线,薛橙乖乖闭上嘴巴。 「念念你怎么可以骂薛橙?」方柚海把薛橙护在身后。 听见"念念"一词,小念的理智性成功压断,她真的不喜欢除了薛橙以外的人叫他念念,「你听不懂人话吗?不要再叫我念念了,你不是薛橙。」 「要我不叫你念念可以。」方柚海视线在薛橙和小念身上来回徘徊,「身为你们两个的諮商师,我认为你们太多秘密。」 小念和薛橙面面相覷,等着方柚海接续着说。 「我的个案间,基本上是不允许有互动的,你们两个是例外。」方柚海神色突然沉下,拧起的眉头,彷彿意味着他们的行为并不可取,「所以把你们之间的故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小念踌躇会,原先想找藉口来躲避方柚海的追问,却在啟口前被强制阻断所有后路,「不要逃避问题。况且你们的故事真有那么难以啟齿吗?」 「也不是。就是不想让别人??」 「我是别人?」 小念无以回懟,只好摸摸鼻子,认了。 03.潘朵拉宝盒的秘密 「还记得你为什么会成为我们的諮商师吗?」小念试探性的询问,曲起双脚,静静看着眼前远不见尽头的海洋。 海浪拍打上礁石,一声声巨响,敲醒沉睡于心底的记忆。那是一段薛橙从未向外人坦露过的爱恋,而他也极其后悔,没在当时勇敢说出爱。 方柚海勾起嘴角,「当然。」 「故事要从今年夏天说起……」 ──? 2020年6月。 正值夏季,闷热的天气却浇不息毕业生的热情。 「南宫念,你怎么又迟到?」毕业典礼当天,眾人穿着学士服站在草原中央,等着姍姍来迟的小念。 小念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我、我闹鐘设错时间。」她双手合十,「真的很抱歉!」 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双手环着胸,步步朝她逼近,眼眸却拾着笑意,「你觉得道歉有用?」 小念被他的气势吓得头也不敢抬,话都说的断断续续:「不、不......」微微抬头,朝男子身后的女孩投射求救讯号。 「赖杰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这样闹小念。」女孩上前将小念拉到身旁,「没看到她被你吓得连话都说不好?」 原先在赖杰泓脸上的兇狠,随着女孩的几句话渐渐消散,他大笑几声,「亲爱的晓安,我当然是在跟她开玩笑,我怎么捨得兇她?她可是我们捧在手心上疼的宝贝。」语落,赖杰泓大掌在小念头上揉了几下。 小念瞪了他一眼,推开他的咸猪手,「不要弄我。」 「不过我说的也没错啊。」赖杰泓抬手一一细数小念迟到的次数,「大一的新生训练、宿营,大二的校外参访、系烤、大三的实习、甚至到大四的毕业考,就连现在的毕业典礼,她有哪一次准时?」 越说,小念越觉得羞愧,头低到几乎不能再低。好像真如赖杰泓所说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她总会迟到。 「我保证。明天我绝对不会迟到!」 赖杰泓刻意略过小念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晓安,高铁可以先准备换下一个班次了。」 小念重重打了他的手臂,「赖杰泓!」 赖杰泓才正要反击,一名男孩箭步挡在小念身前,将他安全地护在身后。 带着圆框眼镜的他,身高目测一米八,知书达礼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 「何暟俞你干嘛?护妻心切?」赖杰泓收回脚,双手环胸,眉目参着几分曖昧。 「你们两个不要每次见面就吵架。」何暟俞刻意挡在他们之间,为得就是不让两人视线交会,「该来拍毕业照了。」 何暟俞、戴晓安、赖杰泓,三人是小念在大学的同学兼死党。每一次迟到都是他们替她掩护。 宿营,游览车准备开走,是赖杰泓挡在车前,拜託领队再等小念十分鐘。 实习,老师要把小念画上不及格,是戴晓安替她骗老师说她妈妈住院,她要帮忙照顾才老是睡过头,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 毕业考,剩下半小时就要缴卷,是何暟俞把已经写完的考卷偷塞给小念,自己则再多写一遍,就为了确保她能安全的毕业。 无论何时,只要小念遇到困难,他们总会朝她伸出救援的手,他们之间情同手足,谁也无法轻易取代他们在小念心中的地位。 何暟俞把学士帽戴到小念的头上,顺道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你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看你以后怎么嫁人。」他无奈叹气。 被触及到的耳轮,渐渐烧成红晕,小念双眼扣在何暟俞右手腕上。 直至呼吸平稳,她才发现异样,拉起他的右手,「今天怎么没戴我送你的手环,还有我们一起送你的手錶?不是说好要一直带着吗?」 小念的斥责,何暟俞并不生气,反倒觉着有些可爱,他无奈的摇头,轻笑,「昨天洗澡拔下,今天早上赶着出门就忘了。」 「那明天出去玩,要记得带。」 何暟俞抬手,还没附上小念的头顶,就被赖杰泓起哄的叫嚣声给止住,「她何必担心嫁不出去?不是有你在?你会娶她啊!」 闻言,小念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不规律的心跳声。 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彷彿不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微乱的气氛中。 小念仰头看向何暟俞的侧顏,乍看之下没什么异样,却在他的耳根子发现蹊俏。 「赖杰泓你安静五分鐘很难吗?」何暟俞侧头,用眼神告诉他说话要适可而止。 赖杰泓耸肩,认为自己没错,「喜欢就喜欢干嘛不承认?就这么没胆?」 「你......」何暟俞脸色大变,认为赖杰泓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胡说? 戴晓安见事态不对,赶紧左右各勾住他们的手臂,「你们两个也不要吵架了。」她拉着他们走到摄影师面前,「人生最后一次的毕业典礼不该在争吵中度过。」 两人面面相覷,心里认同戴晓安的话,只不过碍于面子,谁也不肯先拉下脸。 直到小念拉了何暟俞的衣角,朝他眨了眼睛,要他别为了那无谓的自尊,搞得两败俱伤,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一直以来,何暟俞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小念对他露出这样撒娇的神情。 于是他叹口气,视线虽没和赖杰泓对上,嘴边却呢喃道:「暂时休战。」 「好啦。」赖杰泓语气中带着倔强。 「既然和好了,我们四个来合照。」戴晓安露出灿笑,朝小念招手,「小念来站我旁边! 「三、二、一......」 快门才刚按下,没来得及拍第二张,戴晓安大喊:「赖杰泓背我!」没等赖杰泓同意,她手环着他的脖子,一跃而起,好在赖杰泓反应迅速,才没让她跌下。 「戴晓安你很重!」抱怨归抱怨,他仍紧抓她的脚。 「小念要上来吗?」何暟俞蹲下身子,转头,眼神里的温柔让人无法忽视。 小念点头,身子贴上何暟俞的背,从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花香,佔据小念的鼻腔和记忆,这将会是她一辈子最忘记不了的味道。 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毕业典礼,在他们打闹之中结束,离开校园,他们先去附近的餐厅一起用餐,接近傍晚才各自回家为明天做准备。 明天是他们约定要一起旅行的日子,这是属于他们四个的毕业旅行,也是小念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分和他们过生日。 大学毕业,等同于失业。 以后再也不能用「我还是学生」一词矇混过日子。 感叹之馀,小念拿出放在衣柜里的行李箱,将未来五天的换洗衣服逐一放入。 在确认备忘录里的东西都带齐时,通知栏跳出一条来自赖杰泓在群里发的讯息。 「南宫念今天早点睡啊!明天你要是睡过头,我们绝对自己搭车,放你一个人在台北。」 小念噘着嘴,飞快打下:「要我真的迟到,请你们每个人喝珍珠奶茶!」 「还要配鸡排。」赖杰泓趁火打劫。 「成交!」随后小念附上一个吐舌头的贴图。 小念下定决心,明天她没有早到也一定要准时到。不能再让赖杰泓抓着她的小辫子不放。 于是她赶紧将自己打理好,并将明天要穿的衣物放在行李箱上。一早换完衣服就能够出门。 熄灯前,手机铃声传响四周。 小念连忙接起,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他独有的关心。 「小念,其实你可以不用答应阿杰的。」何暟俞担忧的情绪此刻无法隐藏。 「没事,这样我也让自己有动力可以早起。」 「要我去接你吗?」 「你家和我家反方向,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的。」 何暟俞不气馁的继续问:「那让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小念见他执意想帮忙,再拒绝也没意思,「好,要是这样我还迟到,算你一份。」 「明天六点半叫你起床,赶紧去睡吧。」句末,两人同时掛上电话。 小念看着屏幕上投射出的笑容,她仍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毕业,甚至在短短的四年间交到知心好友。 大一的她,对大学生活完全不抱任何期待,她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第一个出教室的学生。基本上她也不与任何人打交道。 有一次因为老师临时有事请假,中间莫名其妙空了两堂课,小念也懒得搭车回家休息再来学校,于是她到学校的穿堂想找位子休息,却发现都坐满,只剩下一张坐着一位女孩的四人桌。 小念鼓起勇气去询问能否併桌,女孩犹豫了会才答应。 后来女孩的朋友们捧着零食回来,看见小念并没有排斥,反倒拿着饼乾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甚至还问起她的名字,自顾自讲着难笑的冷笑话。而这些人,正是她大学四年最知心也最捨不得放手的好友们。 04.关于那份喜欢 「太奇蹟了!」赖杰泓浮夸的摆出「吶喊」姿势,仰声高喊:「我们家小念没迟到就算,竟然还提早到!天要下红雨了!」 小念挑眉,自豪地说:「我南宫念说到做到!」 鲜少被称讚的小念,在这短短的几分鐘里,接受到无数的吹捧,她仰起下巴,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感觉。 直到耳边传来长声的叫唤── 「小念。」紧接而来的是从脸颊传来刺热的火烫。 「南宫念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何韵琴硬是把睡沉的小念给摇醒,「你不是要跟晓安他们去垦丁玩?」 她睡眼惺忪的揉了眼睛,「垦丁?我不是已经到了?」 印象中,她看见一望无际的海洋在眼前,阵阵海浪,打上岸边。他们一行人不顾沙子的滚烫,直奔大海,脸上无一不漾着灿笑。 「别再做白日梦了!」何韵琴手推了小念的额头,「你们是搭几点的车班?现在已经七点半,你来得及吗?」 「七点......」小念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拿起一旁的闹鐘。 这下她总算醒了。 她坐起身子,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才发现睡前习惯开飞航模式的她,昨晚果不其然在身体的记忆下,依旧开起飞航模式。 重新连上网络,成千上万条讯息一涌而入。 小念没有勇气点开群组超过百通的标註。 一通电话恰巧播进──“赖杰泓”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小念踌躇了会,本想继续装作没看到,但道德驱使下,她还是按下接听键。 「终于睡醒啦?」没有怒斥声,反倒是习以为常的问候。 「你们没生气?」 「你早就让我们失去生气的动力。」赖杰泓将手机抽离耳边,开了扩音,「七点十五分你还没接电话时,我就要晓安去把票换成八点四十五分的。」 「一个小时的时间够你来了吧?」 「够够够!绝对够!」小念跳下床,手里拿了毛巾就往浴室去,「我真的好爱你们。」她发自内心的感动到痛苦流涕,对他们的爱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噁心的话少说,快点来比较实在。」 掛上电话后,小念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赶去高铁站,她从没想过,因为自己该死的"习惯"而导致一连串无可挽回的悲剧。 八点半,小念出现在大家面前。 「比我们晚起床黑眼圈还比我们重?」赖杰泓伸手把小念的眼皮往下拉。 「别这样啦。」小念拉开他的手,嘴巴微微噘起,「我又不是故意要睡过头的。」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赖杰泓调侃,随后视线飘向何暟俞,「况且小暟都说要叫你起床,你还把手机调成飞航模式,根本预谋犯罪。」 「那是意外。」小念话越说越小声,同为人她还是有点羞耻心的。 何暟俞见状,手摸了小念的头,「阿杰闹你玩的,没别的意思。」句末,他从袋子里拿出个三明治,「你赶着来一定没吃早餐,这先给你垫胃。」 「何暟俞你真的很偏心。」赖杰泓摸了自己的肚子,表情上特别的委屈,「我刚才跟你说我饿,问你有没有东西吃,你说没有,现在马上就生出个三明治?」 看着手中的三明治再搭上赖杰泓的话,小念心跳不免加速。 「搭乘八点四十五分,往高雄左营的旅客,现在请准备上车──」 「啊!该上车了!」何暟俞拖着行李,三步併成两步的跑到剪票口。 「每次都这样逃避问题,」又没得到答案的赖杰泓,心底不是滋味地将怒气迁到小念身上,「别五十步笑百步,你也是。就不要到时候在那悔不当初。」 被兇的莫名其妙,小念没来得及反击,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接续上车,她也赶紧拉起行李,走到他们身后。 「因为临时换票的关係,所以我们的座位没办法连号,只能分两边坐。」戴晓安手里拿着车票,眼睛朝小念眨了几下,「小念跟我坐?」 才要回应,赖杰泓一把抢过戴晓安的车票,「你跟我坐,小念跟小暟坐。」 「我不……」 「少废话。」赖杰泓把票塞给何暟俞,轻挑眉峰,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随后便推着戴晓安,到了离他们两排之距的位子。 小念和何暟俞面面相覷,明明是人声鼎沸的车厢,可小念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视线转往何暟俞的耳边,也才发现他的耳根子染上浅红。 这让小念嘴角有意无意的上扬,能被人放在心上,是件幸福的事。 「笑什么?」眉头紧蹙,何暟俞手下意识盖上自己的耳朵。 小念摇头,抢过何暟俞手中的票根,找到座位,拍了自己身侧靠窗的位子。 「这位子给你坐,我知道你喜欢。」 何暟俞一愣,这话搭上小念的笑顏让他心头上的小鹿,开始蠢蠢欲动,明明已经压抑许久,却因为她无心的几番言论,准备衝破栅栏。 「小念,我有话……」话语未落,身后恰巧传来道男声,抑止住何暟俞的衝动。 「你挡道路了。」嗓音低沉,吓得何暟俞赶紧坐上位子,顺道平復躁动的心。 差点就要铸成大错,明明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列车即将啟动,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行径间请避免走动。」 撇见何暟俞一脸心事重重,小念轻点他的肩头,「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然而,他却摇头,「时机还没到,再等等我。」 小念不解何暟俞话中之意,本想继续追问,却被他一句:「我累了。今天太早起要补眠。」一话给堵住嘴。 高铁行驶间,多数人都闔眼休息,放眼望去,只有小念一人醒着。 她不亦乐乎的追着近些日子热播的韩剧,直到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才拉回她的思绪。 小念左右张望,原以为是错觉,才发现是身侧的男子。零星的鬍渣,搭上微长的瀏海,颓丧之馀透着成熟的魅力,鼻尖还嗅到浅浅的柑橘香。 眼角闪烁着泪光,才让小念回神。 小念戴着耳机,影片按下暂停键,用着馀光偷偷观察男子的一举一动。 「橙橙……」男子不断喃喃自语,「对不起。」句末,他低下头,擦拭掉滚滚而落的泪珠。 一直以来,小念都不喜欢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即便是陌生人。她拿出卫生纸递给他,对上眼的剎那朝男子露出一抹微笑,「没事吧?」 男子愣了会,接过卫生纸,摇头,「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生日,我忘记我们的约定就算,还和他吵架,我是不是很不应该?」 小念小心翼翼地说出自身的想法,「如果认为自己有错,那就和他道歉,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谢谢你。陌生人。」男子轻笑,嘴上的虎牙若隐若现。 重新将视线放回影集,可声音却没重新开啟。小念看着男子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改,就是迟迟不送出。 内心比当事人还着急,她真想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替他送出。 醒来的何暟俞伸了懒腰,揉了睡眼惺忪的眼睛,「我想上厕所。」 「啊?好。」正要起身让何暟俞过,车外却传来刺耳的煞车声,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影响,让小念整个人向前跌,头撞上前方的椅背。 不安感涌上心头,小念呼吸渐渐急促,不管额头上传来的疼痛,下意识在嘴里嚷嚷:「小暟!你在哪?」 听见小念喊着自己,何暟俞本能反应的抱住小念,将她的头压进自己的胸膛,为换取她的安全。 一阵剧烈的摇晃,让小念根本没来得及去理清思绪,内心的恐惧淹没此起彼落的尖叫声。 玻璃碎裂,她清楚看见何暟俞的双手被划的满是鲜血,却仍紧紧护着她。 灯光纵然暗下,鼻尖充斥着车轮过度摩擦,而散发出来的铁锈味,撞击力道之大,小念意识渐渐模糊,记忆停留在何暟俞用着气音,轻声和她说出的那句话..... 「小念......我喜欢你。」 05.未接来电显示 头顶传来如撕裂般的剧痛,哀号声肆意袭击感官神经。掌心抵着太阳穴,碎石尘土参着鲜血,场面怵目惊心。小念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的一片狼藉,伴随而来的无止境的恐惧,即使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仍清楚看见,有人被压在石堆中。 本该是按列排序的座椅变得残破不堪,被堆放在置物架上的行李散落各处,就连不该出现在车厢内的石块也硬生生的倒在她身侧。 血腥味扑鼻而来,小念乾呕了声。 几乎本能反应,在危急当下,心里难免想寻求慰藉,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小暟?阿杰?晓安?你们在哪?」 可每一次的呼喊,都没得到相同的答覆。 踩着蹣跚的步伐,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小念被行李箱给绊倒。由手腕至手轴被划出一长条伤口,血液顺下滑动,滴上被遗落于废墟中的手錶。 视线定在血泊上,良久,小念倒抽一口气。 鲜血和泪水混杂滚落脸颊两侧,她蹲下身子,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 缓缓抹去錶面上的血渍,手止不住颤抖,记忆随着錶形的清晰而浮上心头。 「小暟这是我们三个人合送你的手錶,希望你喜欢,不喜欢也别告诉我们!」戴晓安将盒子塞进何暟俞怀中,漾起抹甜笑。 「送你手錶让你不再逾时缴卷。」 闻言,何暟俞皱眉,调侃道:「那应该是小念比较需要吧?」 呼吸频率对不上心脏的跳动,上齿紧咬着下唇,提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小念缓缓将手向前,竟抚上一只手环。眼泪更加猖狂,沿着外框,她找到几个凹洞。 顺着凹洞,她描绘出记忆中的字母。 「kaiyu。」后头还有架纸飞机。 情绪瞬间溃堤,她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双手是来自何暟俞。 何暟俞的这只手环是小念为他量身订做,世界上绝对找不到第二个相同的。 「小暟!」小念放声大哭,拼尽全力想将压在他身上的石块给推开,「谁来救救他!拜託!」可在场的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何来的馀力去帮助小念。 即使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率,小念还是想要再次看见何暟俞出现在眼前,用着靦腆的声音,提醒她每件生活中平凡的小事。 「小暟......我......还没......」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掌心也因为剧烈摩擦石块而不断渗出血,「回答......你......刚才......的话......」 才刚抹去旧的眼泪,新的眼泪又再度落下。 事发当下,能反应的时间也不过就短短的几秒鐘,何暟俞仍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心只想保护小念,她何德何能让人不顾一切就为得救起自己。 小念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手搭上何暟俞的手和他十指紧扣,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想做,却因为不够勇敢而迟迟停留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为了保护我,而让自己受伤......不该是这样的......」 「小姐?你还好吗?」一名女子听见小念的呼喊,拖着负伤的身子跑来她身旁。 只见她奄奄一息的靠在石块上,女子抬手抵上她的下鼻道,确认还有呼吸后,暗暗松口气,紧接着把小念的手拉到自己肩膀上,「我带你出去。」 听见要离开何暟俞,小念慌乱的摇头,极力反抗,甚至出手推开女子,「我不要出去!」她手紧紧牵住何暟俞,「小暟还在这,我凭什么出去?我不要!」 眼看小念的情绪失控,女子拍着她的背,极力安抚,「这里不能久待。先和我一起出去找人救他们,好吗?」 「小暟......为了我......才......」话没来得及说完,外头的呼喊声打断小念。 「你们还好吗?再等我们一下,我们马上进去救你们。」救难人员身上的亮灯,对于多数人而言是拯救他们的一线曙光,但就此刻的小念来说,她并非想被救起。 救难人员靠着微小的隙缝,鑽进破损不堪的车体。 「有没有哪里痛?或是身体上有什么不适吗?」救难人员将绳子绑在她们身上,「紧紧跟着我们,不要担心,我们会带你们回家的。」 小念不发一语看着身上的绳索,和救难人员宽大厚实的背影,鼻尖染上股酸涩,握着何暟俞的手更加用力,语气坚定地道:「我不要出去。」 闻言,救难人员蹲下身,柔声询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出去?」 小念视线飘向她和何暟俞紧紧相交的手。 救难人员瞬间明白小念的意思,一丝心疼闪过他眼底。 他给予小念一际真挚的眼神,「你不要担心,我会把他救出来的。」 被救难人员的坚定的神情给打动,小念稍稍松开紧握住何暟俞的手,「还有阿杰、晓安,你也会把他们救出来吗?」 「你放心。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我们都会安全的带出去。」语落,救难人员朝小念伸出手肯定的点头,「所以先和我出去,好吗?」 小念踌躇了会才搭上,她看着自己的手脱离何暟俞掌心的那刻,心仿佛一同被抽离,难以言喻的刺痛让小念再度忍不下泪水。 为了不让眼泪落下,她用力吸了鼻子,轻声低语:「小暟,我在外面等你。你要赶快出来找我,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小念拉着引绳紧跟在救难人员身后,不远处透出一丝光亮,接近光亮的同时,她清楚听见在哭喊声与鸣笛声之间,参杂着一丝优美的古典乐音。小念认得,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她左右张望,却不见有人发现异样,这更让好奇新增生。她刻意放慢脚步,走到人群后头,解开系在身上的绳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找寻声源,却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音乐断了。 小念愣在原地,眼前的一片漆黑,顿让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愚蠢至极。她竟会为了一个不确定因素而擅自脱队,明明她答应过何暟俞要在外头等他出来。 思及此,她转身想按原路回去,却在离开前「框啷」的声响,夺走她的注意力,乐音再度响起,而这次近在咫尺。 低下头,一台手机的屏幕正发着亮光,底图是两名男子的合照,其中一位桔橙色的发丝,特别引人注目,「橙光」两个大字崁入眼底。 心底有种莫名的指引驱使她弯下腰将手机捡起,而她也顺势滑下接听键,一声声着急地话语,透过听筒传来── 「莫玧洋你总算接电话了。你人在哪?」 「为什么不说话?还在生我的气吗?」 「莫玧洋你回来好不好。我很想你。」 透过手机掉落的位子,向上看去,小念清楚看见有隻手被压在石块底下,她摀住嘴,为得就是不让啜泣声传进对方耳里,她有些后悔接起这通电话。 退了几步路,脚边无意间踩上木板,「喀」的一声,让对方注意到不寻常,也让救难人员找到落单的小念。 「不是说好要一起出去,你怎么还乱跑?你这样会妨碍我们救援的进度。」斥责声准确被传达。 「莫玧洋你到底在哪?我去找你。」 闻言,小念急忙掛上电话,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 「我……走丢了。」 「不是有绳索?怎么可能走丢?」 不想再多耽搁时间,救难人员重新替小念套上绳索,千交代万叮嚀,不准再擅自解开,也得紧跟在他身后。 重见光明的小念不适应的瞇起眼睛,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当阳光不再热烈,双眼看见的事物却不再如初。 伤患倒落各处,哭泣声压过救护车的鸣笛。 扭曲破损的车厢、斑驳的血痕,散落各地的残破碎片,此刻仅能用人间炼狱来形容,触目惊心的画面,让小念踉蹌的跌坐在地,倒抽口气。 她连忙抓住救难人员的手臂,语气近乎是恳求,「晓安,她是短头发今天穿紫色衣服,阿杰是穿亮绿色,他右脸颊有一道疤痕,还有一个人也被压在石块底下,拜託你,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乱跑。」句末,救难人员将小念安顿好后,便重新前往灾区。 看着救难人员不断搬出一具具盖着白布的遗体,不安感涌上心头。 右侧口袋传来震动,打断小念的思绪。 拿出手机,碎裂的萤幕上显示数百通的未接来电,其中参杂着他们三人的家人。 她不敢按下接听键,任凭音乐声散播四周,这让她想起,方才在车厢里有捡起一隻手机,可那支手机却再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萤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来电显示不知道换上多少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带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会不会等会被搬出来的是她所熟识的人?她不敢想像,也不愿去想像。 「妹妹。」刚才的救难人员蹲到小念面前与她平视,「我该怎么称呼你。」 「南宫念。可以叫我小念。」 「小念......」救难人员视线向后转,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心不自觉揪在一块,「我们......救出刚刚你牵着不放的男孩,还有你说的那两个朋友……但他们已经......」 06.若有来生 救难人员没继续说下去,他低着头,生离死别他看的多,但每一次再遇见有人因为失去挚爱而痛哭失声,内心筑起的高墙又会再度瓦解。 「我带你去找他们。」此刻他似乎得比小念更加坚强。 救难人员搀扶起小念,绕过无数的伤患,双脚直觉性的停在大树下,盖着白布的担架前,小念抿起唇,踌躇会才蹲下身子。 「小姐......」右胸名牌写着「莫玧娜」的医护人员要阻止小念鲁莽的举动时,却被救难人员给拦住手,「她叫南宫念,这三个是她认识的人,让她见他们最后一面吧。」句末,救难人员轻拍小念的肩膀后便识相的离去,将所剩不多的时间留给他们。 得到许可,小念手抓上白布一角,颤抖的指尖把白布拉至眼下,熟悉的轮廓印入眼底,眉骨上方的疤痕,是另一道熟悉的印记。 系学会举办的系烤,小念一如既往的睡过头,到达目的地,她小跑步要去和他们会合时,却没注意放在脚边的木炭。 被绊倒的剎那,她踉蹌几步,撞上一旁的灯架,跌倒在地,反射性的闭上眼,却迟迟没传来痛觉。 再次睁眼,她看见何暟俞站在她身前,四周还散落各式的食材。 后来小念才知道,原来何暟俞是正要去清洗食材,看见她要跌倒,就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上前要接住她。 人还没接到,就被灯架打个正着。 「南宫念,自从我家小暟和你混在一起后,就没有好事发生过。」 何暟俞被送去急诊室包扎,何母急急忙忙赶来,瞪着一旁的小念。 当时的小念头也不敢抬,是何暟俞拉着她的手,要她别在意他妈妈说的话。 「对我妈而言是没好事发生,但对我而言,我所做的这些事能换来你的安全,就是我所认为最好的事。」在何妈离开后,何暟俞宠溺的摸着小念的头,莞尔一笑。 「小暟……其实你妈妈说的没有错,」小念手摀住脸,眼泪从指缝间不断渗出,「自从遇见我以后,你总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而我却什么也没为你做过。」 「眼泪不要滴到他身上,不然他会走不开。」这话是命令,莫玧娜塞了张卫生纸到小念手上,「你先把情绪冷静下来,等你可以正常的讲话后,再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我们要联络家属来接他们回家。」 小念听从莫玧娜的话,擦去摇摇欲坠的眼泪,不断调节自己的呼吸。 手轻抚上何暟俞的眼睛,语带哭腔的哑着声道:「何暟俞。」 她侧身,同样拉下白布一角,清秀的面容佔满她的视线,「戴晓安。」句末,小念顺了戴晓安的打结的发丝,替她拨去残留在上头的石子。 白皙的脸庞上多了道长至嘴角的割痕,小念眼里透出心疼,「那么爱漂亮的你,肯定没办法忍受自己的脸被刮花吧?」 「小念你看,这是我昨天新买的洋装,漂亮吧?」 「小念这家店好可爱!我们放学一起去吃!」 「小念、小念、小念……」 当时小念只觉得戴晓安很烦。直到习以为常的声音消失,她才明白,那些愿意和你分享生活大小事的人,是因为在乎,并且把你融入自己的未来,他们想要的不多,就只是陪伴。 忍住眼泪,小念强迫自己拉开最后一面白布,周遭的喧闹随着面容的清晰,换上他爽朗的笑声,「赖杰泓。」 双腿间顿时无力的跪坐在地板,手撑着地板,眼泪早已布满整张脸,眼前的三人像是睡着,彷彿下秒就会再度回到小念身旁和她打闹。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只剩下此起彼落的哭喊声,以及尸骸遍地的荒草。 所有喧嚣嘎然而止,小念擦去颊上的泪珠,强扯出抹笑容。 「如果不是我睡过头,晓安也不会更换班次,你们也不会离开。」 「我真的很抱歉……」愧疚感涌上心头,「是我害死你们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你们在替我收拾烂摊子,就连现在也是……」 「该死的是我,不是你们才对……」不顾医护人员的警告,小念身子向前抱住他们,头靠在何暟俞左胸上,她总算真切感受到他们已经死亡的事实。 眼泪倾泻而下,浸湿了白布,小念随手捡起散在地上的玻璃碎片。 「不要丢下我……」小念在脸上划过一条鲜红的印记,脸上传来的刺痛不比心头,「我去找你们,我不想独自一人活在世界上自责。」语落,她手抵上脖子。 才划过一刀,随即感受到有人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满是斥责,「你疯了吗?」莫玧娜一把抢过小念手中的利器,扔到一旁,「你还嫌这不够乱吗?」 「我只是想去找他们,我没办法接受没有他们的世界。」 「你觉得你这样做他们会开心吗?」莫玧娜叹气,对于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 她柔声安慰小念:「如果我是他们,我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伤害自己,这样对错误也于事无补。」 莫玧娜拿起医药箱里的纱布,盖上小念的伤口,「跟我一起去医院。」句末,莫玧娜拉起小念的手腕。 「去医院?我不要。」小念推开莫玧娜的手,「这样我就要离开他们。」 「南宫念,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莫玧娜正色,视线转向后方的惨况,「还有多少人困在里头,你知道吗?你现在幸运的被救出来,却在这闹小孩子脾气不去医院接受治疗,你认为对现在的情况是好的吗?」 小念语塞。莫玧娜说的她都明白,她只是,还不想那么快与他们分别。 「你先去医院处理你的伤口好吗?」 沉默了半响小念才啟口,「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当然。他们只是先被葬仪社接走去处理仪容,并不会不见。」莫玧娜轻拍了小念的肩,「你应该也希望他们人生最后一哩路,是完美的离开吧?」 「那让我和他们说最后一句话就好。」句末,小念弯腰,先是替他们擦去脸上的血跡,再为他们盖回白布,「若有来生,我们还要继续当朋友。」 「还有小暟,」她嘴轻靠向何暟俞的耳边,「我也喜欢你,是我不够勇敢,才让我们之间错过了。」语落,她在他额头留下最后的一吻。 小念起身跟在莫玧娜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遗体被搬走,自己却无能为力改变因她而起的一切。 「小念!」直到听见有人喊自己,她才回神。 刚才的救难人员身上还沾着灰烬,跑来她面前,气喘吁吁道:「这是刚才从那男孩身上掉下来的。」救难人员将手环放到小念掌心。 小念愣了会,才紧紧握住手环,扯出笑容,「谢谢你救出他们。」 「这是我的义务,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话不断盘旋在小念心上,他明白救难人员是无心的。 她不明白的是,人在经歷重大的创伤后,究竟要怎么好好活下去? 「莫玧娜你过来一下!」远方传来叫唤。 「我马上过去。」莫玧娜回应,旋身才要叮嘱小念先行是救护车,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抓住,这让她踏出的脚又收回。 小念看着手里的手环,心头被狠狠掐住,语气艰涩的道:「可以不要放我一个人吗?拜託。」 莫玧娜心疼,轻摸了小念的头,「好。那你等我一下。」语落,她跑去和队长低语几句便和小念一同上了救护车。 07.谁该活下? 刺鼻的药水味扑鼻而来,小念回过神,皱了鼻子。 莫玧娜带着小念到急诊室的病床上,替她写了简易的病歷表掛在床尾边,「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你安排检查。」 小念缩在病床的一角,杂乱无章的景象,让时间宛若被按下暂停键,身子瑟瑟发抖,彷彿自己还困在那节车厢,无法逃出。送来的病患逐渐增加,伤势也一个比一个严重,小念焦虑的情绪被他们的哭喊声层层堆叠起。 她喘不过气的压着胸口,耳边接续传来急煞的刺耳声,鼻尖还嗅到难闻的铁锈味,眼前的一片黑暗让恐惧无所遁形。 压垮她最后一根稻草的竟是何暟俞在她耳边轻留下的那句:「我喜欢你。」 「外面有人吗?来救救我们。」 「妈妈好黑、好恐怖,我想回家……」 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哀号,以及无力的求助。 小念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在车厢里,她清楚听见有人一开始声嘶力竭地高喊,拍打身旁的板子,为换得救难人员的注意。 慢慢的敲击声淡去,最后消失在永不见天日的黑夜。 「小暟……你在哪……」小念曲起双脚,手摀住耳朵,「我好害怕……」 一名女子被推进急诊室,不顾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在嘴里嚷嚷着:「救救我的小孩!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小念身子颤抖的更加猖狂,此刻的恐惧莫过于灾难现场,「晓安、阿杰……」 「患者失血过多,导致休克,快送去手术室!」 这话衝击小念的感官神经,她半抬起头,看着混乱的世界才意识到,他们死了,被她害死的。 小念没有放声尖叫,甚至是大哭,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上,让眼泪一滴滴侵蚀她的愧疚。 「小念?」身后传来叫唤,小念抱着一丝希望的抬头,终究还是落空。 「还好你没事。」一接到通知,何韵琴连忙丢下手边的工作就赶来医院。 一看见自己的女儿安好的坐在病床上,便止不住泪水的上前抱住她,「看到新闻快吓死我,而且你都没接电话,害我以为你……」 何韵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手轻拍小念的背,「没事就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几句话听在小念耳里满是讽刺,数百人里能活下来的有几个? 而她侥倖地成为倖存者,活在世上悼念不该死去的他们。 「他们死了。」小念推开何韵琴,眼神淡漠扫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何韵琴被小念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些矇,「谁?谁死了?」 「晓安他们。」视线随着话语放往掛在墙上的电视,「因为我的关係,死了。」 「本台为您插播报导,今日上午一辆开往高雄的列车,车体严重脱轨,目前救难人员极力抢救中,脱轨原因有待釐清……」 「目前死亡人数已经累积到二十人,其中包括四名大学生,以及两名幼稚园孩童……」记者没来得及说完,何韵琴便找到遥控器,强制将电视关上。 何韵琴担心小念情绪受到影响,赶忙拉起她的手,安抚道:「小念,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伤,努力活下……」 她没想过自己无心地安慰,只是更让小念的罪恶感加深,「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活下去了?」 眼泪伴随着声音坠落,小念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每个人都叫我活下去,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失去重要的人以后还能"坚强"的活下去?你能教我吗?」 现在的何韵琴压根是在逼迫小念回想起当时的惨况。 掌心掐紧从何暟俞身上遗落下的手环,小念用手背抹去泪水,「你知道吗?在列车翻覆的那一瞬间,小暟紧紧抱住了我,是他用他的性命换我活下来的。」 「如果不是他,现在躺在殯仪馆,被盖上白布的人是我。」 「小念……」何韵琴上前抓住小念的手,却被她无情地抽开。 「如果不是我睡过头,他们也不会改班次,更不会搭上这班列车。」此刻小念的眼神堪称绝望,世界不再给予她任何的期待。 拿出放在床边的手机,上头显示的未接来电全是他们三人的家人。 「所以,我凭什么活下来?」 「小暟救你……」正要啟口,却被一旁的叫嚣声给硬生生打断。 「原来就是你害死我们家小暟的!」何母踩着沉重的步伐跑来小念面前,「都是你这个害人精!我们家小暟和你混在一起后就没好事发生过!」她重重推了小念一把。 小念不敢搭腔,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所有的责备,这是她应得的。 何韵琴上前想拉开小暟的母亲却被她推倒,撞上一旁的医疗车。东西散落于地,「哐啷」的声响,引来眾人的目光,却不见有人上前帮忙。只是选择冷眼旁观的看着事情发生。 「小暟是我唯一的宝贝,你怎么忍心让他为你去死……」何母难受的连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地板,「我就和他说过,要离你远点,他偏偏不听,还嫌我多管间事。现在好了,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要我这做母亲的该怎么继续过生活?」 「对……不起……」小念好不容易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的小暟会回来吗?」 小念的道歉无疑是雪上加霜,何母重新站起身,眼看巴掌就要往小念脸上打去,她缩了身子,却没打算躲避。 「小姐!」一双洁白的手替小念挡下所有疼痛,「这里是医院,麻烦你自重!」 小念睁大双眼,定睛一瞧,才发现是莫玧娜。 「你一个护士懂什么?她害死的是我儿子,我一手带大的宝贝!」 「我确实不懂您的心情。」莫玧娜侧头,看向小念脸上大小不一的伤口,「但小念的难过肯定不比你少,我亲眼看见的。」句末,莫玧娜拉起跌坐在地的何韵琴,稍稍整理医疗车的内容物后,便推到小念的病床旁替她处理伤口。 「最初发生事情,悲伤的情绪总是特别的显着,别在意他们的话,专心的感受你心里的情绪就好。」莫玧娜轻声在小念耳边说道。 「但……她说的是事实。」 「看待事情的角度,决定你口中的"事实"是否成为不可抗力的改变。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替小念清理完伤口后,她带着小念走下病床,「我们去做脑部断层扫描。」 何母的眼眶泛着泪,在小念绕过她身旁时,沉下语气,面色凝重地在小念心底烙下最深刻的一句话:「你今天害死的不单单只是小暟、晓安跟小杰,更是同时摧毁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以及他们还没有开始的人生。」 08.永不相见的再见 「震惊社会的高铁脱轨案件,于今日总算有新进展──」 「根据调查,疑似是因为其中一个车轮,金属疲劳发生破裂,导致车体严重脱轨,酿成四十七死七十伤的惨剧。」 「在今天不幸于意外中生亡的两名男大生家属──」 小念缩在被窝,静静听着新闻报导。 然而她最在乎的消息才正要提起,电视就被无情的关上,房内重归于寂静。 有关他们的消息,她只能靠新闻辗转得知。 何暟俞的母亲着实无法接受,小念一而再再二三的打扰,于是她擅自下定决心,要替何暟俞抹去有关小念的所有记忆,就好像他的人生,从没小念来过一样。 无能为力的小念,只能将自己关起来。不去听、不去看,或许就能好些。 整整一个星期,除了生理需求外,她几乎寸步不离房,独自一人深陷在回忆中。 别人眼里,她的行为无疑是在逞罚自己。可实际上,她只不过想沉淀思绪,找一个活下去的藉口,至今仍未寻获。 「念念,」何韵琴端着热粥放到床头柜上,随后坐上床缘,拉开小念的棉被,「吃点东西好吗?什么都不吃,身体会搞坏的。」 听见"念念"一词,小念觉得有些反感,眉头深锁的拉回棉被罩住头,连一眼都不愿施捨给何韵琴,「我不喜欢你叫我念念。」 「南宫念,」何韵琴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小念给打断。 「你先放着,我饿了就会吃。」小念随意回了句话想将她打发走。 毕竟她现在的情况,无论是好坏还是坏话,她都听不进去。她只是一个人静静。 何韵琴叹气,门要关上前,落下句:「他们三人的父母协议好,要将他们的告别式一同举行,预计在下星期六。至于骨灰,小暟的妈妈说,要完成小暟海葬的愿望。晓安和杰泓则会放在一起。」 小念心尖一颤,往事再度涌上心头,她强忍住泪水,「好。」仅单音节仍是耗费她所有的力气,听起来还是发颤。 何韵琴听得出小念语气的微异,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顺她意的把门关上。 「喀」的声响连动泪腺的出发,啜泣声遍佈房内各角落,枕头也被小念的眼泪浸湿一大片。 小念满脑子都是旅游前一个月的对话── 她和何暟俞肩并肩坐在大学操场的草皮上,享受微风吹来的阵阵舒适。 「小暟,你有想过死后,要用什么方式处理你的遗体吗?」 何暟俞摇头,「我还有很多事情、梦想没去实现。所以还不想那么快死,自然也没去思考这问题。」他侧过头,看向小念上扬的嘴角,「你呢?有想过吗?」 「我想要海葬。」小念手撑在身后,抬头仰望天空,「从小到大,我总把大海视为依靠,它承载我的喜怒哀乐。我希望离开这世界后,能回到它的怀抱中,沉睡。」 其实小念也没特别去过海边,但内心对大海就是有种憧憬。她总会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在房里,播着海浪声,幻想自己坐在沙滩上,感受海风地吹佛。 「真羡慕大海。」何暟俞天外飞来句,连小念都听矇的话。 「羡慕?为什么要羡慕?」 「因为它陪伴你度过喜怒哀乐,这是我最想要却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呼吸随着风的止息而停摆,何暟俞的面容逐渐模糊,无论世界多喧腾,此刻小念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微微的啜泣,是喜极而泣,能遇见他。 「一起海葬,约定好了。」何暟俞抬手替小念擦去眼泪,眉眼笑弯,「两个人比较不孤单,而我也还能继续陪着你、保护你。」 世界彷彿只剩下他俩,相交的视线,在曖昧的氛围中,擦出一点不一样的火花。 小念轻咳声,撇开视线,刻意扯开话题,「童话故事看太多吗?」 「我本来想我们四人的毕业旅行就去海边,可是你好像──」 听见"海边"两个关键词,小念手罩住何暟俞的嘴,不让他有机会继续说下去,「一言既出駟马难追,我已经当真,不允许你反悔!」 嘴虽然被罩住,但藏不了何暟俞充满宠溺的眼神,他拉下小念的手,「答应你的事,我哪次反悔过?」 「你们两个在干嘛──」赖杰泓小跑步的挤到两人中间,应是把他们拆散,「偷偷谈恋爱,男生爱女生羞羞脸──」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烦。」小念瞪了他一眼。 「有啊。」赖杰泓肯定的点了头,「就是你啊!」 随后笑声回盪小念心中,而她也从美梦中醒来── 如果回忆能杀死一个人,小念在这一星期,估计死了上万次。 她坐起身,被子还盖在身上,视线望向灰濛濛的天空,「你们因为我的关係离开,我有什么资个活在世上?」小念走下床,踌躇会才推开门,主动找何韵琴谈话。 「有讣闻吗?」 何韵琴顿了会,才意会过来小念在说些什么。 她摇头,「没有。」 小念低着头,心凉了一半,「我能去见他们吗?」近乎恳求的语气,她只希望能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告别式是最后的机会。 何韵琴心疼,牵起小念的手,「他们的家长好像不太愿意见到你。」 「他们是我朋友,是我最爱的人。」小念抿嘴,「我想亲眼见到他们。」 「念念……」 「我说过,不要叫我念念。」小念推开何韵琴的手,自知她帮不上忙,落下句:「你帮不了我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告别式当天,小念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不顾何韵琴的反对就跑到现场。人究竟要可悲到什么程度,才会连地点都是透过新闻得知。 会场布置的很温馨,右侧电视屏幕上投影出他们生前的照片。 小念躲在门边,看着几个大学同学进出会场。 「怎么没看见南宫念?他们不是很要好吗?」 「好像是他们三个的家长不太想要见到她,所以就没让她来。」 「她是做了什么事?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想见到?」 「听说是因为南宫念害死戴晓安他们……」 每一个听说,都在她心头刻上一道抹不去的伤痕。 小念压低帽缘,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踪影。 当不再有人员出入时,小念才敢抬头看进会场。 抓住她眼球的是电视屏幕上的照片,明明原先是四人的合照,现在却只剩下三人,就连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经过编辑也完美去除掉不该存在的那人。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原始的照片及是如此。 小念内心没一点委屈,只觉得有些心酸,她真的要被迫永远离开他们的生命。 「在座的各位,可以到后方瞻仰遗容,若不想可以先行离开,公奠礼已结束。」 小念抑制住衝动,站在礼堂外看着几些人起身,走往棺木摆放的地方。 她清楚看见好几个人是流着泪走回位子上。 有多希望自己也能进去里头,亲口告诉他们,她有多想念曾经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以及他们不在时她有多痛不欲生。 眾人离席,会场空无一人。 小念亲眼看着他们的棺木被抬上灵车,随后被载去火化场。 遗体被烧掉后,就什么也不剩,这次是真的再见。 再也无法相见的,再见。 09.一瞬间、一辈子 「不要走!拜託你们回来……」 清晨三点,小念再度从恶梦中惊醒,这两个月以来亦是如此。 告别式过后,她再也没睡过一场好觉,即便服用大量的安眠药,半夜也一定会醒来。 双手抱着头,何母再她耳边最后留下的那段话,不断重播于脑中。 「我好想你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新闻热度会过、事发会找到原因、想念却不会减少,自责的心理会被无限加注,尤其在看见对方的家人哭的伤心欲绝之时,小念的悲伤似乎就显得微不足道,还特别的矫情。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美工刀,捲起袖子,上头佈满深浅不一的疤痕,画面怵目惊心,轻划过左手腕,尚未癒合的伤口再度渗出血液。 小念看着直流而下的鲜红液体没一丝疼痛。 以前,她在回忆里反覆找寻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她在反覆伤害自己中,找到活着的证明。 再也见不到后,她才明白活着的痛苦,远远大于死亡。 死亡是一瞬间,活着却是一辈子。 小念走下床去到厨房,找到南宫和藏在柜子深处的烈酒,这是他珍藏多年的好酒,非重要时刻,他是不会轻易开罐。他也曾警告过其他人,没他的允许绝不能随意触碰。 不顾南宫和的恐吓,小念将软木塞给拔开,随后抱着酒回到房里,顺道将门给锁上,一个人看着酒瓶发呆好一会。 「去找你们,似乎比活在世上还快乐。」最后得出此结论。 失去他们的日子,小念看了好多医生,所有人都告诉她:「你要看开点,不要想太多,他们看见你这样会难过。」这些话她听不下百遍,内心总觉得特别讽刺。 有一次,小念忍无可忍,直接向亲戚反驳:「他们死了,不只不会有感觉,更不会知道我在伤害自己。所以别再用三岁小孩的话来话术我,我已经成年了,看开点这种话,真的不要对忧鬱症患者说,可以看开,我们还需要看医生吃药吗?」 后来,她就被妈妈骂、爸爸打,所有亲戚都认为她疯了,再也不来家里。 「人为什么要活着,去成就别人的希望?」小念拿起烈酒一股作气饮掉大半。 喉咙瞬间传来灼热感,胃像是被火烧的翻腾,脑子也因为酒精催化而导致混沌。 小念把酒弄翻,痛苦的倒在地上,东翻西找,才拿出床底下大量的安眠药。 因为小念怪异的脾气和不愿轻易服从的倔强,许多医生在治疗几次后,就会委婉的告诉何韵琴要她带小念另请高明。 于是她又被强行带到另一家诊所就医,她就像个没人要的皮球,被踢来踢去。 「终于可以见面了。」不顾剂量,小念把安眠药当糖果一口接一口地吞下。 意识逐渐模糊,朦胧之间,她看见几个人蹲在眼前,轻抚过她的发丝,面容毫无波澜。抬手想触碰,身子却不受控的开始抽蓄,头一次她真切感受到死亡的来袭。 不断的乾呕,让思绪近乎无法自理。隐约间,小念听见门板被拍击。 碰──碰──喀── 小念闭上眼,嘴角不自觉上扬,解脱了。 再次睁眼,小念发现自己躺在草皮上,熟悉的绿意盎然,身边却没有他的踪影。 「小念。」记忆中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 「小暟是你吗?」小念左右张望,爬起身子,在周围乱绕,「晓安?阿杰?」 明知道机率不大,她仍抱持着希望。 「不要玩躲猫猫。」小念口气不好,「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 周遭仍是空无一人,最后希望还是落空。 小念蹲下身子大哭,像是把这几个月以来的想念一次宣洩而出。 在现实生活中,她已经好久没有流泪,她不想再让人看见她的懦弱,甚至审视她的想念。 「是因为我害死你们,你们才不愿意出来见我吗?」 「小念回去吧。你不属于这。」话语方落,一股推力把她从草地推回白色的诊间。 「医生!她醒了!」何韵琴的嗓子大的让刚清醒的小念觉得刺耳。 医生带着几名护士进入病房,先是小念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后,严正警告:「南宫念,自杀是不对的行为,你想想你父母把你养那么大,看到你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他们心里会好受吗?你到底在做什么傻事?」 小念沉着一张脸,撇过视线,没答话。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句末,医生走出病房时,顺道把门带上,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女。 何韵琴看着小念苍白的面容,心疼的摸了她的头,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自杀?」 「那我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我想要你活下来。」 「凭什么让我活着成全你的愿望?」小念撇头,不愿意对上何韵琴的双眼,她自身也明白话说得有多难听,但委曲求全本就不是她的个性。 她吸足口气,哑着声开口:「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小暟他们死在我眼前,我却无能为力救他们,只能看着他们慢慢的没有了呼吸,最后连去送他们和他们道歉的机会都没有。」说恶梦太过言重,但遗憾的成分确实存在,甚至大过于自责。 「小暟妈妈说的没有错,我害死的不只是他们,还有他们正要开始的人生。」 「那你也不一定要用自杀的方式去偿还。」何韵琴激动的抓起小念的手,想藉此传达她内心的感受,「你可以连同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过出属于你们四人的人生。」 「说到头来,你还是希望我活下,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侧过身子,小念背对何韵琴,别再说了。我听不下去。」 「有哪个父母会希望看见自己的小孩死在自己眼前?」 「他们的父母就愿意?」 何韵琴住嘴,她无法反驳小念。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谁也不愿意看见自己辛苦拉拔长大的孩子离开自己。 「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拜託你了。」语落,小念还故意把被罩住自己的头。 失落的情绪大过于生气,何韵琴整理起散落的杂物,「等你出院后,我带你去找新的心理諮商师。这次乖乖配合医生,别再闹小孩脾气了。」 「可以不要去吗?」 「你要我现在离开的代价,就是去找他。」何韵琴将包包上身,顺道把一张简歷放在桌上,「海柚存知己,方柚海。是我帮你找的諮商师,在医院无聊就看看他的简歷,顺道想想该怎么和他解释你的病情。」 小念听见关门声,才肯把头探出棉被,伸长手拿起桌上的纸。 「海柚存知己?什么鬼名字。」小念不屑的冷哼,「方柚海,三十岁,美国康尔……」读到这,小念便觉得简歷上的医生估计也是名庸医。 学歷可以造假,实力却不行。很多事都得等到见面才能得到应证,反正不出一个月,这位方医生肯定也会和其他医生一样把她赶走。 10.海内(柚)存知己 「东西都拿了吗?」何韵琴环顾病房四周,确认没有遗漏,便将行李带上身,「走吧。你爸爸煮好饭在家等你了。」 小念皱眉,一脸嫌弃:「他煮的能吃吗?」 「这话被你爸听到,他可是会很伤心的。」 「在怎么伤心,也不比他的好酒被我喝掉更来的惨。」 据小念所知,南宫和在得知她自杀未遂住进医院时,生气大于难过,他认为小念的行为已经超越他容忍的范围了。但就在何韵琴说出他珍藏的好酒被拿来当作自杀工具后,他竟留下几滴男儿泪。 高铁出轨那天,小念被送去医院,别提南宫和有没有流泪,他一眼都没去看过她,连最基本的关心也没有。 说实在,这个"爸爸"对小念而言,真是可有可无。 「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不会跟你计较的。」句末,何韵琴推着小念的背,「我们赶紧离开这吧,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小念踩住脚步,拧眉,摇头回应:「不要回来这?不可能的。」 「不管可不可能,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何韵琴两步併成一步把小念推出病房,顺道将门给关上。 回到家中,南宫和早已准备好午餐,坐在餐桌等着母女俩回家。 数不清多少日,小念总算再见到父亲。 「你们终于回来了。」南宫和起身,接过何韵琴手中的行李,「行李待会在整理,先来吃午餐吧!菜都凉了。」 所有人坐上桌,南宫和替她们一一添饭。 小念看着手中白饭,内心觉得不踏实。 其实南宫和鲜少出现在家里,因为事业的关係,他得经常坐飞机到处跑,以前的小念总会想尽办法和他取得联系,就算时差,会导致她晚睡也无妨。她只想和南宫和说上几句话。 到后来,随着事情的发生,她心理上產生巨大的转变,南宫和对她的不闻不问,甚至在她发病时的不见踪影、推卸责任,以及好几次的恶言相向,小念其实都看在眼里,却从来不会去怪罪他,因为她认为生病是自己的事,没必要去牵连所有人。 「小念身体有好些吗?」南宫和夹了些青菜进小念碗里。 小念不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把他夹的青菜给扔到一旁,「你什么时候要走?」 南宫和愣了会,放下手中的碗筷,「我久久才回来一次,你就这么想要我走?」 「倒也不是这样。」小念冷下视线,「只是你回来的时间点太过于奇怪。」 「既然你都这样问,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南宫和拿出一张相片,上头印着一张人相和几段经歷,「这是我朋友,是心理諮商的权威,现在人在美国。」 「所以呢?」 「你跟我去美国,我不想要别人再说我女儿有病这类伤害我名声的话。」 这话带给小念莫大的衝击。 南宫和不关心她,她就当作他在忙,没间暇时间去询问她的病情。 南宫和在她反驳亲戚后打她,她就当作是她口不择言说错话。 然而今天,小念口中的"爸爸"要带她出国治疗,竟是担心自己的名气受影响,而非出于一位父亲该有的关爱。 「原来你眼中的我和别人眼中的我没两样。」小念起身,拿起桌上的照片,当着他俩的面亲手斯掉,「没错。我就是有病,我就是学不会想开点,满意了吗?」 从没受过如此不堪的对待,南宫和顿时觉得顏面尽失,气的拍桌大吼:「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样对你爸爸讲话,不觉得很没有礼貌吗?」 「现在称呼自己为爸爸,不觉得很讽刺吗?」 「你……」 「我怎样?你又想说什么了?」语落,小念不顾南宫和气的发红的脸,执意走回房内,「我寧可死,也不会为了你那该死的名气跟你去美国。」 说完,门被「碰」的一声给关上。 久违的家庭聚会,被南宫和的几句话还有小念的脾气给搞砸了。 翌日中午,何韵琴轻敲小念的房门要她出来吃午餐。 十多分鐘过去,小念都没给予相对应的答覆,何韵琴叹气,「小念。你爸爸的本意也是担心你,他为了你特地排了一星期的长假。」 小念背靠着门板,静静听着何韵琴的话:「他想说趁着一个星期带你出去走走散心,别老是闷在家里,谁知道昨天……」 何韵琴止住嘴,看着小念从房门走出,面色惨白的像是没睡好。 小念能理解何韵琴护丈夫的心,她难过的点在于,为什么没人能理解她的感受。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你难道都不认为,你老公说出来的话有任何的错吗?」 「不是的小念。」何韵琴的话听起来十分无奈。 「我要出门了。」 在大门要被闔上前一刻,她清楚听见何韵琴大喊着:「我今天有帮你预约方柚海下午的门诊,三点记得去海柚存知己。」 一人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时不时还有店家热切的叫卖声。 走来家里附近的超商,下意识地拿了罐雪碧去结帐,坐上用餐席,扭开瓶盖,也没仔细看包装的一饮而下,随后从喉间传来灼烧感,让她全吐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拿的是雪碧,是小暟最爱喝的饮料。 好不容易一个星期没因为他们而哭泣,最后她还是败给了习惯。 几滴眼泪落在桌上,形成水滩,想找张卫生纸却因为双手沾满雪碧,而无法轻易如愿,为什么人在低潮时,总祸不单行。 「这给你。」头顶传来轻柔的嗓音,抬眼对上的是一双清澈,极其好看的双眼,眉目中透出的温柔,是他独有的。 男子递给她一包卫生纸,淡笑,「雨过总会天晴,难过就好好大哭一场。」 话说完,男子便提脚快步离开小念的视线,唯一让小念留下印象的是他在阳光底下桔橙色的发丝,以及对于陌生人不该有的温和。 下午三点,小念出现在"海柚存知己"的门口。 许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海」这个字,抑或是诊所名称取得太招摇,总之她挺想见见名为「方柚海」的医师。 来回在门口踱步,思索着进去后,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没理出个答案,玻璃门无预警的被开啟。低沉有磁性的嗓子,划破天际准确送入小念的耳中,「你是南宫念吗?」 小念停下脚步,侧头对上他的双眼。 「你已经在外头徘徊十分多鐘了。到底要不要进来?」 「你是方柚海?」 说话的男子身子倚靠门边,挑起眉,「我先问你话的。」 他轻挑的模样让小念心中有些存疑,「你的回答决定我是否要进去。」 男子歪头,勾起嘴唇,「我是方柚海。」 小念仔细打量方柚海,他和一般的医生截然不同,更确切点来说,现实中,根本不会有像他一样的医生。 方柚海并未穿着白袍,甚至随意搭了件白t,下着也是运动短裤,就出现在她面前,没点医生该有的架子。 他就像一个掛着医生名的邻家大哥哥,自然地融入你的生活中。 「愿意相信我吗?如果愿意的话,那就进来吧。」方柚海替小念推开大门。 小念踌躇了一会,还是下定决心踏进"海柚存知己"。 11.医生≠心理諮商师 小念坐在接待厅的沙发上,环顾起诊所的样貌。 海柚存知己不大,摆设简单、温馨,整体色调以鹅黄色为基底,带给人轻快、充满希望的感官享受。不仅如此,诊所内还特地点上雪松的香气,不自觉让人身心灵放松。 照理来说,一间正常的诊所,营运至少需要两个人甚至以上,但现在除了方柚海,她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于是乎,小念试探性地一问:「诊所只有你一个人?」 方柚海摇头,「还有一个女生,只是她今天休假。」 「就两个人?」 「你不能因为我们人少就质疑我的专业。」语落,方柚海拿着病患资料表,朝小念招手,「进来诊间吧,我的诊间有绝对隐密性。在里头想讲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小念不以为意的冷哼,「你又知道我会跟你说。」 「有些话别说的太早跟太绝。」方柚海拉开诊间的大门,语调挑绊:「一句话,要不要进来?」 方柚海在今天打破她所有的主观印象,天底下有哪个医生会对病人的态度如此轻浮,甚至动不动就用言语挑衅对方? 「我妈到底是从哪找来你这种庸医。」小念虽一脸嫌弃的看向方柚海,但双脚仍听话的走进诊疗室。 太阳西下,一大片落地窗让诊间充满温暖,阳光耀眼却不刺眼,角落还摆放植物,让整个空间更加有朝气。 「有两个可能。」方柚海将门闔上,顺道解答小念的问题:「一个是网路资讯、另一个则是街坊邻居介绍。」 「我妈不会用网路。」 「那绝对是第二个了。」方柚海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纸笔,「你先去沙发那坐,我整理一下资料。」句末,他开始埋头审阅小念的病及资料。 从踏进海柚存知己的那刻起,小念就觉得方柚海这人,行为举止总不让人放心,说他讨厌不至于,但确实不讨人喜欢。 坐上沙发,手肘抵着大腿,掌心拖着下巴,仔细打量方柚海的一举一动。 曾阅读过方柚海的简歷,小念依稀记得,他已经三十岁,但个性仍和小孩没两样。正如科学所说,男人无论到哪个年纪,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 「宫念。」方柚海捧着塑胶板,坐着滑椅到她面前。 小念皱眉,以为自己听错,拉了耳朵不答话。 方柚海以为小念没听清楚在叫她,于是拿了板子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拉回她的注意力,再度开口:「宫念,我在叫你。」 小念觉得方柚海实在荒唐,于是撇头,连正眼都不想给他。 她的无心之举,让方柚海感到不受尊重,他手环胸沉下双眼,不再嬉闹:「宫念,你这样我们没办法讲话。」 事不过三,小念忍无可忍,口气比以往更加不友善外,还附上白眼,「我姓南宫单名念,不要叫我宫念,很、难、听。」 方柚海「蛤」了声,连忙拿起手中的诊疗单,仔细端倪其中的小细节,才发现南宫与念之间有个小空格,只不过神经过于大条的他没注意到。 「抱歉刚刚是失误,我们重新来过。」方柚海轻了嗓子,「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小念。」听见他承认错误,小念也不再闹彆扭,正眼看向他,「就是不要叫我宫念。」 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片刻,小念下意识端详起他的样貌。 方柚海的肤色黑的恰到好处,大笑时眼睛也会跟着笑,内双的他,看起来更加有亲和力。 「那叫你念念可以吗?」方柚海眼睛一眨,身子朝小念凑近。 才在心中美言他几句,马上就露出马脚,小念推了他的肩膀,「不行!」 小念的国文不好,可有句成语却烙印在她心底,挥之不去,那就是念念不忘。 她永远记得,国小老师和她说过,她什么成语都可以不记得,但就是不能忘记和自己名字相关的「念念不忘」后来她才知道它的名词是,时刻想念着。 后来,只要听见有人喊她「念念」,她的内心就会感到忒难受也不喜欢。 并非讨厌对方,才不允许喊她念念,而是她认为,只有懂她、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并且不会强迫她活在这没有希望的世界上,能与她共情的人,才能喊她念念。 「为什么不行?我就要叫你念念。」方柚海像个小孩一样闹脾气,「念念念──」 方柚海如同无限循环的音响,开啟立体环绕模式,不断试探小念的底线。 小念摀住耳朵,深吸口气,试图压下自己的情绪,「闭嘴。」 但方柚海依旧我行我素,坚持己见,没停下的打算。 最后,小念再也忍不下,直接起身怒骂:「你闹够了没?到底有哪个医生会和你一样如此不尊重病人?」 这番话成功让方柚海住嘴,可他却面有难色的直望向小念,良久,才缓缓啟口:「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医生。」 小念愣住,身子向后倾,和方柚海保持距离。 她心里不断揣测:「莫非他的医生执照是偽造,才不敢请太多人来诊所帮忙。」 方柚海察觉小念脸上的微异,拉了她的手腕,示意要她坐下,「别瞎想。在我的认知里,心理諮商师和医生是不能画上等号的。」 小念顺他意的坐回沙发,静静听着他的叙述。 「医生的天职是救人,把病人救活是职业上的需求也是义务,但心理諮商师却是聆听大过于救人。对我而言,我是倾听者的角色,听你们诉说人生遭遇的困境,适时给予你们帮助,而不是一昧地投入你们不想要的资源。」 此刻的方柚海没有任何医生的包袱,彷彿这工作在他生活之中只是休间娱乐。 「有听过一句成语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吗?」 小念点头。 「这成语简单解释是,四海之内有知己好友,就算远在天边也能感觉像邻居一样亲近。」谈起自己的理念,方柚海滔滔不绝地说着。 他如同光芒一样的耀眼,阳光在他身边成了陪衬,自信的模样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所以我才把诊所取名为“海柚存知己”就是希望来的人,能把这里当作家,把我当成朋友,而不是以看医生的名义来找我。」方柚海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这样太沉重,我不喜欢。」 「可是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踩病患的底线……」小念呢喃。 「难不成你希望我正襟危坐,諮询你的病情,然后一派正经地给你,你根本不需要的建议?」 小念脑中回想起前几次的看诊经验,那些医生确实如同方柚海所说的,无聊又烦人,让她每次去看诊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方柚海见小念不答话,逕自开了另一个话题:「你最近在干嘛?」 还沉在方才的对话里,小念不假思索地道:「我昨天才刚出院,能干嘛?」 话才刚说出口,小念才发现事态不对,她摀住嘴,满是懊恼的。 「出院?」方柚海挑眉,上下打量小念,最后视线定在她的左手腕上头,「你自杀?」 闻言,小念拉了袖子,想把昨天医生包扎的伤口给藏起。 「别藏了。」方柚海伸手拉起小念的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你说不要伤害自己之类的话。」他手轻抚过小念的伤口。 「因为真正想死的人,我说一百次不要死,她一次也不会听。」 12.回忆足以杀人 走出海柚存知己大门时,太阳已不如稍早毒辣。 耳畔边传来贝多芬的「给爱丽丝」意味着,时间来到下午五点。这是第一次她在一家诊所待上两个小时,更确切点的说法是,她竟然会愿意和諮询师多谈上几句。即便谈论的只是一些茶馀饭后没有营养的话。 「下次看诊是两个礼拜后,记得来。」离开前,方柚海叮嘱。 「你就这么确定我还想来?」 「不要来啊!我不强迫你。」方柚海弯眼一笑,随后替小念拉开诊间的大门。 想起方柚海留给小念最后的嘴脸,她一肚子气的轻踹一旁的红砖墙。 「自以为是諮商师了不起吗?」气无处宣洩,小念只好对着植物骂。 却被恰好开门的方柚海给听见,他耸肩,气定神间的回覆:「是挺了不起的。」 小念瞪了他一眼,忍住火气,「出来干嘛?」 「告诉你,别踢我的墙。」 这话让小念心虚的默默收回脚,眼神左右张望,不敢对上方柚海。 「我说你是病到脑子傻了吗?」方柚海走到小念身旁,同她一起看向玻璃大门,「这门虽然是雾面的,外头看不到里面,但里面看外面却是一清二楚。」最后的四个字方柚海还特意强调。 小念脸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觉着丢脸至极! 「所以别再耍些小孩子把戏,天要黑了,赶紧回家吧。」句末,方柚海头也不回地走进海柚存知己,独留小念一人在原地气得跳脚。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会来这受他气。」小念踩着沉重的步伐回家,嘴里不断碎唸着这话。 钥匙才刚旋开门,小念注意到门边多了双不熟悉的鞋子,她收回踏进家门的脚。 透过门缝,小念看见一名长发飘逸的女子正和何韵琴谈话。 何韵琴的朋友,小念多数都见过,眼前的人并不在她的记忆范围,这让她犹豫着该不该进家门。 然而让她烦恼的时间并未太久,何韵琴抬头之际,便看见半开的家门,「小念,是你回来了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念一鼓作气推开门,「我回来了。」语落,她赶紧将鞋子收回鞋柜,打算来个视而不见。 任谁也没想到,起身阻止小念去路的不是何韵琴,而是那名长发女子。 小念抬眸,对上女子的双眼,霎时,她觉得格外的熟悉。 「原来你就是南宫念……」女子莞尔一笑,「和照片一模一样。」 「你看过我的照片?」小念皱眉,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确定雨她未曾有过牵连。 「我是晓安的妈妈。」女子翻出相簿的合照证明自己并非在说谎。 看见合照的瞬间,小念的世界掀起惊涛海浪,戴晓安的面容、谈话再度侵蚀她生活的每处,那些她曾以为是过去完成式的记忆,再度重回变成现在进行式。 心底的酸涩无以言喻,她只得以紧抓住衣角,试图藉此转移注意力。 「您来找我……」小念压低嗓子,让它尽量听起来平稳,可掌心的颤抖是抑止不住的,「有什么事吗?」做过千万次的心理建设,却没一次的真实发生来的衝击。 戴母拿了纸袋递到小念面前,「这是晓安要给你的生日礼物。」 水蓝色的外观透着大海的气息,小念不敢抬手接过戴母口中的"生日礼物"。 「你们出游那天……」戴母深吸口气,她似乎也在压抑着情绪,「她原本要带出门送给你,只不过太赶,忘记了。她嘱咐我要替她收好。」 时间随着戴母的话停止而倒流,小念清楚看见戴晓安、赖杰泓对她招手的模样。 「南宫念,你真的已经让我们完全失去猜测的信心了。」 「你看起来也太狼狈了吧?」戴晓安伸手顺了她凌乱的发丝,「等会上高铁我在帮你绑头发,顺便在帮你上点妆。」 这些记忆她从未忘记,只是太害怕想起,所选择尘封在心中的宝盒。 「对不起……」思索好一会,小念还是只能吐出这话。 戴母苦笑,将纸袋塞进小念怀中,「对不起有什么用?晓安会回来吗?」 小念再度陷入沉默,她不敢答话,深怕多说一句会让戴母的心情溃堤。 「你知道你对晓安而言有多重要吗?」戴母抿唇,脑海里全是戴晓安黏着她,和她分享日常大小事的画面,「她每天一回家,就会和我分享今天在学校发生什么事,她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关于你。」 无论再怎么隐忍,戴母的情绪终究还是失控,她泪滴中的思念,就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在小念心头上,这比起言语上的斥责更让小念觉得无地自容。 「我认同小暟妈妈说的话。」戴母擦去脸颊上的眼泪,双眼凝视着小念,「你确实是杀害他们的杀人兇手,是你害死他们的。」 小念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摧毁的不单单是他们的生命,还有生活、未来、甚至家庭…… 「但我不会去恨你。」戴母吸了鼻子,每个细微的小动作都在掩饰悲伤,「因为你是晓安最爱的朋友,她并不会希望这样的结局。」 「礼物我送到,也完成晓安的心愿。我们从此不相往来。」句末,戴母拿起包包头也不回的走出南宫家。 小念和何韵琴间瀰漫着微妙的氛围,周遭安静的连针落下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小念……」何韵琴率先打破沉默,她起身,上前拉了小念的手。 「不要说安慰的话,我听不进去。」语落,她推开何韵琴的手,逕自走回房里。 门才关上,她双腿无力的背贴着门板,缓缓跌落至地面。 从戴母和她谈话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落下,但不代表她不难过,她的心在还没完全癒合时,就又狠狠地撕开,却得装作若无其事,接受世界的批判。 小念将纸袋里的物品一一拿出,率先印入眼帘的是由海洋动物为主题的音乐盒。 扭上发条,海洋动物们开始绕着椰子树旋转,阵阵海浪声传遍房屋。 「只有你想得到要送这种礼物。」小念无奈地摇头,将它搁在一旁,拿起另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盒子。 来回翻弄,查看有无机关,发现是自己多想后,小念才决定打开盒子,当看清礼物样貌时,眼泪瞬间佔满眼眶,她拿起戴晓安亲手写给她的卡片,开始细读。 小念: 生日快乐,我的大宝贝,已经陪你过四年的生日。还有五年、六年、七年…… 总之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我会一直黏着你,就算你觉得很烦,也没关係。 手錶是我和阿杰合送的,跟小暟是对錶。 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要在一起啦?都已经要毕业,还不见你们有任何的进展,我这旁观者都比你还急,但如果最后的结局是小暟不要你,你也不要难过,因为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 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我的宝贝,我负责养你! 我爱你。生日快乐。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我都会给你满的爱! 眼泪让卡片糊了几个字,小念赶紧将卡片收回袋子,以免戴晓安的心血白费。 她缩在墙角,将头埋进膝盖和手臂圈出来小空间。 活着最难过的大概就是,看见你曾经爱的人,塑造的未来有你的参与,可是未来还没来得及到达,她就只能先行抽身离开。 而你就是害她离开的罪魁祸首。 13.你好,共犯 天色又再度昏暗,不知道是第几个黎明转日落。 「小念吃点东西好吗?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何韵琴总按时的把食物和药,放在小念的床头柜,而当她要换下一餐时,食物依旧保持原样的被端出来,药也被安然的搁在一旁。 「我不饿。」小念将被子拉过自己的头,「让我静静好吗?」 此刻的小念,无法再多听一句关心,即便是出于善意。 「你爸爸明天会回来,他不会想看到这样的你。」 「你跟他说我不在家就好。」 看着小念捲曲在一块的身子,何韵琴叹气,「你当他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 「所以你可以出去了吗?」 「你真的……」何韵琴没力气继续和小念争辩。 这几个月以来她也身心俱疲,四处替小念找适合她的医生,在丈夫回国时,还得忍受来自他的责备,甚至有时候在一觉醒来,会看见小念奄奄一息的倒在地板。 种种的压力,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一个默默承受小念的冷言冷语。 何韵琴在出房门前,叮嘱:「明天记得去海柚存知己找方柚海。」 闻言,小念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这十四天里,她几乎与外界断联,手机不看、讯息不读。一个人在睡梦中回到过去,然后在午夜惊醒、大哭,随后吞安眠药继续沉睡,每天无限轮回。 她曾经试着让自己回归正常的生活,但她发现心理总不听使唤,她处境糟糕到闻见食物的味道就会乾呕,多喝一杯水就马上吐出来。 她已经不晓得何谓正常生活。 翌日早晨,刺眼的太阳撒入房内,小念缓缓坐起身。 安眠药药效退的快,让她没来得及沉睡便甦醒。 她看着外头高声歌唱的鸟儿,羡慕神情藏不住,若给她再次选择的机会,她还真不想当会感受到别人情绪的人类。 起身走下床,把睡衣换去后,带着帽子便出门。 街道没有以往的壅塞,方圆百里只有几个出来晨走的老人家,小念走来家里附近的早餐店。 琳瑯满目的菜单,让小念不知该如何做选择。 她下意识的侧头,只见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这让她会心一笑。 「阿姨我要两份起司蛋饼,一个要加很多酱油、一个不要加酱油,再一杯大冰奶和中温红。」耳畔边响起的是稚嫩的点餐声。 小念勾唇,回应:「要帮晓安跟阿杰买吗?」 心底的声音再度重播过往的画面,语调的起伏如同真实存在,「不用啦!他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老闆娘看小念迟迟不点餐,视线望向他处,不断地喃喃自语,背脊一股凉意,伸手在她面前换了几下,「妹妹?你还好吗?」 小念回神,摇头,「我没事,我要一份起司蛋饼加酱油,跟一杯大冰奶,谢谢。」句末,她走到角落的位置。 不过五分鐘,餐点便送到小念眼前,基于道德,老闆娘关心小念几句:「妹妹,如果身体有不舒服记得看医生,还是有需要收惊可以跟我说,我有认识的,在介绍你去,报我的名字有打折。」 「谢谢你,但我真的没事。」小念给予她一抹微笑。 「没事就好,赶紧趁热吃吧!」 老闆娘走远后,小念拿起免洗筷,在手里把玩好一会。 「这是你的起司蛋饼不加酱油跟中温红。」说话的同时,他顺道替她拆掉免洗筷外头的包装,连纸盒上的橡皮筋也一併替她收走。 「你怎么知道我吃东西都不沾酱的?早餐店的饮料只喝温的?」 「你猜啊。」 小念抿唇,拆掉外包装,夹了一个沾满酱油的起司蛋饼塞进嘴里。 还没咬下一口,她便吐了出来,「小暟你吃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有够咸。」 「哪会,这味道明明刚刚好!是你吃的太清淡。」再一次,小念看见身边坐着熟悉的人,用着记忆中的语调回应她的话。 小念也不曾忘记,当时的她如何反击:「食物本来就该吃它的原味,加一堆调味料,不就失去它原有的特色?」 「我这不是改变它,而是激发它的潜能。」小暟满脸自信的开始胡扯。 小念无奈的摇头,随后把餐点推到一旁,发愣几分鐘才起身,走去柜檯结帐。 「妹妹你都没吃耶。」老闆娘桌上完好的食物,不免觉得浪费,「还是我帮你打包让你带回家?」 「不用了。」小念掏钱放在钱盘上,「那本来就不是点给我自己吃的。」句末,小念撇了眼座位,嘴边扯起笑容,轻声说道:「谢谢你。」 「夭寿喔!老伴!」老闆娘紧张兮兮的拿着盐巴走出柜檯,她在门口混乱洒了一番,「驱邪呀!驱邪呀!」 小念看着老闆娘一连串的动作,露出无奈的笑容,心底有些愧疚却没上前解释的打算,沿着人行道她走到附近的公园。 呆坐在鞦韆上头,前后摆盪,试图让鞦韆盪在空中。 不管经过多少努力,鞦韆摆盪的幅度仍有极限,她脚踩着地面叹气。 「干嘛叹气?我推你不就好?」身后忽地传来一股力量。 小念转头,却不见任何人,她失落的苦笑,自嘲:「又出现幻觉。」 「我才不是你的幻觉呢!」这次换她身侧出现人影,眼角馀光撇见熟悉的大脸。 「赖杰泓!你不要闹。」她下意识地大喊。 路过的人被小念的声音吓得停下脚步,侧目好几眼,还跟一旁的朋友窃窃私语。 小念赶紧道歉,随后瞪了一旁的人,「你很奇怪。每次都让我出糗。」 「你每天都承包了我好多快乐。」赖杰泓坐上另一个鞦韆,手拖着腮。 「但我现在……」小念低下头,看着被踩脏的鞋子,「再也无法带给你快乐。」 这双鞋是出游当天所穿的,小念到现在都捨不得把它扔掉,即使上头沾满尘土,还有几些血渍,她认为丢掉,就是把他们之间仅存的连结给斩断。 「你会恨我吗?」语气轻飘,小念视线对上根本不存在的他。 「你说呢?」 没来得及得到一个回覆,小念头顶传来一道关心:「妹妹。你还好吗?」女子的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讨厌。 小念摇头,随意落下句:「我没事。」便加快脚步离开公园。 她顺着路来到海柚存知己的门口,好似心里早已预设目的地,才会走上一条平常不可能踏上的路程,无形间方柚海走进她的生活,并且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手机上头显示的时间是正午十二点,不晓得现在的方柚海是否在忙。 小念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推开玻璃门,里头一如既往空无一人,朝诊间室走去,只见门半开,她以为方柚海在吃午餐,才没把门关紧。 孰料,诊疗室却传出细微的交谈声,其中参杂着无奈的叹息。 「你还爱莫玧洋吗?」 「我没有一天不爱他。」 「他因为我死在那场意外。」 14.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小念站在门边死角,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虽然小声,但她仍可清楚地感觉到,说话者无尽的悲伤,和现在的她近乎无可区别…… 「如果那时候我没和他吵架,他是不是就不会搭上那班死亡列车?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薛橙。你该认清这世界上没有所谓如果,只有结果。」方柚海拿起一旁的笔,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字,「况且要是真能回到过去,我也不相信你不会和他吵架。」 「......你讲话还是一样直白。」薛橙扯了嘴角。 「我以为你习惯了。」句末,方柚海将手里的纸递给,「这是吃药时间,等吴瑜回来再跟她拿药。」 薛橙将纸张塞进包里,起身前,他随意问了句:「要我买午餐回来给你吃吗?」 方柚海身子向后靠,挑起眉,「这么贴心?」 「不要就算了。」薛橙背上包包,作势要离开。 「等会!」方柚海连忙拉住薛橙的手,「我要吃巷口那家排骨便当......」 话还没说完,薛橙打断,擅自替他接下去:「记得帮我加辣椒酱。」 「你怎么知道?」 「你觉得呢?」 不理会方柚海在后头嚷嚷,他拉开门,前脚才刚踏出,便看见一名女孩身子靠着墙边,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慄。 薛橙吓到,本能反应的退了一大步,「你是谁?」 首先抓住小念视线的是薛橙一头柑橙色的发丝,总好像似曾相似。 小念朝他走近一步,垫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喃:「你好,共犯。」 薛橙无法明白小念话中的寓意,却在她眼底看见肯定,以及得到救赎的渴望,霎时,他愣住,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神情。 直到方柚海察觉门边还站着人,唤了他,他才回神。 「小海,这是你的个案吗?」说归说,眼睛却定在小念身上。 方柚海从沙发上跳起,「就跟你说,不要说个案……」走到门边,看清薛橙口中的个案时,他皱眉,「南宫念?你不是三点的诊吗?怎么现在就来?」 小念不理会方柚海的提问,视线回应薛橙。 两人互看许久,却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何来的想法,方柚海竟觉得小念对薛橙的视线充满敌意,于是他一个箭步挡在两人之间,「看够了没?视线放尊重。」 「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不尊重?」瞪了方柚海一眼,她推开他。 「左眼加右眼。」方柚海不甘示弱的回击,随后双手捧肚子,「薛橙快去帮我买午餐,我好饿。」 「可是……」薛橙视线来回在方柚海和小念身上打转,小念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这让他更加好奇那句「你好,共犯。」的意义究竟为何。 见薛橙扭捏的个性,方柚海不耐烦地拉起他的手腕,直接带他走出海柚存知己,「买完帮我放在柜台,钱跟吴瑜拿,或是先让我赊着。」语落,他关上门。 薛橙看着玻璃门上反射着自己的面庞,顿时觉得有些吃味。 方柚海竟然为了一个小女孩把他赶走,甚至还关他门?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却还是认命的走去帮他买午餐。 小念走进诊疗室,没有阳光的照射,整间房看起来特别昏暗,鼻尖还充斥着淡淡的柑橘味,低鸣的古典乐音还来于诊间四周,缓下步伐,小念闭上双眼,翻遍仅存不多的记忆,才确定这曲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为什么要放这首古典乐?还有为什么会有柑橘香?」 种种的巧合让抑制不住心里头的猜测,却不敢妄下定论。 「薛橙喜欢。」 方柚海伸了懒腰,关上磁碟片,诊疗室重回于寂静,「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我妈叫我来的。」 「可是有人两个星期前和我说,打死也不会再来这。」方柚海上扬的嘴角,带着戏謔,「自打脸了喔。」 「那我走。」语落,她不像薛橙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打开诊疗室的门,要离开方柚海的视线范围。 「我开玩笑的,那么认真干嘛?」方柚海自讨没趣的摆手。 随后,他滑动椅子到桌子旁,从桌子底下的小冰箱拿出一罐苹果汁放到圆桌,「喝苹果汁消气。」 其实小念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她的个性倔强、不服输,面对事情上总是吃亏,但她却会为了方柚海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她坐回沙发,视线看向纯白色的窗帘。 「想说什么就说,我会听的。」 方柚海的话轻柔,如同她记忆里的男孩,总在她脆弱时,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别怕,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替她顶着。」 「为什么把窗帘拉上?阳光太刺眼吗?」 闻言,方柚海视线顺着小念看向窗帘,「不是。是薛橙不喜欢阳光洒入房里的感觉。」 他起身,拉开窗帘,「这样可以吗?」 小念没答话,只是转回身子,背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我好想他们……」 「他们?你的大学同学吗?」 方柚海的脱口而出带给小念极大的惊慌。 她并不是不愿让任何人提起他们,是她还没准备好,让别人知道和他们之间的故事。 「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妈妈和我说的,你们来看诊前,我会先大略了解你们的状况,才能对症下药。」 「她凭什么擅自把我的事情告诉你?」此刻的小念,眼神冷的可怕。 她讨厌何韵琴的自作主张,更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们之间的关係。 小念的神情转换也不过就短短的几秒鐘,方柚海并马上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悲伤,不是气到无以言喻,而是撕心裂肺,心被掏空再也无法填补的伤痛。 「对不起。」方柚海自责,身为小念的心理諮商师,他最该了解她,而不是伤害她的人,他坐回椅子和小念平视,「这些是我该亲口听你说,而不是透过别人,他们不比你来得了解。」 方柚海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小念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的低下头。 「你的资料我等会就拿出碎纸机碎掉,你想讲的时候再和我说吧。」句末,方柚海扯出一抹笑容,想让小念相信,句句属实。 「碎掉有什么用?你都看过了。」 见小念回到以前的口吻,方柚海试探性的问:「你不生气了?」 「你都这么诚挚的道歉......」小念侧头,眼眸间的无奈一览无遗,「再生气也没意义。」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方柚海看小念没拒绝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有按时吃药吗?」 小念「嘖」了声,无奈的神情更加深,「我妈连这都跟你说。」 「我只有吃安眠药,其他药一颗都没碰。」后头的三个字,小念特意强调,「我认为那些药对我而言一点帮助都没有,如果吃药就能好,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自杀?」 小念不以为意的态度,让方柚海沉思好一会。 起初,按照何韵琴单方面的口述,他认为小念只是还没找到适合的医生,想要博取更多的关注和爱,才会选择叛逆。 但经过几次的对谈,他发现小念和原先所想的简直判若两人,她所受到的伤害,不单单只是外表所见,心理更是处处伤疤,恐惧侵蚀她的内心,她无处宣洩,只能够藏在心底,让它们一点一滴吞噬她。 有朝一日,被伤的体无完肤之时,终将释怀。 既然没办法替她承受恐惧,那就竭尽所能的在阴暗处陪着她,至少不让她觉得孤单。 方柚海深吸口气,微微上扬嘴角,不让小念察觉他的异样,「你医生还我医生?」 「不知道是谁说自己不是医生的。」小念反驳。 「必要时还是得承认。」 方柚海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看在小念眼里都是嘲讽,「出尔反尔。」 「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15.若愿望能成真 大人的世界,总充满猜忌、欺瞒,要找到一个人肯与你真心相待,机率微乎其微,在遇见小暟以后,小念更加确定自己再也无法遇见同他们一样的人。 「你逼迫我加班到现在,」方柚海手指了墙上的时鐘,「应该要给我加班费吧?」 「是你要我留下的。」小念起身,走到门边,「我真的要走了,我要去找他们。」语落,她嘴角上扬,那笑容是满足。 「如果真的找到了,记得和我说。」方柚海朝小念挥手,「还有要吃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但都要相信自己有好起来的权力。」 小念耸肩,并没有给方柚海一个正面的回应。 她并不认为自己在逞罚自己,只是她还没找到一个,认真听话的理由。 走出诊疗间,小念罕见看到柜檯坐着除了方柚海以外的人。 对上眼的瞬间,她礼貌性地点头示意。 「你是……南宫念吗?」女子用着不确定的口吻询问。 小念点头,「你也在这边上班吗?之前都没看过你。」 「我叫吴瑜,是这边的药剂师兼……」一抹人影从诊疗是走出,打断吴瑜的话,而方柚海擅自替她接下去,「柜台小姐。」 「薛橙帮我买的饭呢?」方柚海在柜檯东翻西找,「你该不会把它给吃了?」 闻言,吴瑜给了他好大一际白眼,「你那辣死人的饭谁要吃,还有谁跟你柜台小姐!明明就是网上高人气作家!」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谁管你是不是热销作家,我的饭呢?」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方柚海,压根顾不着吴瑜说出的每分话,「我很饿,拜託我们作家大人,赶紧把我的饭还来。」 「成天只知道吃。」句末,吴瑜弯腰从抽屉拿出提袋,接过午饭的方柚海,如同小孩般,笑的合不拢嘴。 「你是不是对薛橙说了什么?他刚刚送饭来脸色不太好。」 「我?」方柚海皱眉歪头,反覆思索,「没有啊。」 「他跟我说,他今天很讨厌你。」 「他每天都这样说,不用理他。」 「可是今天的他特别认真。」 小念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方柚海和吴瑜的互动,打闹之馀却不忘认真讨论事情。有那么一瞬间看见过去的自己和小暟,她确实感慨,毕竟再也回不去。 心境上的变化永远赶不上时间的流逝,我们时常在后悔,并且嚷嚷着:「过去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却鲜少人在当下,珍惜把握,那些会让人想念的瞬间。 「我先走了。」 「两个星期后,记得来。」 阳光灿烂,小念压低帽缘,走到附近的公车站,低头确定路线,并查看唯一一班能到达目的地的公车,约莫二十分鐘才会进站。 坐上长椅,晃了离地的双脚,两眼发愣的看向远方。 良久,身旁突然多了道人影。 小念下意识的侧头,只见对方戴着口罩和帽子穿着黑色夹克,只露出双眼,初判是名男性,他的样貌让小念產生戒心的将身子稍稍远离他,伸长脖子看远方驶来的公车,是否为她所需搭乘的那班。 当确定来车后,小念起身招手,随后那名男子也跟着起身和小念上了同班车。 小念选择最角落的位子坐下,男子则是坐在另一个角落,两人同时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模样是如此相似。 摇晃的车子,让小念身子感到不适。她戴上耳机,轻闭上双眼,耳边的乐音,淹没她世界的孤寂,渐渐的她失去意识。 等再次醒来,眼里不再是拥挤的车潮,取而代之的蔚蓝大海。她的脸几乎快贴上玻璃,原来真正的大海是如此动人,阳光照的海面波光粼粼,规律的海潮如同五线谱上的音符,每一声都扣人心弦。 「终点站北湾海岸──」 车子缓下,小念看见方才和她一同上车的男子也正准备下车。 小念眉头深锁,内心总有股不安。于是她加快脚步下车,并且先行躲到一旁的超商,在确定男子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后,才敢踏出超商。 寻着地图,她终于看见金色的沙滩,踩上细软的沙子,步步靠近眼前浩瀚无边湛蓝的海洋,海浪声压过世界的喧嚣,紧绷的神经也藉此得到舒缓。 坐在距离大海最近的位子,小念手环着膝盖,闭上双眼,层层的浪涛向远处扩展延伸,慢慢平息下去,像是喘口气似的,留下一片转瞬即逝的泡沫,还有摇晃着的海藻的霉腥味,一切是如此的和谐。 波光粼粼的海面,让小念不自觉想起曾与她约定要一同沉睡在这片海洋的男孩。 「小暟......你也在这吗?」 有一句话这么说:「地球上的大海都是互通的。」 倘若小暟的骨灰真的被洒入这片汪洋中,那会不会有一部分的他也来到这,看见小念独自一人坐在没有他陪伴的沙滩上,构想着他们来不及到达的未来。 「小念,我会给你一场最难忘的生日派对,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要星星、月亮,你也会摘给我吗?」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小念从口袋掏出晓安和阿杰送给她的手錶。 手指轻抚过表面,和那天在车厢看见的样貌近乎一致,只不过这隻錶并没有被石块刮伤的痕跡,更没有被她鲜血染上而残留污渍。 「小暟,你一个人在大海里肯定无聊了吧?」小念戴上手錶,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子,脚踩上冰凉的大海,「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找你。」 「你说过你不喜欢一个人,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两个人不只有伴,还能一起创造许多不可能,所以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海浪一次次无情的打在小念身上,她仍执意朝海中央走去,直到海水近乎淹过她的头,脚到再也踩不到地面,她才开始放松身子,让大海环绕在她四周。 原来被大海环抱的感觉是如此美妙,此刻的她像个小孩,无忧无虑徜徉大海,没有任何的苛责和谩骂,只需要专心做自己就好。 「赖杰泓!你很奇怪!那明明是小暟要买给我吃的巧克力,你怎么把他全部吃完?」 「好吃就不小心全部吃掉了。」句末,赖杰泓加紧脚步逃离事发现场,以免遭遇不测。 想起过往的点滴,小念笑着,眼角的泪水与海水混为一体。 那笑容是自由、是无拘无束,所有的烦恼在此刻一扫而空。 她缓缓的吐气,逐渐下沉到海底,所有的感官神经一次被抽离,她不再有喘不过的窒息,而且沉浸在其中,让世界忘记她的存在。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那我现在许一个你们回来的愿望,你也能帮我实现吗?」 16.过去之中的我们 「如果可以,我会尽我所能地让你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请你不要随意离开这世界。」失去意识前,小念清楚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出这么一句话。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念奋力睁眼,仍是深不见底的幽蓝,眼皮合下之际,她依稀看见一抹人影朝自己靠近,宛如橙光照耀荒芜大海中的流木。 「南宫念醒醒,不要害我被小海骂。」救起小念的男子,不断对他实施心肺復甦术,却不见起色,迫于无奈之下,他抬起小念的下頷,嘴缓缓凑近。 仅差几毫米,两人的嘴唇就要相叠,小念无预警地从嘴里吐出一摊水,把男子喷得满脸都是。 小念手撑着身子,乾咳几声,才意识到自己被救起。 她侧头,看见一名全身湿漉漉的男子,倒在沙滩上,「是你救了我?」 「对。」男子起身,伸手抹去脸上多馀的水珠,「你还把我喷得满脸都是。」 「为什么要救我?你有经过我的同意吗?」喉间的乾涩,让小念无法称心如意的大声谩骂,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特别没有杀伤力。 「因为我不想要看见小海生气。」男子拨了他桔橙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显眼,小念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你是……」小念不确定的咬出他的名字:「薛橙?」 「很高兴认识你,共犯。」薛橙朝小念露出一抹亲切的笑容,「这件外套你先披着,不要着凉。」语落,他将黑色夹克盖到小念肩上。 熟悉的款式映入眼帘,小念拧紧眉宇,「为什么要跟踪我?」 「这不是跟踪。」他一本正经地扯出荒唐至极的理由,「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会让小海愿意为你把我赶出海柚存知己。」 小念看见薛橙的眼底闪过的一丝忌妒,她凑近身子,惊呼:「你该不会喜欢……」 「不算喜欢,」薛橙偏头,娓娓道来方柚海在他心中的地位,「依赖胜过于以口中的喜欢,在他身边是安心,他可以接受每个面向的我。」 「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从我男友离开到现在…….三个月左右吧。」 听见关键性字眼,几些片段回到小念的记忆里,她试探性问道:「你男朋友是莫玧洋吗?是几个星期前,高铁翻车事故的罹难者吗?」 闻言,薛橙惊慌失措的抬起双眸,此刻他就像找不到熟悉气味的蚂蚁一样着急,心中的记忆无论经过多久,当再次被提起,情绪一样高涨澎派。 「你怎么知道?小海告诉你的吗?」好不容易,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小念否认地摇头,「是我偷听见你们的对话。」 「可是小海的诊疗室……」话语顿住,薛橙想起,稍早他去海柚存知己时,方柚海嫌他身上的柑橘味太重,所以要他开门透气。 所有事情串联起,薛橙无奈笑着回应:「应该是命运吧。」 「我还听见……」小念犹豫着该不该据实以告,只不过她担心会伤害到薛橙,毕竟她比谁都瞭解,在还没癒合的伤口上撒盐,是多痛不欲生。 「你连对一个不熟的人,都敢指着他的鼻子说是共犯,现在还有什么不敢说呢?」薛橙扯了几下的嘴角,想藉此舒缓此刻紧张的气氛。 这话参着几分嘲讽,小念不以为意的扁嘴,「你说,是你害死莫玧洋的。」 「我和小洋从高三交往到我们出社会,大概有八年的时间。」薛橙手撑在身后,抬头仰望被乌云垄罩的天空,明明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他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爱的外人,我没有父母,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我曾以为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我掏出真心,谁也没想到,他出现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小念静静听着,薛橙道出令人动容的故事,那是一段凄美,却无法停着窥探好奇心的爱情。 「前几个月,小洋的爸爸要他到高雄帮忙开发子公司,他原本想带我一起去,但碍于我奶奶随着年纪的增长,身子越来越不好,我放不下心,所以选择留在台北。一开始确实不习惯,但现在科技发达,就算没办法见到面,还是可以透过视讯。」 「但就在我二十五岁生日的这天,小洋忘记我们十八岁的约定,还在时隔一个月的见面和我大吵一架,我一气之下,直接帮他订了隔天回程的车票,要他马上离开我的视线,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离开,是天人永隔……」 薛橙苦笑,双眼总算对上小念,「很蠢吧?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毫不犹豫,我明明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面对莫玧洋的事却特别果断。」 熟悉神情,让小念想起那天在便利商店递给他卫生纸的男子。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只是谁也没想到,命运让人相遇、相知,却不懂得相惜。 「很难过吧?我懂,因为我也是这么难过。」小念轻笑,「我和我的朋友们,原本也是要在那天一起去垦丁看海,但因为我睡过头,所以他们换了车班……」 话止于此,小念说不下去,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释怀?还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故事说给别人听?」 「我并没有释怀。」薛橙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子,「我只是说出来,让大家来责怪我,这样才不会忘记失去的痛,才能有理由继续愧疚下去。」 小念看着背光的薛橙,此刻他不再有原先的神气,反倒是深不见底的抑鬱,她才知道,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发现他的脆弱。 「薛……」小念起口才正要唤他,却被薛橙抢先一步,「小念。」 「听小海这样叫你,我也可以吗?」 小念点头。 「你还想死吗?」 「你觉得呢?」提到这,小念冷哼,「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离开这世界。」 薛橙手插着口袋,蹲下身子,与小念平视,「我很抱歉,不会再有下次。」 「如果觉得活着很痛苦,那就去死吧。」语落,薛橙抬手轻摸了小念湿润的头发,顺了她打结的发丝,小念并未有任何闪避的行为,面对薛橙的举动,说实在,她并不讨厌。 「你知道吗,医生说,我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随时都会离开。」 「所以呢?她离开你也会跟着走吗?」 薛橙轻笑,旁敲侧击,轻描淡写地道:「我陪你吧。两个人比较不孤单。」 仅仅是几个小举动,和简短的话,她彷彿看见小暟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小念微微一愣,思绪还徘徊在薛橙同意她自杀的行为,他是第一个不责怪她,反倒还和约定要一起离开这世界的人。 人若要活下去,好像只需要另一个人给予的承诺,即便微不足道。 良响,她才点头,「好,不能反悔。」 薛橙再次给予她一抹笑容,在今天他近乎把全世界的温柔都给了小念。 「我送你回家吧。」薛橙朝小念伸手,而她一丝犹豫也没有的搭上。 跟在薛橙身后,小念仔细打量他的背影,目测身高绝对有一米八,小念能推测少年时期的薛橙,肯定不乏追求者。她自身明白,自己对薛橙的情感是找到知己,并產生前所未有的寄託,而非男女之间的情意。 走回马路边,薛橙左右张望,找着方才叫的计程车。 一阵古典乐音闯入小念耳里,那声响极其熟悉,存在心底的记忆被翻找出,同时连贯起今早在海柚存知己和方柚海的谈话。 「为什么要放这首古典乐?还有为什么会有柑橘香?」 「薛橙喜欢。」 人类是世界万物中最神奇的造物,无论时间过了多久,只要再次听见、看见、甚至是嗅见,所有记忆便会蜂拥而上,压的人喘不过气。 「橙光。」小念在嘴边呢喃,随后紧抓着薛橙的手臂,「你男朋友是不是都叫你橙光?」 17.来不及送出的简讯 薛橙拿下耳边的手机,眼眸深处藏着无尽的疑虑,「你怎么知道。」 “橙光”是莫玧洋给他的代称。别具意义,世界上除了他俩,没第三个人知道。 「真的是你......」小念摀住嘴,掩饰不住的惊讶更让薛橙疑惑。 没给予他一个正确的解答,小念自顾自推着薛橙上车,「回我家,我有东西一定要拿给你。」被小念的话,搞得有些矇,却仍旧相信她。 此时手机另一端传来长声吶喊—— 「薛橙——你在哪?为什么我会听到小念的声音?」 这话拉回薛橙的思绪,赶紧回应:「小念在我旁边,我刚刚来找她。」 闻言,电话另头的人,从椅子跳起,扯开嗓子,「找她?你们两个该不会吵架吧?」那人声音大到就算没开扩音器,小念都听得见。 小念一把抢过薛橙的手机,不用看来电显示,她心里也明白谁会这样说话。 「方柚海你不用担心,」小念侧头对上薛橙的双眼,宛如幽不见底的大海,「我不会和薛橙吵架。因为们挺合得来。」语落,她按下结束通话键,将手机塞回给薛橙。 薛橙来回翻弄手机,好一会才开口:「这样掛小海电话好吗?他会不会生气?」 本想吐糟薛橙的担心,却看见他焦虑到把手指边都抠到渗出血来,便把话收回,和司机要了几张卫生纸,轻盖上薛橙的伤口。 「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方柚海绝对不会生你的气。」卫生纸上染上几滴鲜血,「你也不用担心,他会丢下你。」 「小洋就是因为我掛他电话才......」薛橙的呼吸渐渐急促,似乎是想起让他伤痛欲绝的回忆,「如果那时候在他上车前,我挽留他……」 小念见状,连忙询问司机有没有塑胶袋。司机先将车子停在一旁,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他装头痛药的袋子,小念接过罩住薛橙的嘴。 这画面小念经歷过太多次,每次都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她庆幸今天在薛橙身旁,让他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恐惧。 见薛橙呼吸渐缓,小念轻拍了他的背,「好多了吗?」 薛橙点头,身子摊在椅背,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眼看后座的男孩无大碍,司机便继续开上回家的路。 许是因为下班时间,车潮比来时拥挤许多,他们多花将近半小时才到小念家。 一下车,小念急忙拉着薛橙进家门。 听见开门声,待在厨房的何韵琴探头,一见是小念她脱下围裙,走到门边看见她拉着一名不曾见过的男子,心底不免衍生诸多想法。 「他是谁?你今天怎么那么晚回家?有去找方柚海吗?还有你们两个怎么全身溼答答的一起进门?」 一连好几个问题,小念没心思一一答覆,只随意回了句:「薛橙,剩下的有空再和你说。」句末,薛橙被拉进小念的房间,门也被顺手的锁上。 薛橙扭了被抓疼的手腕,看着小念熟练地从床底下拿出铁盒。 里头摆放着各式物品,其中抓眼的是一只手环及一台黑色手机。 手机样式似曾相似,就好像在哪见过…… 「这台手机和相片,」小念顿了会,话不自觉哽咽起来,「是属于你的。」 薛橙无法置信,迟迟不接过手机和相片,直到小念硬塞进他的怀里,她才看清相片上头的合影。是他和莫玧洋。 青涩的笑容和学士服,透出当时的他们有多幸福。无须担心任何未来,更没有距离的阻挠,只需要专心在乎眼前的人就够。 眼泪模糊了视线,莫玧洋的轮廓不再清晰,吓得薛橙赶紧擦去泪水。 小念心疼不已这样的薛橙。 她比谁都还明白,失去挚爱有多痛。 「当时他坐在我旁边。」小念将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薛橙,「我看见他在哭,递了卫生纸给他,其实他也很自责。」 「是我对不起他,他没有错。」低下头,薛橙把脸埋进掌心,为得是不让啜泣声传遍整间房,他不想让其他人审视他的悲伤。 小念紧紧抱住薛橙,难过时没有人一个理解、安慰,是多无助恐慌的事。那样的感觉像是被照在一个玻璃罐,声嘶力竭地高喊,所有人冷眼旁观,直到氧气渐失,无力的倒在地板,却仍旧没有一个人愿意朝你伸出手。 此刻,她不想要让薛橙觉得自己被世界拋弃。 「雨过总会天晴,难过就好好大哭一场。」小念把当时薛橙告诉她的话,一字不漏还给他,松开怀住薛橙的手,轻拍了他的背,「当时莫玧洋好像有些话想传给你,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送出。」 薛橙愣了会,摇头。 「那你找找备忘录,或许在里头。」 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按下开机键,破碎的萤幕倒影出两人的合照,成千上万封讯息一涌而入,多半是来自亲朋好友的标註,悼念他们曾经的过往。 事发当时,薛橙曾问过莫玧洋的母亲是否有找他的手机,然而得来的答覆总是:「我儿子的事,不关你的事吧?可以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吗?」 那当下他觉得自己像极了外人,不仅任何事情帮不上忙,还不断徒增别人的困扰,莫玧洋的妈妈,始终都没给薛橙好脸色看,她总说是他间接害死莫玧洋的。 即使她知道,薛橙是莫玧洋很重要的人,仍无法释怀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离开人世。 滑下通知栏,薛橙看见自己传来的讯息。 「你知道为什么小洋会叫我橙光吗?」薛橙看见自己的代称,会心一笑,「看见你的第一眼,你宛如落日橙光,照亮我死寂的汪洋。」 「小洋并不快乐,只是他从未和任何人说。」 「他会和你说,意味着你很重要。」 小念并未去过问莫玧洋的一切,毕竟那是她无法介入的,属于他们的过去。 那句「你很重要」让薛橙第一次感受到被重视,他哑着声开口:「可以叫你念念吗?」 小念是第一个告诉他,他在莫玧洋心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他的悲伤在她面前似乎都能够被理解。 卸下偽装,想念就会无处躲藏。 他渐渐明白,小念口中的「共犯」意义为何。 「可以,全世界只有你可以。」 小念给予薛橙的温暖,是任何人都给不起的寄託。 薛橙轻笑,点开莫玧洋的通讯系统,数百个对话框,唯有一人至顶在最上头,按下的那刻,一串未送出的话抓住薛橙的视线…… 薛橙替莫玧洋按下送出,这算是一种结束,结束他们之间无谓的争执,但并不代表结束他们之间的关係。 讯息提示声响起,薛橙拿起自己的手机,久违看见莫玧洋的头像显示在锁定屏幕上,眼泪滚滚而下,即使无法在相见,他仍会记得他们曾经深深的相爱。 quot;薛橙对不起,远距离最辛苦的是你,我却在一个月一次的见面和你大吵,甚至忘记我要带你去海边的约定,我很抱歉,你明明期待那么久。如果你不气了,就打给我,我爱……quot; 18.一同面对世界孤寂 连最后表达爱意机会都荡然无存,薛橙只能够在想念中,度过每一次的浪潮。而他愿意花光所有的眼泪,只为换得莫玧洋一句最真的「我爱你」。 小念一语不发的陪在薛橙身边。 既然无能为力替他难过,那就用尽全力去陪伴。 脆弱是留给自责的解药,关于那些偽装出来的坚强,是不想让人发现,原来他的悲伤,无处可藏。 ──? 「说完了吗?」方柚海手撑在身后,海风吹乱他的发丝。 「我可以为你们的故事下个註解吗?」方柚海似笑非笑的看向小念,「hashtag南宫念是怪人。」果不其然狗嘴吐不出象牙,是真不该对他抱有期待。 「你才怪人。」 「你真的超怪,好不好!」方柚海将整个身子转向小念,手指着她的鼻子碎念:「到底谁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说共犯?要我是薛橙早就去告你毁谤。」 「你还不知道问题的点吗?」对于方柚海无谓的指控,小念不以为意,「你不是薛橙。」 她和薛橙如同一首歌里的词和曲,相辅相成。了解彼此的习性,连最丑陋的那面,也展露无疑,若是强行分离,那首歌再也不会是“最初的样貌”而是眾人“期望的样貌”。 「我确实不是薛橙。」方柚海抬头仰望天空,「因为我比薛橙帅一百倍!」 原以为他会说出些有点建设性的话,孰料,依旧和他给小念最初的印象一样,少根子,像个大孩子,不过这也是他独有的特色,能让人轻易卸下心防。 「太阳快下山,我送你们回家吧。」方柚海率先起身,拍掉裤子上残馀的沙子,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说错话的回头,「不对,我要送南宫念回医院。」 难得露出孩子气,小念扁嘴,摇头,「我要去薛橙家。」 「去什么薛橙家?你是偷溜出来的病人,少在那边讨价还价。」 薛橙没参与两人的争执,反倒将小念身上外套的拉鍊给拉起。 虽然只是细微的动作,薛橙还是注意到次次袭来的冷风让小念无法适应。 「说到这个......」查觉到异样,小念步步逼近方柚海,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闻言,方柚海愣住,转了手中的钥匙,「身为你们的諮商师,知道这些是应该的吧?」句末,他尷尬的扯了笑容,两步併成一步的跑到车门边。 「你为什么会一直有这种偏执的想法?」小念像个婆妈一样碎念着:「諮商师难道就什么都需要知道?就能无限干预我们的生活?」 小念几句无心的话,成功让方柚海止住脚步。 在她眼里,方柚海确实不过就只是个“心理諮商师”,在该出现的时间点出现就好,并不需要无时无刻参与他们的生活,甚至是介入。 「你不记得我跟说过的话吗?」方柚海偏头,眼眸间透着点失望,「我从不......」 「认为自己是你们口中的心理諮商师,比起这个身份,我更想当你们的朋友。」薛橙抢在方柚海之前,道出他一直以来的信念,眼眸间沾染点喜悦。 予方柚海而言,开设海柚存知己的目的从不是“拯救谁”而是让孤单的人找到一个“归属”。 「薛橙你真的──」方柚海下意识搭上薛橙的肩膀,「超级懂我!」话语满是不可置信,他从未想过,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外,还有另一个人,在他的举手投足间找到他想诉说的一切。 薛橙轻笑,没给予任何的答覆。 察觉薛橙眼中的异样,小念赶紧拍开方柚海非礼的手,「你不要老是对薛橙动手动脚。」 「你是薛橙的保母吗?」方柚海扁嘴,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奇怪、碰一下都不行,镶金的吗?」 「念念闹你玩的,」薛橙为化解尷尬,赶紧拉开车门,「我们得趁太阳下山把念念送回医院。」句末,他推着小念上车。 在薛橙极力的劝说下,两人算是达成某程度上停战的协议。但只要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战火又会一触即发。 方柚海将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催促小念下车:「你快回病房休息。我带薛橙回家,明天再来看你。」 「我想再陪一下念念,等会我自己回家就好,你先回去吧。」 「你这样要自己叫车很麻烦。」方柚海在心底盘算回家的时程,是否赶得及回家吃晚饭,确定无误后,啟口:「还是我陪你待到你要回家?这样也不用浪费车钱。」 薛橙摇头,拉起小念的手,推开车门,「你赶紧回家吃你妈妈煮的爱心晚餐。」 辩不过薛橙,方柚海顺着他的意,先行回家,直至他引人注目的红色轿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才提脚走进医院。 「肚子饿吗?要吃点东西吗?」 「我妈有煮鸡汤在病房,我吃那就好。」 确定小念安全躺回床上后,薛橙拿着鸡汤到交谊厅,替她弄热。 等微波炉加热的过程,薛橙撇见一旁的电视,正播报着昨日北市公寓发生大火的新闻,消防员花了将近八个小时的时间才将火势完全扑灭。 「你是薛橙吗?」耳边传来清澈的嗓音,薛橙反射性的转头,一张半生不熟的脸逐渐靠近,他下意识的退了几步。 「我们认识吗?」薛橙的神情戒备,他已经无法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是莫玧洋的姊姊,莫玧娜,还记得吗?」 听见莫玧洋的名字,薛橙的心像是被掐住的无法呼吸。 世界天旋地转,面前的人轮廓扭成一圈。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薛橙不管微波炉剩馀的秒数,强制按下暂停键,拿着汤品,赶紧躲回小念的病房。 他并不是无法听取有关莫玧洋的消息,而是他并不想,透过他不信任,甚至是莫玧洋曾经厌恶的人,他们的嘴去诉说他的故事。 「念念,鸡汤没用很热,可以吗?」 「没关係,我只是为了不让你担心才吃东西。」语落,小念接过碗,才轻啜几口,身体便暖和起来,「奶奶最近身体有好多了吗?」 薛橙坐上一旁的沙发,拿起水果篮里的苹果和刀子,「一样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可以跟你有说有笑,坏的时候,眼睛闭着一动也不动。」 他顺着苹果的外围,小心翼翼的将果皮取下,原以为事情能如预想的顺利,一刀结束削皮的过程,却在最后一哩路时,果皮无情地断了。 薛橙愣了住,但不过几秒又重新拾回笑容,「喝完汤就吃点苹果」 小念点头,「你几点要回家?」 闻言,他歪起嘴角,坏笑,「要不,不回家了?」 19.关于爱的细分 薛橙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这晚,他真的待在医院,陪小念渡过漫漫长夜。 在她被恶梦惊醒时,牵住她的手,告诉她:「别害怕,我在。」 轻柔的嗓音,带给小念无人能比的安心,想不起来有多久,她不用再多吞几颗药,就能够再度进入睡眠状态,而且还不受恶梦的侵扰。 翌日早晨,小念看见薛橙抓着她的手不放。 整晚他不顾自己睡不好,就是要换她一夜好眠,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牺牲,可在他们之间却经常发生。 「谢谢。」她悄悄把手抽回,想让薛橙睡得好些,却忘记他浅眠,一点小动静便会惊醒。 「你醒了?」薛橙揉了睡眼惺忪的眼睛,伸了个懒腰,「想吃什么?我去买。」 小念没答话,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手先指向薛橙,再做了炒菜的样子。 刚睡醒的薛橙脑子不好使,愣了好一会,才回应:「你要吃我做的早餐?」 「可是这里又没厨房......」薛橙苦恼的挠了后颈,「还是你在医院等我,我回家弄好再带来给你吃?」这答案并非小念心中所想的,于是她晃了手指。 食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摆盪后,做了走路的姿势。 薛橙扶额,仔细思索会,好不容易才得出这答案:「你要跟我一起回家?」 小念衝着薛橙笑,笑的他心里发寒。 「那这样我们不就又要逃院?」薛橙踌躇,他不想要再让方柚海担心。 她给了薛橙白眼,手指再度指着他,尔后在指向外头的柜檯。 「你要我帮你办出院?」薛橙眼里存着迟疑,「你身体这样能出院吗?」 小念抓着他的手晃了几下,抿嘴,苦苦哀求的眼神看在薛橙眼里是心疼。 这模样,全世界除了何暟俞外,薛橙是第二个看见的。 可见薛橙在小念心中的地位仅次于何暟俞。 薛橙叹了长气,最后还是凹不过她,只好谎称自己是小念的表哥,因为家里人有事,代替他们来帮小念办出院。 「看这是什么。」薛橙晃了手里的出院单,「顺你的意,该讲话了吧?」 那如同鑽石般耀眼的出院单,让小念乐的从跳病床跳下,走到衣柜拿出换洗衣物,「回你家,吃饭。」她喜孜孜地跑进浴室换下身上的病服。 小念真的很讨厌来医院,尤其是急诊室。 比起刺鼻的消毒水味,更让她厌恶的是眾人此起彼落的哭喊声,那在她心中,是个无形的枷锁。 哭泣是他们的权利,也是他们唯一能宣洩的管道,小念只是没办法接受,他们无力挽回的模样是和她如此相像,让她只能不断在过往盘旋。 「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看着车子逐渐驶远医院,薛橙不安感涌上心头。 「如果不这么做,你捨得看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病房,独自面对医生的看诊吗?」 「……跟小海諮商你不都也一个人面对。」 「方柚海是庸医,不一样。」 话虽如此,两个月过去,在每一次的諮商时间,小念总是会准时的出现在他眼前,嘴上说着何韵琴逼她来,而她也需要安眠药,才能够睡着。却都会待到最后,并且在离开前,一脸嫌弃地说:「我下次不会再来了。」 但比起其他只会对她说,你会康復的医生,方柚海确实比他们来的更值得信任。 车子缓缓停在一栋大楼前,小念率先下车,熟门熟路地按下电梯。 自他俩走入彼此的人生后,小念便时常进出薛橙家,只要她不想回家,薛橙就会二话不说的收留,并且包办她的食衣住行。 进出的太过频繁,连薛橙都不熟的邻居们,也不断私下议论两人的关係。 人的本性是不是都如此?总习惯去谈论那些你认为不正当的行为,却没想过,你口中的"不正当",对他们而言是活下去的救赎。 好几次因为薛橙忙到没听见铃声,她一人挨着饿,在附近的超商等他回电。 两小时过去,薛橙看见手机有数十通的未接来电,赶紧披了件外套,赶下楼看见小念趴在桌子睡着。 尔后,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重复发生,薛橙直接拿了家里的备用钥匙给小念。 即使再怎么要好,小念也不会因为有了钥匙就随意进出,去前她还是会知会薛橙,这算是给他的尊重。 「你想吃什么?」薛橙边说边回覆手机讯息。 「咖哩乌龙麵。」句末,电梯门恰巧开啟,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小念突然提起:「你家那两台大电脑还在吗?」 「还在,甚至多了一台。」 小念见薛橙忙着回覆讯息,识相的闭上嘴,她想,他应该是忙工作的事。 关于薛橙的工作细项,小念无法一一叙述,她只知道,薛橙是大眾所称的「证卷分析师」。 直到出电梯,薛橙才收下手机,找出家门钥匙,「你只要吃那个就好吗?」 「饿了再翻你的零食柜。」句末,她抢先一步进薛橙家,熟悉的柑橘味扑鼻而来,小念皱了鼻子,「你家永远充斥着满满的柑橘味。」 薛橙勾唇微笑,即使方柚海讨厌柑橘香,也无法促使他换去习惯已久的香气,因为那是他生命翁最重要的人,喜欢的味道。 「念念。跟你说过多少次,进门要把鞋子摆好?」唸是一回事,薛橙还是替她摆正,顺道拿了拖鞋到地垫旁。 「我先去处理下公事,等会再帮你煮麵。」语落,薛橙走到客厅后方仅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的工作室。 小念手拖着腮,乾巴巴看着薛橙。 面对工作,他总像换个人似的,和平时柔弱的他判若两人。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穿梭,肩膀夹着手机,眉头深锁,嘴里不断嚷着:「吴俊浩叫你卖股票,又不是卖老婆,犹豫什么?」 看得无趣的小念收回身子,躺在沙发上,手指一开一合,遮住直落下的日光灯。 直到铃声响起才打断她的思绪,「喂?」 「小念你人在哪?怎么没在医院?」何韵琴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刚才接电话时,忘记先看来电者,让她十分懊悔。 「我在薛橙家。」 「薛橙?那个男孩子吗?」何韵琴停下脚步,站在医院大门,伸手拦了计程车,「你怎么老是去他家?你和他到底什么关係?情侣吗?」 又是同样的问题,落到小念和薛橙身上。 「亲爱的母亲大人,不是每个要好的男女就是情侣。」小念苦恼的揉了眉心,脑子越发疼痛,「如果所有情感只剩下男女间的爱情,不觉得太肤浅吗?」 爱,可以细分为三种:「亲情、友情、爱情。」 那为什么论未婚男女间的情感,总以爱情作为优先考量,难道所谓的“纯友谊”真不存在?还是世人只是视而不见? 「但你们两个……」不等何韵琴说完话,小念逕自阻断:「等你釐清我和他的关係,我头发都要白了。」 小念坐起身子,头一次认真的和何韵琴解释他俩的关係:「薛橙有喜欢的人,那人不是我,我和他简单来说、就是踏在同一艘船的共犯,彼此牵掛、扶持。」 见小念好声好气与她谈话,何韵琴也不再咄咄逼人,反倒放低姿态,「可是你老是去他家借住,他家人不会说什么吗?」 「他奶奶住院,家里只剩他一人,我也不捨得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句末,小念转身看着正在忙公务的薛橙。 没她在的日子,他似乎总用工作填满自己,这样才不会想起,令他自责的事。 「再让我多陪陪他吧。」 何韵琴莞尔一笑,记忆中的小孩再度回到她身边,许久没有这样温馨的感觉,「那你也记得......多回来陪陪我。」 小念没答话,逕自掛上电话,躺回沙发静静看着薛橙,不久,眼皮变越来越沉,脑子的回路也断上。 20.别轻信他人的话 朦胧大物扩散四周,杂草丛生的森林,简直寸步难行。 初睁眼的小念,发现自己倒卧在大树底下,靠着手臂的力量,才勉强将身子撑起,缓步前进,嘴里喊着薛橙的名字。 明明刚才就在薛橙家和何韵琴说电话,为什么一转眼就来到不熟识的地方? 她加快脚步,穿梭在浓雾之中,试图循着光线找寻一线生机。 霎时,她感受到脚下踩上不属于软土的触感,收回脚,才发现是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因为小念的关係,它变得软烂,甚至还有几朵花瓣凋零。 小念蹲下身子,轻柔的将它捧在掌心,几滴眼泪落在它被压褶的花梗。 繁花的世界,竞争者眾多,还没来得及光彩夺目,就被伤的遍体麟伤,苟延残喘的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小念试图把它重新埋回土里,却发现再也无法站立。 愧疚感淹上心头,小念发颤的双手见见染上鲜红,她吓的把手中的花朵给扔出去,伴随而来的是永不停歇地呼喊。 「小念、小念、小念……」每一个叫唤,有着不同的嗓音,彷彿意味着每个时期的她,最后的声音竟停留在那声:「我喜欢你。」 支离破碎的回忆,反覆被拼凑、砸毁,再一次次的绝望中,找寻失落的拼图。 「念念……」肩膀感受到摇晃,她看见眼前有人朝她伸出手,「起床了。」 「念念,」一声接着一声的柔音,让小念抬起犹豫的手,却要搭上之际,被推进无底的黑洞,直直往下坠,那是一种侵入式的恐惧。 薛橙蹲下沙发边,看着眼前因为被噩梦吞噬,而不断冒出冷汗的小念,心急如焚地把她抱起,擦去她额上的汗滴,「念念,我在你旁边,不要怕。」 然而这些话语,对于现在的小念于事无补,她仍垂死挣扎,嘴里不断嚷着:「小暟你在哪,我要找你、不要跑......」 薛橙不气馁的轻声安抚,直到小念神情不再紧张,才试图把她叫醒。 十分鐘过去,小念仍无动于衷,迫于无奈,薛橙先是诚心的向小念道歉,「念念对不起,迫不得已我不会这样做的,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随后他薛橙深吸口气,在小念耳边不断喃:「南宫念,有蟑螂在你身上爬......」 他还刻意拿起一旁的卫生纸不断骚动她的手臂,让她真实的產生错觉。 薛橙曾问过方柚海,该不该叫醒正在做恶梦的人,方柚海给他的答覆是:「不要,因为当时的他们正处于神心紧绷的状态,若是硬把叫醒,会造成她大脑上的损伤,你只要在她耳边,多和她说话,让她知道你的存在,等她真的冷静后,才慢慢把她叫醒。」 「那如果叫不醒呢?」 「就用她不喜欢却无伤大雅的玩笑把她吵醒。」 因为方柚海爱开玩笑的个性,总让薛橙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紧要关头,他还是决定放手一试。 小念抽了手臂,深锁的眉头,看上去还真有点成效。 薛橙不起馁的继续说:「念念你再不起床,蟑螂就要爬到你脸上了。」句末,他还真拿着卫生纸在脸上胡乱扫。 「蟑螂、蟑螂、蟑螂……」魔音穿脑的声音,在小念耳边回盪。 小念猛地睁眼,反射性地跳起身子,额头恰好撞上薛橙的下巴。 两人各抚着伤处,脸上的表情诉说着,那一道力下之大。 「哪里有蟑螂?」小念站在沙发上,左右张望,「薛橙你怎不把牠打死?」 「我骗你的,没有蟑螂。」薛橙拉了小念的手,示意要她坐下,「你刚刚为了等我,不小心睡着,后来做恶梦,小海有跟我说过,不能强迫把你叫醒,要等你冷静后,用你害怕的东西吵醒你。」 听见"小海说"三个字,小念无语的翻了白眼,「方柚海的话能信,全世界的人都不会说谎。」 薛橙就是太容易相信一个人,倒头来才会被伤的最重。 「可是……我看蛮有效的。」薛橙嘟囔。 「不要随便相信方柚海!」小念脸逐渐靠近薛橙,「他很危险。」 「说他坏心情,我肚子饿了!」小念摸着飢肠轆轆的肚子,拿起薛橙放在桌子底下的塑胶盒,里头摆着各式小念爱吃的零食,「麵还没好吗?」 「我刚刚去翻冰箱,才发现我家没食材,你要和我去买吗?」薛橙起身,穿上掛在衣帽架上的外套。 小念将最后一口饼乾塞进嘴里,「当然好。」 在她要踏出家门的前一刻,薛橙把她拉回来,并且替她披上外套。 两人步行到家里附近的超市,小念心不在焉地推着车,嘴动的比脑子还快,她脱口而出心中的疑问:「我刚刚为什么会睡着?」 薛橙随手拿起个平底锅来回翻弄,没仔细思考问题,随意答覆:「可能因为你太累吧。」 「不可能。」小念一口否定薛橙的答案,「以前我不管再怎么累,甚至两天没睡觉,都一定要吃安眠药才睡得着。」 那段靠大量的药才能过活的日子,说痛苦不至于,但确实不好受。 「我在想,」小念直勾勾紧盯着薛橙不放,「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关係。」 闻言,薛橙回应小念的视线,满脸狐疑:「我?」 「我发现有你在的地方,我都特别的安心,好像不管发生多严重的事情,你都会陪我一起解决,在你家睡觉的那几天,半夜惊醒的次数,也不如以往平凡。」 这些变化小念是有感的,只是她选择忽视,直到今天,她才真的确定,在薛橙身边她能毫无顾忌地卸下所有偽装。 「这样很好,代表我对你而言还算重要。」句末,他宠溺的摸了小念的头。 「那我可以搬去跟你一起住吗?这样我或许就能少吃点安眠药。」 薛橙一楞,还没意会过来,小念便接续说:「我不想在回家,面对所谓的父母,一个老爱自以为的关心我,另一个为了自己的名气,每次见面都逼着我去美国。」 越说小念越觉得心头被掐紧,「回家,本该是件开心的事,那是归属,能让你做自己的地方,他们开口闭口永远都是"我希望你",没一次是"你想要"。」 「站在他们的立场,有部份也是出自于爱你的心。」薛橙细声向小念阐述自己的想法,「我可以接受你偶尔不想回家,想找防空洞躲起来。但你还是得住在那,毕竟他们是你的父母,对你的爱,不比我少。」 小念撇开视线,「算了,说不过你。」 薛橙看小念哀怨的苦瓜脸,不自觉的笑出声,「你这样很丑。」他伸手将小念的嘴角向上提,「多笑点,才好看!」 小念「嘖」了声,躲避薛橙的捉弄,「不要弄我。」 「你笑我就不弄。」薛橙不但没收手,反倒还变本加厉。 觉得厌烦的小念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于是衝着他大笑,笑得灿烂。 这一幕,被路过的妇人完好收进眼底,她缓步朝他俩靠近…… 看清真面目,妇人冷笑,「南宫念......真的是你……」 21.谁来保护你 打闹的两人,相继往发声处看去。 小念的笑容僵在嘴边,脚步不自觉向后退直至撞上后方的冰柜才停下。哑着声,艰涩喊道:「小、小暟妈妈......」 听见"小暟妈妈"薛橙惊觉事态不对,赶紧上前搀扶小念。 这画面看在何母眼里满是讽刺,她眼眶悄然流出泪,每一声的哽咽都刺进小念心坎上,「你到底凭什么过的这么幸福?你知道我和小暟的爸爸这几个月以来怎么度过的吗?」 何母的步步逼近,让薛橙把小念拉到身后,挡在她与何母之间。他明白人在情绪溃堤时会做出多出格的事。 这举动,更让何母刺心,「到底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保护你?」 「每天下课时间,我们总望着家门期盼着它有天会被打开,然后再次听见小暟的声音问着今天吃什么,说着学校又有什么新活动。」 何母的啜泣声传遍整个超市,所有人纷纷停下脚步,窃窃私语的议论他们眼前所发生的事。 「这些期盼永远都是落空的。」何母抬头,发红的双眼,直瞪着小念不放,「因为你害死了他。」 天人永隔只是一瞬间,痛苦却是一辈子。 「害死了他?什么意思啊?」买菜的家庭主妇,听见有人在吵闹,不免停下脚步,和一旁为围观的民眾八卦。 「我觉得应该是那对男女偷情,害得人家家庭破碎。」 「要真是如此,还真的罪该万死。」 身处在言论自由的国家,每句话都能辩解称无心之过,只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对当事人会造成多大的伤害,才能够一二再再而三的反覆指责,把他们逼入绝境,低头认错才肯罢休。 剑之所以利,是因为它可以伤害人,语言是人类最好的文明,却也是最伤人的武器。 面对字字句句,小念紧抓着薛橙的衣角,呼吸的频率逐渐增快,眼前的世界不再清晰,她晃了脑袋,试图让不适感打散,可朝她而来的却是一阵晕眩。 「念念!」薛橙感受到身侧传来的重量,大掌揽住她的肩膀,「我带你回家。」 薛橙才要把小念打横抱起,却被何母抢先一步,她朝着围观的人群高喊:「大家看看杀人兇手要逃离现场。」 「每次都只会装病,博取大家的同情,明明最需要同情的是我们!」何母声嘶力竭的哭喊,像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委屈。 「我失去了儿子,心头上的一块肉,当所有人都痛不欲生,你有什么资格快乐?你难道没想过,活在世上的不该是你吗?」何母愤愤咬出利器,直直插入小念的心坎,「你这辈子都该活在罪恶里,没有幸福的资格!」 语落,何母拿起一旁的锅子就要朝小念砸去。 薛橙没来得及带小念离开,只好替她挡下所有的伤害,他紧紧抱住小念,时间缓慢流逝,锅子掉落地板,发出巨响,背上却迟迟没传来疼痛。 周遭的喧闹,在一夕之间安顿下来。 扭头,佔据视线的是熟悉的浅蓝色连帽外套。 薛橙双眼撑圆,鼻尖染起股酸涩,双脣止不住颤抖,「小......海......」 「发什么愣?快抱小念出去啊!」 没见过眼神如此兇狠的方柚海,薛橙愣了好几秒,才抱起小念,在方柚海的圈护下走出超市。 确保两人的安危,方柚海捨弃以往的嬉闹,神情不可抹灭愤怒,直直瞪着眼前的所有人,「那场意外小念也是受害者,你们根本不知道她承受多大的恐惧,就不要随便说三道四,更不要剥夺她得来不易的快乐和微小的幸福,当个文明人好吗?」 方柚海内心替小念抱不平,这些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审视她的悲伤。 「受害者?」何母大笑,「她如果是受害者,那我们岂不就成了加害者?」 「是!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加害者,不要以为冷眼旁观就没事,见死不救才是最可恶的。」句末,方柚海留下冷冽的眼神,加紧脚步赶上薛橙。 当上心理諮商师后,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不懂病情,却老爱自以为是医生的人们,妄下定论,以为所有人都如同表面上看起来的快乐。 人,远比其他生物来的复杂。 我们懂得隐藏情绪,只展现那些别人期望看到的我们。 看似越无忧无虑、没烦恼的人,内心的孤寂远超乎其他人。 「薛橙你小心头。」方柚海替薛橙开车门,手护在车框上,以免他撞到。 两人都上车后,方柚海才走回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他透过反射镜看见薛橙手撩过小念的刘海,心疼的模样展露无遗。 方柚海叹气,骂人的想法顿时消失无纵,换而之地是无奈,「要我没赶到,被打的是你,你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薛橙看向窗外,文不对题的答道。 「这是重点吗?」 「这难道不是重点吗?」 两人的视线在反射镜上交会,薛橙鲜少会衝着人生气,只不过今天的情绪比以往高涨,连他都难以控制。 他气何母不懂小念的痛苦,却总指着她喊杀人兇手,更气自己无能为力保护小念,还得靠方柚海才能换得他们的安全,以前到现在,他爱的人在他身边,不但无法受到保护,反倒屡屡受到伤害。 透过反射镜,方柚海看见薛橙紧咬着下唇,不断抠着指缘,心理学上这是一种隐忍,他并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面临崩溃的心。 方柚海将车子靠边停,解下安全带将椅背打平,整个人爬到后座,一连串的动作花不到十秒,他的大脸就成功佔满薛橙的眼瞳。 「你很自责对不对?」方柚海眨了几下双眼,此刻的他,嗓音如溪河透过心间的细缝,流入薛橙禁錮的心房。 薛橙倒抽口气,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因为方柚海的注视漏跳好几拍。 「你的个性就是太爱逞强,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拦,很多时候、很多错误,并不是你造成的,你只要做到你该做的就好。」句末,方柚海身子靠向椅背,「像今天,你保护了小念,而我保护了你们,这样就够了。」 方柚海的话语轻柔,飘散在密闭中的车厢内,他的神情是满足。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哪?」薛橙不气馁的继续追问,他看着方柚海的侧脸,勾起抹浅笑,微长的瀏海盖住他的眼睛,却遮不住他纤长的睫毛。 眼看秘密就要藏不住,方柚海扯出抹尷尬地笑容,「我有在你们手机上装定位系统。」 薛橙连忙拿出手机,却没发现不熟悉的应用程式,他不死心的继续翻找,方柚海的大掌却盖住手机萤幕,要他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你找不到的,我朋友是工程师,我拜託他帮我用的。」方柚海一派轻松的把手环在颈后,「我这是为了保障你们的安全,例如像今天。」 「……你有打算要跟小念说吗?」 「当然没有!」方柚海跳起身子,猛地靠近薛橙,「你要帮我保密,不然她会杀了我,你应该不想看我死在她手里吧?」 薛橙心跳瞬间加快,车子的空调明明还开着,他却觉得有些口乾舌燥,挪了身子,和他保持点距离。 他估计有天会被方柚海无心的举动,给搞到缺氧。 手机铃声恰好响起,解救水深火热之中的薛橙,「你快去开车,把小念带回我家。」句末,他拍了方柚海的手臂,却被他突然其来的哀号给吓的正着。 22.请脱下有色眼镜 「你叫什么?」薛橙手腾在空中,上下打量面目狰狞的方柚海。 只见他左手不断搭着右手腕,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薛橙连忙放下手机,也不管是否为工作上的电话。 他不管方柚海的阻止,硬是拉过他的手执意拉起袖子,一大片瘀血怵目惊心。 薛橙倒抽口气,眼神暗下,「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为了他不值。 「我不挡下,受伤的是你,我才不要。」方柚海说的洒脱,让薛橙心底歉意更加深,他雪上加霜的朝伤口用力一打。 方柚海吃惊,赶紧收回手臂,「你抽什么风?」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逞英雄!」说归说,薛橙还是暗自窃喜方柚海刚才说出口的话,他收下上扬的嘴角,让语气听来平稳问:「你还能开车吗?要不我来开?」 「我才没那么脆弱。」句末,方柚海爬回驾驶座,扭头看着小念,「你好好照顾这傢伙就够了。」 薛橙清楚看见,方柚海抬起的手在要触碰到小念之前,又黯然收回。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在方柚海眼里他看见的不单单只是「担心」,甚至多了些,他无法言喻的情绪,就好像似曾相似。 薛橙试图忽略多馀的想法,他让小念躺在自己的腿上,「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到小念身上。 「小暟……对不起……」小念眉头深锁,身子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子。 「念念,没事。我在这。」手轻抚她的发梢。 小念是他俩捧在手心疼的孩子,谁也不容许伤害她。 把车停到薛橙家的地下室,方柚海瞧薛橙背的吃力,下意识询问:「你还能背吗?还是换我?」 「我看起来有那么弱不禁风吗?」边说,薛橙边刻意放慢脚步,他私心不想那么快到家,「你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最近吗?」方柚海偏头,甩了手里的车钥匙,「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一个挺有个性的个案。」 「男的女的?」 「男的。」方柚海按下电梯,侧身靠在墙上和薛橙对视,「总爱说睡不着,开安眠药给他也不吃,每次都只会骂我是庸医。」 方柚海无奈地叹气,「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这还是第一次,薛橙看见方柚海因为个案而苦恼,平常迎刃有馀的样子,和此刻相差甚远,而他们之间彷彿也不存在諮商师和个案的关係,就只是朋友,抱怨着工作上的无聊琐事。 「你可以问问念念。」薛橙裂嘴一笑,「她最常说你是庸医了。」 说到这方柚海就来气,趁着小念意识模糊,他抬手戳了她的额头,「就她成天在我诊所喊我庸医,其他人有样学样,开始质疑我的医术。」 这话逗乐薛橙,他仰头大笑,倘若现在小念醒着,肯定也会因为方柚海的几番话而笑得合不拢嘴。 「小海,你要相信,那并不是小念的本意,她很相信你的。」 「谁管是不是本意,其他人就这么认为了。」 电梯门恰好开啟,方柚海率先走入,替薛橙压着门挡,「你家几楼?」 「十三。」 电梯门关上时,方柚海转身拨弄自己过长的瀏海,「好想剪头发,但都没时间。」 「不然等会我帮你剪?」薛橙挑眉,满脸自信,「小洋的头发,都是我剪的。」 无意间地脱口而出,让方柚海有些不知所措,手还腾在半空中,透过镜子对上薛橙的双眼,面容有些微异,他轻扯嘴角。 薛橙转回身子,为自己不经过大脑的话感到懊悔。 明明他就是个会三思而后行的人,但遇见方柚海以后,他发现他行事风格,受到他的影响,渐渐不再会思考后果,反而是重视中间过程。 电梯门才半开,薛橙三步併成两步走出,要挖土机真能随处可得,此刻他还真想要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提起莫玧洋她并不觉得丢脸,而是他竟然把对莫玧洋的习惯,展现在他人身上,这会让人误以为,他是把方柚海当成莫玧洋的替代品。 可他压根没这意思。 「钥匙在我的口袋,可以帮我拿一下吗?」薛橙打破僵局,尷尬一笑。 方柚海一语不发,顺着他话,拿出钥匙替他旋开门。 薛橙把小念带进她平常来这时,所睡的房间,确定她一切状况安好后,并未把房门关上,反到留了小缝,以免小念做恶梦醒来,身旁无人安抚。 走出房门,薛橙看见方柚海整张脸皱在一块,才想起出门前有替扩香瓶补充些精油,好让整间房子都染上柑橘香。 「你要先回去吗?我家的味道应该让你很不舒服。」 「没关係,和你相处这么久,这味道我也差不多快免疫了。」语落,他起身走到房门边看了眼熟睡的小念,顺道环顾起房内摆设,「这你的卧室吗?」 薛橙从厨房端出杯水,和拿了些早上晒乾的衣服,「我的卧室是隔壁那间,那是小念的房间。」 「她的房间?」方柚海声音高了八度,走回薛橙身边。 他老是觉得,薛橙和小念之间的关係,友好到让他匪夷所思。 「念念太常来借住我家,所以想说留给房间给她。」薛橙话说得坦然。 「她这样一直来住你家,你奶奶都不会说什么吗?」方柚海话中有话,想藉此让薛橙明白些事理。 薛橙没理清他言下之意,自顾自地说:「我奶奶现在住在加护病房,今天和她说过的事她明天就忘,要介意也很难吧。」他眼神淡下几分,「况且念念来这,我们互相陪伴、照料彼此,何乐不为?」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唐突,但你不觉得你和小念之间的情感,太过于友好,甚至超出你们口中所谓的朋友吗?」 闻言,薛橙停下手边的工作,视线对上方柚海,眼眸中透着点失落,「你会这样说,代表你不够瞭解我们。」 方柚海哑口无言,无力反驳,他似乎在他无谓的质疑中伤害到他们。 「我和小念的状况你比谁都清楚,你却和那些外人一样,带着你们的有色眼镜看待我们的关係,真的蛮讽刺的。」语落,薛橙苦笑,拿着刚摺好的衣服回到房里。 看着薛橙的背影,方柚海才明白自己真的做错了。 他曾经和他们说过,自己不是他们的"諮商师"而是"朋友",然而今天这位所谓的朋友,不仅不相信他们,反而还狠狠伤害他们。 若是他,可能也会心灰意冷。 「薛橙。」方柚海跑到门边,探了颗头进去,「你生气了,对吧?」 「没有。」薛橙连眼都不给方柚海,敷衍的回应。 「我看得出来,你生气了。」方柚海不起馁的继续博取薛橙的关注。 「就跟你说,我没生气。」薛橙眉头深锁,绕过方柚海,走到厨房开啟冰箱,刚才食材都没买到,也不知道能煮什么给小念吃。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样说的。」方柚海双手合十,像个小孩一样在薛橙身上蹭了几下,「原谅我好吗?」 他楚楚可怜的模样,不仅没博得薛橙的关心,反而还被他嫌弃的推开。 剎那间,他又再度哀号,这声响,远比千言万语还有效,他总算成功换得薛橙的关注── 23.不足以掛齿 「小念在休息,你不要乱叫好不好?」薛橙有些不耐烦的关上冰箱门,侧头看见方柚海蹲在地板一动也不动。 这下,他真的急了。 「薛橙,你打哪都好,」方柚海吃力的把袖子捲起,「但就这么刚好,打到我瘀血的地方,痛死我了。」 瞧方柚海低声下气的模样,薛橙也不忍心再无视他的道歉,他拉起方柚海的手腕走回客厅,「坐好。」 一声令下,方柚海头都不敢撇的直盯着前方的电视机,投射出他凄凉的样貌,天底下有哪个諮商师,会和他一样如此害怕个案生气,他也很想知道。 「手给我。」右侧沙发一沉,方柚海楞楞地把手交出去,一阵沁凉贯穿整身,「以后不要再救我,不值得也不需要。」 「要我眼睁睁看你受伤?」方柚海顺着薛橙的手看上他的双眼,认识这么久,他才知道,薛橙的瞳孔是浅棕色的。 他接续方才的话,字字鏗鏘有力,「办不到。」 「你少说两句话会怎样吗?」薛橙刻意加重力道。 方柚海文不对题的答:「你还在生气吗?」 薛橙叹气,移开冰袋查看方柚海的伤势,嘴里边呢喃:「哪那么多气好生。」 薛橙这人有个坏毛病,吵架之中,无论谁对谁错,只要他认为重要的人一开口道歉,他所有的气便会烟消云散。 倘若当时,莫玧洋在吵架当下,抱着他,和他说声对不起,他也不会气的直接帮他订回高雄的车票,更不会就此天人永隔。 想起过往的事,薛橙的眼神不免敛下几分。 「所以你没在生气了,对吧?」 为了避免再次触及到薛橙的地雷,方柚海再三确认, 「你很烦。」薛橙抬起眸子,深锁的眉头,诉说他无尽的无奈,「要我说......」 话没来得及说完,他便被方柚海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止住了嘴。 方柚海的指尖轻触他的眉心,从那传来炙热的滚烫,蔓延至薛橙的全身,他僵着身子,不敢轻易移动。 「不要常皱眉,会成了习惯。」语落,他揉了薛橙的眉心,想藉此紓缓他的焦虑,「刚才的话,我真的很抱歉,我应该要比你们自己更了解你们的。」 薛橙没答话,确切点来说是不敢答话。 他怕自己说出来的话结巴,让方柚海发现他的紧张。 「从来没仔细看你,」方柚海收下手,才让薛橙稍稍松了口气,又来了另一波攻击,「我发现你五官挺好看的,尤其你的痣,衬的你的脸更好看。」 「左右眼下方、右嘴角上。」边说方柚海的手边笔画到那儿,「你这三颗痣,长得位置特别好。」 薛橙深吸口气憋住,他缓了缓心中乱跑的小鹿,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但方柚海一张大脸就在眼前是要怎么冷静! 于是,他速速起身,大掌推到方柚海面前,「这话题打住!」 「我先去帮念念准备吃的,你在这好好冰敷,冰袋不冷了和我说。」句末,他连滚带爬的逃离现场,要再多待一秒,薛橙可能会先缺氧致死。 在冰箱踌躇了一会该煮什么,薛橙才想起,前阵子客户寄了箱冷冻水饺给他。 打开冷冻柜,果不其然在深处看见一袋袋分装好的水饺,将要煮的份量取出,剩馀的原封不动摆回。 水滚之际,方柚海在外头嚷嚷:「薛橙你手机响了。」 「谁打来的?」 「吴俊浩。」 吴俊浩?这名字听上来格外的熟悉。 「完蛋了!」薛橙放下手边工作衝到客厅,接起电话,赶紧赔不是,「俊浩抱歉!没接到你的电话。」 吴俊浩,是他的工作伙伴兼死党。 「没差。我早就习惯。」他悻悻然地摆手,对于薛橙的回答见怪不怪。 「让我来猜猜──」原本慵懒倒在沙发上的吴俊浩,猛地坐起身,手抚着下巴,「你没接电话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那个叫南宫念的小女孩?」 「不全然是。」薛橙耸肩,走进工作室,将三台电脑一一开机,「你打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间话家常吧?」 若非紧急事态,吴俊浩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连打两通电话给薛橙。 「卢sir说──如果你再不来公司露脸,他就要fire你。」 「他不会这么做的。」薛橙把手机开成扩音,搁在一旁,左手中指滚动滑鼠滚轮,右手拖着腮,「况且我的工作本来就可以在家里做,公司有你就够了。」 薛橙看着眼前一大片股票看板,游标移到正中央的红点上,「3034明天要注意,他的涨幅的过于快速,可能有人炒股。」 「你明天又不来公司?」吴俊浩压根把薛橙的话当耳边风,「我已经两个礼拜没看到你,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少在那边。」薛橙按下萤幕右上角的叉,画面回到起始页,两个学士服的男孩紧紧相依,手里各自捧着鲜花的画面,在这寂寞环绕的氛围,特别显得刺眼。 薛橙的话很轻,嘴角上扬的弧度彷彿不存在,「你忘记明天什么日子了吗?」 「明天?」吴俊浩抽下手机,看了锁屏日期,才连贯起这段话,「小朋友的生日,对吧?」 薛橙仰头,揉了发酸的双眼,「明知故问。」 「我以为你放下了。」 「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很多人总说,时间能带走伤痛,让你重新振作。 但鲜少人告诉你,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从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逃出。 「就算遇到喜欢的人,一样放不下吗?」 「遇到喜欢的人是一会事,你的心还是会有一块只属于他的地方,谁也无法轻易取代,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找到你脆弱的存在。」 莫玧洋在薛橙最徬徨无助时出现,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别人给不起的爱与温暖,更是赔上一个少年懵懂无知的青春,花样年华里的相遇,慢慢陪着彼此长大,成为对方最坚强的后盾。 「不说了,我有事要忙。」 薛橙按下结束键,趴在桌上,鼻尖先是传来淡淡柑橘味,随后是水煮沸的滚烫声,他弹起身子,和吴俊浩聊得太久,都忘记自己在煮东西。 前脚才刚踏进厨房,他便看见方柚海正在试喝浓汤。 「你忙完啦?」方柚海关上电磁炉,捞起在水里浮动的水饺,「还好我有注意到你在煮东西,不然你家要烧了。」 「我知道你饿了,快去客厅坐着吃饭。」他依序把食物端到外头,「要喝可乐吗?我帮你拿。」 方柚海拉开拉环,可乐的气一泻而出,这画面不禁让薛橙想起莫玧洋。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薛橙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再度开始急促。 他顿了会,仰起灿笑,「不单单为了你,还有小念,你们是我该照顾的人。」 也是。他只不过是方柚海眾多个案中的其中一个。 微不足道,不足以掛齿。 24.救不救仅一线之隔 「你们要不要吃?」赖杰泓手里捧着最新出炉的甜甜圈,「来上课前,我特地绕去买的,为了它们我还差点迟到!」边说边塞了个原味的进嘴里。 「为了不枉费您的辛劳,我要吃优格口味。」戴晓安率先抢走餐盒里唯一一个优格,「小暟一定要草莓。」 赖杰泓顺她的话,递了其中一个草莓甜甜圈给何暟俞,「剩下的都归我,你们不准再跟我抢!」 「你不要摄取过多的热量。」戴晓安虎视眈眈的看着赖杰泓手中所剩不多的甜甜圈,「我来帮你减轻负担。」 赖杰泓眼明手快,连忙把甜甜圈拿出戴晓安视线外,「你想都别想!这可是我的精神粮食,少动歪脑筋!」 打闹的两人,浑然不觉身旁有个人不断在他们之间摆手,试图换得一点儿注意,但他们眼里的世界,她如同轻烟一般看也看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那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夹缝中求生存,「我是南宫念阿!怎么可以忘了我?」 小念想捉住戴晓安的手腕,却在触碰到前,所有人暗下神色,一一起身,面无表情的倒退往校门口走去,见状,她赶紧跟在他们身后,期间仍试着呼喊他们的名字,却总在啟口后,被四周的尖叫声给压过。 情急之下,小念开始拔腿狂奔,不顾一切阻挠要赶上何暟俞的脚步。 「小暟──」长声喊叫,明明只差分毫的距离,小念就能够牵住何暟俞的手,天却突然下起雷雨,一块巨石直直落下,不偏不移砸重何暟俞。 尖叫声传响四周,瞬间天摇地动,小念跪坐在地,亲眼看着赖杰泓和戴晓安受到拉力的影响,一前一后被拖着向前,直到撞上前方的参差不齐的铁轨才停下。 鲜血以小念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袭来,看着原本纯净的白鞋,染上一圈圈红印,血印顺着掌心流下,最后滴落在熟悉的手錶上。 「小念──」高昂的呼喊声,拉回小念的思绪。 黑夜笼罩,一缕镁光灯洒落,她成了万眾瞩目的焦点。 万星点缀的夜空,抖出一条条大字:「都是你害死我的小孩!」、「杀人兇手,罪该万死!」、「凭什么让他们代替你去死,而你却安然的活着?」 手撑着身体,在杳无人静的深夜,缓慢的爬行,恐惧伤得小念体无完肤,大口呼着所剩不多的氧气。 下秒,身子腾空如同自由落体般,心脏高悬,直至落地前,得不到完整的解压。 「活着很痛苦吗?」嗓音未落,天雷闪过小念眼前,逼迫着她从梦中惊醒。 双眼撑大,黑色的瞳孔未适应光亮,仍聚焦在同一处,大口喘着气,额上冒下的冷汗浸湿枕头套。 被指腹紧抓的被单,面目全非的模样,让人确信梦境内容,带给小念的惶恐莫过于灾难现场,确切点来说,她似乎藉由梦,看清事发当下的状况。 小念无力的手扶着头,曲脚坐起身子,扯开嗓子喊道:「薛橙。」 良久,房门都未被开啟,小念焦虑的搔头,「薛……」音节刚出,他撇见床头柜上放着张小纸条,以及一包写着日期的药。 俗话说,字体可以显示出一个人的性格,行云流水、端装清新,是小念对字型的解意,笔触间毫不马虎,如同他对待人处事的态度。 不用多想,这张纸条绝对是薛橙留下的。 『醒来后,记得先吃粥再吃小海帮你准备的药,如果还饿,冰箱有水饺,可以煮来吃,我去找小洋,晚点回家,对不起没等你醒来就先出门。』 循着纸条的话,她看见客厅圆桌上搁着碗早已放冷的粥。 等粥加热的时间,小念看向窗外薄暮冥冥的天空,时不时响着闷雷,过不久滂沱大雨倾泻而下,雨水打在玻璃,股股细涓匯流,一粒粒水珠如同泪水。 清澈的金属敲击声,把小念拉回现实,她弯腰捡起汤匙,拿着粥回到客厅。 两眼呆愣地直视陶瓷碗上的裂痕,上头印着浅白的文字:「我永远在一起。」如此巧合,裂痕划过永远,彷彿意味着触及不到的未来。 闪电再次抓走小念的目光,今天薛橙罕见把家里窗帘拉开。 本该景色是一览无遗,现在却多出一栋笔直的大楼正在兴建。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大门被推开,小念才回神,「莫玧洋还好吗?」 「很好啊。」薛橙回以一抹笑容,走到小念身旁,看见完好无缺的白粥,伸手触摸碗的外围,赫然发现是冷的,「怎么没吃呢?」他柔声关心。 薛橙无论是说话的方式还是口气,总像山林里的泉水,凉且澈,从不会咄咄逼人,反观其他人,老爱用一副自以为是的口气,来质疑她所做的每件事,在他们眼里她没一丝好,所有选择都是错误的。 「我又梦到小暟他们。」趴在木桌上,小念玩起眼前的汤匙。 闻言,薛橙顺了小念的发丝,「梦到他们应该要开心,而不是愁眉苦脸。」 「他们死在我面前,我救不了他们。」 薛橙低下头,沉默许久,直至外头闪过一道亮光,才让他重新开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救的了他们吗?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被救。」 「你什么意思?」小念眉头深锁,视线和薛橙交会的片刻,黯然失色的样貌,让她备感心疼,「你认为他们想死吗?」 「那场意外的人多半都不想死。」他背倚着沙发,语气很轻,听在小念耳里却觉得沉重如石,「在未来若有个人想离开世界很久,他今天死在你眼前,你会救他吗?」 「不会。因为我知道,想死却被救起有多痛苦。」 「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想活下来。」语落,薛橙伸个懒腰,「至少我们是这样。」 「会梦见他们是因为你心里有个位置一直属于他们,虽然是恶梦,但有天我一定会让它变成美梦的,相信我。」 一时半刻内,小念无法意会薛称话中的语义,只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奇怪。 平时,薛橙大多不会“主动”提起有关死亡的话题,这让她觉得事有蹊俏,却不敢多问,毕竟她比谁都清楚,薛橙的个性。 内心虽存有疑虑,小念仍一贯的打趣回应,「我哪次不信你?」 「也是。那你应该也会信,我今天遇到小洋的姊姊吧?」嘴角的笑意消逝在话语当中,耗尽大半的力气,他才勉强挤出这段话。 家人的存在,可以是依靠,亦也能成为压垮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小念抓住薛橙的手臂,神色紧张,「他有姐姐?那他姐姐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同父异母的姐姐,没记错的话叫莫玧娜。」薛橙偏头,脑中想起些不好的回忆,包括莫玧洋在他面前哭的泣不成声样子,「他们感情不是很好。」 薛橙眉宇间的异样,让小念不自觉咬紧下唇,犹豫会才下定决心问出口:「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和莫玧洋之间的事吗?」 「不想讲也没关係,反正我只是问问的。」 「没有什么好不能说的。」薛橙顿了会,这回他的嘴边重新有了笑意,是喜悦、是甜蜜。 予他而言这是一段青涩且无可替代的恋情── 25.人不轻狂枉少年 「我和小洋是高中时认识的,我们既不是同班同学,也没参加社团,两人无论是个性、还是身分地位都相差甚远,但缘分依旧把我们给紧紧抓牢……」 ───? 「莫玧洋你不要跑!给我停下来!」教官身着军装,拔腿追着穿梭在人群中衣衫不整的少年。 莫玧洋如同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璀璨夺目,虽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能让人烙印在心底。 汗水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更加朝气,少年感十足,「你叫我停下来,我就要停下来?又不是傻了!」他灿笑。 「现在是朝会,你迟到就算,还给我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即使受过训练,教官的体力仍和正值青春的男孩子有些落差,他压根追不上莫玧洋的脚步。 教官站在人群中央,上气不接下气的撑着膝盖,亲眼看见莫玧洋手压上矮墙,双脚一蹬,轻松跃上司令台,不管台底下数以百计的人,晒着太阳,观赏这齣闹剧。 「教官,你这样就不行啦?」莫玧洋居高临下,眼眸中充满戏謔,「多练练体力,再来抓我吧。」 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多少女孩倾心的对象。 莫玧洋拍掉手上的尘土,旋身的剎那,他耳垂被高高拉起,痛的让他哀号长声,抬手试图打掉,让他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 「莫、玧、洋!」教务主任手撑着腰,语气间说不尽的无奈,「你平时胡闹就算,现在是朝会时间,校长还在台上颁奖,旁边还有授奖的同学,你真的是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闻言,莫玧洋眨了几下双眼,迅速反应:「我现在在国外吗?」 教务主任差点没被他气得跳脚,在他耳边大吼:「还敢给我耍嘴皮子啊!」 莫玧洋掏了耳朵,神情有些憋屈,「主任你也不该只骂我,」语落,他抬手指了教官,将所有过错怪罪于他头上,「是教官一直追我,我才跑,不然我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若脸皮能秤斤卖,莫玧洋的肯定先被抓去宰了。 「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炎热的夏天,教务主任气的火冒三丈,血压飆高,差点晕过去,好在一旁的老师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瞧台上被搞得人仰马翻,莫玧洋还有间情逸致开玩笑:「死了吗?要我帮你打119吗?」 「够了!够了!」校长看不下去,手扶着额,几乎拿这兔崽子没輒,「温老师,赶快把莫玧洋带去学务处罚站,别让他继续捣乱。」 「莫玧洋跟我走。」温老师上前,捉住莫玧洋的手腕,就被他反手给挣脱。 「想抓我?有这么容易的吗?」句末,他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退了几步,正要抬脚逃离现场,后脑勺却不小心撞上后方的人。 莫玧洋手扶着头,转过身,神态兇狠,「你没长......」话语未落,他对上一双浅褐色的双眼,犹如宇宙间的银河,轻触便被吸入无底黑洞之中。 眼前的人,身高略高莫玧洋些,桔橙色的发丝,在阳炎阳下更显出眾,眉梢至眼角,透出的气息很是温和,落日橙光一词不足以形容。 「我不知道你要往后走,挡到你了,抱歉。」男孩朝右跨了一大步,几乎是要贴上柱子,他仍低下头,视线不敢对上莫玧洋。 莫玧洋双眼紧扣住他,说是捨不得移开,倒不如说是现在不抓紧机会去记住,未来高机率再也见不到。 「薛橙,你不要离莫玧洋太近,会被他带坏的。」温老师挡在两人之间,揪住莫玧洋的衣领,「话说的那么好听,最后还不是被我抓到。」 温老师拽着莫玧洋,绕过薛橙,要下司令台楼梯时,莫玧洋上齿咬着下唇,歪起嘴角,眼明手快,扯下薛橙脖子上的项鍊,随后用力推了温老师,害他没踩稳,整个人滚下楼。 莫玧洋则从一旁的石阶跳下,他拨开碍眼的瀏海。 一连串的动作,薛橙没来得及反应,傻愣愣的看着莫玧洋,眼眸间是敬佩。 「薛橙。」莫玧洋高举项鍊,先发制人,「想拿回项鍊,就自己找到我。」语落,他笑的眼睛都弯起,齿边的虎牙也出来见人。 薛橙不外乎是看傻了,他没想过有人可以身手如此矫健,翻来翻去还不会受伤,以及,笑起来还如此勾魂,简直像小说走出来的人物。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啊?」薛橙回神,看见莫玧洋晃在空中的项鍊,手搭上脖子,才惊觉他手中的项鍊是自己的。 这下,他慌了,话都说的结巴:「那、那项鍊对我很重要!还我!」 「要真重要,就"自己"找到我。」他把项鍊收回口袋,看向躺在地上,手扶着腰,一动也不动的温老师,「老师你还好吧?要我帮你叫救护车来吗?」 「莫玧洋,你不要仗着自己的爸爸是家长会长就无法无天,我还是会照样记你过的。」温老师撑着墙,才得以勉强站起身。 「你要罚就罚,我没在怕,还有他不是我爸,别再把我跟他混为一谈。」 说到家长会长莫玧洋就来气,他甩手,满脸不情愿的被擅自贴上的标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无疑是让他更加叛逆的主因。 「薛橙记得来找我,不然你的项鍊就会变我的。」离开前,他仍不忘叮嘱。 「莫……」薛橙本打算追上去,却被教务主任给拦下。 「别理他,莫玧洋就是喜欢用话激怒人,为得就是博得关注。」教务主任两眼直盯着,逐渐消失在墙角的身影,「孤单真的会迫使人,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主任的侧脸闪过一丝心疼,却随即回復原样,「没事儿,教官会帮你拿回来,你就别和他有太多的接触,专心唸书准备学测。」 薛橙没给予主任明确的答覆,只是视线一同放往远处孤寂的背影。 荒唐的朝会草草结束,薛橙胸前虽抓着刚从校长手中接过的奖状和奖学金,但心边却只惦记他的项鍊能不能够安全的回到他手中。 「薛──橙──」长音传入耳,薛橙扭头,看见吴俊浩满头大汗地从远方跑来。 「你又翘朝会去打球。」他从口袋拿出卫生纸递给他。 「朝会无聊又没意义,我寧愿去打球挥洒汗水,也好过在那乾晒太阳。」语落,吴俊浩抽出好几张卫生纸,贴在额上,阻止汗水再流入眼里刺痛他。 「问你个问题……」薛橙左右张望,确定周遭没其他间杂人等后,才他轻声开口:「你知道莫玧洋是谁吗?」 「莫玧洋唷──」吴俊浩毫不避讳的仰声高喊,吓得薛橙赶紧摀住他的嘴。 「你小声点!多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 吴俊浩少根筋的个性,总让人替他捏把冷汗,也让薛橙频频暴露于危险之中。 「抱歉。没注意到。」吴俊浩搔头,两人刻意压低声音、放慢脚步走回位子,「莫玧洋就是让全校老师最头痛的新生,听说他爸是家长会长,连校长都不太敢罚他。」 怪不得,他敢在大庭广眾下,公然和主任、教官呛声,而他们也都仅仅是口头上的警告,并未做出实质上的惩处。 按照吴俊浩的说词,莫玧洋口中反驳的「他不是我爸」意义究竟是什么? 若真纯粹是高中生的叛逆,那应该会巴不得会抱紧这双大腿,才能免于被记过退学的结果,为什么他会急着撇清关係? 陷入思考的薛橙,指尖轻敲桌面直到走廊再度传来怒斥声,拉回他的思绪。 「莫玧洋──」 走廊上一道如风的人影掠过,随后他缓步倒退着回到三年忠班的门口,头探进教室,嘻皮笑脸的道:「薛橙记得来找我,我等你。」 26.让我亲自找到你 这话,不免引来班里一阵骚动。 吴俊浩像个吃瓜群眾,话说的口无遮拦:「那小子该不会煞到你了吧?」 「不过也不意外啦,」吴俊浩双手捧起薛橙的双颊,仔细打量他俊秀的五官,勾人的双眼,「你长得这么好看,要不是我早就认识你,可能也会对你有兴趣。」 薛橙皮笑肉不笑的狠瞪吴俊浩,「好笑吗?」 闻言,他打直背脊,不敢再继续胡闹,「不好笑。」 「那还不快点回去座位。」 「是!班长!」吴俊浩做了个敬礼的姿势,随后屁颠地跑到讲台上,继续和邻座的同学打闹,压根儿没要休息的意思。 薛橙手撑头看向万里无云的蓝天,蝉鸣鸟叫之馀,还参杂教官的问候:「莫玧洋,你就别再跑,让我抓到一次会怎样吗?」、「莫玧洋,你哪来那么多体力?你不累吗?」、「莫玧洋,算你行行好,一天不惹事,身体会不舒服吗?」 薛橙失笑,现在的教官该说是没尊严,还是要说训练不足,抓个学生,还得先低声下气地拜託他别再跑,让他做点业绩,好向上呈报。 「莫玧洋回来!」班里几个比较爱玩的男同学,学起教官的口吻。 吴俊浩手指紧贴裤缝,脸却带着戏謔的笑意,「叫我回去,我就要回去啊?又不是傻了!」句末,所有人笑的没听见上课鐘声响起。 男同学嘻嘻哈哈地打了吴俊浩的肚子,「你朝会不是都不在吗?怎么还可以学的那么像,你很有演戏的天分耶!」 「你们在搞什么鬼?」国文老师手里拿着爱心小手拍,往吴俊浩的大腿抽,「都要学测,不认真读书就算,还在这给我乱。」 吴俊浩表情狰狞却不敢轻举妄动。 「回去坐好,再乱给我试试看。」 「是。谢谢老师。」吴俊浩连滚带爬的跑回薛橙旁的座位,他吃痛的摸着大腿后侧,红印逐渐浮现,「国文老师真的处罚人都不手软。」 「谁要你这么爱玩。」薛橙没要同情的意思,视线紧盯着桌上的考前衝刺讲义。 吴俊浩看薛橙没心思搭理自己,识相的收回脚。 安静也不过五分鐘的时间,他头又悄悄朝薛橙靠去,趁老师转身书写黑板,细声开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读书?读书只不过是人生的一部份,你却把它当成全世界。」 薛橙停下写字的手,笔盖轻敲下頷,苦笑,「你也知道我家的状况,读书好像成了唯一的捷径。」 「可是……」吴俊浩正要回话,窗外伸来双手罩住他的嘴。 他满脸惊恐,向后转,发现是张半生不熟的面孔。 薛橙嘴巴微张,圆大大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莫……玧洋。」 「看傻啦?」莫玧洋松手,若隐若现的虎牙,在他少年气息下,增添些稚气,「我刚仔细想想,我平常都乱乱跑,怕你找不到我,所以来给你点提示。」 「眾人……」 人总惯性的喜欢打断别人说的话,国文老师手撑着讲桌,神色凝重,「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你立刻离开,不要打扰正在准备大考的他们。」 莫玧洋不以为意,视线和讲台上的老师交会,「你不也没在上课?凭什么要我离开?」他话说得头头是道,没点廉耻心。 「什么没在上课?我这是让他自习!不懂别乱说。」恼羞成怒的老师拍了讲桌,坐在前排的同学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挺直腰桿。 莫玧洋白眼,连点面子也不留给别人,「偷懒就偷懒,解释那么多干嘛。」 出生到现在,他特别讨厌敢做不敢当的人。人本就该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不是说,事情结束就袖手旁观,甚至推卸责任。 「莫玧洋,你完蛋了!我要打电话给教官!」国文老师从口袋掏出手机,按了长串号码,走到教室外头说起电话。 「你真的超有种。」吴俊浩在摇滚曲第一排,拍手叫好,「你是我第一个看到,敢跟她槓上,我佩服你。」他手敲了两下胸膛,随后指向莫玧洋。 「说出事实罢了。」 「交个朋友?」吴俊浩挑眉。 莫玧洋手撑着窗口,视线来回在吴俊浩翰薛橙间徘回,「你和薛橙很好?」 「那当然!」吴俊浩一把勾住薛橙的脖子,把他的椅子拉来自己身旁,「他的一切我都瞭若指掌,想打探他的消息,问我准没错。」 「那他平时都会去哪?」 也不管薛橙的意愿,吴俊浩自顾自的说下去:「他平时的生活很简单,学校、阅览室、住家,三点一线,毫不变化。」 闻言,薛橙重重打了吴俊浩的手臂,「你连对方的底细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给卖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懒得听吴俊浩解释,薛橙略过他,朝莫玧洋伸手,还没开口,莫玧洋本能反应的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见状,薛橙连忙把手抽回,「你有病啊?」 这幕惹得吴俊浩大笑,「小兄弟,我服了你。」 「你伸手,不就是要和我牵手吗?」 「谁跟你牵手!我要拿回我的项鍊!」 「喔──说到这个──」莫玧洋从胸前的口袋,拿出银色的饰品,薛橙的反应不及莫玧洋,还没碰到项鍊,就被他收回口袋。 「我没说要还你。」他坏笑,「因为你还没"亲自"找到我。」 薛橙被眼前的小兔崽子,搞的一个头两个头,指着眼前的他。不耐烦地回应:「我这不是找到了?」 「这是我来找你,不一样。」小孩子的逻辑,始终让人匪夷所思。 随后,楼梯间传来脚步声,眼看又是教官要来抓人,莫玧洋仓皇落下:「眾人知晓却无人踏入的地方。」 薛橙歪头,不解,「蛤?」 「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的!」脚步声渐近,莫玧洋越显慌张,「不管是为了项鍊,还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找到我。」语落,教官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莫玧洋,你跑来吵高三的做什么?不知道他们要学测了吗?」教官许是乏了,连跑都懒,只是口头上的责备。 薛橙亲眼看着莫玧洋再度消失在视线,他拉回椅子到桌子前,满脑子全都是都留下的最后几句话。 吴俊浩见薛橙烦恼,凑来他身旁,「你真要去找那个小朋友吗?」 「不关你的事。」薛橙赌气。 吴俊浩蹭了两下薛橙的手臂,「你还在为了我卖你的行踪而生气喔?」 说话不经大脑是吴俊浩的特色,薛橙是早该习惯。 「我只是说出你的行踪,并没有给他个明确的地点,他绝对找不到你的。」 薛橙叹气,辩不过吴俊浩,只得以妥协的敷衍回应:「损友。」 吴俊浩不气馁的继续追问:「所以你要去找他吗?」 「会,」薛橙把玩手中的笔,寻思了会,莫玧洋口中的提示,「那项鍊对我而言很重要。」 「那你知道他说的地方是哪吗?」 薛橙没给予答覆,只是耸肩,脸上却写满着自信。 午休,趁评分人员离开,薛橙悄悄逃出教室,怀着不安的心,循着脑中尚存的记忆,走到一扇纯白色大门前。 门才开了小缝,他看见一个人安然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他弯起嘴角,窃喜道:「我"亲自"找到你了,莫玧洋。」 27.你可以自己来找我 薛橙蹲在沙发旁,看着莫玧洋根根分明的睫毛,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小手,轻戳了他的白里透红的脸颊。 小孩果然是小孩,吹弹可破的肌肤,在被书本压垮的年纪可真找不着了。 「谁......啊......」莫玧洋翻了身,睡眼惺忪的揉了眼睛,「这儿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啊......」抓住莫玧洋目光的是桔橙色的发丝。 他连忙跳起身,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的人,早有预感薛橙会找到他,但没想过被找到的心情是如此悸动。 第一次,他真切感受到心脏强烈的跳动,是活着的证明。 「薛橙!你真的找到我了!」莫玧洋跳下沙发,双手才要环住他,却被他躲个正着,甚至退了一大步和自己保持距离。 「不要动手动脚。」薛橙正色警告,「我按照约定找到你,所以把我项鍊还我。」 他们也才认识短短不到几个小时,这小朋友就已经快把他吃乾抹净。 「那你先跟我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给的提示很明显啊,」薛橙伸出食指,像是在解数学题,一一分析,「眾人知晓,却无人踏入的地方,整所学校也不过就两个,一个是顶楼,另一个则是图书馆后方的小密室。」 「现在是夏天,你应该不会笨到去给太阳晒,所以最合理的地方就是这儿。」薛橙弹了响指,满眼自豪,看的莫玧洋如痴如醉。 图书馆后方的小密室,原先是为了让高三学生能有个休息、释放压力的小天地,不料却总是被拿来公器私用,学生擅自进出,大声嚷嚷、欢唱,甚至聚赌,压根不把外头的告示牌放在眼里。 后来,学校下令将此地封锁,并找人放话:「休憩室闹鬼,半夜会听见女子的哭泣声,擅自闯入的人,总有去无回。」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经求证,便全都听信这谣言,几乎不再有人靠近。 「项鍊可以还我了吧?」薛橙伸手,看上去有些着急。 莫玧洋再度勾起坏笑,才要把手搭上,就被薛橙给抽开,还送上一际白眼。 「同样的招数不要再玩第二次,我不会上当的。」 「无趣。」莫玧洋委屈的扁嘴,从胸前的口袋掏出薛橙的项鍊,却紧紧握住它,捨不得松手,「我项鍊还你,你还会来找我吗?」 这话,听起来格外的伤感,搭配上莫玧洋孤寂的眼神,在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 「干嘛那么执着要我找你?其他人不行吗?」薛橙一把抢回项鍊,旋身低下头,双眼不敢对上莫玧洋,但耳根子已经出卖他此刻的情绪。 莫玧洋像个要不到糖吃,就採取撒娇攻势的小孩,跑到薛橙面前,弯腰,眼睛一眨一眨,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说的越自然、越毫不犹豫,就更让薛橙惊慌。 薛橙刻意压下自己的情绪,「小朋友,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况且我是个男生,你这话有经过大脑才说出吗?」 「我很认真,爱情本来就不拘限于男女,」莫玧洋坚定的神情,彷彿在向世界宣示,无论有多少的阻碍,他仍会奋不顾身,「而且你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就是我对你,我第一眼看到……」 薛橙没让莫玧洋说完,他深吸口气,想让这情竇初开的小伙子给打消念头,「小朋友……」 莫玧洋有样学样,打断薛橙:「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你也不过就大我两岁。」 「什么叫也不过大你两岁?」薛橙有些来气,像个老人讲起大道理:「好歹我也多喝你两年的奶、体验更多人生无常,别什么都不懂,就认为自己是大人。」 「可是......」莫玧洋还想反驳,却被鐘声给堵住嘴。 「我要回教室考试了。」句末,薛橙推开大门,先行离开。 莫玧洋加紧脚步跟在他身后,良久,他才再次鼓起勇气开口:「你还会来找我吗?」 闻言,薛橙顿住脚,「为什么要我去找你?」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容,「你可以自己来找我啊。」 这话不管怎么听,就是在给糖吃。 莫玧洋整个人笑开怀,却依旧保有存疑,「那你会赶我走吗?」他不想薛橙给他希望后,又一脚狠狠把他踢开,那样的感觉特难受。 「你觉得呢?」 「不用你来回答──」吴俊浩适时地跳出,打缓这气氛,「我朋友我最了解,他不会始乱终弃的。」 薛橙毫不留情的肘击吴俊浩,「话多。」 这攻击不但没打消吴俊浩念头,反倒让他变本加厉,「他很专情,会好好对你的。」 上课鐘声敲响,薛橙仅给予吴俊浩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的命暂时保住。 方才那些话,无疑让莫玧洋乐的心花开,他身子倚靠在三年忠班外的墙上,觉得今天的天气比以往更加晴朗,鸟儿的鸣叫,也显得格外的悦耳。 「莫玧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来巡堂的教官,一见熟悉的身影,不免叹气,嘮叨:「高三要考大学,别再来吵他们。」 「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站在外面看他们。」 「看也不行......」 本想继续叨念,教官发现事态不对,照理来说,在他说第一句话时,莫玧洋就会受不了的跑着让他追,但今天却乖乖站在原地,等他来? 「你今天怎么没跑给我追?」 「心情好,让你抓一次。」莫玧洋挑眉。 教官喜出望外,立即揪住他的衣领,以免他反悔,「那跟我到学务处罚站。」 「不能在这罚站吗?」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行!」语落,教官拎着莫玧洋的领子,把人带回学务处。 莫玧洋不情愿的呢喃:「都顺你意让你抓,还不让我待在人家教室门口,早知道跑给你追了。」 放学,薛橙并未马上回家,反倒留在教室,自主学习。 同学一一离去,直到教室只剩他一人,才得以静下心来唸书。 安静也不过十来分鐘,身前突然出现道人影,而周遭也因为他的关係,染上股淡淡的柑橘香,薛橙皱了鼻子,下意识问:「吴俊浩吗?你是不是又忘记拿作业?」 只见那人迟迟不做回应,擅自拉开椅子坐下,并在他桌上放了一罐柳橙汁,才让薛橙抬头。 他直愣望着,嘴里叼着吸管正喝可乐的男孩好一会,才道:「小......朋友。」 「不要一直叫我小朋友!」莫玧洋鼓起腮帮子,「我叫莫玧洋!莫、玧、洋!」 「在我眼里你就是小朋友。」薛橙放下笔,拿起柳橙汁,轻笑,「吴俊浩告诉你我喜欢喝柳橙汁的?」 「你觉得呢?」莫玧洋贼笑。 用当事人的话,堵住当事人的嘴,是小朋友惯用的伎俩。 薛橙无奈,摇头,「真的是小朋友。」他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后便继续读书。 莫玧洋也没间着,下巴抵着手背,静静看着薛橙读书,而手中的可乐也接续换了好几罐。 「可乐少喝点,当心糖尿病。」薛橙察觉摆在地上的瓶罐越来越多,不免嘮叨。 「考虑看看,可乐好喝又消暑。」句末,他一饮而下瓶中所剩不多的饮料。 书读到一个段落,薛橙背向后靠,才发现莫玧洋整整盯着他一个小时,视线从未飘移,他纳闷:「不无聊?」 「有你在,怎么会无聊?」 薛橙「呕」了声,眼底却又藏不住的喜悦,他佯装不以为意的回应:「到底谁教你这些噁心的话?」 「没人教,看到你就本能地说出。」 「……」薛橙手指底上太阳穴,头有些疼,「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既然你都这样问了,不有点企图也不行......」句末,莫玧洋起身,缓缓朝薛橙靠近,最后嘴唇停在他耳边,细声问:「那条项鍊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 28.想到就特别开心 薛橙松了大口气,却觉得心头上有些空,很莫名的感觉。 想法随即消散,他将椅子往后拉,试图和莫玧洋保持点距离。「我都没追究你偷我项鍊,现在还反过来问我问题?」 莫玧洋抽回身子,手撑着下巴,上扬的嘴角和薛橙形成极大的对比。 「不然你想怎样?」 「换……我问你问题。 「想了解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 在今天薛橙准确体会到,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想问什么就问,我会据实以告。」 为了不让情绪再被随意撩拨,薛橙不断深呼吸、吐气,确定自己可以和眼前的小朋友沟通后,他才缓声啟口:「你为什么可以擅自进入休憩室?那平常应该都会上电子锁,除了教职员,没人知道密码的。」 说实话,薛橙心中早已有一套答案,只不过他想听莫玧洋亲口承认。 「我想去哪就去哪,没人阻止的了。」 「不是因为你爸是家长会长吗?」 好奇心迫使薛橙问出口,莫玧洋那句「他不是我爸」,实在让他耿耿于坏,更确切点来说,他不认为莫玧洋会是个六亲不认的坏小孩。 「他不是我爸……」莫玧洋视线难得乱飘,哑着嗓,不情愿地说出实话:「他是我继父。」 闻言,薛橙有些矇,双手放回桌上,眼眸满是好奇,「继父不也是爸爸?你妈妈嫁给了他,你们重组成一个新家庭。」 「我妈是嫁给他没错,但我并没有义务,去接受一个破坏别人婚姻的男人,来当我的父亲。」该说是生气还是绝望,总之此刻的莫玧洋脸色看上去不是太好。 薛橙没办法去理解他心中的伤痛,却能够体会,最爱的人不在身边的难过。 「至少他们都还在你身边,甚至爱你。」说来有些感慨,薛橙抢扯出笑容,「不像我,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只剩下奶奶。」 「如果他们真的爱我,就不会对我不闻不问。」莫玧洋赌气地噘嘴,这小举动,把他的孩子气崭露无遗。说他是小朋友,真不为过。 「所以才说你是小朋友,」薛橙露齿大笑,夕阳照亮他的侧脸,他伸手来回在他头上搓揉,「依我看来,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爱你。」 莫玧洋像个温顺的小狗,愣愣地看着薛橙的大掌,前所未有过的安全,袭上全身,他无力反抗,任凭他说教。 「唸你,怕你反抗,更加不肯融入他们,顺你,好像成了唯一的办法。」 「那他们怎么就会唸莫玧娜?压根是觉得我烦。」莫玧洋一身的倔气,惹得薛橙心疼,要他个性不那么直,现在肯定是眾人珍宠的小孩。 「你口中的莫玧娜,一定是有先释出她的善意,你的家人才会对她展现最真实的关心,如果你也释出你的关心,或者喊他一声"爸爸",或许结果就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所以你认为是我的错?」 「不是。」薛橙轻捏了他的脸颊,「我只是提供个方法给给你参考。」 俗话说的好,一见如故,概率就是在叙述薛橙和莫玧洋。 也不过就一天的时间,莫玧洋就愿意把所有事情告诉薛橙,他信任薛橙,不单单只是因为他遵守约定,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渺小的存在,更是在无际的大海中,给予他一丝的曙光,牵引他,带他走上回家的路。 「说不过你,也不想说赢你。」莫玧洋傻愣地笑,「反正,你说的都对。」 薛橙「嘖」了声,收回手,嘴角掛着浅笑,「油嘴滑舌。」 「我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的。」 「噁心。」句末,薛橙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书籍,逐一将他们放入背包,大略收拾完后,他道:「我要回家了。」 「回我家吗?」莫玧洋跟着起身,闔上椅子,跟着薛橙走出后门。 薛橙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自顾自说:「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莫玧洋走到他前头,背对着街道,一派正经回应:「你回我家,我回我家。」 「对。」话语刚出,薛橙便马上愣住。 半响,他绕过莫玧洋,没輒的摆手,「我不想跟你说话。」 他俩一前一后走出校门,莫玧洋静静跟在薛橙身后,像个贴身保鑣似的。 「其实你可以走我旁边。」停等红绿灯之际,薛橙转头,要莫玧洋向前,他并不喜欢追着人跑,更不喜欢别人看着他的背影前进。 要么就一起前进,再不然就一起停滞。 「这你说的,不能反悔。」肩并肩靠在一块,空气中瀰漫股甜甜的气息。 绿灯亮起,脚踏着斑马线期间,莫玧洋有意无意的将手背贴近薛橙的,触过的肌肤,如同火烧般灼热,点燃的是两个少年的无所畏惧的青春。 「莫玧娜是谁啊?」薛橙有意无意提起。 落日馀暉拉长他们的影子,相互依偎的模样,犹如沙漠上的绿洲,成为临死前的一线生机,这寓意着幸福的来到,但不局限于牵手相伴,而是陪在你左右,跨越每堵高墙的人。 「我继父的女儿,大我两岁。」 「不就和我同年?」 莫玧洋嗅到不寻常的气味,连忙拉住薛橙的手腕,板着张脸,警告:「你不能对她有兴趣。」 薛橙失笑,「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字字鏗鏘有力,眼眸间更散发不容许侵略的敌意。 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位高权重者,多半归功于“语言”以及“眼神”这两项优质的武器,在今天莫玧洋完美体现,什么叫用眼睛说话。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 「从现在开始。」害怕的心情高涨,手掌力量越无法掌控,薛橙的手腕上,已出现几道红色的浅印。 「无聊。」薛橙抽开手,走到莫玧洋身后的小吃摊,「我要去买晚餐,你要走可以先走。」 语落,薛橙将身后的书包拉至前方,从里头拿出被缝补过无数次的钱包,「老闆,我要两碗乾麵,一碗帮我煮烂一点,还要贡丸汤跟餛飩汤各一碗,餛飩汤不要加葱花。」 「你一个人吃那么多喔?」莫玧洋不但没离开,反倒还跟着薛橙一同走进店里,陪他坐在椅子上等着餐点,「你吃的完吗?」 「那是我跟我奶奶的晚餐。」 看着老闆娘俐落的动作,薛橙不禁联想起上高中以前,每天放学回家都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等着他。 「我爸妈在我小的时候就离婚,我跟着爸爸一起生活没几年他就因为肝癌离开我,我算是奶奶一手养大的。」 太阳西下,街道不再光彩夺目,路灯逐一亮起,照亮几双谈笑人的身影。 画面过于美丽,让薛橙有些鼻酸,「就算再怎么辛苦,她还是会每天煮饭等我回家,我好像没什么能回报她的,只能够更认真读书,减轻她的负担。」他用力的吸了鼻子,只为不让眼泪落下。 缓了情绪,他接续着说:「这些年,她身子越来越差,眼里看出的世界都是模糊的,我不放心她再拿刀,就告诉她,以后她的三餐都由我来负责。」 面对亲人,我们总把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出,却忘记他们才是最该被珍惜的人。 「弟弟,你的餐点好了喔。」薛橙连忙起身,接过餐点的同时,顺道擦去眼角摇摇欲坠的眼泪。 莫玧洋一语不发的走在薛橙身边,明明两人许久未对谈,他嘴角上扬的弧度,笑的人家心底发寒。 「你到底在笑什么?」薛橙停下脚步,语气听得出不开心,两眼直瞪着站在身前的莫玧洋。 「开心啊。」他侧头,扬起灿笑,解释道:「因为好像更了解你一点,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再那么遥远。」 莫玧洋手插着口袋,朝薛橙靠近一大步,就像他说的,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遥不可及,「而你也不只是再把我当成小朋友,想到就特别开心。」 29.你家小朋友 「薛──橙──」肩膀上突然传来股重力,不用多想,会这样喊他的,只有吴俊浩,他一脸八卦的凑近薛橙,「你最近好像跟那小朋友很好喔──」 「你想知道什么?」薛橙推开他的手,有些不耐烦,这几个月以来,大家都在质疑他所做的决定,甚至批判,用言语去刺伤一个,根本不该受伤的人。 「干嘛那么有敌意?」吴俊浩委屈,蹲在桌子旁,乾巴巴的看着薛橙,「我只是想问你和那小朋友是认真的吗?」 「太间是不是?」薛橙背对吴俊浩,把书捧在手中,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太间去看书,下礼拜就要学测了。」 「读书对我而言只是副业,考不上大学也没关係。」 语落,吴俊浩三步併成两步,绕了一大圈,就为了再回到薛橙的视线范围,他蹲下身子,确认左右无奸细,才缓声开口:「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和你说,要你远离那小朋友吧?」 薛橙缓缓抬头,视线中的是戒备和甚多的不信任,「难道不是吗?」 「我们都多久的朋友!我是这种人吗?」吴俊浩无语,敲了薛橙的脑袋,「你的个性我最了解,任何事情肯定都是三思而后行,所以现在会跟小朋友走么近,也一定是经过仔细的评估,对吧?」 吴俊浩扬起无害的笑容,不是虚情假意,而是真切的关心坐在他眼前的朋友。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身为好朋友的我,绝对是大力支持,但切记,不要再让自己受苦!毕竟你遭遇过的苦实在太多,我看的也会不捨啊!」句末,他一把勾住薛橙的脖子,大掌在他头顶胡乱蹂躪。 受宠若惊大过于感动,薛橙总算不再皱着眉头,防备着靠近他的所有人。 「你是考试压力大到脑子烧坏啊?干嘛突然对我说那么噁心的话。」 「我感人肺腑的言论,你跟我说噁心?」吴俊浩手贴在左胸上,扁着嘴,装模作样的楚楚可怜,一点也不让人心疼,「太让我痛心了,薛橙。」 薛橙白眼翻到后脑勺还翻不完,「你再这样说,我都要怀疑你喜欢我了。」 「我还担心你不喜欢我呢!」语落,吴俊浩偷了隔壁桌同学的椅子,打算和薛橙来个足膝长谈,「所以你和小朋友到底是怎样?每天都黏在一起,说你们没一腿,我还真的不信!」 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薛橙搔了后颈,「就、就……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会这么紧张?」吴俊浩忘记现在人还在班上,他声音大的有些夸张,「完蛋了、真的完蛋了,这该不会就是老百姓所说的,中了爱神邱比特的箭,无药可医的病况吧。」 薛橙连忙摀住他招摇的嘴,四处张望,无愧是吴俊浩,所有人的视线朝他们投射而来,还不断窃窃私语,像是在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相信我,有天一定会跟你绝交。」薛橙笑里藏刀,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 「失误、失误。」吴俊浩双手合十,眼里满是歉意,「以后我会努力学会克制音量,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薛橙没答话,只是给予他一抹微笑。 「所以你和小朋友……」 犯了错,没什么,懂得悔改就好。可吴俊浩的字典里,似乎只剩下不知悔改。 薛橙也习惯了,多说无益,不说会被缠着严刑逼供,倒不如在他问时,据实以告:「我和莫允洋目前只是朋友,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 「目前……」吴俊浩抓到话中模稜两可的答案,他指尖爬上薛橙的手,曖昧的笑道:「未来呢?有机会吗?而且现在改口叫本名了喔?以前不都小兔崽子、小朋友叫的。」 「你要是问题再那么多,就不要怪我以后都不跟你说。」句末,薛橙转回身子,看着手里的参考书,说他胆小也好,懦弱也罢,总之他不是很想再和别人多谈他与莫玧洋之间的关係,即使那人是吴俊浩。 吴俊浩悻悻然摆手,自讨没趣的回到座位上。 屁股还没坐热,他又伸手点了薛橙,脸上掛满真诚:「考试加油,你一定要考上心里所想的那所大学。」 原以为吴俊浩又要说嘴他和莫玧洋的事,不料他却是说出加油鼓励的话,而这些话,正是目前薛橙最需要的。 「那当然,我肯定不让你们失望的。」 况且,考完试当天,还有位小朋友要信守承诺,带他去海边庆祝,再怎么样也不能考差,辜负他的期待。 ──> 「终于考完,累死我了。」走出试场的吴俊浩伸了个懒腰。 「我看你是猜完吧?」薛橙拿出手机,在键盘上迅速敲下几个文字。 好奇成癮的吴俊浩,不免探头看聊天内容,仅仅撇到"我在校门口等你"几字,就足以断定,薛橙在和莫玧洋谈情。 「你家小朋友来接你啦?」吴俊豪不顾薛橙的顏面,当眾挖苦:「孤苦无依的我呀,只好自己去吃大餐,庆祝考完学测。」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吃饭阿,我又没说不行。」 「所以你承认是莫玧洋来接你?」 「……」有时候薛橙真的很后悔结交吴俊浩这损友。 「我又不是傻了,干嘛去当电灯泡?」吴俊浩跳下楼梯,直奔校门口,看见一台黑色轿车,车边还倚着一名男孩。 身着休间服的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成熟,少了原有的孩子气。 「薛橙掰啦,别再被他吃得死死的。」说完,吴俊浩跑的跟飞似的,迅速逃离现场,深怕等会被吊起来鞭策。 无奈之馀,薛橙视线看向莫玧洋身后的轿车,「你该不会给我开车来?」 「当然没有,莫玧娜载我来的。」 「那她人呢?」 「去找她男朋友了。」话落,莫玧洋倾身靠近薛橙,「而我来找我男朋友。」 眼看薛橙耳根子红的连话都答不出来,莫玧洋为此沾沾自喜。 她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晃了几下,「要不要开车去海边?我会开,但没驾照。」 「没驾照还敢说?」薛橙回神,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钥匙,「我来开吧。」 「你会开车?」 「不只会,还有驾照呢!」他伸手推了莫玧洋的额头,「和你这小朋友不一样。」最后的三个字,薛橙还特意强调。 莫玧洋不甘心的摸着额头,若真有选择的机会,他肯定不要比薛橙晚出生。 坐上副驾驶座,莫玧洋满怀期待地看向前方,有种小朋友要去户外教学的错觉。 见他这副雀跃的模样,薛橙失笑,「你喔,真的是小朋友。」语落,他学以致用的靠近莫玧洋,拉了他身后的安全带,「连安全带也不会系。」 薛橙的靠近并不让他反感,反倒勾起嘴角,喜欢的人回以温柔,即使只有一点点,仍为此感到欣慰,付出总算得到回报。 同时不安感也袭上心头,会不会哪天这份好就离他而去。 「你还是不要对我那么好。」看着薛橙根根分明的睫毛,莫玧洋细声道出。 闻言,薛橙收回手,脸上写着疑惑:「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天你离开,我才不会太难过。」 30.依然找到你 「说什么傻话?」薛橙推了他的额头。 莫玧洋的担心他理解,却觉得这些只是白搭,为缓解气氛,他打趣回应:「搞不好是你先离开,我才要担心吧?」 无心的话语,让他焦急的小手无处安放,只得以在胸前乱挥,「我绝对不会让这事发生的!」 可惜,现实中的结局往往不如预期中的美好。 陪你走到最后的,通常不会是茫茫人海中第一眼找到你的人,而是默默陪着你,走过每一次荆棘,闷不吭声的路人。可多数时候,这两种人都不会出现。 你的未来只会剩下自己一个人,忆着回不去的曾经。 车子开了好长一段路,久到莫玧洋都睡着,再次醒来时,眼前不再是高楼林立,摇下车窗,大海的咸味窜入鼻腔。 「薛橙!到海边了!而且今天天气很好,一定可以看到日落。」似太阳般的笑容,洒满寂静的夜晚,顿时间,薛橙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他庆幸命运的韁绳,把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扯紧,如果能选择,他一定不会轻易松开,这得来不易的幸福。 一下轿车,莫玧洋像个小孩,不顾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执意要着冬天的大海奔去,朝气的模样,不免染起薛橙心中的玩心。 「说要带我来的是你,现在最开心的也是你,」薛橙加紧脚步跟上莫玧洋,他双手塞进口袋,嘴里时不时吐出白烟,「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跟我一起开心啊!」莫玧洋无心无肺的扬起大笑,「没看过落日消失在海平面的你,实在太逊。」 「这不是就来看了吗?」薛橙缩了肩膀,冬天的海边,实在冷得让人难受,要不是找他来的人是莫玧洋,他绝对不会出现在这。 搓手之际,右脸颊传来一阵暖呼,侧头,印入眼帘的依旧是莫玧洋的笑容。 「虽然已经有我在你身边,」他特意朝薛橙靠近一步,「但还是怕你不够暖,所以帮你准备了暖暖包。」 薛橙虽一如既往的没给莫玧洋好脸色,但上扬的嘴角是藏不住的喜悦。 太阳渐渐西下,天空犹如一大片画布,被人撒上柑橙色的顏料,艷红色的太阳是画龙点睛,为这不凡的景象更添一番风味。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坚持,一定要你来找我吗?」世界垄罩黑夜前,莫玧洋视线转向薛橙,语气格外的认真。 回应上他的双眸,深不见底的哀愁是薛橙第一次看见,藉由黑幕,他才得以展现最真实的自己,而薛橙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看见你的第一眼,你宛如落日橙光,照亮我死寂的汪洋。」 话语如同尘埃,轻的一出便碎在空中,莫玧洋的五官逐渐消失在薛橙眼瞳中。 在亮光消失前,薛橙缓缓闔上双眼,在心底默念十秒鐘,「十、九、八……」 有人说要在黑暗中,看见朝暮之人的脸庞,就得在灯光消失前捲下眼皮,先行适应昏暗,「三、二、一……」 再次睁眼,莫玧洋的面容清晰反射在薛橙的眼珠子上头。 薛橙露出微笑,特别真心的那种。 食指描绘起莫玧洋的轮廓,顺着向下,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还记得你曾问过我,为什么项鍊对我而言很重要吗?」 话说同时,薛橙将掛在脖子上的项鍊给拔下,套到莫玧洋身上。 「这条项鍊是我妈妈亲手做给我的,是槴子花。她曾和我说过,若哪天我找到馀生相伴的人,就把它戴到对方身上,用项鍊紧紧拴住,我们之间的关係。」 时间彷彿静止于此刻,只剩下阵阵海浪声,却仍压不过两位少年喧腾的心。 「这条项鍊……」薛橙手轻触上莫玧洋的脸颊,「交给你了。」 指腹描绘出项鍊的轮廓,莫玧洋记得槴子花的花语是:永恆的爱,一生守候和喜悦。 他庆幸当时自己不顾眾人眼光,扯下薛橙的项鍊。 「以后橙光,是你的代名词。」 「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呢?」 「奇怪才好啊!显得我的与眾不同和特别。」 两人相视而笑,在被情绪掩没的时代,总会有个人奋不顾身的朝你伸出手,而我们也只需顾及他的感受,无需在乎旁人的间言间语。 「那我也要帮你取个代名词。」薛橙罕见主动的拉起莫玧洋的手,掌心交叠的片刻,两位少年的心也跟着漏跳一拍,「小莫?小玧?小洋?」 薛橙说得起劲,却没发现莫玧洋的脸逐渐垮下,他低下头,语气一沉,「前面两个可以不要吗?」 「为什么?」 「莫玧洋,是他们期望的我。」他松开和薛橙交握的手,独自坐上沙滩,看着海浪打上岩石,溅出一朵朵浪花,内心凉意增生,「康仕洋,才是真实的我。」 人好像面对大海,总能说出些,平常不敢说出口的心里话。那样的我们,无助、懦弱,甚至是偽装起来,不愿被人找到最纯真的样貌。 薛橙明白他话中的语意,蹲下身子,顺了他被冷风吹乱的头发,「两个名字的共同点都是洋,那我就叫你小洋。」 在莫玧洋回话前,薛橙抢先一步:「在我身边、你做你自己就够。」 莫玧洋手撑着身子,屁股往旁边挪了点,打量眼前不熟识的人,「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啊?」他手背贴上薛橙的额头,「也没有发烧,怎么会对我这么温柔?」 「讲的好像我平时很兇。」 「你这才发现?」莫玧洋笑,拉了薛橙的衣角,示意要他坐下。 今天的薛橙意外的温驯,像个被驯服的狐狸,两人肩膀相互依靠着。 难得的机会,莫玧洋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趁火打劫的躺在薛橙的腿上,「平常你都小朋友、小朋友的叫,」闔上双眼,面容上虽毫无波澜,但心头却起阵阵涟漪,「今天就真的,让我当一次小朋友。」 「臭小子。」薛橙弹了他的额头,随后,大掌盖上他的眼睛,「好好休息,小朋友。」依序的拍打声的浪声,宛如安眠曲带给人无境的舒缓。 莫玧洋在恍惚中,细细道出:「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你不要上大学就不要我。」 「有本事你就考上和我同一所大学。」 薛橙知道,莫玧洋激不得,只要他开口并且语气稍稍挑畔,无论多艰难的目标,他也会尽力去达成。 「好啊,那有什么问题。」莫玧洋翻身,望向大海,拿起贝壳把玩,「你来当我的家教,我正好缺。」 「当你的家教吃力不讨好,我才不要。」薛橙手撑在身后,抬头仰望星空。 天和海的距离如同人心,触不可及却又相互渴望,只得以透过身体接触,来确认眼前的景象并非虚无飘渺。 「你不是缺学生?」转回身子的莫玧洋,眸子与薛橙交会。 「我什么时候缺学生了?」 「现在。」 「你这小兔崽子。」 无奈归无奈,薛橙是开心,彼此在心中的地位,远超乎想像。 31.寄託于谁的爱情 「我从没想过,自己人生会走进一个看似小朋友,心智年龄却远比同年龄还成熟的大男孩,在他身边,我就算不用做出任何付出,他也会给我一百分的爱情,长相廝守的两人,多半有些共同点,我和小洋看上去没什么共同点,但内心对爱的渴望,是谁也无法想像的。」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好。就算离开,也要把对方找回。』 ──? 「故事说完了,如何?」薛橙上扬的嘴角,从开始诉说故事到结束从未消退,可想而知,这段回忆在他心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小念手撑着头,眼眸参着羡慕,「你们的故事和一本小说一样精采。」 虽未参与,但她能够真切感受到,两位少年在情竇初开的年纪,无法抑止住的悸动,即使对未来不确定的忐忑,仍奋不顾身地朝对方奔去。 多青涩、动容的一段爱恋。 「如果写成书,一定会造成轰动。」小念挑眉,「有没有考虑亲自撰写啊?」 薛橙并没有被小念的几句美言所打动,反倒还坚决地摇头。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并不希望我和小洋的故事被摊在阳光下审视,我只想好好保护这段无法回去的过往。」 「你这话的意思,像是在说哪天你离开,这故事就能被写出。」 「还有人记得我的话。」话说的浅白,像是在意味即将发生无可挽回的憾事。 处在同个空间久了,对于彼此的习性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小念知道,薛橙在说谎时视线会不自觉的躲避,也会因为紧张而把指缘抠到流血。 小念双眼直盯薛橙,字句满是逼问:「莫玧娜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要她真对我乱讲话,我会这么冷静坐在这和你谈论小洋的事?」 薛橙给出的反馈是预料之内。 而小念也只能收回身子,毕竟他俩的个性都属于固执带点倔强,无论在怎么追问,得到的答案始终为:「没事。」 多说多错,小念也只能等薛橙自己和她说。 「那我们来说说莫玧洋……」八卦是人的天性,小念不外乎也是如此,她身子再度凑近薛橙,「他最后有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吗?」 「你说呢?」 「他听起来定力就不足,应该是没有吧?」 薛橙「齁」了声,噘嘴,「有我当他的家教,他一定是有考上好不好。」 有些记忆不是不愿想起,而是选择性遗忘。 只要有人轻触沉睡的记忆,一切便会如同排山倒海般侵袭生活每个角落。 「那时候小洋开始认真读书,所有人都吓傻,包括最爱追着他跑的教官,我永远记得,教官语重心长地和小洋说,他现在都不跑他追,让他觉得很无聊。」 薛橙鲜少笑的连牙齿都露出。 待小念,他的表情始终是温柔,就像对待洋娃娃般的爱护、疼惜。偶尔看见方柚海,才会露出点男孩的羞涩。但仅此于羞涩,从未发自心底的真心大笑。 「真的是回不去的青春,不知不觉,我竟已经到了会怀念过去的年纪。」薛橙感慨地摇头。 天雷落下,照亮乌云垄罩的夜空,同时将薛橙笑开的侧顏印上眼底。 小念才明白,自己所了解的薛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他,似乎只有莫玧洋见过,而他们是触及不到的。 「你是不是真的很爱莫玧洋?」此刻她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薛橙一愣,紧咬着下唇,一时半刻内答不出任何话。 自他俩相识以来,薛橙从没对莫玧洋说过一句「我爱你」,就连最基本的「我喜欢你」也没有,他们之间是顺其自然地在一起,没有浮夸的告白,更没有感人肺腑的诗词,是细水长流的爱情。 当有人问起他们的关係,薛橙是无法坦然地说出:「他是我男朋友。」 并非因为害怕,而是他认为,他们之间的关係,不需要昭告天下。 他没想过,这样的想法会伤害到莫玧洋。 良久,直到柑橘香窜入鼻腔,彷彿莫玧洋在身侧,「是。我很爱他,远比你们所想的还爱。」这一次,他选择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再不面对,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离开后,我的世界近乎崩塌,我不知道该怎么活在没有他的未来,每天脑中浮现的都是他的笑容,还有睡前的那句「我爱你」,我好后悔,没有在他还活着时,亲口向他表明我的爱。」 薛橙手摀着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试图不让它们落下。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愚蠢,是人的本性也是天性。」 无止境的悔恨,都出现于分别后的罪恶。 口直心快,小念毫不修饰的将心里话道出:「那对方柚海呢?也是爱吗?还是因为他的温柔,让你想起莫玧洋,所以你才把对莫玧洋的爱转嫁他身上?」 其实,在薛橙开始述说他和莫玧洋的过去时,她就发现莫玧洋的个性和方柚海可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爱玩、爱闹,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来的成熟。 他诧异的收下手,眉头深锁,打量眼神如此认真的小念,「念念,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会一直问出些奇怪的话?」 「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她强硬的态度,让薛橙不得不去寻思这问题,半响,他才回应:「爱抑或不是爱都不重要吧?我和小海没那个可能。」 「你怎么那么确定没可能?」小念语气急了,紧抓着薛橙的手臂,「如果哪天方柚海真的喜欢上你,但你对他的感情只是一种寄託心理,不是很伤害他吗?」 小念慌张的模样让薛橙不觉笑出声,同时心底萌生出另个念头,「念念相信我,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从行为举止上就能观察出来,小海只把我当成朋友。」 小念不语,她不是不相信薛橙,而是如果的事情,真的发生该怎么办。 「况且,你也太担心小海的感受了吧?以前你不是毫不在意的吗?」薛橙似笑非笑的将脸凑近小念,「你该不会是……」 话还没说出口,小念抢先一步:「不是!绝对不是!我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我都没说什么,干嘛那么急着否认。」 「我是怕你受伤,」小念义正严词的辩驳,「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橙多少懂点人心,他看得出来谁在说谎,而谁又是真心担心他,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才会矢口否认,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如此……」薛橙歪头,露出浅笑,「过几天和我一起去水族馆玩?」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小念有些防备,总觉得他不安好心,「应该不只有我们两个吧?」她试探性的询问。 「果然逃不过你的法眼,」薛橙搔头,吸了口气,「想帮小海散心,因为他最近遇到一个脾气古怪的个案,但如果只有我跟他去很奇怪。」 「所以就找我去当电灯泡?」小念挑眉。 「也不是这样说,就一起玩嘛!来啦!」 凹不过薛橙的请託,小念叹气,「去就去,不过是什么个案会让他心烦?我看他不是挺认为自己有很大的本事。」后半段的话,左听右听都是瞧不起方柚海。 「你可以自己问他啊!他很乐意跟你说的。」 「才不要。到时候又要听他在那边说教。」 看着小念嫌弃的脸,薛橙上扬的嘴角缓缓垂下,其实小念答应的那刻,他心底的情绪挺复杂,因为问题的答案即将被确认── 32.论时机的重要性 寒风中两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在水族馆门口显得格格不入。黑色长裤衬得他们的腿更加修长,冷风吹得两人瑟瑟发抖,掌心不断来回搓揉,就为图点暖和。 「薛橙,你确定南宫念会来?」方柚海左右张望,周遭多半都是父母带着小孩,压根没见人落单,「我们已经等半小时了。」 薛橙也急,他拧眉看着手錶,「念念不会说谎的,再等等。」 其实早有预感小念会迟到,只不过离他们的预想有些落差。方柚海也从没等人等超过一小时,这是头一遭。自从遇见小念和薛橙后,他总在为他们破例。 就好比现在,和个案一同出门游玩,在法律上是不被允许的。 「你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为分散注意力,方柚海随意开啟个话题。 「不太好。我几天前还突然被叫去医院。」提起这事,薛橙眼神黯下几分,「正常人平均一分鐘的心跳事六十到一百之间,但我奶奶最近平均都是一百二十起跳,医生说要是情况再没改善,她会心脏衰竭而死,叫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原以为会得来好消息,岂料,试试总难尽如人意,方柚海手搭上薛橙的肩膀,轻拍几下,「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们。」 话语方落,一抹人影从远处跑来,「我搭错班公车,到一半才发现,让你们等那么久,我真的很抱歉。」小念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 习惯,仅靠二十一天便能养成,但要戒掉却得花上六十六天。 值得坚持的事,我们始终无法抵过心中恶魔的蛊惑,进而去放弃。至于那些无须花心思的杂事,我们却愿意拋下天使的劝戒,全身投入。 人生有多数的时间都被浪费,却浑然不知。 「南宫念你真的是改不了坏习惯,」冷风吹的脑子有些冻住,方柚海未经思考直接脱口而出:「难到那件事,还没让你……」 薛橙意识到方柚海讲了不该提起的事,连忙用手轴顶了他,要他别再说下去。 「抱、抱歉。」方柚海摀住嘴,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懊悔。 可惜为时已晚,小念早已把他的话,完好收进耳底,放在心里。 「你无愧是諮商师,连话都知道怎么说,才能最伤人。」她冷哼。 方柚海心想:「……这话是褒还是贬。」 「念念,你不要生气,小海是无心的。」薛橙赶紧上前安抚小念,顺道替方柚海想了一百个理由脱罪,「天气太冷,脑子总不好使,难免说出些违背自己良心的话,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 方柚海内心爬满无限疑问,薛橙说的好像他智商不足,无法和他们平起平坐。 「过来说几句话啊!」薛橙用着唇语喊着方柚海来和小念道歉。 手扶着太阳穴,方柚海头疼得要命,他竟然要为了一个二十出头岁的小女孩卸下身段,他踩着僵硬的步伐,走来小念身旁,轻唤:「南宫念──」 对薛橙示软都没那么彆扭,但面对小念,他心中似乎有一道跨不过的坎。 「你也知道,我的个性就是……」方柚海顿住,他想不到一个完好的名词来詮释,半响,才勉强挤出:「对……就是那样。」 哪样?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抓着小念的衣袖,摆了两下,「所以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吗?」 这画面熟悉的让人心揪,曾经何暟俞也这样和她示弱。而她也总无法对何暟俞真正的生气。因为太重要了,所以捨不得。 「你真的很白目,老爱明知故犯。」小念抿嘴,推开方柚海的手,这才发现他有些不一样,「还有你头发怎么剪成这副德性?有够不适合你。」 「薛橙剪的!」方柚海赶紧撇清责任,手指上薛橙,「怪他。」 闻言,小念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向后退了一大步,「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们去卖场,遇到小……」方柚海话还没说完,就撇见薛橙食指抵在唇上,要他别再说下去,于是他乾笑两声,「没事,当我没说话。」 「说到那天去卖场,」小念双手环胸,想起些不寻常,可她却没发现的事,「为什么我的记忆只停留在我和薛橙在看锅子,再次醒来就已经是隔天,甚至还在他家,这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来荒唐,小念像是断片,中间有一大段空白的记忆,连去回忆的空间都没有。 她视线先行飘向方柚海,而他却只是落下句:「这里有水族馆的dm,我来研究一下待会的动线。」便随即撇开双眼,他不认为自己在看见小念坚决的神情,还能把持住自己该有的立场。 小念无奈,只好把矛头转向薛橙,瞇着眼,身子朝他凑近,用眼神逼迫他说出实情。 然而,薛橙只是拉起她的手腕,拿出口袋的入场卷,晃了两下,「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进去看海洋动物吧!」 小念被他俩越搞越矇,嘴里不断呢喃:「为什么你们两个现在也有我不知道的祕密了。」 被蒙在鼓底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怪不得那时方柚海会被逼他们说出,他们是如何认识。 让小念猜忌、不安,并非他们的本意,他们只是想保护她,让她不要再因为别人的间言间语而受到伤害。 就像方柚海所说的,那场意外中,他们也是受害者,饱受心理上的折磨,还有漫天飞舞的舆论,这些压力旁人不知,而他们正是压力的来源者。 既然上天选择让她忘记那段难堪的记忆,何不将计就计,把它尘封在过去。 一进水族馆,首先踏入的是海底隧道,蔚蓝大海环绕身侧,鱼儿无忧无虑徜徉海中,时不时贴上玻璃,亲切的和观眾们打招呼。 「别愁眉苦脸的,来这就是要开心。」薛橙手放上小念两侧的嘴角,替他拉起好看的弧度,「你这样我看的也难受。」 「那你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我就笑给你看。」 小念的执着真的无人能敌,薛橙叹气,「时机还没到,等……」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跟我说时机,你也是,小暟也是,难道时机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就……」薛橙才要啟口,方柚海从人群跑来,手里指着贴在玻璃上的鱼,压根没发现此刻的气氛诡异,自顾自地说:「南宫念,那鱼简直跟你同个模子印出来的,眼睛圆滚滚,脸颊肥嘟嘟。」 小念瞪了方柚海一眼,平时他这样说,小念也只会认为他在开玩笑,而不去计较,但现在他明知道上一秒发生什么事情,却还是我行我素的说着不好笑的笑话。 他真的是完美验证"时机"的重要性。 「算了。」小念摆手,方柚海实在搞得她很心烦,「你不想说就算了。」 小念向前走了几步,手撑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大海,轻闭上双眼,想像当初沉于海中的样貌,内心的怒气也稍稍降退,大海真能抚慰人心。 被兇的莫名其妙,方柚海无奈,「她又怎么了?」 薛橙轻笑,拍了他的肩膀,「你让她气死,却解救了我。」 「蛤?」方柚海不明所以,偏头,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他还真摸不着头绪。 薛橙悄悄走到小念身边,背依靠着栏杆。 「念念,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看着小念眉头不再深锁,薛橙才敢接续着说下去,「只是现在的你,真的不适合听。」 闻言,小念睁眼,大海彷彿吸走她的底气,此刻她比过往更加柔和,「我知道,刚才方柚海已经让我知道,时机有多重要。」 提起他,小念才发觉,他已消失在人群里,她下意识询问:「方柚海呢?」 「不是在……」薛橙转头,视线可及范围内,没他的身影,「咦?怎么不见了?」 他俩来回张望,正准备要打电话给方柚海时,小念脸颊边传来阵沁凉。 「找我吗?我在这。」方柚海打趣回应。 小念拨开他的手,「这种冷天你拿饮料冰我?你有病吗?」 「就没说你在这种冷天,让我在外头吹了半小时的风。」 小念:「……」 「回不了话了吧!」方柚海得逞大笑,沾沾自喜拿起手中的可乐递给薛橙,「给你喝的,我知道你喜欢。」 随后,他扭开苹果汁的瓶盖,塞到小念手中,「喝苹果汁降火气,谁要你那么爱生气。」 看着手中的可乐,薛橙不免苦笑,「连你也觉得我喜欢喝可乐。」 33.只不过是「諮商师」 「嗯?你说什么?」方才专注于喝饮料的方柚海,自然没听见薛橙的呢喃。 「没什么。」他晃了手中的可乐,却没打算把它喝下,「谢谢你的可乐。」但这并不是我喜欢的。 后头的话,薛橙没说出,也不打算说出。 毕竟他们会认为薛橙喜欢喝可乐,多半也是他的错,谁叫他习惯性的在冰箱里头摆上两打瓶装可乐,只因为莫玧洋喜欢。 「亲爱的来宾您们好,欢迎蒞临starlight水族馆,」广播系统唤起在场游客的注意,所有人一致性的停下脚步和正在交谈的嘴,「本公司所推出的海底缆车,耗费将近五年的时间,在今天总算要和大家见面了──」 话语未落,方柚海就像个大孩子一样,乾巴巴的看着小念,「要不要搭?」 被看得不舒服,小念躲到薛橙身后,「你问薛橙,他去我就去。」 「又要问薛橙。」方柚海扁嘴,「他是你的保母还是爸爸?什么都要问他。」 「你才奇怪,」小念反驳,有薛橙在身前挡着的关係,话比以往更加大声,「干嘛不问薛橙,偏偏就问我?回答你还生气,都几岁了。」 「你就在站我旁边,当然先问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薛橙如同夹心饼乾中的酱料,左右不是人。 「嘘!」广播声再度响起,薛橙总算能图个安静,「仔细听广播。」 「本日试营运皆可以免费搭乘,若有兴趣的来宾,欢迎前往地下二楼作登记,感谢您们的到来,希望starlight能带给您,不一样的星光人生──」 「薛橙去吗?」方柚海挑眉,眼神中有藏不住的渴望,「应该不会不去吧?」 「你都这样说,我能拒绝吗?」薛橙无奈地摇头,视线看向身后的小念,语气事肯定,「念念,你应该会跟我们去吧?」 两名男子,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摆明就是不容许她拒绝。 「你们都这样说,我不去岂不是很扫兴?」小念叹了口长气,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她率先抬脚往手扶梯的方向走去。 方柚海随后跟上,像隻小狗黏在小念身边,看着他们的背影,薛橙是开心。毕竟他比谁都瞭解,世界上要遇到个无条件能拥抱你的过去、懂你的人真的太难。 「你可以保持点,安全的社交距离吗?」小念被跟的有些烦,刻意朝左侧跨一大步,「路那么大,就非得走在我旁边?」 「路大没错。」话说同时,方柚海脚不自觉朝小念的方向走去,「但都是人啊!」 确实,方柚海说的没错,这儿走到哪都是人,时不时还有小朋友在乱窜。 小念无以回懟,只好加快脚步赶到电梯前。 电梯到来时,小念率先进入,也因此被挤到角落,这让氧气更佳稀薄。 压迫的空间,和近乎无法看清眼前世界的恐惧,让她心里恶魔再次甦醒,操控她脑中的记忆,迫使她回想起当时于车厢内经歷。 『小念,我喜欢你。』 『救命……谁能来救救我们……』 呼吸开始不受控的急促起来,额上也不断渗出冷汗,颤抖的手抵上胸口,小念低下头,面容狰狞的彷彿随时会倒下,晕眩之际,她在嘴里试着咬出:「薛……」 音刚起便被打碎在空中。 痛苦快侵蚀她全身,她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你怎么了?」率先发现她不对劲的不是薛橙,而是方柚海。 看她紧抵着胸口的模样,方柚海大略猜得出她发生什么事,于是两手抵在墙边,替小念争点狭小的空间,「不要怕,我在这,你先慢慢呼吸。」 这话对此刻的小念而言,是一剂强心剂,当时在车厢中,她的慌恐没人可以诉说,她靠着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找寻一条活路,然而最终寻获的却是重要之人的遗体,这让她不再对世界抱有期待。 但说到头来,她还是人,而人通常只需一丁点的鼓励和爱,就能重新审视未来。 「你不会是孤单一人走出黑夜的。」方柚海手盖上小念头顶,柔顺的轻抚,就连话也说的轻柔,如同对待玻璃娃娃。 也为此小念的心情逐渐平缓,她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方柚海的纯白色的衬衫,不再是了无生机的黑暗,有那么一瞬间,她庆幸自己遇见的心理諮商师,是他。 电梯门开啟,人潮逐渐散去,方柚海反射性地拉起小念的手腕带她走出。 「念念,你们……」薛橙看见他俩走出电梯,连忙上前,准备开口抱怨,却被他们交握的手给打住,他嗓子哑了,「我错过了什么吗?」 闻言,方柚才意识到,他太本能地想要保护一个人,却忘记自己此刻的身份。 不知不觉间他差点就要跨越那条界线。 他赶紧松手,解释道:「她幽闭恐惧症发作,刚刚壅塞的空间让她联想起,独自一人在车厢的恐惧,休息会就没事了。」句末,把人交给薛橙后,逕自走到一旁的长椅缓下自身情绪。 一直以来,方柚海对待病人的态度都如同朋友。 唯独小念和薛橙,他给予他们的情感,远远超乎朋友,更甚是家人。 初见时的他们情况糟糕到,迫切需要大量的关心和爱,失去所有的两人,救像没有灵魂的空壳,尤其小念,或许是亲身经歷的缘故,她几乎把自己困在那节车厢中,外表看似无恙,心底却承受巨大的自责。 小念是唯一一个,两个星期就要来见他一次的病患。 吴瑜时不时就告诫他,别忘记自己的身分只是个"心理諮商师",不要以身试法的跨越那条界线,得不偿失。 方柚海总是充耳不闻,他认为,自己只是在实践梦想、贯彻理念。 「刚刚……谢谢你。」耳边传来致谢声,方柚海从思绪中被拉回。 他看着气色回復的小念,会心一笑,「身为你的"諮商师"这是我该做的。」諮商师三字,方柚海特意强调,也顺道说服自己。 「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了?」方柚海双手环胸,语气听上去是责备,却又不如一般人的强烈,「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当自己是……」 「我有吃药。」小念打断方柚海的话,「只是不常吃。」 「什么叫不常吃?」 「就是……」小念转了几下眼珠子,一本正经的胡说:「想到才有吃,反正吃药对我而言只是心理上的安慰。」 「我说你……」没来得及说教,广播声响遍四周,「第一批登记的来宾,可以准备上车──」方柚海瞪了眼扩音器,把情绪牵到无力回击的物品上。 「快走吧!你不是很期待?」薛橙勾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缆车六面皆为透明,每组客人可拥有独立空间,无须和他人共用,他们三人排队依序上车厢,薛橙和小念相对而坐,当方柚海进入时,双脚自然地朝小念走去,旋身坐在她身旁。 「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从行为举止上就能观察出来。」 仅是一个无心的举动,薛橙便知晓心中问题的答案,他太了解人性了。 34.你身后守候着谁 「你干嘛硬要在这跟我挤?」方柚海无预警地靠近,让小念有些不自在,她挪了身子,往车厢边靠,「你去坐薛橙那。」 方柚海这人脑回路估计比别人短,情绪来的快去得更快,刚才无谓的顾虑消失无踪,他又回到本性。 「我跟薛橙坐在同一边会太重,到时候让缆车倾斜怎么办?」 「……」 小念不知道此刻该哭还是该笑。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方柚海的临场反应,总能说出让她无法回懟的话。 「我觉得当心理諮商师太埋没你的天赋,」小念眼神转正,对上方柚海,满满的认真,「你那么会辩驳,应该去当律师的。」 闻言,方柚海整张脸皱在一起,仔细寻思了会,「这话是褒还是贬?」 「我对你说的话哪次是褒?傻了吗?」 「你真的很不尊重大人,」面对眼前小孩的不礼貌,方柚海迫不得已搬出他最讨厌提起的"年纪",「好歹我也大你快七岁,多了几年的歷练,该尊重一下吧?」 「现在提年纪,不觉得很卑鄙吗?」 「老话一句,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 薛橙在一旁静静看着拌嘴的两人,嘴上虽掛着轻笑,却总觉得与他们之间有一道隐形的界线,不是不跨越,而是那儿压根没他的容身之处,说白点就是不需要他。 「缆车即将啟动,请各位来宾在行径期间尽量避免起身,starlight祝您有个美好的一天。」缆车缓缓驶上路,由原先的白光灯,取代为深海的幽蓝。 画面美不胜收,小念脸紧贴着玻璃,捨不得移开视线。 「薛橙你看!是多莉!」掩盖不了兴奋,好长一段时间,小念没和身边的人发自内心的笑着分享喜悦。 太害怕接收别人的间言间语,进而隐藏自己的情绪,现代人活得卑微又辛苦。 「多莉是什么?鱼类的名字吗?」方柚海答腔,身子凑近小念。 「没看过海底总动员?」小念无奈地叹气,指着珊瑚旁的蓝色小鱼,「蓝色那条鱼就是多莉,我们真的有年纪上的代沟。」 方柚海仔细一瞧,不以为意的冷哼,「副刺尾鱼就副刺尾鱼,说什么多莉。」 「我就喜欢叫牠多莉,怎样?」转头的瞬间,方柚海一张大脸印在她眼前,吓得她后脑杓撞上玻璃。 小念吃痛的哀号,「靠我那么近干嘛啦?害我撞到头。」 「一起看鱼啊。」语落,方柚海也不顾小念的伤势,乐悠悠的欣赏海底美景。 瞧方柚海不亦乐乎,小念拿他没辙,朝薛橙投射救援视线,用着唇语说道:「我跟你换位子好不好?」 薛橙却摇头,一如既往的掛着轻笑,他始终不会轻易去透露他的情绪。 这是他无法改变的缺点。 「南宫念你看!」方柚海突地跳下椅子,蹲在车厢边,指着海底其中一角,玩心展露无遗,「是派大星!不是电视上的那种!」 方柚海鲁莽的举动,让车厢大力摇晃,小念吓得紧抓着一旁的栏杆,狠狠打了他背,「谁管你派大星,不要在车厢里跳来跳去!很危险!」 「不是啊,派大星就很可爱。」 「牠可爱你就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小念吃惊,踩着缓慢的步伐,走到薛橙身旁,紧抓着他的手臂,「亏你还是个心理諮商师。」 薛橙看着小念紧紧握牢的手,内心明白她的害怕,在密闭行驶的空间,她禁不起任何一点的震动,这都会让勾起深渊中的记忆。 她确实害怕想起,更讨厌在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没事,我在。」薛橙宠溺的摸了她的头。 每一个小举动都被方柚海完好收进眼底,他坐回椅子上,瞇起双眼,眉头深锁的靠近两人,「我说你们两个,为什么老爱排挤我的谈情说爱。」 小念抢先一步,答道:「因为你不是薛橙。」 确实,方柚海不是薛橙,他们无法画上等号,就如同方柚海和莫玧洋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即使个性在怎么相似,终究还是不同人。 这点,薛橙比谁都要清楚。 「你们两个就安静就别再斗嘴,好好观赏海底世界很难吗?」 薛橙鲜少露出无奈的神情,懂得察言观色的两人,也顺着他的话乖乖闭上嘴,但视线仍是不友善的交会。 缆车最终停在楼层最高处,他们顺着路线逛下,期间时不时就会听见方柚海用着小学生的口吻调侃小念。 像是:「南宫念,比目鱼长得跟你好像。」 再不然:「南宫念,你的好朋友,海马先生,正和你打招呼。」 小念无可奈何,躲在薛橙旁边图个清静。 至始至终薛橙都没吭声,若有所思的表情,并没有被他们俩发现。当下的他们,眼里只有彼此,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走出水族馆时,天色早已暗下,日落也逐渐消失在地平线,最后一缕光线打亮小念和方柚海,灿烂且耀眼,霎时,薛橙睁不开眼。 黑夜降临,三人走来不远处灯火明亮的街道,香气扑鼻的油炒香,紧抓着三人的味蕾,也没特别说话,仅仅对视,便确认彼此的想法。 相继进入热炒店,才刚坐定位,方柚海就一连点了五道菜。 小念出声制止他不经大脑的行为,「你吃的完?」 「还有你们啊。」语落,他闔上菜单,最后加点:「三碗白饭,谢谢。」 把菜单递回给老闆娘的同时,小念叮嘱:「所有的料理,都不要加葱。」 方柚海拧眉,「你不吃葱?」 「是薛橙不吃。」 小念记得,薛橙曾和她提过,讨厌葱的味道,呛又苦。不懂为什么所有的料理,最后都得加上葱作为点缀。 「都几岁还挑食。」方柚海手拖着腮,瞇起眼看向薛橙,「怪不得你那么瘦。」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薛橙撇过视线,手挠着后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罐完好无缺的可乐被摆在桌上,上头没有水了珠,看似已经退冰许久。 「怎么没喝可乐?」 薛橙才惊觉自己把罐子放在桌上,他赶忙收下,扯出尷尬的笑容,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今天比较没胃口。」 三人之间一阵静默,两人都看得出薛橙在撒谎,却不打算戳破。 直到菜送上,才让原有寂静消散。 「你们两个多吃点。」方柚海个别夹了把高丽菜进碗里,「我请客不准不吃饱。」 「那你帮薛橙夹菜就好,不要帮我。」小念把方柚海夹给她的高丽菜,放回他的碗里,另外自己再夹了一份。 「薛橙夹的就吃,我夹的就不吃。」方柚海在嘴里嘟囊,扒了一大口饭进嘴,「我是会下毒是不是?」 小念没理会他,自顾自低头吃饭,时不时担心薛橙忘记夹菜,而替他填满空碗。 几乎快扫盘时,方柚海发现有盘菜几乎人没动,他问:「怎么都不吃虾?」 「不想弄脏手。」小念不假思索地回应。 「真的是……」方柚海拿起几尾虾子,熟练的把虾壳剥去,随后放到小念碗里,「虽然不是薛橙剥的,但还是加减吃。」 拿起一旁的餐巾纸,方柚海擦了被虾膏沾满的手。侧眼撇见小念拿着虾子在嘴边犹豫会,却还是吃下时,不禁会心一笑。 他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正当要吃桌上剩菜时,才发现自己的碗里也有几隻虾。 他纳闷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儿,意外发现在他桌上同样也有着几张沾着红色虾膏的卫生纸。 35.爱并非单一面向 饱餐一顿后,方柚海伸了懒腰,敲了痠疼的背,「要载你们回家吗?」 「你带小念回家就好。」薛橙拿出放在口袋中的车钥匙,「我有开车来,等会要绕去医院看我奶奶。」 「路上小心,到了知会我一声。」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会知道我到了吧?」薛橙话中带话,视线有意无意看向小念。 瞧薛橙不怀好意的眼神,方柚海手指抵在唇上,他还想要看见明天的太阳。 眼珠在两人身上打转,小念满脸嫌弃,「够囉,你们两个秘密太多了。」 话说如此,小念的嘴角仍是上扬,无奈地摇头。 先撇除薛橙对方柚海的心,究竟是寄託心理还是真正的爱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方柚海确实上心,这点毋庸置疑。 「带我回薛橙家。」小念正提脚,却被薛橙给叫住。 「念念,你该回“自己”的家了。」薛橙上前,担心小念误以为是在赶她走,接续解释:「说来他们也养你、照顾你十几年,现在你把那儿当旅馆,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整整一个星期消失,连最基本的电话也没有,若我是他们,心里也会不好受。」 小念一语不发低下头,薛橙想说的她都明白,她也不是没想过何韵琴的感受。 只是每当她回家,何韵琴总会逼着她去做些,违背她心意的事情,就好比她生病,她大可什么都不说,也好过用自以为的关心,去批判她的所作所为。 说白点,小念只是生病,不是脑子坏了,还是有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 「念念,趁还有机会多回家看看。」薛橙替他整理被风吹杂的发丝,「至少不要让自己有遗憾。」句末,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被方柚海抓个正着。 「爱从来就不是单一面向,」方柚海徐步走来两人之间,双手放在帽t的口袋,「它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地点、甚至是不同人身上。」 话说的唐突,两人纷纷朝方柚海投射诧异的眼神。 「好比现在,薛橙对你说出这些话,也是出自于爱。」话说同时,方柚海把视线聚焦于薛橙身上,像是要读穿他心底的想法。 薛橙的不对劲,他都有察觉,不是不开口询问,而是他在等,等薛橙亲口和他说。 「你妈妈也是爱你,所以回家看看吧。」方柚海深吸口气,露出一抹微笑。 方柚海话说的越轻、越真诚,就越让小念起疑。她退了半步,「你们两个今天都好奇怪……」平时他们鲜少你一句我一句的对小念说教。 「你才奇怪,」正经也不过几秒鐘的时间,本性又再度展露,「只是担心薛橙被你吃垮,才要你快点回家。」 虽对方柚海的话见怪不怪,小念还是不免瞪了他一眼,「衝你这话,我回家。」 她率先走在前头,薛橙看着小念的背影,喊:「念念,想来我家住还是可以的!我随时欢迎你。」 小念没回头,只是举起手随意挥两下,她怕看见薛橙的脸她会犹豫。 不想面对何韵琴是其一原因,但最让她捨不得回家的主因是,她不想看薛橙孤单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家中。 太多时间他都独自面对黑暗,久到都忘记,原来世上还是有人希望他的存在。 ──> 「在家好好待着,别老跑去薛橙家。」方柚海如约把小念带回家,在她要下车再三叮嚀,「他也是需要一点私人空间。」 「不用你一再提醒。」小念解开安全带,赶紧下车。 然而,方柚海不知道抽什么疯,在她要离开前又唤了她:「南宫念。」 「干嘛?」 「下星期三,记得来海柚存知己。」 小念纳闷地看了手机上头的日期,才惊觉已经要月底,而每个月的十五号和三十号是她回诊的日子,也是最让方柚海头疼的时间。 「还特地提醒,」小念带着戏謔的神情,俯身撑着窗边,「就这么怕我不会去?」 「才、才不是……」方柚海难得话说的结巴,他撇头刻意不对上小念的视线,「不要再靠在我的车窗,我要回诊所看资料。」他按了下车窗上升键。 小念吓得赶紧抽身,方柚海也趁势把车子开走。 自讨没趣的小念,摸摸鼻子回到家中,事隔一星期,她心情确实有些忐忑。 推开家门的那刻,熟悉的檀木香窜入鼻腔,小念细声喃道:「我回来了。」 可却没得到相同的答覆,通常这时,何韵琴都会走来门边应门。 今天家里异常的冷清,连客厅的灯都没打开。小念按下开关,让家重回朝气。 原以为何韵琴出门和朋友吃饭,小念却发现主卧室门缝亮着灯。 提着好奇的心,小念打开门缝一角,只见何韵琴躺在床上。 「原来是睡着了。」小念关上门,却觉得事态不对,何韵琴平时最少也要过十一点才会上床休息,但现在也不过九点出头,怎么就躺在床上? 再次推开门,小念选择上前,才察觉何韵琴脸色不太好,汗水还浸湿被单。 她蹲下身子,手贴上何韵琴的额头,被灼热感吓得收回,「你发烧了。」 听见动静的何韵琴,勉强睁开眼,发现小念的脸印在眼前,她露出笑容,「你终于回家了,吃饭了吗?还没的话,我去煮。」何韵琴想起身,却使不上力。 「别瞎忙。」小念把人压回床上,替她盖上被子,「爸呢?他知道你发烧吗?怎么没带你去看医生?」 「你爸爸他……」何韵琴话说得有气无力,虚弱的一击就碎,「昨晚就搭着飞机,不知道又去哪国……我这病不需要看医生,睡一下就好。」 「真的是……」小念无语,南宫和真的在每个重要时刻都不会在,她是该习惯,而不是埋怨,「你先睡一下。」 句末,她起身走向厨房,量了一杯的米加水清洗,随后放上感应炉,不一会儿,一锅热腾腾的白粥上桌。 小念端着白粥和几样小菜到何韵琴的房里,将东西搁在床头柜上「你应该都没吃吧?」她扶起何韵琴,将枕头打直好让她靠的舒服。 「我刚煮的,加减吃点。」白粥端在小念手里,她添了一匙到何韵琴面前,却迟迟不见何韵琴张嘴,「我没动让何手脚,也没有烧焦,能吃的。」 何韵琴连忙摇头,示意自己不是在担心这事。 「你以前……是个连泡麵都煮不好的小孩……」话语未落,何韵琴的眼角渗出眼泪,在她眼中长不大的孩子,竟然已经可以在她生病时,为她煮一碗粥。 小念沉默,良久才回:「薛橙教我的,他说这样以后他不在,我才有办法,为自己找点东西吃。」 「薛橙啊……」听见熟悉的名字,何韵琴轻笑,「我真该好好谢谢他。」 「谢他什么?」 「帮我把你照顾的这么好。」 36.不愿让你一个人 何韵琴发烧的那晚,小念反思许多以前的所作所为。 「我是不是真的待她太差?」这话反覆于她脑中回播。 至今仍没一个完全的答案,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天她都乖乖地待在家。 直到和方柚海约诊当天,才有出门的打算,穿鞋时,她告知何韵琴要去海柚存知己。好像是第一次,不是负气出门,而是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关心彼此。 「你要去找方医师啊!」何韵琴急忙跑进厨房,拿了一带橘子出来,「这是你爷爷种的,帮我给方医师,希望他会喜欢」 小念看着袋子里满山满谷的橘子,不想糟蹋何韵琴的好心,但又得体谅方柚海的感受,最终,她还是决定说出:「方柚海不喜欢吃橘子,特别讨厌的那种。」 只见何韵琴一脸失落,小念接过袋子,再度啟口:「我可以拿给薛橙,他应该会喜欢。」语落,她勾起抹微笑。 「我先出门了。」 漫步在街上,冷风吹拂,据电视报导,今天是入冬以来的第一波寒流。 小念拉紧脖子上雾霾蓝的围巾,不让寒风趁虚而入。 嘴里时不时吐出白烟,这让小念真切感受到冬天的气息,而去海柚存知己的路也更加漫长,这让她有那么一丁点后悔踏出家门。 五顏六色的看板抓住小念目光,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家蛋糕店。 看板公告着:「欢迎来电预购圣诞蛋糕。」 圣诞节是一年之中数一数二浪漫的节日,眨眼又是年底,一年又要过去。 而这一年发生了好多让她无力招架的事。 年初,实习结束,她差点没能毕业;年中,一夕之间,她失去所爱的人,好一度不想活在世上而自杀,却遇见和她如此相似的薛橙,以及截然不同的方柚海;年末,心情仍徘徊在过去,却因为遇见他们,才不让她觉得,是独自一人孤单的活着。 仍不断找寻死亡的机会,却愿意为了他们,苟延残喘活在这没有爱的世界。 「小念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 「你每个节日都在送我礼物,省点钱好吗?」 「就是因为有节日当藉口,才能一直送你东西。」 平凡无奇的对话闯入小念脑海,她弯起嘴角,紧抓着脖子上的围巾。 这是去年耶诞节,何暟俞送她的礼物,上头还附着一张印着麋鹿的卡片。 举凡节日,何暟俞都会送上亲手写的卡片和小礼物。 每一张卡片,小念都完好的收在床底下的铁盒,算算也有五十张。 「好可惜……」歛下双眼,愧疚感再度涌上,「今年圣诞节,没能再收到你的卡片。」小念抿起嘴,一百句道歉,都无法再看到何暟俞站在眼前。 「请问是要预订圣诞蛋糕吗?」店门上的铃鐺响起,为因应节庆,女子带着圣诞帽,笑容可掬的向小念介绍,「店里有图片可以参考。」 「不……」本想开口拒绝,思索了会便收回,反倒说:「可以进去看图片吗?」 「当然。」店员引领小念到柜台,拿出本目录放到桌上,「有十款蛋糕可供选择,那您挑选完后和我说,这里有订购单再麻烦帮我填写。」 小念看着玲瑯满目的样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最后让她停下翻阅动作的是,圣诞老人乘着雪橇,前头还有几隻麋鹿往薑饼屋方向去的图样。 「我要这个。」 「这款比起前面几个会稍微贵些,因为做工上比较耗费时间。」 「没关係。」小念掏出口袋里的钱包,「要预付吗?」 柜台小姐和小念收取订金后,开了张取货单给她,「我们是凭单子取货,尾款等当天确认蛋糕无误后,再付就行了,谢谢您的光临。」 走出蛋糕店,小念看着手中的单子觉得有些不真实,平常的她,除非是戴晓安逼迫,否则她不会随意踏进甜点店,更不会因为店员的几句话而衝动购物。 她想,应该是因为每逢圣诞节,何暟俞他们都会买蛋糕庆祝,才会让她在今年也想买个蛋糕,虽然只剩她一人。 ──> 海柚存知己,一如既往的冷清。 推开门,吴瑜坐在柜檯,埋头打着文字,压根没发现小念走进。 「吴瑜姐。」小念手撑在吧檯,左右张望确认方柚海不在周围后,开口询问:「要吃橘子吗?我爷爷种的。」 闻言,吴瑜从文字的苦海中爬出,眼睛闪烁着光芒,「当然好!在这小海都不准我吃橘子,连果汁都不行!」 小念从袋子拿出几颗橘子递给吴瑜,「你在整理病歷吗?刚刚看你愁眉苦脸。」 「当然不是。这里的工作对我而言只是副业,」吴瑜喜孜孜地开口,却又苦恼的挠头,「我刚在打小说,最近想做点突破,不想再只是写小情小爱。」 「有没有考虑写真人真事改编?」虽然小念不了解读者的喜好,但每当小说上掛着"真人真事"改编,总会特别抓人眼球。 「真人真事?」吴瑜失笑,「写我的吗?我一生平淡,读者看了会吐血吧?」 小念下巴抵着手背,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到一个好方法。 这时,方柚海听见外头有动静,走出诊疗室,「吴瑜你在……」话语未落,他看见小念站在柜檯和吴瑜疗的不亦乐乎。 「南宫念,我在等你,你给我在这聊天?」方柚海手环胸,语气明显透着不悦。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感觉,就是看见小念一来海柚存知己,不是马上来找他,而是和吴瑜间话家常,就让他觉得特别不受尊重。 「原来你在等我。」小念似笑非笑的调侃。 不想和小念多说,方柚海随即旋身,「我很忙,快进来。」 「吴瑜姐,写文加油。」进诊疗室前,小念给吴瑜打气,就算无法给予好的建议,也要让对方感受到满满的鼓励,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做这些是白搭的。 小念跟在方柚海身后进诊疗室,两人之间瀰漫股诡譎的气氛。 这让小念不敢贸然开口,她静静坐在沙发上,等着方柚海自行来询问她。 一直以来方柚海都不是个安静的人,想当然也忍受不了此刻的氛围,于是他率先开口:「我们不是约下午三点,怎么晚了半小时才来?」 「来前去了蛋糕店。」小念据实回答。 「蛋糕店?谁生日?」方柚海把椅子滑到小念面前,好奇的挑眉。 小念撇头,叹了气,「没人生日,就只是想买蛋糕庆祝圣诞节。」脑海浮现以往过节热闹的画面,那些嘻笑声,成为触及不到的回忆,她细声呢喃:「虽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已经习惯一群人一起过节,现在变回一个人时就会格外心酸,一个人并没有不好,只是有些孤单罢了。 「谁说你是一个人?」方柚海眼睛带笑,看上去特别温暖,「还有我啊。」 37.比已读不回讨厌的事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小念确实会感动,同时也会感谢有人愿意在她低潮时伸出援手,而不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倘若今天说出这话的人是方柚海,那么可信度就得大打折扣。 毕竟从认识到现在,他嘴从未对她友善过,不是老嫌她不听话,就是说她像个小孩一样爱闹脾气,明明最像小孩的就是他。 方柚就海是典型的“说别人有嘴,说自己无舌”。 小念身子微微向后挪,上下打量不安好心的方柚海,「你是不是吃错药?不然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你让我把话说完再接话。」方柚海无奈地扁嘴,接续方才未说完的话:「还有我和薛橙,我们不会放你一个人。」 寒冷的冬天听见这番话,心头流过道暖流,有个人能够不计回报,只愿你开心地活着,似乎比千言万语都来得有用。 小念没把心中的话表现出来,反倒「呕」了声,嘴里嚷嚷着:「噁心。要吐了。」 随后,她看见自己脚边的袋子,窃喜。 为了反击方柚海,小念故意掏了颗橘子出来,她挑眉,语调轻快:「要不要吃?」 一见橘子,方柚海脸色大变,从椅子上跳起,脸上掛满着嫌弃,「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的诊间从你进来后,就一直瀰漫股橘子的香气,果然......」 方柚海这憋屈的模样,小念乐得开心,起身拿着橘子缓步朝他靠近,「所以要吃吗?」 「当然是不要!」 眼看小念就要走到她身前,万不得已之下,方柚海双手合十,「拜託你,拿走它,我真的很讨厌橘子。」 「要我拿走可以,」小念把橘子拿的高,转了几圈,「说说你为什么讨厌橘子?」 「就、就......」有些难为情,方柚海手揉了太阳穴,他最近老觉得自己的病人不把他当一回事, 「说?不说?」橘子晃过方柚海眼前。 「因为我老家是种橘子的,每天照三餐吃,吃了十几年,能不讨厌吗?」 「就因为这样?」小念大笑,「太瞎了吧?」 「这么会说,你来吃十年的橘子看看,我就不信你不会讨厌。」句末,方柚海视线看向小念手中橘色的圆形物体,嚥了口水,「所以,可以放下你的武器吗?」 「行!」对于方柚海的陈述,小念很是满意,她把橘子放回袋中,顺道把袋子拿出门外。 视线范围内不再出现讨厌的东西后,方柚海松了大口气,坐回椅子上,佯装镇定的拉了袖子。 小念回沙发上后,方柚海轻了嗓,说:「我们来谈正经事。」 「我们之间能有正经事?」 「关薛橙的,就是正经事。」 「薛橙?」听见关键性字眼,小念耳朵竖起,「他怎么了?」 「他最近有和你联络吗?」担心小念不明白他的意思,方柚海解释道:「今天早上薛橙要回诊,但他没来,他不曾这样,每次看诊他都特别准时,就算迟到也会先知会我,可是这一个礼拜,他电话不通、讯息没回,跟人间蒸发没两样。」 「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跟你联络?」 方柚海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禁让小念蹙起眉头,「我和薛橙,不可能完全没联络。」这点她可以保证,至于最后一次连络是什么时候,得让她好好思索。 「最后一次和他连络,应该是两天前……」小念手扶着额,自从开始吃安眠药后,她的记性不如以前,有时回想对她而言是痛苦,「我记得那时候,他和我说,他在忙,晚点回拨电话给我……但到今天都没有回电,我也就忘记。」 得知薛橙还活着,就让方柚海稍稍卸下心中的大石,他接续问:「那他的声音有没有听起来怪怪的?或是周遭的环境怎么样?」 小念头越发疼,却仍持续翻找记忆,「他声音和平常听起来没什么两样,但仔细一想,好像多了些疲惫,而周遭很安静,安静的不寻常。」 「这样就够了。」方柚海不知道何时拿出罐苹果汁放到圆桌上,「谢谢,你先休息一下,我再去试试打薛橙的电话。」 这句「谢谢」在小念心底刻上一条无可抹灭的感动,她总算能为爱的人做点事情,而不是一昧接受人家的付出。爱人与被爱之间,她寧可选择爱人,也好过于被动式的感谢。 缓了会,小念看着方柚海的背影,在诊间不断来回踱步,嘴巴不自觉咬了指头,正因为担心,所以他付诸行动,就为换得对方一句:「我没事。」 或许是善意的谎言,但至少他知道,他还活着,这样就够了。 「我想先走了。」小念起身,把放置在桌上的苹果汁喝完。 方柚海收下手机,以为是自己不断打电话的举动让小念生气,连忙赔不是,「抱歉。现在是你看诊时间,我却一直担心薛橙的状况,让你感到不被尊重。」 「你太高估自己了吧?」小念轻笑,摇头,「我是担心薛橙,要去他家找他。」 「他家我去过了,没人应门。」 瞧方柚海一脸苦恼,小念拿起口袋的一串钥匙,「所以我才说,心理医生能做的事,还是有极限。」她弯起嘴角,显得特别得意, 「我有薛橙家的钥匙,迫不得已,我是不会随便进入的。」句末,小念踩着轻快的步伐踏出诊间,「晚点再跟你回报状况。」 方柚海跟在小念身后出诊间,走到吴瑜身边,一手撑在桌上,另一手则放在椅背上。吴瑜整个人被圈在方柚海身前。 小念眉头轻皱,却随即松开,她好奇,现在的朋友都会这样做吗? 思索之际,连招呼都忘记打便走出海柚存知己。 ──> 午夜时分,钥匙转动门的声响,让坐在沙发上焦急的小念坐起身。 刚到薛橙家时,屋内所有的窗帘被拉上,连灯都没留盏,就连熟悉的柑橘香也消失无踪,整栋屋子用鬼屋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终于回来。」看着薛橙身着一身黑衣,满脸憔悴,所有责备的话,全数吞回肚子,这一星期,薛橙究竟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念念?」薛橙惊讶,连忙把手里的纸带藏到身后,「你怎么会来?」 「我来找你还需要特别的理由吗?」小念歪头,缓缓走上前,两眼有意无意投射在他身后的纸袋,「那袋是什么?」 「这袋是……」薛橙一惊,随意找了个理由塘塞,「吴俊浩前几天出差带回来的礼物。」 「你客厅坐一下,我先去换衣服。」随后,他快步回到房间,眼底下的黑青,让小念心疼。而残留于他身上的气味是重重的线香,非属原本的柑橘味...... 38.游走在死亡边缘 小念并未听从薛橙的话,回沙发上坐好。 反倒在他进卧室后,缓步走到门前,背倚着木门,顺下滑落,坐在地面。 区起双脚,下巴抵在膝盖上,小念轻声开口:「薛橙,对你而言我是什么样的存在?」话不敢说的太重,怕伤到人,同时也担心自己没能得到一个期望中的答案。 「路人?朋友?还是......」 话语未落,薛橙抢先道:「家人。甚至超过家人的情感。」 在房内的薛橙一同坐下身子,背紧贴着门板。 此刻,木门宛如虚无,薛橙真切感受到小念强烈跳动的心脏,传递而来的是摸不着的担忧,他自责的将头埋进掌心。 「您拨的号码未开机,请号后再播……」这话在今天,小念停不下百次。 她总算能理解,当时薛橙找不到莫玧洋、何母见不到何暟俞的心情究竟为何。 着急、恐慌都难以抚平心中的焦虑,生死未卜的片刻,真的只能用煎熬来形容。 薛橙手扶着额,觉得自己糟糕透顶,频频让重要的人陷入心力交瘁的循环。 「对不起......」嘴边只剩下这话能阐述。 小念想听并非道歉的话语,而是薛橙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最近她老觉得,薛橙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矛盾至极的衝突。 「薛橙,你是我的家人,更深切点的说法,你比我真正的家人更重要。」视线望去是无尽的黑,如同她最初的世界,「我对你的情感,三言两语说不尽,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说,我也愿意去包容所有面向的你,好的坏的都是你。」 潸然泪下,薛橙啜泣声传遍整间房。 哭泣在他眼里是奢侈,他从不会轻易流下眼泪。 「我真的很抱歉......」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小念静静守候在薛橙身边,如同薛橙待她一样。 情绪缓下,薛橙擦去眼角的泪,就像抹去无谓的偽装。 道出口的每分话,如同散落一地的玻璃,试图捡起却会被无情的割伤,「我奶奶在上星期过世......」 ──? 一星期前,从水族馆离开的夜晚,薛橙隻身前往医院。 「奶奶,我想吃您煮的咖哩乌龙麵。」这些稀松平常的对话,在加护病房中显得格外心塞,「还有葱爆牛肉,所以您要赶快好起来。」 薛橙手紧抓着奶奶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谢……」奶奶带着氧气罩,呼吸都困难,更何况是说话。 「您要说什么?」薛橙凑近耳朵,仔细聆听,被压碎在罩子中的话语。 「谢……谢……你……」语调很轻,却是最真诚的道谢。 这句「谢谢」说的唐突,吃惊之馀,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为了不让奶奶看见自己的懦弱,薛橙连忙擦去摇摇欲坠的泪珠。 「谢什么?这是我该做的。」薛橙轻抚过奶奶的发丝,因为长期躺在病床,导致头发久久才能洗一次,「您要加油。快点好起来,我再带您去弄得美美的。」 「我赚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要带您去享乐,所以您不能先拋下我喔。」 这项约定奶奶并未同意,而没得到允诺的约定,永远不算数。 「探病时间到了,麻烦请您出去。」护理师下达逐客令,薛橙依依不捨的松开手背插满针头,满是皱摺却温暖厚实,让人安心的一双手。 呆立在加护病房门外,薛橙内心一阵空虚,得等到明天早上十点,才能再见到奶奶,有时他很后悔同意把奶奶送进加护病房,可仔细想想这并非他能决定,他不是医生,所以只能相信医生做的选择,对奶奶会是最好的。 踩着蹣跚地步伐走回停车场,鬱闷的情绪在心底缓慢发酵,踩着油门的脚也越发用力,直到红灯接近,薛橙连忙踩下煞车。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影响,让他整个人撞上方向盘。 他扶着被撞疼的额,最近的他,老心神不寧,尤其今天特别显着。 为避免再度发生意外,薛橙绕着小巷子赶紧回到家中。 打开家门,安静得像似过往的吵杂不曾存在,有小念在的日子,只要他一推开门,她便会马上回应:「回来了喔。」即便只是家常便饭的问候,却会让人感到心暖。 「念念……」薛橙在嘴边呢喃。 让小念回家,说来他也犹豫,但礼义道德驱使他这么做,他已经霸佔小念太长一段时间,是时候该把她还给属于她的人,那些人,才能真正陪她一辈子。 梳洗完身子,薛橙躺在床上,滑着今天所拍摄的照片,随手纪录的画面,是最虚假不做作,同时也最能反映人心。 「你们两个真的是……」薛橙嘴上掛着轻笑,无奈的摇头。 多半的照片都是方柚海站在小念身边,而小念面露不耐烦的想推开,却依旧逃不过魔掌,说方柚海捨不得放手也不是,只是想把她带在身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对薛橙而言,小念家人。 家人,会因为她的一点成功而感到兴喜,更会为了她遇见爱她的人,觉得欣慰,即便那人曾是你心上人也无妨,至少你看见她得到幸福。 收下手机,薛橙关上床头边的小夜灯,正准备吞下安眠药,古典乐音划破天际,传入他的耳里。 他诧异,这时间点,基本上不会有人打给他,莫非── 连忙接起电话,从天堂坠入地狱,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薛先生您好,我们这边是仁心医院,刚才您的家属心脏奏停,一度陷入昏迷,医护人员正尽全力急救,请您赶紧过来。」 ──> 赶到医院,薛橙来不及等电梯,直接开了逃生梯的们,爬上加护病所属楼层。 「我奶奶呢?」薛橙紧抓着医生的手臂,手套上的鲜血怵目惊心。 「病人目前已经急救二十五分鐘,三十分鐘后属于无效急救,您还要继续吗?」医生尽量把话说得平淡,为了就是不让家属情绪溃堤。 薛橙深吸口气,仰头强行把眼泪缩回,「言下之意,是不是就是没救了?」 「您要继续急救也是可以,不过救活的机率有多少,我无法和您保证。」 「能进去看她吗?」 「您若能承受,当然可以。」句末,医生刷了识别证,领着薛橙进加护病房。 几位医师忙进忙出,不断对奶奶实施心肺復甦术,却毫无起色。 这模样看见薛橙眼里满是心疼,既然得知最后的结果并非是好,倒不如让痛苦止于此,至少能让爱的人少点痛苦,「停止急救吧。」 就像他曾和小念说过的,不是所有人都想被救起。 「确定了吗?」 薛橙没答话,只是轻点头。 「停止急救!」 一声令下,所有人纷纷停止动作,心跳监测仪上的数字逐渐归零。 嗶── 声响宛如恶魔,逐渐把薛橙逼入墙角,甚至游走于地狱的边界。 那一夜是他度过人生最漫长的一夜,亲眼看见守护自己二十多年的家人,被盖上白布,护送她的灵魂回家,遗体却只能前往殯仪馆。 看着奶奶被送入冰柜,惨白的面容,和傍晚截然不同。 「若不是因为我,您早就在享受退休后的生活……」 「是我害死您的……真的很抱歉……」 今天,薛橙真切感受到待在他身边的人,终将遭遇不幸。 先是妈妈和爸爸离婚;再来是爸爸肺癌而过世;莫玧洋也因为他的孩子气,赔上自己的性命;最后是奶奶…… 他到底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界上,去接受别人给的爱。 39.冠上莫须有罪名 往者过世的第七天,是眾人所称的“头七”,民间习俗认为,亡者的魂魄在往生后会到处晃荡,到了头七这天的子时才会回家,因此头七又称“回魂夜”。 薛橙从不相信怪力乱神,唯独此时。他真心希望午夜能再次见到奶奶,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好过永不相见。 奶奶过世这事,薛橙没让任何人知道,连小念、方柚海,他也隻字不提。 并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他不想把坏情绪带给他们,难过的心情,他一人独自承受就够,无须渲染其他人。 参加完头七法会,薛橙开车到医院,缴清前些日子住院的杂费,也顺道和医师要了死亡证明。 人走后,户口名簿上的名字便会被摘除。 彷彿暗示着,他们从未来过这世上,你记忆中的他们,只是虚无縹緲的存在。 「你走后......家里只剩我一人......」死亡证明书被薛橙揉的面目全非,「那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把纸张塞进口袋,薛橙加快脚步走出医院。 奶奶离开的那天,一切没有任何的不同,太阳依旧升起,夕阳照样落下,唯一不同的事,薛橙心底的一角,和她一同沉睡在那个夜晚。 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踏进,这让他失去所有的骇地。 「薛橙?」感应门打开时,迎面而来的是名身着护士服的女性,手里还提着便当,「你是薛橙,对吧?」 薛橙退了半步,和她保持距离,眉头深锁着,打量眼前的人,最后视线定在她左胸的名牌上。 ──莫玧娜,三个大字坎入眼底。 「我们无话可说。」薛橙先发制人,想绕过莫玧娜,却被她反手给捉住。 「但玧洋有话想对你说。」紧抓薛橙的手越发用力,不容许他躲避。 薛橙收回跨出的脚,低头看着莫玧洋送他的鞋子,「他死了,能有什么话好说?」 皱了鼻子,身上原有的柑橘香,也被线香味取代,宛如他的人生从没有莫玧洋这号人物来过,谈何有话想说。 「死了,还是会留下点东西给在世的人。」莫玧娜抬手看了手錶上头的时间,「你等会有空吗?一起到附近的咖啡厅聊个天,我顺道拿东西给你。」 「你不用上班?」 「我们也是人,还是有休息时间的。」 语落,莫玧娜松开抓住薛橙的手,指着他的鼻子严正警告:「我先上去把饭拿给同事,不准落跑、爽约,骗人的是小狗!」 「......」薛橙无语。 他看着莫玧娜三步併成两步的跑到电梯口,明明他都还没点头答应,她就擅自替他做决定,某层面来说,她和莫玧洋,还真有点像。 莫玧娜披了件大衣便匆匆赶下楼,她怕薛橙不顾她的警告执意离去。 手里的物品她非得亲自拿给薛橙不可,这是莫玧洋留给他最后的礼物,她不能因为自己母亲的私慾,而阻断他们之间的情感连结,这样太自私。 「人呢?」莫玧娜左右张望,却不见薛橙的影子。 她急得挠头,早知道刚才就先留下他的联络方式,也不至于现在找不到人。 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莫玧娜拿起手机,播给自家男朋友,「他又跑了。」 「跑了就代表他不相信你,但也不能怪他,毕竟是你们先带给他不信任。」 莫玧娜叹气,他说的她都明白,也不过就是有点遗憾。 她踩着沉闷的步伐走出医院,一抹修长的身影站在门边,路过的人时不时指着他窃窃私语,光是背影就散发不凡的气息。 只不过这人的穿着,怪让她熟悉。 莫玧娜绕到他身前,看清面容后,喜出望外,连忙掛上电话,「薛橙!你没跑!」 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莫玧娜逕自推着他,前往附近的咖啡厅。 「想喝什么?我请客。」 薛橙没翻阅菜单,直接说道:「拿铁就好。」 「不吃点东西?」 不理会莫玧娜的提问,薛橙视线看向她椅子旁的纸袋,「那是要给我的吗?」 他留下的目的,无疑不是要拿莫玧洋留给他的物品,而不是和莫玧娜间话家常。 「你很急。」莫玧娜把袋子放在桌上,推向薛橙,「这是整理玧洋遗物时找到的,我妈妈原本把它丢了,是我从垃圾袋里把它捡回来。」 眼前的褐色纸袋,透着几许脏污,薛橙双手不自觉发颤,着实没有勇气接过。 「对不起。」莫玧娜低头,满眼愧疚,「我应该要比我父母更清楚,你对玧洋的重要性,却在他过世后,默许我父母对你的所作所为。」 当时的恶言相向,在薛橙心底种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莫须有的罪名,成了旁人指责的利器。 谁对谁错?无人辨别,也无须佐证。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薛橙冷笑,过多的道歉只会显得受害者的可悲,「况且,你当初会闷不吭声,不也默认我的罪刑?」 「不、不……」莫玧娜话才刚出便收回,心抑止她说出谎话。 「不会说谎就好。」句末,薛橙起身,拿走袋子,「谢谢你,把它带来给我。」 走出咖啡厅,天色渐渐昏暗,薛橙并未直接回家,反倒开着车在大街上瞎晃,毕竟现在的屋子,空荡到不需要他再去多添朝气,这样是负担。 ──? 「所以那袋东西是莫玧娜拿给你的?」小念提出疑问,「为什么要骗我呢?」 「因为不想让你担心。」薛橙头轻靠着门板,眼前飞过一隻蝴蝶,「你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不想再为你增加一件,有些事我能自己承受的,我会吸收。」 薛橙抬手,蝴蝶停在他的指尖上,拍打艷丽的翅膀,彷彿在诉说着,这一世已无牵无掛,准备前往另一个更辽阔的世界。 「奶奶……」薛橙在嘴边呢喃,「如果真是你的话,先帮我去看看小洋过得如何,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们的。」 蝴蝶翅膀拍打得愈发用力,翩翩起舞,如同星辰洒落、月亮倒印湖面,最后展翅飞翔,消失在门窗紧闭的房间。 「还是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事。」小念手贴着门板,「今天让我睡你家,好吗?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世界的孤寂。」 「谢谢你。」 得到应允的小念起身,打了通电话给何韵琴,告知她,今晚自己不回家。 听见小念的声音渐远,薛橙也拿起搁在一旁的袋子,里头有着一本日历和小沙漏,他将它们一一倒出,陈列在眼前。 日历上头有着这么一小段文字── "十二月是充满浪漫和爱的月份,二十六号当天沙漏反转,沙子落完之时,属于你的浪漫将会归还于你,说好了,就算离开,也要把对方找回。” 40.请不要爱上他 近乎一个星期,小念都住在薛橙家,陪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念总觉得薛橙忙到忘记她的存在。 两人平常待在一块都有说不完的话,而薛橙也会特意为她空下时间。 可近些日子,他经常把自己关在工作室,虽然工作室和客厅仅隔着一道透明玻璃墙,能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却听不见里头的声音,隔音甚好,也容易染起好奇心。 「薛橙我要出门囉。」小念缓缓打开工作室的门,假借告知名义行偷听之实。 薛橙连忙放下手机,罩着话筒,回应:「好,早点回家。」 反应过于迅速的薛橙,仅让小念听见,「对,全部转……」 有些时候,有些话只听到一半,心里被挖得窥探坑就会更加深,小念一颗心悬在空中,难受得很。 在客厅,她来回踱步,苦恼地敲了下巴,双眼望向落地窗,才意外发现,平时极度讨厌光照进房子的薛橙,竟然会在午后,阳光正落时,选择把窗帘拉开。 小念走到窗边,在矮房之间有栋建筑物特别明显。 「都盖那么高了啊......」 想想前些日子,从薛橙家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的空旷,毫无遮蔽物,连在远方的高山都能清楚眺望。 「你不是要出去吗?」忙完的薛橙,从工作室走出,撇见小念一人在窗前发呆,上前讯问:「怎么还在这呢?」 闻言,小念旋身,看见薛橙缓步朝自己走来,「我有问过你,为什么讨厌阳光洒入房里的感觉吗?」脑中的记忆,似乎被人和成一团,她连贯不起,过往的细节。 见小念为自己想不起而着急,薛橙也不想徒增她的烦恼,于是摇头,「没问过。」他两眼扣着不远处正在兴建的大楼,双手插着口袋,「阳光洒入房里,会让整个家看起来太有朝气,就好像悲伤不该存在。」 「那你今天怎么会选择打开窗帘?」 「因为它,」薛橙轮廓间染上股淡然,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大楼,「它替我挡到所有的阳光,某层面来说是拯救我,还有这个家。」 薛橙的话听起来稀松平常,可他的侧脸却充斥着无尽的伤痛,对世界的不抱期望,和小念初见他时,一模一样,明明前些日子的他,不是这样。 「天色要暗了,你赶紧出门。」察觉自己的情绪并未控制好,薛橙连忙深吸口气,转换心情,和小念家常间话,「这样才能在太阳下山前回家。」 句末,薛橙推着小念出家门,门闔上那瞬间,他的笑容让小念心头一阵鬱闷、酸涩,就好像自己正在失去个很重要的东西。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她却无从得知,此刻的情绪从何而来。 漫步在大街上,小念循着记忆转进小巷,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建筑物前。 许是本能反应,抑或是心底的指引,想有个归属,小念来到海柚存知己门口。 踌躇着该不该进去,担心突如其来的造访会带给方柚海困扰。 种种的问题在小念心底蛮横生长,过往犹豫从不在她的考量范围,然而近几个月,她便得优柔寡断,在这漩涡无限徘徊。 「小念?」玻璃门霎时被推开,小念吓得赶紧转身,「怎么不进来?」 「吴瑜姐。」一见不是方柚海她便松口气,「今天我没门诊,还是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小海现在间得很。」句末,吴瑜替小念拉开大门。 一进里头,小念两眼下意识看向诊疗室,只见门半开,时不时还传来音乐。 「你直接进诊疗间找他就好。」吴瑜走回柜台,继续面恼人的文字。 循声走到诊疗室旁,小念透过门缝看见方柚海悠哉地躺着滑椅,脚还跨上沙发,压根不把这当诊所,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休间。 「做为諮商师,你会不会太愜意?」小念推开门,忍住笑意。 听见周遭有除了吴瑜外的声音,方柚海赶紧跳起身,打理狼狈不堪的自己。 「南宫念,原来是你!」方柚海一见小念,紧绷的神情舒缓些,「怎么突然来?」 「来和你报告薛橙的近况。」无须任何人的招待,小念习惯性地坐上沙发,身子向后靠,「你知道薛橙的奶奶,上星期过世了吗?」 方柚海眉头紧蹙,不知道薛橙是把他当成外人,还是单纯不想提,总之当他从小念口中得知时,内心的难过无可言喻。 「我不知道。」方柚海语调有些哽咽,「什么时候告别式?」 「你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他会和你说的。」 方柚海眼中闪过的失落,被小念抓个正着。 今天是世界悲伤日吗?为什么薛橙和方柚海相继露出如此忧伤的神情。 「你又知道他会和我说。」方柚海噘嘴,像个小孩一样闹脾气,「他连奶奶过世的事都对我绝口不提,我这个諮商师当的真失职。」 好像是头一次,小念撞见方柚海的失落,平时把庸医掛在嘴边骂他,都未见他往心里去,这次却不一样,他好似真切感受到,自己在个案心中的地位,不如所想。 而他也都把一百分的快乐、正向带给个案,从不展现自己的脆弱。 「我也是逼问薛橙,他才和我说。」深怕说错话的小念,在脱口而出前,都会再三确认,「他只不过不想让我们担心,你别多想。」 原本想伸手,拍方柚海的背,却在半空中收回手,她好像太过于在乎方柚海的感受,明明他的一切该与她无关。 「你亲自问他,会比我告诉你,更让薛橙开心。」 小念拿起放在小圆桌上的手机,递给方柚海,「信我一次就好。」 「怎么觉得……」鲜少看见如此认真的小念,方柚海失笑,「你现在比我还像諮商师?」说归说,他还是按着她的话,拨下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起,「小海?怎么了?」 薛橙尽量压低语气,让它听起来平淡。 「听说……」方柚海撇了眼小念,小念朝他点头,他才开口:「你奶奶过世了。」 好像早有预感,方柚海会这么问,薛橙扯了嘴角,「很抱歉,没第一时间和你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我打来不是要听你道歉。」薛橙的道歉,更让方柚海觉得自己的不足,「我是想要问你告别式什么时候,我想去参加。」 薛橙明白方柚海的用意,连忙道:「我只打算办家祭,没有公祭。」 「你当我是家人吗?」方柚海不等他回话,逕自接下:「若是,就让我去家祭。」 薛橙顿了会,良久,才勉强挤出:「好,十五号告别式。」 「早点休息,别让自己太累,记得来回诊。」叮嚀完,方柚海掛上电话。 「就和你说,薛橙会跟你说吧。」 正当方柚海要回话,吴瑜从外头闯进,嚷嚷着:「臭方柚海,你刚刚email什么鬼给我?我怎么都看不懂?」 方柚海无奈,接过平板,仔细和吴瑜解释自己寄过去的只是病例档。 吴瑜坐在沙发,身子凑近方柚海,此刻的吴瑜和平时外向的她,截然不同。 人在面对正事果然会露出最美、最知性的样貌,看起来别有一番魅力。 郎才女貌的两人在小念眼里特别速配。 「大概就是这样,有不懂再问我,我先去厕所。」语落,方柚海推了吴瑜的额头,走出诊疗室,独留小念和吴瑜。 「吴瑜姐。」寻思了会,小念还是决定问出口:「你和方柚海是什么关係啊?」 她也不明白,自己用何种身分去质疑他们的关係,她只是想得到一个解答。 闻言,吴瑜放下手中的平板,面对这问题,她见怪不怪,「同事、朋友,再更深层点的关係,也不过就青梅竹马。」 眼尖的吴瑜抓到小念松口气的神情,她俯身凑近小念,话语充满无不是的曖昧:「你该不会喜欢上那臭小子?」 「怎、怎么可能!」小念极力否认,「我不会喜欢那个自大狂!」 在社会走跳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吴瑜都见过,况且自己还是个文字创作者,该比谁都瞭解女孩子的心情。 「不可能就好。」吴瑜没打算搓破,反倒收回身子,双眼凝望远方,「个案绝对不要爱上自己的諮商师,没有结果也特别辛苦。」 「为什么?」 「等你爱上小海就会知道。」 41.约定能被改变吗? 「等你爱上小海就会知道、等你爱上小就会知道、等你爱上小海就道知道……」这话被按下重播键,无限会盪在小念的生活中。 忍无可忍的小念,仰声大喊:「打死我都不会爱上他的!」 短而急促的誓言,引来旁人的侧目,毕竟在此刻的氛围,和小念脱口而出的话,十分不搭嘎。 「南宫念你发什么疯?」她突如其来的嘶吼,吓得方柚海颤了一大下,「现在是薛橙奶奶的告别式,你在那乱吼乱叫,很不尊重。」 好在仪式还没开始,否则小念肯定会被驱逐出场。 这场告别式,不免让她想起何暟俞他们,当时她连踏进会场的资格都被没有,甚至连最后一次,好好道别的机会也被剥夺。 若有人问起小念:「你会恨小暟妈妈吗?,她对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而她的答案至始至终都不会有所改变:「不会。因为确实是我害死小暟他们的,这是应当受的处罚,况且人在悲伤时,需要一个宣洩的管道,我成为那管道再恰好不过。」 「请各位来宾,依序入座,仪式将在十分鐘后开始。」 告别式办的简单,却不失温馨,来的人屈指可数,这是薛橙的本意,他不想大肆宣扬自己失去家人,让不相干的同情他。 那些所谓的亲人,薛橙原本也不打算联络,但基于伦理道德和葬仪社的劝说,他还是选择告知。 薛橙站在灵桌旁,静静看着家属们一一走进。 治丧期间,不宜修容,过长的头发盖住薛橙的眼睛,而黑色的发丝在桔橙中显得格外突兀,尚无法修剪的鬍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憔悴。 「孝孙献奠。」薛橙站在灵前,先是上香、献花,随后跪下,听着司仪道出些感人肺腑的词:「奶奶从我们还是婴儿……」 薛橙无心听他的言论,眼眸紧扣住奶奶的灵照,微微上扬起嘴角。 他并不是不难过,而是看见照片中的奶奶笑的灿烂,所以杂乱的思绪便一扫而空。 他暗自在心底道出,那些来不及亲口说的爱:「奶奶,谢谢您这二十六年来的照顾,若不是您,我早就饿死街头,哪能有现在的成就。我很抱歉,没能在您健康时,带您游山玩水,这约定并不会随着您的离开而被淡忘,等我到了另个世界,我们在一起去玩。到时我也会带上小洋,他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二爱的人,您和他见面了吗......」 谈起莫玧洋,薛橙的心硬生生被掐紧,他真的是薛橙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薛橙抿嘴,看见灵照的边框停留隻蝴蝶,和在头七见到的如出一辙。 这让他有说下去的动力:「小洋口直心快,若有冒犯您的地方,希望您不要和他计较,他是个好孩子,前途该是片光明,只不过亲手被我摧毁……」 话语未落,薛橙发现把自身情绪带的太过深入,他把想对莫玧洋道歉的话,吞回肚子,他要等到亲自见到他时,在一一叙说给他听。 抬头,他看见艳丽的蝴蝶阵了翅膀,方向无际的高空,最后停留在棺木上头。 家奠来到尾声,仪式开始前,司仪有先询问薛橙是否要让其他人瞻仰遗容,他毫不犹豫的拒绝,在奶奶人生最后的几哩路,他想让她平静的走完,不再受外界的纷扰。 棺木送上灵车后,紧接着就要前往火葬场,意味着将从此消失在世上,仅存留于你的心底,想念他时,只能看着相片,回忆过往。 「念念。」薛橙走到小念面前,「我奶奶要海葬,我租了艘船,要一起去吗?」 小念喜欢海的心,薛橙比谁都瞭解,能有更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带上小念,而她也一口答应。 「小海呢?要去吗?」 「我晚点还有諮商,你们去就好。」 作为諮商师,读懂病患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是最基本不过的事。他看得出,这邀约是礼貌、顺口的问话,罢了。 「等我发讯息给你,你在搭计程车前往我现在发给你的地址。」薛橙复製下船隻停靠的地点,叮嘱:「上计程车后,记得拍驾驶的资料给我看。」 随后他急急忙忙上了灵车,一同前往火葬场。 ──> 下午三点,小念如约抵达目的地。 她左右张望,只见薛橙站在海岸边,怀中捧着骨灰罈,神情泰然自若,就好像他是编剧,控制整部戏的节奏,并且导向他所认为,最完美的结局。。 「薛橙。」小念缓步走到他身旁,「你还好吗?」 经歷生离死别后,表面看起来越若无其事的人,其实心底隐藏的悲伤,远远超乎他人所想,小念清楚知道,薛橙比谁都还难过。 「我看起来有不好吗?」薛橙双眼直勾勾盯向海洋,毫无波澜的平静,如同他此刻的心,「上船吧,得赶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甲板,享受海风的吹拂,顺着海浪,船隻载浮载沉。渐渐看不见原有的平地,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蔚蓝。 驶了段时间,当船隻停下,小念起身,晃眼过去才发现大海面前的我们,是如此微不足道的渺小,关于那些无所谓的挣扎,似乎显得多馀。 船缘边,薛橙的背影比过往更添分凄凉,他旋开盖子,拾起把骨灰平放于掌心,让海风送走祂,「奶奶,您先去旅游,我随后就到。」 顺着洋流能到各处旅行,不再拘泥于眼前狭小的世界。 过去你认为最重要的,现在未必是;现在你认为重要的,将来或许不当一回事。 只能把握当下,把想做、想说的,通通放手一搏。 过往的薛橙从不曾伤害自己,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任何事情都还重要,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死,只是他还没找到,让他离开的契机。 死亡就像一颗种子,当你选择播种于心里那块荒土时,你的想法将会牵动它的成长,而让它成长茁壮的关键,无疑不是你心底原始的渴望。 人活在世上也不过就短短几年,薛橙只想把时间,留给他的家人,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带家人享乐,他们就都因为他的关係,逐一离开。 间接害死,比直接的杀人放火,更来的罪恶。 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薛橙只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留给他剩下的家人。 「念念。」薛橙转头,两眼带笑,「要来和奶奶说话吗?她也是你的家人。」 简单的话语,让小念愣了好几秒,她很开心,薛橙把她当成家人。 小念上前,看着薛橙手中的骨灰,眼眶不自觉泛起泪,「奶奶……」她用力吸了鼻子,「我会帮您好好照顾薛橙的。」 骨灰被吹散在空中,随后落入大海,小念在心中暗自和奶奶喊话:「若可以,也请您帮我看看小暟在这片大海过的快不快乐。」 也算是补足,当时没能一起参与海葬的遗憾。 有朝一日,他们会在这片汪洋,再度相遇。 最后的一点骨灰,薛橙没把它撒入大海,反倒放在红色骨灰袋中,说的自私也好,任性也罢,他就只是,想把一部份的奶奶,留在身边。 时间接近傍晚,太阳逐渐西下,大海染上一片橘红,美的如同画作,两人看着同一篇晚霞,上扬的嘴角,却显示出截然不同的心境。 「念念。」薛橙喊了看得出神的小念,话顺着海风送入耳底,「你还想死吗?」 熟悉的话语在耳畔边响起,说出口的却不再是如初的人。 答案呢?依旧相同吗? 闪过小念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怀疑。她沉下心思,仔细思索问题的答案,却在看见薛橙眼神中的如释重负,才决心开口:「没有一天不想。」 这答案,让薛橙的笑容更加上扬,「那就好。」 42.无人读取的讯息 「那就好。」言下之意是薛橙准备好要离开这世界了吗? 最近的日子里,小念反覆猜测薛橙的答案,却始终没得出一个像样的结果。 想鼓起勇气询问,却点开聊天视窗又退缩。 「小念,出来吃饭了。」何韵琴在门外大喊,许久没听见这声音的小念,爬下床,走到饭桌前,看着各式的佳餚,眉头深锁,「爸是不是要回来?」 何韵琴把汤品端出后,脱下围裙,掛在椅背上,「今天是平安夜,我要和他回家和我们一起吃饭。」 「就不怕我们又吵架?」 「家人之间,本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是吧?」 小念不选择答话,反倒沉默,血浓于水的亲情,真能够如同电视所演的不计前嫌,去包容所有过错? 「我回来了。」南宫和才刚把门关上,便看见小念站在眼前,他顿下脚步,两人互相凝视好一会。 小念哑着声,道出:「爸……你回来了。」 自小念出院后,这是他俩第一次面对面的相见。 过往,小念只要知道,南宫和会回家,她便会躲到薛橙家。 她确实是在逃避着他窒息式的关心。 「你还记得要回家?」一见小念,南宫和忍不下气,冷嘲热讽,「我以为你忘记自己是南宫家的小孩,跑去当薛家的媳妇。」 「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酸吗?」小念难得嚥下气,也试图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像要和他吵架,「我和薛橙只是朋友。」 「朋友会老是住对方家里?」南宫和扯下脖子上的领袋,「你是在骗三岁小孩吗?」 「那请问你是三岁小孩吗?」小念反问,「如果不是,我干嘛骗你?」 有其父必有其女,南宫念和南宫和,压根同个模子印出来,不光脾气像,就连不轻易妥协的个性也简直一模一样。 何韵琴在一旁直摇头,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你们俩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问你的大小姐,为什么总爱和我争个对错。」作贼喊抓贼,南宫和先行告状。 小念无奈叹气,揉了眉心,「你看不出来,我很努力压下自己的脾气?」 「所以我该跟你说谢谢吗?」南宫和拉开椅子坐上,添了碗饭,放到小念面前,「还不快点坐下吃饭。」这碗饭彷彿是两人破冰的契机。 不是每对夫妻在生下小孩后,就学会如何当父母,也是慢慢摸索、磨合,才得以找到其中的平衡。 但爱孩子是天性,与生俱来的能力。或许有些爱很偏激,但不可否那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无论曾经有多剧烈的争执,只要有一方愿意先释出善意,那么那道裂痕,将会逐渐被修补,总有一天,会回到最原始的样貌。 「谢谢。」面对着南宫和,小念仍无法完全相信,他的好是出自于真心,她神情有些戒备,「你该不会又要叫我去美国?」 南宫和夹了朵花椰菜进碗里,语气少了方才的锐利,「有些话若真有效,早在说第一遍时,就会听进去。」 小念不答话,内心染起点愧疚。 「你不去就算,我也省一笔。」南宫和扒了口饭,「况且,我发现那个方柚海是我朋友的学生,他也把你医的不错,是真有两下子。」 南宫和鲜少夸人,可见方柚海的实力不单单只从执照能验证,而是真有几分实力,才能被人拿出来说嘴。 「他是……」庸医。 话语的停顿,意味着小念的犹豫。 最近她旧有的想法和新產的想法,总会在脑里拉扯较劲,搞得两败俱伤,而她也始终得不出结论。 「小念多吃点,」何韵琴见小念都没夹菜,逕自替她夹了几块燉煮牛肉,「我今天煮的都是你爱吃的,所以别剩下。」 看着碗里的食物和何韵琴笑开怀的脸,好似正经歷场梦,他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像今天一样,好好地坐下来吃顿饭。 饭局结束,小念迫不及待想和薛橙分享,关于刚才发生的种种,毕竟他比谁都希望,小念和家人的关係能有所改善。 「薛橙──」小念躺在床上,喜孜孜的看着视讯屏幕中,头发被刷上染剂的薛橙,「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家人一起吃饭,而且很难得没吵架。」 「你个性那么直,竟然忍得下来。」话虽是调侃,却止不住笑意。 「你这次头发要染什么顏色?一样是桔橙色吗?」 「桔橙色已经变成我的代表色了。」薛橙拿起前包里头翰莫玧洋的合照,「从高中到现在我的发色都没变过。」 照片中学生时期的薛橙和现在的他,没什么显着的改变,唯一的差别仅在于,从他身上,再也看不见过往纯真的笑容,十七八岁是人生最璀璨,同时也最有资格义无反顾地年纪。 「薛橙,你确定要全部卖出吗?现在价钱很不好耶。」身旁突然窜出道人影,那人发现薛橙在视讯后,豪不避讳的挡在镜头前,「你应该就是南宫念吧?」 「久仰大名。」他灿笑,露出完美的八颗牙齿。 小念皱眉,刻意把手机拉远,罩住镜头,「你是谁?」 「吴俊浩。」 这名字怪耳熟,小念在记忆中翻找会,才缓声道出:「你是薛橙的高中同学?」 「他跟你提过我?」吴俊浩又惊又喜,搭住薛橙的肩膀,「看来你对我的爱,仅次于莫玧洋呢!」 「你不要闹。」薛橙拉开吴俊浩不安份的手,「去旁边玩沙,小念怕生。」 「讲几句话就熟了,怕什么?我又不会咬人。」吴俊浩一把抢过薛橙的手机,正要啟口,就被无情地掛断。 发黑的屏幕,宛如吴俊浩此刻的人生。 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被女孩子掛电话。 「就跟你说了吧。」薛橙拿回手机,轻拍了他的肩,「面对你这种怪人,小念不会客气的。」解开锁屏,几条讯息跳上通知栏。 『薛橙,明天圣诞节一起过吧。』 『我有订蛋糕,海柚存知己见。』 『虽然还没问方柚海,但他一定会同意的。』 讯息很快显示上已读,小念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没得到相对应的答覆。 而先前徘回在心底的疑问,重新浮上心头,小念犹豫片刻,敲下几字,一鼓作气按下传送键,便把手机扔在一旁,前去梳洗。 待所有事情忙完,早过了午夜十二点。 十二月二十五日,过往这时间点,讯息便会一涌而入,多半是来自群组的祝福,以及叮嚀小念,晚点的圣诞派对,别再迟到。 犹豫了半响,她点开沉寂已久的群组,最后的对话停留在旅游前的小赌注。 「珍奶、鸡排还没给你们买,怎么就先走了?」喉间突然一阵乾涩,她乾咳几声。 小念抿起嘴,眼泪不受控的滚滚而落,颤抖的指尖按下注音,文字删删改改,最终定稿时,却没勇气按下送出。 她清楚,这会是封无人读取的讯息,更会是封逃脱罪孽的陈情书。 43.被无视的求救讯号 濛濛细雨中,交杂欢愉的圣诞歌声,雪橇上的铃鐺,象徵愿望即将实现。 昨晚,小念心中的恶魔与天使,进行一场没有裁判的对决,搞得她连吃安眠药都难以入睡,脑子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天使不断掐着恶魔的脖子,嚷嚷:「把讯息传出去,是意味着结束心里的梦魘,开啟另一个属于他们的人生。」 恶魔抓着天使的头发,不甘示弱地回击:「这样的行为是疑忘、不负责任,若我是他们,肯定会对她很失望。」 一整夜,卡带重复播放。 小念呆坐在床上,看着被乌云垄罩的天空。 「是遗忘吗?杀人兇手就没资格再得到幸福吗?」呢喃出心底话,无形的枷锁才是最可怕的心魔。 敲门声打断小念的思绪,何韵琴端了碗鸡汤到她房里,坐上床缘,「中午要叫你起床,发现你又做恶梦,不敢叫醒你。」 「是梦见小暟他们吗?」何韵琴心疼的摸了小念的头,「都过了那么久,心里的伤还是没办法癒合吗?」 「他们不是恶梦。」小念视线放往何韵琴身上,字句鏗鏘有力,「有他们在的梦,永远不会成为你口中的恶梦。」 实不相瞒,小念曾经讨厌梦见他们,因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眼前,她连碰触到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是出手相救。 但此刻她却希望,能够在梦中与他们再次相见,是好是坏都无妨,她只想在梦里,问问他们,对她的爱是否依旧如初。 何韵琴没答话,只是顺了小念的发丝,「趁热把鸡汤喝完。」说完,她走出房门。 鸡汤烫口,却让小念身子暖起,她曾经讨厌何韵琴多馀的关心,然而在她睡不好,醒来后,有碗热腾腾的汤,说来还真挺幸福的。 喝完热汤小念走下床,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套上大衣,「我出门去找方柚海。」边穿鞋,她边告知何韵琴。 「方医生?」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何韵琴,眉头深锁,「你今天有他的门诊?」 小念摇头,「找他庆祝圣诞节,还有薛橙。」 许是听见熟悉的名字,才让何韵琴松口气,「早点回家。」 外头寒风刺骨,小念把大衣的扣子全数扣起,好在她出门前,雨已经停歇,云雾中甚至还透出几些阳光,才免于被风吹又被雨淋的窘境。 「欢迎光临。」推开蛋糕的店门,清澈的嗓音热情招呼。 小念拿出取货单,朝店员靦腆一笑,「我来拿蛋糕的。」 店员接过单子,确认取货编号后,从一旁的冰柜拿出六吋的蛋糕,将它缓缓从盒子取出,精细的圣老人和麋鹿,让小念看得目瞪口呆。 「您确认下,蛋糕整体是否符合您的要求。」店员把盘子和刀叉,一一放入盒子中,待小念确认无误,便向她收取尾款。 小念心满意足地走出蛋糕店,看着手中的蛋糕,她稍稍上扬嘴角。 她好像能明白,戴晓安总说,甜点能抚慰人心的寓意究竟为何。 漫步来到海柚存知己,这回小念没点犹豫,直接推门走进,却不见柜台有人。 她下意识直接走进诊疗室,方柚海也真粗枝大叶,柜台没任何人看守,也不把大门反锁,到时候遭有心人士持刀闯入怎么办? 诊疗间,方柚海一如既往的倒在沙发上追剧。小念叹气,左右张望没见薛橙的身影,她问:「薛橙呢?」 「不知道,他今天没诊。」小念突如其来的造访,方柚海见怪不怪,坐挺身子,撇了眼蛋糕,打趣问:「要来我这开派对吗?」 小念没搭理方柚海的话,逕自坐在他身旁,点开和薛橙的对话框,才发现昨晚的讯息到至今仍未回覆,却显示着已读,意味着,他是有看见。 「薛橙有打给你吗?」顿时,内心染起股不安。 「从告别式后,他就没什么和我联络,连看诊时间,都来去匆匆。」 「他已读不回我讯息。」小念把手机画面转向方柚海,「以前从没这样过。」 「以前不会,不代表现在不会。」方柚海仔细看了讯息的内容,纳闷的张嘴,原来一切早有预谋,「你完全没在尊重,身为海柚存知己老闆,我,本人的意见。」 小念被骂的不明所以,看了文字,才明白方柚海话中的意思。 「我问你。」小念抿嘴,欲言又止,「吃安眠药记忆是不是会变差?」 初期吃下的安眠药比现在多上将近一倍,也没有思绪混论、意识不清的问题,但近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代谢出了问题,她真切感受到,想法对不上行动的衝突。 「安眠药的副作用确实有反应迟钝、记忆力变差,」方柚海向来有话直说,这回也不例外,「但是我有开其他的药,中和这副作用。」 方柚海瞇眼,得逞的勾起贼笑,「要不要认真吃药了?」 瞧他一脸得意,小念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她的身子,确实负荷不了大量安眠药,带给她的副作用,已经在无声的抗议。 「我最近有认真吃药。」小念从包里拿出一星期份的药盒,每隔都按着时间依序排好。 方柚海挑眉,接过药盒,逐一翻开确认无误,他抬手,拨乱小念的头发,看见她认真吃药,比自己中乐透更让人开心。 「我们小念总算长大,学会听话了。」 无心的举动,让小念心跳漏了一拍,方柚海眉眼间的笑容,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妖而不媚,成为圣诞夜中最闪耀的一颗行星。 她傻楞楞的盯着方柚的脸不放,直到吴瑜的话悠悠飘进耳底:「等你爱上小海就会知道。」 如同回魂咒,连忙拉回小念的思绪。 扯开方柚海的手,她佯装镇定,「说的好像我是小朋友。」 「在你认真吃药前,真的是小朋友。」手拖着腮,方柚海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小念脸一股燥热,不敢对上方柚海的视线,为得让鼓譟的心缓下,她播了通电话给薛橙,接听的却是无情的机械声。 这让原先的炙热被浇熄,取而代之的是满腹忧心。 「薛橙怎么连电话都没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方柚海倒是没小念那么着急,他认为薛橙已经是个成年人,有他该做的事,况且家人才在前些日子过世,会想一个人静静也是理所当然。 他一派悠间,两手放在后脑杓,「再等等吧,或许晚点就来。」 两人像个等着孩子回家的父母,直勾勾望着门边,却不见任何人影,就连蚂蚁也不见爬过。 直到太阳西下,换上明月,蛋糕也从原本的放在桌上,拿去冰箱冷藏在接着拿出,时间早已过了晚上十点。 薛橙的无消无息,让方柚海也嚐到点危机意识,他抬眼看了时鐘,「现在也晚,我先送你回家,明天我们在一起去薛橙家。」 小念仍是放不下心,毕竟前几天在船上,薛橙才问他有关于生死的问题。 「我和你说件事。」小念把那天的装况一五一时告诉方柚海。 正所谓话说得早,不如说得巧,方柚海总算意识到自己正着下大错。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方柚海懊恼的手抱头,「你知道那话是他的求救讯号吗?他根本不是想讯问你,是他想死!」 他愚蠢到竟然认为薛橙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作为諮商师,他的责任该是察觉他们的异样,在造成遗憾前尽其所能的去拉他们一把,而非阻断他们求生的意志。 方柚海摀着脸,来回在諮询室踱步,也试图让自己冷静,心急往往只会坏了大事,「我先送你回家,再想办法连络薛橙,你要乖乖听话,他不和你连络,也是不想牵累你。」 「可是……」 「没有可是。」句末,方柚海关上诊所的电源,锁上门后,拉着小念上车,亲眼看着她进家门才离开。 方柚海的那番话更让她不安,整夜辗转难眠,也不想吃安眠药,害怕自己醒不来。充满焦躁情绪的夜里,手机屏幕突地亮起,一串回应格外抓眼── 『你的「那就好」指的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想死,那就好。』 44.浪漫再度归来 「三、二、一......」 时针越过十二点,便再也禁止不动,薛橙拿起红色签字笔,在日历上二十六号这天画上记号,如约将沙漏反转。 关于浪漫,是与他有关的所有一切。 ──> 曙光初乍现,小念抓着钥匙,披件外套就衝出家门。 「薛橙......接电话啊......」不断重播相同的号码,通讯纪录早已超过上百通,得来始终是机械式的回应,冰冷的如同利剑,刺在小念心髓。 小念急得眼泪都流出,看见薛橙传来的简讯,让她无法继续听从方柚海的话,坐以待毙,若是薛橙真发生什么事,他拿什么负责? 「麻烦带我到这。」小念给司机看了地址,语气急促,「用最快的速度!拜託。」 清晨的车流量比尖峰时段少上许多,不一会儿,小念抵达薛橙的住在楼下。 匆匆下车,小念站在电梯口,过往的等待,有薛橙的陪伴才显得不漫长,然而今天在生死未卜之际,时间会被无限拉长,心底的焦急也撒上层油,任凭大火蔓延。 电梯缓慢爬升,直到该楼层,根本等不着门全开,小念硬生生闯过,到薛橙家门前,本该是旋门走进,小念的手却腾在空中,迟迟不动作。 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她揉了双眼,缓缓蹲下身子,才仔细瞧见,门锁被换成电子锁,下方的钥匙孔,也不再如初,改变永远只是一瞬间。 哐啷── 钥匙顺着掌心掉落地面,宛如小念碎成一地的心,眼泪止不住滚滚而流,她轻拍门板,哭喊着:「薛橙?你在里面吗?为什么要把门锁换掉?」 讯息不看、电话不接、手机也关机。近乎是要与外界隔离,就连最后的一线生机,也被毫不留情的斩断,小念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能找薛橙。 「为什么要这样?」双腿无力的跪坐在地,小念反覆思索错误的开始,半响,才缓声啟口:「是因为我不想死吗?」 「我没有不想死……」小念背倚靠着门,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她强忍住鼻音,把眼泪一滴滴抹去,「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你等等我……就像我等你一样……」 空间带给她的窒息,宛如前些日子的梦魘,手扶着疼得发慌的额,上头一颗颗汗珠、瑟瑟发抖的身子,都得不到一声安抚。 「拜託你……开门见见我……一眼也好……」近乎是恳求,唤而不回的恐惧再次浮现眼前,「薛橙,你不是和我说,不要再突然不见,那你凭什么自己毁约?」 屋内的人儿,总算有了动静,却不见心软。 「念念……」薛橙背靠着门,嘴边呢喃,桔橙色的发丝在阳光照射下,如同日落灿烂夺目,「我不是毁约,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迁就我,而跟着离开世界。」 真正的家人,是会希望对方飞往更扩的天空,而非为了区区的约定,硬是栓在身边,这不是爱,是束缚,薛橙不喜欢,也不想要。 看见小念撕心裂肺的哭喊,薛橙也于心不忍,他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上千通未接来电一涌而入,其中包含方柚海。 才点开通讯软体,门外的的电话铃声作响,小念连忙接起。 「南宫念,薛橙在家,你快去他家找他。」方柚海有个坏毛病,就是学不会放低音量,电话不用开扩音,也能让人听的一清二楚。 薛橙想起,方柚海有在他们各自手机装定位系统一事,他赶紧将手机重新关机。 也不过短短几秒鐘的时间,小念再度敲门,一下下越发用力,「薛橙我知道你在,可以不要装作听不见吗?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当得知薛橙还在家时,小念心里是松口气,至少薛橙还活着,这样就够。 小念正愁想不到方法,电梯门开啟,方柚海脚步急,握住门把压了几下,「薛橙?」他用力拍了门板,「你开门。」 「你忘了你和我说过什么吗?」方柚海眉头深锁,嗓子哑的让话听起来更加有威信,「小念是你的家人,你不会让他伤心。」 这话让再度让眼泪佔满眼眶,小念一语不发的摀着嘴。 「现在呢?你却让她在这为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方柚海缓了急躁的心,压下口气,「我知道失去奶奶,对你而言是莫大的打击,但你还有我们,你忘了吗?」 这刻,薛橙犹豫了。 他手搭在门把上,嘴唇不自觉发颤,方柚海的话回盪于耳边:「你还有我们,我们是你的家人,你忘了吗?」 这几个月以来,小念虽从不开口,但薛橙知道,小念是为了不让自己感觉到孤单,才时常赖在他家不走;方柚海也在每次的諮商结束,都会告诉薛橙,他不是一个人,有任何难过、压抑的事情都能和他说,他们是朋友,不是个案和諮商师。 薛橙反覆摸索,这些真的是他能拥有的吗? 他该比谁都明白,在身边的人,最终都会遭遇不幸。 「你们是谁?」隔壁邻居忍受不了,一大早又吼又叫,「天才刚亮,你们一下拍门、一下大喊,当人家都不用睡觉吗?」 「不好意思。」方柚海双手合十,连忙赔不是,「我朋友电话不接、按门铃也不回,我们也无计可施。」 「关我什么事?」邻居没给好脸色,因为没睡饱,语气更加不好,「你们要自己走,还是我请警卫上来赶人?你们自己选。」 方柚海来回在邻居和薛橙家来回徘回,迫于无奈之下,他拉起小念的手,落下句:「薛橙,我们在楼下的超商等你,一定要来,说好了。」 薛橙松开紧握门把的手,连最后一线生机也被硬生生砍断。 两人再一次从白天等到黑夜,薛橙桔橙色的发丝,看一眼便不会忘记,来去的人眾多,就是没见熟悉的发色,小念急的嘴唇都咬破,指缘也被抠的渗血。 直至夜深薛橙都没出现,绝望之际,手机显示一串陌生号码,传来的简讯。 『念念今天的月亮,依旧如初美丽。』讯息下方,附註张照片。 一见"念念"小念便知是薛橙,这张照片,离月亮好近,彷彿触手可及。 小念播了电话过去:「你在哪?」 「救赎。」薛橙简略回应,他相信小念会找到他。 小念闭起双眼,来回寻思,何谓的救赎,同时最能接近月亮。 「它替我挡到所有的阳光,某层面来说是拯救我,还有这个家。」宛如求救的暗示,闯入脑门,小念电话没来得及掛上,便从椅子上跳起前往该地。 红砖被放在墙边堆叠起,脚下的楼梯,嘎嘎作响,彷彿随时会坍塌,一层层向上,推开顶楼半开的门,星辰点缀的夜空,落日显得格外抢眼,根本不该存在。 薛橙坐在墙上,吹着凉风,双脚在墙边摆盪。 「薛橙……」小念站在离他不远处,声音细碎,一出声便消散在空中。 「念念谢谢你,找到我。」薛橙侧过身,面向小念,嘴角扯出抹微笑,笑容很轻却真诚,「我从没想过能被任何人找到。」 当时薛橙没能明白,为什么莫玧洋那么坚持,一定要薛橙"亲自"找到他,但此刻心底的情绪压过世界的喧嚣,浮上心头。 那是一种在被埋没在人海间,奋力招手却没人看见,最后迷失自我,开始说服自己,装作什么都不想要,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这样的你,却被人发现渺小的存在,无须任何的吶喊、乞怜,他一眼就看见,站在世界角落的你。 「念念你曾问过我,对小海的感情是寄託心理,还是真的爱他,我想我现在有答案了──」手撑在两侧,薛橙仰头,十二月的寒风吹熄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盏蜡烛,「或许真是寄託,但在我眼里,小海是小海;小洋是小洋,不是彼此的替代品,我爱着他们,那种爱却不近相同。」 话哽在喉中,一字也说不出口,小念只能仰望着薛橙,触不可及,泪如雨下。 薛橙看了手錶,道出最后几句话:「小海是好人,他一定能照顾好你,帮我跟小海说,我一直以来不敢说出口的那句话,还有谢谢。」 「薛橙……」良久,小念也只能吐出他的名字,并朝他靠近一步。 薛橙见状,不急不徐,掛在嘴角边的笑容比过往更加浅。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不是所有人都想被救吗?」 这话,让小念止住脚步,话语却止不住颤抖,「所以呢?」 「所以转身,然后闭上眼睛。」即使内心有千百个不愿,小念还是选择听从薛橙的话,因为她知道,薛橙所做出的每个决定,都不会伤害她。 旋身之际,世上最温柔的话透过话筒,细声传来:「念念我很爱你,如果你还不想死,那就好好活下去,替我见证世上仅存不多的爱。」 午夜,沙漏恰巧落完,两隻蝴蝶相继而来,翩翩起舞,振翅而落的烟花撒在男子身上,转了几圈,最后停留在离心最靠近的地方。 十二月二十七日,属于他的浪漫再度归来。 45.世上最温柔的人 薛橙离开的第三天,天空又亮了。 冬天的天气难以捉摸,明明前几日还下着细雨,今天却出现和煦的阳光。 小念呆坐在床上,看着床外万里无云的蓝天,和那天一样。 这三天以来,她仍旧无法习惯,心像是被掏空,什么也不剩。 爱的人再次死在自己面前,心一如既往的扒开,伤痛感难以抹灭。 然而相较过去,小念这次是有机会救起薛橙的。可她却选择袖手旁观。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薛橙想死的决心,若是救起,苟延残喘的活在世上也是痛苦。 但小念没想过的是,成全薛橙的愿望,换得的是自己无尽的痛苦、伤悲,如同宇宙间的黑洞,总有去无回,她好难过,真的。 手机屏幕亮起,小念撇了眼,瞧见是方柚海,她叹了口长气。 这几日方柚海担心她的情绪会溃堤,进而频繁的传讯息表达关心,小念总视而不见,讯息久久才回,有时甚至不回。 方柚海会如此反常,也不是无跡可循。 那晚,最先到场的人,是他。 他亲眼看见薛橙坠楼,二话不说上前,紧紧抱住小念,不断在她耳边呢喃:「我在,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不要怕。」诸如此类安慰的话语。 灾难现场,多半一次只能救一个。当要回头拯救另一个时,才发现早已过了抢救的黄金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奄奄一息,逐渐失去呼吸心跳。 既然无力解救薛橙,那么至少也要保护他,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 泪水早已佈满整张脸,方柚海还是极力想让小念知道他的存在,爱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开,人心再多坚强,最终仍会被击垮。 小念回过神,晃了脑袋,手扶着墙走出房门,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只剩下餐桌上放冷的早餐。 一旁还留着纸条,简单写道:「小念,我回家找你外婆,桌上有我早上煮的白粥,起床后,微波下就可以吃。」扔下纸条,小念没胃口,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良久,门铃响起。 小念以为是何韵琴回家,孰料,门一开,印入眼帘的竟是张生面孔。 眼前的人,西装笔挺带着黑色圆框眼镜,手提着公事包,一看就是住在社会高层的菁英人士。 「你是谁?」小念半闔上门,神情戒备。 「我是薛先生的委任律师,敝姓范。」范律师拿出名片,证明自己并非在说谎,「请问您是南宫念吗?」 小念一凛,接过他的名片,一个字也吐不出。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范律师露出抹笑容,「还有些文件要拿给您过目。」 小念拉开门,「请进。您先到沙发那坐,我去帮您倒杯水。」 从厨方走出,小念半信半疑地走到范律师身旁,水杯放置在桌上,而她特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经歷这么多事,她真很难在轻易相信外人。 「你真的如橙橙所说的,很怕生。」范律师从公事包拿出几些文件,笑得更开,「刚才在门口的介绍是官方用词,现在是身为一个朋友介绍。您好,我是范楚谚,薛橙的大学同学兼委任律师。」 「拿什么证明?」无凭无据,所有人都可以谎称自己是别人的朋友。 「橙橙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有留张信给你,里头能证明我的清白,还有他想对你说的话。」语落,范楚谚拿出用白色信封袋。 虽存疑小念仍是选择接过,撕开胶带,里头还真有张信,而笔跡确实属薛橙。 念念: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世界,去找寻属于我的浪漫。 还记得奶奶过世后,你来陪我,可我总把自己关在工作室的那段时间吗?那时我就是在处理关于我的遗產,待会逸修会和你说明清楚。你就放心地相信他,他是我大学的朋友,人还不错,就是偶尔会少根筋说错话。 我很抱歉,那段时间让你感到不安,还有换掉钥匙锁,没事先和你说。 电子锁的新密码是:1227。 钥匙我放在房间的沙漏旁。 这天对我而言是最浪漫的日子,我和小洋就是在这天约定要永远陪在对方身边。 谢谢你,这几个月以来的陪伴,老话一句:「我很爱你,如果你还不想死,那就活下去,替我见证世上仅存不多的爱。」 闔上信纸,小念嘴抿的紧,强忍住泪不让它落下。 薛橙真的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就连死前也还如此顾及她的心情。 「想哭就哭,不要忍,会闷出病的。」范楚谚抽了张卫生纸递到小念面前。 「不要以为你是薛橙朋友就可以为所欲为。」小念接过卫生纸,瞪了他一眼。 「既然你不想我多馀的关心,那我们来谈正事。」范楚谚从公事包中,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薛橙离开前,和我说你是他的家人,他要把他名下所有的财產转到你那,包括不动產、房地產、定存……」 没等范楚谚说完,小念急忙打断:「我和他没有任何的血缘关係。」 「还是还可以转的,只有持有者同意,并签属契约。」范楚谚拿出合约,上头确实有他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泪又再度于眼眶中打转,小念手颤抖地拿起沉如石的过户书,「他为什么……」 「他说,他想把他世界最好的都留给你。在他生命的最后,你成为他的全世界。」范楚谚轻拍了小念的肩膀,「橙橙花了大半辈子赚钱,唯一的目标就是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但他的家人相继离开他,只剩下你。」 「我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小念手摀住脸,不愿让范楚谚看见如此脆弱的自己,她何德何能让薛橙对自己如此的好。 连约定都没能遵守,有什么资格拥有他的全世界? 「身为律师,我建议你继承。」范楚谚回归本业,仔细和小念分析利弊,「你若不继承就是入国库,橙橙的遗產数目不少,他花了多少努力才赚得这些,你捨得看他的努力去养那些只会出一张嘴,毫无贡献的政府官员?我是不太乐见。」 小念失笑,擦去眼泪,「你好像很讨厌政府。」 「是不怎么喜欢。」范楚谚口直心快,毫不避讳,「你继承了,可以选择捐出去给真正需要的人,这样橙橙也会开心,况且那栋房子,也充满你和橙橙的回忆,你捨得让它被法拍?」 范楚谚的一番话让小念陷入深深的思考自责感更加重。 薛橙把他的全世界不保留全数带给小念,可她却连最基本的"守约"都做不到。那么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接收薛橙给予她的一切? 46.坚强的令人心疼 「小念,今天有门诊记得来。」 「要我去接你吗?还是你要自己来?」 一早,方柚海的讯息,再度出现在通知栏。 小念撇了眼,索性关上萤幕,把手机收回口袋。 冬日的午后,阳光并不热烈,反倒像是夏天的冰淇淋,让人心旷神怡。 「哥哥你看!这是我做的城堡。」沙坑里的小男孩,小手拉着大掌到沙堡旁。 小男孩的哥哥,宠溺的摸了他的头,「方毅凯你好棒,为了奖励你,带你买糖糖吃。」 「好!」小男孩跳上哥哥的怀抱。 两人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和坐在鞦韆上的小念截然不同。 她神情黯然,看着来回摆盪的双脚,耳朵塞着耳机,音乐重复拨放同一首。看见小男孩和他哥哥相视而笑的画面,不禁会心一笑。 曾经,她也是这么快乐。 手机传来震动,是距离公车到站只剩下五分鐘的提醒。 小念连忙起身,朝公车站牌走去。正逢寒假的关係,公车上的人潮相较以往少上许多,她坐上公车最角落的位子。 侧头看去,不再有那抹熟悉的身影,陪着她一同望向窗外。 耳畔边的乐音,越发清晰,也让小念心中的答案更加显着── 谁想要找到我 多么希望拥有一个你 让我值得存在 ──<谁李友廷> 世界之大,爱你的人却很少。 撇除无私奉献的家人,有谁愿意在两千三百万的人口里,找寻你卑微的存在。 头靠着椅背,手机紧握在掌心,小念两眼直盯着和方柚海的对话框。 左侧边一连串的讯息,自薛橙离开后再也没间断过。 指尖压上键盘,思索着,该如何回应方柚海的关心。 『没关係,你不用来找我,我今天不去。』才刚打下就马上被删除。 『我今天不去找你,有事。』有事看上去太矫情,小念觉得不妥,再度删除。 来回太多次,让小念有些厌烦的放下手机,看着高速公路上奔驰的轿车。 宛如人生跑马灯,替她回忆起,这段时间所经歷的好与坏,闪过小念心中的无疑不是有小暟他们以及薛橙陪伴的日子。 「终点站北湾海岸──」提示声响起,小念总算下定决心,将讯息送出。 屏幕上头跳出讯息通知,方柚海踩着油门的脚,更加用力,几乎快压到底。 薛橙不在的这些时日,定位系统变成方柚海最长时间开啟的应用程式。他担心小念会做出傻事,更害怕自己无法及时救起她,就像薛橙。 方柚海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称得上"偷窥"。他曾试着压抑自己不去点开定位系统,但他发现心里的担心是油然而生,他真的没办法再亲眼看见个案自杀,这样会显得他的价值微不足道。 等红绿灯的空档,方柚海拿起手机,播给小念。 不一会儿,电话接起却无人答话,只剩下阵阵的海浪声。 「南宫念?」方有海心底的焦急越发强烈,绿灯初亮,他连忙踩下油门,「我不准你死,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 整路上,方柚海管不着红灯停绿灯行,只要没车,他就闯过。 「目的地已抵达──」导航声,说的恰和事宜。 车子停在熟悉的海湾,方柚海看见远处一抹身影,半个身子沉入海平面。 「小念!」他大吼,眼泪夺眶而出,拔腿狂奔,直至双脚离地。 眼前的景色变成一片蔚蓝,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连呼吸都困难,更何况是救人,他奋力睁眼,在有限的范围找寻人影。 背后霎时有股推力,将他推前几哩,随后,他清楚看见正缓缓下坠的小念。 他手臂揽住她的肩膀,靠着手脚不断来回的摆动,头总算探出水面,吸到新鲜空气,方柚海喘了大口气,心底喃着:「拜託不要死,我还不想失去你。」 回到岸上,来了群围观的路人,却不见有人拿起手机拨打119。 「看什么戏?还不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方柚海气愤地大喊。 他抬起小念的下巴,手指抵上颈动脉,确认小念还有呼吸心跳后,松了口气。 为了不延后治疗的黄金时间,方柚海毅然决然撑开小念的嘴,确定无异物后,立即实施心肺復甦术,眼泪和脸上残馀的海水荣为一体,他在内心祈求上天别再带走他想保护的人。 救护人员赶到,先是披了件毛巾在方柚海身上,随后对小念进行简单的急救,才把她送上救护车,而方柚海也开着车紧跟在他们身后。 手术室外的等待是煎熬,方柚海实在坐不住,只好来回踱步。 「小念呢?我的小念呢?」何韵琴赶到,脸上两条泪痕,让方柚海心揪了下。 「她在手术室。」 「方医师?」何韵琴上下打量整身湿漉漉的方柚海,才意会到是他救了小念,「谢谢……谢谢你……」她手紧抓着方柚海的手臂,双脚差点跪下,好在被阻止。 「身为她的諮商师,这是我该做的。」 日落馀暉透过玻璃窗折射至方柚海的侧顏,海水顺着发梢落下,身为心理医生,究竟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神么,他越来越搞不清。 手术室大门总算开啟,「请问南宫念的家属……」 「我是!」何韵琴赶紧上前。 "家属"二字让方柚海止住脚,他何来的立场去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病人算是脱离险境,但还是要留院观察,所幸吸入的海水不多,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康復,等会把她转入病房,你们就能去看她了。」 医生离开后,卸下心中大石的何韵琴频频向方柚海道谢,「方医师这条救命之恩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若不是你,小念早就离开这世界。」 方柚海没答话,只是轻柔的一笑,脑中无间断徘徊何韵琴的道谢。 待小念转进普通病房后,何韵琴催促方柚海赶紧回家把湿透的衣物给换去,免得感冒。走出医院时,他有些犹豫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当下他义无反顾只想救起小念,却没想过,小念是否愿意被救起。 面对薛橙的死亡,纵使小念有能力,她仍选择放手,完成薛橙微小的心愿;方柚海和她有些雷同,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决定。 他无法像小念一样,亲眼送走自己在乎的人,小念实在坚强的令人心疼。 再次回到医院,已是晚上十点,他看见何韵琴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方柚海躡手躡脚走到何韵琴身旁,想说拿起外套披在她肩上,却不甚把她给吵醒,于是他索性道:「换我来顾小念吧,您先回家休息。」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係。刚才回家我有睡一觉了。」方柚海坚决的态度让何韵琴动摇。 「真的很谢谢你。」离开前,何韵琴再次道谢。 送走何韵琴后,方柚海坐在椅子上看着昏迷却像睡着的小念。嘴唇惨白的毫无血色,心跳监测仪上跳动的数字如同虚假,他抬手轻柔的抚过她的发丝。 「小暟、晓安、阿杰──我好想你们──不要走!」小念手紧抓着被单,身子反抗性的开始踢床缘,眉头紧蹙,高昂的呼喊传遍楼层,眾人纷纷投射异样的目光。 47.午夜梦回的相遇 一如往昔的草皮,染上天空的是清澈无静蔚蓝和朵朵白云,以及灿烂艳阳。 小念盘腿坐在上头,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剎那,一张大脸撒入眼底,眼圈因为他,浸上一大片湿润,嘴边来回开合,却挤不出任何一个有用的字言。 「好久不见。」温柔的嗓音,伴随着风,送入小念耳里,吹醒藏在心底不曾以为能再打开的潘朵拉宝盒。 心头一阵紧缩,泪水不受控的落下,真的好久不见。 「不是说你不属于这吗?怎么还回来?」 无以回懟这话,小念只得哑着声喊:「小……小……暟。」 「怎么了?」何暟俞灿笑,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充斥许多前所未见的伤疤,「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过往的记忆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似乎在这种重要时刻,总会有两个不速之客前来,挤在她和何暟俞之间。 「还有我们也可以听你说!」赖杰泓的声音从远出传来,不外乎又挤到他俩之间,而戴晓安只是掛着轻笑,依偎着小念。 熟悉的场面和谈笑声,暖流流淌心窝,半响,小念缓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我的梦里?」前些日子,虽有梦,可见到的他们总不发一语。 「说到这个──」赖杰泓手环住膝盖,「你认识染着一头桔橙色头发的男生吗?」 闻言,小念愣了会,才意会过赖杰泓口中的话,她手紧抓着他的手臂,语带哭腔:「你们见到他了?他人在哪?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小念着急的模样,让赖杰泓难得结巴:「就、就是他,带我们来找你的。」 三人面面相覷,纷纷点头,戴晓安答腔:「他还说,你很想我们,有很多话想和我们说,也请我们不要再怪你。」 「可是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你,一次也没有。」何暟俞掠过赖杰泓,大掌附上小念的头顶,「所以你无须自责,很多事情早就註定好,就像我们的相遇,还有分离这些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旁人的一百句安慰,不比当事人来的一句中听。 解铃人须系铃人,而他们正是解开潘朵拉宝盒的关键人物,也是最能让小念逃出过往的回圈角色。 「小念,你还记得你曾问过我们,还爱不爱你吗?」侧头看去,小念顺着戴晓安紧握她的手向上,右侧太阳穴有条长至嘴边的伤疤,「没有一天不爱你,更不会忘记爱你。」句末,她扑上小念给她最深切的拥抱。 「虽然我还没有吃到鸡排跟珍奶。」赖杰泓扁嘴,看上去有些委屈,「但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所以别理我爸妈他们说的话。」 这话让小念破涕为笑,都到这种时刻,赖杰泓还是满脑子只想着食物,可若不是他爱玩的个性,或许至此小念仍无法笑着和他们谈论这事。 「念念,你要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赖杰泓学起耳熟的口吻。 小念蹙起眉头,嘴角仍掛着笑意,「别叫我念念,只有薛橙可以。」 纵使是他们三人,也不能轻易改变,只专属于薛橙的一切。 「那个桔橙色头发的男生就可以这样叫你,我们就不行?」赖杰泓赌气的白眼,打趣地说道:「有了他,就忘记我们阿──」 他没想过,一句无心的话会让小念往心底去。 小念歛下双眼,语气沉了几分,「我从没忘记过你们,一次也没有,我心中一直有块地方属于你们,任谁也不会轻易取代。」 这几个月以来,她的悲伤没有减少,只是因为薛橙和方柚海的陪伴才得以减缓,然而她曾以为这份羈绊会一直延续下去,孰料,薛橙先行离开,但他并没有错,错在小念高估自己对于死亡的决心。 「闹你玩的,干嘛那么认真?」赖杰泓自讨没趣地戳了小念的额头,「说点正经事,那个桔橙色头发的男生,有要我们带话给你。」 赖杰泓视线投射何暟俞,「小暟你来说吧。」 「念念,家人间最珍贵的爱是看着对方慢慢变好,而不是迁就。是我让小海救起你的,不要怪他。这次算我毁约,明明和你说过,不是每个人都想被救,但我想看你活下去。别忘了,还要替我见证世界上仅存不多的爱。」 「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呢?」小念强扯出笑容。 「那时候他身边跟着个有虎牙的男孩子还有一个婆婆,看起来像他奶奶,他说,他要跟他们一起去环游世界,但有部分的他,还是会在你身边爱着你,所以要你相信,世界上仍是有爱。」何暟俞回答。 闻言,小念会心一笑,内心充满感动。 至少薛橙幸福了,也完成他一直以来的心愿,这样当时小念的决定也不算太错。 「我们该走了。」赖杰泓率先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沙子,露齿大笑,「你也该回去了,还有群组的讯息,该传出来囉。」 惊觉又来到分离的时刻,小念有些抗拒,「回去?回去哪?」 「你该去的地方。」眉眼弯起,何暟俞的笑容宛如青草芬芳,他俯身,在小念耳边呢喃:「这次要记得勇敢去爱,别再和我们一样错过。我爱你。」 泪水从眼角滑落,虽然不捨,但她还是奋力点头,「我也爱你。」 人,终其一生都在找寻能够相互陪伴的人,一路跌跌撞撞,总有些人会让你伤的遍体麟伤、更会让你嚐尽遗憾的苦,而他们的名字将会刻在你心底,久久无法抹去,不会有人轻易动摇他们的存在。 ──> 阳光透过纱帘撒入病房,和煦的阳光照小念的面庞,脸颊两侧有着深深的泪痕。 「小暟……」想起何暟俞最后留下的话语,小念止不住泪,双手摀住脸,「谢谢、谢谢你……」 这场梦让她知道,世上有这么多人爱着她,她真该好好珍惜这些得来不易的幸福。 群组的对话框,一直有段未传出的讯息。 『曾经,我是那么希望自己赶紧离开这令人疲惫的世界,但就在第一次踏进海柚存知己后,我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人能理解我的痛苦,静静听着我说话,也不会强迫我活下去。薛橙是共犯,我们彼此陪伴、自责,约定好要一起死,但最近我却发现,自己对死的执念,不如以往……』 「早在奶奶告别式那天,他就看出我的犹豫了吧?」小念自嘲一笑。 趴在病床上休息的方柚海,被小念的声音给吵醒。 「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昨晚她又哭又闹,迫不得已下护理师给她打了镇定剂,才让她安顿下,却也让方柚海整晚没睡。 「我帮你叫护士来,你先躺一下。」 小念静静看着窗外,嘴角漾起抹笑意,「谢谢你救起我。我才能在梦里遇见小暟他们,也才能知道,我究竟有多幸福。」 记忆以来,小念从未真正跟方柚海道谢,总是被动的接受他的好。此刻她是真心感谢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些都是别人竭尽心力换来给她的礼物。 突如其来的示弱,以及那声「谢谢」让方柚海坐立难安,身子莫名的燥热。 半响,他才勉强挤出这话,「大家都很爱你。」 医师恰好走进,检查小念身子无大碍后,便先行离去,留下护理师替小念换上新的点滴,当拿起诊疗板时,上头的名字让她微愣。 「南宫念……」护理师呢喃,随即抬头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叠,「真的是你!小念。」她扬起灿笑,看见她还活着,真好。 48.相遇的一百种方法 听见如此亲暱的称呼,小念眉头紧蹙,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她并不记得,和她有过任何瓜葛,更确切点来说,她不太可能会和眼前的护士小姐,有所牵连。 「你还记得……」护士小心翼翼的开口,深怕触及到她的伤疤,「几个月前高铁翻车事故,有个陪你去医院的医护人员吗?」 时间静止好一会,直至门外诊疗车推动的声音,才拉回小念的思绪。 「当时真的很谢谢你。」小念仰起抹微笑,诚挚地献上迟来的道歉,「也谢谢你帮我挡下那个巴掌,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活到现在。」 「这是我该做的。」她莞尔一笑,「没事的话,你先休息,有需要在叫我。」 正当她要离去时,小念意外撇见她掛在左胸上的名牌,上头写着的名字熟悉的令她震摄,也没过多的思考,她下意识问:「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莫玧洋?」。 对方止住脚步,诧异的应声,「你怎么知道?」 连一旁闷不出声的方柚海都为小念的直接,倒抽一口气。 「他是不是……」小念顿了会,才接续问出口:「那场意外的罹难者?」 心底早有一套答案,就只是为了图个心安,证明自己的臆测没有错误。 莫玧娜点头,强扯出笑容,「很可笑吧?自己在那场意外救灾,却救不了自己的弟弟。」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也是最不愿提起的伤痛。 「那你一定也知道,莫玧洋的男朋友,薛橙吧?」小念再度试探性地询问。 「你们认识薛橙?」 「他是我没有血缘关係的家人,」手指向方柚海,「他的个案。」 惊讶也不过短短的一瞬,莫玧娜连忙询问:「薛橙最近过得如何?自从他和我拿了玧洋留给他的东西后,我就一直连络不到他,这让我有点担心。」 「他……」小念欲言又止,黯下的神色,让莫玧娜心底的不安更加深。 见小念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亲口向别人提起这事,于是方柚海擅自替她说下去:「几天前跳楼自杀了。」 周遭安静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够听的一清二楚,莫玧娜神色有些复杂,紧咬着下唇,正隐忍着情绪,良久,才吐出:「对不起……」 莫玧娜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方柚海不解,他拧眉,「为什么要道歉?他自杀并不是你的错。」 若真该归咎责任,也该是方柚海一肩揽下,他比谁都清楚薛橙的情况,频频的求救讯号,他不但没看见,反倒还选择一昧相信,薛橙并不会真的离开。 因为还有小念在,小念是他最放不下的牵掛。 仗着这点,方柚海才放任薛橙肆无忌惮的撒野。 「是我拿玧洋的遗物给他,若不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会想要自杀?」莫玧娜眼角迸出泪,整个人如同洋娃娃般脆弱。 从她的话语间,听得出他对莫玧洋的爱和尊重。 「那不是薛橙自杀的理由。」沉默已久的小念,再度开口,「他反而还很开心你拿莫玧洋的遗物给他,这点我很确定。」 「执意要自杀的人,无论你说一百遍不要死或是给予他任何东西,他都会死,」熟悉的话闯入耳畔,小念抬头看向方柚海冷峻的侧脸。 这画面让她屏气,她鲜少看见方柚海露出如此冷酷的表情,「所以不要把所有过错怪罪于自己身上,因为这样对事情也于事无补。」 「况且,薛橙也不会希望你自责。」 方柚海深吸口气,把心底话说出后,如释重负。 「薛橙的离开是为换得幸福,现在的他和莫玧洋快乐的环游世界,所以你真的不用自责。」想起何暟俞的话,小念不由得会心一笑。 莫玧娜没给予相对应的答覆,只是擦去眼泪,落下句:「谢谢你们和我说这些,我先去忙。」便走出病房。 「你干嘛这样骗她?」方柚海双手环胸,语气有些谴责,「你的谎言并不是让她比较开心,反而还会给她不必要的期待。」 「谁说我说谎?」小念偏头,嘴角勾起浅笑,「我真的梦见薛橙带小暟他们来见我,而我也透过他们得知,薛橙的近况。」 相遇有一百种方法,无非拘泥于面对面,有时候透过梦、透过他人,所得来的喜悦更加强烈,也更能体现珍惜的价值。 ──> 小念住院的这几日,方柚海几乎照三餐来陪她。 就连半夜,也都是他陪着小念入睡,而噩梦似乎同小暟他们一併离开。 「妈……」出院当天,何韵琴前来替她收拾行李,小念战战兢兢的开口:「今天是薛橙离开的第七天……我可以……去他家住上几天吗?」 小念明白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她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就算知道结果,她仍想奋不顾身的去尝试,至少别留下遗憾。 何韵琴停下摺衣服的手,无奈叹气,「我拒绝你就不去吗?」 小念不语。 「你的个性我最了解,我说不,你越会想去做,那何不一开始就同意?」与小念对上眼的那瞬,眼神充满宠溺,不再是过往的心灰意冷,「想去就去住吧。我也知道那男孩子对你而言有多重要。」 「谢谢你。」这回,小念主动拥抱何韵琴。 「但还是要记得按时吃饭。」何韵琴顺了小念打结的发丝。 离开医院后,小念先行返回自家,吃何韵琴为她准备的营养餐,傍晚才前去薛橙家。 停在熟悉的大门前,小念蹲下身,轻触上密码锁,数字一一浮现,手指颤抖的抵上按键,循着记忆按出密码。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门锁开啟。 指甲陷进掌心,刻出深浅不一的月牙印,抑制住想哭的衝动,小念推开门,如同过往的摆设,却少了点柑橘味。 脱下鞋,她拿出放置在储物柜的扩香罐,摆放于各角落。 停在薛橙的房门前,小念踌躇会,才下定决心进入,率先印入眼帘的是一箱箱整齐堆放好的纸箱,再来是搁在书桌上的沙漏以及掛在墙上的日历。 上前打开纸箱,才发现是薛橙的衣物。 小念抿嘴,对着衣服碎念,「你觉得把它整理好,我就会扔掉?关于这点,你太不了解我了。」语落,她一一物归原位。 即使薛橙过世,有关于他的一切,小念仍不会做更动,时间在走,人心会变,但小念可以篤定的说,她对薛橙的心会始终如初。 纸箱内的东西全数归位后,小念走到书桌旁,撇见日历上头写着简短的文字,轻抚过字跡,她轻笑:「十二月二十七日是属于你们的浪漫,好好过生活,有空要回来看我。」 梳洗完的小念并未回到自己房间,反倒坐在薛橙的床边,就好像他没真的离开,彷彿睁眼就能看见他站在面前,笑着和自己说:「没事。」 月光洒落,万点星辰,衬的夜空如此美妙。可小念却无心于欣赏此刻的美景。 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 寂静的夜里,本该是空无一人的屋子,却出现隻翩翩飞舞的蝴蝶,格外抢眼。 翅膀上鲜艳的桔橙色,替夜色增添另种不凡。 飞越客厅、工作室,随后来到卧室。 于小念身上转了几圈,洒落阵阵烟花,使得她原先紧蹙的眉头逐渐松开,呼吸也趋于平缓,开始进入熟睡状态。 桔橙色的蝴蝶没随之离去,反倒停在沙漏上,静静陪着小念。 直至曙光乍现,才翩然离开。 49.关于记住你的方法 薛橙离开的第八天。 吵醒小念的不是噩梦,更不是梦想,而是脑人的电铃声。 呆坐在床上,小念尚未回过神,意识矇矓的压着发疼的太阳穴。 按铃人似乎没见她不罢休,一声接着一声,最后她忍无可忍,随意盘起马尾,披了件外套,踩着愤慨的步伐,拉开门。 「到底是……」话语未落,来人面旁的焦虑,让她止住嘴,「方柚海?」 见小念安然地站在眼前,方柚海松口气,「怎么现在才来开门?」 闻言,小念抬了眼时鐘,无奈道:「……我在睡觉。」 况且现在也不过就早上七点半,正常人这时间都还不会起床吧? 两人互望好一会,小念尷尬地撇过眼,耳根子有些泛红,「你为什么会来这?」 「我刚去你家要拿药给你,但你妈妈和我说,你来住薛橙家。」方柚海晃了手中的药袋,挑眉,「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快进来吧。」句末,小念替他拿了双拖鞋,便走往厨房想说拿个饮料给方柚海喝,岂料,冰箱里全是可乐,连个茶都没有。 最后小念只好倒杯温开水,「你还是喝水吧。薛橙家只有可乐。」 「我有帮你买早餐。」方柚海将餐点一一摆列,开心的像个小孩,「起司蛋饼不加酱,和中杯温红茶。」 小念面色微异,老实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无论起的有多早,她寧可饿肚子,也不愿走去早餐店,买份简单的早点。 因为这会让她想起,以前何暟俞了解她会睡过头,没时间买早餐,所以当替自己买时,都会顺道为小念带上一份。 拿起纸盒,小念嘴角漾起抹浅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加酱?」 「你自己和我说的啊!」方柚海塞了口吐司进嘴里,「有次你来諮商时,和我说来前你去了早餐店,点了起司蛋饼加酱油和一杯大冰奶,结果连动都没动,老闆娘问你要不要打包,你却说那本来就不是你要吃的,是点给小暟,把老闆娘吓得半死。」 「而且和你吃饭时,我有发现你吃东西都不太沾酱,所以就靠这些细微的线索来推测你吃早餐的喜好。」话说的不亦乐乎,方柚海压根没察觉,自己不小心把吐司的果酱,沾到嘴边。 小念盯着方柚海的嘴角许久,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嘴沾到什么吗?」方柚海伸舌,舔了嘴角边,却不见果酱消失。 小念眉眼弯起,抽了张卫生纸,送到方柚海嘴边,「你都多大了,吃东西还会吃得满嘴都是。」说归说,她还是将脏污一一擦去。 看似平凡无奇的动作,却让方柚海僵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肾上腺素的催化让心跳迅速加快,滚烫的血液往小念触及过的地方流去。 心底有颗种子正悄悄发芽,方柚海尚未察觉,与此同时,他也将一隻脚,越过那道不该跨越的界线。 电铃恰好响起,打破此刻曖昧的氛围。 「我去帮你开门。」方柚海起身,手压在左胸上,平缓急促的呼吸。 门才半开,一张不熟悉的大脸,唤起他的戒心,「你谁?」 「薛橙的委任律师,敝姓顏。」范楚谚递出自己的名片,锐利的双眼,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请问您是?」 「薛橙的諮商师,方柚海。」 范楚谚「喔」了长声内心却仍存疑,现在諮商师都可以随意进入个案家的吗? 「范律师。」小念见方柚海迟迟不让人进来,便起身亲自走到门边,「不好意思,一大早麻烦您过来。」 「不麻烦。为了你一点都不麻烦。」一见小念,范楚谚卸下平时的端庄,开始油嘴滑舌,「看你都住在这,想必是决定好了吧?」 瞧范楚谚一脸欣喜,小念失笑,点头。果然他和薛橙信中说的一样,是个好人。 「事不宜迟,赶紧来签同意书。」范楚谚才抬脚,赫然发现方柚海挡在身前,他尷尬笑两声,「不好意思,借过。」语落,他推开方柚海。 看着范楚谚把这当自家一样,心里怪不是滋味,闔上门,他走进薛橙的工作室。 才刚坐上沙发,范楚谚连忙把文件陈列于小念面前,待她一一把签上名字、盖上印章后,满意的点头。 「小念,」整理文件时,范楚谚突然语重心长开口,「我们决定帮橙橙海葬,告知你一下,毕竟你是他的家人,同时也是他最爱的人。」 小念鼻头一阵酸意,她用力吸了鼻子,为得也就是不让眼泪落下。 人活在世上总会面对生离死别,转念一想,薛橙回归到他最爱的大海。 「真庆幸,薛橙有你们这一群朋友。」小念露出真心的笑容。 「我也庆幸,橙橙是把他的世界给你,你要相信,自己值得拥有这一切。」 方柚海半蹲在书桌前,双眼探出桌缘,两人谈笑甚欢的画面,透过玻璃窗,直印在他眼底。 方柚海不屑的「哼」了声,同时对着一旁的植物抱怨道:「跟我在一起就苦瓜脸,动不动就赶我走,然后跟那个见不到几次面的人,就可以笑得花枝招展,几个意思啊?」 越说越气,方柚海怒气无处宣洩,只得以动手轻拍了叶片,不过几秒,连忙后悔的道歉,想想也都三十岁了,还在这闹小孩脾气,会不会太幼稚? 范楚谚从包里拿出一本相册,笑开怀,「这些都是橙橙大学时期的照片,有独照、合照,甚至连丑照都有。」 小念接过相册,翻阅照片,看见的是不同于记忆中的薛橙。 有知心好友的相伴,即使面对狗屁倒灶的杂事,就算有再多的困难,也能逐一挺过,况且在他身后还有屹立不摇的高墙,支持着他。 天塌下,也会有他顶着。 「给我这干嘛?要送我吗?」 「当然不是。只是想和你分享,我记住橙橙的方法。」范楚谚双眼飘向电视柜上头,薛橙和莫玧洋的合照,青涩的笑顏,不由得让他想起那段往事。 「每个人的方法不近相同,但只要能记住的都是好方法。」 范楚谚的话,如同桥梁连贯起过往的种种对话。她似乎也找寻到能够证明薛橙曾经活在世上,并且陪在他身边的证明。 「我该回事务所,帮你处理过户资料了。」范楚谚起身走到门边。 离开前,他目光有意无意飘向倚靠在工作室墙边,朝他投射杀人视线的方柚海。 这憋屈的模样,逗乐顏逸修,打趣道:「我觉得你还是离那个諮商师远点,他看起来不太安全。」 小念侧头看了正和多肉植物聊天的方柚海。 「相信我,他是我遇过最怪,却也最能走进人心的諮商师。」 送走顏逸修,小念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工作室一角,像个得不到关爱,正在闹脾气的小孩。 「小……」才刚啟口,小念觉得不妥便改口,「方柚海。」 「干嘛?」方柚海口气有些委屈。 「帮我约吴瑜姐,我有事想请她帮忙。」 方柚海噘嘴,手指摆弄叶片,「那个笨蛋,能帮你什么忙?」 「这个忙,除了她以外,谁也做不来。」 50.早就越界的心 优雅的古典乐,如同溪河,流遍整间咖啡厅。 小念拿起桌上的拿铁,轻啜口,苦而不涩。 「不是约下午一点吗?吴瑜姐怎么还没来?」时间早已过半,却迟迟不见吴瑜的身影,这让小念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才过半小时而已,紧张什么?」方柚海话中带刺,「你也从未准时过。」 狠瞪他一眼,哪壶不开提那壶,他明知道,小念尽力在戒掉坏习惯,却总喜欢拿这出来说嘴,怪不得小念对他的态度不如其他人。 「我想问你件事。」为掩饰紧张,方柚海特意拿起咖啡挡住半边脸。 「干嘛?」 吸足口气,方柚海一鼓作气问出:「你和顏律师还有在联络吗?」 碍于杯子所產生的共鸣,让小念无法听清。 「你妈没教过你,讲话不要喝东西吗?」见方柚海吃瓜的态度,小念心底染起把无名火,「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怪不得说话那么口无遮拦。」 颱风尾扫的委屈,方柚海双手一摊,「我就只是想知道,你还有没有在跟顏律师联络,这样也不行?」 人在气头上,所以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原本只是若无其事的询问,也会被解读成过多的关心。 小念愣了会,椅子稍稍拉离方柚海身侧,「你问这干嘛?」 「身为你的諮商师,知道这些是必要的吧?」方柚海眉峰挑高,扯了连他都自认为荒唐的话,同时也用这话,顺服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小念冷哼,无语掛上脸,「諮商师?又是諮商师?你之前不都说朋友?」本想继续说下去,却看见方柚海一脸期待的等着她的答覆,更来气,刻意说出反话:「有!热切联络着,满意了没?」 实话说,小念也不懂自己因何而生气,可就此刻的她而言,真心讨厌方柚海用"諮商师"来界定他俩的关係,明明以前开口闭口都是朋友。 更令人心烦的是,他用热切的神情,去渴望她和其他男孩子有所联系。 闻言,方柚海心虽垮,却把面部表情控管的好,尽其所能的仰起微笑,才没让小念发现异样,他语重心长地道:「如果你坚持要靠近我也没办法,但身为你的諮商师,我建议你,不要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他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你看起来就好人?怎么不叫我离你远点?」 「我是你的諮商师……」 话尚未说完,就被小念硬生打断,「够了没?」 此时,吴瑜恰好出现,才没让战火一触即发。 「路上塞车,所以……」话说一半,她发现空气中瀰漫不寻常的氛围,「你们怎么了?面色怪怪的。」 「没什么。」方柚海抢先开口。 「你当然没什么。」却被小念冷嘲热讽。 深吸口气,缓了自身情绪,不想把气迁到吴瑜身上。 确认无事,她笑盈盈地看向吴瑜,「吴瑜姐,你还在写小说吗?」 吴瑜停下翻阅菜单,抬头对上小念的双眸,良久,才啟口:「有啊。手中写的这本准备要完结,却还没想好下本该写什么。」 这问题苦恼吴瑜整整两个月,想出的新文案,却都觉得题材太过拢统,无法吸引读者的眼球,就索性全数删除,陷在这死胡同。 「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起过的真人真事改编吗?」 吴瑜愣愣点头,随后连贯起她的话,「你该不会要我写你的故事?」 小念摇头,「是薛橙和莫玧洋的。」 闷不作响听两人说话的方柚海,弹起身子,连忙否决小念的提议:「这样擅自撰写他的故事,似乎不太尊重。」 「薛橙曾和我说过,如果死后还有人记得他,他会愿意让人写下他和莫玧洋的故事。」 小念刻意忽略方柚海的话,自顾自和吴瑜说着:「吴瑜姐,我拜託你,替薛橙纪录他有限的人生,我希望能让更多人看见他的好,并且知道一段感情中,最重要的并非结果,而是中间的过程。」 「小念……」她坚定的神情有些打动吴瑜,「这资讯量有点太大,让我考虑几天好吗?」 「当然。你能考虑我就很开心了。」小念心满意足的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吴瑜姐谢谢你。」句末,她头也不回走出咖啡厅。 早料到会有这结果,吴瑜手撑头,嘲笑似的口吻,讽刺方柚海:「还看?眼睛就要掉出来了,你真的是活该又自私。」 「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不是傻,是装作没看见。」吴瑜横眉怒目,替小念抱不平,「早在你们吵架前,我就到了,只是坐在旁边,偷听你们对话。」 偷听确实是不好的行为,但能够藉由这机会当个旁观者,替当事人釐清心中的情愫。 「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对小念的一举一动,已经超过正常諮商师会做的吗?」 方柚海低下头,不敢回懟,任凭吴瑜指责。 「你的心,」吴瑜抬起食指,一下下敲醒他的良知,「早就越界了。」 每次的重击直达心底深处,方柚海惭愧的摀住脸,低喃:「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但他选择视而不见,藉此矇骗最真实的情感。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吴瑜叹气,手搭上方柚海的肩膀,「你不该喜欢上她,更不该让她喜欢上你。」 吴瑜的话如同细针,一根根刺在他心头上。 这样的结果方柚海也不乐见,他比谁都清楚,諮商师和个案之间,不允许有双重关係,他曾试着不去看、不去听,或许异样的情绪就会被压下。 岂料,每每见薛橙,他的第一句话总是:「你和小念最近如何?」 所以他开始学会自欺欺人,只要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諮商师”对“个案”的关心,就不会有错误。 方柚海不知所措、自责的面容,看在吴瑜眼里也是心疼,「你该好好正视这问题,别再用你是她的諮商师绑住她。」 「这样对她来说,不公平。」 是啊,小念不该为了他,放弃大好的人生,不值得,也不需要。 51.諮商师与个案 手机屏幕反覆被开啟又关上,等得不耐烦,便起身来回在家中踱步。 这五天下来的日常亦是如此。 「好你一个方柚海,諮商师了不起?以前一天十来则讯息不嫌烦,现在却连一封也捨不传?手是镶金,还是就这么不负责任?」不断在嘴边呢喃,小念委屈极了。 她承认是自己先对方柚海不礼貌、恶言相向。但仔细回溯,错的源头也是在于他,若不是他总不经大脑思考的说话,小念也不至于衝着他发脾气。 「你有种一辈子不要找我,连看诊时间都给我取消!」她气得甩头,走进厨房开了罐可乐,「就算现在打来求原谅,我也不会接你电话的,更不会理你!」 孰料,当被扔在客厅的手机铃铃作响。 小念连人带可乐的跑去接电话,确认为熟悉号码后,碎念道:「方柚海你现在才打来不觉得太晚吗?不认为自己很过分吗?」 话筒另端,安静的像是没人接听。 小念拿下手机,确定电话仍在计时,「干嘛不说话?」 「小念。」说话的声音是名女性,吓得手中的可乐差点倒在地上,「我是吴瑜,不是方柚海。」 「对不起!」小念为自己的愚蠢感到自责,「我看是海柚存知己的电话,就以为是方柚海,没有想到是你,真的很抱歉。」 过往的諮商,只要小念迟到,方柚海都会透过诊所的电话连络她,鲜少会是吴瑜打来,习惯驱使下,一看见海柚存知己的号码,她就自动联想起方柚海。 「没事。我只是想打来和你说,我决定帮薛橙写故事。」 这消息无疑不是小念近几日以来最能让她开心的事。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别这么说。能为薛橙做点什么,我也很开心。」吴瑜拿起前些日子,因为卡稿,薛橙留给她的加油纸条,「她如你所说的一样,是个很温暖的人。」 「你有认识他高中和大学同学吗?既然是真人真事改编,那我希望能够得知他在学校的样貌,以及生活。」 闻言,小念脑中随即闪过顏逸修的面庞,「有认识的,我来联络。」 「那我给你我的line,时间地点敲好后,再通知我。」吴瑜唸了一串数字后,说要忙的把电话掛上。 小念看着发黑的屏幕,惆悵感染上心头,吴瑜会打来,意味着海柚存知己仍是照常营业,方柚海就忙到连传封讯息的时间也没有? 想他坏心情,小念按下顏逸修的号码,不过几秒便接起,「这星期五有没有空?不许没空。」 「你都这样说,我能拒绝?」顏逸修失笑,轻啜了口黑咖啡,「怎么了吗?」 「我想把薛橙的故事写成小说,需要你来提供你们学生时期的点滴。」 「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排除万难我都会到。」 「说好了。不准食言。」语落,小念掛上电话。 至于高中同学,小念唯一有头绪是吴俊浩,可她并没有他的联络方式。 仔细想遍所有办法,小念依稀记得出事那天,薛橙并未把手机带在身上,于是乎,她起身走往工作室翻箱倒柜,总算找到薛橙的手机。 按下开机键,最先看见的是他和莫玧洋的合照,显示出密码锁,她苦恼的挠头,第一连想起的四个数字是1227,输入却仍就锁住。 接下试了薛橙、莫玧洋、方柚海的生日也都不是。 「该不会……」怀着忐忑的心,小念手指发颤按下数字,在最后一次,解开了。 吃惊之馀,小念无奈的笑,薛橙的手机密码竟是自己的生日,要是被莫玧洋知道,他情何以堪? 两人之间最大的情敌不是游戏,更不是时间,而是小念,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 迅速找到吴俊浩的电话号码,她不假思索拨通电话,对方接起,愣了片刻,才缓声道:「喂?薛橙吗?」 听见"薛橙"的名字,小念才惊觉自己拿着他的手机打给吴俊浩,赶紧撇清回应:「我是南宫念。」 这话让吴俊浩松了大口气,原本慌张的心才得以缓下,「我以为薛橙爱我爱到借尸还魂打给我。」 「信我,他没这么爱你。」小念打趣反驳。 吴俊浩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那你是因为爱我,才打给我的吗?」 「星期五有没有空?」不理会他的话,小念自顾自说道:「我想把薛橙的故事写成小说,需要你来提供校园生活。你应该是最了解他和莫玧洋故事的人。」 「如果小说会写到我,就去。」 「下午三点,地址我再发给你。」不等他回话,小念逕自掛上电话。 她知道,吴俊浩一定会守约前来。 物以类聚一词,体现于薛橙朋友身上恰好。各个都都和他一样,重情重义。 ──> 相继和吴俊浩、范楚谚谈完,吴瑜坐在椅子,脸上洋溢着幸福,头一次,她如此热切想提笔,撰写出一本赚人热泪的小说。 「我好喜欢莫玧洋和薛橙的故事。」转了几圈手里的搅拌棒,退去过往的成熟,此刻的沉浸在少女的小剧场,「他俩认识的契机,根本就是活生生的题材!」 「莫玧洋这年下攻,听得我都差点爱上他。」吴瑜喜滋滋一笑,却随即歛下眼,感慨道:「只可惜……无论故事的起头有多刻骨铭心,结局终是曲终人散。」 两人间瀰漫股低气压,小念看着被绕出漩涡的咖啡,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归于平静,她始终相信,薛橙并未离开她,而是去往更值得他留下的地方。她唯一能做的是替他开心,并且记录下有关他存在的证明。 「所以,我才想好好记住他的故事。」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吴瑜紧握住小念的双手,「我一定会写出,连薛橙都满意的作品。」 吴瑜信心十足的神情,让小念不自觉联想起某人。 曾经他也是带着自信的神态,满嘴挑绊的告诉她:「你信我,就进来。」 兴许从那时候开始,小念就决定全心全意信他,也同意将心中一隅的位子,留给他。 「吴瑜姐……」小念抿嘴,顿了会,「方柚海最近很忙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方柚海最近都对她不理不睬,明明以前就不是这样。 「他最近不但不忙,还把所有个案都推掉,大牌的很。」 「是喔……」小念失落的低下头。 吴瑜握住小念地双手,满是心疼,「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二十馀岁,花样年华的年纪,正该是绚烂青春,无畏无惧的过着嚮往人生的日子,她却先遭逢好友相继离世,再爱上不该爱的人。 「不要爱上小海,没结果也辛苦。」吴瑜接下去说的话,是敲醒眾人的幻想,同时也压碎,小念心中正蠢蠢欲动萌芽的种子。 「法律有明文规定,諮商师和个案若还在合约期间,严禁发展专业以外的关係,违反其规定,严重会被吊销执照,永久革职。」 52.值得人喜欢 吴瑜的话盘旋在心头上,久久无法让小念回神。 无意间一段话闯进脑门:「等你爱上小海就会知道。」 言下之意,是在暗示她已经爱上方柚海? 「不可能。我没蠢到会爱上那个自大狂。」小念立即否决所有无凭无据的猜测。 「小念,怎么回家了?」何韵琴顶着一头湿润,走出浴室,看见小念的身影,不免有些吃惊,「今天不住薛橙家吗?」 听见何韵琴的叫唤,小念才惊觉自己回到家中。 才意识到人似乎在面临委屈和迷茫时都会想逃回家,家是避风港,更是能人肆无忌惮宣洩的堡垒。 小念摇头,忍下想哭的衝动,强扯出抹笑容,「我肚子饿了。」 「肚子饿吗?」何韵琴不顾自己一头湿发,连忙走往厨房拉开冰箱,「还有冷冻水饺跟昨天喝剩的紫菜汤,我热烫给你吃。」 坐上餐桌,小念手撑着头,看向何韵琴忙进忙出的背影,「你不先去吹头发吗?这样很容易感冒。」 「我常这样,习惯了。」水煮滚后,何韵琴依序丢入几颗水饺,「况且你还在发育,不能让你饿到。」 何韵琴的话彷彿有魔力,牵动小念的泪腺,她用力吸了鼻子,笑着回应:「我早就过了发育的年纪,现在吃进去的只会转换成脂肪。」 「但还是得吃啊!」何韵琴旋身,把滚热的汤端到小念面前,泪眼汪汪的双眼,吓得她差点弄翻汤品,「怎么哭了?受到任何委屈都可以和我说。」 小念一语不发的低下头,良久,缓下情绪,才得以开口:「前些日子……真的很抱歉。」仔细想想,当时的她真的很不孝。 母亲担心孩子天经地义,怀胎十个月,歷经呕吐、身子不适,每天提心吊胆,担心会不会哪天一叫醒来孩子就会消失的恐惧,直至小生命诞生的那刻才得以松口气。 一路看着孩子从不会走,到学会叫父母,甚至开始有了自主意识,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一切都是得来不易。 在人生遭逢剧烈转变之时,何韵琴总细心照料,每一次的恶言相向,她也都忍气吞声,这些她不曾抱怨,只求小念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 「没事。都过去了。」何韵琴摸了小念的头,眼眸中和蔼慈祥的笑顏是小念许久未见,「我也要和你道歉,不懂你的恐惧却逼着你成全我的愿望。」 「方医师说得对,我们只不过是旁观者,无权去掌控甚至批判你们的情绪。」 听见方柚海的名字,小念狠狠被掐住,好一度无法正常呼吸,放在腿上的手,也把裤子捏得不成人形,「你和他聊过?」 「那时候你自杀被薛橙带出院的那天,我有遇见方医师。」何韵琴把煮熟的水饺一一装盘,话说的平淡,「他也是去看你,得知你被带走,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真的是位好医师,很顾虑你的感受,也告诉我,别不断和你说活下去,或是加註过多的期望在你身上,无声的陪伴是最好的解药。」语落,何韵琴将晚餐放置小念眼前,「趁热快吃。」 偶然被提起的过往,让小念盘旋在心底的疑虑更加深,原来从好久以前开始,方柚海对她的关心,就不如她所想的平凡,她总习惯拿起黑布蒙上双眼,选择性去漠视他人异样的情感,无论是面对何暟俞还是方柚海。 「妈,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是什么样子?」小念看着眼前的食物,食慾全消,只剩下满腹的疑问,「会去否认自己喜欢他的心吗?」 正抬脚准备离去的何韵琴,听见小念的问题,掛上疑惑地笑容,在她印象中,自家女儿情商不至于低到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喜欢上这人。 「你喜欢小暟,对吧?」何韵琴拉开小念身旁的椅子坐上。 小念肯定地点头,「我喜欢他,真的。」 闻言,何韵琴拉起小念的手,搭上她的左胸,「说完这话,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闔上双眼,小念仔细聆听心底的声音,浮现的是何暟俞的笑顏,以及每个温柔的问候,「开心、温暖,庆幸生命中能出现他。却好难过,没能和他走到最后。」 鼻子一阵酸意涌上,小念低下头不让何韵琴看见她的懦弱。 良响,当她重新抬起头,只见何韵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这就是喜欢一个会有的情绪。」 「可是对小暟,我并不会有否认的心态,反倒很坦然的就能接受,但为什么对其他人就会?」 何韵琴手指轻敲下巴,在小念话语中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却仍旧替她解惑,「人在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时,都会先选择极力撇清,毕竟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会是段没有结果也最让人痛彻心扉的单恋。划清喜欢的界线,就能说服自己并不喜欢他。」 这段话,小念有听没有懂,苦恼的搔头,反问:「所以是喜欢吗?」 「这得问问当事人的内心,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只是她的母亲。」何韵琴再度摸了小念的头,试图给她点鼓励,「一段感情中,喜欢与否,都是要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而非为了陪伴迁就对方。」 「就像我和你爸爸,」提起南宫和,小念眉头一蹙,他今天又没在家。 是该习以为常,却总在有人提起时,内心还是会狠狠的酸一把。 「因为爱他,所以我不选择把他栓在身边,反而放任他到处飞来飞去,我知道他也不愿意,他比谁都希望,有更多时间能陪在你身边,看你长大。」 「你都不会想他吗?」 「当然会,他还是我另一半。但不能因为我的私慾而阻断他追寻梦想,这样的爱不是爱。」 爱的表现有很多种形式,信任便是其中的基础,无论身处何地,只要知道对方的心里还有自己,那么所有阻碍,自然会幻化成前进的动力。 过往小念并不明白,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个坚强的女人,这句俗谚的寓意为何,直到亲耳听见何韵琴的口述,才明白一段感情之所以能长久,是靠无条件的信任。 「你好爱爸爸。」小念嘴边掛上浅笑,却有些苦涩。 何韵琴付出了一百分的爱给对方,然而得来却是不闻不问。 「他也很爱我们。」 「是这样吗?」 「绝对是。」何韵琴画中的肯定,让小念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眸,「一直没和你说,你的名字是你爸爸取的。」 「念字拆开为今心,寓意是现在的愿望,和在一起变成思念。」 「他一直以来的愿望都是能陪着你长大,碍于现实,所有的愿望都只能成为希望,最后幻化成思念。」 一时间接受太大量的讯息,让小念有些无法负荷的压着胸。 直至今天为止,小念都认为南宫和并不爱她,对她的爱仅是责任,而非出自于个"父亲"该有的关爱。但何韵琴的话颠覆了她所有的想法。 原来"南宫念"这名字,含着他所有的爱和无尽的思念。 「赶紧吃饭吧!我先去吹头发了。」句末,何韵琴起身,把碗盘推向小念,离去前不忘再次提醒小念,面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方医师是好人,也值得人去喜欢。」 53.让我来爱你就好 喜欢一个人的心,是真的藏不住,还是说,何韵琴太了解她? 小念缩在被窝,发亮的屏幕,照清她的脸庞,眼底下的黑青也透出,近些日子严重的失眠。安眠药吃完,她几乎没什么睡觉,睡了又会惊醒,无限循环的噩梦,却让她想不到任何理由,回去找方柚海。 吴瑜提起过方柚海把所有个案推掉一事,这让她耿耿于怀。自然也不敢再擅自前往海柚存知己,打扰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那位"諮商师"。 「我真的像大家说的喜欢方柚海吗?」小念不断捫心自问。 可基于道德观念,她仍选择否认。 「小念,吃午饭了。」何韵琴在门外大喊。 「好。」拉下被子,小念随意盘起头发,走出房门前,铃声大肆作响。 "海柚存知己"四字印入眼帘。 小念踌躇会才接起,不敢贸然开口,打探式询问:「是谁呢?」 「吴瑜。」见小念没答话,她接续着说:「薛橙他们故事的大纲我架构的差不多,前几篇也被我写出来了,你要看看吗?」 「当然好!我没想过你这么快就写出来。」 「可能是因为故事结构很明确,而我只负责叙述出来。自然也就打的顺。」吴瑜歪起嘴角,这回的作品,她不过就是个说书人,把薛橙想传达的理念告诉读者。 「今天下午三点有你的门诊,等你来时,我再拿给你看。」 闻言,才让小念惊觉,时间已经推进到月底,也意味着薛橙离开她将近一个月。 这些时日发生好多事,每一件都与薛橙脱不了关係,明明他早已不在人世,却好像又不真是如此,冥冥之中,他帮助大家成为更好的自己。 「他不是推掉所有个案吗?」小念紧咬下唇,试图让话听起来毫无曲折,「我干嘛还去看诊?」 「你就来关心他一下。」吴瑜探头,看向眼神黯淡无光,一个人待在诊疗室的方柚海,「他整个人怪里怪气,成天把自己关在诊疗室。我快不认识他了。」 浮夸的用词让小念有些担心,损益拉扯下,才下定决心,「我吃完午餐就过去。」 吴瑜点头,满意的掛上电话,指尖轻敲桌面,内心似乎在盘算些计画。 ──> 下午三点,小念如约抵达海柚存知己,这回她不但没迟到,反倒还提早到。 许是因为心头上的担忧掩盖过所有杂讯,饭吃没两口,她就急着要出门。 熟悉的鹅黄色,带给她无止境的安心,她曾视这为另个家。 「吴瑜姐。」推开门,小念躡手躡脚地走进,「我来了。」 下意识左右张望却没看见熟悉的身影,这让她有些失落。 「小海刚出去,等会就回来了。」无须抬起头,吴瑜也知道小念想找谁。 看文稿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无疑不是找方柚海。 「给我你的email,我把档案寄给你,这样就不用浪费纸印出来。」 再三确认稿子无误后,吴瑜发给小念。 「目前的进度是写到他们俩认识,薛橙告诉莫玧洋有关他的家世背景。」说归说,吴瑜的手停不下打字,「我预计下个月能写完。」 沉浸在文字里头的小念,方才的话一句也听不进。 随着时间的流逝,眉头越蹙越紧,良响,小念唤了吴瑜,视线从屏幕中被拉出,神色不怎么好看,「可以不要随意更改薛橙的人生吗?」 「什么意思?」吴瑜起身和小念对视,两人间瀰漫股微妙的氛围。 意识到自己的口吻似乎太过强烈,小念深吸口气,细声解释道:「我希望小说的结局,不要是他们长相廝守,该是怎么样,就据实写出。」 「可是……」 不给吴瑜说完的机会,小念强硬打断,「这是薛橙的人生,我们没有资格去做改变,他决定这样过,我们就按他的想法去实行就好。因为这是他所认为,最好的结局。」 吴瑜沉默,一语不发的盯着手中的稿子,若照小念的意思,那么她手中的剧情,全数都得捨弃,并且重新编排。 「吴瑜姐对不起……」 小念知道自己的行为很糟糕,拜託别人帮忙,却还限制对方的发挥的空间,但她真的不希望薛橙的人生,过成眾人理想中的期望。 这次,他该为自己而活了。 「我知道了。」吴瑜重新仰起笑容,「我会把我所希望的改成薛橙所想要的。」 「对不起,同时也谢谢。」 「没事,完整传达出他们想带给读者的,才是最重要。」 随后两人相视而笑,玻璃门恰巧开啟,急促的呼喊声,划破天际,「吴瑜,我把个案……」话语未落,看见小念背影的方柚海,双脚瞬间定住。 「个案怎么样?」视线掠过小念,吴瑜口气虽不耐烦,眼角却有着不可磨灭的得意。 小念似乎是魔咒,方柚海一见她,话都说不好,「我……」 此刻的气氛,让吴瑜浑身不自在,她拿起包包仓皇落下:「我看我还是离开会儿,出去找东西吃,刚好肚子也饿了。」 踏出海柚存知己前,她轻拍方柚海的肩膀,「球都帮你做成这样,就别再当个懦夫,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方柚海直愣的盯着小念的背影,似乎比记忆中再更消瘦了点,这几日,她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为什么不在视线范围内就不能乖些,这要怎么让自己放心的把她交给别人。 「看诊吗?」方柚海率先打破僵局,刻意拉高语调,「是不是安眠药没了?」 小念从不认为自己脆弱到,听见一点不中意的话,就会哭的一塌糊涂。可这些认为,套到方柚海身上,全属无效。 她旋身,眼眶拾着泪珠,看上去像个玻璃娃娃,一触就碎,「你觉得呢?我们之间只剩这些可以说吗?」 方柚海的面容,相比前些日子更加憔悴,他还是硬扯出笑容。头发也因为长时间未修剪的关係而盖住他漂泊不定的双眼。 「方柚海……」小念哽咽,双手摀住脸,连话都说不好,「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离开我……」卑微的乞怜只希望重要的人别再离开她。 毕竟她身边已经谁也不剩了。 此刻小念才明白之所以不敢坦然面对喜欢方柚海,绝大部分是因为一旦承认,他在自己心里确实佔有一席之地,过不久这人便会无声无息地弃她而去。 何暟俞是这样,薛橙也是。 于是小念选择欺骗自己,或许这样就能换得对方留下的机会。 看着小念哭红的双眼,方柚海心底筑的高墙早已瓦解。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叹了口长气,「你知道諮商师不能爱上自己的病患吗?」 『小念这次要记得勇敢去爱,别再和我们一样错过,我爱你。』 何暟俞的话闪过脑中,这让小念更加坚决地走向方柚海,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清楚看见彼此眼皮底下闪烁的神情,以及听见微乱的心跳声。 这是心动的证明,更是跨越界线的象徵。 「所以呢?」小念吸了鼻子,忍住泪水,紧抓住方柚海的手腕,「让我爱你就好,你不需要来爱我。」 离开又如何?至少她曾经勇敢表达过爱。 这次她不能够再退缩,因为她答应过何暟俞,要勇敢去爱,别再错过。 54.你还有我宠着 『重新帮我打开定位系统。』讯息内容简短写道。 手指游移在许久未开啟的应用程式,方柚海好不容易才决心要抽离小念的生活,却在听见她哭着求自己别离开后又动摇了,人心善变的难以捉摸。 不过正因如此,人生才有过得像在坐云霄飞车一样的体验,谁也不知道下秒会是登上高峰还是坠落谷底。 『就知道你会后悔,还好我没把程式删除。』 通知栏跳出嘲笑似的短讯,方柚海无奈,是他太过高估自己的定力。 熟悉的绿点显示在屏幕上,将此放大到极限,他眉目深锁,嘴角却无意识的上扬,「怎么又在薛橙家。」话语中满是无奈。 拿起话筒,按下一串号码,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逕自提出邀约:「一起去海边吧。」若不再做出点实质行动,会被吴瑜看不起的。 街道人声鼎沸,各处充斥着叫卖声,和无线循环的贺岁歌。 远离都市的喧嚣,两人一同来到让他们失去所有,却换得重生机会的大海。 「薛橙和莫玧洋曾一起来过的,」脚踩着细沙,方柚海双手插着口袋,歛下眼皮,细声呢喃:「冬天的大海,漂亮吗?」 下车没一会儿,从嘴里吐出阵阵白烟,双手不停的搓揉,为得不过就图点温暖。 「漂亮,但好冷。」 眼看小念被冷的缩在一块,方柚海眉眼弯起,眸中透着无限的温柔。「按你这没在运作的脑袋肯定不懂得怎么御寒,」他从口袋拿出早已被弄热的暖暖包,「加减用吧,别到时候感冒才来怪我。」 接过方柚海手中的暖暖包,小念抬头望向他的侧顏,笑意垄罩的眼皮下,如同浩瀚银河,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身为諮商师他有点做得特别好,就是把自己真实情绪隐藏得让人无法轻易猜透。 「是不是有话想说?」 方柚海坐上沙滩,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他拍了身侧示意要小念也一同坐下。 顷刻,小念迟疑了,上下打量方柚海才发现,平时鲜少穿暗色系衣服的他,今天竟身着黑色帽t,下身也是没见的灰色西装裤。 这让不安感更加深,嗓子几乎哑着道:「有话直说。」 面对小念的质问,让方柚海也不再逃避,「过完年后,我就要去英国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手中的个案我也逐一转到其他諮商师底下,只剩下你。」 驀然,他收回目光,放往小念身上,「除了我以外,你还会听谁的话?」 温声的语调,像是在告诉小念,这一切早就计画好,他就像个被囚禁在鸟笼里的雏鸟,经过饲养逐渐成长茁壮,最终盼得逃离常规的途径。 「连你也要离开我了。」小念苦笑,下巴抵着膝盖,心情随着海浪肆意起伏。 该来的还是会来,任何办法都抵挡不了。明明是预料之内,但亲耳听见,心还是狠狠被掐住,直到最后,仍没有人愿意留在她身边。 「什么开始计画的?」 「薛橙离开后。因为他我才发现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话说的轻且平,关于分离,方柚海早不如以前看得重。 手撑在身后,海浪打上脚边,凉意孳生,蔓延至全身,不禁让人打了个哆嗦,「我并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我们还是可以联络。」 闻言,小念挑眉,原本低迷的情绪,因为方柚海的几席话,见得一丝曙光,「敢问君言下之意?」 「法律可以限制諮商师的情感,却不能控制病患。」方柚海并未明说,上扬的嘴角更显得意,「爱情从不拘泥任何形式。」 不被看好的爱情,只能够于暗处萌芽、生长,在最艰困的环境,找寻存活下的契机,而这样的感情也最能淬炼出真諦的诺言。 「大人的世界真的很不讨喜。不想长大了。」 云雾中透出的光亮,撒在沙滩上并肩而坐的两人。拨云见日的心,让小念开始明白何韵琴所说的话。约定并不是绑住对方的武器,而是在成为理想中的人期间,心中亦有能个归属。 「所以长大后,不要成为自己曾经讨厌的大人。」方柚海抬手,将小念落在耳边的发丝勾回耳后,「况且,你还有我宠着。在我身边当个小孩就好。」 耳根子红的半边,小念抿唇,不敢对上方柚海炙热的双眼,只好把视线聚焦于他的眉心,「你家小孩最近做了件她认为,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决定。」 「什么?」 「除了那栋房子,薛橙其馀的财產,她全捐给孤儿院,她想帮助那些父母离异或被拋弃的孩子们,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受教机会。」 方柚海欣慰的宠溺摸了小念的头,「才刚说完,怎么就觉得我家小孩长大了?」 「那还宠不宠?」 「宠。世界上只有一个她能不宠吗?」语落,方柚海起身,朝小念伸手,「该送小孩回家了,冷风吹久会感冒,我捨不得。」 小念莞尔一笑,手毫不犹豫地搭上。好像得赶紧把握所剩不多的时间。 上车前,手机传来闹铃声。这闹铃是小念为了提醒自己追更而设的。 「吴瑜姐更新故事了。」 自从吴瑜把薛橙和莫玧洋的故事发在网上后,引起大批网友的反馈热潮,而小念也成了定期追文的读者,时不时匿名在文章底下留言打气。 近几日有出版社看上吴瑜描摹人物的生动,不拖泥带水的将想传达的理念一一交付。因此,他们正一来一往的商讨出版事宜,看见这故事能被受喜爱,小念比谁都更来得开心。 「说到吴瑜,」方柚海替小念拉开车门,手挡在车边以防她撞上,「她要我和你说声对不起。」 小念一惊,内心揣测吴瑜会和她道歉的所有可能性,却得不出个结果。 方柚海被她皱在一块的面容逗笑,大掌附上头顶,俯下身子,笑盈盈地道:「她真没办法看薛橙和莫玧洋的故事是以悲剧收尾,太让人痛心。所以她决定,把结局停留在学生时代,最无所畏惧又最能体现两人爱情伟大的时刻。」 闻言,小念愣了会,才露出无奈的笑顏,点头。 许这是截至目前为止,最能平衡两人共识的方法。 55. -完 时间推进到方柚海准备前往英国的前一天。 海柚存知己,比过往更加冷清,许多家具都被撤离,仅剩下些细碎的杂物。 「吴瑜姐。」小念踩着轻快的脚步,手轴撑在柜檯上,「你明天会去机场送方柚海吗?」 「我不去送他,肯定会被他记仇好长一阵子。」说话同时,她边把桌子边的物品收入纸箱内,「为了图耳根子长时间的清静,我寧可多花点心思。」 小念失笑,手拖着腮棒子,看着吴瑜嫌弃的面庞底下,藏着诸多的不捨。身为海柚存知己员工的她,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方柚海要出国进修。 「说实话,他真的很糟糕。」提到这事,吴瑜就来气,「把我蒙在鼓底也就算,现在还要我定期回来这,帮他整理环境。我是他家请的帮佣吗?」 「别怪他。是我要他让海柚存知己「暂时」歇业的。」小念细声道出,把玩搁在桌上的盆栽,无论心境上有多豁达,偶尔还是会需要点东西来想念,才能保持走下去的动力。 「不说他了。坏心情。」句末,吴瑜从袋子中,掛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拿出本小说,故作悬疑的只露出封底,「带给你的礼物,翻正面看看。」 小念怀着忐忑的心将书本转正,「盼得此生与你相依」八个大字佔满眼眶。 「是薛橙和莫玧洋的故事!」惊喜来的突然,一时半刻内,小念说不任何有用的语句,只得以透过表情来表明喜悦。 「这是珍贵的初版,献给予薛橙而言最重要的你。」 小念紧握住手中独一无二的礼物,满怀欣喜,「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这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赔罪。」 「赔罪?什么赔罪?」 吴瑜左右张望,确认诊疗室的门紧闭后,才敢开口:「我想把你们三个的故事,作为接档的续集。」眼看小念面色微异,她连忙道歉,「没先和你讨论对不起。」 沉默半响,小念缓声啟口:「会写到小暟他们吗?」 吴瑜轻点了头,小心翼翼的答覆:「大纲我已经写出来了,会提到他们。如果你没办法接受,就当我没提过,我会把东西全删掉。」 低下头,双眼紧闭,吴瑜早已准备好接受一连串的责骂,孰料,时间分秒流逝,不但没有斥责的声音,空间反倒异常的安静,连根针掉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缓缓抬头,只见小念眼眸带笑的看她,藏在笑容里的是满足。 「有个人能替自己记录下故事,是件幸福的事,谢谢你。」 「你难道对我的自作主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小念不解,「人的记忆能力本就有限,一段时间记忆体就会自动删去不该存留的事物,随着时间推移,很多过去认为重要的现在不尽然是,若要再回想起更是难上加难,这时有个文字能唤醒心底的记忆,何乐不为?」 这番话让吴瑜松了口气,「得到你的同意,我就能放心继续写下去了。」 其实吴瑜早料到小念会同意她撰写属于他们三人的故事,,她同薛橙善良,只不过两人善量的方式不尽其然。 告知完重要的事情,吴瑜搬起搁在桌上的纸箱,「你应该是来找小海的吧?不打扰你们独处的时间。」 走出海柚存知己前,吴瑜再三叮嚀小念,先别把这事告诉方柚海,她打算来个先斩后奏,这样到时候,方柚海不同意都不行了。 轻扭开诊疗室的大门,方柚海一如既往地倒在滑椅上,这场景短时间内是见不到,于是玩心大起,小念把诊疗室的门给反锁,躡手躡脚点了方柚海的肩头。 才刚转过椅子,小念两手撑在扶把上,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能够准确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一次次的靠近,让心中的无形的界线逐渐模糊。亦许是方柚海曾坦承这儿有绝对的隐密性,才得以让小念肆意妄为。 「你要干嘛?」被小念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僵直身子,手撑在身子两侧,不敢轻举妄动。 「你曾说过,你的诊间有绝对的隐密性,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小念身子特意向前,在方柚海耳边低语:「我爱你,同时也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 耳朵是人的敏感地,自她嘴里呼出的气,扰得方柚海心尖搔痒。脸颊难得染上绯红,正准备回话,却再度被小念给打断,「以上言论不代表本人立场,而是为薛橙发声。」 「……?」是被耍了吗?方柚海神色暗下几分。 失落的模样,被小念完好收进眼底。 小念窃喜,捧起他的双颊,为得让他安心前往英国,也不让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小念接续补充:「接下来的话,请仔细听好,因为我只会说一次,没听清楚是你的损失。」 午后时光,阳光恰好由落地窗洒入,勾勒出方柚海深邃的五官。 积在心底已久的话,于此时一句不改地道:「谢谢你成为我人生中的灯塔,替我照亮回岸的路,遇见你以后,我开始学会期待明天的到来,也才发现,原来自己有多幸福,我爱的人几乎把全世界都给了我,当然也包括你。」 「虽然你擅自把合约终止,但不代表我们的关係画上句点,」小念拨开碍眼的瀏海,眼底散发出的底气似朦胧,「我会等你从英国回来。」 一直以来,无论和个案的关係有多靠近,方柚海都会坚持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法律的界线。但自从相继遇见薛橙和小念,那条无形的线,逐渐消失,而他在也看不清远方的路,确切点来说,是他刻意模糊了视线。 许是他们带给他的绝望,远大于他所付出。 他才想竭尽所能,救起活于淤泥的他们。 方柚海抬手,顺了小念的发丝,最后大掌停留于她脸颊上,「三年,就三年。等我回来,我会让我和你,变成我们的。」 小念莞尔一笑,点头。 「答应我件事。」看着眼前的小孩,方柚海充满着不捨,有一度想反悔,可理智终是压过感性,他知道自己得这么做,才能让彼此成长。 「要乖乖听陈医师的话,按时吃药,他是我最信任的医师。我呢,就算人在英国,也会三不五时打电给他,询问你的状况。」 「如果我有这么听话,就不是你认识的南宫念。」语落,小念站直身子,走回门边解开喇叭锁,晃了手中的书籍,「该说的都说完,我要去和薛橙约会了。」 踏出门的前刻,方柚海将她唤回,踌躇了几下,还是决定把秘密给说出,「跟你说件事,你的手机我有装定位系统。」 小念「嗯」了声。 这答案不让方柚海意外,他直觉道:「薛橙和你说的?」 闻言,小念摇头,「薛橙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我后来有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包括你和薛橙的谈话,我并没搓破是因为仔细想想,有个人在身后默默保护自己,挺幸福的。」 方柚海松了紧促的眉宇,换上一贯的轻挑,「所以就算我人在国外,还是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别乱跑啊。」 「怕你不成?我学薛橙一样把手机关机就好啊。」 「你敢?」方柚海手插进口袋,缓步走来小念面前。 「既然你坦承你的祕密,那我也顺道告诉你件事。」手中的书本被小念紧握,捨不得松手有关它们的一切,「在我心中你永远只有第三名的地位,这点你必须明白。」 即便人生再经过多剧烈的转变,于小念心中第一名仍只属于何暟俞。 是他教会了小念要勇敢去爱,就算会伤痕累累,也别害怕,因为总会有个人,守在她身后,护她一生的安全,而那个人,正是何暟俞本人。 第二名毋庸置疑是薛橙,若不是他,小念哪能继续活在世上,见证爱的伟大。 「有个人一起自责是幸福,同时也是不幸。」这话,小念谨记在心。 现实中,相互自责的两人,往往无法一起获救。而倖存下的另个人得怀着两颗愧疚的心继续活下去,终将一日会相见。 要是他俩其一不存在,方柚海压根没机会走进她的心。 这点,方柚海比谁都还明白。 于是乎,他俯身,脸凑近小念耳旁,「只要能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我就很开心了。我也很谢谢他们,带你来到我的身边。」 耳根子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惹得小念不自觉浑身发颤,连忙推开方柚海,「你很烦!」 「不是要约会?」捉弄成功的方柚海一脸得意,嘴角简直都要裂到耳边,「再不去就别怪我后悔。毕竟我也是个男人。」 「你不敢这么做的。」小念信誓旦旦地回应。是吃定自己在方柚海心中的地位甚高,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耍孩子气。因为他总能无条件包容她。 傍晚时分,小念再度回到她最爱的大海。 落日馀暉拉长小念的身影,摊开书籍,封面印着坐在沙滩上,身着制服,相互依靠的两名男孩,画面甚美,将小说的情节描绘的维妙维肖。 「小念,你知道新书叫什么名字?」吴瑜的话伴随海风,醒于脑中,「想知道答案的话,就翻开「盼得此生与你相依」的末页。」 书页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橘橙色蝴蝶御风而下,飞上小念的的指尖,煽动两对微透的翅膀,自在的穿梭遍地。 “盼得此生与你相依,献给到另个世界兑现承诺的两人。今心似橙光于海,献给经歷过伤痛,却仍勇敢面对现实的你们。未来,请试着跨越心中的坎,勇敢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无需牵掛,因为你们的身后,总有片汪洋守候着” 全文完 后记.完整我生命的他们 很开心,又能在这与大家见面。 2021年4月2日,台湾发生起令人痛心的意外。 多少家庭一夕间支离破碎,无力的悲鸣也唤不回已逝的家人、朋友。 书写这故事,主要的用意并非揭开谁的伤疤,而是想让大家明白,无论是当事人亦或是身旁的亲朋好友,那些安慰的话语,远远不及无声的陪伴。 「好好活下去,你要加油。」诸如此类的话,是压力。 所以我才写故事,想告诉他们,他们的难过有人可以理解。 若真触及到不该提起的伤疤,我真的很抱歉。 同时希望看书的你们,能获得一丝的温暖。 "今心似橙光于海"最初样貌,是出现在今年二月。 方柚海和薛橙的人设起初是对调的,薛橙本来是諮商师。 后来为配合书名,才把两人的名字给换回。一开始还想写成耽美,但若写成耽美,张力就会少了些,于是经过反覆的修改才有了──南宫念。 一定很多人觉得小念怎么待自己的母亲这么差。 但仔细想想,人不都如此? 惯性把最糟糕的一面留给家人,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不会离开,所以才敢为所欲为地把气撒在他们身上,而他们多半都会一声不吭地接受所有。 但实际上,我们是该把最好的留给他们,如同薛橙一样。 他近乎把他的全世界,留给他唯一剩下的家人──小念。 我知道,看完书大家第一个想法会是:为什么要让薛橙死? 自故事一开始,我就频频预告薛橙的死亡。 ──小念:「我今天不去找你,我要去找薛橙。」 仔细想想,谁会莫名其妙去海里找另个人?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憾事。 ──薛橙:「我会让你的恶梦变成美梦。」 言下之意,有朝一日我会到你的梦里,把他们带来。 作为一个作者,薛橙要是和小念一同携手扶持走下去,这本书便会失去它原有的特色,更贴切来说,他的离开才完整了故事。 作为一个亲妈,我也不希望他离开。甚至希望她和莫玧洋永远在一起。 写书的期间,每次和友人谈论到故事,她总会问我一句:「薛橙可以不要死吗?」 实话说,我犹豫过。 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他离开我,写到第44章回那天,我几乎吃不下饭,连平时话多的我,一天也说不过十句话,整个人阴沉甚至没笑容,我好难过,就连审稿,也没敢回去看。 后悔吗?倒也不,就只是心疼。 毕竟活着对薛橙而言实在太痛苦,一生想守护的人都逐一离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活在没有爱的世界。 小念,确实也是他想守护的人,但他找到另个比他更值得的人──方柚海。 方柚海的个性,如大家所见,少根筋、口无遮拦,和薛橙简直判若两人。但也正因为他脱序的行为,才能卸下他们的戒心。 先不论薛橙对方柚海的感情是寄託心理还是真正的爱情,不可否认的是,他真心希望小念和方柚海能好好的,一起生活下去。 至于他的背景我并没有过多赘述,是因为我怕字数超标。 (欢迎大家敲碗番外,或许哪天碗破了,就会出来?????) 顺道和大家说下,现实中基本上不太会有像方柚海一样的諮商师,若真有肯定会被革职,因为法律有明文规定,諮商师与个案除諮商期间,严禁私下交流,合约期满三年内,不得有任何情感连结,当然金钱连结也是不行的。 所以小说就当小说就好,别套到现实。 再和大家说个原设,小念本是亲眼看着薛橙坠楼的。 不过友人说我太狠心,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孩儿,于是就改掉了。 (仔细想想,我真没心没肺?﹏?) 后记也来到尾声,有看完整部故事的小可爱,应该会知道,系列作是什么吧。 没错!就是我们"盼得此生与你相依"薛橙和莫玧洋的故事,因为作者本人太喜欢他俩,所以决定抓出来叙写。 (原本没这设定的)(所以我才说,他们老爱给我自行创造故事) 那就下本书见囉,谢谢你们看到这??.?.????.? 每个鼓励、留言、收藏,我都记在心底,我爱你们。 最后送句话给我的小孩们:「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人记得你。」 你们永远活在我心底,纵使没有人记得你们,还有我,我永远爱你们。 谢谢你们来到我的生命,完整了某部分的我。 2021.07.18乐凡 番外.浪漫归来② 方柚海寻着定位系统到了薛橙家,确切点来说,现在是小念家。 看着黑色皮质大门,心底油然而生的感慨,两年前的今天,几乎同个时间点,他们吆喝、祈求,为得是换来一丝希望,可最后希望破灭,世界简直要崩毁。 手指抵上密码锁,方柚海按下予薛橙而言,最浪漫的一串数字。 门解锁了,屋内却是一片漆黑,不该是如此,小念喜欢阳光洒入房内的朝气,所以家里的窗帘她几乎不曾拉上。这让方柚海鼻尖一涩,似是想起了什么。 「小念,我回来了喔。」方柚海朝着屋内喊,却不见任何回应。 担忧涌上心头,双脚下意识走到房门前,轻敲了几下,依旧无人答应。情急之下,顾不及伦理道德,方柚海旋开了门,床铺上的被子被摊平整好,就连房内原本乱糟糟的杂物也都被收拾好,就好像在为了离开而做准备。 方柚海简直急慌,拿起手机播了电话给小念,铃声却在客厅边响起。 如同当时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在触碰到之际又突然撒手。方柚海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重要的人,他可说是被另外两个人赋予照顾小念的使命,得用着三倍的爱来疼她。 脑中驀地闪过蔚蓝的汪洋,无从得知何来的念头,总之,方柚海拦了辆计程车,前往那片承载着眾人的喜怒哀乐,以及悲欢离合的大海。 下了计程车,一抹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方柚海着实松了口气,幸好她没事。 小念曲起双脚,手臂圈着膝盖,静静坐在沙滩中央,看着海浪打上礁石,掀起朵朵浪花,随后平息,泡沫也最后幻化成幻影,消失在空中。 「总有人说,冬天的海边好冷,不想再来这受苦,」透过海风的传送,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不再是透过话筒,让人心头一颤,却仍感到温暖,「却每次到了这个日子,还是会来这,看着大海,想念着他们。」 「也总是有人嚷嚷着,不会再让我一个人来这,」话语顿住,小念仰头看着背光的方柚海,嘴角拾着抹坏笑,「可是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陪我来过。」 两人相视而笑,没有过多的话语点缀,仅剩下阵阵海浪声,那是最催情的乐音,拨弄彼此心中最深处的心弦。两个心最近的距离,即是不用说话,也能感觉到对方炙热的情感,只为了自己疯狂。 「昨天你上飞机后,我没能打给你,所以我跑到了薛橙的房间,打开了他的衣柜,想说拿他一件衣服来陪我睡觉,可是当衣服抽出来的瞬间,一本笔记本掉了下来。看上去像一本日记。」 话说得很轻、很淡,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间话,可两人心底都明白,并非如此。 「好奇心作祟,我开始翻阅了,然而笔记本只写了一页,却承载着了薛橙生前所有的自责,还有那些来不及对莫玧洋说出口的爱。」眼眶边积出了泪水,小念侧过头,不想让方柚海看见自己的脆弱,情绪缓下了,话却还是止不住的哽咽,「浪漫的篇章字字是你,捨不得遗弃,只好多花点力气,找回你……」 小念着实没有勇气接续说下去,她仰起头看着方柚海,阳光照得她眼角边的泪水,更加抢眼,「薛橙真的真的很爱莫玧洋。」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方柚海该是比谁都清楚薛橙爱着莫玧洋的心。 「两年前的今天,薛橙找回属于他的幸福,该是快乐的,对吧?」 「肯定是,绝对是。」 「那我不会再难过了。」小念驀然感到豁然,用手背抹去不小心落下的眼泪,「因为薛橙快乐了,那么他所做的决定就都不会是错的,我该替他感到开心。」 方柚海没再回话,只是静静坐到小念身侧,大掌盖上她的头顶,像是安抚小猫一般,顺过她的发丝,将她的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两人之间再度归于平静,听着海浪带走他们所有的悲伤。 「其实有时候我很忌妒薛橙,」方柚海打破了沉默,没给小念回话的时间,他接续说道:「你会因为他的快乐而感到满足,会替他的选择感到担心,会因为他的不幸福感到难过,你所有的喜怒哀乐像是全与他有关。」 似是第一次,小念听见方柚海的内心话,在自己面前他总是露出一百分的微笑,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了自己,她忘记了,方柚海也是人,也是有情感的动物,会伤心、难过,更需要爱。 「别这样想,也别忌妒薛橙,因为……」 没等自己说完,方柚海抢先说道:「我知道,若不是他,你不会活在这世上。」方柚海扯下了脖子上的围巾,掛到了小念身上,眼眸带笑,宛若星辰,「所以忌妒的心理往往都只存在一秒就消散,剩下的只是感谢,感谢他,把你带来我身边。」 当方柚海用着若无其实的口气,说出如同表白的话语,小念的心跳异常加速,一下下简直要衝出胸口。 他曾向小念许诺,给他三年的时间,他会让我和他,便成「我们」,现在两年的时间过去,他仍在努力实现着,而小念也都看在眼里,片刻,她才惊觉自己似乎该好好珍惜眼前的人。最后,她伸手握住方柚海的手,「小海,谢谢你。」一句道谢抵上千言万语。 那一声「小海」让方柚海愣住了,自他有印象以来小念不曾这样喊过他。 良响,他露出笑容,特别灿烂的那种,反握住她的手,「我也谢谢你。」话落,他起身,顺道将小念从沙滩上拉起,「走吧!带你回家了,回我家。」 「回你家?不好吧?」小念抽了手,试图做点反抗。 「没什么不好,我说好就是好。」方柚海握着她的手越发使劲,眼眸间全是坚定,「虽然还有一年的时间,但我还是想把你介绍给我父母认识。」 闻言,小念看着自己的衣着,帽t配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是去楼下早餐店买早餐,忍不住嘟囔道:「可是我今天穿的不好。」 「信我,他们不会在意的。」 小念实在说不过方柚海,只得以妥协的点了头,两人手牵着手离开这片汪洋,下次再来,会是一起,以另一种不同的身分,却是怀着相同的心。 番外.相遇之前的约定 一个七岁的莫玧洋与九岁的薛橙偶遇的故事。 ? 午后,阳光不再炙热,甚至被乌云给藏了起来。 男孩牵着母亲的手,来到了家里附近的公园。 「玧洋,有看见那里的时鐘吗?」林芳甄弯下腰,指着不远处的时鐘,道:「待会长针指到十二,短针指到五就要回来找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莫玧洋抽开被母亲紧握的手,朝她吐了舌头,「我不会看时鐘。」 话落,莫玧洋跑走了,因为不想要再被碎嘴。 沙坑边,聚集着几些年龄相仿的小孩,唯有一人抓住莫玧洋的视线。眼前的男孩发色远比其他人更来得浅些,像颗太阳般,闪闪发亮。 这让莫玧洋止不住好奇心,上前蹲在男孩身侧。 「你叫什么名字呀?」莫玧洋倾身想看清男孩的面容,孰料,这无心的举动吓着了对方。 男孩把手中的沙子,全往莫玧洋身上扔,眸子也顺道抬起,话中无不是的惊恐,「你是谁?」 对上眼的那一瞬,莫玧洋愣住了。 极其好看的双眼,佔据了他的眼眶,甚至霸佔了他所有思绪,顾不得身上的沙子,他仰着声嚷嚷道:「你的眼睛好漂亮!我好喜欢!」 七岁的年纪,哪能懂得何谓喜欢。 莫玧洋只知道,他好想一直跟着眼前的男孩,无论他做什么、吃什么,都想和他一起。 甚至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与他分享。 男孩却不这么认为,他只觉着,莫玧洋好烦。 「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跟着我。」男孩忍无可忍,鼓起腮帮子,站在溜滑梯的顶端,对着站在溜滑梯边,等着他下去的莫玧洋说。 「不可以。」莫玧洋摇了头,眼睛1眨一眨的,彷彿闪耀着星辰,「我想一直跟着你,我好喜欢你。」 男孩简直拿莫玧洋没辙,走回了奶奶身边,想一走了之。 莫玧洋见状,连忙跟上,却被林芳甄给揪住,「玧洋,该回家了,时间到了。」 「不要,我不要回家。」莫玧洋想挣脱,却发现双手被紧紧扣着,哪儿也去不了。 男孩看着莫玧洋不再缠着自己,自然是乐得开心,得逞的朝莫玧洋做鬼脸,这幕恰好被奶奶给看见。 奶奶轻打了男孩的手背,口气有些儿严厉,指责,「薛橙,你怎么可以对别人做鬼脸?没礼貌。」 莫玧洋听见了,男孩的名字。 而他也将这个名字深深刻进在脑海,不容许自己遗忘。时间会带走一切,最初的悸动仍旧会留下。 视线几乎是锁住了薛橙的背影,莫玧洋有些离情依依,带着稚气的嗓子,许下最真诚的承诺,「薛橙,明天见喔!每天都要见!」 可惜,莫玧洋口中的「明天」、「每天」都未能实现。而薛橙也没将这儿时的约定记在心上。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才会在十年之后让他们再次相遇。甚至让他们往后的每一天,都拥有彼此的足跡。 这次,不再食言,每一个明天,都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