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一片蔚蓝》 #1 暑假期间，週末下午的星巴克座无虚席。 张旭扬侷促地捧着一杯卡布奇诺，坐在门边角落的一张双人小圆桌边，隔着印有商标的玻璃落地窗，时不时向店外张望。 桌上还摆着一隻百乐0.38的蓝笔，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张旭扬望了望窗外，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然后又按开手机，点开了一个被他设在桌面捷径的line对话滑呀滑的，就是安份不下来。 也难怪他坐立难安，他点开的line对话上有着这样的对话── 『那就礼拜六下午4点星巴克见囉gt;/////lt;~~』 『好的，但我那天有排班，下班过去可能会稍晚一点。』 『没关係啦我可以等!!』 『那，我们要怎么相认呢？』 对话顶端的对象名称处，写着一个「蓝」字。 『那我随便带个蓝色的东西放桌上好了~~』 『好，那就週六见了。我很期待。』外加一个有点害羞贴图。 『人家也期待~~~』连传三个大大的爱心贴图霸佔手机视窗。 『明天还要上班，打完这个副本我就先下了，先说晚安。』 『有人揪我再刷几次本打完这几次我就下了唉没有蓝蓝当治疗不起劲ˊˋ』落寞的贴图。 『明天吧，别玩太晚喔～』 然后一个晚安的香吻贴图，对话就停在这里了。 也难怪他会紧张，一个电动宅跟网婆的初次见面，怎么淡定！淡定得了他还会是个单身年数等于年龄的电动宅吗？！ 张旭扬又往前滑了一段，回顾着两人的对话。看着line中一点也不害臊的对话，反观现在紧张得坐立难安的自己，他不禁怀疑，自己当时到底哪来的勇气勾搭人家的？滑鼠漏电被电到吗？ 啊啊啊，他好想逃跑啊，可是……又想见到对方。 张旭扬心里天人交战，他虽然爱打电动，但从来不是藉着游戏撩妹泡妞的人，相反的，他要是擅长应付女孩子，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是个电动宅。 他很难得才鼓起勇气去认识一个女生的，或许隔着萤幕让他壮了一点胆子，但对方在游戏中给他的感觉温柔又文静，是很多活跃于游戏的女生没有的气质，害他不小心就被吸引了。 唉……他叹了口气，又往窗外望了一眼，还是没看到疑似自己意中人的女孩。倒是一个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又气度翩翩的男人，推门走进了店里。 这男人顏值之高，再加上一身介于英气与优雅之间的气质，一进门就吸引了店里一干女生的目光，连隔壁桌的一个刚失恋、正在跟闺蜜抱怨再也不相信世间男人的小资女顾客，也跟着眼睛一亮，登时眉飞色舞起来。 喂，说好的从此弃男人如粪土呢？ 人帅真好，千年枯木都能为你开花，唉。张旭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望了走入店内的那男人一眼。 只见那男人并不急着走到柜台点饮料，反而四处张望着。 是想先找座位吧。这也不奇怪，週六的星巴克位置的确是难找，他也是提早了大半小时来先佔位的。 只见那男人走到店内深处，又转了出来，目光张望一圈，竟然飘往自己这个方向，然后……笔直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咦？怎么回事？张旭扬就这么盯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起初他还不解其意。半晌，他发现自己对面还空着的位置，意会过来，赶紧说道：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但男人并没有要马上坐下的意思，只是盯着他桌上的蓝笔看了一会，有些迟疑地开口： 「请问你是张……」那个游戏id，李蔚然实在说不出口。 张旭扬愣了一下，知道今日之约的只有蓝，那眼前的人是？ 「你是蓝的……朋友吗？她今天不能来？」 「我就是蓝。」李蔚然说道。 张旭扬脑海轰地一响，突然愣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是蓝……游戏里的。」李蔚然再解释了一次。他盯着张旭扬的反应，表情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可眼里其实闪烁着些微不安。 他……是蓝？蓝，游戏里那个女祭司……是男人？怎么可能？他们在网路中认识了那么久，他从没发现过啊，不对！他是男人，那他为什么要答应自己的追求？！ 张旭扬脑袋里好像有千百个声音错杂，他傻站着，脸色越胀越红，终于咬牙挤出了一句── 「靠！你耍我！」吼完，他愤怒地衝出咖啡店。 才喝了几口的咖啡、那隻0.38的蓝笔，都还放在桌上。李蔚然赶紧追了出去，搭住他的肩。 「等等，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玩人妖帐号骗人还想解释什么？去你的！」张旭扬肩膀一扭，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气愤走开。 「我就知道……」李蔚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打开与张旭扬的line对话，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盯着手机萤幕好半晌后，束手无策地将手机塞回口袋，落寞地走了。 #2 张旭扬气冲冲回到家，将自己关入房中，开机上网登游戏，对于一个不是在上课就是在上网的阿宅来说，这动作再顺手不过了。 很快的，一个id为「张飞打岳飞」的玩家登入了游戏。取这个id，也难怪李蔚然在见到他时有些难以啟齿。 谁会没事在公共场所开口问「请问你是张飞打岳飞吗？」 但张旭扬完全不想回顾方才发生的任何片段，此时的他只觉得很生气、很丢脸，还有一点……失落。 他不知道怎么排解这种情绪，眼下只想狠狠地刷几次副本、狂砍boss来解闷。 这时间公会仍有不少人在线上，他在公会频道发了个求组队讯息，很快就收到了一个邀请，他滑鼠飞快一点，想也不想就加了进去。 然后，他才发现队伍列表里，高高掛着一个id叫作「蓝」的祭司角色。 几乎是同时，游戏的私讯视窗亮起。一点开，竟就是蓝所发过来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他写道。 「靠！」张旭扬在萤幕前骂出声，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想干嘛啊，这么阴魂不散？自己也太大意了，两人就是在这游戏里认识的，这里当然是最容易找到自己的地方。 张旭扬烦躁地哼出鼻息，也不管队伍已经传送到副本里，直接强硬地按了退出。不只退出队伍，也退出了游戏。 他退出游戏后不久，就换line的讯息通知声响了起来。 『你真的那么生气？』是蓝，还附上了一个道歉的贴图。 可张旭扬还在气头上，在萤幕上按了两下，直接封锁了他的帐号。然后无助地扑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 可是怎么蒙，也蒙不掉脑海里乱糟糟、闹嗡嗡的一片。 这时，一连串的line讯息声又起此彼落地响起。 「见鬼了！我都封锁你了还能传！」他生气地抓起手机一看。 没错，都把人封锁了，当然不是蓝传来的，而是方才组队的几个公会队友，兴师问罪来了。 『干，都进副本了你跟蓝退个屁！』 『马的都你们害的，团灭了！』 『你们串通好一起銃康我们是吗！』 『才不是好吗，我就是看到她在队伍里我才退的！』张旭扬愤怒地打下这行回覆，送出。 『奇怪，你们不是很要好吗？』其中一人纳闷。 『岂止是要好，我还听说你们私下交往了，难道我的风声是假的？』另一个人语气变得既曖昧又疑惑。 眾人嗅到八卦的味道，方才被团灭的深仇大恨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发生什么事，快说！』 『从实招来，就不计较方才的团灭！』 张旭扬听到眾人的起鬨，想到自己被一个人妖帐号欺骗感情，还要被八卦，简直烦上加烦，洩愤似地敲出以下讯息： 『交往什么啦！蓝他根本就是个人妖！说不定还是个死甲……』 可字才打到一半，他突然停住，望着还未送出的讯息，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过分了，随即长按了del键，把整串讯息删掉。 『不关你们的事，我跟她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好，团灭的事，改天跟你们赔罪，今天就先这样了，我瞇一下。』张旭扬改送出了这行讯息后，就把手机关静音，丢到了一旁。 虽说不想去回想，可一冷静下来，方才发生的事还是不断地涌上张旭扬脑海。 除却愤怒、羞耻，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蓝那张帅得有些犯规的脸。 他虽自认长相端正，但也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女生眼中的帅哥。或许是因为这样，蓝的条件看在他眼里，就是在异性群中无往不利的类型。 条件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干嘛用人妖帐号骗人？ 愤怒之外，又多了份疑惑，搅得他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他心里又是一阵烦躁，索性从床上弹了起来，窝到电脑桌前。每当有烦心的事，他就想好好打场电动宣洩。眼下这种登不了游戏的左右为难，真教他满腔鬱闷无处排解。 哼，山不转路转。 「我开个小号总行了吧！」 他效率飞快，马上地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行。 #3 萤幕另一头，同样在游戏私讯视窗中收到了许多抱怨的，还有李蔚然。 但他没有理会、也没有点开来看，只是盯着其中一个对方已经登出的对话框，还有再也没被已读的line视窗，陷入沉思。 李蔚然，也就是游戏id「蓝」的女祭司玩家。方才趁着组队，想跟张旭扬的「张飞打岳飞」好好解释，谁想他飞快退队，自己情急之下只好也跟着退出队伍，未料张旭扬直接下线，他解释无门，还拉了自家队友的满身仇恨。 「果然应该早点告诉他的……」李蔚然轻叹，他没有张旭扬那么心烦意乱，却也有些过意不去。 或许是李蔚然早就猜到可能有这种结果，所以对于这个游戏中认识的大男孩，他虽然认真对待，却没有真的放多深的感情。 可看他那么愤怒的样子，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蓝」。 这个念头，让李蔚然又更愧疚了。 line的最后一句对话一直未读，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封锁了。所以不断刷新公会在线名单，可是过去了几个小时，就是没再见到他上线。 正当李蔚然心想罢了、打算下线之际，游戏里突然传来通知声，一个未读讯息的通知闪烁着，他顺手点开，是个不认识的帐号传来的。 『aaww』讯息内容是一串不知所云的乱码。看起来应该是在操纵角色方向时误输入到对话框里的。 『不好意思敲错啦||||b~~~~打扰大大了对不起~~~~~』果不其然，对方飞快再发来一串道歉讯息，附上一堆大汗的顏文字。 李蔚然瞥了一下，对方等级很低，应该是个游戏萌新，不熟操作介面才会误敲，他并未放在心上，随手键入了几个字： 『没关係。』 随即下线的他，想必猜不到这个萌新帐号背后，正是他一直等着的人。 『靠靠靠──吓死我了！』萤幕彼端，张旭扬拍着心口，安抚着那颗快要炸裂的心脏。 为了躲开李蔚然，他索性创了个小号进游戏，玩了一两个小时下来，也将情绪宣洩了一番，但小号等级低，终究是没有本尊玩得那么顺手。气消了一些后，他就想着玩回本尊帐号，可又碍于蓝可能还在线上，所以每隔一阵子就用小号搜寻他的id，偷窥他的上线状态。 结果刚刚一面操纵着角色解任务，竟然一个不小心点开了他的视窗，误传出一串乱码。吓得他一通手忙脚乱，赶紧化身諂媚无辜小萌新。 幸好蓝并没有怀疑什么，而且可喜可贺的是，对话完后他就下线了！ 张旭扬松了口气，动作熟稔地将游戏帐号切换回来。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他都过着这样的游戏人生──先开小号偷窥对方的上线状态，然后看情况安全，再用本尊上线。 ■ 有一种回不去的悲伤，叫做大学生的暑假，尤其是大四前的暑假。 张旭扬就是刚过完人生最后一个暑假的悲催大四生，而且还开学第一天就有早八。 他几乎是用意志力拖着暑假昼夜颠倒太久、以至于早上根本爬不起来的身体，才让自己坐到那堂通识课的教室里。 没办法，谁教他通识学分不够，为了能顺利毕业，选课期间他可是没少在电脑前严阵以待，等着选课开放那一刻立即登入平台跟学弟妹们一番廝杀拼抢。 结果抢到了一堂周一早八的课，呵呵。 开学第一周向来都还在处理加退选阶段，理论上不会太认真上课，但周一早八的课，现在的草莓族学弟妹们都弃之如敝屣，没什么人加选，想退选的也早就打定主意不来。 教授就是看准了这点，完全没有顾忌、讲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课，上好上满。 这不只是一堂周一早八、而且还是一堂很扎实的周一早八。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走出教室的张旭扬简直行尸走肉，想死的心都有了，当下就想回家打开电脑登入平台退选，可其他凉一点的通识课早就被抢破头了，就算换课，也不敢保证不会拣到人家不要的雷课，进退都是风险。 唉，看在这堂课内容自己还算有点兴趣的份上，还是乖乖上下去好了。 张旭扬走到学生餐厅里，一头趴在桌上，连想吃吃早餐填肚子的动力都没有。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哇，这么早来学校？都大四了还选礼拜一早上十点的课啊？」来人是张旭扬的死党林靖，他包包往旁边椅子上一丢，在张旭扬对面坐了下来。 「选十点的课我现在会在这儿吗？」张旭扬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纠正，「是八点！」 林靖瞪大了双眼，彷彿看着什么稀有动物，眼里的敬佩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真是失敬失敬。」他感慨道。 「不跟你说了，我去买个早餐，饿死我了。」张旭扬这才魂不附体地站起来，从包包里摸出钱包，还一时没拿稳掉到了地上，让一旁的林靖笑他右手的力气一定又用到哪里去了。 张旭扬没理他，在学生餐厅里的早餐店点了内用，却在捧过托盘的时候手心突然狠狠一个刺痛，手一松，一盘蛋饼跟一杯奶茶翻了一地，连远方坐位上的林靖也被这声响惊动，赶紧过来帮着他收拾善后。 「你今天是怎么啦？精神这么差？」林靖拿来拖把帮他拖着地上洒成一片的奶茶。 只见张旭扬愣愣盯着自己的手，脸色不大好，「不是精神差，是我的手，最近老是麻麻刺刺的，刚刚又突然痛了一下。」 就连现在捡个盘子杯子，他的手都还一抽一抽地抖着。 「手麻？」林靖原本还想开他个玩笑，可看他脸色极差，像是真的不大舒服，「你这个暑假都做什么了？不会打了一整个暑假的游戏吧？」 张旭扬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只打了一整个暑假的游戏，而且还因为一次玩两个帐号，玩得比平常都还要疯狂。 某方面来说，都是拜那个「蓝」所赐，唉。 林靖听到是这么没出息的理由，没好气地瘪了瘪嘴。 「我看你就是玩出病了。你今天应该没课了吧，赶快去看个医生，我知道有家復健诊所不错……」林靖一看手表，皱了皱眉，「不过我等等要去系办工读了，没空带你去，我把诊所地址line给你，你记得去啊。」 「知道了，谢啦。」张旭扬把掉了一地的蛋饼捡回盘子，悲催地把已经不能吃的早餐拿到厨馀区去倒掉。 今年要不是犯太岁，就一定是流年不利──他默默在心里流出了两行苦泪。 #4 復健诊所的诊间里，张旭扬把手摆在桌上。 医师看着x光片，问了张旭扬一些病症、生活习惯等等，又捏了捏他的掌心与指尖，不一会儿就轻易判断出了他的症状。 「是腕隧道症候群。」医师说道，一面敲按键盘，打入病歷，「幸好症状还轻，可以先戴护木、做几次物理治疗，看看效果。以后，玩游戏的时间自己控制一下吧。」 医师列印出一张治疗疗程的处方单，交给张旭扬，说明道： 「电疗、超音波各六次，今天先做第一次。出去之后往右边走，就是物理治疗室。治疗完了之后，会有人替你量手的尺寸，製作护木用的，你下次来做治疗时一起来拿。」 「知道了，谢谢医师。」张旭扬接过单子，起身向医师道声谢，便离开了诊间。 他来到物理治疗室，里头有着接受各式各样治疗的病人，但放眼望去大多是老人、中年妇女居多。老人本就是身体机能的退化期，而妇女们家事做久了难免也有些病痛。 有零星几个跟张旭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但从身材跟气质，不难看出是因为运动伤害前来復健的运动员。 反观自己……打电动打到受伤，能再没出息一点吗？张旭扬在心中吐槽自己。 门口的柜檯助理接过他手上的单子，要他稍坐等候，便拿着单子进去安排有空的治疗师。正巧，一个白色医师短袍的高挑男性朝她走了过来。 「小乐，这个病人给我吧，我正好忙完了上一个。」 「那就拜託李老师啦。」助理一脸喜孜孜的，将单子交到他手上，并指了指柜檯边正在滑手机的张旭扬，「就是那一位。」 「没问题。」治疗师接过单子，笔直走向张旭扬。 「张先生吗，跟我来吧。」他说道。 张旭扬正在回覆传讯来关切的林靖，听到有人叫自己，赶紧抬头。这一抬，他就傻了──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李蔚然。 李蔚然并没有张旭扬那么震惊，早在张旭扬走进物理治疗室时，他就看见他了，虽然意外，但这正巧是个解释的大好机会，所以刚治疗完一个患者的他，赶紧走了出来，生怕小乐把张旭扬派给了其他治疗师。 张旭扬尷尬得无地自容，跟他走也不是，转头离开也不是，就这么僵站在那里。 「怕什么，这里这么多人，我还能对你怎样吗？」李蔚然看出他的不情愿，叹了口气说道，逕自转身走进治疗区。 「才、才不是怕你……」张旭扬顾忌地瞥了不远处的柜檯助理，自己这时要是转头就走，想必让人觉得怪异，只好跟了上去。 李蔚然带他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让他在一个有扶手的椅子上坐着。 「先做超音波吧。」他瞥了眼单子，俐落地拉来一旁载放器具的推车，拿起超音波仪器，开机、暖机等等地做着准备。 张旭扬趁机瞥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看见上面写着「李蔚然」。蔚然、蔚蓝，不难联想他游戏id从何而来，只是人长得好看就算了，连名字也好听，世界真不公平。 恍神间，张旭扬的右手被牵了起来。 「你做什么？！」他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这猛然一缩，手又抽疼了一下。 「你手不放上来，我怎么替你治疗？」李蔚然无奈地解释。 「喔……」张旭扬各种羞愧，默默将手抬起来靠在扶手上。 李蔚然调好治疗强度后，在仪器的前端挤上一坨超音波专用的凝胶，然后抵上张旭扬的患部，在他手腕上涂抹开来。凝胶冰冰凉凉，登时让张旭扬右手的不适紓解了许多，但超音波又带着一股微热，交错刺激着他的手部，不得不说，这治疗还挺舒服的。 「看你这么慌张，真的跟在游戏里、还有line上很不一样。」李蔚然观他从方才到现在的反应，不禁这么觉得。 被他不意提起这个话题，张旭扬起先尷尬了一把，但看对方一派坦然，没有羞辱、也没有取笑自己的意思，他倒也放下了戒心，反而不齿地哼了一声： 「一个大男人玩女角骗人，不是有什么企图，就是心眼坏，想故意看人笑话，这种人当然要敬而远之。」 「我不是故意要骗人的，我只是创角的时候不小心设定错了，想说只是玩个游戏，应该不影响，才乾脆将错就错。」李蔚然语气很诚恳地解释道，「我其实很少玩游戏的，别笑我。」 「哪里不影响了，妹子在游戏里超吃香的好吗！大佬都抢着带耶！」这番牴触他游戏观的话，让张旭扬忍不住驳斥。 「所以，你也常常带妹子吗？那你应该不只有蓝一个……网婆？」不太懂游戏生态的李蔚然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同时也有点难以接受这个轻佻的词用在自己身上。 「才没有！」张旭扬脸色一皱，不加思索地驳斥他。 他玩游戏才没有那种目的！当初鼓起勇气追求「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她……可是自从发现「蓝」是眼前这个男人后，他就连当初那种情感都不敢再去回想了。 只要一想，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连张旭扬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初的勃然大怒，想掩饰的其实是一种失恋的心情，而且……还是他的初恋。 李蔚然愣了一下，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不好意思，我收回这句话。」 「哼……那我跟你要line，问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的时候……你怎么不解释一下！」张旭扬怕被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吼道。他当初不是没跟蓝要求过照片电话视讯什么的，可蓝不愿意、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也不想表现得一副精虫衝脑的样子，所以就没坚持，事后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傻。 李蔚然突然沉默了，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下，仪器仍在张旭扬手上来回涂转着，半晌，他才开口：「这么说好了，你不是第一个开口追求我的男人，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是不需要为了性别特别解释的。」 他解释得很婉转，张旭扬虽然纯情，却不是傻，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只是，突然有人在自己面前出柜，他还是有点讶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其实是误会了。但对我来说，那种情况并不算是误会，所以……我确实是有想着相处看看的。不过，我也知道你喜欢的是女生，所以就真的只是相处看看罢了，没想什么。」李蔚然怕他反感，向他解释着。 张旭扬还处在不知如何开口的状态，李蔚然也不在意，正好让他把想说的话一口气都说了。 「总之，先前没告诉你我是男生，我一直想跟你正式道个歉，对不起。」这阵子不断在线上等他，他只是想说出这句话罢了，就算他未必能原谅自己。 「呃、这件事……」突然被慎重地道歉，张旭扬总觉得自己应该回应些什么，但脑袋快速转了一圈，能挤出来的回答竟然是最老套的，「就、就算了吧……没关係的。」 靠！什么没关係啊！他可是被狠狠欺骗了感情啊……他心里一百个捶胸顿足，想狠狠揍死那个人太好的自己。 可是，他也知道，李蔚然这是很有诚意的道歉了。他不是没有gay朋友，知道出柜这件事不是对每个人都很容易的。 「谢谢你。」李蔚然听了，很开心地回以一笑。 靠！帅屁！张旭扬看见了那张笑起来顏值+100的脸，简直羡慕嫉妒恨！ #5 「所以你……不喜欢女生？也没想过跟女生交往看看？」他心里突然出现这个念头，好奇地问了出口。但李蔚然只是摇了摇头。 「嗯，对女生没办法產生感觉。」他答道。此时，超音波的治疗也恰巧告了一个段落，他关了仪器，给了张旭扬一张卫生纸，让他擦拭手上残留的凝胶，他自己也抽了一张仔细将仪器擦拭乾净。 张旭扬擦着手，终于可以明白班上女生常说「帅哥都是另一个帅哥的」，这句话中饱含多少扼腕心情，他不禁替那些女生们掬了一把同情泪，也替眼前男人觉得可惜。 「你可别同情我，我在圈中也是很有市场的。」李蔚然看他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澄清。一面拿来电疗用的贴片，一一贴在他手腕、手心、手背等处。 「嘖，也是，你刚刚都说了，被很多男人追求过。」张旭扬咂了咂嘴。自己刚刚还想着，要是他喜欢女生，感情路一定能一帆风顺吧。看来是自己白操心了，这人不管喜欢男生还是女生，都是感情胜利组，跟自己这个鲁蛇完完全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是啊，有追求者不难──遇见好人才难。」李蔚然失笑了声，说道。 张旭扬愣了一下，一时意会不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只见李蔚然贴好贴片，设定好电疗强度，将线路接上贴片，然后打开仪器，确认电流传导到了他手上的贴片后，逕自站起了身。 「时间我已经设定好了，治疗结束我再回来帮你拆掉，你先休息一下吧。」 「噢、嗯，谢谢……」张旭扬还沉浸在刚刚那句话中，没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道了个谢，目送他转身先离开。 他才走开两步，小乐手里拿了两张单子，脸色很难看地走了过来。 「李老师，又来了，有两个女患者都指定要给你治疗，怎么劝都不听，怎么办……」她皱了一张脸，把两张治疗单都递给李蔚然。病患当然是有挑医师、挑治疗师的权利，毕竟身体是他们的，想给自己信得过的人治疗，理所当然不过。 可是这很明显是衝着脸来的，叫小乐也很为难，排班的治疗师好几个，大家都是同样算鐘点的，虽然也会治疗人数的加给，但一样的排班时间，要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不能平均分摊病患，使得某些治疗师必须负担更多病患、而有些则不得已间置，从治疗师、甚至诊所经营的角度来看都不是件好事。 李蔚然看着单子，思考了一会，他望向治疗室内，刚好看见两个相邻的空位，指着那里对小乐说：「请两位小姐到那里吧，治疗不难，我一起做，也顺便跟他们说明一下，下次别再这样。」 「嗯，好。」小乐转身去通知了。 李蔚然无奈叹了口气，往那两个座位走去。 张旭扬离他们不远，自然是也把对话听清楚了，虽然对很多男人来说这大概是奢侈的烦恼，不过烦恼就是烦恼，烦起来是同等难受的，李蔚然想必也有不少烦心的时候吧。 『有追求者不难──遇见好人才难。』他不禁又回想起刚刚他说的那句话，心里不知为何跟着沉重起来。 李蔚然时间算得很准，分明在治疗区的另一端忙着两个患者，却能在电疗仪器的灯熄灭后没多久就出现在张旭扬眼前。 「对了，我刚刚就一直想问……」李蔚然关掉了仪器开关，在替张旭扬取下贴布时，突然开口，「你得了腕隧道症候群，该不是因为打游戏吧？」 「不然呢？」张旭扬一脸哀怨地看向他。 「可我这阵子一直在游戏上等你，并不常看到你上线啊？」李蔚然不解。他还以为张旭扬因为自己，气得连游戏都不玩了。 「呃……」张旭扬愣了一会，不好意思说自己为了躲开他，又开了个小号，只好随口胡诌了个稀松平常的理由，「应该只是游戏时间错开了吧，呵呵……」 李蔚然不疑有他，只是从职业本份上叮嘱着：「但你现在都这样了，以后就少玩一点吧。」 「……好吧。」张旭扬那张彷彿要世界末日般无比哀伤的神情，让李蔚然看了好气又好笑。 「游戏真有那么好玩吗？」他笑问。取下了贴片后，他拿来量尺，准备替张旭扬量手的尺寸。可想到自己刚刚碰到他，引起他那么大的反应，他就有些犹疑，不知如何量起，拿尺比了半天，还量不到精确的数字。 张旭扬看出他的顾虑，索性自己把手抬到他面前，「没关係，你就量吧。」 方才反应那么大，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意图。但既然都说开了，他也没必要那么计较。 「游戏是好玩啊，虽然在很多人听起来大概很不务正业啦，可是很实在，花多少时间练级、就有多少实力，回报起来很踏实。」趁着李蔚然拿着量尺摆弄他的手时，张旭扬自顾自地回应道。 「可不是也有人是砸钱玩的吗？」李蔚然量好了尺寸，拿笔在一张单子上记录下来。 「砸钱也是一种投入啊，一样是砸多少收穫多少。」张旭扬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看来，我也应该认真来喜欢一下玩游戏这件事了。」李蔚然笑应。他将医生开的治疗单还给张旭扬，上头还有好几次治疗的疗程要做，单子得让他自己保管着。他也不忘提醒道，「下次来做治疗，记得顺便去领护木，睡觉时戴着，能够减轻你手腕手掌的负担。」 「好，谢谢。」张旭扬听着他的嘱咐。 「那边的治疗还没结束，我先过去了，你自己小心。」李蔚然望了眼治疗区彼端那两个有些怒目相对的女孩，无声地叹口气，走了过去。 离开復健诊所后，张旭扬很快搭上了捷运。在飞驰的车厢中，他不断想着今天各种惊奇的曲折。 没想到会遇上李蔚然、更没想到处境那么尷尬的两人竟然能这么顺利和解，让他在心里咒骂过几千几百次的大骗子，原来还是个挺真诚的人、工作起来也挺敬业的…… 张旭扬想着想着，就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打开line视窗，从设定的选项中找到被自己封锁的「蓝」，飞快将他移出了封锁名单。 李蔚然不是没有传过讯息给他，只是被封锁了，即使后来再解开，其间的讯息也不会重新出现。 张旭扬没想这么多，打开视窗，挑了个很丑、却写着「谢谢」的贴图，按到对话视窗内，然后收起手机。 诊所里的李蔚然虽然听到口袋内传来手机提示音，但仍在忙着治疗病患的他，并没有立即查看，显然他也没想到会是张旭扬传来的。 他在准备更衣下班时，才顺手点开手机一看，赫然发现是那个自己传了很多次讯息都杳无回音的帐号，他竟然觉得很开心，马上回传了一个贴图。 李蔚然很久没有觉得心情如此轻快了。 #6 化解了与李蔚然的误会后，自然就没有必要在线上躲着他了。张旭扬这两天已经不再克难地用小号玩，而是堂而皇之登入本尊。 很显然的，被告诫要控制游戏时间的张旭扬，还是很难抵挡游戏的诱惑。他在心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只是打个几场就下了，没事的，医生也没叫我完全别玩嘛！ 虽然玩回了本尊，但他并没有在线上遇见「蓝」。他不像自己，一有空就掛在线上，每到周末或放假，更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地玩。 记得当初刚交换line时，张旭扬常会约「她」上线一起玩，但她总说有工作，张旭扬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出了社会，也不勉强，毕竟玩游戏就是要高兴，有了压力就不好了。 只是，每当蓝一上线，张旭扬必定奉陪到底，就算他原本已经打算下线。 他还记得，上个学期的期末考週某天，蓝被公会里一群人拉着陪下副本，因为当时在线上的治疗职业只有她一个，当时为了捍卫男友主权的张旭扬也不管隔天还有一科考试，就这么陪她玩到了凌晨。 这也是害他大三下一颗通识被惨当、不得不在大四继续跟学弟妹们抢通识的悲惨原因。 登录帐号时，张旭扬突然想起了这些事。 在跟李蔚然说开之前，他是一想到两人之间这些互动就浑身不舒服的，所以死都不愿回想；可在说开后，心里自然而然地将过去的「蓝」与「李蔚然」分开看待了，虽然曾经说过一些比较亲密害臊的话，想起来还是难免彆扭，但心情上至少轻松了许多。 「哇，你最近好难得在这个时间上！怎样，要不要一起副本？」他上线没多久，就收到了一个讯息。 「呵呵，开学了嘛，作息得正常点。」id张飞打岳飞的张旭扬打了个哈哈，当初的他不知道在防什么贼，连偷玩小号的事都没告诉过这几个常一起组队的线上好友，「副本好啊，人你找吧。」 很快，张旭扬就收到了一个入队邀请，他飞快点选了「参加」，队伍名单里的，都是常一起玩的几个，很不巧，也刚好是上次被他退过队的那几个。队长a，也就是传来邀请的人把后续的回应直接发在队伍频道里了： 「找啦，你看。就是差个治疗，我们几个刚刚已经先把公会列表里在线上的治疗角色都问了一轮了，竟然都被别队找走了，硍！」 「呜呜呜，我们公会治疗角色这么少到底是哪招！！！！」队伍里另一人b也满腔不平地发声了。每次组队，总是卡在揪到一个治疗角色，心酸啊！ 「大概是要我们组个去死去死团吧……」第三名玩家c哀怨附和。 「现实生活中已经是了啊！！！」方才那人欲哭无泪地回话。 「也不用一定要同公会吧？在世界频道上发讯息徵一下不行吗？」张旭扬提议道。 「不要吧，随便找人太容易团灭翻车了，战利品也不好分。」c不是很赞成。同公会的好处就是，通关副本能累积公会积分，分不平的战利品也可以直接上缴公会，如果混了个外人，情况就复杂了。 「不然……张飞，你约蓝上线一下吧？」队长a不得已开口了。他们这几个正是上次被张旭扬与李蔚然同时退队的苦主，其实是知道两人之间有些矛盾的，但眼下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手机丢客厅了，你们不能自己先传个line问他吗？」张旭扬说的是真的，他还真有点懒得特地跑出去拿。 「全公会只有你有她line啊大哥！」他们也想自己约啊，可蓝谁也不给line，偏偏给了这个张飞，也难怪先前全公会都认为他们一定有曖昧。 「好啦……」张旭扬无奈地站起身，走到客厅拿了手机。 他走回房间时，手机上的讯息都还没打好送出呢，就见萤幕上跳出系统提示：「您的好友蓝已上线」。 「靠！这个效率！张飞你太罩了！！！！！」队伍频道里发出一阵欢呼。看来张旭扬就算先前跟蓝有什么不合，应该也是和好了吧。 「请容我叫你一声张哥！」洒花贴图连发。 「果然还是张哥说话有份量，得治疗者得天下啊！张哥有前途！」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啊！张旭扬在心中吶喊着。可看到蓝被飞快地邀入队伍，他也懒得再解释什么，只好放任他们美丽的误会。 「大家晚安啊。」蓝发讯跟大家打个招呼。 「蓝你来得太及时了！感动！」 「今晚你就是我们的女神了！」队伍频道里又一阵眾星拱月。 「人都齐了，就快进副本吧。」张旭扬赶紧催促道，怕这么聊下去他们要讲出什么奇怪的话。 眾人刻不容缓，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副本。可这时，张旭扬的私讯视窗也亮了起来。 「手不舒服，怎么不多休息？」是蓝传来的。 「我才刚上啊，打个几场就好。」张旭扬回道。 「护木你去拿了？」对方又传来讯息。 萤幕前的李蔚然晚上有班，他下班回家后洗了个澡才登入游戏。他今天在诊所，发现张旭扬的护木已经被取走了，想是他在自己没有班的时候来过了一次。 「是啊，早上刚好没课，就顺便去了一趟。」 「好吧，那你别打太久。」李蔚然叮嘱道。其实就他的立场来说，张旭扬最好是暂停这些有激烈手部动作的活动，医生没禁止他打电脑，多半也是看在现在的大学生做报告什么的离不开电脑，才没忍心全面禁止罢了。 但他只是个治疗师，手还是张旭扬自己的，所以也没想干涉他太多。 「喂！你们两个傻站在那里干嘛啊！快打啊！」这时，被两人荒废的队伍频道中跳出了队长的怒吼。他们这才恍然怪已经都被引来了，赶紧站好位，各司其职起来。 张旭扬的职业是个战士，简而言之就是打输出的，只要专心对付怪物就好，而李蔚然玩的则是祭司，要负责治疗队伍里的同伴，必须得观察周到，注意每个人的血量。 这点他一直做得挺不错的，一开始也是因为这样，张旭扬才特别注意到这个女祭司玩家。可不知道是不是他太久没和蓝同队了，总觉得他今天的回血节奏有点怪啊…… 张旭扬在对着怪物一通痛打同时，不免瞥见自己跟其他队友那不太平衡的血条。 「靠！蓝你在干嘛！别再给张飞加血啦，这里有几个奄奄一息嗷嗷待哺你没看到啊！」b率先说话了，他在忙着砍怪之间腾出手来在队伍频道中打了一大串抱怨。 李蔚然看见讯息后恍然回过神来，发现其他三人的血量竟然已经落了一大截，赶紧给他们一人刷一个回血。 「抱歉啊。」稳住他们的血量后，李蔚然赶紧在队伍频道中送出一句抱歉，还附上了一个充满歉意的表情符号。 #7 电脑前的李蔚然歉然地搔了搔头，这才发现到，自己下意识光注意着张旭扬的角色了。虽然游戏角色职业不同，但毕竟是同一个游戏系统，张旭扬在战斗中所做出的动作、释放出的技能，需要哪些手部动作还是能从角色上看出来的。 身为一个治疗师，他大概是职业病犯了。老想看看他的操作会不会给他受伤的手带来负担。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先别管张旭扬了，先专注在把这副本打过。虽然方才惊险了一把，但到底也是打过好几次的副本了，终于还是有惊无险的通关。 只是方才的一阵乱，通关的时间不理想，掉落的宝物也不怎样，眾人便重复进入再打，打了第二回、第三回。大概是今天难得有个治疗奉陪，想一口气打个够本，可是就在眾人还想打第四回的时候，李蔚然突然要大家先等他一会。 大家都以为蓝大概是要去倒水上厕所什么的，但李蔚然并未离开电脑前，却是给张旭扬去了一条私讯。 「你手的状况如何？刚刚看你操作好像有点慢了。」 「指尖是有点麻，但还可以的。」张旭扬不假思索地老实回道，可下一分鐘，他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对李蔚然这么老实。 「什么还可以，这样就是该休息了，你还不下？」果不其然，李蔚然皱着眉头敲出这串讯息。 「难得大家都在，再多玩一会吧。」张旭扬还意犹未尽。 「玩了快一个小时了，再这样会加重手部负担的。」李蔚然不甚赞同。 「但我上次退队害他们被团灭，说好要跟他们赔罪的……」张旭扬相当不情愿，恳求着他，却只换来一条严肃的回应── 「不行。」 李蔚然方才还告诉自己，手是张旭扬自己的，自己适度提醒就好、别强加干涉，可看他这玩法，他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蓝，你怎么了吗？不会要下了吧？」队长见蓝许久都没有回应，担心地在队伍频道上发了一条讯息。 「我还可以继续玩，但张飞不行。」李蔚然见说服不了张旭扬，所以直接敲在队伍频道里了。 「啊？？？？」b不解，「为什么？」 「你们两个又怎么了＝＝，不是又跟上次一样吵架了吧？」有点白目的c，想也没想就往事重提。 「不是，是张飞他手不舒服，不能再玩了。」李蔚然解释道。 「我没事啦，别听蓝乱说，快进副本吧～～」张旭扬赶紧辩驳道。 可队伍频道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同时爆出了三个人的咒骂： 「靠！放什么闪！」 「来人啊！有人虐狗！虐单身狗！」 「我瞎了我……」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张旭扬尷尬死了，赶紧解释道。 早知道刚刚说要邀蓝的时候，就应该先跟大家澄清一下的，现在当着李蔚然的面，他要澄清也不是、不澄清任着他们这样瞎起鬨，又搞得两人尷尬。 但李蔚然虽也听得有些难为情，但更多的还是不明白。 「所以他们都知道我跟你……」他又传了私讯给张旭扬。讲得当然是还没见面前的事。 「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就传出去了，后、后来也没机会解释……」张旭扬有些尷尬地回应他。 「刚刚他们说的吵架是？」李蔚然不解。 「呃，就上次见面那天啦，回来后我不是上游戏吗，但因为我看到你在队伍里，当下就退出了，他们就过来痛骂了一顿顺便问一下原因，那时，确实有说是因为你，抱歉啊……」张旭扬解释道。 「哦？你没顺便告诉他们我是男的吗？」李蔚然笑道。他知道这几个玩家都是跟张旭扬私交还不错的，私下也会打打屁聊聊天，可看他们方才的对话，好像还把自己当成是女生。 「没啊，讲这个要干嘛。」 「你也真奇怪，还说男生玩女角不是要骗人就是有恶意，竟然也没想要说出去。」电脑前的李蔚然觉得这个人也挺傻的。 「我才不在背后说人私事，你要是良心发现了就自己说吧。」张旭扬没好气地敲下回应。 「我没有想隐瞒啊，如果有人来问我『你是女生吗？』我一定会据实以告的。」李蔚然义正严词地回道。这倒是实话，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有开口的契机，尤其像李蔚然这种在游戏中并不积极于跟其他玩家互动的人。 「谁会想到要对着一个女角问这个啊！」张旭扬白眼。 「所以说，还是随缘吧，有机会再说囉。」李蔚然也不强求。 「你──该不会是想披着女生的外皮来物色对象吧？」张旭扬突然有这个阴谋论，虽然有点不礼貌，但自从李蔚然对他出柜了之后，两人的社交距离无形中拉近了许多，他也就不自觉少了一点顾忌。 「按照跟你的经验，假装成女生，只能物色到你这种异男。」李蔚然不以为然地回道。 张旭扬在心里「蛤」了一声，正想敲出「什么叫这种异男啊」。谁知，对方竟又加了这样一句话： 「还未必有你好。」 看到这段话，张旭扬先是颤了一下，随即──几乎没有被这么称讚过的他竟在萤幕前渐渐红了脸。 「靠，说什么啦！」他慌乱地驳斥道。 「我说真的，你对女朋友真的是很不错的，可惜你不喜欢男生，不然我很愿意认真跟你试试看的～」因为李蔚然的讯息后面加上了个笑脸，这句话要说认真，听起来又没那么认真。 刚刚的话已经让张旭扬够手忙脚乱的了，没想到李蔚然又补充了这句，他只觉得又羞又囧，手在键盘上乱敲了一通，就是打不出适合的回应。 这时，响起来的队伍频道讯息通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其实讯息亮了好一阵子了，只是刚刚都没空注意到，张旭扬这时彷彿抓到了浮木一般，赶紧点开来。 「喂！你们两个到底死去哪里了！要不要打说一声啊！」 「想私讯缠绵等打完好嘛！别把人晾在旁边啊没礼貌！」 其他三人又是一通挖苦，张旭扬只好赶紧回应：「好啦好啦，那就最后一场了，打完这场就下，可以吧？」 「好吧。」无奈地允许他的，是在隔壁频道被句点的蓝。 #8 医生开给张旭扬六次疗程，大四的他课不多，有时隔天就去，有时空了一天去。转眼疗程也已经来到了第五次。这中间，只有一次是李蔚然不在的时候。 他们二人虽然认识，但张旭扬来做治疗时并不会特别找李蔚然，反正他的治疗简单，哪个治疗师都不至于出错，但除了第二次来时李蔚然没有班以外，其他时候只要李蔚然发现张旭扬来了，即使手边还有患者，都会主动过来打声招呼。 这天下午也同样，李蔚然甚至特别说了声：「我看你等我一下吧，我那个患者快好了。」 几次下来，柜檯助理小乐自然而然地理解为他们认识，再加上那句话，很显然地是李蔚然要接这个患者，就不特别去替张旭扬安排其他治疗师了。 「你们不是排班的吗？怎么感觉什么时候来你都在？」张旭扬跟着他来到治疗座位上，随口问道。 「我刚毕业，资歷还浅，排班时数自然多一点囉。」李蔚然答道。 张旭扬想想也是，他也就比自己大一两岁而已。 「那你还每天玩游戏，不累吗？」张旭扬问道。李蔚然虽然不像自己一样，一有空就长时间掛在游戏里，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上线玩一两个小时，长期下来也是挺有毅力的。 「还好啊。我没你们打得那么高强度，就是轻松玩、转换转换心情。」李蔚然解释道，当初选择祭司，也是看在这个角色不像其他战斗职业一样，要那么聚精会神地拚杀，大抵就是注意队友血量，帮忙回復，对他来说还不是太有精神负担的事。 「你既然是不太玩游戏的人，怎么会突然想玩这个游戏？」张旭扬记得他说过他很少玩游戏的，游戏里外的相处，也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是时常穿梭在不同游戏中的那类人。 「大概半年多前吧，有一天心情特别不好，刚好那天也遇上了一个跟你一样得腕隧道症候群的患者，也是玩游戏玩出来的，我就想游戏真的有这么好玩？随口问了他哪款游戏，那天回去后就载下来玩了，一直玩到今天。」 「这样也可以啊……」张旭扬不禁感叹，这人还真是随兴。 「对了，你的治疗结束后，我差不多也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餐？」李蔚然替他做着超音波，突然开口邀约。 「呃，也不是不行啦……」张旭扬有些迟疑地应道。 「什么啊，这么不情愿，你这人也太重色轻友了吧，以前不知道蓝是男人的时候，可是很积极想跟我吃饭的，嘖嘖。」李蔚然鄙视兼挖苦他。 「喂，这有一样吗？那可是女朋友、女朋友耶！」张旭扬说得理所当然。本来就是嘛，女朋友这么高尚的存在，就是要用重色轻友来表现重视啊！ 「所以说你对女朋友好啊，早知道别让你知道我是男人。」李蔚然故作哀怨地应道。 「奇怪了，你最近怎么这么爱开这种玩笑。」张旭扬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 「当然是因为深刻感受到你的差别待遇囉。」 「你再说我就不去囉。」 「好好好。」李蔚然笑道，张旭扬到底还是答应了。 超音波治疗完毕，李蔚然极其熟练地擦拭、收起仪器，然后换成电疗器具。柜檯助理大概是知道李蔚然鐘点已经快到了，并没有再给李蔚然指派新的患者，以至于不需要治疗师陪同的电疗，李蔚然就百无聊赖地直接等在了张旭扬旁边。 他们没再说些什么，张旭扬用左手滑着手机，李蔚然则捏着张旭扬那张单子，发起呆来，直到口袋里传出一声line的讯息通知声，他才回过神来，从白袍口袋中掏出手机，却只是看了一眼来讯人的姓名，就随手消掉了通知，也没有要打开来看的意思。 诊间里还算安静，两人又没说话，张旭扬自然也听到了手机声，反射性地望了他一眼，正巧望到了他应对讯息的举动。 「又是那种很烦人的长辈讯息齁。」他开口说道。家里的亲戚长辈每次传来的讯息，也老是让他看到名字就失了点开阅读的兴致。 「哈哈。」李蔚然乾笑两声，不置可否。 电疗时间很快就到了，李蔚然先替他拆下了手上的一堆电线，而后才在收整着器材。张旭扬走下椅子，没注意到脚下还没收捲起的电线，狠狠绊了一下。 「小心！」李蔚然瞥见，侧了个身过来扶住，张旭扬就一脸跌进了李蔚然胸口，手还很不争气地，反射动作就抓住了他双臂的袖子。 温温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想了几秒自己究竟是扑在什么东西上。直到李蔚然伸出一隻手，环在他的身侧，虽是想扶他站直，但动作上却太像搂抱，登时让张旭扬惊回神来，猛然伸长双手抵开他胸口。 「对对对对对不起。」他脸红得不敢抬起头，只是低着脸一个劲地说道。 「欸，你手别用力，小心又痛了，我先收电线。」李蔚然只是飞快地、轻轻将他抵在自己胸口的右手抓放下，怕他用力抵着又要痛，然后弯下身将那些电线捞放在自己的臂弯中，一一梳整掛放好。 那瞬间，张旭扬竟然觉得心脏鼓得跟急雷一样。 并不是因为跌进他怀里。扑在他身上，他只觉得又糗又尷尬，可下一刻李蔚然立刻虑及他手的状况，并轻柔地拉开他的手，这个细腻的举止竟然让他── 不不不不可能……张旭扬摇摇头抗拒这个念头。 心口搔搔然的感觉，一定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还好吧，真的碰痛了吗？」收好器材的李蔚然见张旭扬抓着手腕，担心地关切了一声，没想到他竟愣愣地没有反应，「喂，你听见没？」 张旭扬这才回过神来，可一对上他的脸，又各种手足无措起来。 「啊，那个，你不是说要去吃晚餐吗，快走吧呵呵。」张旭扬赶紧转移话题，逕自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后，颈后衣领被人一把揪住。 「喂，你好歹等我换个衣服啊。」李蔚然没好气地说。 #9 诊所附近李蔚然比较熟，他带张旭扬去了一家他自己一直都蛮喜欢的义大利麵店。 虽然不是价格太贵的店，但李蔚然还是提议要请客，被张旭扬婉拒了，两人分别在菜单上点了自己喜欢的口味后，就让路过的女服务生收走了。 女服务生见李蔚然长相帅气，临走前还刻意对他微微一笑。 「花痴。」张旭扬小翻了个白眼，低声囁嚅。 奇怪了，自己明明不是容易愤世嫉俗的人，但看到对李蔚然示好的女性，他竟不禁这么想。一定是上次看到那两个抢着给李蔚然做治疗的女患者，给了他女生都容易被外表蛊惑的偏见。 「我先去洗个手。」李蔚然不知道他的小剧场，给出了菜单后就起身离座，往洗手间去。 可这一去，竟然去了整整十分鐘，他点的麵都上了，人还没回来。 张旭扬觉得奇怪，前去男厕一探究竟，却在男厕外一条通往餐厅后门的狭窄走道上，看见了李蔚然跟另一名男子，李蔚然背对着自己，而那名男子也因为被李蔚然挡住了视线，并未看见走近的自己。 张旭扬看两人神色严肃，好像在聊什么重要的事，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能假装成一个等厕所的客人，站在男厕外不断地朝两人张望。 因为走廊狭窄密闭，讲话有点回音，使得无意窥听的张旭扬竟然也听到了两人一点细微的对话内容。 「你已经解释了快十分鐘了，可以让我走了吗？」李蔚然有点不是很耐烦地说道。 「可是你还没原谅我。」对方说道。 「事到如今，原不原谅还重要吗？」李蔚然冷淡地说道。 「当然重要！你若原谅我，或许我们就有机会可以復……」 「不可能。」李蔚然冷冷打断了对方的话，「还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说完，李蔚然漠然转身，身后的男人还情急得想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把甩开，他走了两步，抬头就撞见正慌乱得无处躲的张旭扬。 「嗯？你在这里做什么？」 「呃，那个，我等厕所……」张旭扬随便找了个藉口。只见李蔚然不解地伸手推开了男厕的门，探头望了望。 「里面没人啊，快进去吧。」还顺手替他开了灯，然后就走回座位了。 张旭扬骑虎难下，只得进去了。出来后，他张望了一下餐厅，看见方才跟李蔚然讲话的那名男子，独自坐在与他们位置离得较远的另一端。回到位置上时，不只李蔚然的、连自己点的餐都来了，他见李蔚然在等自己，也没先吃，赶紧坐下。 「你刚刚，遇到朋友啊？」他边吃着边问道。 「……认识的人而已。」李蔚然意味不明地瞥了张旭扬一眼，「你刚刚听到我们说话了？」 「没啦，只是看你们站得近，好像很熟的样子。」张旭扬打了哈哈。 「怎么突然这关心我？」李蔚然朝他挑了挑眉。 「不是关心，是八卦。」张旭扬嘴硬说道。 「只是想八卦的话那我无可奉告囉，吃你的麵吧。」李蔚然用叉子在汤匙上捲了一团麵，餵入嘴里。果然是人长得帅气，连吃相都俊秀得不得了。 「小气。」张旭扬叉了一团麵塞进嘴里。 「小气什么？最难以啟齿的事都跟你说了，结果你只想八卦我。」李蔚然觉得被冤枉。 这句话果然堵得张旭扬无话可说，两人无言相对地吃了一阵子麵，才又随口聊些游戏的事，度过了这顿晚餐。 两人结完帐，走出餐厅，正要分道扬鑣，一道站在餐厅门边的身影吸引了两人注意。 「蔚然。」是方才餐厅里那个男人，他唤道。 「你怎么还在？」李蔚然皱起了眉头。 「我不打扰你跟朋友聚餐，但现在你们吃完要散了吧？能不能跟我去喝杯咖啡？我们好好谈谈。」那人说道。 张旭扬虽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但听了对方的话，知道他找李蔚然，自己也不至于这么不识趣，打算先走一步： 「既然有人找你那我就先──」话才说了一半，张旭扬的手冷不防被李蔚然抓住。 「我们不是说要去逛街吗？」李蔚然朝他使着眼色，可张旭扬的心神完全放在两人突然相握的手上了，压根没发现。 李蔚然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扭伤了，还是他使劲捏了他手两下，张旭扬才注意到，他差点在心里吐血三升不止。 「噢、噢……对对对，逛街……」张旭扬心脏慌慌然地跳着，双眼只能紧盯着李蔚然，试图摸清他故意说谎的意图。 可是对方却突然走上前，硬将两人的手拉开。 「蔚然，你别这样，会让对方误会的。」 「他没什么好误会的。」李蔚然这么说，对方却有些愕然地抬头盯着他。 「什么意思？！」那人紧张起来，「我问过了，你的朋友都说你现在没有对象──」 「王杰威！你不要太过分了！」至此，李蔚然终于露出一丝生气的情绪，连名带姓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我说过，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说完，他直接拉着张旭扬就走人。 事态发展至此，张旭扬算是完全明白了两人的关係，在心中暗暗震惊着。他知道李蔚然要躲开对方，只好任李蔚然抓着自己，走了一大段路，拐了好几个弯，眼见后头早没人了、对方也没有要追来的意思，他才试着出声： 「我们……要去哪里啊？」 这一声，才让气冲冲的李蔚然顿时消下气来，他松开手，搔了搔头。 「对不起啊，见笑了。」 「先坐下来冷静一下吧。」张旭扬见前面有座公园，两人就一起找个长凳坐了下来。 李蔚然坐了许久，仍是不发一语，张旭扬不擅长应付这种尷尬的沉默，只好乾笑了几声： 「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我都会听的……我先说，这次不是要八卦啊，就是当一个朋友听你吐吐苦水。」 「谢谢啊，」李蔚然苦笑了声，「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他是我前男友。」 「被你甩了，所以纠缠不清？」张旭扬自然而然地从他听到的对话中如是猜测，但李蔚然摇了摇头。 「是我被甩，他劈腿，偷偷跟一个女生交往。当初，我求了他好久，可他还是选了那个女生。」李蔚然微微仰起了头，眼中有点淡淡的心酸。 「没眼光。」张旭扬同仇敌愾地骂道。 「呿，那你有吗？」李蔚然瞥他。 「我是在帮你说话好吗，你还跟我开玩笑！后来咧？他怎么又回来找你？」张旭扬没有好气地瞪了李蔚然一眼。 「听说跟那个女生分手囉。也不知道谁甩谁，总之最近跑回来说想复合。」李蔚然耸了耸肩。 「也算他活该……」张旭扬突然想到方才在诊所里面李蔚然不太想打开来看的讯息，「所以刚刚的line该不会是？」 李蔚然无奈点了个头，「照三餐发。」 「封锁了啊！还在等什么。」 「不是没想过，但毕竟交往过一段时间，很难轻易狠下心……」李蔚然低声说道。虽然起初是他追自己的，但总觉得后来自己爱他比较多，这也是为何当初自己能那么卑微、那么低声下气的原因吧。 王杰威的骚扰确实是烦人，可他每一次道歉，自己当初心里所受的伤彷彿就被治癒了一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即使李蔚然没有回应的意思，仍留着他的line、看着他不断传来的求和讯息，好让自己心里平衡点，只是没想到，王杰威竟然直接找上了门来。 李蔚然的这番话，却让张旭扬心中没来由地闷。 从李蔚然的态度，张旭扬看得出他对对方应该是没有意思了，可他不懂，明明没有意思，有什么好狠不下心的。 如果跟蓝那段曇花一现又浅薄的网路恋情不算的话，张旭扬并没有真正谈过恋爱，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很难体会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不能明白那种爱上了一个人后、即使分开了，对方仍是自己人生中的一部分，不连络是一回事，割捨又是一回事。 张旭扬不知为何闷闷的，心里甚至开始觉得、李蔚然被纠缠有点活该。 「怎么换你不说话了？」李蔚然注意到张旭扬的沉默，反问。 「没什么。」张旭扬随口应道。 「抱歉，是我净讲这些让人心情沉重的话。今天还要谢谢你了，不管是吃饭、还是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李蔚然以为是自己的负能量感染了张旭扬，打起了精神，将受到王杰威影响的心情都拋诸脑后。 「不算什么，你没事就好。」张旭扬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突然低落起来，「没事的话那我就──」 张旭扬话才出口，李蔚然就听出了意思，心里莫名地想再跟他多待一会儿，不加思索地衝口提议道：「对了，我住处就在附近，你要不要顺便上来坐坐？」 张旭扬愣了一会，觉得怪彆扭地，还是婉拒了。李蔚然看起来有些失落，但也不强求，只是坚持陪张旭扬走到附近的捷运站。 在捷运站入口说了再见后，两人便各自回家了。 #10 张旭扬搭了一段捷运回到家，随即习惯性地开机上网登游戏，而李蔚然住得离方才两人道别的地方近，早早就回家先舒服地洗了个澡，随后才慢条斯理地进入游戏，却也让他跟张旭扬刚好在差不多的时间上线。 这阵子已经习惯都跟两人组队的a、b、c早在线上等了一会，见两人突然同时上线，发出组队邀请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曖昧的遐想。 李蔚然发现张旭扬已经在了，顺手就在队伍频道中打下讯息：「到家啦？」 「嗯，刚到。」张旭扬没发现这是队伍频道，还以为只是私讯，也回得顺手。 这番明显有猫腻的对话，又不免招来其他队友们一番调侃，张旭扬发现自己认错频道时，又不免一阵窘迫，不知如何解释。他苦恼地私讯了李蔚然： 「喂，要不要解释一下啊？不然他们每次这么起鬨……」 「让你很困扰吗？很困扰的话我跟他们说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张旭扬竟觉得李蔚然这番以自己为中心的回应让他感到很温柔体贴。他并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不解地反问： 「你不觉得困扰吗？」 「还好，玩笑话而已，听听就算了。」李蔚然不以为意，起初几次确实让人难为情，但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偶尔，他甚至还会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调侃的都是真的，所以他们两人才会一直无奈笑笑带过，没有反驳什么。 队伍频道中，队友们对两人的关係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例行调侃几句，并没有说个不停，很快就催着大家下副本，两人的私讯也就被中断了。 李蔚然手上虽然操纵着角色行动，脑海的思绪却还不断转动着。 他并不反感与张旭扬被误会成情侣，诚如他所回答，反正只是玩笑话，听听就好了。可李蔚然渐渐发现不只如此，他不仅是不排斥，甚至还有些觉得……如果这是真的也不错。 曾几何时，他对张旭扬已经不只是起初单纯的好奇与好感了吗？李蔚然如此自觉。 当初隐瞒性别答应当他的网婆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那段时间的互动却时也让他对他有了不错的印象，否则也不会答应跟他见面。初见当天，他的愤怒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事后再见时，他的坦然谅解也让他有些感动，让他不自觉想跟他亲近一些。 老喜欢自以为是地关切他的病况，喜欢对他开带有暗示的曖昧玩笑，在诊所见到他来也会不自觉希望当到他的治疗师……甚至方才在公园里，自己竟希望能跟他多相处一会儿…… 他想，他是开始喜欢张旭扬了。可是喜欢他哪里呢？李蔚然猜不透。他并不是以前会吸引自己的那类男性。 思及此，他不由得想到王杰威，他就曾经是相当吸引自己的，自信中带点强势、随性又不失对旁人的体贴，与他近日来低声下气、对自己频频示好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李蔚然相信他是真心求和，否则不会这么低姿态。 如果再早一阵子，或许他会就这么答应他復合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的他一点动摇也没有，他想，这大概也是因为自己最近的注意力都在张旭扬身上了。 虽然这是一段不明所以的喜欢，但也无妨，喜欢常常就是没有理由的，李蔚然也不纠结于此，他向来是个顺着心情的人。 釐清了自己的想法后，心情轻快了许多，李蔚然便不再分心，专注起萤幕上的战斗，当然，他仍不免注意着张旭扬的角色与操作动作，毕竟于公于私，他都不太能坐视张旭扬再过度使用自己的手。 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公然在队伍频道里提醒着他该下线，对于每每玩得还不够尽兴的眾人来说不免有点扫兴，但谁叫蓝是稀少的治疗呢，讲起话总是有些份量的。再者，他们知道张旭扬有腕隧道症候群，也不敢真的拿别人的健康冒险，所以牢骚几句后，还是识相地散了。 这天，张旭扬就是觉得玩不过癮，索性偷开小号敲了几个队友想继续玩，没想到就在他们发现这是张旭扬的小号时，竟然还苦口婆心地劝退他，要他下线好好养伤，张旭扬不禁傻眼，李蔚然到底是给了他们多少好处？！ 他小号等级低，想组野团也不容易，最终也只能下线。登出游戏的他，不禁面对着萤幕上的桌面出神。 他想起了方才与李蔚然未完的私讯对话。 『还好，玩笑话而已，听听就算了。』李蔚然说得那么无所谓，反而让他觉得是自己很计较似的。 可是更让张旭扬听不惯的，还是他丝毫不为他人的调侃所动的态度，好像这些话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似的。他可是为了这些话很困扰啊！ 如果只是显而易见的玩笑话倒也罢了，他自己大概也会大笑三声，然后看是要无视还是开玩笑呛回去，可是他跟蓝的关係……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微妙。 他们确实隔着网路交往过，虽然当时他不知道蓝的真实身分是个男人；后来知道了真相，两人也说开了误会，就向朋友一样往来，若只是这么单纯就算了，可偏偏李蔚然喜欢的是男人，不只如此，他还老讲些曖昧的话，再加上其他人的调侃，他都快要觉得自己的手足无措，到底是为了这个有些过火的玩笑、还是真的害羞了……可是自己到底要害羞什么啊！绝对不可能！ 这两者混乱的错觉让他有种莫名的惶恐。 张旭扬突然觉得，他还寧愿李蔚然隐瞒男性身分答应自己交往是存心要骗自己，这样的话他反而不会有现在的为难。 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啊──他将额头重重磕上桌子，痛归痛，却一点也比不上心里的烦躁。 #11 这阵子，张旭扬变得心事重重。 虽说他平常上课的时候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身为死党的林靖还是看得出来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喂，你最近是怎样？老是叹气，不会哪科要被当了吧？」中堂下课时，林靖问着趴在隔壁桌上的张旭扬。 「不要把别人的人生想得那么简单吼。」张旭扬翻他一眼白眼。被当这种事，要烦恼也是等到期末的，他才没那么杞人忧天。 「不然是？该不会……又是感情烦恼吧？」林靖皱起眉头。 会说「又」，很显然的他也知道张旭扬之前跟蓝之间发生的事。张旭扬没告诉一起游戏的网友们，一来是大家同在一个圈子里，说了他跟蓝免不了被八卦──虽然后来还是传出去了──二来则是因为游戏中认识的朋友，一起玩乐虽然开心，但毕竟少了实际相处建立起来的信赖感，要说感情多深厚也说不上。 不过林靖所知道的，也没有多鉅细靡遗，大抵就是上个学期后半，张旭扬曾带着热切的目光，告诉自己他在游戏里有个非常有好感的女生，问自己该怎么办。 『喜欢就衝啊，还要顾忌什么？』这是当时他给张旭扬的建议。老实说，张旭扬的条件或许不是女生趋之若鶩的优质对象，但也绝不至于单身这么久。 他或许不帅，但看久了顺眼；他在人群中的存在感虽然不高，但相处下来个性其实挺舒服的──这可不是他林靖的评语，而是大二时一个喜欢张旭扬的女同学偷偷跟他说的。 都有人暗恋张旭扬了，他没道理毫无行情。说来说去，都是他太懒得花心思在女生身上。 当时那位女同学因为喜欢张旭扬，所以私下来找林靖，想请他帮忙撮合。 好笑的是，林靖也没干嘛，就只跟张旭扬说了一声：『喂，某某某好像对你有点意思，你要不要找个时间约她出去？』 张旭扬「噢」了一声后就乖乖地照做了，而两人当时确实也密切来往了好一阵子，可惜两三个月后还是无疾而终。 林靖偷偷跟那女生打听过，女生有些难过地跟他说，两人相处起来是很好，张旭扬也确实蛮体贴她的，可话题总是对不上，女生聊起自己的兴趣，张旭扬虽然会捧场地跟她聊，但看得出他其实不感兴趣，只是不想让她没台阶下罢了；而张旭扬喜欢的东西，不外乎就是游戏，偶尔会跟风看一些时下流行的好莱坞动作片，可是女生也对这些不感兴趣。 相处到后来，总觉得有点互相勉强，女生不喜欢这样，决定两人还是当朋友就好，而张旭扬也接受了。 这也没什么，只能说两人频率不对，对彼此的感情又没有强烈到想为对方改变罢了。 张旭扬也不是不想交女朋友，平常哪个要好的同学交了女朋友他也会表示一下羡慕之意，但平常跟身边的女生就是不来电，林靖老要他观察女生喜欢什么，主动出击。 可很多女生喜欢的，张旭扬是真的都没兴趣，也很难勉强自己了解，所以到最后他还是窝回去打他的游戏了。 所以当初张旭扬跟自己说起这个在游戏中认识的女玩家「蓝」时，林靖是各种鼓励他。当然啦，对于游戏中认识的对象，他也不是叫张旭扬毫无戒心，毕竟藉着游戏女玩家身分想骗钱的事跡也不是没有。可是听张旭扬描述对方跟他的互动，这个蓝并不排斥跟张旭扬的互动，却又没过于积极，在张旭扬告白后，只说可以试着交往看看，却没有趁机想凹张旭扬什么，感觉起来应该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林靖本来以为，张旭扬应该可以就此脱鲁了，没想到──蓝竟然是个男人！ 还有没有比这个更夸张的展开？ 林靖傻眼了好一阵，但遇上这种事，他也只能尽个朋友的角色安慰张旭扬。到头来真正排解他心中鬱闷的，还是他跟蓝认识的游戏，疯狂地耽溺了一阵子之后，他看起来也没那么耿耿于怀了。 没想到却玩坏了手。 然后在復健科诊所巧遇了蓝本人，上演了一场大和解。 事后林靖听张旭扬说起时，还对这世上的无奇不有嘖嘖称奇，但他也以为这件事大概就这么告了一个段落了。 张旭扬并没有特别告诉他，其实这阵子两人还是很常一起玩游戏。当然，他更不会八卦到帮别人出柜，林靖自然也无从得知李蔚然其实是个同性恋。 所以，当他问起「又是感情烦恼」这句话时，心里其实以为张旭扬是不是碰上了另一个对象。 张旭扬对他的问题感到莫名的一针见血，内心却又否认那是「感情问题」。他只支支吾吾地回答：「什么感情问题，只是人际关係啦……」 「哦？」林靖觉得奇怪。张旭扬不是难相处的人，跟多数人都处得来，在班上虽然不是什么出风头的核心人物，但人缘也很不错，他也会有人际问题？「说来听听。」 要他详说，张旭扬又为难了，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他跟李蔚然的相处有什么问题或怪异，若他真的不喜欢李蔚然的态度，大可以敬而远之，可他现在苦恼的，却是自己每每都会为了他的话而心情骚动。 「就游戏里有群常一起组队的朋友……老喜欢起鬨，拱我跟另一个人……」张旭扬搔着头，试着描述那个情境。 「这种话应该都是玩笑话吧？不喜欢的话就别理会啊。」林靖不认为这种话困扰得了张旭扬，男生间这种玩笑话普遍得很，不懂他苦恼什么。 「我本来也以为当玩笑话听听没什么，可是另一个人没反驳什么，让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对方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林靖瞇起了眼推敲道。若是常一起玩的朋友，应该很熟才是，不太可能是有所顾忌而不好意思反驳。他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对方根本不想反驳。 「不、不可能吧……」张旭扬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一想到李蔚然那些充满曖昧的话语，他又不敢完全否认这种可能性，他也察觉到，一味否定这种可能性反而无助于釐清自己的感受，「就算，对方真的对我有意思呢？」 「如果你不排斥，可以试着相处看看啊，反正你不是也想交女朋友吗？这个又刚好是游戏里认识的，也有共同话题。这次应该没那么衰，又遇到人妖玩家吧？」林靖说道。 这让张旭扬汗了一把，还真不巧的就是啊。 但是林靖接下来的话，却突然敲醒了张旭扬： 「不过，你既然会觉得不好意思，代表你心里深处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吧？」张旭扬若打从心底认为那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感到苦恼。 张旭扬愣了一下。他……不排除跟李蔚然在一起的可能性？ 触及这个念头，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在心里浮现了。 可是，都觉得烦躁了，应该是排斥的意思吧？ 林靖看张旭扬一言不发，露出苦恼的神情，感觉自己讲得好像也不大对，只好又补充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啦，也有可能你根本不感兴趣，只是人太好不忍心拒绝，若真是这样，可以慢慢拉开距离，疏远对方。这样对方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吧。」 张旭扬听着，开始思索起这种可能。如果是碰上李蔚然，才有这种烦躁，或许是真的应该疏远他……可是一想到那天在公园里，李蔚然那张有些落寞的脸，他又觉得有点捨不得。 ……不管了，先试试看再说吧，不然这样一直烦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巧上课鐘声响起，张旭扬跟林靖道了声谢后，就将注意力放回走进教室的教授身上了。 当然，他还是一副萎靡的样子，这倒不是心事重重了，而是他上课时一贯的无精打采。 这傢伙在打游戏以外就不能有点活力吗？林靖摇了摇头。 #12 復健科诊所外，有道人影鬼鬼祟祟，在门口用力伸长了脖子，挤着眼瞄清了物理治疗室墙上班表、以及里头来回走动的人影好一会后，才战战兢兢地踏进诊所里──那是张旭扬。 他趁着一个没课的午后，来到復健科诊所做六次疗程中最后一次復健。 在诊所柜台拿健保卡领了治疗单后，他熟门熟路地来到治疗室的柜台前，小乐收了他的治疗卡后，先是看了一下一旁的电子鐘，然后转头对张旭扬说：「张先生请先一旁稍坐等等啊，快好了。」 等什么啊？君不见治疗室里有好几个治疗师间着吗？张旭扬一头雾水地朝治疗室里张望着，不明白小乐要他等什么。直到治疗室角落一间「徒手治疗室」的小房间门被打开，有两道人影从中走了出来。 其中一道，就是俊美无敌的李蔚然。张旭扬一惊，赶紧又看向一旁墙上那张班表──这个时段明明没有他的班啊？！ 不对──张旭扬挪动目光，仔细瀏览过整张班表，才发现不只是这个时段，而是整张班表根本都没有李蔚然的名字在上头！ 只见李蔚然专注地向身旁患者说明回家后得做的训练、一路陪他走到柜檯，小乐同时扬起手朝他挥了挥，张旭扬大惊失色，想一个箭步衝过去把她的手按下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李蔚然来到了柜檯边，一眼便看见小乐与一旁的张旭扬。 微笑送走了前一个病患后，他顺手接过小乐递来的、张旭扬的治疗卡，仔细看了一下后，目光落在张旭扬身上：「记得下一次復健得再掛号看过医师，过来吧。」 「班表上……不是没有你吗？」见李蔚然逕自走了进去，张旭扬只好三步併作两步跟上，不知所措地问道。 「发生上次那件事后，小乐便与院长讨论，将我的名字从班表上拿掉了。」那件事，指的自然是张旭扬第一次来看诊那天，有两个女的争着要让李蔚然做治疗的那件事。 「我、我……是刚好这时间没课。」张旭扬慌乱地解释着。 「当然了，你有课还来，想被当啊？」李蔚然没察觉他背后的想法，只觉得这没头没尾的解释好笑。他领着张旭扬来到空位上坐下，如先前一般，先由李蔚然替他做完超音波后，便放着他进行电疗，其间见他忙碌地穿梭在各个病患之间，没再搭理自己。 治疗结束，李蔚然送他离开时，小乐又递来其他患者的资料，于是他飞快向张旭扬挥了挥手后便又回到工作岗位上。 张旭扬原本想听从死党林靖的建议，悄悄疏远李蔚然的，可方才一如平常的治疗过程与互动，让张旭扬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呿，也是。他怎么会对自己有意思呢？他那张帅得逆天的脸、加上总是温厚待人的个性，不论是在线上的游戏中、还是在他线下的圈子里，行情都要比自己好太多了。 不过被他称讚过几句，还以为他有真的那个意思啊？张旭扬我看你是玩游戏玩傻了。 张旭扬在心里自嘲，闷闷地走出诊所。才走没几步，心神不寧的他撞上了迎面而来一个路人的肩膀。 「对不起──」他匆匆抬起头道歉，却和一张依稀看过的脸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愣住。 「你是那天……蔚然的朋友？」对方率先回过神来开口，这才唤起了张旭扬的记忆。眼前这人，是李蔚然的前男友──王杰威。 张旭扬没料到会有这种奇遇，一时结结巴巴地：「我、我是他诊所的患者啦……」 「患者？可那天你们一起在餐厅……蔚然向来都与病患保持距离的。」王杰威似乎不太相信这番说词。 被他这样质疑，张旭扬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劈腿在先、还什么一副自以为了解李蔚然的口吻啊？看了就有气。 「我们在游戏里也是朋友，这样你满意了吗？」张旭扬口气有点恶劣，但转念一想，「不对，我干嘛跟你解释这么多。」 他闪身就要走，但王杰威不但没被他的口气给吓阻，还飞快捞住张旭扬的上臂，拉住离去的他，「你刚从诊所出来，有见到蔚然在里面吗？我看诊所官网上的班表，都没看见他的名字，担心他是不是离职了。」 「你不是他前男友？不会自己问他？」张旭扬一脸莫名其妙，甩开他的手。 只见王杰威听见「前男友」三个字时愣了一下，就让张旭扬挣脱了，也没再拦他。 张旭扬走了好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瞧看，发现王杰威竟然就等在了诊所门口，不时向里头瞥望。 他……这是要堵李蔚然下班？张旭扬赶紧从口袋掏出手机，在line上敲了几个字：『你前男友在诊所门口』，打算给李蔚然通风报信，可正当要发送出去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了自己原先与李蔚然保持距离的打算。 我只是基于朋友的关心才想提醒他，要、要是让他误会可就不好了──张旭扬长按删除键，将对话输入框清空，随之将手机丢回口袋，打消了念头。 那天晚上，几个公会里的朋友原本约好了一起打副本，可是过了约定的时间，李蔚然一直都没上线。 公会的网友们又起鬨着要他去联络，可张旭扬吃了秤砣铁了心，死都不屈就── 「就说了我跟她也没你们想得那么熟啦！」 「明明线下都一起出去过了，还装呢。」a不齿。 「谁说私下认识就一定有什么啊。你跟你外语系那个学伴都认识三年了，除了要修电脑她哪次主动敲过你？」张旭扬回呛。 「呜呜呜呜呜……」a被戳到痛处，不禁在群组对话里哀嚎起来。 「少来了，张飞你老实说，是不是怕蓝跟我们太好，让我们有机可趁？兄弟之妻不可戏，我们的为人你难道信不过吗？」b不信。 「你若真有那个意思，我可能还会奉送你一句：『你行你上，youcanyouup』嘞！」蓝是男人啊，你傻子！张旭扬在萤幕面前翻了个白眼。 「所以张哥跟蓝真的不是哪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是咱们去死去死团唯一的骄傲呢！」张旭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c几乎快要被说服。可是眾人皆知张旭扬母胎单身二十年，怎么可能白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该不会是因为……蓝长得很抱歉吧？」 「哎呀，不是那么回事……总之，我跟蓝真的不可能！要是我骗你们，以后妹子把不到！打副本不掉宝！pvp赢不了！」 张旭扬十指行云流水，在群组对话中发下毒誓，却没注意到在自己豪情万丈地按下enter送出讯息前，群组对话框中跳出了一行通知：「您的好友蓝已上线」。 「各位抱歉啊，晚上临时有约，晚回家了。」蓝的讯息接在张旭扬的话后面跳出，是一贯优雅的口气。 被八卦的当事人突然现身，萤幕前的三人倒抽了口气，原本热络频繁的对话突然陷入一瞬安静，停格在张旭扬信誓旦旦的否认与蓝的问候。 从李蔚然的视窗上看来，他登入后看见的第一条群组讯息，就是张旭扬的毒誓。 他微微皱起了眉心，虽说自己对他这样的异男本就没有什么奢望，可是看他讲得那么斩钉截铁……竟也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a为了打破群组中的尷尬静默，硬着头皮接话：「蓝很难得迟到呢呵呵呵呵，临时有约，该不会是男朋友吧呵呵呵～～～」 显然a浑然不觉这话对于萤幕前的张旭扬与李蔚然来说更加尷尬，就在张旭扬正在思考是不是随便打个圆场后就催促大伙儿赶紧下副本的同时，蓝竟然在群组对话中贴了一个羞涩的表情贴图。 「噢噢噢噢噢───」这番看着就像是默认似的回应，登时让群组又沸腾了起来，abc三人齐声鼓譟。 只剩下张旭扬一阵错愕，看着那个与他本人气质毫不相符的娇羞贴图，随手点开蓝的头像，用私讯功能给他发了一串「？？？？？？？？」。 李蔚然你一个大男人用这个贴图丢不丢人啊？他在心里嘟囔着。 等了许久，私讯对话窗中迟迟没有回音，倒是群组对话窗中，又看到蓝发了一句：「大家还打吗？时间有点晚了，不打的话我就先下线囉，大家晚安。」 附上一个晚安的贴图后，蓝便下线离去，头像暗去了光泽。 李蔚然还不曾无视过他的私讯，张旭扬有些莫名其妙、摸不着头绪，他知道李蔚然没有这么早睡，索性抄起手机、打开与他的line对话，发了一句：「喂，究竟发生什么事啊？你很少迟到的。」 那个讯息很快地出现已读标示，可等了很久，张旭扬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讯，左思右想，只好找了一个更可能引起他注意力的话题：「对了，我今天离开诊所的时候看到你前男友等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堵你。」 此时的张旭扬完全忘了，自己在今天上午以前都还一直想着疏远李蔚然，现在看起来他倒是比较像想骚扰他的那个。 李蔚然还坐在刚关机的电脑前，冷眼看着手机讯息，向来好脾气的他竟然有些恼怒。下班后被王杰威纠缠已经够烦人了，上线玩个游戏还得面对张旭扬这个没神经的智障，他不禁怀疑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难道一直以来真的都是自己识人不清吗？ 几乎是有些迁怒地，李蔚然在line上打了一句：「真是谢谢你『及时』的提醒。」 按下送出后，就将手机静音丢到一边了。 那晚，不管张旭扬后续又发了什么，他都没再收到李蔚然的已读更何况是回覆。 情况至此，再迟钝如张旭扬也知道李蔚然一定是心情很差，该不会……今天下班真的被王杰威纠缠了吧？ 可惜，张旭扬的敏锐也是有限的，他猜到王杰威惹了李蔚然，却没猜到自己也参了一脚，一直到去睡觉前，他都冤枉地认为自己是那个不小心踩到地雷的无辜民眾。 #13 有半个月，张旭扬都没有任何李蔚然的消息。 他不曾再去过復健科诊所是一个原因，可李蔚然从那之后也不曾再于游戏中上线过；而张旭扬在line上发的那些讯息，后来虽然有被李蔚然读取，但他却没有再回覆过。 起初一两天张旭扬不觉得有什么，只猜他心情不好。想传line关心他，但是看到那些他都没有回覆的讯息，就又不好意思再发什么。以前他还以为蓝是女生的时候，李蔚然从来不会太久未读、或放着已读讯息没回。 当然，那时的张旭扬一直把蓝当自己女朋友，以为两人是在热恋期间，觉得这样很正常。 后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后，两人除了在诊所遇到时会间聊几句，line上也是偶有往来，没了恋爱滤镜后，张旭扬发现李蔚然本来就是个在讯息上很得体的人，话题结束、或者不知道该回什么时候，也还是会礼貌地发张贴图。 所以整整两周渺无音讯的李蔚然莫名有点让张旭扬心慌。 当然，他自己也没去诊所找过他。一来是自觉手好得差不多了，好像没有再做復健的必要；一直没有李蔚然消息的那几天，他也有想过藉着回诊去看看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却又正巧遇上期中考。他都大四，可不能有课再被二一了。 在他准备期中考的期间，李蔚然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于是，考完最后一科的那天，张旭扬实在有些按捺不住，搭上捷运前往復健科诊所回诊。 在重新掛号看诊、让医师开出復健疗程后，他来到物理治疗区，一面朝着里头张望，却未见到李蔚然的踪影。 柜檯的小乐接过他的治疗单，大概是两周没见过这个人，恍然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 「张先生，今天李老师临时请假了，我让别的老师来帮你啊。」小乐说完，朝里头另一个治疗师挥了挥手。 「临时？」张旭扬赶紧追问。 「是啊，就在他的班开始前二十分鐘，说是感冒了，毕竟最近都在转凉，日夜温差也大，难免的。」小乐边整理着病歷答道。 见那名治疗师已经走到柜檯前，张旭扬只得飞快向小乐道了声谢，便让治疗师带着去做治疗。 张旭扬有点担心李蔚然，便趁着电疗时，腾出左手克难地在line对话窗中送出一句关心：「听说你感冒了，还好吗？」 可是，一直到他治疗结束离开诊所，那则讯息都没有被读取。 走在从诊所往捷运站的人行道上，经过一个小公园，张旭扬还记得他曾跟李蔚然坐在这里聊天，他突然停下脚步，想起那天李蔚然曾说起，他就住在附近。 张旭扬四下张望，见靠近诊所的那一侧全是商办大楼，看上去不像住宅，反倒是公园的后方有一排老公寓。 反正都考完试、今天也没课了，张旭扬不赶着回学校或回家，便穿过公园，往后方那排老公寓走过去，在几户公寓楼梯口的大门外朝探头探脑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傻了，才会做出这种明知是大海捞针的事情──可是李蔚然这么久都没消没息，他真的很担心啊！ 窥探了好一阵子，仍是毫无头绪与线索，张旭扬认为自己应该是找错了，丧气垂着肩膀正要离开时，一道有点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在这儿干嘛？」 张旭扬一回头，发现竟然是戴着口罩的李蔚然，他手上提着药局的塑胶袋，看起来正从外面回来。张旭扬有些慌张地解释：「我、我听说你生病请假了，传讯给你也没回……记得你、你说过你住这附近，所以……」 「所以咳、咳……就像个变态一样在这儿探头探脑的？」李蔚然说起话来有些轻咳，仍不忘鄙视他的行径。话说完，他拎着袋子，绕过张旭扬身侧，往隔壁那户的门口走去。 他掏出钥匙，转开了大门的锁，张旭扬一时不知做何反应，还愣在隔壁栋门前，李蔚然踏上楼梯间前，转头瞥了他一眼：「我住这户楼上、咳……不介意被我传染的话就先上来吧。」 「喔、喔……」张旭扬迟缓地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 李蔚然顺着楼梯上到三楼右边那户，旧式的公寓被重新打通成几间套房，张旭扬随着李蔚然走进其中一间。套房空间不算小，但里头的家具与摆设都相当简单，除了后方的床铺与电脑桌以外，前半部看起来像是客厅的地方铺上了典雅的地垫，中间搁着一个矮茶几，是席地而坐的形式。 「我先吃个药，你自便吧。」李蔚然将药局的袋子搁在茶几上，拿出其中一盒感冒药到一旁简单的流理台边倒水服用。 张旭扬在门口脱了鞋，跟着在茶几边盘腿坐下，他看见李蔚然的手机从进门前就一直搁在茶几上，猜是他没有带出门，对于他刚刚没有回自己的讯息，好像有些释然了。 他瞥见药局袋子里的东西，就是一些简单的成药，好奇地问：「你没去看医生吗？」 才灌了口水服药的李蔚然摇了摇头，将口中的药锭嚥了下去后又喝了两口水顺顺喉：「不严重，吃个感冒药就好了。」 服完药后，他重新戴起口罩，另外拿一个杯子也替张旭扬倒了杯水后，回到茶几边坐下，将杯子推到张旭扬面前。张旭扬接过杯子，神色闪烁、欲言又止。 他是周遭朋友公认的好相处，不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游戏里，与朋友的互动都是大而化之、直来直往，他的人生中彷彿还没有过这么彆扭的时刻。 半晌，张旭扬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最近……怎么都不上线了？」 李蔚然露在口罩外的清秀眉眼轻轻一挑，迎上张旭扬的双眼，反问：「你猜猜看？」 被他这么一瞧，张旭扬有些心虚。他突然有种感觉，自己其实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下意识回避着、不敢好好去釐清，因为……那个答案可能跟自己有关，不管是自己无意间踩了他的雷、还是其它他不敢去想的可能…… 「是……工作忙吗？」张旭扬第一时间装了傻。可是李蔚然仍是饶富深意地望着他，未发一语，彷彿自己并没有答对，张旭扬被瞧得慌，赶紧打起哈哈，「你那天没说清楚就下线，abc还真的以为你交了男朋友，才会这阵子一直都没上线咧，害、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哈哈……」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就算我真的交了男朋友也不奇怪，不是吗？」李蔚然说得理所当然。 「你、你该不会跟你前男友復合了吧？！」他的话让张旭扬不禁如此联想。 「所以，你是因为打副本缺治疗所以才来问我的？」李蔚然将脸凑近了些，盯着张旭扬。 「缺当然缺啊，但只是因为这样才关心你的话，我也太禽兽不如了吧？都认识了一段时间，虽然一起打游戏比较多，但、也算是朋友吧？」张旭扬冤枉地为自己辩解。 「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想跟你当朋友呢？」李蔚然的脸，又近了一些。 「啊？」张旭扬哑口，一时无法意会他真实的意思。 不想跟自己当朋友？不是吧？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吗？自己虽然母胎单身，但对朋友有情有义有仁至义尽，人缘从来没差过啊？！ 一连串疑惑如走马灯般穿过张旭扬的脑海，他还在跟自己的认知挣扎，无暇分神理解这一刻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李蔚然上身朝自己倾来，拉下口罩，吻住了自己。 感受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张旭扬愣了半秒后，突然瞪大双眼、惊愕屏息地望着那张倾倒眾生的俊美容顏停格在自己面前。 他他他他他在干嘛？！这这这这是……接吻吧？他他他他他吻自己要干吗？张旭扬脑袋瞬间浑沌成一片，思绪彷彿变成一片糨糊，已经无法思考的他，只听到越来越快、越急促的心搏声，如擂鼓般在不知道是脑海里还是耳边敲响。 张旭扬赶紧揪住自己的左胸口，想按住里面那头脱韁奔驰的野马。他觉得再继续与他这样双唇相贴下去，不是窒息而死、就是心跳要衝破极限而停止了──出于求生本能，他抬起双手，抵住李蔚然肩膀处，用力地将他推开。 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张旭扬就像一个从溺水中被捞救起来的人一般，贪婪地大口喘着。他知道自己不会窒息而死了，可是心脏……好像还在加速跳动，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它慢下来。 被推开的李蔚然脸色微红地轻喘着，他同样显得有些侷促，彷彿方才的举止也不在他自己的预料之中。他微微张口，想向张旭扬解释些什么，可是他一靠近，张旭扬只觉得自己脱韁野马般的心跳几乎要衝出悬崖了。 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张旭扬光速抄起自己的随身物品，夺门而出。 李蔚然情急想追，这时感冒症状袭来，令他一阵乾咳不止，待他灌了几口开水、好不容易缓下喉头的不适后，张旭扬早已走远了。 #14 张旭扬一路踉蹌，跌跌撞撞地奔进捷运站，在刚好到站的列车即将关门前衝进车厢中。终于停下脚步后，他感觉到身边的一切突然静了下来，而胸中的悸动也才平缓下来。 他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彷彿刚刚的柔软触感还鲜明地残留在上头。 刚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李蔚然……吻自己？为什么？ 张旭扬太惶然、太不知所措，脑内疯狂地运转着，想在记忆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跡，帮助自己理解刚刚究竟是什么情况。 『所以说你对女朋友好啊，早知道别让你知道我是男人。』 『……可惜你不喜欢男生，不然我很愿意认真跟你试试看的～』 『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想跟你当朋友呢？』 难道李蔚然──张旭扬的思绪到这边就轧然而止，因为他得出了一个让自己不知如何自处的结论。 他一路上都恍恍惚惚地，凭着本能与已经熟稔的方向感出了捷运，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路过女宿侧门的巷子口时，里头一对人影从眼角馀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头一瞥，双脚马上定在原地，一双眼瞪得老大。 巷子里是一对情侣，手拉着手、看上去难分难捨，两人光是牵手不够，又接着搂搂抱抱了好一会、最后更一阵深吻起来。 那女生，是张旭扬系上今年一个系花等级的大一学妹，芳名已经往上传了好几届，只差没突破到已毕业的ob们，这么多同学学长覬覦，第一个学期就被把走他一点也不意外。可让他最吃惊的是，男方──竟然是林靖！ 说好的一起单身到毕业呢？？？？？？？ 张旭扬在心里咒骂起这傢伙不够意思，浑然没想到自己早在跟蓝热恋期间，就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兄弟。 他一双火眼金睛直瞪着巷内情侣，殊料对方眼中似乎只有彼此，浑然不察，两人你儂我儂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捨地放开牵着的手，一副彷彿要天崩地裂般，挥手道别。 林靖看上去相当痴情，站在原地目送女友走进了女宿侧门后，才转身离开，方走两步，就察觉前方逼来的杀人目光，一抬头，便看到张旭扬站在巷口，投来谴责的目光。 林靖仍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装死，期待张旭扬压根没看见刚才发生的事，若无其事地上前问道：「考完试啦？这次通识课不会再被当了吧？」 「哼，你个叛徒。」张旭扬咬牙，鄙视地摇着头。「要不是被我逮个正着，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真不够兄弟！」 「我们也是刚在一起没多久而已，而且我看你最近为了感情的事情那么烦恼，想说找个好时机再跟你说啊。」林靖无奈地解释道。 这话突然戳了张旭扬一记：「我、我哪里为了感情的事情烦恼了？！」 「我看你最近常常失魂落魄的，明明没讯息，动不动就在确认手机，你也说跟游戏里认识的朋友还有些不清不楚，这不是为了感情烦恼是什么？」林靖答得理所当然。 「那是因为──」之前李蔚然都不回他讯息啊！ 等等，自己这是什么深宫怨妇的口吻？！ 张旭扬对自己内心的反应一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像小媳妇般扭扭捏捏的心思。与李蔚然后续这些事他没跟林靖说过，也不好意思解释，只得囁囁嚅嚅地把后半句话嚥下肚子，含糊带过：「唉唷，总之我没有什么感情烦恼啦。」 两人已经在女宿外站了一会儿，身边进出宿舍的女学生们，开始投来狐疑警戒的眼神，彷彿将两人当成预谋犯案的变态似的。他们只好挪动脚步，并肩往校内走回去。 分明才刚分别，路上，林靖已经又拿出手机，在line上和女友恩爱地传讯来传讯去，过马路时还是张旭扬拉住他，他才没被不礼让行人的右转车辆给撞上。 见他放闪到完全把自己当空气，张旭扬还真的有一度想让他被车给撞算了，反正自己就是个去死去死团。 不知道是突然察觉到身边格外安静，还是林靖自己良心发现，当了好一会低头族后，他才歉然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不好意思啊……刚刚学妹在问明天早上练球前一起吃早餐的事情。」 「她也是你们系排的学妹啊？」没参加任何系队的张旭扬内心羡慕忌妒恨，只好补刀一句：「吃大一学妹，禽兽。」 「欸欸欸，可别冤枉我，是学妹先跟我告白的。」林靖喊冤。 「哇，这么敢？！怎么告白的，快说来听听，我就不跟你计较。」张旭扬八卦精神一来，暂时把满腔委屈搁在一边。 「就……真的还蛮敢的，我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女生这么主动。」说到这个，林靖羞涩地搔着头，笑得有些难为情。 「快说啦！」竟然还吊他胃口？ 「就上个礼拜某天系排练完球后，她突然找我一起去吃宵夜，我们吃完校门口那间豆花后，我想说很晚了，也顺路，就送她回女宿。结果在女宿外面……她就突然跟我告白，而且还……突然亲了我一下。」 「哇靠！」张旭扬惊讶得眼球都要掉出来，难怪林靖这傢伙毫无招架之力，学妹这招太强了。他想起刚刚在女宿外看到的那幕，好像也是女生主动亲上去的，「欸欸欸，跟学妹接吻怎样，感觉很棒吧？」 被这一问，林靖马上露出陶醉的神情：「软软的、让人心跳加速……还有一点薏仁的香味，原来这就是初吻的味道吗。」 「那是她点的豆花的味道吧。」张旭扬直觉地纠正他。 被这煞风景的冷水一泼，林靖白他一眼，相信这人真的是凭实力单身，难怪连交了女朋友最后都还是被一个人妖帐号耍，「等你有经验了就知道，虽然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就是。」 林靖忍不住嘴回去，本以为同样嘴贱的张旭扬必然不会服输，殊不知等了许久，竟然没有等到他的回话，他朝身边一瞥，发现张旭扬不知为何愣在原地，彷彿被石化了。 林靖这时还不知道，一颗原子弹即将在张旭扬的内心爆炸开来。 大概过了五秒鐘，张旭扬爆叫出声：「fu──────ck！」 林靖吓了一跳，从没看过这样的张旭扬：「喂，你怎么了？」 刚才才领悟到一件残酷事实的张旭扬，完全顾不上林靖就在身边，崩溃地低吼出声：「那是我的初吻啊──混帐！！！！！」 他想起刚刚林靖对初吻的描述：软软的、让人心跳加速…… 但是、他的……好像是感冒药的味道…… #15 那天后，李蔚然大病一场，足足请了三天病假。 第三天时，他其实已经好转不少，却还是请了病假，窝在自己租屋处的电脑桌前。他的萤幕上，是睽违许久的游戏介面，但他并未在副本关卡中游玩，而是停留在游戏的私讯对话视窗上。 视窗标题写着「张飞打岳飞」，也就是私讯对象的游戏id，但id头像的光泽暗淡，显示这名玩家并不在线上。李蔚然不在意，不如说他正是因为对方不在线上，才没直接下线。他随意滑着滑鼠滚轮，拉着视窗里的歷史对话。 不知道滑了多久，对话讯息终于来到顶端── 『是公会新人耶，安安^___^』由张飞打岳飞发来的这一句，是整串对话的起点。 李蔚然记得当时他刚加入公会不久，还在摸索着公会里的社群功能，就收到了这条私讯。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虽然这id实在无厘头，他仍是有礼地回覆。 『请问缺网公吗？徵网婆～』 李蔚然原本觉得创错角色性别也不影响游玩，便将错就错了。但收到这条讯息时，他还真的后悔过几秒鐘，随后又在萤幕前露出了鄙视神情。难道就像社会上的刻板印象一样，线上游戏里都是这种假打怪、真求偶的玩家？ 就在李蔚然想直接删除这人好友时，一串超长讯息猛然跳出来佔满了他的对话视窗： 『拜託先听我说不要删我好友～～～～我只是想解游戏成就跟任务，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专门在游戏上撩妹约砲的货色，真的！！！我的游戏成就就差双人任务还没解了，我已经玩这个游戏两年，都一直找不到网婆呜呜呜qq，我跟你保证，一完成任务就马上跟你离婚！！拜託了！！！！好人一生平安！！！！』 李蔚然噗哧失笑，正移向删除好友按钮的滑鼠游标停了下来。这人是被删了多少次才能这么精准猜到对方的动作跟想法？确实，一加友就问要不要当网公网婆的行径，看上去真的像是饥渴得乱枪打鸟，会被看作图谋不轨也毫不意外。 若他真的只是想解任务，那游戏中的结婚对象实际上是个男人也无妨吧？若他真的图谋不轨，损失的只怕也不是自己啊。 『可以啊。』迟疑半晌后，李蔚然顺手敲下回应。 『好吧，抱歉打扰了。』但对方的讯息几乎跟他同时跳出来。 莫约两秒后── 『等等！！！！』张飞打岳飞好像这时才看清楚蓝的回覆，不敢置信地再确认了一次，『你说真的？』 『嗯，不过我刚开始玩没几天，游戏操作还不熟，不一定解得了任务，你不介意的话。』 『怎么会介意？！你现在就是我在游戏里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以后游戏里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打不过的副本我一定带你带到打过为止，就当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不过就是解个游戏任务，反应也太夸张了吧？李蔚然彷彿可以想像对方豪气干云地在萤幕前拍着胸脯的情景，不禁笑出声来。 那是他自从被王杰威提分手以来，第一次这么轻松地开怀而笑。 讯息再往下滑，就是一长串为了破关解任务的沟通与教学。李蔚然原本还抱有一丝丝怀疑，觉得张旭扬有可能只是先装诚恳，后续便露出真面目，但在这一段解成就的期间，他竟真的没有对自己有过任何不轨的行径，顶多问过自己能不能开语音对话，这样说明起来比较快。 虽然李蔚然不在乎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男的，但那当下，他竟有点好奇：若自己回绝，张旭扬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猜到自己是男人玩女角？ 所以，他告诉张旭扬自己不喜欢开语音，没想到对方竟也不嫌麻烦，仍旧用文字很详尽地解说李蔚然该知道的关卡机制。至此，李蔚然终于相信他只是个游戏痴。 虽是新手，但李蔚然向来聪明，学得也快，又因为在线上的时间几乎都是跟张旭扬一起练功打怪，游戏默契也培养得不错。他们才花了一个多月，就解完张旭扬所需要的任务与成就。 『谢谢你这阵子的帮忙。这些宝物你升等用得到，都给你吧。』一起打完最后一个副本首领后，张旭扬还把很多稀有的战利品分送给蓝。 『这是……赡养费吗？』李蔚然被战利品塞了个满怀，透过角色的口吻打趣道。当初说好的，任务完成他们就会解除游戏中的伴侣关係。 原本回覆速度都很快的张飞打岳飞花了一会儿才意会过来，『想不到你也蛮幽默的嘛，哈、哈哈……对啊，你就当作赡养费吧，哥不会吝嗇的，哈……』 李蔚然操纵着角色将那些宝物都收进行囊的同时，对方解除婚姻关係的系统通知跳了出来，看着游戏介面中的配偶栏位突然空白，他也顿时觉得有些失落。 缔结好友或婚姻关係需要两个人都同意，但解除关係只要单方面的断绝，这点倒是跟现实生活极其相似。 虽说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组队解任务，而他也是因为对方动机单纯才答应这个虚拟的伴侣制度，但跟他一起玩游戏时，真的相当自在轻松。最早的几次任务过程中，曾经因自己操作不熟练害得任务失败，每每在李蔚然想发讯道歉之前，张旭扬就会第一时间传来讯息，揽下战犯的头衔，附加一长串生动的自嘲，说起自己以前在这一关曾经如何滑铁卢、如何惨败等等。 后来想想，自己说不定其实从那时候就对他有点好感了。 只是当时的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性，还以为是那阵子自己将太多生活重心与时间放在游戏上，才会在完成任务后顿觉空虚。 『既然已经解完任务，那我今天就先下囉。』李蔚然送出这句后，关掉视窗，顺手就想登出游戏。 『等等……有点事想跟你说……』来自张飞打岳飞的讯息视窗突然又跳出来。 『嗯？』 『这阵子跟你一起打游戏，还蛮开心的，我们也很有默契，我觉得……我蛮喜欢你的……』 李蔚然瞠目，愣在了萤幕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的他，索性就这么等着，看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是等了莫约三分鐘，对方并没有再传来讯息。 『……所以？』李蔚然飞快敲下问句，确认对方还在。 『我朋友说难得遇到喜欢的女生就要衝一发，反正你就算不喜欢我应该也会给我一个痛快……所以我在等你把我一刀毙命。』 蛤？李蔚然傻眼。难道这人告白就是为了被拒绝？是自己太久没有跟异男密切相处，才会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吗？ 其实……我不是女生──李蔚然直觉地在讯息栏位输入这串字，正要按下enter送出时却迟疑了。心中一股不忍油然而生，犹豫许久后，他长按del删除了整句话。 如果这时突然告诉他实话，他应该很难堪吧？得知自己鼓起勇气告白的对象竟然是个男人。 从游戏中的互动看起来，张旭扬是个豪爽、有时又有点粗俗直白的男孩，可是刚才的告白，也让李蔚然看见了他纯情而青涩的一面。 取而代之，李蔚然发送了一个问题：『可以问为什么吗？我们没见过面，连语音都没开过，怎么会……喜欢上我？』 『我没什么其他兴趣，就喜欢打游戏，跟大部分女生都没有共同的话题，我也没有很想勉强我自己为了交女朋友，就去对那些我不懂的事情装懂，但跟你打游戏真的很开心，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对我的垃圾话都还那么捧场的人，虽然你有可能只是比较礼貌啦，哈哈……』 这番话，让李蔚然有些动摇。如果他在乎的不是任何外在的表象，单纯只是两人的互动，那他有可能跨越性别的藩篱，也喜欢上一个男人吗？ 许是见李蔚然过了许久都没有回覆，张旭扬的讯息又接着冒出来：『我知道你是很客气的人啦，如果你不好意思拒绝我的话，可以直接下线没关係。哥很坚强的，我寂寞寂寞就好。』 这话逗笑了李蔚然。突然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一股衝动，他竟回：『你想跟我交往看看吗？』 『su3gji5p2k7？？？？？』对话视窗上先是出现了一串李蔚然看不懂的乱码。 『你说真的？？？？？』张旭扬随即又补上。李蔚然的讯息，让他第一时间慌乱得根本忘了切换输入法。 『说不定真的交往了，你会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也不一定。』李蔚然别有深意地回答。 『你对哥太没信心了，说不定你别的样子我也喜欢啊！』张旭扬马上反驳。开什么玩笑？女朋友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女朋友……自己要有女朋友了？一想到这里，张旭扬就觉得这股喜悦很不真实。若是平时日常生活里的开心，直肠子的他一定马上就表现得手舞足蹈。但这时，他并没有平常夸张的反应，反而很谨慎地再确认了一次，深怕自己出现了人生三大错觉： 『你真的愿意跟我交往吗？』 李蔚然见对方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突然兴起了捉弄人的念头：『我愿意。可是……』 萤幕那头的张旭扬还真的因为这句「可是」揪了一下心口。 『可是……我们好像刚离婚耶？』而且游戏规定刚离婚的伴侣48小时内不得再婚。李蔚然讲完，还加上了一张吐舌的恶作剧贴图。 『很幽默喔，不然赡养费还来啊。』张旭扬的张飞打岳飞一角，伸手朝着蓝摊出掌心。 『哪天你要分手再还给你吧。』蓝护着自己的背包。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张飞打岳飞信誓旦旦地说道。 …… 坐在电脑前的李蔚然神情恍惚，瀏览着这些歷史讯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的关係，他的双眼看上去还有些血丝跟红肿。 对着这些讯息默然许久后，他突然移动滑鼠，在萤幕上几个连点──他将那些没用到的宝物都还给了张旭扬的角色后，退出公会、也删除了角色，随即登出游戏并将电脑关机。 他接着拿起一旁的手机，将张旭扬的line帐号从好友列表里封锁删除，然后将手机丢到一边，蒙头便倒入一旁的床铺。 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日突然吻他的画面。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衝动呢？张旭扬都来找他了，至少他对自己本还存有朋友之间的关心，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衝动地毁了这一切呢？ 这三天来，李蔚然都沉浸在懊悔之中。可是，在刚刚删掉那些资料跟联络方式后，他告诉自己，就到此为止了。不论是自己的后悔、还是对他的感情。 突然，手机响起line讯息的提示声。 像是还怀有什么期待一般，李蔚然飞快抄起手机查看，却在点开通知的同时，才想起自己早在刚刚就封锁张旭扬了。 他觉得自己可笑，正想把手机再丢到一旁、谁也不理会的时候，却瞥见了讯息上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杰威。 #16 那天晚上，张旭扬下课回到家后，依照平常再熟悉不过的流程登入游戏。 没想到一上线，系统就跳出一连串的赠宝讯息，而他的角色也被一堆突然多出来的道具塞了个满怀。 「什么啊？有人课金还课错帐号的吗？」 张旭扬莫名其妙地点开其中一条系统通知，却见到上面写着：玩家「已删除帐号」赠与您xxxx宝物，点此表达感谢。 显然，那名玩家送完宝物就删除了角色，所以系统不再能连结到该角色，原本该显示玩家名称的地方，变成了已删除的字样，原本应该要能直接打开对话框连结的「点此表达感谢」，也因此失去了连结功能。 「谁啊，还以为丢宝能砸死人吗？丢了就跑。」张旭扬一头雾水，只好一一点开所有系统通知，将收到的宝物瀏览过一遍。 连续看过几样后，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几样宝物的组合，对游戏瞭若指掌的他，自然知道只有打哪个副本才会掉，也想起了……自己前一次打到这些宝，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 有了点头绪后，他点开游戏中的好友列表查证，果然列表上的好友人数少了一个，他随即切到对话的页面，也在近期的对话列表中，看到有个对象的玩家名称已经变成「已删除帐号」，不用点开讯息，张旭扬就知道那是谁，也记起了，这些宝物当初就是自己分给他的。 『很幽默喔，不然赡养费还来啊。』 『哪天你要分手再还给你吧。』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当时的对话，马上就浮现在张旭扬脑海中。他之所以记得特别深刻，因为那曾是他以为自己终于脱离母胎单身二十几年的重大日子。 他一直记得那日的情景，虽然这段交往最后成了笑话一场，可是他也不曾否定过自己当时的快乐。看着那行「已删除帐号」，张旭扬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对我做了那种事，结果自己一走了之是怎样？！」他突然觉得生气，重击滑鼠右键，用力地直接关掉好友对话视窗，然后随手点了世界频道上一个组队的连结，加入了一团野队打怪去，将内心的气愤都发洩在游戏中的怪物身上。 那日，张飞打岳飞在副本中大杀四方，表现得格外英勇，好几个随便组野队的路人玩家都纷纷送来好友邀请，想着这么粗的大腿，日后有机会再打副本当然得抱上一抱。 可是张旭扬全没理会，直接都无视了，打完一团随即又飞快加入另一团，一个接一个，这时的他只想好好宣洩一番。手下的机械键盘越敲越大力，滑鼠也是，整个房间都回盪着敲键声。 不知打了多久，打到夜色都深了，张旭扬还不消停。 突然，右手腕部突然像是被电击一般，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前阵子好不容易藉着復健而有些好转的腕隧道症候群，又復发了。 #17 復健科诊所的候诊区里，出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 张旭扬有些躁动地坐在长排椅上，一脸侷促，像是想马上站起来走人、却又动弹不得，因为身旁的死党──林靖，看似友好地以手搭着自己的肩，实际上是死死地按住了他。 「你的手都这样了，还不给我乖乖坐好等看医生。」察觉到身边人的浮躁，林靖加重搭在他肩上的力道，低声恐吓。 张旭扬今天是被林靖硬押着来看復健科的。林靖之前就知道他打游戏打坏了手，本来看他有规律去做復健，后来也有好转，便没太担心。 最近天气转冷，两人今天下课后一起在学校附近外带了烧仙草，因为自己忙着收东西就请他先拎着，没想到他一个手软，就这么砸了两碗烧仙草，林靖这才知道他不只手痛復发、还拖了一个多月都没去看过医生。 问他为何不去看医生，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林靖看不下去，刚好自己下午也没其他课，就硬是压着他过来。 但到了復健科诊所后，张旭扬反应一直很奇怪，看起来似乎刻意压低身子不让人注意、却时不时探头往诊所后头復健治疗那区张望着，然后又一直蠢蠢欲动地想起身一走了之。 「你到底在急躁什么啊？」林靖莫名其妙。 「没、没有啦，就晚点跟人约了打团战，怕来不及回家上线。」张旭扬不加思索，随便找了个藉口，却不小心找了最糟糕的一个，惹得林靖差点没破口大骂。 「你手都这样了还打？！」傻眼欸。 林靖本来期待张旭扬好好反省，没想到他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诊所外头，盯得出了神，完全没听进自己的话。 「你在看什么啊？」林靖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外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个男人站在骑楼外的柱子边，双手插在口袋里，无聊地来回晃着，像是在等人。 林靖当然不认识那人，张旭扬却知道。 那是……王杰威。难道他还缠着李蔚然？他直觉这么联想，随即转头望向里头的物理治疗区，可惜除了报到处以外，治疗区跟看诊区用落地帘被区隔开来，从候诊区看不到里头的动静跟人影。 怎么办？要进去警告李蔚然吗？张旭扬有些犹豫。 这时，传来柜台小姐的叫号声：「57号，张旭扬先生。」 「轮到你了，快进去。」林靖催促着他，张旭扬这才不情愿地抓起外套包包，走向诊间。林靖也跟着收拾东西站起来，「我等等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记得你还欠我一碗烧仙草。」 张旭扬当然猜到他是跟女朋友有约，哀怨地望了他一眼后，拖着不情愿的脚步走进诊间。 诊所外王杰威等在那里的身影当然还是教人不安，但张旭扬心想，看诊不会太久，等等去做復健时若遇到李蔚然，再提醒他就好。 然而，就在张旭扬走进诊间、拉上门后，復健区里头治疗师专用的更衣置物室的门被打开，李蔚然已经换下白袍，拿着随身物品，从里头走了出来。 跟报到处的小乐挥手再见后，他走出诊所，跟等在外头的王杰威一起离开。 张旭扬看诊完后，拿着医师开的治疗单来到復健区报到处。虽然自己有阵子没来，可小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现在才来？李老师刚刚下班了说。」小乐看了他一眼，以目光寻找着里头有空的其他治疗师。 「刚刚下班？」张旭扬下意识望了一眼外头，发现王杰威也已经不见了。 「今天走得特别准时，看来应该是跟前男友有约了……啊，还是已经復合了呢？」小乐歪着头喃喃自语。 张旭扬跟小乐站得近，当然是听到了她的低语，讶异地瞪大双眼，「你知道李蔚然是──」 从自己先前与李蔚然的互动观察起来，张旭扬知道李蔚然对这方面的事情相当低调，就连当初跟自己坦白的时候，也是用很隐讳的方式表达，他本还以为李蔚然在职场一定是对此事保密到家。 「不难看出来吧，不过我原本还以为李老师的对象是你呢，没想到旧爱还是最美吗……」小乐哀叹着摇了摇头，「唉，被拆cp的痛谁能理解。」 「开、开开什么玩笑啦！快帮我安排復健了，我赶时间！」张旭扬被说得心慌，赶紧打断眼前这个腐女奇怪的幻想。 小乐瘪着嘴，挥手招来了一个刚好空下来的治疗师，让他带着李蔚然去做治疗。 来到超音波仪器旁的座位，那名治疗师习惯性地牵起张旭扬要治疗的那隻手，张旭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对方也赶紧放开。 「第一次做超音波吗？」治疗师礼貌地询问，同时也看了一下治疗卡，却发现眼前的患者早就有做过超音波疗程。 「不好意思，只是有点突然所以被吓到。」张旭扬一脸抱歉，尷尬笑了笑。 「那你自己把手放上来吧，我先开仪器。」治疗师说道，便转向机器调整着。 自己确实不太常跟别人有肢体接触，记得李蔚然第一次帮自己做超音波，拉起他的右手时，张旭扬也是吓了一跳，后面几次倒是没什么问题，也许是李蔚然知道自己不习惯肢体接触，在要触碰他之前都会先出声提醒，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猝不及防察觉到他的温柔，张旭扬突然觉得内心被一股暖流融化、坍塌了一角。 还不知道游戏中的「蓝」是男人时，张旭扬本就是喜欢跟他相处的自在感觉，才跟他告白的。得知真相后，他曾经恼怒了一阵子，可在这之后的相处，除了少去情侣身分那一层怦然心动外，张旭扬发现──自己依旧还是很喜欢跟李蔚然的互动，这点并不曾变过。 而今，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与他相处时的那份自在，原来都出自李蔚然的细腻与体贴。 他真的……跟王杰威復合了？可他不是，喜欢自己吗？ 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的话，那自己先前在游戏队友面前讲的那些话、还有面对他亲吻时的反应，一定都让他很受伤吧……想到这里，张旭扬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沉重的物体压着。 一直以来，他都只被自己的慌乱与不知所措佔据了心思，竟然没有想到他的感受，张旭扬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王八蛋！ 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从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来不曾因为一个男人……而那么手足无措过。 都是李蔚然，快把他搞得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不行，他必须找李蔚然好好说清楚。他明明喜欢自己，怎么还能跟王杰威出去？王杰威过去曾经那样对他，他都忘了吗？自己这阵子对他的态度已经那么混帐，要是他又让王杰威伤了心，那自己除了罪恶感以外……也会很心疼的。 张旭扬突然觉得眼眶酸涩，一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也喜欢李蔚然，却用了最恶劣的方式对待他。 「抱歉，弄痛你了吗？」治疗师看见张旭扬竟然掉了眼泪，惊慌地问。 「没有，只是最近萤幕盯太多了，眼睛容易酸涩。」张旭扬赶紧用左手抹去泪水。 治疗师见他才一个大学生，手也受伤、眼睛又不好，忍不住本着医者仁心叨念了几句，要他好好保养，不然公园阿伯身体都还比他健康等等…… 张旭扬恍恍惚惚，全然没听进去，当日的復健疗程一结束，他抓起随身物品就衝出诊所，还差点被仪器的电线绊了一跤，连小乐跟他挥手再见他都视若无睹。 但是衝出诊所大门后，他突然懵了。要去哪里找李蔚然啊？ 他拿起手机，直接打了line电话给李蔚然，但后者早已封锁他了，不管他打了几通，都是打不通。 张旭扬挫败地终止拨号，正沮丧时，不意撇到手机上的时间，原来已经到了晚餐时段──有个地方，他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 有了想法，他随即拔腿狂奔，跑到先前李蔚然带自己去过的那家义大利麵餐馆。 来到餐馆外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正缓下脚步大口喘着，眼角馀光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瞥见餐馆里靠窗边一个双人座位上，坐着的正是李蔚然与王杰威。 王杰威神情诚恳，目光深情，正在向对面的李蔚然说些什么。 李蔚然含着饮料吸管、也神情专注地听着，不久，他对王杰威绽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那笑容里的真诚，看上去早尽释前嫌。 张旭扬急了，贴上餐厅玻璃窗，大声喊着李蔚然的名字。 #18 稍早之前，李蔚然从诊所离开后，便与等在外头的王杰威一起离开，来到这里。 两人在这餐馆里相对而坐的画面，曾经是他们都很熟悉的。以前交往的时候，王杰威常常会像今天这样，在诊所外等李蔚然下班、然后就近来到这间口味两人都喜欢的餐馆吃饭。 以晚餐时间来说，他们来得早，餐馆里靠窗的位置还未坐满，王杰威知道李蔚然喜欢靠窗，一进餐馆便向服务生指定了这个座席。 「谢谢你今天愿意答应我的邀约。」两人刚入座，王杰威便率先开口。 「如果我不答应，你又打算每天发多少讯息来？」李蔚然脱下身上御寒的外套、掛在椅背上，他的语气，比起厌烦或不堪其扰，倒像是真心好奇。 「若是嫌烦，你怎么不封锁我？」每每看着自己的讯息被他读取，王杰威都不禁猜想，李蔚然对自己是否其实还有最后一点掛念，他们俩……是否还有一点机会。 「大概是……我觉得已读不回比不读不回还更残忍一些吧。」李蔚然对自己的小心眼坦然不讳，并顺手拿了点餐单在自己想点的品项上划记后递给王杰威。 李蔚然正想先喝口水，却发现自己桌上不知何时早倒好了一杯温水，大概是王杰威趁方才自己忙着脱外套的时候帮忙倒的。回想两人还在交往的时候，这可是相当稀罕的举动，再想到他这阵子以来所传的态度，李蔚然不禁百感交集： 「不过，你倒是变了很多，至少深夜里发讯息还懂得选无声。」 王杰威随手将划记好的菜单递给路过的服务生，苦笑了声，「你不也一样？跟几个月前比起来，现在对我好像没有那么排斥了。」 「那是因为──」李蔚然正欲说明。 「你先听我说。」王杰威却打断了他，目光认真，「不然……我怕你先说了，我就没机会说了。」 「嗯。」李蔚然从善如流，将双臂交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首先……虽然我已经在line上传过好几次讯息，我还是想当面再跟你说一次：『蔚然，我很抱歉先前那样对你』，」王杰威微微垂下目光，「跟你在一起后，有一段时间我心里一直怀疑，你这么完美的人，怎么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就算不提外在，你对我的真诚与坦率、对这段关係的付出与周到，都是无可挑剔的。」 「也许是我有点自惭形秽，我总觉得哪天一定会离开我……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我，以至于最后，我选择用背叛的方式逃离这段折磨……当时我明明还很爱你，却为了自己的自尊伤害你。我以为甩了你后，自己就能从一直以来的自惭形秽中取得些许内心的平衡，没想到离开了你后，我发现自己只是越来越想你，最后……也伤害了她。」 王杰威说到最后，目光已经愈垂愈低，几乎是望着桌面；李蔚然一直以来都将他与他的歉意拒于千里之外，如今终于静下心来听进这番真诚的解释与道歉，他少了以往的不屑与冷漠，却也无法再做出更多正面的反应，两人之间一时静默。 见对面尚未给出回应，王杰威深吸口气，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问出他今日约他出来、最想问的一个问题，「蔚然，我们能不能──」 「阿威。」李蔚然喊住他，因为他明白王杰威接下来想说些什么，「我也可以等你问完这个问题，再用我的回答报復这段时间以来你给我的伤害。但是，我发现自己好像不忍心。」 王杰威摸不着李蔚然话中真正的态度。 「因为……我已经没那么在乎你了。」对眼前此人没了怨恨后，李蔚然发现王杰威不过就是个生命中的过客，向来温厚待人的他，哪来的动机去残忍地对待一名过客呢？ 王杰威脸色一僵。他曾设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只是没想到李蔚然竟然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他的理由，既温柔、却又绝情。 「你……心里有别人了吗？」儘管心里难受，王杰威仍试图维持风度。 李蔚然苦笑了声，不置可否。 「果然……不顺利吗？」王杰威如是猜想。 「若能说不顺利，或许还是好事……只可惜我从来就没有过机会。」一个多月来好不容易逐渐平復的悵然，再度涌上心头。 「该不会……是上次跟你来这里的那位『病患』吧？」王杰威不禁如是猜想，毕竟他能知道自己是李蔚然的前男友，想必与李蔚然交情匪浅。 「看来你在我工作的诊所外面等得很勤啊。」李蔚然瞟了他一眼。上回与张旭扬在这里遇到王杰威，他明明介绍张旭扬是自己的朋友。 王杰威难为情地搔了搔头。只是那人……直觉并不像是圈内之人，也难怪李蔚然会说自己连机会也没有。 「既然你没有机会，那……我至少可以等你忘记他吧？」王杰威半开玩笑，对于自己方才才狠狠被拒绝一事，似乎有些释然了。 「你想等我无法干涉，但我可不是会吃回头草的人。」李蔚然耸了耸肩。 「如果我改变了、不再是以前的我，这样还算回头草吗？」王杰威笑问，得到了李蔚然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随后他接着说，「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无故打扰你的生活，但还能给我一个、当作朋友偶尔关切问候的机会吗？」 「如果我一直还是单身的话，或许可以吧。」 「你都说自己没机会了……却还对他抱着希望吗？」王杰威反问。 「我说的说不定是别的对象啊。」李蔚然嘴硬，含着吸管啜着刚送上来的饮料。 「少来了，依你的性子，在还没忘记他之前，恐怕也看不上别的男人。」 两人一番斗嘴，让气氛变得轻松许多，彷彿真的就像是朋友的打屁垃圾话，王杰威也终于接受这个事实──李蔚然是真的已经放下自己了。 「蔚然，这话虽然不是我真心所愿，但……还是祝福你的心意有所回报。」 「谢谢。」李蔚然也发自内心的温柔笑答。 就在这时，窗边突然映来一片庞然黑影，有人急急拍着玻璃窗，吓了两人一跳。 李蔚然抬起头，在微暗的天色中瞧出那人是张旭扬后，惊讶地站起身来，与他平视。 「你在做什么？！」李蔚然不解地问，隔着玻璃落地窗，张旭扬听不清他讲了些什么，但餐厅内两人挨着一张窗边小桌相对而坐又相视而笑的样子让他心里不舒服，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向了餐厅门口。 李蔚然望着他衝进餐厅、直奔自己这边而来的身影，心中有许多疑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叫自己叫得那么急？他以为张旭扬应该不会再想跟自己见面了。 「你该不会跟他復合了吧？！」张旭扬衝到桌边喊道。 「什么啊？」被问得没头没尾，李蔚然皱起眉头，显得有点不悦。 王杰威没意料到会见到自己的情敌，但看对方因为自己跟李蔚然在一起而这么紧张，他反而有点幸灾乐祸，更没打算帮忙解释，就在一旁看起好戏来。 「你不能跟他復合，你都忘了他之前怎么对你的吗？」张旭扬有些敌视地望向王杰威。 王杰威并不在意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反而对张旭扬的敌意饶富兴味，他看向错愕的李蔚然，心想：这傢伙也太悲观了吧？情况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我没……」李蔚然本想直觉回应他，这时王杰威突然站起身、绕过桌子，将李蔚然从张旭扬身边拉开，拉近自己。 「我们是不是復合，跟你有什么关係？你不就只是蔚然的一个朋友吗？」王杰威无视一旁李蔚然错愕地瞪着自己，反问张旭扬。 李蔚然本想阻止王杰威搅和进来，可是他的问题确实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于是欲言又止，最终作罢。 「我──」张旭扬回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与期望。 他终于明白自己喜欢李蔚然，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对一个男人表达这种感觉。方才从诊所一路跑过来，他心里渴望的也只是想见到李蔚然，不希望他和王杰威待在一起，可是他并没有想过，见到了李蔚然之后他要跟他说些什么。 三人之间一时沉默，直到一道甜美的嗓音介入。 「上餐囉。」原来是餐厅的服务生，送来两人点的餐点。 三人勉强挪出一个递餐的空间，可爱的女服务生无视这片尷尬的氛围，神情淡定自若地将餐点摆上桌，一派泰山崩于前也色不变的敬业。 「祝您用餐愉快。」服务生说完，便从桌边退开，听在三人耳中却有些讽刺。 「如果你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可能要请你先离开、以免打扰我与蔚然用餐了。」王杰威接着说。 「我喜欢你！」张旭扬猛然迸出这句话，目光紧盯着李蔚然，后者的双眼因惊愕而逐渐瞪大，说不出话的，变成了李蔚然。 #19 王杰威拍了拍李蔚然的肩：「今天我就当一次好人吧，算你欠我一顿饭，下次再还。」 说完，他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人，经过张旭扬身边时，对他说了一句话：「拜託帮个忙，别浪费了我点的餐。」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了，留下正逐渐消化惊愕的李蔚然，与一头雾水的张旭扬。 李蔚然率先回过神来，仍有些不敢置信：「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张旭扬胀红了脸，呼吸因紧张而有些急促。话已出口，就是有一百万个难为情，也收不回来，他也不打算收回，甚至有点感谢刚才那阵没来由的衝动，不然他恐怕还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啟齿。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先冷静下来，不然又要向上次在李蔚然家一样搞砸了。 张旭扬一屁股在原本王杰威的座位上坐下，抓起桌上那杯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喝过的水，连嚥了几口，调整着呼吸。 李蔚然也不急，他知道这件事对张旭扬来说不容易，所以也跟着坐了下来，耐心等待对方调适好心情。 喝光大半杯水后，张旭扬做了个深呼吸，很认真地望着李蔚然： 「是真的。」他说，然后又囁嚅地补了一句，「……虽然是刚刚才发现的。」 李蔚然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声，「你也太迟钝。」 「凭实力母胎单身这么多年，可不是说假的……」张旭扬没好气地嘟噥，「我终于知道我之前的反应让你很受伤，我是浑蛋，也跟你道歉，如果……你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就直接给我一个痛快吧，我保证不会向先前王杰威那样缠着你的。」 「哈哈哈哈──」李蔚然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觉得眼前这人还真是傻得可爱，一如既往。 当时他与王杰威分手，那段难过的时候，是张旭扬第一个让他开怀大笑；这次自己虽然是为张旭扬伤心，严格来说也不是他伤害了自己，就是一次单恋失败，但他仍是有办法让自己转眼就把悲伤拋到脑后。 李蔚然觉得自己说不定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张旭扬，可是这迟钝的傻子让自己煎熬了一个多月，李蔚然实在不是很想便宜他。 「你怎么突然转性了？难道是找不到像我配合度这么高的治疗吗？」李蔚然刻意扭曲他的心意。 「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为了区区一个游戏里的治疗，要我昧着良心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张旭扬委屈地反驳。 「你有想清楚吗？我这次可没瞒着你任何事情，可别到时候又说我骗你。」李蔚然认真地望着他。 「我是抗拒了很久没错，但看到你跟王杰威在一起……我终于发现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喜欢就是喜欢，连自己真正的感觉都无法面对，以后就算我遇到其他对象，不论是男女，早晚都会遇到这种内心的矛盾，既然这样……那我干嘛不要把握好现在喜欢的对象。」张旭扬说。 李蔚然内心突然被这段话触动了：「所以你才这么急着跑来找我？」 张旭扬点了点头，「我刚刚在诊所里，看见王杰威来等你，我……有点害怕。」 李蔚然叹了口气。原本想刁难他一会，可是看到这傢伙此刻委屈巴巴的神情，彷彿像一隻怕被拋弃的小狗，他突然也狠不下心了。他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有点慵懒又有些正式的模样，双眼正视着张旭扬，说： 「上次是我开口的，这次也换你表示一点诚意吧？」 李蔚然没将话说清楚，但这时的张旭扬已经不再迟钝了。这个月以来，不管是过去在游戏中与蓝的互动、还是得知彼此线下身分后与李蔚然的相处，他都被迫在脑海中温习了无数次，越不想去想，反而一直佔据在脑海中，他当然知道李蔚然心中所期待的。 他将双手摆在大腿上，端正了坐姿，看起来像是个正在求职面试的新人一样，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 「李蔚然，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李蔚然笑了，笑得好开心。 「欸不是，你别顾着笑啊。」好歹给他一个回覆吧？张旭扬觉得自己就像是块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杀，好不煎熬。 虽然他早有些预期，李蔚然如果对自己已经没那个意思，大概方才就叫自己走了，愿意让他留在这里把话说完，自己多半还有点机会，但在还没听到他亲口答覆前，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期待罢了，有期待，就还有伤害，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李蔚然笑了许久后，终于收敛笑容，他慎重地面对着张旭扬，「看在你不管追求女生、还是男人，最终都喜欢上我的份上……我答应你，张旭扬。」 那个瞬间，张旭扬突然觉得心跳直衝，好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开心到了极点，也是会说不出话来的，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回应些什么，努力挤了好久，终于挤出一句： 「我……我会对你好的！」 李蔚然又噗哧一笑，「这是什么哄小女生的甜言蜜语啊……对自己的情人好是应该的吧？」 张旭扬登时羞愧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李蔚然嘴上虽不饶人，内心其实也被他这番话默默地暖了一把，他温柔了目光，也温柔了嗓音： 「不过，我真的想谢谢你……你当初说过的话，没有食言。」 『……说不定真的交往了，你会发现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也不一定。』 『……你对哥太没信心了，说不定你别的样子我也喜欢啊！』 李蔚然一直对他这句话抱着一丝期待，如今这丝渺茫的期待竟然成了真，无论是命运的美意、或许是自己的幸运，他都感激。 张旭扬一时还没意会过来李蔚然所指，毕竟那只是当初他在欣喜之馀夸下的海口，只怕当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竟会误打误撞地守住了这个承诺。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李蔚然并未特意解释，只是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餐具，同时也催促着他： 「麵要糊了，快吃吧。」 张旭扬这才看向自己面前那盘义大利麵，方才没注意倒还好，现在一看，登时垮下了脸，他拿起叉子有点嫌恶地插进麵堆里，皱起了眉头： 「点什么青酱啊，噁心。」 #20（完） 吃完晚餐，两人走出餐馆，因李蔚然就住在附近，张旭扬理所当然地认为要送他回家。两人走经一条商店街，这时间人潮正多，好不热闹。 「圣诞节当天有活动喔！欢迎来参加！」一个圣诞老人打扮的3c门市店员将dm递给两人。 「对欸，圣诞节要到了。」张旭扬接过dm瞄了几眼，又看了那间3c门市，店门口已经摆上圣诞树、还掛满了灯条，一时间气氛都来了。 「你往常圣诞节都怎么过？」两人继续向前走，李蔚然随口问他。 「打游戏囉。」张旭扬自嘲道，「毕竟农民历上有写，圣诞节期间，单身狗不宜外出。」 而且圣诞节期间有伴的玩家都去约会了，比较好抢怪，当然得趁这时候好好刷一波经验跟宝物。 「那农民历上有没有写，有伴的宜什么啊？」李蔚然暗示着。 张旭扬当然听得出他的暗示，有些侷促地搔了搔头：「那……我们那天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歹也说是约会吧，讲吃饭多没有情趣。」李蔚然叹了口气，但他早知道眼前这人是个木头，自己只能多担待些了。 「噢……约、约会……好啊……」张旭扬赧红了脸，「那……我找一下有什么适合庆祝的餐厅，毕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圣诞节嘛……」 「怪了，以前跟蓝在line上聊天的时候，你没有这么容易害羞吧……」李蔚然狐疑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键盘战士当然是打字最威啊……」当初与蓝交往时，『她』要求先用line跟游戏里的通讯功能先聊天一阵子熟悉彼此，这要求听起来虽然怪异，但张旭扬其实也暗中庆幸，不然他还真怕一开始就见面的话，自己要洋相尽出，「哎唷，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过几天我就会习惯了。」 「没关係，我很有耐心的，慢慢等你也没关係。」李蔚然微笑。 到李蔚然租屋处明明不远，但两人走得格外缓慢，彷彿不想太快结束这段路。 张旭扬随意瀏览着方才拿到的dm，突然惊呼出声：「哇！抽顶规电竞滑鼠欸！」 「手伤都还没养好，看什么电竞滑鼠。」李蔚然没好气地将那张dm从他手中抽了过来，泼他好大一盆冷水。 「只是看看嘛，反正……那天要约会，也没空去参加抽奖啊。」张旭扬哀怨地望着被抽走的dm，内心其实还是偷偷扼腕了一把，但看着李蔚然，他突然想起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话说……你真的删角色、不再玩游戏了喔？」 「怎么？公会里缺人？」李蔚然反问。 「不是缺，但你都玩那么久、等级也练起来了，不觉得可惜吗？」要是他，一定超捨不得的，不然开个价把帐号卖给其他人继续玩也好啊，苦练那么久，至少还有换回点什么。 「游戏有趣归有趣，对我来说也只是打发时间用的，玩不玩都无所谓，没什么好可惜的。」 「好吧……我倒是还蛮想跟你继续一起玩游戏的，不过你若没兴趣，就算了吧，人生还是要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张旭扬也记得李蔚然以前是不玩游戏的，过去那段时间只是为了转换心情、临时起意罢了。 李蔚然没再回话，只是默默走着。不久，两人已经走到李蔚然租屋处楼下。 「时间不早，我明天是早班，先上去休息囉，你也早点回去吧，我等等洗完澡再line你。」李蔚然对张旭扬说。 张旭扬愣愣地点了个头，也催促他赶快去休息，李蔚然掏出钥匙转开了大门，正要上楼时── 「等等──」张旭扬喊住了他。 「怎么了？」李蔚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只见张旭扬紧张地朝周遭张望了几眼，确认四下无人后，突然凑上去轻轻亲了李蔚然颊边一下。 「晚安，我先走了。」他亲完后，就丢下这句话、转身跑了。 留下李蔚然抚着脸颊，愣站在大门口，心跳加速。 平安夜当晚，张旭扬约李蔚然去了一间高档牛排店，从那间店的角落还坐着林靖跟他的系排学妹看来，不难猜出张旭扬的功课是偷抄谁的，但两人吃得开心、聊得起兴，没有什么比真实的快乐更适合这个节日。 吃完饭后，两人本想在闹区逛逛，可是不管去哪里都人山人海，于是李蔚然在街边买了两杯手摇饮后，提议回自己租屋处坐坐，张旭扬以往很少到街上人挤人，也是不太习惯人潮，一口便答应。 来到李蔚然的套房，张旭扬将手中的饮料搁在客厅的矮桌上，正要一屁股坐下，李蔚然喊住了他： 「对了，你电脑比较熟，帮我个忙吧。」说完他便走向后面的电脑桌去。 「怎么了吗？」张旭扬也跟了过去。 只见李蔚然一按电源键，萤幕随即亮起，不用多久就顺利地进到了桌面；李蔚然的电脑桌面非常简洁，除了一些基本的图示以外，就只有他们玩的那个游戏的捷径。 李蔚然跟着点进游戏，由于游戏伺服器中已经没有李蔚然的原本的角色，画面自然跳到了重新创角、开始游戏的阶段。 「我怕这次又设定错角色性别，不如你帮我创一下新角吧？」李蔚然笑嘻嘻地望着张旭扬。 张旭扬有些惊喜地望着他：「你不是不想再玩游戏了吗？」 「但你说想跟我一起玩游戏啊，」李蔚然说得理所当然，「都在一起了，当然想花时间跟你相处，既然你想跟我一起玩游戏，那就玩吧。只是，我现在等级要重练了，你可能得等我一下。」 张旭扬有点感动，握起滑鼠，熟练地在创角的视窗上点选起来，边说：「那有什么问题！我会把你这隻新角带到跟之前一样的等级，不，是比之前更高的等级。」 别说带了，就是要他帮李蔚然代练，他都求之不得。 「你这隻新角要取什么名字？」张旭扬将角色的职业、外观、技能跟装备等都设定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取名。 「一样，就叫『蓝』吧。」反正这个字本身还挺中性的，不过李蔚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选了男角，游戏里的婚姻任务……是不是就要找别的女角解了？」 他依稀记得游戏规则上，婚姻关係只能由性别不同的角色缔结。不得不说还真是有点落伍的设定。 张旭扬也恍然大悟：「对耶，游戏里阳盛阴衰、男角很难找对象就算了……在游戏里面你最有优势的脸也派不上用场……」 可惜李蔚然不喜欢在游戏里面放照片露脸，不然依他的顏质，游戏里面再阳盛阴衰，都不会是问题。 「我是突然被夸奖了吗？」李蔚然有些哭笑不得。 「你要是想找其他女角解任务，我不会在意啦，如果你懒得花时间去搭訕陌生人的话……」张旭扬脸色突然变得有点彆扭，顿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接着说，「我是也有一隻女角小号，还没解过婚姻任务啦……」 李蔚然登时瞪大了眼。这人之前还把男人玩女角讲得多十恶不赦？结果自己也来这招？ 张旭扬从他错愕的眼神中看出他对自己的鄙夷与不齿，赶紧解释： 「我也是创错的啦！平时也没用那个角色在玩，跟你才不一样。」 李蔚然半信半疑，但没再继续呛他，将目光转回萤幕上，只见角色已经创立完成，进入到游戏新手村了。以张旭扬对游戏的熟悉程度，他根本懒得听npc那一串又臭又长的新手解说，滑鼠右键迅速连点，将对话点掉了。 「既然你有小号，那你直接帮我加一下好友吧。」李蔚然说。 「那有什么问题，」张旭扬叫出好友功能，在搜寻栏位中输入自己的小号id，送出了交友邀请。 「等等，这个角色……」 李蔚然突然觉得怪异，他抢过张旭扬手中的滑鼠，点开了那个头像的个人档案，只见那是一个名为「张灯结綵」的低等级女法师。 「我记得这个角色，原来──」李蔚然想通了一切，他转过头瞪着张旭扬。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正是因为那个小号传过讯息给「蓝」，而且正是他跟张旭扬在星巴克不欢而散、想上线找他解释的那天。 『aaww』 『不好意思敲错啦||||b~~~~打扰大大了对不起~~~~~』 原来自己那阵子不管什么时间上线都找不到这个游戏痴，是因为他创小号躲起来了，而且他很篤定张旭扬就是躲着自己，不然怎么会误发讯息给不是好友的「蓝」？不就是他在偷查自己id吗？ 「有话好说嘛……」张旭扬见李蔚然脸上的杀气越来越重，赶紧求饶。 「看来你真的是很在意我啊……」李蔚然笑了，笑得令人心里发寒，却还是帅得天花乱坠。 「我都以身相许了，你说呢？」张旭扬求生欲望强烈，什么諂媚的话突然都说得出来了。 「那我岂不是要好好答谢你的心意？」李蔚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不断往后退缩的张旭扬揪到自己面前来。 「今天是圣诞节，我们还在约会，你不要衝动──」 话才讲到一半，李蔚然便抓过他的衣领，吻了他。张旭扬彷彿触电般，四肢僵住、动弹不得，但他不再像上次一样，任本能反应带着他逃离，他战战兢兢地挪动着双臂、搂住身前的李蔚然，笨拙地试着回应他的吻。 公寓外头，响起了欢快的圣诞应景歌曲，彷彿是为了两人而唱。 嗯……甜甜的、有点像奶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