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对你说》 序幕 记忆角落的失败谈 「凯,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呢?不要留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你……」 话已到了嘴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你、你……」 女孩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是无法再多挤出任何一个字。 在她的面前,「凯」还在努力绷着脸,但微张的嘴巴,却洩漏了他的错愕和慌乱。他蠕动着唇,似乎在向她提示她想不起来的台词,她却一个字也没看懂。 把头轻轻转往另一个角度,台下的观眾们脸上起初还带着期待,过了一会儿也发现不对劲了,他们交头接耳,在窸窸窣窣的言谈中达成共识,那是对她表现的不解和困惑,以及谩骂与指责。 那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几乎要将她吞没。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晶莹的泪水从眼中滚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台下议论的声音停止了。 她看着手背上的眼泪,将它们看得清清楚楚、烙在心里,并且发誓── 今后的自己一定要变得足够坚强,绝对不会再被打倒了。 第一幕 神级工作降临(1) 「……国中时第一次接触舞台剧,高中时加入戏剧社,大学又考进了戏剧系,并开始了她的演艺生涯。杨舒媛的一生,可说是和『剧场』绑定了。 儘管现在的她已经成功打入影视主流市场,她仍不忘回馈她最爱的剧场舞台,除了稳定的大银幕和小萤幕作品外,她每年都还会参与两到三部的剧场演出,回到这个拉拔她成长的地方,不忘初衷。也就是这样热情又敬业的态度,为她带来了『剧场女王』的美称……」 影片进入尾声,摄影棚内已经准备就绪,画面一切换,映出了主持人的身影。 「在往梦想的道路上持续前进,同时不忘初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萤光幕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背后也隐藏着眾人不知的辛酸和努力。 今天,我们也邀请到了『剧场女王』杨舒媛本人到现场。舒媛,你好!」 待主持人介绍完,我向镜头扬了扬嘴角,露出甜美的笑容。「各位观眾朋友大家好,我是杨舒媛。」 录节目的时间分秒必争,没给我太多缓衝的时间,主持人便接着切入正题:「说起杨舒媛,可说是近期最炙手可热的女演员了。除了原先就已经在剧场打响的名气之外,近几年你也跨入影视界,不管是电视剧或电影、收视或口碑,好成绩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呢!刚刚跟着我们节目製作的影片回顾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有什么感受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感觉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呢!」我偏着头,露出思考的表情。「我是在三年前演了一部电视剧的小配角,才开始踏入这条新的道路。我觉得我实在很幸运,遇到了好的作品和一群很棒的合作对象,才能这么快就让大家记住我。」 「但与此同时,你也没有放弃剧场演出,每年都还是有固定的舞台剧作品,是吧?是什么原因,让你即便不休息,也坚持要这么做呢?」 这类型的人物专访节目,问的问题都和事先给我看过的访纲一样,也多照着他们剪辑的纪录片,不会有太多意外。我丝毫不用犹豫,就能说出我一直以来对媒体不变的回答:「因为,最能让我热血沸腾的,果然还是舞台剧啊!那种直接和观眾面对面、仅只一次的演出,每次都能让我情绪高涨。」 「哈哈,完全看得出你的热情呢,不愧是『剧场女王』。听说你还有一项绝技,能够『一秒落泪』……啊!已经哭出来了!」 在主持人的惊呼中,镜头特写了我的脸部,清楚拍出掛在我眼角的泪珠,捕捉到了泪水滑落脸颊的瞬间。 我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卫生纸,小心地擦去眼泪,情绪马上又转回了谈天时的愉悦。 主持人看得目瞪口呆,但还没忘了要接什么:「这也太强了,果真名不虚传!你是怎么练成这项神技的呢?」 我将叠好的卫生纸藏进手心里。「因为在舞台上,每场演出都只有一次机会,没有ng的空间,我也必须每次都全力以赴,做出不让观眾失望的表演。酝酿情绪是最基本的,我随时都准备好了,能够快速进入状态。」 「这真是太敬业了,佩服、佩服。」主持人拍着手,做了个小结,准备进入下一个环节。「对了,其实今天除了舒媛之外,我们还邀请了另一位嘉宾,是你认识的人喔!」 「是。」我笑着说:「我刚刚已经在后台见过他了,真亏你们把他给找来了。」 是早就安排好的桥段,主持人也不隐瞒,大方地说:「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直接揭晓吧!这位最近的讨论声浪也是高居不下呢,让我们欢迎──李声霖!」 在主持人激昂的尾音下,声霖从布景的入口处走了进来,他带着靦腆的笑,先是对我们两位已经在棚内的人弯腰打招呼,又对着镜头卖力挥手,很是忙碌。 待他坐定后,主持人马上展开攻势。 「声霖,你第一部担任男主角的电影《向悲伤道别》不仅卖座很好,也被认为是角逐金马奖的大热门呢!让大家热议的还有你的声音,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孩子啊!大家都在说你光用声音就能让人恋爱,也有人猜测,你会不会是──」 「谢谢,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成绩,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面对这波盛讚和即将越线的问题,声霖露出苦笑,打断了主持人。「不过今天的主角是舒媛学姊啊,我的事就先到这里吧,我会努力红到让这个节目也能找我做专访特辑的,我们到时候再继续聊吧。」 「唉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等等就来约时间,现在最受欢迎的当红炸子鸡,我们哪有不访的道理呢?」面对突如其来的打断,主持人没生气,笑笑地把话圆了过去。「这次会找声霖来,是因为你们合作过多次,又在同一间经纪公司,关係似乎也不一般……?声霖,你刚刚是叫舒媛『学姊』,对吧?」 「对。」声霖像是没有刚刚那段插曲般,微笑着应答:「我们是在高中的戏剧社认识的,是学姊和学弟的关係。」 「哇,那真的是段很长的缘分呢!」主持人面露吃惊。 「是啊,这样我们认识了有……十多年……」 看声霖边回想边扳着手指计算,我赶忙压下他的手,略带不满地说:「确切的年份就不用数了,女人的年龄可是秘密,这不都要被你暴露了嘛!」 「啊,抱歉。」被我一阻止,声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露出靦腆的样子。 不等主持人再开问,我主动延续了方才的话题:「我们认识了几年就不在这里算给大家了,那我来说说那时候的故事吧!我那个时候是社长,一眼就看中了声霖的才华,很想让更多人看看他的演技,现在也终于让大家见识到了呢!」说完,还不忘拍拍声霖的肩,像个大前辈一样。 不擅长这个话题的他再次露出为难的表情。「不是说了今天的主角是舒媛学姊吗?怎么又说到我这边来了?」 主持人的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游移,逐渐变得八卦起来。 「两位真的只是这样的关係吗?你们认识了那么长的时间,平时见面的机会很多,互动又这么自然,该不会……」 第一幕 神级工作降临(2) 察觉到她想问什么,我直接斩了她的念头:「很抱歉,但真的就只是关係很好的学姊和学弟而已,要让大家失望了。」 「这样啊,真的是很难得的情谊呢。」没挖到想挖的八卦,主持人脸上瞬间露出一丝不甘心,但很快地又回到专业模式。「节目也到尾声了,两位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来宣传呢?」 镜头再度对准了我,这才是我们今天来录节目的目的。 「我和声霖所主演的舞台剧《爱情便条》将于下週开始售票。这是齣关于职场男女的轻松爱情喜剧,也是我们初次以男女主角的身分合作。」 「是齣初学者也能轻松入门的舞台剧,就算是没到过剧场的人,也请一定要来看看。」我一说完自己的部分,声霖便自然地接了下去。 不用再确认眼神,最后,我们一齐默契地说:「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喔!谢谢!」 我们的笑容在萤幕上停留了几秒鐘,直到导播对我们比出「ok」的手势,才终于放松下来。 一时间,好几声「辛苦了」此起彼落地响起,我和声霖也喊着「辛苦了」,边向工作人员们鞠躬道谢,边走出拍摄佈景。 主持人似乎还得接着录下一场的来宾,到一旁去补妆,在她听不到的地方,我小声地和声霖嘀咕:「那主持人是怎么回事啊?这种纪录片类型的节目居然想问八卦,太不专业了。」 才刚被刁难的声霖倒是觉得没什么。「她没故意追问什么,何况我们是来宣传的,借用了他们节目,倒也不用这么忿忿不平。」 我睨了他一眼。「怎么说起话来好像你才是学长一样?」明明我是在为他刚刚差点暴露了用另一个身分进行其他工作的事抱不平! 他也知道我在指什么,可是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视线低垂地说了声「谢谢」就完了。 这让我忍不住发难:「你就是……人太好了,这样会吃亏的。」 「目前为止都还好啊。」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多计较,这时,有个匆匆经过的人在见到我时突然停了下来,大喊:「舒媛!」 我想了两秒,也叫出她的名字:「是小玫啊,好久没见到你了。」 「谁叫你最近合作的化妆师都不是我,我可吃醋了咧!」小玫双臂环抱在胸前,假装在生闷气,但没一会儿就破功了,像个老熟人一样把手搭在我肩上。「话说,你那个新舞台剧的票是在下星期开卖,对吧?我已经吩咐好我朋友和我一起手刀抢票了,绝对会去捧场的啊!」 「谢谢!」面对愿意捧场,又是有点交情的人,我直接明示:「可以再揪多一点人来啊,我保证,这次的新剧绝对让你们觉得值回票价。」 「是很值啊……」小玫边说,视线边移到了在隔壁站着,好一阵子没出声的声霖。「哎哟,其实我这次不只是为了你买票,也是为了看帅哥啊!」 察觉到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声霖这才慢吞吞地露出了靦腆的笑。「我和舒媛学姊还差得远呢。」 「哇,人帅又那么谦虚,真的很不错耶,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小玫的个性很自来熟,一不注意,手已经从我的肩上跳到声霖的肩上了。「我有看你最近上映的电影喔,叫……呃,那个什么来着?」 「向悲伤道别。」声霖很快地接话。 「对、对。」小玫猛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想起来了没。「你演得很棒耶,我都看到哭了,很期待你之后的演出喔!我已经是你的粉丝了!啊,导播在叫我,我要过去了,那掰掰囉!」 目送着小玫匆匆忙跑开的背影,我嘀咕道:「什么粉丝啊,连你演的电影叫什么都讲不出来。」 「她能记得我,我就很感谢了。」 「你──」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想想这人也听不进去,我也就不浪费自己的口水,转口说道:「话说回来,贝娜呢?她不是一直在说等等还要赶一个媒体访谈的行程,时间很紧凑的吗?怎么现在反而不见人影了?」 我们俩环顾了一圈,都没找到我们的经纪人,反倒是路过的其他工作人员见我们一脸徬徨,好心提醒道:「你们要找雷小姐的话,她刚刚好像去外面接电话了。」 和对方道了谢后,我们两个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步出了摄影棚到走廊,正想着贝娜会躲在哪里接电话,就见她急匆匆地衝了过来,因为力道太猛,还差点摔跤,好在被声霖扶住了。 「小心一点,干嘛这么急啊?」我帮忙搀扶着她的另一隻手,方便她找回重心站起来,没想到她却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还凑得好近。 「舒媛姊!」她激动地喊道,感觉连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干嘛?」很少看到她这样子,我不禁被她的气势给震住了几分。 她似乎还没从方才奔跑的喘息中缓过来,边喘着气,又露出彷彿还在梦里一样的表情,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刚刚、刚刚……接到郑有明导演剧组的电话,说想找你担任这次电影的女主角!而且,还、还是……郑导亲自钦点的!」 她颤抖着说完,兴奋地等着我的回应,但眼中的那股期待却因为没等到我的反馈,而渐渐染上了一层困惑。 「舒媛姊?」「学姊?」 她和声霖疑惑地盯着我,而在听到了他们的叫唤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找回了我该有的神经反应功能── 「郑导──!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的尖叫声慢了好几拍,响彻了整栋电视台。 *** 说起郑有明导演,那可是我们剧场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要我用一个字来形容他的话,那就是──「神」。 和郑导的初次相遇,是在我国中的时候,当时因为亲戚送的公关票,我被拎着去看了郑导指导的舞台剧《三个女人》,那是我第一次看舞台剧。 第一幕 神级工作降临(3) 虽然剧名叫「三个女人」,但主角其实只有一个人,由三位女演员分别饰演不同年纪的她。从青涩的少女、中年的妇女到年迈的老婆婆,主角的外貌因为年岁而改变,在外人看来,不同年纪的她就像三个不同的人一样,个性迥异,也让人唏嘘;但在观眾看来,即便在不同的阶段都由不同的演员所演出,却可以看出,即便她因为剧变的日子和接踵而来的苦难,而改变了对生命的嚮往和态度,但其实她的内在始终如一,渴望的幸福永远都是那么纯粹,却不再拥有。 我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表现形式。 明明都是不同的人,女主角在不同的生命阶段也有着不同的价值观,不同时空的剧情甚至是穿插安排的,我却不会感到混乱,且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相同之处,在心中不断反驳着其他配角:其实她还是一样的啊。 结束后,妈妈惋惜地说:「这个剧情对国中生来说有点难懂,舒媛大概觉得很无聊吧?应该把票让给其他人的──」 「不会!」我马上反驳。「我好喜欢!下次还想看!」 也就是这次相遇,让我对舞台剧產生了兴趣,在之后的班级戏剧比赛中,当全班同学都没有人自愿演出时,我选择不经过其他人的提名和你来我往的推託,自告奋勇地接下了主角的重任,更就此开啟了我的戏剧之路。 郑导可说是改变我人生的明灯。 我实在不敢相信,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人,居然指名我当他的女主角。 「舒媛姊,你收敛一下你的手指吧!车门都要被你敲破了。」坐在前往剧组的车上,贝娜受不了地和我说。 听了她的话,我从善如流地收起手指,车内终于不再发出充满紧张感的敲击声,但不一会儿,这份寂静又被贝娜崩溃的喊叫给打破。 「也不要抖脚!真是的!舒媛姊你平常明明就没有这些坏习惯啊,怎么今天这么静不下来?」 难得被年纪比我小的经纪人训话,我没有不满,只有满脸的无所适从。 「因为,那可是郑导啊!」 郑导他投身剧场界五十几年,不管旁人怎么邀请、劝说,始终都没有动过跨界的念头,在今年才首次决定拍摄电影,而这珍贵的第一次,居然就找上我了。 我在剧场界少说也待了快十年,却还是等不到和郑导合作的机会,盼望了这么久的愿望终于成真,我能冷静得下来吗? 贝娜已经听我讲过这段故事起码有一百次了,当然马上就读出了我眼神里的讯息。她无奈地说:「我知道郑导对你的意义,可是现在只是在去见他的路上,你都还没看到他本人就这么浮躁了,如果真的见到他,难保不会留下坏印象……」 听到不中听的话,我立刻板起脸孔。「你不要乌鸦嘴。」 「那你就要表现得更像平常的杨舒媛一点……啊,到了。」 在贝娜的提醒下,车子缓下速度,停了下来。 才刚放松一点的紧张感立刻回来了。我拿出镜子检查好自己的仪容,确认万无一失后才下车,因为太过在意,还差点走得同手同脚,幸好在被贝娜说教前赶紧改回来了。 这是这次电影剧组的首次集合会面,地点在郑导的工作室。我虽然已经提前到了,比我早抵达的人仍不在少数,看来大家都很重视这次的作品。 环顾一周,这次参演的演员多数都是郑导常合作的,不然就是以演技佳而闻名的新生代实力派,其中有不少是剧场出身,都是些眼熟的人了。以他们的知名度,行程铁定很满,但大家都愿意为郑导排出时间,可见他的厉害之处。 我和大家轮番打过招呼后,在自己的位子坐定,拿出了先前便已收到的剧本。 这次的电影,片名叫《渴爱症候群》。 郑导很擅长以不同角度的叙事,来呈现复杂纤细的女性心理,这次的故事也一样,演的虽是女主角向媛的故事,却更可能是现在这个世代中,任一个女生心里的徬徨。 故事的开头是一无所有的向媛,接着再以倒叙法,缓缓道出这个女孩的爱情观。 向媛在高中时暗恋一位个性高冷霸道的学长,却一再错过告白的时机,在没有传达情意的情况下便目送学长毕业了。从此以后,她便不断地寻找和学长相像的人交往,却总是遇人不淑。 大学时的第一个男友对她很冷淡,她没多久就发现对方脚踏多条船,她只是眾多备胎之一;下一个男友说会好好珍惜她,却总是和她伸手要钱,还骗她签了奇怪的合约,一出问题就跑得不见人影;再下一个男友对她控制慾极强,只要事情不顺他的意,他便会出手打人,而她称那些伤是「爱的记号」……她对学长的印象也在与不同的对象交往期间逐渐扭曲,根本已经看出不出来,当初那位令她倾慕的学长,其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拿到剧本的第一天,我便彻夜读完了,之后只要一有空,我就会马上拿出来复习。 不过,一直到此刻,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郑导会指名我演出这个角色。 我和向媛,是完全不同类型,甚至可说是完全相反的人。 我无法理解,她怎么能在被伤了这么深后,还能帮渣男说话、替他求情,接着转头又喜欢上另一个渣男,彷彿先前的教训都只是一场梦。 我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总是牺牲自己,换来别人糟蹋她的机会,还在每一次被拋弃后,都乐观地想着下次一次会更好,然后又继续被骗。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被糟蹋,每次被欺负时,不管是当场放声大哭,还是事后躲起来流泪,她没有一次是不哭的;而我虽然号称能够「一秒落泪」,但现实中的我,是几乎不哭的。 因此,这个角色对我来说十分有挑战性。 就在我沉思在揣摩角色的思绪里时,突然,周边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我下意识地跟着起身,看见郑导正缓缓地朝这里走来。 第一幕 神级工作降临(4) 「站着干什么?有椅子怎么不坐?」 话虽这么说,但大家还是站着不敢动,直到郑导入座了,才像推骨牌一样接连坐下。 待椅子移动的声响都停止后,郑导从助理手中接过剧本,开始翻看起来,点点头,没说一句话。之后助理便像和他心有灵犀似地,代他对眾人说:「今天是剧组第一次见面,虽然各位都正在一线活跃中,应该有不少人有过合作和见面的机会,但也还是有些新朋友,我们就先自我介绍吧。」 「我先来吧!」一位男演员举起手,率先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合作过,但我认得他,在场应该不少人也认得。 邹凯他不仅是早我几年出道、演技颇获好评的大前辈,同时也是郑导的御用班底。听说他即使握有大把的影视资源,却仍愿意回到剧场打磨演技、培养后辈,让郑导对他十分讚赏。 因为有邹凯的主动,现场的气氛变得活络了一些,大家也接续着轮流站起来做简单的自我介绍。 期间,郑导就只是一直看着他的剧本,彷彿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轮了近乎快一圈后,下一个就是我了。 我起身,清了清喉咙。「大家好,我是杨舒媛。这是我第一次加入郑导的剧组,也很荣幸担任女主角向媛一角。在场有很多我想合作很久的人,让我对接下来的拍摄感到非常开心和期待。」 我边说,眼神边扫过所有人,最后定在郑导身上。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投入这个作品,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在一阵掌声中,我坐回位子,同时下一个人也接棒站起,继续完成这个费时却必要的仪式。 此时我的思绪早已不在其他人的自我介绍上,我直盯着郑导,他还是没从剧本中抬头。 为什么他会选中我出演这个角色呢?我实在不明白,也很想知道,但他却一点破绽也不露,刚刚也像是对我毫无兴趣的样子,太让人猜不透了。 听说郑导是个看实力的人,是要等他亲眼确认过演技后,才会做出评论吗? 既然这样,那我更得好好表现,获得他的认可了! 在我调整好心情后,自我介绍的环节也差不多结束了。所有人的眼神都聚集在郑导身上,这次他不假助理之口,自己说道:「先来读本吧。」 我的剧本早就已经在第一页待命了,而观察眾人,有一部分的人正低下头寻找,另一部分的人则还没从郑导身上移开眼神。我注意到,后者都是和郑导合作过的人。 果不其然,郑导不像一般的导演,让大家从头开始,只见他又翻了几页剧本后,再度开口:「第四幕第二场。」 这时,那些有经验的人才动了起来,而先前才刚准备好的人,此刻又再手忙脚乱地翻到郑导指定的地方。 这场戏是向媛回忆她第一次发现男友出轨时的场景。 她被向她示威的学妹叫了出来,却发现在那里的不只学妹,自己的男友也在,两人看起来很亲密,一点都不像只是学长学妹的关係。 「学长,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爱的人吗?为什么我朋友和我说,她上次看到你和向媛学姊一起逛夜市呢?」 「我们是同学,刚好遇到了,也不好装作不认识,只好一起逛了啊。」 「可是,我听说你们是牵着手一起逛的耶?只是同学的话,会这样吗?」 「那是看错了啦!」 饰演男友的就是和郑导合作多年的邹凯,而学妹的扮演者虽然是最近才从模特儿转演员的新人,但不愧是郑导选的人,表现得也还算不错。 他们一来一往地用台词对戏,即便座位不在隔壁,无法以肢体展现学妹的黏人和男友的欲拒还迎,但仅用声音,还是将整个场景演绎得很有火花,像是这对纠缠的情侣真在这里上演着推拉秀。 在两人对话的同时,向媛就躲在一旁的柱子后,因为没有台词,因此还不到我发挥的时候。 学长的每个否认都像是往向媛身上射去的刀子,而学妹似乎还不死心,硬是想要多捅几刀。 「你们上次也在图书馆一起复习吧?还坐得很近。」 「那是她一直靠过来。」 「还有──」 「别再问了。」饰演男友的人在这停顿了一下,依照剧本,他直接用吻堵住了学妹的质问。「你又不是没看过向媛,像她那种不化妆、穿的衣服像我阿嬤才会穿的,还常常噁心傻笑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爱的只有你一个啊!」 此时,向媛的心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了。 她失神地离开了那里,摇摇晃晃地在街头游荡,嘴里喃喃着她的错愕和不解。 到我发挥的时候了。 酝酿已久的情绪在此刻达到最高点,即将随着我的开口而倾巢而出。 我闭上眼睛,感觉眼泪已经蓄积到了眼眶边缘。「为什──」 「好了,停。」 被打断了。 我的眼泪立刻倒流了回去,只能一脸不解地看向打断我的人,也是此刻这里的最高权力者──郑导。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手上的剧本翻了几页,又下令道:「第六幕第四场。」 在一阵翻页的唰唰声后,大家就定位了,负责的演员也开始了他的演出。 「很赚?你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我是看在我们交情那么久的份上才告诉你的欸!」 这是向媛的下一任男友,此时他们已经同居,而他正趁着向媛去替他和来访的朋友泡茶时,和对方交头接耳地商量着。 他们压低了音量,用只比气音大一点点的声音,彷彿在谈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最近不是想买车吗?刚好欠这一笔啊!」 「欸,可是这真的稳赚吗?会不会签下去就……」 「你什么时候变那么俗辣了?」 「什么俗辣!我只是谨慎!」 「好好好,你冷静。再不然,你可以找你女友签啊,出事了就……」 「啊,向媛!」 此时的向媛端着泡好的茶走了过来,和顏悦色地,还不知道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我露出甜笑,开口:「你们在──」 「好了。」 又一次,郑导打断了流程。 之后我们又读了几段,郑导没有发表过评论,只是指定场次、听,然后喊停,接着再重复一样的循环。 这个循环还有个备註,每当轮到我的台词时,郑导就会毫不留情地喊卡。没有解释、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直到最终,我都没有演绎过一句话,第一次的剧组会议就结束了。 第一幕 神级工作降临(5)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谢谢大家播空前来。」最后的结语又轮到助理代劳了。 在场的人不乏高知名度的前辈或高人气的新生代,大家都忙着赶下一个行程,在说完「辛苦了」后便宛如阵阵狂风颳过一般,纷纷收拾东西离开。但不论是谁,在出了这扇门之前,都一定会和郑导打招呼,而郑导就像在等着眾人来和他问候一样,动作慢条斯理、毫不慌乱,有着大将之气。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他和助理后,我才走上前。 「郑导。」我点头示意,等他抬头迎向我的目光。 即便已经七十几岁了,他的眼神所透出的魄力依旧惊人。被他看着,我就像是没了屏障一样,连内心的最深处都会被他看透。 不过无所谓,我内心在想什么,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我一直都只想着一件事而已。 「这次很谢谢您邀请我加入剧组,我从很久以前就是您的粉丝了,非常高兴这次能够和您合作,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不让您失望,也绝对会获得您的认可的,还请多多指教!」 我一口气说完,像是连该怎么换气都忘了,紧绷的身躯在这时也还没能放松下来,全神贯注地等着眼前的「神」会有什么反应。 而他── 「喔。」 只说了一个字。 在凝结的空气中,他彷彿事不关己似地站起身,方向一转便步出了会议室。一旁的助理替他收拾了东西,转头打算追出去,却在看到我的表情后,脸色略带迟疑地停了下来。 「舒媛小姐,导演很开心你这次能接下邀约,希望之后合作愉快!那我就先走了,你路上小心。祝工作顺利!」 听起来就像制式的社交辞令。 我看着她小跑步离去的背影,在渐渐变小后被突然放大的贝娜取代。 「舒媛姊,你怎么还在这?我在外面等你好久,实在等不到人才过来的。我刚看很多人都出来了,是导演特别留你下来说话吗?怎么样?终于见到你心爱的郑导了,感觉如何?」 贝娜一脸喜孜孜的样子,想必是在期待我会有什么夸张的反应。 对,现在可不是丧志的时候。 「当然就是好好把戏演好啊,还能怎么样?接下来还有工作,快走吧!迟到就不好了。」 我气势如虹地衝出门,贝娜替我把门关上,忍不住直点头。 「不愧是舒媛姊,在工作面前就是不一样!」 抵达下一个工作现场时,大部分的合作对象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到了。 「舒媛学姊。」声霖在看到我后,放下手中的剧本,抬起头来。 「嗨!」我向他打过招呼后,自然地佔据了他隔壁的位子。 虽然舞台剧的票才刚开卖,但筹备期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剧组人员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在排练开始前不用客套且多馀的寒暄,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或互相请益,和方才在郑导那边是完全不同的氛围。 我看离排练正式开始前还有一点时间,准备拿出剧本和声霖讨论哪些地方该怎么呈现,他似乎也有此意,眼神转了过来盯着我伸向包包的手,然后诧异地说:「那不是我们的剧本吧?你在考虑下一个邀约了?」 看来他以为我是在审剧本挑工作,也是,以我近期满档的行程,大概很多人都以为我接下来会先休息一段时间。 我把因为翻动而露出来的电影剧本小心地塞回包包里,把现在需要的剧本拿出来,顺带回了他的疑问:「不是考虑,是已经确定了。」 我环顾一下周围,即便是业界,这事应该也还没传得这么快,消息还没公佈,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我倾身向前,略过他似是因为困惑而皱起的眉宇,在他耳边用气音说道:「郑导啊!上次贝娜说这件事的时候你也在吧?我确定要主演郑导指导的第一部电影了!」 即便压低了声音,兴奋之情还是满溢而出,我退回身子期待地望着声霖,但过了许久,他眉间的皱褶却依旧没有舒缓,反而锁得更紧了。 这已经超过反应时间了吧?再怎么被吓到,也该有点表示了吧! 我的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不太满意地问:「你怎么这个反应?」 「电影是在舞台剧结束之后开拍?」他答非所问。 「下个月就会开拍了。」 「现在都快月底了。」 「是啊,时间很赶,大家都是硬乔出时程的,毕竟是──郑、导、啊!」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我故意把嘴巴张得很大,特别和他强调。 他和贝娜一样,都没少听我说过对郑导的崇拜,同在这个圈子里,即使不是像我一样的多年老粉,他对郑导也是很尊敬的,不该这样不动如山啊! 他像跳针的唱盘。「这表示你要同时演两齣戏?」 我只能顺着他的无理。「这又没什么,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何况我舞台剧这边的剧本都背完了,郑导那边的也记得差不多了。」 「可是那时候你演的是配角,现在两部都是主演,中间还有很多节目和广告要录,而且你都多久没休息了?一档接一档的──」 「舒媛、声霖,开始囉!集合了!」 第一幕 神级工作降临(6) 他的说教被工作人员打断,我们险些要起的争执就这么被抚平了。 上了舞台,首先排练的就是我们俩的戏份。 「你有没有想过从便条的样子找人呢?」 「可是他每天都用不同的便条,我要怎么找?何况都是这么奇……有特色的,我就没在公司里看别人用过!」 我举起了手中的神祕便条,形状是一隻往人类进化的猿猴,上面写着「加油!明天大概就会变成抬头挺胸走路的人类了,今天也要为了明天保持期待喔!」 「我看看。」 隔壁的声霖朝我凑近,名义上是要看看便条上是否留有线索,距离却异常靠近,鼻息几乎要吹在我的脸上。 「太近了。」愣了半秒,我向另一边躲开。 典型的曖昧、典型的办公室恋情,《爱情便条》就是一齣像这样的都会爱情喜剧。 我所饰演的女主角是个每天都被上司使唤来使唤去的苦命社畜,就在她绝望地考虑要不要辞职时,突然收到了匿名的打气便条,成为了她撑下去的支柱。 在她珍藏起便条后不久的某天,她又收到了。这次是每天一张,总会在所有同事进公司前就贴在她的座位上,甚至连她假日来加班的时候都有,从不间断。她虽然感到窝心,却好奇起这位神秘便条客的身分。而在阴错阳差之中,她意外地和声霖饰演的新同事一起当起侦探找人,两人的感情也在过程中悄悄升温。 爱情剧的受眾很广,出品的多,我演过的也多,可说是得心应手了。 「ok,卡!」导演大声喊道,看他满意的表情,看来今天的表现也是顺利过关了。 听到指令后,声霖凑得过近的脸才慢慢移开,而导演也走了过来,特别称讚我们:「今天表现得太好了,你们两个刚才的氛围太绝了,不愧是认识多年的默契,现场马上被你们染上粉红泡泡,这还只是刚开始而已,之后感情升温会有多闪,期待你们的表现啊!」 「谢谢导演,我们会加油的。」声霖率先说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我睨了他一眼,才重复他的话:「谢谢导演。」 这个人真是……方才是导演站的位置刚好看不见他向我面来的脸,明明该是距离接近的曖昧场景,他看着我的表情却是深锁着眉,一副控诉的样子,那绝对不是心动时该有的模样。 下舞台后,他没等我,逕自回到位子上坐下,我坐在他旁边,看着台上其他人的演出,没看着他,却是在对着他说:「没问题的,你不用想太多,我会衡量自己的状况。和郑导合作应该要是件开心的事啊!你就先祝福我吧,好吗?」说到最后,我微微侧过身体,观察他的反应。 他也在盯着台上的演出,但我知道他听到我的话了。 过了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恭喜。」 我露出微笑。「谢谢。」 「舒媛,该你囉!」 才坐下一会儿,马上又轮到我的戏份,在准备就定位的时候,我发现导演一直盯着声霖的位子,偶尔又转头看看我,便主动问道:「怎么了吗?是觉得我们刚刚的表现,有哪里还需要讨论的吗?」 「啊,不是。」导演一脸被抓包的样子,困窘地搔搔头,然后偷偷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舒媛啊,我跟你也合作过几次了,这是第一次跟声霖合作,你们两个之间的化学反应实在太好了,同样是恋爱剧,你之前和其他人的火花都没有这么『劈哩啪啦』的感觉!」 「谢谢夸奖?」 「你们哪次表现好我没夸的?我是要说,我刚看你们下戏之后也是关係很好的样子,我也知道,这个圈子里有些事情不能明说,所以,你们该不会其实……」 「没有,我们没有在交往。」我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导演说不出口的话。 「喔……这样啊。」导演尷尬地退了回去,而我也回到我该就定位的地方。 在开始演出前,我看了一眼声霖在的地方,他正在研读剧本,表情看起来好认真。 认识他这么久了,关于我们两个是否在交往的传言,几乎每隔一阵子就会被问起,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是否定的。 我们就是关係很好的学姊和学弟而已,我看中了他的才华,而他现在正被世人所瞩目,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我也不能输给他才行啊。 定了定神,我面对对戏的对手,开始了我的詮释。 第二幕 龙捲风和旅人(1) 「舒媛,又见到你了!这次终于没有等太久啦!」 一看见我,小玫便张开双手,先送上了热情的拥抱,在一阵寒暄后,才打开她的化妆工具,开始往我脸上涂涂抹抹。 今天是综艺节目的录製,是以来宾答题的方式来进行的益智节目,每次的题目都会有不同主题,而这次的主题是「剧场」,节目组想找个一对剧场了解,又被萤幕前的观眾所熟悉的人,因此才找上了我。 在化妆的时间里,我没落下空档,手机举得高高的,专注地复习已经先拍下来的剧本。 看着我连在非拍摄现场的化妆时间都在拿着剧本温习,小玫忍不住碎念道:「嘖嘖,不愧是工作狂魔杨舒媛,你也太拚了吧!」 我短暂地将视线从剧本上移开。「最近接了个很重要的工作,我这样只是刚刚好而已。我还巴不得有更多时间,能让我去访问还是体验一下,以揣摩角色──」 「好好好,但现在还是要麻烦你先闭上眼睛,让我好好画个眼妆。」 面对掌握着我脸上妆容的人,我只能认命地听从指令,而在挥动的手下,小玫的嘴依旧没停。 「对了,你刚说最近,但我记得你已经连拍好几档戏了,广告里也常常看到你,接下来居然还有工作吗?你该不会都没休息吧?」 「贝娜会帮我安排行程,只要挤得进去的,我都接。」 「不是,你也挑一下嘛,像今天的节目……」有自知之明现在讲的话不好被其他人听到,小玫放低了音量,小小声地说:「虽然製作得蛮好的,可是收视率上不去,你也不缺这个曝光度了,还不如去好好睡一觉,或是去逍遥几天!」 感觉到她画好眼妆了,我睁开眼,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正是我被观眾认识的时候,我要多努力一点,才能把他们拉进剧场里看戏啊。」 「唉哟,你真的是!」小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戳我的眼睛下方。「黑眼圈都要遮不住了!」 我笑了笑。「那就要请你的巧手多担待啦。」 「你还笑喔,我的遮瑕都不够你用了。」小玫虽然这样说,却还是替我的黑眼圈盖上一层厚厚的遮瑕,让我熬夜研读剧本的痕跡不要那么明显。 就在我打算再度回到剧本里的世界时,小玫像是铁了心要分散我的注意力似的,又开口了。 「话说,你和你那个后辈啊……」 又是这个被问到烂的问题。 我不等她说完,立即答道:「什么都没有,就真的只是『学姊』和『学弟』而已。」还特别把关键字加重强调。 「我话都还没说完耶……」小玫略带尷尬地说,但就是这语气,透露了这就是她原本想问的问题。「你也答太快了,是不是没少被问过?」 「是。」我毫不掩饰我的无奈。 「因为你们看起来真的感情很好、很配嘛!」大概是发现还有一群人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小玫霎时理直气壮了起来。「你知道『日久生情』吧?就算之前都不那样觉得,也许哪一天就擦出火花了也不一定啊!」 「我们都认识十多年了,要有些什么的话早就有了。」 小玫再次露出了可惜的表情。「舒媛,我认识你好歹也有六、七年了,不只檯面上没看过你传緋闻,私底下也没看你和谁谈过恋爱。那个学弟看起来不错,你要好好把握──」 「没有緋闻、没有恋爱,是因为真的没和谁来电,我现在只想好好演戏,有些机会是错过就不会再有的了。」 小玫被我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帮我定妆后,就去忙下一个来宾了。 离节目开录还有一点时间,我突然觉得眼睛痠痛,便不再沉迷剧本,决定稍稍闭目养神一下。 思绪一旦静了下来,一些平时鲜少想起的事就会如同涨潮的海浪一般,汹涌地灌入脑中。 我并不是没谈过恋爱,高中和大学时都曾和别人交往过,只是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久而久之,我也不想把时间再耗在谈感情上。与其投注精力在迟早会分开的人身上,不如把时间好好拿去磨练演技,经验是会说话的。 至于对声霖,我倒是真的没有过对异性的心动。 真要说的话,他的外型是我喜欢的类型,看起来乾乾净净、斯斯文文的,声音也很有魅力,略为低沉,却不若鐘响那般的闷声,反而透着点清爽,恰到好处的迷人。 不过,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以学姊的身分,往后也一直是这样的相处,反而让我没了心动的机会。 第一次见到他是我高二的时候,我那时刚当上戏剧社社长,正有热忱,对即将入社的学弟妹们抱着非常高的期待,光是看他们一个个怯生生地走进教室,都让我兴奋地想向前搭訕。 第一堂社课是在最终加退选前,因为还不确定正式社员有哪些,因此我们没带什么活动,就让几个干部们下去和学弟妹聊聊天、带带团康游戏。 我在讲台上环顾着教室,正觉得气氛似乎挺好的,就见有个学弟在角落的位子,没加进大家的圈子里。 其实落单的同学不只他,还有几个人也零星地散在各处,他们或许是戏剧社的潜在社员,也可能根本不感兴趣,正等着退掉后加入自己真正中意的社团。我无从判断他们各是哪类人,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被那个男孩子给吸引了。 我走到他前面的位子,把椅子转过来,手肘靠上他的桌子和他共用。他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抬头,我看到他左胸口的制服前绣的名字。 李声霖。 名字还挺好听的嘛。 第二幕 龙捲风和旅人(2) 「哈囉,学弟。」抓住他抬头的空档,我赶紧打招呼,让他错失回到讲义里的机会。「你叫李声霖啊?名字好好听喔!我是社长杨舒媛,虽然你刚刚应该听过我自我介绍了,哈哈!」 他好像还没从惊吓中回神,眼神狐疑又带着一丝畏惧,见他没有要回话的意思,我便继续说道:「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会想来戏剧社吗?」 面对明确的问题,他终于有回答的意愿了。 「我是被系统分发来的。」 但却是最糟的情况。 我的声音变得迫切了些。「那你原本想去哪个社团?戏剧社是你的第几志愿?」 「也没有特别想去哪……我也忘记我填了什么顺序。」 看来是还没有决定的漂泊人士,还有机会。 于是我开门见山地问了:「那你想不想留在戏剧社呢?」 「呃……」 犹豫什么啊!我在心里急得跳脚,但还是故作冷静地替戏剧社拉分:「今天因为是第一堂社课,想说先跟大家认识一下,才没安排什么活动。之后我们会有外聘、正在业界活跃的老师来上课,也会安排像是特效化妆啊、舞台佈置等等的课程,很有趣喔!」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却又很快地暗了下去。 「可是我不会演戏……」 「戏剧社也不只有演戏而已啊,像我刚刚说的,也有妆发、佈景製作等等幕后工作,都是很重要的。而且演戏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困难,很多人都是在上了舞台之后,才被激发潜能的。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留下来体验看看吧!」 听了我的激情推广,他虽然露出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却没再推拒。 下一堂社课,我看见他坐在一样的位子,而戏剧社的新社员名单,此时也已定了下来。 在那之后,像是有种把他带入这个世界的使命感一样,我总是会多多关注这个害羞的学弟。 「你是怎么变成胆小鬼的啊?」 在没有安排老师来教授的社课里,我们干部会安排一些实做的活动,让学弟妹们训练上台的临场感。 这天,我们让他们几个人一组,练习了由我们发下去的剧本片段,最后再上台演绎。 声霖那组拿到了《绿野仙踪》里,桃乐丝一行人碰到狮子时的场景,刚刚那句台词便是桃乐丝对狮子的质问。 而声霖被分到的角色,则是这段剧情中最重要的「狮子」。看他上台前一脸懊恼的模样,大概是猜拳猜输了才被推派的。 「我想,我天生就是个胆小鬼。」他回答了桃乐丝的疑问。「森林里的其他动物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非常勇敢,无所畏惧,毕竟在任何一个地方,狮子都被称作万兽之王嘛!听说如果我大声咆啸,所有动物都会吓得立刻跑开,但其实我怕得要命……」 他的台词太长,刚刚的准备时间不够他全背下来,他快速地瞄了一眼手上的剧本,然后接着说:「如果那些大象、老虎和熊打算和我较量,我应该会夹着尾巴逃走吧!我就是这么胆小啊!他们一听到我的叫声就跑得远远的──我当然让他们跑啦!我求之不得呢!」 他一开始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嘴巴里咀嚼的囁嚅,其他干部差点有人要举手让他大声一点,但被我拦下了。 之后在说到狮子在其他动物前有多威武时,他的声音又渐大了起来,像是在虚张声势一样,最后说到他其实很害怕时,声音又渐弱了回去。 虽然很生涩,但我注意到,他正在尝试用什么样的语气,才能更还原角色,而且,在允许拿剧本上台的场合里,当其他人的眼睛彷彿黏在剧本上,捨不得移开时,他被分配到那么长的台词,却只瞄了一次。 「可是这没道理啊!哪有这么窝囊的万兽之王?」反观饰演稻草人的同学,才短短一句台词,眼神却没有离开过剧本,把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是啊。」声霖的狮子答道,我注意他举起手来像是想做抹泪的动作,却因为太拘谨,只在脸颊附近挥一下就放下了。「这是我一辈子的痛,搞得我寝食难安,可是只要遇到危险,我的心就跳得好快喔!」他把手摀在心口,像是刚经歷了一场吓人的浩劫。 「你会不会是有心脏病啊?」饰演铁桥夫的同学问,他大概是太紧张了,念得像是机器人在说话一样,虽然铁桥夫是用铁做的,倒也不用这样。 声霖歪着头。「说不定喔?」 「如果你真的有心脏病,那你应该感到欣慰,因为那表示你有一颗心。我没有心,所以不会得心脏病。」 「或许吧!如果没有心,我就不再是胆小鬼了。」 这话既是在回答铁桥夫,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霖的语气带着一点恍然大悟、一点羡慕,和一点悔恨。 「表现得很好喔!」表演结束,一旁的干部拍着手夸奖他们,待他们返回座位后,再请下一组上台。而我还在想着刚刚的表演,导致下一组的演出都没怎么看进去。 声霖在平常的活动里都不怎么出声,不会在老师提问时举手回答,也不会在干部们问谁可以帮忙时挺身而出,但他今天的表现,绝对是所有学弟妹们里头最用心的。 不敢说他是最好,因为还是有些活泼的人卖力地用肢体演绎角色,自然更让人留下印象,可是当大家在想着如何用动作来展现角色时,却只有他一个人,鑽研起了藏在台词里的情绪。 儘管因为放不开,导致他的情绪常常在累积到一半后,又掉了下来,有点搔不到痒处,但我能听出他努力揣摩的痕跡,再加上他本身的音质好、咬字和抑扬顿挫也很出色,效果就更好了。尤其是最后一句的詮释,那句平淡的话被他融入了复杂的心情,整个活现了起来。 社课结束后,为了要讨论接下来的戏剧比赛,干部们留了下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要演出的剧目,再来就要开始选角了。 依照以往,演员大多会由有经验的高二社员担任,除了几个特别突出的新生能在徵选中抢下小角色之外,大多数都会担任幕后人员。 「社长,你有特别看好的新人吗?」讨论将近尾声,不少人开始分心,主题也越来越偏向间聊,现在正在交换各自看中的潜力股。 「嗯……」我回想着今天大家的表现,果然还是那个人让我最印象深刻。「应该是李声霖吧!」 语毕,却换来了全场的静默,和几个不解的眼神。 第二幕 龙捲风和旅人(3) 「李声霖?为什么?他很不起眼耶!」 「就是啊!我倒是看好第三组演稻草人的那个学弟,动作很大很夸张,上台就是需要这种没包袱的人。」 「我也觉得他不错,李声霖真的不行,他一开始的声音也太小了吧?根本放不开啊!」 面对此起彼落的反驳,我说出我的见解:「确实,表演很重要的就是要『敢』,动作够大也才能让观眾看清楚,可是李声霖注意到的是台词的细腻。一开始声音小是为了呈现狮子的胆小,之后的每一段句子,他都为狮子设计了不同的感情。 今天所有上台的人里,他是唯一做到这点的人,所以我看好他。当然,还是有很多需要训练的部分,像声音的大小就还可以再拿捏一下。」 其他人面面相覷,最后得出了结论:「同样都要练的话,我还是看好其他人。」 「不好意思,请问李声霖同学在吗?」 我在高一班级的门口探头张望,而班上的同学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在声霖附近的同学轻敲了他的桌子,我从对方的口型看出他在说「喂,又是那个学姊」,声霖这时才抬起头来,恰好和我四目相对。 我开心地和他用力挥手,他叹了口气,不太甘愿地走出教室。 「学姊,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来我们班找我?」 「我只是刚好路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啊!」 「这一区都是高一的教室,高二生才不会无缘无故经过这里。」 经过几天的纠缠,原本还木訥地不敢和学姊说话的声霖,已经变得能够直接吐槽我了。 我无视他的抗议,道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所以呢?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决定参加试镜了吗?」 自上次干部讨论会之后,我们在下一次社课就宣布要进行比赛剧目的试镜,几个比较活跃的高一生都在摩拳擦掌,感觉会是一场激烈的竞争。 大概是上次听了我的人选后感到不认同,其他干部一起齐刷刷地朝我望来,而我满怀希望地看向我最看好的新星,却发现他一脸波澜不兴的样子,默默地把刚发下的剧本收进书包,好像没打算继续鑽研。 其他干部见状,耸了耸肩,像是在说:「果然啊,我就知道。」 我哪能就这样放过我看中的人才?于是我下定决心,绝对要把这个潜能无限的学弟给拉上台。 舞台是个让人发光的地方,我相信他有这个潜力。 只是,他本人好像不这么认为。 见我又问了一样的话,他看起来很疲惫。「我不适合演戏,而且我听其他人说了,上学期的比赛都是高二学长姊在演出的,高一只要负责幕后就好。」 「主演会是高二没错,可是有些小配角还是会让高一上台,毕竟我们也要培养后继者嘛!」 「想要试镜的同学很多,不差我一个。」 「很多人,可是他们不是你啊!」我不放弃,还在极力劝说。「我能在平常社课练习的时候,看到你眼睛闪闪发亮、想要上台的决心!你的声音很好,肢体动作也一次比一次要自然,我相信由你来演出的话,绝对可以詮释出和其他人不同、特别的感觉。」 我自觉自己讲得很不错,还在犹豫的人经过我这一踹,绝对已经入坑了,可是声霖却没有动摇。 他露出困扰的表情。「学姊,你只这样缠着我吗?为什么不是其他人?」 离试镜还剩没几天,我已经缠了他快两个星期了,他还是这个态度,太让人着急了。 「因为,我最看好你啊!」看他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我只好使出杀手鐧。「这样好了,你准备一段来试镜,我跟你保证,干部们在讨论人选的时候,我都不会帮你说话。你绝对能够表现得好到让他们都选你,我们来看看谁是对的!」 他的脸上写着不愿意。「我为什么要──」 「你要来。」我口气强硬。 他不再说话,似乎是知道自己说不过我。 真到了试镜那天,心情浮躁的反而是我。 虽然那天看起来那么强势,但我其实不太有把握那个始终推拒的学弟到底会不会来,一直到他推开了教室的门,我才松了一口气。 其他人看看声霖,又看看我,我用着和叫其他试镜者一样的口气,唤道:「声霖学弟,可以开始了。」 他点点头,站到指定的位子。大家一齐望向他,我发现他紧张地嚥了口口水。 在开口前,他先屈起了一隻脚,呈现单脚站立的样子。 「我要回去我归属的地方!那里还有我的同伴、有我喜欢的人,我才不要和你们一起瞎起鬨!」 我们这次的主题是童话恶搞,把好几个童话串在一起,让里头的角色互相串连、互相吐槽。 声霖试镜的这个角色出自《勇敢的小锡兵》,里头少了一隻脚的小锡兵因为喜欢上了单脚站立的芭蕾娃娃,因此被魔王玩具陷害而跌出房间,被放进纸船在水沟里漂泊,又被大鱼吞下肚,歷经了一场浩劫后回到房间,却又掉进火炉里,和芭蕾娃娃一起化成了灰烬,留下一块锡心,和芭蕾娃娃衣服上的亮片。 在我们改写的剧本里,小锡兵回不去原来的家,见不到心爱的芭蕾娃娃,但也因此逃过被烧死的命运。 这个角色的戏份不算太多,仅是用来壮大队伍的过客,但因为小锡兵英勇的形象让人很有好感,因此颇为竞争。 我觉得这个角色特别适合声霖,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单纯的凛然。 剧本里有走位的要求,他因此单脚向我们这跳了几步。 「就算是用跳的,我也要回去!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回去。」 不知道回去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命运的小锡兵坚定地说,我看见我隔壁的干部似是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下意识地把身体向后靠。 待所有人都表演完后,干部们聚集了起来,讨论最终的选角。 「关于小锡兵该由谁来出演……」 我默不作声,但竖起了耳朵。 「我投李声霖。」刚刚坐我隔壁的干部不太甘愿地说道。「他刚刚表现得真的不错,往前跳过来的时候,我有被吓到。」 「我也觉得他不错。」另一个人也附和。「他在开始讲台词前,不是把腿屈起来了吗?其他人只顾着说话,大多是到要跳的时候才想到这角色只有一隻脚,有的甚至连往前都用走的。他是最融入角色的。」 「他的声音也意外地有种坚忍的感觉耶!因为他平常都不怎么发表意见,我还觉得他气势很弱,讲话大概也有气无力,结果完全不是这样。」 赞同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我露出微笑,满意地看着整场讨论。 等到差不多所有人都说过话后,他们好奇地盯着我这个平常最爱帮李声霖说话的人:「社长,你怎么都没说话?」 「我还需要说什么吗?」我愉悦地说,在名单上註记下大家刚刚口中的名字。「那选角就这么定了吧!」 回到所有社员所在的大教室后,我站上台,一一唱名被选中的名单。 在念到那个名字前,我小小地顿了一下,接着扬起嘴角,道:「小锡兵由高一的李声霖演出。」 台下,当事人吃惊地张着嘴,似乎不太相信刚刚叫到的是他的名字。随后,几位高一同学围到他身边,大声地恭喜他。 我在他被人群围住前,和他对上了眼神。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有为难、无奈,还有一点惊喜和感谢。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感动。 以致于我忽略了台下几个非干部的高二同学,正不甘心地碎念道:「凭什么啊……」 第二幕 龙捲风和旅人(4) 决定了演出的人选后,后续的彩排和幕后准备也如火如荼地展开。 「学弟,你演戏的时候要注意身体的方向,要面向观眾,或是站斜一点,不能只是盯着和你对戏的人,这样观眾都不知道你在干嘛了。」 「我知道了,抱歉。」被提点的声霖迅速地改变了自己面向的方向。 第一次上台演出,相比学长姊们已经有了一年的经歷,生涩的他在剧组中显得特别畏缩和拘谨,但只要纠正过,他便会立刻改正,让大部分人都对他渐渐改观了。 除了某些人。 「什么嘛,只不过是跛着一隻脚跳来跳去而已,还需要这么多人教。」 我这次担任舞台监督,在台下确认道具的调度和打灯的位置时,听见一旁有人在小声嘀咕,似乎是没有被选上的高二同学。 碍于社长的身分,要是我出面说话的话,可能会让声霖更被扣上「有社长帮忙撑腰」的标籤,因此我只能耐着怒气,假装没听到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 台上,声霖正和饰演其他角色的学长姊们讨教,认真地做着笔记。看着这样的他,我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我相信,他逐渐进步的实力,一定能够向那些人证明,他有资格站上那个位子。 彩排结束后,由于还是有点担心他是否听到了那些没必要知道的话,我拦住了正打算回去的他。 「你要去搭公车吗?我和你好像是同一个方向的,一起走吧!」 有了之前被我纠缠的经验,声霖知道他别无选择,便没有特别拒绝我了。 路上,我问他:「练习都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我原本以为他会支支吾吾很久才回答我,没想到他却笑了出来。 「学姊你不是也在现场吗?怎么还问我这种问题?」 「我看你好像蛮开心的啊!」既然他还有馀力调侃我,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怎么样?演戏是不是很有趣?有没有很感谢我当初推了你一把?」 「嗯……」他低下头。「我会好好努力的。」 答案很模稜两可,我就当他是感谢的意思了。 我重重地往他背上拍了一掌,害他脚步踉蹌了一下,他没抱怨,只是挠了挠后脑杓,靦腆地笑了笑。 一切都如同我想像中的那样发展,但我却忽略了负面的杂音,究竟能够扩散到什么程度。 「李声霖,你这边的动作要再大一点,小锡兵因为少了一条腿,肢体已经受限了,你的手部动作一定要再更明显才行。」 「好,像这样吗?」 「呃,这样会挡到其他人,你也要注意一下其他人的位子……」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指导,底下的窃窃私语却不曾停歇。 「他是不是被纠正过很多次动作太小的问题啦?都没有学习能力的吗?」 「而且他刚刚是不是还挡到人了?哇赛,这是已经在想要怎么挡住别人才能凸显自己了吗?」 「也就一个跑龙套的角色,还要大家花那么多时间帮他修正。」 曾几何时,讨论他表现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轮到别人彩排时,其他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但一轮到声霖,总觉得大家都竖起耳朵张望过来,而那些好奇的眼神中,容不下任何一根刺。 「好了、好了!之后会有请大家一起来看哪里有问题的总彩排,现在演员他们还在磨合中,你们快回去做自己的事。那边的道具组,顏色还没涂好吗?」 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我会站出来把他们驱赶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不过同一招不能太常用,否则会让人觉得我偏心,我不想再给声霖带来更多无谓的麻烦。 观察台上的他,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溼而黏在脸上,我记得他之前不是那么容易出汗的人。 负面的事物总是比正面的,更有凝聚人心的力量。本来只是一小群人在说说的话,渐渐扩散到了整个戏剧社。那些有关声霖的间话,我想应该有不少已经传进他耳里了。 而这,完全反映在他的表现上。 「李声霖,我上次不是就说过你在这场戏的位置要改到这里吗?」 「啊,抱歉,我马上换过来。」 「喂,你的脚不能放下来啊!你忘了小锡兵少了一条腿吗?」 「抱歉……」 「这里该你念台词了,怎么还呆在那边?还好这只是彩排,如果是正式上场的话要怎么办!」 他的失误越多,那些人就越有毛病可以挑。 「哎哟,当初不还是试镜里的黑马吗?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啦。」 「我看他也没多突出,当初会被选上该不会是搞错名字了吧?」 「就他那表现,随便抓一个人来都赢过他吧?就不要到时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我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不过看他从勤奋地做笔记,到不太敢主动发问;从积极地观摩其他人的演出,到休息时总是双眼无神,或是低头看着地板,我可以想见那些质疑的声浪,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不能够太偏袒他,我只能在经过他时拍拍他的肩,让他别气馁,却不清楚那些打气,有多少真的拍进了他心里。 一段时间后,到了第一次总彩排的时候了。 我们借了和正式上场时类似规模的场地,道具、服装、灯光、音效等一项不漏,比照比赛时的流程,来了场认真的演出。 在后台做最后确认时,我看见角落里的声霖正和今天第一次试戴的高帽搏斗。系在下巴底下的绳子好像太紧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弄松,试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向服化组求助。 「不好意思──」 「我帮你吧!」 比服化组快了一步,我闪身到声霖面前,把他奋斗了好久都解不开的结松绑,调整长度。过程中,我的手指免不了擦过他的脖子,他微仰着的头不安分地晃着,似乎不是很自在。 为了破解这个有些尷尬的气氛,我打趣地说:「戴上这个帽子之后,你也变得太高了吧!虽然你本来就不矮啦,哈哈!」 他没回话,却突然停止了晃动的动作。结重新系好了,我移开手,他也把头低了回来。 我在女生里不算矮的了,但就算不算上高帽,他本来的身高就比我高出半颗头,必须微低着头,才能和我平视地对话。听说这时候的女生已经不会再长了,男生却还有长高的空间,真讨厌。我想着这些无所谓的事情,彷彿在逃避他接下来将要和我说的话。 他的眼神里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舒媛学姊,我──」 「你会好好完成这次表演,在比赛上,还会有更让人眼睛一亮的演出。」 我打断了他,替他接上了我想从他嘴里听到的话。 听到我的话,他闭上了嘴巴,抿紧了唇,过了半晌,再静静地点点头。 「那就好好加油吧!」我拍拍他,强行结束了对话。 然后,演出开始。 第二幕 龙捲风和旅人(5) 「灯光a,收。灯光b,下。」我边下指令,边註记下因应灯光,演员的位子应该要怎么调整比较好。 我试图抱持着平常心,却感受到在声霖上场时,拿着笔的手心多了不少手汗。 穿着军装的戏服,声霖的小锡兵一出场便给人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 可是,他屈错脚了。 小锡兵没有的那条腿必须面向观眾,他却屈了另一条腿,导致从台下看过去,不容易一眼看出他身体上的缺陷。 这是正式的彩排,不能够中途打断,我只能一面记下,一面又听见其他人在讨论:「这问题他上次不就被纠正过了吗?还来!」 他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慌乱之中,居然换了一隻脚弯曲。 这错得更大了。 从观眾的角度来看,会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缺陷,还是只是单纯姿势奇怪,那还不如将错就错,总之失去的腿一定要是一致的。我只好又把这个错误记下来。 台上的演出并没有中断,不知道究竟少了哪一条腿的小锡兵刚被一群童话人物从大鱼的口中救下,两方莫名地起了争执。 「我们好心救你,你怎么不领情啊!你根本不知道回去的路,还不如跟着我们一起走!」 「我才不管这些!我、我可以……我一定……」 一开始还很有气势的小锡兵,突然没了话。 声霖低头看着地板,额上的汗珠在舞台灯的照射下表露无遗,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却还是吐不出后半句话。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忘词」两个字,然后重重地圈起来。这在舞台上可是大忌,是最不能犯的基本错误。 看对戏的人几乎是愣在那了,身为多了一年经验的学长姊,和他争执的角色直接演出剧本上的下一个指示「肢体衝突」,推了他一把。 这是先前排练时的重点段落,演练过好几次该怎么推,才能在有戏剧张力的同时,又不伤到只有一条腿的小锡兵,避免他重心不稳跌倒。 照理来说,声霖该继续直挺挺地站着,甚至反过来向其他人宣示他的决心,但他却在那隻手的推力下,硬生生地跌倒在地。 瞬间,全场都安静了下来,他跌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似乎还环绕在整个厅内,留下了让人窒息的回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却迟迟没有起身。高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久到对面的人都紧张地想着是不是该先中断去扶他起来了,他才慢慢站了起来,起来时没记得要屈起一隻脚,是等到两脚都站稳后,才缓缓地把姿态调整到小锡兵应有的样子。 接下来是他试镜时最让人印象深刻,也是最能体会小锡兵的决心有多坚毅的地方了。 他单脚跳了一步,颤颤巍巍地,彷彿随时都会倒下。 「就算是用跳的,我也要回去……」 摇晃的身影像是颱风天过后的枯枝,不用再施加更多外力,也会自己倾倒。 「我相信我、我可以……」 句尾的几个字融在他的嘴里,再也寻觅不得。 任谁都不会相信,现在的小锡兵真的能回到他心爱的家。 排演结束后,待大家都离开了,干部们集合了起来,针对这次的练习开检讨会。 起先都在讨论些硬体设备的问题和调整,兜转了许久,最终还是得绕回那个谁都不想提起的问题。 「我说……小锡兵那个角色,得换角了吧!」 方才还在纪录的笔停了下来,我从笔记中抬起头,看大家虽然沉默不语,表情却是一致的默认。 我有些按捺不住,反驳道:「当初不是你们选他饰演这个角色的吗?就那么不相信他?」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你看他今天那个状况,要是这次是真的比赛,我们就完蛋了!出错就算了,他也没有圆过去的能力,那个场面有多尷尬,你刚刚也看到了吧?」 「就是这样,才有排练的必要啊!没有人天生就能演好戏的,这次出了错,下次就知道要怎么应对了。这只是第一次总彩排,他也是第一次上台,不该再给一次机会吗?」 「这是第一次总彩排,但不是第一次练习了。他最近出了多少错,社长你也没缺席过排练,应该都知道吧!」 好几双眼睛锁定在我身上,我咬着唇,和他们僵持着。 当然,他们说的我都知道。离正式比赛的日期越近,我们所剩的时间就越少,在这样的状态下换角其实不是个好选择,但即便这样,大家却还是执意要这么做,表示声霖最近的状况真的是糟到不行了。 现在还相信他的人,似乎只剩我了。 我捏紧了拳头,换了个方向驳斥:「刚刚说的都没错,但你们也知道吧,最近有些当初落选的人一直在嚼舌根,影响到声霖的表现──」 「他那个角色,是高一能够拿到的角色里面戏份最重的,竞争又很激烈,当然会被放大检视。」 我的话马上就被回击,我于是不服气地道:「这也不代表我们就能放任那些人吧?」 「可是如果李声霖能拿出让他们信服的表现,那他们也没话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声霖的表现会得到那些恶评,也出于他自己的无能。 有些人看向我的表情已经变得不耐烦了,彷彿在说我因为私心,而让原本能很快解决的问题拖了这么久。 眼看结论差不多成形,有人下了总结:「如果他扛不住这个压力,或许代表他还没准备好站上舞台──」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地开了。 在狭小的门缝后面,是缩着头的声霖。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想到方才在讨论的事,大家脸上都带着不自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门外听到了多少。 而声霖的表情就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没有一丝波澜,彷彿戴上了面具。 「不好意思,打扰到学长姊开会了,只是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先说比较好。」他的唇角甚至还上扬了一些,像是不想让场面太尷尬,但他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我想要辞演小锡兵这个角色。」 我可以感觉到,我周围的几个人,有人松了一口气。毕竟谁都不想当坏人,声霖的自行辞演,在最好的时机给了我们一个台阶下。 声霖低下头。「今天出了很多错,真的非常抱歉,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要给大家添麻烦比较好,虽然已经造成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谢谢学长姊这些天以来对我的帮助,那我就先走了,开会辛苦了!」 语毕,他一个闪身,快速地闔上门,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愣了一拍,在其他人错愕的注视下,赶紧追了上去。 「声霖!」 怕他走远了,我边跑边大声喊道,总算是让他停下了脚步。 待我停下来后,他也转过身来面对我,脸上依旧是那个没有笑意、像是在勉强的笑容。 「谢谢舒媛学姊一直以来的照顾,感觉浪费你的时间了,真不好意思。」 我还在喘气。「你……」 「你不用担心我退社啦!」他笑着打断我。「我还是会继续在戏剧社帮忙,和我比较好的同学都在道具组,这次排练好像有弄伤不少道具,他们很需要帮手,我刚好补上了。」 明明表情很欢快,我却觉得现在的他,像是隻垂头丧气的狮子。 「我会好好想想自己的能力到哪,去做力能所及的事就好,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个样子,我很熟悉,就彷彿── 「所以学姊你不用担心我了,真的。」 在我面前的,是一面镜子。 第二幕 龙捲风和旅人(6) *** 节目的录影结束后,因为拖延到一些时间,剧组便叫了便当招待大家。 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该是吃晚餐的时间,我却不怎么饿。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我独自到走廊上打电话。 「喂?贝娜?」 「舒媛姊!」电话一接通,入耳的便是贝娜高分贝的叫声。「抱歉今天没办法陪你去录影,你那边应该没出什么状况吧?会不会答题答得太糟,被节目组甚至电视台封杀……」 「什么太糟,你也对我太没信心了吧!」原本为了保护我的耳朵而拿远的手机,在听到她的唱衰后又被我拉了回来。「你忘了这次题目是我擅长的『剧场』吗?而且就算是其他题目,我也能顺利通关好不好!」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就不小心忘记主题了……」她咕噥道,急着想跳过这个话题。「那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问你──」明明不是什么不能被听到的话,走廊上也没其他人,我却下意识地用另一隻手挡住了嘴,压低声音道:「声霖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声霖哥的话……」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今天应该是配音的工作,我刚刚有传讯息问他事情,他还没回我,可能是还没结束,但应该也快了。」 「那你把那里的地址传给我吧。」我边说边掉头回休息室。「我去找他。」 到了声霖正在工作的大楼,我在经过工作人员的许可后,来到录音室外。 「傻瓜,不用怕给我添麻烦,我反而希望你再多依赖我一些。看你这样拼命,我会捨不得……」 透过玻璃窗,可以望见声霖正在里头詮释着梦幻的台词,他的表情随着口中的话语而变换,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搭配上满溢着温柔和宠溺的脸庞,要是拍下来上传到网路上,铁定会惹得他的粉丝们尖叫不已。 这就是他的另一个身分──配音员「五木」。 他是由配音员起家的演员,当初在跨到演员的领域时,为了以自己的实力获得认可,而非以「五木」所累积的人气,他刻意不沿用配音员时期的艺名,而用本名活动。虽然有部分粉丝猜测他们或许是同一人,但这件事始终没有在公开场合被承认过。 今天似乎是在帮少女手游配音,难怪台词这么肉麻。 虽说已经接近收尾了,但他还是又录了好几段,才总算完成今天的工作。结束后的他一抬头,发现我在外面,好像吓了一跳。 出了录音室的他还来不及放下剧本,便先问我:「舒媛学姊,你怎么来了?」 「我和贝娜问了你的行程,想说你大概也还没吃晚餐,就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 「我是还没吃,但你怎么也还没?这时间有点晚了。」 「呃,就……不是很饿嘛!」本来打算诚实地告知我那边也才刚结束,但想到他上次对我的行程颇有微词的样子,我赶紧打马虎眼,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口移动。「我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走吧!」 我的目的地他也很熟悉,是我们大学时常常光顾的傻瓜麵。 由于已经过了正常用餐时间,店里的客人不是很多,我们俩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尽可能地低调。 「怎么突然想吃这个?」点好餐后,这才有时机发问的声霖问道。 「就……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然后就变得很想尝尝怀念的味道了。」我把双手搁在桌上,有些兴奋地靠向他。「我升上高三后,我们不就没怎么联络了吗?居然在大学又搭上线了,不觉得很神奇吗?」 声霖抽了张卫生纸到我面前,放上方才拿好的筷子,在对上了我的眼睛后,才微笑着回应:「是很神奇。」 「是啊!我真没想到,都准备往不同的领域前进了,居然还能遇到你。」 高三为了准备学测而离开社团后,我虽然偶尔还是会回戏剧社看看,但由于声霖不是核心干部,因此也鲜少有接触的机会。我曾经遗憾地觉得,会不会这颗将要发光的星星,会就此埋没在一片漆黑的夜中。 是在大二的戏剧系公演上,我才再度找到那颗隐没在人群中的星星。 谢幕的时候,我一眼就发现了在观眾席后方的他。公演爆满,很多人没有位子坐,他也是站在后面的其中之一,演出一结束,他就像逃难一样,偷偷摸摸地打算从后门溜出去。在台上把他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的我,一下台,还顾不上换衣服,便穿着戏服衝了出去,才总算拦住他。 经过一阵半强迫的近况交换后,我才知道他原来考上了和我一样的大学,只是念的是国贸系,已经不打算再接触戏剧了。 没有那个打算的话,是不会来看戏剧系的公演的吧? 凭着这股确信,和我从他的眼里捕捉到的、一瞬的惋惜,我就像当年劝他来试镜一样,死命地缠着他,最后终于让他愿意从不用露脸的配音开始,一步步地踏回这个圈子。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尤其当他被其他人夸奖时,我心里总是满满的自豪。 「能够再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平常是只相信自己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就必须相信一下奇蹟了。」我感叹地说道。 声霖苦笑。「我也没想到会有人连戏服都还没换就追上来,那大概是我人生中跑最快的一次,大队接力被全班盯着都没跑那么快。」 「喂──」 我本来还想抗议,两碗傻瓜麵却在这时被端上桌,让我只好放过他一马。 香油和葱花的香味刺激着我的味蕾,让我刚才还嚷着不饿的肚子立刻投降。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旁的乌醋,对着眼前那碗麵就是一顿猛浇。 「你也加太多了。」对面的声霖摇摇头,他那碗麵还是白色的,和我这碗已经明显染色的呈现了鲜明的对比。 我不以为意地搅拌我的麵。「就是这样才好吃。」 美食当前,飢肠轆轆的我们沉默地享用了大半碗,才又有馀力边吃边继续方才的间聊。 「说起来,学姊你怎么会突然想到以前的事?」声霖礼貌地把口中的食物先吞下后,才询问道。 「就……又被问到我们的关係了。」谈到这千古问题,我的兴致不禁低了下来,筷子朝麵团戳了几下。「已经澄清过好多次了,还总是会有人来问,你那边应该也被问过不少次吧?」 「是不少,之前跑电影宣传的时候,也常被记者问到。」 「跑电影宣传的时候也这样?他们就不能专心问电影的事就好吗?」 「那是他们的工作,不管我回答了什么,总是能用来下个比电影本身更吸睛的标题。」 「才怪,你的电影吸引多了。」我对那种不尊重人的作法嗤之以鼻。 与其让他们取「爆红男星自爆靠『她』上位?和零緋闻的剧场女神超过十年的祕密关係!」那种骗点阅的农场标题,还不如我自己来想。 不能光说不做,我脑筋一转,马上提议:「是说,我倒觉得有个关係比较适合用来形容我们。」 「喔?是什么?」声霖似乎也来了兴致。 第二幕 龙捲风和旅人(7) 我信心满满地道:「旅人和太阳。」 「旅人和太阳?」他重复一次我的话,似乎不太懂我精緻的巧思。 「就是〈北风与太阳〉里的旅人和太阳啊!这么有名的寓言故事,你总该听过吧?」我比手画脚地开始解释起来。「假如你是旅人的话,那我就是那个让你愿意卸下大衣的太阳,让你敞开心扉,愿意回应世间对你的期待。不觉得很适合我们吗?」 我眨着眼睛向他邀功,却见他摇摇头。 「你不是太阳,你是风。」 「风?你是说北风吗?」我皱起眉头。「那怎么会对?北风可没办法让旅人脱下外套,你看过那个故事吧?」 他徐徐地说:「没办法把旅人的外套颳走,表示北风吹得还不够强。你就不一样了,你不是北风,是龙捲风,一下子衝过来,把我的世界吹个天翻地覆。」 「李声霖!」我在底下踹了他一脚。「什么叫我是龙捲风?好像在说我是破坏狂一样,你现在越来越能说了喔!」 「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无辜地摊手。「我是在夸奖你很有影响力。」 「最好是。」 我又埋头回到我的傻瓜麵中,眼角馀光瞥见声霖似乎还在偷偷窃笑,我直接装作没看到。 让我又从碗中抬头的,是突然出现在一旁的阴影。我和声霖同时看过去,原来是老闆过来了。 老闆是个上了年纪的爷爷,从我们还是大学时就是他在煮麵了,如今过了十多年,他依然还在。 原以为他是不是认出了我们的艺人身分,又或是认出我们以前是这里的学生,但他没多问我们是谁,只是用夹子往怀里的锅子夹了一把酸菜,问我们:「你们吃酸菜吗?这个酸菜是我们特製的啦,给你们加菜,谢谢你们来捧场喔!」 嗜吃酸的我立刻递出自己的碗。「谢谢老闆!」 拿回我加了菜的晚餐后,我看见老闆顺势也准备往声霖那儿加一把,我连忙制止:「他不用──」 「也给我一点吧!谢谢。」当事人却笑笑地这么说。 待老闆走后,声霖马上拿了汤匙把他碗里的酸菜聚拢成一匙,送进我的碗里。 我没好气地看他。「你不吃的话,刚刚就不要叫老闆给嘛!他也没硬塞给你啊!」虽然能再多吃到一点,我是蛮开心的。 「但我接受的话,他会比较高兴。」他理所当然地说。「而且,你刚不是想吃多一点,又不好意思要求吗?这样就行了。」 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何况我还默默地就成了受益的一方。 「你真的对人太好了吧。」吃着他刚递过来的酸菜,我吶吶道。 *** 很快地,郑导执导的《渴爱症候群》开拍了。今天是第一天的拍摄日。 在设计师帮我做发型的空档,我手捧着剧本,做最后的确认。 翻页之际,察觉到有个脚步声正朝我这里走来,我上移了视线,看见一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舒媛。」邹凯脸上漫着善意的笑容。「之前读本会的时候太匆忙了,没跟你打到招呼,希望你不要介意。」 除了第一任男友之外,他也分饰向媛喜欢的学长,是在这部电影里,会和我对戏最多的演员。 我本来想起身和他打招呼,却在身体向前时,被后头的拉力提醒我还在做发型。 「啊,你造型还没做完吧?抱歉,挑了个不好的时机,你不用起来没关係的,我可不敢惹设计师。」他朝我后头的人点头示意,又向我伸出手,化解了尷尬。 我握住他伸来的手。「我才是,应该是我去和邹凯哥打招呼才对,还麻烦你过来找我。很期待这次合作!」 听了我的话,邹凯不知怎么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不愧是业界有名的工作狂,我听闻很久,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你不用这么严肃,放轻松就好。」 怎么能放松!我在心里大吼。 这人可是郑导的爱将,能和那个大名鼎鼎的导演合作那么多次,铁定是非常受到青睞。这么一想,我的竞争意识马上就燃了起来。 虽说他是经验值和评价都比我高出一段的前辈,我的气势也不能被他压下去。这不仅是为了不让整齣电影在我这里垮掉,也是个能让我向郑导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 邹凯似乎误把我的斗志当作紧张,尝试说些轻松的话来圆场:「话是这么说,我也很期待和『剧场女神』合作,你也不要太把我当成有距离感的前辈了,我们等等是情侣,不是吗?」他朝我眨眨眼,像是已经进入角色。 此时,我的发型终于做好了。 「是坏蛋和不清醒的人。」我也回以玩笑,起身和他前往拍摄地点。 郑导已经在那等着了,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让我萌生了一点刚才没有的紧张感。 一直走在我前头的邹凯忽然回头。 「对了,你是第一次和郑导合作吧?」他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准备接受郑导的洗礼囉!」 第三幕 哭不出来的剧场女神(1) 在邹凯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我没有太多细究他意思的时间,在几次彩排和调整后,很快地就进入了正式拍摄。 我挽上邹凯的手,用甜得有些腻人的嗓音说话:「我高中喜欢的那个学长是什么样的人?嗯……他身高很高,应该有超过一百八,是篮球社的王牌,总是百发百中;他也长得很帅,待人很温柔,被人撞到也不会生气,还会把对方扶起来问她有没有受伤;总是被簇拥在人群中心,就像是……移动的地标!」 故意掐着嗓子说话,是在迎合向媛听说来的学长喜好,虽然眼前的男友只是和学长感觉很相似的人而已,但她还是如法炮製,幸好对方似乎不讨厌。不过即使如此,在男友面前谈到其他男人的事还是有点……向媛后知后觉地察觉了这件事。 我挽着邹凯手臂的手又多施力了一些,怯怯地说:「可是我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不高兴?」 邹凯漾着迷人的笑。「不会啊,我反而觉得自己很幸运,刚好是你喜欢的模样。再多和我说说你那个学长的事吧!」 「哎哟!不是『我的』学长啦,我只是偷偷喜欢人家而已……」 沉浸在幸福中的向媛还浑然未觉,正是自己透露的这些事,让男友可以更好地假扮成她嚮往的模样,以继续戴着面具,消耗她的爱情。 这场戏拍得很顺利,一次就过了。确认没问题后,几个健谈的剧组人员都跑来夸我们。 「这是你们两个第一次合作吧?刚刚那个默契简直太神了!」 「我都有点被你们噁心到了,哈哈!」 跟郑导合作过多次的邹凯和这群人也挺熟了,熟练地对答到:「被噁心到应该是对情侣放闪的最高讚美吧?我就当是这样囉!」 「嘖嘖,最讨厌你这种油腻的。」那人嫌弃完后,又接着把我拉进对话:「舒媛,虽然你的角色在戏里要对他唯唯诺诺的,但平常就不用太客气了。」 「喂!有你们这样说话的吗?」眼看自己正伦为箭靶,邹凯忍不住抗议。 我笑了笑,捧场地回:「我知道了,不会太客气的。」惹得邹凯哀号连连。 在一团和气的打闹中,一声带着警示意味的咳声突然打断了我们的笑闹,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停止了讨论,朝向郑导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站得直挺挺的,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严肃。 「继续吧。」他说,如宣告休息时间已经结束的低沉鐘响。 大伙随即速速地动了起来,一秒也不敢浪费。 整个拍摄期间,郑导都很少说话,唯二能听到的,就是表示通过的「好」,和代表不满意的「重来」。 以往在片场,导演总是会来和我们讨论演出的方式,如果要我们自由发挥,也会事先沟通好,因此郑导这样只是盯着看的模式,着实让我不习惯。不过看着其他常合作的人都没什么怨言的样子,想必这就是他平常的模式,所以我决定让自己去适应,跟上大家的节奏。 在所有拍摄都结束后,郑导走过来了。 我感觉自己比方才在镜头前还要紧张,正想说些问候的话,郑导却走过我,拍了拍邹凯的背。 「演得不错。」他说,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长的话。「我本来还想你演这个角色会不会太勉强,结果还挺有模有样的。」 「您怎么这么说啊!」邹凯就像和其他人间话家常那样,一点拘谨都没有。「不瞒您说,我最近三不五时就会到大学晃晃,想说吸收一点学生的精力,看起来会不会比较年轻。」 「哼,花样倒是挺多。」 「效果看起来不错啊!」 郑导看来是不打算再继续回应邹凯的嘻皮笑脸了,他转了个身,我以为下个要对话的对象就是我了,立刻把背脊打直── 可是,他却再一次,直接略过我了。 看我僵在那边,邹凯似乎也觉得有些尷尬,连忙安慰我:「郑导就是那样,不说话代表他觉得你的表现很好,没有需要调整的部分,是好事。如果他开口了,事情才严重呢!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继续保持就好。」 「嗯……」 表面上,我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接下来,当这样的情况只是一再地重复循环,我实在无法再以平常心看待。 不是没有被夸奖的缘故,我甚至不知道,郑导的眼里有没有我…… 第一天的拍摄十分顺利,没有拖延,全照着进度,我也没有被多指责。 可是,我就是莫名地无法释怀。 *** 「听闻了那么久,今天总算可以来看看郑导的真面目啦!」 在我隔壁,贝娜兴奋地说,但我可以感觉到,她是故意装作情绪高昂,以带动我此刻有些低迷的情绪。 看我没有反应的模样,她转而靠向我,讨好地说:「抱歉啦,舒媛姊。前阵子公司真的太多事,让我抽不出身陪你来,之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工作了,我保证每次都跟紧紧!」 「我又不介意这个,只是到片场而已,我自己就可以了。」我死盯着剧本,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笔记。「你的手压到我翻页了。」 「我帮你翻就好啦!」她用像是要把整本剧本抢过去的气势,硬是夺得了翻页的控制权。 我终于无奈地看向她。「贝娜,我真的不介意,你不用这样。」 「可、可是……」 看她支支吾吾地,我也明白她在想什么。 自从电影开拍后──据贝娜的说法──我就像「中邪」一样,整个人变得很不对劲。 虽然我原本就喜欢在后台的等待时间研读剧本、做好准备,但最近似乎更走火入魔,剧本上的标註是平时的五倍,除了台词旁的註记以外,更贴了许多便条,上面同样是满满的笔记,简直就像写满咒语的诅咒书…… 以上,都是贝娜的说法。我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这本来就是我作为演员的本份。 不过贝娜似乎对此颇为自责,认为是自己疏于对我的关心,在让我一个人去拍摄现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导致我变得「比以前更不像人了,明明以前就已经不是人了」! 早就习惯她过于浮夸的形容,我本来是想听听就算了,但她现在突然对我献起殷勤,反而让我浑身不对劲。 我没发生什么,只是前几次拍摄的状况,我怎么都不想提起。纵使知道这样的避而不谈就是她担心的源头,我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舒媛!」 就在这时,拍摄到一半的邹凯跑了过来。 他大概是觉得我在这片场里适应不良,几次拍摄完后,都会来找我假间聊真安慰,但看我盯剧本的时间比看他的多,他即便还是会来找我,话却少了不少,渐渐地只剩下眼里的那点无奈。 声霖、贝娜,然后是邹凯,总感觉最近用这种眼神看我的人也太多了。 第三幕 哭不出来的剧场女神(2) 现在正在拍摄男友和学妹出轨的场景,还没轮到我出场,我才会先在场边休息。以为他们拍好了,我准备起身,却见他比着让我坐下的手势。 「我们那边还没结束,大概还要再一段时间,我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他看了看我手上的剧本,欲言又止的样子。「你……」 看他不好明示,贝娜赶紧趁我不注意时抢走我手上的剧本。「舒媛姊,你要不要先瞇一下?你这几天电影和舞台剧两边的行程跑来跑去的,一定很累了吧?正好趁现在休息──」 我镇定地从贝娜手上拿回我的东西。「我没问题。」 他们俩人对看了一眼,眼神里好像都有着无奈。 听到另一边有人在催了,邹凯挥挥手。「休息时间差不多结束了,我得过去了,你自己注意一下吧。那我走囉!」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没再多分神应答。 看邹凯走后,贝娜又再度黏了过来。「欸,舒媛姊,你真的不和我说一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刚才邹凯哥过来的时候感觉也很担心你欸,虽然我是有听说,郑导的指导风格就是很不留情面……」 「就是你说的那样,所以只是正常的拍摄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嘴上不愿说,我的思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回想到第一次拍摄的时候,立刻摇摇头,试图甩开那次让人不甚满意的过去。 等着等着,我没闔过眼,倒是隔壁的贝娜犯睏了,工作人员来喊我时,她撑着下巴的手滑了一下,头差点就要和桌子来个亲密接触。 「到我了。」我和她说,往拍摄现场移动,贝娜之后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来。 为了场地的租借时间、演员的时程安排等原因,拍摄的顺序不一定是依照故事进行的顺序,现在要拍的这个景,其实是在故事的最后,只是提前到了今天来拍摄。 这是我一个人单独的场景,也是今天要拍摄的最后一景,一群人围在周遭看着,其中当然包括郑导。 他还是一样,站得直挺,双手环抱,有着不容妥协的气势。 这场戏对我来,也不容妥协。 佈景是向媛的房间,我穿着一套浅粉色的睡衣,上头起了不少毛球,顏色也被洗褪色了,宛如向媛的爱情,斑驳而凄凉。 我想过了,要是只能选一个最能让郑导对我刮目相看的场景让我发挥,那铁定就是这幕了。 这时的向媛已经被背叛得伤痕累累,一再地被爱情拋弃,使得她近乎绝望,不禁疑问,她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action.」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场外传来了开拍的指示声。 我闭上眼。 向媛此刻的心情是如何呢?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再一次问道。 此刻在镜子里的人,不是杨舒媛,而是「向媛」。 可怜的向媛、迷惘的向媛、不会反抗的向媛,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走错了路,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伤心地流着泪…… 我抚着镜中的脸,想着心中那溃烂发脓的伤口,逐渐疼痛了起来。 只是想要在爱情里获得肯定而已,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像往常一样,眼泪很快便自然地从我的颊边滑落,在梳妆台上留下一点一点,如落雨般的痕跡。 这是我最擅长的哭戏,我想郑导就是看中这点,才会找我出演的。既然如此,看了这幕后,他肯定会── 「卡。」 冷不防地,一生冷冽的声音劈开了我酝酿出的氛围,眾人像是被唤醒一般,方才还沉浸在怜悯向媛的情绪中,此刻却被硬生生地拉回来了现实。 出声的人是郑导。 我还没来得及把眼眶里的泪水眨掉,以看清他的表情,就听见他下令:「重来。」 看大家的表情,似乎也对这样的决定感到错愕和疑惑,但还是赶紧动作,恢復到准备重新拍摄的模样。 化妆师替我擦乾眼泪、补了妆,又快速地退场。大家的动作都很快,不敢马虎。 在混乱的人群中,我尝试从郑导的眼神里获得任何一点提示,却始终没和他对上眼。 很快地,一切又准备就绪。 「take2,action.」 我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是哪里不行呢?是太冷静了吗?我想重复的情形轮番了那么多次,向媛的内心大概早就麻痺,或许得再激动一点才好吗? 我这么想着,双手朝桌面一扫,把上头的瓶瓶罐罐全都甩到地上,在一阵鏗鏘声结束后,崩溃地往桌面一伏,脸埋在手臂里啜起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对着镜子里哭花的脸伸出了手── 「卡。」 又是一样的结果。 瞬间,气温好像骤降了几度。 「重来。」郑导说。 大伙立刻又动了起来,没有人敢说话,只是静静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等待的时候,我不小心和贝娜对上眼了,只见她慌张地望着周遭,却没找到和她一样无措的人,只能为了让路给别人过而不断后退。 她望着我的眼神像在说「为什么」,而我用唇语和她说「不用担心」。 ng个一两次在拍摄中也是常有的情况,这么多年的经验了,我还不至于会因此而惊慌失措。 我抿了抿唇,安定下自己的心神,投入下一次的演绎。 没什么的,只是没过个一两次而已,这是郑导的第一部电影,本来就该趋近完美。 我一定可以达到他心目中的完美。 第三幕 哭不出来的剧场女神(3) 之后又拍了几十次,我已经连镜子里的人都看不太清,眼眶被泪水给蓄满,模糊成一片,也肿得几乎要睁不开。 不用等到开拍的指令响起,眼泪早已如反射动作般不停滑落,连未在拍摄的时候也停不下来,让化妆师只好放弃补妆。 而积累的结果,就是让镜头里的向媛看起来越来越狼狈。 这就是郑导要的效果吗?我正在接近他心目中向媛的模样吗?难以睁开的双眼无法将郑导的身影和表情清楚地映在我的眼睛里,让我无从确认。 冷静地哭泣、发怒似地崩溃、绝望地质问……在重拍的几十次里,我每次都想尽办法找出不同的方式去詮释。我偶尔会瞄到场边的人露出讚叹或惊艳的表情,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感叹后瞄向的对象── 大家都在等郑导的那声「好」。 终于,在一次詮释后,郑导总算没有说「重来」。 大伙都松了一口气,正想说些轻松的话来缓和气氛时,就见郑导板着脸,直直地走进佈景,站到我的面前。 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气场后,我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我原先想听的话。 「你是在做什么?」 这就是我们俩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对我说的话。 空气一瞬间凝结了,原本打算收拾的人全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也没有人敢直接看向我们,全都假装在看别的地方。 此刻的我还摊坐在梳妆台前,让站着的他显得格外高大。 「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没有说『重来』吗?」 会这样问,铁定不是「好」的意思。 我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连忙用另一隻手压住,又紧咬住嘴唇,希望能不要被发现我的动摇。 看我没有说话,郑导又开口了。这次,语气更多了几分威力和狠劲。 「你以为这场戏拍了几次?大家跟你在这里耗了多久?被几个人吹捧成『剧场女神』就飞上天了吗?就你刚刚那样的演技,你应该为那个称号感到丢脸!」 接连的哭泣让我耗尽了力气,也失去了该做什么反应的判断力。我只知道不能让郑导以为我有大头症,因此小声地囁嚅道:「没有……」 「没有?」郑导加重了音量,听起来更严厉了。「听说你对哭戏很擅长?是不是以为只要掉几滴眼泪,就可以把观眾骗得团团转?这里是拍片的地方,不是你自以为是的游乐场,会交出刚刚的表现,表示你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他的训话响彻了整间摄影棚,语毕后还响起了回音,也在我的脑袋里不断重播。 搞不清楚状况。 自以为是的游乐场。 应该要为自己感到丢脸。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场静得可怕,直到郑导说:「今天浪费的时间也够多了,下次从这里开始拍。」才又开始动了起来。 我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有印象贝娜过来把我搀扶起来,之后我便失去意识了。 醒来的时候,我的头正靠在车子的玻璃窗上,隔壁的贝娜因为感觉到动静而看了过来,关心地说:「舒媛姊,你醒啦?拍摄已经结束了。你再睡一下吧,到你家了我再叫你。」 我皱着眉,反驳道:「不是结束……」 「嗯?你说什么?」 「没事……」 不想让贝娜多操心,我把头枕回窗边,看着外头闪烁的车灯,心里很是烦闷。 不是「结束」,而是「中止」。 是因为我,才不得不中止的。 *** 「帮我排一天假吧!在下次进电影剧组之前。」 听到我说的话,贝娜嘴巴大得像是下巴要掉下来一样。 我贴心地用手一推,免除她下巴脱臼的风险,边问:「我不能休假吗?」 「可以!当然可以!」终于回神的贝娜兴奋地说,立刻摊开她记录行程的本子,在上面涂涂改改。「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舒媛姊说想休假,我差点就以为是哪个外星人假扮的……」 无视她失礼的发言,我探头看了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如果很难乔出时间,那就算了。」 「不难!可以!」贝娜激动地说,随后又自嘲似地垮下了肩膀。「真的是第一次听说经纪人比艺人本人更希望她休息的……舒媛姊,我真的很担心你会不会哪天突然──」 「不会怎么样,不要杞人忧天了。」我淡淡地说,打断了她。「对了,可以把我和声霖的休假排在同一天吗?」 「声霖哥?」她为难地扶着额头。「可是声霖哥配音的游戏最近要做週年改版,要录很多新语音,时程上蛮赶的,可能有点困难。」 「那半天呢?他有没有哪天是从下午才开始工作的?」我不死心地追问。 贝娜翻了翻本子确认。「这倒是有。」 我满意地弹了个响指。 「就把我的休假排在那天吧!」 在休假的前一天晚上,我早早结束了工作,提着一手啤酒,按了声霖家的电铃。 在几声咚咚的脚步声后,门开了。 「快点进来吧!外面有点凉吧?」他似乎早料到是我,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将门拉得更开以方便我进去,而我对此却不太满意。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一边脱鞋,一边赌气地问。我明明什么都没说过,这应该是一场突袭的。 声霖自然地接过我手上的啤酒。「贝娜和我说了你自愿休假和休了哪天的事。冰箱里还有点下酒菜,我去准备一下。」 「……喔。」 可恶,雷贝娜这个叛徒,害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第三幕 哭不出来的剧场女神(4) 在声霖去厨房准备的期间,我摊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在地不像待在别人家一样。 这是因为,我对这里早就很熟悉了。 我和声霖都不住在家里,各自搬了出来自己住。虽然不在同一栋公寓,倒也离得不远,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我除了自己家之外,最常来访的地方。 并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或是没有其他友人可以聊天,只是熟的朋友大多是圈外人,也不好和他们说太多,而既和我做着一样的工作,又和我有着深远交情的声霖,就成了我最好的谈心对象。 说是谈心,其实更常是些牢骚就是了。 看着声霖端上桌的滷牛肉、凉拌毛豆和醃小黄瓜,我凑到桌前,不禁感叹道:「你真了解我耶,全部都是我想吃的。」 他失笑。「你都来这么多次了,我要是还不记得你的口味,恐怕要被你说是不称职的学弟了。」 「喂,我有这么兇的吗?」我边埋怨边开了一罐啤酒,爽快地灌了一大口后,再夹起一块滷牛肉放进嘴里。「呜哇!太享受了!」 声霖笑着坐到我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再度收到我的控诉。 「你怎么喝可乐啊?我又不是没买你的酒!这一手今天是要喝完的,你要让我一次把六罐全乾了吗?」 「我明天下午还要去录音,喝酒会影响到嗓子。」他慢条斯理地说,丝毫没准备把手上的可乐换成啤酒。「而且你今天会喝不少吧,总不能两个人都醉了。」 「你又知道我会喝不少了?是知道我今天要说什么吗?」 「有耳闻一点。」他把剩下的啤酒往我旁边推离了些。「贝娜和我说,郑导对你很不客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数落你。」 「她是怎么说的?」 他举起两手的食指,摆在头的两侧,像是斗牛的角。「他怎么可以那样啊!大导演了不起吗?根本是仗着自己被捧得高就欺负人,我看是最近遇到什么衰事,顺便借题发挥吧!这是职场霸凌!」他拉高了嗓子,模仿得维妙维肖,充分地重现了贝娜当时的愤怒。 看他这副滑稽的模样,我想忍都忍不住笑,但还是不忘让他放下牛角,严肃地训诫:「不要这样说。」儘管因为才刚笑完,效果不佳。 他不再继续开玩笑。「郑导到底是怎么说你的?」 「说我搞不清楚状况,不要把片场当游乐场。」我轻描淡写地带过。 「你绝对没有。」 「不管有没有,我在他眼中呈现出来的就是那样。」说完,我一鼓作气地喝空了罐里剩下的酒。 他看向我,欲言又止。 我自嘲地笑了笑。「真的不用帮我说话啦!贝娜也是,我之后再去跟她说,不能那样说郑导。」 「但他那样说,是蛮过分的。」 「我相信郑导有他的理由。」虽然很感谢声霖准备了一桌好吃的下酒菜,此刻的我却没怎么顾上,伸手又开了一罐啤酒,一个劲儿地猛灌。「早就听说他对人很严厉了,他肯训我话,表示他还肯教我,而且他绝对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乱骂人,其他人就不怎么被他骂过……」 我的酒量并不算好,两罐之后,头已经有点晕了,视野也开始模糊,但我仍没有错过声霖紧皱的眉头。 「你干嘛又露出那种表情?」 「你的眼睛肿了。」他说,回避了我的问题。 我揉了揉眼。「因为那场戏要一直哭,没有过,就只能继续哭。现在已经消肿蛮多的了,反正下次开拍还要再哭,这样视觉效果也比较好。」 说着,我的手朝那堆被推远的啤酒伸去,却被声霖挡住。 「两罐了,够了吧。」 我不服地推开他。「我不是说了吗?今天要把这些喝完,我可不想又把这些带回去。」 「那就放在这,我冰箱还有位子。」 「你又不喝,而且这是我的。」 「我只是今天没办法喝,也没打算动你的,你可以下次再来喝,只是不要一次喝这么多。」 「可是我──」 今天就是想醉到能把记忆暂时消除。 因为酒精而起的燥热升了上来,我感觉自己的脸现在铁定已经红成一片,头也变得好重,让我一时不稳,在桌面上「碰」地摔出好大一声。 「没事吧?」声霖来不及扶住我,慌张地喊道。 我揉了揉刚刚直接撞上桌子的眉心,好像有点肿起来了,但不严重。燥热感爬到了脖子,现在我是真的不太舒服了,索性就伏回桌面,把脸埋进双臂里。 反正,现在也不是很想让声霖看见我的表情。 他好像还是很担心,轻敲着我的手,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等着树洞里的小动物现身一样。 过了半晌,我的声音从手臂里闷闷地传出:「声霖,我做得够好吗?」 他停止了动作,似乎是在犹豫该怎么回答。 我轻笑出声。「贝娜一直说我做得很好了,不用管郑导说什么。可是怎么办?那样反而让我好难受。」 酒气在口中蔓延,又鑽进了脑袋,把我的思绪搅乱得一大糊涂,说出口的话大概都是毫无理由的无理取闹。 「这次我和邹凯共演了,结束之后,他也传了讯息给我,叫我不要太在意,但我反而希望他们能说我做得不好、演得很烂、简直糟透了。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我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哭。 「如果这样说的话,我还能说自己做得不够,还能再努力,可是说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不就代表……」 我的努力,只是一场拙劣的自我满足,在郑导的眼中,更是不值一提吗? 胆小鬼只能在藏起脸、藉着酒劲的时候,才能说出这些话。 也因为,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我最信任、最懂我的人。 我从手臂里悄悄露出眼睛,窥见了声霖的脸。明明刚才在抒发的是我,表情难看的却是他。 「声霖。」我伸出一隻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他像是在忍耐,又好像到了极限。「那你──」 「没什么。」我放开他的脸颊,又将脸埋了回去。「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发发牢骚,明天我就好了。」 意识逐渐模糊,我悔恨地想着自己的酒量也太弱,同时,一隻温热的大掌抚上我的头顶,我想挥开他,要他别把我当小孩或小狗,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手软软的,不受我的控制。 不行……真的撑不住了…… 恍惚之中,我听见一声叹气,然后是一道温润的声音,沉沉地在我耳边道:「你睡一下吧,晚安。」 第三幕 哭不出来的剧场女神(5) 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中午了,我就这么睡了一晚又一早。 把手往旁边挥一挥,似乎空的有些不自然,刚睡醒的眼睛还无法适应突然的亮光,我等了一下子,才从终于恢復的视力中看出这是声霖的房间,我正睡在他的床上。 我不记得我有走到这里,昨晚喝醉后应该也没这个力气,是他把我搬过来的吗?那他昨晚睡哪?沙发? 这里明明是他家,就算仗着我是学姐也不能这样。我怀着愧疚的心情,想着之后得要好好补偿他。 我想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还没站稳就又跌回床里,头也不时地感到刺痛,就在这时,我看见旁边的茶几上摆了一个小瓶子和一张字条。 「这是解酒液,如果宿醉了就喝吧!我下午还有工作,先出门了。猜你会睡到中午,我煮了汤麵放在冰箱里,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不要再喝酒了!」 真是瞎操心。 我在心里嘟噥着,下了床,到冰箱里找我的爱心午餐。 热好的汤麵冒着热腾腾的蒸气,昨晚近乎空腹的我早已饿得不行,三两下就把麵给吃光了。不是什么多厉害的美味,只是清汤白麵再加上一点青菜而已,但因为饱含着我最亲爱的学弟的爱心,让我有了超出期待的满足感。 给声霖传了感谢的讯息后,我回到自己家,略过了诱人的沙发,直奔到书桌前。 「吃饱喝足之后,接着就是──」 我拿出剧本,把先前的笔记全撕了。 那些被郑导捨弃的「向媛」,在我的手下一个个进了垃圾桶。 在下次拍摄前,我一定要找到能让他满意的模样。 *** 再一次到了《渴爱症候群》的片场,我感觉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包括邹凯在和我对话时,都多了几分拘谨。 「虽然由我来说有点奇怪,但你真的不用对郑导的话想太多。你上次就表现得很好了,像是歇斯底里的詮释我就蛮喜欢的,因为向媛平常总是唯唯诺诺的,更凸显了最后的爆发力!」 「谢谢。」要否认他的话也不太合适,我只能笑着应答。「我也还在和这个角色培养感情,希望能够更真实地詮释出她的心情。」 邹凯点点头。「人的感情都是有前因后果的,本来把后发生的事搬到前面来演,感情就不好堆积。」 「身为演员,这种事常遇到,也没什么好拿来当藉口的。」 「呃,这──」 被拋了句难接的话,邹凯一时语塞,幸好这时郑导来了,正巧化解他的尷尬。 一看见郑导,大家全都绷紧了神经,对我投来的目光似乎也更尖锐了。现在在片场里,还保持着和之前一样心情的,大概就只剩我和郑导了。 「先从上次没拍好的地方开始吧。」 郑导一声令下,全体人员都动了起来,快速地佈置好拍摄所需要的准备,我也到了指定位置就定位。 上次浪费了大家太多时间,这次,我的目标是「一次就过」。 看着镜中还未完全消肿的眼睛,我告诉自己,这次一定可以。 「action.」 开拍声响起,我捏紧了睡衣下襬,想着我这几天研读剧本后,重新认识的「向媛」。 我不像她一样傻,没有被多次欺骗的经验,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那样的一天。我只知道她一定很悲伤,却没切身地体会她是何种悲伤,之前多样的演出,也只是如同乱枪打鸟一般,当然不会命中。 她是一个反覆被所爱背叛,却心肠柔软,从不怪罪他人的女孩。 当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夺时,这个从不曾埋怨他人的女孩,心里所起的不是愤怒、不是怨天尤人、不是明天会更好── 或许,就只是一片平静的止水。 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这次,我不再面对镜子,不再看向那个丧气的倒影,而是仰着头,就这样让眼泪滑过── 本该是这样的。 我眨了眨眼睛,却只感觉到因为尚未完全消肿而带来的刺痛,没有被泪水浸过的滋润。 明明情绪已经满到胸口,快要呼之欲出,却像塞上了瓶盖,无法顺利地爆发出来。 难道是那天哭得太兇,让我把眼泪都流乾了吗?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大概就是几秒鐘的时间,对我来说却像几个世纪。 最后,还是郑导先开的口。 「够了。」他说,声音不像再生气,亦没有上次的严厉,就是清清冷冷的,反倒让人更加畏惧。 摄影机停止了拍摄,我站了起来,就算知道没有,还是不死心地往脸上抹一抹,确认那真的像块乾涸的土地。 我走向郑导。「再让我试一次吧!对不起,我刚刚没有调整好状态,这次一定可以,不会耽误到大家的!拜託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并暗自决定,再郑导答应我之前,都不会直起我的腰。 但郑导的话却如同冬日里掺着碎冰的冷水,把我给狠狠地泼醒了。 「试了几次都一样,你哭不出来吧!你之前也不过是在假哭罢了,这样的演技,没什么好拿出来显摆的。」 这一计训斥让我的头又低了一些。 他放大音量,对着全场下令:「先拍下一场吧!这场留到最后再拍。」 还没直起腰的我咬紧牙关。「郑导──」 「你现在在这对我鞠躬,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还是快点准备下一场戏,别耽误到大家的时间了。之前浪费的还不够多吗?」 他毫不留情地点破事实,让我破釜沉舟的决心显得无理取闹。 「……抱歉。」 最终,我还是败下阵来,跟着其他人一起无视那场失败的戏,先投入了今日的进度中。 郑导又回復到了不轻易开金口的模式,虽然还是透着压力,也总是比方才那冷冰冰的肃杀之气要好得多。其他人好像松了一口气,我却完全不觉得庆幸。 我还是无法在他的眼里驻足。 第四幕 昔日的自卑少年(1) 「舒媛,你最近状态很好耶!听说你工作塞很满,本来还有点担心,结果完全是瞎操心了。」 面对服装师的称讚,我扬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就和平常一样啊!或许还因为工作多,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达成,专注力反而提高了。」 「哎哟!真不愧是舒媛,真是敬业的楷模。」间聊之馀,她也没忘了她的工作,在替我整理好衣服后退了几步,瞇着眼睛。「果然袖子还是捲上去吧,比较有ol的专业感。」 我伸出手。「那就麻烦你了。」 在电影拍摄中受挫后,舞台剧的排练就成了我的绿洲。 在这里,没人知道我被郑导否定的事,对我的表现几乎都是肯定。并不是说我需要别人的吹捧才能继续努力,但这样的态度,着实抚慰了我在另一边所受的挫折,让我表现得更卖力了。 今天是《爱情便条》定装的日子,本来以为ol就是普通的白衬衫黑窄裙,服装师却摇摇手指,一个弹指就变出一排造型各异的「战斗服」,我便像个洋娃娃一样,任她随意摆佈。 将我的袖子捲到手肘处后,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看起来休间、优雅,又有干练感,就这样吧!」 通过她那关后,我才有机会好好端详一下自己现在在镜中的模样。 蓝白条纹的开襟衬衫搭配卡其色的直筒裙,不若白衣黑裙来得严肃,却也不失体面;捲起的袖子暗示了上班的忙碌,微休间的感觉也比较符合我的气质。 我平时不太穿衬衫这种较拘谨的衣服,还想着会不会很彆扭,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真是佩服服装师。 看我欣赏完了后,她彷彿迫不急待似地,推着我的背往外走。「你今天因为前面的工作所以比较晚到,其他人都打扮好了,快去让他们鑑赏一下!」 出了服装间后,我第一个就看到声霖坐着的背影,理所当然地朝他走过去。 「哟!」没绕到他面前,我无预警地从后面拍了他的肩,想来个惊喜。 他连抖都不抖一下,气地神间地回头,由于坐着和站着之间的高低差,脸微微地向上扬。他的身高比我高不少,我很少这样俯着看他。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我竟一时间愣住了。 他的脸上本来掛着一如既往的温煦微笑,但半晌等不到我开口,让那张脸蒙上了一层疑惑。「舒媛学姊?」他试探道。 「怎么样!」服装师在这时跳了出来,满意地看看声霖后,又面向我,像是要跟我讨讚美。看来她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不是给声霖。 「啊?喔、那个、挺帅的嘛。」憋了半天,我只给出了一句三流评论。 「是啊!」服装师没在意我的彆脚称讚,似乎只是需要有人起个头。她开始滔滔不绝:「声霖其实是个衣架子呢!本来还在想他给人的感觉太温和了,这角色虽然不是什么霸道总裁,还是要有一点攻击性,超怕给他找了不适合的衣服会凸显不出来,结果他穿什么都帅,烦恼死我了!」 声霖感觉不太好意思。「也没这么……」 「你完全不需要谦虚!」服装师看起来还没说完。「真的因为太好看了,害我超级犹豫,最后决定还是用最简单的来决胜负──白衬衫!没错,不能放弃声霖那个浑然天成的斯文感,但我帮他多开了一颗扣子,让他看起来随兴一些,不过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接下来就是我最得意的部分了──鏘鏘!」 她浮夸地自配音效,自豪地指着声霖脸上那陌生的东西。 「眼镜!不是我在说,这别人戴起来就是书呆子,可是我们声霖居然戴出了斯文败类的气质!本来还以为你是乖乖牌,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我真是太中意了!」 确实,声霖平常给人的印象就是好好先生,感觉戴上眼镜后,铁定就会变得像教室最后一排、没人注意的乖学生,但现在正掛在他脸上的金框圆眼镜,却在衬出他斯文气质的同时,又替他镀上一层神祕和成熟,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虽然清澈,却又好似隐藏了一丝危险。 声霖靦腆地轻哂,抬眼时正好对上了我的眼睛。 他蠕动着唇,好似要开口── 「求救!这领带要怎么打啊?怎么越解越打结?」 突然,另一边传来了呼叫服装师的请求,她原本似乎还没发表完她对声霖的盛讚,这时也只能一边碎碎念「长这么大了还不会打领带是怎样?妈宝还演什么上班族?」一边气急败坏地赶过去。 这下,就只剩下我和声霖了。 「如何?」他问我,因为服装师走了,他显得放松多了。 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不想让他察觉到我的慌张,我花了几秒鐘整顿气势,环抱双臂在他旁边坐下,摆出了能干的架式。「你刚刚应该已经被夸过一轮了吧?我换好衣服后第一个就来找你,你不用先和我说什么吗?」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阵。「很适合你。」 我摊手。「就这样?」 「你刚才对我也只说了一句。」他和我算帐。「还结巴了。」 「我……」正想找理由辩解,我才想到他的话里有盲点。「所以我刚刚已经夸过你了嘛!你还问我『如何』!」 「刚刚是服装师问的,不是我啊。」他无辜地说。 不准备咬住他撒的饵,我顾着整理我有些滑下的袖子,他则把眼镜拿下,像是在真心困惑。「有没有戴眼镜真的有差这么多?你刚刚一瞬间好像都认不出我是谁了。」 拿下眼镜的声霖虽然熟悉了些,但不知道是白衬衫的威力,还是方才的衝击还在脑中挥之不去,我竟没有找回平时的平静。 「因为你平常都没戴眼镜啊。」我说,不知道是在回答他,还是帮自己找理由。 「毕竟我没有近视,这是没有度数的。」他确认我看向他了,又把眼镜戴上。「真的差那么多?」 其实,好像也没差多少,但就是莫名地透着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气息…… 第四幕 昔日的自卑少年(2) 「舒媛、声霖!」关键时刻,导演的喊声让我不用继续面对难答的问题。他跑了过来,确认我们俩的服装。「你们两个看起来都很不错耶!很符合剧里的人设,又不会太彆扭。舒媛你是还好,我本来很担心声霖的……」他上下打量着,不知道还想调整什么。 我赶忙出面,替不在场的服装师发声。「别看这样搭配简单,也是服装师乔好久才乔出来的,尤其她对声霖超满意的,你要是有意见,她恐怕会跟你拚了。」 「不、不,我没有想改的啦。」导演挥挥手。「我就是觉得能撑得起来这种简单的搭配,肯定是帅哥才能办到的事。声霖,下一代男神的位子指日可待啊!」 他拍了拍声霖的肩,像是在委以什么重任,惹得声霖泛起苦笑,似乎还不是很习惯被这样夸奖。 导演接着又转向我。「对了,舒媛。我听到小道消息,说你接了郑有明导演的电影,恭喜你!」 这个话题来得猝不及防,让我只能支吾道:「谢、谢谢……」 他的话还没完。「你不是超崇拜郑导的吗?应该从他那里学到不少吧?感觉你最近的状况更好了,是郑导指导的加成吧!」 「啊、是……」 「能和郑导合作,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梦寐以求的事啊!电影上映后我会去看的,加油!啊,这里也要加油啦,不要有了郑导就拋弃我们喔!」 我撑起嘴角。「才不会呢,我这不是都有好好来排戏,没有缺席过吗?」 「是啊,优良习惯之后也请继续保持。」他回头看了一下舞台准备的进度。「差不多要开始排演了,你们两个也确认一下,没事就来集合囉。」 导演离开后,没什么事的我打算随后跟上,但才刚起身,就被声霖伸长的手臂给挡住了去路。 「怎么了吗?」我问他,边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哪里出了状况。 他露出沉思的表情,手唐突地抚上了我的头发。 「干嘛?」我像触电一样,整个人退了一步。 「我想说你怎么没扎成马尾?之前排演的时候,好像说为了呈现干练感,要让你的角色绑马尾。」 「后来讨论过后,决定让女主角工作到一半时,再自然地自己把头发绑起来,比较有临场感。」我举起套着发圈的手腕向他展示。「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瞇细了眼睛,像是在玩大家来找碴。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如果没事的话,就快去集合吧,让大家等我们两个就不好了──」 「你是不是有些话没说?」他摊牌。「刚刚导演问你郑导的事时,你头都低低的。」 「我有吗?我是在点头吧!」我反驳。「我只是有点困扰,担心会被问什么更深入的事,毕竟主题和卡司什么的都还没公佈,连郑导要拍电影这件事都是前几天才对外公开的,我可不能洩漏。」 「是这样吗?」 「我骗你做什么?」担心被看出更多端倪,我不等他的下一句话,头一扭就走,连回都没回头。 声霖有时候真是敏锐得吓人。 这次排练从办公室的场景先开始,声霖饰演的男主角还没进公司,而我扮演的女主角则被上司不合理的要求给使唤来使唤去,一刻都不得间。 「报告印完了、ppt做了、资料也整理好了,应该都做完了吧?一进公司就被呼来唤去的,我早餐的咖啡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我拿起早已凉掉的咖啡,嘴唇都还没碰上杯缘,另一头就传来上司不耐烦的叫喊。我叹了一口气,放下注定喝不到的咖啡,不太情愿地前往主管办公室。 一见我过来,上司便把一个厚重的档案夹甩在桌上。 「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不是您和我说要去找竞争对手的资料吗?所以我就把这个领域里所有的公司给──」 「这么厚一叠资料,你以为我看得完?你都做这工作多久了,还不懂我想看的是什么吗?」 上司的手用力地拍在桌上,档案夹都被弹了起来,充分地展现了他给人的魄力。 这场戏不是第一次排演了,该在何时起身、何时拍桌,都已经协调好了。照理来说,我应该早就习惯,且对戏的演员今天也没有特别激动,但此刻的我却有些被震慑了。 我感觉我的手在发抖,因此背到后头,死命地压抑住。「您没和我说──」 「有时间在这和我回话,还不快去把资料重新整理一下!我要看重点!『重点』,听懂没有!」 『这里是拍片的地方,不是你自以为是的游乐场,会交出刚刚的表现,表示你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脑袋里响起了不属于这里的话,我强压着不适,囁嚅地把台词接下去:「那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好让我知道您的需求?」 「连我要什么都不知道,我薪水是白给你的吗?你怎么好意思问啊?」 『你之前也不过是在假哭罢了,这样的演技,没什么好拿出来显摆的。』 「卡!」 第四幕 昔日的自卑少年(3) 整幕戏还没演完,导演便叫停了。 我知道问题出在我,但我没有抱歉的心情,反倒还松了一口气。 导演急匆匆地跑上台。「舒媛,你别忘了我们这是轻松的爱情喜剧啊!你刚刚那样的表现,以一个压力过大的ol来说很精彩,可是对这齣剧来说,太沉重了。你不用演得那么纪实,可以再轻松一点,甚至鄙视老闆也可以!在观眾眼里,他就是个大坏蛋,不要对他太唯唯诺诺!」 「是啊,舒媛。」我的「上司」也在一旁帮腔。「还是我刚刚拍桌太用力,吓到你了?」 「不会,就照刚刚的力道就好,再狠一点也没关係。」我把手汗在裙子上拍了拍。「我只是想说试试不同的演法,但果然还是原来的比较好呢。再来一次吧,不好意思。」 他们没有多疑便回到了各自的位置,我深吸了一口气后,又开始了一次表演。 这回,我加了些小表情,偷偷暗示了我对上司这份不合理要求的不满和埋怨,让这场压力爆表的戏多了点俏皮感,也获得导演满意的大拇指。 结束后,我挨着声霖隔壁坐下,被他点了下肩。 「怎样?」感觉他今天特别爱找碴,我的口气也就不客气了起来。 「你刚刚看起来不太好。」他开门见山地说。 「有吗?那我刚刚是什么样子?」 「脸色发青,嘴唇颤抖,好像台词都快讲不出来了。」他倒也很不客气。「让人担心的样子。」 「一个压力过大的上班族就是那个模样吧,可是写实版的不受欢迎,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你压力很大吗?」 「我又不是真的上班族,我只是在演戏。」 「你在演戏的时候,也算是在上班。」大概是打哑谜打累了,他在下一句话直接瞄准了我的痛点。「你在面对郑导的时候,也是那样吗?」 前面还能打马虎眼,但在郑导的名字被屡次提起后,这回,我再也忍耐不了了。 「你们怎么每个人都要提到他?」我的语气显尽了不耐烦。「我就说没事了,电影的拍摄很顺利,时程没有延宕,郑导除了那次发脾气以外,之后也没再说过什么了。」我没说的是,那场戏被跳过不拍,郑导也不是都没意见,只是唯独放弃我了。 「听说他在片场都不怎么理你?」他又追问。 这事又是谁告诉他的?这不在片场的话不会知道吧! 我气急败坏。「又是贝娜和你说什么了吗?她怎么老是通风报信,再那么八卦,我以后就把她隔离在片场外。」 声霖没有回话,只是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回想起来,我说的话漏洞百出,如果真的问心无愧,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贝娜说了什么,何况我也常和声霖间聊拍摄的逸事,就这次什么都不肯透露,怎么想都很奇怪,不过恼羞成怒的我顾不了这么多了。 镜片后面,声霖的眼神淡漠,我看得出他正压抑的情绪,但我选择视而不见。 清醒的时候,在他面前,我不想示弱。 他知道我的倔强,而我也利用着他的知情。 僵持的结果,还是他先开的口。「……她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他刻意未提的另一个主词,可我没有再提。 「瞎操心。」我嘟噥着,庆幸自己千疮百孔的偽装没有被戳破。 一时间,我们俩之间的空气有点微妙。戴着眼镜的他好像多了一丝严肃和固执,让我不敢像平时那样,轻易地就转了话题。 我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在消化自己方才让步的气,或还愿不愿意和我说话,因而有些如坐针毡。 怎么还没轮到我排戏呢?要修正的佈景还没修正完吗?可是就算轮到我上台了,是不是得和声霖对戏了?在我们真的说开前,那又是另一种煎熬…… 「对了,你最近是不是排不了假了?」 忽地,他开起了新的话题,让我有些讶异。 面对没有刁难的是非题,我平稳地回覆:「上次那天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我也没有要休假的打算。」 「那你能借我一点下午的时间吗?」他看出了我因为他的积极而起的疑惑。「下星期三,大概三点到五点的时候,就两个小时。」 我想了想,那天有电影的拍摄,要从早上一直拍到晚上,但在下午暂离两个小时左右,应该是没问题的,请工作人员把我的戏分排开那个时段就好。 确定没问题后,我点点头,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终于又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还多了一丝丝的狡黠。 「有个地方,我想和你一起去。」 第四幕 昔日的自卑少年(4) *** 由于声霖执意不肯透露,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的目的地竟会是这么熟悉的地方。 「舒媛学姊,这是你的访客证。」刚和警卫交涉完的声霖朝我走来,将连着掛绳的票卡夹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眼神带着狐疑。 他明明感受到我需要解释的视线,还是装傻地问:「干嘛那样看我?」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要突然来这里。」 「这个啊,你等等就知道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卖关子,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疑惑归疑惑,或许因为这是难得能回来的机会,也或许是因为能暂时离开高压的工作环境,我的心情竟意想不到地舒畅。 这里是我们的高中母校,是我们初识的地方。 虽然毕业了很多年,翻修过的校园也和我们当学生时不尽相同,但我们俩对这里都不陌生。 一直到两年多前,我还没正式踏足影视圈,仅在剧场界活跃时,曾经回到戏剧社做了几年的指导老师,后来实在忙不过来,还请声霖来代班了一年。 我其实挺喜欢这份兼职,看着年轻的孩子们展现稚嫩却热情的创意和演技时,我总觉得自己也获得了一些珍贵的事物,声霖的想法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可惜之后因为工作渐忙,我和声霖即使都有意愿,却也只能婉拒邀请了。 算一算,我们最后一批带的学生都已经毕业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和他们有联系? 我再次向声霖投去探究的目光,又被他给抓到了。 「我带的那届干部现在已经毕业,但好像把我的联络方式传给学弟妹了,就这样联络上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都写在脸上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今天为什么要来?」 他又把食指放在嘴巴前。「上课鐘已经响了,不要打扰到他们上课。」 这傢伙! 「现在不是社团课嘛!哪需要安安静静!」 我被激得衝向前头,没走几步就想到,戏剧社没有社办,社课时间用的是学校分派的教室,每个学期的位置都不一定,我根本不知道在哪。 我僵硬地停下脚步,声霖在我身后轻笑,没有戳破我怪异的举动,逕自走到我身边,维持着比我快一个步伐,又不落下我的速度行走着。我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和他并肩前进。 到了戏剧社的教室,他在开着的门上敲了敲,引起了教室内所有人的注意。 台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这个人是谁,好像有点眼熟?」「你也这么觉得?」「欸!好像是那个谁!李──」 「声霖学长!」 台上干部的呼喊打断了议论,也揭晓了答案。 「你们好,我是李声霖。」声霖拿下为了低调而戴上的帽子,靦腆地扬起唇角。 同学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出一阵欢呼。 「哇!真的是李声霖!」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看声霖,又看看身旁的朋友,摇着头,彷彿还不能接受现实。 「我有去看你的电影《向悲伤道别》,被你圈粉了!」 「我在那之前就是粉丝了,喜欢你好久了!」 「我有买你这次主演的舞台剧的票喔!没想到能在那之前就见到本人……」 面对这群热情的粉丝们,声霖显然招架不住,往后踉蹌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位在他身后的我。 虽然只是轻轻撞到,不怎么痛,但因为事出突然,我还是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非自愿地让教室里那群狂热粉丝们注意到我了。 大家突然安静了下来。 台上的干部方才还能露出一副得意的脸,骄傲自己的惊喜企划办得有够成功,这回却也面露疑惑,指着我向声霖问道:「这位是……?」 声霖看看我,我无奈地把口罩拿下,摆出了职业笑容。 「大家好,我是杨舒──」 「天啊啊啊!这是真的吗?连杨舒媛都请来了?戏剧社真是太扯了!我死而无憾了!」 教室里接着又爆出另一阵惊呼,被干部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虽然连他们自己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直朝我们偷瞄过来。 我回以最基本的笑容,其实心里因为没有做好私下和工作上的切换,而觉得有些彆扭。 趁着场面还没安顿下来,我用手肘拐了拐声霖,小声问道:「他们好像不知道我会来?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他也压低音量:「我什么都没说,就当是惊喜。」 惊喜?这是惊吓吧!对他们来说是,对我更是。 我咕噥道:「没想到你也会做这种事……」 「因为目标对象太难攻略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看那些学生一看见他就尖叫个不停,哪里难攻略了? 就在这时,方才闹个不同的学生们也终于冷静下来,准备进入下一个社课环节。 一个干部把印好的剧本发下去,然后拿了两份过来,分别递给我们。 大概是太少有能够直面偶像的机会,他看起来怯生生地,好像对我们提要求是多不好意思的事。 「那个......其实今天会请学长姊来,是想请你们做一日指导,剧本也特别找了两位熟悉的。」 「喔?我们熟悉的?」 我颇有兴致地翻看刚接过的剧本,发现上头写着《童话大乱斗》。 那位干部胀红了脸,像是用尽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勇气般,开口道:「这是两位在学生时期演出的剧本,是我们特别找出来的!接下来会安排社员做即兴演出,还请你们多多指教。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两位先上台为我们示范一下呢?」 我愣了不到一秒,随即摆回专业的架式。 「好怀念喔!我还记得我那时候好像是舞台监督。」 我边说边用眼角的馀光瞄向声霖,只见他泰然自若地倚着身后的墙,单手拿着剧本,神色轻松地附和:「真的挺久了,没想到会再和这个剧本相遇。」 这是能这么轻描淡写带过的事吗?他不可能不记得这个剧本的。 我有些焦躁,整个人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连续翻了几页,却都没看进脑子里,为了不被看出来,还装模作样地说:「示范啊,嗯……要挑哪个角色好呢?因为之前没有实际演出过,总觉得每个角色都很在意呢……」 哪个角色都好,只要能让我站上去随便演一段,让他们放过声霖就好。这样决定了后,我闭上眼睛、伸出手指,打算点到谁就演谁── 一隻大手却攫住了我的手腕。 「我来吧。」那隻大手的主人说道。 第四幕 昔日的自卑少年(5)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声霖。 他没理会我,对着教室里的同学说:「舒媛学姊是今天临时被我找来的,甚至还是在工作中的空档,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面正巧有我演过的角色,我来示范一小段。」 他翻了翻页,向大家报了他要表演的页数。 「有人能帮我念一下对戏的台词吗?」 我这才回过神。「我──」 声霖点了一个坐在前排的同学。「能请你帮我念一下吗?」 「没问题!」能被近期当红的演员钦点,那同学高兴都来不及了,立刻点头如捣蒜地答应。 声霖笑着对她点点头,随后走向靠近教室里侧的讲台,和门边的我位在相反的方向,但他的脸倒是向着我这边,铁定能够清楚地看见我紧绷着脸,彷彿随时要把他拉下台的样子。 他屈起一条腿,朝那位同学比了个手势,暗示可以开始了。 那同学就着剧本,念道:「我们好心救你,你怎么不领情啊!你根本不知道回去的路,还不如跟着我们一起走!」 声霖单脚向前跃了一步,落地时有些摇晃,但总归是站稳了。 「我才不管这些!」 一瞬间,台下的人都被他这声有力的大吼给镇住了。 这些年来的歷练全都凝聚在这句吼声中,不管是发声的方法、情绪的控制还是演技的掌握,都比先前还要高出好几个层次。 但撇除掉那些技巧方面的事,现在的我,只是单纯地为了这个小锡兵而震慑而已。 「我一定可以做到!不管有多艰难、多辛苦,我都一定会做到!」 他卖力地用剩馀的那隻腿往前跳,虽然偶有晃动,却没有人上前搀扶。所有人都相信,他一定能如他所说的,靠他自己的力量,完成他想做的事。 「我一定,可以把那些话送进她的心里,不论她怎么摀住耳朵,也要让她明白。」 他紧咬着牙根,神情认真而奋力,彷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着他和我的距离逐渐缩短,伴随着单脚着地的巨大声响,我竟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不过现在可不是被他吓住的时候,讲台和地板有着高低差,虽然段差不是很大,但他若这样跳下来,也难保不会受伤。 我正想叫他差不多该停了,就见他停了下来,表情一秒恢復成平时温和靦腆的模样,搔着头对台下说:「我稍微改编了一下,还是讲一样的台词,好像有点无趣,就换成我自己的心情了。」 「咦?」一旁的干部匆忙地翻看剧本,似乎这才发现台词和原本的不一样。「完全没关係的!不愧是声霖学长,詮释得太精彩了!」 台下的同学们也都颇有同感,全都鼓起掌来,让声霖的颊上添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那接下来就换你们表演了,我和舒媛学姊会指导你们,请你们拋开包袱,好好地沉浸在角色中吧!」 被叫到名字,我回过神挥了挥手,算是应和了他的话。 和他对到视线时,他的表情有点得意,像是在说「我表现得不错吧」,又好像在说「不用担心」。 虽然不管哪个,都无法平息我刚刚白为他担心的怒火就是了。 「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社课结束后,好不容易打发了来求签名和合照的学生,我把声霖拉到走廊一隅的角落质问道。 他耸耸肩。「就是示范而已。」又再给我打马虎眼。 我挑明了说:「你事先知道会用那个剧本吗?」 「这我不知道。」他高举双手,以示清白。「不过这种程度的即兴并不是那么难,社员们也和我们一样是在现场才拿到这个剧本,我们这样不是更好以身作则吗?」 他说得没错,所以刚才像个白痴一样担心的我只能无理取闹地生闷气。 见我双手环抱胸前,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他歪着头,问道:「你是担心了吗?」 「对,就是担心!」本来还想否认,但转念一想,我干嘛这么委屈?于是声音便大了起来。「因为知道那个剧本是你的心魔,怕你一下又说不演了要息影了,那我──」 意识到有些话还是不能明说,我止住了话。 空气一时变得寂静,过了半晌,他轻轻地说道:「都那么多年了,我已经没放在心上了。」 我的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肘上,眼神飘忽。「人不是都有几个过不去的槛吗?我想说你──」 「曾经是,但我已经跨过去了。」明明在说自己的事,他的语气却像是在安抚我。「还记得两前年,学姊你请我来代班,做戏剧社的指导老师吗?」 「嗯。」当时的声霖正处在烦恼着要不要从配音员跨行到演员,不论我怎么劝说都没用,因此我半强迫地让他来顶替我的工作,希望能对他造成一些正面的推力,结果也确实让他改变了原本想放弃的想法。 「那时候遇到的学生,让我能好好面对曾经的心魔,重新思考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也找到了能够面对那些负面谣言的自信。」他看着我。「所以我今天才会带你过来,我想那曾经对我有用的事物,或许也能帮助到你。」 「我怎么了?」 他笑了,眉眼间却有一丝无奈。「没有怎么了,就是让你转换一下心情。如何?」 「如何?像是在坐云霄飞车……」我给了他一个最适合用来我代表我现在心情的形容,希望这辆列车就这样慢慢驶入终点,不要再出什么乱了。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了我的虚脱宣言后,他突然退离我几步,接着屈起一隻脚,学着小锡兵的样子朝我蹦过来。 「做什么啦!」我喊道,双手在前面挥着阻挡他,脚步还止不住地后退。 一开始还觉得有点荒谬,但看着他滑稽的举动,我挡着挡着,也不禁笑了出来── 直到他在我退到贴着墙壁时,一时没站稳,几乎整个人跌到我身上。 此刻,我心里的那辆云霄飞车,好像才攀到今天的顶点。 「哎,抱歉……」 他一手扶着墙,勉强稳住了重心,让自己的身体不要贴着我,但即使如此,我们俩的距离还是前所未有的贴近。 他弯着身,平时高出我的头,此刻正伏在我的颈部,他说「抱歉」时,鼻息全洒在我的脖子,搔得我好不自在。 我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明明该问他「没事吧」,却开不了口。 这一跌大概也就几秒鐘的事,我却觉得像过了好几年。 等他终于把手移开我的身侧,直起身来站好时,我反而希望他不要起来,因为我还没准备好接下来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又该怎么装做没事地把这个意外糊弄过去。 好在,即时响起的鐘声救了我。 我拉了拉皱掉的衣衫,故做镇定地说:「这鐘声好像在叫我们快点离开一样。走吧!我还得赶回片场。」 「是啊,得走了呢。」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自然地走到前头领路。 这回,我没抢在他前面,也没跟上去和他并肩,就这样以慢了两三步的距离,在他后头走着。 他直到快到校门口时,才冷不防地回头看我。 「我真的没事,学姊担心的那些事情,对我来说,早就不足为惧了。」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今日最后的阳光洒落下来,替他回眸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和他温暖的气质十分相衬,也增添了几分梦幻。 他说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看了他今天演出的小锡兵,谁都不会再觉得,他是个一事无成的胆小鬼了。 看着他闪闪发光的模样,我竟有些恍神,觉得他和我记忆中的李声霖,有那么点不同。 那个昔日的自卑少年── 如今,也成长得这么帅气了吗? 第五幕 哭泣的理由(1) 「好,卡。」 虽然听到了指令,但大家依旧在原位待命,等郑导确认过拍摄画面,确定没问题后,才像解除限制的木头人一样动了起来。 「唉,演这个角色真的很辛苦欸!」一下戏后,邹凯就开始发牢骚。「越演越觉得这就是个满嘴蜜糖,但一肚子坏水的渣男。要是我喜欢的女人喜欢这种傢伙,我绝对二话不说,送上拳头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抢过来。」 他作势挥了两拳,没想到郑导这时候正好经过我们旁边,他的拳头要是再偏一点,恐怕就要上明天的新闻头版了。 郑导没有闪躲,睨视着他说:「嘴上说辛苦,我看你还挺有精神的。」 邹凯也陪笑。「我是精神上辛苦,工作要有的活力,我还是储备得很好啊。」 「下戏之后不也是一副轻浮的样子吗?」 「这就是郑导您不懂了,现在人说这叫『清爽』,可受欢迎的呢。」 郑导没再回应他的强词夺理,冷哼一声后就走了。 彷彿,他们两人身边,没站着我。 「……不愧是合作很多次的关係,邹凯哥和郑导的关係真的很好,可以感受到郑导很信赖你。」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酸酸的。 邹凯当然知道我的情绪,他拍了拍我的背,把我推向休息室。「我今天带了点心来请剧组,是要排好几个小时才能排到的名店,不吃就亏大了,先去吃吧!」 他带来的是最近在网路上爆红的造型杯子蛋糕,份量小巧、模样精緻,上头的糖霜做成了各种不同的卡通图案,很受女性欢迎。我们过去的时候,一群女工作人员才刚拍完照,各捧着一个心仪的杯子蛋糕,满脸欣喜地向邹凯道谢。 看着邹凯满面春风地回应他们,我小声地嘀咕:「和郑导说的一样啊……」 「喂,我听到囉!」等工作人员一走,邹凯立即转过身,假装不满地对我说,但他随即又恢復成平常的笑脸,随手捡了个杯子蛋糕丢进嘴哩,又哀号道:「噁,也太甜了!」 就是他这样没有架子的模样,让我即使在拍这部电影时才认识他,也敢时不时开他玩笑。 我也挑了个有星星图样的蛋糕咬了一口,确实很甜,可是却仍旧融不了我心里的苦涩。 我顾不上还没吃完的蛋糕,语重心长地说:「邹凯哥,你是怎么和郑导培养默契的呢?」 「我跟郑导有默契?」他瞪大了眼睛。「你也看到了吧?他就只会损我而已啊,我委屈都来不及了。」 「那是信任和认同你能够做好,所以才会说那些话啊。」我反驳。「我现在连让他回应都做不到……」 「他不是没再对你不满意了吗?这几天也几乎都是一次过,没什么问题吧?」 看我沉默不语,邹凯大概也知道我在纠结什么,脱去嘻皮笑脸和轻浮的语气,换上了前辈的架子。 「舒媛,你要不要先转移一下注意力?」 被念到这点,我有点惭愧。「我同时还有其他工作,就算我有多想好好鑽研『向媛』这个角色,也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完全活成她的样子,不过只要一有空间,我──」 「不是,我是让你不要想她,连想『我还有其他事没办法把她一直放在心上』这件事都不要。」 「什么意思?」我原本来还以为他点出这点,是在反面暗示我不够全心全力。「之前郑导都已经暗示我根本不懂角色在想什么了,我当然得──」 「就是让你不要再一直想着『向媛』的事。」他打断我。「给自己一点当回『杨舒媛』的时间吧!不是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稍微远离之后,或许能够看得更清楚。」 在拍戏的时候远离,不就容易失了对角色的感觉吗? 我不是很能理解邹凯的建议,但看他的眼神如此真诚,进入剧组以来也受了他不少照顾,或许我是该好好听进他的话。 看我的表情从无法理解到沉思,邹凯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拍了拍,像是在给我打气。他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另一边却传来工作人员请他过去确认的声音,他只好先放开手。 「舒媛,放松一点吧!给自己喘口气。」在小跑步去集合的途中,他像是不放心似地,回头向我喊道。 在他走后,我拿出手机,找出今早收到的电子邮件。 那是大学同学会的邀请函。 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除了偶尔会遇到同在业界的人,随着工作渐忙,我和大部分的同学都没了联系。 今天一早收到的时候,我虽然一瞬间闪过去叙叙旧的念头,但碍于拍摄时程的紧密安排,最后还是决定婉拒出席,不过还没时间回信。 给自己一点当回『杨舒媛』的时间吗?好像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我想了想,犹豫再三后,回覆了自己的参加意愿。 就在我回信的时候,一则新的信件突然跳了出来。 「老师好……虽然好像该这样说,但太拘谨了,不太像我呢!请原谅我在久没联络后,还是用以前的习惯称呼你──舒舒!」 第五幕 哭泣的理由(2) *** 这天是《爱情便条》排练的日子,但在熟悉的流程中,多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哇!看过这么多舞台剧,这是我第一次实际到专业的排练现场看,好厉害!」音洁紧抱着她的笔记本,眼睛瞪圆地感叹。 她是我和声霖在戏剧社带过的学生,个性活泼又有热忱,和我特别合得来,在高中毕业后也继续这条路,考上了戏剧系就读,我们偶尔还有联络。虽然我允许学生们叫我的绰号「舒舒」,也知道他们私底下提到我时是这样喊的,但会在我面前这么直接叫我的,也就只有音洁一个人了。 她的眼神不一会儿就从舞台佈置移开,左顾右盼地寻找那个人── 「声霖老师!」她大叫,感觉比看到舞台还兴奋。 毕竟她可是声霖的头号迷妹。 偶像本人走来时,脸上写满了惊讶。「音洁?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没听说你会来。」 「因为我没和你说啊。」我笑嘻嘻地搭住了音洁的肩,她则开始解释。 「我现在在念戏剧系,之后会有系上的公演,虽然大一只是观摩而已,我还是想尽量出一份力!所以就拜託舒舒能不能来让我看看现场,多增加一些现场经验,毕竟上课学的那些,没有亲眼看看也很难真的体会到嘛!」 「你还是一样这么有热忱啊。」声霖笑着拍拍她的头,让她开心地瞇起眼睛,一脸幸福的模样。 享受粉丝福利之馀,她也不忘自证自己的忠诚度,忙不迭地补充:「我不是抱着来看免费舞台剧的心情来的喔!《爱情便条》的票我第一天就买好了,首演、中间的公演和终场全包,也力推系上的同学一定要来看!」 声霖也很捧场地认证:「谢谢你,听说票卖得不错,大概有很大一部份多亏你的宣传。」 「这没什么啊!舒舒和声霖老师都是我最喜欢和欣赏的演员,这次能看你们同台一起主演,真是太幸福了,超期待的!」 「那你来的时候,再带同学到后台来找我们吧!给vip粉丝的福利。」时间差不多了,我插入他们的对话,先让声霖去集合之后,再把音洁带到事先安排好的位子。「你等等就在这边看吧,我已经和导演跟剧组通知过了。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记着吧,我等结束了再来和你说。」 「嗯嗯!」她立刻拿出纪录工具,蓄势待发的模样,感觉等等应该有得回答了。 安顿好她后,我和声霖会合,在舞台上就定位。开始前,他低声和我间聊。 「感觉有点怀念。」 「是啊,突然有种回到当老师那时候的感觉,而且像音洁这样热情的学生,带起来真的特别有成就感。」 「那个也是,不过我和你说的可能不太一样。」 这摆明了要让我追问。「那你是说什么?」 他顿了几秒,像是在卖关子,然后才说:「我一直觉得音洁和学姊你有点像。」 这我倒是没有想过,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想来确实,音洁总是全力以赴的样子,也是我常被别人提及的特质,我同样是因为这点,才会想多关照她,不过── 「我没有她那么莽撞吧!」 还是有些区别的,她因为那样执着衝动的个性在高中时闯了不少祸,我可没有那样。 灯光暗了下来,我听见声霖低鸣的笑声。 「但你们都一样固执,不过这点我倒是挺喜欢。」 我还来不及回应,灯光便又亮了起来。故事开始了。 我坐在办公桌前,上头堆着一叠叠的资料,感觉过了几天都做不完。 叹了口气,我认命地捲起袖子,声霖也在这时过来,自然地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身体压了过来朝我凑近。 「不是说今天下班要去找便条怪客吗?」他总是靠得很近,像是故意要增加肢体接触。 我没让他如意,拿着文件的手伸了过去,逼得他退开。「加、班。这些东西老闆明天就要,我要先把这叠数据key进电脑,然后再把那堆分类。不知道要搞到几点,你先回去吧,不好意思。」 看我把手伸回去,他马上又黏了过来,顺手拿起面前的大叠文件分类起来。「就照着编号分类,对吗?」 「对……欸,不对,我不是叫你先走吗?你擅自这样干嘛啊?」 「分类啊。」 「我又没叫你帮忙。」 「我不是在帮你忙,只是我『刚好』看到这堆东西在这里,又『刚好』因为强迫症看他们不顺眼,就『刚好』整理起来了。」 知道和这人用说的没用,我直接动手,想把那些东西抢过来,却被他一再闪躲,连一张纸的边都摸不到。 抢夺失败后,我赌气地坐回位子,撂下一句:「随便你。」 之后我们沉默地各自作业,在微妙的空气中,他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其实可以拒绝的。」 「什么?」我的眼睛紧紧地黏在电脑上,连反问都显得漫不经心。 他放大了音量。「我说,你不会累吗?这些很多都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 「可是老闆交给我了啊。」我理所当然地回,像是没想过其他可能,因为只要多想,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我的眼睛也在这时悄悄地移开了萤幕,看着虽然觉得奇怪,却总是留下,像珍视的东西一样贴在桌前的便条怪客的礼物。纸条上头的字很飘逸,写着「加油!」。 嘴角在不自觉的时候微微上翘,不再是无奈的一直线。「嗯,也还好啦。」我说,语尾也染上了飞扬。 又过了一会儿,我的眼前变得模糊,脑袋也沉得撑不住,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般,身体止不住地摇晃,眼看就要直直撞向桌子── 幸好在关键的最后一秒,被隔壁的他稳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搬运什么昂贵的易碎物般,让我的双手伏在桌上,再让我的头枕上去。 「看来下次要送你一个枕头。」他轻声地说,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我。 接着,一隻手抚上我的头发轻揉,我发出「不要把我当小狗」的囈语,惹得他发笑。 舞台的灯光渐暗下来,直至全黑。 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演过最容易的角色,因为每个场景,都和我们的日常太过相似。就算有亲密的接触或曖昧的剧情,即便观眾看着甜蜜,我的心上也毫无波澜。 可是,在他方才抚上我的头发时,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都怪他在开始前留下了奇怪的话,我在闭眼时,脑海里居然冷不防地浮现出那次回学校时,他回头望向我的样子。 那是我察觉到,他已经不需要被护着的瞬间。 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我想,这或许不只是最容易演的角色,还可能是最危险的。 第五幕 哭泣的理由(3) 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找音洁,见她双眼发光,比起要提问的学生,更像是要发表崇拜宣言的粉丝。 「刚刚真是太棒了!」果然,她一开口就是盛讚。「明明我已经认识你们很久了,知道你们绝对不是那种关係,可是看着你们在台上的互动,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我的心脏真的是『怦怦!怦怦!』地跳得好大声,我都觉得吵了,就是那么心动!」 兴许是因为比较熟悉,声霖在音洁面前也较不会隐藏情绪,比平时少了一些害臊地笑了。「谢谢你,音洁你真的是最捧场我们的粉丝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喔!」 面对他们一来一往的谈话,我却有些楞怔,对于音洁夸奖我们俩刚演得让人心动,我不像以往总是自豪地接受,心里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受。 开心还是有的,可是关于我和声霖台上台下关係的那条模糊界线,突然让我莫名地抗拒起了这个讚赏。 那加快的心跳也是演技的一部份吗?还是……明明是我自己,我却搞不明白了。 我只知道,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不想,也没有时间。 在内心天人交战的我没注意到另外两人早已说完了话,正一齐看着忽然停摆的我。 我被他俩的视线刺得回过神来,嘴巴开开闔闔,才对音洁吐出了一句:「你真的很喜欢声霖呢。」 她马上鼓起了脸颊。「我也喜欢舒舒啊!你们两个我都喜欢,不要因为我吃对方的醋啦!」 她可爱的形容挥去了我脑中的胡思乱想,终于能和她像平常那样对话起来。 除了正经地谈舞台方面的事以外,她也和我们更新了她的大学生活近况,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埋怨会。 「……我知道他有他体贴的方式,也知道他不太喜欢甜言蜜语,可是身为女朋友,我偶尔还是想听一下嘛!」她委屈地抱怨着男朋友的话题。「所以我刚刚看声霖老师和舒舒你们演戏的时候特别羡慕,如果那傢伙也能有那个男主角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外显的温柔该有多好!老是毒舌真的很坏心眼耶,不过这样他温柔的时候,也更显得心动就是……」 嗯,好,这个话题需要转弯,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恋爱话题了。 「总之,我已经决定好要拉他来一起看这齣戏,让他好好观摩一下男朋友应该要是什么样子了!唉,我也想像戏里的情侣那样甜甜蜜蜜啊,明明我们才是真正的情──」 「对了,音洁。」我强行打断她的「假哀怨、真放闪」。「你对拍电影有兴趣吗?」 「拍电影?」她歪着头吸收我突兀的问话,在理解之后跳了起来。「有!我刚刚忘记说了,我在中间休息的时候滑手机,看到舒舒你要主演郑有明导演的电影了,超级恭喜你!」 即便是我自己提起的,提到郑导,我的笑容好像就僵硬了起来。 我在心里甩甩头,只是因为这样就僵硬的话,还怎么能好好继续拍电影了?何况我现在自己提起这件事,就是希望能用不同的刺激,让自己好好专注。 「其实电影已经开拍一阵子了。」我清了清喉咙,压抑下紧张。「我在想,既然你都来观摩舞台剧了,要不要也来看看电影拍摄现场呢?」 话一出口,我就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朝我袭来,那绝对不是兴奋、开心和讚赏,我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点怒气。 我故意不去看他,只对着音洁。 「你觉得呢?想去看看吗?」 被这个惊天提议吓得石化的音洁这时才恢復了行动能力,双眼闪着我今天见过最亮的光,用比演员在台上演戏时还要更大的音量大喊:「我、我要去──!」 事后一起坐车回公司时,声霖一直臭着脸。 这害我有些心虚,儘管这只是我的事情,他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但看他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怒气,实在很罕见。 不过,我也不想认输。 「你干嘛?」我推了推他,装出事不关己的口气。 他的眼刀直接射了过来。「你要我直接说吗?」 「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吗?」 「好。」他不想装了,直切重点。「你明明状态不好,为什么还要让音洁去看?」 「我状态哪有多糟?戏不是一直在继续拍吗?」被直戳痛处,我不太高兴地说:「退一百步来说好了,就算我的表现真的让音洁幻灭,那也是提出这个主意的我要承担的。我既然觉得没问题,就一定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面对我的担保,他摇摇头。「你就传个讯息和音洁说,剧组表示不能探班吧!」 「之前也有其他人的家人来探班,没什么不行的。」 「那是别人,你们的状况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带人?」看他一副要吵架的模样,我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你就那么担心音洁的幻想会破灭吗?就算她是和你很好的学生,也没必要这样顾虑她──」 他不让我把话说完。「我从头到尾都不是在说音洁的事。」 「那你──」 「杨舒媛,你能不能多为自己想一点?」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不带称谓,直接喊我的全名。我这才好好地对上他的眼睛。 他看着我的眼神急切又痛苦,要不是我现在也窒息得全身发疼,我还以为我的心情是不是转嫁到他身上了。 我知道他又看出来了。 他知道我的面对,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逃避,而我不擅长,也没准备好被拆穿。 我应该要云淡风轻地带过这个话题,像是一切都没有问题,让他连究责都不知从何究起。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我现在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和他互相发脾气? 我不想示弱,也不需要。 「我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人。」我硬是移开了眼神,试图逃离他施来的压力。「我的戏份不就是哭一下,有什么好失败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摀上耳朵,不想听他的回话。 但他今天就是打算和我唱反调唱定了。 「你哭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这是我最不愿去回想的问题。 第五幕 哭泣的理由(4) *** 睁开眼睛,在吵杂的讨论声中,我一时辨别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我推荐班长演!在这种没人要出来的时候,不就是班长要负责吗!」 「我不要啦!为什么要推荐我?我就没有想要演戏……呜呜……」 「喂!你干嘛弄哭人家?人家就不想演啊,乱推荐做什么!」 「我只是提议啊,又还没通过,不然你代替她去演啊!」 「我也没说我要演……」 好吵。 我晃着昏沉的脑袋朝前方看去,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师的人在台上,神色困扰。她身后的黑板写着「冰雪女王」,然后是一长串的角色和演员名单,那里只剩下一个空位,在「吉尔达」的冒号之下。 我知道这个童话,吉尔达就是其中戏份最多的女主角,整个故事都以她为中心,可说是成败的关键。 不知道是不好意思上台,还是害怕承担重任,整个班级似乎没有一个人想接下这个角色。 看着周遭「同学们」的穿着,再低下头看看我自己的,我终于想起来,这是我国中时的制服。 是我对戏剧的热爱刚萌发的时候。 我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在全班惊愕的目光和老师得救的表情下,自告奋勇道:「我!我自愿演出吉尔达!」 那时,我才刚欣赏完郑有明导演的舞台剧,深受震撼,而老师很快就向大家宣布,学校将会举办班际戏剧比赛,每个班级都必须参加。 《冰雪女王》是老师替对戏剧全然不熟悉的我们所挑的剧本,在这个故事中,吉尔达的青梅竹马──凯不小心被一块魔镜碎片给刺入眼里,变得冷酷且没有感情,遭到冰雪女王带走。而吉尔达为了带回凯,歷经了重重难关,终于来到冰雪女王的宫殿,虽然凯因为被施了咒而不记得她,但幸好吉尔达用爱融化了他冰封的心,才将他顺利救出,回到他们温暖的家。 我所饰演的吉尔达,可说是贯穿全剧的重要角色。 第一次演戏就获得如此吃重的戏份,比起不安,我更多的是跃跃欲试,还不禁幻想在遥远的将来,或许我真的能和我所崇拜的郑有明导演一起合作。 在同学们都还在拿着剧本排戏的时候,只有我已经能完全丢本演出,还念得比那些时不时要偷瞄的人顺畅;在其他人被老师纠正要以四十五度角面向观眾时,我早就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的动作和位置,以让观眾更好地看懂。 「舒媛,你能自愿真是太好了,我带了好多届导师班,指导了那么多次戏剧比赛,你真的是演得最好,也最有热情的一个了!」 不只老师这样说,其他同学,不管是演员还是负责幕后工作的人,只要有问题又找不到老师,几乎都会先来向我请教,在我说出自己的看法后,面露崇拜和敬畏的眼神。 他们的夸奖让我充满了成就感,也让我对戏剧这件事彻底着迷。 不过,我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这齣剧里的高潮点,是在吉尔达屡次被冷酷的凯给拒绝时,忍不住捧着他的脸落下了眼泪,而正是这些泪珠,融化了凯被下了咒语的冰封之心。 「凯,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呢?不要留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你不属于这里,快和我一起回到我们温暖的家啊!」 说完,我急切地凑近「凯」,在脑袋里轮播了一遍所有难过的回忆,像是冰淇淋掉在地上、考太差被妈妈处罚,或是特别去恶补的催泪电影,但无论我怎么眨眼睛,眼泪还是掉不出来,最终只能用之前商量好的方法,侧着头製造观眾死角,就当作眼泪已经滴进了凯的眼睛。 「舒媛真的好强,刚刚台词念得好有感情,不用眼泪也能融化凯的心吧!」 我知道他们是在称讚,却不能坦率地感到开心。 我一直对我哭不出来这件事,感到很不满意。 察觉到了我在思忖的表情,一个同学凑了过来,提议道:「要不然用眼药水呢?在死角的地方挡一下,观眾应该看不到啦!」 我马上否决。「这样很不专业。」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作法。 「呃……那不然要怎么办?」被我回绝后,对方懊恼地说。「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啊,反正观眾席和舞台隔那么远,他们根本看不到,评审也不会对我们这些国中生新手斤斤计较啦!」 可是,专业的演员一定能马上哭出来的,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妥协。 「就先这样吧。」我揉了揉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把眼泪给逼出来,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反正我不用眼药水,虽然排练的时候不行,但正式上场时,我绝对会哭出来的!」 第五幕 哭泣的理由(5) 到了正式上场那天,我躲在布幕后面,从后台悄悄探出头,观察着观眾席的样子。 以往排练时总是空荡荡,只零星地散着自己班同学的座位区,此刻已是高朋满座。最前面的是装作严肃表情的评审们,之后是其他班的同学,还有一些家长特地请假来了。 「好紧张喔!」其他人在后台碎碎唸道,明明穿的不是什么勒脖子的高领,却还是在不安分地扯着自己的衣领。 我倒是没怎么动摇,从排练的时候开始,我就数度幻想台下坐满了观眾的模样,迫不及待地想将我演译的「吉尔达」呈现在他们面前。 我的演出,绝对要是万无一失的。 我们班抽到的表演顺序是一号,这很关键,会成为让评审留恋的一组,还是轮为判断低标的标准,就决定在这刻了。 剧情从玩耍的青梅竹马开始,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凯摀住眼睛,痛苦地喊道:「我、我的眼睛!好像刺进去什么了,好痛……」 我很快地靠上前去,观察他的伤势。「凯,你没事吧!还好吗?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凯放下了手,神情却变得冷漠。「你是谁?」 我惊讶地倒退一步。「凯?」 冰雪女王在此时现身。「没用的!他的心已经被冰封了,感受不到任何情感,他将到我的冰雪宫殿作客,并且永远入住!」 她带走了凯,而我不愿认输,激动地大喊:「才怪!我一定会把凯带回来的,不会变成你说的那样的!」 表演进行得很顺利,我的状态很好,传递台词的音量和感情的爆发力都比练习时要好上许多,大家的表现也比平时上升了好几个等级。我在换场的时候偷偷观察了台下观眾的表情,他们看起来都很入迷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很快地,就来到了剧中的高潮,吉尔达终于抵达冰雪宫殿,在那遇到了对她不理不睬的凯。 「凯,我们回家吧!这里冷冰冰的,不适合你,你应该是个让人感到温暖的人啊!来吧,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试图去拉他,他却纹风不动,彷彿机器人一般,只专注在手上的魔镜碎片。那是冰雪女王给他的课题,要他拼完之后才会放他走,但被冻住内心的他,却无论怎么都无法拼凑出来。 经过几次的拉扯后,我已经筋疲力竭,却还是不愿放弃。我慢慢地靠近他──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为了能顺利在这时候哭出来,我做了非常多的检讨和对策,发现了一个盲点。 以往我都是在看着凯的眼睛时,才想着必须要在这里哭出来,但酝酿的时间太短,当然无法立刻爆发。 因此,这回我拉长了培养情绪的时间,从这一幕刚出场时,就在想着吉尔达的悲伤。 蓄积了这么久,这回我总可以哭出来了吧! 我这么想着,凑近了凯,嘴里的话语也渐渐染上哭腔。 「凯,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呢?」我眨着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要留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你……」 之后的一切,彷彿上演默片般安静,大概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见的程度。 「你、你……」 我不断地重复着断掉的语尾,却寻觅不着下一个字的踪跡。 我居然想不起来,我接下来该说什么话。 停顿得太久,大家大概也都觉得奇怪了,我面前的「凯」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没忘了自己还在台上,不敢太明显地表达出的震惊和错愕,只能用最小幅度的唇语对我说:「杨舒媛,你在干嘛?快接台词啊!」 我、我知道啊…… 我开闔着嘴,却仍旧挤不出任何一个字。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犯下忘词这种最低级的错误。 本来还安静着的观眾席逐渐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我根本不敢往那里看去,因为那铁定都是对我的指责和骂声。 但即便我再不愿意,却好像有一股力量正扭着我的头,强迫我转动脖子,去面对那些让我害怕的── 我被迫看着台下,那些人忽然都没有了脸,全是一片漆黑。看到我望向他们后,他们瞬时宛如涨潮的浪一般,暴动地要朝我衝来。 「不、不要!」我放声尖叫,身体本能地向后退,撞到了「凯」。 我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他的脸也变得黑压压,还衝着我大吼:「杨舒媛,快点接台词!」 可是此刻的我,脑中只剩下「哭出来」。 哭出来、哭出来、哭出来…… 斗大的泪珠,此刻终于从我的眼中滚落。 不过他们好像还是不满意,依然朝着我暴衝过来── 「唰」一声,我掀开了棉被,从床上惊醒过来。 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熟悉的摆设,根本不是什么国中戏剧比赛的舞台。 原来是梦,一场糟糕至极的梦。 那时候,台下的人当然没有变成「无脸男」,但全对我的停顿表示出疑惑,饰演凯的同学一直想用唇语向我暗示台词,我却突然丧失了读唇语的能力。 就在这时,因为紧张、因为羞愧、因为压力,我哭了出来。 哭了之后,自然也就没人在意那句断掉的台词之后到底还接了什么,总之凯冰冻的心被融化了,吉尔达和他一起回到家乡,两人之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是最美好的happyending。 事后,有人来和我说,他们被那场戏给震慑了,夸我交出了一个好棒的惊喜。我不敢说实话,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我暗自下了决心,今后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往后的我成了以哭戏着名的剧场女神,没有人知道,每当需要落泪时,我就会在脑海里强行唤起这段记忆,想起当时的不甘心,然后落下眼泪。 这就是我哭泣的时候在想的事情。 现在才五点,贝娜八点才会来接我去工作地点,我还可以再偷点时间补眠一下,但被恶梦惊醒,我也不想再睡回去,只得提早几个小时开始进行今日的预定事项。 在起床前,我下意识地抹了抹脸,却在手背上发现湿湿的痕跡,再检查枕头,那上面似乎有滩水痕。 是我在现实中,久违的眼泪。 第六幕 总在身侧的人(1) 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又是电影剧组的拍摄。 休息时间,我撑着头,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在状态。 自那天做了那个恶梦后,我的潜意识似乎对睡眠这件事有了抗拒,接连几天都睡不好,不仅黑眼圈加深,眼睛也佈满血丝,每个见到我的人都要我要好好注意身体,我也只能无奈地说「好」。 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睡一觉,就像现在,明明是可以补眠的空档,我也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但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等不到睡意袭来,反而有种更疲惫的感觉。 真是要疯了。 而在我最需要安静的片刻,邹凯却慢悠悠地晃到我这来。 「哇,舒媛,你这样简直像吸血鬼耶!这几天没睡好?」 「嗯……」 我仅剩不多的精神只能留在上戏时使用,即便面对的是前辈,我也再提不出任何一点力气,只得敷衍地做做样子,希望他能懂我的意思。 没想到他却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我隔壁,看来是接收失败。 「你该不会又再研究剧本吧?不听听我上次的建议吗?」 「不是……我这就是单纯地睡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累,却睡不着……」 「这是你都没睡觉的意思吗?」 「不,我还是有睡,但感觉都没有真的睡着,一直很浅眠……咦?」 我慢了好几拍才察觉到前一句问话似乎不是邹凯的声音,一抬头,发现声霖正搬了张椅子来,在我的正前方坐定位。 我先是揉了揉眼睛,确认我真的没认错人后,才转头向邹凯确认。他耸了耸肩,又露出得逞的表情,让我知道一定就是他把声霖给领过来了。 有预感要是问邹凯一定只会一直被打马虎眼,我直接对上声霖。「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来吗?」他学邹凯耸耸肩,装得一脸无辜。「你上次不是说来探班是很正常的事?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郑导虽然人很严肃,但似乎蛮愿意提携后辈,说一声之后就通过了。」 但那不是在邀请你来,何况你要来的话,也先知会我一声啊! 我想大叫,不过看邹凯在旁边,还是忍了下来。 岂料邹凯自己却忍不住,调侃道:「男朋友来探班喔。」 我咬着牙。「他不是我男朋友。」 邹凯一副钓鱼成功的表情。「我知道啦,我是在说你们最近合演的舞台剧,你们不是演情侣吗?」 「正确来说,是正往情侣迈进的人。」声霖接过了话。「邹凯哥,舒媛学姊脸皮薄,你就别开玩笑了。」 「哈哈哈,我看出她脸皮薄了。舒媛,我开个玩笑而已,别太介意啊。」 看他们一搭一唱,我头都痛了起来,不过人倒是清醒了一些。 贝娜应该知道声霖会过来的事,居然没先告诉我,明明一直有在和声霖通风报信我的状况,这个大叛徒! 冷静点了后,看着声霖正和邹凯攀谈的侧脸,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我和声霖上次算是不欢而散了吧?我对他的说教和咄咄逼人感到不耐,而他气到喊了我的全名,之后我们没有说开,就分道扬鑣地去赶各自的行程了。 这是我们在那次之后,第一次见面。 声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吗?舒媛学姊。」 为什么? 我眼里的疑问肯定传达给他了,可是他没有改变态度,问话的语气纯粹只是针对现在的场合,我们先前的争执像是不存在似地,不对他產生任何影响。 为什么你能那么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呢?我这可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很不自在啊…… 看我们两人的眼神交流未果,邹凯准备插话进来。他把椅子朝我拉近一点,大概也是方便和我们两个一起对话。 「舒媛是在闹彆扭吗?亲爱的后辈明明是来看自己的,却被前辈抢走了。」 我压了压太阳穴。「我没在闹彆扭,只是有点恍神。」 「是、是、是,只是有点恍神。」他故意重复我的话,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在拿我开玩笑。 这时,方才还在热络地和邹凯谈话的声霖突然不开口了。 我觉得气氛有点尷尬,身为同时认识他们俩的桥樑,我试着找话题,声霖却又在这时候说话了。 他微笑着。「邹凯哥和舒媛学姊的关係好像很好。」 「因为我们的对手戏最多啊。」邹凯答。 「你们好像是第一次合作?」 「是啊,不过我们搭配得不错,其他人都夸我们有默契。」 「看起来的确如此呢,感觉不只是戏中,下戏了之后也很有默契。」 「喔?怎么这样说?」 「就感觉,邹凯哥还挺关照舒媛学姊的吧!我刚过来的时候,好像也听到你提起,说之前给了什么建议。」 纵使谈论的是有关我的话题,但他们一来一往地,竟让我完全插不上话,还开始尷尬起来。 拜託!我不介意你们把我屏除在外,正好可以让我好好沉思一下,可是不要在本人面前谈这个话题好不好,这也太诡异了! 「喔──」 邹凯在此时拖了一个长音,像是领悟到了什么。我本以为他察觉到我的难处,谁料他却冷不防地搂上我的肩,吓得我脑袋一片空白。 第六幕 总在身侧的人(2) 这人依旧一副不嫌事大的语气。「因为舒媛很惹人怜爱啊,就会想多多照顾。」 这个人是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虽说他平常就是这个调调,习惯之后,我偶尔也会玩笑似地和他有些肢体碰触,可是现在完全不是可以开玩笑的时候吧! 声霖似乎也被这唐突的举动给搞得愣住了。不知怎么地,我特别想和他澄清。 我先甩开邹凯的手,他也没反抗,可见只是在闹着玩罢了。 我扬了下嘴角,却不太自然。「邹凯哥别闹了,你在戏里已经够阴魂不散了,别在戏外也这样啊。」 「阴魂不散?」复诵的是声霖,他的表情已经恢復正常,但我莫名地觉得那也是装出来的,明明他不是会表里不一的人。 「就是……」被邹凯这一闹,本来很好澄清的问题,我都得再多想几下。「他的角色是女主角最初喜欢的人,时不时就有回忆画面,就很阴魂不散啊!」 邹凯倒是对这解释有意见了。「换句话说,就是女主角最喜欢的人啊,你怎么能说的好像他是个累赘?」 「因为他是、个、渣、男。」我咬着牙一个一个字地说,再白目的人都该懂我的意思了。 邹凯也终于收敛了,他恢復了平时的语气,间聊般地接续了话题:「最阴魂不散的不是我吧?是那傢伙啊。」 「谁?」声霖追问。 「他是在说戏里、戏里。」我马上跳出来澄清。「有个角色喜欢女主角,虽然女主角看不上他,他还是鍥而不捨地一直打电话来关心她,从头到尾这人都没出现过,就是一直打电话而已。所以说,根本没这人。」 「对、对,那人才是真正的阴魂不散,所以才追不到向媛啊,太黏人了,让人烦躁。」邹凯翘着二郎腿,看起来是没打算再作乱了。 危机解除,疲惫感突然全涌了上来。 我起身,他们俩都盯着我。 「怎么了?该不会又要偷偷窝去角落卖命吧?」邹凯皱眉。 我摇摇头。「我去买个咖啡提神,你们慢慢聊吧。」 这附近没有卖咖啡的地方,只有饮料贩卖机。在我状态不好的这几日,贩卖机里的罐装咖啡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投下硬币、按了按键,听见铁罐「框啷」滚落的声音后,正想弯下腰,却有个人快我一步,替我拿了出来。 「你的咖啡。」声霖说,将手中的铁罐递给我。 「……谢谢。」我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 经过方才一齣闹剧后,我对他的尷尬感已经消弭了不少,但多少还是有些芥蒂,毕竟当时先对他大小声的是我,我有错在先。这或许也是他能够毫不在意的理由,因为不是他的错。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包容我。 我苦笑地摩搓着手里的罐子。「我的信用这么差吗?还需要你来监督我。」 「是我自己想过来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来陪我买咖啡的事,还是在说突袭剧组的事。 这里离拍摄场地和休息室都有些距离,我不想那么快回去,距离我上场也还有点时间,因此便就地靠着墙,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静。 声霖见状,也跟着靠在我隔壁。 我想拉开咖啡罐的拉环,却由于不想弄坏指甲而陷入苦战,声霖注意到了,又把罐子从我手中抽走,逕自帮我打开。 「……谢谢。」我今天难道就只能跟他说这句话了吗? 我伸了手想接,但手都握到罐子上了,他还是没打算放手的样子,甚至更靠了过来,把他的手掌包覆住我的。 察觉到我的手微松,他更用力地托住,虽然免于咖啡洒了的窘境,但也代表,他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的手很凉,这咖啡是冰的,别喝了吧。」 「没办法,这附近只有贩卖机,贩卖机又只有冰的。」 「你要是说一声,我就可以帮你带来,或请贝娜去帮你买。」 「不需要这么麻烦,我就是用来提神的,热的冷的都一样。」 宣言完了各自的主张后,接着就是宛如憋气比赛一般,沉默的拔河。 我只要一施力,就可以感觉到他以更强的力道,把咖啡罐又往他那扯去一点,完全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眼看这场荒谬的僵持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我先软下了态度。「最后一次,之后我都喝热的,这样行了吧!」毕竟上次的事都还没解决,我还和他争什么呢? 他这才乖乖地松开手,让我赎回我的「人质」。 重要的提神工具终于回到我手上,虽然很想一饮而尽,但感觉到他的视线还没移开,我只好在小小地啜了一口后,就将罐子拿离嘴边,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找碴之旅还没结束。 「你的眼睛好红。」 又来。 我耐着性子解释:「这个我真的没办法,我最近都没睡好,我也很困扰──」 不等我说完,他忽然上手,轻轻地按上了我的眼角。 第六幕 总在身侧的人(3) 「不只眼睛里的血丝,你的眼眶周围全是红的,好像有点肿起来了。」 好险。 这次没有声霖托着,我是真的差点洒了咖啡,幸好在关键的最后一秒稳住了。 而罪魁祸首的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小心点,会洒出来。」 我知道,所以别突然碰我啊! 没感应到我内心的吶喊,他不给我重整旗鼓的时间,接着发动攻势:「你哭了吗?」 我稳住架势。「你也知道,这戏就是一直哭──」 「我听说你这几天的拍摄都没有哭戏。」 「之前有不少,消肿本来就没那么快。」他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试图闪躲他的碰触,换来的是他更用力地稳住我乱动的头,拂在我眼角的手指还摩娑起来,有点痒。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升温,现在说不定不只眼角,连整个脸都是红的了,这样下去太不妙了,我要想办法甩开他的桎梏才行。 这时,他又提问了:「拍戏之外的时候,你哭了吗?」 我愣了一下,眼神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却读不出他的情绪。 他又能从我的眼睛里读出什么呢?那些我想隐藏起来的事,被他看透了吗?被他盯得越久,我越觉得自己什么都藏不住了── 「我才没哭。」我用空出来的手推开他,语气装得轻松,却也斩钉截铁。「不演戏的时候,我连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 「嗯……」他没再靠近过来,强硬的气场也消失了。他移开视线,看向来时的路。「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消失太久,其他人可能会担心。」 我松了口气,应了声「也是」,便採纳他的提议,跟在他后头准备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他刚刚对我这么咄咄逼人,我却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没搞清楚?电影是我在演的,他是来探班的,这主客关係搞反了吧? 于是我加快了步伐,在和他并肩后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打算待多久?」 他好像稍微放慢了速度。「我现在就要走了,等一下还有配音的工作。」 「这么快?」我讶异道,旋即又发现重要的事被他糊弄过去了。「不对,你还没告诉我,那你为什么突然过来?明明还有工作的,不是吗?」 没察觉到他停了下来,我险些撞上他的背。他指了指片场,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目的地已经到了。 奇怪,怎么感觉回来的路程,比过去时更短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转了个身,面向门口。「那我先走了,学姊等一下帮我和贝娜打声招呼吧!还有,咖啡别再喝冷的了!」 「欸,等等……」 结果,我还来不及问到结果,那个导致我最近情绪不稳、阴魂不散的乱源就离开了。 回到片场,贝娜正在休息室到处打转,看到我过来后,急忙接过我手上的咖啡,拉我到桌边坐下。 「舒媛姊,你跑哪去了啊?我刚怎么找都看不见你人影,真是吓死我了!」 「我就去贩卖机那买一下咖啡,和声霖一起去的。」贝娜最近看我看得紧,什么事都要大惊小怪。我想起声霖临走前说的话,和她补充:「对了,他刚刚走了,叫我跟你说一声。」 「声霖哥?他来了吗?」 「你不知道?」我诧异地问。 「对啊,我刚没看见他。」她同样面露惊讶,但很快就变成了然于心的表情。「一定是因为担心舒媛姊啦,他常常和我提到你,感觉很放不下心。」 果然,就是这个内贼在通风报信。 没发现到我鄙夷的目光,贝娜捧着脸,开始了荒唐的幻想:「我有时候会想,既然舒媛姊和声霖哥你们两个感情这么好的话,乾脆炒个緋闻算了,反正你们这次演一对,刚好可以做宣传,多好……」 框啷! 旁边几个工作人员一齐回头,见我尬笑着把椅子扶好,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又把头转了回去。 我把身体摆正,对着贝娜就是一顿痛骂:「你在乱说什么啊!炒緋闻这种不正当的宣传手法你也说得出来!我们两个需要靠这种宣传来拉抬票房吗?就算不装成情、情侣,我们也一样会用实力说话!」 可恶,中间吃了下螺丝,好在贝娜似乎没注意到,只是觉得委屈,嘟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舒媛姊反应也太大了……平常不是都好好否认的吗……」 「我!」我一时语塞,又马上换上了义正严词的面孔,解释道:「是因为你刚刚说的太超过了!」 嘴上这样说,我却为了掩饰心虚而下意识地去拿我的咖啡,但在指尖碰到冷冰冰的罐子后,又停了下来。 「那个,贝娜,你能不能去外面帮我买杯热咖啡?这附近没有店家,可能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没问题啊。」她立即起身。「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就算是为了提神,喝冰的还是不太好。既然舒媛姊你都提了,我之后都会帮你准备热咖啡的,随时喊我就好啦!」 我抿了抿唇,点点头。「嗯,谢谢。」 在等待贝娜的期间,我的手指刮着咖啡罐外的水珠,在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悄悄放松唇角,勾出了微笑的弧线。 *** 过了几日,我和剧组请了下午的假,去赴了大学同学会的约。 第六幕 总在身侧的人(4) 我到的时候,人已经齐了。在学时和我最好的徐佳琪马上招呼我:「舒媛你终于来了!我隔壁这还有位子,快过来!」 在我往她那挤的时候,主办人站了起来,手边没麦克风,就自己把手做成大声公的形状,大声介绍:「欢迎现在最火红、最抢手、最迷人的女演员,我们戏剧系最亮眼的明日之星──杨舒媛登场!」 「什么明日之星,会不会说话啊?我们舒媛不用等到明天,现在就是一等星了啦!」徐佳琪立刻回击,大家见状也纷纷投去嘘声,主办人赶紧跪下来谢罪,还不忘抬起头对我挤眉弄眼,滑稽的举动惹得大家一阵爆笑。 我也加入了笑声中,一边叫他起来,一边笑着说:「你们太浮夸了。」 「舒媛就是对自己太严格了。」徐佳琪搂住我的肩。「你总算是出现了,看你最近那么活跃,还以为这次见不到你了。」 「是啊,舒媛。」对面的同学也应和道。他后来进了电视台工作,我上节目的时候也偶遇过他几次。「我在电视台跑来跑去的,最知道了。现在很多综艺节目只要要找演员来上,常常都把你列在第一顺位,连续剧也抢着想找你演出。要是有媒体做个『电视台选角名单出现率最高的女演员』,要是你没拿到第一名,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了。」 我笑笑地挥挥手。「那你们最近可要多多邀我,让我好好宣传一下我的新剧啊。」 「那有什么问题!我这里正好还有几个节目还没确定来宾名单,看在我们同学一场,你能不能──」 「好了,工作的话题就到此为止。」见那同学似乎真的想谈起工作邀请的事,徐佳琪伸手在我们之间画了道切割线。「接下来是我和舒媛难得的姊妹叙旧时间,要谈工作的事,下次预约请早喔。」 她用眼神示意我往旁边退,不一会儿,我们俩就从中间的位子移到了角落,离开了正聊八卦聊得热火朝天的中心风暴区。 「你干嘛打断我接工作的机会啊?」我一坐下就忍不住埋怨,当然,只是假装生气,不过也混杂了一点我的真实心情。 「在这里谈工作才奇怪,这可是同学会耶。」徐佳琪不为所动,还顺手开了两瓶啤酒,把其中一瓶放到我面前。「我想知道的是那个啦!」 「哪个?」 她眨着眼睛,双手在下巴开出一朵花,表情一脸娇羞,故作扭捏地说:「哎哟,不要让我说出来嘛!就是那个啊!演艺圈帅哥那么多,你就算没传过緋闻,也有几个口袋名单吧?来讲一下嘛!」 「什么口袋名单啊?三八。要聊八卦,中间那边不是聊得正开心吗?在业界工作的同学那么多,都是第一手消息,可精彩的呢。」我朝她的眉心劈下一计手刀,但光是这样可没办法把她劝退。 「我对其他人的八卦没兴趣,我只担心好姊妹的未来啊。」她还没放弃假装那个扭捏的口气,嗲声嗲气地说:「我毕业之后就去外商公司工作了,大家都太正经,我想知道一下,演艺圈多彩多姿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啊?」 「大家私底下都和你那群外商公司的同事一样,都是普通人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死心。「那邹凯呢?你最近不是和他共演了吗?他真的那么轻浮,还是只是人设?」 「邹凯哥他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也给了我不少建议,与其说轻浮,就是擅长製造欢乐的气氛吧。」 「什么嘛,好官腔喔!杨舒媛同学,你就不能说些劲爆点的话题吗?」她模仿起记者,把拳头当作麦克风递到我面前。 我用一根手指抵开她的额头。「你是八卦周刊派来的卧底吗?」 「欸,杨舒媛你真的很不够意思。」见我的守备那么完美,她终于回復到平常的语气。「我知道啦,你还是只跟那个学弟玩吧!」 「那个学弟?」我正好在享用刚送上来的沙拉,脑袋还没转过来。 她翻了个白眼。「还能有谁?从大学黏你到出社会,现在还要一起共演了,我记得你们还是高中就认识的?十多年的缘分你最好会不知道我在说谁!」 这下我就知道了,符合这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喔……」我戳着盘子里的生菜,回得漫不经心。 「等一下。」没想到,这声敷衍的回答却啟动了徐佳琪的侦测雷达。「刚刚那声听起来有点什么喔?怎样?你们该不会是日久生情、假戏真作……所以你才一直都对其他男人没兴趣!」 第六幕 总在身侧的人(5) 「你在说什──」叉子在盘子上敲出了响亮的噹啷声,我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赶紧冷静了下来。「什么黏在一起,我们哪有你说的那么亲暱。」 「就有啊。」她回得一点犹豫都没有,斩钉截铁。「我记得太清楚了,你们两个大学的时候整天腻在一起,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比和我或其他同学的都来得多,明明戏剧系这么多演出和报告需要聚在一起讨论的。」 「那是你记忆错乱了吧?我和他年级、科系都不同,怎么可能和他见面的时间,比天天都要看见的你们要长?」 徐佳琪故作严肃地摇摇手指。「我还记得,有次活动竞赛结束,大家打算拿热腾腾的奖金去吃庆功宴,结果你居然说要去找学弟就放我们鸽子。你还是组长耶,搞得我们那餐吃得良心不安,觉得是不是佔了你便宜。」 我记得,那天好像是我终于说服声霖去试试看配音,特别和一个製作人约到晚上的时间,要强拉他去见面。 那时我想着,若是这样还不行的话,或许连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重新走回这条路了。好在效果很好,看到声霖在录音室眼睛发亮的样子,我就知道我的计画奏效了。 我灌了口酒。「最好是,我后来收到一堆你们传来的美食照,真是有够过分,完全不像是良心不安的样子。」 「比起放鸽子,那根本只能算一点小小小惩罚。」 我没理她,继续喝闷酒,她挤了过来,有点讨好的意思。 「刚刚是跟你开玩笑啦,我知道演艺圈的工作肯定很累,今天就尽情喝,放松一下吧!」 她拿起自己的啤酒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象徵和解地和她乾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哇,喝得真猛。」她马上帮我又开了一瓶。「怎样,工作上遇到什么破事吗?」 我没有说话,脑海里却闪过好多画面,包括贝娜在我后头紧张兮兮地跟着、邹凯用不太好笑的冷笑话想逗我开心、郑导在片场里面无表情地站着、舞台剧导演恭喜我获得郑导电影的主演机会、其他人在我演出完后一阵叫好地拍手── 还有声霖。 徐佳琪靠过来搂住我。「表情不要那么严肃嘛!我们舒媛是超人啊,一定没问题的。你的表现我们都在看着喔,你来之前,大家都在说舒媛现在变得有多厉害了,没想到我们班居然会出一个这样的大明星!」 她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平常我是会要她不闹了,但估计是酒精的关係,我的脑袋越来越无法好好运转,也就没制止她。 对,这样就好,这就是我想让别人看见的我。 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谁来问我「没事吗?」或是要我「好好休息」,可是偏偏,这些他都做过。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又想起声霖了呢? 说到底,就是从他开始的,然后周围才会越来越多人对我欲言又止,起了无谓的担心。 他到底想怎样?像其他人那样夸奖我、像贝娜一样说「不愧是舒媛姊」、像徐佳琪那样说「舒媛是超人」,不是很好吗?只会一直担心、担心,还吵架了,对现况根本没有助益啊! 还要我为自己多想一点?明明他也是现在想一想之后突然来找我发洩……不对,好像是在更早之前── 在我收到电影剧本时,他就在担心我会不会倒下了,那时候也差点就要吵起来了。 在我还意气风发地自以为能扛下一切的时候,周围的所有人也觉得我获得了一个好机会,正是衝刺的时机时,他就率先问我有没有好好休息,会不会忙不过来了。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 思绪混乱,再加上酒精的威力,我突然一阵没来由的鼻酸。 大概是抿着嘴巴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徐佳琪撞了撞我的肩膀。「喂,舒媛?杨舒媛?怎么都不说话啊?」 我咬紧了嘴唇,「碰」地一声,又把一个空酒瓶砸上桌,大吼:「我还要喝!再帮我拿酒来!」 徐佳琪见状,也没打算扫兴,举起自己的酒瓶吆喝:「好!今天我们就喝个不醉不归!」 一个小时后,徐佳琪扶着我在店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声霖也在。 「抱歉,我忘记她酒量不好,不小心让她喝太多了……」 面对徐佳琪的懺悔,声霖看着我,点点头。「看起来是比平常多喝了不少。」 「我没有醉!」听他们越说越错,我纠正道:「我只是……有一点头晕……」 「醉鬼都是这样说的。」徐佳琪嫌恶地撇过脸,避掉我嘴里的酒气。 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很有耐心地陪我闹,把我交给声霖的时候,动作也很轻柔。 「我来打电话叫计程车。」摆脱掉我后,她拿出手机,却冷不防地被我攻击。 「我不要搭车!这里离我家不是很近吗?我用走的就──」 我挣脱声霖的手,张开双臂平衡,向前跑了好几步,回头看向他们得意地笑。 看!我这线走得那么直,哪里像醉了的样子? 他们两人却面有难色,声霖朝我过来,我用力挥手想拒绝他的搀扶,却顺势跌进他的怀里。 「你看,这样还叫能走回家?」他无奈地说。 「你不要管啦!鸡婆鬼──」我尝试推开他,但身体软软的,根本使不上力。 「佳琪学姊,麻烦你帮我一下。」突然,他蹲了下来,徐佳琪也急匆匆地赶过来,把我架上声霖的背。一个不注意,我就飞了起来。 「怎么回事?坐喷射机?」 旁边的徐佳琪马上喷笑。「舒媛,你也太离谱了,要不是因为你醉成这样,我也有一份责任,不然我绝对会把这段话录音下来,之后每次见面都放给你听。」 听不太懂她的话,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虽然不太踏实,却莫名地安心。是因为前面这块温暖的板子吗?我伸手探了探,嗯,真的很暖,于是便一把抱住。 「哇,真看不出来,刚刚还一直推开人家,现在一跳到人家背上,就抱得那么紧了喔。」她调侃道,拍了拍声霖的肩。「不好意思,就麻烦你送这个醉鬼回家了。」 「不麻烦。」声霖苦笑着说。 听到关键字,我连忙抬头。「徐佳琪,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一起走?」我还没喝够、还没说够啊! 她耸耸肩。「我要去续摊,把你刚刚没说的那些八卦都补听回来。」 「不是说会陪我喝──」 「我不和醉鬼喝。」她摆摆手。「之后再联络囉,掰!」 她离开后,就只剩下我和声霖了。 第六幕 总在身侧的人(6) 「那舒媛学姊,我们也要走了,你小心抓紧。」 意识模糊的我听话地抱得更紧,下一秒却用手摀住嘴巴,发出难受的呜呜声。 「太晃了,好想吐……」 他立刻停下脚步。「想吐吗?我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厕所──」 我摇摇头。「不是,就只是刚刚一个感觉上来,没事了。」 「那我走慢一点吧。」 语毕,喷射机又缓慢地动了起来,这次他走得很缓、很缓,感觉每个步伐都小心翼翼。 时间不早了,周遭已是一片漆黑,唯有路边的几盏路灯像是施捨一般,将微弱的光芒分享给我们。在欢腾的酒会过后,这样的寂静让我感到好不适应。 我抬起原本伏在他背上的脸,不安份地动了起来。 「喂!你说话啊!刚刚你把徐佳琪赶走了,现在就要负起责任来跟我聊天啊!快点说话啦!」 我的双手握成拳头,像打鼓那样使劲地敲他的肩。被我这样一闹,他的脚步一时踉蹌,但又很快地站稳,撑着我的手好像也更用力了。 「别闹了,这样会掉下去。」 「那你就说话啊!」我的拳头再度痛击他的肩膀。 「我不是喷射机吗?喷射机不会说话吧。」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李声霖!」这样问是在拿我寻乐子吧?讨厌的傢伙!我又捶了他几拳,后来实在没力气了,才倒回他的背上。「吶,你说点话吧……好无聊喔……」 见我终于不闹腾了,他调整好背我的手臂,开口:「刚刚同学会开心吗?」 「还不错。」 「聊了什么呢?」 「一些以前的事。」 「大学时候的事?」 「嗯。」 「感觉有点怀念啊。」他把头微微往后仰,像是在寻求我的共鸣。「我们前不久不是才回去吃了傻瓜麵吗?」 「是啊。」我没回应他的视线,依旧像个无脊椎动物一样,懒散地趴在他的背上。「你就像大学的时候一样,明明不喜欢吃酸菜,还是会请老闆帮你加,之后再放到我碗里。」 「因为你喜欢吃啊,你还说过,这样是在把你强制变成我偷酸菜的共犯。」 「……我还被念了,说我身为组长还翘掉庆功宴。」 「是拉我去录音室那次?你后来看到其他人传来的烤肉照,气得一直骂他们不道德,之后就拉着我去别间烧烤店吃,和学长姊们互传照片、互相伤害。」 「还有……说我明明排演的时间都不够了,还硬是去国贸系修什么微积分,差点被当,莫名其妙。」 「那还真的是……还是我考前帮你恶补才勉强过的。我那时候想,既然学姊都追到系上来了,那我是怎样都不可能逃得了了吧!比不过你啊。」 「还有说我每次排演的时候都要把你带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也是戏剧系的。」 「那个有点不好意思啊,一开始大家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过来,不过也因为这样,和戏剧系的学长姊们熟起来了。现在偶尔还会遇到不是吗?那时候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走了这么久,这条路上始终都只有我们两人,实在是太过沉静、太过安逸、太过……让人想起超乎自己能面对的回忆份量,和伴随而来的心情了。 「声霖……」我囁嚅着,手指像爪子一样,在他的衣服上收紧。 「嗯?」他回应我,语尾上扬,不只因为在询问,我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大晚上突然被叫来背一个醉鬼回家,这样的任性,任谁都会不高兴吧?但你为什么马上就出现了呢?还二话不说地答应我的要求,不论我怎么闹、怎么打你,都没把我拋下…… 我在他肩头探出脸,想要观察他的表情,却只能窥探到部分侧脸,看不见五官,于是意兴阑珊地枕在他的肩窝上。 他轻笑了一下。「学姊你这个样子好少见啊,平时看你有一点醉了就会哄你去睡觉,原来喝过头的话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在我身边呢……」 我的喃喃自语融化了他的语尾,在寂静的夜里回响得越来越清晰。 时间似乎一时停止了,剩下我们彼此的呼吸声,在空气里织出了曖昧不明的氛围。 喷射机还在前进,只是步伐变得沉闷,没有转变过方向,却是步步犹疑。 大概就这样了吧。 不管是今天的对话,还是我们俩的关係,今后也会一直停滞在这样模糊的空间里,谁都不去戳破,也不会去勉强对方── 「这么讨厌我过来吗?」 良久,他先发声了,却不若平常的若无其事或退让。 第六幕 总在身侧的人(7) 他的语调很轻,话里没带什么情绪,但我突然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明明他还背着我,我还环在他身上……这让我突然着急起来。 「不是!」我挺起了身,可是还是看不到他的表情。我焦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视线左右摇摆,头一次对他有了丧气的感觉,说话也开始变得迟疑。 「只是……就连现在也是,上次片场也是,我们不是吵架了吗?之后没说过话、没传过讯息,也没再见面,可是你总是会突然出现,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要和你说什么、要保持什么样的距离、要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你……这些我全都没有准备。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觉得很混乱啊……」 第一次没有保留地吐露了真心话,你会有什么回应呢?或许这时候没办法看到他的脸,也是件好事。 他沉默了半晌,在我以为这场对话就要这么结束的时候,他开口:「所以我才来找你和好。抱歉,你有你的考量,我应该尊重你。」 距离没有缩短。相反地,好像更远了。 他接着又像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不知道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记得,都醉成这样了……」 这样的话,反而点燃了我的导火线。 「你干嘛说抱歉?又不是你的错!」我用力地捶他,整个人再度不安份地动了起来,彷彿要把自己给甩下去了。 他努力地稳住我们俩的重心。「等等,你先别闹──」 「是我啊!我明明很高兴你能来的,可是那样的不知所措,却只能变成生气,我是在对自己生气!」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总是无法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总是在装模作样,总是……在这个人面前,不得不卸下偽装。 真是太可恶了,这样软弱和徬徨的一面,我明明一点都不想被识破的! 我拳打脚踢地对他使出攻击。「喂,你干嘛又不说话了?我不是说要陪我聊天吗?你这个──」 「学姊,你能拿一下钥匙吗?」 我往前一看,是我自己家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等我一下。」 我安静地递了钥匙给他,他开了门,熟练地打开电灯的开关,又熟练地进了我的房间,把我放在床上,拉了被子替我盖上。 「你先睡吧,明天早上应该没有工作?我会和贝娜说,请她多注意一下你的状况,不要──」 他停下了句子,引起我的不满。「不要怎样?」 他不知怎么地,放松了嘴角,好似在微笑,又好似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发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他起身,准备走向门口,却被我攫住了手。 「不要走。」我的脸埋在枕头里,没有看他。 「这是在撒娇吗?」 得寸进尺。 但我只是加强了力道,不愿让他挣脱。 「留下来。」 我感觉到他折返了,拉了梳妆台前的椅子,坐到了床边。 只是这样,也会瞬间盈满安心的感觉。 我这才满足地闭上眼睛,顺着酒精的指引,缓缓地被拉往睡眠的深海……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呢?」 最后听到的,是他融在漆黑夜晚中的,没有下落的疑问。 ***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我自己的手,和跟我牵在一起的,一隻男人的手。 这是什么情况! 被我的动静惊醒,声霖揉着眼睛,边打哈欠边说:「你醒了?还蛮早的,现在才七点吧。」 我们两个的目光一齐移到我们还牵着的手上,我立刻甩开。 「为、为什么你在这?」 「你忘了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这、这个语气……是有发生什么吗!醉倒之后的记忆,我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啊!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马上捧着这即时的救命稻草,拔腿就往厕所衝。 「等一下,我、我先接电话!」 把厕所的门锁上后,我才按了接听。 「喂?舒媛吗?」是那个昨天陪我聊了一整晚的女人的声音。「你居然起床了吗?以昨天那个喝醉的程度,你起得很早耶!我本来想说上班前碰碰运气,也没想过你真的会接──」 没时间跟她废话,我马上打断她,吼道:「徐佳琪!为什么昨天是声霖送我回来?」 「欸,你给人家添了那么多乱,居然一点都不记得吗?」她不敢置信地说:「你醉倒之后疯狂发酒疯,差点把自己的脸砸进沙拉盆里,我只好找人来接你回去。没人知道你住哪,你又不肯报地址,我本来还想要不要联络你经纪人,拿了你手机叫你解锁,结果你直接抢过去自己拨了电话,然后李声霖就来啦!」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经过徐佳琪的贴心提示,昨晚的荒唐回忆一点一点地回到我的脑子里,我却期望自己不要想起来。这种羞耻的记忆,就当成一场滑稽的梦不就好了嘛! 可惜事与愿违,越回想起来,我就越肯定这些全是我自己造的孽,还有和声霖的那些对话,全部…… 「喂?舒媛你还在吗?喂!」 「徐佳琪,你好好上班,我先掛了。」 方才刚醒时还有些宿醉的馀毒,被这么一吓,好像全都好了,倒也是好事一桩,问题是── 我一出来,就看到声霖站在外面。 「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啊、嗯……」我的眼神飘移,实在不太想承认。 他却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朝我伸出手。 「那我们和好了?」 见我迟迟没有伸手,他又走近了些,讨价还价地说:「我昨天那么辛苦地背你回来,没有功劳,应该也有苦劳──」 「和、和好了!」 我握着他的手随便甩了两下,一不小心就顺着手臂,和他的眼睛对上了。 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如果他是小狗的话,背后的尾巴可能都能摇出龙捲风了吧。 看着他这样的表情,那些困扰我的难为情似乎也逐渐退去,感染得我也不小心上扬了嘴角。 我或许,就是拿这个人没办法吧! 第七幕 偏心的差别待遇(1) 「舒媛,你来啦!」一到舞台剧排演现场,导演便急着向我走来。「突然叫你过来真不好意思,没耽误到你其他工作吧?」 「没关係的,今天就只有一些媒体採访的行程而已,都已经结束了。」我脱下外套,直接切入正题:「所以临时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是想和你讨论一下加戏的事。」他连忙递来了加上註记的剧本。「是第六幕的戏,你看过这段吗?」 我接过去,点点头。「我知道,整个剧本我都看过了。」 为了理解故事,以呈现出最深刻的表现,我通常都会将整个剧本反覆阅读过多次,因此即便不是自己出场的片段,我也都十分熟悉。 导演给我看的第六幕,虽然是我没有上场的部分,不过我还是挺有印象的。只可惜,这印象只停留在剧本上的文字,即便很想好好地欣赏一下其他演员的演出,无奈我的行程安排太紧凑,除了自己上场的部分之外,其他片段在排演时,我经常都不在场,便错过了很多观摩的机会。 于是我又补充:「但只看了剧本,还没实际看过演出。」 「这样啊,那或许先让你看一次会比较好。」导演这么说着,把目光移向了正在排演中的舞台,我也跟着看过去。 现在正在舞台中央演出的,是声霖── 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生。 场景在茶水间,声霖在饮水机前泡咖啡,女生则在洗杯子。由于空间窄小的缘故,两人若是稍有不注意就会碰到彼此,比方说正准备离开的声霖,就因为动作太大而不小心用手肘撞到她了。 「不好意思!」他很快收手,急着关心对方。「没把你的杯子撞掉吧?」 「没事的,原本差一点要手滑了,还好稳住了。」对方对着声霖露出甜笑,接着便像终于找到了大好机会,整个人毫无理由地朝他靠近。「你在泡什么啊?好香喔!我常常在办公室闻到很香的味道,就是从你那里来的吗?」 「只是普通的即溶咖啡而已,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座位还有,送你几包吧!」 「我不太能喝咖啡啊……可以给我嚐一口试试看吗?只要一口就好!」 说着说着,那女生的手直接摸上杯子,还若有似无地和声霖的手交叠,手指像是章鱼脚一样,好似要缠绕上去── 「大概就是这样的情节……舒媛?」 导演的话把我拉了回来,我急忙装作若无其事。 「嗯,我知道,就是公司里其他女同事也对男主角有意思,一不小心就曖昧起来的剧情。」 典型的恋爱剧情节。 只是在演戏,不是真的。 导演接着说:「没错,原本的安排就是你刚刚看到的,让男主角和别人曖昧,造成公司流言四起,也对男女主角的感情造成影响。只是光是这样,感觉有点缺乏张力,所以我想多安排一段女主角不小心目击到的剧情,应该会让观眾更有兴致。」 「喔,这样啊……」 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明明是在工作场合,和导演商量着重要的事,我却心不在焉。 我分神看着台上还在继续的演出。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段剧情了,可是有需要靠得这么近吗?就算是同事,这两个角色的设定是今天第一次说话吧?还不熟就直接这样扑上去,这女的是有多飢渴啊! 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盖过了理智的思考,台上的女生还在不断设法缩短和声霖之间的距离,让我怎么看怎么刺眼。 要说是演技……也实在过头了吧?男主角这时候不是已经挺明目张胆地在追求女主角了吗?对其他女人的投怀送抱,怎么还能这么被动啊?不该严厉一点地拒绝吗?不是还特别来找我和好吗…… 心情变得越来越焦躁,我才不是被个人因素左右了情绪,只是在剧情需要、角色设定之前,这根本就不合理啊── 「这样决定果然是对的啊。」 「啊?」 又被导演的话唤回神,这次我直接傻傻地叫了一声,像个破绽百出的新人,真是丢脸…… 导演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分心,继续说道:「我说,决定加入女主角亲眼看到后误会的桥段果然是对的。舒媛你刚刚的表情是在揣摩吃醋吧?完全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居然在这时候就开始演绎了,真不愧是你!只是好像太用力了,有点可怕,正式的时候要收一点。」 可怕?我刚刚是露出了什么表情? 我推着脸颊,笑得有些不自然。「呃,对,我就是想说先试试看,之后会收一点。」 导演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就是这样!」 这时,台上的排演也告一段落了,大家的眼神在台下搜寻着导演,只有一个人率先锁定在我身上。 「舒媛学姊!」 声霖向我招着手,露出灿笑。 我也抬起一隻手臂和他挥手,却笑不太出来。 第七幕 偏心的差别待遇(2) 「舒媛姊,午安。」在他隔壁,那个方才缠他缠得紧的女生也向我打招呼,我这才认出来,她是最近在社群上小有人气的模特儿,大概是被公司塞来练演技,为转型演员先舖路。 毕竟演的是公司同事,之前的排演也见过面、打过招呼,只是她在其他场景的戏份都不多,我对她的印象便没那么深。 我看向她和声霖之间的缝隙。 戏已经演完了,可以不用站这么近吧? 「导演已经和你说过要更动的部分了吗?」她还没退开,倒是声霖先向我走来。「我想或许也能安排我走出茶水间后,和你对话几句?女主角平常是个工作狂,多一些和工作以外的对手戏,能够更呈现她的感情面。」 「这样不错呢!」一旁的导演先我一步表达意见。「就照刚刚那样说的再来一次吧!」 眾人于是开始就预备位置,那个小模也乖乖地走到茶水间的佈景里,在洗碗槽前拿起茶杯,一副要再重现方才曖昧情景的样子。 「等等。」听到我的喊声后,所有人都一脸疑惑地看过来。「我们节省时间吧!不用整幕戏从头来过,就接着最后的地方开始就好。」 「不过舒媛你整幕戏都要在旁边偷看茶水间,还是整个来过会比较──」 「既然偷看的位置不会改变,那只要确认好位子就好,站在这里可以吧?我……想到等一下还有其他安排,没办法待太久。」 祭出了「行程忙碌」这项杀手鐧后,由于是临时找我过来的,大家便不再有异议。 接续着方才的剧情,小模依然靠声霖靠得近,活像要把他给吃了一样。 「最近公司都在传喔,说你好像在追老闆的秘书?哎哟,怎么谁不挑,挑上她啊?她就是个工作狂,我们都在背地里说她奴性很重,和这样的人相处很无趣的,你可以多和我们一起吃饭啊!对了,我们这周末有个聚会,你要不要……」 我在茶水间外东探西探,还时不时地装忙,避免自己被发现。 ……虽然刚刚蒙混过去了,但果然没办法跳过全部,至少得从最后几句对话开始,而且还是对我而言,最刺耳的几句话。 「抱歉,我的咖啡泡好了,那我就先走了!聚会那天我有约了,真可惜啊。」 声霖这么说着,毫无预警地走出了茶水间,差点和鬼鬼祟祟的我撞上。虽说是安排好的剧情和动线,本来也就是要表现出不小心撞上的慌张感,但并没有百分之百专心的我,这份惊吓还真不完全是演出来的。 「我只是来装水的。」我举起手上的保温瓶晃一晃,殊不知这样抢先解释的样子,只是在欲盖弥彰。 「我也只是来泡咖啡的。」他学我晃了晃杯子,表情却洩漏了他是在拿我来打趣的事实。他接着皱了下眉。「你看起来有点累?是昨天又熬夜了吗?」 我低下头。「就晚了一点点下班,然后回家又再做了一点点而已。反正我就是个工作狂,奴性很重,相处起来也很无趣──」 他轻拍我的头,也拍断了我的话。「你只是比其他人都认真、都努力。」 这角色就是这样,很会转移话题,用一些漂亮话来粉饰那些不美好的现实,让人一不注意就掉入陷阱,女性观眾一定很喜欢。 在台上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些话就没几分是真的,不过是在哄人罢了,因为这些话而晕头转向,根本是在浪费心跳的频率。 我抬起头,恰好和他镜片后头的眼睛对上。 那双溢满了温柔的眼眸。 那些话,是真是假究竟佔了几分呢? 你现在,又是在用哪个身分和我说话? 「卡!」 导演摇着头走过来。「舒媛,你刚是神游到哪了?一直盯着声霖看,这场戏也没办法结束啊!」 「抱歉,我……」没什么藉口,我认命地道了歉。「再来一次吧!不好意思。」 剧情再度从小模那段刺耳的话开始,这次我全神贯注,绝对不会再出差错。 一切都很顺利,就像上次一样,声霖拍了拍我的头,道:「你只是比其他人都认真、都努力。」 「又再说好听话。」我抓住他的手。 按照讨论好的预定,我应该要甩开他,但我却突然有了其他想法。 有好感,也正在和自己曖昧的对象,居然在茶水间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其他女人黏来黏去,这里最好该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吧?毕竟刚刚都被情敌那样说了,身为女主角,也得展现一下自己正宫的地位才行。 于是我再次施力,抓紧了原本该被我甩开的手。 「我看你刚刚和那个女同事聊得很开心啊!」我往前站了些,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近乎于无。「像这样,靠得很近……」 我看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是我赢了。 我得意地继续说着即兴的台词:「你对谁都是那样的吗?刚才对她做的事情,都能原封不动地对我再做一次,那些帮我、讨好我、对我好的事,也能在其他人身上故技重施……」 等一下,怎么讲着讲着,好像变我比较心酸啊…… 第七幕 偏心的差别待遇(3) 「卡!」 结果戏还没演完,就又被导演叫停了。 他扶着额头,无奈地对我说:「舒媛啊,你今天是怎么了?女主角这时候太积极,不符合她的个性,有点奇怪啊!没动静和太飢渴,你不能抓个平衡点吗?」 「我──」本来对自己的即兴演出自信满满,被导演这样一说,我真是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不过太飢渴这个形容有点过头了吧? 我揉揉眉心。今天的我好像真的有点不正常,到底是在和什么竞争? 平常都能一次就过的排练,由于我的拿捏不当,又试了好几次才让导演满意。结束后,他还对我千叮万嘱,要我正式上场的时候绝对不要突然爆走、脱稿演出,搞得我十足尷尬,脸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由于方才谎称之后还有安排,即使我还想藉这个机会看看其他人的演出,也不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临走前,我在后台角落的道具堆里看到一堆奇形怪状的便条。 「道具组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怪东西的?」 我忍不住驻足观察,瀏览起这些由造型各异的便条所搭建起来的临时博物馆。 先是苹果、西瓜、柳丁切片,来顿水果大餐;再来是艾菲尔铁塔、罗马竞技场、台北一○一,去趟世界之旅;还有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柴郡猫、比奇堡的海绵宝宝、百亩森林的小熊维尼……是我太久没有去文具店,才会不知道现在的便条已经变得如此花俏了吗? 让我的目光停留的,还有上头的字。 「加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么努力的你,今后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不用在乎别人说什么,你就是你啊。」 这是声霖的字跡。 为了求真实感,剧里实际使用的便条,上面的字都是声霖亲手写上的。我还问过他,这些话是剧组给的台词,还是他即兴发挥的,而他不告诉我正确答案,只是把指头放在唇上,狡黠地说:「秘密。」 「到底哪些才是你的真心话啊……」在没有人的角落,我挫败地轻叹。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我在旁边找了一隻笔,挖出刚才看到、还剩一大叠的大便形状的便条,在上面不客气地挥毫。 笨蛋、讨厌鬼、双面人。有没有把学姊放在眼里啊?就知道说些曖昧不明的话! 灵感一来,怎么都停不下来。我越写越来劲,力道也越来越大,感觉底下垫着的桌子都要被我刻出痕跡来了。 如此投入的我,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背后── 「舒媛学姊,你还没走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吓得赶紧把证据都收在身后,一转身,果然就是那个我正在写坏话的人。 似乎是以为我没听到,他又重复了一次。「舒媛学姊,你──」 「要走了、现在要走了!」我把手背在身后,把便条全揉成一个大纸团塞进掌心。「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排练?」 「中场休息。」他探过来,像是想看看我在后面藏了什么,还好我早就预料到了,把身体一侧,就是不让他得逞。 得转移话题才行。我这样想着,开口:「你……在戏里艷福不浅喔!之前没看过这个部分,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女人缘,很受欢迎的样子啊!」 他微歪着头,似是在困惑。「是有安排这样的桥段,不过也就是过个场。我在现实里还没有过这种桃花期,演起来稍微有点难啊。」 「会难吗?我看你和那个女生挺亲密的,不像有在烦恼啊!那么自然的演技,倒像是已经很习惯的样子。」 「那个女生……是在说妍蕾吗?」 妍蕾?叫得很亲暱嘛!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脸色暗了,他开始解释:「她第一次演戏,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我也和她讨论蛮久的,效果有出来就好,是练习的成果吧!」 就一场互吃豆腐的戏,还需要反覆讨论、反覆练习?我看是很乐在其中吧! 我的理智线「啪擦」一声瞬间断裂,语气也连带染上了酸味。「应该是因为有你的带领吧,不用谦虚。你刚还说自己没有桃花期,现在不就是吗?作为演员,人气也一直在上升,尤其这次的扮像这么帅,让他们看到你戴眼镜的样子,想必又会再收穫一堆粉丝吧!」 我边说边将视线移向别处,方才稍微发洩掉的那股不甘心,此刻又升了上来。 不行啊,这样简直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今天的我究竟是怎么了? 发完脾气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失落。我想我现在最需要的,可能是先暂时远离这个让我情绪不稳的原因,好好思考一下,我到底想和他维持什么样的关係。 是从我拉住他的手,让他留下来开始;还是他按着我的眼角,问我是不是哭了的时候;或是被阳光镶上金边的他,让我知道了他不再是那个会被轻易击倒的少年,或甚至是在更久之前── 早就有些什么,正在悄悄地改变,膨胀到了不能再让我任性忽视的程度。 我瞄向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说了那些是想要他回应什么。 但他没有我预想中的困扰,反倒问道:「那你呢?」 第七幕 偏心的差别待遇(4) 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我愕然。「什么?」 「你呢?也这么觉得?」似乎是担心我连自己问了什么都忘了,他贴心提醒:「觉得我很帅?」 「觉、觉得什么啦!」我大幅度地向后退。「几乎每天都要看到你的脸,我早就看腻了,还能有什么感想!」 看我反应激动,他不慌不忙,笑得开心:「我只是在开玩笑。」 这傢伙是入戏太深,还没回到「李声霖」的状态吗?这笑得都不只露八颗牙了,是有多开心! 不只如此,他彷彿是要追回我后退的步伐般,突然靠近过来。我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居然就闭上了眼睛。 直到半晌都没听到什么声息,我才慢慢睁开眼,发现他蹲了下去,捡起了一张掉在地上的小纸条。 「你『讨厌』的『厌』好像写错了。」他仔细端详上头的字。「右边的『犬』少了一点。」 我立刻气急败坏地从他手中抢下那张「漏网之鱼」。「只是字跡比较潦草啦!不对,你又知道那是我写的了!」 「你来我们系修微积分都是我教你的,看你写习题的时候我就记得你的笔跡了。」他脸凑近我。「你是写了『讨厌鬼』?在说谁?」 「没、没有……」 眼看我又要被他逼得无法招架,幸好这回,有救兵即时赶到。 「舒媛姊,你在这里吗?」 视线随着那声呼唤寻去,我兴奋地喊:「贝娜!」 之前在心里偷偷骂你告密鬼真是不好意思,果然这种时候还是得有你的援助啊! 「声霖哥也在啊,辛苦了。」她好像很习惯看到我们两个待在一起了,豪不意外地和声霖打完招呼后,接着对我说:「我刚听剧组的人说舒媛姊你有急事要先走了,你怎么没告诉我啊?刚刚来的时候不是还说,难得有可以看别人排练的机会,要好好把握、多待一下的吗?」 我要收回我刚才的道歉。 在本人面前拆穿谎言,可比背后告密要来得过分啊! 声霖听到后也不惊讶,如常一般地问我:「原来没事啊,那要留下来吗?」 「有、有事,我刚刚才想起来的。」纵使他们两人都没在质疑我,我还是觉得怪尷尬的。「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好,贝娜你就留在这边──」 「贝娜,你送舒媛学姊回去吧!」没想到我一装起学姊的样子,就被学弟抢了话。 贝娜彷彿已经预先和他串通好了一般,直接无视了我前一句的意见,附和道:「那我就先送舒媛姊回去囉!舒媛姊,车子在外面了,我们走吧。」 奇怪,要走的不是我吗?怎么都是别人在安排?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还是糊里糊涂地跟在贝娜后面,准备离开。临走前,声霖拦下我。 「你回去就好好休息,补个眠吧!别再开酒来喝了。」 「……我哪有很常喝。」要说的话,就是最近比较鬱闷一点而已,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我看向罪魁祸首之一。「而且那是我舒压的方式,要是我回去真的喝了,你也管不了我。」 「要喝可以,但别在我不在的时候喝。」 这好像是我今天第一次佔上风,我有点得意起来。「为什么?」 「我会担心。」他话接得太顺,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一样,还突然伸出了手,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我没有转头的勇气,但可以感觉得到,他温热的吐息离我很近,在我的耳里繾綣。 「还有,不想让其他人看到那一面的你。」 在回去的车上,我双脚微张、双手环抱在胸前,据贝娜的说法,脸色看起来很阴沉,整个人散发出很恐怖的氛围。 我沉沉地开口:「你不觉得李声霖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吗?」 「嚣张?」贝娜一头雾水。「声霖哥一直都很亲切啊!发生什么了吗?你居然还叫他全名……」 「我叫他全名怎样了!」我喊得太大声,搞得贝娜吓到颤抖了一下。 说到名字我也挺来气的,为什么他叫贝娜还有那个妍蕾就只叫名字,对我就学姊来、学姊去的?虽说是从高中就开始的称呼,也可以……可是他如果只叫我名字好像也怪怪的……总之,我也是有名字的,不叫「学姊」啊! 见我又沉默下来,贝娜开始小声地碎念:「我觉得舒媛姊比较奇怪啊,最近莫名其妙的时候好像变多了,可也不是真的在生气的样子,就很不正常……」 「我好得很!」 「好好好,好得很。」怕再刺激到我,她连声应付。 我靠着椅背滑下身子,看向车窗外,理所当然地找不到那个让我变得这么不对劲的人的身影。我不自觉地把手放上了左心窝。 感觉心跳得比平常还快一些,像是海啸之后的馀波。我叹了口气。 要正视自己的心情原来是件这么不容易的事,还有,视野竟会变得这样狭窄啊。 第七幕 偏心的差别待遇(5) *** 「拜託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接受不了你的心意,不要再对我好了……」 我握着手机,明明是拒绝的一方,却表情痛苦。 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被我无情地掛断。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我毫不犹豫地按下拒接键,如此重复几次,对方似乎也终于死心了。 看着不再发出声音的手机,我整个人趴在桌面上。 「我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被你喜欢啊。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呢……」 「好,卡!」 此话一出,方才安静地只剩下我的声音的摄影棚,又再次活络了起来。 「唉呀,舒媛还是一样表现得很好呢!这骚扰人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录,你也能凭空做出这么有张力的对戏,真不愧是有剧场经验的,演技太好了。」摄影师确认着方才录下的档案,不停地发出讚叹。 我微笑地瞄向他旁边一脸严肃的郑导。我现在已经学乖了,在郑导说话前,不管别人称讚了什么都先不要回应,只要保持优雅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就好,一切都要等郑导的意见才能下定论。 影片播了又播,终于,皱着眉头的郑导点头了。我这才和摄影师道谢:「谢谢夸奖,我只是做好我演员的本份而已,还要多亏您和其他工作人员的帮忙,才能拍出好作品来。」 「我可不是在说客套话喔!现在和你同辈份的女演员里,我最看好你,加油!」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剧组里的共同默契,他说完后,竟也看向了郑导。 可是郑导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默默地走掉了。 一声叹气梗在喉咙,但我很快地转了念头,摆出很有精神的脸,摄影师见状却略带尷尬地和我说:「不要太灰心。」 是我在日常生活里的演技太差吗?对我说这句话几乎要成为这个剧组的第二个共同默契了,估计是不被导演理会的女主角实在是太可怜了吧。 「这样今天的部分就都拍完了,大家可以收工囉!」 随着这句吆喝,连声的「辛苦了」在摄影棚此起彼落地响起,我也走回休息室,准备联络贝娜。 沿途,我感觉到了视线,他们讨论的话题也冷不防地流进了我的耳中。 「剩下最后一场戏了呢……」 是啊,就是我之前搞砸了的那场。 说没有压力是骗人的,光是想起这件事,我都能立刻回想起当时的心情,和郑导冷得令人发寒的目光。 我摇摇头,试图把负面的情绪甩开。老是这样想是演不好戏的,这可是最后一次,能让郑导对我改观的机会。 我收拾着东西,让自己冷静下来。忽地,我感觉到有个人正向我走近。 是邹凯吗?他在几天前杀青了,听说还马上就投入了另一齣戏的拍摄,根本是个和我半斤八两的工作狂。他来做什么?该不会是知道只剩下那场戏了,特别来帮我打气的吧?我在别人眼里已经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形象了吗…… 我转身,看到的却不是想像中的那个人。 「郑导……」我囁嚅着,有些不敢置信。 他是路过吗?这个休息室只有我在,所以不会是来找人的吧?找我就更不可能了。 他没说话,也没离我太近,在差不多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样的距离,也足够让我看清他眼里的倒影了。他确确实实是在看着我。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面对面、好好地对话吧?但现在的我已不像几个月前的我,能够自信地挺直背脊,兴奋地和他说「我会努力」了。 现在的我,指尖正微微发颤,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郑导,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堆起笑脸,尝试抑下动摇的痕跡,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但在我跨步前,他就说话了。 「你觉得,向媛最后一幕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愣住了。 向媛在想的不就一直是那些吗?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的哀愁、被背叛的痛苦、忍不住再次坠入爱河的连锁诅咒,所以最终她发现自己还是孤身一人时,寂寞又悲伤地哭了。 这就是向媛,一个为爱伤神,和我完全不同的女人。 我还来不及回应,郑导便背过身。 「好好想。」 他说,留下敞开的门,离开了休息室。 第八幕 不用逞强也没关係(1) 「那么舒媛姊,这些就拜託你了!」 望着眼前一落一落由杂志叠成的小山,我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这些全部吗?」我再次确认。 贝娜从箱子里搬出最后一座山,和先前的几座靠拢对齐。「没错,总共两百本喔!」 我手伸向离我最近的一叠,抽起最上层的一本。光是垫一垫重量,都能感受到它澎湃的份量。 这是本以深度访谈闻名的杂志,是每年只发行四次的季刊,虽然发行次数少、订价又高,但内容的丰富度仍让它拥有不少忠实读者,很多粉丝也乐见自己的偶像被选上封面人物,因为杂志面向的族群不只追星族,感觉是种特别的肯定。 而下个月要出刊的封面人物,正是我。 「这报导写得真不错,都是我在访谈时说过的话,没乱写些緋闻充字数。照片也拍得挺有气势的!」我看着最后的成品,满意地点点头。 「是啊!」贝娜在附和我的同时也没停下手边的动作,把开了盖的笔递给我。「那接着就要请舒媛姊再帮忙添一笔,签完这两百本囉!」 我接过笔,感到有些汗顏。这就是我今天会到公司的原因──解决这限量两百本的亲笔签名版。 这是杂志方提的合作,我觉得是个能回馈粉丝支持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本来是打算做一百五十本的,因为预购状况良好,才会临时又追加了五十本。 如今这两百本杂志一次送到我面前,还真是壮观到让我一瞬间起了些许的反悔之意。虽然有我当封面的杂志卖得好是件好事,也有助于我最近作品的宣传,只是这惊人的数量,让我的手都还没开始工作,就已经在发抖了啊…… 这么想着,眼前的杂志也不会变少,我认命地捲起袖子,投入签字工程。「两百本是吧?没问题!」 「就是这个气势!」贝娜举起手臂高喊,活像在选举车上帮忙造势的。 打气归打气,签名这件事,别人还真帮不了。我势如破竹地签了几本,小山没消耗掉多少,手倒是有些痠了,不过有个同伴在旁边,至少也没觉得那么无聊。 才这么想着,最佳陪聊人贝娜就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忙,必须先暂离岗位了,临走前还和我报备:「桌上那些笔我都检查过了,都还有水,其他应该就没什么事了?那我等等再过来找你喔!」 是没什么事,反正她在这,也不能帮我签,还不如去忙其他事。 理智上明白,我下笔的力道却多了几分怨念。 说起来,她和声霖总是串通的事情,我好像还没和她算过帐。她现在是去忙声霖的事吗?声霖今天的行程是什么?他── 停。 在爆水的笔把珍贵的签名杂志弄脏前,我即时移开了手,避免悲剧发生,也换了支笔继续签。 最近声霖总是动不动就霸占我的思绪,舞台上的他、私下的他、过去的他、只让我看见的他……轮番在我的脑海中现身,尤其像现在这种独处的时候最是危险,一不注意,就又在想着他的事── 这支笔怎么断水了?贝娜走之前不是才说她都检查过了吗? 我气恼地又换了支笔,过程中瞥见了手上因为刚刚那支爆水笔而沾上的墨水。 那是我在想着声霖而分心时,所留下的痕跡。 不能再这么不专心了,尤其想到他的时候,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我重新端坐好,力求心无旁鶩。 在这之后,我强迫自己用了双倍的专注力,终于在歷经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奋斗后,把两百本杂志签完,手也差不多半残了。 贝娜还没回来,大概还在为其他工作缠身。我伸了伸懒腰,打算起身出去走走,活动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 一出会议室,我便本能地往贩卖机走。之前为了提神才开始喝的咖啡,现在却有些上癮了,一间下来就想来上一杯。 贩卖机就在同一层楼,我不用走多久,就遇上了我的目标,但在投币之前,我却突然想起了某人的叮嚀。 『咖啡别再喝冷的了!』 ……真囉嗦。 我默默地放下了捏着硬币的手指。 便利商店离公司也不远,去那买热的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是打算出来走走的。 我转过身,却惊见明明应该是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突然站了堵高墙,这高墙还会说话:「你要买咖啡?」 「我正准备要去外面的便利商店买热的。」我截断了声霖将要出口的碎念,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意外他的惊喜现身。 毕竟我们俩是同一间经纪公司的,这种偶遇或许都不该称作偶然了,只是必然。 所以要保持平常心。 而得知了我下一个行动的他则毫不犹豫地转了方向,变得和我并肩,说出来的话也同样不让人意外:「我和你一起去吧!」 第八幕 不用逞强也没关係(2) 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在点餐、等待、拿到咖啡、回到公司的公共休息区这一串流程中,我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个词。 李声霖就只是个和我关係比较好的后辈而已,不要多想什么。 而太过专注的后果,就是在他问「学姊怎么会到公司来」这么简单基础的问题时,我都能动摇得拿不稳手上的咖啡。 「我是为了给杂志签名,是早就安排好的活动,你也知道的吧?签名版的预购已经开始了,不是我乱说的喔!也不是又接了什么新工作,电影和舞台剧之后的演出都还没定下来……总之,我没有在勉强自己,也没觉得辛苦!」 「我什么都没说啊。」他笑得清爽,不带揶揄。「你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样说的……」他不拿我打趣的时候,我少了可以撒气的机会,反倒莫名地害臊起来。「那你今天又是来做什么?」 「之前有个临时谈好的工作,时间很赶,又有很多需要细部讨论的东西,所以这几天很常往公司跑。」 「你还说我工作狂,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这次的工作很重要,我也是犹豫了一段时间才接下的。」 他的笑容掺杂了一点懊恼,我抓紧这个最近难得能让我当一回前辈的机会,好奇地追问:「是什么工作?」 他却顾左右而言他:「最近电影那边还好吗?」 认清了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事实,我决定先顺着他,之后再来逼问,于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的状况:「很顺利啊,剩一场戏就要杀青了。」 「最后那场戏在演什么?」 怎么能事先剧透给你知道──我应该要这样说的。 但我却彷彿被下了咒语一般,被他那双盛满真挚的眼眸给钉住,无法随心所欲地扯谎,嘴巴还突然不听使唤,脱口而出:「一直被否定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渴望的是什么?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真正的终点?」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他铁定不懂我在说什么,更不用说,这种自暴自弃的样子,还怎么当人家学姊了? 不过,这已经是我最后的防线。 达不到郑导的要求、想不懂最后那场戏该怎么呈现,不把这些说出来,是我能够维持的、仅剩的自尊了。 拜託了,不要再闯过来了。 忽地,我感觉到手上有个奇怪的触感,一看过去,发现声霖把手覆了上来,我想抽离,他还不让我动。 「你干嘛?」 对比我的恼羞成怒,他显得泰然自若。「不是说签了两百本杂志吗?手很痠吧,我帮你揉一下。」 他细心地摊开了我的手掌,从掌心按到指尖,力道恰到好处,有劲又不失温柔,很好地舒缓了我整隻手的疲惫。 不对劲的是,明明他按的是手,我却觉得脸颊渐渐热了起来,手指的搔痒感也爬了上来,让我有点想逃开,却又捨不得这份被呵护的温暖。 「你刚刚问的事。」就在我放弃挣扎,决定就这么沉溺在他给的宠溺里时,他冷不防地提起了我以为已经结束的话题。「等到她发现,周围有人一直在她身边,连她不完美的地方都能一併喜爱的时候。」 我狐疑地确认:「我说的是角色喔?」 他一脸平静。「我知道啊。」 「你知道电影的内容吗?知道这角色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不知道,但又觉得,好像能知道一些。」 这算什么回答?也太莫名其妙了。 儘管理不清他在想什么,遇到瓶颈的我也没太多选择,便接续着问:「要是没有那样的人呢?」向媛已经一无所有了,不会有谁来的。再多的期待,也注定只是落空。 面对镜子的她,看见的是满目疮痍,以及独自一人黯然神伤的结局。 声霖揉完了最后一根手指,将我的手指聚拢到掌心,然后坚定地握住。他直视我的目光,没有任何一丝质疑。 「会出现的。」 你真的那样想吗? 卡在喉间的疑问差点就要衝了出来,幸好手机在这时响了,是贝娜打来的,大概是回到休息室后发现我不在了。 我赶紧缩回手,慌张地起身。「我要走了,贝娜在找我。」 「等等,你忘了你的咖啡。」 匆忙之中,我连自己刚刚特地去买的东西都忘了,声霖绕过桌子,替我递了过来。 少了桌子的阻隔,我和他的距离一瞬间缩短了许多,他对我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你可以的。」 他轻抚了一下我的上臂,微扬的嘴角漾出了温煦的笑容。 儘管内心的不安尚未完全驱散,我却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能办到了。 至少,不想让他失望啊。 *** 「哇──这就是电影拍摄现场啊……唔!」 音洁才刚感叹完,就马上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惹得我发笑。 「你不用这么紧张啊!你上次去看舞台剧排练的时候,也没那么拘谨吧?现在还没开始拍摄,没关係的。」 她把手移到胸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可是这里的氛围,感觉不容许我发出这么干扰的噪音啊……」 她话一说完,一名工作人员便从我们面前经过,她赶忙鞠躬,而对方只是露出客套的微笑,没多停留就走了。 她露出一副「你看」的表情,在我耳边偷偷摸摸地耳语:「大家好像都很忙的样子,不怎么说话,氛围和上次去舞台剧的时候差很多,让人很难冷静啊!」 闻言,我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尷尬。 虽然由郑导带领的剧组,偶尔空气会很沉重,但也不经常是如此。大家还是挺常聊聊天、开开玩笑,相处起来就和一般的剧组没什么分别。 只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所要拍摄的戏只有一场,要上场的演员只有一位,且要不是这场戏在先前搞砸过一次,这电影本来可以提早杀青的。 因此,大家才会如此紧绷,生怕有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让郑导不满意,拍摄也就结束不了了。 在这其中,要负最大责任的,便是曾经失败的我。 当然,这些我是不会和音洁说的。 「这里可是工作场合,马上就要开拍了,大家都在做最终确认,才会看起来比较严肃,也不总是这样的。」 这反倒引起了她的担忧。「那舒舒你还在这里和我说话,没关係吗?不用先培养一下情绪?」 「我已经和这角色培养够久的感情了。」 望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的佈景,我有种既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相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依然能看到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的自己。 那是质疑的眼神。 我突然想起,在我邀请音洁来电影拍摄现场时,声霖强烈的反对。 说到底,我原本也不打算邀音洁来看这场戏的,只是拍摄已经接近尾声,又得配合她的课表,就只有这个时间了。 这也让我的背水一战,又多了一个不能失败的理由。 我的双手搭上音洁的肩。「今天会找你来,除了让你见习一下真正的拍摄现场,也是想让我亲爱的学生来看看我工作的模样,会让我更有动力喔!」 音洁一听,眼睛亮了起来。「我会在旁边帮舒舒加油的!虽然舒舒本来就已经够厉害了──」 「舒媛,准备就定位囉!」 「好的!」我向工作人员回喊,手在音洁肩上拍了拍。「你就好好看着吧!」 快步到了搭建好的场景里,我在梳妆台前坐下,在正式开拍前,回头看了眼摄影机,眼神就这么和机器后的郑导对上了。 我嚥了口口水,同时,现场也响起了开始的信号。 「action!」 第八幕 不用逞强也没关係(3) 我盯着放在膝上的手,粉色睡衣的袖口起了不少毛球,顏色也被洗褪了不少,破旧地让人连怜悯的眼神也不愿施予。 这睡衣似乎比第一次拍这场戏的时候要更破烂了,也更如实地呈现出向媛此刻的状态。 已经没有人愿意看向她了,那些从前她感受到的「被爱」,全是自以为是的幻想。 我像第一次拍摄时那样,将手叠上了镜子,和里头的自己──或者该说是向媛──四目相交、掌心交叠。 她的眼里充满迷惘和疲惫,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是在恋爱中伤痕累累的雏鸟,和方才在音洁面前自信的杨舒媛,是完全不同的个体。 演出中,除了镜头前的演员以外,为了避免收到杂音,其馀人是不能出声的。不过做演员做久了,自然还是培养出了对氛围转变的敏锐度和感受力,一场戏拍得成不成功,在喊「卡」之前,自己心里就有数了。 现在,在这个无声的空间中,那些在开拍前还縈绕着的质疑和担心,已经转化成了认可和期待。 这表示我演绎出了比之前要更接近,也更符合多数人认同的「向媛」。 我应该要觉得开心,毕竟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回报,或许在喊「卡」之后,迎接我的会是郑导迟来的认同── 可是,在场只有我知道,这才不是什么演出。镜子里映出的,就只是挫败的「杨舒媛」而已。 眼里的迷惘和疲惫,是连日思考所留下来的痕跡;指尖在颤抖,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自己还未准备好;让我伤痕累累的,不是恋爱,而是这几个月来的挫败;而在音洁面前自信的样子,只不过是我一无是处的自尊。 为了等我找出答案,这场戏推迟到了现在才拍摄,不过即便获得了那么多的思考时间,我依旧没有得出该有的解答,只能在对我怀着期待的学生面前逞强,硬着头皮坐上了我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的位子。 镜中人的徬徨,只不过是将我最原始的情绪展现出来罢了。 当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后,被几十双眼睛盯着的我,头一次无法让自己进入角色,只能赤裸地将原本的自己袒露在眾人面前。 我很害怕,怕到无法止住不应出现的颤抖,也害怕拍摄会再一次喊停,但没有想到,这些怯懦的证据,却都成了詮释角色的一部分。 难道没有人看出来,我这不是在演出吗? 这就是正确答案? 意识到这点后,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镜中的我牵动了嘴角,配上皱着的眉头,变成了奇怪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向媛是完全相反的个体。她对爱情有着天真的幻想,而我为了衝刺自己的事业,早就将恋爱放置在一边;我追求着他人的掌声和自我实现的成就感,而向媛为了爱情而活,早已丢失了自己该成为的样子。 我们对生活的追求是如此不同,以至于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或者该说,我拒绝去理解她,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有任何一丝和这个失败者相似的地方。 镜子里,那个我曾经拼命塑造出的「向媛」正在瓦解,成了褪去防护的外壳、脆弱地不堪一击的「杨舒媛」。 我和向媛,其实是如此地相似。 即便追求的事物不同,我们都同样失败、同样被唾弃,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也不知道该怎么达成自己的理想。 我居然是在承认自己失败的时候,才真正地演绎好了这个角色。 真可悲啊。 我停下了笑,眉头却没有松开。 直到刚才,都是我在检视镜子里的人,现在却反了过来,变成镜子里的人在评价我,嫌恶的气息扑面而来,更让我确认了自己已被所有人厌弃的事实。 身边的氛围并没有改变,还没有人察觉出我的破绽,或许「杨舒媛」真的能假扮「向媛」直到最后。 结束之后,那些曾经的失望,就都会消失了吗? 离完成只差一步了,就只剩下眼泪了。被这么负面的情绪所笼罩,哭出来也不过是轻而易举。我闭上眼睛。 我能哭出来的,我可以的,快点结束吧! 可是,眼泪却流不出来。无论我怎么眨动双眼、怎么想着失败的委屈,眼睛仍旧乾涩地像是犯了旱灾一样。 氛围的转变总是来得又急又快,不一会儿,就从讚叹转成了疑惑,再渐渐变成不耐和叹息。 我紧抓着睡衣下襬,才刚压下的紧张又升了上来。 哭啊!快哭啊!这不就是我被找来的意义吗?不是好不容易才明白了向媛的心情吗?明明这么难受、这么痛苦,为什么会流不出眼泪呢? 几十双眼神再度变得锐利,每个都像一把剑,将我当成了猎物,狠狠地射了过来。 杨舒媛,快哭啊! 我被逼急了,脑袋里很快地想起那段不怎么光彩,却伴了我数百场哭戏的记忆。 「她怎么愣在那边?是忘词了?」 「在这个最重要的地方?哇赛!」 「居然犯下那么大的失误,这该怎么办啊……」 我用力地吸气,却感觉氧气越来越少,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即使如此,眼泪仍丝毫没有要流下来的跡象,我的双眼发红,像头恶兽,却被拔去了攻击性,是被关在笼子里供人欣赏,已经没有了一点傲气的败者。 又搞砸了…… 我紧咬着乾裂的嘴唇,嚐到了一丝血腥味。 再过几秒鐘,就会听到郑导喊停吧!这次他该彻彻底底地对我失望了,连其他工作人员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坏事总是传得很快,这一跌跤,我还能再好好站起来吗…… 一时之间,无数的想法灌进我的脑海中,不论好的坏的,全部撞在了一起,让我无法好好地梳理头绪、认真思考。 就在这时,在这场应该只有我能够出声的戏中,有个声音违反了片场的规则,突兀地自我身后响起。 「……媛!」 我不该移动、不该转头,但我还是下意识地转身面向了他。 果然,那么温柔、和煦的声音,那个能够瞬间照亮阴天、为我带来阳光的人,就只能是他了。 李声霖在片场所有人惊讶的视线中,从人群里站了出来,走进了镜头中。 他手上抱着一束花,有些气喘吁吁,睁大的眼睛里有着震惊,理由却和其他人的不一样,映着藏不住的心疼。 看着他,我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抱着一束花走进镜头? 为什么你总是知道,我在什么时候最需要你? 回过神来,泪水已经涌了出来,自我的双颊滑落。 「卡。」 在静謐的空气中,郑导平静地喊道。 第八幕 不用逞强也没关係(4) 指令虽然已经下达了,全场却一反常态,依旧没人出声。 郑导这回没有生气,也没有破口大骂,但正是由于他如此安静,才让周围的人更加胆战心惊,担心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演员突然愣在原地,中途还有无关人士跑进来插花,这场戏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会通过的戏。身为事主的我动也不敢动,更不用说擦乾脸上的泪痕了,就这样用这副滑稽的样子看着郑导。 他不疾不徐地,依着平时的步调,走到了我面前。我低下头,盯着他的鞋头,像个等待挨骂的孩子。 与其施捨金玉其外的糖果,不如施予严厉却有用的鞭子。这是我在杂志里看到的,其他演员对于郑导的评价。 低下的头是不会迎来鼓励的轻抚的,我很清楚。 然而,他一开口,还是和我的预期出了偏差。 「做得不错。」他说。 我没想过他会和哄孩子一样摸我的头,他也确实没有这样做,但我也没想过会得到他的称讚。 我愕然地抬头,可是他太快转身,让我没来得及确认他此刻的表情。 「等──」 「好耶!收工啦!」 一旁的工作人员发出欢呼声,马上就把我的声音给盖了过去,开始流动的人群也将郑导的身影给隐没,使他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正准备起身追上去,就有一双手从后方压在我的肩膀上,为我披上了外套,又将花束塞到我的怀中。 声霖的眼中还残存着担忧,他握住我的手,安抚了我因惊魂未定而还有些颤抖的手指。 「舒媛学姊,已经没事了,你表现得很好。你听到郑导说的话了吗?大家都听到了,你真的做得很好。」 我呆滞地回望他。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先帮我拿一下。」我把花束塞回声霖手里,不顾身上还穿着戏服,就朝郑导方才离开的方向奔了过去。 郑导的步伐不算急,身影却意外消失得很快。大家都在收拾,人群熙来攘往的,我奋力地闪避,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郑导!」认出了他的背影,我还没追上就先喊住他,在他转身过来之前,先弯下腰,向他鞠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躬。「谢谢您!」 他还是一样,板着脸,没什么好脸色。「有什么好谢的?我也没和你说过什么。」 「确实,我一开始是很埋怨您,为什么总是对我的演出不满意,却不和我说是哪里做得不好,或是您想要的方向是什么。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当初那样的做法也太严苛了。」 面对我的滔滔不绝,郑导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散发出来的气场却隐隐藏着不耐。 这回,我没有退缩,脸上甚至还多了些笑意。 「正是郑导的这番作为,让我陷入了踏入这个业界以来第一次的低潮,而且说来惭愧,因为我太过自满,不愿意承认自己状况不好,还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了。出道那么多年,没被这么露骨地否定过演技,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挫折的情绪,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我以为只有我够坚强,才能够去克服。」 郑导没有反应,但他没有转身离开,应该就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再度开口:「我不能理解向媛,不是因为我没有经歷过那样总是被拋弃的恋爱,只是因为我不想承认,我也有和她一样失败的时候。我不愿意和败北的自己和解,硬是逞强的后果,只是让自己离角色越来越远,还浑然不觉。 如果不是郑导给了我这计当头棒喝,我或许还是能完成让观眾讚赏的表演,可那只是我擅自误解了向媛的心情而有的演出,是我自以为是的傲慢。今天这场戏才是我真的和向媛產生共鸣后,所得出的正确解答。 向媛肯定还会再投身下一段恋爱的,因为会有个人来让她知道,无论她有多么不堪,也一定会有人可以连她不完美的部分也一併喜欢。而那让人动容的爱情,才值得她的眼泪。」 我的答案和郑导的一样吗?他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我无从得知。 「虽然我不知道您那样对待我的本意是不是为了这个,但不论如何,我都很感谢您,让我有这样思考的机会。这就是我要感谢您的事。」 我再次鞠躬,这次抬起头时,我发现郑导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乍看之下还是差不多,但他眉间的皱褶似乎变得柔和一些了。 「我没有想那么多,但你要怎么想,我管不着。」像是在暗示对话的结束,他又背向我。「以后别再让我在萤幕上看到你假哭的样子就好,真看不顺眼。还有,去洗洗脸吧,脸上脏成那样,多难看。」 手上没有镜子,我用袖子抹了下脸,也不知道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又更糟了。郑导也没再和我多说的意思,踏着始终如一的步伐走了。 「呵呵。」 脸上变好变糟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终于不用再多花力气,就能很轻易地笑出来了。 回到休息室后,我把戏服换了下来,洗了下脸,终于不再是那副落魄的模样。 出了更衣室,首先朝我奔来的是音洁。 「舒舒!」她扑了上来,眼里的崇拜一览无遗。「你刚刚的演技让我超吓一跳的!感觉又上了一个层次,好惊人啊!还有原来声霖老师也是卡司之一吗?我没在新闻上看到……啊,我会保密的!」 她飞快地摀住嘴巴,但我在意的却不是那个。 「谢谢你。」我推着她的背,领她到同在休息室的贝娜面前,向贝娜问道:「你有看到声霖吗?」 「声霖哥的话,刚刚先到外面去了,我有问他要不要等我们一起搭车,可是他坚持要自己先走……」 我点点头,将音洁推向她。「你先帮我送音洁回家好吗?我还有点事,之后再自己回去就好。抱歉,音洁,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说。」 「咦?舒媛姊你又有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啊!」 无视了贝娜在后头的碎碎念,我逕自奔出休息室,越过几个转角,穿越几条长廊,在前面那个转弯之后,就是── 「你怎么会过来!」 没有一声招呼,一看到声霖,我便一拳捶上他的胸口。他让了我一拳,但在我下次出拳时,就毫不放水地抓住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第八幕 不用逞强也没关係(5) 「你第一句要对我说的话居然是这个吗?」 「不然要说什么!」我沉着脸抬头,但眼睛的红肿还没消退,让气势打了折扣。「你最后会走到镜头前,是已经安排好了的吧?你也参与了电影,是吗?」 他缓下了抓住我手腕的力道,温柔地放了下来,但没有放手。「我本来真的只打算在旁边看,杀青后再献花给你的,虽然郑导确实有和我说,就算入镜了也没关係。估计除了我和他之外,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刚刚好像吓到其他人了。」 「你是哪个角色?」 电影拍了几个月,每次拍摄我都没有缺席,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声霖加入剧组了?而且照他刚才说的,除了他和郑导以外,其他工作人员也和我一样不知情,所以是最近才确定的事吗?可是戏都杀青了,他到底是参与了什么── 我突然灵光一闪。 确实有这么一个角色,没有在片场出现过,也不需要出现,因为他在故事里头从没有真的现身,却一直都存在。 「该不会是那个打电话的……」 「对,就是那个一直打电话追求向媛,却老是被拒绝的男人。郑导邀请我来替他配音。」 一切全部都清晰起来了。 「那你之前到片场来,不是单纯来探班?那时候就和郑导谈好了吗?」 「那时候郑导刚找上我,我还在犹豫,他让我到片场来看看后再做决定。」 「所以你会对片场的事这么清楚,不是和贝娜问来的,是郑导告诉你的?」 「有部分确实是从贝娜那里问来的,我有请她多照顾你。但之后,对,郑导和我说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声霖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急忙解释:「你不用太在意,郑导没说你什么坏话,我们几乎都只谈工作──」 「这样更不行了吧!」我打断他的话。 倒映在我眼中的他,此刻有些手足无措,表情明白地写着担心,握着我的那隻手也加强了力道。 可是他现在该担心的对象,根本不该是我。 我之所以一直不对他示弱,是因为不想被同情;那他会对我隐瞒,是不是因为他已经预知了我会有什么反应? 是不是知道我会立刻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一旁,对他生起气来? 「你打算用哪个名义来参与演出?李声霖?还是五木?你不会忘了自己有演员和配音员两种身分,而且你们是同一个人这件事还没公开吧!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的情绪激动起来,对着他就是一阵咆哮。 以演员的身分出道时,若能沿用他在配音界已累积了相当名气的艺名「五木」,势必能在一开始就获得更多关注,经纪公司也是这么希望的。但在他本人强烈的意愿下,他最终还是以本名「李声霖」作为演员出道了。 当然,虽然从未正式公布,但李声霖和五木相似的声音还是引来了不少猜想,觉得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的议论不曾消停,只是没有官方证实,这些猜测也只能停留在传言的程度。 声霖为什么不想将两个身分混为一谈,我是最清楚其中缘由的人了。 他不想要人们藉由「五木」的成功而关注「李声霖」,既然李声霖是演员,那他就想完全用演技来让人们认可。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五木」所带来的关注度,会让观眾累积过高的期待,也就越容易擅自失望。这也是为什么公司最后决定和他妥协的原因。 曾经被恶评中伤到差点无法再起的他,不能再承受那样的风险了。 任何会让人怀疑李声霖和五木之间关联的线索,都不应该出现才是。 「只有声音演出的话,用五木的名义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你本人都在最后现身了,就算之前再怎么装死,也一定压不住舆论。但要是用李声霖的名义的话,毕竟李声霖从来没接过配音的工作,第一次只凭声音出演,一定会被放大检视,要听出你是五木就太容易了,根本赖不掉。 要是被问到了,你要怎么说?不管是哪种都很糟糕!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啊……」 吼到最后,我知道我最气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他会答应郑导的邀约,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我明明知道他过去有多痛苦,怎么可以成为可能将他再次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呢? 杨舒媛,这段时间你只顾着自己,要是多放些心力在自己以外的事情上,怎么会没发现有人为了你,可能会受伤? 我跑来找他,本来不是想说这些的,现在却抬不起头来。 驀地,他放开了我的手腕。 我感觉胸口刺痛了一下,正觉得是自作自受,就感觉到他又握了回来,只是这次不抓手腕了,直接握上了我的手,手指还在我的掌心摩娑,像是要我放松紧绷的情绪。 他轻轻地开口:「嗯,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他对我露出了笑容,而我看得出来,那绝对不是勉强挤出的。「就像现在一样,我好像一直让舒媛学姊掛心,但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动摇的。你要是一直把我当成需要照顾的学弟,我也会很困扰的。」 「那、那要是……有人说了什么,你……」 「我不会再逃避了,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了。」他握紧了我的手,像是在稳定我的心神,也像是在展示他的坚定。「而且对我来说,能帮到你才是最重要的。」 一时之间,我们四目相对,我却找不着该接的话。 虽然早有察觉,但眼前的男孩,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要高大许多。 不仅能稳稳地站立,更可以成为谁的支柱了…… 他摇着我的手,像是要讨糖吃的孩子。「从刚刚开始一直都是舒媛学姊在提问,该换我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拍摄场地只有这一台饮料贩卖机,你这个冷饮警察,铁定会守在这里阻止我买冰咖啡。」 「对,是这样没错。」他轻笑了几声。「但可惜我还是来不及去买热的。」 「我现在也没有想喝咖啡……」 刚才被我搞僵的气氛,在他不着痕跡的操弄下,瞬间放松了许多。 曾几何时,这个小我一岁的少年,已经能够这样轻松地展现属于男人的馀裕了。 我指着他从一开始就拿在另一隻手上的花束。「你应该要先问我怎么知道你还没走吧?因为我还没收到你送的花啊。」 他将它递给了我。「恭喜你杀青。」 我接了过来,这才有机会好好看清楚。是各色的波斯菊,正耀眼地盛放着。 「舒媛学姊,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旅人和太阳的故事吗?」我还没整理好心情,又听见他徐徐地开口:「我说我要是旅人的话,那你就是那个会把我的世界吹个天翻地覆的龙捲风。可是,你不用一直那么强大也没关係,我还是会为了你脱下外套的。」 他的声音是那么地温暖,让人沦陷。我把花束拿低了一点,好让我能好好地把他的模样映在我的双眼里。 他向我靠前了一步,在游刃有馀的姿态下,不变的是他对我的温柔。他弯起了唇角,像冬日里的暖阳。 「只是偶尔也好,请来依赖我吧。」 我没有太多犹豫,不顾手上还拿着花束,就跃了起来,把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抱住了他。他反应很快,马上环住了我的腰,轻笑的鼻息弄得我的脖子有些痒。 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水龙头,忽然就落了下来,比方才在戏里哭得还兇、还猛。声霖抚着我的背,接纳了我的所有情绪。 我一直避免在别人面前示弱,不想因为一时的破绽而被抓住把柄,可是现在正嚎啕大哭的我,却丝毫不感到挫败,反而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重担,正一点一点地融解、消散。 原来被看到脆弱的一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用那么逞强也无所谓,因为还有能够接住我的人啊。 第九幕 忍耐的极限(1) 随着电影的杀青,我的行程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比较有馀裕,因为紧接着,就是舞台剧《爱情便条》的开演了。 演出一共有十场,为期一个月,这也意味着在这一个月内,我和声霖将会有频繁接触的机会。 这天是开演前的最后一场排练,也是《渴爱症候群》杀青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得不承认,我的内心是有些浮躁,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的情绪,让我一路上都静不下来。 这让贝娜忍不住出声:「舒媛姊……电影都拍完了,你的压力应该也没了才对啊!怎么感觉你情绪不太稳啊?」 「没有啊!我怎么了?」我嘴硬道,可是贝娜不吃这套。 「哪没有,你一直在玩手指,小心不要把指甲弄断了!」 闻言,我将手背到后头,再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我们不用去接声霖吗?我们目的地一样不是吗?」 「声霖哥上个工作好像延迟了,会晚一点结束,我们先过去吧,我等等再去接他。」 「喔……」我瞬间像洩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明明多等他一会儿也没关係啊,又不差这点时间。 可我还是遵从贝娜的安排,先到了排练现场,然后继续坐立不安的等待。 途中,有不少人来和我打招呼,我虽然笑咪咪地回应,但最终还是拿起了剧本研读,其他人已经对这样的我见怪不怪,便不再来叨扰。 可是实际上,我装作在读剧本的样子,其实只是想心无旁鶩地专注在「等待」这件事情上。我想要声霖进来的时候,能够第一个和他打招呼;想要他出声喊我的时候,不用等我先结束和别人的对话,就能马上听到我的回覆。 就算盯着剧本,也读不进任何一个字,这不是因为这些台词我早已滚瓜烂熟,是我的脑海里一直不断浮现声霖的脸,让我什么也读不进去。 在电影杀青的那天,我攀着他的脖子大哭了一场,他也揽着我的腰,温柔又小心地安抚我。幸好那时没有路人经过,不然看到我这样倒在他的怀里,肯定会变成他人嚼舌根的话题。 那个时候,我们两人之间的氛围,确实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当我终于哭够了,要和他分开时,应该从他身上抽离的手却仍眷恋地不想离开,他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伸出自己的手,用大掌抹去了我脸上的泪痕,看我因为难为情而闪避时,还拍了拍我的头顶安抚,像是把我当成孩子一样,但我却不觉得生气,反倒有点享受这些额外的碰触和宠溺。 分别时,我看着他收回去的手,甚至感到依依不捨。 就连现在,光是想起来,都能感觉到背部一阵温热,彷彿他的手还揽在那里,把我呵护地无微不至。 若还说这只是在感叹学弟的成长而已,那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 「舒媛学姊还是一样认真。」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马上转头,心里所想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无害地笑着。 「……你怎么又从奇怪的地方冒出来?」我强装镇定,放下了剧本。 他轻笑道:「是你太专心了,才会没注意到我来了。」 他知道我刚才专心想着的不是工作,而是他吗? 后头,慢了几步的贝娜跟了上来,看我们两个人已经会合了,问道:「你们两个说完了吗?」 「说什么?」声霖疑惑地问。 「嗯?舒媛姊不是有事找声霖哥吗?刚刚一路上都在问声霖哥的行程,还监督我们到哪了,我的手机一直狂跳通知,都快被她传的讯息给淹没了!」 语毕,他们一齐望向我,让我尷尬地想缩小、缩小、再缩小,小到让他们忘了我的存在,再连带把那些不能让当事人发现的讯息通通销毁。是说,这种事干嘛要说出来?雷贝娜你真的是史上最雷队友! 估计是我的眼神太过充满杀气,贝娜一句「我先去找其他工作人员打招呼」便逃离现场,而没有特别要事的声霖,则向我问道:「你有事找我?」 其实没事,只是我有很多问题,想和你问清楚,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思绪混乱的我胡乱地编了个藉口搪塞:「也没什么事,只是你们太慢了,我才催的。」 「这样啊。」 他在我旁边坐下,因为椅子摆得太近,我们肩靠着肩。我暗自窃喜,可是下一秒,他却微微起身,把椅子往我的反方向挪了一些才又坐下。 原本的距离太挤了,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 我无视了小小的打击,若无其事地说:「上一个工作还好吗?听说延迟了。」 「因为导演想多试试看几种方法,所以录了比较多次,没什么大问题,学姊不用担心。」 学姊。 这个已经被叫了十几年的称呼,此刻却让我有些不快,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因此而不高兴了。 叫「舒媛学姊」还勉强可以接受,但单被叫「学姊」就让人不太开心,显得好有距离。如果真的只把我当学姊,会动不动就揉我的手、摸我的头,对我动手动脚吗? 上次还抱了我不是吗?不打算对那件事说点什么吗? 为了套话,我装模作样地接着说:「对了,你杀青那天送我的花,我买了花瓶,放在房间里了。当时太匆忙了来不及和你说,花很漂亮,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放在房间的话,一起床就能看到吧?希望能带给你好心情。」 确实,因为是声霖送的,这几天我看到那些花,心情的确都很好,可是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好心情反而打了折扣。 你送我花的时候,还发生了更多事情吧?怎么可以一点都不提? 老实说,现在我们俩之间的氛围并不尷尬,旁人看到也只会觉得我们就像平常一样,关係很好地在聊天。 但,就是太平常了。 你有把那个拥抱放在心上吗?想要重新定义我们两人的关係吗?一直叫我「学姊」,有用别的眼光看过我吗? 我看着声霖,脑海中闪过数个疑问,却又尽数吞下。 靠近却不逾矩的距离、有礼貌的说话方式、单纯而没有一丝杂念的眼神,就像以往在排演时见到的他一样。 像是那个曖昧的拥抱从没发生过,像是他完全没有什么需要和我说的。 我想起我们先前吵架的时候,他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动摇的只有我。 装作若无其事是他的专长,但那究竟是演技,还是我对他来说,就仅止步于关係很好的学姊而已? 想到这里,在来的路上还雀跃兴奋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之后,彩排顺利地开始,也顺利地结束了。 收工后,贝娜开车送我和声霖回去,是我先下的车,在道别的时候,他和我说了「加油」,我回了一样的话来附和,却被贝娜说「怎么有气无力的啊」。 声霖似乎也有同感,但他那闪过担心的眼眸,很快就被我关上的车门给挡住了。 今天之后,我们还是学姊和学弟的关係,没有改变。 虽然有些难堪,不过,我确实为此失落了。 *** 时间并没有因为我的忧鬱而慢了下来,《爱情便条》就在我单方面的落空下,如期开演了。 藉着我和声霖在开演前的卖力宣传,首演开出了九成票房的好成绩,之后靠着网路上的口碑发酵,更是场场爆满、好评不断,不少人都在抱怨买不到票,纷纷连署要加开场次。 忙碌的行程也让时间过得比想像中还快,感觉才刚开演没多久,就到了最后一场演出。 第九幕 忍耐的极限(2) 这天,在开演前,导演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 「各位,今天就是最后一场演出了!这次的演出能够这么成功,都多亏了大家的努力和配合,这几个月来辛苦了!让我们一起为《爱情便条》画上最完美的句号吧!」 「喔喔!」 这一次的好成绩让大伙十分振奋,在听了导演激励的话后,纷纷鼓掌欢呼。 导演又接着加码:「为了感谢各位,我准备了一些小点心,你们不要客气,尽量吃!」 「喔喔喔喔喔!」 听到有得吃,掌声变得更大了,惹得导演忍不住自嘲:「你们这些人怎么都对吃的更有反应啊。」 在嘻笑中,大家鱼贯地往慰劳品走去,我放下鼓掌的手,却没随着他们的脚步,而是往自己的休息室走。 到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后,我这才长长地「唉──」了一声,把积累的情绪给吐了出来。 并不是因为疲惫,也不是因为压力大,就是有些心神不寧。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心里还是有点底的。 才这样想着,那个「原因」就推开了门,手上还拿着两人份的慰劳品。 「舒媛学姊,你没拿导演请客的点心吗?是奶油泡芙,等一下软了就不好吃了。」 他理所当然地在我身旁坐下,把其中一颗泡芙递给了我,看我没有要接下的意思,问道:「你不吃吗?我记得你好像蛮喜欢这间的。」 「……我吃。」 我心情微妙地接过泡芙,却因为脑袋里的思绪太过纷乱,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好好品尝,真是浪费了。 这一个月来,声霖都是这样对我的。 要说曖昧,或许是有一点?毕竟谁会特别关注别人有没有拿慰劳品,帮她拿来,还单独待在休息室,连避嫌都不会,但这好像又和我们平常的相处模式没有太大差别。 最重要的是,他什么都没说,要真的都是我在自作多情,那该多尷尬啊…… 心里想着这些,台上却要和他合演曖昧中的准情侣,让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对我好,我当然高兴,可要是那些举动都没有特别的含意,那我是不是该叫他和我保持距离?就算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也不能把习惯当作藉口吧。 「今天就是最后了呢。」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他手中的泡芙已经吃完,奶油馅料沾了少许在手指上,他于是把手指伸到唇边舔掉了。如此正常的动作,在现在的我眼中,也有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不久前还觉得他是个需要照顾的学弟,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么会散发费洛蒙的男人了?只有我在这脸红心跳的,真是让人不甘心! 「呃、嗯……」我含糊地附和了他,其实脑中全是他方才舔手指的重播。 就在这时,又有人推开了门,是工作人员。 「舒媛姊,有人到后台来找你,说是你的学生。」 「我现在过去!」 有个能够逃离现场的机会,我迅速起身,却忘了我的学生也是声霖的学生,所以他又自然地跟着我走了。 奇怪,和曖昧对象一起不是该甜滋滋的吗?怎么就我一个烦躁到有点恼火啊? 到了工作人员告诉我的地方后,在我出声前,音洁就十分活力地向我喊道:「舒舒!声霖老师!这边这边!」 她身边的人看她这样,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你不要那么大声,会吵到其他人,也会影响到老师他们的名声。」 「啊!」她赶紧摀住嘴巴,向我露出歉意的眼神。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没关係,接着转头向另一位没有事先听说会来的访客。「硕言,好久不见。」 「老师好。」硕言点头。 他和音洁是同届的戏剧社学生,也同时受过我和声霖的指导,当时的他们一个衝动、一个冷静,我还以为他们不太对盘,没想到有天居然听到他们交往的消息,毕业之后虽然去了不同大学,感情也依旧稳定。 高中时候的硕言就一直是能够制止音洁这匹脱韁野马的韁绳,看来现在也还是如此啊。 这是开演后音洁第一次到后台来找我,已经看了两场的她双眼发亮,彷彿有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心得想分享。 「我超级期待今天!虽然已经看过两次了,但完全不减我的期待!一样的剧情,可是舒舒和声霖老师每次都会有细微的调整和不同的詮释,这就是舞台剧的魅力啊!每一次都是现场演出,都会有别于前一次的惊喜,如果我有钱的话,我一定每场都来看!我也有在网路上写心得宣传喔!」 她想说的话肯定还有不少,但我们能在开演前和她聊聊的时间也不多,比她更理智的硕言知道这点,一直按着她的肩膀提醒她长话短说。 即便如此,这样真诚的回馈也能带给我们巨大的动力了。声霖弯起了嘴角,答谢道:「谢谢你,音洁,我想整个团队的人听到你这些话,一定会觉得为这齣剧所花费的心力和时间都值得了。」 「嘿嘿,享受了这么一齣好剧,这是我应该做的啊。」被崇拜已久的声霖这么说,她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对了,张硕言今天是第一次看,等看完之后,我一定叫他写一份堪比论文的心得──」 「你不要自己帮我发言。」 音洁话还没说完,硕言就往她额头弹了一计,让她摀着额头直呼「好痛」,下手的人看她这样,马上叹了口气帮她查看伤势。 这分明是情侣在放闪吧…… 我偷偷瞄向声霖,发现他的笑容转成了苦笑,是和我一样觉得困窘吗? 虽然此刻在我们眼前的,不是什么多甜蜜的场景,但这大概就是他们最舒适的相处模式吧,不知怎么地,这居然让我有些羡慕。 我不是想和声霖互弹额头,也想像不出来他这样做的样子,感觉好奇怪,说起来,和学生吃味这种事情本身就不太正常吧…… 幸好这齣放闪秀没有持续太久,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我和声霖告别了他们,前去做登台的最后准备。 路上,声霖驀然说道:「我真的很高兴,这次能和学姊合作。」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被突击得有些摸不着头绪。 「因为今天就是最后了,而且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合作。」 「严格来说也不是第一次,毕竟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以前不是常常拉你到我们系帮忙吗?甚至出道了之后也一起共演过,只是那时候你演的是小配角,我们没有直接的对手戏。」 我细数着我们的过往,说完后才惊觉,自己刚才还想着不能拿习惯当藉口,怎么马上就把过去翻出来了。 「总之,就是这样!」我咳了两声,以掩饰尷尬。 他微笑着,却带着一点方才残留的苦涩。「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业界的舞台上,以主角的身分合作。」 「我自从拉你进这个业界以来,就觉得这是绝对会发生的未来,因为你有那个实力。」 「嗯……能够同台这件事,就证明了你说的话吧。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一直想和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想着这样是不是就能证明什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等等才是最后一场?怎么说的像是已经结束了一样?」 他笑了笑。「我记得,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走快点了。」 他的语气,彷彿在为这整件事画下句点。 虽然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好遥远。 这次合作,对他来说是个里程碑吗?他被我捲进这个世界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分道扬鑣的意思? 那些话在我的耳里听起来太像告别了,让我忽然不知所措。 北风和太阳的故事里,旅人只是北风和太阳较劲时的过客,他说他会为了我脱下外套,所以之后就要离开了,是吗? 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就快结束了,目标已经达成,他是不是要离我远去了? 不管是他现在说的话,还是他对我的好,都有太多种解释的方式,但我想得越多,就越觉得真相或许比想像中简单。 对他而言,我只是个让他破茧的「学姊」罢了。 他其实……就是没那么喜欢我而已吧。 第九幕 忍耐的极限(3) 《爱情便条》的最后一场公演,这场最应该用尽全力发挥的演出,却是我心情最低落的一场。 台词和走位早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我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我必须是一个摇摆在暖心同事和神祕怪客之间的女主角,而不是为了喜欢的人喜不喜欢自己而心绪不稳的女人。 布幕一揭开,我们就化身成了故事里的人物,不再是「杨舒媛」和「李声霖」了。 这样才好,戴着面具,总是比直面本人要来得轻松。 「什么啊,又是这种奇怪的东西。」 女主角轻轻捻起桌上不知何时冒出的便条,上头的文字飘逸,写着:「不用管其他人说什么,他们都是笨蛋,相信你自己就好。」饰演者的我偷偷望向刚才为了找出气筒而臭骂我一顿的上司,呵呵地偷笑。 支撑着女主角,让她即使被工作摧残得近乎绝望,还是能继续努力的动力,就是这些来路不明的打气便条。因为太好奇这个字跡的主人是谁了,她甚至还偷偷比对了公司其他人的笔跡,却始终没找到。 「是不是因为他故意写得很潦草呢……」 我盯着便条说出台词,却像自问自答一样,脑中主动浮现出答案。 是啊,声霖写这些便条的时候,我也有在旁边看,为了如实呈现这些便条是在匆忙之下写出的情境,他刻意将字写得豪放,但还是有些笔画的习惯,让看了他字跡那么多年的我能够轻易认出来── 搞什么!现在才不是想到李声霖的时候,这个舞台上没有「李声霖」,我也不是「杨舒媛」! 我平復下一时被扰乱的心情,不让自己的节奏被打乱。 还没揭开便条怪客的真面目,女主角便有了新的课题。 隔壁部门新来的男同事──也就是声霖饰演的男主角──明明在业务上和她没那么多交集,却总是喜欢指定她来交接,搞得本就繁忙的她变得更加抽不开身。 「我现在没空,你去找别人教你吧!全公司又不是只有我会。」连续被烦了多次,我仿效着女主角该有的情绪,口气逐渐不客气了起来。 不过对方大概是脸皮厚吧,仍然笑着说:「可是你做得最好、懂得最多,教得也最清楚,如果问你的话就绝对不会出错。」 长年为公司做牛做马,却也没得过谁的称讚,虽然眼前的人让人有些烦躁,但被这样夸奖了,免不了还是有些飘飘然。 就像我即便对于声霖最近和我之间的距离感到不满,可是在他主动和我搭话,或是和我有肢体接触的时候,我又会忍不住地感到开心,而声霖也和他饰演的这个角色一样,总是在我身边兜转,却又不把话说明白…… 好烦啊,怎么一直分心! 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随着疗癒女主角的东西已经从写着打气话语的便条,逐渐变成了眼前这个时常招惹她的人时,我似乎也越来越难分辨「李声霖」和他剧中的角色了。 某天,女主角和男主角原本相约下班后要来好好寻找有关便条怪客的线索,女主角在下班前却被丢了份烂摊子,且必须在今天之内完成,搞得她只能留下来加班。她歉疚地让男主角先走,他却理所当然地拉了隔壁的椅子坐下,像个守护神一样。 「没关係,你加班多久,我就在这边等你多久。」 声霖在饮料贩卖机前等待我的样子,不就像这样吗? 我突然分不清这突然其来的心动,究竟是剧情的需要,还是我自己也动了心。 公司里还亮着灯的座位也没剩多少了,手上的报告却依旧收不了尾。看着等待自己的人即便拼命掩饰,也掩盖不了脸上的倦容,女主角站起身。 「结束了吗?」声霖──不,是男主角──将手背到后头,藏起前一秒还在揉眼睛的证据。 「还没有。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去洗个脸再继续。」 「我可以等──」 「你不走,只会让我觉得更抱歉,你明明是要陪我找便条怪客才待到现在,我却浪费了你一整晚。而且我桌上最近也很少出现打气的便条了,那个人大概是玩腻了吧。所以你先走吧,这样我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看女主角态度坚定,平时还会跟她唱反调的男主角,这次倒是乖乖收拾起来。 而女主角从洗手间回来后,则要承担自己口是心非所带来的后果,当看到隔壁的座位空荡荡时,心里难免有些空虚。 就在这时,桌上一张方才离开时还没有的便条映入眼帘,上头潦草的字跡写着:「不要太逞强。」 有一瞬间,她以为这是那个总爱多管间事的后辈同事留下的,可上头的字跡却又是她熟悉的那个便条怪客,在认知到后者这个事实后,她居然感到一丝失落。 比起那个鼓励了她许久的神秘人士,她的心已经悄悄地被另一个近在身旁的人给占领了,此刻的她深刻地认知到了这个事实。 真的好像啊,这不就是在郑导的片场里,不愿说出口,却偷偷期待着声霖会出现的我吗? 第九幕 忍耐的极限(4) 在工作的摧残后,终于下了班的女主角一步出公司,便听到那个应该先离开的人的声音。 「前辈!」他一直站在公司门口,没有离开。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叫你先走吗……」 「因为我还没和你说,我不觉得陪你找人是在浪费时间。你也不要觉得抱歉,这都是我自愿的。」他注意到我手上黏着的便条,执起了我的手。「这是便条怪客的新作?他这次又出现了,表示他现在还在加班,这样我们锁定的范围就能缩小──」 「他大概只是随心所欲地把我耍着玩吧。」我抽回手,顺带把便条揉成一团。「你以后不用帮我找人了。」 想要这份关係,可以不只建立在寻找另一个人之上。不过这份念想却没那么容易实现。 进了公司几个月,男主角不再需要女主角的指导,两人在业务上各自对应不同的窗口,若没有谁主动上前搭话,两人在公司里就宛如陌生人。她和他的交集,除了找人之外,便没有其他接点了。她甚至觉得,对方好像在躲她。 就在这时,曾经减少的便条突然又多了起来。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呢?别忘了微笑!」 「累了的话就好好休息吧,过个冬眠也不错吧?」 「为什么没在笑呢?是我耍宝的功力变差了吗?」 那些写在奇形怪状的便条上的语句,曾是能让她笑顏逐开的法宝,但却无法让现在的她感到开心。 想着那个人,她就不禁变得鬱闷起来。 直到她主动拦截了同事要送给他的文件,想亲自製造接触的机会,却扑了个空时。 她意外地发现,他珍藏了许多一叠一叠形状怪异的便条。隔壁的同事看到她惊讶的样子,说那是他的兴趣,但只看他在囤货,却没怎么看他用过。 只有她知道,那些是专为她收集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一直在帮她打气的人,还突然避着她? 就像声霖,居然不告诉我他要为电影配音,现在还莫名其妙地和我保持生份的距离…… 我的沮丧和失落,不用演技就能展现出来了。 在那之后,无论我怎么靠近,他总是能后退几步,让我们之间保持着永远不会更接近的、礼貌的距离。 相比起我们平常会碰面的场合范围,这个舞台并不大,似乎只要再跨前几步,我就能碰到他。 「你这次的案子不是要和这几个厂商联络?我们公司很久没和他们合作了,我告诉你他们的联系方式──」 「我已经和其他前辈要到了,也请教了要注意的事,就不麻烦前辈了。」 「呃……那我现在要去买咖啡,需不需要帮你买?还是你和我一起去,直接到那里看菜──」 「没关係,我喝公司提供的就好,谢谢你。」 是因为剧情的需要,还是因为我们之间,就是有着无形的隔阂?总之,我抓不住他。 原地踏步,便是一种退步。当距离没有变得接近时,也彷彿越来越遥远了。 在台上演着戏,心绪却纷乱地不知飞到了何方,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里,故事也来到了尾声。 到了最后一幕,台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一切都揭晓了,我终于当面逮住那个在我桌上放便条的人,果然就是他。 他本来是我们公司合作的快递员,每次来收快递时,总是看到忙得晕头转向、看起来很不快乐的我。 有次,我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忍不住从身上随手抓了一张朋友开玩笑送他的奇怪便条,留下了打气的话。因为太过紧急,字跡才会那么潦草。 「工作的时候,大家不是都会偷时间摸鱼一下吗?我看过其他人聚在角落聊八卦,也看过开着网拍逛起来的人,可是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忙碌。我喜欢你认真的样子,想更认识你。」 声霖对着我,解释了一切的开始。 他说着这段话的时候,从起先被抓包的惊慌,渐渐放松了嘴角,最后露出了柔和的表情。 「就在那个时候,公司里刚好有个职缺空下了,我脑子一热就应徵了,顺利录取后便来到这里。我一直刻意製造能在你身边打转的机会,一边模仿着自己当时潦草的笔跡,写便条鼓励你;又一边以找到便条怪客为藉口接近你,想转移你对工作的压力。看到你被工作压得快不行的时候,我总是很心疼。」 他皱起了眉头,彷彿同步感受到了我的痛苦。 他最近时常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他让我不要接那么多工作时、在他背着喝醉的我回家时、在他在《渴爱症候群》的拍摄现场朝我飞奔过来时── 我可以感受到,他是真的在担心我。 他的安慰很温暖,但太过安静,反而让我无所适从。 我颤抖着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是谁?还在躲我……」 「你不是叫我不要再陪你找人了吗?我以为你嫌弃我了,只喜欢便条怪客,那至少我还能用那个身分给你慰藉。」 「不是这样的……我会那样说,是因为──」 剩下的台词,是女主角在诉诸她的心意;而在剧末,我们会拥抱。 导演说,他想做的是一齣甜蜜地让人忘记烦忧的剧,不用很夸张的爱情表现,希望能带给观眾可爱而暖心的感觉,而一个拥抱,正是呈现男女主角之间距离的最佳方式。 然而上述这些,我却一样也做不出来。 看着正等着我说下一句台词的声霖,我感受到自己正十分动摇。 由于我迟迟没将后半句话说完,观眾席似乎渐渐起了骚动,后台也感染了紧张的氛围。 眼前的声霖虽然尽力掩饰了,可眉眼之间也透露出担心。 我看着他,尝试找出他和角色间的不同点。 不知道是他将角色融入得太过完美,还是这个角色就像是为了他而量身打造的一样,除了鼻樑上那副造型师特别满意的眼镜之外,我竟找不出他们之间的差异,甚至有些恍惚,產生了自己现在并不在舞台上的错觉。 越过镜片,他眼睛里的真诚,让我无法忽视。那一剎那,彷彿连那副眼镜也成了李声霖的一部分,让我再也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我捨弃了剩下的台词,上前一跃。 「哇──」 在要求安静的剧场内,瞬间爆出了此起彼落的惊呼。 我的双手环住了声霖的脖子,唇瓣贴着他的唇。 他虽然反射性地稳住了我,但僵直的身体和睁大的眼睛透露了他的动摇。 台下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们身上,可是我全不在乎。 我现在脑袋里头,只容得下面前这个人了。 我感觉到声霖逐渐放松了身体,他的手抚着我因为奔过去而散开的头发,在后脑杓上轻轻施力,加深了这个吻。 在一片慌乱中,布幕降下,直到将我们彻底地藏了起来。 第九幕 忍耐的极限(5) *** 在电影记者会的后台休息室里,瀰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呼──终于清静了。」好不容易送走了来打招呼的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贝娜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谢谢你啦,辛苦了。」知道她这几天为了我的事情而忙得六神无主,包含着一丝愧疚,我向她答谢道。 记者会和《爱情便条》最后一场公演的日子仅差了几天,而我和声霖在这期间内都没碰上面,也没有联络,但这次倒不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问题,而是公司的指令。 当天那幕即兴演出,儘管亲眼见到的人仅有在现场的那群观眾,但靠着社群传播的速度和力量,我和声霖的名字立刻成了热门关键字,掛在搜寻引擎上好几天,到现在都还没被挤下。 时值电影的宣传期间,声霖也会在记者会中以嘉宾的身分现身,公司要求我们先不要有任何行动,一切都等结束后再谈。担心我们会有突发状况,贝娜这几天都全程待在我旁边,帮我挡掉任何有关感情问题的探究,声霖那里也另外派了一位经纪人来协助他。 宛如隔离生活的这几天,实在是让我度日如年。 我好想赶快问清楚,声霖当天的回应是在配合所谓的「演技」,还是和我一样,只是情不自禁? 我的心情仍然有些毛躁,但和前些日子相比,那个由我开始、转而被他掌控的吻让我多了些信心,心底的酸涩融合了些许甜蜜,稍微抚平了我的不安,却也让我更想见到他了。 休息室现在只剩下我和贝娜,她悄悄地挨近我身边,像是在提起什么不该说的秘密一样,小声地问我:「这几天太忙了,我还来不及亲口问你,所以你和声霖哥真的……」似乎是回想起平时提到緋闻的话题时,我总是嗤之以鼻地训斥她的态度,她缩了缩身子,摇摇头又说:「不,应该就是太入戏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像小动物一样,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舒媛小姐,差不多要上场了,请准备一下喔。」 门外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喊声,我没有回答贝娜的问题,起身理了理为了今天而订製的洋装裙摆,向着对我充满好奇的目光走去。 记者会上,导演和演员们一字排开,郑导站在中间,两侧则是我和邹凯。 郑导在记者会上也仍旧是一脸严肃,底下的记者们半是开玩笑地让他多笑一下,他的嘴角却仍然纹丝不动,惹得已经对他熟悉的我和邹凯只能苦笑。 《渴爱症候群》是郑导的第一部电影,以他在业界的地位,其他人也不敢冒犯,因此一开始的记者会还挺中规中矩的,除了演员们偶尔讲一些现场发生的趣事之外,主要问题几乎都是针对郑导的。 「郑导您第一次拍电影,为什么会选择完全没有合作过的杨舒媛担当女主角呢?」 听到这个问题,我有些紧张地偷覷郑导的脸,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淡淡地说:「我认为她的演出,可以引起观眾对这个角色的共鸣,她有这样的特质。」 「那实际合作之后,舒媛的演出有符合您的期待吗?」 郑导的双臂在胸前交叉,脸上的表情在光影的衬托下多了几分严肃,让我之外的其他人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半晌,郑导说道:「还算有慧根。」 全场立刻松了一口气,毕竟大家都知道── 「这对郑导来说可是很大的讚美了,因为他不太夸人的嘛!哈哈!」 不愧是和郑导合作过多次的御用班底,邹凯适时地跳了出来,更好地圆滑了现场的气氛。 「舒媛呢?和郑导合作,有什么感想吗?」记者接着问道。 我接过麦克风。「郑导是我一直很崇拜、很想合作的导演,对我来说,他就像个严厉的父亲。这次的角色是个不断受伤、有些阴鬱的女子,我在揣摩的过程中也被影响,而数次陷入了低潮,有过很辛苦的时候。郑导不是会用好听话来鼓励人的导演,但也因为他总是用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来面对我,才能让我有了另一面的成长,一起製作出最完美的演出。」 「听起来是很严峻的拍摄呢……」 「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和邹凯合作过很多次了,他会解决的。」就像要验证自己的话一样,郑导巧妙地将话题拋给了邹凯。 邹凯也大笑着回应:「郑导您真的太信任我了,这样我压力山大啊哈哈。」 针对郑导的提问结束后,主持人接着进入了下一个流程。他向后退了一步,张开了手臂像是要欢迎谁。 「今天,我们还有一位特别来宾,现在请他出场──」 顺着主持人手臂的方向,声霖走了出来,快门声霎时四起,我看到有些摄影机在拍完他后,又立刻对向了我,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这是我和声霖在那场演出之后第一次双人同台的活动,刚刚已经给郑导做足面子了,接下来的话题,铁定绕不开我们俩的关係。 在简单地介绍过声霖之后,主持人接着道:「声霖这次很神祕啊!在这场记者会之前,没什么人知道你也有演出吧?我看刚刚好几个台上的演员也一脸惊讶的样子。」 「因为我这次的角色,不太有和大家对戏的部分,所以我和很多在场的前辈、工作人员也是第一次见面,有点紧张。」声霖整了整衣袖,又面向镜头。「至于我到底在电影里担任了什么角色,现在还得保密,要是好奇的话,请进电影院亲自确认吧!」 接下来是惯例的提问时间,在经过几个有关电影的制式提问后,早就蠢蠢欲动的记者们之中,有人开了第一枪:「声霖和舒媛这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吧?两位看起来很亲密,请问你们是正在交往吗?」 第九幕 忍耐的极限(6) 问题一出口,台下立刻骚动了起来,记者们不顾秩序,争先恐后地提出质问。 「你们现在的关係是?之前一直以学姊弟的关係否认緋闻,是烟雾弹吗?」 「是在舞台剧还是电影的拍摄期间改变想法了吗?」 「前几天在舞台剧的那个吻,是剧情设计的一部分吗?」 不断飞来的问题搭配着不停闪动的快门声,正尝试捕捉到任何可能暗示着答案的表情。所有视线都聚集在我和声霖身上,彷彿我们之中要是没有一人开口,这场闪烁的灯光秀就不会停止。 我瞄到场边,贝娜一脸紧张地摇摇头,两隻手不断交叉摆出大大的「x」;而另一位当事人──声霖本人,则因为站在舞台的侧边,导致站在同一排中间的我,无法观察到他的状态。 我下定决心,在心里和贝娜说了声抱歉后,举起了麦克风。 「我们是──」 声霖听到我的声音,似乎探出了身子,我无法控制地瞥向他,但在读到他的表情前,就把视线转了回来,迎向台下那几十双眼睛。 「我在追他的关係。」 此话一出,台下爆出的起鬨就如同几天前的舞台一样让人熟悉。 工作人员赶紧上前管理秩序,记者会则在主持人匆匆地作结下结束了。 记者会结束后,我不等贝娜找上我,立刻溜去躲了起来。 关于刚刚的回答,我是有点担心郑导会不会因为电影的焦点被转移了而不高兴,且脱稿演出肯定会被念,那我还是先来避个风头。 出道至今,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么疯狂的事。 但是胸口那一下子舒坦的感觉,却让我不怎么后悔。 而我的避风港不用说,肯定是那个我现在想见的人绝对会来的地点── 「嗨,冷饮警察。」在饮料贩卖机旁,我看着在我后面出现的声霖,挥手向他打招呼。 希望他没有看出来,我的手其实有些在发抖。 他一看见我便加快了步伐,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一把握住了我的双手。 「刚刚在记者会上为什么那样说?」 他握着我手的力道有些大,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在说「不要逃」。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啊。」我有点委屈,想挣脱他的手,却被牢牢地锁住,明明我才是最想和他说「不要逃」的人。 「事实是什么意思?」他追问。 「事实就是……」我使尽力气,硬是甩开了他的手。「电影杀青那天,你特别来找我,那时候我们……算是有点曖昧吧?可是你之后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心所欲地接近又退开,我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啊!还有,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吻……」 迫不及待地想要他回答的人是我,但要真的到了对答案的时候,我却又退缩了。 我涨红了脸,有些躲避他炙热的注视。 「要说那是演技,也确实……在那个场景下,是很有可能……虽然是我主动的,但你也有回应吧……总之,你什么意思嘛!」 我赌气地吼完了最后一句话,在我还没有间暇思考自己的勇气究竟还足不足够让我听他的回答时,他便回覆了。 「那你怎么没有想过,我就是真的喜欢你,才会那样对你?」 「我可以那样想吗?」 话一出口,声霖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我也有些被自己吓到,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对他发起了指控。 「从认识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是学姊和学弟了嘛,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了你对我而言,可以是不一样的存在。但你的态度却好像没有改变,虽然总是很温柔,却又老是在我前进的时候,又向后退了一步。我分不出来,这是出自对认识很久的学姊的照顾,还是你也和我一样,已经把我摆在不同的位置……」 我低下头,越说越小声。 忽地,他把双手搭在我的双臂上,像是在等着我面对他。 一抬头,我便看见了他眼里的深情、担心和焦急,以及他眼里的我,有着和他一样的表情。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关心会不会反而让你筑起了墙,把我推到更远的地方。我一直很小心翼翼,想着要在不破坏我们现在关係的前提下,又能更进一步,让你知道我可以是你依靠的对象。我知道我太贪心,所以很害怕。」 我们看着彼此,在长久的追逐中,找到了新的起点。 我哑着声音,颤抖地说:「李声霖,我不想再当你学姊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作为回答,他将我拥进他的怀中。他把头埋在我的肩窝,导致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知道。我也是,舒媛学──」 这个姿势没办法摀住他的嘴巴,我剁了一下脚。 「你再叫我学姊──」 「好,舒媛。」 看来这傢伙不只在演技上很有天赋,其他方面也学得很快。 话说,既然已经确定了我们的关係,那刚刚给记者的回答,就不够正确了。 「得再去找那群记者了。」我喃喃道。 「是啊。」声霖先是附和,接着却说:「明明是我先追你的。」 「是我──」 我本来想反驳,但想了想,却放弃了争执。 什么样子都好,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在我身边,而有你陪伴的我,能够面对一切所有的困难,不用再逞强了。 终幕 首映会的新闻发佈后,我和声霖究竟有没有假戏真做,成了最热门的话题。在舆论的发酵下,因此而去看电影的人也不少。 听说郑导原本因为电影的焦点被緋闻转移了而有些微词,可是随着我和声霖的经纪公司发佈了不干涉艺人私生活的声明后,看戏的人少了新的起鬨素材,讨论度便渐渐平息。也因为电影的口碑良好,大眾的注意力又逐渐回到电影本身,最终缔造了不错的票房成绩,算是叫好又叫座。 我和声霖之后没有再有工作上的合作,但都时不时地会被记者追问「是否正在交往」,我们总是笑笑地带过,让经纪公司为我们挡下问题。这倒不是为了塑造什么形象,只是我们都更加希望,自己能待在这个圈子里,靠得是实力,而非私人的感情进展。 碍于艺人的身分,我们最常约会的地点还是彼此的家,就如同此刻的我,正窝在声霖家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主演的电影。 电影的剧情,是有关暖男男主角和视障女主角,如何救赎彼此并相恋的过程。 故事很好,演员的演技也在线,两个小时的剧情一点也不拖沓,到了最后一幕,男主角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向女主角告白,将感动昇华到最高点。 他逐步靠近女主角,两人就要接吻…… 「喂!你干嘛按暂停?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欸!」 萤幕上的画面骤然停止,我看向抢走了遥控器的声霖,强烈地表示不满。 「你别看了吧。」他完全没有把遥控器还我的意思,还换到了离我比较远的那隻手上。 「我就是想看,都剩最后一点了。」 「我还记得,之前《爱情便条》排练的时候,你看我和其他女演员演亲密戏,表情恐怖到像是要把我们两个给埋了,还被导演说了。」 「那是!」被翻了旧帐,我支支吾吾地辩解。「因为是在现场看到的,而且那时候我比较敏感嘛。我是专业的演员,平常才不会介意这种事。」 他好像不相信我,把遥控器举得老高,害得我像隻被逗猫棒耍着玩的猫一样,好不容易才抢了回来。 为了避免再被打断,我赶紧按下播放键,但眼前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声霖抢不走电视的主控权,直接用自己的大掌覆上了我的眼睛。 我正想抗议,却有一阵温热的气息忽地扑面而来,接着,唇上感受到一股柔软又湿润的触感。 他轻柔地吻了上来,用舌尖描绘着我的唇形,轻吮起我的唇瓣,我禁不起他的挑衅,微微张开了嘴,让他的舌头得以大肆侵入。虽然平时接吻也常闭着眼睛,但此刻感受着他掌心的体温,又多了种别样的悸动感。 当我们两人的唇终于分离时,萤幕上已经在播片尾名单了。 我立刻看向害我看不到结局的罪魁祸首,只见他耸耸肩,说道:「这是4d临场体验,让你同步感受一下女主角视障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你在现场就是这样亲人家的吗?」 「我是说让你感受一下视障的感觉,不代表我那时候是那样做啊。」 这傢伙不当学弟的时候,还真是挺嚣张的。 我推了推他。「你不要来烦我了,我要自己看。」 我倒转回去男主角正要和女主角告白的地方,而声霖依旧在我旁边赖着不走,甚至还靠了过来,在我耳边同步呢喃着男主角的台词。 「这次,让我对你说吧!」他磁性的嗓音和电视里的重叠,呼出来的气息搔得我耳朵好痒。「开心时就笑,难受时就哭,偶尔撒撒娇也没关係,但是,请不要藏起眼泪──」 因为今后,我会一直都在。 后记 这次完成这部作品,我真的是要说声「终于」,总觉得对里头的角色、对声霖和舒媛、对期待这个故事的读者们,以及对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让我对你说》作为《请你听我说!》的姊妹作,是我始料未及的计画。一开始,我只是想着要在番外写写声霖和舒媛高中时期的那段过往,但想着想着,又不禁想起他们可能的未来,最终膨胀到让我决定替他们再开一本书,也就是这十万多字的旅程。 而原本,我也是预计在结束前作《请听》后休息一阵子,就继续姊妹作的创作,甚至连最困难的大纲都全部写好了,但这时刚好也是我初入职场的时候,在这段适应期中,我实在没有馀力顾及写作,导致计画停摆,这件事就从2019年,一路被我放置到了2020年。 停滞了太久,手感也有些遗失,即便工作渐渐稳定,我却有点难再投入到写作的世界中,虽然拖欠了很久,却觉得还不是写这个故事的时机。这时候,我选择开啟了新的故事(也就是参加了华文大赏的《未成熟的恋爱进修》),也在这復健的过程中,逐渐找回了写作的手感。等到写完那部插队的作品后,我也觉得自己可以给这个故事一个交代了。 一开始确实是很顺畅,虽然和声霖和舒媛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本来也很担心会不会和他们有隔阂,但却意外地很熟悉,我甚至有这将会是我最快写完的一本书的错觉。 结果,错觉还真应验了,在接近完结的时候,由于工作上的一些变动,我又难以顾及到写作,于是这个故事又被放置了。那时候大概是2021年初,那确实是我没什么產量的一年,而且一晃眼,一年就过了。 现在,2022年的年初,我终于将这个故事画上了句点。 以上,就是《让我对你说》这个故事多舛的创造过程,也谢谢大家花几分鐘看到这里,读完这一串流水帐纪录。 我在写《请听》的时候就有说过,声霖大概是我至今写过的男主角里面,最让我入迷的一个,可能是因为我的其他男主角,一个有点稚气、一个没担当、一个口是心非、还有一个难以捉摸,像声霖这样单纯的温柔,偶尔又有些使坏的类型,竟意外地成了稀有种。(明明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所以能够完成这个属于他的故事,让他在《请听》里面还来不及发挥的魅力,终于能够分享给你们,是让我很开心的一件事。虽然真的是绕了很多远路,对明明是我特别喜欢的声霖,和喜欢他的读者们真的很抱歉…… 作为《请听》的大型番外,最后写成了十万多字的故事,这本书意外地达成了很多我的「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写姊妹作的故事、第一次写演艺圈的故事、第一次写姊弟恋的故事,而且,大概都不会是最后一次(小小的预告,但不知道何时才会亮相)。这也是我第一次从亮相开始拖了两年多才完成的故事,这个就希望是最后一次了(深切地反省)。 每次写故事的时候,我都会想着,不知道我藏在故事里的讯息,是否有被你们接收到? 希望你们在迷惘的时候,也能如故事中的角色获得了鼓励那般,也从我的故事中找到一些继续前进的动力。 下次见囉! 2022.01.22黏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