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向晚(The habitat)》 楔子 爱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哥林多前书》13:4、13:7 破晓-1 当向晚坐在旁听席时,四周零散也坐了几个人,没有坐满。 今天向晚是随钟辰来的,来旁听一场案件的初审。 这是向晚来法院旁听的第一次,没个参照,看着人来来往往的坐定,穿得衣服都黑压压的,有个人头发凸了,有个人顶着个大肚,都坐在旁听席上,谁都没说话。 钟辰是在法官刚坐上位置时来的,手中揣着手机,外套拉鍊没拉,还戴着淡蓝色口罩。 向晚看着钟辰来原本想和他说什么,像是法庭本就那么严肃到让人有逼迫感吗,或者是前两次你都和我说判刑的是你工作前认识的朋友,那这次呢,这次是谁。 但是看到钟辰亮着眼睛,明晃晃紧盯着被法警带出来的女刑犯后,她就突然不想问了。 女刑犯不像向晚看到的电视剧中大那样大吵大吼,又或者是像得了大病不癒的末期病人,病懨懨的,了无生气。 向晚坐得第一排,看得最近,她看见女刑犯脸上压根也没个表情,很淡定,很从容,只是一边眼睛被白布包着,另一边眼睛肿胀,她还在试图在法官提问时,用肿胀的那边眨眼。 法官看了几次手中的文件,又问了女刑犯几次话,平静到向晚以为法官只是在和被告者寒暄,两人不是在法庭,而是在一般的咖啡厅。 然后判决下来了,法官说:「被告因在监狱对其他受刑人有暴力行为,故此以蓄意伤害罪判处被告三万元罚金。」 顾丽这时眼神才透露出一丝惶恐不安,她交叠着搓揉食指:「罚金什么时候要交?」 法官没有抬头,他还在审视文件,只是在看见顾丽的亲属中,只有一个刚满八岁的孩子,手指顿了一下说道:「罚金应于裁判确定后两个月内完纳。可以请配偶、三亲等内血亲、二亲等内姻亲持证明文件,携往本署为民服务中心收费处缴款。」 顾丽听完才又把背靠在椅背上,原本直挺挺的背因为放松变得弯曲,她的驼背严重,头发开始白了,手腕使不上力,却在下一秒硬生生被警察请起来,要往回走。 顾丽走前往旁听席看了一眼,仅此一眼,向晚却从那面貌中,看出了千百个不愿,以及包裹着这一切的不忍。 钟辰载得她回家,一出法庭就开始下雨,倾盆大雨打湿了自己的外套还有钟辰的蓝色长牛仔裤,向晚的鞋子不小心踩进了大水洼,湿了大半。钟辰却毫不在意地叫向晚站在这,一个人走进雨幕中找车。 直到车里的温度变得暖和,车子早已经驶离了法院,开上了高速公路。 钟辰出了法院后始终不发一语。到一次红灯前,向晚忍不住朝钟辰侧脸瞥两眼,看见儘管整天看管监狱中无数犯人,也没有感到畏惧的眼眸,现在发了红,红的像出血。 向晚便回过头去,把音乐调更大声,盖过雨打上车窗的淅沥,把头靠在副驾驶座椅背上,轻轻吸着鼻子,任由睡意将自己掩埋。 一切就像是恍惚回到二零一八年九月,那个要热不热要冷不冷的日子,那个人手拿着单字书的日子,那个还可以打打闹闹,说着:「未来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的日子。 这间教室的风扇总是转得慢,慢到向晚听不见叶扇打转的声音,头顶细微的由叶片旋转而来的风提醒着向晚,今日值日是有开风扇电源的。 语文老师来得早,面对班级里来的零散的同学们,忍不住打了哈欠,托着腮,视线穿越了每个坐在教室里的同学,直直往公佈栏上看。 广司正往公佈栏上贴东西。 公佈栏上一片绿,正中间用图钉钉上一张a4大小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数字和排名,正是上个礼拜期中考的成绩。 向晚没往佈告栏上看,一群人就衝到后头包围广司,广司倒也没被撞个正着,像是早已经有防备,身体一缩,逃了出来。 语文老师瞇了眼睛,随口问了句:「这次期中考的成绩?」 「对,陈老说要贴在后头。」广司搓了把鼻子说。 他长得高,剑眼浓眉,身材匀称,加上开朗性格,从分班以来就和大家打成一片,此时已经有看完成绩的同学跑了过来,圈住他的肩膀,大声嚷嚷:「老师你猜猜这次班上第一名是谁?」 猜成绩这事似乎是每个学生时期最令人头疼且兴奋的,无数个努力的夜晚,幻化成纸上眾多数字中的一个,轻飘飘,没什么重量。 向晚肩头一缩,只见广司热切的目光看过来了,说了:「是向晚。」 此时全班都往前探了,这是他们高二分班以来第一次的考试,无疑来说第一名都是令人好奇的。 坐在最前排的向晚和语文老师相对瞪眼,语文老师不看好向晚,这女子太柔弱了,身子乾瘪枯瘦,像花朵的茎,像木筷,一折就断。脸上眉目淡,透着点疏离感。 但摊在这班上同学的面前呢,也只好淡淡的说了:「哦,真厉害啊。」 向晚也不看语文老师,她就转头看着广司,稍微濡湿的眼框里没放什么感情。可很久的以后,古原和他坦承自己喜欢向晚时,说得就是眼睛,里面空洞的空白,却又任意由自己咨意填满。 广司被盯得莫名其秒,他搔了头,撇撇嘴,回座位去了。 方才安静的氛围变得零散,零碎。 语文老师扶着讲着站起来,她的身躯高体型厚重,看起来整个人松垮,衣服穿在她身上一如用力攀上脚踝吸血的水蛭,很紧绷。 天花板上的电风扇还在转,语文课总是异常安静。长安高中是所理科闻名的学校,文科的课堂通常不被学生注重。这会教室里的人不是在拿着下节数学课的模拟习题试算,就是在和向晚一样,看着黑板发呆。 对,看着黑板发呆。 语文老师讲课太慢,杂乱无重点,这是长安里每届学生认证的。而像向晚这类数理擅长的同学,也不好意思透过语文老师口中了解李白、杜甫的世界,还是望着黑板发呆吧。 还能解解昨日夜晚解题眼睛痠胀的疼痛。 在学生时代,可以期待任何事物,但放学这个词,可以佔据大部分学生青葱岁月里的一部份期待。 长安高中外边有一条街,节比邻次的补习班打着大大小小的广告,什么升学第一名、没有第一志愿全额退费等等,目的就是吸引学生进门。 向晚老早挑选好的这家补习班,就在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小巷子,巷口有一家书店扎根在这。 这家补习班有着陈年老旧的斑驳黄墙,打着和其他补习班相似的小广告,可不同于另外几家,这补习班年年爆满,赢的不是师资,赢的是有直达五楼的电梯,和凉爽的冷气。 再过一个路口就要到补习班了,诺大的电梯里总是挤着彷彿下一秒就会满溢出来的人们。 老旧的电梯人一多就会晃,一边晃一边几哑几哑的叫。向晚站在最角落,双手用力攛紧衣服下摆,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成了一个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是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的,她不断用力张口吐气吸气,想要缓和不安的情绪。 破晓-2 今天是补习班模拟考成绩公布的日子,门外贴着大字报,上面还是空的。 她看见许多人学生围着一个年长的男性,几近光秃的头顶有着稀疏的黑发,中等的身材肚前却突出一块鮪鱼肚,多了些颓废感。 那些学生给了钱,那个老师递出一张感应卡,接着送学生进去,眼底是不看学生的,只是重复做着一样的动作。 王老师。 等到向晚给钱时,她看清楚名字了。 王老师挥去额头上的汗珠,把签有自己名字的报名表如同其他学生的报名表堆叠在一起,塞进抽屉。 那是一张洁白的卡,向晚在感应机前面试刷了几次,小小的白色感应机上的蓝色萤幕显示:向晚,应到。 向晚坐在角落,前后各有人,左右无人,空气充满速食的味道。 补习班是有好几间教室的,刚好今天向晚上的这堂课的教室最后一排是落地窗,向晚就坐在落地窗前第二排。 有些人转头看着窗外景色,嘰嘰喳喳讨论那儿看得见学校,那儿看得见自己家的屋顶。 她无意识想起自己国中好友,和她经过相似有着落地窗的补习班门口,那时夜色浓,街道车流稀疏,唯独那落地窗透出来的光像是指引灯,亮的刺眼。 好友说,她觉得挺可笑,那些人就是制式化教育的牺牲者。 向晚抬头看了眼那落地窗,靠在窗前的男子背影端正,一动不动。他听不见好友说的,也听不见外面的纷扰间语,他就好像把自己隔离起来了。 可那就是所谓的牺牲吗? 向晚不懂。当时义正严辞朝自己诉说那一番理论的好友,最后也选择了某间补习班。可惜的是,那间补习班没有窗,她看不见亮,也看不见外面路灯透过来的昏黄,夏日蔚蓝天空的日光。 这也不是所谓的牺牲? 昏昏欲睡。向晚睁大眼睛,无奈她高估了自己生理的极限,正当眼睛要闭上之际,灵魂早已出去梦游,老师就宣布下课了,她糊里糊涂又爬了起来。 睡意朦胧,她觉得满脚踩得都是飘飘欲仙,但又在那挤满了人的电梯前却步。 太多人了,紧张、心烦。她不安的抠起手指。 柜檯的王老师沉着肩膀,挺落寞的样子,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原本以为快乐是老师学生双向的,没想到快乐很单纯,单纯到只有学生。好不容易培养起教学感情的学生,又得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没来由地觉得孤寂。那种感觉就好像把硬币丢进湖水里,听得见声,听得见响,看不着影,你们带着我们的梦想远走高飞,我们背着满地行囊原地折返。 向晚用眼神和王老师说再见。明天再见。 黑暗总是吞噬着一切,把整个世界都纳入了自己的管辖。向晚踢着路边的石头,往反方向走过去,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仍然可以看见刚结束补习的同学零零散散落在街道上。 夜已深,斜阳早已西垂。 向晚总认为九月的太阳十分不给人情面。早上从云层透出一点光亮,使人拿出薄长袖套上,却没想到给天气忽悠了,越晚越冷,那阵阵沁凉冷风就要刻进骨子里了。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踏入学校外边街上的红石砖,身边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些提着补习袋子,有些正大口吃下刚从速食店买来的大汉堡。她觉得安心,自己渺小不能自已,不如就这么混如人群,既然没办法名人出眾,那就当个混混之辈吧。 她看见路灯的黄,花圃的绿,嘴唇的红,暮色的深蓝。 她又要经过最喜爱的那家书店了,那家书店外面的路灯忽明忽暗,似乎是感应灯,此时书店的老闆拿着扫把走出来,自扫门前垃圾。 当向晚把手伸进口袋攛紧,在经过巷子口时,后背猛不防被狠狠推了一下,向晚往前踏了好几步,接着她的左手臂稳稳被抓住,男孩脚步没停,手上抱着一大堆影印册,他倒是头转过来,和向晚道歉:「抱歉、抱歉。」 男孩穿着宽松的校服,白衬衫有些地方已经皱了,裤子包裹着瘦长笔直的腿,他左手拉住披在左肩上的便服外套。 自从学校放宽对校服的规矩之后,大家都这么穿,能不系领带就不系,能穿布鞋为什么还选择皮鞋,怎么舒服怎么穿。 向晚看见他的手在流血。 可他没跑多远就被巷口衝出来的人追上了,一群人围着他。 他们越来越近,古原反而不怕,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向晚听见他们说:「古原啊,今天带了多少钱啊?」 其中一人手还搭在古原身上,从他左胸前的口袋掏出一个粉色的随身碟还有一张钞票:「呦,就这么点,还够老子花吗?」 他摸了摸古原的左腿,低下头再抬起,眼中似乎带着点情色,还顺道舔了嘴唇,光滑的:「还是今天换这边?」 古原藏在袖口的刀起了作用,在搓手男收回手时,他狠狠朝搓手男手臂划了一刀,不准,还划上了自己,地上瞬间多了两滴鲜血,两滴都是搓手男手臂上留下的。 古原下一秒左颊就被挥了一拳,古原笑了一下,打得不重,真的,他眨了眼睛,有点模糊,他们手下留情了。 古原被拖到一个巷子里,衣服被扯开了,他们朝他嘴吧里塞东西,是考过揉烂的黄卷,衣服里面果然空空如也,搓手男胡乱摸了古原的胸膛,脸上是满足古怪的表情。 而那个死角是没有监视器的。 古原双手被反折在后,压在地板上,随身碟被踩碎了,他们抓着头发迫使古原抬头,街上偶尔经过几个人,有三个?不知道,反正最后都变成猩红的,肿的,黑的。所有的东西都变成碎的。 向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呜咽的声音引出一些人围观,那个巷口聚集越来越多人,有老的,有年轻的,有提公事包的。 「别打啦,再打要报警啦。」 「停手停手,人都快被你们打死了,要被警察抓的。」 可没有人停手,围观的人像是在动物园,看猴子抢食的戏码般。 再来,再来! 向晚躲到最近的一个死角,打开手机输入,可手指太滑了,不断输错了字,向晚急着骂了句:「该死的。」 她点了一支影片,顿时响铃大作,接着是一个十分镇定的男声高喊:「我已经报警了,再过几分鐘警察就会来!」 那道高喊划破寧静的夜空,那几个男生警惕的看着四周,接着古原被束缚的双手松开了,他们快步逃开了。 向晚眼看着搓手男离开,慌忙把自己手机正在播放的影片按了暂停,可她太紧张了,她没做过这种事,她的心里闪过几个大字。 偽造。 大难临头。 钟辰灌输过她法律的观念在此刻成了跑马灯,不断在脑袋乱跑。 手机却滑得从手中飞出,甩了一个弧度,掉到地上,发出了声。 那看戏的群眾像是方才被按上暂停键,此时暂停结束,如掉水面涟漪,一个两个,散的不知去向。 破晓-3 向晚抖着手扑过去拿起手机,手机还在叫:「再过几分鐘警察就会来,我已经报警了、我已经报警了!」 古原双手撑地,用力站起来,不疾不徐扣上衬衫扣子,抚平搓手男弄出的衬衫皱摺,他的眼睛红得可怕,在黑夜的包裹下,像一头寧静的猛兽。 他稳住了气息,把手上的外套拍去灰尘,书包里的麵包早就被压得不成形状,他一口气吐出被口水浸湿的考卷,踢掉四分五裂的随身碟碎片,挺着背脊而行,和向晚四目交接。 古原那双桃花眼在黑灯瞎火中蠢蠢欲动,他的嘴唇太薄了,像是个女人的嘴唇,鲜艳欲滴,可脸庞轮廓分明,鼻子高挺,令人魂牵梦縈,是会勾魂的脸。 古原的脸被打肿了,嘴唇肿了,眼睛肿了,耳朵也发红了。但是他的眼珠出奇的亮,像把一轮明月塞进去似的。 向晚的目光太冷静了,没有正常人应该要被惊吓到的感觉,只是身体管不住,抖得不成样子。 古原翻出书包,好不容易找出一小包卫生纸,拿水冲过自己的手,擦乾净,从巷子走出来,他递给向晚剩下的卫生纸:「你的脚也擦擦,脏了,刚才谢谢。」末了补上一句:「我叫古原。」 向晚一看,膝盖上因为扑在地上有了红肿痕跡:「我叫向晚。」,她没接,用手指:「你的眼睛应该要去看医生,在流血。」 古原刚刚在擤鼻涕,想把鼻孔堵住的血块擤出来,他把沾满血的卫生纸塞进口袋,碰了眼睛:「我以为是眼泪。」 向晚摇头,给古原一堆湿纸巾,白色的,闻着有花香:「眼泪没有味道,血有。」 古原想睁开眼睛,可只看得见一半,向晚的脸一半是红,一半是白,他笑了:「血是什么味道?」 「后悔的味道。人最好减少流血的次数。」向晚提着脚步,晚了,她想,得回家。 古原对向晚挥手,他心思细腻,从向晚不断踱步的脚来看,这个人想走了:「我尽量。」 古原和向晚说再见,向晚也说了一声再见,古原又喊了一声。向晚却没吭声,古原在某个路口转弯,用手摸着墙壁些许凸起的颗粒,他从口袋拿出萤幕碎了大半的手机,这条路上没有装设路灯。 走到巷子的尽头左拐,直走,望见一个老旧红顶三合院。 他踢到一个畚箕,畚箕往右边倒去,哐啷声响,倒出了一尘灰。 古原把书包斜背,靠近自己的肩膀,把畚箕倾倒于一旁的晒衣竿,然后径直朝左边的屋子走去。 那是间客厅,四面用水泥漆成,正中间摆了个小电视,门口掛着蓝色的珠帘。 顾丽安稳坐在客厅木製的躺椅上,双手个握着一支鉤针,腿上放了一团黄色毛线球,眼皮轻轻闭着,像是睡着了。 古原轻脚走到顾丽身后,伸出一隻手指放到顾丽的鼻子前,探鼻息。 顾丽却突然睁开眼睛,眼角膜浮着一层白,眼珠子不断绕着眼框四处打转,她耳朵竖着,全身紧绷,惊慌的语气叫:「你是谁?」 古原摸着她一侧肩膀,轻柔安抚:「我是古原。」 顾丽听见这话松了肩膀,她轻轻挪动躺椅,面对着古原:「我闻到血的味道,你又去打架了?」 古原搓揉着衬衫下摆,想要把血跡搓淡,原本想到什么打住手,抬头一看,发现顾丽什么东西也看不到,顶多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也就没停下。 见古原不语,顾丽也不劝:「打他你会好受?」 她尝试斟酌用词,解释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古原,私刑不能解决一切,要交给法律。」 古原咬着牙,他瞪着顾丽的眼睛,渴求从她的眼里找寻一丝认同,就算是固执、严厉也好。可他只看见一片白,像牛奶,填充了顾丽的眼。 原本顾丽应该拥有一双动人的眼睛。 「如果法律有用,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古原掉头走了。 古原去浴室洗漱,换了身衣服,手上抱着一大盆子,里面是两人一天的衣服。他把今天穿得衬衫丢到外面的水盆里,加了两池洗衣粉,疯狂用手去搓,想把沾着血跡的下襬洗乾净。 他把衬衫口袋的里的泡沫挤了出来。 衬衫越洗越白,脏的不见污点,可古原没停手,洗到水盆都充满灰色的泡沫。 他把双手给洗皱了。 - 广司正算着桌子上摆着的练习簿,黄本,纸薄,一本不到一百块钱,仿间好多练习册都这个价格,可他挑挑拣拣就觉得现在这个版本难度好上手。 他观察过了,全班就他和向晚用同一本练习册,而上次校排名,他和向晚各佔二、三。 今日难得的乌云密佈,以往夏日天晴似乎从不存在一般,到了中午过后,一滴两滴的小雨点拍打在窗户上。 尔后,在语文老师绕着教室桌子打转时,念到秦观的〈鹊桥仙·织云弄巧〉:「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朝字,突然一声惊雷打在不远处,雷光反射在语文老师的眼镜镜片上,那一双眼睛被折射的像一把弯刀,要把人脖颈给斩断。 向晚的笔顿了一顿,戳了个蓝色小点在那个「情。」字上,也不知道那个情是给了谁。 她盯着黑板上的白板字发呆,语文老师不怎么喜欢写字,常常就拿着一根粉笔乱晃,最后唸得口渴了,就去讲台前拿水,喝得喉咙咕咚咕咚。 秦观眼中的朝暮是什么样?是长途跋涉,拨云见日,黎明后的第一缕阳光,亦或是苦尽甘来,踏雪寻梅,薄暮后的漫漫长夜。 向晚往后翻了一页,书页右下角写了一行註释:「言外之意:我和你之间的爱情无关岁月。」 向晚彷彿能看见时间在流动,初春、寧夏、晚秋、寒冬。 岁月和朝暮,都能见证。 班级里总有特别古道热肠的人存在,老陈更是一例。老陈是向晚分组班的班导,七班的班导师。 老陈是第一次带高中这群小毛头,在获得消息要接下一届班主任时,一窝蜂的班导师围了过来,手上拿着自己班的名册,纷纷抱怨当班主任的不适有四: 课多、麻烦多、皱纹多、白头发多。 不意外,青春的贺尔蒙总是在这群小鬼身上蠢蠢欲动,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可谁没年轻疯狂过,那段青春岁月岂不就在朝暮隙缝夹存。 向晚直到高三毕业时,见了老陈最后一面是在教室里,老陈发下每个同学的毕业证书。阳光侧照,老陈的脸上照出了一丝皱纹,可不变的是他的眼神。 他依然为他们班感到骄傲。 老陈在今天最后一堂自习课宣布,下週开始举行小型读书会,班上活动,分组随意,期末统计进步最大的一组则有赏。 「有赏。」这两个字对学生来说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有赏,赏是什么样的赏,只有赢家才明白。 破晓-4 向晚听完,坐在了位置上没动,原本大家都是这样,可后来不知道是谁先站了起来,接着一个两个,班里的气氛活络了起来。 老陈似乎很乐意这齣景象,脸上掛着浅浅的笑。 向晚还没看清那笑,广司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问向晚要不要和他们一组。 多好啊,向晚心想,跟广司一组的人无不是班里前几名,到时候得了第一,大家都是赢家。 向晚顺了头发,学着老陈浅浅的笑:「谢谢,你们找别人吧,我有人选了。」 广司伸出的手缩了缩,收了回去,不变的是大气凛然,他眉毛挑着,声音低低的说:「好吧没关係,我们找别人。谢谢你啊。」 向晚在班里一片欢腾中两手扶着桌缘站起来,她走向那个同样坐在角落的女孩,向晚没和她说过话,可向晚见过她,她是昔日国中好友口中的:「制式化教育下的牺牲者。」 她叫易安。 易安宛如拥有这辈子也用不完的勇气,可确切来说有一半的勇气都来自于她心底源源不绝的自信。 当向晚朝她走进,易安就转了过来,嘴里叼着一根笔,正在写蓝色直条练习簿。 易安大大咧咧的笑:「嗨,怎么啦?」 像太阳,这是向晚脑海中浮现出得第一个想法。 向晚用舌头顶了两颗门牙之间的缝,把手背在身后:「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同组?」 易安思考了阵,在那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向晚有着侷促的不安,那像是被选择,而她总是在选择,甚少作被选择的那方。 「好啊。」易安的手往腰间的衣服擦了擦,衬衫被擦出了皱摺,但是她不在意的伸出手,向晚的视线顺着那双手延伸、往上,对上了易安眼中温润的眼神。 这是向晚显少见到的。自己的环境遇不上如此温柔、和煦的视线,平静空白,才是她日常所见。 向晚的手同时也握上易安的,脱口而出:「谢谢你。」 易安笑得像朵花儿,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先说,我的成绩很烂很烂,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得到第一名的奖励了。」 向晚僵住了一会,她没想到易安会这么在意奖励这事儿。 「没关係,奖励给其他人,我们做好我们的。」 易安黑色的眼珠子动了动,她眉头舒展,眼含笑意的说:「好啊。」 向晚曾以为自己高中三年就这么独自一人度过,自己卑屈的性格不招人讨喜,就像诞生在泥泞中的杂草,最终是被泥土掩盖,被无数鞋子践踏,埋没在土壤里。 但易安却和她说:「向晚,你是泥土中盛开的鲜花,就算死在土壤里,你也提供土壤很大的养分,这可是大工程,此生也都算值了。」 易安就这么闯进她的高中三年,像一道强烈白光的所在,而所在之处居然也包含了自己。 两人便组成了双人读书小组,其实不稀奇,读书小组的计画实施久了,就能看见原本一个小组的人如开闸的水库,水冲得满地都是,收也收不回来。 像她们的双人组合,倒也不古怪。 刚开始明理上叫读书会,说白了点是叫个人辅导。易安的成绩自从入学的摸底考试以后,就直线的滑落。尔后只要读书会开始,向晚就担当起老师的责任,一步一步把思路不断简化,直至易安拍桌表示理解为止。 有一天,易安把隔壁班的女生也拉过来了,女生左脸长了一些雀斑,脸颊红通通的,绑着马尾辫,易安帮她取了小名-马尾辫。 马尾辫硬生生摇头,告诉向晚,她叫「安歌。」 安歌成绩很好,这是向晚肉眼可见的,一贯整齐的解题页面,每题没有多馀的解题思路,处处答得精准,写得明白。 向晚听说的是,易安晃悠着,在图书馆看见正在写练习簿的安歌,就请她过来一趟,安歌被易安一嘴谎言说得脑袋唏哩糊涂,便跟着过来了。 易安最后还向安歌补充道:「来了绝对价值超值。」 儘管多年以后,安歌在和易安、向晚见面时,也总会提一句:「当年易安说得绝对超值,我当年全当放屁。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想到,的确物超所值。」 易安找安歌加入是有原因的,她看见安歌拿着练习簿画涂鸦呢,多么宝贵的自习时间在画涂鸦,功课不是大好就是大坏。 易安全赌在大坏身上。 没多久,安歌加入他们的读书会,成为第三名成员。 可下一次举办读书会,只听见易安小声抱着书本哀嚎,说这些话时是看着安歌说得。她想过了数学这种东西就是这么难,可是没有想到要看透一个人也这么难啊。多亏她是想成为心理大师的料。 向晚装没听清,抬手在易安的簿子上圈了两个大题:「这些明天小考会考。」 易安从书堆中清醒,刚刚的疑惑还没解开,这会又更深了:「你怎么知道?」 向晚比了自己的脑袋:「问它。」 她们能幸运组成读书会的原因,除了易安的促成,还有第二。她们回家的路都要走上一条很长的马路,安歌把那条马路称作:「树洞。」青春期的小女孩心思细腻,八卦成为了凝聚这群女生的主要原因,而树洞正是她们向对方倾诉的绝佳地点。 安歌在第一个交叉路口分别,易安是第三个,向晚是第五个。 在今天好不容易解决完明天生物小考时。安歌提议今天要不就休息回家。 易安搓揉着手掌,早就想溜了:「对啊对啊,劳逸结合嘛。」 向晚反射性地往后看,图书馆有个大玻璃窗,能看见外头景色是明是暗。大玻璃窗前有一排座椅,常看见读累的学生往椅子上一坐,睡上大半天。 向晚一看,今天的太阳还没全下山,远远的金黄绕着夕阳转圈圈,他顿时心里头那股想歇息的心情丢了。她搓了眼睛,委婉的告知:「我再撑会。」 易安对向晚行了礼,拉着安歌跑了。学霸的想法她永远也看不懂,不如先过好自己的小世界吧。 再次抬头,便是图书馆闭馆的时候,向晚看见警卫从门口走来,拿着一根警棍和发亮的手电筒,照了下每个书柜后的角落,看见向晚吓了大跳,把手电筒关上,说:「同学,别太晚回家。」 又转身进去厕所晃了一圈。 向晚把习题簿盖上,简单把桌上摆放的参考书收拾进书包,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 向晚两隻手各捉上背着的书包袋。走出图书馆之后有一段漫长的石砖路,连接着校门口,此时已经不见大批赶着回家的学生,向四周望去,居然只剩自己。 当她走出校门口时,看见一群男生站在树下笑着,其中一个嘴里含着棒棒糖的男生从口袋拿出一盒香菸,其他人眼睛像燃了躁动的火,争先向前去取那蓝色纸盒,可那男生谁也不给,就把香菸递到古原的面前。 古原是他们中唯一穿上便服的,黑色的宽松t恤显得他纤瘦的身材,他眼睛瞄了那盒香菸,硬是没接。 破晓-5 或许是自尊惦记着,所以才没爽快接上。 向晚看见古原抽菸没觉得什么,这在家里已经是稀松平常,常有人就躲在胡同口猛抽菸。 古原看见向晚了,向晚很确定,因为古原眼底有着微微波动,他们在僵持。 她亲眼见古原最后还是接上那盒香菸,之后有人用打火机点了火,古原靠近了那火,把菸点着了。 向晚目光停在古原手中的菸上。 火花、馀烟裊裊。路灯洒下来的橘黄都黯然失色。 向晚突然有点后悔多管间事播了那段影片,古原怎么是需要保护的人呢,他还抽菸,他身边还有一群为命是从的小弟。一切的情景都不能和当时那个在巷子口脆弱的人画上等号。 向晚踏出了一脚,和古原牠们擦肩而过。她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菸味,参杂着尼古丁的味道。 他们议论纷纷:「你看刚走过去的妹子。」 他们在看。 「现在多晚了啊。还一个人走着。」 他们在谈。 向晚不由得加速步伐,恐惧,慌张在她的心底扎根,蔓延生长。 古原把手上点着的菸塞进刚刚说话的人的嘴吧里,那人被突然塞进一整根菸头,匆忙把菸吐在了地板上,弯着腰就是一顿咳。 「你干嘛啊!」那人说。 白净、鼻翘、唇薄,瀏海遮挡眼睫 古原瞇着眼睛,他认脸快,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昨天才见过,是向晚。 古原把书包掛在肩上,眼神转了回来:「手滑。」 那人正在气头上:「会不会抽菸啊!」 古原没看,就抽着菸,把菸灰抖在了地板上。那人气的踢着树干,骂骂咧咧。 向晚进入一家门口漆成深蓝色的书店,书店是向晚的叔叔钟辰开得,是一家独立书店。没有现在书店的商业化摆放,撕掉连锁书店的标籤所拥有的是自由。书架上陈列的书都是钟辰挑选,每个角落都有不同的小惊喜,有时候会找到书架上贴着的纸条,引导你去拿旁边那本书,而那本书说不定正符合自己的心境。 可惜钟辰去年考上警察后就不在这,转而交给其他朋友看店。 向晚总是会花点时间走进这里看看,次数多到数不清,现在的老闆叫徐晚意,是钟辰的大学好友,律师后不想干了,被钟辰找回来看店。 向晚不小心瞥见了掛在墙上的一幅画,是书法。 白底黑字,写两字:「真实。」 向晚看得出神,她很久没看过书法了,一般都是从美术馆内或者校内竞赛才会看到。 这幅书法笔墨下得稳健有力。 徐晚意搅拌着咖啡,今晚是他的咖啡之夜。他把一杯牛奶缓慢倒在纯咖啡色的杯里,拉成一朵心型拉花。 「是学生吧?」晚意推了下镜框,把刚完成的咖啡推到柜檯前。 向晚把眼神对上了老闆的眼眸:「是,我是学生。」 徐晚意往后靠着:「给你喝,老闆请客。」 徐晚意好像知道向晚驻足的原因。如果要向晚来形容,此时老闆的眼神就像一片大海,静着,镜框下的那双眼毫无波澜。 「谢谢。」 向晚接过了那杯咖啡,往里头走去。书店的角落有一个小座位区,旁边有个窗,窗上掛着竹帘,得以望着窗外月。 向晚捧着咖啡杯选了本书坐下来,翻了几页。 其中一页写着:「百丽,懂得道歉的人,不一定是输,多半都是胜券在握。」 姿态越低的越能看清,因为了解,因为知晓那个人的一切。 向晚把那杯咖啡饮尽了,也还是没把这句话想透,字字诛心。 「人生最重要的是活得真实。」 向晚越过了书柜,听见了老闆正对着某个男生说话,那男生手上也端着咖啡。 他讚美着:「是吗,写得可真好。」 「是好。朋友送的,去年走了。」老闆指着后面那书法字:「走进了海里,走远了,回不来。在家里只找到这幅画。」 人生漫长,在漫长,也没想到的是,最终只留下了这幅卷轴画。 向晚走进,手握着拳头,把一本书放在了桌上,敲了不重的声响:「我想买这本。」 能感觉得到那男生脸上的笑容凝滞了,昏黄的灯光饱满的撒上了他一边脸。 老闆瞄了向晚一眼,替她结了帐,用纸袋装好,递给向晚:「总共两百。」 向晚顺势还了喝光的杯子,掏出钱。 「感觉老闆你朋友,累了,想休息了。」那男生在向晚要转头时说了句,也把咖啡喝尽。 向晚推开书店的门,晚风趁着缝隙吹了进来,向晚回头了,她看见老闆的眼睛有雾,像是水光。 向晚低着头,此时的路面就像潮水,双脚被潮水推着走,意识呢?意识早已被海鸥叼走了。 向晚摸着头,她把目光拉长、拉远,盯着几个路口以外的便利店招牌上。 「你觉得人生是什么?」 向晚看着自己的鞋尖,有点灰,想着自己穿着这鞋也已经那么久了。 向晚又被潮水推回岸上,她眼睛眨了眨。 「人生对我来说很抽象,我看不见底,因为人生没有其实没有一个所谓的尽头。」 「死亡不是一个尽头?」 向晚抚着眉,秋天的风吹着自己发梢,她用手碰着头发,想要固定住。 「对有些人来说,反而是新生。」 向晚飞快挤进巷口,她有一股感觉,黑夜彷彿要追上她,要把她覆盖上了。 - 向晚刚升上国中那会,对法律有兴趣极了,法律的书看了好几本,连最火红讲律师的电视剧都刷了三遍。 一听到他的亲戚有人在当警察,就缠着亲戚讲故事,钟辰好说是看着向晚长大的,看着她好像真的对法律有了点兴趣,不是随便说说,偶尔才同她讲讲案子。 或许是运气不好,钟辰分配到的分局常常接获重大的报案。 性侵、霸凌、未成年堕胎。 破晓-6 向晚看着警局里贴着的「人民好保母。」的贴纸,就不懂,为什么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钟辰不肯跟她说原因,只跟她说受不了就赶快回家。 年轻的女孩哭着没了嗓子,跪下来朝警察磕头:「拜託不要告诉我爸妈,我男朋友说给我钱让我堕胎,拜託你们不要打电话。」 钟辰还是拨出电话,女孩的肚子已经藏到微微隆起了,她托住自己的肚子,脸上没了血色:「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 向晚还看到过全身被抽满鞭条的女生,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乾净的,青一块,紫一块。 女生在警局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不吃食物,拒绝喝水,直到她的妈妈从一辆跑上下来,后面跟着一个和女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 「知道下次东西要分享给弟弟了?」 女孩攀着妈妈的手臂,一个劲点头:「懂了,我懂了。」眼里满是诚恳。 向晚突然明白为什么这里不是好地方了,因为这里只讲法,而法律通常是没有人情,也不领情的。 - 时间通常过得缓而慢,像漂泊在水盆里的树叶,你去吹动那片树叶,因为有着水的阻力,它似乎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向晚撑着头,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去奋力吹动那片一动也不动树叶的人,没有作用,但也得使劲。 她瞅见墙壁上的时鐘根本连一个格子都没走上,就觉得心累。 向晚从抽屉抽出一本化学实验簿,后天的实验课小考,高二的平常成绩攸关未来能否保送大学的参考成绩之一,老早就有人已经开始准备了,但是对向晚来说,化学学得得心应手,拖到最后两天读是极限。 她专心智致志,把白色格子都填上算式,她感觉像虚浮在半空中,身体麻木,耳朵只容得下笔芯触碰白纸的沙沙声。 易安借坐在向晚座位的前面,反身跨坐,双手交叠在椅背上,头放在手臂中间,屏气凝神看着向晚算完最后一道题。算到一半的时候向晚一度停下了正在书写的原子笔,连易安都替她捏了把冷汗,最后不负所望,蓝色墨水在格子底下写了答案,向晚收笔,把练习簿一叠,一瓶饮料轻碰向晚粉润脸颊,冰得向晚一阵起鸡皮疙瘩。 易安把饮料放在桌上,帮她把瓶身的水珠都擦乾净,说:「辛苦啦。」 「谢谢。」向晚没不好意思,爽快接过罐装饮料,拉开可乐拉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收收,收收。」易安用手遮挡向晚的脸:「女生得喝得优雅才行。」 向晚已经熟悉易安对于其他人眼光的紧张兮兮:「没事,我不在乎。」依旧大口灌下。 向晚原本想再跟易安说些什么,却看见易安眼睛直勾勾往自己身后看,于是乎也转过身去探,发现教室后面就一群人,最为高大的就属广司。 青春期,谁还不没个小心思呢。 易安也不是会藏什么秘密的个性,等向晚转头过来面对自己,就像向晚坦白:「我最近有个心仪的对象,你猜猜她是谁?」 明眼人都猜得到是谁,更何况是向晚。 她说:「广司吗?」 易安隐藏不了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粉色泡泡,她兴奋地说:「对!啊向晚啊,你觉得广司这个人怎么样?」 向晚没真正和广司相处过,就只有摸底成绩出来,她看了广司那一眼,再来就是广司问自己要不要与他们同组。 一个人的好与坏,并不能由这几次的感受来包括,太单薄了。 向晚摇头:「我不知道,我跟他不熟。」 易安像洩气的皮球,悄声抱怨道:「我也没跟他说过几次话……」 「那你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因为他感觉很正气啊,跟我气场很合!」易安说。 这要是放到向晚家里说,肯定被批上「不务正业。」这四个大字去了。 无非就是太荒谬。 易安大手一挥,给彼此下达通牒:「这个问题以后再想,话说,今天晚上还搞读书会吗?」易安的眼睛眨了眨,满脸写着:「我不愿。」 向晚又恢復平常那冷淡的表情,:「当然。」 易安把饮料拿起来,小口啜吸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襟危坐了起来,把头靠近了向晚的耳朵:「哎,我跟你说个八卦。」 「前阵子吧,我妈跟我说她看到路上有学生在打架,好像是小混混吧,把人打到身上全是血,我妈躲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子,还好最后什么都没发生。」她拍着胸脯,呼出一口长气:「我听完要被吓死了。」 向晚心里大概有个猜想。 易安她国中可是做了三年的学校报的小记者,收集小八卦可谓一流,自己的管道不多,但都精准、保密。怎么会这么大点事还传不进自己的耳里。 易安也把头凑近,声音放低,她小心翼翼的说,怕露馅:「我好像知道打架的人是谁。」 易安看着向晚,向晚常常给人一种娇弱的感觉, 「古原,你知道吗?」 向晚不意外易安清楚明白,她能感受到易安在班里的好人气,有别于自己人际的冷清,易安可以说是七班的交际花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 易安震惊于她的无知,她把手插在腰侧:「可不是吗!他可是长安高中校霸兼学霸,一开学就传的沸沸扬扬的。」 向晚问着:「你怎么知道这些?」 易安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地说出:「我以前国中跟他同班三年,他惹出了超多案子,偷钱、捅人、霸凌样样来的,可是他成绩好,老师也不怎么管他。」她往后靠着桌子边缘:「我记得他那时也是个校霸,特别不好惹的那种。」 向晚没了声,想着这些事情钟辰和她讨论过好几次,包括为什么霸凌永远都没有一个有效的方法,可以从社会上根除。 向晚中午和易安去了福利社,好几个人凑在冰柜前,向晚被挤在冰柜的把手旁,鼻尖就快碰到了把手,耳边是易安在嘮嗑到底要选哪瓶饮料,向晚想退开,拥挤的人潮让自己十分不舒服,胳膊碰胳膊对自己来说实在太亲密了。 正想要对易安说想要在后面等她时,有一个高大的影子就这么站在她身后,好像是刚才才过来的,他拉住把手,对向晚说了声:「你要喝什么?」 向晚头顶传来酥麻,男人的气息离得她太近:「我不喝。」讲了觉得太失礼还补了句:「谢谢。」 广司下一秒打开冰柜取出两杯罐装咖啡,向晚瞥了眼,包装上头还写着「浓缩。」两字。 这人今晚要熬夜? 破晓-7 易安好不容易从另一个冰柜抢到最后一瓶橘子汽水,一看见广司反射性地就拉着向晚的手臂,向结帐柜檯奔去。 向晚不由得笑出了声,这傢伙未免也做得太过明显? 易安警戒的睁大眼睛四周环绕,无奈她个子小,此时正中午时间,福利社又人来人往的,真的难找人。 直到易安放松警戒,两人从福利社门口要跨出那个槛儿,广司就站在福利社外面的大树下,正望着她俩。 易安巧咪咪靠近向晚的耳朵,疑惑道:「你说,他是要找得你吗?」 向晚觉得好笑,也靠过去,气声道:「不然要找你吗?」 广司慵懒的靠着墙,神情放松,一看见他们出来了,像早有预备般,脸上扬起痞痞的笑,朝她俩举起手中那两罐浓缩咖啡, 「他好像是找得我们?」易安捉紧了向晚的手臂:「去吗?」 广司没有再多做什么动作,只是把举起的手又放下,垂在身侧,头碰着墙,看着天空。 此时他的眼睛变成了褐色,像快枯黄的枫叶色。 向晚的手松了又紧,她看着易安,分明就是想去,脚就快要抹着油了,不断踏着小碎步,停也停不下来:「去吧。」她说。 易安挽着向晚抬步走向那个始终不怎么动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广司闻见声身体才动了,也不顾这福利社门口熙来攘往的,就把手中两罐咖啡给了向晚和易安递上。 「请你们的。」他又把手伸出去,把咖啡离的两人近些。 向晚甚至馀光看见一旁喷水池那有个男生零食突然掉了满地。 平头男一脸「我在哪?」和旁边满脸鬍渣的兄弟讨论道:「你说那是不是我们家司哥?」 「我猜是,那一廝脸,帅。」 又道:「他在给两个学妹送礼物?」 「我猜是,那一手,杰出。」 「两个学妹眉清目秀,可好。司哥会挑!」 向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抬头,本身个性就冷淡惯了,避免让其他人误会就一本正经给拒绝了:「谢谢,我有买了。」她说了个谎,不大不小说得舒坦。 广司瞇着眼,易安倒是接得爽快:「那我就不客气啦。」还给了个wink。 向晚像一尊木偶,闻风不动,她的眉毛垂着,这实在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场面。 广司表现出来还是那副样子,慵懒、自如,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的眼睛转了转:「祝贺你们。」 向晚这时才抬起头,心里盘算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有需要找个人来庆祝? 「向晚,你在学校排行榜上,期中考考试第二。」 「你可有名了。」 广司几乎瞬间换了宠溺的微笑,就差把蜜糖揉进眼睛里:「易安也进步了。」 广司说完搔头,羞涩的连耳朵都泛着红,不像有些男孩子说得话油腻,很真心的在祝福。 广司举起那隻戴着手錶的左手,对两人挥了下:「那等等班上见。」 他看似瀟洒掉头走开,别人来看是走得挺有风范,向晚来看就像是刚告白过后的男孩子。 她刚回神,想叫易安该上课了,走了吗,就看见易安两隻手捧着两罐咖啡拍了好多张照,有对着地板的、大树的、天空的,还有向晚一边侧顏的。 她喜悦上了心头,快衝出头顶了。 向晚趁最后一节下课跑去教务处的公佈栏上看,果真自己的名字就这么大喇喇被公布在第一栏上头,依序排着下来,第三名是广司,第五名安歌,在全校前十名内,古原的名字果真就在向晚之上。 其实这次期中考试前几名竞争激烈,大家相互之间成绩相距不大,她和广司就只差了三分。 向晚一算古原和自己顶多就差一分。 大吃一惊,她用食指轻轻戳上古原的名字,感叹现在要当校霸可真不容易了。 向晚晚了几分回到教室,最后一节课给人的感觉总是懒懒散散,好几个同学都趴着,头也不肯抬起来,脚也不愿动一下,就这样安静打着呼嚕。 这节是陈老的课,讲得物理。 「牛顿第一运动定律……」 「假若施加于某物体的外力为零,则该物体的运动速度不变。」向晚在心里默念着,这项公式流传了不知多久,从国中到高中,牛顿就像摆在物理的一项重大指标,到哪都要教一下才满意。 陈老拿着书本,眼皮掀开望了周围,看见向晚好端端地坐下,已经拿出课本低头演算着算式,就没再多费口舌。 向晚喘了口气,逃课这件事,她没想过。她以前从网路上看到过某段话写着:「逃课这件事,就像做饭,多试几次就会得心应手。」她那时还觉得这句话讲出了全国学生的心声,顺手点了个讚。 手机在口袋动了一下,向晚把笔停下,把手机塞到桌子底下滑开,蓝屏萤幕上跳出「易安。」紧接着是:「你翘课了?」的问句。 向晚随手给回復了,双手在桌子底下遮遮掩掩,打得实在艰辛:「没有,不小心迟到了。」 易安似乎就在线上,向晚往易安的座位上看去,果然靠着窗边坐得易安也跟向晚的姿势一样,偷偷摸摸发着讯息,向晚没为什么,心里就觉得好笑,这好像是学生普遍的默契,明知晓老师在讲台上有可能看得着,可还是愿意冒着险,给同学发消息。 「那就好,我以为你被语文老师抓去了。」 向晚揉着眼睛,一字一字慢慢回过去:「抓我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会啊。」 易安马上传了一个黄色小笑脸,向晚看着眼熟,好像是最近新出的表情贴图,风靡学生间。 「你功课好!波棒的那种,谁嫌弃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易安还录了短影片,背景是教室地板,只看见易安挥起自己的小拳头,在空中胡乱晃了几拳。 下一秒就被陈老叫了起来。 易安吓得赶紧把手机塞进抽屉里,站了起来:「又!陈老。」 陈老把书放在讲台上,往前翻了几页,用白粉笔写了书上几个算式:「你上来解解这些题目。」 易安欲哭无泪,心情像瓦房塌了下来,提着脚步缓慢走向讲台,就拿着一根白粉笔,望着黑板,无语问苍天。 向晚马上回传了几个字给易安,叫做:「祝顺利。」 向晚把手机放进书包里,看着易安几乎要趴在黑板上了,陈老才点了其他人上台回答,向晚看了眼时鐘,这才觉得时间过得如此飞快。 破晓-8 三人放学约在实验室,佔了一个大桌子。这栋化学楼是去年才刚建好,整栋包含设备和教室都是新的,可惜就是教室少,位置偏,暂时安排给要准备考试的高三生,方便复习。 长安高中的实验室是可以外借的,只要取得老师同意,学生可以随意进入讨论、做实验。 向晚好不容易佔了三个位,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才从书包拿出纸巾想找厕所,一起身,头低没看路,撞了个人,扑腾到人家怀里,撞个结实,向晚甚至听见肉体撞击的「碰」声。 向晚立马低下头,想好好道歉:「不好意思。」 眼前的男生瞇起细长的桃花眼,他先看手中的试管里的透明液体有没有洒出来,因为刚刚怕用伤了人所以举了起来,他拍了拍衬衫,声音清冷,尾音下沉:「没事。以后记得看路,向晚。」 那人没停顿几秒就和向晚擦肩而过,彷彿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向晚甚至能闻见男人身上有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不是合成化学味,是属于好闻的肥皂味。 等向晚反应过来,只看见个背影。 向晚上厕所回来,远远就看见易安和安歌落座在实验室的座位上,两人不交谈,正操弄实验程序。 向晚也落了座。 这次做的实验是溶解度的测定,六个人一组,他们这组除了易安和向晚,还有两男两女。 易安和向晚先用电子秤秤重四个分别为1、2、3、4克的硝酸钾,倒入用标籤纸标示的a、b、c、d试管中。 其他人负责将五公克的蒸馏水倒入各试管中,接着放入500ml的大烧杯中,用酒精灯进行隔水加热。 或许是第一次在实验室用酒精灯,老师站在白板前不断大声提醒每一组一定要小心用火,不要烧到自己的手。 同组的一个男生负责搞定酒精灯的燃烧,等一切就绪,把四个试管放入水中。 大家都战战兢兢,没有平常在教室般的轻松,一时之间大家竟然是屏气凝神、鸦雀无声的。 直到向晚亲眼看见有物体从试管里稀释出来,这才松了口气,记录了实验数据。 期间易安把一本簿子推了过来,用自动笔圈了道题,双手合十:「拜託了向晚大神。」 于是向晚接过了易安推过来的簿子,是有关于方才实验数据结果的填写。 解了个晕头转向,终于解开来时,易安把自动笔喀嚓喀嚓按出笔芯,飞快写下几个大字:「快看左边!!」 向晚跟着转过头去,左边的实验桌也都坐满了人。 向晚悄声道:「你说谁?」 易安使了个眼色:「我说古原啊,倒数第二个。没想到他也来实验室啊。」 向晚瞅了眼,果然看见古原正量着试管里的液体,眼睛就快要贴上玻璃管了。 「你怎么不说人家也学我们在做实验?」 易安气得用手肘碰了一下向晚:「你说这能比喻吗。」 他们直到大家都溜了,整个实验室没了人,三个人才解散。 安歌伸直了懒腰:「化学真的太难了,我的脑袋都快打结了。」 诺大的实验室里就就只有一个小人影站在最后的实验桌旁,稳如泰山,就像一尊石雕,一动也不动。 向晚对着錶,已经快要到实验室关门的时间,就剩下三分鐘。 向晚忙着收拾桌面,笔芯、橡皮擦屑通通扫进不要的废纸里,丢进垃圾桶。 一支笔不小心被扫到地上,向晚弯下腰捡,没想到有人比自己更快碰到那支笔。 一抬头,似曾相似,向晚看见易安的嘴角张大了,惊慌失措。 向晚被大黑影给围住,她眼前一暗,古原帮她把椅子靠上,和她说:「掉笔了。」 向晚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对古原说了声:「谢谢。」 古原厌厌的眼角细了几分,向晚看着他像是要闭上又不能闭上的眼角,果然还想说熟悉,原来早就见过。 「向晚!」易安抓着安歌的手正站在实验室门口,门口站了警卫,似乎被他们拦了下来聊了会天。 易安前几天从包里带了本小说,小说是俗套的爱情喜剧,剧情俗、台词却难得走了个小清新,尤其是其中男主角和女主角告白的句子,更是让易安爱不释手:「以前总有人说,一个人如果见了一次,是偶然,见了两次,是必然,见了三次,那就是命中註定了。」 向晚不禁想了,这本书的作者或许也开始谈起了恋爱吧,淡淡的揉碎进这本书每个句子里,成了动人佳话。 向晚跟在古原的身后,古原走得慢,她一不注意就直挺挺撞上了古原的背,她急忙后退,摀住口鼻,向他道歉:「对不起。」 古原也不生气,向晚看来,古原就是一个邻家的大男孩范儿,除却他标志性的桃花眼,其他都与正常人无异,是真的看不出来会惹大麻烦的类型。 古原指了门口:「站在门口那的是你的朋友?」说完转向了门口,易安和安歌似乎有心电感应,两个同时一通点头,从上到下就写着:「对,我就是向晚的朋友。」 向晚点头说:「对,我们一起走的。」 古原衝着向晚微微一笑,那种笑向晚没在电视剧见过,就在几个小说里看过,如果真得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嫦娥日日夜夜看着广寒宫外的碧海青天,掐着不一定会成真的谎言,眼底那种凄凉伤感。像是一块冰似的,一摔就碎了好几块。 「好,你路上小心。」他说。 「你也是。」向晚转身走向易安和安歌,古原侧身让了她一条路。 三个人走出校门,左拐去便利商店买了瓶饮料,接着一一分别,第一个路口是安歌,第三个路口是易安。 向晚挥着手和易安说了再见,手上的饮料已经没有一开始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水珠随着脚步落了一地。 当向晚走到第四个路口,就听见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是呼喊声,好像在叫自己等等。 向晚回头看去,就看到古原双手插着口袋,姿态慵懒的,他的瀏海被风吹成了八字但却不难看,他似乎正用口型对着向晚说:「你也走这啊。」 向晚也无声地用口型回答:「对啊。」 讲完也觉得奇怪,两个人分明几秒鐘就能走到的距离,却用口语喊,得多莫名。 古原过了几秒,走在她身旁,向晚本以为古原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样子,从在巷子口见到他那开始,就给古原戴上了冷血的标志,被那么多人打了还笑得出来,尔后易安向她说得,还有在校门口看到的,向晚简直把古原想成了高冷大魔王。这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不免让人觉得隔阂。 向晚油然而生一种不自然,那种不自然不是源于外在环境,而是源于心。 「你家也住这一条?」古原转头问着,向晚眼尖的看见他衬衫口袋那一抹艳丽的蓝。 破晓-9 蓝得像美术课上的调色盘,她突然想起前阵子在网路上看到的,克莱茵蓝,最纯粹的蓝。 向晚假装没看见,忽视了古原口袋里的那包菸,看着鞋尖说:「对,住得近。」 古原也附和着:「我家也离学校住得近,就是太近了,大学想要去离家远一点的县市看看。」 向晚没想过这个问题,选择大学就关乎于离家近与否,有时候如果某些天灾或者人祸,不只一个月了,要一年见一次家人,那得有多难。 向晚不懂:「为什么想挑远得读?」 古原似乎是早先猜到向晚会问这个问题了,他用拇指擦过鼻尖,吸了吸:「你不觉得,走远了,家乡回忆起来才算是家乡吗?」 这向晚不能反驳,距离越远,就像是蒙上了纱布,又像叠了好几层的山峦,你要去探究它,宛如端起一碗饭容易,可真得要去探究了,就好像比翻山越岭还难。 「我不否认。」向晚轻轻的说,不反对古原的意见,也不同意他的说法。 平时这长长的路向晚总是觉得要走很久,今天反而觉得快得多,一下子就晃到了第五个巷子口。 向晚在那个巷子口前停了下来,古原刚好站在了大树的树荫底下,他的眼里形似一大潭湖水,天冷,向晚搓着手,原本是要说再见的,可是突然不忍心,又多说了一句:「你的眼睛治好了?」 古原笑了下:「治好了,已经不怎么痛。」 「看起来还有点肿。」向晚说。 古原走到店家的玻璃窗前挤眉弄眼了一阵,轻声抱怨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向晚耸肩,看不出来就看不出来吧,她提醒道:「要记得擦药。」 向晚顺着头发,没想到古原还搁在那店前,一双眼睛眨啊眨,向晚走到玻璃前戳他肩膀:「得了,真没肿,我就唬你的。」 这一戳居然给古原戳出了眼泪,向晚吓得掏出卫生纸,刚掏出来就迎上玻璃中灿笑的古原,他用手把瀏海推上去,露出光滑的额头,玻璃中映出来的模样也是极为令人心动的。 「骗你的。」还是有瀏海好看点,古原心想,便把手收了回去。 「我演技还不错吧。」他看着向晚。 「尚可吧。」玻璃前暗,向晚近视有点深,总觉得眼里看见了有两个古原。 古原站得笔直,对着向晚笑,和她说:「晚了。明天见。」 向晚点头,也和他说再见。 说完没几秒她就觉得好笑,怎么自己老是在和古原说再见。 日子又过得像潺潺流水,向晚迎接了她后天的化学小考。对那天的印象就是外面天空很蓝,卷子很白,同学写字的声音很响。 向晚写到了最后一刻,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不和其他人一起交卷。 她交卷时看到班上一位女学生手上长着薄薄的写字茧时,眼皮跳了下。 那是一份填得满满的卷子。 易安最近又常说起了广司,广司成为了易安生命中第二个让她值得关切的事情,甚至超越了她最喜欢的偶像。 「广司上次化学小考又差了你一点。」易安把身体掛在了单槓上,把头对着地面,弯着腰对着向晚说。 向晚没有记忆当化学老师发着改好的考卷走向讲台时,一张张唸出的每个人的考卷分数。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你会时不时就把关注度摆在他身上,心思花在他身上,连眼神都聚焦在他身上。 可是却少了份勇气,不敢在他回头时正视他的双眼,不敢和他距离近于一个拳头的距离。你变得谦卑,变得失语,变得柔弱,变得不堪一击。 于是你会嫉妒,嫉妒能靠他那么近的女生,嫉妒他的好人缘,懊悔你为什么就是不敢。 向晚靠着单槓的一侧柱子,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就差了两分,别计较啦。」 易安摇头翻了一圈转了下来:「我没计较,你是我的好姐妹,我的骄傲,我可是公私分明。」她把双手互相拍乾净:「话说,你怎么认识古原的,你主动去找他?」 「难道……」她不怀好意的皱起脸:「你对他有好感了?」 向晚盯着地板,仔细思考了几秒才说:「我没有。」 两人离得操场很近,今天最后两节是体育课,在户外,自由活动。 今天好像是两个班共用一个操场,其中一班整班人马分成男生和女生,在操场的一端等着,老师在起点拿着小码表计时。其中男生那一排,跑了起来。 易安感叹:「我最讨厌计时跑步了,就是提着那颗跑不快的心,督促自己的双脚再跑快点。」 「你看看,人就得像篮球场那些男生,尽情挥洒汗水,把整身运动服弄湿,恣意挥霍青春!」 向晚跟着易安一起越过篮球场边,果然一群男生正绕着两个球场跑,一攻一守,打全场。 向晚从小就不擅长这些体育活动,每当有男生在群组上约说要不要放学或者假日出去打球时,她写作业的手就会暂停,开始思考:「这些运动到底哪里好玩了?」 直到看见广司正当篮球攻击的那方,高大的身影守在篮框底下,这才明白为什么易安会羡慕起那些打篮球的人了。 向晚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易安说:「你要不要也去学打篮球?」 广司好像看见了她俩,大喊她们的名字:「易安,向晚!」 少年、蓝天、球场,似乎是一幅再适合不过的画面。 易安举起手向广司说了嗨,之后拉起向晚的手冲去福利社:「你说我要不要当送水员?」 向晚靠在福利社的冰柜前:「买吧。」 易安喜滋滋挑了一瓶白色瓶身的运动饮料,去和柜檯阿姨结帐。 向晚心不在焉的看着福利社那一架的彩色糖果,想着好像好久没吃糖了,上了国小之后,爸妈就开始警告自己,吃糖会蛀牙,吃糖会嗜睡。 自从某次真的吃糖吃到蛀牙过后,向晚就很少吃糖了,被蛀牙支配的那种恐惧,她不想再经歷第二遍了。 两人这么坐在阶梯上,现在快要接近放学时间,篮球场围着一排观眾,欢呼着,易安和向晚隔着人群有点距离,依然听得见那群人的躁动声。 「广司,传过来这,顾亭向后守。」 这场球打了半个小时才结束,原本是要攻守交换的,可能是打得累了,先下场休息了会。 有人纷纷递上矿泉水和毛巾,男的女的都有。 易安看准时机,拍了向晚的大腿,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我去了。」然后就小跑过去递水。 青春期的男生看着异性,尤其是自己好哥儿们被当面送水这事,难免会乐得激动起来。 骄阳-1 此时当易安轻拍正在喝水的广司时,身边的男生都投以曖昧的眼光。 「这给你,运动完喝。」 广司握着那瓶水,当下转开喝了一口:「谢谢啊。」 易安说完这句瞬间脸红,嗖得跑回阶梯上,心剧烈的跳得不停。 向晚趁刚刚易安递水时也悄悄买了两瓶运动饮料,如果易安回来了,就当作是给对方的奖励。 易安高兴的又蹦又跳:「他收下了,他收下了!」 向晚正想说声「恭喜。」眼角馀光瞄见下一轮上场的人好像有熟面孔。 那个正擦着汗,左手戴了黑色护腕,穿着黑色布鞋的人,混在那群人之中,不是和广司一个队伍,是敌队。 易安眼睛利,一下子就猜到向晚要和她说什么:「呦,古原要和广司打比赛,还看吗?」 向晚从口袋拿出手机瞥了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去补习班,如果看完球赛,时间会有点赶。 在交叉路口上,总要做出个决定。 向晚站起来踩上高一层的阶梯,背对着篮球场,和易安说:「不了吧,补习要开始了。」 向晚觉得自己做出的决定通常令自己心服口服,可是当离开操场的那刻,突然有觉得惋惜起来。如果她今天留下来看了,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他们分出了胜负,是不是可以亲眼观赏到一场好球赛。 向晚准时打开进到教室,已经接近冬天的天气,教室还是会开着一些冷气通风,一般学生也不会主动去开窗,于是通常课堂就这样上了下去,透着点闷。 今天向晚分配到大教室,一整班有至少一百人,这门课甚至架设了摄影机,给最后几排看不到的同学们。 老师拿着麦克风画着黑板,向晚听完重点题就中场休息,没听清楚休息几分鐘,就趴在了桌子上,最近功课渐多,影响睡觉时间,严重睡眠不足。 直到醒来,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堂课,抄抄写写,也就下课了。 她打卡推开厚重的玻璃门,窗外一片黑暗,看了眼时鐘,十点半,今天老师多讲了半个小时的课,大批大批的同学抢着坐电梯,堪比春节赶火车。 向晚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又再见到古原,她和古原一同站在电梯前,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中间隔了一大群人。 古原也跟着人群走出大门口,门口大树蹲了好几个人,他们都穿着校服,长得乾乾净净的。 古原从口袋掏出胸前那盒菸,还是蓝色的,向晚昨晚一时好奇上网搜,是杂牌菸。 他把整盒菸丢到对面人的手里,拋出完美的弧,接着一捆用绳子绕了一圈的钱被丢进古原手中。 向晚看了四周,学生多,他们离得近,别人还以为是一群叛逆的青少年在不学无术。 黑色帽子拍了古原的肩膀说:「合作愉快。」 向晚踏出补习班门口准备左转回家,古原走向停在人行道上的一辆红色摩托车。 向晚眨了眼睛,看着古原熟悉的跨坐在摩托车的上头,他的脚长,此时这样一跨,显得他腿看起来视觉上又更长了。 古原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开了车灯,照着前面的斑马线,他的车发动起来没声音,很安静,不吵人。 古原回头看见了向晚,一个人孤零零待着也不走,就这样盯着自己看,可两眼空洞洞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乾净的就像一张白纸。 他用嘴型对向晚说话:「嗨,又见面了。」他头撇了前面寧静无人的一长条街:「一起回家?」 向晚没说话,古原发动了车,骑到距离她三步的距离,掀开安全帽的玻璃层,对她说:「这是电动车,如果你害怕坐摩托车,我可以骑在你旁边。」 古原说完试着催了一点油门:「你听,没有声音。」他得意的不行,不自觉扬起微笑。 向晚背着包包,看着古原漆黑的瞳孔,一下子并不能专心,能让她分心的因素有很多,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耳环。 她好像被中了古原眼睛的毒,说了好。 向晚先走了几步,离得古原有点远之后,慢慢就听见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古原就这样安静保持着低速前行。 偶尔古原会冒出无釐头的几句话,向晚听完轻声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也挺有意思。 古原突然觉得,两个人的交谈不一定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两眼一望,不是针锋相对,而是了然于目。 隔天上完了早上第一节课,陈老在讲台上把最后一张练习卷发完,拿过讲台上的水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向晚在吗?」 班里没剩下几个人,下节课要去上美术,得去隔壁栋的教室,美术要做乾燥花,得先去买材料,各个都兴奋的拿了好几多五顏六色乾燥花,跑去美术教室。为了乾燥花,向晚还陪着易安逛了几家学校附近的花店,挑了好几束易安觉得长得最好的。 向晚停止正在从抽屉拿出课本的动作,举起手:「老师我在。」 陈老瞇起眼睛,隔着厚厚的眼睛框,找寻向晚的身影,尔后,对向晚招了招手。 「这次的期中考试你是全校第一这件事儿,你知道吗?」陈老两手称着讲桌,连他稍微下垂的眉毛都抵挡不住他尾音的愉悦上扬。 向晚朝陈老点了头:「我知道,我去教务处看过了。」 陈老就好像看着地图寻找宝藏好久的寻宝者,看见了宝藏,整个人眼神都是亮的。 「向晚你知道吗,这是很厉害的事情,你应该替自己感到高兴!」陈老挺激动的说。 向晚对成绩其实有点麻木,她总是全力以赴,尽力做到最好,考到最高,之后的成果都没有让她失望,掌声、欢呼、讚美,以至于导致现在的麻木不仁。 陈老还想继续说下去,他看了眼手錶,刚低下头就听见户外的上课鐘,以及门口的敲门声。 古原站在门口背对着阳光:「陈老,我来找你讨论实验的事。」这句话也不是全然看着陈老说得,他讲到一半就撇到一旁站着的向晚,忍不住瞪大双眼。 他像是对老朋友般的口气:「你也在这啊。」 「是啊。」向晚早上没喝水,嗓子乾,讲出的声有点哑。 陈老看见古原热情的和他讲了几句,督促古原别再搞花样,菸癮收收。 向晚侧着头看像古原,他好像不怎么在乎,瞇起那双桃花眼,一昧地笑。 陈老带着古原回他的办公室,向晚回座位拿了化学课本和全新的实验袍,在路过陈老的办公室时,好奇的看了一眼,可是位置上是空的,没有人,可能刚刚就走了。 美术课结束,人手捧着一大束乾燥花,有艳丽的玫瑰,有圆球状的金仗花,各式各样。易安挽着向晚的手,两个人站在食堂里面,排了一家麵店。安歌曾在回家时和他们说,这家起司麵味道浓,海鲜麵清爽,麵条不软有嚼劲,好吃极了。 骄阳-2 此时已经到吃饭时间,自然餐厅里充斥着人,这家麵店也不意外,好味道一传十十传百,每次中午时间都排得水泄不通。 餐厅太吵了,易安趴在向晚肩膀上,和她咬耳朵:「你觉得这像不像在新娘在选新郎?」 向晚看着花束,把自己的花束塞进易安的手里:「那祝你早日结婚。」 易安的额头靠在向晚的肩胛骨,笑个不停,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闻了乾燥花,又说:「今天要不要我们读书会提早开始,提早结束,结束后去看音乐表演吧。」 向晚问着:「音乐表演?」 易安看着向晚的反应觉得有戏,心底想,让向晚多走走户外,多参加学校活动,多和人接触些,不然整天就埋在书堆里面,早晚都得熬死自己。 她像是找到了机会,语调起伏更大了:「是啊,在学校天台,叫做『彻夜狂欢』的小型表演,为了欢迎这届新生,去吗去吗?」 向晚看着易安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陷进去一些,有点疼,但是向晚没有说,就只是看,看易安继续说着天台表演的好,说有人唱歌,有人弹吉他,有人弹钢琴,还有摇滚形式,谁都会喜欢的。 向晚喜欢易安总是面对着不确定的事物永远怀抱希望,感觉这才是人,才是活着,而自己的心灵早就腐朽不堪。 傍晚三人读书小组超前完成进度。主要是易安很配合,吸收得很快,向晚给她讲什么题型解法,她都能举一反三,甚至一改解题思路,完全不拖泥带水,同样参与教题的安歌频频点头,认为今天教得非常有成就感。 向晚撑着头就想,如果一个天台表演能给易安这么大的鼓舞,要不去向老师提议每天都举办天台表演,一方面让有才华的学生有多点表演机会,一方面提升长安高中的考试成绩。 他们如期地收拾好书包,赶在表演之前,先行赶到会场。 天台上五光十色,舞台上着七彩顏色的灯,照射在地板上,像是不断跳动的音符。今晚风大,天台又在户外,黑色布幕上用鲜艳的红字写上这场表演的名字「彻夜狂欢。」风把舞台表演后方的布幕吹了起来,写这字的人就像是要把天真的划破一般,远看都觉得这字张力十足。 向晚觉得下一秒这舞台说不定就真的就随风飞起来了。 易安问向晚和安歌要不要先去厕所,等会越晚人越多,挤到前面去再挤到后面上厕所,光想想就费劲。 向晚洗着手,从厕所先出来,天台旁边有着一栋教学楼,教学楼旁边是宽大的操场,有着上次和易安掛着的单槓,操场上没有灯,多半是靠日光照明,傍晚一过操场多半黑压压的,也还是有零星几个少年不断拿着红球投篮。 突然一阵慌乱不齐的脚步声吸引向晚的注意,向晚侧头去找寻声音来源,一束微弱灯光不偏不倚射在向晚的眼睛,几秒就移开了。 三个人围在教学楼的死角,拿着菸慢腾腾地抽着,刚刚那灯光似乎是手机灯,可能在从书包里翻出香烟盒吧。 其中站在最里面的男生说到:「操,原哥这次期中第一,牛逼啊。」 她听见古原还是那副低沉嗓音,低沉舒服得饶在心尖上:「不轻松。」口气却是恣意张扬的。 读书哪里轻松了,没有天赋,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日夜苦读的憔悴模样是没有人会想让其他人看见的。 向晚移开了脚步,想着,古原怎么又在抽菸。 菸就这么令人着迷吗。 「原哥待会还上台吗?表演那个什么琴?弹那个贝多芬!」 这发言让另一个男生笑出了声,他忍不住插嘴:「钢琴都给你说得降了格调。」 古原狠狠再抽了最后一口,深深确定把菸吸进了自己的肺里之后,把菸丢到地上踩熄,橘红菸管断成两截。古原抓了头,和另外两个男生说道:「先走了,该去弹贝多芬了。」 古原走出楼道还是听得到那两个人的笑声,笑贝多芬,笑自己上台弹琴,多不像古原这种人会做得事,在背地里找人麻烦,尽干坏事,抽菸、打架,成绩却不差,还会弹琴。 和古原这名字多不配。 向晚在会场找到易安他们,易安看见向晚可急了,一见人就捞叨,说怎么上完厕所就找不到人了,还以为发生什么事。 向晚摇头要她别慌张,这世上哪有说来就来的事情。 圆润饱满的吉他声传出来,在舞台上,有人刷着平行的弦。那个人身穿白色的便服,下身是淡蓝色牛仔裤,白布鞋,长得眉清目秀。试音完大家就疯了,抬起手衝向前,易安也抓着向晚和安歌的手奋力塞进了拥挤的人潮。 向晚突然担心起来,她怕心里的虫子衝出来,狠狠衝破肚子,让自己流一肚子血水,又或是魔鬼把自己整个人吞下肚,天那么黑,这样易安就找不到自己了。 吉他表演完接着是好几个学生乐团,炒热了气氛,主唱在台上嗨翻了,又叫又蹦,甚至跳进人群,张开双手,任由其他人捧着他。 每个人呼吸心跳像是连在一起的,狂欢了彻夜。 向晚被那么多的人群晃得要吐了,她一瞬间目光找不到向易安,她被挤出去,像是洩出去的洪水,她拔腿跑远,跑到一片漆黑的树后,捂着胃狂吐。 舞台上的人还在唱,唱五月天那首伤心的人别听慢歌。 「不要再问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谁是谁非谁又亏欠谁了 反正错了反正输了 反正自己陪自己快乐。」 向晚还在吐。 「我不管你是谁的谁是你的我是我的 让心跳动次动次动次动次感觉活着。」 向晚碰着心脏,果真和歌词一样动次动次的敲打旋律,好像真的在活着。 向晚去了厕所的洗手台,用水擦拭嘴吧,再回到天台就不敢再进去了,就这么靠在后面的树干,闭着眼听。 接着一个带着兔子发箍的女生手里握着麦克风上来,似乎是主持人,口条清晰地说:「今晚最后一个表演啦,大家期不期待。」 主持人一说完台下的学生们不断传出失望的叹息声,还有人挥着手大喊:「安可!」 主持人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个场面了,看了眼手中彻夜狂欢的行程表,安抚台下观眾的情绪:「别急,先让我们听完最后一个压轴表演,表演结束过后还有小游戏,大家可别错过囉。」 向晚看着舞台,主持人兴奋的指向后方布幕说着:「让我们欢迎最后一个乐团『野暮』出场!」 有五个穿着黑衬衫的少年掀开黑色的布幕走出来,每个人头发上都沾了点水,像是雨水,发梢都有些湿了,走在最前面的个子最高,身上背了把木质吉他,接过主持人递给他的麦克风。 向晚看着主持人穿着很高的高根,不知道到底有几公分,但是站在吉他少年的旁边硬是矮了一节。 吉他少年把麦克风放到麦架上,自己的吉他已经装了拾音器,他同样先弹了几个音,却是和一开始那个白衬衫弹得不同。如果说白衬衫弹得是一如春风十里吹拂满面般轻盈,那么他弹得就像是夜晚,在黑夜中骑乘摩托车飞驰的畅快。 吉他少年站在舞台中间,深呼吸一口气说:「大家好,我们是野暮,今天在这个舞台是我们第一次表演。今天负责主唱和弹吉他的是我,阿律,后方打鼓的叫阿朝。」 阿朝拿着鼓棒随意打了几声响。 骄阳-3 「阿朝旁边的是弹贝斯的小清。」 「还有同样跟我一起弹吉他的阿亭,最后是钢琴阿原。」 「请大家接下来安静欣赏我们的表演,谢谢大家。」阿律离了麦克风一点距离,同学们看着舞台上的男生呼喊着,就像前几个乐团一样,掌声没有停,直到第一个音开始,向晚还听见甚至有人大叫着「野暮!」 第一声吉他的音刷下去,全场就安静了,主唱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情况,闭着眼跟着吉他旋律唱出: 「ohhoney 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少年音色本质是高亢的,他却唱出了躲在房间里看着窗外藏着心思的低沉,他突然睁开眼,看向舞台下的某一处,指尖缓缓拨弦,眼神细腻如春风流水。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小心思,只是听音乐,听少年如何将满腔热血注入在他的声音中。 独奏结束,阿律睁开眼睛,正好唱到「一万次悲伤。」鼓手开始打起节拍,贝斯刷下第一个和弦, 场面开始躁动了起来,大家举起手朝空气拍,等,都在等阿律唱出下一个「一万次悲伤。」 阿律的歌声,很稳,顺畅自然,似乎正如歌词所说,带我们经歷了一遍飞行,却难以逃避。 向晚好像看见天空中有流星,一秒画过昼夜,飞去另一天际。 中间有一段独奏,加上了钢琴,古原被一盏光打了下来,照白了钢琴琴键,他的手在弹,琴键按得行云流水,没有一点疑惑。 这个流畅度是要练多久才能做到对钢琴没有一丝怀疑。 向晚看见了,古原在笑,浅浅的,淡淡的,但是他的确在笑。和在补习班时的不同,和在教室遇见他的不同,和跟陈老讲话时不同,那是信任,那是欣喜若狂,与野暮的其他成员不同,其他人代表着暮,邻近天明的沉寂,古原弹着本该脱俗的钢琴,却代表了野,像是要一手撕裂朝暮沉寂的狂放。 向晚木然移不开眼睛,她在想古原会看得见她吗,不可能吧,他那么专注,视线都聚焦在琴键上。 他无非是全场的最惊艷。 阿律唱到最后一段「一万次悲伤」时,有人哭了,不停擦着脸颊,奔腾的眼泪没有预兆的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向晚也有点想哭,本该是励志的曲子。或许是主唱唱得太温柔,像是把每个人的心都包裹起来,又或许是身边的人太过专心,世界突然静下来,发慌,想哭。 这首歌以第一句ohhoney开始,以ohhoney结束。五个少年站在台前,互相牵起彼此的双手,之后高高举起,把头低得低低的。 表演结束了,主持人再次上了台,开始办起前面说得小游戏,人潮没有散,野暮却在刚刚真的落了幕。 她拨了电话给易安和安歌,无人接听,又传了讯息,跟他们说自己要先走了,回家要注意安全。 彻夜狂欢并没有如字面上所说的狂欢到天明,按照学校给得行程表,活动顶多就到晚上十点半,再久警卫就要出来赶人了。 向晚也没有如讯息上说得先回家,她反而蹲在操场边的阶梯上,整个人瑟缩着,用双臂圈住自己,无声地哭了。 她也不知道心中那股苦涩的情绪怎么涌出来的,等意识到已经晚了,泪流满面。 她怕有人会赶她,哭得极为小心,连一点啜泣声都没有,路过的人会以为不过是一个女生在休息罢了。 现在那首歌还回盪在向晚脑子里,浮现出的画面却是古原,穿着黑色的衬衫,弹白色的琴。 手机震了一下,闹鐘提示了:今晚进度,英文月考范围part1。 向晚抹掉眼泪,双脚像是被禁錮一般,站得歪歪斜斜。时间不允许自己消停,就算消停,世界依旧在运转,那就没有什么好停下的理由。 向晚走出校门,步子走得慢,几乎是拖着鞋子走的,突然背后有人轻笑,向晚转过身那人也还是笑,说着:「又见面了。」 古原还是穿着刚刚表演的黑衬衫,没有换,手中燃着一根菸没有抽。他指了指学校里面,问向晚:「你也去看表演啊。」 不只看了,还全程参与了。 向晚一碰到古原就像是拔空了话语权的空罐头,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只憋得出来几个字:「对,刚刚才出来。」 古原把菸掐了熄灭:「我有看到你,在舞台上的时候。」 向晚眼睛转了转,几个男生从他们身旁经过,打打闹闹,向晚什么都听不清。 她就想问,舞台那么大,灯光那么亮,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古原看见向晚什么话都不说,罚站一样,觉得自己突然变成老头,对学生唸唸叨叨。 向晚问:「你怎么看到的?」 古原就这么靠着墙,用手碰了碰墙壁:「你站很后面对吧,前面人太多了,我紧张总会往后面看。」 向晚搅着手心,十根手指头好像还不够她玩,她玩得手心都冒了汗。 最后只是轻飘飘的落下一句:「是吗。」 古原耸肩,舒张十指,方才弹的太过用力,情绪被当时氛围引导得太满了。 「刚讨论好实验数据,今天要一起回家吗,我有骑车。」古原说。 向晚摇头,指了前面,又指了脚,指了路灯,表示前面很安全,她能自己走。 古原感觉不对劲,最后确认一次:「真的不用?」 向晚肯定的抓着书包袋子:「真的不用。」说准备转身,古原就叫住了向晚。 他还是用那双眼看着向晚,只是今晚那双眼夹杂着太多东西,有猜疑,有不明就里:「那你自己小心点。」 古原肯定不知道,如果他早一些出现,早个十分鐘,就会看见向晚泪眼花花的样子,可惜十分鐘老早就过了,像是刚刚天空闪过的流星,向晚甚至还来不及许愿。 她兴许是有点失落的,而这失落感从哪里来,又从何处去,向晚无法得知。 「好。」向晚向古原保证,还晃了自己的脚,提起了太阳穴,让古原知道她现在精神的很。 古原依旧不放心的瞇起眼睛打疑,可是向晚知道他束手无策,没有理由可以继续说下去,于是向晚看见古原朝她挥手,接着向晚转身,一步步越走越远。 向晚回家关上房门,家里今晚没有人,她是双薪家庭,爸妈长年在外工作,调派来调派去,两个人能见到面的时间不多,但通常都会留一个在家,另外一个外派工作。 她开着书桌前的小灯,开始复习今天的英文part1,读到了凌晨两点,还顺手把数学习题也算了,她坐在书桌前伸懒腰,脑袋放空,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心中那种隐隐为傲的成就感。 骄阳-4 - 易安下午传了消息给向晚,说有穿着制服的警察来学校,手上还抱着两叠蓝簿子,两个警察表情严肃的很,一点都不像是巡逻,反而像是到学校抓人。 还真的不是巡逻,也不是抓人,只是审问。 有人学生到警察局报案,说目睹同学作弊,有影片作为证据。 警察依循报案者提供的资料,说是知道那名作弊学生衣服上的名字,身形也记得清楚,他可以指认。 长安高中有高一到高三,加起来总共一千二百人上下,有男有女,其中不乏有长得相像的,有身形一样的,有说话声音如出一彻的。 弹贝斯的萧清就这么被从这一千二百人中隔离出来,成了那位同学所说得作弊者。 当向晚下了课,悄悄混入教务处时,萧清还在,只是报案者没有出现,他和警察一齐站着,一旁排排站着好几个老师。警察似乎在搜他的口袋,萧清挣扎了下,便被搜出了一盒香菸,同样是那款蓝色杂牌 警察把那盒香菸倒出来放在桌上,桌面上有三根香菸和一个记忆卡,警察像是证据确凿,只差把萧清定罪:「有人说,你在上次期中考作弊,这件事属实吗?」警察问。 毕竟有影片为证,属实。 萧清很轻的点了头,也可以说是稍微晃了头:「属实。」他说。 「为什么作弊?」 「没有为什么。」 「有人威胁你?」 「没有人。」 曾主任拿了好大一本学生手册,在上面找寻萧清的名字:「那我们必须通知你的父母。」 萧清把头抬起来,目不斜视,他的眼里有着火,他的眼框通红:「你就不怀疑那证据,听说是影片对吧,是被人动过手脚?」 「你觉得那个是真相,就不觉得是那个人瞎掰的故事?」 向晚假装影印试卷,她看见萧清离得警察很近,几乎都要碰上警察的鼻尖。 警察笑了一声,稳稳地退了一步:「同学,我们这行讲求证据。」 他晃着手上的香菸盒:「现在证据在这,请配合警方,麻烦来警局一趟。」 曾主任一听翻手册的脸一变,再抬头又换了一副表情,瞇着眼睛小声说道:「警察先生,这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觉得怎么样?」 警察低头写着纸张,眼皮抬了下:「主任你说。」 向晚看着印表机不断吐出沾染黑色墨水的纸张,心想果然人哪有纸张纯粹,吐着一张一张整齐印出黑字的白纸,可人心会变,哪有那么规律听话。 「要不把这学生交给我们,按照校规处理,不用闹那么大的。」主任搓着手,玻璃框里的眼睛里,闪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外人看来庇护自家学生的事,又或者是官官勾结。 警察看了眼和他同来的同仁,交换了眼神后,拿起笔递给陈老:「这件事情如果要交给学校处理,要请主任签字。」 主任笑盈盈的双手捧上薄薄纸张,瀟洒签上大名:「好,这有什么问题。」 待警察走后,曾主任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小垃圾桶里,萧清这时候才有了动作,他开始紧张起来:「主任,别找我妈。」 主任没有说话,对萧清招手说:「赶快回教室。」 影印机逼了声,向晚一摸,抽出整叠还有馀温的考卷, 萧清站在门口,背后挡着阳光,碰着站在门外的古原,古原穿了件黑色短袖,拿了一串掛满钥匙的钥匙圈,背靠着墙,滑着手机。 直觉告诉向晚,古原和这件事脱不了什么关係。 古原没吱声,手机啪一下关了,剩黑屏,嗖的放进口袋。 古原看起来憔悴许多,手上拿了一本书,另一隻手甚至握着空试管。萧清看起来却精神奕奕,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当萧清看见古原来了,对着古原一阵挤眉弄眼,把古原噁心着,拍拍古原肩膀走了。 向晚看了古原一眼,古原也看着向晚,两人就这么僵持十秒没有回避,古原举着空的试管问向晚:「要不要来帮我,全校第二?」 「作为报酬,我请你吃饭如何?」古原轻轻撞了向晚的肩膀,没等向晚回答,径直走去陈老的座位,陈老一看见古原来了,非要拉着他讨论着什么。 向晚看着试卷,没忍住,边看边解,向晚解题专注,时刻都能解上。 陈老喝着东方美人茶,笑说:「年纪大了,喝茶也会醉。」 古原把空试管塞进陈老手里:「下次用这个喝吧,保证不醉。」 古原走进向晚,瞇着桃花眼,蹲低身体,脸就要碰上向晚的脸颊,一起看着向晚手上这份试卷。 古原听着向晚碎碎念,突然说:「不是,这题是d,上面数字有负号,可能太小你没看见。」 向晚一愣,又看回题目,然后频频点头:「对,这题是d,抱歉。」 他拍了拍手:「你不用道歉。要走了吗?」 两人一起走上隔壁栋的二楼,在岔路分开,一个左一个右,但是却很默契的在拿完书包后在岔路等对方,还是那个相处方式,古原偶尔唸唸,向晚说出想法。 这条路上能清楚看见太阳日落,向晚并肩和古原走着,半轮的夕阳出现在视线的正中间,像一颗熟透的橘子。 向晚能感觉到古原慢慢放松身子,方才进到办公室时古原简直就像是暴露刺的刺蝟。 两人也没特别决定吃什么,走没几步看见一间新开的川菜餐馆就进去,吃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才出来。两人被川菜辣的浑身是汗,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晚餐吃得如此折腾。 抵达实验室时,向晚握着门的手松开,退了一步,没再往前进。 古原站在她身边也没动,替她转开门把:「怎么了这是?」 向晚缓缓一笑:「没申请不能进去的。」 古原内心的疑惑一扫而空:「你现在是我的组员,进来吧。」古原说。 这实验室晚上是有固定座位的,古原走到自己的实验桌,向晚看见这么大一张实验桌此时现在的桌面被古原几乎摆满了东西,有好几本书四处摆放,再来就是古原的书包摊在椅子上开了口,慌乱的桌面上倒是为了不让其他因素影响实验过程,给实验器材腾出不小的位置。 向晚回神就见到穿着整身白色长实验袍的古原,他的瀏海无力地垂下来,向晚这才发现他的眼角有一颗泪痣,就在眼尾处,像桃花另节外生枝,看起来很深情似的。 古原拿着平板纪录数据,过了一会看着向晚,先是瞇着眼睛打量,尔后又是故意睁大眼睛,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在打量我?」 向晚也不躲,诚实地对古原说:「对。」 古原放下平板,向晚瞄到平板上显示的是好几行实验步骤图。 他接着问:「你打量我什么?」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 骄阳-5 向晚翻着书包,好险上次实验室脱下的实验袍没有随便塞进抽屉里,她从书包拉出被挤压到有点皱的实验袍,在古原面前穿上,扣上整排扣子:「打量你好看。」这倒是实话,第一次见面向晚就觉得古原生来好看,儘管当时被揍得鼻青脸肿。 古原突然没吭声,平板也没拿,向晚一看才发觉不得了,古原竟然在大庭广眾之下脸红了,连耳垂都红得粉嫩。 向晚拿了平板,滑了几页:「你该不会没被其他人称讚过?」 古原站在向晚右手边,用蓝牙笔圈出几处地方:「其他人都是敷衍的说。你太认真了。」 向晚给古原平板时不小心擦过他的指尖,很冰,就因为太冰了,指尖像是要记起那个温度似的,不肯散。 向晚看过一眼就记起实验步骤开始调製材料,古原继续着平板画画擦擦,当向晚有问题时,没有问,古原就自然接手继续下面的步骤,两人配合的很有默契,这一场实验成功时,向晚就觉得和出去买一碗炒麵再回来一样简单。 实验不难,就是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帮手。 古原给了向晚那台平板,上面显示一张有几个空白的纸,古原则翻着书找出白纸,分头纪录下实验数据。 两人写到了九点,实验室里人渐渐变少了,古原突然食指敲了桌面,把一张纸放在平板和纸张中间,给向晚。 向晚看了眼,停笔,接纸。 纸上是清秀字跡,向晚惊讶了下,这字跡工整,可能有练过书法基本功。 :「待会有空?」 「有。」向晚把纸塞回去。 古原很快就把纸重新塞回来:「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向晚又塞过去。 古原还是低着头算题,但是手早就放在桌面,正等着纸传过来,这个动作滑稽的令人发笑。 「带你吃宵夜去!」 看完便不想接着写了。 古原和向晚分批,古原先去了洗手间清洗器具,向晚稍微整理了下桌面。 等古原回来,向晚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后面一群人也从实验室门口走出来,向晚这时也看清楚了,他们不是别人,是「野暮」,贝斯、鼓手、吉他,连主唱也在。 阿律也看到向晚,他勾着古原的肩膀吹嘘:「呦,阿原交女朋友了啊。」 张朝也凑上来看着古原:「新的呢,那黄敏敏呢?」 古原不觉得烦,也没表情,向晚有时候感觉古原就像一尊雕像,对外界没有感情,也不会留念。他把阿律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阿律不肯,就在实验室门口用左手点燃一根菸,叼在嘴上,把菸堵在古原的嘴吧前。 古原推开了他,用手背擦过嘴唇,瞇起眼睛:「今天越线了,王律。」 看身边,向晚的眼睛骨碌碌盯着自己看,抿着嘴唇,不知道该待在这还是走,或许是怕了吧。 王律退了几步,吐掉含着的菸,张开双手道歉:「sorry。」心态倒是不像在认错,就像过个场。 古原领着向晚到学校后面的停车场,学校之大,向晚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停车场,在陈老办公室的后面,很大的一块水泥地,画着少说有一百个方格,古原的电动车停在最角落那边。 「向晚!」古原叫向晚离自己远些,他要把车调头,他把右手松开了些,放缓速度,停在向晚左侧。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卖这顶安全帽时顺手买下的贴纸。 他停下车,兴奋的往前指,指向那朵被他贴在车头上的灿烂小花儿贴纸:「你看。」 向晚挤了个笑容:「真好看。」 向晚有时候觉得自己做人还挺失败的,会迁怒于人,会喜怒无常,有时冷得像一块冰,有时热情如一·把奥运会场上的圣火,就是做不到一视同仁。 古原从车厢拿出一个黄色西瓜帽,向晚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古原自己要戴的,毕竟没看过这顶新的。 古原指了安全帽:「黄色新买的,跟小花贴纸一样顏色。给你。」塞给向晚,生怕向晚拒绝似的。 古原坐上电动车,把车灯开起来,照着路,把车子往左倾了点,他看着向晚戴上,瀏海全压上两隻眼睛,便笑:「你的眼睛被挡住了。」 向晚还在摸安全帽扣,一扣上就用手把瀏海往旁边拨,家里没有骑过摩托车,为了方便通常都是开车出门。 「能上来吗?」古原用头点了后座,踢开脚踏板,示意向晚跨上来:「可以踩脚踏板。」 向晚轻轻磴上去,两隻手紧紧抓住后面的扶手,等调整好位置才说:「我可能有点重。」 古原把脚放在地上,听了捧着肚子笑:「你不重的,我出发了啊。」 这小小的摩托车从停车场绕了一圈出了校门口,古原放慢了速度,小摩托混入了这下班的尖峰人潮,前路儘管黑,可每个车都开着车灯,一个挨着一个,路也变得不那么黑了。 古原没有在回头和向晚说话,他似乎很专心握着油门跟煞车,两眼直视前方。 前面风很大,大到把古原没扣上扣子的外套下摆吹得张扬起来,风灌进他的外套里,他的背后瞬间鼓了起来,宛如一个佝僂老人。 很快,摩托进入一个隧道,方才那些拥挤的车潮被远远甩在两人身后,隧道风之大,向晚腾出一隻手按住安全帽,以免下一秒就被吹掉了。 古原在一排老旧市集前停下,市集旁是一整排防栏,下边是无边无际广阔大海。 海浪打在顶着防栏的柱子上,海潮声不断。 古原脱下安全帽掛在后照镜上,向晚也照做把安全帽掛在另一边后照镜上,古原一看就笑了,往后指着:「你看到那一排市集吗?」 「有一家卖汤圆的,我从小吃到大,好吃得不行。」 古原带着向晚两人进了汤圆的摊贩,老闆娘年纪不大,看着和古原差了不到十岁,她见是熟人,从大锅子舀了好几颗白胖胖的汤圆,加上放了黑糖熬煮的汤汁,最后装一颗熟蛋进去,端到最里面那桌去。 老闆娘笑瞇瞇看着古原,像是看自家儿子般,把两碗汤圆放在小桌子上:「古原啊,最近功课如何?你妈还好吗?」 没等古原回答,古原一看见老闆娘这眼神心里就觉得不对,这难不成得八卦一场:「呦!这个女生是谁呀,长得这么可爱,古原你交女朋友了啊?」 古原把汤匙放入向晚碗里,劝阻老闆娘继续说话:「可以了可以了,小圆姐,我就带个朋友。」 向晚睫毛颤了颤,眼前汤圆热腾腾冒着热气,配上这冬天的夜,也是一种享受了。 小圆姐也不折腾,边走路边招呼下一位客人:「我就没见你带过这么正经的朋友!」 古原拿汤匙插进一颗汤圆里,汤圆包的花生馅流出来,全流在汤匙上,古原一口气把整颗都吃下肚,烫的直呼嘴。 向晚没来由觉得放松,不管是刚才骑摩托,还是现在吃汤圆,都是新奇的,人总对未知事物感到害怕,可是向晚直到现在都不曾有过这感觉。 骄阳-6 为什么呢?或许是古原身上总有一股劲,「你不知道相信谁的时候,也能相信他」的那种劲。 向晚戳着碗里的汤圆,她把耳朵上发丝用到耳后,捧着碗看着古原嘟起嘴拼命朝碗里吹气,心里有个想法:如果能把时间停在这该有多好。 「古原,」向晚看着他。 眼前少年张口又把一颗汤圆塞进嘴里,囫圇吞枣似的,含糊不清说:「怎么啦,好烫。」 向晚把碗捧高:「要不要去看看海?」 向晚没看过海,所以刚才从隧道出来看见远边闪着波光大海,向晚的心直乱跳,像是第一次考了一百分得到一颗糖一样兴奋。 「真的是海。」向晚把碗放在防栏上,也吃了一颗汤圆。 古原侧身靠在防栏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向晚,眼里宛如有春光流淌,他的眼尾狭长,却在眼尾一勾,成了轻挑状,看似万花丛过一点红。 「小时候我妈常带我来这,看海,看市集,看花什么的。那时候这儿人多,我妈跟别人话家常,我就在这随便转转。」 「现在也来,倒是和那时候不同了。」 向晚也看着他,同问:「哪里不同了。」 古原叹了口气:「就像物是人非那样,时间、人啊,都不同了。」 但是古原没有回避向晚的视线,不像那时交请假单,那时在警察局,他十分眷恋看着向晚说:「可海棠依旧。」 送向晚回家时,古原是把车子停在巷子前,陪向晚走进去的,向晚问了他理由,古原看着昏黄路灯说:「怕吵。」 两人一路无话,向晚已经能从微弱的照路灯下看见自己家的门板,还差几步就要到家,古原不走了,对向晚说:「向晚,停一下。」 向晚停下脚步,书包后的吊饰还在一晃一晃,从向晚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的半边脸,他的突然温柔起来。 「明天下午有空吗?」 向晚差点没看清,古原用得是口语。 口语这动作,好像是古原特别发明出来的,只要向晚一分神,或者一沉默,古原就用口语来让向晚聚聚神。 向晚思索着,明天是礼拜五,没有补习,没有读书会,本是该好好放松。 古原说:「明天下午放学操场,我们跟你们班一个男生打三对三,叫广司对吧。」 向晚没多想,上次看篮球那会,可能他们早就已经认识:「对。」 「带你朋友一起来吧,上次全部人都看见送水了。你们走了之后,一定不知道广司开心得要命。」他扬起了微笑。 如果易安现在在这,向晚能够想像她一定会先对古原大声鞠躬喊:「谢谢。」等转头之后拉着向晚的手蹦蹦跳跳,大咧咧地笑,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恋爱是个很神奇的情绪,虽然总有人说恋爱使人盲目,眼睛像隔上层厚布,但恋爱足够让一个冰冷的人深陷其中,足够让某些人愿意为它赴汤蹈火。 每个人不就像路灯下每晚会出现,光不断拍打翅膀撞击路灯罩的飞蛾吗,明明知道可能不行,但就是禁不起诱惑,想着得试试看。 直到向晚转身要进门,古原又叫住了她,向晚往后看,这次两人眼睛相瞪,古原的眼睛竟是像要哭出来似的,眼里盛着水。 他刻意装出清快的样子:「我下个礼拜就不去补习班啦,要准备参加科学比赛了,但还是会去图书馆,只是我们可能会很少很少遇到了。」 向晚不问古原为什么,他们的关係处在很模糊得状态,能开口关心的,似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琐碎,古原不曾和她谈他的所有或者过去,同样,向晚也不主动谈,他们之间的关心好像都散佈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 但向晚也没把这想成离别,毕竟还在一个校园,还会再遇见。 向晚说:「好。」 古原听完跳下台阶步入寧静的黑暗中,向晚找不着,古原像刻意避着声控路灯走的。 - 易安听到消息兴奋极了,她就像是一隻纷飞的蝴蝶,耐不住性子,非得带向晚到处走走绕绕,排解心里那股期待之情。 向晚看着易安那般,不由得羡慕起来,爱慕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像母亲所说得,早生是酸甜的果子,后来就变成了熟透的柿子,嚐起来又涩又塞牙缝。 中午邻近午休,广司站在讲台上,手上拿着一叠单子,是刚刚开完全校班长会议拿回来的,一年一度的语文竞赛又要开始了。 学生们无非又要懊恼了,每班都得派代表去礼堂,在大家面前朗诵诗词,什么「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只是朗诵还不够,非要学生字字字正腔圆。 其实道理都懂,就是学校需要做个样子。能够年年生出个状元的老学校,内部应许是老旧尘封,诗书气息满佈的,这样才不会得人嫌。 「朗诵、国语演讲、作文、书法、字音字形。这难道是要我们朝八股文时代发展?」易安埋头吃碗里的饭,一边抱怨,时不时看几眼站在台上的广司,眉眼挑了挑。 向晚坐在她旁边,提前吃完饭,拿着物理簿子刷题,方才广司讲了什么她没听得太清楚,断断续续的就知道学校要办了语文竞赛。 广司俯瞰台下,在他讲完规则问有没有人要自愿的时候,早就料到班上会是一片寂静,他便翻着笔记本,列举几个曾经得过奖的人,试着问他们要不要重新参赛。 易安咬着肉片感叹着:「当班长真辛苦阿,一点尊严都没有。」 向晚这才从题目里醒过来,广司皱着眉头,整个人看起来很紧绷,像上紧发条的木偶。 「我参加书法!」易安突然站了起来,举着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看着广司。 广司在报名表写上易安的名字,说了声:「谢谢。」 向晚那时候便觉得,自尊这种东西,要一辈子携上真不容易。 傍晚风大,向晚今天穿了制服裤,怕风把裙子吹掀起来,会躡手躡脚。 易安却穿了深蓝裙子,她特意绑了两条马尾辫,擦上口红,本身皮肤更白,现在就像活脱脱的日本文青女孩。 「女为悦己者容吗?」向晚说。 易安反驳道:「瞎说什么呢,我是为了自己开心。」她看着向晚的眼睛:「你也可以擦擦口红什么的,保证比杂志上的模特儿还亮眼。」 向晚摇头:「反正没人会看我,还是怎么舒服怎么做吧。」 向晚已经远远看到球场上几个人在喝着水,拍着球准备了。 易安没看正在跳起上篮得广司,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对向晚说:「你应该要多在乎自己一点。」说完跑下阶梯,奔着广司的背影去了。 此时易安的背上就好似贴上「义无反顾。」四个大字。 向晚找了乾净的阶梯靠着,缩起双脚,把手搭在膝盖上,也不知道好想什么,乾脆默背英文单字。 骄阳-7 当她背起:「怀疑的,suspicious。」时易安接过广司递给她的球,瀟洒走到离篮框十步距离,奋力一跳,可惜球碰到篮框时歪了,球从旁边掉下来,砸到地上。 广司向易安安慰着说:「没关係,有空再练练。」 向晚寻思着下个单字是什么,她看着天空:「哦。」了声,下一个是:「奢侈的,luxurious。」 肩膀被人拍了拍,那个人长得白白净净,生得一副好面貌,看着好亲近,那人坐在向晚旁边,刚从球场上来,和她向晚说:「你在等古原吗?」 向晚看人眼熟,这个人是主唱阿律。 向晚不答,望着阿律。阿律看着向晚的眼睛,整个人的气质,暗自地想,这人跟古原个性简直天差地远。 王律也不讲其他客套话,讲明白了:「如果你在等古原,他今天不会来了,他家里有事。」 晴天霹靂。 向晚依旧坐得直挺,她开口:「谢谢你告诉我,可惜我没有在等他。」 「我在等朋友,她在那儿。」向晚指了在球场的易安。 王律很轻的嘖了,用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那就好,我怕你等太久,等不到。」 向晚说:「谢谢你的好意。」 易安终于投进一颗球,那颗球在篮框边缘旋转一圈半,终究敌不了向心力,掉进去篮框里。 向晚坐到天都黑了,易安才捨不得的松开拍着篮球的手,依依不捨和广司道别。 - 古原坐在医院的等候间,里面充斥浓烈的消毒水味,等候间外的椅子和大厅的椅子长得都一个样,蓝色的,但是都有相同的通病,坐起来都不太舒服。 古原捏着手机,手术中的红灯亮着。 古原下了课才接到警察电话,问说:「请问你是古原先生吗?」轻轻冷冷的。 古原琢磨是不是上次那事,警察又说:「顾丽是你的母亲吗?」 他的眼皮跳了跳:「是。」 「你母亲现在在广三医院,我叫钟辰,现在在你妈妈旁边,等等要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名,要请你来一趟。」 古原眼尾一下就红了,他几乎是飆车来到广三,看到钟辰,看到顾丽。 顾丽躺在临时的病床上,她的眼睛闭着,额头上缠着纱布,手上也有,渗着血。 钟辰站在古原旁边:「你妈妈今天出门,状态好像不太好,过马路和车子擦撞。」 古原拳头握紧了又松,这事他谁也不能怪,怪顾丽看不见吗,怪驾驶没长眼吗,都不能,他只能怨天不由人。 钟辰看着古原一个人也挺寂寞的,原本想要陪着他,却被古原一口拒绝了,只好摸摸鼻子走到医院门口叫车。 等了几个小时,手术灯熄了,顾丽被推了出来,被安排在301病房。 古原待在房间一整夜的时间,他跑去买了本小说,藉着病房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默默读着,他翻着页,看小说里作者如何把死的人死而復生,把活的人的人生写得像是死的。 好不容易看完了小说,随手给了隔壁床打量他手上这本书的小男孩,从兜里找出手机,滑着简讯,取消了三日后的展览。 那展览是看花的,门票不贵,就是难抢,自己凌晨订了网吧抢了两张票,原本是想带顾丽去看的,现在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古原翻出手机看了一会,一则讯息跳上来,他的眼皮跳了跳,站了起来,拉上顾丽病床四周帘子,才起身推门。 古原站在那条小巷子,手上流了一点。,他这次衡量了度,躺在地板上的人没有一命呜呼,倒也发不出声音,手指头有几根被折烂了,门牙愣是断成两截,鲜血险些从齿缝流出。 王律找这人出气,有理由,而且有钱。 沾满血的男人拼命抓住古原的衣襬,那双手随着古原的移动,不断发出喀喀的声响,古原没有回头,那条巷子很长,长的不见深处,那男人只见自己在地狱的深渊里盘旋,但是他想回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成为了一个需要动用私刑的罪人。 那男人在古原即将踏入光与黑暗的交界处放开了手,瑟缩着,不动了。 - 向晚陆陆续续又看见警察来学校几次,只是每次都是匆匆走进警卫室,偶尔到学校处室问候一声。那件事情好像真得如同上次主任说得:「按照校规处理。」便不再过问。 都说医院彷彿白色巨塔,用手术刀割开来的血是黑的,那学校就宛若潘多拉的盒子,一层一层牵连着无止尽的机关,机关环环相扣,官官勾结。 一眨眼就到了语文季开赛的季节了。 陈老这回卯足了劲,每个礼拜特别空下来一节课,通常是下午的班会,给要去参赛的同学练练熟悉感。 第一个礼拜班上一人绰号叫大饼,朗诵诗词朗诵得坑坑疤疤,陈老听完鼓掌说声好。 广司接着国语演讲忘词了一大段,把前阵子刚背完的「岳阳楼记」移花接木一段上去,陈老听完眉头一丁点也没皱,鼓掌说好。 第二个礼拜班上摸底作文满分的王同学站在讲台上朗诵自己写得作文,可终于有达到不错的水准,陈老说了:「真好。」 第四个礼拜,最后一个礼拜,全部人轮流上台,大饼台湾国语的口音居然奇蹟似的被矫正回来,广司几乎完美的把稿子一字不漏唸出来,易安写了一长的宣纸,贴在后面公佈栏上,写着:「旗开得胜。」宣纸上字跡笔墨有劲,力透纸背,横扫千军。 刚开始向晚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两个礼拜就能变化那么多,那时候班上课马不停歇,下一次的期末考紧接着秋末,一次次日落的早,搞得每个人人心惶惶。 后来才知道陈老每天都会坐在办公室,泡着一壶奶茶,邀请大饼、广司、易安参加比赛的同学过去,不管唸得如何,陈老最后总是加上一句好。在他的想法里,每个学生心里隐约都有颗自卑的心,怕批评、怕挑战。陈老以前读书时候就觉得,如果在读书生涯能有个人,能够鼓励大于谩骂,或许那时就会快乐的多。 这一天向晚在办公室里让语文老师改卷子,傍晚了,阳光斜斜洒进办公室里,语文老师有老花,看字看得慢,一行字总要盯着来回瞧,向晚就看着语文老师的发旋,不吵不闹,静静地等。 突然一双小麦色的手臂越入向晚的视野,把考卷放在语文老师的右手边,把向晚吓了一跳,语文老师也同样反应。 古原一隻手插进口袋,他似乎是奔跑过来的,还在小声喘息,他看了眼向晚,和语文老师说:「王老师说要让您签名。」 语文老师看了那张请假单,免不了怀疑,她隔着那层薄薄的镜片问古原:「请假三天,你不打算考期末考了?」 向晚心跳震了下,一次期末考缺席除了很难补考外,还影响以后保送成绩。 古原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就点头:「对,不考期末考。」 骄阳-8 如果放在电视剧的主角里,可能会在看得时候觉得主角帅毙了,青春岁月就是要叛逆无悔。可惜现在这是人生,是真实世界,不能后悔。 古原拿了语文老师签名完的请假单,原本转身就要走,后来又走了回来,碰碰向晚的肩膀:「老师,现在已经算晚了,不然先让向晚回去吧,明天再找你拿卷子?」 语文老师摆摆手,喝了口茶,表示同意了。 古原等在原地,让向晚先走,他一动也不动。 向晚这会实在有太多疑问要向古原请问,包括为什么突然说不考期末考,为什么分明是你主动邀请我去看篮球赛的,你却不来。 向晚走了几步就停下来,古原也跟着停下脚步,离她三步距离,他和向晚身高差了点,是要稍微低头看她的。 向晚张口想说话,又怕问得太直白,兜兜转转就只说了句:「你最近还好吗?」 古原搔了头,就像个被老师点到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学生,他想了一会才说道:「挺好的,就是想请几天假。」 向晚不由得又往警察那地方想:「是不是上次碰到什么麻烦了?」 古原此时的心情是盪在山顶上的,眼前是云雾繚绕看不见天,底下是峡谷裂缝瞧不见,青春期的学生有一丁点的骄傲自负,古原就是属于那种不愿意把难处摊在阳光下说明白的人。 向晚正好戳在他心尖最烦的点上。 他烦了:「向晚,这些与你无关。」他声音冷冷道。 向晚把自己装了起来,脸上没一丝波动,下一秒她的嘴角竟然是扬起了弧度:「没事吗,那就好。」 「今晚还要去做实验吗?」她问。 古原撇开了头,故意不看她,夹着怨气说:「不去了。」 向晚听了清楚,也不愿再开口,点点头迈开脚步走了。 这阵子走在补习班的路上可越来越凉了,原本能穿短袖现在都得套件薄长袖外套。 向晚拋开了管古原那事的念头,就像古原说得,又不关自己的事,何必添乱,何必心烦。 补习班里提前教完进度,正在做段考前的模拟考,向晚这次写得特别顺利,该答的,该写清楚的,都不漏。 考完第一科的当下,补习班里面有窗户框的影子,刚好把向晚这排框住了,像围栏。 今天补习时间放得早了,向晚顺道绕去那家在巷子的书店,老闆在外面弄着花盆,看见向晚说了:「你好。」 刚要碰上门把,门自动往里面拉开,钟辰手里拿着一本书,白色封皮,上面写着:「正义。」 钟辰差点要撞上向晚,即时煞车,他看见向晚过来的时候眼睛一霎就亮了了:「进去看看书。」一眨眼钟辰便跑到老闆的旁边,叫着:「晚意,你这儿什么时候进得这本书,你怎么没有跟我说!」 老闆眼皮訕訕的,对着一盆花喷了几次水:「怎么,你有兴趣?」 钟辰可有兴趣了,自己是法律专业,当了警察这段期间,也在准备报考律师考试。 「可不是,前几天同事接了一个案子,我特别感兴趣。」 「他问了我同事,什么是正义,是一个特别有个性的孩子。」 向晚的脚步顿了,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听,老闆对钟辰使了眼色:「进去说。」 「这本书上写得正义根本不算解释,只能勉强算作统整。」钟辰满腔热血,甚至拿了张椅子坐在柜檯前,翻开其中一页:「你看这页,写了监狱暴行,虽然国家已经强制性手段将犯人拘禁于监狱中,就表示有义务让犯罪人在安全的环境下接受应得的惩罚与矫正,那监狱暴行的发生,算不算监狱管理的一项过失?」 「当时这话题闹得挺大。」老闆泡了杯咖啡,递给钟辰,钟辰咕嚕咕嚕一口气全部喝光,说:「对。」 老闆又说:「是你以前突然结束的案子对吧。」 钟辰嘿嘿一笑:「没事,突然耿耿于怀。」 向晚也在书架角落找到钟辰手里的那本正义,可惜封面很旧了,正义这两个字被磨损得残破不堪。 向晚把书摆在柜檯前:「我想买这本。」 钟辰看到也乐了,他对着老闆吹嘘:「你看,向晚年轻有为。」又对向晚说:「你对这个也有兴趣啊。」 钟辰看着岁数不大,眉目清秀,是个可以去拍平面杂志的样貌。 「有点兴趣。」向晚收过老闆找得钱,把书本连同纸袋一起收进书包里,把书包背好,发现钟辰依然望着自己瞧:「向晚,考试要到了,累了就休息会,你怕你爸的话我帮你说。」 向晚从小就和钟辰特别亲,在钟辰面前也没有所谓形象,她拉了一张板凳到钟辰椅子旁,把「正义。」拿出来,说:「我可不怕他。 」 钟辰喝着徐晚意给他的美人酒,他一喝脸就红,每次应酬总给人笑话,认识徐晚意十年了,就属徐晚意不会笑话自己。 钟辰揉了一把向晚的头说:「那你可要说到做到哦。」他乐呵呵的笑,一点也不见警察那份严肃的样子。 向晚走回家里突然想明白为什么总是觉得和古原聊得淡,因为向晚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古原的家住哪条巷子口,不知道他最近为甚么烦恼,他们之间缠着一条脆弱的蚕丝,一有碰触就会断。 她忽地又忧鬱起来。 今天是期末考,向晚来得晚,踏进教室难得看见全班无人不精神抖擞,背书的背书,写字的写字,没人在做间功夫。 易安今天看见向晚也不间聊了,打了招呼继续看化学式,越接近考试时间,班上就越安静,地上掉了根针可能都会听得清清楚楚。 这次期末考连着考了两天,一天七节课,考一节休息一节,到最后多出来的那节课给班导师安排自习。 直到最后一天的自习课,学校才传了出来,高三有人考试作弊,被老师当场抓进教务处。 这事惊动了整个三年级,连教导主任都出来关心,还做了一个布条要求展示在校门口,宣导同学正确学习。 「听说是高三全年级第一和班上几个女生联合作弊,年级第一,一个女的,叫王言,好像是打暗号的时候太明显,被监考老师抓上。」 向晚放学去办公室找语文老师拿上次改好的卷子,一进门就看见几个老师加上主任都围在会客的大桌子边,面色凝重,不敢言。 「那可怎么办啊,我女儿这这么乖,不会作弊的,她成绩这么好,还作弊干嘛呢!主任你说,如果这次考试不算分,她还能不能保送啊。」王言的妈妈还穿着黑色西装还未换上,就从公司匆忙赶到学校,一听说女儿作弊考试不算分,就在大桌子旁的椅子上哭得死去活来。 教导主任一听就开始安慰道:「王言在学校也是成绩优异,这能不能保送不好说啊,说不定就保送了呢。」 王言妈妈一听哭得更惨了,她眼框含着泪水,嘴唇甚至哭到颤抖,她踉踉蹌蹌站起来:「我们女儿未来人生,是能够赌的吗。」 「是你们能够负责的吗!」她脚一软,又坐了下来,把椅子坐得喀喀响。 骄阳-9 向晚从语文老师桌上抽走自己那张卷子,头低低地走出办公室。 成绩、家庭、学生的命,总是有一方优异,有一方必定是操劳了心。 向晚留着一点时间去图书馆,想把剩下的笔记写完,明天上课要用,顺便做读书会的统整报告。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向晚把图书馆的门推开,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越晚才愈有兴致读书,白天就算心里想读,身体都是混沌的。 一想到今天作弊的王言,就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不是觉得她可怜,就是觉得可惜,三年的时间啊。 图书馆此时很多人,埋首苦读就见到一个个黑压压头顶。 放眼望去其实大家都在做一样的事情,整个长安高中是读书导向型的学校,排名成绩一向是老师所看重的点,能保上送国立大学更是每个家长的推崇。向晚想起国中那段升学日子,日夜拼搏,笔芯弄断了一支换一支。放学手掌边都是墨水的痕跡,总要花不少时间做清理。 有了努力有了成绩。 向晚却认为国中那段岁月最为孤独,被成绩填鸭的日子一次次快淹没胸口,整个人都快喘不上气。 期末考成绩赶在圣诞前夕出来了,班排在陈老手上,校排公告在佈告栏。 陈老在最后一节班会课上,难得只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讲台上,笑盈盈的对着全班说:「今天有两个好消息。」 「前阵子语文竞赛成绩出来了,广司第三,易安第二,大饼得了佳作。大家替这些得奖的同学鼓鼓掌。」 班里的气氛随着陈老最后一个音没了之后吵杂起来,大家都鼓起掌,易安挥着手:「不用鼓、不用鼓哈哈哈。」 陈老又说:「这次期末考成绩也出来了,我们班上有年级第一跟第三,你们猜猜是谁?」 有人在底下抱怨道:「又让我们猜,陈老,你赶紧公佈了吧,我老紧张了,反正不是我得。」 向晚明显感觉到陈老的视线往她那儿飘,接着往广司那儿去,她一时之间不安起来,想挪动屁股。 「全年第一是向晚,第二是广司,一样给他们鼓鼓掌,实属不易啊。」 广司前后左右把他包裹起来,饶他的发旋,讚许说:「好样啊广司,名列前茅了这次。」 广司也不装谦虚了,开玩笑的说:「可不一直都是。」 向晚还是不太相信,去教务处公布的全年级排名表上一个一个找古原的名字,最后找到古原的名字是和王言在最底下并列着,一个写着事假,一个写着缺考。 向晚垂在身旁的手紧了紧,还是嚥不下这口气。 还真如古原说得,他们之间越来越少遇到了,向晚一度以为古原在躲着自己,又或者上次那个就是个告别,人家早就搭火车去外县市也说不定。 但是向晚又会在某些时候看见古原的影子,比如陈老的桌上多了一盒蓝色香菸,比如佈告栏上依旧印着古原的名字。 很快就步入寒冬,有些身体不好的,天气一冷,就会这里痛那里痛,趴在桌子上哇哇叫。 向晚比平时更投入到寒假的模拟考,简直像着了魔,本人感觉不出来,倒是易安常常在向晚耳边嗑捞,说读书得要活人读书啊,死人读书有什么用。之后便会踩着她的黑白帆布鞋,去追着广司的背影跑,一会垫脚戳戳他的肩膀,一会又说了笑话,广司总是和易安一搭一唱,像极表演相声的双人组合。 白天肉眼可见的缩短了,有时候还没放学,一睁眼就是黑夜。 今天陈老拿着通知单,通知说:「这些是文理分组确认单,如果觉得学理学不惯,还可以换方向试试,我们班预计还是开理组的,想继续学理组就不用动座位啦。」 班上一听就炸了锅,有些人哭哭啼啼和朋友说不要走,彷彿分组等于毕业似的。 向晚当时没有犹豫就写上理组,她实在对文科没輒,好几次语文背词背到想睡了脑袋还是充斥那些古诗人说得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晚上读书会易安因为分组确认的事情闹得慌,她问了安歌,问了广司,问了向晚,三个人一致的回答都是继续选理,可易安深知自己就是不能选理,自己的脑袋就不是块读理科的料。 「不然我也选继续读理吧,跟你们有个照应。」易安最后在选填单上一笔一画写得极为小心。 向晚皱着眉头。小声说:「易安,这种事情不能参感情进去选,会后悔的。」 易安眨眨眼睛,那双眼睛仿若会说话:「我不会后悔,有你们在呀。」 向晚提早离开图书馆,她实在对那家书店格外想念。 一进门老闆还是坐在那收银位置上,只是今天翻着本书,就是那本「正义。」 向晚仔细一看,发现那本正义还有分上、下册,自己买得充其量就是上册,难怪解释得不怎么完全。 钟辰还是坐在老闆正对面,读得是考律师专用书。钟辰读得专注,手上握一根黄皮铅笔,眼睛随着笔到之处慢慢移动。 向晚站在柜檯边,手背在身后:「你好。」向晚这话是对老闆说得,她知道钟辰一但开始读书,根本管不着外界事物。 老闆摘下看书的眼镜,正想拿条码刷扫码,发现向晚并没有拿任何书:「怎么了小姑娘?」 「我想跟你们讨论这本书,」向晚从书包掏出那本前几天买得正义:「不知道可不可以。」 钟辰哈的一声,啪的闔上书本:「读得太痛快了,」他身体一转,面对向晚,向晚看见钟辰有明显的黑眼圈,熬夜的苍白:「你看,我就说向晚年轻有为,拉张椅子坐吧。」 向晚把椅子拉到钟辰的旁边,和他的椅子只有一步的距离。 钟辰用下巴朝徐晚意的方向顶了下,向向晚介绍说:「这位老闆阿,叫徐晚意,我的多年好友。」 向晚和徐晚意点头,徐晚意的嘴唇是笑唇,天生上扬,远看带笑。 徐晚意也同他点头,接着向晚便说:「成为犯人这件事,本身是一件错事?」她问。 钟辰把手放在桌子上举着,额头抵在拳头上,他不说话。 向晚不求一个回应,她继续翻着书:「钟辰,」她叫。 「嗯,我在。」 徐晚意又翻了一页,他也在看向晚。 「之前让你一直耿耿于怀的案子,是有关监狱暴行吗?」 钟辰哈了一声,看了眼徐晚意,又看了向晚,最后头垂着,视线落到了地面:「上次被你听到了?」 向晚摇头又点头:「还有之前我在你桌上看到的。」 「你看到什么?」钟辰问。 「律师考试用书,还有被告者的名字。」 钟辰对徐晚意使了个眼色,徐晚意便站起来,走到后边的厨房,磨咖啡去了。 向晚-1 向晚看着「正义。」红色的字,被潦草印在书本封面上,被磨损的坑坑疤疤,而那坑坑疤疤,或许是好多无辜受害者的希望。 「为什么突然那么执着,你从来不告诉我。」 「那是我的过失。」 徐晚意又回来了,这次他泡了两杯卡布奇诺,还倒了一杯牛奶给向晚。 「监狱暴行,」向晚回忆起脑海中那份起诉书。 台湾新竹地方法院刑事裁定 受刑人:顾丽 「这件事情过了能有一年了吧,怎么最近又翻出来了。」向晚扶手把玻璃杯上的水珠擦去,喝了一口牛奶,鲜甜顺口。 钟辰不再笑了,他眼里映着书本上的红,上次偶然又遇见了,只当一场缘分。 「你知道我之前在当监狱的警卫吧,」 向晚点头:「我知道,很多人厌烦在监狱里看守世人认为的犯罪者,或是不正常的人,你却引以为傲。」 钟辰举起马克杯,透明的,咖啡色的顏色挡住他的眼前。 「顾丽是我负责看守的那个区域里的一个囚犯。」 「后来和她同监狱的向我们检举顾丽殴打她,监狱殴打的事情常有,很多次发生最后都不了了之,但那次却很奇怪,我们还没见到顾丽,判决书却先送来了。」 向晚眼角跳了跳。 「顾丽因为犯了蓄意伤害罪,被罚了三万元罚金。我们没想到会那么多,想要往上层询问,却被挡了下来。」 「况且她的眼睛有伤,被打得看不清,救护车到的时候场面都是血跡,挨打得,还有打人的,都有。」 向晚闔上那本「正义。」说:「然后呢?」 「顾丽其实还有一个儿子,当时八岁,顾丽当时的刑期还有五年,等自己出来,孩子都得上国中了。」 「会想要上诉是因为,前几天又见到他的儿子一面,是个坚强到会忘了悲痛的孩子。」钟辰一边喝着卡布奇诺,一边又抱怨他这杯怎么不够苦,不够和自己的人生般配。 钟辰开车把向晚放到家门口,拉下车窗和向晚说:「读书累了记得休息,别勉强自己。」 向晚总觉得钟辰也有耳闻王言作弊那件事,以往他不会管自己读书这件事,就算向晚每天读书勤,看着太阳升起,钟辰也不会有第二句话。 向晚指了黑漆漆的门口,向钟辰说再见,她看着钟辰的车开远。 雪白的卷子一下子就增加了大半,大多是期末考之前没考完的,一整叠没敢丢,都是用学生家长钱买得,乾脆一股脑趁还没放寒假全当复习卷发了。反正以后会用到,公民老师说。 很快,期末考结束,离寒假又近了,等寒假一到,又是没日没夜的复习过程,没有安排好,总会兵荒马乱。 陈老把这学期读书会的总排名贴到黑板上,说着下学期就不会有读书会了,要同学慢慢把重心放到自己身上。 易安看了眼向晚,就像批脱韁的野马,挤进那堆人群,接着向晚看见她张扬的声音小了,慢慢退出那人群,走到向晚的座位旁。 「我们排倒数第二,我……」 易安脸上带着失望,两手握着拳头,像是要奋力抵抗什么,可是却手无寸铁。 向晚打断易安要说出口的话:「挺好的。」 易安抬起头,向晚坐在前排,桌上摆着习题本,易安知道,那是向晚做得第三遍习题本了,还有手腕上被纸割伤的痕跡都还在,可向晚听了成绩不打紧,还说挺好的。 「在读书会的过程快乐吗?」向晚示意易安坐在隔壁的椅子上。 易安用力点头:「这是当然,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向晚再问:「那有学到怎么解题的方法吗?」 易安这时站了起来,很是惊喜:「一定有!你们教了我好几个,我虽然没全部学会,但这次考试往前好多名!」 向晚朝易安眨眼:「那便是值得了。」 向晚有时候会和易安说,很欣赏易安的个性,很自然,与生俱来,永远让自己快乐,保持热情。现在易安有一股衝动想对向晚说,不,我才喜欢你被冷漠包裹的坚韧,像倾泻的月光,并且始终温柔。 读书会的日程结束了,易安今晚请了好几个人,一同庆祝学期将至,还有庆祝她和向晚读书会「倒数第二。」 易安搂着向晚的手,发了好多则讯息,高高兴兴和向晚甩着手臂,说今晚邀请了好多人。 向晚也挺好奇,可惜易安一点都不肯透露,就说吃饭的地点在学校附近,两人会一起过去。 吃饭的地方熟悉,一样的学校街,一样的拉麵馆,向晚一看,这不就是上次和古原随便找家吃得那间拉麵馆吗。 易安笑瞇瞇的,挽着向晚手臂:「我今天还请了几个人,你一定会喜欢。」 向晚顺着易安走进麵馆,此时麵馆从里到外都热,下课学生多,外带的也多,好多个学生堵在路口等着付帐,光是进去就是个难事。 广司坐在最里,最靠近冷气机的那桌,易安抬头看见广司,见他替自己留了旁边的位,拉着向晚的手快步过去。 除去大批学生,向晚确切看了完整,同桌的还有,广司、安歌,还有那个玩着手机的古原。 向晚不禁怀疑,古原是什么时候和广司搭上了边。 他们佔四人座,安歌拉了张椅子坐易安旁边,易安坐在广司身边,剩下那个位置必定是向晚的。 向晚把包放在地上,也坐下了。 广司把餐单放在中间说:「都饿了吧,我们刚点了一些,你们还喜欢什么,可以继续点。」 古原压根就没打算说话,他就像突然被拉过来相亲的男孩子,生无可恋似的。 向晚看了古原的点菜单上,满目菜品,他唯独就只划上一品。 花生汤圆。 一碗四十。 顺着目光当向晚撇到古原正在玩消消乐时,就乐了,她蹦着肚子笑得开怀。 易安和广司还有安歌正聊到什么,也笑了。 只有古原把手肘碰了下向晚,对她说道:「你笑什么呀。」 向晚替自己也划上花生汤圆,把菜单交出去,和古原说:「没想到这里也有卖花生汤圆。」 古原继续埋头想蓝色的方块要如何消灭橘色的圆形:「如果好吃,下次一起来吧。」他说。 向晚-2 向晚从皮包算钱,听了点头:「好。」 等了没多久,老闆娘一手托着大托盘,把大家点得菜都上了。 热气腾腾,易安一边挥开冒在眼前的热气,一边退后:「大家要小心烫啊,看起来就好烫。」 「是啊,刚煮好的,都要小心吃。」 广司把两碗汤圆推到向晚和古原前面,牛肉麵还有滷肉饭放在易安和安歌面前,掰开免洗筷,把托盘上剩下的牛肉麵端在自己面前。 古原瞧见花生汤圆就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先用汤匙小口啜着薑汤。 广司瞥到古原小心翼翼吃一碗汤圆的样子就乐:「好久没见古原这么放松。」 大家都把目光放到古原身上,古原抬起头笑了下,就这么一秒,又埋头吃汤圆去:「你不也是,整天紧张兮兮。」 「我可以不紧张吗,」广司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古原碗边,古原手眼快,广司筷子刚离,牛肉就吃进古原嘴里:「跟在你们两个大学霸后面,可得抓紧脚步,免得你们快马加鞭不带上我。」 「得了吧,向晚有说要带你?」古原放了颗汤圆在向晚碗里,那颗汤圆被煮得软绵馅料多,不输小圆姐的汤圆。 向晚吞下嚼烂的汤圆馅:「跟得上就跟着吧。」 古原一听就乐了,笑得嗝嗝声都出来了。 易安一脸欲哭无泪:「你们说说,这一桌一个个校排一二三五的,你们要超车怎么不带我啊。」 安歌夹一块小块滷肉给易安:「吃肉补身子,赶紧跟上。」 广司吃得快,他趁人少,拿了一包纸巾,拆开给递给每人几张擦嘴:「你们有没有听说高三有人作弊这事?」 安歌点头:「高三数理资优班,王言那件吗?」 「对,」他顺便擦了桌面:「听说被撤销了分数资格。」 易安舀了一匙汤:「那最后呢,我听说她妈妈还去找教务主任了。」 广司把垃圾堆在碗下:「补考了,王言她爸是警局局长,几通电话打到校长手机上,一下搞定。」 古原缩在墙壁边在消方块,他把铃声静音,趴拉手机:「几分鐘的事情而已。」 向晚眼角一跳,萧清不也是,都是几秒的事情,哪来学习公平一说。 古原扫了桌面,大家都吃得乾净,便提议散会吧,回家写作业呢。 易安拉着安歌的手,走在广司身边,还在问王言的后续:「王言她爸还真的是警局局长?」 古原双收插在口袋,他今天脖子上戴了条银色长项鍊,在夜晚时分夺人眼目。 五人经过校门口时,古原没来由拉着向晚书包的提袋,他的眼睛很亮,问向晚:「今天陪我做实验?太晚了,实验室肯定没人,黑漆漆的。」 向晚摸着肚子,小声说道:「待会可以去贩卖机买点东西吗?」 古原松了提袋,摸了一把向晚的头发。 他朝前面三人说道:「你们先走吧,我和向晚去实验室快马加鞭去。」 最先回头的是广司,对两人挥手,易安和安歌纷纷说:「晚安,路上小心啊。」 晚冬的风也没那么冷了,可能都被古原档去大半了吧。 「走吧。」古原吐着白气。 向晚跟在古原身后,晚上的学校向晚没少看过,一整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偶尔碰到几个感应灯外,其他时间向晚都紧紧跟在古原身后,看着他脖子上那条银色项鍊认路。 古原像是已经非常熟悉,穿过两个穿廊,就领向晚到一个亮着光的贩卖机前。 他从口袋掏出五个十块硬币:「要喝什么?」 古原的眼睛很暗,像静止不动的死潭,彼此的脸都被贩卖机一排价钱纽的光在脸上映出一条线。 向晚没拒绝古原请客这事,她发现古原在请客这方面,有一种固执的己见,帮了忙,就得请,拒绝也会找其他事情补上。 「百事可乐吧。」向晚说。 古原投币按钮,蹲下往取物口翻,笑着说:「晚上喝汽水,肚子会胀气还会打嗝!」 向晚接过百事可乐,也从口袋拿出五十块:「喝什么?」 古原盯着向晚的眼睛,她的眼里有一弯新月的影子,看得新奇:「有口水病?」 向晚摇头:「没有。」 古原手放在向晚书包提袋上,攒着:「待会借我喝一口吧,我不渴。」偏头又说:「会重吗?」 向晚老实感觉了后备力量的重量,确实没什么差,可能是古原没放什么力气,她说:「不重,怕就放着吧。」 两人走过漆黑,到实验室门口古原手握着一长串钥匙,从里数第四根插上锁孔,开了门。 没几秒,啪啪啪,灯光全亮。 古原套上实验服:「我们这样就可以和青蛙组交响乐,学校的青蛙晚上叫得够响。」 「还可以吓跑鬼。」 「对,」古原朝向晚点头:「吓跑鬼。」 今晚古原没有请向晚帮忙,反倒是从锁住的玻璃窗里拿出实验用具,再从书包翻出上次做到一半的实验数据,反覆检查有没有紕漏。 向晚坐在另一边的大桌子前,手边堆满好几张黄色试卷,正是班上没考完的试卷。 「向晚。」古原喊她。 向晚没听见,她脑中的计算公式正飞越,笔停不下来,好似前阵子那股面对功课的忧鬱感消失大半。 「向晚。」古原双手举着两根试管,里面装着透明液体,他离开座位走到向晚身边,脚轻轻踢了一下椅脚。 向晚这才扬起眉:「怎么?」 呦,不高兴了。古原心想。 古原把鼻尖凑近向晚的手边,向晚瞇起眼,微微后退一点:「沾东西了?」 古原看向自己的滴管,睫毛微微颤抖,向晚一时恨不得自己长出跟古原相仿,又长又密的睫毛,太搧情了。 她看准古原鼻尖上的水滴,用食指指腹擦去,一擦完,两人都猛退一步,拉开之间的距离。 古原举着试管的样子好笑极了,向晚摀着嘴,轻声笑着。 古原说:「你可以大声笑,笑声怪的话,我不会介意的。」 向晚一时就不想笑了,她拿起笔,收了笔尖,就朝古原胳膊戳去,玩闹的说:「你笑声才好笑。」 向晚-3 很神奇的是,向晚一整夜都没有打嗝,直到两人走出实验室,儘管已经十点多,但向晚一点想打嗝的慾望都没有。 古原带向晚走回原本的路,青蛙声填盖彼此的脚步声,到一个交叉口时,古原转过身,身边太暗了,周遭都雾濛濛的,连古原都是一个不清楚的模糊影子。 向晚瞇起眼睛:「你要跟我说话?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过了几秒古原张口笑了,很爽朗的笑声,几乎把青蛙给吓跑了。 他攒起向晚书包的提袋,也不考虑了,边走边问:「前几天看到一个地方很美,带你去看看。」 他知道,向晚自然是随他去的,古原就是知道。 向晚没想到的是,时隔几个月,她又重新坐上古原摩托车的后座,古原的背不再离她两个拳头的距离,她能清楚看见古原背后衬衫上的每一丝皱摺。 而当古原把摩托车停在那蓝色书店门口前,才让向晚觉得不可思议。 等古原把摩托车停好,指着店门口那一排黄花,似乎是刚浇得水,每一片叶子透过路灯的照射,水珠闪闪发亮。 「前几天路过突然看到的,真的有这种花。」 向晚看着徐晚意推开门,拿着一个红色胶花壶,看到向晚便舒展了眉,打了声招呼:「钟辰也在里面。」 古原看见徐晚意甚至和他勾肩搭背起来,他一点儿都不像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样子,他和徐晚意说:「今天花开得真好。」 徐晚意没看他,倒是说出来的话惯着:「喜欢就拿走一盆,好好养着。」 古原看向向晚,用口语同她说:「要养吗?」 向晚皱着眉,这盆花不大,但也不小,肯定得找个地方摆着,还得每天按时浇水:「你养吧。」 他悻悻然道:「不养吧,最近功课忙。」 向晚先行进去找钟辰去了,放着徐晚意和古原在外边间聊,反正今年的冬天,风吹起来也不怎么冷。 钟辰戴着金色边框的眼镜,对向晚招招手,金框镜片下的眼眸是急切的:「你觉得我去考律师合适吗?」 他补了一句:「那孩子会愿意被我拯救吗?」 向晚顿时想起去年那场大雨,湿红的眼框,糅捏着诸多情绪的眼神,无情的审判。 「你可能可以给他一个完整,但是那个完整很有可能帮不了他。」向晚垂眼看着钟辰的眼睛,钟辰的眼睛却看向玻璃窗外,一动也不动。 向晚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她知道不应该继续问,可是她太好奇了,真相与自己就隔一张纸的薄度,况且事实已经摆在那了,何不去戳破它。 于是向晚问道:「你前阵子说遇到顾丽的儿子,就是古原吗?」 古原推开门,一阵花香便散进书店中,钟辰轻柔说:「是。」就马上躲进里面的小厨房,关上门,一声也不出。 向晚搬了张椅子,她替补钟辰的位置,拍了椅子,邀请古原坐在她身边。 向晚趁徐晚意进去小厨房时,翻开正义,若无其事地提到:「从认识你开始你就开始做实验,这么喜欢化学吗?将来要走这方面的?」 古原撑着头,闭上眼,含糊地说:「不喜欢,因为做实验参加比赛可以保送,保送了就可以上大学。」 向晚深知古原可能不打算靠笔试成绩进入大学,比起笔试,他更注重的是时间,完成了这件事情他的既得利益有多少,能花得时间还有多少。 向晚学着古原用手贴着脸,冰冰凉凉的触感,又说:「如果比赛不尽人意呢?」 古原听完了觉得不对劲,张开了眼,昏暗的小书店里,向晚的眼睛像被漆上了顏色,原本深色的瞳孔变色了,变得更淡了,像是灰色。 古原对这次实验卯足了心,他知道自己聪明,有天赋,陈老也这么说他,但是他想选不一样的路:「哪来那么多如果,」他笑着说:「做不就对了?」 向晚静静看着古原扯开的嘴角,一路蜿蜒直到尽头处形成一个沟,连眼睛都瞇成一条线,线的最后是狭长的一处阴影。 向晚也跟着笑了,她尝试牵动着脸部的神经,嘴吧的肌肉。 像是和解,和解他前阵子有理由的消失。 但是向晚忘记了,忘记真笑和假笑的差别,钟辰教过她的,真笑会使用脸部和眼睛周围的肌肉,真笑眼睛旁是有细微皱摺的,向晚忘记了。 古原和上次一样,送向晚到街口,陪着她一起走进漆黑巷子。 向晚边走边笑话他:「怎么现在就不怕黑了。」 古原无奈道:「这可能是间歇性的。」 向晚疑惑说:「间歇性什么?」 古原话说得飞快,就像是叫向晚别再回他话一样似的:「间歇性害怕。」堵住接下来的问句:「好了,就到这。」 一时安静无声,古原靠得向晚很近,向晚能感受到古原手臂的短袖袖子和自己的短袖袖子不断来回擦过,往前往后,彷彿快生出火来。 她突然想起夕阳西下那家麵馆,广司说得王言那事。 向晚试着像写书法,沾一笔墨水,笔下得不能太重,就轻轻一点,点到为止就够:「王言补考,说得是真的?」向晚心里无端有着一股怒气不敢出,愤恨不敢言,只得透过这句问句,悄悄地说。 古原笑了,他说:「这哪能说假。」说得轻飘飘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逍遥。 她说:「你不生气吗,她可以补考,关係佔了大半部分!」 古原算是听出向晚口中的言外之意,他弯着头,想找到向晚闪躲的眼睛:「你是在替我烦恼?」 「我是怕事与愿违。」向晚反驳说。 古原指着前面快到的向晚家,灰色墙:「我的选择,怎么到你替我分担了。」 「我担心你!」向晚澄清。 向晚停下脚步,不走了,古原不想提的,她偏想说。 「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古原也停了,站在离向晚两三步的距离,路灯须臾就暗了下来。向晚摆手,好了,现在谁也看不清了。 「向晚,我和王言不一样,你应该清楚一部份。我只能做我该做的,王言也能做她该做的,她只不过行使她所拥有的权利罢了。」 向晚仔细听着,问:「我知道了哪部份了?我就只知道这……」 「我妈是顾丽,这你知道的。」 「钟辰是你叔叔,这我知道的。」 向晚语塞:「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嘴角一勾:「徐晚意告诉我的。」 那个徐晚意!向晚咬牙。 他朝向晚勾手,要她跟上:「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做好你,我做好我,事与愿违总得另有安排。」 向晚-4 他原本下句想说:「端看无边这世人,唯我独尊。」可想着说出来好像太霸道了点,撒嘴就不说了。 向晚身子一抖,古原比她知道的更多,更透彻,好像她才是蒙在鼓里的小孩。 她好像突然明白,古原哪会怕学校的漆黑,做了那么多次实验,他都一个人去的。间歇性害怕,就只是不想让向晚继续从广思口中知道关于王言的更多,说得害怕,充当是支开向晚的法子罢了,因为怕她好奇,怕她担心,怕她会问这事情的延伸。 哪有什么思绪在心头,茅塞顿开,宛如「星垂平野阔。」 分明就像白日做梦,大梦初醒。 等走到向晚家门口,也不过几步的距离,现在倒看得清古原的眼睛,那是千山倒海排来的凄凉,就放任在心里面肆意生长。 向晚始终相信,人的眼睛不会骗人,是苦,是憎恨,是喜悦,表露无遗,藏不住的。 向晚站在门口的阶梯上,多站上一阶,她就能和古原平视,不必再仰着头和他说话,她告诉古原:「班上文理分组,易安、广司、安歌都选了理。」 古原挑了极为好看得眉,没怎么听其他人选了什么,只问向晚:「你呢?继续选理?」 「嗯,选理,我背不了古言诗词,一背就头昏。」 她问:「那你呢,继续选理?」 向晚此时心中无端的有个自私的想法,要是古原说选了理,搞不好就能和她分配到一个班,古原不也和陈老熟吗。 但当古原在向晚面前乾脆的摇了头时,那股幻想轻易就被揉碎,皱巴巴的。 「这次转文组了。」 路灯的蚊蝇又在向着光衝撞,向晚一时之间特别羡慕那些无知的蚊虫,至少有个目标可以去衝撞。 「为什么?」她垂着肩膀,连古原都看得出来她很失望。 但古原没想哄的意思,毕竟这事儿是事实:「因为背书简单啊,不花时间,还要拿时间做实验。」 人说谎是什么状态,无理由的看着天空吗,还是地上,脚会抖吗,还是站三七步,手是插着吗,还是背到身后。向晚仔细搜索着先前读完的人类犯罪理论,她开始分析记忆中书本的每句话,想要抓到书中写得,古原身上的漏洞。 但是为什么古原一副表情,好像真的已经决定好全心放在实验上,不留一点退路。 他就是这个个性,固执的个性,一旦他决心做到底,就算别人割破手腕,喷溅到他的脸上,他也只会拿出纸巾擦一擦,帮你叫了救护车后,再扬长而去。 「好吧,祝你以大展鸿图。」向晚垂了肩膀,说完就踩上阶梯,她没有再回过头,蹬上更高一层又一层,又打开锁,进了屋。 古原肩膀垂了下来,他伸进口袋握紧袋中唯一那串钥匙,背后的书包是复印好的实验档案,还有另一份写满解答的补习班试卷。 试卷的解答原本全都拷贝到随身碟里去了,王律不放心,嚷嚷着萧清那混货,尽添麻烦,叫古原不必再买香菸,以后把答案印出来剪裁成小份,放进cd盒里。 古原听了低着头,王律以为古原不想帮忙了,引诱的说:「以后一次加五百块钱,」王律拍了古原的肩:「你忘啦,我爸可是警察局长,不会被发现的,他会负责保护我们,警察不是都要保护人民吗,你说对吧。」 古原没什么不做的理由,就是觉得可惜了,可惜那牌子香菸味道挺好闻的。 古原走出小巷,夜深了,风吹得冷,街道没有几个人,他把钥匙插进机车孔,加速,后轮摩出一阵白烟,一溜烟骑远了。 高二待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许多同学还没把东西搬回家,大包小包,身上能背得地方都背上,两隻手还抓着好几个塑胶袋,反倒是两手净空,只背个书包的向晚最为人羡慕。 易安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放学,写完最后一张卷子之后,背着身上家当,问向晚暑假有什么计画。 现在已经入了冬天,连一向不怎么怕冷的向晚,都跟着围上几圈围巾。 「报了补习班寒训,就这么待上三个礼拜吧。」向晚伸出手,将易安一隻手的袋子都纳入自己掌心中。 眼睛擦过易安嘴唇,今天粉嫩的多。 「今天擦了唇膏?」向晚找了舒服的角度,把提袋握紧。 易安便好腾出一手挽着向晚左手手臂,眉眼笑说:「前天广司送给我的,他说青春女生就得漂漂亮亮的。誒向晚,你觉得这个顏色好看不?」 「好看。」向晚的嘴跟随易安的嘴角扬起弧度,一方面就越趋觉得易安逐渐变得成熟,开始化妆,懂得搭配衣服,好像就越配得上世俗赋予的「得体。」 「这次寒假有好长啊,不出去玩吗,花火节之类的?」 花火节向晚知道,每年已入冬之际,这个城市就会举办一场花火节,市长用意是说:「佈新意,除旧岁。」一到花火节时候,这个小镇就会涌入大批观光客。钟辰那时候最为繁忙,要管制动线,在花火节最后一天夜晚,明星演唱会开始,警察跟在明星前后,充当保鑣,阻挡偶尔失控的人群。 向晚对这个活动没什么兴趣,就连将临子夜时分,那几束烟火流光,也没能让向晚心头一动。 就这么过吧,早点考完大考,好解脱。 向晚还是走得慢慢的,连着易安步伐也跟着慢,身边比他们晚出来的同学都从他们身旁经过,向晚和易安在校门口分手,向晚在六点以前要去补习班缴交暑期报名表,易安匆匆往向晚手里塞上一支口红,看见口红稳妥放在手心,说一句:「送给你!」就跑走了。 向晚打量手心那支口红,它有黑色外身,全身都是黑色的,选转出来的弧度优雅极了,连口红的色号都是很适合向晚唇色的。 看来易安早就看上这支口红,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送。 向晚走到补习班门口,难得电梯零星站几个人,她得以吹着电梯那微薄的不得了的空调上楼。 王老师今天换了套西装,几个男同学打趣问说:「王老师今天是要去相亲?」 向晚脚步一停,好像来得不太合时宜,王老师却一眼看上她,招手让向晚过去:「是要缴报名表吗?」 向晚擦过一个男生的肩膀,那男生的肩膀比古原的厚实多,撞起来疼。 其中一人突然指着向晚的鼻子,没忍住语气中的惊讶:「我认得你!」 向晚狐疑抬起头,她也认得,那晚音乐会她到现在还歷歷在目,于是她说:「野暮?」 顾亭猛地点头:「对、对,野暮,你是向晚?」 「全校第一?」 围在顾亭身边眾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女孩考了个全校第一? 「对,有什么事吗?」向晚眼睛垂下来,盯着顾亭衬衫扣。 顾亭也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想打个圆场,就往后指着:「找古原吗?他在里面。」 向晚自从知道古原选文之后,心里就升起没来由的怒火,不对古原,不对任何人,可她就是气。眼下这么多人,向晚来这补习班本就没有找古原的意思,原本要拒绝顾亭,但看着顾亭急切的眼神,下意识还是答应,一步两步推开后面教室的门。 教室冷气开着,几百人的座位如今只剩古原一个人,靠在窗前,旁边桌子上有一份麦当劳。 向晚-5 古原像是知道向晚会过来似的,耸了眼皮,和拉了椅子坐在旁边的向晚说嗨。 「怎么来了?」向晚也撇头看窗外,一条街道,车水马龙。 古原感叹说:「真神奇,时间过真快。一天又要过去了。」 远端的夕阳馀光都照射在古原的脸上,连向晚都觉得不公平,阳光都偏袒了古原。 向晚往后靠了靠,避开刺眼的阳光,配合古原说:「对啊,时间真快。」 向晚往后看,看过透明玻璃门,顾亭那群人还在和王老师谈笑风生,一时之间大概还不会走。 「寒假有什么打算?」古原拉过窗帘,把向晚那边的窗户拉实,现在一丁点阳光都照不到她身上去。 向晚得以坐得端正,头轻靠着那片蓝色窗帘,眼底明亮,她可以去好好看着古原:「在补习班衝刺,大概就这样吧。」 向晚侧头看他:「你呢?」 古原笑了,桃花眼轻挑,侧头看向向晚:「做实验、陪着我妈。」 「就这样?」 古原学向晚把侧边额头靠在窗上说:「就这样。」 前几日听到广播说,现阶段科学竞赛报名在今天截止,这次全校报名人数衝破往年最多,四月底考试,在官方网站上公佈结果于当年八月。 那时候向晚回家就去查了,汉邦科学竞赛,赢了不仅有奖金,前三名还有保送大学的资格,向晚以前个朋友就去参加了这个,他整天往朋友圈发贴文,贴实验照片,照实验桌上好几个玻璃杯,照夜晚窗外的乌云,照自己颊上的汗,最后还写了小心得:「往年最多,拼第一。」 不好取,这和学测有得比,各路好手衝破头都想赢取奖金和资格。 顾亭和他朋友几个人走进来,衝破方才的寂静,挤成一团抢着看顾亭手机里,王老师跟他女朋友的照片,有人不小心挥到古原的麦当劳纸袋,纸袋往古原的方向倒去,散落一地的cd壳。 蓝色透明壳,向晚见过,钟辰座位有好几个,拿来装犯人归档纪录的。 顾亭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他拍了挥倒麦当劳袋子留着寸头的朋友说:「你倒大楣了阿寸,等会有你可受的。」 古原不着急捡起地上散乱的小cd壳,他是先看向晚的反应再做动作的,可是一看,他就知道向晚猜到了什么,因为眼里很静,很清明,像没被人践踏过的草坪,像没被污染的河水。 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向晚聪明,偶尔讲胡话,但是秘密保得很深。 古原在当下几乎已经准备好向晚等会会单独叫他出去,他默默接过顾亭递过来的麦当劳纸袋,不发一语。 小寸以为他生气了,扶着古原肩膀在他耳边嚷嚷:「抱歉了原哥,真不是故意的。」 古原稍微点个头,目光定格在向晚身上,却只盼到向晚缓慢站起了身,先是和顾亭那一帮人说再见,再来是和自己说再见,就转身推门出去。 古原没有追,他等了一会,眼睛望着楼下的街道,向晚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有一瞬间古原好像错看了,向晚好像也抬头仰看这片窗,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 古原方想站起来,被顾亭压肩膀,做了回去:「小寸真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怕向晚说出去,我来解决。」 古原挥开顾亭的手,依旧固执地站起,手中拎着袋子,说:「她不会说。就这样吧,她还要考试。」 顾亭让其他人先回去,古原就听见他往旁边叹口气:「古原你说你为什么那么保护她?上次那个树干那件事你还记得吗,你也是这样把菸头塞进小寸的嘴里。」 古原眉眼一瞇,眼神间多了戾气,他坐在桌角,手摆在身后,斜靠在墙壁上,整个人慵懒得半摊着,说:「小寸不也把考卷塞进我嘴吧过?还把我衣服脱开摸了。」 他指了自己眼睛:「那时候这里还流血了,」 顾亭的脸一僵,眼睛眨了眨,他心里懊悔,今天是真不该带小寸拋头露面。 「只是那段时间不配合你们,就搞这戏码。阿亭,你当时怎么不去阻止小寸,阻止阿律。」 顾亭反驳道:「阿律不是也知道错了吗,还顺着你的意参加野暮不是?」 古原轻笑了声,屈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这就是你想说的?」 顾亭脑袋里无计可施,就像被泼了一身冷水的小狗,眼乾巴巴瞧着古原:「阿原,你会帮我的对吧,其他人都在理组,只有我跟着你转到文组去,别人不理你的时候不是就我理了你吗。」 古原站起身来,第一次仔细端详顾亭的脸,一开始见面无非就是王律介绍,利益关係,顾亭老拿他当员工,自己是付钱的老闆,于情于理,讲道理了,眼看凹不过,倒是开始讲情。 古原拍拍顾亭的肩膀,他转身把刚才拉上的窗帘又拉开,夕阳馀光照了顾亭一脸,他搓手散去手沾上的一些灰尘,拣起那一大袋麦当劳纸袋,在顾亭快要被他这一系列慢吞吞的动作折磨到没有耐心时,古原悠悠地说:「当然。」 「我走了。」尔后关上门。 向晚第一天上了补习班寒训时,天是灰的,好像随时要下大雨,为此她特意从鞋柜里拿出一把伞,伞很旧,上面印着一家公司商标「阳光牛皮裤。」 要去寒训前几天,钟辰特别打电话给向晚,跟向晚说他与向晚同在,他也报名了一家补习班,准备专心复习考律师了。 向晚传了一张贴图给他,并配上了字:「祝加油。」 钟辰马上回传过来:「谢谢。」 寒训主要复习高一课程,最后一个礼拜展开进度,向晚看字很快,读得也熟,一些知识点忘了,就在写题目时补上。 连续三个礼拜,向晚都这么过,生活过得比上学时还规律。 补习班中午有负责订便当,可是不外乎只有素食跟荤食两种选项,素菜清一色三点绿加一颗蛋和一碗白饭,荤食能搭配就多了,偶尔有鸡腿,再来排骨,还有炸猪排。 向晚第一次划菜单看见素菜价钱瞪大了眼,比外面便宜二十块,她想,要是今天是古原站在这,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素菜,对荤食看都不看一眼。 大部分同学点了几天就不点了,转而成群出去吃,向晚在这吃也就不费心思,一天素菜,隔天就吃荤食,剩下的时间小睡片刻,也就这么度过这二十几天。 当寒训最后一堂课程,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第二学期数学第三章的方程式时当作寒假的结尾时,向晚这才从满堂的同学里抬起头,小声的呼出一口气。 钟辰这时打电话过来,向晚把书本全塞进书包,清空坐了三个礼拜的位置,左手按接听,手机按到耳朵旁:「怎么了?」 钟辰那边周围人声吵闹,他快步走出市集,到空旷地方说:「要不要来花火节?今天最后一天了,会放烟火。」 向晚正想跟他说不用了,钟辰又接了句:「我去接你。」便匆匆掛断电话。 向晚只好站在行人街道旁,经过她身边的有大半是来补习的人,小半是一手掛着好几袋零食,另一手牵上另一半的情侣。 向晚瞇着眼睛看向天空,此时邻近傍晚的厚重云层早已散去,只看得见一轮明月高掛在空,以及环绕明月的薄云也沾上了点光。 钟辰摇下车窗,向晚看了车牌号码,拉开车门坐上去。 到了花火节会场时,向晚这才了解,比起花火节,春节返乡的火车月台真是小巫见大巫。 向晚-6 钟辰一身交警制服未脱,催促向晚替他拍些烟火的照片,今晚他得守在艺人身旁,片刻不得离场,还给了向晚两百块当作晚餐费用,拍着胸脯保证两百块吃光还可以续领。 向晚耸耸肩顺着动线进入市集里,以往花火节,钟辰都会用拙劣的藉口要求向晚来花火节,也不知道怀什么心思。 市集办在最为热闹的市中心,今年花火节有「攻顶。」之意,希望这个城市的人都能顺利在自己的生活领域成功登顶,并利用小旗帜串上灯泡,悬掛于天空,在市集的两侧。 市集贩售种类繁多,今年走得是近期流行的小文青风,看到不少手作物品,还有大型海报製作,就摆在离舞台不远处,观光客都往那驻足欣赏。 向晚拿起手机首先拍了张旗帜灯泡的照片,她看准人最少的那条走,随便买了一杯上头有小狗拉花的咖啡。 离自己几步距离,眼前有好几个乐器,包括钢琴、吉他、贝斯等等,一张椅子上面贴了一张纸写:「free,请利用音乐创造美好:d」 不少人轮番上去演奏,但大多数都是图个新鲜,弹得曲子称不上旋律,只是单调的音符。 向晚看着那把木吉他,心就蠢蠢欲动,她国中暑假上了好几堂吉他课,一些流行曲她也是会的。她站在人群外层,忽地,视野出现一个男人,推着一台轮椅,轮椅很旧,扶手都有些发锈,坐在那上面的女人背挺得很直,一头长发被挽起来,盘成一个旋,两隻手拘束的放在膝盖上,身后推着她的男人个子高,穿着一身黑,黑发,黑衣,黑裤,头发被大风吹得飞扬,也依旧不减他推轮椅的速度,看起来是那么轻盈,一下就推到那架钢琴前。 男人低头和轮椅上的女人说些什么,只见女人看着前方,伸出右手食指,男人握住她的手腕,放在一个琴键上。 记忆中的挺直背影与现在轮椅上的背影重叠,向晚有一瞬间的恍惚,儘管过了两年,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姿态并不会有太大改变。 古原双手放上琴键,他又低下头对着顾丽的耳朵说:「妈,我数一、二、三开始。来,一、二、三……」 那是首充满着夏天风味的曲子,夏天午后的雨,让人听了彷彿淋了雨后的酣畅淋漓。仔细看就会观察到,坐在轮椅上的那位女士,弹得是雨滴,是雨水,沿着屋簷落在磁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向晚挪动位置刚好看得见古原的脸,一首弹奏完后大家纷纷举起手鼓掌,向晚也不例外,只是当古原和向晚对到眼时,隔上层层人,向晚还是看见古原握着轮椅的手一抖,快速撇开眼。 向晚对古原这个动作不意外,只不过是被别人看见自己家的痛处,觉得见不得人罢了,可是向晚觉得没关係,世上无非几亿人口,身体流有对方血液的又有多少,身体上儘管有残缺又如何。 向晚朝古原方向追上去,她奋力拨开挡在面前的阻挡,一路循着古原的脚步,最终古原在公厕前停下,向晚一看这公厕,是钟辰带她过来的这个,兜兜走走又转到起点。 古原转过身来,低头对上向晚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暗,可能是推轮椅推得疲累,狭长的桃花眼被黑暗遮盖,他哑声对向晚说:「我上个厕所,可以帮我看一下我妈吗?」 向晚几乎没犹豫,点点头说:「好,快去吧。」 向晚回头看男厕并没有排什么人,古原应该一会就会回来。 顾丽的手指动了下,鼻子闻了阵,身体突然僵硬,她的眼睛动了下,抬头问:「你是谁?」 向晚从推车扶手移开,她绕到顾丽面前,眼睛盯着那不断细微颤抖的眼皮,轻声说:「我叫向晚,是古原的朋友。」 顾丽这才点点头,尔后她表情皱成一团说:「古原在学校没惹麻烦吧?上次又跟同学打架,还沾血了,明明以前不会这样的,这孩子……」 向晚儘管馀光看见古原正从厕所门口走出来,但她还是想回答古原妈妈的话。她对顾丽十分肯定的说:「古原很积极向上,是我认识除了我爸以外最有抱负的人。」 顾丽忍不住笑出声,嘴角向上翘起,她缓慢拍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左手,脸上很是满意:「那就好,还是乖的就好。」 没有一个妈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那是亲骨肉,是血浓于水的人,是想用尽生命保护的人。 「我来吧。」古原站在向晚旁边,前额瀏海滴出了水,向晚一看,古原方才可能还顺便洗了脸,脸上水痕未乾,整张脸湿漉漉的。 他应该没有听见那几句话,这里那么吵,隔着几步距离的声音都会被人声掩盖掉。 向晚摸了裤子口袋想找卫生纸,可惜今天没有带上,她让了位置给古原,就说:「脸不能湿着。」 古原像是要气向晚似的,故意在她面前甩头,向晚无奈说:「会长痘。」 「哦,哪里听来的?」他眼睛一眯,看向前面有一个小贩举起好几根气球绳,每个绳子都连着五彩斑斕的气球。 向晚其实也就乱掰,在这纯属碰运气碰见的,毕竟他们俩好几个礼拜没见,再见还被自己看见推着妈妈的轮椅,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小说电视学校课本都没说啊。 「易安上次借我的小说里面写得,说主人公洗完脸都不擦,隔天脸上冒出一堆青春痘。」 古原听了哭笑不得:「向晚,你相信小说里写得?」 「我以前还看过有人把死人又给写活了,你觉得这种可信吗?」 向晚挺起胸脯,正经地,字正腔圆的说:「我、相、信。」 古原悠悠补充说:「相信的下学期第一次月考数学掉分!」 「掉就掉,反正我跟你不同组了,掉那一两分,也没人可以超越我。」 古原眉毛一挑,向晚白净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他视野正中心,嘴巴翘得老高了,整个人散发出「有谁敢惹我。」的气息。 古原把头往下低,顾丽用手也难掩她的开心,笑了出声:「妈,你听见了吗,有人数学要掉分了。」 向晚急忙蹲下,解释说:「阿姨,我是向晚,你千万别相信古原说得话,我数学才不会掉分。」 顾丽听着眉眼弯弯,脚丫子轻晃,眼看四周突然有人大声说:「三、二、一……」 顾丽没听清楚接下来那个人有没有继续喊,因为马上大家开始惊呼,最受瞩目的烟火就在天空中绽放,一个点变成向外扩散的弯曲线,它们弯曲弯曲,然后在天空某个点落下,消失不见。就连烟火在消失之前的馀烬,那股焦灼的淡淡烟味,也没人能闻到。 听完了这齣烟火秀,又得长了一岁。 晚会结束后,向晚给钟辰打了电话,钟辰在电话里说,现在会场要等疏散,可能还得一段时间,叫向晚先去附近便利店等会。 古原推着轮椅,向晚陪着两人走到会场出口,古原看向晚身边没人,又只带了手机,一个人站在这里怪孤零的,也不知道哪里冒出的想法对向晚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带我妈回家。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最好是人多的,我回家骑车送你回去。」 向晚当时没多想,心跳了跳,眼看公车就快到站牌,对古原说好。 古原推轮椅跟公车排队的人潮一样挤进公车里。 向晚看公车一走,马上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马上就通,钟辰在对面嘮嘮叨:「给我拍了相片没?叔等等请你吃好料。」 向晚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下,说:「等等有人要来接我,相片我之后去书店给你。」 钟辰在对面吹了口哨,没什么在意:「哎呦,我姪女交男朋友啦。」 向晚-7 向晚没管钟辰捉弄她,继续说:「放心,我会平安到家。」 钟辰在另一头则是感叹:「我老了呦!是该找女朋友囉。」 向晚对不住钟辰明理的嘲讽,也用同样的语气在电话说:「对呀,再不加把劲小心望今姐今年就被人追走囉。」 「呸呸呸,谁给你乱说话,我掛了啊,还要疏散呢。」 向晚喀嚓掛断电话,心里头才觉得舒坦许多。 向晚看着今晚月色真美,她从来没有觉得有那么一个时刻需要纪念,而她现在居然想给自己拍张照。 纵然现在自己的头发一定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上表情肯定没有网路上那些人会拍,但没有为什么,就觉得此刻时光恰好,一切均安,多么值得留念。 古原护着顾丽,一隻手握住公车扶桿,身体时不时随着公车急煞摇摇晃晃。 在又一次因为红灯而紧急煞车的路口,顾丽在拥挤的车厢里,先用手碰触古原握在推桿的手,古原因此低下头,她才说:「你挺喜欢向晚的吧?」 古原听见莫名其妙脸一红,公车玻璃反射自己红通通的脸颊,他顿时松口气,好险顾丽看不到,不然恐怕又会再调侃一次。 他笑话说:「你哪里来的奇怪感觉?」 顾丽乐呵呵的回忆起刚才的种种,最后下一个评论:「你讲话不会跟别人这样说,温柔又霸道的,哈哈。」 「我听了总觉得奇怪,不是我儿子的说话风格。像黏腻的奶糖,黏糊糊的。」 古原看了眼自家老妈,一时无语以对,只能弱弱的说:「是的。」 「你儿子最霸道。」 「说话最像奶糖,还黏糊。」 顾丽讚许古原承认的爽快,愉悦点着头,车窗映出一个在晃动的模糊影子:「说得对。」 古原在半个小时后又重新赶到会场,原本拥挤的人潮已经疏散许多,只剩三三两两的人还徘徊在入口处,等着人,又或者在寻人。 古原绕着会场边缘走,向晚在一家最靠近的便利商店前面站着,旁边站了一家子,四个人,爸妈加一对双胞胎,双胞胎一人一支冰淇淋,握在手上细细地舔,向晚就站在他们旁边,静静的,头发被吹得像稻草,也不知道去抚顺来,倒是捧着两杯白色纸杯取暖。 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好停在路边停车格的机车,古原跑了过去,也不顾今晚其实是冷的,围巾放在家里太急了,忘了带。 向晚也看见他了,为什么呢,因为向晚的眼神有着大雪纷飞的冷漠,在他接近登时像冰淇淋般化开了,变成一片松软的雪白,任古原随意进入踩踏。 古原笑着,明明早已经过了初冬,却感受到春天的暖气。 「你也来的太快了。」向晚把一杯热可可分给古原:「给你取暖,冷得手都冻僵了。」 古原也不懂为什么会那么赶,心里觉得急促,心脏碰碰跳的,有热锅上蚂蚁的情境了。 古原接过纸杯,喝了一口,可可甜而不腻,吞下去,十分暖胃,还暖肚子。 「走吧,喝完这杯就回家。」古原领着向晚到他的车子前面,把安全帽从车厢拿出来,还是那顶黄色安全帽,依旧新得发亮,向晚盯着看几眼,直把那黄色看成了其他顏色,古原才把安全帽戴到向晚的头上,好心地替她分了额头上的碎发。 他把纸杯压扁丢在一旁临时垃圾桶内,俯身问向晚:「喝得完吗?」 向晚点点头,一口气喝光,压扁丢垃圾桶。 古原牵着车出格,车子不像第一次往左倾斜,他透过后照镜看向晚,向晚能看到古原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在对着她说:「跳上来吧,我以前总跟我妈这么玩。」末了补充道:「我妈从没摔车,我也绝对不会。」 向晚跳上去,坐垫比她想像中还软,车子丝毫未动,古原侧头悄声对她说:「捉紧。」 向晚始终觉得世界如此之大,亮丽的风景就在身旁,摩托车就像一把剑,把前面不知名的屏障划开,然后夜晚一分为二,一半暗一半被街灯照得发亮,她缩在古原身后,突然觉得自己攀藤云端,灵魂也欢腾飞起来了。 向晚迟了几天才有空把那天花火节的相片洗出来,交给钟辰。 钟辰那晚和徐晚意聊得不欢而散,两人意见好像是第一次相佐,钟辰性子比较急,而徐晚意又是个慢郎中,辩驳到一半钟辰就宣告放弃,原因是徐晚意讲话太慢,跟不上自己的思路,徐晚意反驳说,是钟辰思维太跳脱,不肯好好理解事情。 最终是在向晚拿出洗好的照片两人才又换了话题,钟辰看着这几张照片挺开心,他扭头笑说:「看起来还不赖,向晚摄影技术愈来越进步了啊。」 徐晚意眼尖发现到,他指尖贴上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没有前几张那么精彩出色,因为画面模糊,反而让弹钢琴的男生背后长出一对翅膀。 「这是古原?」徐晚意看向向晚,眼里多了点戏謔。 向晚一把抽走相片,狡辩说:「不小心拍到的。」 钟辰看着向晚脸颊上浮上的粉红,估计徐晚意说得没错,上面还真的是古原。 钟辰和向晚说:「你还真的喜欢那个男孩啊。」 他拖出一张椅子,褐色的矮椅子,用脚推到向晚的面前,同她说:「我跟你说说……痾,我和你望今姐的事儿啊。」 向晚就着那张椅子坐了下来,她垂着头,仔细聆听,就像在生长在河边的垂柳,明明鬱鬱葱葱,却又带点忧鬱感。 「大学时期遇到你望今姐,前面我就不细说,反正你也知道的嘛,就我做警察这件事,是我的从小到大的梦想,但是望今她妈妈却只看见了当警察可能要面临需要和嫌犯一对一的危险。」 「她妈不喜欢我当警察,」钟辰叹了口气:「也可能是不希望望今可能一大把年纪了,就可能会有死老公的风险。」 向晚小心翼翼的问他:「可是不是你们两个在谈恋爱吗,望今姐的妈妈真的那么重要?」 钟辰笑说:「当然重要。任何事情,包括肉身,又或者是性格,哪一种不和家庭有关联?那已经是融在我们身体里的东西了。哪有说放就放那么容易,而且你望今姐,她很爱家。」 「我没办法这样做。」 钟辰端起桌上那杯凉透的咖啡,抿了一下,含在嘴吧再慢慢吞下去。 他补充说:「就只是一点点我的小心思。」 「我已经听腻了,有些人说我哪里不行,我这样做会没出息,我办不到。从小到大我就希望有人能亲口告诉我,选择权在我,不在别人的批判。同样,我也想跟你说,向晚,我的遭遇是如此,你也听到了,我不希望你也得到类似的结果,但是我不会说你什么,因为你拥有要不要做这件事情的权利,选择权在你。」 「当然也包含选择『爱。』这件事。」 「我知道。」向晚点点头,她知道恋爱不该是一个人的全部,一个人的心可以分成好多块,热爱兴趣,热爱家人,热爱朋友,还有热爱自己。 但是她不避讳的想着,《青春未知数》开场白说,一个人的灵魂生下来被分成两半,一半落在茫茫人海中,一半属于自己,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世俗说的「灵魂伴侣。」那个人让你感觉自身圆满,并且你不会希望对方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向晚不能否认,古原带给她极大的圆满和喜悦。 这是向晚没有料想的。 向晚-8 最后是钟辰送向晚回去的,他特别摇下车窗,对向晚说:「律师考试在下礼拜,祝我顺利吧。」 向晚转过身来,钟辰别在胸前的名牌还未取,向晚透过路边的灯光还能看见名牌上police这几个小字闪着细小银光。 向晚前阵子越发不明白为何钟辰要放弃目前看似安定,薪水安稳的工作,而且这份工作是自己喜爱的。 或许自己太纠结于一个原因了吧,钟辰不过是在有限生命之中放手一搏,选出握在手中的选择权。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权,那还要什么需要目光,需要别人好探究。 她伸出左手比出大拇指,衷心祝福:「祝钟辰,我的爱叔,考试顺利。」 钟辰开心至极,他搔了搔头,同样往车窗外也比了讚:「祝福恋爱顺利。」 - 新学期的课程早已开始了几天,同学多了几个生面孔,但大多都是熟悉的,不过最让人意外的是易安居然趁寒假染了头发。 一头淡紫色的头发。 「好看不!」易安靠过来,手捧一本物理课本,指尖绕着发尾显摆。 「好看。」广司走过来摸平易安头顶的翘毛,顺道递给向晚一张试卷。 向晚看了试卷,最上头写得是文组数a模拟试卷,还用红笔圈了几题大题。 易安也凑过来看,看到数字就头疼的皱眉:「这你哪里拿来的考卷?」 向晚同样不解,广司解释说:「这是古原前天拿给我的,圈起来的叫我帮他解,他说越详细越好,但是我不太会,所以交给向晚。」 易安垫起脚尖和广司对视,手插在腰际:「你跟古原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解不出来。」 广司耸肩:「我们又不是天才。」 易安搁着手,无谓的说:「对了,刚刚陈老特别公布,这学期开始考试学校会安排人检查有没有作弊什么的,好像是王言后来补考被其他人举发上了。」 广司听了倒是觉得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他从旁拉张椅子坐下:「大家都在传是谁有能力去举发的,要压得过警察局长,铁定大有来头。」 易安朝广司挤挤眼睛:「这里听到的是高二三班萧清。」 广司笑了:「巧了,我这里消息也是高二萧清。」 向晚花了一个午休的时间把圈起来的五道题解开了,他能理解为什么广司说不会解,因为这是三上的内容,一般人是写不出来的。 向晚放学想去实验室碰运气,如果恰巧古原在,就把那纸题目给他,如果不在,就回去复习明天的考试。 踏在磁砖走道时,向晚又迫切希望古原正在做实验,不,可以和其他人玩闹嬉笑,她不在意他的那群对他不太友善的朋友,可是就是希望古原在,在实验室。 向晚悄声打开实验室的门,已经有几个人在各桌讨论了,向晚眼角瞥见古原正在看自己,阳光洒在他的白袍,他剪了头发,瀏海变短了,他用口型说嗨。 向晚大步走去古原在的角落,也不顾正在冒泡沸腾的玻璃罐:「古原,」 古原转头继续往冒泡的玻璃罐里倒不明液体,他应声说:「嗯,我在。」 玻璃罐在古原说完这句话时就停止冒泡,古原掩不住喜悦,嘴角缓缓翘起来,他纪录这次实验的一切,一页白纸的空白背古原给填满。 古原把一支手插进实验袍口袋,一手撑在桌面,古原的低着脑袋,眼角飘起,眼神且淡且深情。 向晚第一个念头就是:坏。 「怎么?」他挑起好看的眉,他好像去修了眉,眉毛有了锐利的眉角与眉峰,但左边的眉毛中间却割了一道,一分为二。 古原顺势挑起左边的眉毛,他的眼睛还是盯着向晚不动:「酷吧。」向晚不否认,如果古原去参加挑眉毛大赛一定会成功夺下冠军。 「酷。」向晚的视线从眉毛缓慢移到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酷。」 古原的目光迟疑了下,突然朝向晚伸出手,她的眼里从满目月光,顿时只剩下一片黑。她马上闭上眼睛,就像刚接触黑暗的小孩。 向晚可以感觉得到古原的两根手指碰触到她的头发,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肉眼可见向晚好像受到惊吓的,身体不可控制抖了一下。古原笑着说:「你的瀏海挡到眼睛了。」 向晚有一瞬间的衝动,也想帮古原弄开那几丝挡在眼睛前的发丝。那几缕头发看起来太扎眼了,她根本没办法确定古原刚才的心情,是突然的恶趣味,还是别有居心。 古原简单收拾下桌面,就背上他的大包包,向晚跟在古原身后,古原的大包包很沉,随着古原抬脚跟着不停的动。两人在一片黑暗中又走到熟悉的贩卖机,古原放慢脚步让向晚和他并肩,他惊讶的在黑暗中找到向晚濡湿的眼眸:「你不必帮我拖着的。」 向晚摇头说:「乐意之至,大科学家。」 古原这次笑得灿烂,他离向晚更靠近了点,两人胳膊中间只夹了个书包,向晚甚至有个破天荒地想法,是不是书包也能传达心跳? 很快就走到校门口,向晚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五十。 古原动了肩膀,手指向右边那条街上,右边那条街没有左边那条节比邻次的补习班,有的只是一家又一家的小吃,好像两者在建造以前都达成好协议,你一边,我一边,互不相干。 「今天不补习吗?」他偏头看向晚。 向晚说:「没有,今天我休假。」 「你怎么讲得好像在上班似的啊。」古原乐道,他低头拍拍书包,书包被拍得一鼓一鼓,向晚也还是在撑着。 这点小动作让古原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他忽然小声道:「也还没放手啊。」 「陪我去吃上次吃得汤圆?」 向晚抬头问:「小圆姐那家?」她目前心中能封神的大概就属小圆姐的汤圆了,光是现在一回想就能让向晚口水氾滥。 古原转了方向,面朝右边那条街,暗幌幌的街道上唯一一块招牌亮着,就是上次庆祝学习小组那间。 儘管向晚也能想到,但还是表情诧异的张大嘴吧:「原来是那间啊。」 古原虚扶着向晚的肩膀,麵馆此刻也还是有许多人,不过不只限于学生,大部分都是被上班族佔满位置。 向晚坐在古原对面,看着古原把书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在菜单上花生汤圆那栏划上一笔,之后把单子递给向晚,向晚在那栏再添上一划,接着古原高声道服务生,让服务生把单子给收过去。 两人点单动作流畅,如果是别人看着,可能压根都猜想不出来,这两人只单独吃过不到五次饭。 古原这回反而没像上回跟广司一群人吃饭那样,低头疯狂刷手机,他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只是静静的用手托着一边头,看向墙壁五顏六色的涂鸦。 向晚看到一串文字,不是中文,倒也不像英文,便侧头靠近古原,问他:「你知道这串在写什么吗?」 「哪串?」古原也侧头凑近了,他瞇起眼端详上面的文字。 「tesyeuxsontmagnifiques。是法语。」 「意思呢?」 向晚-9 「上班拉肚子痛到不行。」古原说。 向晚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概写这句话的人也没想过,这句子有天会被人读到,甚至看懂。她决定明天要和易安讲这个在麵馆发生的小笑话。 她学起方才古原讲出的腔调,在古原张口对刚上桌的汤圆吹气时,复诵一遍。 古原没反驳也不说什么,只是朝向晚眨眨眼说:「谢谢。」捞起一颗汤圆放到向晚碗中:「饿了吧,给你加餐。」 向晚蹙起眉头,也不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古怪。 吃到一半向晚想起那份被堆放在书包资料夹的考试卷,向晚抬起头注视着古原,古原吃完汤圆依旧漫不经心地盯着白墙看,似乎想在这墙上鑽出一个小洞。 「你们文组开始考试了?」 古原把头扭过来,惊呼的说:「你怎么知道?」 向晚早就把考试卷的答案熟背于心,她不疾不徐把最后一颗汤圆嚼烂吞下,才开口说:「怎么没有来找我。」 古原挑眉,那眉上分的两段,让古原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许多,就像猎豹在草欉中,探头打量猎物。 「广司跟你说得?」 向晚没摇头也没点头,倒是这气氛有承认的意味在,古原意识到倏然就闭嘴了,嘴唇抿成一条线,巴不得让向晚知道他在不开心。 「这些题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我知道该怎么写。」 古原听完好像在笑,只是笑悬掛在嘴角,摇坠着,晃动着,快要落下来了。 他悠悠说:「怕你给我写简单了。」 向晚皱着眉头,她好歹也跟古原相处过这些时间,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会古原说得话有多敷衍。 向晚骨子里有着争执就得理清楚的性格,她还想问,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升学的事情,古原就变得衝动、冷血。为什么,他是个有天分的人,但是对成绩这件事却充耳不闻。 可她突然想明白,或许是昨天她从钟辰的书店看见一隻在电线桿上,正要飞去落日的鸽子,又或许是从身旁一闪即逝,骑着脚踏车的年轻男孩,他脚踏踩板,一隻手握着握把,一隻手腾出来举高从高坡滑去。 少年对未来心中有他的想像,可以是在旅游书上看到山脉的层峦叠嶂,可以是口耳听闻的大海波涛,可以是从小听到耳朵长茧子的无数遥不可及的远方。只因少年是风,是无拘无束,所以只有他所选,没有事与愿违,就怪不敢做梦。 古原骤然站起身,背起沉沉的书包:「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说完这句一个人先往外走,把钱付清了。 这恐怕是向晚走过最长久的漫漫长夜,古原在前面慢慢地走,影子被路灯照斜,映在古原的右后方,向晚一路上踩着古原的影子前进,两个人各自闷不吭声,就像双脚落于大海,感受得到赤足海水袭来的不适感,但是没办法反抗,只能任凭海水带来的规律潮动。 「到了。」古原佇立在向晚家门口,今天家里唯恐没有人,连外面灯都灭了。 向晚站得笔直,像一颗参天大树,静静往土地上扎根。 那双眼睛暗的渗人。 古原咪起眼睛,想要看清,「呲。」一声,照明灯也关了,向晚摸黑从书包拿出那张试卷,在向晚的手中试卷依然平整,向晚喊了声古原,古原誒了声。 照明灯亮了。 向晚没有一丝感情起伏,只是诺诺的说:「我们刚认识的那晚,你说未来要到很远的地方,还算数吗?」 「算数。」 她忽道:「我想去a大读法律系。」 古原眼神变得柔和,他朝向晚走进,夹带一身夜色:「那我祝你顺利。」 向晚淡淡的笑,看着地板上两个人的影子堆叠在一起,又看了古原胸前的口袋是一片空,徒然兴趣兴致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古原手贴着墙壁,就这么弯着腰,但是他的眼神总往外飘,他在看向晚身后的白墙,上面被这一带的青年用马克笔胡乱涂鸦,这已经是向晚粉刷十几次的白墙,如今还是隔三叉五被重新涂改痕跡。 「给你吧。」向晚把试卷捲成一捲,塞进古原胸前的格子,纸张抒展到一定程度,把古原的口袋填满了。古原看了眼,倒也随意向晚放了。 他的眼睛在距离向晚的双眼不到十公分前停下,他抬头点了向晚身后:「你家里灯灭了。回去吧。」 向晚始终摸不清两人之间的关係缺了什么,应该是说,她不懂爱,但是却在很多地方都了解爱,爱是神奇的东西,不设限于种族、阶级、物种,那些是爱的本身,本质包罗万象。 她却不懂古原给的,算是爱吗。 下一轮的月考又要逼近,平时的小考也没少算,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够让人折磨的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或许是,四季又过了一轮,冬日过去,春日将近,一天白日又要比晚夜长,从补习班回家的日子碰巧能晒到暖阳。 中午易安拿着刚发下的考卷,眼睛有藏不进的欢喜,她凑近狠狠闻了遍试卷,恨不得把这一瞬间的喜悦变成永恆。 「向晚,有了你们简直太值得了,你瞧瞧我这次物理的分数!」 向晚探头看了卷子,她瞄见上面的红字写了九十。 易安歪头绕着向晚的座位转圈:「我和广司今天晚上约好要去五禾那边边吃晚餐边看海,他骑动电车载我,他爸妈好不容易给他买了电动车。你们要来吗?」 向晚手指指向自己,不明问说:「我们?」 易安:「对啊你们,你和古原不是吗?」 向晚琢磨着自己有空也没用,古原说不定忙着呢,便婉拒说:「我们忙,还是下次吧。」 「好吧,下次你们一定要来哦。」 「好。」 向晚原本想开玩笑的说,乾脆送你去参加比赛保送好了,一想她就觉得不对劲,从书包翻出手机,连上瀏览器查,古原的科学比赛这礼拜五开始,钟辰的考试前几天考完了,下礼拜才出成绩。 她望向前方绿色黑板,上头写了前一节课堂上,被同学戏謔成妖魔鬼怪的英文文法句子。讲台上围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人正向其他人解释文法该怎么用,然后听完有的皱眉,有的指出对方口中的观点不对,他们大声辩驳被教室中,向晚自肺部呼出一口气,每个人都有目标的感觉真好。 向晚看向易安,易安坐在她身边,打算就这样耗掉这节下课。她把手机换成相簿,拖出昨天拍得照片,放在书桌上放大:「你知不知道这个法语的意思?」 易安眼睛一亮,忽地捉住向晚的左胳膊惊讶地晃着,彷彿她俩是警探,找了好久的线索突然就这么被放到网路上,那个被线索叼扰的夜晚终于有所託:「这句我知道!你告诉我是谁这么有品味看上你了?」 向晚不懂易安从哪里知道上班肚子痛的梗,只能装作镇定:「我和古原吃饭的时候,我们一起看到的。」 「四捨五入就是古原对你说得?」 向晚点头,把手机收进手里,不让易安再继续看下去了,从易安突然亢奋的状态加上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着什么推断,可能不安好心眼:「算是吧。」 尔后,「你的眼睛很漂亮。」这几个大字进入向晚的视野,这个界面向晚很熟悉,是google翻译软件。 薄暮-1 易安挺起胸膛骄傲的说:「多亏我马上拿手机扫了,不然古原小心翼翼的表白就要毁了。」 怪不得! 脑中的思绪顿时清明,她还想后来古原还得跟自己道谢,原来句子本意就不是什么肚子痛,还想当成笑话讲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向晚无奈的推远易安的脑袋,易安突然贼兮兮的把手机转了过来,萤幕正在视讯,手机收讯不太好,画质差,但还是可以看见另一端广司的脸,广司正在球场,顶着艷阳天,画面出现几双跳动的脚,和篮球踫踫撞地板的声响。他的表情也跟易安一样鬼鬼祟祟, 广司对向晚挥手:「嗨。」 接着长手一伸,把正在画面外喝水的古原也拉进来,水撒了古原胸前一身,古原眼神一撇正想开骂,一看见向晚的脸也呆了,广司揉了古原头发,提醒说:「跟向晚说嗨啊。」 古原愣愣的对向晚打了招呼:「嗨。」 然后又把画面对准自己的鼻子,向晚这边只见古原的鼻头对准画面中心,古原把手掌挡住麦克风,悄声说:「上次你写给我的那卷子,有几道不太懂,放学我去找你。」古原语气里没有那晚怒形于色的样子,似乎已经对向晚坦然了。 古原把鼻头离远画面,画面突然变得清晰,清秀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水。 「好。」向晚说。 易安眉头一皱,手指戳上广司身后不远处的教学楼上:「刚刚教学楼那边有个东西从顶楼落下去了,你们有看到吗?」 广司转头,那边佈满一些小树丛,地面沿着草丛延伸出一片草地,他瞇眼那边一片空,的确没什么东西:「没有啊,我没看到什么,你是不是看错了?」 易安很确定,那个虽然是一闪即逝的画面,但是那么大点东西落下来很难不被人察觉。 古原把手机还给广司也跟着站起来,突然操场人莫名多了出来,几个穿着白袍正在做实验的学生也从实验室跑出来,接着有人开始放声尖叫,说有人跳楼了。 广司搭着古原的肩膀,视讯还在继续,他们朝人群走近,在靠近草丛前停下,他对古原说:「你有没有看到。」 「有,一滩血。」古原握紧拳头,看着地面上捲曲僵直的五指和身体外观,他依稀能辨认出躺在地上的是王律的亲姐姐王言。 广司把视讯切断了。 或许是学生先通知了校方,叫来了警察,警察来得很快,快到把一分鐘变成了一秒。几个员警把封锁线拉直,头尾绑在树干上。 跳楼确切原因不明,但是死者确实是高三年级第一王言。 易安可能是被吓到了,中午广司切断视讯之后一直沉默不语,最后和向晚一起去福利社买了瓶水,听见救护车从校门口驶进校园的声音后,眼光看着喷水池一次次喷出的水,焦虑的不敢动。 向晚摸了她的手臂,把奶茶放进易安的手心,对她说:「走吧。」 傍晚易安也许是恢復了心情,直到刚刚都还泛着白的嘴唇被擦上唇膏,她瞥见广司徐徐背着阳光从走廊向她走过来,她迎着笑容跑过去,不忘与向晚挥手说明天见。 教室里还剩零星几个人,向晚坐在座位上,看日落残阳把花朵上的露水照亮呈金黄色,此时的夕阳并不热,柏油路也不反射温度了,冰冷一路苟延残喘的匍匐在夜晚。 古原依照那通视讯说得,跑来教室找向晚,他把残存的馀光遮住大半。古原的手上握着手摇杯,向晚看着这个大男孩主动把手摇杯推给自己,乖巧附上一根吸管过后,往前找了张没人坐的椅子。晃啷一声,古原把卷子摊平。 「嗨。」古原乔定角度,从笔袋拿出一根铅笔。 「嗨。」向晚接过那隻笔,低头把挡住视线的碎发拨后,开始审题。 向晚伸手碰了那杯奶茶,也不喝,就只是搓着杯壁,让上面滴滴的水珠沾满指腹,有助于她清醒。 自从上回和顾丽坦白心事过后,顾丽时不时在古原写作业的时候念叨两句:「哎,儿子你说说,是不是向晚学习成绩特别好,闪到你了啊。」又或是古原在顾丽上个礼拜因为感冒住院的时候,燉了一锅鸡汤,就说:「向晚喜欢喝鸡汤吗,要不你下次给她做一碗拿去学校?誒对,你们俩同年,都要考试了,你们一起补身子。」 说了几次之后古原倒也不害臊了,还会跟着顾丽瞎聊几句,聊完之后也不觉得心烦。有时候骑车出去晃晃,看见了倾盆大雨过后的彩虹,就是当下抑制不住,很想让向晚也看看,也没什么理由,就是想与她一同分享。 古原两隻手肘立在桌子上,手掌平伸,把下巴放在手背上支撑。 向晚全神贯注看题,古原则瞧着向晚头顶的发旋,惊叹向晚的头发居然不是纯黑色,而是深咖啡色。 向晚把笔在最后算式尾点一个点,抬头看古原的眼睛,和古原说,「这题不难,就是题目叙述的混乱,需要自己再旁边画张辅助图就会好理解了。」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l型,点了五个点,连成不规则的线。 古原有时候会在向晚身上找到惊喜。他是以第一名成绩从其他国中考上这里,他认为没有比自己更优秀的人了,毕竟古原没有自满,他依旧在嚮往的路上持续进步。 看见向晚那一刻其实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只觉得怎么会有一个人傻到把手机声音开那么大声还生怕被别人听见,第二次遇到看见她朝公佈栏找自己名字的时候,向晚找那么久,古原其实很想衝过去跟她说:「你的名字不就在最上面,还往下面看做什么。」 有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明明不想回想的,还是自顾自想了这么一大圈。 「谢谢。」古原听没听清楚不重要,反正晚上自修就会看懂,倒是数清楚向晚在解题过程中眨了二十次眼。 古原指着向晚桌面上随意翻开的数学题本,上面做了许多记号,但却仅然有序,他好奇:「这么多蓝色红色,不会搞混吗?」 向晚把吸管插破奶茶的撕膜,吸了一口,静静地嚼满口的珍珠,好喝的不行。 「安歌教我的,不然我也可能搞乱。」 古原拿出另一套卷子,还是白的没写,在最上面古原只填上自己的名字。 「我以为你们学霸都不互相请教的。」古原看了列举出的化学公式,嘴角一上扬,没写上算式就想出答案。 向晚还在吸卡在吸管中间的黑珍珠,吸得腮帮子都凹陷下去。 「我们又不是天才。」向晚说。 古原笔在x=7那行顿了下,想了一会继续接着写:「我快考试了。」 向晚头低下来,从抽屉翻出一本笔记本,不知道大概放了多久,封面的凯蒂猫都有黄脸了。向晚在里面写了几分鐘,递给古原。 古原停下刷刷写字的手,翻开瞪着笔记本,突然哗地笑了,他伸手搂了下向晚的肩:「还以为你那么认真是在准备考试,没想到在画这个。」 笔记本空白的第一页正中间向晚画了一个木头人,头上长三根头发,眉毛向晚特别细心一边给画断眉,还穿上外套和花花裤,举着气球,气球上写了:「祝古原科学竞赛顺利,光耀门楣。」 向晚把笔记本扯回来,可来不及,古原早一步拍照存证,他悄悄一笑,桃花眼风情款款:「回去我传给你。」 「我以为你不会紧张,毕竟之前说不考期末考连眼睛眨都没眨的是你。」 「面对什么事?」 「这件事啊,」向晚指桌上那套竞赛题:「没想到你这次下这么多功夫,我第一次见到你,散落一地的也是这些竞赛题吧。」 薄暮-2 「说不会紧张都在扯淡吧,我紧张的要命,快睡不了觉,食不下嚥了。」古原摀着心脏,倒在椅背上,像昏倒似的。 向晚纠正:「真的担心的人可不会像你一样活蹦乱跳开玩笑。」 「我去年跟钟辰实习,跟过好几场死刑犯的最终审判,他们的眼睛最后都没有火了,灭了,剩炭灰。那种刚开始被诬陷,还可以透过律师起死回生的,眼睛忽亮忽暗,就像往里面丢柴烧留着馀温,不然下一刻就要死了。」 古原摆正身体,没了刚才搞笑的样子,表情很认真,宛如时间静止了:「那被诬陷没办法死而復生的呢?就像一口气吹熄眼中火,登愣-不要了。」 向晚揉着因低头太久而痠痛的脖子,头绕个圈,「虽然话不能说太满,不过我以后会成为一流的律师,如果未来再有这种问题,就我来。」 古原眼睛一眯,那时小说中把死人写成活人的场景,摆到未来,好像又不是不全无可信。 古原今晚陪向晚回家的时候,顺道去买了两瓶低度数酒精气泡饮,古原走在向晚左边,靠汽车道的一边,用力拉开易拉罐,扬起青春的笑,用力把罐子嗑向向晚的罐子,喝到一半古原还跑了起来,跑到前面路口的电线桿旁边,左手腕枕着手,碰在电线桿上,对向晚笑。向晚觉得照这个架势,要考上几遍考试都不成问题,毕竟正青春啊。 还年轻啊。 古原身后是碎了满天的夕阳,看着就像拼图,被抖散,一块又一块,古原的头发被阳光照成褐色的,就像一瞬间染了头。 向晚喝得有点头昏,她不擅长喝酒,常被钟辰笑话是一杯倒,这种体质好像会传染,钟辰自从做了警察之后也不常喝酒了,到最后也差不多变成一杯倒的程度了。 古原碰着向晚肩膀,巷口外有几个妇人在往自家门口堆垃圾,三两成群等垃圾车,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照的边界模糊。 「其实还是有点紧张。」古原对着瓶口又喝了一口。 「什么?」向晚抬头看今天的天空,没那么清明,倒是大片云朵染上渐层黄,偶尔路过,遮住下弦。 「科学竞赛,还是有点紧张。」古原拿出手机摆弄了阵,亮出和王律的对话给向晚看:「恩你看,今年一万考生参与。」 向晚虚扶着古原举着的手机,她最近读书勤,可能加重视力,以前远的地方都不太能看清楚了。 她最先惊讶的是这是王律主动发来的消息,也是古原和王律聊天的第一句话-要参加不? 向晚递还手机,古原回覆了王律刚传上的讯息,对萤幕键盘敲敲打打,没多久把手机再放回口袋。 「没想到是王律找你参加的。」向晚指了古原的口袋。 古原耸耸肩,低酒精气泡饮上的冰水珠沾湿他满掌手,水珠顺着手腕流到指节再流到地上,水珠已经快滴光了,滴了整路,没想到冬天的冷气不够用,越来越暖了,许多学生不穿厚外套遮身子,穿起薄长袖,这让古原想到之前去矿场打工,下班总看到屋簷旁边有小冰柱。 「王律希望我和他一起复习,各取所需也没什么不好。」古原抬脚继续往前走,走过那堆起来的垃圾,又绕过被吐在地上的檳榔渣子。 向晚也跟着绕过那摊红橘檳榔渣,气泡饮早就喝完,只好边走边晃空罐子:「各取所需什么?」 古原低头看斜尖,眼睛没看旁边也是在认路,他陪向晚走了很多次,他好认路,看见地上一块突起的石头就知道该停下脚步。 「王律缺讚美,我缺钱,各取所需。你家到了。」古原垂着眼皮,眼皮上有淡淡的粉,向晚喜欢那层粉,很美。 她看着古原的眼睛,融进向晚的夕阳,带着落日馀金,她突然想对古原作些什么,诺言、承诺,都好。 「等你考试完我们再去看海吧,或是等我暑假考到驾照,我载你去也成。」 「向晚你开玩笑的吧。」古原替向晚拨掉肩膀上的树叶,一个连机车偶尔都会虚晃两下的人,居然说要载他。 「我认真的,尽全力考吧。」向晚睁着那双眼睛,古原看见了,空洞的里面好像被填进什么,上次是软绒冰雪,这次是骄阳似火。 「我们一起焦虑,一起不安吧。」 「我们一起吧。」 这次期中考以模拟考的形式进行,以往顶多各自班上互换位置,自从王言那件事发生之后,不仅整个高二需要各班打散,还派好几个老师入班巡堂。 易安一整天写得战战兢兢,倒是向晚一派自然,提前复习过的知识点都记在脑海,用心智图串连起来,不会忘,也捨不得忘。 从天幕蔚蓝考到日暮垂阳,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接触模拟考这么大范围的考试,可以说是用尽生命写完,各个都筋疲力尽。 广司趁放学之际,带今天考试的题本来向晚桌前,易安在后头也一块跟来,广司移了两张木头椅说:「易安来坐这。我们来核对答案,然后跟你说个事。」 向晚瞅见广司忐忑不安,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忍不住说:「这次考试你也太紧张,只是对个答案而已。」 易安在一旁点头:「没错,你不用紧张,不还有我吗。」她把头靠在广司的肩上,广司不动了,向晚倒是觉得古怪。 考完试基本上没几个人想对答案,通常题本一窝蜂塞进抽屉,能想到顺道检讨题本的,现在大概也只有广司了吧。 三人错的题目逐一检讨,知识点梳理明白,广司才畅快呼出口气:「能交上学霸朋友真好啊,做题都舒心。」 向晚把题本一併收进抽屉,她站起来收拾桌面,抽空问广司和易安:「你们刚才要和我说什么重要事?」 易安原本蹲在地上,听到这句慌忙抬起脸跟在擦黑板的广司对视,广司也没不好意思,板擦握在手上对黑板依旧擦,稳稳说:「哦,我们就想告诉你,我们在一起了。」 向晚饶有韵味盯着易安,易安的脸就像熟透的柿子,红得不得了,也不反驳,对向晚点点头继续蹲下弄椅子去了。 向晚无聊朝空气喊了句:「这儿有恋爱的臭酸味。」 广司打趣的笑:「不还有单身狗的清香吗?」 向晚被堵的彻底没辙。 向晚踏着日落,漫步于春日傍晚,左手提着一个小塑胶袋,红色相间的塑胶袋装了银色保温瓶,保温,里头有古原燉的鸡汤。 儘管,补习班还是往常如昔壅塞的电梯,一如继往抢在最后一排坐下的同学,以及不间断的模拟考试,都不能阻挡今日向晚的好心情。 - 王言的事情在学校流了出去,好多个版本,有人说是王言不甘心就这么被揭发出去。有人说是揭发后遭到一些同班搞小团体霸凌。有人说是王言的爸爸知道这件事压不下去,让王言休学,王言不肯,闹的最终结果。 也有古怪的一点浮现出来,这起作弊学生总数四人,四人全被包庇,后来被举发的只有王言一人,怕不是谁存有居心。 眾说纷紜,没人可以解答,真正的答案就是往深古井里丢石头,倒再多的流言蜚语,口水也没办法把真相吐上来。真相死了。 向晚刻意远离跳楼发生的教学楼,绕远一点的地方走,好巧不巧就看见王律和顾亭,还有几个人在转角处吸菸。 向晚原本想避开他们走,想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就径直往前,突然很猛烈的血腥味顺着风向飘进向晚的鼻子,向晚忍着直到快到尽头才转过去,被群体架着的那个人几乎看不见脸,他很高,流一鼻子的血,脚上没鞋,上半身没衣服。 薄暮-3 王律抽泣的好像在哭,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替代品没有了,替代品没有了。」 声音随着流出的血滴答滴答。 向晚又一次抬头望向补习班头顶的日光灯,在四周都在唰唰不停奋笔疾书的时候,只有向晚手里握着笔不动,活脱脱像出尘大佛。 她最近试着不再翘脚,两个膝盖碰着,没几秒受不了,用手推,推到大腿忍不住发抖。只觉得时间偶尔过得太快,像呼啸大浪,扑上会疼;只觉得时间偶尔过得太慢,涓涓细流,抓不住。 还没享受到春日的阳光,就要迎上夏日的热浪。 钟辰隔天假日邀向晚去书店坐坐,向晚是间晃过去的,瞥见店外那一排的花开得奇美,盎然恣意。 店门被掛上「休假中」的牌子。向晚推门进去就怕没半个人影,好在徐晚意正坐在椅子上,拨弄后头旧唱机,放一片黑胶唱片进去,放的流行歌-forhim。 「来啦,快来这坐!」钟辰忽地从厨房门帘蹦出来,手里拿一盘烤好的饼乾,徐晚意替三人的玻璃杯倒冰奶茶,加上半杯自制珍珠。 向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被徐晚意看到了,也没出什么声,笑话道:「小女孩也长大了。」 几个月的相处向晚和徐晚意也越渐熟识,偶尔会背钟辰讲些小秘密,多是一些关乎未来出路,徐晚意个性沉稳,不浮躁,给向晚出的意见向晚到底是喜欢的。 钟辰给向晚看画面截图,钟辰的律师考试通过了,网站上黑字清清楚楚。 向晚张开手臂给钟辰一个拥抱:「恭喜你,更进一步。」 钟辰回抱向晚,拍拍向晚的背说:「之后换你,给叔考一个状元试试。不,是为了自己考。」 徐晚意坐在旁边,自己独生子女,和亲戚什么的也不亲近,自己喜欢独自一人,但是偶尔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不妨心中会滋长出「要是我也有这种妹妹该有多好」的想法。 钟辰喝着奶茶说自己已经完成职业训练,加入律师公会,过几天就可以正式上工。 「那警察呢?」 钟辰一笑,摇头说:「前几天辞了,几个同事都挺惊讶的。」说完挺起胸膛,捶两下胸口:「不过正义仍在,在心中。」 不会忘,也捨不得。 向晚由衷记得钟辰那副姿态,像极披荆斩棘的壮士,踩踏过许多尸骨,见到过灭亡的城,沿途遇到几个贼大开杀戒。曾为保家护国出征,碰血、溅血、出血,但还是一心爱着国家的壮士。所谓忠诚,便可谓是不屈不挠地相信。 志在心中,在梦中,他正在做梦。 - 连着几天下大雨,午后雷阵雨,漫天大雨铺天盖地袭来,把柏油路的高温浇熄,也把向晚给用得没劲。笔记本上不断划掉的读书计画一步步实行。高二衔接高三的暑假基本上学校不怎么放假,学校教师都会开着,早上上课,晚上自习,一路就这么到九月开学。 开学过一个多月后,教室被陈老掛上学测倒数日历,一百天开始到数,今天是第一天。 班上的男生爱玩,有人手痒,总看黑板上的到数历不顺眼,天天趁陈老不注意就撕一张,每天就要撕上好几页,后来陈老每天早上提醒同学到数天数也不再往黑板上看,就用:「新的一天,各自加油。」胡弄过去。 到数日历就这么一直维持在剩下十天的那页,有人在倒数五十天的时候问,为什么不乾脆全部撕完剩最后一天就好。 大饼此时马上跳出来打岔,说日历他撕得,留着那页当天正好是他生日。全班哄堂大笑,为此举感到忍俊不禁。 易安在一天陪向晚去补习班路上问,到数十天对向晚有什么意义。向晚则伸出食指在空气中晃两下说,没什么意义,她看重的是结果。 易安笑话她是个不浪漫的人,享受其中的过程也是很重要的。 - 和古原约在校门口见面,那天道路如以往拥挤,但人群不再吵杂,天空不再刺眼,他们俩好些天没有见面,自从古原准备科学竞赛后,就再也没有联络,那时学校马不停蹄的考试暂缓了向晚牵记,一心投身入考试火海,不復返。好不容易有着喘息的机会,便约上古原见一面,过了今天,可能又得忙到年后。 向晚站在警卫室前面,眼睛时不时瞄向校园里面,她背着大蓝色包包,换了一个更大点的。好装更多复习资料。她今天被易安知道了要见古原一面,特别叮嘱一定得擦上上次送得唇膏,向晚这次没做挣扎,乖乖被易安推去厕所照镜子擦唇膏,水润水润,嘴唇像是上了一层口水,只是一般人的口水是臭的,这个是香的。 古原穿了件深蓝色薄夹克,银色耳钉摘掉没带,下半身黑色短裤配短袜,白球鞋,古原的头发比起上次又长长许多,看起来呆呆的,没有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了。 古原朝向晚走过来的时候,他的黑眼圈肉眼可见的清楚,向晚似乎看回当初高一熬夜苦读的那段时间,日夜不眠不休,早起胡乱一通乱读,直到深夜趴在书桌上让妈妈进来房间盖被子。 向晚吞下口中的焦虑,她下意识伸出舌头想舔下嘴唇,但脑子知道今天擦了唇膏,怕舔掉了,舌头硬生生没伸出来舔。 古原近看比远看还要憔悴的多,他先挥手说嗨。向晚看他左手手背上包上一层纱布,皱了皱眉。 那层纱布延伸到更往上,延伸到手臂,只是被夹克盖住了。 「说了等你考试完去看海,现在有空吗?」向晚等了这个回答得有二十多天,日日夜夜的翻腾。 古原睁着眼睛,却又像没睁开,一脸迷迷糊糊,彷彿没了魂。 他说:「好,我们去看海配小圆姐的汤圆,之后我得去一个地方。」 向晚兴奋的瞇起眼睛,古原领她去学校后面的停车场,把两个人包包什么的塞进车厢,车子调头,骑出学校后面,骑到车流中。 古原这次骑得飞快,风不断灌进向晚的耳朵,嗡嗡作响,就像要耳鸣一样,很不好受。当他们进入一条向下的斜坡,向晚闻到海的味道,闻到烤香肠摊的味道,闻到小圆姐的叫卖声,闻到牙齿绷紧流出的血液。 这是向晚不知道第几次看日落,有时看,在公车上看,在学校后山看,在家里天台上看,在钟辰书店看,但这次的日落和前几次有很大的不同,它圆的饱满,像中秋的月饼,像足球,像树上的橘子,它特别引人注目与记忆。 在前面驾车的古原不断大声吼着:「向晚,快到了你别怕。」 夕阳那么红,眼前少年的眼那么清亮,向晚第一次觉得自己自由得像隻飞鸟,只管飞,只管追眼前少年。 残阳开始变红时,他们一人端一碗热汤圆,小圆姐给他们一人一个高脚椅坐,同样的海栏杆,两人观望日落。 向晚指着馀辉那一小点,用拇指和食指夹在手指中,和古原说:「我抓到了日落。」 古原把碗往前稍微倾斜,馀暉便照一些进碗里,古原捞起一颗汤圆咬下,阳光把他们的脸都照的橘黄,有橙色的影子。 「我把日落吃到肚子里了。」古原拿起汤匙左右晃,向她炫耀。 古原跟小圆姐打过招呼后,摩托车钥匙一转,向晚仔细听,电动摩托车的引擎依然安静,在纷扰的世界中,他们安静的像两隻蚂蚁,匍匐前行。 古原骑到离学校还有一路口的车行前停下,他把掛着车钥匙的钥匙圈拔掉,向晚跟着摘下安全帽。灯影幢幢,向晚把眼睛用力闭上,再张开,往头上看,这车行外面屋顶的灯忽明忽暗,,连带每个人的影子都一闪一闪。 薄暮-4 古原把车箱打开,所有东西都被拎在手上,车行老闆把钥匙放在其他机车座垫上,检查油箱,又检查轮胎,之后从口袋掏出几张钞票给古原。 古原拿到钞票数了下,每张钞票都沾有黑色污渍,车行老闆不好意思的指向钞票说:「最近生意忙,好多同学新车旧换新。要帮你换钞票吗,我去里面拿。」 向晚一愣,古原把车子卖了。古原还抱着向晚的书包,低声说:「不用了,谢谢老闆。」转身把钞票塞进口袋,向晚看不清究竟卖了多少钱。 「走了。我陪你走回家。」 天空还没真正暗下去,但是古原看起来却十分黯淡,表层没有光,眼睛也没有,只有手上被书包勒出的红色勾痕,那是唯一有顏色的地方。 向晚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古原头动了动,笑了下:「干什么啊这是。」 向晚还是再撞了下古原的肩膀,这次古原老早有防备,捉住她的手,放进夹克口袋:「防止你再动手。小心冷。」 向晚的手揣在口袋也不安分,挪来挪去,夹克下摆随踏出的步伐晃,瞥头看向晚玩得挺开心,古原便放任向晚继续玩下去。 「我之前也卖了我的笔记本,卖了三十块。」向晚对着经过的树干说:「原本能卖五十,但是我好心降价了!可是我又后悔了。」 她竖起大拇指,一脚踩上还未乾的水坑:「谁还没点心肝宝贝卖掉的回忆呢。」 古原扶正向晚的肩膀,要她好好走路,可是向晚不要,还是走得摇摇晃晃。 古原说:「你特别像我妈刚学走路的样子。别人妈妈教会小孩学走路,我比较幸运一点,可以教我妈学走路,很少人能有这种资格。」 古原踩得步子越来越轻,迈开的脚步越来越小,最终停在路边红色邮筒旁,顺着墙壁蹲在地板上,向晚站在他面前,用手勾古原的下巴,古原的眼框红了,眼泪滴在他的鼻子上,他抽鼻子,向晚随手给抹了。 「我妈又病了,医生建议动手术。」古原垂着眼睛,看向晚手掌的纹路,描摹拇指的轮廓,好像靠的太近了,失焦的模糊。 他自顾自的说:「不太能拖,事情发生得快,我预估来不及去考试,来不及呈交实验报告。王律那时候来找我,」古原握着向晚手腕,五指轻轻圈住:「他说用三万买我的实验数据,我给了。」 向晚还是勾着古原的下巴,用指腹抹掉流出的眼泪。 「所以实验失败了。」 向晚食指捲曲,抠着手心,她蹲下来,把残缺的落日挡开,把破败的巷子遮盖,把零碎的声音阻碍。 她的手嘴吧动了动,听古原脖颈动脉跳:「但是人生不是还没失败吗。你要撑下去古原,你要振作起来。」 - 古原叫了计程车,坐到广三医院后下车,这里的氛围好,护士细心,有些护士看古原眼熟,总喊他小弟弟。 一个护士喊了他,塞给他一瓶牛奶,看到古原还没换下制服,顶着大黑眼圈,眼睛肿得像看不见前方,就提醒说:「照顾你妈妈也要记得照护身体哦,还有你妈妈一个小时前醒来过一次,有张开嘴吧说话,不过还含糊含糊的,如果你妈妈还想说话,渴了就用棉籤沾水到嘴唇上。」 古原握紧手中牛奶,和护士说:「知道了。」 一间大病房塞了三个人,都用白色帘子区隔出来,顾丽躺在最里边靠窗那边,古原走过去把牛奶放在桌上,把小灯打开,对准地上照。 他坐在医院附的椅子上,粉色,看起来很硬,实则做起来挺软的,不扎屁股。 他看顾丽一时半会可能不会醒,倚靠背后白墙闭眼凝神,睡梦中他又梦见王律那天穿得鞋子,是皮鞋,尖头被擦得发亮,低头一看,自己脚下穿得是快被磨破的奈克,前几天没注意踩到泥土,脏了前头。 王律走之前回头看他:「我还是觉得稀奇。」 「稀奇。」古原重复道,手中的菸被他丢在地上踩熄了,还是那个杂牌,莱茵蓝。 王律点头:「对,稀奇,你怎么肯卖给我。」 古原拍拍屁股站起来,太阳很大,才不过九点过一点,就已经让人睁不开眼睛,古原站得挺,脑袋往阴影偏:「我原本也捨不得。」 古原睁开双眼醒了,耳边是隔壁床老头的打鼾声,震耳欲聋,吵的前面大妈都睡不着觉,念叨好几次。 他掏出手机点开萤幕,萤幕亮着,有一则讯息提示古原得充手机的电,古原给滑掉了。 现在晚上十点二十分。 古原这晚再也没睡着过,晚上他又跑去厕所倒水,装满保温壶,一回看见顾丽在看他,一惊喜跑过去,才发现其实是张开眼睛睡过去的。 他趴在床边,怕惊扰到顾丽,前几天也是趴在这里哭着说:「妈,我失败了…….该怎么办啊……我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它了啊,我为它拼劲全力,奉献黑夜和早晨,为什么还是失之交臂……」 顾丽看不见,用力摸索到自己儿子的手臂,用力跩紧,眼泪扑簌簌一下子掉了两大滴。 「古原,你抬起头看看妈妈,说说,是不是我拖累你了?你说明白,妈妈改……」 古原抬头看了,顾丽的眼睛不是在看他,她说得激动,自己的手腕都被捏出痕跡,顾丽在看前方的白色帘子,看到快烧出洞。 源源不绝的眼中火,快要把眼前烧崩塌,他彷彿能看见末日帝国的皇城,倒在他身上,铺盖而来一层粉末。 钟辰联络过去还在监狱工作的伙伴,想要把当年顾丽判刑的罪状掉上来,包括当时法官是谁,谁能把顾丽那么快不用上呈就判刑,幕后主使者有谁。 钟辰的调查工作很快就有了消息,当年调查此案的狱警不知道为何没有查监视器画面,只听被害者的说法就一口咬定顾丽故意殴打。那时监视器纪录狱警可能以为私藏起来一手遮天,没想到伙伴一搜,倒是从电脑上比对时间,找到两三年前的监视器纪录残档。 如今狱警早已不是那个原本的狱警,钟辰伙伴也是靠关係才得以看到资料,要再想找出原本的狱警,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费时间,没有人愿意做这种苦差事。 钟辰起了大早到书店收拾东西,准备去监狱和伙伴会合时,特意问趴在桌子上写卷子的向晚要不要一同过去,他开车。 向晚听闻也没动劲,只是一直往笔记本上一个劲写笔记,红笔蓝比黑笔萤光笔,弄的五顏六色,繽纷。 钟辰整了胸前蓝色领带,凑近看向晚的笔记本,一看就皱眉:「你不是最擅长化学,还写这些密密麻麻的做什么?」 「梳理知识点,有些小东西我都忘了大半。」向晚像是嫌钟辰吵,挥挥手叫他离开。 钟辰心痛的捶胸口,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手指戳了徐晚意正在看得书:「晚意啊,我胸口疼。」 徐晚意连个正眼都没给他,自顾自翻下一页,冷冷淡淡的说:「时间快来不及了。」 钟辰心一横,站起来蹦跳两下,就说我要出门了,一下没了影子。 向晚不得不承认,徐晚意是一个很好的学伴,能当上律师必定苦足心思,每个学科都扎实,还出色。向晚有不懂的基本上都能问徐晚意,给得解法不仅简单,还好记。 「待会我得出门一趟,不回来了。」向晚正往书包里塞东西,刚刚那本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也被塞到书包里。 徐晚意瞧平时收个东西都拖拖拉拉的向晚,今天不到两分鐘就弄乾净,还拿出卫生纸抹乾净了,笑了笑:「待会有急事?」 薄暮-5 向晚被一说脸就红了,手背到身后不说话,徐晚意这就看懂了,从收银机掏出两百块:「你们学习饿了就去买东西垫胃。」夹在向晚的习题本里,递给她。 向晚笑起来像盛开的白百合,明净,花是垂着的,但是永远迎向阳光。 她和徐晚意说声谢谢,关掉后排的灯,推门出去。 今晚确实有约,和古原约在家里附近的麦当劳,离学校近,除了学生多点,没什么好挑惕。 等向晚赶到麦当劳爬楼梯到二楼,好多位置已经被学生佔走了,空间都是速食汉堡薯条味道。 古原在座位上举手喊她过来。 「这个位置好。」古原站起来给向晚往里面坐,靠窗,看得到外面天空和街道,重点是,镜子乾净,头顶有空调送风。 古原在她左边坐下,他今天穿黑色宽裤,套了黄色帽t,帽t也是买了大号,看起来暖洋洋的。 古原戴上眼镜,朝向晚推一张考卷过去,笔在考卷上也顺到向晚眼前:「给我讲讲这题,忘了。」 自从古原把实验卖了,重新思考过接下来要走哪一步,最终还是跟着向晚同一届考学测,不走实验保送,同样纸笔竞争,他盘算过,还剩下不到两个月,不一定能全部复习妥当,但也就奋力一搏试试。 向晚把这题联立方程式解开,古原下巴碰她肩膀,笑咪咪说:「我好像懂了,谢谢啊。」 向晚把纸推回去,从书包拿出化学笔记本,说:「给你了,向晚的三年所学都在这里面。」 古原靦腆一笑,眼睛低着看了半天化学笔记,不说话,向晚也没搭理,毕竟剩下没几天了,再能掌握学习重点的人,到这个节点,抬头低头,早起晚起都看见同学开始捧起书本读了,连平时最爱撒野的人也都戴上眼睛埋在读书墙后,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能有几斤几两重。 过了半个小时,向晚意识到旁边座位突然空了,以为古原抽空去上厕所,再一回神,古原回来了,买了两支蛋捲冰淇淋,自己那隻舔没了尖头,向晚那隻还留着。 向晚倒在沙发里,她今天穿了长袖帽t,只不过是深绿色的,这么往后面一靠,像缩起来的刺蝟在舔冰淇淋。 古原舔一口咬一口,侧头问向晚:「这么忙怎么还给我写笔记,不怕我超越你?」 向晚鼻尖一痒,用手背擦过,眼睛看古原的脸,有好几日没刮的鬍渣,黑眼圈更重了,痘痘毫无理智的冒出来,头发炸乱所以才选有帽子的帽t可以盖住头发,不然出门十步就丢了一堆形象。 他是真的在认真。 「如果可以你试试,我准备考上我们县这届榜首。」 古原把手上剩下的饼乾屑全舔进嘴吧内,继续算题,没算几题又倒在沙发上,小声叹一口气:「要不我们妥协,双榜首吧。」 向晚又舔了一口:「随你吧。」 - 今天这学期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是离学测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陈老破例晚上解禁让大伙儿能够订外食,还能出去吃一个半小时的饭,吃完之后接着晚自习,累了就回家,不必撑着。 向晚这段时间很耐撑,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对劲,考试分数一次比一次好,越来越稳定,套句易安的话说:「简直上天了!」 向晚私底下问过古原,有没有考虑换组,现在还可以跟陈老报告,古原无奈的表示,如果再换,就来不及了,不如趁现在还有时间能折腾,念多一点是一点。向晚又说,文组跟理组的物化难度不能比,古原闔上书本弹了向晚的额头说,不必替我担心,说好双榜首就做得到。 古原有令人心安的魔力,这点向晚能确定,于是就不再瞎操心,专心备考了。 易安外卖点了五杯奶茶,古原、广司、安歌、向晚都各一杯,奶茶都只点微糖去冰,易安最近迷信的很,说糖分多了塞脑子,赌血路,冰多了容易坏肠胃。 向晚近期也带保温瓶喝热开水了,尤其现在天气起起伏伏,一会热一会午后大雷雨,光是外套就掛一件在教室,真不敢乱感冒了。 易安把一杯微糖奶茶拎在向晚面前,眼睛都咪的没有缝隙,说:「这杯给古原的。你送还是我送啊?」 向晚面不改色的低下头,像是没听到方才的话语,在下一题英文阅读题圈出关键词,写上b。 「你去吧,我忙着呢,待会陈老找我有事。」 易安心里想说,你就继续扯吧,看你写得英文选择题圈的阅读题和选择题题号都没对上呢。 陈老在这一学期私底下逐一访问过每个人之后要报考的大学,要选择的科系有什么,陈老心里也已经打了预防针,现在找不到志向的学生一箩筐,所属正常情况,等毕业后再慢慢摸索也不迟,每个人生的时区都不同,转得慢,转得快,甚至不转卡当的大有人在。 只有向晚很清楚和他说,要考a大法律系。陈老当时就问过为什么,还拿向晚歷年的成绩表出来说,如果学测没失常,要去a大医学系错错有馀。 为何不当顶尖? 因为没必要,向晚这么说。 她看着,我不想屈就于别人的期望里面,我不想要当我穿上医师外袍,劳劳碌碌于奉献一生,正当我意识到必须追求我的梦时,我生命中最好的时代已经如潮水般流去。我就像乌龟,身上掛上不属于自己的壳,以为那是最温暖的家,后来才知道,壳本该属于别人,而我脱了壳就什么也不是,不是乌龟,只能瑟缩在阴湿角落,两手空空,我该拿什么去献给热泪盈框的一生。 那又为什么选法律专业?陈老又问。 因为那是我的热爱,我愿终其我所学,奉献一生。向晚应道。 - 钟辰后来某天传讯息给向晚,说他已经看到完整的监视纪录,辗转得知相关人物名字,还去找顾丽谈过了。 向晚原本要入睡,一看讯息,被吓到马上坐正,靠在床头。房里昏暗,只开一扇小窗,透着幽幽路灯光线。她回覆:「顾丽说了什么?」 钟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桌面上资料乱成一团,身体跑了一天,体力早已透支,忍着肚子饿先给向晚传讯。 「说不用,说谢谢我的好意,还问我怎么想帮她。」 「你怎么说?」 钟辰撑着头,整间办公室没人,只有他头顶一盏小灯,小灯太亮,照得他脸色惨白,给路过的经理吓了一跳。 「我说我当初是狱警,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她说还记得,我想要重新上诉,但是光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需要她的同意。」 「古原那时候在场,摆了一个小桌子再算题,一听到这里就拉窗帘离开了,顾丽张着眼睛还是跟我说不用。其实一看就能知道,顾丽病得很重,几乎坐不起来,是靠古原扶起来的,她的手不断颤抖,恐怕连医院都放弃了,都只给顾丽输液,垂一口气吊着。」 向晚抱着被子,把自己捲成一团。钟辰光是闭起眼睛就是那天顾丽的影子:「顾丽最后和我说,她现在也没办法当我作证,她已经看不到了,是个瞎子,瞎子还作什么证呢。」 「古原刚好拉开窗帘回来,可能听到这句话了,催我赶快离开。」 钟辰摊开手掌,手上的生命线贯穿整个手掌,算命师和他说他是个粗命之人,可以活很久,但是顾丽对他说完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他顿时像失去目标的苍蝇,生命彷彿没有动力。 薄暮-6 两人不发一语,钟辰心里对向晚有一丝亏欠的,要大考了,说出这种事情肯定会让向晚心里慌,有可能影响到成绩,可是不说,等向晚自己知道,莫不是会怪罪于他。 向晚最后没有什么语气起伏,她用手指抠手心,抠食指边缘的手皮,太用力了,流了点血。她夹带着哑音:「回去睡觉吧。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选择权在自己,顾丽行使了自己的选择权,选择权在她,代表你的任务结束了,别再束着自己了,去休息吧。」 钟辰擦着眼泪笑说:「好,晚安。还有几天考试了?」 向晚摆正枕头,重新枕了回去:「还有十天。」 「加油,考完去庆祝吧。」钟辰说道。 向晚回:「好。」 隔天向晚被陈老派一个任务,给每个高三班级发提醒单,上面列印考试当天要带的文具,还有需要准备的证件以备不时之需。 到三班是古原出来接,班里有人喊古原的名字,古原还是跑出来接,他今天制服穿得整齐,连耳钉都没再戴了,左手就戴一条红绳。他问向晚这是什么。 向晚翻着提醒单,耸耸肩:「陈老印给大家的学测提醒单。」 古原听完哈了声,拿着提醒单搧风:「陈老果然还是个老妈子。」 向晚笑了笑,不经意撇见古原右手手臂上脏了一大块,是写字笔的墨水痕跡。 古原也不藏,像个找到宝藏献宝的男孩,桃花眼瞇起来,酒窝挤出来说:「昨天看了一晚上的书,你的笔记本我快看完了。」 自从上次古原两个喝了气泡水那会,就变得坦荡很多,表情更多样,以往向晚只见得到古原勇敢、执着、对什么事情不在乎冷漠的一面,现在小碎话在一起回家的时候变得更多,他会开始主动分享和顾丽在医院聊了什么,功课读到哪,未来想跑去哪个地方实习工作。 好像彼此的关係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有一句话是这么说得:「高于爱情,深于亲情,重于友情,关于任何的定义都没有意义,因为什么都不是,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情深。」 并且他们都深刻的瞭解到,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彼此帮不了对方,而且也不需要,只就是希望对方能陪在身边一起走。 向晚也摊开手掌,侧面也是一堆顏色的墨水,正想笑话自己读书读到快变成调色盘的时候,学校一年没用几次的广播响起,可能是太久没用了,广播先播出的不是「大家好」而是持续很久得杂音,在一阵慌乱过去,校长的声音再次出现,伴随纸张摩擦的声音,校长缓缓的说:「学测在即,希望大家能给高三的学长姐们舒适的环境,可以专心最后再衝刺一把。校长接下来要表扬的是替我们学校争光的同学,高三一班安歌同学,参加广三医院全国医学竞赛得到第三名佳绩,恭喜获得保送资格。恭贺白允同学参加全国数学营比赛获得佳作好成绩。」 古原摸了摸鼻子,看向晚此时专注的听着广播,他偷偷去握向晚的手,向晚也没有反驳,任凭他握着,在校长念到安歌的名字时,她还兴奋的捏了古原的手心,眼底酝酿着奇妙的情绪,她带着几分欢快,大声宣告:「安歌做到了!」 古原回捏她的手,也大声说了句:「我们也不能失约。」 「恭贺高三九班王律同学,参加汉邦科学竞赛,荣获第二名佳绩,获得a大化学系保送资格。以上三位学长姐是我们的典范,请大家都不要放弃希望,有争取就有获得……」 校长似乎是被这届高三读书氛围闷久了,有了可以讲长话的机会就开始喋喋不休,同学长久以来对校长长谈习以为常,听完获奖同学该有谁,接着该读书读书,该吃零嘴吃零嘴,该聊天就去聊天。 古原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两颗眼睛直直盯着地板,正在大口呼吸。 其实古原都明白,一个人嚮往的日落,不过是太阳光受到地气层產生的散射;一个人嚮往的成长,不过是流于商人的碎银三两;一个人嚮往的善良,不过是社会皮囊的包装。 事与愿违,不一定如实圆满。 向晚拍了一把古原的肩膀,问道:「不回去复习了吗?」 「哦,对,还得复习,我先回去了。」古原往教室看了几眼,走进去把提醒单放在讲桌上,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着向晚给得笔记本。 今天天气无端的好,好几日的雷雨冲散了所有废气,大雨过后的空气清新又舒爽。 向晚刚走几步就老想回头看,她没来由的心疼,她深怕古原搭建的小船会在这一场中翻覆,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古原下沉。 向晚刚走几步就老想回头看,她没来由的心疼,她深怕古原搭建的小船会在这一场中翻覆,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古原下沉。 学校一直替高三开教室,直到学测前一天,陈老才催促大家赶快下午去看考场,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为了明天好奋斗。 看考场的时间下午六点就禁止进去校园,向晚算是晚去看,到的时候差不多五点半,但还是有源源不绝的家长带着自家孩子,有的从门口进来,有的刚看完出去,有的在教室随意晃晃。 向晚和古原的考场不在同个地方,长安的考生编排这次几乎遍佈整个校园,能开放的考场从一楼到四楼,从北栋到南栋。向晚在北栋四楼,古原在南栋四楼。各个楼层都有电梯,考生是可以搭乘的。 教室跟长安差不多大,课桌椅都被安排分开,座位表贴在前门,向晚一看座位表,居然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有的同年级也只仅止于听过名字没看过人。 年久的藤蔓绕着教学楼的窗外攀爬围绕,有些教室阳台摆了好几个盆栽,教学楼是包围着操场,如果站在操场正中央看,就会发现藤蔓编织成的绿海漫步。 和广司、易安五人的小群组讯息自从学校分开去看考场后就没断过,易安没几分鐘就得哀嚎一次,考场认识的也一个都没有。全群组只有广司和安歌同个考场,易安听了难过得发了通语音,向晚在逛操场的时候点开,被易安的哭嚎声吓了大跳。 1安:我呜呜呜呜呜。 司哥大帅哥:哈哈哈,这个还真的没法安排了。 安歌:大家明天午餐见。 向晚:午餐见。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还开了群组通话,说要护送向晚安全回家才放心,等向晚真的到家,又聊了一阵才各自休息去。向晚把时间加一加,至少也聊了有两个多小时。 向晚当晚接到特别多通电话,有钟辰的,还有徐晚意的,易安在要入睡前也打了一通。 向晚在接电话前就做好可能会被碎念要收拾好明天考试的用具等等,没想到钟辰打来只和她说,最近解决完手上这案子就要和望今姐去度假。易安是给向晚听自己家鸚鵡说话的声音。最属正常就是徐晚意了吧,连在外地的爸妈也打视讯回来,两个人端正坐在饭店沙发上,长话短说告知考试加油。 这晚夜晚的天空特别澄净,没有云,没有雾霾,只有星星跟月亮,月亮又大又亮,填满向晚的眼。 相信今天会有好眠。 - 顾丽躺在病床上,以往顾丽都会要求古原晚上点薰香蜡烛,说有时候会闻不到味道。但是古原觉得味道不好闻,都会离开一会,回家洗澡完再回来,今天古原本是要起身点蜡烛,火柴都拿在手中了,顾丽却突然叫他停。 「古原啊,明天就要考试了吧?」顾丽说了几个字就咳嗽,夜晚总得咳几回,对上隔壁老爷爷的打呼声,古原被吵醒通常都三更半夜,睡也睡不着,只好抱着书继续读。 古原站起来点上蜡烛,拍顺顾丽的背,靠近顾丽耳朵弄了翻书本的声音:「在看书,明天考试。」 薄暮-7 顾丽的手越来越抖了,只要一用力就抖,有时候吃饭拿不动汤匙捧不住碗,一开始还会试试捧起来,到最后护士来帮忙就觉得儿子在旁边伤了自尊心,吃不了就不吃。有一次古原没回医院,顾丽绝食一天,只输液。 隔天就发烧,被检查出有其他併发症,要转院治疗,顾丽一听当场拒绝,说儿子要考试,不能耽误。 古原听完手一松,塑胶袋就掉下来,医生拿病歷表看着他,古原暗暗地弯腰捡起塑胶袋,十分冷静地问:「最慢转院是什么时候?」 「二十一号。」考完学测当天。 古原点点头,只说了:「好,当天考试完我赶回来。」推开门去厕所丢垃圾。 顾丽把双手覆盖在古原放在棉被上面的手:「明天要加油啊,妈妈陪着你。」 古原笑了声,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滴在自己手臂上。说不要,我要你永远陪着我长大。 顾丽眼泪又滴下来,好大一滴,像五块钱硬币一样,她答应古原,她说好。 古原熬到凌晨一点才睡,正要睡发现顾亭传一则讯息在对话框。 亭子:睡了吗? 亭子:我去查过了,明天考试我们三个同个考场,我、你、萧清。再来帮我们最后一次? 古原按掉对话,把顾亭封锁了,连带也把之前那些人都封存。 噁心。古原只觉得浑身发抖,像肚子吃撑,非得往你喉咙再灌进一桶鲜奶油。 - 真正到考场的时候,向晚才觉得今年考生怎么那么多,那么大的校园,再加上陪考的家长,有的聚集在操场树荫下,有的在餐厅等备餐,有的在活动中心等孩子。只要孩子考完一科回来,眼神都是期盼的说做得好。 中午休息,古原在厕所碰上王律,染了一头红发,深红,串了耳洞,头发留得很长,在脑背挷小马尾。 王律挡住古原不让他从公厕出去,古原撩起眼皮问他:「你怎么会来。」 王律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一刻,才回说:「我就考着玩。」 「是吗,那祝你好运。」古原擦过王律的肩膀,挤回走廊。 中午午餐五个人聚在一起,难得安静了。 最后是易安先破防,快要哭似的说:「还是在教室吃得午餐最好吃。」 「还是在晚上自习前的日落最有感觉。」 没人制止易安眼泪地奔流,因为他们都知道,等考试完过后是长长的假日,放榜之后的日子大家都会各奔东西,三年的相处,三年的积累,一切在这一天都竭尽心力,有个终点。 连着两天的考试,最后在落霞时结束,易安跟广司搭计程车回家,安歌被妈妈接走,向晚故意走得比平常慢,她看见古原眼睛都笑了。 易安其实说错了,这天的夕阳比往常的夕阳都要来得精緻,馀暉反射在古原踏着的每块地上,所有考生都往同一个地方走,出口,是的,出口。连古原也是,出口有数不清的家长准备接小孩,他们眉开眼笑。 向晚鼓起勇气追上去,却在离古原最后五步的时候停下,古原开始狂奔,看着他被人山人海包围,然后消失。最后一眼是看到顾丽了,顾丽坐在轮椅上,护士穿护士袍推着,顾丽手上还扎针,还在输液。古原跑得比任何时间都快,他第一次这么开心的拥抱,第一次笑得像孩子。 向晚再也找不到古原的影子,只看见徐晚意手搭在车门上朝她挥手。 向晚跑过去,用力跑过去。 背后是人,是山,是校园,是三年,是无数试卷堆积,是没睡着夜晚的苦读,是每个独自从补习班回家的日常,都消失在视线,都模糊不清。 在宣告放假前夕,向晚找古原见了面,等和古原见面完的隔天,成绩就会发到手机简讯里。 古原剃了头发,套上帽t也不扎眼睛,只是看着有点兇。 向晚考试完果断剪成短发,风一吹再也不会挡眼睛,她问古原:「最近都还好吗?」 古原扬起笑,说:「好得不能再好。」 古原看着向晚走近,还是不自在的擼一把自己的头,挺刺手。他浅浅的笑,挤出一个酒窝:「祝你结果顺利,大展鸿图,像隻鸟自由的飞。别忘了快乐,向晚。」 向晚哑着声,连着几夜准备备审资料让她碰了风就头痛,她说:「那你呢?」 「哦对,」他乐了:「也别忘了我。」 向晚沉浸在美梦中,古原转身接了一通电话后,便跟向晚道别,说之后再见。 向晚格外开心,感觉世界在她眼里都是粉红色,在旋转,在闪耀。 二零二零年,向晚的名字出现在长安高中的榜单上,她是当年的全国状元,一夕之间她变成了报纸採访的宠儿,她拒绝了所有的採访,只为了能走在补习班的路上心安理得喝上一杯珍珠奶茶。 她几乎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其中不妨有安歌、广司、易安的。那时刚放榜,易安就已经到达南太平洋的小岛度假,得知消息的时候,传了一长串语音讯息表达她的激动,语音夹杂着海风萧萧,儘管吐着不怎么标准的国语发音,她最后还是要说:「向晚,你熬出头了!」 一个多月,a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是土黄色的快递件,里面厚厚一叠入学应缴交证明,向晚摩挲着那一叠缴交证明,心想,这高中三年的岁月换得了这些不到一克重量的纸张。 补习班每年都会请当年考生回去签大字报,不管是有没有补完全程,只要待过一个月都会被简讯通知。大字报隔一年就会重新掛在补习班的门口,王老师会除去上面的灰尘,拍拍大字报,喃喃自语:「现在又是一条好汉。」 这句话是安歌告诉向晚的,在那条他们五个称作树洞的那条路上,树叶婆娑,沙沙作响。 向晚得到通知书的隔天就跑去补习班,老旧的电梯依然发出唧唧的运转声,进电梯的每次都像是乘坐通去地狱的列车,一不注意就会摔下去似的。 她见到了王老师,他正给其他学生们收钱,一个、两个、三个,然后给了收据,告诉他们上课的时间,反復如此。 王老师看见了向晚,招手让她过来,连说了好多个恭喜,向晚只觉得金钱佔满了恭喜字间的填空。 向晚签上了大字报,王老师在一旁看着她,告诉向晚,她是有史以来状元的最高分,可以签在正中间。 向晚不肯,偏偏签在了最底下,和古原的名字并列。 她抬头递还签字笔,询问着:「王老师,古原来过了吗?」 王老师笑得温和,把笔丢进刚拉开的木质抽屉里:「早来过啦,记得是刚放榜那阵子,顶着平头来的,整个人憔悴的很。」 晚了。向晚乖顺的点头,和这个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的王老师说再见。 「谢谢王老师,再见。」 「再见,后会有期。」 向晚走到电梯前回头看,王老师弯着挺不直的腰背,沉着肩膀盯着电脑打字,或许是在打这次的成绩单,向晚心想。 回家的路上向晚绕过去另一条街,那里天还没黑就亮起了路灯,几个刚下课的学生们成群结队,纯真忽略了路灯的温柔,映在他们的脸上。 向晚和他们擦肩而过时,一盏路灯亮了起来,她停在一间位于巷口的饮料店,此时饮料店正大排长龙,她顺着人群,排进队伍里。 薄暮-8(完结) 漫长的等待时间几乎消磨了向晚的耐性,但等到真的换上她踩着不高不矮的点餐阶梯时,心底又温顺起来:「一杯珍珠奶茶,半糖微冰。」 年底,顾丽在古原的眼皮底下安寧闭上眼,古原一滴眼泪都没留,晚上点的香氛蜡烛都还没烧完,还飘着香。 护士拍拍肩膀跟他说节哀。 古原用打工的钱给顾丽办了丧礼,到场的人只有三个,租了一个厅,其他厅同时也有人,他们哭得泣不成声,衬到古原这边反而觉得奇怪。 其他人都觉得古原撑不下去了。 古原一度也这么认为,考试的结果压了他一把,差两分就能上a大,古原做好入学就要准备转学考的决心,顾丽的死是压垮古原最后一根稻草,古原答应不在顾丽面前哭。 他做到了。但是之后呢,他现在意义上真的「自由」了。 没有家庭的管教,没有束缚,没有压力,摆在其他人身上老早高兴了吧。 但是他却满眼无光。 古原丧礼结束那天,他跑去海边,走在海提子上。强风吹乱他的头发也不减热情。他高歌,他高喊:「我希望永远欢喜,永远欢喜。」 「我希望永远年少,永远年少。」 三年,在宣布要迈入二零二零年头,钟辰的书店宣布关闭。书大出清,向晚看着书店真正拆迁的那阵子,招牌落,书架崩,她在这家书店待上三年的日子,也如掉落下的尘尘灰土一般,一撒,就散。 后来书店变成了这家饮料店,除去原本这块座落于小巷的一蹶不振,年轻人更偏爱饮料一些,向晚可以理解。 而走在回家的路上,夏夜晚风总是如此,一如恋人的手臂,渡着点馀热。 夏夜晚风也总是如此,即使吹了好几个世纪,也保有让人恋爱的衝动。 向晚到入学前,古原仍旧没出现。 向晚有点后悔,最后看见古原的身影居然是他签得名字。他签得太轻了。 - 二零二零年九月,趁着日色渐淡,太阳下沉沾染了金黄,向晚坐着父亲开着的小型车,去了离家几百公里以外的a大。 当他们行使过一条即将向下的斜坡,远端的夕阳不偏不倚的进入向晚的瞳孔。 她突然想起去年乘坐在古原机车后座,古原骑得飞快,坐在后座风可大了,向晚紧紧抓住后面的扶手,闭上眼睛。 坐在前面的古原不断大声吼着:「向晚,你别怕,我们很快就到了。所以你别怕。」 身体本能还是挺害怕,但是向晚还是听进古原说得,用力睁开眼睛,只见离他们还很遥远的山峦,中间夹着一颗橘红,向晚看不见,她太矮了,被古原的肩膀挡个正着。 向晚就觉得纳闷了,平常不怎么觉得古原肩膀厚实,他看着单薄,连手臂都是如女孩子般纤细,和他偶尔并肩走在一起,都能被他只剩骨头的肩膀撞得发疼。 他的头顶衬着落日熔金,发出浅薄的光,他目视前方,腰板挺直,路上的五光十色交给向晚品嚐个遍,自己什么也不看。此时向晚也不去看清那颗圆润夕阳,她的目光全聚焦在眼前的男孩上。 那几乎是高三最欢脱的一个夜晚,驱车向晚对向晚来说是个梦境般的存在,可是古原把这个梦境变成真实,触目可及的真实。 她甚至能闻到森林的味道。 向晚睁开双眼醒了,他们塞在交流道上,耳边不是繚乱的呼啸声,父亲两手握住方向盘,喃喃自语:「怎么这么晚了还是堵。」 她转动了肩膀,放松背脊,拿出放在口袋的手机,点亮萤幕,古原被他钉选在第一位,他们的对话停在二零二零年初。 最后一句还是向晚发出的: 「你在哪?」 一月九号,晚上十点二十分。 没有被已读。 -全文完- 番外1 向晚 二零二零年九月。 a大,深夜。 向晚摘下眼镜,拖着步子,怀里抱着早变凉的暖水袋,慢慢推开宿舍门。 她趁装水时淡淡看了一眼宿舍窗外,树梢枝叶晃动,天气愈渐寒冷,原本短袖又随时间过渡到薄长袖,北部的天气比家乡还要冷得多。在大学的这两年,他时常想起钟辰那家书店,在冬天的时候总会开暖气,把整间店都变得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向晚的身体抵挡不住北部天气的变化多端,每到冬天被冷风一吹就容易头痛,去年和易安通视讯电话,被在一旁的广司听见自己的咳嗽声,过没几天易安就从国外寄了一顶毛帽回来,还附上一张拍立得,是当初五个人在考试前聚起来拍得,拍立得上面写:「小心你的身体,别感冒,我们都在。」 向晚翻过来,后面黏上两张机票,时间是这个礼拜五十二点的航班,从a市飞往巴黎,再晚点易安的讯息就传过来 :打听到你们的期中考过啦,赶紧来找我们,包吃包住还包暖薑茶! 向晚看到机票的那瞬间哭笑不得,这一年,因为大学忙,和易安、广司虽然有在联系,但也都断断续续的,没想到两个人竟然依旧关注自己。 但向晚唯一没有说得是,古原自从毕业后就没在和自己联系,向晚在毕业过一段时间,传了好几封讯息,打过几通电话,最后自己也打到放弃了,就没再传讯息了。 到收到大学录取书当下,向晚才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尘封已久的旧手机,翻出通讯录,找到古原的名字,打上生日快乐,我在a大。 随后就像不忍心看到前面杳无音讯的回应一样,她草草关机,找钟辰分享录取的喜悦。 向晚按了关水键,从裤子口袋掏出旧手机,当初搬宿舍本不想带它,可最后搭上爸爸的车,向晚又匆忙进到房间把手机带了过来。 旧手机还是一样的设置,只是里面得图片都被移到新手机上,向晚只留了一个通讯软体,通讯软体只有一个被置顶的名字。 向晚在宿舍走廊上,看着夕阳日落,暖阳消散,用一隻手对着屏幕缓缓打上:「生日快乐,我在a大。」 向晚揉了眼睛,今年是第二年。 她本就难忘记东西,从读书时候就开始,数学、自然、地理歷史。后来她发现世界上有许多令人难忘的事情,都会被归类成一句:难忘情。 她不否认。 - 向晚又吐了,在迎接冬天转换的日子里,她从厕所出来,裹着厚厚的外套,眼神憔悴,连室友江何都看得不忍心。 江何啪地关掉向晚书桌前的灯,两手叉腰:「你必须和我说说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向晚抬头看着江何,江何是背对头顶上的白炽光的,黑影笼罩她的躯壳,向晚看不清。 「法条太难背了。」向晚喝了口水,转身面向江何,不去看书桌那乱七八糟的几团卫生纸。 江何比向晚大一岁,大二,两个人住两人间,两人间小,但是便宜,江何是务实派的,能省则省,用在将来。她曾问过向晚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向晚则淡淡的跟她说:「小了踏实。」 踏实,江何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活着就是踏实,或许能呼吸,能踩踏,能痛,能被伤着,也都是踏实。 「你别跟我说慌,我听见你这阵子总说梦话。」 向晚吞了一颗糖:「我说了什么?」 「古原。我很确定,你喊了好几次。」江何猜想说「是不是他伤害你了?」 向晚那晚依旧没办法和江何开口,她把腿盘到椅子上,透过窗帘的光能够看见今晚的月亮。 明亮又圆的月亮。 - 向晚跟钟辰约好,四点要在钟辰的新家见面。 新家离a大有一段距离,是离市中心很近的地方,钟辰开玩笑对向晚说,为了买下这栋房子,他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 「为了谁?」 「为了你望今姐。」 「她是我的全部呀。」 向晚何钟辰相处了至少有十个年头了,可以说是钟辰看着自己长大的,也可以说是向晚看着钟辰长大的。 钟辰特别不喜欢老这个词,因为老就等于越接近死亡,他喜欢说长大,因为越长越大,彷彿一生还有很长,值得去期待与盼望。 钟辰倒了杯可可递给向晚:「最近在做什么?」 向晚如实回答:「跟着马老师上法庭。」 「和同学还好吗?」 向晚点点头:「江何人很好。」 在晚餐时间,钟辰没有去点晚餐,他把窗帘拉开,指着外面无数打到这扇窗的雨滴说:「嘿,下雨了。」 他把客厅所有灯都关上,只留一盏黄灯,丢给向晚一张毯子,往客厅电视上投放电影。 钟辰陪向晚看完了这部片。 一部开放式结局的片。 电影播完时钟辰没有急着把电视关上,任由最后的白字串慢慢跑。 钟辰转头看着向晚,向晚却静静的哭了,没有理由,毫无预兆。 钟辰瞬间就懂了。 钟辰觉得,人们始终相信生活是合理的,但是有那么个几天,我们可以允许自己抱怨生活的不合理。 允许后悔,允许悲伤,允许自己不向阳。 番外2 古原 二零二零年九月。 「今晚是满月,要不一起出去看看?」徐老掀开一旁的窗帘说。 古原睁开眼睛,重新握好笔桿:「不用了,你去看吧。」 徐老看着古原削瘦的脸颊,叹了口气,摸过他又剃成寸头的头顶。古原闪了下说:「没头发不好摸。」 徐老收了手:「古原,你觉得生活在泥泞里,最嚮往的会是光吗?」 徐老把窗户打开,让冷风透过窗子吹进来,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是自愿陪着古原的,允诺他,写多晚,睁开闭上眼睛,都有人陪。 古原过了很久才回答,他整个人向后倒,倒在背后那张小床上,他看着天花板,这句不像是在回答,反而像是在喃喃自语:「生活在泥泞里最嚮往的不是光,不是救赎,是尊重,是平等,是陪伴。」 徐老问:「你有曾把某个人当目标吗?」 「不曾。」古原说。 「又或者是某人把你当成目标?」 古原皱着眉头:「我不喜欢这句话。我希望那个人拥有自己的生活,她应该要在最应该选择的时候去努力,我不想成为她放弃的选择,失败的藉口。」 「你嚮往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我是树,她也是树。」 「尽力生长,我们的影子互相挡太阳。」 二零二一年九月。 a大。 古原背着包包,身上衣服还没换下,匆匆忙忙想从实验教室离开,前脚刚踏出门就被三酒抓住后领,还抓得死紧,想挣脱都没办法。 古原最后尝试动了左脚,发现只是徒劳无功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脸,转过头说:「今天就放过我吧老大。」 三酒拿出手机点亮萤幕,挑了眉:「大冠军,今天十二月二十六号,昨天圣诞节我们刚庆祝过。你还有什么事?」 古原摆摆手:「我得去看我妈。」 三酒是古原的室友,两人一拍即合,空间时间几乎待在一起。两个人彼此生活都忙,医学系功课很杂,报告多,要读得书也多。刚入学那会,就很多女生喜欢古原,常常是古原坐在位置上刷题,三酒就替古原收下一封封情书。 三酒也不是没抱怨过,怎么站在你旁边,就没有一个小姊姊看得上我,我长得不帅吗? 古原还真的认真端详几秒三酒的脸,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帅。不开口就帅。」 但两人从不谈及家庭,一方面是三酒不喜欢,自己的家庭在高中就分崩离析,每次回想就像在脑中经歷一场折磨,上了大学乾脆就让这段回忆丢弃在从前的时光里。 不踩不踏,就轻轻放着,让回忆削瘦成尘埃。 古原也不怎么讲,只记得他说过他家有个妈妈。 「看你妈?假日去还不成,今天我们赶得死线,要是不完成,明早老徐肯定发疯。」 古原刚进到a大就拿了系上实验一等奖,和古原同组的三酒也一起被老徐寄予厚望,要是在关键时刻跌到,得多丢脸啊。 古原无奈的摇摇头,还是坚持:「今天得去。」 三酒放开了手,两手插在腰上,挡在大门前:「给我个理由。」 古原说:「今天我妈忌日。」 三酒没什么表情,松开手,也不挡了,看了一眼实习教室的窗外,说:「等等。」然后转了一张车票到古原的手机:「之前不是吵着要去你的城市,那时候瞒着你偷偷订一张车票。喏,你收一下,时间我改到一个小时后,你从学校到火车站刚好。」 他眨眨眼:「别给我推,以为我没看到你最近省钱,有一餐没一餐,饿了买泡麵。当作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他摆手:「作业我做,你快去吧。」 古原摸了一把三酒的头,三酒用手挡了一下:「给爷整的发型都乱了。」 「你觉得,走远了才算是家乡吗?」 三酒疑惑了下:「干嘛走,家乡不是都在吗,磨蹭什么,想了就回家啊。」 古原点点头:「老大说得对。」 古原跑出实习教室,拦下一辆计程车,计程车驶出学校,日落宏大,像一块华丽的破洞布。 他驶进车流,驶进馀暉,驶出纷扰慌乱,驶进无数埋藏回忆心酸。 - 古原到了墓园已经是夜晚,这里的墓园通常都亮着灯,古原找到顾丽的墓碑,拔除墓碑旁新长出的杂草,插上一朵黄玫瑰,他蹲下有好一阵子,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的看。 墓碑上贴着顾丽年轻时的照片,叔叔曾经问过为什么不贴最近的照片,古原也不记得为什么当初执意要换这张年轻时的照片,等到几年后才想起来,他又打给叔叔说:「我妈希望她永远年轻。」 叔叔那时候哽咽的说:「可是你妈已经五十了。」 「可是她在我心中不老。」 古原一年只来几次,通常都会蹲上几个小时,偶尔小声说几句,前年说自己休学,今年说自己考上a大,最后亮出手机,说:「今天我生日。」 「也祝你生日快乐。」 古原收起手机,这次并没有打算留太久,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最后对着墓碑上顾丽的照片说:「妈,谢谢你的照顾,这辈子我们都过得太痛苦了,我欠你的这辈子努力还上。愿我们下辈子不见,也不欠。」 「你下辈子好好过生活。有机会再帮你点久一点的香氛。」 古原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来,重新蹲在墓碑前,笑着说:「哦对,妈,向晚祝我生日快乐。」 古原搭最后一班回程的火车,在车上睡着了,梦了好长一个梦,模模糊糊看见和向晚搭车的身影,翘着嘴角,无端笑了起来。再睁开眼,车上只有零星几位乘客。 火车上显示,下一站:a市。 他掏出手机,手机好几年没换,倒是办了新的赖,他顺手登入旧的那支,好久没跳出通知的页面突然蹦出一个一。 古原细看,笑出了声,那是一个放松的笑容,要是三酒在身边,肯定也会惊呼。 古原瞬间想起了那会的时光岁月,奔驰、欢快。 只是现在距离那时的欢畅已经离得太远了,追不上。 他没有读,截图下来,便登回原本的帐号,使手机收回口袋,跟着人群下车。 他从月台望向某个地方,又或许是其他建筑物的影子,他忽然看见那梦里逐渐清晰的一抹斜阳。 古原剎那瞇着眼睛笑了出来。 番外栖息之地-1 「向晚!你在表白墙上!」 江何传讯息给向晚的时候已经逼近凌晨三点,快要期末考了,向晚刚开始有想过去抢a大自修室的座位,可惜每次一到期中考週,不管是什么时候去,几乎座无虚席。后来抢不到座位向晚就放弃了,关在宿舍里面,戴着耳机,外面的世界一概不认得。 江何传得时间刚好是向晚上床打开手机的时候,向晚通常都会在睡前回覆手机里的所有讯息,点开江何的讯息一看,哗啦啦的一长串,最后附上一张「证据」 向晚先点开那张证据,果然真如江何所说,是学校匿名表白墙。 表白墙在a大小有名气,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据说是一个学长发起的,起因原本是想在表白墙上对曖昧一年的同班女孩告白,可惜到最后反而促使女孩的青梅竹马表白,学长也因此失了恋。 之后表白墙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有青梅竹马一律不准写表白墙,违者四年单身。 表白墙是贴在学校天台上,那里有一块未粉刷完成,透露着旧校斑驳痕跡的灰墙,表白程序是要撕一张便条贴,亲自用胶带贴在墙上才算完成,如果被风吹掉,也算告白失败。 向晚大一曾经和江何去看过,有一部分人贴了一小条胶带就走,更多的是在一小张便条纸周围贴满一圈胶袋的,套句江何的话就是:「便条纸被他们简直五花大绑了」 不过向晚待在a大快两年,一直都是低调的来,迎新、宿营,系上活动只要不是老师规定,都不怎么参与,倒是医学系自组成的辩论会,向晚举手第一个说想参加。 江何也是辩论会的一员,不过仅止于辩论会的社长是她曖昧对象,参加只是为了和男朋友有更多相处时间。 江何和向晚大一是不同寝的室友,会认识其实算凑巧,当初江何在和前曖昧对象闹得不愉快,躲在走廊上边打边哭,那时候难过得面子都不要了,只想要一个人告诉她到底谁对谁错,顺手拉住一位经过走廊的女生,就是向晚。 向晚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倒是江何一字一句都记得。 我那时问你,我到底有没有错。 你回答:他可以陪你聊星星聊月亮,但是却不能等你一个晚上做报告。很显然,时间永远不缺,他缺的是爱。 如果你必须从千万个不可能,找出一个可能说服你的原因,那就代表他对你不好,他并不爱你。 他缺爱,而你什么都不缺,你只是缺一个发现。 江何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听完后破涕微笑,到现在却早已忘记起初为什么哭。 向晚放大那张照片,过了几秒后回覆江何的讯息,江何在另一端看见向晚已读就心急,打了好几个惊叹号。 江河找山川:! 江河找山川:! 江河找山川:! 江河找山川:! 江河找山川:! 向晚:有放大的照片吗? 江河找山川:有!这就传给您过目;) 向晚一看,心跳骤然蹦得快,照片上便条纸的字跡,和古原有八十趴相像。 几乎不会认错,想当初和古原一起读了下半个学期,两个人笔记交换来交换去,还会互相解题,对彼此字跡下一笔往哪撇都差不多能猜到。 江河找山川:怎么了?认识的? 向晚叹了口气,肩膀跟着垂下来,找了那么久的人,联络资讯都还在,怎么可能在这不一定被本人看到的表白墙上表白。 被看到的机率堪比中乐透,除非你有一个非常八卦的朋友。 向晚就有。 江河找山川:而且这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写你的名字,在你的名字旁边画了一隻鸟。 像隻鸟自由的飞。向晚内心想。 最后两人又聊点最近发生的琐碎小事,直到江何打了哈欠,才掛了电话。 - 和古原遇见是再过几天,两人见面的方式很特别,是在辩论会上。 社长邀请其他系的人公开组队和法律系辩论,第一个邀请的就是医学系。 三酒是辩论会头好狂热份子,古原是被他半推半就拉上来的。 向晚起先不知道社长统共邀请哪些人,社长只说了,不管是谁来,都做良性竞争。最重要的是保持镇定。 只是看到古原穿着球鞋,身上穿得灰色帽t,耳钉还是在,手上红绳还是在,头发短了,其他没变。向晚莫名觉得,古原还被定格在高中时。 时间和自己都在往前,只有古原还留在原地。 向晚心中跑出好几个想法,包括那好几封未读的简讯,那封对自己的表白,之前还未说出口的我喜欢。 辩论会结束后,三酒和古原被社长拦了下来,大致上是社长很钦佩三酒的辩论口才,问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辩论一次。 向晚待在旁边看了会,古原的背对着她,后脑勺刻着冷漠两个大字,江何拉着她的手,问她中午要吃什么。 向晚皱着眉头,她向来追根究底,她始终搞不清楚古原在想什么,对她好,又莫名消失,难道真的如江何所说,古原对她腻了? 她想起一段话:「如果你相信机率,那所有的巧遇都只是偶然。如果你相信命运,那么所有的偶然都是奇蹟。」 她深信命由我不由天。 向晚对江何说了声等等,鼓起勇气跑向古原,就像古原在考试结束后,在他视线里最后奔跑的身影一样,那么快,心里却又不断想着,我该跑慢点,脸上不能有任何雀跃,我得再矜持一点。 古原似乎有预感,在向晚跑过来时就先转过头来,把社长丢给三酒应付。 向晚呼吸急促,就只说了句:「嗨。」 古原点头道:「嗨。」 向晚忽然不在意之前古原消失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好像她一直都在等这个回答,就好像古原并没有遗忘,没有遗忘那些早已被称为过往的碎语。 她猛然释怀了,带着笑,好像不需要解释所有,她说:「我叫向晚。」 古原整了夹克领口,对这个自我介绍也笑了:「我叫古原。」 「我读a大法律系二年级。请多指教。」 「我读a大化学系一年级。彼此彼此。」 古原靠近向晚,摸了一把她的头,江何在旁边目瞪口呆,气得跳脚,心里想,向晚是不允许有人摸她头的! 向晚闭着眼睛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她说。 古原对向晚挑眉,一字一句认真说:「我在a大,向晚。」 「你来了。」向晚回。 好像世界小到像是那一条学校外的街道,这一次她不再只是匆匆路过。分割的灵魂找回了身躯,找到圆满。 向晚好像闻到风带着草,在仲夏夜狂欢的味道。 - 向晚隔了半年,搭上钟辰的便车,跟着一起回家。 向晚坐在副驾驶座上,把玩手机,在经过一个路口时,向晚抬头问钟辰:「可不可以再载一个人回家?」 钟辰惊讶的转过头,自从大学后,向晚就不曾提出什么要求,以前钟辰怕这孩子走偏路,才留了电话,替向晚父母多看管,后来发现这孩子心细,还会装大方,和向晚相处了五年才从叔叔变成钟辰,有了自己的名字。 钟辰踩油门的脚止住了,转头看向晚:「你同学跟我们住同个市?」 向晚乖顺的点头,今天她特别把头发放下来,原本想穿小洋装的,但是实在太冷了,只好作罢,套了件厚厚的长版外套。 后门被敲了一声,钟辰开了后车门,古原的头探进来和钟辰四目相对:「嗨钟叔。」 钟辰是知道他们俩的后来的,在向晚刚来大学的第一年,一次期末考压力太大,对钟辰打了电话,急忙赶来才知道古原根本没陪在向晚身边。 钟辰热烈欢呼:「好久不见小伙子,考来这里了啊。」 古原坐进车里,坐在后面中间,应着钟辰:「考到了,现在大一啦。」 「看着挺开心。」钟辰偏头看向向晚,古原正拿手机给向晚扫条码,对她说:「这是我和三酒下个月的比赛,你陪我去一趟吧。」 向晚点了勾,答应了。古原却嘟嘴抱怨:「别因为打扮忘了保暖,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整车里,不会有人介意。」 分享的是日常,语意里的是日子。 车子上国道时,两个小孩都睡了,钟辰突然意识到,选择爱的方式不应该被定义,它可以是以任何形式,任何身份,只愿他在你最落魄的时候,还愿意坐在你身边,唱首歌给你听。 他眨了眨眼睛,此时驱车已近向晚。 番外栖息之地-2 二零二一年十二月。 a大表白墙。 三酒看了古原一眼,皱着眉头:「不是说好我先表白,你还不肯,怎么一转头就看到你不知从哪变出的便条纸?」 古原的头发长了,瀏海被扎着眼睛,也懒得剪了,他瞇着眼睛,细心在便条纸上写下名字,把三酒的话当耳边风。 三酒也不说了,就静静等古原写完名字,凑近古原的便条纸上看:「向晚?新的学妹?」 古原看着白色纸条,淡淡的说:「大二法律系学姊。」 三酒兴奋拍着古原的肩膀:「好样的啊,说说什么时候看上这学姊的,居然连人家名字都找得到。」 古原随意瀏览其他人表白都写些什么,不外乎都是一些肉麻的我爱你,你爱我,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只写了名字。 「跑太快,不小心撞上她而已。」 「然后呢?」 「然后觉得她漂亮。」 「然后呢?」 「觉得她眼睛好看。」 「然后呢?」 「是我要表白还是你也要表白?」 三酒把手上便条贴的名字亮出来:「吴敏。不跟你抢向晚。」 「而且你名字写在正中间,那表白呢?」 古原弹了一下自己的纸条,贴了一条透明胶带黏在表白墙上:「她的名字就是表白。」 - 古原想过一百种和向晚遇见时,自己是什么姿态。或许会很可笑,或许会很慌张、无助,又或许是帅到飞起。 只是他没有想过,见到向晚的场合他一点表情都不能有。 辩论会实在太正式了。 古原像一块木头,乾巴巴的站着,身上是宽松的帽t,裤子还穿着灰色睡裤,辩论会前他和三酒还在宿舍昏昏大睡,差点儿睡过头,最后是被三酒睡前订的十几个闹鐘给叫醒的。 此时在一旁的三酒辩论的口沫横飞,轮到古原自己时就像哑巴,讲得不顺还断断续续。 古原原本想等之后再找向晚,他是刻意背对向晚的,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不受克制隐隐颤抖的双脚,他在心里骂过自己一遍又一遍,难看死了,难看死了。 - 他转头后是先低头看着自己的睡裤,又对比向晚一身正装,他更想把头埋进外套里了。 向晚朝自己跑了过来。 古原看向向晚的眼睛,就像故乡,一个能够包容你所有,接纳你身躯,拥抱你全部梦想的避风港。 什么是故乡? 是远航,是一碗汤,是长久的记忆,是清明月,是地上光。 这次他突然不打算走远了,就让他回归家乡吧,踩踏土壤,碰触青枝绿叶,呼吸潮湿空气,看坐舟人如何点灯,看时间催人老,看来日方长。 「嗨。」 「我叫向晚。」 向晚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让古原想笑,自从面试医学系之后,跟了三酒一群人,就没了正经,要重新拾回正经,的确不太容易。 「我叫古原。」 「我读a大法律系二年级。请多指教」向晚说。 古原对向晚笑了一下,摸了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我读a大化学系一年级。彼此彼此。」 我如愿了。 「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了。 「我在a大,向晚。」 我来了,向晚。 为什么再说。毕竟,她的名字对古原来说,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表白。只是向晚可能要很久之后才会发觉。 就好像有些人还驻足于曾经,但古原早已在漫漫长的「曾经」中,提起双脚,独自跨过激流,横渡奔涌。 事出遗憾,而终将奔于圆满。 (番外完) 后记-永远欢喜年少。 后记 我始终想不到我该怎么为一部作品写一个后记。但是我写驱车后记时却异常爽快。 我到现在面对驱车时都有一个想法,没想到我能亲手替一个小说写上结局,甚至是提笔写下后续。 以前阅读的时候读到一个句子,到现在都还记得,作者大致上是说,故事不是结束了,而是我们只能陪他们到这里了。在写驱车,写向晚,写古原,总有莫名的想法,想他们俩是确切存在的,在日夜赶稿的每个深夜,是有想过放弃,因为没有过短时间写过那么多字,也曾为字数以及剧情走向感到迷惘。在某个午后,我看着马路上的车在奔驰,看夕阳跃进我的眼,我有个深刻的想法,我创造了向晚与古原,如果我不写完,是不是他们就是死的了。 番外其实有另一个版本,也是最初的想像,讯息终于被读取,两人如愿在大学时期见了面。 但是最终我把那份稿子隐藏了,我总觉得爱情不会一帆风顺,遗憾会有,后悔会有,冰点会有。以古原的性格,他是个自负的人,同时也存在渴望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堕落,于是他需要沉淀,需要让一切慢下来。 我不想跳过那个时期,正如向晚和古原陪伴了我那段时间每个夜晚和凌晨,我能读懂古原每个小动作,能了解向晚为什么懦弱,以及她内心的强大,我是真的爱他们俩,在写他们的故事时,我得到了治癒的力量,我开始相信希望,相信遗憾,相信美好。我于是决定,再陪伴他们走过这段低潮。 在写番外的今天,离完结时隔四个多月才开始撰写,我又重新看了一次留言,始终认为我是幸运的,写出故事,有人观看分享,感谢读到这里的你们,我何其有幸。 这是一本由无数缺憾促成圆满的小说,仅以这本书送给同样充满缺憾的二十岁的我自己。 希望我们能和古原最后说的一样--永远欢喜,永远年少,也如我替驱车向晚写的别名thehabitat一样,找到自己的栖息之地。 以下有一点点剧透成分,可自行选择要不要观看。这三个剧透是我觉得比较不会有读者发现的,也是我觉得好重要好重要的。 -------------------------------------------- 1.古原从一开始认识向晚,就希望向晚保持自我,不随波逐流,做她自己。 他并不在意向晚会不会打扮,只希望是向晚自己想要打扮才打扮,这样才有意义。 2.古原在番外给顾丽送上的黄玫瑰,花语是:永远的爱。 3.popo上驱车简介,有几个字标黄,凑起来是:向晚,你别怕,我爱你。之所以藏在简介中,是因为呼应了古原想得:你不一定要说『我爱你』来告诉我我爱你。有时候不随意说出口得爱,才得以珍贵。 2021.12新竹 番外的那些日子 向晚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电,望着玻璃窗,外头正在下毛毛雨,原本今日是想要出门逛会的日子,打消了念头,索性换上睡衣睡裤,窝在沙发上选电影。 正看到一半呢,向晚顺着开门声响看过去,就看到古原全身湿透,身上的帽t湿濡濡的,下摆还在滴水,头上还戴着帽t的帽子,脸上还有点阴鬱了。 「你没带伞?」向晚看着古原。 古原一语不发,顶着湿噠噠的身子,径直走向卧房换衣服去了。 向晚总觉得这男孩整个人鬼鬼祟祟,也不看影集了,光着脚去查看玄关的鞋柜。古原每次有惊喜都是放在鞋柜上,也不藏,有时候就站在鞋柜旁边等,等向晚转头跑过去找自己。 向晚看见用塑胶袋装着的两碗热汤圆。 她又惊又喜,两人从高中那会就常常吃汤圆,到大学也没有变,上次吃汤圆还是前天去钟辰家庆祝生日来着,和望今姐一块吃的。 「古原,出来!」向晚转头朝卧室喊,顺手提上塑胶袋,放在客厅小桌子上。 等到向晚等不住了,重新开啟影集时古原才洗好澡从卧室走出来,向晚恶狠狠的盯着他,这廝居然还有这个间情逸致对她拋媚眼、擦头发。 「你不觉得元宵就是属于我们两个的节日?」古原坐在向晚身边,靠在她身上,头埋进向晚的肩窝,脸上脱去被期末考轰炸的疲惫,是暇意的表情。 向晚用手抚摸古原的头发,最近古原染了头发,开始用护发乳,都开始飘香味了:「我们就是靠汤圆结识的,不是吗?」 古原突然抬头,桃花眼深情款款,啟唇说:「还记得我们去小圆姐那吃汤圆的时候吗?」 向晚把古原轻轻推开:「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了,古原先生?」 古原对向晚眨眨眼睛:「没有,」他嘟着嘴吧凑近:「只是想说元宵节快乐。」 向晚捧着古原的脸颊,一碰即离,儘管两人已经做过许多次,脱离了第一次接吻的陌生,但古原依旧接吻完会闪着大大的眼睛,用手隔层衣服摀住心脏:「向晚,这个花招你是从谁那边学的。」 向晚从塑胶碗捞起一颗花生汤圆,要吃下前说:「跟当初那个让我满眼发亮的男孩学的。」 「我可没有那么油腻。」古原反驳说。 「吃汤圆吧。」向晚用汤圆堵住古原的嘴。 向晚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如果不确定未来,那就享受着当下吧,因为当下即是自己的最好。 --------- 祝福元宵节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