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亲债主》 01 她骄傲、张扬、任性,还可爱的不自量力。 每个人在学期间总会遇到那么一两个竞争对手,学业、才艺、体能,所有能被用数字衡量优劣的东西总要被拉上檯面一决胜负。 但我真的没料到她幼稚的连身高都要跟我比。 「林晟齐你看!我比你高!」 「辛悦亭你有本事从桌子上下来再跟我比!」 现在想起,当时幼稚的可能不止她一个,不然我们俩也没办法一槓就是整整八年。 我比她早了半年出生,祖籍南辕北辙,父母互不相识,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世界末日我们也不可能会认识;但意外偏偏发生了,天王老子拦也拦不住。 我是年尾的,没办法跟其他同岁的人读同一届,她是年中的,如果不是我会背十二生肖,我真的以为她属虎!还是特彪悍的那种! 幼儿园里能惹的不能惹的,能懟的不能懟的,她全都招惹了遍,不阻止的话她甚至还能上爪伺候,弄个血流成河。 老妈你可把我骗惨了,说好的妹妹们都像糯米糰子,弟弟们叫我大哥呢? 我当初为什么信了您的邪不考升级考试,落的大中午还得牺牲我宝贵的午休睡觉时间,陪这母老虎在这罚站。 「我还是比你高,林晟齐。」 这下得了,这丫头没完了,这碴我林晟齐是不打算跟你过去了。 02 春花夏浪随,秋叶染冬梅。 挺美一诗句,就连我这个理科生看了也能理解其中表达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的意象。 偏偏想出来的却是个千年不变的小顽固。 「佳作!你看佳作!」 近彩色印刷的油墨校刊着实晃花我眼,偏偏有个女人得意的不行,敢情她参赛就不是老师提名,而是纯粹想隔着一个班级气死我。 于是我拿出了校内心算比赛第一名的奖牌。 亮闪闪的奖牌比迟早被拿来擦玻璃的小报纸好多了,辛悦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正在用眼神传递想撕了我的想法。 虚荣心作祟,我好像能理解她为什么老爱找我攀比,看着比自己大的死对头无能狂怒,奖牌可给不了我这种感觉。 就是看一头平时挺兇的小老虎蔫了还怪可怜,所以我给她一颗糖,绝对不是想安慰她什么的,太肉麻了。 但隔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不把上衣扎进裤子里,开始学着大人模样穿衬衫打领带考虑将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当年那颗被丢在路边的糖,是因为她的父母不准她吃。 可我还是气,她大可以告诉我她的家规严,而不是自顾自地骂我为什么给她巧克力,倔强的说自己讨厌巧克力,讨厌我。 她就没想过,那只是裹了巧克力糖衣的草莓味软糖,是她光看着包装纸都能高兴半天,说要洗乾净做书籤的那个牌子的新產品。 03 女大十八变这句话是真的不假,上高中后辛悦亭居然开始化妆了,还穿了件颇符合我审美的裙子,人模人样,一双大白腿是真敢露。 「丑死了。」 ......真是谢了,这张嘴我不想要了。 「又不是给你看的。」 在公车站偶遇,因为一颗糖冷战三年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哪哪比赛得了奖,也不是炫耀班级整洁被表扬,成绩没一次赢过我后,现在开始跟我比打扮了是吧? 「去哪?见谁?」 顾及青梅竹马十载,虽然看上去是比幼儿园时乖巧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未免她又起了劲跟人口舌交战、拳脚相向,不把地点对象问清楚,我怎么跟对方父母交代? 「林晟齐,你不至于还是母胎solo吧?」 好傢伙,原来在这等着我。 「好可怜,没有女生喜欢你。」 老天爷啊,我林晟齐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对天不过抱怨几句生不逢时,对地不过怒骂几声谁家狗屎;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让这女人来膈应我。 「我要女生喜欢我干嘛?」 爷忙着读书忙着赚钱忙着往上爬让你追一辈子也追不上......等等,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辛悦亭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祝你......幸福?」 这女人绝对误会了什么,她绝对误会了什么。 澄清的话刚想从喉咙里爆出,公车喇叭声便与招呼一起响起。 「姑娘、小子,你们要上车吗?」 自从上次母老虎趁着没有其他乘客的时候跟陈伯解释我那刻意为之造成我们整整同校14年的「孽缘」后,陈伯也一改之前调侃我们「小情侣」的习惯。 就是这件事完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让我非常不爽。 「陈伯早上好~」 「呦!悦亭今天这么漂亮是要去约会吗?」 不不不陈伯,她这是披上美丽的外皮,准备去祸害这个社会。 论职科与普通科的差别待遇,就是美好的週六早晨,职科的那傢伙可以跟男朋友去约会,而普通科的我只能抱着单字书啃。 还得提防某个考不赢我就出奥步的臭女人。 「林盛齐,458+672是多少?」 「让我专心背单字会要你的命是不是,辛悦亭!」 「1130啦!」 「嘿嘿,谢啦。」 老天爷,如果您重新再给我个机会,我绝对不会因为方便,挑了这女人旁边的位子坐下。 04 辛悦亭似乎跟男朋友处的还不错,偶尔在走廊擦身而过时,能听到她开心的跟对方聊天的声音,一如既往让人不悦。 只是我好像从没想过,那隻母老虎也跟其他女孩子一样谈恋爱,跟其他男生走在一起,然后某天跟我不认识的傢伙结婚—— 「“然后就会有一个继承母老虎基因的小孩出生”这是什么恐怖故事的开头!」 「林盛齐你叫屁啊!吓死我......」 常宇翔按照惯例来考前借笔,没别的原因,只是单纯觉得全校前十的文具一定有文昌帝君加持,不蹭白不蹭。 「隔壁班的校花如果知道你妄想症这么严重,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在表白墙上跟你告白。」 长得帅的学霸跟校花配,校园爱情剧的标准公式,只可惜我根本没记住校花的长怎样,所以这题公式唯一的答案只有无解。 多亏那些校花的迷弟迷妹们,天天轮流在下面刷「今天学霸答应校花了吗」的留言,我已经把帐号关了;开什么玩笑,每喊一次标记我一次,整串留言害得我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 (註:“语义饱和”,心理学现象,意指长期看着某个字或单词,会突然发生不认识该字或该单词的情况。) 「我对她又没兴趣。」 任由常宇翔翻看自己的铅笔盒,反正除了笔袋,其他不管是橡皮擦还是尺,我都跟辛悦亭换过了,你就儘管挑,这次还能靠转笔蹭到分数算我输。 成绩出炉,常宇翔猜的选择题全错,被掛在班群里大肆嘲笑,这是我打开帐号后首先得知的第一个消息。 第二个消息就让我有点惊讶了。 [母老虎:我分手了。] 刚点开键盘想回覆时,屏幕上只剩下系统提示单调无感情的「此讯息已被收回。」 其实林晟齐也不知道自己大晚上跑出家门打算做什么,瀏海被汗水浸湿了大半,衬衫黏黏糊糊的沾在身上并不舒服。 公车站牌旁的长椅上不出所料有个人坐在那,肩膀一抽一抽的颤抖着,走近看的话,对方的裙摆上还有几个不规则的深色圆点。 我自顾自觉得那不是汗水造成的。 「哭了?」 天要下红雨,母老虎居然会哭耶。 「没有。」 听你胡扯。 按照以往,林晟齐觉得自己会落井下石补最后一刀,可这次他只是静静地陪辛悦亭坐在那,然后把每个带着探究眼神望过来的行人都瞪了回去。 「哭完了?」 「林晟齐你好烦。」 05 青春期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在打打闹闹里结束了,林悦亭变本加厉的来招惹我,我也变本加厉的奉还回去,终于成功的把八卦版头条「学霸今天答应校花告白了吗」踢了下去,替换成了「职科二班的风纪跟学霸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辛悦亭跟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毕竟我俩有深仇大恨是真的,只是留言的臆测有些真的是让我们俩都看不下去。 但随着毕业感想跟新生入学提问,我们在母校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跡也被大数据冲刷的一乾二净。 现在大概只剩下常宇翔还记得,并在同学会上旧事重提炒冷饭,好端端地浪费我一口酒。 「你知道后来比较我们小的学弟妹有人耳闻你们的事蹟后说了什么吗?」 「他说,“有没有可能学长姐的父母指腹未婚,但两人死都不愿意才互相找麻烦”,笑死我了!」 够呛,喉咙现在火辣辣的疼。 深怕我不信,常宇翔将手机萤幕转向我。 不得不说,两百多条的狗血评论,常宇翔能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句句回覆,绝对不是因为把我当好兄弟,而是因为他单纯想损我。 「说来巧了,我在职二的朋友说,他们现在也在正好在我们隔壁开同学会,不知道你家小青梅在不在? 呛到了,第二次。 如果眼神能杀人,常宇翔早就被我千刀万剐丢在路边了,只可惜不能。 「她不是我——」 「欸,辛悦亭酒量好不好?」 画风突然转变使我猝不及防,上一秒常宇翔还一脸打趣我跟母老虎的孽缘,下一秒却脸色铁青问我母老虎酒量怎样。 我不知道,也没问过,但看他表情我就知道,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我回答。 07 连承杰知道的比我想像的还要多,从辛悦亭跟曾军涛是怎么认识到交往最后被甩的所有经过,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该说真不愧是常宇翔的朋友,看起来斯斯文文,八卦之心倒是不相上下,虽然出社会后这份感慨更深,但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家青梅好可怜......被人玩弄感情......」 「不要把鼻涕蹭在我的外套上常宇翔!」 「可是、可是,不认识你家青梅前,我一直以为她是泼妇......」 「我的风评被害的好惨啊。」 身为八卦的主角,让常宇翔哭惨的罪魁祸首,辛悦亭坐在病床上倒是挺事不关己,顺便把汤里的鱼肉全挑了出来。 「吃掉,鱸鱼对你身体好。」 可想而知,辛悦亭挑出来的全被我一盘子倒回去,我起早煮的探病补品,自然是一段薑丝都不会给母老虎浪费的机会。 「林晟齐,你这样好像我妈。」 「我是你爹。」 讨厌鬼,不用开口我都知道辛悦亭想说什么,摊上这么个比祖宗还难伺候的青梅竹马,不具备一点点预判能力怎么行。 送走常宇翔跟连承杰他们后,那碗鱸鱼汤也被霍霍的差不多了,为了不把刺吞下去,几乎没块鱼肉是完整的,那条鱸鱼可能这辈子都没料到自己死后还得被鞭尸吧。 「你应该没跟我爸妈说吧?」 有件事林晟齐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依照辛悦亭敢爱敢恨的是性格,曾军涛能在对她做了这种事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我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况且也已经成年了,有些事就别让他们担心了。」 「你的成长痛也比其他人痛太多了。」 我意有所指的看着那条几乎横跨整条小臂的手术痕跡,线还没拆,黑色的线头在本就白皙的皮肤上更让人难以忽视。 「我倒是庆幸我的脸没事,反正只是手,袖子遮住总能藏过去的。」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没什么说服力,辛悦亭将原本往上折的病号服放了下来。 「这样就看不到啦。」 辛悦亭笑的灿烂,好像只要看不到就没有伤口一样,但我只觉得难过,每次辛悦亭一笑我就从没好受过。 偶尔在医院走廊遇见时,辛悦亭的主治医生会跟我报告她的恢復情况,一言以蔽之是吃好睡好,然后重操旧业,跟隔壁病床的老大爷比谁棋艺更高,但有些经验差距着实是年轻弥补不来的。 「输的好惨。」 「谢谢您喔。」 棋局的赌注似乎是代笔,老大爷的儿女都在国外,老人家不捨得打国际电话,只能每週每週的写信寄过去,但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了。 「以前他们天天缠着我烦都烦死了,现在见不到了反而就有点寂寞了啊。」 08 连承杰的手脚很俐落,同班同学的身份无疑是最好的掩护,没过几天就拿到了曾军涛玩弄他人感情的录音档,里面是他一五一十交代自己怎么攻略不同类型的女孩子,又是怎么把她们拋弃的自白。 辛悦亭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但毫无疑问是他最自豪的一个,没有猎人不会在成功狩猎老虎时大肆庆祝,尤其是头年轻刚烈的母虎。 曾军涛在酒吧里与狐朋狗友哄笑的声音随着录音结束戛然而止。 「我替那天被我泼酒的女生感到不值。」 如果不是因为辛悦亭家教不允许她学国骂,这句话可能全都会是不堪入耳的词汇,就像常宇翔现在骂骂咧咧的那样。 「我打听了几个曾跟他交往过的女生,有同校的,也有不同校的,她们确实长相个性都差很多,而且自从“攻略”你家青梅后,他越来越偏向找些个性彪悍的目标下手。」 那晚的同学会上曾军涛其实很开心吧,就像在看马戏团里的老虎与狮子决斗,两个女孩子因为自己大打出手,毫无疑问满足了他那扭曲变态的虚荣心。 医院的空调不算冷,但辛悦亭还是全身发抖,直到我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才稍微好了一些。 「现在怎么办?」 连承杰没有其他人来得震惊,毕竟同班三年过,也没被恋爱糊了眼,曾军涛的本性是什么样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常宇翔,你想不想让自己爆的卦上一次热搜?」 「我以前想,但我现在看着你的表情忽然就不想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提供我这个想法的人不过就是想让曾军涛在他最在乎的东西上输的彻彻底底,从此一蹶不振而已。 简单、直接,不弯弯绕绕。 10 母老虎越来越习惯我三不五时就来找她,对于甩我门也是越来越熟练。 「我这礼拜已经喝了两锅鱸鱼汤了,林晟齐你週日让我休息会死啊!」 我把门用力往里抵开,没办法,手上东西有点多,但今天真的不能,我有急事。 辛悦亭单手叉腰,看起来有够不爽,眼神里有个「等手康復就拿拖鞋打死我」的犯罪计划。 我熟门熟路好似自家般的将东西放在它们该在的位置,顺便从厨房捎来两个碗两副餐具,喊来某个想把自己关回房间里的伤患吃饭。 对,吃饭,我负责出汤,某个人负责出菜。 「你的手已经能拿稳盐了欸。」 相信我,空心菜里有盐比盐里有空心菜好吃多了,辛悦亭刚夸下海口说要想学做菜顺便復健的时候,我差点没去洗肾。 「嘴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辛悦亭挟了块肉试图堵住我的嘴,这句话我大概也听了不下十遍,一时之间除了电视里播报的谈话节目内容,我们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夏末的暑气仍在喧嚣,辛悦亭那过于纤细的手臂几乎全露在衣服外面,明显与周遭皮肤不同的深色疤痕让那天等在手术室外的恐惧挥之不散。 「你开始找工作了吗?」 因为手伤的缘故,辛悦亭从原来的职场辞职,虽然前老闆告诉她可以休长假,但母老虎觉得长时间佔着位子太对不起公司的实习生,于是毅然决然辞职。 筷子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辛悦亭看了眼客厅茶几上笔记型电脑,好像这么看着我就会知道答案一样。 找了,但没找到,履歷没过,这是我猜的。 「反正总会找到不用手的工作的。」 辛悦亭自己都没注意到专心挑着鱸鱼刺说着这种话的自己有多可笑。 手受伤不是她的错,因为手伤被拒绝也不是。 我瞄向一旁敞开的公事包,某样已经署名的文件安安静静的躺着,跟预计下礼拜一提交的财务报告纸本摆一起,以假乱真。 错过这次还有下一次,而且根据世俗,这种场合应该更浪漫更循序渐进,更值得纪念;而不是与认识很久的孽缘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时,像聊天一样被丢出去。 但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等不了,尤其是在看到辛悦亭端着汤碗努力维持平衡的样子。 这种不复杂的动作她明明可以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可她却仍固执的想证明自己还可以用惯用手做到以前的自己能轻松做到的事。 我想扶着她,以一个不是青梅竹马的,更加正式的身份。 第一次当着全公司的面报告都没有这么紧张,场所更简朴,听眾更少,道具更是只有一张纸,我突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有关的无关的,冗长含蓄的,简短直白的,太多想法从心脏出发沿着血管经过全身,最后随着辛悦亭落坐,从乾涩的喉咙里被吐出。 「当全职太太怎么样?」 ......这张嘴我是真的不想要了。 毫无悬念地收穫了在场唯一一名听眾困惑的视线,她没说话,我不想说话。 「我说,我僱用你,当全职太太。」 随便吧,放弃了,被甩也没有很难接受,就是浪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鱸鱼而已。 辛悦亭的眼神从原先的困惑,到震惊,然后又变成了不解,可能觉得自己不接话不太礼貌,好半晌才组织出完整的句子。 「你是认真的还是突然脑筋抽风想开玩笑?」 辛悦亭,我恨你是块木头。 我重重叹了口气,将公事包里那张偶尔在书局看到的结婚书约抽了出来,放在她面前摊开,有块空白我希望她能签字。 「我再说最后一次,辛悦亭。」 我喜欢你。 「我想僱用你成为我的妻子。」 陪在我的身边。 不论是好是坏,是疾病还是健康。 我会爱护你,尊重你,包容你的一切只忠诚于你——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至于薪水——」 「我林晟齐愿意花一辈子付给你。」 反正早在你察觉之前,我就已经把自己输给你了。 番外 医院是生老病死的集散地,是一个人一生总要进来几次的地方,所以在听到自己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时,我反而没有太大的感觉。 手术的麻醉药效果还没退去,连带着整副身子都懒洋洋的使不上力,病房外有很多人交谈的声音,他们提到曾军涛的频率最高,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明明是那个女人推我的。 依照电视剧的剧情,在饭店这类公眾场合打架滋事,是会被警察记笔录的,但我觉得好麻烦有点想装睡蒙混到明天早上,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空调运作的声音,走廊上医疗推车车轮的軲轆声,我等了很久,等到真的快睡了过去才听到一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边。 他说「对不起」,又说「有他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想反驳他,怎么可能会没事,我的手可能一辈子都举不起来了,我要变成废人了,而且医生把伤口缝的好丑一定会留下很难看的疤。 但我做不到,即使脑海里狂风暴雨,也只能静静地任由这个人把我的瀏海跟鬓角整理好——然后重重的把整个掌心压在我的脑门上! 救命!虐待病人!医院都不管管的吗!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我觉得全世界有这熊心豹子胆的,除了林晟齐不会有第二个。 醒来后我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揪着那傢伙一顿输出,但病房里谁都没有,偶尔会有护士来帮我量了一下血压,但除了来关心伤口的医生之外,住院的第一天比我想的还要平静。 也是这晚我失眠了。 医院的床不难睡,但我左翻右翻就是找不到一个好姿势,好像身体突然忘记怎么睡觉了一样,于是林晟齐开门进来看到的,便是我在学着电视做伸展操。 「我感觉你挺享受的。」 这傢伙照惯例问候的没一句是好话。 「你来干嘛?」 我尽量让自己有点病人的样子,但好难,我现在的精神是真的很好,而且伤口没有想像中的痛,昨晚在脑内咆哮的想法一下子就没了威慑力。 「给某个不抱着东西就睡不着的人要了颗枕头。」 顾及到伤处,林晟齐的动作超级温柔,他先是把枕头放到我的左半边,然后把棉被的边角拉好,最后握着我的肩膀把我压回床上躺着。 「好,晚安。」 不对吧?不是吧?林晟齐你搞什么鬼? 我刚想起身,就被他瞪了一眼,好委屈。 「我明天还有工作没办法在这里陪夜,所以你最好乖一点。」 林晟齐威胁的煞有其事,最后还不忘折回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躺好准备睡觉了。 最好是给我一颗枕头我就能睡着,当我三岁小孩那么好哄的吗? 结论,我是三岁小孩。 在林晟齐看不到的时候,我真的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对着那颗枕头又捶又打,这根本没有道理呀!而且林晟齐是怎么知道我睡觉要抱着东西? 「那位先生不是您的男朋友吗?」 帮我换点滴的护士疑惑我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您急诊那天还是我值班的呢!那位先生抱着您可紧张了,血弄脏自己的衣服都没注意到。」 从走廊另一端过来的年轻护士想加入话题,毕竟值夜班除了定时量血压外,实在有些无聊。 「我们本来以为他是家属,但他来要枕头那晚又没留下来过夜,我们才会这样猜。」 之后护士们自顾自聊了「好帅好羡慕」,「我男朋友也这样就好了」的话题,但我没怎么听进去。 虽然高中毕业后我们已经差不多五、六年没见面了,但林晟齐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我觉得他喜欢你。」 连承杰不知道是来探病还是来谋杀,苹果差那么一点就要堵住我赖以维生的呼吸道。 「谁?林晟齐?不可能。」 我说的篤定,这件事根本毫无商量馀地。 连承杰一脸恨铁不成钢,跟很久以前他曾经劝过我别跟曾军涛交往时有七成像;但我是真的无法想像林晟齐喜欢我的样子,太怪了。 常宇翔通常都是跟林晟齐一起来,林晟齐负责监督我喝汤,他则负责让我在挑刺时不至于那么无聊。 「跟林齐告白的女生,十个有十个都会被拒绝,连校花都躲不过。」 他跟林晟齐不是同一类的人,很吵闹很活泼,而且还跟我很有话聊。 「这个我知道,“恋爱绝缘体”,“爷不是不谈恋爱,而是恋爱会影响我动笔的速度”!」 这是林晟齐某一次拒绝校花时,在留言区一条百人讚的评论,不是出自他本人,但由于改编当时最流行的电视剧台词,所以被迫成为他的座右铭。 「你们当着我的面聊可以再不收敛点。」 常宇翔显然对他的警告习以为常,不太当回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晟齐那双没正眼瞧过我的眼睛里都是谴责,好像我不该跟他一起嬉闹这种话题。 但你「恋爱绝缘体」是事实啊,还不准人说......小气鬼。 住院的日子没有太久,有林晟齐三不五时的投喂还不算无聊,就是不知道吃进去的养份有没有好好地在帮助伤口癒合,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我本以为出了院就可以不用再见到林晟齐了,我们会回到各自毫无交集的生活,到底是哪个混帐把我家的地址告诉他的啊! 「鱸鱼汤。」 他那一本正经提着保温锅,一副我不喝完他就不会走的气势,一定会成为我今生的恶梦。 第一次帮他开门是看在他帮我处理出院事宜的份上,第二次帮他开门是看在家里有其他客人给他个面子,第三次就没有什么理由了。 「我帮你买了一些你现在不方便买的东西。」 我看着那些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确实是很难从超市拎回来的日常消耗品,权衡利弊之下,鱸鱼汤不过是块蛋糕。 (註:“apieceofcake”直译为一块蛋糕,英文俗语指“轻而易举的事”。) 林晟齐的家规里大概没有「吃饭时不要说话」这条,他很常趁着来我家蹭饭时跟我话家常,但大多数都能用点头或摇头回应,所以嘴里没东西时我都会搭理他。 直到他问我要不要做全职太太,我才发现平时跟我斗嘴是一回事,他其实不太会说笑话安慰人。 对一个待职中存款岌岌可危的人提供一个没有薪水的工作,实在不是一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选项。 于是我拒绝他了。 「辛悦亭,你到底是怎么凭这智商考上高中的?」 誒你不能因为我没理解你的笑点就人身攻击啊,亏我本来还对你有一点点好感度。 他一副壮烈赴死的姿态把一张看起来很有质感的纸摆在我面前,好像我是什么中世纪的刽子手,纸上写着他的最后一餐一样。 他说,他想僱用我当他的妻子。 他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我脑袋轰轰的没有什么印象了,我那时才知道脑袋里齿轮卡住的声音跟心跳合在一起,能吵到让喉咙发不出声音。 「所以......你愿意吗?」 他问的坦然真诚,看见我已经慌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只是绕过桌子蹲低身子,问我怎么了是不是手在痛。 我摇摇头,本来明明不打算哭的,但好像只要他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眼泪就是会掉下来,好几年前把讯息收回来的那天晚上也是。 「你这样被谁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我没说话,只是任由泪水落在他的衣服上,想说的话太多了,感觉短时间内根本说不完。 「还是你真的想被我欺负?」 ......。 「大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