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翘家伊泽带走意欲返国的雷玟》 初章 其之壹-随流 伤痛能使人清醒。 但血流不止,则会让人慢慢陷入昏迷,直至死去。 就这层意义而言,伤儘管痛,但却是一种好事,能让人知道身体何处出了问题,做出及时处置。 然而,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会產生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人因害怕及恐惧而不愿处理。 到最后,这种搁置不管的伤口,会造成最为恶劣的结果。 按照以往所学,在意识还清醒时,忍着一阵阵如千针攒刺的痛苦,将武装卸下后,再以刀锋将手臂衣服割下、打结绑在腹部,藉此压住腰侧伤口。 使力将布料绑紧的同时,剧痛加倍袭来。我咬紧牙根,不让一丝声音逸出。 不过,就算真忍不住而喊出声好了,孤海茫茫,也没人能听见这种哀号。 一个人随着海流载浮载沉,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紧握的刀。 刀身刻铸的符文,有几道透出萤火般的微光。呈现的术式使钢铸刀身能如浮木,撑起人体的重量而不下沉。 然而,虽然一时不致淹死,浸在海里的布料却止不住失血。加上冬天沁入骨髓的冻寒,随着时间过去,我渐渐难以维持清醒。 意识开始模糊,整个人逐渐陷入半昏半醒之间。 在这时,仅仅能够想到的,只剩再怎样也难以从脑海抹去的那件事。 在那种地方能见到的景色─── 只有直奔天际,如烟花般华丽的焰火。 黑烟散去,触目所及只剩事物烧尽的残骸。此时大风一吹,馀烬卷地扬起。 朝吹送的方向望去,能见到数列送葬者的行列缓缓朝这走来。 抓住四散奔逃的人之后,正要回到他们该回去的场所。 而身处在残火馀热中的我,在跟上他们离开前,就已经感受不到一丝战场上的灼热。 儘管有那么一点感觉也好。 但只觉得身心像坠入冰窖般,除了恶寒外,就只能感受到恶寒。 「……」 伤口不时传出的剧痛,让回忆不时中断、浮现、又中断。 原以为终于结束,却又重在眼前上演。这当中唯一延续的,只有那股透入骨髓的刺寒。 我像是困在自己构筑的牢笼,如罪人般在当中忍受折磨。 几次差点因忍受不了而松手。但或许是本能使然,使我仍死死抓住刀身不放。 就这样──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从某个时刻起,我就此陷入昏迷。 「───!」 又一次因压抑不住的痛惊醒,我花了些时间,强逼自己继续忍受。 好不容易缓和,才感觉到自己正躺在某种湿冷异物上。定下神才明白自己正在某处的岸上。 海水时不时拍打足底,手仍紧紧握着刀不放。 天色未晚,但天空满布阴云,像要下雨的样子。 于是,我强忍侧腹伤口的痛,以刀强撑身体站起。 环顾四周,除了海、海岸和树林之外,看不见任何有用的事物。 认不出究竟身在何处,太阳又为浮云遮蔽,难以确认时间方位,也难以认清该往何处,才能回到我原该在的场所。 寒风吹过湿透的衣物,激起原先存在的寒意。 难以自制地打起冷颤,只得先以刀代杖,至树林处躲避冽风。 然而,随着步伐移动,伤口受到牵动,痛充作绷带的布条底下渗出的水,逐渐自无色转为鲜血的殷红。 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关係吧,一度清醒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要我猜,若再倒下一次,就算是那些噩梦,也不再有办法影响我了。 对吧? 能取代那些不堪回忆的事物,只有自己将在此死去的事实。 只有如此才能相抵。 所以说─── 一路苦撑,走进树林时恰好超过了自身极限,再也支持不住的我就此失去力气倒下。 意识远去前,我用最后一点时间看向天空,但视线被层叠的树冠遮蔽,连一点云和一小片天空都窥看不得。 ......也只好算了吧? 这样也对。以我做过的事来说,受这种惩罚也是理所当然。 也许......早在落海时,我就该直接松手,让自己沉入海底。不该想着活下来、不该想着要回到诺克萨斯。 儘管那是我唯一该想也该做的。 但只要想起那些景象,便难不去怀疑那个唯一正确的念头。 ───自己一直以来所做、所相信的真全都是对的? 无法不让自己这样怀疑。 然而,就算从现在开始思考好了,也早已什么都来不及挽回。 用以思考的意识开始远去,双眼慢慢不由自主闔上。 只能这样结束了吧? 只能就这样以自己的命,补偿之前的错误。 最后,就在意识中断前一刻,我感觉到像细雪般的事物,正一点一点地、轻轻地点在手、身上及脸颊。 在些微冰凉的感触中,我松开手,放开一直以来紧握的刀。 初章 其之贰-落雪 「......说什么不想回家,然后没事跑来海边看雪的人,这世界大概就只有我了吧。啊──好冷、真他妈有够冷啊!」 站在岸边,被足以让人结冻的风用力吹着,这种冷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近晚的风特强,暴露在外的脸感觉又刺又麻,冻到像贴在冰上一样。又因为衣服挡不住寒风灌入,身体也冷到不停打颤。 但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在自作自受。 都怪我没事乱发神经,说想看看海上下的雪究竟长什么样子。一见城里飘雪,就兴匆匆拉着奥莉来到岸边。 结果呢?不但被冻得要死,师父清单上的道具连一样都没买到。这下好了,市集现在也关门了,等等回去肯定没法跟师父交代。 下意识想抓抓头,但真的太冷,不敢把头上小毛帽拿下的我烦躁之心无处宣洩,最后只能深深叹气。 吹出来的气结成白雾,冷风一吹,把白雾和我最后一丝看景的心吹得无影无踪。 再待在这绝对会出人命───于是转头看向被我拉来这吹风的奥莉。 还想说她会跟我一样冷到一个不行。但她却是面带微笑,在等我看景看到满意。 「……你不冷喔?」 「不冷喔。虽然气温在零度以下,但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 「这样喔……能够接受就好。」 这样都还能接受吗……不愧是贵金属做出来的身体。 我都觉得自己快冻成一条冰棍了。 「怎么了吗?」奥莉问道。 她又以为我有事想说了。 「不,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家。」 「好喔。」 于是,她把我的话当成指令,转身起步离开。 我回过头,朝这片雪景看上最后一眼,才转身跟上奥莉。 ......老实说,虽然跑来这种又苦又冷,实际上不怎么有趣的地方,还丢下重要的事情不管,不断因为后悔而在心底叨念着,但终究── 只要能因此见到全新的事;见识到未曾拥有的经验的话,那为这些所做的割捨和忍耐,大概都还是值得的吧? 我边走边这么想着。 但可惜的是,这想法即便是走在前头,与现在的我关係最深的人,也一样不能理解。 也一样也无法对我的想法做出任何评论。 离开前雪势还普普通通,但之后越下越大,积雪很快堆到看不见路,我一面打着哆嗦,一面加快回家的步伐。 但话说起来,我终究还是没法习惯皮城的冬天。相较之下,老家现在肯定比这要暖上许多。 虽然说也只有外在环境温暖而已。 然而,走在我前头的奥莉,不知因为是本地人还是因为是机器人的关係,儘管齐肩的褐发沾满冰雪,穿的只是每天套在身上的便衣,但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冷般,跟个没事人一样轻盈而有规律地走着。 「伊泽,爸爸要的东西买齐了吗?」 走到返家的树林小路时,她回头问我。 「啊。」不大好回答的问题。「这个嘛......」 「需要一样一样清点吗?」 「呃……不用了。我老实跟你说吧,师父要的东西我一样都没买。」 在跑来看雪前,就只买了这几天的储备粮食而已。 那时我想说,只要饿不死就好了。至于师父的研究什么的,可以先晾在一边不管。 「这样吗。」奥莉点点头,但头又歪向一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事情完成再过来海边呢?」 「喔、那个,因为……」果然啊。 她马上就问起这个问题。 我就想把握时机看个雪也不行喔…… 「呃、是你爸要我来这看看的。」 临时找了个烂到有剩的理由唬烂她。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什么鬼? 你这样就相信了吗? 不过说起来,与现今的奥莉这种让人使不上力的对话,我也已经习惯了。但刚重逢那时,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将过去的小奥莉,和现在这个只会按固定逻辑思考的她,当成是同一个人。 虽然师父要我尽量和她说话,看能不能刺激她的思考。但我不断尝试至今,仍完全没感觉到有任何变化出现───大概,这种做法根本就不管用吧? 「───不过,有个奇怪的地方喔。」奥莉像又想到了什么。 「早上出发前,我记得爸爸的说法是『有些道具我急着要用,绝对要给我买回来,别给我去其他地方鬼混。』这样。」 「啊。」 该死,都忘记早上师父有特别交代了。 最近太常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就算说了什么也记不起来。 「这没什么矛盾喔!行程是师父私下告诉我的。所以到海边视察绝对不是在鬼混喔!」 「那爸爸要伊泽来这看什么呢?」 你到底有完没完…… 「这个──说是要观察海象和星相,确保法术实验顺利什么的;还有顺便确保居家治安,预防有人从岸边偷渡,在屋子附近做坏事......之类的。」 唬烂无极限。而奥莉只以一句:「可能性很小呢。但还是有机会发生。」就这样认同了我的说辞。 喂喂,机器人的思考方式真的异于常人哎? 再这样下去,将来不小心被坏人给骗了的话该怎么办啊?作为半个监护人的我很担心哪。 「咳咳......总之,这次是师父没算好时间。要我们这么短时间内做这么多事,最后才会买不到东西的。所以说,等等回去你就告诉他说『东西太多了实在是来不及买完喔~~』只要你说的他肯定是不会怀疑───我靠!」 话没说完,就因为踢到雪底埋着的物体而绊倒,顺着自己发出的叫声栽倒在地。 虽然因积雪缓衝,没跌出什么伤势,但拜此所赐雪倒吃了不少。 「搞啥啊!这是说谎的报应吗?是躺了棵树在底下是不是啊?」 我边骂边转头看去─── 才发现,倒在那的是我完全想不到的答案。 大概是受到衝击的关係吧,原本堆在身上的积雪滑落,我才因此看见那个害我惨摔的物件为何。 埋在雪之下的...... 是个出现在这十分奇怪,但放在这场景观赏,又有着意外美感的物件。 「那个───伊泽踢到了一名女子喔。」奥莉在一旁替我说明。 ……我都准备要说了,你就别抢我话了好吗? 初章 其之叄-敌国 从惊疑不定的状态恢復花了几秒,接着又不自主地盯着那张苍白侧脸好几秒,我才想到得赶紧查看她的状况。 大概在这躺了好段时间,我和奥莉费了些功夫,才把她身上的积雪拨掉,但还不能立刻将她从雪坑拉起。 虽然还有一丝气息,但身体早冻的跟死人没啥两样,特别是袒露在外的双臂已经冻得发青。 为啥这人大冬天还穿着无袖出门───啊! 迟了些才发现,原本该在她手臂上的衣料,被整片割下缠在腰间......用以压住底下的大道伤口。 但看来没多大作用,血照样渗出来浸湿了整片布料。 原来脸色苍白是因为失血过多吗? 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在心里开玩笑的时候了。 「这该怎么办啊?」 不清楚这种伤患如何处置的我,除了在原地着急外,就只能向奥莉求救。 「……恩?伊泽想救她吗?」 「啊?」一瞬间我还以为听错了什么。「这不是废话吗?」 「是废话吗?」虽然我有些气急败坏,但奥莉却丝毫不在意。「想要救她的话,唯一可行的做法就是带她回去,让爸爸急救了喔。」 「这样来得及喔?」 「只能这样做了喔。」奥莉说道。「毕竟伊泽和我都没有学过爸爸的治疗技术。」 你这么说也是。 以前奥莉也没多大,自然还不会跟师父学这种复杂的医疗理论。而我在学院虽然跟着师父,但都另外在鑽研地理歷史之类的,从没学过师父的拿手专长。 所以说......又得靠师父帮忙了吗? 但跟去城里医院比起来,家里确实近了许多。而且老实说,师父这方面的成就,在这世上也已是数一数二的先端。 ───甚至连死去的人都救得回来。 不过严格说起来,那也不能算医疗领域的技术就是了。 「……好吧,就带她回去让师父救。」我做出决定,同时试着将躺在雪地上的她拉起。 「等一下哦。」 「又怎么了?」 「伊泽......确定要救她?」 「啥?你刚不是才问过?不然是要继续让她───」 「在伊泽决定以前,最好确认过她左手臂上的刺青哦。」 听奥莉这么说,我姑且抬起她的左手检查。 在靠近肩膀的位置,确实是有道刺青───是一条蛇盘绕刀斧上的图样。 「喂......不是这样的吧?」 「就是这样哦。是诺克萨斯的标志没错。」奥莉说道,没给我装不认得的机会。 诺克萨斯。 作为位在南边,隔壁再隔壁的国家。和皮城及德玛西亚等一眾友邦联盟,长期以来都属于敌对的战争关係。 虽说诺克萨斯和皮城这没实际打过,但它整天和我──不对,是和我们的友邦德玛西亚,基于各种理由,老是不断在打来打去。 只不过,诺克萨斯最近正在侵略东边的爱欧尼亚岛国,没空挑衅德邦。所以这几个月的瓦罗然大陆是一片祥和。但天知道啥时又会为了一些枝微末节的事开打。 大国间的衝突说穿了,其实就跟小孩子打架没啥两样,常常只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罢了。 理由什么的,都只是合理化动武的藉口而已...... 不对!这也不是现在的我该想的事。 「所以说。现在这什么情况?为啥有名敌国女子躺在皮城郊外呢?而且还───」 「而且还带着一把刀喔。」 「……」 奥莉蹲下来,将女子身旁的雪挖开,双手从里头拉出一把刀。 凑近仔细一看,上头还刻着一堆杂七杂八的符文。 「这个......这个不得了。」我吓了一跳。「这种刻满符文的刀,肯定能卖到一堆钱哪。」 我看看这把刀,再看看躺在地上那女子。 这要不是她偷来的,会有这种刀的人十之八九,都有些不得了的身分──至少不是会随便躺在这种地方的身分。 「很明显喔,无论再怎么善意判断,她都不是伊泽该救的人。」奥莉告诫我。 这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是小偷的话,救她的确是不太应该(但还是得救啦);如果是诺克萨斯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绝对不应该救───以我和她分属敌对国家这点来看,就是这样没错。 然而…… 「虽然是不该救……但难不成就这样让她躺在这等死?」 「对喔。保持现况是最好的作法。无论是带她回去,或着到城里找人帮忙,都肯定会有麻烦的喔。」 初章 其之肆-选择 「……什么麻烦?」 「首先是敌对身分的问题。再来我们不清楚她如何来到皮城,到这又有什么目的,就这么带回去肯定会遇到危险喔。」奥莉说着。「即使退一步,到城里找人救原,我们也会因此惊动官方,到时肯定免不了被仔细盘问喔。」 「被盘问会怎样吗?我们也只是刚好发现而已啊。」。 「这种调查大概得交代自己身家背景喔。伊泽这次并不是用正规的方法跑来皮城,虽然警长小姐人很好没多说什么,但如果你直接被官员发现,难保事情不会被揭穿喔。」 ......的确。 毕竟我是花老大力气,好不容易才从老家跑到这住下。如果闹出了什么事被发现,到时硬要把我送回老家的话就完了。 说风险,这的确是大的不得了的风险。 若是这样,果然还是得照奥莉所说───放着她不管才是对的吗? 毕竟去城里找人帮忙会惹上麻烦;而如果真救了她,让一名诺克萨斯的女子待在家里,可能会造成比麻烦还麻烦的麻烦。 所以说───就这样离开才是对的吧。 毕竟这也不只是我的事,同时还涉及好心收留我的奥莉一家的安稳。 只要这样去想,果然,现在就只能当作没看到吧? 就和过去那些时候一样。 为了我们的需要,所有的一切都能......做出割捨。 其中能够割捨的,包含了正确、 包含了善良、 道德、 思考、 还有真实。 既然,现实只能让我如此作为。 那么...... 「───所以说,真的见死不救的话,果然还是过分了点。」 「……」 像陷入故障般停滞数秒,奥莉才做出反应。 「可是──」 「抱歉,这是原则问题喔。从决定来这开始,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违背了。」 「那伊泽自己的安危就不管了吗?」 「这个……也只能随机应变了吧。」我看向那人「如果说现在,我就这么离开而不伸手救她,那我当初根本不用扛着天大的压力逃来这。」 「但这不只是你的问题,同时也关係到我和爸爸喔?」 「啊……」犹豫了会,但我继续说道。「这个......就只能再厚脸皮拜託你们一次了。」 我转过身,跪在奥莉面前,双手与额头贴着雪地。 「在救了我之后,你和师父能不能再顺便救下这名女子?」 「……」她没回答我的请求,只说道。 「如果说,她醒来以后,的确和对她身分的猜想一样,来这其实是有所企图的呢?」 「如果真的出什么事的话,我会担起责任的。既然决定要救她───」我说到。「既然决定插手别人的人生,那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负责到底也是里所当然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根本还不知道她做过些什么,或者又准备要做什么。我怎么能只看身分就认定她是来做坏事的呢? 真要看表面的话,我也可以说有这么端正面貌的女生,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坏事的好吗? 我看人(脸)的眼光也不错的啊! 总之,无论是好是坏,都得等救回来后才能继续观察。 「……原来是这样吗?」 奥莉在我不注意时,独自说了什么。 「你说啥?」 「没什么喔,伊泽既然决定了,那我会帮忙喔。但救不救她还是得看爸爸意思才行。」 「……好,总之我先帮她说声谢了。」 虽然刚才不断阻止我救人,但她也是基于这人身分太危险的关係,才会照逻辑提出质疑, 这是我能理解的。 但就算───奥莉说的才是正确做法,我还是得坚持自己的根本原则。 不然的话,我来这就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反正就这样。」我结论道。「我来背她回去,奥莉你帮我拿今天买回去的东西。」 「好喔。」 于是,她揹起我的背包。 而我则在她的帮忙下,成功将那人背起,撑负她这个人的整份重量。 ────初章完──── 二章 其之壹-异乡 一路跟着送葬者的队伍来到刑场。 听见口令,所有人便整齐散开,各自走向自己应在的位置。一半的人继续站着,一半的人则被迫跪了下去。 处在当中,看着面前静静等待口令的人,再看向锋利无比,适合用来杀人的刀,就这样到了处刑流程。 按着流程,所有处刑者得先试挥刀刃。于是,半数的人一听到指挥,便将刀高高举起作斩落状,锋芒停在面前那颗头的脖颈上缘。 试演结束,刑场再度静默。不知是时限将至才变得如此,还是从开始时就一直是这种氛围。 所有人等着最后那道口令喊出。 于是......过了一秒不到,又感觉像过了永恆那么久的时间,耳际突然听见监斩者一声令下。 然而,因为太过懦弱,我无法面对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将要结束的一切。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关上自己的心,把自己─── 把待在那的自己不当成是自己。 像是在梦里般,试着以无关乎己的角度让事情结束。 看着处刑者的刀再次高举。又看着那人深深、深深地吸进周围空气。 时间像再度被抽走般。(其实只过了三秒左右吧?) 听到最关键那个字,为免结束前又开始后悔,我试着想些能让自己高兴的事。 但无论如何都只能感到空洞。 所以说,我只好这样木然地───同时又极力忍耐着地─── 忍耐到看见刀挥落的剎那。 「───!」 还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但最后还是因为那些梦而惊醒。 想睁开双眼,但周围的光线一时间太过刺人,隔了段时间瞳孔才逐渐适应。 我躺在一张床上,往上看是木造的天花板,身侧墙上有扇窗。大概是处在不知何处的房间吧。 试着坐起身,但全身却僵硬地像是废人一样───这大概是昏睡过久的关係。我试着伸展四肢,藉此找回身体感觉。 然而,在活动头颈时,我看见床旁有人正以手代枕,趴在一旁睡着。 「……」 睡得很沉,完全没发现昏迷的我已经清醒。 我尽力压低声息。待身体感觉恢復到足以活动时,便避开他下床。 观察房间,马上就发现爱刀正斜倚墙边。 取回武器,将刀举起时,一度以为自己会因为尚未恢復的关係而拿不起刀。但看来是多虑了,握着符文刀的感觉一如习惯的那样。 一如那时深刻心底的感觉─── 我甩甩头,极力拋开思绪,将注意力放回该做的事上。 走到那人身后,用刀面拍他肩膀。隔了段时间,他才像睡了个好觉般慢慢醒转。 揉起眼睛,伸个懒腰后,他才终于发现看守的人不在,正要起身去找时── 「坐着,别作奇怪的事。」我说道。 刀子悬在颈侧的状况下,他倒是十分冷静,只慢慢举起双手。 近似处刑的景象,害我又想起刚才的梦。手上再度传来当时的感受,我和那时一样,只能尽力压抑颤抖。 「──喂、喂!你拿刀小心点啊,真的要见血了啦!」 他一喊使我回神。才发现刀子差点直接划过他的脖子。 我调整呼吸,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他继续说道:「你身体还没好的话,别下床乱跑啊......也不要举着刀乱晃,不小心划下去的话就变成你要救我了喔。」 「别说废话。」我朝他说道。「回答我的问题。这里是哪?而你又是谁?」 「这个喔……这里是我家,我是住在这家里的人───等等等等!」话没说完,他的手赶紧指向刀子。「刀别越靠越近啊,真的要出事了啊!」 「我提醒过你了,别说废话。」 将刀再移近些,并稳稳将其握住。 「唉───好啦。」他半放弃似地说道。「你是被我救回我们家里了。这里是皮尔托福一带,城市近郊的某座山上。」 「……皮尔托福吗?」 一路漂流,最后上岸的地点竟然是这。 看来是到了个我不该来的地方。 虽然,从和艾欧尼亚的距离及方位来看,只有这与佐恩是最有可能来到的地方。但运气差了一点,没能在亲近诺克萨斯的佐恩上岸。 「那我知道了。」我回应他。「那你的身分?你是为了什么而救我回来?」 「啊──这个喔。说到为啥救你回来的话,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就是───说来还真不好意思哪。前几天我从城里回来时,在路上不小心踢了你一脚……」 「……」 「我可不是故意的喔!那时雪有够大,你整个人被埋在雪堆里,我根本就发现不了......」 于是,他断断续续交代了从发现到把我带回来的过程。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啦,我可没说谎喔。」 是这样吗? 我想着刚醒来时,他坐在身侧的样子。 ───就先当作他说的都是实话好了。那么,从我昏迷到在这醒来的过程也算是清楚了。 但是...... 「但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什么?」 「知道我是谁这件事。」我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哦。你谁啊?」眼神微微飘向左上角。 「别扯这么明显的谎,既然是你救了我,那么你肯定有看到我手臂的刺青。」 「……」 不发一语,像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皮尔托福的人,明知对方来自诺克萨斯,却还是将她救回家。」我问道。「你告诉我,那人是基于什么目的才这么做的?为什么会将敌人带回自己家里施救?」 二章 其之贰-寄居 「……」一样沉默着。 我没逼他立刻回答,但刀仍摆在一样的位置。 过了会,他才像受不了般叹了口气。 「唉……这种事就一定得问个明白吗……我好心救你回来也不行喔?」他喃喃碎唸道。 然后转过来,以坚定的目光看着我。 「总之,我没有什么企图。虽说是没办法证明啦,但你如果认为我有企图的话,你大可以一刀直接───还是算了。 反正你大可直接走人。在这家里,没人想从你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就这样。」他以近似挑衅的语气说着。 我瞪着他,与他继续僵持数秒后─── 「……抱歉,是我失礼了。」做出让步,放下威胁用的刀。 既然他是救命恩人,我也不能一直对他无礼。 暂且相信这个人吧。 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没必要对他如此戒备。 「你救我来这的事,将来必定会加倍回报。我以诺克萨斯的荣誉发誓。」 我将右手放在胸前,对他说出誓言。 但他听到后,却只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啊那个......知道我们没有恶意就可以了,回报什么的没必要啦。」他的头转向一旁。「而且以荣誉起誓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话声愈压愈低。 「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总之呢,我之所以救你回来,只是路见不平伸手相助而已。看见有人快死了却不救,我不管怎样都做不到的,所以你也不用感到亏欠什么的。」 「就算是这样───」我说道。「无论如何,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回国后我会想办法回来这答谢。」 许下承诺后,我将刀收起,准备离开此处。 「等一下───!」 收住跨出去的步伐,回头看着他。 「你现在就要走了喔?」 「你不是说过,我可以直接离开?」 「是这样没错……」遭到反驳的他,说话开始打结起来。「但也不、不用这么急吧?你的伤口虽然缝起来了,但根本还没开始癒合,这样贸然出门的话,伤口很容易再度復发的。」 经他提起,我才想起身上还带着伤的事。 不知他是以什么手法治疗,伤口自醒来至今,竟丝毫不感到痛。 明明是那样的伤口。 还是说,是我对这种痛开始麻木了吗? 也才会满脑子......满脑子都是回去诺克萨斯的念头。 「......但是,如果不回去诺克萨斯,我是还能去哪呢?」 「啥?留在这不就好了吗。」他以一副『事到如今还要问喔?』的表情说道。 「反正这房间本来就没人住,你大可在这直接住下。」 「可是──」 「你不用担心租金什么的啦。虽然从这房子看不出来。但我师父他靠着专利,收入老早够他吃三百辈子了,根本不会在意你这种鼻屎多的小钱啦。」 「……」我不是在问这个。 「再说了,现在还在雪期。就算你真想走回去好了,有八成机率会碰上积雪封路。虽然这附近是还好,但在皮城到佐恩一带的山路就难说了───」「够了。」 先要求他闭上嘴。 他话实在太多,让人忍不住烦躁起来。 然而,他还是不放弃地补上一句:「……至少也等伤好了以后再走吧?」 我看着他,再看向窗外,心里衡量着情势好坏。 一连串对话下来,我不认为他是另有所图───虽然救我的原因仍不肯好好说明,但姑且像是可以相信的人。 至少看起来毫无威胁───虽然这只是对他战斗能力的评价而言。 但......暂时的栖身之所吗? 既然状况不允许我回去,那么我不立即动身,而暂时留在这...... 这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所以说───就住这囉?」他说道,小心翼翼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用左手压了下腰侧受伤处,终于感觉到痛。就如他所说,伤势的确没完全復元。 「……在能够回去以前,也只能这样了。」我低下头,对着他说道。 「在下是雷玟,这段时间就拜託你们了。」 听见这句话后,他跟着露出笑容。「这样就好,我叫做伊泽瑞尔,那就请多指教囉。」 他伸出右手,而我迟了些才反应过来。 于是,我也和他一样,将右手伸到面前─── 最后握住了他的手。 二章 其之三-奥莉 xxx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吧?她睡着时的样子。 表情十分痛苦,明显是被噩梦狠狠折腾着。 脸不时扭曲成团,光看就觉得难受。还会喃喃喊出许多意义不明的话语。 只依稀听得出像「为什么?」、「逃啊!」、「是我......是我」这种语汇,但靠这些根本拼凑不出具体的梦境内容。 真的是喔……如果有梦话翻译机之类的东西就好了吶。 不知师父跟老头再合作一次的话有没有搞头? 算了,这方面的间话休提。 总之,不知是因为隔音太差,还是她一直喊得很大声的关係(说起来,在照顾她时都还只是小声呢喃而已),就算在隔壁房间也能依稀听见她的梦话。 这几天来都是如此, 倒不是说影响到我睡眠还什么的,但就是觉得该去关心一下。照我之前所说,救人得救到底,这不管从身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来讲都是一样的。 但是,虽说想问问看,但这几天来她都是那副样子,我根本连开口对话的机会都───「拍拍。」 「我靠!」 某人无声无息拍了我肩膀,害我吓得整个人跳了一圈。 「怎么了吗?站在这里发呆。」 回头一看,原来是奥莉站在身后。 「……是你喔。没事跟着我上山干嘛啊?」 眼下的我,正站在一条山路道上,一直走的话能一路上到山顶,但因为这不是名山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平常也只有我会在这里游荡。 本来想要边散步,一边整理思绪,却突然多个冒失鬼跟着,原本想的事全被她吓到弹飞光光惹。 但罪魁祸首奥莉没任何回应,只一直看着我。 「───爸爸要我找伊泽回去帮忙喔。」 「……」我忍下差点对师父喷发的脏话。 搞啥啊? 出门前就问过他了,还说这次实验我不用帮忙,结果现在又要奥莉找我回去。徒弟是这样给他随便使唤的吗? 但真要说起来,这还真的是可以。 我也只能算了。师父的个性如此,徒弟多担待些也是没法的事。毕竟我现在寄人篱下,不能够要求太多。 不像她,还能整天躺在房间养伤...... 「……」 「怎么了吗?」奥莉见我没像平时那样碎念,以为我又有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你爸有事,我只好乖乖回家啦。」 听见答覆,奥莉回过身开始下山,我慢慢跟在后头。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她背上那大得出奇的发条,我试着观察那肉眼看不出的些微转动。 说起来,虽然现在已经习惯了,但老实讲,刚与她重逢时我真的差点认不出来,由机械构成的她就是以前我认识的可爱小萝莉奥莉。 根据她和师父说的,就在一、两年前───我不在学院那段时间,她因为某件意外丧生,彻底地死了一次。 但师父不接受这事实,开始疯狂地投入灵魂相关研究,试图对抗自然的绝对法则。到最后,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祕法,他成功将奥莉的灵魂留在世间;又靠着领先世界起码三、四百年的───机械科技与灵魂研究的结合,成功将她从神的法则中救回,藉着现在的身躯重生。 不过虽然灵魂是救回了,她的意识却没完全「清醒」,这大概是因为机械脑有其极限的关係吧? 现在的她其实不完全算是以前的她,顶多只能说是有奥莉安娜记忆的机器人而已。 还要人定时替她上紧发条,才能让她的身体持续运作。 明明以前还是个自由自在、善解人意的小女孩...... 现在却变成一个一板一眼,行动受到限制的少女。 自从负起让她恢復(及上紧发条)的任务以来,她的表现都维持在同样的水准───也就是说,完全没进步过。 真的是......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到和以前一样呢───「碰!」 「我靠!」 迎面撞上奥莉,鼻子刚好凑上她的钢铁额头,我痛到立马蹲在地上。 「……你没事停下干嘛啊!」 「伊泽没像往常一样开口,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喔。」 「至少也先喊住我或伸手把我挡住吧……没发现我在想事情吗?」 「那伊泽是在想什么呢?」 「我......」 刚所想的不是能对本人说的事,而且受师父私下交代,我也不能说出来。 于是,苦于回应的我,突然想到可以拿那个问题问问她。 「想问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啊?」 二章 其之肆-窥探 「什么事呢?」 我将雷玟每天做恶梦的事,简略对她说明一遍。 「……情况就是这样,你觉得这种事有办法解决吗?」 「嗯......」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回答,只静静盯着我看。 「究竟怎样啊?」 「伊泽的表现有点奇怪喔。」 「啥?哪里奇怪了?」 「不,没什么喔。」 「……」 要我说,你现在的感觉才叫奇怪吧? 难道稍微故障了吗? 「总之,要解决这种问题,可能得直接和她面谈喔。」她回到原本话题。「这种状况可能是心理疾病。除了想办法让她对恶梦的成因释怀以外,没其他办法了喔。」 「……这样吗。」总觉得是种简略过头的治疗法。 这样直接揭开她的伤痕,难道不会產生二度伤害或什么的吗?真的是......至少也要有一套循序渐进的治疗流程吧。 据说非常远的海外,有个叫佛洛伊德的人专门在研究这个。皮城难道不能想办法引进他的书吗…… 这部分间话休提,扯远了。 「所以只能透过对话解决了吗?」我问奥莉。 「是啊。」 「……」还是觉得这方法靠不上谱。 而且再说了,这并不是能现在做到的方法。 她成天关在房间里,我是要怎样才能跟个足不出房的人好好讲话呢? 就如我所说,从在这住下以来,除了必要的活动外,她从来就不踏出房门半步。 至今为止,就只看过她走出来拿我花钱(虽然师父不发薪,但我还是会想方设法从经费中扣留点跑路费。)买来的娱乐小说,除此之外她根本就像不存在过一样。 虽然跟她说过,要她安静休养等伤口癒合,但你这样也安静过头了吧! 「唉......难道得直接敲门说想要跟她聊天?这无论如何都行不通吧?」 先不说尷不尷尬,随便跑进女生房间无论怎样都会有问题的───在各种方面。 之前她昏迷时,出于照护的必要也就算了,但现在她能正常活动,我根本没理由再跑进她的房间。 「嗯?伊泽会担心这种事吗?」奥莉歪头疑惑道。 「这样的话,趁她清晨练习的时候和她谈谈就好了啊。」 「喔~~~~这样啊。这样听起来不错───你说啥?」 赞同到一半,才发现她句子的突兀之处。 「你说她早上在干嘛?」 「练习啊。」奥莉边比划边说道。「拿着刀子在那挥来挥去的喔。」 「……她到底是在想啥啊!」 就跟她说了要好好休养,结果竟然还给我跑去动刀动枪? 如果伤口裂开了要怎么办啊? 到时不就又得要劳师动眾一番? 我用力抓头,试图减清心中的烦躁,但没什么用。 「她什么时候开始练习的?」 「住下来两天之后喔,因为看起来像是復健,所以就没跟你说了。」 「……」 她是该復健没错,但没有那么快好吗? 「所以───」奥莉问道。「下次看到的话要阻止她吗?」 「……我看看状况再说吧。」我回答。「话说回来,她都几点起床练习的?」 「大约六点整喔。」 早上六点起床…… 这么早起来是怎样?难怪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那时间就算在我旁边打雷我也一样没法清醒。 看样子......我这下得想些方法了。 「该死。还得比她更早起来……这不是在要我的命吗?」我喃喃碎唸着。 「嗯……」 「怎么了?」 感觉奥莉在旁的沉默有点古怪,姑且问了声。 「没什么喔。」她答道。「伊泽想要早点起床吗?这样的话我可以帮忙喔。机器人可是最准时的,想几点报时就几点报时的喔。」 「这样喔......」突然间反应这么热烈,我感觉她又有哪里怪怪的。「虽然我没问......但既然你都说了,那就万事拜託啦。」 总之,一切等明早看到实际情形后再说。 「好的呦。」 在奥莉答应后,她便继续走在我前头,和我一同走完剩下的路。 隔天早上───不对,应该说是凌晨才对。 天还没亮,我就被奥莉以粗暴的手段叫醒。(据她的说法,不用极激烈的手段我根本就没法醒来。) 于是,想睡而不能睡的我,在奥莉离开后强忍睡意。好不容易刷牙梳洗完后,提早开始一天的工作。 走出门一看,冬天的朝阳八字还没一撇,我只好摸黑抱起前几天堆积的衣物,把它们搬到井边洗涤。 住在这里,除了得帮忙师父实验以外,平日房子的家务也是由我负责。 「反正不做的话就把你赶回去。」师父之前还这么威胁我。 而且就连这也没付过我任何薪水,跟我说什么「报酬就当作你用来缴房租了。」发薪是能这么随便的吗? 我大略估算过,目前的工作量换算成学院研究助理的薪水,绝对是够我在这租房租上一两年了。师父明明钱多的是,却连这点薪水都不肯给,真他妈── 算了,一样只能就这样算了。 师父肯收留我就不错了,真的没法跟他计较太多。 总之,我一边抱怨着无良师父,一边把衣服一件件洗完。 洗好后拚老命挤乾,再把整坨衣服抱到晒衣场所在。这时,恰好碰上今早的任务目标───也就是拿着爱刀走到户外的雷玟小姐。 「......早啊。」 试着打了个招呼。 她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转回原本的冷漠神情。 「早。」同时冷淡地打了声招呼。 没多说什么(我也来不及问她什么。)便越过我走到后院中央。 「……」 错过了开口谈话的时机。 回头看向她,她大概不觉得我在场有任何问题,自顾自准备她的练习。 她大概是把我说的『禁止剧烈运动』这句话给拋在脑后了吧。 大手术过后才没几天,復元速度再快都不可能恢復到能动刀动枪的程度,为什么要坚持开始训练啊? ……算了。听奥莉说她也持续练了几天,如果没事的话,让她练练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先在这观察一下。出什么事再去柔性劝导一番。 于是我一面晒衣,一面躲在衣服后观察情形—— 二章 其之伍-舞刀 嗯…… 嗯………… 看她练习,确实是一切正常,伤势像没对她有任何影响一样。 无论做出什么动作───转身、横移纵跃还是挥斩等等,都出乎我意料外的流畅,而且毫无迟滞。 动作协调性良好。速度、力道与招式的串连构筑起的平衡堪称完美。所谓的人刀一体,应该能拿来形容这种景象吧? 从观眾的角度来看,这就像在跳一种特别的舞一样。如果是在战场,她大概也能以这样的招式一面战斗,一面跳着属于自己的舞吧? 但话说回来,这只是以我有限的眼光来看,说的不一定准。 只是,以我见过的来讲,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就只有─── 算了,话题又扯远了,我们言归正传。 看她练习不由自主看到傻了,差点忘记今天早起的目的。 是来看她挥刀───不对,是来阻止她练习才对。 但就像刚才想的,看她练的这么顺利,也不像在硬撑的感觉,这样我也很难再说些什么。 手上最后一件衣服也刚好在此时掛上衣竿。 没事做而只在这看着的话,大概会让她感到奇怪,所以我直接去做我下件工作。 移动到后院的柴堆旁,准备好斧头等要用的工具,和她在做的练习类似,我开始劈起这几天要用到的柴。 同样是家务的工作内容。没柴生不了火,没火煮不了饭,这也是一定得做的麻烦事。 话又再说起来,其实这就跟世上大部分的事一样,无聊又十分琐碎,有时还感受不到任何意义,却因为各种有的没有的理由而不得不做。 虽然就这点来说,我现在做的事和以前做的比起来,已经算好上许多───至少差了一点在于:那个「理由」究竟有没有实质上的价值这点。 但话又又再说回来───她呢? 她又是基于什么理由、什么动机才肯坚持做这种几近机械的───「靠勒!」 没法继续思考,总之先以身体的极限扔开柴刀,再向旁全力一跳,才刚好躲过了正面朝我飞来的大刀。 要不是在想到她时,不自觉瞄了一眼,现在的我可能就跟面前柴堆一样,一块被切成二块了。 一瞬的危机解除,我仍旧吓到弹起来,眼睛看向兇手。 但兇手却没在看我这个受害者,只默默盯着自己双手。 喂喂…… 看起来不像想做掉我的样子,比较像是不慎脱手。 我回头看了插进大柴堆的刀一眼,朝雷玟走去。 发觉我走向她,她才想到自己刚刚差点就不小心杀人了。 「……抱歉。」走到她面前时,她挤出两字回应。 「啊?喔......没关係啦。」 虽然差点死掉这点实在不能算没关係,但没想到她会老实道歉(我走过去也不是去要求道歉的),害我原本想说什么全忘光光了。 「……」 「……」 双方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一股令人想挖洞鑽进去的尷尬。 但就在这状况不知要持续多久时,一道外来力量打破了这个平衡。 「嗯?你们在做什么?」 奥莉刚好从前院过来,解开了这个僵局。 「……没什么啦,刚在劈柴。」 「……正在练习。」 「喔───这样吗。」 虽然不明显,但感觉奥莉朝柴堆上那把刀瞥了一眼。 「刚刚没发生什么吗?」 「没、没什么啦。雷玟你说是吧?」 「……结果来说是这样没错。」 「这样喔。」奥莉放弃追问。「我来通知伊泽的喔。爸爸说伊泽既然提早起来了,那家事做完就早点进研究室吧。」 「……」 搞啥啊,又要来压榨徒弟了吗? 好不容易成功早起,结果没半件好事就算了,身体还差点变成两块。 之后我还是老实一点,一觉睡到天亮好了。 「就这样,外头记得收拾一下喔。」奥莉说完后,便转身回屋,留下待在现场的我与雷玟。 「……」 「……」眼神不小心相互对到,随即把视线撇开。 她先我一步,朝柴堆走去。打算取回差点变成兇器的刀子。 「等等!」 我出声喊住她。 她停下来看着我。 起步越过她,走到被我扔掉的柴刀旁。 「那个───」我将刀拾起,把它递给雷玟。「我刚被你吓的四肢发软、全身无力。所以做为赔偿,你帮我把剩下的柴劈完吧?」 扣掉她醒来那天不算,这是这些天以来,我和她的第一次交谈。 就只是非常平凡,没什么意思的普通要求。(不去想之所以这样要求她的原因的话。) 她思考一会,大概也对刚刚的意外有所歉意吧。伸出手,拿起我给她的刀。 她走到我刚刚的位置,继续我做到一半的工作。 我则待在原处。没立刻照师父的交代回去,而是在她旁边帮手,将木柴递给她进行作业。 虽然两人间还没法开始谈些什么。但至少───这也算是种开始认识的方式。 但是以刀子作为契机,这实在是有点...... 唉。 ────第二章完──── 三章 其之壹-孤儿 ooo 在孤儿院时,我对自己的样子没什么印象,反倒是对周遭的一切记忆深刻。 虽然在那时,因为无从比较而没有特别的感觉,但在进入军部后,就知道那里实在简陋得可以。 狭小的环境,却同时住着十几个小孩。在大家共同居住的房间里,除了两两相对的床位外什么都没有。 房子本身年久失修,长年累积的霉味在内部飘盪。只有到户外活动时,才能暂时逃离那使人不适的气味。 而一栋住了十几个人的孤儿院,只有两名女僕在管理。 一个负责调度食材及煮饭、另一个则负责看管我们。至于其他杂务,大概是没其他人手了吧。 所以在那时,我们每天的活动除了吃饭、睡觉和待在院子外,剩下的时间都得要帮忙整理房子。 每天照着女僕的心情,被派去做各式各样的家务。 当然劈柴这种事还不会让我们尝试。 在那年纪可连柴刀都拿不起来。 但话说回来,虽然要我们负责打扫,但女僕们其实也没怎么认真监督。后来想起这段往事,就明白她们只是在找些事让我们做而已。 反正孤儿最后都会被送进军队,在那也只是种消磨时间,把我们养到能开始训练的年纪而已。 实在是不值得大书特书的──光想就觉得无趣的日子。 只是……如果那时的我早知道将来会经歷什么的话,那时的时光虽然乏味,我却应该要好好把握才对。 难得这次没做恶梦就醒了。 朝窗外看去,太阳高高掛在天上,看来是已睡过头许久。 这大概是因为,今天并不像往常被惊醒的关係吧? 我站起身,缓缓伸展筋骨,在避免牵引伤处的同时让身体清醒,回到平时的状态。 暖身结束后,拿起刀走出屋子,到后院用来练习的场地,准备进行每天该完成的任务。 然而,在视野内却注意到一件事,打破了我逐渐习惯的流程。 于是,我走到那人的窗边查看,然后考虑了会,想起昨天因为想到那些回忆,差点殃及无辜的事。 之前练习时并不曾想起。但在昨天,在那人在场时因为想到他的要求── 「至少得等伤好了之后再走吧?」 害得我不知为何,由伤势联想到那些噩梦。 被那些事拉住的我无力握紧刀柄,就这么脱手让它飞出。 虽没发生惨剧,但为此失神的我因他后来的发言才冷静下来。 又被他帮助一次的我,决定做点什么来当作报答。 于是──这样过了一阵子,直到那人终于想起他该在这时做的事,而冒冒失失衝出来为止, 「啊阿啊啊!惨了惨了惨了!这下事情做不完了。都是她啦!害我昨天太早起床,结果今天补眠补过头──」 他衝过来,发现到我在的瞬间,话声曳然而止。 「啊。」 「早安。」向他打了声招呼。 「……早安啊。」伊泽瑞尔顿住数秒,才回过神回应。 然后又花了数秒,才想到他现在该问的问题。 「那个──雷玟小姐,您怎么突然坐在这呢?」 「不行吗?」 「不不不──当然可以啦。小的我只是有点好奇,您怎么突然屈尊来这劈柴而已。」 「……没什么,只是对昨天的事感到抱歉罢了。」 话说回来,其实也有想起难得想起之事的缘故。 总之,就是为了这些,我才觉得该帮忙做些家事。 「虽然恩情不足以这种方式言谢,但对昨天的小型事故,我也得做些事补偿,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是小意外而已吗……」他低声碎碎念着。「但你想帮忙做点事也不错啦。只是……」他的应对有些迟疑。 「只是?」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 「只是能不能让我帮点忙呢?如果我没在做事,被师父看到的话就惨了……」 「……这样吗?」 原来他也不像表面上那样无所事事。 并非那样地无拘无束。 于是他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和昨天一样将等待处理的柴薪搬来我这。 而我则继续挥动斧头,心无旁鶩地干活。然后,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 「……这样真的可以吗?」 大概是气氛太过清间的关係,心里想的事不自觉脱口而出,被伊泽瑞尔听见。 「可以啦,只要身上别太乾净,让师父看出我在摸鱼就好了,只要沾点木屑就能矇混过关了。」 「……是这样吗。」 虽然我不是在说这个,但他误会了也好。刚才实在太过放松了,不小心就说出了内心所想。 接着,虽然我无意继续交谈,但他却开始寻找话题。 「话说回来──你之前在家有做过家事吗?啊别紧张,问这个不是要套你的话啦,我 只是想找个话题聊聊而已」 「……」 「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係──」 「以前是做过类似的事。」 在他中止对话前,我抢在他前头说道。 「……这样啊,难怪看你做的挺顺手的。」 「并非如此。」我否定他的看法。「我现在做的事和以前没任何关係。只不过是把这当成另一种练习方法而已。」 「……」 「在我小时候,家务与其说是为了共同生活的人,倒不如说是种打发时间的装模作样。」 虽然他不知道我以前的事情,但我仍试着对他说明。 总之,那只是为了要消磨大段空白才做的。 「这样喔……虽然听不懂,但得想办法打发时间不是不错吗?总比时间被一堆鸟事塞满、得做一堆根本不想做的事要好。」 他学我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后,便起身稍事伸展,走到墙边拉了另一捆柴回来。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过你住在这的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 「就是说住的舒不舒适,或者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之类的。」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要是安全的地方就好。」 不过,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但真要我说出心底想法的话──那待在这的感觉,大概是和那栋孤儿院的氛围相像吧。 不知是因为那场梦才產生这种想法,还是下意识里先有了想法,才会做出那种梦。 「……这样就好了是吗?」 而他听了我的想法,只是淡淡做出回应。 接着便不再开口,只继续将他面前的柴递给我。 ……或许是自己想到些什么了吧? 我擅自这么猜测着他的念头,同时继续完成我手上该做的任务。 三章 其之贰-报导 之后没再发生什么,只是独自一人待在房里,静静度过一天。 接着到了晚上,这家人的晚餐时间。 原本住在这几天来,我维持在军队的习惯,将自己的份盛好后带回房间食用。 儘管食堂有位置,但我不喜欢在那的交际,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里。 然而,异于从前。早上工作完后,伊泽瑞尔突然要求我:「晚上一起在餐桌上吃泛吧。」 下午时还将所有盘子和器具全藏起来。 无奈之下,我只好按他的要求坐在餐桌,和法师列维克及他的女儿共处。 「......」 虽然住在这已过了一周,但这还是首次和法师本人面对面。 可能是我不具法术根柢的缘故,看他的样子无论如何就只是平凡的中年男子。真要说特别的点,就只有瞳孔深处那深不见底的深邃,还有气质和伊泽瑞尔莫名相似两点。 儘管看起来远比他沉稳,却仍让人產生这种想法。 他正读着一份此处发行的报刊,在我就座时只稍稍看我一眼,便低头继续研读。 至于他女儿奥莉安娜,虽然已经听伊泽瑞尔说过,也打过几次招呼,但见到她时仍会不由自主警戒起。 ──目前仅仅成功一次的,返魂秘法的成果。 全身上下由金属构成,银灰色的脸孔、看不出凝视何处的漆黑双瞳,及她行走时躂、躂、躂的敲击声…… 全部都是使人紧张的要素。 然而,她没将在场的诺克萨斯人视为威胁,见到我时只以对伊泽瑞尔的态度对待。 此时亦同,坐下前像我自然地打了招呼。 「晚上好啊。」 似乎不认为我在这有任何奇怪之处。 「......晚上好。」 礼貌回应后,和她不再交谈。她如同时间静止般,和木偶一样毫无动静。 连是否在呼吸都看不出。 想再进一步观察,但可能会引起法师注意,只能就此停下。 况且,这也不是个合乎礼节的行为。 又等了段时间,等到伊泽瑞尔煮完餐送菜上桌── 「「我开动了。」」 行完不知自何处学来的仪式,所有人开始用餐。 「……」 虽然前几天一样是吃他的料理,但或许是想起孤儿院的缘故,心里不自觉他与女僕煮出的味道相比。 要说的话,他的手艺肯定差了不少。 虽然比军中的伙食要好,但仍远比不上孤儿院的味道。 不过,除我之外,其他人看来都不怎么在意。 法师边吃边看着文章,机器人以一致的动作和节奏摄取能量,厨师本人则有些坐立紧绷,只顾低头解决饭菜。 所有人用餐到一半,法师似乎是想去如厕,将刊物丢在桌上便起身离开。 读物的方向正对着我,于是我顺势看向法师正在阅读的篇章── 却发现内容所写,恰恰就是这几个月间,我亲身经歷的那次事件。 ────皮尔托福大城报十二月十七日──── 爱欧尼亚战争即将迎来最后结局 数月以来,在爱欧尼亚岛上发生的──岛国与诺克萨斯的战争,如今将以侵略方的胜利作收。 根据本报独家消息来源,由于爱欧尼亚军力居于劣势,加上德玛西亚盟邦这次未依盟约出兵支援,孤悬海外遭全面封锁的爱欧尼亚,逐渐丧失了反抗能力。 在失去大片土地之后,艾欧尼亚剩馀的部队已全部撤入首都,准备从事保卫国土的最后一战。但根据专家预测,战事最终仍会由诺克萨斯收下胜果,盘蛇大旗将遍布这座常樱之岛,高掛于爱欧尼亚的首都之上。 诺克萨斯获胜的未来,对我方而言甚为严峻。在他们成功佔领爱岛后,我国除失去一大贸易对象外,航运路线更会进一步受诺克萨斯阻扰。 如此一来,我方在科技、商业上保持的优势不但可能被南岸佐恩超越,而且德邦同盟与诺克萨斯联盟的对抗也会因此陷入弱势,未来岌岌可危── 「……」 手上餐具早在不自觉时滑落。双眼只紧盯着报导不放。 上头的讯息让我觉得像再次坠入冰窖,又像坠入与现实脱节的虚幻当中。 字里行间叙述的,是我亲身经歷的战争。 却又不可能是那次事件。 内容和我的记忆──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无力控制自己,空洞的话不自觉喃喃而出。 如果说...这些内容才是真实...... 那么那些天以来,我所做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正是因为前线无法推进,佔领区遭到游击部队骚扰,指挥部才决定用「那种方法」,派我们执行那些任务不是吗? 如果不像他们所说...事实不像我认定的那样...... 这样,那些行动不就只是单纯的…纯粹的…毫无意义的…… 不就只是为了杀戮才杀戮的吗? 「喂!你冷静点,快做点深呼吸──」 回过神时,双手被强行自脸上拉开。 奥利安娜与伊泽瑞尔在我失神时站到面前,前者抓住我的手,后者则抓住肩膀用力摇晃,像要把我摇醒的样子。 「她到底怎么了?重伤后精神异常了吗?」 「不知道喔,这只有爸爸才能判断。」 在他们交谈时,一使劲便挣脱两人束缚。 我一步步后退,直到靠在墙上,才尽力试着缓下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但仍是难以自制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上头所写不可能会是事实─── 和指挥所告诉我的;和我所亲自经歷、见到的一切完全不同。 这当中一定搞错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错误的矛盾存在。 我只想相信,单纯去相信指挥口中所说的。 但在我打算相信时,便不自觉想起那场大火,以及站上刑台时─── 噁心感自胃底涌上,强行忍耐才成功将那感觉压下。 如果说...... 如果说,过往他们所教导的,并不能继续相信时。 那我又该相信什么呢? 又能去相信谁呢? 有谁能告诉我这些事呢? 三章 其之叄- 战火 xxx 一阵骚乱后,她甩开我们的手,一个人退到墙边。 没有进一步的自残行为,状况大概是缓和了点。 趁雷玟暂时没有动静,我瞄向她方才紧盯的报导,便感受到离开现场那人的恶意。 ......从没看过这么白目的人啊!没事突然拿这试探她是怎样? 想找大家麻烦吗? 抬头看着她,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一副要发作的样子,但还没完全冷静下来。 「喂,有什么办法吗?」我低声问向身旁伙伴。 「就说这种问题我没办法解决喔。」奥莉答道。 ……算了。 总之把场面稳住,等罪魁祸首回来再说。 于是,在超过了一般人上厕所需要的时间后。 「嗯?我只是上个厕所回来,你们这样是在干嘛?」 罪魁祸首──也就是师父,走回来时像个没事人般说道。 一瞬间想朝他的头狠狠巴落,但绝对会出事所以还是算了。 「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我指向桌上那份报纸。 「那个喔,不过是刚好看到,所以想说让她知道一下。」 「知道三小啦……你没事干嘛要──」正当我想继续碎碎念时。 「那篇报告──是哪里来的消息?」 看上去像是冷静下来的雷玟质问师父。 「这个?」师父坐回桌,拿起那份万恶之源。 「最近战争的报导特别频繁呢,说法也各式各样。」 「……各式各样?」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直接说重点吧。」师傅好整以暇地说明。 「你所看到的报导,说实话只是所有相关说法的其中一种。关于爱欧尼亚战事的资讯,由于各报社听信自己的消息来源,又想抢先报出独家头条,最后刊出来就变成各执一词了。 「不过,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状况也就代表皮城里没人知道战场的真实情况。一来这些消息只是臆测,没有任何佐证;二来,这些报导的说法五花八门,就算其中真有说出事实的好了,这么多说法你也看不出究竟谁说的才是事实。 「消息传到现在,就只有亲身参与的人才可能知道战争的真实情形哪。 「话又说回来,做这种报导只是为衝高买气的话也就算了,但提供消息的人如果是基于某种目的,才特意放假消息给报社......」 「这样的话会怎样吗?」 雷玟没作声,于是我代她提问。 「不会怎样,只是表示某些人正基于某些目的从事情报活动哪。」 「……」 虽然听师父分析完就能马上理解,但所谓当局者迷,如果身处其中的人突然看到这种错误报导,会因此陷入慌乱也是正常的吧。 只是──关于爱欧尼亚战争? 我看着雷玟。 虽然终于冷静下来了,但她心里大概还在想些什么。 我再看向师父,用眼神问他没事刺激人的目的。 「没什么,只是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而已。」师父也转向雷玟。「不用怀疑这么做有什么企图,这不过是为了检验我小小的猜测罢了。」 即便看见雷玟带有杀气的表情,师父也只以安抚小孩的语气说着。 然后自顾自坐回桌吃饭。 ……搞啥啊! 好不容易才开始能够交流的,被你这么一乱,好不容易建立的基础全毁光光了。 中年大叔的脑子果然都有点问题。 到最后,感觉上差不多一切结束后(而大家也没再说些什么。),所有人回到原位,继续把肚子填饱。 「──不过。话说回来,这场战争的起因是什么呢?」 师父突然又甩出回马枪,将问题拋向雷玟。 ……又想干嘛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 「还能为了什么?」我替她接下话题。「不就是想要控制海上的贸易路线才──」 但说到一半就被师父打断。 「战争的动机不外乎就那几种──政治、经济、信仰和族群等有的没的,不过就是以这些东西调合出理由而已,所以这不是重点。真正重要的是,诺克萨斯这次为什么敢发起战争?」 「……」 他大概要拋出更麻烦的话题了。 儘管是他的徒弟,但有时还是想把他的嘴用线缝住。 而当事人正在默默听着,没任何錶现。 「战争这种事,重要的其实是风险评估。而对诺克萨斯来说,最大的风险自然是大陆西边的德玛西亚。 「一直不跨海攻击东北方资源丰富、位置优良的艾欧尼亚岛,就是因为德玛西亚在背后虎视眈眈,随意朝海外进攻的话,诺克萨斯就会被德邦从背后倒打一耙。 所以长期以来,在东方海上你们都是藉海盗的支援达成战力平衡。」 「──那为什么,两联盟间的均势会突然间失衡?」 这时,一直闭口不语的雷玟向师父提问。 ……不管了。情况早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还是乾脆点乖乖吃饭,当作没自己的事─── 「诺克萨斯想进兵海外,得先确定德玛西亚不会在背后偷袭。也就是说,这次你们能攻击爱欧尼亚,要不是知道德玛西亚有状况而无法出兵支援:要不就是抓到一些德玛西亚的把柄,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师父边动碗筷,边向雷玟解释。 ──德玛西亚的把柄是吗? 「但最近又没有德玛西亚出事的消息。」我反驳师父。 「既然都有人放出诺克萨斯的谣言了,那么反过来,德玛西亚压下一些事不让外界知道,这种事也是可能的吧。」师父驳回我的反驳。「特别是一些不好外扬的事情。」 「──像什么事?」雷玟继续问。 「谁知道呢?有可能是财政困难;也可能是地方动乱;又或者──也有可能不见了哪个重要人物之类的。」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吧?毕竟它们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国,现在的国王又是出了名的厉害,听说统治到了把身心完全投入,不顾其他事的程度了。这种人哪可能让国家出错啊?」我一边吃一边插嘴。 「这可不一定喔徒弟。王国这么大,领导者再厉害也顾不到所有细节。比如东西有没有保管好;又或着某人每分每秒在哪里之类的。」 「就算是这样好了,但有哪个国家会因为不见什么就遭遇危机?又不是国王人间蒸发什么的。」 如果只是少了个人,对那种泱泱大国而言肯定是不痛不痒。 我是这么想的。 而最后,这顿晚餐就在雷玟得不到任何解答的状况,就这么草草了结。 ──────三章完────── 四章 其之壹-入城 xxx 晚餐之后。 没再发生什么,只是各自回房默默过了一晚。 然后到了早上。 结束早上的琐事,我背起大背包,在问过师父今天要买的东西后,便准备和奥莉一起出门。 从那次回来后也过了一个礼拜,又到了该进城买东西的时侯。 而在家里来回准备时,几次走过雷玟房间门前。虽然几度想问她看看,但始终都不敢伸手敲门。 由于昨晚发生的事的关係,现在向她搭话感觉也非常尷尬。 再加上带她进城实在是太过高风险,不小心被官方发现的话绝对就是世界末日了。 所以,刚开始还有带她进城见见世面的想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带她逛逛街而已喔!)但到最后也只好算了。 原本我是想说,如果能让她因此喜欢这里的话,这样或多或少能增加她留下来的意愿。 虽然说从她醒来后就没再问过,但没意外的话,她的念头应该从来都没变过。 ──等状况恢復到足以动身时就会离开。 当时她这么说道。 儘管每晚都在做噩梦(据我理性推测,那些梦肯定和她之前的经歷有关),但就这几天对她的观察看来,她大概不会因此就改变她的想法。 毕竟也是名战士,就算再痛苦也一样会坚持忍耐着。 所以说,就算我做了会增加好感度(只是可能)的事,一样也改变不了她早已决定的路途吧。 所以说算了。 别再想藉着别人来证明── 总而言之。在准备好后,我便和奥莉一同走出家门。 走到外头后回身将门关上,要往前踏出步伐时── 「……」 只见雷玟正站在一旁。 「……站在这干嘛?」 「没什么。」 「喔──那我跟奥莉去城里买东西了喔。」 「恩。」 于是我们继续前进,但转回头却看到某人跟在身后。 「……」 「……」 「想要一起去吗?」奥莉代替我问道。 「……对吧。」她的头瞥向一旁。 『对吧』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她居然也想和我们一同进城。 难不成今天要下红雨了吗? 平时明明除了练习外连房门都不出,今天吃错药了吗── 大概不是。 绝对是和昨天看到报导的事情有关。 试着想了想她背后的可能目标──是想再确认有关艾欧尼亚的其他消息吧。 一想到这,原本抱有的一丝期待成真的心情瞬间又荡然无存。 于是我没答覆,只一逕继续往前。 但她仍跟在后头。 「……」 「……」 ……真她妈有够难搞的。 如果是那种事的话,就算说不让她跟,她还是会坚持跟着我们进城吧。 「──算了。」 于是我停下来,转回头看向她,开口道: 「你真的想进城的话,至少也该变装一下吧……这个样子在城里头逛,不用十分鐘就会被警卫追着四处跑了。」 于是乎。 我们只好特地折返家里一趟,打理好后再度出发。 虽说因为尷尬,一路上一样没什么交谈。但最后一行三人还是就这样到了皮尔托福的同名主城皮尔托福。 这城市基本上是出入自由。但最近因为隔壁岛战事的缘故。导致这的警备员比以前还多很多,每条街都看得到有便衣在四处巡逻。 这还真是好险哪──有事先让雷玟做点变装。 现在的她走在路上,披着一头黑色齐肩中短式假发。虽然端正的面容和过度刚健的脚步不太像是一般人,但至少看起来像是个漂亮的魔法大学生。 ──而且还是特别漂亮的那种。 如果不在我和奥莉旁边的话,大概有高机率会被色迷心窍的留学生搭訕的程度──话说回来我不是那种人喔。 不过,虽然我和奥莉在她不至于被搭訕,但还是一样会── 「真的是……每次来都得被盯着是怎样?」 在这座城,由于师父所做研究的关係,他女儿(作为研究的实际成品)和他在这算是享有极高尊崇的人物。和奥莉每次过来时,肯定都会成为行人们的目光焦点。 今天更夸张,由于原本的双人组又多出一个,我于是感受到比平常还更尖锐如刀的忌妒视线。 而视线全都夹带着杀气朝我射来…… (那助手今天是怎样?人生胜利组吗?) (平常和小奥莉在一起已经不能原谅了,今天又给我带了个正妹?!) (等等趁他上厕所时盖他布袋好了。) ……视线的含意大概是以上这样。 所以说等等绝对不能落单!我不断如此告诫着自己。 四章 其之贰-布偶 看向身旁两人,奥莉贯彻自我像没事人般走着;至于雷玟小姐她,同样也感受到过于集中的视线,明显正高度警戒着。 「……放轻松放轻松,跟奥莉过来的话这种状况很正常、超正常的。只是和警卫擦身而过的话别做些奇怪的动作喔。」我叮嘱她道。 但却没什么用,虽然她姑且有点头同意,但照旧警戒着四周。 真的是……早知带她出来这么麻烦,刚刚就应该坚持拒绝。 我以另类方式体会到了一般家庭中,妈妈第一次带小孩出门的心情。 勉强再走了段距离,正当我要被这种紧迫的氛围压迫到快受不了时── 「今天要买的东西有点多呢。」走在一旁的奥莉突然间提到。 「恩──喔。对阿。」我看了下师父丢给我的购物清单。「确实比平常多不少──搞屁啊!这么多东西两个人根本抱不回来吧!」 虽然说师父本就是个过分的人,但平常叫人买东西时还是会考虑到我和奥莉(特别是奥莉)所能负担的量和方便程度。于是久而久之,我便习惯到市场后才看单子考虑该走哪条路线採买。 因为师父今天没特别交代,我也就照习惯偷懒,结果现在却被他阴了一把。 眼角这时瞥见雷玟──好吧。 师父大概是连某人会来这点都算到了。 还真是考虑周到啊! 总之,我们也只能照他的意思。不论师父是算好的还是只是想恶整徒弟,该买的东西还是得买。 「然后呢──」奥莉这时接我的话说道,「出门时又多花许多时间,这样下去可能来不及在休市前把东西买齐喔。」 经她一说,我才抬头望向城里的鐘塔。「靠!怎么过中午了啊?」 这次又没把东西买齐的话,回去说不定真有被扫地出门的可能。 虽然说这次不会多带个麻烦回去,但还是得把积欠的事物通通清还。 至少我这次得要做到。 「所以说。」奥莉说道。「兵分两路去买会是比较好的方法喔。」 喔喔,不错的解决方案哪。 「可以啊。那我就自己先去……」习惯性想一人独处,但突然想到让他们两个一起说不定会出什么状况。 而且…… 「啊。我还是跟雷玟一起好了。」 她转头以怀疑的眼光盯着我。 但比起刚刚那些带有杀意的视线,这才不算什么呢。 真的落单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人盖布袋,所以我还是留个护卫在身边比较安全喔。 反正奥莉在城里等同一尊活国宝,就算独自一人在街上也没人敢随便对她怎样。 「那就这样,休市后城门口集合喔。」奥莉说完后,便逕自朝市场另一头离开。 「……」 「……」 好啦,这下剩下我和她两个人。又陷入一样的尷尬。 不知道为啥,虽然一样是没人开口,但只有在奥莉不见而只剩我与雷玟两人时,这种紧迫的氛围才会出现。 ──不对。 你自己知道的,是因为你有什么事想问却不敢问、也不知要如何开口,所以才会这种感觉不是吗? 如果不在意的话,就不会有得说些什么的想法。 如果没想问些什么的话,就不会有这股侷促不安的感觉。 就因为有念头藏在心底,才会一直犹豫一直踌躇,想找个适合的时机开口。 问她那个从救起她以来,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雷玟──」 「走吧。」她和我同时开口说道。恰好打断本决心要开啟的对话。 「──恩。我们先往另一头走吧。」 还是先算了吧。 也还不到能问她想法的时机。 反正之后还有机会。 等到将来,我更确定一点的时候,那时再试着和她讨论。 ooo 于是,在只剩我和他的状况下,和他一起在过度吵杂的街上走着。 人群超乎意料的密集,和诺克萨斯的状况相比可说是天差地远。 在那除了贫民住的区块外,一般路上通常只看的到贵族的马车队驶过。在那儘管不法之徒猖獗,但由于行人稀落,相对容易探明那些危险目光的所在。 但这种过度吵杂的城市,使我难以探查周遭。虽然感觉得到四周投来的视线,却难以锁定窥视者的位置。 其中大多虽然像伊泽瑞尔所说,是单纯好奇的视线。但他大概没发现吧,其中有些带有高度警戒的意味。 看来这次来到皮尔托福,并非是个浪费时间的行为。 在伊泽瑞尔带路下,我们正一样一样买齐列维克清单上要求的物品。 虽然他像在想着心事而不曾开口,但每买到一样东西,他便理所当然似地将东西塞给我,自己则像没事人般继续走着。 看着他的样子颇让人不快,于是我转而专注在今天所想达成的目标上。 趁他走进店面购物,我在他向店家杀价的空档,检视了附近数家书报摊里的刊物。 的确,正如列维克所说,报导最近消息的刊物上都有艾欧尼亚战事的讯息。 而说法的确也各式各样。 从战胜到战败;刚开战到战事早已结束;又或者在讨论战况以及双方的优劣势等,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意见。 但在其中,与我经歷所相符合的──可说是完全没有。 有些或许提到了小部分事实,但构筑成文章却又化为通篇谎言。 到最后,除了确定在这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以外,没任何有益的收穫。 暗自调整情绪,在伊泽瑞尔还在和别人讨价还价时,我离开书报摊,随意走动观望。 虽然仍感觉得到警戒眼神,但因为没方法揪他们出来,也只能先放着不管。 这里的警备森严。他们大概也不敢做些什么。 于是,为了打发剩下的时间,我开始看起其他店家卖的商品。 这附近大多都在卖些用途不明、奇形怪状的法术道具。稍稍看过后,我便以不感兴趣的态度离开。 走过许多同类型的店后,直到一间奇怪的店前,才被里头的事物吸引而驻足。 这时伊泽瑞尔恰好杀完价,找到我后便朝这走来。 「你不要四处乱跑啊……话说那老闆真蛮不讲理,连一点杀价的空间都不给──嗯?」 废话说到一半,他才注意到我站在哪看着什么。 「呃,雷玟小姐?」 「嗯?」 「你……喜欢这些东西是吗?」 「……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拿来做什么而已。」 「这样喔……」 不知为何,他现在正憋着气让自己不笑出声。 表情教人看得不禁火大起来。 「不知道这些怎么了吗?」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不过你小时候没玩过吗?玩偶或其他玩具之类的?」 他带着我走进店里,拿起其中一个摆设在我面前挥舞。「这可是小孩最常玩的玩具喔。这个造型的话──大概是模仿弗雷尔卓德的弗利贝尔大熊吧。」 「……」 原来这东西是玩乐用途。 难怪他刚才会用那种表情看我。 我一把夺走他手上的熊型玩偶,用双眼细细检视。 「我从没看过这类玩乐的道具。」 「啊?呃──」 「自有记忆以来,我一直都待在孤儿院,在那主事的人没买过什么娱乐用品给我们。」 听到这种事后,他没说些什么。 「一到合适的年纪,我们这些孤儿就会被送进军队训练,直到年纪足够踏上战场。」 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氛围。我忍不住又多透露了些。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答道。 「……抱歉,我没经歷过,那不是我能理解的世界。」 「的确如此。」 光看他平时的样子也知道。 是和我这种人完全处在不同世界──和一切残酷遭遇无缘的人。 只是,这也没什么好相互比较的。自己既然在那出生,本就应该接受那里的一切,承担待在那所应负起的责任。 得要这样子想,才能让自己稍稍看开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来得及吧?」 「……什么意思?」 一时间,没能领会他没头没脑的话里有何用意。 「我是说──以前做不到的事现在做也还来的及吧?就像现在, 在你等待伤势復原的同时,不是能顺便体验些以前想做却做不了的事吗?」 他以天真的双眼看着我。 然而──就算是这样,就算你说的话是对的好了。 「但我可没其他想做的事。」我这么回应道。 没错。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只要照着规定、照着部队收到的指令做事就好了。 不需靠自己想些什么,只需想着得达成上级的要求,就足以耗尽士兵的所有心力。 「这样吗……你跟我完全不一样哪。」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落寞。然而── 「但就算是这样,从现在开始去找想做的事也是可以的吧?」 「……」 这时,趁我一时疏于防备,他一把抢回我拿在手上的布偶。 「老闆出来!有人想买这隻熊啦!」 他走到柜檯前,付钱后随即走了回来。 「这个就送你啦。虽然幼稚了点,但加减将就一下,把这当成是个开始吧。」 「……什么意思?」 忍不住又问了他一次。 「刚不是要你做些想做却一直不能做的事吗?既然你说你从没想过,那我们就换个方式。」他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会带着你尝试各式各样的事情。只要一件一件去事,这样总会找到某件事是你有兴趣的吧?」 「……」完全不懂他的思维。 「这礼物虽然年龄不符,但你回去后根本就买不了这种东西吧?就当作是迟来不知道几年的童年礼物就好啦。」 说完,他直接将玩偶塞进我手,便转身走出店门。 完全不给人退回的机会,只一逕向前迈步。 「……」 走在前头的他走到一半便开始双手抱头,大概是觉得自己刚说的话非常丢脸吧? 儘管如此,我也只能收下这份不适合我的礼物,放任自己继续跟在他身后。 (想做的事吗……是吗?) 如果真的可以,我最想要做到的就只是── 只是想在那时──在那时不去做出那些事而已。 四章 其之叄-警长 ooo 花了大半个下午,伊泽瑞尔终于将清单上的物品买齐。 但在我们走回与奥利安娜会合的地点时,却在路上撞见一名不速之客。 「哇靠!这下麻烦了......」 一发现迎面走来的女子,伊泽瑞尔赶紧以手势示意我折返,但他的行动早已被对方看见。 「喔?看到我还想跑?」 身形修长的女子,脚踩着长靴一步步走来,身后背着一把在诺克萨斯很少看到的猎枪。 脸上戴着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神。 「……她是这里的警长,等等交给我应付就好。」 伊泽瑞尔在她靠近前,低声交代我。 接着他向前一步,有意无意地以身体遮住对方视线。我则维持着脸上平静,但在心里也做了相应准备。 只见对方好整以暇地走来,朝伊泽瑞尔搭话: 「哼。来路不明的小鬼什么时候又多一个了?」 「呃……午安啊,警长大姊。最近过得好吗?」 ......看来这两人互相认识。 虽然不清楚认识的原因,但这样是否表示他有出卖我的──不。 不会的。 虽然救我的理由始终没清楚交代,但我能相信他这个人。 若他打算告密,早在发现我那时就会做了,没理由一直拖到现在。 总之,先将注意力放回两人对话上。 「最近?糟透了好吗,一堆和你们一样来路不明的人的人跟老鼠一样在附近乱跑。拜那些人所赐,我的工作量可说是暴增了两、三倍有呢。」警长边抱怨,边刻意叹了口气。「话说回来,你这小鬼别用那个乱七八糟的称呼叫我。」 「那叫你凯特琳大姊行不?」 「你欠揍是不是?」 两人关係看起来还不错,害我的疑虑又忍不住浮上心头。 「好啦,乖乖叫你警长就是了。既然你在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就先走一步──」 「等等。」离开的意图太过明显,马上被她看穿。 「我还没问过你身后那位。」「她吗?她是──」「现在可不是在问你。」 伊泽瑞尔无奈,只好闭嘴退到一旁。却掩不住紧张地,在旁关注我与警长的对峙。 「那么──虽然你和那小子一样是在帮大师跑腿,但既然第一次见,我还是不得不问一下。」警长说道。「先说说身家姓名吧,从哪里来到皮尔托福的?」 「……弗雷尔卓德。」我说出北方雪山的名字。 躲在警长身后(站在那大概是想打暗号给我吧。)的伊泽瑞尔听到后,眼睛瞪大到像快掉下来一样。 「雪山──是吗?」警长重复道。「嗯……看体态确实像是在雪山锻鍊过。那么──你的所属呢?」 「身在艾希女王麾下。愿冰霜闪耀长照吾王。」 我说出北方部落特有的祝祷词后,警长点点头。 「恩……姑且就这样吧。只是──」她接着说道。「北方内战持续不断,你怎么有空跑来大师这和小鬼一起打杂?不在老家帮助自己的部族吗?」 「……」 直捣心口的一击。 虽然打偏却仍戳中我的痛处。 虽然知道这只是试探,但我仍忍不住想起爱欧尼亚的事。有种被人揪住衣领质问的感受。 你说啊? 爱欧尼亚的战争还在持续,你怎么就拋下你的战友和国家不管,待在这悠间度日呢? 说啊、你说啊?说啊说啊说啊──! 「──那当然是不得已的事啦!」 情绪险些失控前,伊泽瑞尔强行切入我与她之间。 「反正一时处于胶着的战事也结束不了不是?所以不如把眼光放远,来城里学点东西,做好准备后再回去,这样不是更能够做出贡献。这不是更好的作法吗?」 「……」他的说法没错。 但是,我可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留在这里。 这只是单纯的意外,才让我有逃避的机会── 为了逃避应负起的责任,不但因此受伤落海,还想藉此躲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想要等一切结束,风平浪静的那天,再如同没事人般地回去。 这样一来…我就能…… 不行。 不能再这样想了。 「嗯──是这样吗?」警长摘下眼镜,看着我。 不、不是他说的这样,绝对不是。 「就是这样没错。」 伊泽瑞尔再次代我回答。 「……算了。就当作是这样吧。大师老喜欢照顾可疑人物,这也是无可奈何。」警长放弃般说道。「不过我来找你们,其实是有事要你们转达给大师。」 「……搞啥啊!既然有事就直说嘛,大姊。一定要这样欺负我的……我的师妹吗?」 「哼。最近城里大小事情不断,这种检查虽然麻烦,但总是把工作做好哪。」她轻易化解伊泽瑞尔的抱怨。「总之记得告诉大师,城外这几天也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出没,你们这些住郊外的要多注意一点。」 「……是什么鬼鬼祟祟的人?」 「这个嘛,大概都是些在意爱欧尼亚战争的人吧。」 「怎──!」「怎么回事!那跟皮城这没什么关係吧?」 话题将我自思考急遽拉回现实,脱口而出的惊讶被伊泽瑞尔的话语盖住。 「就我的立场来说,本来是不能随便猜测,但这次大概是八九不离十吧。真的是──那些写新闻的。来路不明的人说的话能信吗?这都敢把它们当成是独家……」 ──果然是有人在刻意散布谎言。 警长的看法与列维克所说,以及先前调查的结果相符。 如此一来,又是谁想造成混淆,不让人有机会藉这些消息得知真相? 如果那人所想掩藏的,是我知道的事实…… (问看看她认为是谁。) 趁警长喃喃抱怨时,我从她看不见的角度,以唇语要求伊泽瑞尔。 而他愣了会才理解我的意思。 「那、那么大姊,你觉得是谁间着发慌才来做这种事啊?」 于是──伊泽瑞尔提问。 与其说是提问──倒不如说是种比对答案的行为。 「这还用说,会刻意混淆战争消息不让人知道的,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不想让其他人进来捣乱的当事者。而在这场战争中,最不希望被捣乱的一方,肯定就是诺克萨斯了哪。」 ────四章完──── 五章 其之壹-结界 与凯特琳大姊的对峙过后,我们和独自一人的奥莉会合,踏上回家之路。 简单的过场后(一路上三人又变得一言不发,所以也没啥好说。)我们成功回家,并通知师父有关可疑人物出没的事。 「有这种事?」师傅轻描淡写回应后,慢慢走到研究室深处,从杂物堆中捞出两粒奇怪的石头。 「把这两颗石头,一颗埋在大门,一颗埋在后院。以后出门就随身带着这个。」师父同时将三个同样奇怪护符交给我。「这样就没事啦。」交代完后便回头继续他正热衷投入的研究。 于是我带着奥莉开始进行户外埋石头的任务。 「但说是要埋石头,但这两颗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爸爸说过,这是苏瑞玛沙漠的隐蔽石喔。一起埋藏起来的石头会展开结界,让外界的人无法发现,也无法进入结界内部。」奥莉解释道。 「是这样喔……」 所以传闻说西南方那个沙漠有一座找不到的古神殿,原因就是跟这种石头有关吗? 「只是话说回来,以后得随身带着护符,有点麻烦哪……忘记带了的话走出去会怎样?」 「出去就进不来了喔。爸爸曾试过一次,从里看向外,或是从里走向外虽然一切正常,但想从外头找到结界内,没带着护符的话就做不到了。」 还真是优秀的隐蔽机制。 虽然还想知道师父是怎么把人家的圣物拿回来的,但言归正传,还是先照他的吩咐把结界架好。 在大门口将其中一颗埋好后,我们沿着房子外围走向后院。 「啊,等等你帮我拿护符给雷玟。」我说道。 「嗯?为什么不自己拿给她呢?」 「这个嘛……因为她下午回来后不知为啥,又变成刚认识时那副鸟样了。」 我将进城后,奥莉不在时发生的事简略对她说了。 「──就是这样,在那之后跟她搭话,全都没像样的回应。都只有『恩。』、『喔。』这种敷衍的回话。」 「这不是很正常吗?」奥莉歪着头问道。 「……很正常是怎样?」 是指敷衍我这种事很正常吗? 虽说这点我还算有点自觉就是了。 「这不是和昨天晚餐的情境类似吗?」奥莉说道。「听到爱欧尼亚的事时。她同样也有特别强烈的反应。」 「啊。」 这么说也算合理。 做出的反应虽然有细微差异,但要追究动机的话应该大致相同。 ──爱欧尼亚战争。 我回想在那场雪中找到她以来,遇见的各种状况。 获救的地点、海水浸透的衣服与严重发炎的伤口、不自觉时梦囈的内容以及看到报纸的反应,方才还特意要求我问警长那附近的消息。 因为涉及隐私,我没问过她之所以躺在这的根本原因(我就觉得她不是来干什么坏事)。但经奥莉提起,原本不愿在意的事又全都浮上心头。 「如果将事情全部接在一起的话──不,不可能吧?」 虽然隐约明白只有这个可能,但真是那样的话太扯了。 距离可隔了整道海峡,一般来说绝对是没法用漂的过来吧? 「我估计你我的猜测一致喔。」 但奥莉这么说着。 「她应该也是参战的一员喔,在那出了什么事害她受伤落海,才会一路漂流来到皮城。」 「从海上漂过来太扯了吧!」 把这推论说出来,就会觉得这根本是件扯到爆的事。 换成一般人──不。就算不是一般人也老早就沉到海底了。 「……你也认为是这样吗?」 「对喔。爸爸治疗时也说过她受伤的情形,伤口肯定得在海里泡很久才能变成那样喔。」 「喔……虽然这样只能确定,她是从海上一路漂流到这的,但结合最近发生的状况和其他证据来看的话,我们大概没猜错吧。」 「没其他证据的话也只能推论到这了喔。不过,在了解这些事后,伊泽是打算做什么呢?」 「什么我想做什么──」 「是想调查战争的真相吗?」 「怎么可能。那又不是我做得到的事情。而且──」我说道。「那也不是我该做的事。」 「那──」她继续追问。「伊泽是想跟雷玟交往吗?」 「……啥?!」这如果是在喝水的话,我大概早被呛到喷出水了。 好险只是在走路,我还能正常应对──「为啥会会联想到那里去啊!」 「试着调查异性的身家背景,还不停试着搭訕,不就是那种意思吗?」 「……」话是没错,但是── 「是哪个白痴灌输你这种观念的?」 「你有次聊天时跟我说的喔。」 「……」 原来白痴就是我自己啊? 五章 其之贰-故障 xxx 好厉害的回力镖,都忘记这件事了还能飞回来打到自己。 「咳咳、呃──听好了。我只是刚好想到,这些事刚好能连在一起而已。我事先绝对没有任何念头。如果真得说有那么一丁点的话,那也只是我为了满足自己那点琐碎的、微小的好奇──」「原来是这样啊。」「要敷衍也等我解释完好吗?」 「我的大脑不记忆无意义的对话内容喔。」 「我说的是你该记住的事好吗?」 真的是……现在连机器人讲话也得这么尖刻吗? 害我想起了以前那个讨人厌的女人。 当初在学校,没事就喜欢拿话戳我,我老早就放弃抵抗了。别连你也开始和她一样──啊!以前的事别想了──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反正也不能再见到她了。回到正题。 「总之,除了知道以外我也不会多做什么,也没资格去做些什么。」 至少现在的我是没有资格。 对这种战争的事情也好;又或者说──对雷玟的事也是一样。 「但爸爸说你一直想去证明──」 「他又在说啥了?别听你爸我师父乱讲。」 ……搞啥啊? 别随便揣测自己徒弟的想法好吗? 这时,我们刚好走到后院。 「就先来量量直径的另一端在哪吧。」我硬将话题拉回正事。 「要找另一个点吗?就在这喔。」她朝斜前方走了数步,手指指向地面。 以屋子正中央作为圆心,大门前埋石头的点当成圆周一端的话,奥莉所站处便是直径的另一端点。 要张设这种圆形结界的话,就得让保护目标完整处在圆形的正中间喔! 我走到她所站之处。「那就事不宜迟,早点埋好早点回屋子,外头待久了实在有点冷──」「等一下。」「啥?」 「有人躲在附近。」 奥莉打断我的发言。同时间她带在身旁的防御机械如箭般飞出,衝向一处树林。 球球(也就是那台装置的名字,顾名思义长得就像颗球。)在树林处来回绕了数圈,还鑽入矮树丛里探查,最后才慢慢往这飞回。 「特殊状况,方才那里有不明人类存在。」 「靠!真的假的?」 「但探查后未发现任何生物。」 「喔……」这突发状况害我心脏漏跳好几拍。「应该是球球发现了其他动物,把它跟人类搞混了吧?」 「不会是其他动物喔,球球会探测到的只有人而已。」奥莉说着。「但搜索却没任何发现……为什么呢?」看来她还在努力分析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 但她这么说,也害气氛莫名紧绷起来。 想起早上大姊所说的──鬼鬼祟祟的人最近在这附近出现。 难道他们现在真出现在这了吗? 「──赶快把石头埋了吧,结界设好就不用怕这种状况了,奥莉──」 「对象是否有什么无法解析的方法?还是说观测出错?是我的运作出问题吗?是为什么为──」 奥莉佇立在原地喃喃自语。 看来得紧急处理一下。 我跳起来,着地同时拳头狠狠朝她的脑袋敲了一记,再重新转紧她背后的发条。 好险之前师父教过我怎么处理,不然我大概又要跟首次遇到时一样吓得不知所措。 上紧发条后,重新恢復运作的她也同时恢復安定。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总之先把石头埋了吧。」 「好喔。」奥莉以平常平稳的语气说道。 于是,和她做好了该做的事后,小屋再一次恢復了和平。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但我现在认识的怎么都是些麻烦人物啊?今天就连不常有状况的奥莉,也出现像这样暴走的时候。 唉──算了。 毕竟是师父强行让她在这个机械躯体上復生,因此出现些状况也是在所难免。 总之,除了现在还在养伤那位以外,我原本照顾的对象也不能因为没出现问题,而就这么疏忽大意。 只不过──虽然我现在是这样警惕自己。 但很快地,我又不得不再次违背,这个下午我对我自己所做的要求。 五章 其之三-显影 xxx 到了另一个早晨。 恢復到往常作息的我,在起床后一如往常,开始处理每天的家务。 屋内打扫完,我走出大门,准备拿水桶到井边汲水──「嗯?」 在我想取下大门门锁时,却发现它早被打开来了。 「……我昨天忘记关了吗?」 算了,反正现在房子四周架了结界,门有锁没锁其实也没什么差。 到井边取完水后,便抱起换下来要洗的衣服,在水边坐下开始搓洗。 ……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皮肤有如芒刺在背的触感,有让我感到不安的事物潜伏在旁。 转头回顾周遭,却只有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景物。 「是我想太多了吧?」 告诉自己只是想太多后,我继续完成手上工作。 都是奥莉昨天下午乱说话,还有警长说有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缘故,搞得我虽然有结界保护却一样紧张兮兮。 明明早晨如此清静,却没法好好享受放松。 「只是话说回来,奥莉说有人的反应却找不到,我倒想到一个可能。」我一面搓衣服一面喃喃自语。 一般来讲所谓的隐身法术,不外乎是改变自己的形象融入景色;又或着是迷惑周遭对象的感官使人无力察觉。如果是这两种手法,以奥莉的防卫性能应该是能够直接破解才对。 但如果,有第三种方式的话── 「像是光魔法的逆用,让自己完全『看不到』之类的──」 这样就符合昨天,有发现却找不到人的状况了。 「但能够做这种事的,除了学院负责教光魔法的老头外,就只有那个讨厌的女人了吶。」 「你说谁讨人厌哪?」 女性的声音突然间自耳边响起。 轻柔的气息吹拂耳际,害我整个人被吓得起鸡皮疙瘩。 「是谁唔──!」 还完全不清楚谁在讲话嘴便被强行按住,头被一股力道向后压在一团柔软的物件上。 接着太阳穴被某人的指节用力按压,剧痛直鑽脑内。 「真是的,居然在女生前面说她的坏话,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喔。」只听见女性的声音继续说道。 「唔呜呜!唔呜呜唔!」(我投降!放手!快点放手!) 一隻手拍着拍不到的地板,以此示意投降。 「放开?能整你的机会在离开学校后变得少之又少,不趁这个时候好好满足一下怎么行呢?」 于是她一手改架住脖子,另一手则捏着我的脸颊。 「好了啦,再不放开我就不行了。」虽然脸被捏着,但我仍尽力把话讲清楚。 毕竟头被整个压在胸部上,再不起来真的各方面都不行了。 最后在她玩够后,才解开对我的束缚。 「真的是很久没见到了啊──」当我转过身,她正对着我,对我行了个以过去大多数人见到我时都会做的──德玛西亚的晋见礼。 「我们的艾萨尔殿下。」 五章 其之肆-荣光 ooo 想起来了。 那时在刑场上还有这么一段对话。 所在的位置恰好是监察官不容易看见的角落。她大概是发现这点,才开始向我搭话。 「那个啊──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 「别这么小气嘛,指挥台上又看不到这,你就稍微放松一下,和我聊聊天啊,毕竟以后也没机会和你说话了。」 「……想说什么?」 「我来找话题?也是哪,毕竟是我开口要求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囉?」 「有话快说。」 「那就先问个问题好了。在这块土地上,你们是不是过得很愉快啊?」 「……」 「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想说这座岛景色优美,与瓦罗然任何一个地方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一路跋涉至此,肯定也看了不少壮观的风景吧?」 我想起方才在村里看到的景色。 烟尘冲天,烈火蔓延,村人慌忙寻路奔窜。 的确是不曾目睹的景观──也是我不愿目睹的景观。 「怎么,想到不好的事吗?别这样啊,毕竟快要死了,这种时候反而该开心点不是?来嘛,高兴一下啊。」 「……」 丝毫挤不出一丝笑容。 「笑不出来吗?那你大概歷练不足哪。足够成熟的战士在杀人这种事上可是没任何感觉的喔。」 不、不对。 杀人这种事,老早就做过了。 在另一处战场上,在西线与德玛西亚不断的衝突中,我早就和无数战士──无数同样拿性命当成赌注的人以命相搏过,较量彼此的武技。 而由此造成的生与死会散发两种荣光。 军人的荣光──代表自己已为了祖国彻底奉献己身。 至于武者的荣光──则代表自己已将一生所学挥洒极致,由此收到了最终评价及对手的敬意。 然而──在这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甚至极端一点,你们应该要把这当成是种发洩才对。毕竟战事发展应该不像你们想像那样顺利吧?」 的确如他所说,也正是战事停滞的关係,我才会被迫来此。 但我绝无法把现在这种事视为情绪宣洩的管道。 「怎么?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哪。看来不只是歷练不足,连温柔都忘记丢掉了啊。」 「……」 「你这个样子,感觉很适合做我们爱欧尼亚的武人哪,总是在意这个在意那个的,心里充满一堆奇怪的道德观。还真可惜,生错国家了啊。」 「不准贬低诺克萨斯。」 「嗯?我有吗?大概有吧。」 她咧嘴做出一道笑容。 「毕竟你们也做了这种事情。」 「……」 「本来嘛,你们打过来也没什么,毕竟国家间你来我往也是正常的,我甚至认为就算爱欧尼亚因此沦陷,那也只是我们能力不足所致,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为什么要波及无辜的人呢?」 「……」 「战争是我们这些军人及武者的事,也只是我们这种人的事。就算现在玩的是游击战,是在你们佔领的地方活动好了,我们可从来没有要求任何村庄帮忙喔,这点你们应该还看的出来吧?」 「……」沉默。 「那么,既然如此──」 这时,我才看见她眼底深深的恨意。 「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毁掉那些村人剩下的一切呢?」 「还是说,杀掉那些手无寸铁的人,真的会让你们觉得很开心很开心啊?』 ──我无话可说。 「不过我也知道,这样做对你们来说方便许多又不留后患。但是不行哪,不能原谅的事就是不能原谅。」 同样是开不了口。 「你也一样喔,虽然我不讨厌你这种人,可能的话甚至想交个朋友看看,但是没办法,你虽然不想但还是做了这些事。」 所以说── 「所以说我也同样恨你,恨的程度同样地无以復加哪。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跟你说这么多喔。我是想着,如果说这些能让你多厌恶自己一点的话──」 她笑出声来。 「那我就会非常高兴、非常愉快喔。」 五章 其之伍-离去 ooo 夜半时被噩梦惊醒。 坐起身后,我低头看着双手,发现它们正不由自主颤抖。 想要大吼,但只能硬生生忍住。就这么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不要在意、不要在意……你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只有一件事…… 只有一件事该做、无论如何就只有它不得不做、不得不去做…… 那是你应该要做、本来就该做、必须得做的 无论梦见些什么都一样── 无论会因此继续杀──杀掉更多无辜的人也一样。 …… 我坐在床边,继续要求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阵子,虽然冷颤难以平息,但至少呼吸已经恢復平稳。 我知道时间能够带走所有情绪。 无论是该带走的,还是不该带走的。 所以我继续坐着。不让自己又一次陷入睡眠。 避免再梦到那些景象,让情绪再一次重置。 因为只有如此──想回去的心才能彻底坚定起来 …… 就这么坐着到了清晨,我留下一张字条。 『……等一切真正结束之后,会想办法回来报答的,现在我有责任得去完成。』 微光初现,我便带上刀和准备好的随身行囊,趁所有人还没醒来便独自离开房间。 打开房子大门,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逕直走出他们昨日设好的结界。 冬日清晨特别安静,只有踩踏融雪的脚步声,极细微地,一步一步响着。 如此安静的环境或许适合思考,但我仍什么也无法多想。 只能将一个念头紧紧钉在思绪表层。 回家。 无论爱欧尼亚战事在我离开以后变成怎样,我都得要回去。 不能再逃避自己被赋予的责任。 不能再逃避他们──让我生存至今的他们赋予我的职责。 原本抱持的侥倖想法──以为自己只要躲在这,一直到战争的一切结束,就能像个没事人般回去的──近乎反叛的想法,如今也不能再有。 虽然救命恩情还找不到机会回报,但我现在已不能再留在此处。 在认清自己只是逃避;只是不敢继续背负责任以后。 『你只是因为害怕、因为懦弱才想留在这里,根本没有怀抱想要报恩的念头。』 我这么对自己说道。 拚了命地对自己说道。 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暂且停下,从口袋拿出那东西。 伊泽瑞尔昨晚交给我的护身符,通过屋子结界时需要的钥匙。 取出里头放着的,写满符文的草纸,将它撕成两片后丢在一旁草丛。 如此一来,就再没有任何能逃避的处所。 终于能重新展开步伐,继续朝南方行进。 于是,让自己只剩下一条路能走以后,我满心只想着尽快回到诺克萨斯。 同时也不让自己有其他想法產生。 但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在我尽力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的同时,我并没有发觉,已然埋伏在周遭等待的陷阱。 ────五章完──── 六章 其之壹-王子 xxx 「……的确很久没见了哪,拉克丝小姐。」 我对我的昔日同学──同时也是昔日的护卫说道。 「嗯?为什么这么见外呢,王子殿下?我们不是亲密的同学兼部属的关係吗?」 「嘘!你小声点。」我朝窗户瞄了一眼。「那都是以前的事,现在我早就不是德玛西亚的王子了。」 儘管不大想承认,但几个月前我的确还是王子没错。 「哎呀呀呀……这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数喔,」她说道。「前阵子你从王宫消失时,陛下为了找你快把整个瓦罗然都翻过来了,怎样都要找到你这第二顺位的继承人。但没人想得到──」她停了会才把话说完。「原来殿下你只是跑来师父这打杂啊?」 虽说这城里的人在我来这留学时或多或少曾看过我,但那时很少踏出校门,而我现在又刻意改变造型,根本没人会想到最大同盟国的王子,竟然变成了在法师身边打杂的学徒。 况且老爸大概也因为这是件丢脸事而压下消息,所以知道王子失踪的人其实也没几个。 「……我也没办法,来到这时我饿到倒在路边,刚好就被奥莉发现──」 我将我从王宫逃离来此的过程简单跟她说了。 「喔──这样啊,相准没人会查到师父头上这点还真聪明,也没人料得到王子千方百计逃离王宫,为的竟然只是在这打杂。」她说道。「不过想继续学魔法的话,跟陛下讲你想回学院升学不就好了吗?」 「少在那边……又不是不清楚我在想啥。」 在这里打杂,也比在王宫里当个花瓶还要── 总之先忍住,别再想了。 「……反正废话少说,今天来是想抓我回去喔?」 「我才没想要带你回去呢,别随便怀疑以前的好同学好属下好吗?」拉克丝说道。「我也是碰巧发觉你竟然在这的。所以才想说来跟旧上司叙旧一下,顺便跟他聊聊我最近在职场上遇到的事。」 「是在扯蛋啥……不过你说「职场」的话题……最近老家那边又有什么事吗?」 「这也是一件哦,不过不是我现在想讲的就是了。」 「有什么事快讲,这里现在住了个不知道我之前身分的人,如果她醒来看到你的话我就麻烦了。」 「你说不知道我身分的人──是指叫做雷玟的诺克萨斯人吗?现在绝对不会被她看到喔。」 ──听到这句话,恶寒如电般自下而上穿过背脊。 我立刻衝到雷玟房间的窗边确认里头状况。 人不在,连那把刀也不见了。 但在后院,她练习的地方也没看到啊── 我想到家里昨天才张设结界,而结界又需要通行证才能进入这件事。 我衝回拉克丝面前质问她。「你是怎么进来的!」 「啊别紧张别紧张,我知道殿下会担心她。但我估计没错的话,现在她还不会出事喔。」 「马上告诉我她现在在──」 「伊泽先冷静下来,先听完拉克丝姊姊想说什么会比较好喔。」 奥莉的声音突然从一旁出现。 「啊!这不是小奥莉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噢姊姊。」 拉克丝走过去,极自然地抱住奥莉,表现了会姊妹情谊。 不过,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看见死而復生后的奥莉吧。 在她过来前,绝对有事先调查过师父家现况,但就算这样,能毫不犹豫以对以前小奥莉的态度来对待奥莉这点还真不简单。 至少我就没法马上做到。 「──stop!你们的百合行为暂停。你快讲雷玟现在到底是怎样了啦!」 我强行介入拉克斯和奥莉间的叙旧行为。 「唉,真的是……既然殿下那么坚持,我只好乖乖就范啦。」 「别扯些五四三的!我已经觉得我的理智线快爆开了──」 「殿下还是跟以前一样衝动呢。」拉克丝无视我的着急,仍继续慢条斯理说道。「不过你不是这种人的话,之前就不会从宫里逃出来了。」 「……」 唉──算了。 和在学院时一样,三天两头藉着刺激我,看我慌张时的样子来藉此取乐。 就只能相信她说「不会出事」时的自信了。 「我就简单点说吧。昨天我特别要求上头派我到师父家附近侦查,本来想说要来和奥莉叙旧的,却刚好看到你们一行三人回家。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或根本想不到什么的,但我可一眼就认出来了喔──那个带着金色假发的男子就是失踪已久的二王子。但回去据点时我偷听别人报告,虽然没人发现你的身分,但你的同伴却被认出来了哪。 「你说「我们」是谁?啊忘记告诉你我现在的职位了。我现在待在特务组织底下呢。所以会看到你们的当然也是特务喔。 「原本我们来这是要调查艾欧尼亚的状况和其他重要事情,但很不幸地,大哥── 「对啊,就是我哥盖伦喔,因为某件事件,所以他被调来这统领特务喔,一名巨汉跑来这当情报份子,超级不适合他的啦。 「但他以前每天待在前线,在城里看到你朋友时也一眼就认出来了,还跟我说以前对决过不少次,绝对不会看错喔。 「他本来也想调查你的──但基于朋友交情,我就尽力把这件事压下来了,感谢我吧。 「之后呢,因为怕惹到师父,特务们决定让我这名法师在周围监视,所以我就一个人跑来啦。」 「原本想私下先跟你叙旧的,但一来就看到你们在架设结界,还差点被那台机器发现,于是怕被诺克萨斯人看见的我就只好撤退等待机会啦。 「直到今早,正当我为了怎么溜进结界而发愁时,刚好看到有人从结界出来。 「对,就是你那个诺克萨斯朋友喔。 「她出来后没多久,就把结界的通行证撕掉丢在一旁。我趁她走远后,把那团碎纸捡起来重组──亏我还能成功让它恢復原状呢。 「于是我就进来啦。至于你关心的,诺克萨斯人的话题──如果我没算错,她现在正朝我们划定的警戒地带前进,大概再一阵子就会碰到了吧——」 六章 其之贰-陷阱 ooo 大概是在和自己思绪对抗的关係,一直到他们收网,我才发现已经掉入陷阱。 『……和你们一样的人像老鼠般在城四周流窜。』想起警长当时说的事。 是我太过松懈,才忘记这警告及以往的教导,在易于设伏的林道上明目张胆行进。 隐约能察觉脚步声由远而近,正逐渐变得密集。大概是认为不需再压抑声息。 相对于他们的积极,我仍维持原本的步伐。 既然已陷在重围,只能趁他们出手收网,在他们得手的前一刻一举突破。 屏气凝神,感受周遭氛围,网正逐渐收拢。于是我做好准备,等待他们将网缩至最小。 等待片刻,后方、斜前方各两人几乎于同时间跃出,直取落在网中的猎物。 作为他们的目标,我未摆出架式迎战,而是将刀笔直插进地面。 正当他们因出乎意料的动作而迟疑,刀上符文迸发强光,周遭的空气于是迅速转化。 在他们摆脱迟疑继续行动时──在这适切的时刻将刀拔出。 急速释放的斗气往四面八方衝出,刺客们完全不及应对,纷纷被震晕倒地。 承此良机,我一举向前衝出重围。 但在离开包围网的同时,刺斜处草丛却突然跳出巨汉,手持大剑朝我横扫过来。 向旁一跳才勉强躲过袭击,但仍稍微被剑锋划伤──先前受伤的腰间。 未完全癒合的伤口再度裂开,当时的剧痛又一次随之而来。 同时间大剑也不让我有丝毫空间喘息,下一击迅速从旁接续而上── 是熟悉的对手;同时也是熟悉的德玛西亚剑招。 不及再细想,接连挡开对手的斩击后,伤口因剧烈使力的关係,痛感进一步恶化。 估计只能再挡下三招。而两旁杂树挡道,缺乏足够间隙能让人躲避。 如此判断后,我放弃正面突破,回头朝来时路径逃跑。 ──至少不能被德玛西亚的人逮到。 但回头跑到先前得手的地点时,昏迷的其中一人却恰好醒来,又恰好挡在道上。虽然看见我衝向他,想捡起武器时间却赶不上。 机会稍纵即逝,就这样趁他跌坐在地,毫无防备时一刀── 『还是说,杀掉那些手无寸铁的人,真的会让你们觉得很开心很开心啊?』 脑中闪过行刑前所听见的。 我看着面前的人,看见的却是那时的场景。 那人在我面前丝毫无法动弹。 虽然笑着,但最后一刻望向我的眼神,仍溢出一丝掩藏不了的恐惧。 那大概是看见死神到来时,绝对的本能反应。 面对着极度相似的情景── 处在一样不得不为的状况── 所以,我一样只能举起刀──只能和那时做出的动作一模一样。 做出和那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行为。 六章 其之叄-待救 xxx 我忍住想杀人的衝动。 匆忙跑回房间,把脑海里所想到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全带出来后,回到后院集合。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虽然衝回房间前已经骂了一次,但看到拉克丝时又忍不住骂了一次。 「是啊,但我是在为你着想喔。」 「故意拖到最后才说是着想个屁!」话一说完我立刻拔腿出发。 「这个嘛,路上慢慢跟你解释囉。」于是拉克丝和奥莉也起步跟在后头。 在沿着雷玟离开的路线追赶时,拉克丝简单说明了之所以搞事的理由。 「是怕你太早衝出去,反而被特务当成目标喔。挑这时间点去的话,差不多会变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你就能顺势英雄救美一波喔。」 「我完全不懂你脑子都在想啥啊!」 但虽然这么吐槽,倒也不是不明白她的顾虑。 她第一时间就告诉我的话,我大概会没想这么多就衝去救人吧。飆速赶到的我可能就刚好和她一起一头栽进了。 得等他们集结起来出手再从背后一次击退,才能根绝后患。 不过这也得拉克丝没说谎骗我才能成立。 说不定她是在拖延时间让我救不到人,再把我骗去自投罗网。 说起来这样还一举两得。 「这样就是一举两得呢──」身后拉克丝突然像和我心灵同步般说道。 「我说你……」「我只是思考殿下现在大概在想什么喔。放心~~虽然只有口头保证,但我不会坑你的哦。」 「那真得谢谢你啊……」只能以无奈的语气说道。 「不过──」奥莉这时在侧后方提到。「找到人了之后该怎么营救呢?」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能参与救人喔。放你们过来救人这事,之后我还得找藉口骗过大哥呢。」 「我知道…等等到了…就听我指示行动。」 老实讲,这次行动我没什么把握。 只有特务的话还好应付一点,但她那个最喜欢在前线衝锋的大哥盖伦,照他的性格肯定会亲身参与埋伏,等等大概就会遇上。 原本他是隶属在老哥统领的军团下才对,没事跑来这当不适合他的特务干嘛呢── 「你哥没事来这到底是想干嘛啊?」 「喔…嗯……」 「怎么?」 「没什么,你还是专心想着救人,剩下的事就之后再说吧。」 「什──」「看到了喔。」奥莉这时提醒我们。 我们躲进前面草丛里,看到远处一人正朝这方向跑来。 「雷玟过来了。」 仔细一看,发现她现在是左手持刀,右手按在腰侧──是之前她受伤的位置。 「搞啥啊!就跟她说没伤没好的话是有可能復发的。」 真的是──真心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连自己的身体状况都置之不理,这么坚持回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明每晚都在做那样的梦。 明明心底就在抗拒再那遇到的事。 儘管如此──儘管如此难受都还是得要回去吗? 就只为了责任? 只为了他们拋给你的身分? 我得明白──我得明白她之所以坚持回去的理由。 明白她之所以作出不同选择的理由。 我得问个清楚。所以说── 「雷玟跳进这后把她打昏,我来背她逃跑。」 「我背她会比较好喔。伊泽的身体能力没到能背着人跑的程度吧?」 「……也好,就这样吧。」 决定之后也得稍微训练一下自己。 但这些先摆着不管。 带好手套,确认身上装备齐全之后── 接着,就只等着雷玟自己再一次送上门来。 六章 其之肆-馀电 ooo 在手腕扭转的同时收住力道。 刀背轻击向后颈,于是那人应声倒地。 但拜不必要的收力所赐,牵动腰部伤势而使剧痛又一次涌现。 无暇检视伤口的状况,只能拚命忍耐,继续沿着来时路不停地跑。 但心底也明白,这样下去不可能逃的掉的。 护身符还在的话还有一丝希望,然而那丝希望在不久前才被我亲手摧毁。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用尽所有力气逃跑,祈祷他们能够因为这样林木遮蔽而一时失焦──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运呢? 逃不了的。 如果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宿命的话。 该面对的总是得要面对。 该承担的总是得要承担。 即便是恶梦;即便是死亡也一样。 没有其他选择。 但如果有别的可能的话──不、不会的。 我也不能去选。 在再也逃不了以后举刀自尽,就是身为诺克萨斯子民的我最后该做的事。 (是因为做那些事而该得到的结局才对。) ──然而。 正当经过一座草丛,矛盾的念头突然出现时,脑后突然间遭到一记重击,于是我昏了过去。 xxx 如我所想,雷玟的确是向着这方向过来。 但超乎预料的是,原本我已经准备要扑倒她了,但奥莉的护卫装备球球先一步撞在她的后颈,我刚好向前抱住昏死过去的她。 「算了,这样倒省事点──」「对方来了喔。」奥莉立即提醒我道。 于是赶紧将雷玟交给奥莉,准备好从房里拿来的秘密武器。 看见第一个追来的人(感觉有点眼熟,但管不了这么多了。)逼近到射程内,我立即用力将秘密武器掷出,同时转头就跑。 形状像蛋,长的又像凤梨的物体恰好砸在那人身上。 身后爆出一阵强光,而周遭空气「滋、滋滋──」像是师傅研究时会听见的声音传来。 已有心理准备的我没受任何影响,奥莉也顺利抱起昏迷的雷玟跟在一旁。 「伊泽丢的是汉默丁格爷爷的手雷吗?」 「对啦,是那老头的海克斯科技手雷,上次去他那时吹捧他一下,他就高兴到送给我好几颗。」 本来是想放着备而不用,不料还真有用到的一天。 「伊泽这样丢德玛西亚的人没关係吗?」 「放心啦,最多是害人昏迷而已,没任何后遗症的。」 虽然是电击加上强光,但最多也只是让人几分鐘无法动弹。 沙──沙沙沙沙…… 正当我们以为能就此安心时,身后又出现数人追赶的脚步声。 「还有阿……」 我和奥莉只能加快脚步,沿回家的路在林中全速前进。 但因为奥莉抱着人,我原本又跑得不快的关係,双方的距离很快被不断拉近。 压力随着敌人逼近而增大,像点燃引线的炸药黏在身后一样。势必得做些什么来阻止他们。 于是我取出第二颗手雷,回头朝后方扔去。 bang! 这次也是效果卓越,背后那股如山压来的压力顿时间消失无踪。 「这下总该解决了吧?妈的你们再追阿!」 一时过于兴奋,不小心就做出了会立起flag的发言。 但没关係,获得最后胜利的人总是能有点庆祝的时间──「挖靠!」 果然引来了不好的东西。 斜后方草丛突然又衝出一人。不像特务的巨汉身材,手上提着把大剑急速追赶着。 是盖伦──也就是前面提到的拉克丝大哥。现在看来它就是被第一发手榴弹丢中的人,但现在却又生龙活虎地衝过来,企图把我们一网打尽。 距离越来越近,来不及拿藏在怀里的最后一颗手雷,只得藉手套上画的咒文,以最快速度凝聚一发法力弹射去,却被他大剑一挥就直接打消。 好啦,这下没輒了。 但就在我以为完蛋了的当口,奥莉的护卫道具球球如箭般衝出,笔直射向盖伦。 「哼!」 虽然击中目标,让他的势头慢了些,但他立刻重整态势,以更快的速度衝来。 球球再度攻击,这次却被他躲过。就这么飞到盖伦身后。 奥莉没将球收回,而是顺势念出指令。 「回转。」 球球收到信号后,沿着水平方向打开,随即投射出一道将盖伦圈在里头的圆弧力场。(虽然力场看不到的,但之前听师父解释过所以我是知道的。) 接着球球一回转,力场由此受到牵引,将陷在其中的盖伦高速甩向大后方。 好机会! 把握住奥莉製造的良机,我拿出最后一颗手雷用力扔去,确保他再也没有追上来的可能。 然而──就在我准备回头时,奥莉喊了声「接住。」同时将雷玟拋给我。 「怎──!」在我勉强抱住雷玟而跌坐在地时,强光在前方炸开。 因为角度刚好,雷玟的身躯恰好挡住直射眼球的光芒,没受什么影响的我赶紧起身。 却看到奥莉只是呆站原地,缺乏动静的样子。 只是脚边落有炸开后的──科技手雷的残骸。 大概被接住后反掷回来了吧。 「有、有怎样吗…奥莉?快醒醒阿!奥莉安娜!」 我放下雷玟,一面喊着奥莉的名字,一面跑至她身前查看。 「别吓我啊──醒来啊奥莉安娜!小奥莉!」 喊醒她的同时照老办法转动发条,却被狠狠电到手臂痠麻。 金属身还残留强烈馀电,一碰触随即感到像几千根针奔窜在全身般。 但现在不能因此退缩,于是我咬着牙,强忍住鞭蛰般的痛,以发颤的手,以麻痺到只剩一点的知觉尽力转动发条。 「奥莉安娜!」 不知是因为上紧发条的关係,还是我将馀电导流出去的缘故,原本毫无反应的她瞳孔终于回復生机。 「……怎么了吗?」 「还问怎么了──你现在感觉怎样?」 「没什么阿。」奥莉歪头回应道。「不是要继续撤退吗?」 「啊!」 回头看了下,好险这段时间没人追上。拉克丝他哥大概也受到球球的攻击影响,一时间无法行动。 但我们仍不敢耽搁,确认奥莉没事后,换我揹着雷玟继续赶路。 到最后,一直到踏进家里的结界,身后那股芒刺在背的紧张感才终于消失。 然而,身旁却突然传来金属落地所发出的声响。 转头一看──却是奥莉已不堪负荷,失去机能倒地的模样。 ────六章完──── 七章 其之壹-自白 ooo 后脑像被人重重敲了一记,支持不住的我因此陷入昏迷。 意识一直陷在朦胧不清的状态,有时周遭吵的如同闹市,有时却又一点声响都没有,静的可怕。 有时也会想到那些与噩梦同质的过去,夹杂着时断时续的──更以前的回忆。 每当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时,手便会紧紧握着什么不放。像是自己能因此不被那些事冲走般地紧握着。 于是,不确定究竟过了多久,意识最后仍慢慢回到了现实。 睁开眼,在习惯光线后,看到的还是最近已经熟悉的天花板,还有能看见后院景色的窗户。 原以为自己是遇到另一层埋伏,被他们擒获带走。但看来并非如此。 如果先前经歷并非又一场噩梦的话,那就是伊泽瑞尔他们又救了我一次吧。 想不出他们有何能耐带我自德玛西亚人的追捕中脱身,但对于他们肯冒险救人这点,我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们或许就是那种人吧,连敌我身分都能够无视,只因为自己的价值观便向他人伸出援手。 但是,对于那个让他坚持到这种程度的理由,至今我仍完全不能明白。 试着坐起身,却有什么东西压住左掌,而手也在无自觉时紧紧反握着。 低头看去,看见的是伊泽瑞尔。人正趴在床边睡觉,而我握着的也就是他正摆在床上的手。 「……」 环顾四周,然后找到了最适合处理现况的道具,我边注意不惊醒他,边以空着的手抓住了摆在床旁的关键道具。 「醒来。」 「zzzzzzzz……」 看来光用叫的没有效果,我以道具拍了拍他的脸。 「嗯唔…再躺一下就好……」 「给我醒醒……还有你的手赶快放开。」 又过了会,他才不甘不愿地清醒。 「啊,终于醒来了吗──哇靠!」 真是有够后知后觉的人。 「痾……雷玟小姐…雷玟女士?」 「什么?」 「可以问一下您为何又把刀放在我脖子上吗?」 「看一下你的手。」 「手?」 他先是看向空着的那隻手,然后才注意到另一隻手的现况。 「──呜喔抱歉抱歉对不起!」他急忙把手放开。 「……」于是我也将刀收起。 缩手后,和他暂时没有交谈,但他一直以拙劣的技术偷窥我的表情。 「……想说什么?」受不了沉默的我开口问道。 「喔没有啊…就……只是想跟你说一下,你的伤口师父已经重新缝合了。」他说道。「虽然是二度伤害,但因为不像上次一样泡过海水,所以不像之前一样严重。」 「──抱歉,又造成你们的麻烦。」我低下头道歉。 「是不会──其实真的是蛮麻烦的啦。」他老实说道。「但既然救了你一次了,那再救一次也没啥大不了的,不用觉得抱歉──」 「抱歉。」 「就说不用觉得抱歉了──」 「抱歉。」 面对接连两次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的我只能低着头,只能不断的重复述说。 「唉──好了啦。不用这样一直讲一直讲。」伊泽瑞尔说道。「要道歉的话,我比较希望你能针对拿刀胁迫只是犯下无心之过的我这点,多表示点歉意。」 「……」头撇向一旁。 「换成这就不肯讲喔……算啦。那乾脆这样好了。」 「什么?」 「既然你觉得愧疚的话,不如就答应我一件──不,两件条件好了。如果连刚开始救你那次也算在内的话。」 「……什么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他答道。「以后禁止做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事。」 「……」 见我沉默不语,他进一步说道。 「你如果坚持要回诺克萨斯,没人有权利阻止,但你好歹也考虑一下自己的状况啊。就算没有那些──奇怪的人好了,伤口没全好的话也不能做长途旅行的好吗?」 「──我知道了。」 儘管他所言不能说不对,但我还是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你说你知道了,但看起来根本不像打算遵守的样子。」 他的话语带着怒气。 「我说啊──你拖着这种伤,翻山越岭回到诺克萨斯的话,出意外倒在路上也就算了;就算真的回到那里,他们又得多花心力照顾你的伤势。你这样不是在帮你国家找麻烦吗?」 「……」虽然听起来像在强词夺理,但一时间我做不出反驳。 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该立刻回去,但却说不出任何正当理由。 「好啦──没有反对意见的话,就是你答应这件事了。」不再听我意见便逕自说道,同时两眼直盯着我要求同意。 最后我只好点头答应。 既然是藉恩情所做的要求,我就不能再讨价还价。 虽然将他与国家的恩情摆在一起比较,当然还是国家优先。但他方才所说让我不得表示同意。 (照他的想法去想的话,心底的愧疚也许就能少掉一些。) (也许会吧?) 「那接着是第二件条件。」 他继续说道。 但是,在等他说出条件,他却是迟迟没有开口。 我催促他:「究竟是什么条件?」 「这个嘛──就是那个…那个……」 「……」 「就那个啊──好啦!说就说!」突然间他开始气急败坏起来。 「所以说?」 「告诉我,你之前经歷的那些事。」 「……什么?」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梦到那些事。」 「……什么梦?」 为什么他会知道? 「不要在那装傻。就不说照顾你时直接听到的好了。从你住在这以来,每晚都听的到你因为梦到什么,不断在喃喃自语。」 「……」 该死! 难道真的就控制不住自己吗? 「那些──都只是虚构的梦境。」 「───。」 猝不及防地──他说出那个名字。 我最不愿意想起的名字。 最不想想起的眼神。 最不愿想起的那种笑。 『所以说我也同样恨你,恨的程度同样地无以復加哪。』 我不自觉摀住耳,退到墙边试着逃离那个名字。 同时逃离那些无法逃避的责任。 「……你无意间说出的事还有很多,我就不多说了。」 他等了会,像要等我冷静下来才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为什么──为什么想要知道?」 对于目的和身分自始至终模糊不清的人,我不懂他的用意。 「因为我想知道我心里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 「具体来说是什么事的答案,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是──」 我等着他将话说完。 「那事关到我以前所做的选择,事关那是种正确,还是就只是种错误。」 (正确和错误──是吗。) 「嗯?」他没听见我的低声自语。 头瞥向另一边。「──我不能说。」 「早知道你不能说了。」他回道。「但坚持不说的话最后会受不了的吧?都已经憋到会在睡觉时说出来了,在问题严重到让自己崩溃前赶快告诉别人吧。」 他仍试着说服我。「难不成你想抱着不上不下的心态回去诺克萨斯?」 「……」 「而且我感觉得出来──你大概和我有差不多的困惑吧。」 「只要知道你遭遇过的事,大概不久后,我就能把我心里的问题和答案全跟你说了。」最后他这么说道。 于是,又一段沉默过去。 我想了又想,直到下定决心以后,才回到床边坐正,眼睛看向他。 「──你真的想知道是什么事?」 「对,这是我第二个要求。」 「那你也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你说看看。」 「听完以后,请看不起我这种人。」 「……你先说出来看看我再考虑。」 「……」 「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没法事先判断好吗?毕竟要看不起一个人,也得有足够强烈的原因才行。如果理由不够充分就随便瞧不起一个人的话,那就只是小孩在闹脾气而已。」 「……」 这男人为什么这么多理由呢? 「总之你就说吧?要我讨厌你你也得说出来让我讨厌才行。」 于是── 再也承受不住恶梦的重量的我。 就这么将那座岛── 将那座岛上我所经歷的事件。 一件一件慢慢说了出来。 而在这段期间,我一直有种像在事后自白,又像处在犯罪过程里的矛盾感受。 七章 其之贰-异化 xxx . 「接到紧急召回的命令,我带着小队从西线回到首都,才知道我们正准备渡海攻击爱欧尼亚。 「一切就绪后,我们在某天夜里出海,很快便从爱岛南边偷渡上岸。 「起初,战事和总指挥的规划相同,料不到我方跨海偷袭的艾欧尼亚措手不及,组织不出像样守势。我军很快便攻下半座爱岛。 「但是,过于顺利反而造成问题。 「太过大意,想直攻北边都城了结战事的分指挥们私自决定进军,却因此把战线拉的太长,爱欧尼亚守军这时也集结完成。结果我方攻势顿挫,战局陷入僵持。 「对方进一步利用我军战线过长这点,配合对地形的熟识开始游击作战,补给线及佔领区成日骚扰不断。于是,总指挥为收拾残局,派出直属军巡守后方──同时对各村庄展开镇压。」 「作为分队长的我,也为此离开前线。 「每到一座村子,我便按照命令,要伙伴把有反抗可能的人全抓起来,再把老弱妇孺赶到村里的集会所。接着在其他房子外堆起柴火,把可能藏匿敌军的地方一尽烧毁。 「老幼集中监视,成年者则按状况决定,若能管理就强迫他们工作;但如果不能管理,最后就把他们送到处刑台上。 「有时──有时因为人手不足,我也要负责刽子手的工作。」 「……在那,我就是做着这些毫无荣誉可言之事。 「根本不是战争。 「根本只是杀戮。 「没有对等的立场。 「双方的价值不存在。 「没有身为人的尊严,一方像是工具,一方则像是等待处理的瑕疵製品。 「就像我一样。 「就像在行刑台上,在我面前那人一样。」 「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同样是为了诺克萨斯,我应该要毫无迟疑、毫不犹豫地做着这些事才对。 「但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一直想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想着我现在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明明不该这样怀疑的啊? 「你能够告诉我吗? 「告诉我究竟有没有做对? 「告诉我究竟该不该厌恶自己? 「我究竟该不该讨厌一个──看不起自己所作所为,甚至因此对国家有所质疑的人呢? 「明明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都得无条件回报他们让我得以生存的恩情啊。」 我没做回答便走出房间。 在与她的话题暂时告段落后,我姑且先到沙发上坐着。 这辈子第一次想靠抽菸冷静一下,但因为我注重健康所以还是算了。 对于她的问题,我得好好思考之后才能回答。 倒不是不知道答案──该回答什么我从开始就确定了,只是我不知该怎么让她相信。 在避免洩自己底的同时让雷玟相信。 啊话说回来,发现自己握住我的手却不愿承认这点还真可爱吶──表情和平常的死人脸完全不同,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脸微微红着。 以前流行的傲娇,指的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不难理解为啥会有人喜欢……啊不是说我也喜欢喔! 只是想说──如果她偶尔也能像刚刚一样,别一直像拉紧的弹簧般让自己处在高压。这样大概──不,绝对是话比较好的吧。 长期承受沉重压力,不论是啥都会变形的,就算那只是心理压力;就算是个人也一样。 总之先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吧。 我也一样。 于是,我在沙发上又坐了会,一直到心里重新做好准备后才起身。 我走进师父的研究室。 门没关,正当我想敲敲门表示礼貌时。 「醒来了?」里头的师父头也没回便直接问道。 「啊……对。」 「那你们的胡闹总算还有些价值。」 「师父──」 「奥莉的话,紧急治疗后算是稳定下来了。」 听到结果我忍不住松了口气,这大概是这起意外事故里最好的一项消息了。 「──所以你性命也暂时安全了,要是奥莉出什么意外的话,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你的,知道吧?」 「……我知道啦。」 师父一时没再说话,只静静握着奥莉仍无动静的手。 我跟着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师父才又开口。 「但这样──或许不能说是件坏事。」 「……能问是什么意思吗师父?」 「在成功让她復活那时,我曾想试试类似的方法,却因为害怕而不敢实行,现在遇到这种事该说是命运吗……不对,我才不相信那种东西。」 师父又开始陷入研究中会出现的自言自语模式──原本以为会那样。 但他随后开始对我说明。「汉默丁格那老头的手榴弹放出的高强度电流,虽然主要是用来瘫痪敌人,但它也能造成机械损坏,所以说用来破坏他那些动不动就失控的机器会更有效。」 「……」 怕又让师父生气,我只好默默听完他的长篇大论。 「同样的,对奥莉的身体而言,这类武器是最危险的威胁。哼,那老头竟然敢拿这种东西给住在这的你,找时间我再好好跟他算帐。」 「……」 其实之前是我主动要来的,不过这点还是不说为妙。 「不过外来的电能虽然是种威胁,但同时也是最适合的刺激,作为啟动机能运作的能量──」 「呃……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了。 「我问你,奥莉从有了这副身体以来,一直是处在什么状况?」 「呃……」想了下师父当初的说法。「既是醒来也不算是醒来──吧?虽然灵魂的确成功保存在机械身体里,却无法完全恢復作为人类的意识。」 也就是说──奥莉先前的表现,说直白点──只像是机械在模拟本人的作为而已。 如此就会有个状况──復生后的奥莉能靠自己做到的,只有照以前记忆所得到的判断标准和行动模式,也只能做出和从前一样的行为。 如果有些事是以前的她──一度死去过的她未曾经歷的,她就得问师父或我,得靠我们的回答才能有所行动。 师傅这时伸出另一隻手,轻碰奥莉的脸颊。 「虽然这种褻瀆神明的復活之举算是成功了,但却达不到完美。她的灵魂与身体间有无法整合的问题,虽然能作为灵魂的寄宿,却难以成为真正的人身。」 「这我知道──」之前也曾告诉我过。 儘管师父的理论在现实里达成了,但始终是存在着误差。 使奥莉没办法成为奥莉安娜本人的关键误差。 「这事情我是说过,但还有个假设我怕你擅自实验,所以没跟你说。」 「……什么假设?」 现在不是吐槽的时机,所以我乖乖听师父讲下去。 「一个基础薄弱的假设。」师父解释道。「直接说要怎么做的话,就是给予足够强度,并且同时包含对身体及心理的双重刺激。」 「你说刺激的话,那不就是──」 「对。榴弹里高强度的电能及魔法能,对于全身由金属构成的奥莉来说虽然是非常危险的刺激。不慎接触的话甚至有损坏风险,这也是我避免让她进研究室帮忙的原因。」 (同时也是我过劳的原因。) 只听师父继续说道:「但谁想得到疯老头会把发明送给你这白痴,你还害奥莉被那种东西波及。」 「……抱歉。」无言以对的我只能再次道歉。 而师傅没回应我的歉意。 「只是──该说是歪打正着吗?可能造成毁坏的道具反而成为新生的关键……」 「可是。」我提出疑问。「如果说需要刺激,炸弹顶多也只是外在方面吧?奥莉最近也没碰到什么震撼心灵的大事件──」 「关于这点的话,老早就有了。」师父这时看着我说道。 「……不懂。」 「不想懂就算啦。回到正题,总之恰好又遇上高张力的场合。」 指的是我们被追着跑那时候吧,师父又回头看着奥莉。 「一连串的巧合碰在一起,条件恰好凑齐,现在只看结果是不是成功了。」 「喔──」姑且表示理解。 但这次虽然算歪打正着,但毕竟还是我害奥莉陷入这种性命交关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一定不好。但都是我在过程中犯错才变成如此。 「……师父你还是去睡一下吧,奥莉我来照顾就好。」 目前雷玟那算是没事了,该照顾的只剩下这里。 「也好。」师父想了会才答道。「那我就先去补眠,晚上再回来。」 于是,一连串的事件及其收尾,就这么暂时平息下来。 平稳的时光看样子又能再维持一段时间──啊。 「不能想!不能想这些会立危险flag的事啊!」 ────七章完──── 八章 其之壹-引线 ooo 他离开后不久,我因为说得太多的疲累而沉沉睡去。 而这次睡着,是自那天以来,首次没梦到那些事的睡眠。 难得能得到真正休息的我,就这么一直睡到下午。 一觉无梦,醒来时那种平稳感觉实在是许久未有。 真要说的话,甚至在入伍后便不曾有过。 坐起身,想和从前一样稍事伸展,却看到意料外的对象正坐在伊泽瑞尔常坐的位置上看着我。 「……」我停下动作。 「午安啊。」 「午安。」 「伤势恢復的如何呢?」 「现在不怎么痛了。」 「这样啊,看来恢復状况不错呢。」 「託你们的福,谢谢你们又救了我一次。」 「不会不会,看到你没事我们都很开心呢,特别是伊泽。」 「特别是他?」 「是啊,都是他拚了老命要救你呢,明明不是能战斗的人,却用道具把所有人整得七荤八素,就连我也差点被他波及呢。」 她把那时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从打昏我开始,伊泽瑞尔带的道具发挥作用,虽然她逃跑时受到攻击,但最后三人还是成功回到了结界里。 「……抱歉。因为我的事拖累你们。」 「啊这没什么喔,伊泽瑞尔现在人好好的,我也没因此出什么事啊,你看──」她站起来,像要跳舞般转了个身。 「──你们没因为我出什么事就好。」 「对啊,最后大家没事就好了喔。过程中究竟发生什么也就不用管这么多了。」 「……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吗?」 「嗯?啊,没什么喔,总之就把你带回来了。我不是说了吗?伊泽把对方整得七荤八素,最后全员无伤回来──不过你早在我们到之前就又受伤了。」 所以你不算在内喔──奥莉安娜如此说道。 「你是不是......」某些地方有点奇怪。 总感觉她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但还是忍住没问出口。 「怎么了吗?」 「没什么。总之你和伊泽瑞尔一起救我回来,至少先让我说声谢谢。」 「喔──不用这么麻烦啊,我也只是听伊泽说得去救你才跟着他走的。说到底一切的想法和指挥都是他自己想到的喔,我只是在旁帮忙而已。」 「是这样吗」 奥莉安娜说到这,我才想到个无法解释的地方。 在刚清醒那时就该问他的,但因各种状况而忽略的问题。 是她刻意暗示我什么吗? 我边回想着那时经歷边开口:「说起来……我想问一件事。」 「嗯?什么事什么事?我洗耳恭听喔!」 「你刚说──是他带你来救我的对吧?」 「是啊。」 「那他是怎么知道那时得来救我?」 「啊呀!」 「如果是来找我的话还说得过去,但他如果一开始就要你一起来救我……这不合常理,除非他在那时就知道我遇到危险。」 「喔……你也知道他比较容易大惊小怪──」 「从这开始想的话,带着武器这点也很奇怪。只是来找我的话没必要带那些东西?他应该不是会随身带武器防身的人。」 「是这样说没错。但你的推理还太过薄弱喔。最近周围不是不安全吗?这样的话出门带着道具防身也不奇怪吧?而且这次遇到你失踪,他比平常还要谨慎些也不为过吧?」 「……说的也是。」 虽然没完全释怀,但奥莉安娜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是和他同时知道这附近状况的。 「哎呀,不过话说回来。」奥莉安娜突然又说到。「我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呢?想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话,去问他本人不就会知道了吗?」 「……」也对。 的确只有他自己知道理由,但是……究竟该不该直接从他口中了解呢? 「总之呢,剩下的细节你就去问问伊泽吧。不过他现在不小心在研究室睡着了,你还是等明天他醒来之后再去问比较好喔。」 八章 其之贰-兄弟 xxx 晚上师父过来换班后,我直接回到房间睡觉。 由于下午照顾奥莉时不小心睡着的缘故,我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乖乖睡着。 然后大概是睡眠状况不好的关係,我顺势做了一个梦。 大概是逃出来那天的事吧。那天早上,我装作想要看书,就跑去老爸的书房(我少数能不经他同意进去的场所),把我无意间发现的,画有王城密道路线的地图带出来(所谓的王宫,总会准备一条王族紧急时能用的逃生通道。)。然后趁下午大家刚吃饱忙着睡午觉时,从床底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野外用的上的求生道具后,留下我在这的最后一张纸条(其实有两张啦,一张给老爸,另一张是要留给老哥。)就偷溜出房,潜入平时没人在的王座大厅,照着地图打开王座旁的机关后,我便一头鑽进密道,和这个不适合我的世界说再见。 从又臭又长的人生──不对,是从又臭又长的密道里解放后,我不敢停下来休息,一路向东北方走了半个月。本来以为自己只要勇于尝试,就能做个很棒的冒险者,但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半个月后的我,呈现出一种焦黄乾枯的状态,除了被太阳晒到形容枯槁外,还接连好几天没东西吃,饿得不成人形。好不容易爬上铁脊山脉一带,只要跨过山路就能进皮城大吃大喝,但没想到我要跨过的其实是自己的人生。在那时体力已比隻小羊还不如的我一走上坡,就跟刚学习站立的小羊一样软脚滚了下来,就这么暂时与世界告别。 而昏迷之后,就这么恰巧与刚好经过此地的奥莉重逢── 「……」 做了个回忆录式的梦。 明明最近好不容易没再想到过去的事,但昨晚却久违地回忆了遍。 虽然不是啥值得回想的事,真要说的话只是个白痴差点害死自己的故事,但是却值得为此高兴。 开心到快死人啦!(的确也差点真的死了。) 老实说吧,儘管现在的感觉有些微妙,但至少在刚逃出来的那时,真的是很高兴很高兴的。 对于不再需要当个王子这种事。 思考过往的事结束,又到了美好的一天早上。 因为想东想西的缘故,今天醒来的时间特早,也没心情再躺下去睡回笼觉。 眼下虽不是所有事都回到常轨,但原本该做的事也还是要做。 于是,我和往常一样,开始我一天的作业。 让一切和习惯的没有两样,大概就能够尽快回归日常吧。前天发生的事也不过是件意外,只要不主动介入,那么他们也没法影响到待在结界里的我们;没法影响我们的普通生活─── 「嗨。」 「……」 「哈嘍~~」 「……」 「殿下你为什么不理我呢?嗨~~」 「……你这次怎么进来的?」 早知道就别想些有的没的,每次都这样帮自己立flag。 「哎呀!终于有回应了。」讨人厌的拉克丝故作惊讶。「不过我们先换个地方聊天吧。」 她头撇了撇雷玟房间的方向。 「……好吧。」 于是我放下工作,和她一齐走出结界。 「等等不会有人突然衝出来抓我吧?」 「殿下放心喔,我想抓你的话根本不用带其他人。」 「说的也是。」 她带我一路走到山上一处难得只剩棵树的空地,才开始话题。 「奥莉的事情抱歉哪……我站在附近目睹了整个过程。」 「……这样吗。」 「因为是大哥的关係,我没办法出手干预。」 「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啦,这种事我能体谅好吗?」 毕竟对她而言,她哥和她现在的身分都是没法违背的事物。 和我这人不同,她太能够顺应环境了。如此虽然能坦然享受并利用环境给她的所有帮助,但相对地,她也因此陷在环境的束缚而难以脱身。 「对你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倒想藉此对你提个小小要求。」 「殿下别这么客气啊,无论是什么要求属下都会答应的,就算是要我在这种野外露出胸──」 「暂停!」我伸手阻止像真要开始脱衣服的拉克丝。「你要开这种玩笑的话,我就不得不怀疑你道歉的诚意了。」 「啊啦,就是有足够诚意才会这样道歉不是吗?殿下的反应还真好玩。不过和别的女生同居这么久了,该不会还没从那状态毕业吧?」 「……」 不管她说了啥,我都决定当没听见。 搞啥啊?明明在学院还不会开这种成人玩笑,一段时间没看到她就变成这样了。 「总之别说废话。」展开强行切换话题之术。「我希望奥莉之后如果需要的话,你能不计代价帮助她一次。这不只是我的要求,也是你作为她心目中姊姊的义务。」 「唉──好啦知道了,这次我也有感到愧疚的地方,有事的话我会想办法到场支援的,这样可以吧?」 「可以。君子间一言为定。」于是伸出右掌。 「不过我可不是君子喔。」说是这么说,但她和我最后还是照不知道哪里的风俗,相互击掌三下为誓。 「那这事就先这样。」拉克丝接着说道。「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是还有件事想弄清楚。」 「……啥事啊?」 「上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了。但如果问了会耽误到救你准女朋友的时间,所以我才忍着没说喔。」 什么准女朋友…… 「不要乱讲好吗?我跟她才不是那种关係。」 「原来连那种程度都没到吗?唉算了,你们三人间的事我也不想多管。」 「……」 『你们三人』又是哪三个人了? 说得像是我真有三角关係一样。 「总之呢,我得向你确认一件事。」拉克丝于是问道。 「当初在你离开王宫前,你曾和大王子殿下一起做过,或讨论过什么吗?」 「啥?」 为啥这时突然提起老哥? 「……我平常躲他都来不及了,哪可能和他待在一块?而且他成天在外头指挥军队,哪有时间回来找我这个弟弟。」 况且他也无暇在意这种小事。 「这样啊……所以说真的跟你无关囉?」 「嗄?什么东西跟我无关了?能不能把话讲清楚点啊?」 「看你现在的样子,搞不清楚状况也是正常的,因为你根本没办法知道这件事呢。」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拐弯抹角讲了老半天总该让我明白了吧?」 她只叹了长长一声气。 「说出来可别吓到喔,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会在同个时刻发生,国王还以为是你策画了什么想整他,气的差点真把整片瓦罗然给掀了呢。」 「他爱生气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你说在同一时刻发生?」 我的谋划…同时发生… 离开王宫…以及和老哥做过些什么…… 「所以说,在我离开的同时,老哥那是出了什么事吗?」 「鏘鏘~~就是这样。」 拉克丝微笑着公佈出正确答案。 「在你从宫里离开的同时,前线军队传来密报,说大王子在一次外出任务时人间蒸发了喔。」 拉克丝以像在说隔壁八卦的语气,将大事轻描淡写完以后说道。 「唉……该说你们不愧是兄弟吗?」 「就连失踪也能选在一模一样的时间点,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差吗?」 八章 其之叄-猜疑 ooo 「……」 实在听不见他们在谈些什么,但又不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继续走近,我只得回头,独自走回房子。 脑中浮出许多猜疑的念头。 昨天下午,在奥莉安娜离开后,我继续休息到今日凌晨。 到了平时起来的时间,我打算恢復在这养成的习惯,起身到户外练习。 然而,在准备好走出房门前,我不经意看向户外,却看到伊泽瑞尔站在外头。 本来以为是他又特别早起在处理家务,但符文刀这时却不自然地散发微光。 刀上的符文字会对周遭的法能作出感应。 而在这,虽然列维克的研究室里满是能让刀发亮的道具,但特别设计过的墙壁能阻绝法力外溢。而这时间他应该还在睡,附近施法的人不可能是他。 我贴近窗边,试着看清他在做什么──却发现他身旁像是站了个人。 那人的身影模糊不清,几乎与周遭景色同调,应该就是他用了某种魔法隐身。 而伊泽瑞尔正在和那人交谈。 接着,突然回头朝这看了一眼,我立即躲到墙后。隔了段时间再探头看去,他们正往结界外走去。 我拿起刀停下感应,迅速从房门离开,打开屋子大门后偷偷追了上去,但他们已经走出结界。 未免打草惊蛇,我刻意从侧边离开,迂回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探查。 「什么准女朋友,别……」 然后,发现了。 比起被人看到,他们似乎更怕人偷听,刻意挑在一个难以靠近窃听的空旷处。除了伊泽瑞尔偶而压不住音量的大叫外,根本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 另一人这时已解除自己的障眼法。是名年轻女子,身上套着斗篷看不出身形,但大概是名法师没错。 法师的话……是伊泽瑞尔的朋友吗? 他曾说他之前在皮城的学校学习过。既然这样会认识其他法师也不奇怪── 但正当我想这么理解时,那人微微转过身。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她手背上刺的那个标记── 不会错的。 是我以前在西线战场上见过的记号。 在正常的战场上,势均力敌的双方以性命作赌注的拚搏,在那种平等的竞技场上所看到的──相当于身分证明的刺青。 其手上所刺,是象徵着德玛西亚的盾徽。 回到房间后,我看见床上放着一张字条。大概是奥莉安娜所留下。 『人造智慧的人生智慧: 一、所谓公平的交流,就是你说了些什么,我就得告诉你有相对应价值的事喔。 二、与横衝直撞相比,懂得视状况绕路才更容易到达最后的目的地喔。』 看过后我便将纸条销毁。 又是个动机和理由模糊不清的人。 接着我躺回床铺,试着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只是一直在床上睡觉到现在。但却没能成功,心里完全被刚刚看见的事佔据,却又找不到任何解答。 找不到任何我想得到的解答。 转过身,双手将枕头压在脸下,藉此让自己看不到任何事物,如同自己一直以来的作为一样。 无论看见什么都无须细想,只要照着指示去做就行了。这样就不用考虑所做的事及事情的后果了。反正,就算知道会產生怎样的结果你不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在徒增痛苦罢了。 对他的事差不多也得这样吧。 只要知道原先以为的他就好了;只要知道他所告诉我的他就好了。 如果想明白有关他的所有事实(就像想知道更多有关战场的事实一样),最后也只是换来幻灭而已。 对原先纯真理想的幻灭。 对此,我已不愿再理解更多。 「……」 然而,虽然不愿再让自己去想,但我现在却找不到任何人的说词可以依託。 现今的我还能再依靠些什么呢? 于是,大概是真的累了的缘故,稍微陷入了浅眠,以致有人走近身边都没能发觉。 「喂是在干嘛?没人这样盖住头睡觉的吧?醒来啊──」 「……」 我一把抓住伸来的手,将他扯到床上压制。 「干、干什么,你是梦到什么人还没醒吗?」 「问你一件事。」 但在差点衝动问出口的一刻,我想到奥莉安娜留下的字条。 「什么事?有什么事得这样逼问吗?!」 「你不是本地人对吧?」 「啊?呃──」眼中明显有所动摇。「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没错。」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特地来拜列维克为师?别跟我说你是为了鑽研魔法。」 看他平常的样子也知道,他根本没花心力在鑽研任何魔法,帮忙研究也只是种代替房租的劳动而已。 头先是撇向一旁,过了会才转回来看我。 「为啥突然想知道这些?」 「──为了公平的交流。」 「啥?」 「只有你单方面知道我的事情,我却对你一点都不了解。这并不公平。」 「呃……真亏你能面不改色讲出这种话。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的确什么都没跟你说过,这样的确不是种对等关係……好吧,这样的话我也得对你说明,如此一来才能──」 他说到这时停了下来。 「才能如何?」 「──反正我的确是该告诉你一些事,但是一样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过去的事……对我来说有点那个。所以拜託让我在做好心理准备的状况下说明。」 我犹豫了会。 然后才点头答应。 「只是,你得先告诉我,你之所以来到这里的理由。」 大概在筹措合适的词句吧。 他考虑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实在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常见到让人想发笑的──为了个没什么用的坚持而不停逃避现实而已。」 八章 其之肆-埋藏 xxx 说了一堆不算是在说谎的言论后,雷玟终于肯放我离开。 现在的心情实在不算太好──不对,应该是糟透了才是,只能够拐弯抹角而没法将确切的过去告诉她,这点大大损害到我的心情。 而那些话害我又想起我那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加上拉克丝方才告诉我的消息,让整个脑子所有的思绪都搅在一起。 就这么过了一天,大概是过了一天吧?整个脑子一直处在星爆的状态──等等,星爆是什么意思呢?好像跟这无关啊?还是说这就是脑袋像一团乱又像要爆炸的感觉吗?那还真是星爆啊。我感觉能理解受到电击躺在一旁的奥莉的感觉了。真的对不起啊,我不应该带那种东西出来的,或着是说我根本就不应该离开,当初不应该从王宫逃出来的── 「够了!别拿我的酒进来这借酒浇愁。你给我好好休息一下。」 被师父强行餵了安眠药后我陷入昏睡。后来好像也是师父把我背回房间。 最后,师父接替我照顾奥莉的工作后,我就这么睡了整个晚上,醒来后又到了隔天凌晨。 虽然脑袋算是回復正常,但过去的回忆一直盘旋不去。我只好拿着自己画的珍藏版地图走出家门,用我唯一想得到的方法试着除掉它们。 假意走到后院做事,确认雷玟这时还没清醒,我便动身离开结界上山。 沿着地图的路径往山上走去。虽然有被特务看见的风险,但拉克丝上次跟我保证过,因为师父跑去施压的关係,家里附近不会再有其他特务,所以大概是没问题吧。 一路爬到高处杉树林一带,我朝地图上标记x的地点过去,然后就找到了我熟悉的特大杉木。 之前为防万一所画的藏宝图,本来想说不会再用到的,结果最后我还是跑过来找了。 我这个人还真的是…… 不够坚决啊。 用刚带出来的园艺小铲,将树下深埋的东西挖出来。拨掉沾黏的泥土后打开那盒子。 我离开前从王宫拿走的物品,一样都没少地放在里头。 只是几张利用皮城科技拍出的照片、一封信以及一个纪念用的坠饰而已。我将照片一张一张取出检视。 都是王室不知道哪根脑筋不对才想到要拍的全家福。当然,我本人也在上头,只是发型和发色和现在不太一样而已。 一个个检视照片里头的人,虽然才隔几个月,却感觉像是许久未见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和一般家庭比较起来,我们本来就不会这么常聚在一起就是了。 老爸每天都把时间花在处理他王国的事务,而老哥则每天都在学以后怎么顺利接老爸的班。两人根本没多馀的时间,拿来用在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事」上。至于老妈──── 不要再想了。 总之这就是王室家庭的必然,毕竟底下有一大群人要靠这家庭吃穿,所以也得把事情做好,才不会搞到拖累了德玛西亚的所有臣民。 而这种努力,是要我们献出自己,将自身与国家的一切绑在一起,而不能再保有单纯的「自己」及单纯的「家」,只有如此,才算是尽到所谓王室的责任。 这一切如果是有控制慾的人自愿付出也就算了,但对于随机降生在这种掌控者家庭的人来说,无论他愿不愿意,生来就得扛起一堆没得选择的重担──这就是在这种没来由的权势背后所有的事物。 只不过,哪有人会不想生在王室家庭的啊? 这所有的想法,大概只是个继承不到王位的小儿子,出于忌妒动机而有的悲愤思考吧? 但是对我来说,比较重要的不是那种出生即绑定的权力和义务,而就只是自己──就只是自己啊。 虽然自私又白痴,但我想要的仅只有此。 仅仅只是自由而已。 一想到这,突然又想摄取酒精,可惜刚刚没从师父的私藏那再偷拿一瓶出来,(儘管师傅后来用法术把酒柜上锁了。)所以我现在只能坐在这,单看着这些照片发愁。 如今照拉克丝的说法,老哥也和我一样莫名其妙失踪了,如果他就这么一去不回,消息迟早得让全世界知道,到时如果连我失踪的消息也一起爆出来的话,全国势必会出大乱子。毕竟两名王位继承人都人间蒸发了,新的继承人是要上哪找啊?总不能叫老爸在这年纪再生个出来吧? 这样想来,或许到最后我还是得回去老家,回到德玛西亚那继续当个不适任的王子。 都已经全力逃了出来,如今那一切又再度伸出手,企图把我拉回过去。逃的了一时还真的逃不了一世哪……就说我他妈根本不想再当个王子了。 看着这几幅照片里的老哥,忍不住开始碎念起来──喂!德玛西亚的未来是你才对啊!别突然把自己的责任丢给我啊。你快点回去啦,别让大家担心──也别让我担心你啊。我不只得担心你,还得要担心自己是不是得扛你留下来的烂摊子啊! 在碎碎念过后,我放下那些照片,拿起盒子里收藏的坠饰。 小心翼翼将它打开,里头放着的是我那没啥见过面的老妈照片。 「老妈啊,好久不见了。 「本来我已经决定要把你就这么留在这,永远不再来看你的。但今天没办法,实在想再来跟你说一件事。 「原本还想说,我离开那对老爸和老哥他们来说根本没差,本来就是个喜欢惹麻烦的放荡子,从来不学、也不试着处理国家的任何事,只会成天找藉口在外头晃盪,还自顾自坚持来皮城留学,学的也不是什么正统的法术,而是些莫名其妙像地理学或测量学的知识,妄想自己以后能走遍整个世界,画出整个世界的地图。 「反正将来也会是老哥继位,我的未来除了整天待在宫里,除了那些不得不屡行的义务外根本无事可做。于是我开始想着,与其面对这样的未来,还不如趁早逃离,找机会离开那一切,完成环游世界的梦想──之前我是对你这么说的吧? 「但在现在,老哥也莫名其妙失踪了──如果只有我就算了,老哥不见的消息绝对是纸包不住火。时间一久所有人都会起疑,然后发现王储失踪的事实。 「老爸绝对不会坐视这种状况发生的,他应该还在想方设法找回老哥吧。如果找到的话当然是谢天谢地,但如果始终找不到──又或者找到的只有噩耗的话──」 那大概,我得要重新思考,是不是该重新走上那条我根本不愿走的回头路了。 这大概又是件发生在我身上,我却没办法自己决定的事。 ──────八章完────── 九章 其之壹-匕首 ooo 「我之所以待在这里,是为了成为一名冒险者。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好吗?我可是认真的。在这片瓦罗然大陆下探险是我自小以来的梦想──真的是真的啦。可以的话我还想一面探险,一面画出从没人完成过的瓦罗然全域图。 「但你也知道,人总是会有些家庭或环境之类的障碍,跟你说你只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还一直劝你说什么要『面对现实』。 「所以我决定要离家出走,因为不想听他们成天碎念而逃了出来。但是,我心里还有些解决不了的困难,加上要回报奥莉和师父之前救我的恩情──喔那次的状况和你躺在那时差不多啦──所以我才暂时住在这里。 「大概……我必须要到彻底和过去告别后,才能放心离开这,去其他我想去的地方吧?」 在他讲述过去后过了一天。 我趴在房内小桌上,让自己只是稍微睡着,保持随时都能清醒的浅眠。 就这样到了凌晨,还没到他平时起来的时间,隔壁房便开始有细微动静。我立刻起身,压低声音回床,贴墙试着听清隔壁的声音。 似乎是在翻找什么,柜子被打开又闔上、东西在地板上拖动、然后他打开窗,从窗户翻身出去。 我立刻躺下拉起被子,装出还在熟睡的样子。果不其然,伊泽瑞尔又在窗外检视我房内状况。 接连两天在这种时间出去,他大概完全没发现我已经察觉他的异样。 等他转身走远后,我拿着符文刀,和昨天一样出门沿着他走过的路径追踪。 原本,我是期望这次跟踪能查出他的真实身分,以及昨天暗自和德玛西亚人见面的原因。 然而,一柄突如其来,从眼前掠过的匕首改变了我的目标。 匕首掠过后直插在右手边树上。 一看见那匕首的特殊外型,立刻就明白掷出匕首的人是谁。于是我将匕首取下,转向它射来的方向前进。 路上虽然不再有匕首之类的警示,但在习惯的地方都刻有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记号,我只须沿着记号标示,沿着曲折的路径行进,就可以回到她所要我在的地方。 对于这点,我应该要非常高兴才是。 但出乎意料地,我却丝毫没有开心的心情。就只是冷静地──冷静到无法再冷静地走着 那是压抑自己,让自己的感受麻木,只想让自己不再思考;进一步拋空自己,让自己不会是任务的可能阻碍。 沿着诺克萨斯的记号走时,我首先回忆起的,竟然是从事那次任务时身上的感觉。 我仅仅沿着路标前进,在横越了小半座山后,在重重密林的掩蔽后,找到了个入口狭窄的山洞。我自然地按照士兵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 洞口虽然狭窄,但拐几个弯进深处后,里头空间徒然宽阔数倍,四周掛有烛火,像个简易的厅堂一样。 那个掷出匕首的人──诺克萨斯的大贵族,军部的领导之一──卡特连娜正站在广场正中央等着。 「来者可是军部直属第一军团第二师的部队长雷玟?」 我做出正式的军人礼节后回答:「正是属下。」 「有何为证?」 「报告大人,属下的徽章因为细故遗失,只有这把总指挥亲赐的符文刀能当作证明。」 我双手将刀献给卡特莲娜检查。她拿起刀稍稍看过后便说道:「的确是总指挥亲自刻下的符文。好啦,现在别再管那些有的没的规矩了,真够麻烦。这里只是特务的一处据点,你跟我正常讲话就行了。」 她将刀还给我。我接过刀后起身将它收起。 「不过说真的在爱欧尼亚,你那部队的人都说你落海死了,没想到现在却是在这活蹦乱跳呢。那里的指挥可不希望岛上参战的人在别的地方乱跑喔。」 她如此质问。 「……这是因为。」 于是。 我将自落海至今的经歷,一一向她报告。 但省略了有关伊泽瑞尔的细节。 儘管如今看来是个可疑的傢伙,但我还是不想让他被牵扯进这些事情当中。 (可是哪──上次不是什么事都对他说了吗?毫无保留地都跟他说了啊。) 我明白……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但那时我大概是不得不说的吧? 如果不在那时说出来,并且问他那些问题的话,我大概也永远无法在其他地方得到答案。 「……这样吗?」卡特莲娜听过以后,只稍稍回了一句。 「不过想不到你居然能活着漂流到皮尔托福,从岛上到这好歹也隔了道海峡呢。」 接着她不断来回踱步,像在斟酌我的说词。而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原本这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但现在我却对此感到不安。 害怕听见她接下来的计画;怕她经过筹谋以后,要求我履行的命令;也害怕她从我的言词里,听出其它我刻意不加以交代的事。 而我所害怕的事,便以她的一句话作为开场。 「这么说来,这个伊泽瑞尔对你还真的挺好的哪。」 「──对,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么你对这个救命恩人的过去,曾在那听到些什么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视线却紧锁在我的瞳孔上,不允许我有所隐瞒。 我极力克制眼神的游移,只说了件我确知的事。 「……他什么都没提过,但从他们平常的状况可以了解,他之前曾在符文学院待过一段时间。」 「很好。」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带有压抑不住的兴奋。「跟我所知的背景相符呢。」 但她马上又来回踱步,做出继续思考的样态。 「那么,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出手救你吗?就算知道了你的身分、知道救你等同于背叛国家这种事?」 (──我之所以救你,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罢了。) 想起他那时说的话。 「不,他什么都没明白说出口过。」 「是吗?这我倒完全无法理解呢,还是那人只是单纯脑袋有洞呢?」卡特莲娜自顾自说完,便又停下脚步看向我:「不过,根据我得到的些许情报综合起来,姑且能提出个关于他身分的假设,想听听看吗?」 不知为何,冷意在这时从脚底窜上。 「……还请大人说明。」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想听呢。」她微微冷笑说道。 就像在嘲笑我的掩饰无用功般。 九章 其之贰-军令 ooo 「首先,我问你一个问题。」她说道。「对于我们决定大举出兵进攻艾欧尼亚这件事,在开战前你抱持着怎样的看法?」 突然冒出不相干的问题,我试着回忆当初听到这事的反应。 「这决定说真的太过危险。艾欧尼亚和德玛西亚互为盟邦,虽然平时与德玛西亚交战时,艾欧尼亚并无多馀兵力能出海支援德邦。但如果反过来,换我们冒险进攻外岛的话,德玛西亚定会倾巢而出攻击西边防线,到时如果首尾相顾不及的话……状况会非常严重。 只不过,如果指挥部是基于某种确信,认为能立刻佔领艾欧尼亚并回师防守;又或者认定德玛西亚会因为某种因素而无法出兵攻击……」 「不错呢,在那时就明白让这次战事成立的要件。」她说道。「不过就第一点而言,我们倒彻底失算了。原本还以为以全国兵力投入那块小岛,马上就能够完全佔领。但现在看来我们实在太小看艾欧尼亚人的韧性。」 同时也是拜那些光长力气却没长脑的分指挥所赐哪──她这么说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被转调后方执行那些「清扫」。 甩开滋生的念头。 听她继续说道:「不过德玛西亚的动向我们就猜得很准呢。虽然也有我们这些人在暗处混淆消息的功劳,但敌人至今仍不支援艾欧尼亚,更重要的是我们勒住了德玛西亚人的咽喉。」 她看着我问道:「所以说──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吗?」 「……属下不清楚。」 「好吧,这样问的确太空泛了些。」她顿了会说道。「那就不卖关子了,你知道德玛西亚王位目前只有两个继承人选吧?」 这是全瓦罗然都知道的事。我点点头。 「而在前段时间,德玛西亚的嘉文王储被我们逮到,正监禁在铁脊山脉和雪山间的隐藏据点。我们就是拿他来要胁德玛西亚,才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听来难以置信,但也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德玛西亚因此受制而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必然的吧。只是说…… 「只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继承人吗?」我脱口问道。 「是这样没错哪,但另一个继承人也只能说有那个资格而已喔。起初,德玛西亚当然是同时培养两个继承人没错,但从某个时间点起,小儿子突然变得异常叛逆,而长子则继续散发着所谓的王者气质,所以到后来,实质继承人就变成不二人选啦。」 而那个真太子现在正在我们手上。 所以说──德玛西亚为了他们的太子,选择放弃海岛友邦吗? 若是我方最后成功征服爱欧尼亚,那么两联盟原本的平衡将会倾向我方,不再有后顾之忧的我军能把全力放在西方战线,同时还能够配合比尔吉沃特岛上的海盗们,沿北方海路远征偷袭西岸。 虽说是为了王储而不得不做的牺牲,但这种代价大到关乎存亡,对方不可能看不出来。 「对他们来说……就不可能让另一个继承人坐上太子的位置吗?」 「这个嘛……这就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什么意思?」 「本来啊,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他们国王原本也是想亡羊补牢,要小儿子做好继位太子的准备,但谁想的到呢?王子竟然会从宫里逃跑。」 「──逃跑?」 「就是逃跑,你可没听错哪,留下了亲笔信后才离开的。」卡特莲娜答道。「两名王储一起消失不见,这可是非常严重的事呢。所以国王迫不得已,只得派特务封锁消息,佯称太子还在外头训练军队,另一个则说是生了重病无法外出。我们可是花了老大力气,才查到二王子失踪的事喔。」 那么── 那个二王子又是逃到哪了呢? 这么想着但没问出口。 「如果连他也被我们抓到的话,敌方就没有任何继承人选了,这样不是更好吗?」她说着的同时笑了一下。「所以我们就和敌方特务开始找人比赛啦,不过这几个月来,双方可完全毫无头绪哪。一直到几天前。」 「几天前……」 本来还在想她为何尽扯些无关的话题,但原来──她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同件事情。 (我有个关于他身分的假设。) 「所以说……你们怀疑伊泽瑞尔就是那个二王子?」 「哎呀,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吗?」她看着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才跟他待在一起呢。」 「不──属下是真的不知道他过去的事。」 「是吗?那真可惜,连你也不清楚的话,我只能另外找证据证明了哪。毕竟是从当世的大魔法师眼皮底下抓人,我可不想拚死拚活得手以后才发现『啊。原来不是他。』这样喔。」 「……」 所以说── 「所以说,做了冗长又麻烦的说明后,接下来就要派你出任务啦。」卡特莲娜面容一歛,变回和军人相同的冷酷神情。 「现在,根据总指挥的特别授权,在此指派指挥部直属第一师第二部队长雷玟,执行一项特别任务──」 九章 其之叄-欺诈 xxx 自山上回家后,身心俱疲的我在恍惚间做完早上的工作。然后直接回床上躺平,不管一切地继续睡下。 但很可惜,思绪缠身的我没法有场安稳的睡眠,就这么翻来覆去直到中午。 累得想睡又睡不着,企图宣洩鬱闷的心情又不得宣洩,只得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房间准备大家的午饭。 奥利安娜至今仍未清醒,所以这几天伙食都是我一人操办,工作量变成两倍,我的疲劳程度也就多了一倍。我一面碎念着什么,一面准备这些该死的东西。 而所有的一切,以及在我脑中不停绕来绕去的思绪,都在我拿一颗萝卜砸破窗户后停了下来。 听到玻璃的碎裂声,我才意识到我上一刻干了什么蠢事。 我默默看着飞出窗外的萝卜,划出落地的弧线,在地板弹了两下后开始滚动,最后慢慢停了下来。 「……」这是我。 「……」 「……」 感受到了背后射来的两道视线,视线离开那颗萝卜,回头看向客厅,在椅子上边看书边等着吃饭的师父以扎人的视线盯着我。而在另一头,刚好从房间出来的雷玟,也正以无言的眼神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抱歉,刚失手飞出去了。」 「你下午想办法弄片新的玻璃回来。」 「……是。」 我默默走出门,捡回我刚丢出的蔬菜,还听见师父在背后说了声「没事又在发神经了」。 在抱着它回来时,我却看到雷玟拿着菜刀,正做着我刚做到一半的工作。 我将萝卜放回桌上。「……你在干嘛。」 「没什么,帮忙而已。」 我将头伸出我刚打破的窗外,确认太阳方位。 「正中午的话看不太出来……但我记得今早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没错啊?」 这时我听见菜刀深深剁进沾板的声音。 「……抱歉,一切正常没任何问题。」 于是,雷玟小姐和我这个中午,首次值得纪念的携手做菜。 因为得到友善(?)协助的关係,昨天到现在积攒的怒气一下子消退了不少。 「原来你还会煮饭喔。」我边切菜(让她拿菜刀太危险,于是我要她处里其他程序。) 「……军人得学些野外用得上的技能。而且──以前在孤儿院时也稍微看过。」 「……这样啊。」又是那段我无从理解的经歷。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学到这些的?」她拿起一度失而復得的萝卜,开始削起皮来。 「我吗?我是到这之后才开始处理这种家务的……」总感觉这样说不大好。「不过之前也跟别人学过一些,所以很快就上手了。」 补充了个不存在的事实。 其实这只是因为受不了师父每天嫌弃,才被迫学成的,不过这点就不对她提了。 她听过,只微微应声作为回答,然后便不再说话。 转头偷看她一眼,她像在考虑着什么,手上则和机械一样继续替萝卜削皮。 决定暂时放置她不管,先去拿锅子装水,把所有记忆里的材料全丢进锅里煮汤,再把锅盖封上。 「少了萝卜没放吧。」雷玟这时突然说道。「你应该是想用它熬汤对吧?」 「啊对,我忘了。」我说道。「不过也不一定要煮汤啦。」 等等把它醃起来,长期保存也不错。不过,雷玟却直接将锅盖打开,将萝卜一股脑丢了进去。 「想再向你确认一件事。」她没把锅盖盖上,而是拿勺子搅那锅汤,检查有无沉底的部分。「先前你说过你之所以来这的理由对吧?」她的语气和初识时一样淡漠。 我看向她的脸时,她也看着我。 如刀一般的眼神,我想到昨天她在房间像是连珠炮般问的那些问题。 试着小心回答。「是没错啦。」 「那么,在来到这里以前呢?」 「……」 「在进到皮城学院以前,你究竟住在哪,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老实讲,在刚救起她的时候,我就已经拟好被问到这类问题时的说词,甚至还把它们背得滚瓜烂熟。但一直以来(直到现在)她都没问过类似的话题,我也就以为她不是那种会想知道别人过去的人。 但这种状况下,既然真问起了,我也只能做出条件回应。 在心底深呼吸几次,心理准备做好以后,我开口说道。 决定要实话实说── 只不过,这不会是她想听到的真实就是了。 「……是骗子。」 「……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诈骗集团啦。」我以自暴自弃般的语气说道。「说的好听点叫欺诈师,靠着骗取别人的所有维生的工作,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吧?」 「……是听过没错。」 「因为那是家庭企业的关係,我从出生起就被迫入伙了,靠着一些充门面的手段和花言巧语,我们在德玛西亚那可说是混得风生水起,全家人通力合作把当地的人都骗得团团转,赚到了大把大把的钱财。德玛西亚人都太过老实了,整天把诚实、正义跟纪律什么的掛在嘴边,殊不知正是因为太过相信那些,才完全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藉那些事从中赚取自己的利益,而且还不认为他们有什么错。」 「就这样从小一直骗到了进去学院前。在那时遇到了一些阻碍,我就想着『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啊。』,就变得不再想去骗人了,于是我决定和家里的人分道扬鑣,独自一人来到皮城,最后成功进到学院学习。 「不过从学院出来后,从德玛西亚那带来的钱也花了七七八八,大部分砸在了学费上。所以我过了最后一小段有钱的日子后,面临到生存的即刻危难时,我只好死皮赖脸跑来这求师父收留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说到最后,我以变得淡漠的语气作结。 过程中她没问过什么,在我说完后也还是没有开口。 「怎样?对于我的事你感觉如何?」 「……迷途知返呢。」 最后她给出这句评语。 「你真这样觉得吗?」 「是啊。」她点了点头。「不骗人的话,总是一件好事。」 「是吧。」我附和道。 如果真的不再骗人的话。 「汤差不多煮好了。」她说道,并盛起锅里的内容物检查。 我拿起汤匙试喝一口。「──有够咸,调味料放太多了吧,不再加点清水喔?」 「不用了吧。」她在起锅前如此说道。「这锅汤还是先这样就好了。」 ────九章完──── 十章 其之壹-报恩 ooo 「明天你帮我去学院一趟,找那个约德尔老头拿我前几天跟他要的仪器。顺便给我去城里买片玻璃回来──你也一起去,他一个人没办法扛这么多东西回来。」 昨日,午餐将结束时,奥利安娜的法师父亲向我和伊泽瑞尔交代今天得进城办理的事。 在那次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后,奥莉安娜的身体似乎出现了些问题,而需要李维克执行手术加以因应。 伊泽瑞尔听到我得跟他一起去搬道具,一度以「她上次才遭到别人攻击,这样太危险。」来反对。但李维克只说:「我得在家做好术式的准备,所以只有她能帮你搬那些东西回来。」 「如果有人想抓她的话该怎么办啊?」 「放心吧,皮城那我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会保证我家所有人出门都能平平安安回家。」 「……」 儘管伊泽瑞尔还有许多意见,但李维克没再理会他,于是只好照他师父的意思去做。 就这样到了今早。在伊泽瑞尔处理好家务后,我便和他一同出门,走在往城里的的路上。 「……」 早上以来一直没有开口,看起来仍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不知道是因为被迫带我出来的缘故,还是只是他这两天来心情的写照。 以为他会主动找我搭话,但看他样子似乎是没有开口的兴致。如此一来,我很难再从他口中套到能够加以拼凑的资讯。 就他昨天告诉我的事来说──那大概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事实,虽然听起来大多是在胡扯,却不像是在说谎或胡乱塘塞的样子。 至少就出身自德玛西亚这件事,对于这点他没多做隐瞒。 (然而──关于我所见到的女魔法师的事呢?) 一想到这,我转头环顾,观察四周树丛及能够躲藏的位置,没有任何人躲藏的跡象。 就卡特莲娜告诉我的,自上次德玛西亚的追捕行动后,就有人一直潜伏在房子附近。 虽然特务试着调查,但因为那人屡屡用法术干扰的关係,始终无法确认她的真实身分。 我知道那人肯定是上次跟踪伊泽瑞尔时,所看见的德玛西亚女子。 但我却没向他们说出我知道那人身分的事。 所以,卡特连娜决定和我分头进行,她设法抓住那人;我则维持和他们同住的生活,试着从家里找到些决定性的证据。 若两边其中一项计画成功的话,大概就能知道──那个每天一边抱怨一边开心过活的学徒,他的真正身分为何。 只不过。 心底却迟疑着,迟疑着究竟该不该了解真相。 儘管已接受指令,我却怎样也不想让卡特莲娜明白太多事。如果被她那种特务得到足够资讯,大概就能藉此推断出前因后果。 如果说──伊泽瑞尔真隐瞒了什么,而我不得不知道那件事的话,我并不想让让卡特连娜或其他人早我一步确定事实。 如果现今慢慢习惯的生活真得改变,我真得因为谎言回去的话。 如果他真的骗了我的话── 那就亲手撕开他的面具,看清他那个人的真实。 看向目标一眼。 留着一头金发的他,怎么看都不具有德玛西亚王室的的任何特徵,无论是外表还是心态,不存在任何一丝高贵的感觉。 穿着方面非常毫无特色,一般的粗布衣配上工作裤,符合作为学徒兼家务长工应有的样子。 平时的样子都是弯腰驼背,表现极其懒散,作家务时也不断在喃喃抱怨,丝毫没有重视礼仪的贵族该有的样态。 但这些都能靠着表演技巧和刻意的形象改变加以掩饰,光看外在也不能肯定些什么。 「……干嘛?」 被发现一直在盯着他看,我维持平常神情。 「没什么。」 只以狐疑的眼神看了我后,又将视线转回前方,似乎还是不想和人谈话的样子,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 于是,我们和上次相同。度过了段沉默的时光,就这样默默进到皮城。 一走进城,伊泽瑞尔便像如释重负般,深深吐了口气。 「──?」 一发现我又在看他,这次他立刻将脸转向一旁。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啦。」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为何要松口气。」 「喔,没、没啥……」他迟疑了会,之后才说道:「最近坏人多,我只是比较神经质而已。」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啦。」他这么说道。 于是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你和李维克是不是知道那天早上袭击我的是谁?」 他听到这个问题,表情像被是马车吓到一样。踌躇了会,才结结巴巴说道: 「我们──我和师父是有猜想是谁啦,虽然没有证据,但答案大概是确定的。」 「喔?」 「起初我们想说是单纯的强盗,不过这附近根本没有这类团体,所以这选项删掉;而第二个可能就是皮城的特警们,毕竟你……你的身分不怎么普通,他们可能不知从哪查到了什么,所以想把你带回去好好盘问。但师父却说除了警长大姊外,皮城人绝对没胆在他头上动土,所以第二个选项也否决;至于第三种的话嘛……」 「是德玛西亚的人。」我先他一步说道。 「……我们是这样想的没错。不过一样没实际证据就是了。」 我摇摇头,眼睛直盯着他。「肯定是德玛西亚的人没错。」 「喔……为啥那么确定啊?」 「虽然他们试图掩饰自己所学,但从战斗动作上的细节看得出来,他们学的是德玛西亚的武技。」 「这样喔……那他们大概想不到你竟然能观察得这么细緻入微吧。」他评论道。 总感觉脸上像在刻意维持着表情般。 「倒也不是,他们应该是觉得能手到擒来吧,派了整个小队,连个落单的人都抓不到的话该去自尽谢罪了。」 「……也是啦。只是话说回来,我和奥莉和──我们两个如果没及时赶到的话,你大概早不知道被带去哪了。」 「或许会那样吧。」我说道。「而对于接连两次救我这件事,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好好答谢。」 他听到这句话后,却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一样。 「答谢?啊不用不用不用。我刚那样讲完全没有要你回报的意思,别随便误会喔。」 「不。无论如何,恩情就是得要回报,这是身而为人所该做到的。」 对。是我应该做到的。 无论是对他的恩情;还是对于他们把我带出孤儿院,培养我至今的恩情。 我都得加以报答。 「──但是,恩情还是有所谓大小先后的顺序。」我说道。 像在告诫自己一样。 到最后,如果因此遇到两难的话,我也得做出必要取捨。 他听见后,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开口问道: 「那如果说……」他顿了会。「如果有些恩人要你报答的方式,是要你用背叛你自己的方式去完成──甚至是要你变成个不再是你自己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的话呢?」 这时,换成他的眼神正面迎来,像要仔细看透我的瞳孔般。 于是,就把我所能想到──最直接的想法明白告诉他。 「那就背叛自己。」我说。「那就变成个不再是自己的人。无论是要做些什么,对于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恩情,我应该以自己的人生偿还。」 然而── 儘管嘴巴上这么说着。 但我到现在还是没能好好做到这些。 十章 其之贰-教授 xxx 进城以后,由于搬着一件易碎物品跑来跑去太麻烦了,我决定最后再来处理老玻璃的事。 我带着雷玟直向学院前进。 话说回来,回到皮城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到学院这。 沿着皮城的中央大街直走,接着转向西侧前进,穿过一条又窄又长的小巷(这是学生想偷溜去商店街间晃时会走的捷径)后,便到了全瓦罗然规模最宏大,匯集了所有(体制内)最为资深及渊博的老研究者与老头法师(讨厌体制束缚,或想做禁忌研究的大多会跑到隔壁佐恩,而我师父则是例外中的例外。)的符文学院。 回来后一直想好好把这重新逛过一遍,回忆那些几年前经歷的光景。但因为怕被以前和我熟识的人从近距离认出,再加上雷玟刚才所说的缘故,心情又变得不好的我现在只想赶快完成交代回家。 穿过各大校舍,由于现在正处假期,校内只剩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路上晃盪(看样子就知道,是正在拚命想跨过毕业门槛的苦命研究生),我和她并没受到太多瞩目。 沿记忆中的路径一路走到机械科大楼。向上爬了四层楼,才终于爬到今天的目的地──汉默丁格教授的研究室。 我按下门旁的按钮,研究室里立刻发出铃响。雷玟在旁边像吓了一大跳,右手按刀摆出戒备姿态。 虽然很想笑,但现在得先安抚好她。「没事啦,ˊ这只不过是门铃而已,用来提醒里面的人说外头有人。」 她听完之后才放下戒心,从蓄势待发的状态转回正常站姿。 「──谁啊?」这时老头的声音从门另一侧的深处传来。 「教授是我──伊泽瑞尔啦,师父要我来拿你说好要借他的东西。」 「啊?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啊?」 这死老头,八成又做研究做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回来当学徒后,只有他算是以前和现在都看过我的人,但因为除发明外的事他从来不会记得的关係,所以肯定是没把王子和现在的我联想在一起过。 「师父说,是他做『那个实验』要用到的新道具喔。」 「啊!你这样讲我想起来了。直接进来直接进来。」 在「直接进去」前,我先交代在我身旁的雷玟: 「等等进去后,不管看见什么东西都不要过度反应,也绝对不要乱碰任何桌上放的东西,知道吗?」 几秒以后,她才慢慢点头同意。 于是我开门,确认门后没摆任何可疑的机器后,才小心地把脚放进去。 老头的研究室是学院的人特别替他准备(直接把一间大教室给了他),里头除了有一般研究室会放的东西以外,还有设备齐全的製造机具及成品仓库(和大量灭火用具和排烟管),根本就是间开在学校的工坊。 而在这房间的最深处,间隔两三张长桌(及上面摆放的各式机械成品)另一头,老头正背对我们,在张小桌上鑽研他的发明。 朝老头待着的地方走了几步,才发现后面没有脚步声跟着。回头一看才知道雷玟还站在门口,根本没踩进来。 她的刀像感应到了什么,正一阵一阵透出亮光,像是和使用者一样正处于警戒当中。 「不会有事的啦──大概。只要乖乖照我刚才的吩咐做的话就不会怎样啦,总之放心点。」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害怕的样子,值得画下来留念哪。 只是这些机械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她现在就像高度紧张的猫一样,又回到随时能跳起发难的姿态。 「──那个是什么?」好不容易走进来后,她左手慢慢的、小心翼翼指向我右后方的机械。 回头一看,在那摆着的是台形状和章鱼头一样,像脸的地方插着一根砲管,眼睛位置设有两颗正发出红光的微型灯泡;底座没有脚或轮胎,只有用来固定的脚架。 「你说这个章鱼头吗?这是──」 「说什么章鱼头!这可是本世纪第二伟大的发明!」老头一听到我贬低他的(章鱼头)创作,气得从他的小桌那跳起来,走到章鱼前面。「全世界最完美的固定式砲塔!以符文魔法和高度精密的机械设计使它达到了自动侦测和自动锁定攻击的可能,任何进入射程的人只要对发动者或机体有攻击的念头,就会立刻遭到祕法子弹及火砲的双重攻击,这可说是在阵地防守及防备间谍时最强大的武装!」 老头说了一长串它的优点后,自豪地拍了拍那隻章鱼── 结果章鱼头突然间两眼泛红,竟然直接朝我们的方向喷出一发弹药。 我来不及喊些什么,本想转过身保护处在弹道上的雷玟。但用不着我援救,雷玟早以比我快上极多的速度,一瞬间躲过子弹。 她调整姿态,准备举刀跳向砲台,我急忙在她一起暴走前衝过去拦截,抱住她后(因为她腰部有伤,所以我选择抱在胁下的位置)和她一起倒在地上。 「冷静点!老头没要攻击你的意思!」 倒地前,怕她撞到地板而又牵动伤口,所以我及时乔好角度,拿我的身体在她和地板中间当作缓衝。 但我的小聪明却是自讨苦吃,除了我的背因此重重撞了一下(感觉骨头都快散了),雷玟她因为太过紧张的关係,竟然顺势压住我,左手则掐在我的颈部。 「──!」 在这瞬间我大概也吓的不轻。 按照体感,我这时应该眼睛快瞪得比鱼还大,正在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她。 于是,在看见了撑的比鱼眼还大的眼珠后,她才回过神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干嘛。 虽然立刻收起力道,却没有马上抽回左手,和她就这样僵持着。 「没事了,这只是个意外好吗、只个意外──」我轻轻对他说道。刚刚才被她掐住又放开,喉咙还不大能顺利发声。 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嘴唇微微动着,像想说些什么。 「对、对啊,小姑娘抱歉啊……最近太专注在新的发明,忘记要保养这孩子了,才会稍微拍它一下就走火啊。」 老头不识时务──或许应该说是太过识时务才对──的发言打断气氛,终于让我和她成功跳脱困境。 她听见那个带着神经质的语调,终于恢復冷静,从方便捏断我脖子的姿势收手站起。 仍然躺在地上,等喘过气后才慢慢爬起来。 「好了,我把它关掉啦。你们看──」老头用手在章鱼头前晃了两下。「灯不亮就是没开的意思,你们可以放心了啦!」 瞪了老头一眼,心里很想衝过去扁他一顿。但一来敬老尊贤,二来这研究室机关实在太多,所以姑且放弃。 回头确认雷玟状况。 她没有动静,沉重的气场飘盪在我和她之间。于是试着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 「所以我就说啦,老头研究室里的东西全都碰不得的。就连他自己也是一碰就出事啦。」 「什么叫一碰就出事!这次只是意外,意外好吗!我做的机器安全可都是掛保证的!还有,你这个半桶水的学徒,居然敢学你师父叫我老头?」 他后头接连骂了一长串有的没的,大概全和他的宝贝机器有关吧,完全没意识到他刚刚很可能会和他的机械一起,脑袋和身体被雷玟强制分家。 继续看着雷玟,看着雷玟看着我的样子,她的手虽然已经离开我的脖子,但表情仍然和刚才一样,让我觉得我依然被她给紧紧掐着──像是被她逼问着什么似的。 十章 其之叄-闹剧 ooo 「啥?你家玻璃碎满地所以回去还要再买一片?直接从我后面储藏室拿就好啦,我当初做的还是有魔法加护的,就当作刚刚意外的陪礼好啦……不过刚才机器稍微『运作不顺』的事,你们可别跟别人乱讲啊……」 将老教授答应给列维克的机械搬上推车后,他还慷慨地送给我们回程时准备要买的玻璃。替车上的货物盖上防水布后,我和伊泽瑞尔推着推车离开,准备把这两样物件推回家中。 然而,虽然看起来是我和他一同出力,但实际上却都是我在推动,缺乏力气的他只能够帮忙调整方向。 难怪列维克先前要我和他一起过来,这些东西他一个人根本就搬不回去。 起初还对我说:「我来就好啦,提水砍柴做了那么久了也总是有点力气的。」要我在旁边看他表演。结果他用尽全力,也只让推车向前走了一呎,接着便直接停下,再怎么推都推不起来。 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上去抓住把手,开始推着它前进。 「……」 伊泽瑞尔看见我毫不费力推着他只成功推动一尺的物件,脸上表情像吃到苦药一样。但他接着却开始闹彆扭,坚持还是要两人一齐出力。于是就成了并肩推车的样子,一路把推车推出了学院。 「……」 然而。 一踏出校门,在邻近屋子的外墙上,看到一道熟悉的暗号。 看了伊泽瑞尔一眼,他什么都没注意到,只全力保持着推车的稳定。 「……回去一样走那条路吗?」我问。 「嗯?啊对,玻璃已经到手的话……不过推车会不会卡在那里呢……算啦不管了,宽度应该刚好吧?」 我没多说什么,只和伊泽瑞尔一同把车推到来时经过的暗巷,车的确刚好能进去,但左右侧没剩多少空间。 「好险车进得来,不然又得多绕一大圈才能够回家哪。别有白目这时候来跟我们挤就好了──啊说人人到,这样要怎么过去啊?前空翻过去?」 看样子他还搞不清楚状况。 在前方那些──他认为只是刚好路过的人,事实上确实是来阻止他回家。 伊泽瑞尔本还想要往前,但我没再推车,失去了使其前进的主力,他现在花老大力气也推不动车子。 他一度想回头吐槽,但看到前面的人手上所持后才终于提起戒心。 挡路的人两手各握着一把匕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见状,我纵身翻过推车,用力将推车转了个角度,让它成为一座小型路障。 「躲在推车后面。」我对他说道,同时拔起随身备用的短刀,站在车前与她对峙。这里空间太过狭窄,符文刀不适合在这状况下挥舞。 这时我听见后头声音喊道。「看来我是躲不了了哪……」他的话声听来十分无奈。「后面也来了个人喔。」 回头瞥了一眼,另一人也拿着一把短刀从另一头逼近。 本想就这样把他摆在困境当中,让他独自面对──这大概才是正确的做法吧。但瞬间的犹豫,我不由自主以他听得见的音量对他说了一句: 「想办法跳过来,躲在我身后。」 话一出口立刻又感到懊悔。 望向前头那人,她仍以一样的姿态站着,应该是没听见我方才所说。 我主动向前,为后方留下空间,前头那人看见我靠近,直接掷出手中两把匕首,我将射向眉心及左肩的利器击落,不让其中一只飞到后头。 对方随后以高速袭来,我只能再回头确认一次伊泽瑞尔的状况──他却没照我的指示躲到我身后,反而拿出一把弹弓。 「这种小毛贼我还能对付啦,倒是你要注意你的伤口。」 他不知道是我放任他走进这陷阱,对我仍是和平常一样的态度。 ──就连这种能稍稍减轻罪恶感的事,他都不肯让我承担吗? 我无暇多想,只能转回正面,接下卡特莲娜第一波攻势。 不知自何处取出的另一对匕首直探胸口,我挥刀架开。 左手匕首随即刺向空隙,旋身避过后试图抓住她手腕,被她轻松避开。另一把匕首随即刺来。 开始与她交手。她像在确认我的程度般,虽以骤雨一样的速度接连攻击,但手上的力道却只像在玩玩。我一招一招拆解攻势,并注意着不牵动到正在復原的伤口。 虽告诉自己知道,但我却一直想要回头帮助伊泽瑞尔,但却做不出将她逼退的一手──除了不能够违抗外,旧伤与不称手的武器,使我始终落在后手。而她刻意维持这局面,只让我卡在这动弹不得。 压抑焦虑,装作全心与她对招的模样。 但在她的面罩底下,我感觉到她在嘲笑着,像看穿了我的情绪一般。 喔──原来你想帮他是吗? 难不成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还是说是想押宝在这个连身分都不清不楚的人身上吗? 真好哪,把赌注押在他身上,如果真是个王子就赚到了呢。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背叛喔?你应该清楚吧?背叛诺克萨斯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念头纷至沓来,手上的应对因此乱套。 她看准时机,一刀打落我手上短剑,反手以刀面甩向我右颊。 我因为短暂的眩晕倒地。 而这时,后头突然爆出一阵眩光,我只看见她因此被迫退了一步。 闪光过后,只听见一下重物敲击的声响。 「喂雷玟!我拿那片玻璃把他解决了喔──啊你这边怎么输了啊!没事吧?」 出乎意料,没想到他竟然也能够独力撂倒对手。 「唉……这种手下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 虽然她这么说,但却像对这状况早有准备一样。很快地做出回应,踩一步准备跳起越过货车。 出于直觉,我想伸手抓住她的脚把她拦下,但一直以来的纪律却在这时向我喊停。 转瞬犹豫间,她已经高高跃起,以刺客的身手越过推车,直取站在另一侧的伊泽瑞尔。 想警告他却出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接下来的发展。 伊泽瑞尔晚了些才注意到,却已经来不及躲避。 就在得手前,她却突然将匕首刺进墙壁,硬是让自己停留高处。 在她原本下落的点,同时间掠过一发真实的子弹──以及一发带有魔法能的光束。 抬头看向屋顶──光束射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女子的身躯以及一柄法杖。 那人迅速自上方离开。卡特连娜则停在原处,盯着暗巷出口──也就是那枚子弹飞来的地方。 「嘖!她居然也跑来碍事。」 轻声抱怨道,随即以匕首刺墙作为落脚点蜿蜒而上,警长虽然试着开枪阻止,但全被她以时上时落的曲折路径躲开,最后成功沿着那女魔法师离开的路径追踪而去。 一切暂时告了段落。 如同结束演出的演员般,我茫然地躺在地上,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一场用以取信他人的剧码就这么结束。 和卡特莲娜合演的这场闹剧,让我深深地、深深地感到精疲力竭。 儘管这些事都在任务的要求之内,但这种表演对我来说还是太过困难。 我根本就没法和他演的一样完美── 没办法像他一样──能扮演一个身分扮演地唯妙唯肖。 ────英雄失格十章完──── 十一章 其之壹-担忧 xxx 成功活命返家后到了隔天。 「说真的,我这次的表现就连我自己都非常满意。 「先不断拿石弹射他,让他以为我就只会这招,接着再装作慌忙逃命而努力爬上推车。 「就在他靠近到抓住我肩膀时──我一记回马枪送他一发闪光弹,立马转过头把眼睛闭上。 「在他被照得什么都看不到之后,我就举起车上的玻璃,狠狠朝他脑袋敲了一记,最后就是我的胜利啦──哈哈哈──」 「……」 「怎样?伊泽瑞尔我这次是不是大秀一波啊?」 「──伊泽说的是真的吗?」 躺在床上的奥莉问向站在我身旁的雷玟。 看来是一点都不相信我。 虽然的确是改动了点,但说的有九成都是真的哦──只差在我手上根本没闪光弹这点。 其实是靠着不知何时进场的拉克丝救援,我才有机会赏那笨贼一记大招。 「……我那时没能够注意他,所以不清楚状况。」 雷玟说道:「但既然他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好吧,既然雷玟同意,那就把这当成事实了喔。」 「……」 看来这两人是真的一点都不相信我。 原本以为只是出个门拿东西回家,没想到后来却接连上演全武行。虽然这次运气好没发生什么意外,但却留下了隐忧。 虽然警长大姊后来到场,还有好朋友在暗处支援,却还是拦不住那个蒙面女子。 看她最后往拉克丝的方向离去,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不过关于拉克丝的安危,凭她的本事我倒不怎么担心她会被那人逮到。 现在比较担心的,反而是雷玟有没有发觉楼顶的「意外支援」这点,但回程时她完全没提起相关话题,在说起事件过程时没提出质疑,是倒在地上的关係所以才没看到吧。 「话说回来──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凯特琳小姐没把你们带回去问话呢?」奥莉突然间问到。 「大概是因为──」我琢磨了会要出口的话。 「我们单纯是受害的一方吧?而且有倒在地上的犯人能带回去问话,所以就先放过我们──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师父的关係就是了。」 其实事后,大姊有对我和她分别问话,虽然她的怀疑我认为不可能发生,但那并不是能在这说出来的内容。 话又说回来,一直觉得凯特琳大姊早知道我的身分,却没加以点破,而是睁隻眼闭隻眼地让我继续生活在这。 虽然不能去问大姊是否真是如此,但无论如何,就她对我多所关照这点,得和雷玟一样抱持着一颗感谢的心哪。 「不过,她那时其实想把我一起带走。」雷玟在这时说道。「她那时对我说:『你太过危险,从你出现以来这附近就事情不断。』」 「──你的确是太过危险没错。」打断她的话。「城里虽然没禁止带刀,但揹着一把刀在街上晃来晃去还是会让人害怕啊;而且还在巷子里打架闹事,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这种人有点危险。」 「只不过我要是没随身带着武器,某人现在根本没办法在这质疑我危不危险。」 说的也是。 找不出理由反驳,这次先算她赢了好了。 「但是──这件事不是很奇怪吗?无缘无故遭到攻击,说起来根本不像随机的拦路抢劫。你们很明显又被针对了喔。」 「……奥莉你想太多了吧?除了上次雷玟小姐被德玛西亚发现这件事以外,我们又没被其他人盯上的理由啊。硬要说也就只有那台看上去值不少钱的机器可能害我们被抢匪看中而已。」 雷玟小姐看着我,像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又没开口。 而奥莉继续说道:「但你们把机器带出来时,总会用布料罩在车上保护它吧?这样的话对方怎么知道车上的是贵重物品呢?」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他们单纯是在窄巷埋伏,等有倒楣鬼进来再出手啊。」 「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们就当作是这样囉。」 「……」感觉她一直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但不管我们这再怎么猜,最后都只能等警长的调查结果,才能知道更多资讯。 虽然大姊那时有告诉我──这事大概是调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跡。 被丢下那人似乎只是随便找来的地痞流氓,从这种被抓了也没关係的打手身上是问不出什么的。就算知道有鬼也很难继续追查下去。 除非是逮到那名蒙面女子。 不过,对于他们的身分这件事──她心里大概有什么想法吧。不过她肯定不会告诉我的,所以还是算了。 虽然她的想法和我应该差不了多少。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德玛西亚不死心,决定用其他方式带走雷玟。但女子的行动和拉克丝的干预推翻了这个推测。 但后来又想……会不会是诺克萨斯的人? 毕竟也只有东西两个大国会有这种坏念头,想要靠绑架他人来得到自己的利益。但我一样是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攻击我们。 如果是知道我的身分的话就算了(实际上并不是能就这么算了的状况),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理由。还是说…… 还是说,是为了隐瞒爱欧尼亚的状况而决定杀人灭口? 不会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对她这样吧?对一个死忠到无可救药的士兵做这种事。 总而言之,这次事件留下的是对不明危险的担忧。 看来得再找个机会问问拉克丝,徵询一下对今天这件事的看法。 如果她没被那匕首女逮到的话。 十一章 其之贰-劫魂 xxx 「反正我们两个没事、好不容易搬回来的东西也安然无恙就好啦,剩下的在有消息前就别多想了。」我换了个话题。「原本还怕那机器因为晃动而出什么问题呢。」 「要是它出什么问题,你就负责赔钱给老头。」不甚友善的大叔声音从门口传来,是我的师父。「大概在他翘辫子之前,你都得待在他的研究室做牛做马抵债吧。」 「才不要嘞,他的研究室真他妈超级危险,随便碰到什么东西我可能就立马升天了。」 「你还敢说,差点又因为你把事情搞砸。」 儘管发生的事并非我能避免,但师父仍把气出在我身上。 当真衰得毫无来由。 师父抱怨完后,抓起一把椅子坐到奥莉前,开始检查状况。 右手贴在奥莉的胸口轻声念咒,以法术检查她的身体。「嗯……在那之后身体没出其他问题。」师父边检查边轻声叨念着。 这时,我发现奥莉的目光正向着雷玟,眼神左右轻晃两下,像在对她使眼色般。 立即看向雷玟。她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回看着我。 「怎么?」 「喔……没事。」 她转回头,我也跟着转回头。刚刚那个大概是我眼花吧。 「……好,可以开始准备了。」师父结束检查后,做了一次深呼吸。「你帮个忙,把奥莉抱到研究间中央的床舖上,注意不要撞到东西或踩到地上的线。」 她看了奥莉一眼,奥莉也微笑看着她。 然后走过去,准备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奥莉。 「可以吗?我身体可是不轻的喔?」 「放心好了。」我在旁边说道。「我搬不动的东西她可是随随便便就推着走,力气甚至比你还大吧。两个大力女。」 「「那是因为你(伊泽)太弱了。」」雷玟和奥莉异口同声说道。「先不说雷玟,我的身体可是机械组成的喔,力气大点也是正常的喔。」 奥莉开心地继续说道,雷玟则因为与人异口同声的羞耻而闭上嘴。 她默默向前抱起奥莉后,便带着她离开。 出房门前,奥莉回头对我说了声「那等会再见囉。」 两名女难离开后,失去言语交锋对象的我无事可做。转头看看师父,他这时像第一次见识战场的士兵一样,手微微颤抖,一屁股坐到床上。 两手盖着脸,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明显又紧张又害怕的表现。 我看他这样子,便坐到他旁边椅子上。 「这次的风险到底多高啊?」 「……老头的机器能定住灵魂的话,其实谈不上有什么风险。但如果失败──一旦失败的话。」 违反神的定律夺回来的,又得再次奉还给神。 超越人所禁止踏入的──神的界限后,师父现在得再一次证明,他的成功不是偶然,而是建立在可信理论上的成果。 但这个证明却得以他女儿的灵魂作为赌注──作为与神的赌注。 等在他身旁,等着他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没当过爸,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我却清楚到不行。非常清楚师父对奥莉的──该这么说吗──爱惜的程度;以及他为了这个一度失去的女儿所做的种种──与命运对抗的努力。 「……都是我太过衝动,才害奥莉又──」 「我说过的事就别再提了。」师父打断我。「再道歉一次也没用。况且你造成的意外却產生让奥莉意识完全恢復的契机。」 「……」 「而且话又说回来,你虽然有错,但归根结底,决定收留你和雷玟,却只做了最低限度防范的我也有同样责任。」 说完以后,师父搓了搓脸,终于站起身来。 本以为他要就这样离开,但他却又站着不动。 背对着我说道。 「其实当初同意让你躲在这,原本是想说多个她认识的人来陪她也好。」 「……这我知道啦。」 「虽然差点就变成不可原谅的决定,但现在想想,也只有你和你擅自带回来的诺克萨斯人,才可能让奥莉体验我不可能让她体会的事。」 「那只是刚好──」 「你的确该有那份歉意,但对我来说,我反而得要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的希望不会有真正成功的可能。所以说──」 如果你最后下定决心不再当个王子,那这就是你展翅飞翔之后,随时能够回来的家。 「……」 唉── 这下真的跟某人一样了。 一样都欠了别人一屁股的恩情债。 在确实接收师父视线的含意后。换个话题缓和气氛。 「所以说──真的没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完全没有,只有丁点法力的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如果是拉克丝的话──大概能帮我维持术式的稳定吧……」他越说越小声,最后摇了摇头。「算了吧,她来的话情况说不定会更加麻烦。」 看来师父早知道她之前来过了。 「喔……」 「总之你就等吧,等着你师父超越了创造法则的神后,带着奥莉一起回到这里。」 十一章 其之叄-光影 xxx 把奥莉安娜放到研究室中间后,她说一个人在这太无聊,要我陪她等列维克进来。 提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她突然间说道: 「我再也醒不来的话就算了,但如果手术成功,作为庆祝我会送你一个非──常贵重的礼物喔~」 「……是什么礼物?」 但说完后她便闭上眼,没回应我对她所说「礼物」的质疑。 随后列维克进来,我只好离开满布仪式线条及各式仪器的研究间,(据奥莉安娜后来形容,我在里头的模样看上去特别的「谨慎小心」。)回到自己房间后,想着她自受伤以来的奇怪作为。 从伊泽瑞尔及列维克的表现看起来,他们都以为奥利安娜是在这两天才回復意识。但事实上,早在那次事件后她就已经清醒,甚至还自己跑来我房间,故意告诉我一些啟人疑竇的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告诉我伊泽瑞尔身上存有疑团,却又不肯直接说清真相。 她的目的始终难以理解,而她刚口中所说的礼物也同样毫无头绪。就只是一直随着她的诱导起舞。 再加上卡特莲娜要求的──有太多问题不知如何着手釐清。但我根本从开始就不想面对这些。 早就厌倦了阴谋、隐瞒,或者是任何筹谋,我只是想好好地,照着原则做我该做的事情。 但从那时起,单纯的想法便变得可笑,崇尚的志愿反而变成了噩梦,还将人拋进各种谜团的漩涡当中。 躺在床上想着这些。脑袋开始感到昏沉,像真的被丢进漩涡一样。 没多久便又睡着。大概是因为最近发生的、及今天所遇到的实在太多,我真的累了的缘故。 「……!」 再次回到这个家后,便不再发生过的状况再度发生。 从深眠惊醒,自仰躺的姿态起身警戒。后背感到一阵冷意,衣服被流出的冷汗浸湿。 知道在这不可能有敌人闯入,于是只是深呼吸抚平情绪,却发现房间内真有人在。 傍晚但天色尚明,就已经有人替我点上灯。看向门边,只见伊泽瑞尔跌坐在地,一副惊吓的表情看着我。 「……你在那做什么?」 「什么我在这做什么?还不是被你吓的!」他一边碎念一边站起来,手拍了拍身上灰尘。「从你第一次拿刀摆在我脖子我之后,我每次进来都得被你吓一次才行吗?」 「……你没事进来做什么?」 他没多说什么,只以下巴朝床旁指了指,小桌上放了分量甚多的餐点。 「下午只剩你跟我要吃饭,所以我随便准备了一点送进来给你。」 「……」虽然心底不认为有此必要,但还是说了道谢的话。 「谢谢。」 他听到后,露出略微尷尬的神情。 接着坐到餐点旁,拿起一块麵包便开始咬了起来。 「……」 儘管被视线紧盯着,但他仍毫不退缩,坚持啃着他手上麵包。 他嘴里边嚼着麵包一边说道:「怎么?这里有一半是我的份喔,你一个人哪吃的了这么多啊。」 继续看着他,他虽然开始感到紧张,但仍不停一口一口吃着。 「……分成两份太麻烦了,今天我不想多洗一份盘子。所以就全摆在一起拿过来了──嚼嚼……」如此说着在我房间吃他的饭的理由。 看来是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只得在心里叹声气。 放弃暗示他离开的尝试后,我跟着默默坐在床边,拿起一块麵包果腹。 和他安静地吃着过早的晚餐。一直到他配着茶,把他嘴里塞着的麵包一同吞下为止。 「只有这麵包是怎样都吃不习惯啊……」 虽然只是在自言自语,但仍然让我听见。 「这麵包不是每天都在吃吗?」 「啊────」 虽然才刚吞下,但表情就像因为那麵包噎到一样说不出话。 短暂的沉默后,才开口说道。「以前骗人赚到的钱很多,我吃的东西当然也会高级一点。」 「是吗?」 「是啊。」 「也是。」我看着手上麵包说道。「你之前也跟我讲过呢。」 儘管不知道是不是事实。 总之他这么说过。 姑且把这当成结论,我把手上最后一块麵包放进口中。 就在我咀嚼着,而他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感觉床底有什么东西正发着光。 虽然被室内的灯光影响而不甚清晰,但的确是熟悉的青绿色光芒。 看向床头另一侧──果然符文刀已经不在习惯的位置。我立刻跳下床,从床底拉出刀来。 符文字因为感应到法力运作而发着光。 是列维克在进行仪式的关係?不对,研究室有隔绝能量外洩的措施,在里头施法并不会使刀產生反应,所以不会是研究室的问题。 看着伊泽瑞尔,他站在原地,像做坏事被抓到一样──明显就是他趁我睡着时,偷偷把符文刀塞到床底。 考虑到他为何做这种事的原因── 是那个女魔法师。 以刀背敲击伊泽瑞尔膝后,使他起不了身,然后便回头打开窗户,从那翻出房外。 伊泽瑞尔虽然在我背后喊声,但我没理他,落地后加速转过屋角。 立即发现目标。 由于天色近晚,那女子又身披一袭暗色斗篷,我没法看清她的容貌。但我确定她就是我所看到站在屋顶上那人。 她发现我后念出一句咒语,法杖跟着水平挥动,研究室的窗户随着她的动作闔上。 「就一般情况来说。」她微笑着说道。「应该跟你做个自我介绍才符合礼节。但抱歉,现在不能让你知道我是谁哦。」 那女子边说道,边拈起斗篷两角向我致意。虽然不能够仔细观察,但从身型和声音判断,年纪大概与我相仿。 我做出回应,企图在她来不及行动时直接将她制住。但对方早有准备,法杖一挥,一颗灼目的光球迎面而来。 朝旁边躲开,恰恰避过光球。但她的法杖向地板一点,光球随即爆散。 以刀作盾挡住能量衝击,但残留的能量却化为力场,对移动造成阻碍。 「这可是我新发明的,将光能转换成力场的法术喔。」在这种局面下,她仍以对朋友炫耀的态度对我说着。 下一步,她又将法杖平举,这次朝我这拋出一道光圈,似乎是想用法术将我束缚。 于是我喊出声符,一言啟动符文。 在符文字的加护下,向斜前方一跳摆脱力场,同时也避过那圈光环,成功逼近至法师身前。 虽然因我成功靠近而露出惊讶表情,但她随即扬起斗篷,自原地消失无踪。手探向她原本所在,却抓不到任何事物。 大概是用了什么隐身的方法。 于是我闭上眼,放慢呼吸,感受环境一切。倾听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的声响。 认清方位后,念出另一个符文发音,整把刀随即自原本的铁灰色转变,透发出绿宝石的耀眼光泽。 向着脚步声方位,由下而上挥出剑气。 剑气掠过草地,女法师恰好躲过直击,只是斗篷被剑气削去大片,隐身因而失效。 而手腕也为剑气馀波扫中,法杖脱手落地。 绝佳的机会。我立刻向前,准备制伏失去对抗能力的她。 但就在跨出那一步时,有人紧紧抓住我的脚踝,阻止我的行动。 虽然试着挣脱,但他抱得死紧,无法轻易将他甩开。 而女法师则趁着我被拖住时,捡起法杖转身逃出结界,接着藏进树林里不见踪影。 该死! 回头看向那个倒在地上,阻止我抓住法师的人,冷冷看着他。 他不发一语,没做任何争辩,只默默看向一旁。 符文刀这时失去了方才绿宝石的光辉,变回原本黯然无光的铁灰刀身。 他松开手。在我转身走进房子前,原来想要直接挑明,问他那女法师的身分,但我还是没问出口,只说出了对他的感想。 「真的是个骗子呢。」 这也是他至今唯一说过的事实。 ────英雄失格十一章完──── 十二章 其之壹-恢復 xxx 再也撑不起自身的重量。 只好让自己这时就这样躺着。 果然哪,人还是不能存着侥倖的心态。 实在放心不下奥莉的手术,于是趁雷玟回房睡觉时偷偷跑去外头,用说好的暗号联络大概在附近晃荡的拉克丝(如果她没被那女子逮到的话),带着她穿过结界,在研究室外头协助,维持整个术式的稳定。 然后回到雷玟房间,试着做些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同时把那把该死的刀给藏起来。 计画一开始还算顺利──直到她发现符文刀不见为止。 最后──最后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早知道把那把刀整支扔掉算了。 搞得我现在只能躺在外廊,一面从屋簷下看向斜后方的天空,一面咀嚼她方才「骗子」的意味。 老实说,这句评价算是切中要害。我也认为她这句话说得真好。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从头至尾的骗子。 仅此而已。 继续躺着,带着开心不起来的心情斜斜看着夕阳。 「今天夕阳格外刺眼哪。」 「……不要再躺了,过来这里。」 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听错,直到一把实验用的手术刀插在我脑袋旁,我才意识到是师父在叫我。 缓缓起身,走到研究室窗外,师父正站在窗户后看着我。 「早就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才不想叫她来的。」 「……是啊。」 「不过,虽然不见得有这必要,但至少你带拉克丝来,也能让我能拋开多馀顾虑来完成这次手术。」 虽然还不大想说话,但总觉得至少得到了些补偿。 「……至少有帮上忙就好哪。」 「恩,是啊,是帮上忙了。」师父说道。然后犹豫了会才开口说道:「谢谢你,顺便也帮我谢谢拉克丝。」 他说完,然后转过身。 「──奥莉能没事的话要我怎样都行啦,所以她现在状况怎样?醒来了吗?」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大概会试着安抚一下。但若是身为中年男子的师父......实在不知该讲些什么,只好岔开话题。 不过看到师父这样子,总也值得感动。自己的小计谋虽然失败了,但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师傅大概还说不出话,只稍微摇了摇头,过了会才说到。 「……大概再几天吧。」 也是。 动这样的大手术总也需要点时间恢復。 不过老实讲,对奥莉手术之后的状况,我其实也有些忐忑。该怎么说……就总会不由自主去想,会不会她醒来以后,就会变回以前的小奥莉,奥莉安娜,而不再是我逃亡到这之后,每天相处在一起的奥莉。 虽然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脸孔,但其实和一直以来相处的她大不相同,光想就觉得不大对劲。 这时要向谁道别却没法做到的失落感自心底浮上,就像是那时老妈的事一样…… 「那──我等到奥莉醒来就进去看她,谢啦师父。」 离开研究室窗户,沿着外廊走回我房间窗户底下,暂时就这样坐在墙边发呆。暂时什么都不想想,也暂时不想回到雷玟所在的房子里。 然后,大概是因为彻底累了,就算是坐着也一样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 直到被眼睛被强光照射而被迫清醒为止。 本来想骂人的,但突然间想到会用这种方式扰人清梦的人是谁,于是把嘴紧紧闭上。 朝外头树林望去,那人果然像搞不清楚状况一样,正以光线向我发出讯息。 只好照她的要求,谨慎走到外头与她见面。 「……你又跑回来干嘛啦?」 「哎呀,别生气嘛,刚才你来找我时,我不是说过有重大消息要告诉你吗?」 这么说起来倒是有这一回事。 说在协助仪式之后有重要事情要说。但刚刚雷玟一捣乱,害我把这件事拋到了脑后。 「……好啦,有什么事赶快讲一讲,不然等等又被她发现你在这。」 「你说她吗?不用担心喔,她这时大概还躲在房间里生闷气吧。」 「……你明明才第一次见到她,为啥能说的那么肯定啊?」 「我很了解她喔,就跟我了解你的程度一样。」 拉克丝的语气十分肯定。「因为你们俩根本是一模一样的人哦。」 「啥?开玩笑吧?连出生国家都天差到地了,到底会有哪里一样了?」 「不是。我不是指身分之类的唷,我是在说你们的想法。」 「啥?差得更多好吗?她可是名军人ㄟ,整天只想着要回去继续她那她妈见鬼的任务,想着要报效国家什么的,跟我这个偷跑出国的人连一丁点类似的念头都不会有吧。」 「不是这样喔。」她再次否定我的话。 「如果小奥莉回復到和以前一样的话,看到你们肯定会和我有一样想法,她从小可就有看透人本质的才能呢。」 「没这种事的吧?」 「肯定有喔。」 「不可能吧?」 「一定是这样喔。」 「……」 接着,她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十二章 其之贰-王储 xxx 「唉……头发染成这样就不像以前一样好摸了。」 「……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做蛮奇怪的吗?」 「喔?想说自己变成大人了吗?明明就还承受不住成人级的玩笑呢。」 「……要你管喔。」 「不过你说的也算对哪。毕竟当初的乖乖牌现在也变坏会离家出走了,跟你哥的变化根本完全相反哪──」她以怀旧口吻说着。 这么说起来,以前我们三个还在王宫里小鬼当家时,老哥其实比我还会做些游走在宫内规定边缘的事,而且还常常联合拉克丝和一些大臣的孩子一起捉弄我。我那时候反而才是个乖乖牌。 说也奇怪,到底是哪里出问题,才会让我们的性格像灵魂互换一样整个颠倒过来呢…… 「吶,这种事也不奇怪吧?老哥将来是要继承的,老爸和那群老师当然是用尽全力把他训练成一个标准王储,毕竟王储总是该有个准国王的样子嘛。」 「所以说,顺序排在后面的二王子,就因为他们的心力不怎么花在你身上,于是就顺应自然,开始放飞自我,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囉?」 「恩哼,大概是这样吧。」 对于自己自甘堕落这点,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再多藉口都只是让自己看起来越加难堪而已。 「不过,现在想想当初的事,就会觉得哪里怪怪的。在某人性情转变之前,根本就还没决定王储吧?就算你哥是长子,但那时如果你好好表现的话,王储也不见得会是你哥喔──」 「才没那回事。」我看着她说道。 「这和我那时的性格怎样、还是发生过什么都毫无关联。我打开始就没想过要争那个位置。过像现在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理想目标。」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的话我也没办法。我可没资格改变王子殿下的决定呢。」她说那句话的同时故意耸耸肩。 「不过,为了让殿下的学徒生活能够延续,有几件事倒得通知你一声,让你当作参考。」 先前说有事要告诉我,东拉西扯了半天终于肯说了。 「……所以说,我最好的好友兼学伴拉克丝小姐,您特地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呢?」 「伟大的王子殿下啊,属下这次来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告知伟大的您。」和她开始唱起双簧。 「首先先报告坏消息──」 「等等。一般来说不都先报告好消息的吗?」 「哎呀!您这么特别,对您以特别的方式对待也是应该的吧?」 「……」 「而且这只有对您来说是坏消息。」她补充道。「对我们而言,这应该是天大的好消息才对。毕竟是发现你哥的行踪了喔。」 「喔原来是找到我哥了啊──啊?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发生的喔。」 「……这样喔,这不是很好吗?哪里是什么坏消息了?」 虽说不是坏消息,但却没为此感到纯粹开心,倒不如说有五味杂陈的感觉。 虽然一般来说,知道自己老哥安然无恙,是绝对要为此高兴的,但现今心情只变得更加沉重。 因为就算高兴,也绝不是听见老哥没事的关係。 而是因为──这样一来,我又能理所当然地,继续待在外头逍遥自在,不用再去想家里的问题。 知道自己有这层想法,所以同时也產生了些罪恶感积在心底。 「怎么啦?果然对你来讲是坏消息吗?到底是有多讨厌你哥啊?」 「我怎么会讨厌他啊?」我以刻意平稳的语调说道。 「我感谢他都来不及了,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可能还关在宫里出不来呢。」 「也是,要这样说的话你感谢他都来不及了呢。」 一听此言,我不自觉想避开她的视线。 但她不以为意,只继续说着。 「那么,如果他当真顺利回来的话,你这做老弟的有没有想去看他一下啊?」 「哪可能啊?我回去就跟自投罗网没两样。」我说道。 「他回来的话我还得小心他会不会找到我呢。总之,我既然已经离开德玛西亚,就说什么也不会回去了。」 「好吧──真有骨气哪,既然这样就算啦。那接着是剩下的好消息。对你来说是坏,对大家而言也不是好事呢。」 一如她喜欢让人着急的性格,一样没直接说是什么事,只站在原地考虑了会。 「不过这消息我没有确实的证据喔。只是突然想到说,啊!有可能是这样──这种推测。」 「……所以说是什么事啦!」你就赶快讲一讲不就好了? 「就是啊,前几天我们遇到的诺克萨斯人──」 「啥?确定是诺克萨斯人了?」 「对啊。不然还有其他可能吗?」 「要说的话当然有,可能是拦路抢劫的歹徒之类的……」 话说到一半,便知道这是机率极低的可能。「但是的确……还是诺克萨斯的可能大点。」 话说先前也才想过这个问题。 但总觉得承认是他们干的,会害我对国家这种东西的信赖度更加低落,但既然拉克丝也这么认为,那这大概就是事实了吧。 「对吧?在那种地方哪可能有什么抢匪?再说那人最后可是追着我上屋顶哪,一般混混哪可能能够攀墙啊?而且还刻意追着我跑。」 「……说的也是,那次真是辛苦你了。」 因为她样子实在不像被追杀过的样子,也就忽略了她曾代我和雷玟被纠缠的事。 「客套话还是免了吧,殿下说这种话我可一点都没有被安慰的感觉喔。」她把我的歉意丢在一旁。「而且多亏你的女伴,我那件隐形斗篷现在可是整件报销了呢。」 「啊?原来你不是靠自己的能力隐身的喔?」 「怎么可能啊?我原本的技能设定又没有这项──没事,开个玩笑而已。总之我控制光的技术虽然自认高超,但是做不到匿踪这种事喔。毕竟这类技术可是闇黑魔法的范畴。」 「是这样喔……」 虽然在皮城留学时,好像在课堂上听过类似的事,但因为那些事考过就忘了。所以在这也只能把她说的当成真的。 「总之我们拉回正题──」 虽然是她起头,但却搞得像是我把话题扯远一样。 「那时逃离她的追踪后,我稍稍思考了下,然后得到一个可能的假设。」 「……什么事的假设?」 「这段时间以来,我都待在这附近监视。」她说道。 「除了你出门时得跟在你后面外,其他时候我都在盯着这附近的风吹草动。但别说诺克萨斯特务了,就连半个形跡可疑的人都没出现过。」 「原来你一直在跟着我啊……」 只知道她这几天一直在附近盯哨,但最近两次出门都没发现她跟在后头。 所以说,她大概也看到我在山上做的事了── 「……难怪。在死巷时你会现身支援。但既然没可疑人士,这样不是很好吗?」 「但是,如果他们没在这调查过,又怎么知道能在那时袭击你们呢?他们又怎么知道你们前天早上会跑去学院?总不会是梦到的吧?所以啦,聪明如我就推理出了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虽然突然间想到她会说些什么,而不想让她说出来。然而我却来不及阻止。 她的话语流泻而出:「一定是有知情的人先通风报信,诺克萨斯人才知道能在你们回去时设下埋伏,等你们跳进陷阱哦。」 「……」 「至于这个通风报信的人是谁呢?你心里应该明白吧?从你现在贫乏的关係网中删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也只有那个人了喔。至于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话──我猜大概是你上次跑去山上的时候吧……」 十二章 其之叄-盒子 ooo 不知该怎么做,或者该做什么。于是放任自己倒在床上。 什么都不想,同时也什么都不想想。试着把自己放空就这样默默躺着,但随即明白根本就没法做到。 方才发生的事在心里回盪着,就和那些经常梦到的事一样。 然而,这次感受到的并非无助,而是深深怒火。 那情绪不只是朝他而去,其中有一半──大概也是对自身的怒气吧。 或许说是在自责也行。 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是骗子,但自己其实才更值得被那样称呼吧? 瞒着和诺克萨斯联络的事,继续像个没事人一样住在这,还同卡特莲娜一起演了齣戏,诱使他身后的女法师现身,还真是会精心算计。 但是这么做,所求的又是什么? 说实话,你大概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还搞不清楚吧? 如果说,心里真想着诺克萨斯,想要回去的话,为什么不再试着回去?只要有所准备,无论再遇到何种阻碍都能坚持克服吧? 即使又因此遇到危险、甚至是因此丧生,这也是军人本该尽的义务、所该做到的事。 但如果……如果说真想要逃离过去一切的话。 为什么不乾脆点什么都不做,仅仅在此生活下去不就好了? 虽然现实上不可能达成,但至少── 怀抱着这种梦想,也比答应她的要求以后,却只留在这不上不下的挣扎要好吧。 犹豫在两种选择间,无论付出了何种代价,最后都得不到任何补偿的。 明明这道理我也懂。 然而,却没法像他那样──像我想像中的他一样,坚定地履行自己所做的选择。 这样一来,果然你还只是个胆小鬼不是?无论做什么都是如此,在这里如此──在爱欧尼亚岛上也是如此。 这样──这样的话永远都比不上他啊! 从床上跃起,用力将枕头砸向墙,跳下来将床头柜上的物件通通扫到地上,将能踩碎的东西尽情踩的粉碎,再将能摔烂的物件抓起来摔在墙上。如此一来心情也没变得好过些,于是我举起符文刀,看见什么还称得上是完整的事物就将它劈得粉碎,像在劈他每天所劈的柴薪一样,一想到那人心情又只能由坏变得更坏。他像是在勒住我的衣领质问:如果不想做那些事的话,远离那一切不就好了吗?不想再夺走无辜的人的生命的话,逃离那一切不就行了吗?就离开那些事物,逃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需要管的地方不就好了?这样一来不就不用再为心里头相互矛盾的观念而挣扎了──对,就是这里,其实这就是你所想的地方吧,你这骗子!还装得像是想回去一样,但你是想要待在这的吧?儘管清楚是不可能达成的梦,但你却这么想着,我抱着这种反叛的思想继续想着─── 「就算那把刀再好,那样不停敲它还是会断的吧?」 突然出现的话声使我回神。 看向门口,奥莉安娜正站在那看着我的表演。 「……」 看向手中刀,大概是因为没东西能再破坏的缘故,我开始试着把刀也一起折成两半,但无论从何种角度敲打,上头都看不见一丝缺口。 慢慢冷静下来后看向她 「不是说要好几天才会清醒吗?」 她没回答问题,只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四下检视方才破坏到难以恢復的各项杂物。 「啊啦……还真是盛大的场面哪。可是虽然这目前是你的房间,但你也只是个租客而不是房主。把房间弄成这样可得照价赔偿喔。」 虽然仍是平板的语调,但和以往听到的比起来,隐而未显的笑意似乎清晰许多。 「……抱歉。」 动作被她打断,一股无力感霎时间垄罩全身。于是将刀放回床边后坐了下来。 「我会想办法赔偿的。」 「勇于担起责任,真是称职的军人喔。」她这么说道。「只是话说回来,你要怎么赔偿呢?你身上现在想必一点钱都没有吧?」 「以后我会回来还清的──无论如何。」 「这样吗。」她似乎又笑了一下。 但那神情一闪即逝。 只见她浑若无事般继续说着:「你有这种心意很好喔。但我现在刚好有件小事需要你帮我解决,就当作是你砸坏东西的赔偿吧。」 「……什么事情?」 「就是啊──你可以帮我找个盒子吗?」 「盒子?」 「一个黑色的盒子哪,大小大概像这样。」她在胸前比划出外观大小。「里面放了很多以前的回忆喔。」 「回忆──是吗?这种东西你没好好把它收起来?」 「当然有囉,之前我甚至把它埋在郊外,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喔,但最近一次回去找时就不见了,真奇怪哪。」 「可能有什么动物把它挖起来带走了吧。」我随口说着。「但这种重要的东西你应该也找过一遍了吧?对这比较熟悉的你都找不到了,换我去找结果也一样吧。」 「哎呀,怎么这么说呢?我是认为你能够以不同视角来搜查所以才找你的。」 「那为什么不叫伊泽瑞尔帮你?」 「喔,那是因为──他可是重大嫌疑犯喔。」 「……你觉得是他藏的?」 「不确定喔。」她这时却否定自己的说词 「只是我的朋友圈这么小,当中有机会把盒子拿走的就只有他了,毕竟爸爸是不会做让我不开心的事喔。」 「这样吗?」 「对啊。所以说,我只能找你帮忙了喔,总不能要个可能是犯人的人去找吧?」 「那为什么不──」 「你把我家的东西弄成这样,可没权利拒绝喔。」 「……我做就是了。」她大概也会拒绝去找她爸帮忙的选项吧 总之就是要强迫我答应。 虽然不清楚坚持找我的理由,但也只能照她的意思去做。 「那么,就麻烦你四处找找囉,可以的话最好是能去伊泽瑞尔的房间搜一下,只是他那人莫名重视自己的隐私喔。明明成天大喇喇跑进别人房间,自己却老是把房门锁着,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好让人看到的东西哪。」 她像在说着某种笑话,但我无法领会。 只是想着,他把房间的门锁上是不是有防范我的意图。 这大概只是自我膨胀过头了吧? 不过对他而言── 我对他而言以及他对我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是值得信赖的友人吗? 还是说……需要相互防范的敌人? 最后,在请求成功后,她像是心满意足般转身准备离开。 但在离开房间前,她留下一句话。 ──和卡特连娜所说过一样的话。 「那就麻烦你找出真相囉。」 ──────十二章完────── 十三章 其之壹-歧路 xxx 因为不想(同时也不敢)回去,在拉克丝说完所有事之后,我又在外头晃荡了会。直到夜半时分,才踩着迫不得已的脚步回到家门。 我极力压低声响,躡手躡脚打开门、提着鞋走进来将门关上。将鞋子轻轻摆好后,继续以在独木桥行走的感觉在家里前进。 本来,我还以为能就这么顺利一路摸回自己房间。谁知道一到客厅,原本小小的梦想立马灰飞烟灭。 她恰好自客厅矮柜那起身,一抬头好死不死就与我对上视线。 如果她装作没看见,无视我转身回房的话,我倒是乐得轻松。但不幸地,她见到我时做出了和我相同定在原地不动的反应,像被突然冒出的对方吓到一样。 该死。现在是要我怎样?是要跟她这样在这乾瞪眼吗? 对于被眾人称为绅士(?)的我而言,这种无所作为的状况可是不被允许的。 于是我想了想,总觉得问候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我回来了。」 先以海外国家的感觉打了声招呼。 「──嗯。」 对方虽不是没有回应,但也只虚应了声。 仪式性的礼节过后,像是解脱束缚一般,她逕自转身准备回房。 ──骗子 我想到下午时发生的事。 「等一下。」 出于下意识将她喊住。 「……什么事?」 她转回来,站在那等我开口。 我考虑起是不是该将突然迸发的念头付诸实行。但又想到下午时,拉克丝对我说的那些推论──他妈的! 别再想那些事了。 我看向她,她也正看着我。依然在那一动不动地等着。 实在不适合什么事都不做──算了,谁叫我现在不做点什么就浑身不舒服呢。 「你要不要跟我出门走走?」 她犹豫了会,最后还真的答应了。 就这样,我拿了盏该死的油灯,悻悻然走出家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出门了)。身旁还跟着个下午才起过衝突,现在相处起来仍万分尷尬的女子。 让我去死一死都比现在这种状况好。 但也只能算了,反正这一切都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而雷玟由着我带路,沿着早已走到习惯的路径上山。 晚上在山里其实非常危险,是好孩子的话根本不应该在这种时间出门,不过我跟她完全不是这种类型,所以完全没问题。 不过还是得避免迷路就是了。 「不怕迷路吗?」 刚想着这件事,她便马上问起。 「啊、喔、这个嘛……这附近的路我记得很熟啦,而且又有照明。」 「说的也是,有光照就好了。」 「……」 虽然她说的没什么错,但因为她下午才看过拉克丝的光魔法,我总觉得她像是话中有话一样。 还是把这当成是错觉吧。 「这么晚要我出来,是想说什么?」她在这时问道。 「那个……也没什么,想说一段时间没问你,想了解一下你復原的进度。」 「是这样吗?」她想了一下,然后答道:「我自认復原得差不多了。」 「是喔……那在这先恭喜你康復。」 至于接下来的话,几经犹豫后,却还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问出口。 「你找我出来只是想说这个吗?」看我迟不开口,于是她直接追问。 ──算了,反正终究是要问的。 「既然伤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回诺克萨斯?」 她也犹豫了许久,才接着回答。 「确定完全没问题后就动身啟程吧。」 「这样喔,那大概就在下礼拜对吧?」 「差不多。」 「那么,要不要帮你办个欢送会之类的,毕竟你也在这住了段时间,说走就走好像也哪里怪怪的。」 她脸上神情稍微扭曲了些。 「……我没意见。」 我只是随便讲讲,居然还真的同意了。 「……那好,就慢慢期待下星期吧。」 本来还以为她会一口回绝,这下倒又担了件麻烦的事。 不过也暂且不用管它。 这时我看向四周,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高处的杉树林。再往上爬不远就是我以往漫步的终点──也就是把那些事物埋藏起来的地方。 「再上去就是我不熟的路段了。」我这么说着。 同时转头折返,而她也不疑有他,跟着我一同转身。 于是,又走了一段路径后。 「话说回来,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是要直接回到战场上吗?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调到其他地方──」 「这跟你没任何关係不是吗?」她冷冷打断我。「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我会听从指挥,你没必要替我考虑这些。」 这瞬间,心底被激出一道火,使怒气差点衝出喉头。 「你──!」 「再说一次也一样。」她并不想和我争论。「这和你没任何关係,你也没必要管。」 「......说的也是。」 无处可发的怒气只得吞回心里,一股无奈感油然而生。 全都是她的回答害的。 又走了段路,我不断想着该再说些什么。 直到想好该说什么后,才再度开口。 「但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像你可以对他们说你还需要时间静养不就好了?反正这样说也没错,你之前又泡水又昏迷、伤口浸在海水好几天、癒合到一半又裂开过,好不容易才弄好──」 「我该去哪就去哪,只是这样而已。」她再次打断我的建议。 我反问她:「那就算往后睡觉都会被恶梦折磨,你的理念还是不会变吗?」 「……那都是在做梦,不会有任何实质影响。」 「但那会让你对不起你自己。」 看着她愣住、反应过来,最后情绪涌上的表情转变。 「我自己?对不起我自己?你又知道些什么了?」她一样反问我。「对我来说,赖在这里不想回去,这才叫做对不起我自己!应该在战场时没和同伴一起,这才叫对不起我自己;指挥部收留我这样的孤儿,一路培养我、提拔我到现在,而我现在竟然还想着要离开对我恩重如山的他们,这才叫做对不起我自己!」 「别再骗人了。」 她虽没反驳,但感觉得到她眼底浮现杀意。 但无论如何话不吐不快。既然都出口一半了,剩下的可没法再憋在心里。 「你根本就在说谎吧?如果你真能接受,真能原谅你自己的话,就不会每晚都被恶梦折腾,也就不会待在这跟我吵了。」 「我说过──」 「我知道你理由说过了,所以我也早就明白你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的死期大概是越来越近了。 但还是一样,该说的还得坚持把它说完。 「我就再问你一次,之前也问过的──一样的问题」 我问她: 「如果说,他们要你报答恩情的方式,是要你以违背你自己──以违背你灵魂的方式去达成──甚至还要你变成一个不再是你自己的人的话。那么,照着他们的要求去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我也说过──」 「看着我回答!」拋开油灯(虽然破了,但好险它没就这么熄灭)双手抓住她的肩膀,逼她面对我的视线。「看着我,我可不想发现你还在自欺欺人!」 她死也不肯回应,眼神始终不肯正面对上。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见她轻声回了一句: 「那么你呢?」 「什么?」 「那你又怎么说?」 「……」 「你不也是在自欺欺人?」 雷玟轻轻把手上的油灯放下。 「我──」 左手一把将我的手挥开(手像差点被她打断般痛),反抓住我的衣领问道:「你说你不想留在德玛西亚,想和你过去的一切断得乾乾净净。那你又为什么?为什么私底下跟德玛西亚的人往来?别骗我说那个女法师和你、或者和德玛西亚没任何关係。」 「……你都知道了?」 包括德玛西亚的事……全都知道了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是又能知道什么?到目前为止,我唯一了解的就是──」 你一直都是个骗子。 原本抓着她手腕的双手因脱力而松开,轮到我因为不想面对她的质问而低头。 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最后只是把我推开。 「……你说的没错,我──」我自顾自说道。 的确,我就是一个骗子而已。 到现在都还是,一直都是。 雷玟听到了,但她没再理会,就只是逕自转身离去。 十三章 其之贰-曝光 ooo 沿着先前上山的路,反向迈开步伐。 心里不断回想着,回想方才用来质问伊泽瑞尔的问题;还有他拿来质问,我同样避而不答的那些问题。 他承认他自己仍只是个骗子。 但我又何尝不是? 我们大概只是不停相互隐瞒及欺骗吧? 而我却单方面逼他承认,自己却继续隐瞒和特务接触的事。 如此说来,我其实还比他来得恶劣许多。 或许更能够说是卑劣。 …… 怀抱着这种阴暗想法走在回头路上,一枚暗器自旁射来,打碎手上油灯。 「是我。」在我拔刀时,那个人──卡特莲娜出声喊住。 「虽然暗了点,但想办法跟上我。」 说完后,只听见她朝山上前进的步伐。 没法多想什么,只能跟着她的声音再度折返。 …… 一路上,卡特连娜虽然像有意迂回,但很明显是朝我方才和伊泽瑞尔待着的地方前进。 走了一段路,她开始回头搭话:「这次表现的不错哪。」 「……什么意思?」 「虽然说者无意,但你刚才成功把他的心理状态逼到极限了呢。」她说着。「一般而言,这种状况下的人都会做些事来平復自己的情绪。」 「我……」 「怎么?」 「不、没什么。」 本来想说些什么,但面对她我没办法说出口。 「这样吗?总之我认为跟踪现在的他一定能看到什么。话说回来,你在那有发现些什么吗?」 「──房子内外查过了一次,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 她听到回答却笑了出来。 「竟然真的有在找哪。不过,我打开始就不认为你会在那房子找到什么证据。」 ……正如她所说。 除了问过伊泽瑞尔的那些问题外,自接受任务至今我甚至都不曾真的找过什么。直到奥莉安娜要求以后,才为了她开始搜查。 才刚好不用对着卡特莲娜说谎。 但她却接着说道: 「其实关键在你和他的相处哪。」 「是你一直待在他身边,才让我们有确定真相的可能呢。」 卡特莲娜如此说道。 感觉到她话底深藏的笑意,冷意直窜上来。 所以──之所以要我继续留着的真正理由,其实是这样吗。 造就我的疑心,以此促成和他之间的嫌隙,使他自曝破绽──当初的任务背后原来是这个目的吗。 真厉害呢。厉害到只能打心底讚叹。 对手中的棋子的理解如此透彻、又利用得如此透彻,就连棋子自己也忍不住因为受到愚弄的自己而发笑。 「哎呀,你也不用感到生气或什么的。」大概是从我的沉默中读出想法。「反正你不也很想知道吗?想知道那个人真正的样子。」 「……」 真正的样子吗? 事已至此的话──也好。 那就让我看看,自己在这件事上是不是真的愚蠢过了头吧。 …… 于是继续跟着她,一路绕回原本伊泽瑞尔待着的地方。 没看到他。但卡特连娜只在原地站了会,又开心说道。 「好险你们刚刚也有打破油灯哪。」 似乎是闻到灯油的气味,她动身朝味道残留的路径前进。 走没多远,便能看见前方有光线照明,卡特连娜示意我和她一同躲进树丛,一路潜行到能看清照明处的位置。 是伊泽瑞尔没错。 正坐在一棵大杉树下发楞。 本想走到能更清楚观察的位置,但卡特连娜喊停,同时指了指树林另外一头。 虽然没看见什么,但马上就能明白── 又是那个德玛西亚的女法师。 于是压低自身声息,原地观察前方动静。不过对方大概没发现卡特连娜和我。 至于什么都没有察觉的伊泽瑞尔,仍然坐在树下,不过两手正在地上找些什么──不,是在挖些什么。 似乎是想找出埋在土里的某样东西。 转头看向卡特,她没有动静,只是嘴角暴露出藏不住的一丝欣喜。 再回头看去,伊泽瑞尔挖出了他要找的东西。 拨去上头沙土,并把那东西──那个盒子打开来检查。 而那盒子──和奥莉安娜先前所描述的完全一模一样。 顿时想到这事,但如果奥莉安娜没在说谎的话,又为什么伊泽瑞尔要对他人的回忆如此珍藏? 还是──奥莉安娜只是单纯要让我找这盒子,所以才随便编了一个藉口? 我们离灯光太远,看不见盒子里放了些什么,只见伊泽瑞尔一样一样,将里头的物件拿起来检视。 虽然数量不多,但他每样都盯着看了一段时间,才轻轻放回,拿起下一样。 全都看过一遍以后,他将一个掌形大小的物件翻开来看了良久,才又放回去将盒子重新闔上,重新埋回土里。 还以为他会就此离开,但他却就地躺下,像要就这么待在这的感觉。 「──」 卡特莲娜虽然还是按兵不动,但感觉她快因为伊泽瑞尔流连不去的样子而按耐不住。而我── 我…… 却开始希望他就这么躺在那不要离开,或乾脆把他埋着的东西拿起来一併带走。 虽然知道不能有这种想法,但却无法不让自己这么想着。 一直等了数分,正当我想告诉卡特莲娜他大概已经睡着时,伊泽瑞尔突然一跃而起。 「操你妈的德玛西亚!」 极尽全力吼道,同时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直奔下山。 连照明的油灯都忘记拿走。 直到伊泽瑞尔的脚步声远去。卡特连娜贴至耳旁,低声向我说道: 「我将法师引开,你趁机去挖出那个箱子。」 说完后,同时将一张像是信纸的物件塞在我手李,便独自动身,朝伊泽瑞尔离开,同时也是法师跟随的方向追去。 我在心理默数,直到确定其他人都离开以后,走出草丛,一步一步朝秘密埋藏的地点走去。 走到树旁,藉着遗留下的灯光把填上不久的土挖开,拿出伊泽瑞尔藏起的盒子检视── 确实和奥莉安娜描述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 这么做,以这种迂回的方式揭发他的理由又是为了什么? 但无力再想奥莉安娜的事,我只能待在原地,只能想着该不该打开手中抓着的盒子。 如果──如果事实因这而得到确认的话,若真是卡特连娜期望的结果,我和他就不再能够像这段期间一样。 我想着所有事,同时衡量着它们的重要性。 虽然诺克萨斯的事仍然排在首位,但在心底,无论如何就是有难以接受的抗拒。 ──对了,乾脆这样做不就好了? 把盒子带回去销毁,然后对她说里头什么证据都没有,这样即便她起疑也没法再回头查看那 十三章 其之叄-信纸 ooo 但那真的可以吗? 寧愿背弃命令也要保护他周全,就只是为了他的救命之恩吗? 那么诺克萨斯对你的恩情又该怎么办呢? 这时手上的信纸滑落,才想起还没看过她方才交给我的纸条。 我打开来检视。 上头只写了寥寥数语。 『确认其是否为德玛西亚王室,若是则将其带回,死活不拘。 ──────最高指挥部』 …… 总指挥的亲笔命令。 既然如此。 那就无需多想也无须犹豫。 于是,我缓缓扳开锁扣。 双手将可能藏有真相的盒子打开。开始一样一样检视里面所放的物品。 里面的物品不多,只有几张被盖住,尺寸不一的纸、及一个金色圆形坠饰。 首先拿起坠饰检视,边缘一样有个锁扣,打开后坠饰里面贴着一幅人像,是个穿着高贵,头上戴着一顶后冠的女性画像。 接着取出压在盒底的纸,第一张是伊泽瑞尔在间聊时曾提及的,以皮城科技造出,能完全映出现实的摄影照片。 照片上呈现的是一排人正坐的样子。而虽然年纪与发型有异,但伊泽瑞尔确实也在里头。正坐在中间偏旁的位置,而在照片中央的人,则是这世界的人都知道的── 「……」 看过后,我轻轻放回照片。 最后,将压在最底下的信纸拾起,将其拿到灯前。 ※※※ 『我想,就算计画成功了,你还是会时不时拿出这张废纸来看吧。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德玛西亚那头断的乾乾净净,不再有任何牵连,但我太了解自己了。就算在现在,离开的念头和老爸冷硬的脑袋一样坚定,但将来我必然也会產生不只是一丝一毫的思乡之情。 虽然没什么好留念的,(唯一值得怀念的,大概只有见不到的老妈、和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的他吧。) 但德玛西亚毕竟也是我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大概还是会常常想起那里的事情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现在的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为了要跟将来的你说──跟将来的我自己说,要死死记着自己之所以离开的初衷。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离开德玛西亚、离开从小待到大的王宫。(不过中间也曾在皮城待了几年就是了。) 明明待在王宫里,继续当个不称职的王子,每天快乐地混吃等死就好了,到底为什么要吃饱没事干,大费周章逃离不该逃离的地方,去过不知道明天会如何的生活呢? 就算对做为国王的老爸再怎么不满,与老哥的关係再怎么疏离,自己毕竟还是一个王室之子,毕竟还是有些责任在身,而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去考虑这些。 虽然说,这种责任并非我自找的,而是莫名其妙,从我生在王宫之时就被强迫赋予的,但没办法,责任就是责任,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把那当成我一定得完成的事情。 虽然千百个不想要,但总之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硬塞给我了,而且那义务还附赠了许多优惠,只要在王子的位置上,我就不得不因为享受了那些优惠而有扛下那些责任的义务。 无论那些义务是好是坏,我根本就连说不的权利──不、不对,最早我根本连那是种不正确的义务这点都不明白。 写着写着有点错乱了,稍稍拉回来吧。 想想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產生这些胡思乱想的。 想想自己开始中二起来(这也是他曾告诉我过的海外用词。)的契机就觉得可悲──自己得要到他的事件以后,才真正明白所处世界的荒谬。 如果没遇见过他的话;如果他没有遇见过我──而遭遇那件事的话,大概一切就会那么平顺地进行下去,我还是我的王子,他也还过着他的人生。我也不会產生任何质疑与不满吧。 如果他没有因为我的关係而─── 总之,他的死是件闹剧,但对你而言却是件悲剧,在那之后,你就必须承担着他的死,承担着他人交付给你的重量在德玛西亚活下去。 那哪是我能够承受的啊? 于是我开始有了逃离的念头,想学他一样逃离所有一切的束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也无论可不可能。 几年后,第一次有了机会离开王宫。编了个想扩展学识之类的理由,到了皮城这留学,虽然仍被脚镣栓着,但也算体验到了外头自由的空气。 然而,体验过这种毫无束缚的时光后,自己也愈发对家里的一切更加厌恶。在学期结束回到家以后,对一切的不满也愈加严重,于是我成天像个屁孩一样四处闹事,试图反抗这一切。 但没有用的努力就是没用,存在已久的一切不会只因为一个人在乱搞而受其撼动。 所以我知道了。如果不想再忍受这一切的话,除了离开外别无他法。 但虽然了解,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我一直提不起那股勇气展开真正的逃避。 直到老妈过世那天,她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在这觉得痛苦的话,就放自己自由吧。」 我不知道一直处在病榻的她是如何看透我的想法,说不定真的有所谓母子连心这回事吧。 总之,老妈在最后让我下定决心,非从这里离开不可。 于是我利用因缘巧合下所发现的密道地图,策划出这次的逃亡计画。 大体上没什么问题,但逃亡成功后该何去何从,目前倒完全没有想法。 如果途中发生什么意外,或是在之后因为没法维生而就这么掛掉的话,那也只能说是我的命吧。 是老天对我逃离这一切,逃离我生被赋予,不得摆脱之事物的惩罚。 对许多人──不对,应该是所有人来说,这种逃避责任的做法是值得人神共愤的吧。 但要我来说,血脉或出身或传承这些东西,还是去吃屎吧。 虽然这同时是在骂我自己,我也还是得说。 没什么东西是比人所无法决定的先天性因素还要让我讨厌的了。 命定或着宿命这些──说是无法以人力改变的东西,要我乖乖去拥抱它? 我还寧愿拋弃这一切,当个落荒而逃的胆小狗。 ────曾经是王子的某人』 ─────十三章完───── 十四章 其之壹-逃避 xxx 凭着一股气衝下山后,心情没有变得比较好,反而感觉越来越糟。 一到家就直接衝回自己房间。虽然机会不大,但现在我不想冒着遇到人的风险待在大厅。 努力压抑想大吼大叫的衝动,同时把触目所及所有能摔的东西抓起来丢了一遍,藉此宣洩宣洩不了的怒气,直到理解这种行为根本毫无作用为止。只好跳回床上,用被子矇住自己竭尽心力的叫、拚命地叫,叫到喉咙再也吼不出声为止,就像是琴断了弦一样失声。 想就这么成为一颗僵死的树一了百了,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我只好继续想,继续想以为自己能不用再想的事、那些一直以为早就确定的事。 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我做的算不算得上正确──对于甩开所有包袱逃来皮尔托福的事。是否我根本就不应该逃? 因为这样一来,就证明了我自始至终就是个胆小的懦弱的经不起压力和考验的废物了。就只是一个废物─── 『有你这种儿子还不如没有。』 『自甘堕落和平凡人为伍的庸才。』 『你能想个办法告诉我吗?告诉我你出生在这到底有什么用?』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都给我闭嘴!特别是你! 我根本没欠你什么,当你儿子也不是我能选的,别把你那套要求搬到我身上! 别来找我啊,要找就找将在你之后坐上王座的老哥就好了。反正我做什么对你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不是吗,老爸? 你就好心点,放过我吧? …… 「啊,睡了吗,还以为刚才是你在吵呢。」 掀开被子望向门口。 「……奥莉?」 「恩?原来还没睡吗。所以刚才是你在发神经?」 「你怎么───?」 「我怎么这么快就醒来吗?伊泽在半夜大吵大闹,我只好爬起来看看怎么回事囉。」 「这样吗……抱歉。」 才不是想问这个,但她的回答和问句间的连接没什么问题,只好就着她的意思回答。 就师父之前所说,没等上几天奥莉应该是不会清醒才对......算了。 不想管这么多了。 而且她早点醒来也是件好事。 她点起灯,开始一样一样检视被我扔在地上的摆设,边看边发出「嘖嘖……」的声音。 「你们两个真像哪,都喜欢拿别人家的东西来摔。」 「───什么意思?」 「没什么唷。你───伊泽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间鬼吼鬼叫,在我睡着的这段期间发生过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想到点往事罢了。」 「这样啊,那恕我爱莫能助。」 你还真是无情。 检视过房里的损失后,奥莉蹲下去将东西一样一样捡起归位,不管是好的坏的还是碎到看不出原本样子的,她都把它们一一捡起放回。 「说起来雷玟还真能睡哪,隔壁声音这么大,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奥莉一面整理,一面提起雷玟。 「......嗯、对啊,还真能睡。」 大概是听出一些端倪,奥莉停下手。 「伊泽和雷玟吵架了?」 「我和她又没什么好吵的。」 「没有吗?我倒认为有很多事可以拿出来吵呢。像是......」她观察着我的表情。 「……」 「没什么反应呢,不怕她刚好醒来听到吗?」 「随便,反正没差了吧。」 「嗯?什么意思?」 「她大概知道一切了。」我说道。 「是吗?这不可能唷?如果知道的话她怎么可能在隔壁睡得好好的呢?」 「……她现在不在。」我答道。「对了,话说回来,你刚醒来身体状况还好吗?」 「我吗?没什么不好的喔。全身健康,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唷。」 「是吗?那就好。我还怕手术会出什么问题。」 「问题?」奥莉想了一会。「我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喔,爸爸也没特别交代什么。倒是你,你现在是不是故意在岔开话题呢?」 「啥?」我说道。「什么话题?」 「伊泽刚刚才说到雷玟不在。」 ……算了,对奥莉果然是没法矇混过去。 「所以雷玟怎么了?你刚说她知道所有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说『有可能』而已。」头撇向另一边窗户。 「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你这么想的呢?」 「我哪知道啊,管她那么多干嘛?」 这时,一股气没来由地衝上胸口。「她想知道的话我全跟她说就好啦!想回去的话就自己赶快收一收回去!她的事我她妈才一点都不想管!说到底这跟我又有什么关係了?我又没理由要她改变她的想法。」 我转向奥莉吼出我的不满,但她没有回应,只在承受我的怒气。 「……抱歉,但暂时不要再提她了。」 跟她再也没任何关係。 也没必要再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想必她也是这么认为吧? 对吧? 「好吧。」最后,奥莉轻声说道。「反正已经如你所愿了。」 那就当她是个不曾存在过的人就好了喔─── 奥莉这么说着。 儘管我认为她说得太过,但这样也好。 大家都这样就好,又何必强求想得到一个解答,不是吗? 「……好了啦,剩下的东西我明天再收,现在实在累到受不了,想睡了。」 「嗯───」奥莉凑近在观察我的神色。 「好吧,那伊泽要好好休息唷。」奥莉说道。 「希望等等你真的睡得着呢。」 最后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后,她转身出房。 我还是维持着「什么都不想管」的姿势瘫在床上。 但过了一会,又听见脚步声从门外走进。 我想说大概是奥莉又想说些什么,便没多加理会。 直到脚步声在房里响起,还特意把门锁上时,我才感到些许的违和。于是坐起身来查看。 接着不由自主地站起。 进来的人不是她───而是雷玟。 她正拿着她心爱的符文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站在我的面前。 十四章 其之贰-问答 ooo 在独自下山的路途,想着所有发生过的事时,我不由自主想到。 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呢?和我一样喜欢把自己作过的事重新回想,不断重复检讨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还是说,他真的就和他表面上一样总是一往直前,而不曾对自己有一丝的犹疑或后悔? ......够了。干嘛去在意那个骗子的想法。 再怎么想也猜不出他的真意,我何必多花心力去想? 就只要记得他对诺克萨斯来说,有着稀世的价值───只要想着这点就够了。 既然总指挥已经亲自下令,那就照着命令去做,我就只要想着命令的内容就好。 这样子才是对的,才是绝对的正确。 所以说,他在思考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就像我的想法不重要一样。对我这种人来说,命令和指示就是一切,自己和其他人意见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是个士兵,只是个按照军令行动的士兵而已。士兵在战场上就该照着别人的指挥行动。 就像以前一样;就像是现在一样。 所以,我按照命令下山,一步一步走向伊泽瑞尔所在之处。 在那经歷过的事几度闪过心头,但它们并未替我带来丝毫犹豫。 至少现在如此。 房门没关,灯也没关,人应该是顺利回来了。但也可能是奥利安娜在里头找那个不属于她的盒子 但不管是谁,我都得走进这个房间。 而在里头的确实是他。 他正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没注意到是我。 于是我将房门关上。反手锁住以后,他才察觉有异而从床上起身。 「……干嘛特地把房门锁上?」 「防止有人闯进。」我说道。「还有防止你逃跑。」 「……也是,奥莉突然进来的话感觉就不对了。不过你摆这种阵仗,我猜肯定是要谈那件事吧?既然如此就不用担心我会逃,反正也不想再遮遮掩掩的了。」 「是吗?那就好。一直逃避至今大概也累了吧?德玛西亚的二王子殿下。」 「……听你这样叫还真不习惯。」 听到称呼,他只淡淡笑了一下,搔搔后颈便坐回床边。 「能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在你坐在那棵树前面时。」 「……所以你又跑回来躲在附近就对了?」 他顿了会才说道。「所以盒子里的东西你看过了?没让其他人看到吧?」 「没有。」 我从怀里取出那些东西交给他。 他稍微检查后,便露出放心的表情将把盒子放在一旁,转头看着我。 「我还以为你更早时就在怀疑了,只是在寻找证据而已。」 「一直不肯说清楚自己的出身,是谁都会觉得有鬼。」我说。「也只有我这种蠢才才会一直不肯去质疑你。」 「……这样喔。」他又伸手抓了抓后脑。 「你不说点什么求饶吗?」 「啥?别闹了。这种对白早就退流行了。」 他双手一摊说道:「这样我还得配合你说『你觉得我会求饶吗?』,别了吧。我可是想做些不一样的事欸。」 「什么事?」 「我想做的当然是───你如果真的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伊泽瑞尔一跃而起,试图朝我的脸部挥拳,但手腕直接被我扣住,顺势甩向另一侧墙角。 他试着起身,刀子随即压住他肩膀。 儘管如此他仍试着坐起,没有停下他的动作。就算刀子在他颈上画出血痕,他仍无动于衷。 「唉……我本来还以为出其不意偷袭的话,揍你一拳这种事至少还做得到的。」 「......」 「像书里写的那样───以友情的一拳让人清醒这种事,果然是做不到的啊。」 「为什么?」 「啥?什么为什么?」 「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又要带我回来?」 「……我说过起码两次了吧?不管怎样,该救的人就是得救,我没有其他奇怪的念头。」 「……」 「然后还是一样,你不相信就算了。总之你对德玛西亚的价值就只有爱欧尼亚的情报,而我那时根本就不知道你和那场战争有所关联───」 「……」 「啊够了!你想说什么乾脆点,别再问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还有刀子拿开点,这样说话很不方便。」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我说道,刀子丝毫不肯退让。 「拋弃一切,跟没事人一样在别的地方自由自在,这种人生──你过得开心吗?」 「……」沉默之后。 「你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十四章 其之叄-换命 ooo 「拋弃一切,跟没事人一样在别的地方自由自在,这种人生──你过得开心吗?」 「……」沉默之后。 「你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不准再说些有的没的。」 刀又在他颈上划下一条血线。 但他不以为意,还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说着: 「我当然开心啊!开心到要死了! 「我不用再顾虑宫里那些有的没有的规矩;不用被逼着做那些有的没有的鸟事,和那些一点必要都没有的义务,我超他妈开心的啊! 就算刚逃出来那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外头到底活不活得下去,我也超级开心的啊!一想到在那之后我就自由了,就不由自主高兴到想在野外脱衣服庆祝啊! 「但是,说到底,也只有刚开始时曾那么乐观。乐观到跟白痴一样。 「逃出来过不到几天我就开始在想了。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不是做错了?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负责任,根本就只是没有忠诚没有孝心,才背弃了自己的国家和自己家族? 「就算只是个空有名位没有实权的王子,我大概还是能做些什么来成就自己,同时也能让所有人认同的吧?但我从没这么做,就只是一味顾着自己。 「虽然说他们的期待根本不是我愿意承受───就只是因为我刚好生在那,就刚好得承担那份我根本不想承受的重担。但即便如此,在有了拋下那份沉重的机会时,我还是不法不让自己去想,这么做是不是单纯的不负责任?自己是不是在为了自己的不负责任找藉口而已? 「即便开始在这住下,我也一样想着这些问题,想着自己到底是对是错?特别在你来了以后,在了解到你的想法以后,我也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回去?在那天,拉克丝跑来告诉我老哥其实也出事时,虽然没法接受,但我的确曾想过要在你离开后也一起打包回家。 「就当成是终究不得不接受的事吧。 「然而现在,在山上和你吵了一架,还有看到现在你站在我眼前的样子以后───」 他伸出手指,以指甲弹了弹刀身。 「看到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看着我的样子,我又回心转意了。」 「……」 「无论是对是错,自己该尽的责任就是得要完成。如果一句话总结,你就是这么想的没错吧?」 我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然而,我最后所得出的结论有一点恰好和你相反。我现在是这么想的───事物如果能够单纯二分的话,那不管它是义务还是责任还是什么的,只要那不是件正确的事,身为人类就能够理所当然地否定它。 「就算会因此背弃什么──无论是背弃传统、血缘、身分、恩情或什么有的没的都好,都一样得去否定。而如果,那东西真的没办法否定,自己真的改变不了一切的话,至少───」 自己还是有逃离错误的权利吧? 就算错误对自己有所恩情,也请让我自私点,用我以为正确的方式来回报。 他是这么说的。 「……那么,你所谓的正确,就是照着自己的标准去判断吗?」 「对,就是那样。」 「……」 「但你能说那样是错的吗?难道你还以为那些人所告诉你、所要求你的事情就没有一丝一毫错误的可能?雷玟,正确与否的解答是得自己去检验的。是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喔。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得从那地方逃出来。 「如果一直待在那,我所能知道的永远只有那套自以为是的价值观。就只有离开王宫,我才有可能知道更多新的想法,就像是遇到你的时候一样。就只有不断去学、去去体验,我才能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你了解吗? 「人不可能一直都在做正确的事,只能够不停试着做到正确。 「你认为照着自己的判断肯定会出错───所以才觉得得依靠其他人灌进你脑袋的规则做事。这样自己就可以不花心思判断,也不用为了自己的作为而自责的话,这也是一种想法。但是───」 就算他们认为是对的事,对你来说却可能是场天大的错误。 就拿你每晚做的噩梦来说好了。 难道你真认为自己做对了?难道你真觉得那些命令是值得去遵守的? 你那股罪恶感,不正是基于自己内心的判断而来? 难道那算是种错误的念头吗? 「……够了。」 「什么够了?我还没说完呢。虽然我是在说些似是而非的歪里,但这不是重点───」 「我说够了!」 我拋开刀,向前一步扣着他的脸让他闭嘴。 「就算知道那些事是错的又如何?你以为我能怎么办?你难道了解诺克萨斯是什么样的地方吗?没用的。伊泽瑞尔,德玛西亚的王子殿下,没用的!出生在那之后我就逃不了了,这就是命运,你知道吗?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那么来换如何?」 「什么?」 我松开手。 「我说……那乾脆用我的命来换如何?等价交换,一命换一命───不对,按普遍看法我的命可能比你的命值钱一点,就当成是你赚到了吧。」 「……你在说什么?」 「还用问?你本来不就是来杀我的?这样正好,就拿我的头当做筹码,要求他们让你自由不就好了?反正师父还在睡,奥莉也不知道这房间的状况,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我向后退开一步。 伊泽瑞尔稍微整理衣服后,便转身背对我,盘腿坐在地上。 右手做势比在自己颈侧。 「来吧。就直接一刀下去。在这之后───用我的头应该换得到你的自由吧?」 …… …… 「……是你自己要求的。」 于是。 所以说。 我低头将刀捡起,站在伊泽瑞尔身后。 默默举起刀对准颈部,将刀举起后,又重新瞄准一次。 好了,没有问题。刀子挥下时会完美落在颈部那条线上。 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的。 剩下的只是把该做的事做到而已。 就和以前一模一样。 就和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说。 双手将刀缓缓举起,停留在最高点。 他也感觉到现在就是最后一刻,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后悔了吗?」 「有一点。」 但它没有想逃的意思。 而我也不会因此停下。 再来,就只需慢慢调整呼吸,同时确认好刃锋所向。 好了。 不会再有其他问题了。 我唯一剩下该做的,就只有─── 于是,我用力地将刀, 将我的符文刀朝着他的后颈, 倾尽全力向下。 ──────英雄失格十四章完────── 十五章 其之壹-斩首 xxx 刀带起的破风声响起那刻,意识瞬时同现实断开。 这下我大概是死了吧。 虽然在最后说了些中二的话(不过话说,海外传来的这个词还蛮贴切的,我确实蛮符合这词形容的样子。)但老实讲,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不想死的念头。 其实也不只一点。 不过也只能算了。 既然头已经和身体分家,剩下的也只好让它随风而逝。 反正对和我有关的人来讲,我的存在也只是造成他们的困扰,替他们增加一堆有的没有的麻烦。所以对这世界来说,我的死反而算是件好事吧。 再说了,我是为了自己的坚持才死。虽然实在早过头了,但这种为理念而死的死法算是不错。 都想帮自己打上100分了。 好啦,既然死都死了,剩下的部分也都是后日谈了。 也没法再碎碎念些什么了────除非灵魂还能保有自身意识的话。 只是,如果真有灵魂,那我现在倒想飞离自己的身体,去看看我最后的愿望到底达成没有? 雷玟她……有没有真的照我所说,换到了自己的自由,用我的命运赢回自己的命运──── 「伊泽瑞尔,该醒来了喔。」 「你根本没死好吗,昏迷指数只有十三,只是稍微昏睡的程度喔。」 「而且梦话都说出来了。」 「我靠!」 被羞耻感惊醒的我猛然坐起。 「痛痛痛痛!」又因为用力过猛导致脖子一阵剧痛。 「你动作还是轻一点比较好喔。」 奥莉以关心病人的语气说道。 「脖子才被狠狠敲了一下,你的颈椎现在可是很脆弱的。醒来反而把自己搞到颈椎断裂的话就真的是在搞笑了。」 拉克丝以关怀笨蛋的语气对我说道─── 等等。 「为啥你在这啊?」 虽然脖子和头痛得要死,但我还是尽力试着把握现在状况。 「啊啊算了,你们谁先跟我解释一下,为啥我死了之后又活过来了?」 「就说你根本没死了。」 「就只是被雷玟打昏了喔。」 「……这样啊。」 结果是她自己弃牌投降...... 亏我都把自己的牌交给她了。 只不过她这么做,我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毕竟会对那些事感到愧疚的人,是不可能下的了手的。 之所以敢提那种赌局,有部分也是基于我有必胜的把握在。虽然利用她挣扎的心态这点颇为无耻,但好歹我也是拿我这条命下去赌的。 赌她绝对下不了手。 相信她绝对下不了手。 然而,这样一来的话───啊干! 「奥莉!雷玟她人呢?」 「已经离开了喔。」 「你怎么没阻止她啊!」 「我们进来时她早就不在了喔。只看到你躺在地上,还有你身旁......嗯,自己看一下。」拉克丝说道。 我依言查看身旁。在左前方地板上散落着一片片铁片,捡起其中一块检查。 「这个......是她的刀吧?」 肯定没错。这堆厚铁片的前身就是那把符文刀,色泽和上头的破碎符文拚凑起来都和那把兇器一致。 「看来这把刀是藉由符文拼接起的,设计成依靠使用者意志维持的的方式......也就是说,当使用者的意志和刀切断联系时,刀就会因此解体。」 「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喔。」 奥莉说到。并从身后拿出刀的其他部分,刃锋和些微刀身的部分还接在原本的刀柄上。 我真心不懂为啥铁匠当初要把刀设计成这样。 「你说切断联系……那很容易做到吗?」 「一般来说很难做到喔。符文与人的意志一旦联系起,就没办法轻易解开,大多数的状况都会持续到使用者死了之后才───」 拉克丝说到这便没再开口。 所以……这样一来的话,雷玟她…… 「不、不对、不可能吧!」 我抢走奥莉手上的部分,同原本地上的碎片,试着将它们重新嵌合,试着想找到其他可能。 「啊伊泽你不用那么紧张喔。仔细看看,刀子虽然解体了,但符文还微微透着光啊。这应该是表示使用者和刀还是有些许的联系在。」 听奥莉一说,我立刻用手遮住灯光观察刀片上的符文。细看之下果然有像是濒死萤火虫般的幽微绿光。 「唉…奥莉你为什么要提醒他呢?真的是喔……」 本来想顺便让他死心的───拉克丝在旁边说道。 「有关符文的知识你早在学院学过了吧?没发现只能说是你笨喔。」 拉克丝看着我送她的白眼,摆摆手不在意般说道。 「……有喔?」 就算真有,我也早忘光了好吗? 毕竟我又没对这方面的知识怀有热忱。 「算了算了,就当作是我的错好了。话又说回来,你到底为啥会在这啊?快给我老实交代清楚。」 「这个───当然是有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囉。」 「......老家那又怎么了?」 「你哥回来了喔。」 她劈头就说出让我吓一大跳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老哥回来,不管哪种意义上我都应该觉得开心才对。 但大概是雷玟的事使然,加上有股不妙的预感,现在的我反而没法因而感到高兴。 「昨夜你哥突然无声无息出现,还带着一个身分不明的少女。」 拉克丝说着,同时面带微笑盯着我瞧。 奥莉也跟着用奇怪的表情斜眼看我。 「在带女生回家这方面,你们兄弟真的是如出一辙呢。」 「……好啦,别拿老哥来开我玩笑好吗?」我说道。 「然后呢?之后有发生什么吗?」 「当然有发生什么啦,不过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就是了。」拉克丝继续说道。 「你知道你哥现在在哪吗?」 「他还能在哪?回来了当然会先去宫里───」 我想到拉克丝之所以问这问题的用意。 「......他不会就在皮城这吧?」 「哎呀,答对了喔~~~」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做出了正确解答却开心不起来的场合。 「而且不只这样,你哥一出现还马上动用特权,暂时接管了我们这批特务的指挥。应该是想加速查出艾欧尼亚战争的真相吧。啊还有,之前围捕雷玟失败的事他也知道了囉。以他的个性,大概不惜与师父硬碰硬也要把她抓走吧?刚我可是想尽办法躲开其他特务,才成功溜来这的。」 「……」 搞啥啊老哥? 不见时害我满心后悔就算了,现在回来还顺便替老弟找来不少麻烦。 「那我在这的事——你跟他说了吗?」 十五章 其之贰-灵感 xxx 「才没有,我总会顾及一点朋友道义的。但之后你哥如果查来我这,到时就别怪我老实招供囉。」拉克丝说道。 「我说啊───你乾脆现在就跟我回去如何?这样大家省得麻烦,我还可以多领一份大功呢。」 「……这个之后再说。」 先不管这名贪心女子的想法。 总之麻烦事又多了一件。除了雷玟不知道跑去哪之外,又多了老哥这个不定时炸弹。就算我真找到雷玟,还真的说服她回来了。到时一不小心,我们还是可能被老哥抓起来一起打包带走。 还真是一举两得───不对,这到底是要我怎样啊! 「啊───搞啥啊!」 我向后躺回地板,抓着头发大喊。 「人不知道去哪就算了,带她回来还得怕被老哥发现,这下是该怎么做啊?」 「你还想去找雷玟?」 奥莉突然间开口问起。 「啥?这不是废话───」 「你是真心想去找她吗?伊泽瑞尔?」 奥莉站在我身前,由上而下打量般注视着我。 神情使我不由自主地闭上嘴。 明明是再熟悉也不过的眼神,但现在却觉得那不再像是习惯的样子─── 不、不对。 应该说眼神重新染上了过往色彩才对。 是更过往的───更过去之前那个女孩的色彩。 如果成功成长至今,原来是会做出这种表情的吗? 那个总是在玩在跳舞,但偶而却有这种能看穿他人的眼神,让人猜不透的女孩。 「......为啥突然问这种问题?」 她没回答,只是继续问着。 「就算她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和你的想法就像处在磁极两端,同时还一直决心要回去诺克萨斯,即就算是这样───」 你还是坚持无视她的决定、她的想法,无视你所属世界的规则吗? 「你还是坚持要带她回来?」 最后。 奥莉安娜这么问我。 带有严重指责意味的问题。 也可以说是在挑我的毛病、我所犯的矛盾与所犯的错。 处在不同世界(其实根本就是敌对国家)这点先不说。的确,至今我仍没能改变她的心意,改变她那种为了不相信的事物鞠躬尽瘁的忠诚。如果没能说服却强逼她离开,那只是种霸王硬上弓的作法,和我所讨厌的───所讨厌的人的作为没啥两样。 回诺克萨斯是她的决定,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只是因为之前的积雪和伤势难以成行,现在既然不再有那些阻碍,时机也成熟到没法再成熟的地步(毕竟现在在这也待不下去了),理论上我实在没理由要求她回心转意。 理论上来说就是如此。 理论上来说的话。 「───。」 「……现在后悔的话还来的及喔。」 拉克丝先一步认知到我想说些什么,而试着阻止我。 「不。我要带她回来。」 我加大音量,对着奥莉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说明白。 「我得要带她回来。」 听到回答,奥莉的脸剎那间出现笑容,但那神情随即消逝无踪。 「就算她不想回来也一样?」 「就算她不想回来也一样。我这次才不管她怎么想勒。就算她又要砍我的头也一样。无论如何我就是要带她回来。」 不管是谁都阻止不了我。 「......即使她觉得她做的事是对的也一样?」 「对。就算最后证明了她的想法是对的也一样。就算我的理论根本错的一塌糊涂,根本就是自圆其说的自我满足也一样。总之我要带她回来,带她离开那个有一堆狗屁倒灶事情的地方。 「如果她对了,我也得看到她的证明,亲眼看到她向我证明她是对的。如果她就这么回去的话───如果她因为没抓住我而被处分的话───这样我不就没法知道我和她之间谁才是对的吗? 「所以说,为了得到结论,为了知道我和她吵到现在的结果,我愿意扛起所有可能发生的、或是将来会发生的风险和责任。」 只要能证明我是对的。 那就算得要扛起她的生命─── 我也是乐意之至。 即使是得为此放弃一切也一样。 「……唉。算了,这次你哥在我可没办法帮你。」 拉克丝的语气透露出无奈,却又有种释怀的感觉。 奥莉则又笑了,而且还笑的非常开心。 「伊泽葛格还是跟以前一样任性呢。」 「……你刚叫我啥?」 但她装做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问我。 「不过说起来───你有找到她的方法吗?」 「啊。」 脑袋霎时一片空白。 为啥我刚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就算我想救人,也得先知道要救的人在哪。人都没找到我是能救个毛线? 「这个……拉克丝你有没有什么方便找人的法术?」 对着拉克丝摆出典型的───有求于人时会用的陪笑表情,但完全没收到效果。 「很遗憾,我没那么方便的法术喔。有的话当初你一逃跑我马上就能抓你回去了。」 「……」 这下子束手无策了。 想救人也无从救起。 「啊伊泽,关于这点你不用担心喔。」 在陷入绝望的一刻,女神───不,是我亲爱的小奥莉开口说道。 「原来你有方法?!」 「有的喔。而且是个很~~好的办法能找到她在哪呢。」 我听到旁边又发出「唉……」的叹息。 希望不是有人想让我死心,却看到我抓住希望时所发出的。 「什么办法?快说!」 我开口催促,但她这时反而卖起关子,摆出一副「ㄟ~~到底要不要跟你说呢~~」的样子。 搞啥啊? 说到一半就打住,别在这种重要时刻吊人胃口好吗? 「会跟你说在哪的,但方法之后再告诉你,免得你现在就开始生我的气。」奥莉说道。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就会看着你们到最后终点喔。」 虽然答应帮忙了,但说的话一样不明所以。 「但是,知道人在哪以后,该怎么救人,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喔。」 「对方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特务,你就算有牺牲的觉悟也很难成功。」拉克斯说道。 这事我也清楚好吗? 如果和老哥一样一身战技还好说,但我目前只有足够负担家事的身体能力,硬要说的话就只有跑得快和拿弹弓射人蛮准两点能够说嘴,这样是要怎么救人呢? 就算拿命去拚,肯定也只能白白牺牲而已。牺牲…… 「牺牲……牺牲是吗?」 想到关键词,便有道灵感从意识底层迸发。 所以说,既然状况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我知道我唯一能走的路在哪了。 十五章 其之叄-认罪 ooo 还是没能下手。 什么都做不了的我,最后只能丢下刀离开。 走到野外,时间已不知不觉告别夜晚。曙光升起,吹来的风仍冻得刺骨。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 然而,儘管说是回去,但我现在却在一步步地远离那房子。 远离我心里真正想回去的地方。 事到如今,也不要再骗自己了,就老实承认自己是喜欢那里的吧?喜欢那里的环境、那里的氛围;还那里属于我的房间、以及属于我的───可以说像家人一般的人们。 就老实承认吧,自己早已经把他们当成家人。 就算从没和真的家人相处,也不清楚真正的家是什么感觉。但我想,我在那已经得到了极为接近的体验。 他大概和我体验到的是同样的感觉吧。 只是他不肯承认。 说想追求自由而从王室逃出来的他,心底其实还是渴求着这种能够依赖着什么的感觉。 本质上一样自我矛盾的他,居然还对我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真是个该死的、彻头彻尾的骗子。 想到这便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我换了条路,开始沿着先前的羊肠小径前进。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如今的我并不那么厌恶他那种矛盾的想法。 因为我也一样是在自欺欺人。 想要得到自由,但又对于背弃过往的关係及过往的自己感到内疚。 我和他并非立于两个极端,而是一起处在道路的交叉点,分别对其中一边的选择更加坚持而已。 喂。 伊泽瑞尔。 再也没有和你一样贪婪、一样自相矛盾的人了喔。 就只有我───想的和你一样,同时间渴求着、想要着,希望能同时得到两种回报。 我应该是被你传染了吧?染上了这些渴望和贪婪。 是这样没错吧,伊泽瑞尔? …… 沿着和上次相同的路径行走,长裤已被草丛叶上的露水浸溼,融雪带出的寒气使双腿愈发冻得难以抬起。 但我仍一步步走着,坚持走在最后一条路上。 又走了一小段,到了林木庞杂,难以辨认路径的所在。但稍微查找便找到记号。 走过这一带后就到了。 于是,我沿着标记的方向前进。 「……」 喂,伊泽瑞尔。 你答应过,要用你的命换我的命运。对吧? 抱歉,我得让你再说一次谎了。 找到入口后,我没有停下,只是以一致的步伐走进。 穿过狭长的隧道,转角就是我最后的目的地。 最后用来审判我的法庭。 ───虽然你不想再说谎,但是不行,我无论如何都得让你的承诺变成谎言。 而在此之后,是我会以我的命,来换取你彻彻底底的自由。 抬头一看,卡特莲娜已经站在前方。 「难道他不是吗?」 「……是,他的确是德玛西亚的二王子没错。」 「那人呢?」 「属下无能,没办法完成任务。」 听见这句话,她从平台上走下,逐步朝我靠近。 「王子现在在哪?」 「被德玛西亚带走了。他们还说要增派人手,查出之前袭击王子的人。」 「……哼。」 于是,腹部就这么被卡特莲娜踢了,在我倒地后,她抓住衣领将我一把拉起。 「总指挥所下的命令,你应该记得吧?」 「记得。」 「既然活捉不了,为什么不把首级带来?就算只有他的头,我们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我办不到。」 「废物。」她放开我的衣领,转身走回平台。 「亏你还敢回来报告,就这么继续躲着不是更好?自首可免不了一死哪。」 「我不打算逃避。」我对她说道。「我愿意为了失职受任何处分。」 「很好,我知道了。」 卡特莲娜眼光一扫,随即有两名特务上前候命。 「将手銬起来,准备带她一起回去诺克萨斯。」 于是那两人拉来锁链,将我双手紧紧绑在背后。 「托她的福,我们最后的任务失败了。在他们找到蛛丝马跡前就这么撤了吧。」 对部下交代完后又转向我。 「至于你,我还得带回去让指挥部审判呢。我可没权力处分直属指挥部的人。」 在这之后,她便将我当作空气一般无视,逕自处理起撤退事宜。 大概真的相信我没有说谎吧,相信德玛西亚已经把伊泽瑞尔带走这件事。 这样就好。 这样我能替他做的都做道了,也算回报了他救我两次的恩情。 以帮他继续他那自由自在人生的方式。 但抱歉。 我知道你是想说服我留下来,说服我离开诺克萨斯。 但无论如何,我对他们还是有不可抹灭的责任存在。 我仍得为此尽我该尽的义务与责任。 即便我也承认那些责任和义务,在本质上是种错误也一样。 以死来谢罪及回报───这就是我最后该做的事。 我必须去完成的事。 ───英雄失格十五章完─── 十六章 其之壹-坦承 xxx 「其实啊───在她离开前我有让球球跟踪她,所以我一直都知道她人在哪喔。」 「……」 这种事你要先说啊! 瞒到最后等我伤透脑筋时才讲是怎样? 在气到差点脑溢血后,我赶紧收拾起所有用得到的东西,便同奥莉出门,照指示的路径朝目标前进。 一路上,我们尽挑不会有人监视的险道,就怕在路上先被抓到带走───这样的话我好不容易想到的戏码就演不出来了。 翻山越岭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一个疑点。 「对了,有件事一直忘记问你。」 「嗯?有什么事都可以问喔。」 「你是之前就会让那颗球跟踪她?」 「怎么可能?我又不像伊泽你一样缺乏安全感。她第一次离开时,我不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吗?」 先不管她说我缺乏安全感这点。 「但这样就奇怪了。你说你回来时雷玟已经走了。那你为什么又会要球跟踪她呢?球只是机器又不是狗,总不能靠着留下的气味追踪吧?」 就我所知,那颗球是作为奥莉的武器兼护卫,由她遥控并共享视觉。除此之外并没有远距追踪的功能。 「是没错,伊泽说的都对喔。」 「那所以,除非你在雷玟离开时就看见她,而且还知道她要离开,不然的话你根本不会想到要派球球跟踪。」 「就是这样没错喔~~」 「你早就知道她在我房间里做了什么吧!」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离开房间后就躲在客厅,她一离开我就让球球跟在她后头了。」 「你在那时就知道她知道了我的身分,或者就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跟她说的对吧!」 「伊泽猜的大致都对喔。但我可没直接跟她说,我只是鼓励她去发掘一些真相而已。」 「……」 该死,这下真相大白了。 居然是队友在背后搞鬼。 「你是在手术后告诉她的?」 「不是喔。在手榴弹的意外后我就起来提醒过她了。」 「原来你在那时就清醒了喔!」 「还没喔,那时我只是突然想到:『嗯……好像有件事不做不行』所以才勉强自己起来和她说话。」 「『有件事不做不行』是怎样?为啥你没事非要给我添乱不可啊?你没提醒她的话,说不定事情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没开始往那方面联想,根本不会想到会有王子竟然好好的王宫不住,跑来这种荒郊野外生活好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喔。伊泽想想看,之所以要留她下来,还动不动和她吵架,争辩一堆有的没的大道理,不就是想让她认同,然后和你一起留下来吗?」 被她说出羞耻的事,我忍不住搔了搔脸。 「是这样没错……」 实际上就是那样没错,这点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但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有点一厢情愿过头。 「但这跟背后捅我一刀的事有什么关係?」 「只是嘴上说说的话,什么都证明不了喔?大家不是都说,人得以行动证明自己吗。于是我就帮你一把,让你们验证彼此谁才是对的。」 「……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来我反而得感谢你了。」 「是啊,伊泽哥哥要向我说谢谢喔。」 她这时又换回以前叫我的方式,开心向我说着。 「谢你个鬼!你真的是喔……」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还是更以前的她都一样难搞。 不过还真的得感谢她啊。说要帮忙,结果害状况变成现在这样。 我坚持着不向她说谢,继续拨开野草前进。 「话说回来,师父知道你提早醒来吗?」 「不知道,爸爸也以为我是直到手术前才醒来的喔。」 「那就好,至少你不是只瞒我一个人。」 我不去看她可能出现的促狭表情,只是边分心思考边继续翻过陡坡。 话又说回来。这样在山里沿着冷僻的路径前进,说真的还真有冒险者的感觉。再再话说回来,这可是我未来所想从事职业的第一名。 我分心想着其他事,让自己不要那么浮躁。 好不容易爬上最后一道陡坡后,我在眼前树上发现拉克丝方才提到的记号。 看来目标就在不远处。 暂时停下脚步,奥莉替我打开后背包,将我等下要用的道具拿出来,再把刚登山用的傢伙全塞进去。 「好了,背包交给我吧。」 「谢谢。」啊! 意识到说出口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悻悻然将背包取下给她。 奥莉微笑着将背包背起。 「……」 「怎么,走到这开始后悔了吗?虽然从这下山危险了点,但想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喔?」 「……」 「怎么,走到这开始后悔了吗?虽然从这下山危险了点,但想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喔。」 「才没有后悔,我只是想在最后怀念一下。」 我朝我们过来的方向看去,看能不能看到我住了几个月的家。视野却被大片树冠遮蔽。 「就算没有树也看不到喔,毕竟结界还没解开。」 「说得也是。不过我说你,已经到最后了就不能让我有点别离的感觉吗?」 「我可是机器人喔,怎么会知道这种感觉呢?」 「……」 这时就会拿自己是机器人的藉口唬烂我。 她绝对又在骗人。到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她的演技超好,说谎技术也比我还要高明。 而且机器人骗人还不用喝水,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从脸上完全看不出心里在想啥。 「算了,既然都到最后了,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十六章 其之贰-投案 xxx 「好啊~~一样什么都可以问喔。」 在心底确认好问题后,我开口问她。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要诱导我和她走到现在这种不得不面对一切,不得不面对彼此的局面?确实,我是想要得到我和她争辩的结论,但你没理由这样逼我吧?我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你要做这些事?」 于是,沉默经过一段时间。 我等着她再度开口。 「……伊泽想知道理由吗?」 而她这么说道。 「想。非常想。」 「那你就继续走,不要回头。」 「……嗯。」 一度认为她不肯说,但一转念却又不这么觉得。 于是我转过身,继续朝目的地前进。 听到她跟随的脚步,而奥莉安娜的声音开始从背后传来。 「为的是和你一样,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喔。在我意识恢復后,我就非常想要知道,好奇的不得了。 「我想知道你能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坚持牺牲到什么地步;我也想知道你和雷玟之间的争论,最后谁才会是正确的。 「这些对我而言,对一个只能作为机器人生存在这世界的我来说───对一个没有感情,只能照着别人的意愿做出反应的我来说,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 好险。 她事先有叫我走在前面。 否则的话,对于她需要的回答,我肯定会羞耻到说不出口吧。 于是,我以她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的话,那我也只能接受了。」我这么回应她。 「那么接下来,就让你好好看清楚吧。让你好好看清楚我的决心,以及我────」 以及我和她最后的结论。 继续前进。穿过了最后一片林区后,我们终于到达目标地点。 大概是自觉足够隐密吧,入口进去后没设计陷阱或警报之类。我边走边淋了一头让发色恢復的药剂,并让奥莉摆好架式后,便直接走到据点中央。 到了洞穴的相对宽阔处,没有任何掩蔽,我就这么直直面对着「他」。 在他开口前,我朝两边看去。原本没人的地方,突然间出现一排像在欢迎我回来的行列。 其中一人的表情正刻意演的和旁边的人一样,似乎想装作和我不熟的样子。 我说拉克丝,你还是别演了。这样看上去只会更奇怪喔。 我走到两排人的前端时,坐在前方椅子上的他开口了。 「好久没看到你了,艾萨尔。」 他───也就是德玛西亚的现任王储,嘉文四世开口向我说道。 「老哥也好久不见了。」我回他。「老实说,我本来没打算再来看你的。」 「哼!找麻烦的小子,听说你不是离家出走,怎么现在又跑回来找我了?总不会是后悔了吧?」 「唉......还真的后悔了没错。不知怎么搞的,翘家之后我反而开始想念起老家的感觉,所以才来这求老哥带我回家。」我说道。「只不过,我有个附带条件。」 「……你想要什么就说。叫你后面那人可以把刀放下来了。」 「这样喔,那就多谢老哥啦。」 为免特务突然动手抓人,所以我事先要奥莉将刀摆在我喉咙旁。(说起来,我最近还真常被刀架住。) 但太子既然做出承诺,那就没必要浪费力气了───大概吧? 于是,奥莉将刀从颈边移开,但仍维持随时能够出手的姿势。 看不出老哥对我们不完全信任的动作有什么想法,但总之我先开口提案。 「我这里有一些诺克萨斯特务的情报。希望老哥能分一些人给我,让我去救个人。」 「你哪来的情报?」 「你老弟我自有方法,不用殿下操心。」 「哼,是从那女的口中听来的吧?你和她不是一直躲在列维克家里?」 他看向拉克丝。后者正极力表现出「我什么都没说喔!」的否认表情。 ……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啦,不用这么用力否认我也清楚好吗? 但看样子,最近在这发生了什么,老哥大概都猜出来了。 「你隐瞒这小子行踪的事之后让你大哥处置。」老哥对她这么说道。「至于你,德玛西亚的二王子、我的亲弟弟,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而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派人去做这种风险不明、回报不明的事情?」 他刻意刁难,不过倒符合我的预期。 现在的我可不会吃他这招。 「资格姑且是有的啦。其中一个是我后头那把刀。」 此刻那把刀依然顶在我后背处。「德玛西亚的二王子死在太子的眼前,太子却没要救他的意思,这被别人知道的话怎么说都不太好听吧?」 「哼,滑头小子。」老哥说道。「不过还真难得,你竟然会把别人看的比自己重要?那个诺克萨斯人居然能让你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这是我自己的事,老哥你就别管了。总之,要不要一句话。虽然这是在增加你的负担,但老弟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啦。只要你答应,我就附送一件你到目前为止最想知道的事───」 十六章 其之叄-援救 ooo 戴着手銬,和特务一同走在回诺克萨斯的路途。 为免暴露行踪,卡特莲娜没打算穿越皮城,而选择杳无人烟的险道。因此南下的速度并不快。 四周除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外,就只听见「噠、噠、噠」如鐘声又如水滴落的声响。 试着专心聆听这些声音,不去想任何事。 然而,这些天来经歷的事却不断闪过心头。我克制自己,不让这些事影响情绪。 无论浮出的事是快乐的也好,难过的也好。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些已经成为过去。 如今唯一该想也该做的,就只是静静等待自己选择的结局。 只有如此,才对得起他们对我的期待;以及我对自己的期待。 我继续安静走着。 四周除了脚步声,仍只听见那道「噠、噠、噠」的声响,规律地───不对。 那声音的频率正慢慢变的短促,如今听来已不像是露水之类的自然状况。 一名特务往声音来处查探,然后抱着东西回来。 是两手能刚好抱住的金属球体。特务将它交给卡特莲娜,她检视过后,走到队伍后头问我问道: 「你见过这个?」 「......这是列维克的机械道具。」 大概是奥莉安娜趁我不注意时,让这颗球跟在我后头。 但是───什么时候的时? 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是伊泽瑞尔要她做的? 不对。他那时已经被我放倒,一时间不可能醒的过来才对。 在我思考的同时,球球突然恢復运作,从卡特连娜的手上弹开,在我身旁绕了一圈便自行飞走。 「......该死。上他们的当了。」卡特莲娜也清楚,这代表有人正在跟踪。 「传下去,所有人立刻进入战备。」 命令一发出,所有人急忙进入备战。 而她看着我说道。「没想到他们会瞒着你,偷偷放机械跟着───」 话声未毕,两侧林荫突然衝出两群武装队伍,企图从两侧夹击。 这大概还在卡特莲娜意料之内,儘管遭逢变局仍然能冷静发号施令。 但就算应对得宜,第一波攻势也已经来不及抵挡。 敌人先锋自刺斜处衝进中央,林道随即陷入一场人马杂沓的混战。 对习惯偷袭及秘密任务的特务来说,这种集团防守并非他们所擅长。面对同样训练有素的敌手袭击,落在后手的我方陷入劣势难以反击,仅靠着卡特连娜参战而勉强维持局势。 就对手战斗的方式来看,很明显是之前遇到的德玛西亚人。 但是───为什么会如此? 他们只是碰巧知道我们的行踪吗? 还是说......和伊泽瑞尔他们有关? 我独自站在一块相对安全的位置思考着。但一时的安全因她的话而立即消逝。 「别让他们得到情报。趁他们还没从她口中知道真相前杀了她。」 战场上声音吵杂,但还是听得到远处,卡特莲娜向身旁传达命令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作为她传令对象的人转过身,开始朝我的方向靠近。 ……好吧 既然如此,在此受刑亦是如我所愿。 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差别而已。现在死去也省得大家麻烦。 诺克萨斯既不用带着一个拖油瓶,德玛西亚也不用再劳师动眾将我抓走。而他─── 自然也不用再为我浪费任何心力。 刽子手自前方走来。 我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不幸───抑或幸运的是,刽子手没受任何阻挠,就这么直接来到面前。 「谢谢你。」 这种时候不该说这种话,但我还是忍不住向他道谢。 对方脸上浮现诧异的神情,但立刻就回过神。 紧接着,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时间紧迫,和那时的我不同,他没有任何犹疑,也无须有任何心理准备,不会產生仅仅一丝也好的罪恶感。 那人就只是为了剷除一个罪人───为了剷除一个失去反抗能力,只会对诺克萨斯造成阻碍的人而挥下大刀。 并不是以命相搏,而是单方面地─── 我看着他深深吸气后,眼神变得冷酷,不再有一丝温热的样子。 (我那时的表情大概就像这样吧?) 最后,像要吐去杂念般将气吐出。 同时将手上刀子挥下。 ────── 那瞬间我闭上眼,等待该到的那一刻过去。 但细微的破风声从旁传来,面前突然有阵光穿透眼缝。睁开眼看时,刽子手却已倒地陷入昏迷。 我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 果然是他。 是原以为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面的他。 我早该想到的。 如果我处在这种情况,是他的话不可能不试着救我的。 他都已经不顾一切救了我两次,我应该要非常清楚这点才对。 而他───伊泽瑞尔独自一人站在战场上,手上拿的仅仅是把小孩游戏用的弹弓。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直到这时,看起来才终于有点王族的样子。 「只不过我救的不是公主就是了。」他边走边说道。 和刚才的杀手一样,走到我面前。但现在这个人是为了救我而来。 「……」 我也朝他靠近。 伊泽瑞尔见我走近,脸上露出感到安心的笑容。 看见他笑,我在心底暗骂自己该死,同时有股怒气夹杂着喜悦盘绕在心。 直到距离不超半个人身,伊泽瑞尔见我没有停下,终于察觉事情有异。 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为了回应他这次救我的举动,在逼近到要彼此接触前。 用额头朝他的鼻子全力撞下去。 「喔干!搞啥啊!我的鼻樑───」他边按着鼻子边骂道。 「……为什么要来。」 头紧靠在他的胸前。 「什么为什么?这里又不是只有你们能来,我就喜欢和你们撞在一起也不行?我做什么你又管不着。我现在就只在呃……只是在这附近散步而已。」 「为什么要来救我?」我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脸上表情。 绝不让他看到我不由自主滴下的泪。 「你应该知道吧……我是为了什么才干这种事的。」 「唉……你这白痴,我当然知道啊。但是话说回来,我们真的得在战场上这样吗?」 十六章 其之肆-叛离 ooo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手却在些微犹豫后,轻轻抱住我。 「我知道你是认为只要这样,我们各自就能做到我们想做到的事。 「少了诺克萨斯的威胁,我就真的彻底自由了,而你也能在尽你想尽的责任以后,开开心心地去死─── 「但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勒! 「我们两个之间的争执,最后肯定是我的看法比较正确!和我吵架的人怎么可以没在我面前认输,就这么跑掉不回来呢。」他这么说道。 忍不住因他的冷笑话而笑。 「……净为了些无聊问题做多馀的事。」儘管声音变得乾哑,仍尽力以一贯的语气说着。 我一下哭一下笑的,脸上现在应该非常难看吧。 「呃───都是些无聊的事没错啦,但有时候无聊的问题才是真正该找到答案的,我都是这么想的。」 「……这样吗?」 「就是这样。」他说道。「为了这种事连王子都不当的人所说的肯定没错。好啦,你转过去,我特地把你的刀带来,就是觉得铁定有用得到它的时候。」 他解下背后包裹并将其打开,里头是我离开前留下的符文刀碎片。 在决定放弃时,刀身因我的想法碎裂。原本不想带着它回去。但如今它却又在我眼前。 「銬住的部分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先把锁链砍断就......不是啊,你人转过去啊!不转过去我是要怎么处理?」 「回去吧。」 「啥?」 「我同意你是对的,但我还是不会离开。」 「……搞屁啊,不都说赞同我了吗?」 话声中带着藏不住的困惑。 「因为我不是你。做不到和你一样的事。」 「你根本没试过,又怎么知道做不做得到啊?」 又从困惑转为愤怒。 「我不会去试的。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能做背叛诺克萨斯的事。」 「你连敌国王子都放走了,现在是还在坚持什么?再怎么做他们也早当你是个叛徒了不是吗?」 「───人该做的是自己确定对的事,你不是这么说过吗?」 「……嗯。」 「那么,对我而言,不杀你是对的;而为诺克萨斯做任何事也是对的。如果不杀你这件事,就等同背叛诺克萨斯的需要的话,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牺牲我自己,让这两件事能同时达到正确。」 如果用我的命,能换取你的自由的话─── 我亦是心甘情愿。 现在的我一样这么想着。 「......这样吗?」 想了一下后,他开口。 「既然你认为你做的是对的,那我也没话讲了。」 伊泽瑞尔最后也同意我的想法。 没错。 这样就好。 对所有被牵扯进来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做法。 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 伊泽瑞尔在些微的停顿后,又开口说道: 「既然你有你的坚持,那为了获胜,我也一样有我的作法。」 一语说完,球球突然从旁窜出,一撞之下让我失去平衡。他趁这机会抓住我的手,用破片朝两手中间一斫,锁链应声而断。 他将刀片丢在带来的包裹上,接着便毅然决然,转身衝进战场───朝着卡特连娜所在的方向跑去。 xxx 我脑子大概真的坏了,才想得到这种鬼他妈生蛋的主意。 老实说,能否成功心里还真的没底,撇除关键目标不谈,中途失败的可能性太高了。况且我还把少数能防身的武器丢给她,只拿一把穷酸弹弓就衝向最危险的敌人。 这完全可以说是自杀进行中。 只不过,我当然不是在预谋自杀就是了。 朝着敌方特务首领跑去。在接近到能精确瞄准的距离后,我朝她脸上打出一发弹丸。 如我所料,作为特务头子的人自然轻易躲过了暗器。 也同样如我所想,她一看到我,便转身以奇特的步伐,像空间穿越一样躲过接连的弹丸,拋下原本战斗的对象加速朝我袭来。 这是怎样?这年头的特务个个都身怀异能就是了? 超乎我意料外的速度,如果她太早杀到的话......这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赶上。 我只好改变方针,一面以超越自己极限的速度转身逃跑,一面自口袋拿出特製弹药。 用力向前一跳,空中回过身将弹丸射在与特务间的空档。子弹着地后立刻爆炸,让敌人不得不减速避开產生的能量,我也因此被吹飞数尺。 还以为能就这样拉开距离,但没想到在能量消散后,小腿肚突然被狠狠刺了一下,失去力气的脚加上剧痛让我摔倒在地。 我试着坐起身检视,有把造型精巧的匕首直插在小腿肚上。 而兇手───也就是那个特务头子,如同猎捕猎物的猫般持续朝我逼近,手上同时拿出另一把匕首。 数尺的距离很快化做数步之差,数步之差的距离又很快化做成零。 最后一步,她飞身袭来,刀子直取我的心脏。 「白痴我见过不少,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白痴你倒是第一个。」 临死前,我似乎听见对方这么说道。不得不感到深深赞同。 像我这样的白痴,大概真的是绝无仅有吧。 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纠结;为了无关紧要的纠结离开,就只想试着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而最后又为了无关紧要的证明赔上自己的命。 这个。这还真的是─── 「你就非得表现得跟笨蛋一样吗?」 在最后一刻───我听见她这么说道 我听见挡在我前方,以部分刀身替我挡下穿心一击的雷玟这么骂道。 「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下来,这种强迫执行的方式根本就聪明绝顶好吗?而且你敢这样说我?你自己不也表现得像个笨蛋一样?」我在她身后回嘴。 「还不都是你。也害我像个傻瓜似的。」她在最后这么说道。 而这句抱怨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你说的没错喔。」 ───英雄失格十六章完─── 终章 其之壹-援军 ooo 理解伊泽瑞尔的企图后,我试着赶上他的行动。 抓起碎刃堆里刀柄连着部分刀身,唯一称得上是完整的部分,竭尽全力跑去。但随后的一切发生太快,我来不及抢在前头阻止。 在他引起卡特莲娜注意后,我的计画全被他破坏殆尽。 如今已禁不起一丝犹豫,在伊泽瑞尔试图回身攻击却遭到反击时,我失去了任何选择的馀地。 目前唯一救的了他的方法,就只有在卡特莲娜的匕首刺向他之前─── 先一步挡在他们两人之间。 「……为了他你牺牲真多哪。」 卡特连娜收回匕首,对挡在他面前的我说道。 「……是啊,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呢。」 不仅如此,他还得寸进尺,逼我做出这种抉择。 真是个该死的王八蛋。 「但这样,你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难道你真以为能和德玛西亚的王子在一起?别傻了,那里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的。」她说道 我摇摇头,原本不想多解释些什么。然而─── 「不,你搞错了喔。她根本没想这么多。」 跌坐在身后动弹不得的伊泽瑞尔却在替我辩解。「对她那种死板的人来说,这一切不是利益问题也不是生存问题,只不过是个人的原则问题而已。」 「哼,背叛又有什么原则了?」 「这你就───」伊泽瑞尔还想说些什么,但我作势制止。 接下来,我该说的得由我自己说出口。 而那些话也得由我口中说出来,才能让他明白。 「他曾经说过......要用他的命换取我的命运。那么,既然他真的把命交给我了,我就得遵守承诺,将我的命运交给他,同时将我和他的命运绑在一起。 「至于祖国......对于诺克萨斯,我现在只能说声抱歉。 「因为它已不再是我最该守护的事物。」 「这样吗?」 卡特莲娜听完,像是理解了什么的样子。 「那么,也不需要走正当程序才能杀你了。既然你已经彻底背叛了诺克萨斯,那么下场就只是一死了之而已。」最后,她这么说道。 然而,虽然是针对我而言,但她的第一招却出手攻向伊泽瑞尔。 我和他及时做出反应。他拖着伤连滚带爬逃开,我则继续挡在他与卡特连娜中间。 卡特连娜一连试了几次,知道没办法越过我先杀了伊泽瑞尔,于是转而全力对付我。 作为对方目标的伊泽瑞尔,理应尽力逃开。但他却只退了两、三尺远便停下不动。 当我想尽办法,要从攻击中找出空档看他的状况,他却先一步说道。 「不行喔,现在的状况就是───如果我没受到生命威胁的话,你八成又会想不开让她了结你,这样子我不就白作工了吗?所以说,我一定得待在附近喔。而且话再说了,我脚伤成这样你还忍心要我继续爬吗?」 「……」 尽力克制想亲自砍了他的衝动。 然而,虽然欠打,但他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儘管现在不那么想了,但若他已经确定安全的话,或许我真的会反悔也说不定。 但既然─── 既然我和他的命运已经绑在一起了。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再孤独一人了。 xxx ……状况看起来不妙哪。 敝人小弟我的计画虽然成功了,但结果看起来还是不大乐观。 雷玟虽然因我的关係而跟诺克萨斯正式决裂,正挡在我身前和对方交手,但大概是手上武器不好的关係,她逐渐落于下风。 这大概也和身分情结有关,虽然不再把祖国摆在第一顺位,但她还是没办法和过去的同袍全力廝杀。相互缠斗已经到了她的极限,不能够再逼迫她更多了。 只是,眼下虽然还处在相持,但她丝毫不做反击,这种防守只是让对手能肆无忌惮地加强压迫而已。 这样拖下去,总会到崩溃的时候。 如果没有意外,没有其他因素乱入的话,我和她大概还是一样,得在这一起完蛋。 「……搞屁啊!说好的支援怎么都没来啊?」 我急切看向四周,才发现有个事先说好的支援来是来了,却只待在雷玟原本站的地方看戏。 看起来完全没要救我们的意思,只是拿起地上的布包朝我丢来,然后让球球抵御其他意图闯进我们当中的其他特务─── 不是啊,麻烦你直接过来支援好吗? 无奈之下我拿起布包一看,随即明白了奥莉的用意。于是将包裹整个打开,将里投的东西直接向雷玟拋去。 散发出耀眼光芒的刀刃碎片像被磁力吸引般,一片片违抗着自身重量,直往雷玟手上的刀身飞去。 匕首正好向雷玟身上一刺,她横刀架开。 就在这时,符文刀和它的碎片迸发出更加耀眼的亮光,整把刀眨眼间在她手上嵌合完成。而对方的匕首就这么刚好地,镶在刀片的裂隙之间。 「……」 「……」 对方本想拔刀暂退,匕首却紧紧嵌在刀里难以拔出。 就在两方由此陷入僵局时,对手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放开匕首向后一跳。 一道光束随后射穿了她前一刻站的位置。 「哎呀呀,又没射中。肯定是有人在抱怨支援怎么一直不来,才害我失手的。」 拉克丝的声音跟在光束后传来。 「靠!我讲的又没错。你和奥莉到底为什么能拖这么久啊?」我对她发出抱怨。 「唉……还不是因为你哥也一起来了的关係。」 说着的同时她朝后方一指───我那老哥,也就是德玛西亚的王储殿下,手上抓着一支特大尺寸的长矛,带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侍卫,从容走进战场中央。 「哼。」 发出不屑声音的是对手,面对眼下一对三的困境,她仍然一脸镇定,没打算立刻逃跑。 雷玟没将匕首还她,只是退到我身旁,替我的伤口做应急处理。 「又见面了,卡特莲娜女士。」老哥向对方问候。 终章 其之贰-离去 xxx 你们两个竟然还互相认识───话说回来,原来她的名字叫卡特莲娜啊。 「是啊,好久不见了呢。」卡特莲娜说道。「但你是怎么从那地方逃出来的?能提供一下意见,做为我们改善监禁措施的参考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应该是暂时没那种心力了。」 「……」 「现在,既然知情的人都在,那我就直接确认事实吧。你们是不是至今仍攻不下爱欧尼亚?」 由于同样知道实情的雷玟在场,加上老哥和我不同,并不是随便就骗的了的人。卡特莲娜终于失去一直以来的从容表情,脸顿时臭得跟什么一样。 「……唉,算了,被你们知道了也好。」 她这么一说,等同回答了老哥的问题。 「懂得适时放弃也是一种美德,那群拉不下脸的将军早就在那拖太久了。」 卡特连娜说完便举手一招,诺克萨斯特务便将她的信号传至战场各处。一个个开始由外而内,各自自这场恶斗中逃离。 「今天算我吃了你们一次大亏。」她的眼神扫过在场眾人,双肩一耸。「为了一个王子和一个背叛者,我方这次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哪。结果却什么成果都没有,回去大概要被总指挥狠狠教训一顿了。」 「……你觉得自己逃的了吗?」这时,一直待在老哥身旁的女侍卫开口道。 「嗯?当然逃的了啦。先不说这个。」她看向在为我包扎的雷玟。「原来你早就什么都讲了啊?」 她轻蔑的眼神扫向雷玟,但她没有回应,只默默替我确认包扎是否确实。 「不对,不是这样。她不是自愿说出来的。」 虽然伤口仍在喊痛,但我嘴上仍说着该替她说的话。 「你们的事会败露,原因其实是出在你们自己。人的罪恶感总需要有出口宣洩,当你们不停逼迫她做出违背良知的事时,无法摆脱的压力总有一天会爆发的。就算你们让她压抑的再好,最后总是会因为某种契机,而不得不把那股痛苦抒发出来。」 我盯着卡特连娜,但她只看了我一眼,便转头问老哥。 「你们德玛西亚的继承人都这种样子?」 「怎么可能。只有他是特例中的特例。」 「原来如此。」这时她才转回头来问我。「替她找了一堆藉口,就这么想袒护这个叛徒吗?」 「废话?当初可是我把她捡回来的,既然下定决心要救一个人,就得做好担负她生命的觉悟。这样作才是对的不是吗?」 「原来如此......你运气真好哪,叛徒。」她对雷玟说道。「刚好遇到一个爱你的傻子。」 「才不是───」 本想再做出反驳,但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才一眨眼,她突然从原地消失,一现身便落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原来方才的自信是其来有自。 好险她没在追我时展现这项特技。(说不定是有什么使用限制的关係吧。) 不过,既然最后的反派也离开了。 这么一来,一切也终于宣告完结。 故事的终末。 也到了大家该回家的时候了。 而这时,就如同氾滥在通俗戏剧的情节一样,一点一点细雪刚好就这样,于此刻在这片森林飘落下来。 ooo 卡特莲娜一走,等同宣告我与祖国彻底决裂。 儘管仍有后悔的心情难以释怀,但一切都经歷了不可逆的变化,往后也只能带着这股后悔活着。 ───以他认为是最好的方式活着。 「……你干嘛一直看我?」 「你为什么要把艾欧尼亚的事说出来?」 我以带着怒意的眼神瞪他,但他完全不以为意,只是双手一摊,说道。 「我也没办法啊。这是我好不容易想到的交换条件,不然哪可能说服老哥带人来救你?」 伊泽瑞尔此时偷偷朝他哥瞄了一眼。 「你也不想让岛上的惨剧继续下去吧?只要德玛西亚从中插上一脚,这样的话他们不就得立马从岛上撤离了吗?」 奥莉安娜这时自旁走来,替他说出了剩下的话。 我继续看着伊泽,他像受不了我的视线般将头瞥向一旁。 「......抱歉。」 我低下头对他说道。 「还有谢谢你。」 他一时愣在原地,随即又拖着伤肢,整个人转过身背对我。 「……现在总算能证明我说的,正确性比较高了吧?」 像是压抑什么的声调。 「……没办法,就当做是你对了好了。」 他迟迟没有回应,只双手紧紧按着自己大腿,继续压抑着。 「我们回去吧。既然都变成这样了,我也只能够跟你们一起回去───」 一言及此,感觉像忽略了什么关键般,心里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他……伊泽瑞尔他当初是私下逃离德玛西亚。但他如今为了救我,却主动现身同嘉文王子见面。 那么现在,在一切结束之后,身分行踪都已经暴露的他还能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