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节 ?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作者:皮皮吉 文案 [貌美骄矜黑莲x闷骚高岭之花]双重生 郡王府婢女柳砚莺姝色无双,勾勾手便哄得世子给她当马。 不料边关告急,世子死在战场,失去靠山的柳砚莺因树敌太多一命呜呼。 重活一世她决定押个命长的男人,路家三郎——路景延。 此人冷静自持宛若清霜,前世就是他率军逆转败局,顺位继承王府。 柳砚莺向他示好各种手段花样百出,可他都跟个死人一样无动于衷。 有天她无计可施,趁四下无人抓他的手到胸前说心口疼。 谁知他动怒:“你前世也是这么勾引世子的?” 柳砚莺震惊万分:“早知道你也是个死了又活的短命鬼,谁跟你浪费时间,晦气!” 结果话说太重,没多久便引火上身…… *** 路景延看不上趋炎附势的柳砚莺。 可偏偏只有他自己知道,年少时的春梦他只梦见过她一人。 重活一世她破天荒来招惹自己,又死性不改想撇下他去找新目标。 他想,是该让她长点记性了。 *** 今生路景延保大邺丰年稔岁国泰民安,世子不会战死,柳砚莺又押错了宝。 此后不为人知的夜里,柳砚莺时常精疲力竭还不忘哭她失之交臂的荣华。 吹了灯。 柳砚莺透着淡淡冷光的胳膊垂在床榻外,百无聊赖拨弄脱在脚踏上的男靴,“犯人都有刑期,您要困我到几时呀?” 瓷白的手臂倏地吞没进床帏。 路景延圈她在身前,阖眼思忖片刻得出来个玩法。 “既然前世短命,不如今生你我就来比比谁的命长。” 阅读指南: *双重生,两世双c,he *女撩男,掉马后男夺女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砚莺,路景延 ┃ 配角: ┃ 其它:基友推文:《从王女到诸侯[春秋]》 一句话简介:撩完就跑,引火烧身 立意:知命而不认命 第1章 盛夏里燥热的天。 平旸王府修葺的上林园中绿荫成林,池塘边蛙鸣阵阵,和树上的蝉对垒叫板。 三五小厮大汗淋漓扛着网兜在池边捕青蛙,不一时又叠起罗汉爬到树上逮鸣蝉,哼哧哼哧费老鼻子劲就为了主子夜间能睡个好觉。 沿此路向北就是平旸王世子路承业的常翠阁,这偌大府邸将来都是他的,没有人不拼命讨好。 然而常翠阁里—— 路承业四脚着地,殷勤地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学战马,不时仰脖子嘶叫两声,有声有形,别提多像。 柳砚莺翘着二郎腿侧身坐在路承业背上,拿牡丹团扇当马鞭,一下下拍在他的后背,纱裙曳在地上,底下罩着绣鞋,挂在足尖一晃一晃。 “世子爷,跑得快些!跑得再快些!” 女人的嬉笑声像极了清脆动听的乐器,哪怕奏出的不是战歌,也叫路承业血脉贲张倍感激动。 恨不得驮着她招摇过市,向世人展示她的美貌,又恨不得把她藏起来,一辈子都只属于他,只给他一个人瞧。 “世子爷,我们去左边。” “好,听砚娘的。” 路承业只觉又兴奋又荒唐,他堂堂王府世子竟给婢女当马骑,还那么心甘情愿。 他猜想男人都是贱骨头,要不为何都要在娶了温柔贤良的正妻之后,再往屋里纳那些特别懂得如何折磨人的女子。 柳砚莺是家生子,她爹是王府管事,父亲因病死后,老夫人念在其父劳苦功高的份上,保留了她的姓氏,还将小小年纪的她提拔为一等女使留在身边,当个陪伴,故而她从小没做过脏活累活,说是下人里的小姐也不为过。 老夫人对她好,她自是投桃报李。只要老夫人一句话,她能在大冬天四处透风的亭子里唱一晌午的曲。 上年纪的老人就爱在入睡时听点响动,太吵了睡不着,这样远处传来的歌声就正好。 脑袋被风灌得生疼,唱得嗓子累了劈了,柳砚莺就回去喝利咽开音的药,第二天再要她唱她还能唱得一样好听。 路承业为了听她唱曲,连去荣春苑找老夫人请安的次数都变多了。老夫人也看得出这是柳砚莺的功劳,在发觉嫡孙儿看中自己屋中女使时,只叫他分清主次,先奉长辈之命完成和国公府的婚约再想旁的。 “世子。” 此时常翠阁来了人,那人敲敲门,柳砚莺知趣地站起来走到一边去,路承业扮演得起劲,只觉扫兴,颇为不满地起身掸掸裤腿。 “谁啊?” “是我,景延。” 路承业一怔,大笑:“三弟,快进来快进来。” 门推开后门口的人背光而站,只看得出来人身形高大颀长,穿窄袖翻领长袍,蹬皂色革靴,做世家公子打扮,但那挺拔的身段一看便是军旅之人。 柳砚莺转弄着团扇,眼波流转打量他。 路承业上前拍拍路景延的肩,又捏了捏:“你回来了,我们兄弟也一年没见了吧?是不是又高壮了?” 路景延垂首浅笑,阳光借机勾勒出他侧边轮廓,英俊深邃,只眉目间透着些凉薄的疏远之意。 “我刚从沧州军营回来,已见过父亲和母亲,见世子不在特意来打个招呼,世子近来可好?”他的声线很平稳,温润似玉没什么情绪,竟是个难得的正经人。 路承业道:“好,我好得很,你也安好?” 路景延道:“一切安好。” 柳砚莺心道他站在屋外肯定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却还端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姿态,真有意思,是怕他大哥尴尬不成? 他大哥才不会尴尬,路承业没准还在心里笑话这个三弟,笑话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正人君子”。 坏男人就爱讥讽那些好男人,柳砚莺在心里嗤了声,自己应付世子一上午早就又累又烦,借这机会正好先行告退。 她走过去替路承业拽平褶皱的衣领,轻声道:“世子爷,那我先回老夫人那儿去了,老夫人午睡也该起了。” “别呀,还没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两个平旸王府的人有什么好互相介绍的,更别说柳砚莺从小长在府里,和几位少主人都算相熟。 正纳闷,就听路承业道:“三弟,你见见这位,你可认得她?她是勋国公府的嫡孙女,我马上要娶的人就是她。” 竟是路承业来了捉弄自己三弟的兴致,撺弄他叫柳砚莺嫂嫂。 柳砚莺被毛刺扎着后背般眼睑一跳,拿薄如蝉翼的团扇去打路承业:“快别胡说了,三爷久在军中一看便是正经人,若当真了可怎么办?我先走啦!不打扰你们兄弟说话。” 路承业哈哈大笑:“你话里说我不正经还想走?”说完就拉柳砚莺的腕子。 她挣了开去:“我可不敢说世子爷的坏话,谁敢说世子爷的不是,我第一个掌他的嘴。” “说我坏话最多的人可不就是你吗?”路承业凑上去笑着说,“何况你不就是这屋里最不正经的一个?刚才我就想问你,你是不是偷偷背着府里人上过战场?怎么骑起马来有模有样的?嗯?” 柳砚莺嗔他:“那世子爷学得这么像,难道跟马儿学过?” 路承业笑:“你这伶俐鬼,不然我们叫三弟断一断,他可是真的上过战场。” 那厢一来一去演着闹剧,路景延终于启唇:“我从沧州带回的马是军马,世子若想博佳人一笑,下回不必如此亲力亲为,随时问我借马。” 他说得就跟真的一样,路承业听了哈哈大笑,柳砚莺来气:“你看,人家当真了吧?不陪你胡说,我真要走了。” “去吧去吧。” 柳砚莺走到路景延面前,行了个礼示意他让一让。 路景延挪动长靴,侧过身,柳砚莺便也侧着身面对着他走出去。 她视线只到他胸口,能闻到甘洌的清爽气味,猜想是他从郊野营地带回府里来的。这么一想,柳砚莺便有些好奇,想仔细看看这个常年不回府的路家三郎都有什么变化。 不过她到底没回头看,她对路景延并无兴趣,因其不过是个庶子,还年少丧母不受平旸王宠爱。 路景延的阿娘是姨娘赵氏,早年是平旸王部下的妹妹,据说能耍一套漂亮的花枪。可惜赵姨娘在他十几岁时就病逝了,生的一对兄妹也被拆开,哥哥路景延离开京城去了沧州军营跟着舅舅从军,妹妹路云真则去了孙姨娘屋里。 路景延自打入伍便极少回府,这次也是因为路承业大婚才回来喝顿喜酒。 大婚自然和柳砚莺无关。 她婢女上位只能给路承业当妾,妾室不配大操大办,这场婚礼是办给世子妃的,但路承业答应过柳砚莺,一年后会以同等规格抬她进门,定不用看正室脸色。 柳砚莺当然满口答应翘首以盼,可她分明是不爱路承业的,片刻都没有爱过。爱对她而言太过镌空妄实不切实际,没有爱柳砚莺也不感到遗憾。 她生来是个奴婢,就只能爱另一个奴婢,她不喜欢这个规矩。她就是要爱贵人,爱贵人的名望、俸禄、地位,她还要贵人爱她,让她很有面子。 她想给自己挣好大一张面子,好多一堆金子。 谁知算盘打着打着,转眼一年过去,吐蕃来犯边关战乱。 濯州失守,流民涌入京城,打破了王公贵族的宁静,平旸王府也不能幸免,平旸王骁勇善战主动领命,带着摩拳擦掌想立战功的世子上战场去了。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节 世子一走,柳砚莺在郡王府的日子就难过了起来。 路承业早就渐渐变成她唯一靠山,而为了靠上他,她几乎把府里人都得罪完了。 柳砚莺才不在意,她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让世子往东他不会往西。等路承业回来她只会更加风光,她要住进世子院里,叫恨死她的世子妃每天看她穿金戴银。 出身好又如何?她出身奴籍,照样能过贵女才能过的日子。 哪知道后来,一夜变天。 平旸郡王和世子全都战死,不光柳砚莺,整个平旸王府的天的都塌了。 消息传回府中时,王妃和世子妃站在最前面,见传旨的宫人来家里,还以为是军队打了胜仗已在回来的路上,这是加官进禄要她们领赏。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平旸郡王与世子骁勇,重创吐蕃军队,濯州一战,郡王世子忠心报国战死沙场,千载流芳。朕心甚哀——”不等那宦官宣读完旨意,世子妃便晕了过去,女人们都哭起来。 王府的女主子一夕间全都成了寡妇,各个披麻戴孝哭成丑八怪。柳砚莺也不例外,她装也要装得悲痛欲绝,何况她是真的悲痛。 一个卖身的婢女,要想改命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飞上枝头,可还没等飞上去,枝子竟先断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叫她感到悲痛的? 这下好了,全府上下只剩三郎、五郎两个庶子,五郎年纪尚小,字都识不全。三郎虽不在平旸王麾下,但也一直战在前线杀敌陷阵,随时有可能殒命。 平旸王府算没落了。 起初还有宫里的人来慰问王妃,再后来前方战事吃紧,京城皇室自顾不暇,不得不亲自领兵上阵。 庆王李璧带兵北上,苦战一年终于赢回战事,而路景延彼时正效力于庆王麾下的军队,频立战功。 据听说路景延识破敌计打了极精彩的一仗,这才为大邺奠定胜局,他跟着庆王凯旋,撑住了平旸王府和京城的天。 军队回京复命那天,王府上下只有路景延的小妹路云真去了城楼下迎接。 她回来后哭着说,哥哥穿着沉甸甸的甲胄,骑着一人多高的枣红大马,跟在庆王李璧的左侧,迎着百姓庆贺风风光光回京。 世子妃听罢也哭了,许是在想为何归家的人不是她的世子,再抬眼,望着柳砚莺的眼神沁出毒液满是怨恨。 * 路景延回到京城没几天,柳砚莺就死了。 那天是世子的第一年忌,柳砚莺蹲在湖边烧纸,硬挤出了几滴眼泪拿手帕掩着,听到脚步以为是有丫头来给她披衣。 一回头,就被推进了湖里。 起初她还没被冰冷的湖水冻到痉挛,于是扑腾着求生,后来呛入口鼻的水越来越多,痛苦反而倏地从躯体抽离,人也在刹那间归于平静,睁眼仰躺水面。 素白色的孝服盛开在了碧绿的湖水间,仿佛一朵圣洁的白莲。 这许是她生命里最消停也最宁静的一刻。 等小厮请来路景延主事的时候,人已冻得连关节都扳不动。 府里事忙,死了一个婢女这样的事按理说不必麻烦路景延,但柳砚莺不是普通的婢女。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如果世子凯旋,她这会儿肯定风光着。 最后路景延只先叫人将她抬进屋,烧起炭火将她僵硬的四肢暖得又能动了,再为她合眼,请人将她端端正正地收殓。 这一切,柳砚莺都看在眼里,她的魂魄打从脱离躯体的一刻,便半虚半实飘浮在了肉.体不远处。 她亲眼看到路景延在她的棺木旁站了一刻钟有余,始终皱着眉毛,像是在为她戛然而止的结局感到错愕。 当然这只是柳砚莺自己的解读,路景延到底想了什么,她不得而知,没准是在赞叹她连死了都这么栩栩如生活色生香。 叫她记得最深刻的,还是死后岸边的一张张脸,岸上有狰狞的世子妃,冷漠的平旸王妃,看热闹不敢上前的姨娘和小姐们…… 整整齐齐,这是约好了一起吃过晌午饭就来置她于死地? 真有够荒唐滑稽,柳砚莺不甘心。 她好不甘心。 作者有话说: 古言预收文:《偏执首辅的掌心刺》(强取豪夺究极火葬场) [天真懵懂小姥姥x卑鄙险恶男狐狸] 方沁生在金陵第一大家,方家人丁昌盛,她出生便和孙辈同岁。 十五岁这年,外甥女领回一个落魄俏书生,说是认的干儿子,叫曹誉。 这个曹誉忍常人不能忍,给大不了他几岁的人当儿子,还要叫她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姥姥。 曹誉很孝顺她,为她敬茶,为她穿鞋袜,为她描眉涂唇。 她望着他的丹凤狐狸眼,偶尔懵懵懂懂赞他一声“乖孙”。 后来曹誉借方家之力进入内阁,不再有时间孝顺她,她才发现曹誉对她做的许多事都不是他该做的…… 十八岁这年,方家犯罪,方家人尽数流放,曹誉沽名钓誉,落井下石。 方沁被人从大牢里带出来,她听救她的人说,这是曹中堂的意思。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见到那双数次出现在她梦魇中的狐狸眼,只是这次她见面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不肖子孙!” 他拇指蹭掉唇边血迹,一如当初蹭掉她唇边胭脂那样,放进口中吃掉。 “我姓曹,我是我曹家的子孙,从今往后还是你的表兄,你未来的夫郎。” *** 曹誉不愿意别人记得他奴颜媚骨,摧眉折腰的样子。 如果那个人是方沁,他想她记自己一辈子。 阅读指南: *男大女4岁,究极火葬场 *梗刺激想写,但是人太渣女鹅不会跟他幸福he *男德保证,女主有白月光且不会为男主守身,洁党慎 *主角在一起时已解除名义亲人关系 第2章 “柳砚莺,你也不过是个下人,在我们面前拿什么主子腔调?” “谁呀?老远走过来就闻到好大一股狐骚味。” “……想不到还真让她勾上世子了。” 世子妃尖利地叫喊着结束了这一切:“你不是要世子抬你进府吗?!我成全你,下去陪他吧狐狸精!” 柳砚莺捂住双耳从噩梦惊醒,嘴唇惨白盯着墙上的树影许久。 这一觉睡得她全身汗湿,如同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她下意识伸手摸上脸颊,讷然感受着透过皮肤传递出的温热。 屋里的另一张床上,同为婢女的秋月被她吵醒,坐起身不满道:“吵什么?让不让人睡觉?” 柳砚莺还没缓神,根本听不进秋月的问话。 秋月嗤了声,翻身朝里:“明天过年府里那么多事,我要是起晚了唯你是问。” 柳砚莺仍旧充耳不闻,她吞口唾沫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妆奁前坐下,和镜中冷汗涔涔的自己对望。 哪怕她已死而复生一年了,仍摆脱不了这场噩梦,每每梦见都像昨日发生。 她又气又怕,牙关直发颤。 她真的被淹死过,而且她在死后又苏醒过来,回到了五年前,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 柳砚莺确认自己重生后想过很多,包括一走了之远走高飞,从根源杜绝再次被杀的可能,但她实在不甘心。 离了平旸王府,她寸步难行,因为她卖身在路家,生是路家奴,死是路家小鬼。 就是她想另谋高就也拿不出身契,要想嫁人就更难了,她是奴籍,出嫁需得主子许可,否则就算嫁给卖鱼宰牛的也名不正言不顺。 老天将她送回来,就是为了给她一次重新做出正确选择的机会,她不能辜负这次机会。 是以,柳砚莺花了一年时间平复记忆中的所有恨意,好自如地面对王府上下所有人,包括那些曾经站在岸边的旁观者…… 前世她在十六岁接近世子,从此攀上高枝,这个选择已被证实非常错误愚蠢,选短命鬼做靠山的后果就是自己也变成短命鬼。 “柳砚莺!”秋月听她“窸窸窣窣”不睡,从床上坐起来问:“大晚上不睡觉照镜子扮鬼?臭美到这份上,你疯了吧!” 柳砚莺扭头看向秋月,笑了笑:“秋月,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干什么?” 秋月异常警惕,因柳砚莺自从去年高烧之后,就对她突然亲近起来,要知道从前她是看不上这些跟她同为下人的婢女的,就好像她柳砚莺有朝一日能当上主子似的。 柳砚莺笑着商量:“明早前院搬花我替你去如何?你也可以多睡会儿。” 秋月难以置信:“替我?你不是有事要求我吧?” 柳砚莺手指把玩发尾:“哪的话,过年府里事多,你那么忙,王大那厮只说要从老夫人屋里借个人,也没说借谁,你去我去不都一样。” 花是跟外面种花的佃户选购的,老夫人有个习惯,每年开春就买一批鲜花进府,给各个院里送去,讨个春暖花开的好意头。 秋月不知道柳砚莺为何要揽这种脏累的差事在身上,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砚莺一听也有些窝火,不得不拿出自己前世最盛气凌人的气势,“那我实话告诉你,我闻佛堂的檀香头晕想休息一天不去,你替我陪老夫人礼佛,我替你去前院监工。一锤子买卖,要还是不要?” 秋月这么一听倒舒服了:“随你,我乐得清闲。” “那就这么说定了。” “柳砚莺,怎么你还知道抢活干了?” 柳砚莺绞着发梢只笑不说话,那当然是有利可图咯。 一来上辈子她树敌太多,这辈子得结点善缘。二来明天大年夜府里主子团圆,路景延从沧州军营回来算日子该到了,得让他一回府就注意到她。 谁能想到这个最不受宠的路家庶子后来能立下赫赫战功,统领三军大权在握。 前世她押错人,只能眼看到手的荣华富贵全都散了,气得七窍生烟还搭进一条命。 这辈子她知道府中所有人的命运,说什么也得押中宝贝了吧?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节 * 从早上起,柳砚莺就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老夫人订的花多数还未开放,有的连叶子都没长出来,光秃秃戳人眼睛挂人衣服,柳砚莺虽然只用站在人堆里指挥丫头小厮搬花,但衣服上也没少中招。 她今天打扮得可是鲜亮,特意穿了袖口滚貉毛的亮色短褂,过年了主子也喜欢看府里下人们妆点自己,只要懂得分寸不喧兵夺主。 一上午清点完各个品种花的数量,柳砚莺给花农结钱,又带人往各个院里送花。 忙完已是晌午,但贴着喜庆剪纸的府门仍没有动静。 柳砚莺觉得蹊跷,前世路景延每年从军中回府,从来都是早到没有迟到,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枉她特意领了份在前厅吹冷风的苦差,早知道就去佛堂闻檀香。 “来了来了!” 正想着,王大扯着嗓子从门房跑过来,两手拢在袖子里:“快快快,都把地上的泥巴扫一扫,别脏了主子的鞋。” 柳砚莺倏地转脸看向前院:“谁来了?” 王大一拍手:“还有谁?三爷啊!” 柳砚莺赶忙招呼人把地砖上的泥巴印子擦抹干净。 但听一声马嘶,军靴落地,大步流星入了府门。 柳砚莺连忙垂头在边上站定,稍后又翕动起鼻翼,被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皱起脸来。她大着胆子抬起眼,想看看路景延,入目险些没吓出个好歹。 周遭的丫头小厮也都噤了声,胃口浅的正捂着嘴怕吐出来。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柳砚莺的鼻腔,只见路景延大白天的浑身溅血,袍角靴底一片泥泞,轮廓深邃的脸上神情肃杀,全然不似往年相见时那般和气。 这时的他不过二十,面庞看着尚且稚嫩,但论相貌身姿已是非常出众,不知为何今次见面连神态都沉稳大气了许多。 王大弓着腰凑上前:“三爷,三爷您这是怎么了?” 路景延环视府内,视线在柳砚莺脸上快速掠过,将马鞭递给王大,松了松腕扣说道:“城郊遇上命案,耽误了些时候。” 王大紧张问:“三爷可受了伤?” 路景延道:“无碍,皮外伤。” 柳砚莺在旁打量,心说不愧是未来救国的将才,这会儿就初见为国为民的雏形了,将来还不挣个大将军做做? 她拿过一块擦布,憋气走过去:“三爷先随我来吧,换身衣服免得冲撞府里长辈,大过年的犯忌讳。” 柳砚莺说完就要蹲下替他将靴底的一圈污泥擦掉,却被路景延伸手扶了一下,弄脏了她的貉毛短褂。 柳砚莺汗毛都立起来,这是她最钟爱的一件……还说穿来见他,就这么让他脏了…… 路景延视若无睹从她手里拿过擦布,擦擦手便丢给王大。 王大朝柳砚莺挤眉弄眼,担心她料理不好路景延衣服上这身血。 柳砚莺装没看见,轻声细语带着路景延走远:“三爷,等会儿和老夫人请了安顺道进佛堂拜一拜吧,大过年的到底不太吉利,老夫人介意这个。对了三爷,您身上的伤要紧吗?需不需要叫大夫来府上?” 如此关怀备至的问法,叫走在她身后的路景延脚步一滞。 他没有随即出声,过了会儿才道:“小伤,无需叫大夫。” “好,听三爷的。” 柳砚莺将人带至前厅暖阁,指使小厮去路景延院里弄套干净衣服,她又打发丫头们下去,端水的端水,端炭盆的端炭盆,很快屋里只剩下她和路景延两个。 她精心维系着一个最纯良无害的微笑,极自然地伸过手去解路景延腰带,还没等触到他腰间铜扣就被按住了手背。 看着那满是干涸血迹的修长五指,柳砚莺头皮都麻了。 后厨杀鸡她都躲着走,路景延身上可都是人血! 路景延皱着眉,话音竟有些窘迫和看穿她意图的不耐:“我自己来。” 柳砚莺轻笑掩饰尴尬:“三爷不必拘谨,侍候主子更衣是我该做的,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三爷不高兴了?” 路景延果然不吃这套:“不必,我不习惯,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是我院里的人。” 柳砚莺心说好一个正经人,燃起熊熊斗志:“我是老夫人院里的柳砚莺,三爷不记得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路景延怎么可能不记得她。 小时候王府的几个年龄相当的孩子都一起玩过,长大后柳砚莺也一直是老夫人身边的小红人,进出荣春苑请安就一定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 “柳砚莺。”路景延念出她的名字,垂眼望进她顾盼生姿的眼眸中去,她明晃晃注视路景延,丝毫不其中闪烁的野心。 她今日似乎还涂了透亮的唇脂,像口衔一朵待君采撷的早春月季。 “你不在荣春苑,怎么跑这儿来了?” “回三爷,今日府里进一批新花儿,我是来督工的。可巧遇上三爷今日回府,上回见面还是您去沧州之前上荣春苑和老夫人辞行呢。” 女人的脸皮总是相对男人要薄一些。 所以女人只有在知道自己的优势,且善于利用优势达成目的时,才敢如此开门见山地接近一个男人。 如果是路承业那样的风月老手,这会儿已经回应起柳砚莺的暗示,和她有来有回地传情试探了。 路景延却只看着她,不为所动,看得她本来还含情脉脉的眼神变得躲闪,精心计算过的微笑弧度也垮塌下来。 她很快整理好眼中的情愫,无事发生般巧笑倩兮地问:“三爷可还有事吩咐?” “你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柳小鸟迈出疯狂试探的脚杆(小鸟叼花.jpg 第3章 “好,那我就在外边,三爷有事叫我。” 柳砚莺表面乖顺点头,双手背在身后使劲擦了擦沾上的血渍,如释重负退了出去。 好他个路三郎,索性改名叫柳下惠算了,年纪不大,脸孔倒是摆得老成。 合上门的一瞬她将脸拉得老长,对路景延没来由生出些不情愿,虽然自己也只顶着个十六的壳子,但不论如何都难以接受一个二十岁的“小男人”。 不是说二十年纪小,而是她死过一次,总有种比路景延多活五年错觉…… 柳砚莺站在门外以手做扇,深呼吸劝自己不蒸馒头争口气。 记忆里,前世他忙于战事未曾婚配,别说妾室,就连妻室都空着。这种只懂家国天下,不懂儿女情长的男人最好上钩,想想路景延几年后的成就,自己要是能趁他还不得势就将他拿下,没准还能和他当正头夫妻! 柳砚莺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笑意吟吟又多了几分耐心。 门内,路景延轻挑眉梢搓搓指肚,指尖除却舞刀弄枪留下的薄茧,还残留柳砚莺袖口貉子毛蓬软的手感。 很真实。 趋炎附势世态炎凉的真实。 路景延几乎可以笃定,前世的柳砚莺和他一样,死而复生了。 路景延昨夜在山沟醒来,随后惊愕地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岁。他记得这个地方,那年他自沧州赶路回京,路遇村庄起火无人生还,遂回府派人前来调查,原来是土匪作祟,烧杀抢掠不留活口。 只是这次他醒来时,村民竟告诉他村庄因他获救,土匪被尽数杀退,而他也滚下山,被找到时昏迷不醒。 他怅然坐在庄户家的土炕上久久不能平静,问过大邺年号后,阖眼接受了现状。前世的他约莫已中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没能等来援军,战死沙场。 时光回转,千头万绪。 路景延垂手站在偏厅,转头望向门外以手做扇正焦躁扇风的曼妙剪影。 她定然也重生了。 否则十六岁的她,打死都不会打一个庶子的主意。 等了会儿,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将清水、衣物和药箱子送到。 路景延回府的消息也传到了平旸王妃那去,王妃只派了人来请他过会儿玉清苑小叙,见见父亲母亲。 路景延穿戴整洁从门里出来,亮相便是芝兰玉树的俊逸郎君,不似上阵厮杀的武将,光看模样只像是连句重话都不会对妻妾说的谦谦君子,果真是高门望族女子眼中不二的夫婿人选。 柳砚莺重又回进屋去,指使丫头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洗了。 路景延淡扫那堆染血的衣物一眼:“不必,都烧了吧。” 上辈子哪怕赢回濯州,边关仍是大大小小战事频发,敌军擅打伏击,在草原四处为营行踪不定,大邺焦头烂额无计可施,唯有次次派遣精兵强将出关迎战。 他不愿平旸王府和大邺重蹈覆辙,烧了这身血衣,权当是让前尘变作青烟一缕,重新开始。 路景延去往玉清苑给平旸王和王妃请安。 他站在垂花门外听见里间传出欢声笑语,霎时思绪如风吹花落般纷乱,心说这可不就是恍如隔世? 那声音有路承业,也有他亲妹路云真,思及这个妹妹,前世征战在外之后便再没与她团聚过。 那厢路云真等得迫不及待,走出来第一个发现他,飞扑上来撞进怀里:“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她抬起娇俏的小脸,笑容满面梨涡浅浅,又去扒拉他手掌,“怎么舅舅不照顾你?年年回来两手都是粗茧,一年比一年厚,哎?怎么还有条新伤?哥哥!你这伤哪来的?” 路景延失笑:“这点小伤算什么。” 前世他和妹妹总是聚少离多,临死前走马灯时脑海中竟拼不出一张路云真完整的脸,他印象中妹妹还只是个孩童,实际那时她已因为平旸王和世子的丧期,错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如果他没有死,凯旋而归之后便能为云真觅得佳婿,可惜,前世的路云真等到的只有延长了的丧期。 “哥哥你快来,阿爹阿娘都在等你。” 路景延被她牵着带进厅里,哪怕早已有了准备,在抬首看到座上冷酷肃然的平旸王时,他胸中仍有热流奔涌,难以平复。 上辈子平旸王带着世子战死,他也死在疆场,整个王府只剩一屋子老弱妇孺和年幼的五郎。 若下阴曹地府,路景延无颜面对平旸王,如今他回到二十岁时,便有机会挽回所有人的结局。 首座上,平旸王神色沉凝端坐不语,一旁的平旸王妃便也审时度势不先开口。 路景延跪地行礼道:“儿路景延,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平旸王不急着让他起身,只问:“承业说你回府时满身血迹,还要下人烧了血衣,是为什么?” 坐在下首的路承业被点名,朝路景延笑了笑。 王大在府里还有个弟弟,叫王二,他是路承业屋里的人,王府里的消息在他那自是灵通。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节 路云真才听说此事,大惊失色又碍着平旸王不敢擅自询问。 路景延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坦然对平旸王道:“我在回京途中看到山匪抢掠村寨,便临时绕远与匪兵周旋,中途不甚从马上滚落,直到第二日被村民救起才苏醒,耽误了回府的脚程。烧掉血衣是为了不让祖母担心,并非为了别的。” 他刻意隐去了和土匪交战时的激烈场面,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听者却震撼不小。 路云真直接红了眼睛,走上来盯着他问:“如果阿爹不说,你是不是不光瞒着祖母还要瞒着我!” 路景延只摇摇头,让她站回原位。 “哥哥!” 平旸王妃适时开口:“云真,不要聒噪,你阿爹还在和三郎问话。” “是…”路云真委屈巴巴退了开去。 平旸王得知此事颇为震惊,京城郊外仍在天子脚下,怎的会无端发生这等罪大恶极之事? 路景延前世不知其因,死过一回才清楚现下民生并不安定,京中乱臣藏污纳垢,增收赋税百姓怨声载道,边疆吐蕃虎视眈眈,此时的丰年稔岁安居乐业不过是千里之堤崩溃前的假象。 平旸王碍着家中女眷在场,没有细问下去,只道:“三郎,你回府还未拜见祖母,先去见过她老人家再回来与我详说。山匪的事就别和你祖母提了。” * 柳砚莺回荣春苑搓了三遍手。 只感觉上边的血迹全都沤进了她皮肤缝隙里去,怎么也洗不干净。 秋月今日清闲,老夫人刚从佛堂出来,正在厅里见孙儿,她出来拿点心的功夫就看到柳砚莺在院里搓手。 “一上午干什么去了?搬花要这么久?” “你管呢。”柳砚莺懒得理睬,进屋换衣服去。 本来拿出了最贵的一件衣裳,就这么被路景延给弄脏了,沾上人血真是开年不利。 该不会是在预示什么吧? “呸呸呸。”柳砚莺赶紧打三下木头,叹口气换了身第二喜欢的衣服,重新梳头,在镜子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搭配了朵更适合这套襦裙的藕色绢花。 听说路景延来了荣春苑请安,她紧赶慢赶到前厅去,恰好赶上路景延见完了老太太,搀扶着老人家从月洞门里走出来。 老夫人吃斋信佛,最是和蔼可亲,见到柳砚莺在脸上笑出六道褶,招呼着:“砚莺,来,你可见过我家三郎了?” 柳砚莺颔首一笑:“回老夫人的话,见过了,我今早在前院搬花,恰好迎了三爷进府。” 老夫人高兴地戳戳拐棍:“可说呢,秋月说你今早忙花儿的事去了,你都挨个院里送去了?花都还好吗?” 柳砚莺笑着应答:“花好着,都送去了。我给咱们苑选了几盆迎春和月季,已拿去让人修剪了。” 路景延只字未说,只安静注视着柳砚莺。她换了身衣服,还配合新换的衣服戴了新的头饰,先前似乎是三支素钗,这会儿成了一朵浅色的芍药花。 人比花艳。 只要是见过她的人就不会质疑,路景延记不清第一次见柳砚莺是什么时候,但记得清对她的最深的印象便是绮靡艳丽。 她起先只是老夫人屋里的女使,看似安分守己一直待在荣春苑里不太出来。后来不知何时傍上世子,离开荣春苑的时候变得多了,和路承业如影随形。 有一回路景延路过常翠苑门前的小花园,忽地被假山后窜出的女子抱住了腰身,她身躯很软,前胸贴着他肋下,路景延认出是她,定在原地忘记推开。 她蒙着眼睛,笑盈盈道:“抓到你了世子爷!” 路景延听罢只剩哑然:“我不是世子。” 柳砚莺仓皇掀开蒙眼的黑布,看清他后似是异常嫌恶地连连后退,然后飞快跑开了。 那个神情,叫人记忆犹新。 他知道那种嫌恶是出于什么,只因他是郡王府庶子,将来不可承袭平旸王之爵位。 “三郎,在想什么?”老夫人问。 路景延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陷入回忆看着柳砚莺太久,淡然别开眼道:“没什么,祖母,要开席了,我扶您过去。” “好,我们过去。” 柳砚莺见状上前:“老夫人,既有三爷搀着您,我替您把拐收着。” 适才路景延盯着她看,当老夫人的面她只敢低垂眼皮,这会儿才在接过拐棍后跟在二人身后偷摸一笑,志在必得。 俨然误会了路景延适才望她出神的原因。 第4章 大过年的府里装饰得一派喜气,沿暗香阵阵的小径走侧门去到摆了家宴的花厅。 老夫人听见外间有人放起爆竹,让秋月去看看谁先到了,秋月说是五郎。 一行人走近,看清是姨娘孙氏正带着五郎路元礼放鞭炮。 孙氏还有个女儿,是府里行二的小姐,名叫路仙柔。她已嫁人却留在府中,丈夫吕濛原是郡王府的门客,颇受平旸王器重,后来入赘路家,为王府办事也更名正言顺。 “老夫人!”孙氏最是八面玲珑,见老夫人来了,撇下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走过去,“老夫人您来了,昨儿个我派人送去您院里的乌鸡养颜丸您可用过了?” “你还说呢,我一个老太婆,吃哪门子养颜丸。”老夫人原本让柳砚莺搀着,被孙姨娘不动声色拉过了胳膊,走到前面去。 孙氏嘴甜道:“您不老!瞅着可年轻呢。” 柳砚莺不屑,心说这算拍的什么马屁。 送养颜丸也是,老夫人潜心向佛,怎么会用那些庸脂俗粉的东西,不过是碍着小辈一片心意才收下,让秋月收进库房里,等过一阵老夫人忘了,底下几个丫鬟婢子就自己偷偷吃了。 孙姨娘向来不怎么懂得讨老夫人欢心,行事总透着股小家子气,柳砚莺对她半点好感也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女儿,路家二小姐路仙柔,这府里就属她和柳砚莺最不对路子。 老夫人一来,所有人入席围桌而坐。 待丫头伺候着擦拭过双手后,后厨正式端上饭菜,由各房女使为自己主子布菜。 用过饭食,一家人围坐守岁。 下人们端上瓜果酒水,候在一旁。 老夫人是大长辈,总得送点好意头给小辈沾沾喜气,于是让柳砚莺和秋月俩人挨个去斟酒,斟的是荣春苑提前制好的屠苏酒。 酒里加了大黄、白术、桂枝、花椒,饮过之后祛风散寒,新的一年驱邪避瘴。 柳砚莺和秋月端起酒壶,绕着圆桌分头走。 柳砚莺挨个行至路承业身侧,为他倒酒:“世子,请用酒。” 路承业自柳砚莺步入这个门厅起,眼角余光就跟化了的饴糖似的丝丝连连没离开过她,此时接过酒杯,喝得格外痛快。 他与柳砚莺算不得熟稔,只是常在老夫人那儿见到她,偶尔攀谈几句。 回回都叫他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光瞧柳砚莺的脸,仿佛有胡人血统,眼里神采明艳脸颊丰盈,连鼻头都比别人挺翘。大过年的,屋里点缀的红似乎都衬到了她脸上,显得她面色愈加红润,眼波流光溢彩好似珠宝,楚楚动人。 她走向路景延,倒最后一杯酒:“三爷,请用酒。” 路景延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放回她手中漆盘之上,并没有看她。 柳砚莺心道声来日方长,忽听路承业问老夫人。 “祖母,我听王大说您屋里有两个家生子过了年满十六,可想过为她们在府中指个婚事?” 众人纷纷看向他。 奴婢分两种,一种是外雇的,一种是家生子。 外雇的到了年纪就会出府,自行嫁娶。 家生子指的就是柳砚莺这种,生在府里的奴婢,到年纪到底是放出府还是留在府中都看主人意思,通常就和家里小厮配个对,再生下家生子,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命好的被主子看上,当个姨娘,生下来的孩子可以摆脱奴籍。 不过平旸王府是礼仪之家,看柳砚莺就知道,就算家生子处境也不会差,主人们不会苛待,反而念着旧情宽待他们。 路承业问老夫人屋里的家生子何去何从,可以看做是体恤下人随口一问。 也可以是意有所指,试探柳砚莺的去处。 平旸王妃留了点神,问路承业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路承业还挺坦然,只说老夫人屋里的砚莺和秋月是和几个少主人一起长大,到年纪也该为她们想想终身大事。 柳砚莺咯噔一下,却听路承业继续说道:“要不是前阵子庄上吴监工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祖母您屋里的秋月和吴监工长子情投意合,可怜只能在每月月初吴监工带人来府上呈报时才能见上一面。” 平旸王妃颔首:“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你便叫那吴监工带着人来府上提亲,我自会做主。” 秋月喜出望外,抱着漆盘忙不迭垂首:“谢过夫人,谢过世子。” 柳砚莺松一口气,原来路承业只是在为他手下人说媒,她是记得秋月十六岁嫁了人,得老夫人恩准住到了庄上。 说罢了秋月的婚事,五郎路元礼听见了城里的烟火声,吵着要出去看,于是孙姨娘只好牵着儿子提前离席。 平旸王起身叫走了路景延和路承业,父子三人去到偏厅单独谈话。 花厅里只剩平旸王妃、老夫人、路仙柔和路云真。 三人聊了一会儿,又说起秋月的婚事,老夫人忽道:“砚莺,你来,既是都在为秋月谋划了,那也不能把你落下。” 柳砚莺期期艾艾走过去,知道老夫人说这话八成是为了试探,表忠心说道:“老夫人,砚莺从没想过嫁人,既然秋月要嫁人,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我一辈子都要留在平旸王府,留在老夫人身边。” 路仙柔喝了两杯有些上头,见柳砚莺这么会哄老夫人开心,笑起来:“说得好听,那你倒看看你是怎么做的?穿的是什么,脸上抹的又是什么?今日府上郎君都在,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她丈夫吕濛脸色一变,伸手拉她,却被瞪了一眼。 柳砚莺当即朝老夫人跪下去。 她这会儿不能辩解,主子说她错她就得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路仙柔是喝多了有意针对,柳砚莺今日打扮并无出格之处,衣着、发饰都合一等女使的规格。 只是这些合规的东西到她身上去就显得那么的“别有用心”,“野心勃勃”。 路仙柔转脸对自己的乳娘道:“张嬷嬷,你去教教砚莺该怎么打扮。” 柳砚莺明白今天躲不过去,哪怕老夫人此时已因路仙柔的无端苛责面露不悦之色,但她知道老夫人不会因此发作, 仙柔是亲孙女,砚莺只是个奴婢,就是再仁慈的主子也没有因为下人呵斥自己孙女的道理,至多是等回屋后稍稍宽慰两句。 平旸王妃更没有出言阻止,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她对柳砚莺有些介怀,正好趁着孙姨娘不在,借她女儿的嘴敲敲柳砚莺警钟。 张嬷嬷朝着柳砚莺走过去,摘下了她脑袋上的绢花,掖进她前襟,叫她收好了。 张嬷嬷说得柔声细语:“虽说府里没有明文规定丫头不能带花,但你得看场合,今日主家的郎君们都在,你还戴花,这不合适。”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节 柳砚莺垂头道:“张嬷嬷教训的是。” 张嬷嬷抬起她下巴,又拽出条手绢擦拭她嘴唇,蹭了两遍,竟没蹭下胭脂来,又用力地蹭了蹭,柳砚莺表面逆来顺受,心里火冒三丈,故而假作疼痛地捂嘴痛呼了声。 “张嬷嬷,你弄疼我了。” 老夫人总算生气,声音愠怒:“好了,够了,花是最普通的绢花,我准她戴的,又说她擦那些胭脂水粉。”老夫人拿过那手绢抖了抖,“可沾上了一点半点?” 偏厅里的三个男人听到动静,路承业和路景延都走出来一探究竟,柳砚莺赶忙低下头去,她现在算“衣冠不整”,被路仙柔看到又是一条罪状。 路承业问:“母亲,发生什么事了吵吵闹闹?” 平旸王妃小声对张嬷嬷说了句什么,示意她先将柳砚莺给带下去:“没什么,下人做事没分寸,惹你妹妹不高兴了。” 柳砚莺不情不愿被张嬷嬷带着离开,临迈出门槛,她故意偏过头朝路景延看过去。 她发髻空落落没了绢花点缀,几缕碎发落在脸边,嘴唇像是染了揉碎的花汁,比适才还要红艳。 委屈不能白受,得让路景延看见。 回完这个头,柳砚莺假做趔趄地跟着张嬷嬷走远。 只有一点不太妥当,路景延和路承业并排站着,方才那个回眸,同样也落进了路承业眼里。 果不其然,路景延脸上毫无波澜地回身进了偏厅,只有路承业无可奈何地伸手点了点路仙柔,笑着道了声:“你啊,过年还要惹祖母不高兴。” 路仙柔见事情闹大,这会儿想到要道歉了,对老夫人撒起娇:“祖母,我有这些担心也没错吧?这都是为了我兄弟好,您可别怪我呀。” 老夫人自然不会怪她,虽说都知道她待柳砚莺宽厚,但若真如其他人担心的那样,柳砚莺瞄准了世子媵妾的位置,怎能不多加管束? 道理简单,主子可以讨婢女做妾室,但奴婢断不能擅自勾引主子。 柳砚莺被赵嬷嬷带出去,脸色早沉下来,转着腕子从张嬷嬷那挣脱:“要带我上哪去?嬷嬷,你们今日欺人太甚,老夫人不会不管的。” 张嬷嬷会怕她? “小蹄子,就知道你憋着劲呢!” 恰好这一幕被牵着路元礼往回走的孙姨娘看到,皱眉叫住拉扯的二人。 “你们做什么呢?” 张嬷嬷赶忙道:“是二小姐见老夫人房里的砚莺不懂规矩,让我教教她。” 柳砚莺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从腰间抽出帕子抖了抖,掩面假装难过,“回姨娘的话,二小姐说我今日面见世子不该戴花,有失体统,我知道错了,往后都不再戴了。” 孙氏能混上这个位置,是多猴精的人,一听“世子”当即板着脸问:“可是王妃让二小姐这么说的?” 不等张嬷嬷开口,柳砚莺先摇头:“王妃觉得二小姐说得对,所以只是听着。孙姨娘,我真知道错了,往常府里女使也是戴花的,我一时疏忽,没想到那一层去。” 孙姨娘思绪早跑远了,好家伙,王妃这是拿她的仙柔当刀使。 “张嬷嬷,跟我回去。”孙氏牵着路元礼边走边抱怨,“我让你看好二小姐,你就是这么看的?喝几杯酒就什么话都敢说了,看不出这是王妃不好得罪老夫人,借她的话敲打下人?” 张嬷嬷反应过来,一路自责地跟着孙姨娘走回去。 柳砚莺站在原地往回望了会儿,见人都走远了,这才抹一把被蹭麻的嘴往前走。 这个路仙柔,全然不似她名字起得那样柔顺无害,柳砚莺从小到大每次无端挨罚,都是路仙柔最先起头说她冲撞主子,拿府里规矩压她。 “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纯良。” 柳砚莺小声骂着,垂头走在石子路上。 忽地有两双男靴闯进眼里,顺着看上去竟是笑意浅浅的路承业,和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看不清面目的路景延。 第5章 柳砚莺没成想能遇到他们,惊得后撤半步,忙欠身行礼:“见过世子,见过三爷。” 路承业微微歪头看她,笑问:“砚莺,你一个人小声嘀咕什么呢?” 柳砚莺眨眨眼睛,睫毛忽扇忽扇急中生智:“回世子的话,没说什么,我在背唱词呢。” 她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看向路景延,就见他背着手跟在路承业身后,清俊的脸上被月光镀了层柔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也没有。 俨然是陪着兄长来猎艳的。 路承业道:“你一说唱词我想起来了,前些天我去荣春苑请安,听见有人在院里唱歌,那是你吧?” 柳砚莺娇怯点了下头:“是我。” 路承业笑起来,话语没来由透着些暧昧:“人如其名,确如黄莺动听。” 柳砚莺后背一下子就汗湿了,初春大冷天汗流浃背。因为“人如其名”这四字实在太耳熟,上辈子她在路承业的必经之路上制造偶遇,路承业听见她练曲儿,也给了这四字评语。 她扯动僵住的嘴角,答也答得和前世一样:“世子谬赞,砚莺愧不敢当。” “你头上的花呢?” “掉了…” 路承业微挑眉梢,他知道她头上的花被张嬷嬷摘了,问她这问题也是为了让她找自己告状,不成想她竟轻描淡写说是掉了。 路承业像是得了什么意外之喜似的,说道:“那你稍等我片刻。”说完他便走了,也不说是去干什么。 柳砚莺惊觉自己答得不够好,反而惹了一身骚,紧张兮兮抬眼张望,就见路景延眸似点漆正凝视自己,意味不明,但绝对是在审视。 柳砚莺颇感棘手地蜷了蜷手指。 自己白天才那么直白的对他示好,他没准动了心思,结果晚上便看到世子主动接近她…… 路景延那个一根筋的,不会碍于礼法主动疏远她吧? 柳砚莺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终于两步上前对路景延道:“我不知道世子做什么去了,只怕是些叫人为难的事情,我才挨了训斥,不敢僭越。等世子回来还望三爷替我挡一挡,我先走一步。” 她作势要走,竟被路景延伸手拦住。 柳砚莺困惑:“三爷这是?” 路景延面无表情,薄唇轻启:“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吗?你跑什么?” 柳砚莺一怔,懵了。 他怎么会这么问? 路景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吗? 她答:“这…这怎么会是好事呢?” 路景延只看着她,似乎对绕着圈子的答法不太满意。 柳砚莺脑子转得飞快,心说不如将白天的事和他挑明算了,他年后就得回沧州军营,本来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还是得让他的榆木脑袋早点开窍。 “三爷还问?你明知我心里已有人了!” 她娇嗔着说罢,提起裙裾拔腿就走,想上演一出害羞逃跑的戏码,也好赶紧开溜。 怎知路景延毫不惊讶也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拽住她上臂,将人拉了个趔趄,肩膀重重撞上他胸膛。 他身上硬邦邦的,手掌也很烫。 “你说的这个人,是我?” “什,什么?” 柳砚莺猝不及防没料到他还敢接话,只好揉着肩膀喊疼,楚楚可怜装不知道。 路景延音调毫无变化,又问:“你为何突然向我示好?” 他这明摆着是在明知故问,柳砚莺原先的游刃有余不复存在,用力挣开路景延抓着自己的手,搓弄着胳膊站在原地纠结了一番。 为何? 因为你日后飞黄腾达! 柳砚莺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想到等会儿世子就回来了,最终发髻松散落荒而逃。 非常狼狈。 路景延鼻尖还萦绕她身上熏香的气味,人却一溜烟拐过小路没了踪影,唯有鼓动的披帛在指尖留下清凉触感。 他望着她逃走的方向,淡淡道:“虚情假意…” 上辈子还对世子情根深种,这辈子便唯恐避之不及,全然将势利演绎得淋漓尽致。 此女可有半分真情?还是说她只懂得虚伪做作攀附权贵,借容貌达成虚荣目的。 路景延思及此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眼见地上遗落一朵绢花芍药,正是她先前头上戴的那朵。 也不知是她故意落下,还是撞上他时不小心落下的。 耳听路承业快步赶回,路景延弯腰将那绢花捡起,皱巴巴团进掌中。 “她人呢?”路承业姗姗来迟,手持一枝嫩粉色的桃花,枝头绽开两三朵,含苞待放惹人怜爱。 路景延看了眼柳砚莺离开的方向,只道:“好像有急事,匆匆走了。” “急事?”路承业朝那方向看过去,没有人影,“什么事这么急,不是都叫她等我了?白摘这花了。” 路景延看向他手中桃枝:“世子原来是去给她摘花了。” 路承业笑道:“本想摘朵芍药,但没到花期,只好折了一枝桃花。” 手持那桃花行了一段,路承业觉得自己冒着傻气,随手将花搁在假山石上,说:“不过桃花与她并不相称,得是牡丹月季那样的富贵之花才与她匹配,哎?三弟你可还记得她原先戴的是什么花?” 路景延答:“我记得是芍药。” “对,我想起来了,是芍药。三弟竟留意了。”路承业扬眉看向路景延,话语倒没什么特别,只是听着那么些言外之意。 路景延怎会不懂他深意,笑着说道:“想来不光是我,只怕席上大家都留意了。适才母亲允许那嬷嬷当着祖母的面警醒她,意思再明显不过,世子需得领情啊。” 路承业皱起眉一语双关道:“你是说我不该折这枝花?” 二人并肩而行,路景延负手拈着柳砚莺遗落的绢花,路承业并看不见。 路景延将花茎在指尖轻碾,缓缓说道:“该与不该不是由我来说。只是想到世子自幼与勋国公的嫡孙女有婚约,成婚前若急着跟祖母要人,必然会惹两家不快。” 路承业笑:“这我还是能等的。” 指尖转动的芍药一顿,路景延扯了扯嘴角,多说无益。 他们俩前世也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节 * 年初一,路云真最高兴,府里来了访客,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给盼来的。 平旸王妃有个弟弟在吏部担侍郎一职,名叫刘铮,原为同州刺史,前年调职京城,和姐姐得以来往走动。 今日来的便是刘铮一家,不过路云真盼的不是舅舅,而是舅舅家的表妹。 刘铮膝有一儿两女,两个女儿是嫡出,今日跟了来,名叫刘妙儿和刘钰儿。 妙儿幼时体弱,在同州那样湿冷的地方总是染病,王妃便将六岁的妙儿接进王府调养身体,直到十一岁才回到父母身边。 因此她和路家姊妹的关系很近,和活泼开朗的路云真更是十分互补投缘。 一块儿用过午饭,路云真兴致高昂提议要和两个表妹比赛投壶。路元礼也叫嚷着要一起,孙姨娘不想儿子跟去凑热闹,他年纪那么小,去了也是添乱。 路元礼怎么肯:“不嘛不嘛,阿娘~元礼也想去投壶!” 路仙柔见弟弟兴致高昂,笑说:“我带元礼去吧,有我和张嬷嬷看着他,他不会捣乱的。”她也许久没见两个表妹,能一起聊聊天也不错。 孙姨娘点头同意:“行,湖边危险,别让他乱跑。”她拿手帕装模作样拭了拭嘴角,环视桌边意问:“老夫人,为何今日不见砚莺?” 老夫人笑答:“那孩子说自己有错,在佛堂跪了一夜,我今早看着心疼就叫她留在荣春苑,不必跟来。” 孙姨娘惊愕:“竟跪了一夜?”她意有所指道:“老夫人,仙柔年轻气盛指责您屋里人属实不该,我已说过她的不是了。张嬷嬷你也真是,你当时既然在场,又是仙柔的乳娘,为何不能管束着她?怎么好放纵她当着老夫人的面胡说?” 张嬷嬷背上黑锅赶忙认错。 旁侧平旸王妃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很显然孙姨娘那段话是说给她听的,不过王妃并不在意,甚至还有闲情饮茶,反正,她的目的已达到了。 今日老夫人说柳砚莺在佛堂跪了一夜,心疼她才不带在身边,可实际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大家都心知肚明。 婢女越长越出挑,府里郎君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就怕多情世子爷哪天一来二去看对了眼,到老夫人跟前求娶贴身女使,最后惹得勋国公府那边不高兴,长辈出面赔礼。 王妃为路承业操碎了心,反复提醒他出去玩少认识些酒肉朋友,有时她自己也恍惚,老远看着路景延走过来,瞧他那肩膀竟比自己嫡亲的儿子更像是能扛起平旸王府的重担。 想到这她不动声色扯扯嘴角,端着张笑脸把席散了。 吃过饭,路云真挽着两个表妹到上林园投壶。 路仙柔说自己先回去换身轻便的衣服,等会儿就带着路元礼去和她们汇合。 * 荣春苑里,柳砚莺正趴在窗沿上犯春困。 昨夜她说是在佛堂跪了一夜,其实是倒在蒲团上睡了一夜,不过睡得不好,闭上眼就是路景延那双深邃充满审视和探究的眼睛。 盯着她,质问她何时喜欢的自己。 这哪是在问何时,分明是在问她是否别有用心! 还捏得她胳膊生疼,她睡醒褪下肩头小衫,果然在上臂看到一圈红痕。 柳砚莺心头直犯嘀咕,她怎么不记得路景延是这么个拒人千里的性子?前世见了她也是彬彬有礼,笑容如沐春风,而今怎么就变成了块四四方方的冰疙瘩? 想不通。 但她没工夫顾影自怜黯然神伤,过完正月路景延是要回军营去的,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想方设法也得叫路景延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柳砚莺“腾”地站起身。 不能继续闷在荣春苑了,她得出去“偶遇”。 作者有话说: 勇敢鸟鸟,不怕困难! 第6章 上林园就是个“偶遇”的好去处。 前世她溺死在上林园的湖里,这辈子等她上位,一定要将那湖水抽干、填平,全都种上树! 想着,人已经来在上林园。她揣着个小铁锹,有人问起就说是没事找活干出来翻蚯蚓的,拿回去丢在盆里给花松土,刚好昨日府里进了新花,正是需要打理的时候。 湖边传来女子嬉闹的动静。 柳砚莺听出其中有路云真,还有两把较为陌生的嗓子,该是今日来串门的两位表妹。 踮脚探出树丛一看,果然是路云真和刘家表妹,她们在湖边摆了个陶罐,脚边放了一把箭矢,都是王府府兵的真家伙,看样子是要一块儿投壶。 既然路云真在这,那多半也能在此遇见路景延。 “谁在那里!” 路云真身边的丫头小冬老远瞧见树丛在动,以为是偷看小姐嬉戏的大胆奴才,当即冲着柳砚莺喊了一嗓子。 柳砚莺拨开树丛走出去,一脸茫然地认了认认,见礼道:“是我,荣春苑的砚莺。四小姐新年好,表小姐新年好。” 小冬皱皱眉,心说怎么是她,随后讲规矩地一欠身:“砚莺姐姐新年好。姐姐在那儿做什么?为何大路不走,偏要钻树丛?” 柳砚莺提起铁锹和竹编笼,自然道:“昨日府里才进了一批花,我来上林园挖蚯蚓养花,大路上可没有。” 小冬“哦”了声:“那姐姐能否换个地方?我们四小姐要和表小姐们投壶比赛。” 柳砚莺答应了声好,转身便要走开,路云真忽地把她叫住。 “你是祖母身边的一等女使,平日里见你不是挺悠闲的,怎么今天什么脏活都要你来做?”路云真打量她今日素淡的穿着,“不是在受罚吧?” 前世柳砚莺与路云真交集不多,但她被养在孙姨娘屋里和路仙柔关系极好,路仙柔指哪她就打哪儿,脾气又像个小炮仗,咋咋呼呼的但没什么力道。 柳砚莺对路景延志在必得,想和这个未来的小姨子处好关系,拿出了全部的耐心和笑脸对她道:“回四小姐,老夫人大度,没有因昨日的事罚我。” 路云真努努嘴:“你走吧。” 刘妙儿和刘钰儿年纪比路云真还小,见了柳砚莺一时都只是端详着她不说话,等她要走了才小声问路云真:“这个姐姐不和我们一起玩儿吗?” 竟是将柳砚莺当成了老夫人院里的外家亲戚。 路云真叉腰耸眉道:“那是我祖母屋里的女使,才不是我的姐姐。” 柳砚莺脸上笑嘻嘻,心里只道不是你姐姐不要紧,反正将来会是你嫂嫂,她扭头要走,就见路仙柔牵着路元礼迎面走来。 路仙柔见柳砚莺,登时扬起一挑眉毛,“柳砚莺,你怎么也在?” “二小姐,我只是路过。”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我们缺个收拾箭矢的,你在不是正好?” 收拾箭矢本来是小冬干的活,她没反应过来,路云真朝她招招手才颠颠跑过去,留下柳砚莺在湖边的陶罐那站着。 开年不利,路景延没遇上,遇上了路仙柔。 几局下来柳砚莺没直起过腰,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捡箭,边捡边在心里讽刺路仙柔的准头,真是把罐子怼她脸上也不一定能投进。 又玩了一局,老远见湖心亭来了三人。 路云真眼尖,跑到湖边冲亭子里的人挥手:“阿爹!大哥哥!三哥哥!”私下里她只叫路景延一个人哥哥,当着平旸王和其他屋里的姊妹的面,这才大哥三哥这么叫。 柳砚莺捡着箭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路承业问:“你们还在投壶呢?” 路云真道:“是呀!哥哥快来!我们正是胜负难分的时候,你觉得谁会赢?” 得小妹邀请,路承业侧身征求平旸王的意见,平旸王和他们说教了一上午,便叫他们去跟着一起轻松热闹。 路承业迫不及待一掀衣袍和路景延先后离开湖心亭,沿湖绕了半圈,闲庭信步来到姊妹们投壶的地方。 二人都留意到了一旁整理箭矢的柳砚莺,但都出于各自的原因,没有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她在波光粼粼的湖边站着,着一身格外融入景色的浅绿襦裙,搭鹅黄对襟短衫,微风拂面撩起她脸侧碎发,许是昨夜没休息好,神情透着些困倦,叫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温婉妩媚。 路云真蹦跳着上前来:“大哥哥,三哥哥,我们决个胜负,你们可要当好裁判。” “好,你们玩你们的,我当裁判。”路承业应和她两声,装了会儿样子便朝柳砚莺走过去,“砚莺,今日老夫人身边不见你,我还以为你病了。” “谢世子关心,我都好着,没有生病。”柳砚莺答着话,眼梢瞄向路景延。 他今日一袭清隽儒雅的圆领袍,长身玉立站在路云真身侧,正目不斜视看妹妹投壶,时不时由衷一笑,为她鼓两下掌,大手揉揉她后脑勺。 似乎并不在意昨晚柳砚莺的落荒而逃。 路承业还在问:“你昨晚走得很匆忙,是有急事?” 柳砚莺一听这个,垂眼道:“世子,昨夜我本该在远远看到您和三爷时就绕路走开,您却要我和三爷在原地等着,我实在……实在窘迫,怕让多嘴的人看见传出闲话就先走了,望世子不要怪罪。” 路承业恍然大明白,原来她是为了避嫌:“是我欠妥,把你和三弟留在那,被人看到必然落下话柄。” 路仙柔见路承业又被勾了去,心中对柳砚莺不爽,只半开玩笑问:“大哥,你究竟是不是来看我们投壶的?” 路承业笑着打马虎眼:“这不是一直都看着吗?二妹妹投得真准,偷偷让吕濛教过你吧?” 适才她分明一支都没投进!路仙柔更加来气,扬眉看向柳砚莺:“你玩过投壶吗?” 柳砚莺摇摇头,手里随即被路仙柔塞了支箭:“你投。” 柳砚莺无语凝噎,这路仙柔可真有意思,她都说了没玩过,还叫她投,不是有意看她出丑吗? 要是放在平常,柳砚莺是说什么都不会拿自己当笑料去娱乐别人,但她今天若再什么都不做,等到人走光了也不见得能和路景延说上话…… 路承业也想多留她会儿,准她去玩:“不如你去试试,投壶不难,不会我来教你。” 谁敢当着众人的面拂世子兴致:“那我试试。” 柳砚莺这辈子没玩过投壶,上辈子却没少玩。路承业经常带着她去找他的那帮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玩乐,拿空酒壶和筷子投壶押注是最常见的玩法。 他们还不自己上阵,只是叫各自的女伴儿上去比,赢了输了都不丢面子。 柳砚莺的准头早练出来了,可她当然得装投不中。 她摆好架势,余光见路景延看着自己这才开演,将箭矢软绵绵丢出去。 结果自是不中。 柳砚莺做窘迫状,不动声色往路仙柔那走过去,她身边就是路云真,而路云真的身边就是路景延。目标近在咫尺。 “二小姐,我是真的不会,还是不添乱了。” 路仙柔也不知在得意什么,一抬下巴:“那你走吧。” 柳砚莺行个礼便要告退,路承业哪肯错过这个相处的机会,“啧”了声上来拦住她:“砚莺,我看你姿势是对的,只是力气用偏了。”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7节 路仙柔见他上赶着,属实来气:“大哥,你教她做什么?母亲要是知道了肯定降她的罪!”她也是在气头上,说出口才觉得不妥。 路承业本质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纨绔,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有些耐心,此时果然拉下脸,“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二妹妹已是成婚的人了,不会这点分寸也没有吧?难道我做什么你都要告诉母亲?” 路仙柔到底一个庶女,平时兄友弟恭,但嫡长子生起气来还是叫她抖三抖,“是妹妹失言了。” “来。”路承业脸上多了些不耐,拉过柳砚莺,抽出一支箭矢,握着她胳膊就要手把手教她。 柳砚莺遭后背气息一烫,恨不能将路仙柔臭骂一顿,没事激他干什么? 这下好了,路景延那个闷葫芦还不对她退避三舍? 柳砚莺慌里慌张看向路景延,刘家小表妹和路云真被吓到似的躲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窃窃私语探头探脑,像是躲在老鹰身后的小鸡。 路景延也正看着她,神情冷淡,袖手旁观。 柳砚莺眼神若有似无向他求助:“世子…还是算了……”他也毫无反应。 路承业不依不饶:“我准你玩的,谁敢怪你?” 柳砚莺只好耐耐心心顺着路承业的意思投了两次,都以失靶告终。路承业可算死心了不再教她,只让她自己在边上玩着,不许先走。 一旁路云真求着路景延也教教自己,柳砚莺见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极度漠不关心,转而教起亲妹妹投壶,心里燃起好大一团无名之火。 他就是在故意无视她,他到底什么意思? 昨天捏着她胳膊不让走,这会儿又装没事人。 装看不见是吧,好。柳砚莺有意使坏,她勾勾嘴角抓起一支箭矢,在路景延教路云真的时候,很认真地站在边上看,比手画脚地学习。 就在路景延对路云真数“三二一扔”的时候,柳砚莺也跟着一起掷出了手里的箭。 “当啷”一声,路云真偏了,柳砚莺中了。 “太好了!我扔中了!” 她欣喜若狂,难掩终于投中的喜悦,当着路承业的面笑盈盈看向路景延,“三爷,您教得可真好。” 柳砚莺意识到自己失言,掩嘴欲盖弥彰地看向了路承业。 路承业见状轻笑了声,故作大度走到罐子边上,取出了那支柳砚莺投进的箭,“这是在说我教得不如三弟了?” 柳砚莺垂头道:“不是的,是我愚钝学不会,刚才也不过凑巧才能投进。” 他手把手没教会,路景延三言两语便教出个百步穿杨,已是让他感到下不来台,柳砚莺再说什么也没用。 路景延的脸色早就沉下来。 他看得出柳砚莺是投壶老手,那“当啷”一箭是在针对自己,只是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昨日明晃晃接近他,今日又当着世子的面吹捧他。显见是要拉他下水,让他无法与她划清界限。 她的确演得很好,如果路景延不是重生回府,断然看不穿她心计。 路景延云淡风轻说道:“才玩过两三次的新手就是投进了也是运气,和谁教的又有多大关系。” 柳砚莺低眉顺眼点点头,很是信服地火上浇油道:“三爷说得对。” 路景延眉梢微微一动,舌尖舔上后槽牙。 路承业果真更不甘了,他怎能当着柳砚莺的面表现得不如一个庶子?直言道:“三弟,姊妹们分出了胜负,我们也许久没一块儿玩过了。三局两胜如何?” 路景延眼神幽幽扫过柳砚莺:“世子难得雅兴,我一定奉陪。” 作者有话说: 给女鹅来点雄竞! 开了个古言新预收:《小姥姥》求收藏! [懵懂天真小姥姥x卑鄙险恶男狐狸]男大女10岁 方沁生在金陵第一大家,方家人丁昌盛,她出生便和孙辈同岁。 十五岁这年,外甥女领回一个落魄俏书生,说是认的干儿子,叫曹誉。 这个曹誉忍常人不能忍,给大不了他几岁的人当儿子,还要叫她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姥姥。 曹誉很孝顺她,为她敬茶,为她穿鞋袜,为她描眉涂唇。 她望着他的丹凤狐狸眼,偶尔懵懵懂懂赞他一声“乖孙”。 后来曹誉借方家之力进入内阁,不再有时间孝顺她,她才发现曹誉做的许多事都不是一个小辈该对她做的…… 于是后知后觉厌恶起他。 十八岁这年,方家犯了大罪,方家人尽数流放。 方沁被人从大牢里带出来,她听救她的人说,这是曹中堂的意思。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见到那双数次出现在她梦魇中的狐狸眼,只是这一次她见面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不肖子孙!” 他拇指蹭掉唇边血迹,一如当初蹭掉她唇边胭脂那样,放进口中吃掉。 “我姓曹,我是我曹家的子孙,从今往后还是你的表兄,你未来的夫郎。” 阅读指南: *男大女十岁 *双c,女主三年后有未婚夫 *男主险恶又卑鄙,多少沾点变态,小说看个乐,现实赶紧跑! 第7章 规则定好,一局每人十箭,路景延让路承业先投。 第一局路承业十箭都中,路景延便也连中十箭,将第一轮打成平局。 第二局,路承业看出路景延似乎有意跟他的箭,便让他先手,路景延没什么意见,但失手偏了一箭。路承业心里嘀咕,又有些情绪,不料脱手两箭,输了一局。 第三局的时候路景延主动发问:“世子,刚才那轮是我先手,这轮不如你先?” 路承业顺坡便下:“好啊,我先。” 十有九中,还算不错。 轮到路景延,他抓过十只箭,动作连贯投入壶中,路承业眼看他玩到第三轮手感极好,一连丢出四支全中,心悬到嗓子眼。 路景延眼梢轻扫过他,扯扯嘴角空了第五支和第七□□最后三支他也不扔了,只道:“我输了,世子。” 路承业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挣回面子也夸奖了自己这好三弟几句。 柳砚莺全程在边上绞着手绢围观,路景延最后一局空掉两箭,惹得路云真和刘家小表妹齐声叹息。她倒是悄悄笑得合不拢嘴,这路三郎真真合她心意,不愧是将来成大事的男人,能屈能伸眼光长远。 这块肥肉她非吃下去不可。 秋月从荣春苑出来寻柳砚莺,见她跟几个主子一起玩乐,登时沉下脸但又不敢上前叫她,在边上垂首站着,等到都散了场才走上去拉她。 秋月拉着她衣袖小声道:“柳砚莺,你还有分寸吗?早看出你不是个安分的!” 柳砚莺收拾着箭矢睨她,心说什么叫安分的,安分就是认了自己的奴才命,只敢和庄上监工的儿子眉来眼去?将来生个孩子不还是平旸王府的劳力?她才不要生生世世都当奴才。 “老夫人醒了?”柳砚莺问。 “醒了!在看昨天的花儿,我四处找你不见,你自己想好怎么跟老夫人说吧!” 柳砚莺睨她,“世子要我作陪,我还能甩脸子走人不成?” “你——!”秋月气鼓鼓的,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真厉害啊你!” “那是自然。”柳砚莺心情正好,越过秋月往荣春苑走去,她腿长走得快,拐过弯就甩开了秋月。 方才在湖边“坑害”路景延实在有趣又刺激,她这会儿独自往回走,吹着风竟有种别样的闲适,风中弥漫花香草木香,果真是春风得意。 耳听秋月慢悠悠跟上来,她问:“你出来找我多久了?” 秋月没理她,柳砚莺哼了声也不回头看,只说:“不跟我学着点倒罢了,跟我板什么脸?” 秋月还是没理她,柳砚莺气恼,她难得心情好想点拨几句,结果对方还不理人,遂拧眉转过身去。 “秋——三爷……” 被春风吹起的笑意霎时凝固脸上,柳砚莺浑身一颤,她哪料得到路景延会等人都散了单独来寻她。 这可不是寻欢,这是寻仇啊。 路景延目光沉沉站在她身后,俨然是什么都听见了,他故意答:“我和你板什么脸,你会不知道吗?” 柳砚莺情急之下磕磕巴巴:“三,三爷听错了吧,我刚才在——” 路景延堵她后路:“又在背唱词?” 他身高腿长迈步朝柳砚莺走去。因着路景延经年习武宽肩窄腰,周围又都是假山拦路,柳砚莺觉着自己像极了一只被赶到墙角的羔羊,被封住退路嗷嗷待宰。 她背靠假山一步步后退,被他眼神压迫得两腿酸软,不留神脚下踩到黏腻的石苔,来不及惊呼便往后倒去,预想中后脑撞上假山的疼痛感迟迟未到。 反倒是前脸埋进一片沁凉的衣料中去——路景延伸手抓住了她,省去了一幕血溅当场。 柳砚莺嗅到他身上清爽的山野气,想起前世她与他擦身而过,闻到的便是这股清香。 几年间他还真是一成不变。 柳砚莺脑筋一动,胳膊环上路景延的腰身,站不稳似的倒进他臂弯里去,陌生的体温隐隐约约透过彼此衣衫。她似一滩春水柔若无骨渗透进他四肢百骸。 柳砚莺清晰感受到路景延的胳膊僵了僵,没有及时推开她。 这是个好兆头。 拐角传来秋月的叫嚷声:“柳砚莺!你又跑哪儿去了?” 柳砚莺一听秋月来了,恨不得嚎一嗓子赶紧被她发现,怎知刚抬头她就被路景延未卜先知捂住了嘴。 眼前光线倏地暗下来,是路景延单手将她抱进了左手边的假山洞中,高大身躯压迫着她,藏匿了起来。 他垂眼盯紧了她,睫毛投射下一片阴翳,是在警告。 二人凌乱的鼻息隔着他手掌交缠。 按路景延的捂法是必然捂不死人的,但柳砚莺让他捂得空气稀薄,前世那点溺死水中的不好记忆全都涌回来,她眼眶泛红恨不能踢他一脚。 然后她就真的踢了。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8节 柳砚莺一脚踹在路景延的小腿胫骨上,他不设防,闷哼了声,几乎是下意识作祟地将她两腿抵上石壁,她疼得要叫,就被捂得更紧。 二人力量悬殊,她的挣扎变作实打实的挣扎,惊恐也是货真价实的惊恐。 路景延小指沾上一滴水珠,垂眼见她泪眼婆娑,想起她前世死法,路景延将手下移半寸,不捂着她那小巧挺翘的鼻子。 痒痒的两股气流从她翕动的鼻翼喷洒在他小指,她正瞪他,怕得连示好都顾不上了,只剩记忆最深处对呼吸困难的恐惧,没死过一回是不会懂的。 路景延收回眼神,不再看她。 假山群外,秋月听见怪响闻声赶来,四下不见柳砚莺,越走越远。 其实距离最近的时候二人仅有一石之隔,逐渐冷静下来的柳砚莺甚至可以用眼角余光瞥见她在周围乱晃。 晃了两圈没见人影,秋月便也走了。 路景延撒开手,怀里的人脱力似的溜下去。 柳砚莺是憋得真没力了,扶着路景延的胳膊大口大口喘气,她瞥见路景延掌心红印,那都是她嘴上的胭脂,她今日擦了唇脂,已让抹得乌糟糟的全都晕开,可怜兮兮像是被人欺负。 若秋月真的拐进来看到,甚至不用柳砚莺哭诉什么,路景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柳砚莺松开他,靠上石壁,胸口起起伏伏曲线也起起伏伏,她抬手在唇边皮肤一蹭,蹭下一层红晕,场面如此旖旎,她不信路景延内心如他表面一般波澜不惊。 但她无心纠缠,只想一个人呼吸会儿新鲜空气。 路景延见她眼眶湿润别过头不理睬自己,气竟离奇的消了,但又不好与她继续在此地久留,遂挑明:“适才湖边投壶你蓄意挑拨,不要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柳砚莺悄悄观察着路景延表情变化,幽幽怨怨上气不接下气道:“三爷说什么?我听不懂。” 路景延料到她会装傻:“你听不懂那就再好不过。” 柳砚莺心说得亏她不是真心爱慕,否则多少颗心都不够他伤的。 她还记着刚才吓到她的仇,委屈地说:“就算真是这样,三爷也不必捂得如此严实,怎的又要来找我又怕被人发现。” 他若是坦坦荡荡和她走在半道上,迎面来人难道还会想着避嫌? 路景延想起刚才窘况,沉声道:“那是因为你摔倒了。” 还半真半假倒在他身上。 柳砚莺趁着方才二人间的旖旎劲儿还没过,大着胆子冒犯他,醍醐灌顶般说道:“哦!三爷躲人的时候单手便能将我托起,我摔倒的时候就没力气推开了。” 她见路景延果真脸色一黑,马上又放低身段,“难道…三爷还会专程绕小路去堵别的女使……若真是那样,的确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三爷生气也是应该的。” 如此游刃有余把控对话,既不给路景延留话口,又不逼着他承认适才不推开她是对她心存欲念。 路景延皱了皱眉,竟笑了:“柳砚莺,你可真有本事。” 听他这一笑,柳砚莺害怕他真的动气,清楚他就算对她有耐心也不过是短暂的容忍,全然没到能够叫他为自己心软的地步。 旋即眼神躲闪着绞弄起发梢,似乎在憋着什么坏,路景延刚蹙起眉,就见她怯生生抬眼,“三爷还有话要吩咐我吗?我耽误太久该回去了。” 原来是见好就收。 路景延一拂衣袖上沾染的蛛网,丢下她躬身走出假山山洞。 柳砚莺紧随其后走了出去,用极为小心翼翼的语调问他:“三爷,那我就先走了?” 被她说得倒像是出来幽会。 路景延背对她五指微曲摆了摆手,让她先走。 柳砚莺憋个笑,拿手帕擦了擦脸上晕开的胭脂,冲路景延欠了欠身,志得意满地离开。 等到走远了,她回头望去,终于有些心有余悸。 柳砚莺拿不准路景延,他和世子截然不同。 路承业养尊处优,习惯了让别人看他眼色行事,把想要什么写在脸上,又没意思又好猜。难得有个女人敢钓着他的胃口,别提多新鲜,处处都顺着柳砚莺听柳砚莺的。 简而言之就是当惯了主子,偶尔也想当当贱骨头。 路景延就不一样了,他出身行伍纪律严明,脸上除了那副好看的眼睛鼻子嘴就没别的,全靠她挖空心思琢磨,蹚石头过河。 路景延不会听她指示进退,适才那按着她的力道已叫她怕了。 她现在就像走在钢索上,要撩拨,又不能撩得太狠。她把控不了路景延,难说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个人财两空…没名没分地给他当通房…… 柳砚莺打个寒颤,搓搓胳膊快步往回走。 不会的不会的,好好一个世家公子怎会做这种事? 路景延又不知道她是死而复生趋利避害才蓄意接近他,没理由作难她的。 作者有话说: 15号不更,16号0点更(上榜后会稳定更新 第8章 回去的路上,柳砚莺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崴了脚。 估摸着是踩到石苔之后崴的,之后一团混乱根本顾不上,这会儿越来越疼,只好一瘸一拐走回荣春苑。 她先洗了把脸再去往老夫人屋里,秋月正跟老夫人告状,老夫人坐在木摇椅上端着碗茶水,密缝着眼听着。 柳砚莺二话没说就往地上一跪,吸吸鼻子道:“老夫人,我回来了。” 老夫人不急着降罪,先问:“砚莺,你做什么去了?” 柳砚莺抬眼扫过秋月,她那大嘴巴,老夫人必然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便毫不掩藏地将她为何去的湖边,为何迟迟未归都说了一遍。 唯有路景延半路拦她的事被她说成了半道上崴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脱鞋查看伤势。 秋月还不信,走过去将她裙裾往上一提,果然依稀见她脚踝肿起,倒吸了口凉气。 柳砚莺忙把脚踝盖住,不让老夫人担心:“都是我急着赶回来,下回就知道路滑不能跑了,得亏崴得不重,没准敷一晚上就能消肿。” 柳砚莺是老夫人看着长起来的孩子,与她相处的时间比几个亲孙女还长,见她受伤终归是心疼的,“初春雨水多,你呀又是个急性子,是得扭一回脚才长记性。” 话说到这里老夫人坐在摇椅上晃悠着不继续说了,脸色沉下来,柳砚莺知道她得做点表示。 “老夫人,今天是我不谨慎,不知道少主人在湖边游玩,自作主张到上林园去,您若要罚我我绝无怨言。” “昨日罚你,今日又要罚你。”老夫人自摇椅上坐起身,秋月赶忙上前搀扶,但听老夫人叹口气继续道:“是不是只要世子还未成婚一日,我便要罚你一日?” 柳砚莺听罢毫不犹豫低俯下身去:“老夫人,砚莺对世子绝无逾越之意。”她抬眼泪光闪闪,“柳砚莺对天起誓,我从未对世子起过一丝一毫的妄念,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溺死在湖里变成水鬼,再不能重见天日。” 老夫人让她的毒誓镇住,好一会儿皱着眉没能出声,就连秋月也吓到了,全然想不到柳砚莺态度会如此决绝。 那可是世子爷,世子爷对她有意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只要柳砚莺在老夫人面前哭着求求情,等世子与勋国公府的小孙女完婚后,她准能进世子屋中当个小妾。 可她居然当着老夫人的面立下的毒誓,不留任何反悔转圜的余地。 老夫人眉心紧锁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承业到我这荣春苑来向我要你,你也绝不会答应?” 柳砚莺坚定道:“不答应。” 那可是世子爷……秋月都懵了,等将来世子继承了平旸王府,她可就是郡王妾室。这么好个机会,她怎么不要呢? 柳砚莺怎么不要,她自是要过了知道结局不好,才当个烫手山芋似的丢掉。 水鬼她已经当过了,这辈子她要寿终正寝风光大葬! 老夫人因她一番话动了真情,心道这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挥挥手让她下去,找王大拿点跌打药油回屋静养。 柳砚莺抽抽搭搭退了下去,在回廊路过新买的几盆花草时,不忘将竹编小兜在花盆沿上磕一磕,将里头为数不多的蚯蚓倒进去。 * 没过多久,平旸王妃听说了世子在湖边手把手教柳砚莺投壶的事,急着要掐断这点苗头,隔天就去找老夫人说柳砚莺的事了。 往常来说这不是桩大事,妾室而已,纳就纳了,放眼大邺哪个有权势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可路承业却不行,起码现在不行。 他有婚约在身,且与他有婚约的并非寻常士族,而是出过两任皇后的勋国公府,将来路承业是要跟着他妻子喊当今皇后一声姑母的。 若是他被冲昏头脑在大婚之前做出蠢事,将来平旸王府定然在勋国公府面前抬不起头。 平旸王妃怕的就是这个,打定主意要在路承业提出来以前防患于未然。 怎知老夫人却说:“砚莺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不如秋月踏实肯干,但她是我见过最懂事聪明的一个。你冷了暖了,不用说出来,她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昨日她见我对她生气,噗通就跪下了,说她并无野心上位常翠阁,甚至不惜立下毒誓证明自己与承业绝无可能。” “竟有此事?”平旸王妃听过觉得离奇,难道是她想错了? “舒玉,你不如和承业谈谈,也叫他别再为难砚莺。砚莺违抗不了承业,你到我这儿来说没有用。” “娘。”见老夫人如此袒护柳砚莺,王妃不免生出些强硬态度,“我看还是得把她嫁出去,您屋里不是有个秋月要嫁到庄上去了吗?不如也给砚莺在庄上找个人家。” 老夫人一听皱起眉毛,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也说我屋里要走一个秋月,竟还想着要将砚莺也送出去。舒玉啊,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我想将砚莺留在府中,她自己若是不提,我也不替她相看人家。若是承业管我要人,我呀,也没理由拦他。” “娘!”平旸王妃长吁口气,但也不再和老人家拗着来了,转而说起旁的,“我已派人去将小崇山的别院打理干净,上元节咱们全家去寺里供灯。” 老夫人点点头:“好,交给你安排。” 平旸王妃起身告退。 她明白老夫人为何宠爱柳砚莺,毕竟踏实肯干的婢女到处都是,会唱曲儿弹琴读眼色的婢女却少之又少。老人家不缺人伺候,就缺人陪着逗闷子。 她宠柳砚莺,就像宠爱一只莺哥。 王妃离开荣春苑后真去常翠阁找了路承业,叫他收敛着点,回头下人们传着传着传出府去,再被勋国公府的人知道。 路承业心虚,满口答应。 他那天也是冲动了,反正他盯着柳砚莺也不是一两年,只要她不出嫁,早晚是他的人。 * 柳砚莺沉寂一天,养了养脚伤。 这天晌午唱曲给老夫人哄睡之后,又偷摸溜了出去。 她先去荣春苑的小厨房掀开锅盖看了看,然后舀出一碗早上剩下的醪糟木薯圆子,装进食盒里提着走小门出去。 她特意挑了人少的路,现在又是各屋主子午间休息的时候,奴婢们也都懒散着不会出来乱晃,只有她朝着路景延的院子走过去。 他住在木香居,是原先他生母赵姨娘的居所。 木香居里没什么人,路景延难得回府,又在军营待惯了,身旁不喜欢有人随侍,而且他回府后早晨、中午都要练剑,时刻有人盯着叫他觉得像是武教头督练,就遣散了大半奴婢。 柳砚莺就是打听到了这些,才肆无忌惮地提着食盒走进了木香居。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9节 她被一个小厮追着拦下来:“砚莺姐姐,砚莺姐姐,您怎么上木香居来了?” 柳砚莺脚步没停,目不斜视道:“老夫人知道三爷刻苦,午间都不歇息,让我煮了醪糟给送来。” “那敢情好啊!”那小厮一听乐呵呵就要接过食盒:“谢谢老夫人,谢谢砚莺姐姐。” “哎?”柳砚莺伸手拍他爪子,“你毛手毛脚的弄撒了怎么办?我送进去吧,三爷在哪呢?” 柳砚莺顶着老夫人的名头大摇大摆进了木香居,跨过两扇月洞门,那小厮始终在她跟前试图拦着。 “砚莺姐姐,你就把它给我吧,我不会弄撒的,三爷正习武呢,说刀尖不长眼谁都不许进去。” “那就是说里面除了三爷就没别人了?” “没别人了,现在整个木香居算上我拢共就四个下人。砚莺姐姐您别往里进了,三爷真的会怪罪。” 柳砚莺就怕路景延不怪罪,她迈过第三扇月洞门,老远看过来这门里是片空旷地,想必就是路景延练武的地方。 她迈过门,却见那小厮不跟进来了,遂笑道:“怎么了?” 小厮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又往后退了两步。 柳砚莺转回身去,笑容倏地僵在脸上。一支箭“嗖”地从她面前飞了过去,只要她刚才再上前三步,那箭就不是扎在箭靶上,而是她身上了。 她紧攥着手中食盒,心跳如鼓,两眼直发黑。 路景延从她右手边走了出来,边走边将里衣穿上,而后路过她到左手边的箭靶取下了所有的箭。 “瑞麟。”他道。 那小厮赶忙上前来:“三爷。” 路景延收了箭,走到石台边拿起茶壶倒水喝,顺手朝柳砚莺一指:“她怎么进来的?” 瑞麟轻声道:“三爷,是我的错,我没拦住。” “你下去吧。” 瑞麟退了出去,柳砚莺深吸口气,极为勉强地往脸上堆了个笑,上前两步道:“三爷,老夫人让我给您送点心来。” 路景延在石台边一坐,摘下练箭时的护腕,“是老夫人让送的还是你自己擅作主张?” 柳砚莺摇摇头:“我怎么敢擅作主张。” 路景延面不改色:“那我晚间去一趟荣春苑谢谢老夫人。” “别…”柳砚莺被那箭吓得脑袋不太活络,等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的时候已经迟了,只得干笑着将食盒提过去,“三爷用一点吗?是醪糟木薯圆子。” 各个少主人的喜好她从小听老夫人念叨,所以格外清楚。路景延喜吃甜,最爱的就是醪糟小圆子,今早见小厨房做这道点心的时候,她就存了给路景延送来的心思。 路景延听到她带来的东西是醪糟,先是望着那食盒愣了愣,旋即勾起唇角胸中发出一声沉闷的笑。 她确实下足了功夫,连他这个庶子的喜好都查得清清楚楚,若非他知道她只是迷恋权势,只怕真会信了她的柔情蜜意。 他问:“你怎知我爱吃什么?” 柳砚莺见此举颇具成效,低垂眼眸温声说:“早在三爷去沧州以前我便留意着三爷您的喜好了,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又喜欢读什么书,爱喝什么茶。” 哦,是嘛。 路景延摩挲起茶杯也不抬眼看她,点点头只道了声:“有心了,东西留下,人出去吧。” 作者有话说: 被戳了,改了个合规的书名,之后可能再想个别的(挠头 第9章 从木香居出来,柳砚莺吃了瘪走得灰头土脸,沿路花也不香了,鸟也不叫了。 连拐角走过来的路云真她都没看到。 路云真见柳砚莺从自己亲哥哥院里走出来,要不是小冬拉着,险些没忍住冲上去。 “小姐消消气先别冲动,咱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没准是老夫人叫她来送东西的。” 路云真脾气冲,但又不傻,她问小冬:“且不说她是荣春苑的一等女使,不必做这些杂活,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夫人差使她进郎君屋里?” 夫人老夫人防贼似的防她接近大哥,想不到大家都想错了,给了她可趁之机进出木香居。 路云真这会儿脑袋里的气血都已散了,不再意气用事:“一会儿进去你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听到吗?” 小冬点点头,跟着路云真迈进木香居的垂花门。 瑞麟听见脚步还以为是柳砚莺杀了个回马枪,哭丧着脸走出去,却见是四小姐:“见过四小姐,四小姐新年好。” “新年好。”路云真抬抬下巴,“我哥哥呢?” “三爷刚练完箭,正在里间喝茶休息。”瑞麟说罢小心观察起路云真的表情,想判断她知不知道适才柳砚莺来过。 路云真健步如飞穿过月洞门进了里间,路景延就坐在偏厅里端碗喝着什么东西,见她来了,并不急着将碗放下,而是笑了笑叫她来坐。 柳砚莺提来的食盒还放在桌上,一看便是从别的院里送来的。 路云真装不知道:“哥哥,喝什么好东西呢?甜醪糟,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吗?瑞麟从哪端来的?” 瑞麟机灵地上前道:“回四小姐,是我特意叫大厨房的人做的。” 路云真又问:“你怎知我哥哥爱吃甜?还正好让厨房的人做了他最爱吃的醪糟。” 瑞麟一个刚进王府两年的小厮上哪知道啊,他压根没见过三爷几面,谁能想到气宇轩昂出入军营的路家三郎爱吃甜食:“我——” 路景延慢条斯理咽了嘴里的木薯圆子,说道:“我想吃了告诉他的。” 瑞麟立马小鸡啄米地点头。 路云真得到这个答案,心里“咯噔”一下,哥哥骗她。 她攥了攥拳竟然有些鼻酸,本来是高高兴兴来和哥哥撒撒娇聊聊天的,结果一来哥哥就为府里的女使打掩护,顿时满心醋意,什么都不想聊了。 路云真撇着嘴,委屈问:“哥哥如今也到了及冠之年,可想过何时娶妻,给我找个嫂嫂?” 路景延笑了笑漫不经心搁下小碗:“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也不是我说了算。” 路云真试探问:“哥哥就没有心仪的女子?” 路景延淡笑:“我久在军中,上哪儿去心仪?” 路云真愈发难受,是啊,哥哥一直待在军营里,那儿不就跟和尚庙一样,他回到府里又被柳砚莺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子纠缠,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哥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路云真小声试探:“哥哥,你觉得刘妙儿如何?” “刘家表妹?”路景延伸手一勾妹妹鼻梁,“你喜欢她的为人也不至于要她做你嫂嫂。” 路云真急于撇清自己的关系:“不是的!哥哥你好迟钝,我没和你说为人,我是说她喜欢你呀!” 路景延眉尾微扬,倒是真的没有想到,确切来说是从未留意过。 印象里刘妙儿总是病恹恹的,还喜欢穿一身素衣,簪栀子戴冷玉,笑起来永远拿团扇挡着,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好像风一吹人就会像一团云那样散了。 前世他要出征,她便会以刘家的名义来王府践行…… 路景延没由来皱了下眉:“这些话你出了这扇门就别说了,也别让父亲母亲知道,事关别人名节,切不可到处传谣。” 路云真急了:“是她亲口跟我说的!我没有传谣!” 刘妙儿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亲口跟她说这些,其实是路云真追着刘妙儿问,问得她变成个大红脸,两人才心照不宣的。 路景延按按太阳穴:“你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快到申时了,你该回去了。” “我还没说完呢。” “未成家的女子帮人说媒下巴会长大黑痣。” 路云真忙捂住嘴角,生怕那里钻出个痣似的:“哥哥!” “好了,回去吧。” 路云真气鼓鼓离开木香居。 她难过得很,哥哥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这么容易就中了柳砚莺的圈套,这才几天,都出入起他的居所了。 可怜妙儿表妹那么喜欢哥哥,却连话都没和他说过几句。 路云真想着想着顿时有些慌了,毕竟她哥哥是庶子,要真和柳砚莺看对眼了,王妃哪会阻止他纳妾,没准还要将柳砚莺塞进哥哥屋里,好断绝世子的念头。 她不喜欢柳砚莺,不要柳砚莺进哥哥院里! 二姐姐总说祖母屋里的柳砚莺是狐狸变的,一准想着飞上枝头。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好女人? 路云真回屋后坐立难安,也不敢将此事声张出去。虽说她平日里和路仙柔走得最近,可路仙柔不见得会真心给她在这件事上出主意,没准还会暗地里笑话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 小冬见自家小姐回来后便忧心忡忡,会错了意:“小姐,没事的,三爷有分寸,何况都是亲兄弟,世子就是知道了也不会为难三爷的吧。” “你说什么?”路云真倏地抬眼看向小冬,小冬吞口唾沫不敢说了。 路云真却一拍巴掌:“是啊,我怎么把大哥给忘了,既然大哥喜欢,那把柳砚莺给他不就行了。” 小冬吓一跳:“小姐…您打算怎么做?府里人多眼杂,做什么可都担着风险。” 路云真胸有成竹:“阖府上下不是要去小崇山过上元节了吗?那儿偏僻冷清,我自有安排,届时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小冬陡然噤声。 * 木香居。 送走路云真后,路景延终于得空打水擦身。 他仅着纯白里衣侧卧屋里的软塌之上,五指托着柳砚莺送来的瓷碗转动着,任凭门外的光穿透薄胎白瓷,将阳光分散成光晕洒在墙面。 他闭上眼,明明方才路云真和他说了半天的刘妙儿,可他现在却只想得起另一个女人。 她穿红戴绿,她嬉笑怒骂,她坐在世子的背上打着团扇,差使身份地位远高于她的男人为她在地上当马。 还有,她蒙着眼睛抱着他喊世子……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0节 这些画面在路景延脑海中总是格外鲜活,以至于她尸体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很不习惯,不习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习惯她曾经柔软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现如今那个鲜活的柳砚莺又回来了,可她越接近他,越让他觉得她没有心。 路景延转动着手中瓷碗,墙上的光晕也闪烁变化着。 他忆起前世某次去到常翠阁,自己曾撞到柳砚莺给路承业送吃食。 他听见她亲口说:“世子爷,这鸽子汤炖得可酥烂了,我知道您爱吃这个,赶早到小厨房给您做的。” “是呀,不光是您爱吃什么,我连您爱喝什么酒爱读什么书都一清二楚。” “我可是老早就留意着世子爷您的喜好了。” …… 路景延哼笑了声便将手中瓷碗搁到一边,不再想了。 他闭目养神片刻,思虑起旁的事来。 前世,他拒绝了平旸王在京中的安排,孤身去往沧州军营驻守边防远离朝堂,所以直到吐蕃来犯,他也只能驻守营内等待朝廷调兵。 在大邺与吐蕃还在交涉之际,朝野当中分为两派,一派是由庆王李璧代表的议和派,另一派则是由房丞相所代表的强攻派。 那些傲慢无知的声音误判了吐蕃的实力,激化了边防矛盾,带给吐蕃可乘之机。 重来一世,路景延决定留在京中任职。 若能提前结识庆王李璧,或许可以阻止战争发生。 他已将这个决定告诉了平旸王,征求他的意见,平旸王自然是十分满意他能留任京中,当年他就不赞成路景延跑到沧州,现在只当他是吃不了那个苦,点头之余还不忘训诫几句。 现在除了平旸王,府里没人知道他年后不回沧州。 他不急着说,是为了看柳砚莺还能怎么做。 * 柳砚莺有点想撂挑子。 她觉得路景延有问题—— 当初他从战场回来二十四了也没娶妻,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竟然没有女人,准是身体不行怕被别人知道,否则怎么会像个死人一样,根本不回应她。 “砚莺,眼睛直勾勾盯着那花,在想什么?”老夫人踱步在回廊上修剪着花枝,见柳砚莺默不作声,就知道她心思跑远了。 柳砚莺回过神来,搀扶着老夫人面不改色道:“砚莺是在想上元节燃灯供佛的安排。” 老夫人一听,笑起来:“去年我腿上犯痹症,不能在小崇山的佛堂久跪,你说你常年伴我左右,身上沾着佛缘,可以替我诵经祈福,只是慧根尚浅须得跪上一夜才有我一个时辰的功德。” 老夫人的枯手在柳砚莺手背轻拍,“你这丫头啊,叫人怎么能不喜欢。” 柳砚莺甜甜一笑,心里想的却是:去年上元节她还没有重生,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去接近路景延,反而在佛堂念经,念了一天一夜却在几年后落得个淹死的下场。 这次小崇山之行她可不能再将命运寄托在佛祖手上了。 作者有话说: 柳小鸟你怎么能图省事说二手情话! 话说uu们,我老书名不能用,得想个新的,正在《娇美婢女要上位》和《恃宠而骄》之间摇摆不定,你觉得哪个比较让你有点开的欲望呀 第10章 正月十四,上元节前一日。 天刚亮,平旸王府正门口香车排列,女眷们纷纷踩着轿凳上了各自的马车。 路景延与路承业身骑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辞别平旸王,去往京郊小崇山。 老夫人要在小崇山燃灯供佛,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得沐浴斋戒,期间花费时间过多,不得不在山上过夜,这天又恰巧不是平旸王休沐的日子,他便只能缺席。 老夫人身体不如去年,山路颠簸,坐在车里时便眉头紧锁隐忍不发,柳砚莺察言观色,数次喊停车架搀扶老夫人下车走动,缓解老夫人身上不适。 等到小崇山上已是下午,柳砚莺服侍着老夫人歇下,跟秋月分头准备斋菜和沐浴的事宜。 山上院子都分散着,不是一整间宅院。 老夫人的院子在最高处,边上紧挨着平旸王妃的院子,相互照应着步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而少主人的院子则都在半山腰,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小辈出来游玩闲不住总是吵吵嚷嚷,全都住到半山腰就吵不到山顶的清净。 “奇了,我明明记得把香放在这个木箱里了,怎么找不到。秋月,是不是你拿出来了?” 柳砚莺整理东西时发现沐浴时要焚的香被遗落在了车上,顿时心情差极。 秋月忙活着布置供果,转脸见她黑脸,笑得开心:“你自己不留神还想推卸给我,我可不替你下山去拿。” 柳砚莺爬完山小腿还在发胀,但又不得不多走一遍山路。 秋月冲着她不情不愿的背影道:“早去早回,别被山里野狼叼走了。” 柳砚莺转脸一笑:“还是你小心点吧,狼就爱吃丑丫头。” “柳砚莺!” 柳砚莺哼着小曲信步下山。山里虫鸣鸟叫花香阵阵,她心旷神怡不由慢下脚步。 下到半山腰就听见各间院里吵吵闹闹,路元礼的笑声从远到近,不等柳砚莺反应,后背就被重重一撞。 她揉揉撞疼的腰背好声好气转过身去,路元礼一溜烟从她身边跑过,只留下他姐夫吕濛和她面面相觑。 柳砚莺朝他欠了欠身,喊了声“姑爷。” 吕濛原是王府门客,出身平平入赘路家,饱读诗书谦和礼让,平日里就是个没脾气的温吞性子,这会儿见尚且年幼的妻弟撞到了人,自是会停下脚步赔礼道歉。 “砚莺姑娘,元礼跑得太急,撞到了你实在抱歉。” 柳砚莺一口魂差点没被路元礼撞出来,却还是得说:“姑爷哪的话,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不打紧的。” 路仙柔自小院推门而出,隔着树丛就见吕濛正和柳砚莺“相谈甚欢”,当即走上前去,假做没有看到柳砚莺,掸掸丈夫肩头浮灰,和他说了些琐碎事,然后就跟刚看见柳砚莺似的,惊讶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柳砚莺笑盈盈将方才检查箱子,发现少了东西的事一说,片刻不想和她耽误,行礼告退。 “二小姐,姑爷,那我便抓紧时间下山去了。” 路仙柔见人走远,转脸叫张嬷嬷去把贪玩的路元礼带回来,还不忘揶揄吕濛:“愣着做什么?魂被勾走了?三郎不是派人来找,说他在佛堂等你?还不快去。” 路云真在屋里喝茶歇脚,依稀听见了柳砚莺的声音,走出来抻长脖子一看,那远处背影不是柳砚莺还能是谁,遂问路仙柔:“二姐姐,她下山去做什么?” 路仙柔正给摔了一跤的路元礼拍膝上泥土:“丢三落四落了东西在车上,下去取了。” 路云真喃喃道:“那她等下还会上来。” 路仙柔笑:“你这说得什么话,那是自然。” 路云真心头一喜,这不是老天助她吗?赶紧蹲下身来问路元礼:“元礼,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来小崇山,在后山佛堂那儿玩过捉迷藏。” “记得。”路元礼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还想不想玩?” “想玩!” 路仙柔咂舌:“云真,别给我找事做。” 路仙柔讪笑:“有我带着他呢,难得出来一回,就让我们玩得开心点嘛。”她转而对路元礼说,“世子哥哥找人最厉害,去年你回回都是被他抓到,你现在去请他,我们等会儿后山上见。” 路元礼一听颠颠跑去找路承业,张嬷嬷跟在后头追,很快不见人影。 路云真心跳不由变快,望向柳砚莺下山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回 谋划如此冒险的事,掌心已有层薄汗。 * 柳砚莺下山拿到了香。 原来是在路上的时候老夫人身体不舒服,下人们开箱子拿衣服出来给她披,不知道谁把摆放线香的盒子给取出来了,放在车板上没收回去。 柳砚莺爬到半山腰,累得走三步停一停,正喘着呢,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丛动了动,吓得她顿时连呼吸都忘了。 大白天的不会真有狼吧? 柳砚莺正要加快脚步走过去,就见一个人影从树丛后面窜出来,吓得她惊叫一声就要跑,却听那人喊她:“砚莺!” 她狐疑转回去:“小冬?”居然是路云真屋里的女使小冬,“你钻树丛干什么?” “找东西。”小冬四处摸索着说道:“小姐掉了只耳环在上山路上,让我下来找。” 柳砚莺皱皱眉,一点白光正在她眼皮子底下闪着光辉,她往小冬身前的石头边上一指:“不是就在那儿吗?” 小冬就跟睁眼瞎似的:“那儿?” 柳砚莺咂舌:“那儿啊,石头边上,反着光呢。” 小冬仍道:“我看不到。” 柳砚莺没了耐性,提起裙裾走过去。她侧身钻进树丛,蹲下身伸长胳膊将那耳环捞起来,正专心致志捡东西,没留神小冬畏畏缩缩抓起她宽大的襦裙,挂在了枯树杈上。 “这不就是?”柳砚莺倏地站起身,石破天惊的“刺啦”一声,二人面面相觑。 柳砚莺强忍着没发作,脸上笑容逐渐僵硬,她身上襦裙让树枝子给挂烂了。还是挂在后背上,凉飕飕露出里边小衣,成何体统,她要回山顶就得走大路,必然会还穿过少主人的院落。 现下她后背挂出这么大个口子,走完山路,名声也不必要了。 小冬捂嘴惊叫:“这可如何是好?” 柳砚莺已是无话可说,还不是她睁眼瞎害得她被挂破了衣服! 小冬眼神躲闪着说:“你也太不小心了,等我想想办法。啊,不如你先和我到后山小筑,那儿没人,你先藏会儿,我去给你拿件我的衣服来。” 柳砚莺一面觉得小冬这办法想得也太快了些,一面摸着后背空落落的布料,只好道:“那你快带我去吧。” 随小冬去到后山小筑,柳砚莺见路云真正侯在那儿,她在小筑喝茶,时不时四下张望像在等人。 小冬领着柳砚莺将前因后果同路云真说完以后,她竟格外热情,一边把耳环戴回去一边道:“你是替我捡东西才把衣服扯破的,跟我进来吧,拿件裙子给你换。” “谢谢四小姐。” 柳砚莺进了屋内,路云真关上窗怕她冷,顺理成章招呼着她把破衣服脱了。 柳砚莺一怔,稍加迟疑将齐胸襦裙解开,仅着一条绛紫的宽腿裤和一件湘色纱罗小衫。小衫清透,依稀可见她前胸紧紧缠着好几圈浆洗褪色的裹胸布。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1节 十五岁之后,老夫人就叫她平日里在衫裙下多穿一件裹胸,藏藏不必与人展示的过人之处。 如不是脱这一次,路云真都不知道她胸脯如此饱满腰肢如此细瘦,皮相上简直无可挑剔,难怪敢存勾引主子的野心。 路云真和小冬互看了眼,到底是年纪还小,二人见柳砚莺都按照说的做了,一时有些犹豫,于心不忍起来。 最终还是路云真咬咬牙心一横,抓起那破裙子塞给小冬:“你还不快去?” 小冬赶忙跑了。 柳砚莺怔了怔,不明白为何要急着把她的衣服拿走:“四小姐——” 路云真退出去,一边关门一边道:“你在里面等着,我让小冬跑一趟。” “是…”柳砚莺已升起些古怪预感,可只得抱着胳膊坐在屋里。 约莫两刻钟后,柳砚莺算算路程觉得小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她等得发慌,走到门边问:“四小姐,小冬可回来了?” 门外鸦雀无声。 “四小姐?” 柳砚莺心跳如雷,推开一小条门缝往外一看,院子里哪还有人,连适才路云真喝茶的台面都被打扫得一干二净,仿佛这里从来都没人来过。 院外传来脚步,柳砚莺长舒口气以为是路云真回来了,刚要将门打开,就见一只男人的皂靴迈进了前院。 路承业大踏步走进院里,放声问:“元礼,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躲在这里对不对?” 柳砚莺本就没穿什么,此刻更是冻彻心扉浑身一凉。 她退回门边迟迟没有将门缝关上,不敢发出丁点响动。听得出路承业在和路元礼捉迷藏,只是不知为何找到了后山小筑,还正一间间屋子搜索过来。 联想路云真那些反常之举,柳砚莺似乎明白了。 她敢打包票,一旦自己被路承业发现,路云真过不了多久就会从门外走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因她疏忽所造成的失误。 世子才不会怪罪她,没准还要谢谢她。 等事情传扬开去,只有柳砚莺一个人会因此葬送后半生,重蹈覆辙,成为他人眼中未来的世子媵妾。 如果这是在上辈子,柳砚莺对路云真千恩万谢。 但她如今牙根痒得只想咬下路云真一块肉。 听着外间的脚步,她眼神飞快搜索起屋内陈设。好在路云真办事不够细心,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柳砚莺小心翼翼将桌上茶盘端开,掀起桌布往身上裹,桌布丑是丑了些,深褐色的底绣着暗红的鸾鸟和杂七杂八奇奇怪怪的暗纹,铺在桌上正好,穿在身上像是寿衣。 她裹起桌布当做襦裙,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放眼望去树木林立,根本无处藏身。 手足无措之际,柳砚莺灵光一现。 对了,后山佛堂。 作者有话说: 路景延:欢迎光临 第11章 抵达小崇山后,路景延便差人去找吕濛,约他后山佛堂议事。那儿有一间供人休息的禅房,僻静清凉,不会有人打扰。 路景延正好借此机会将自己留在京城一事告诉他,吕濛与庆王府的朱参军是同乡,要想结识庆王,吕濛会是当中重要环节。 只是枯等一刻钟不见人影,路景延曲一条腿席地而坐,瑞麟端来明前龙井他便将人遣退,今日要说的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支起的窗户外边依稀见一细瘦身形,正在树林穿梭,路景延定睛细看认出了来人是柳砚莺,只是她身上穿的什么玩意,花花绿绿长度才到膝盖,露出裙下绛紫的裤子。 柳砚莺跑得气喘吁吁,抬眼见一间佛堂一间禅房,想也不想便钻进了禅房。 她将拉门一开,撞进双冷冰冰宛若寒潭的眸子,登时腿都吓软。喘气连连的唇也闭上,只余一张粉面越涨越红。 路景延?他怎么在这? 被路景延撞见绝不是件好事,如果这是计谋,那这计谋未免太过急功近利,必然适得其反。 果然,路景延与她对视片刻,视若无睹般拾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说道:“柳砚莺,你穿成这样闯进来,是对佛祖不敬。” 他看出她穿的根本不是裙装,而是衣衫不整裹了条织锦方布,充当襦裙。那方布本就不是为蔽体设计的,裹在身上缠不满两圈,一条侧缝看得清里头的湘色小衫和她纤细柔弱的腰肢。 柳砚莺见他目光冷漠在她身上游走,心知这下误会大了,顿时手脚酸软生出前功尽弃之感。 就算对方是个浪荡子,也不能如此直白的投怀送抱啊,何况他是个难得的正经人,本就对她透着些抗拒,这下定然会对她心生厌恶。 路景延眉心的结还是没解开,问:“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柳砚莺拨浪鼓似的摇头:“三爷您信我,我不知道您也在这。” “我不在这儿,那你是来见谁的?” 他这话说得仿佛已经一脚迈进她陷阱,纠结着,半陷不陷。柳砚莺惊讶抬眸,眼珠子水光潋滟像是透亮的琥珀。 但他下一句话就给她打回了冰窟窿,“柳砚莺,你这么做实在愚蠢。” “三爷冤枉!”柳砚莺“噗通”一声跌坐下去,右手拈着左手的袖子,装模作样擦擦眼泪,脑袋里要着火,飞速想着对策。 她何尝不知道投怀送抱到这份上很愚蠢,这又不是她本意,架不住天要捉弄,送她重回人间走一遭却又要堵死她前路。 一听她说冤枉,路景延倒笑了:“我冤枉你什么了?要说我认错了人,你不是柳砚莺?” 柳砚莺兵行险招,将脸埋下去兀自啜泣,只顾着哭半句话都不说,根本不打算回答路景延,无视主子问话,这可犯了大忌。 路景延见她抽抽搭搭不说话,果然长腿一收站起身行至她面前,正想说她手段不过如此,却见她骄蛮地一抬下巴,满脸泪痕注视自己。 “你不要欺人太甚。” 路景延心上像是被猫儿挠了一爪子,没由来因那点若有似无的痛痒感到不悦,他蹙起眉头,蹲下身去钳住她下巴,手感一如想象之中柔滑。 “你管谁借的胆子这样跟主家说话?” 柳砚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红着眼睛愤愤道:“我僭越,我只是家生子,不配和三爷这样说话。可我好歹是老夫人屋里的女使,你们对我所做之事实在过分,老夫人仁慈,她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为我做主。” 路景延嗤笑:“你要和祖母说你衣衫不整跑到我面前来哭?” 柳砚莺羞愤道:“我要和老夫人说四小姐做局设计我和世子,三爷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折辱我!” 路景延果真沉下目光,捏着她下颌的手也用了用力:“胆子真大,见事情败露便出言诋毁主家小姐。” 柳砚莺泪眼朦胧道:“四小姐毁我衣裙将我困在屋里,巧合的是世子随后就到,我情急之下扯了桌布裹身躲到禅房,这才躲过一劫。我忤逆了主子的意思,我是大胆。” 见她这般言之凿凿,路景延不禁眼眸一眯陷入沉凝,忆起那日柳砚莺从木香居离开,路云真说的那番话,察觉蹊跷。 路景延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胳膊置于膝头,好整以暇蹲身看着她哭,“你说云真设计你,她为何这么做?” 柳砚莺红着眼圈望着路景延:“那总是四小姐察觉了什么。” 她下巴上被捏出个小红印,路景延抬手用拇指抹了抹,消不掉,便只抹掉了她脸上泪痕。 “察觉什么?” “三爷与我走得太近。” “我与你走得太近?” 柳砚莺咬唇点点头,路景延只哼笑着站起了身。 话未说完,门外有阵急匆匆的脚步正由远到近赶来。 柳砚莺陡然收住眼泪,茫然问:“是谁要来?” 路景延也差点忘了此人,一时有些棘手地沉声道:“吕濛。” 柳砚莺用手背抹了抹脸上泪珠,低头看向自己的破衣烂衫,手足无措想要抬手遮掩。 “起来。”路景延将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从地上提溜起来,环视一周,把人带到了屏风后边,叮嘱:“别出声。” 柳砚莺面上忙不迭点头,心里却因他信不过自己,暗自腹诽最好被吕濛发现他和婢女勾连,让路景延出了这扇门再抬不起头。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你要是出声,我会说是你居心叵测在这候着我,看吕濛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柳砚莺眼巴巴:“三爷,我不会出声的。” 路景延不再和她多话,吕濛已经到了门口。 门被拉开,柳砚莺刚要竖起耳朵准备听他们要聊什么,三两句后路景延竟对吕濛道:“小崇山春雨不断,屋里潮气太重,我知道你有一处肩伤到了雨天便会隐隐作痛,不如我们到这附近边走边说。” “好,你向来思虑周全,想不到连我的肩伤都记得。” 门被关上,脚步远去,柳砚莺拢着胸前桌布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坏人,也不给我留件衣服。” 她只好抱着胳膊安静等着,等路景延回来。 外间。 路景延带着吕濛信步走远,本来就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事,他因为方才那个突如其来闯进禅房的小人儿,此刻的心思不在这儿,不得不打乱计划尽快说完。 路景延开门见山地说了留在京中决定,吕濛惊讶:“这么说来,你就不回军营了?你当初可是下定决心执意要去沧州。” 路景延想起当年事,道:“那时我只是不想听从安排到皇城禁卫军领个闲差,每日在京城闲晃。” 吕濛点头:“你素有远大抱负,也有领兵的才能,沧州是大邺重要关隘,当初你说你想去那里跟着你舅舅,我再理解不过,只是…为何突然改变想法?” 路景延道:“父亲说禁军收编了驻守西北的徐州军,设立了新的卫所,军队扩充正是用人之际,此事圣上已交由庆王协理,你与庆王麾下朱参军交情甚笃,能否替我送一封举荐信?” 原来如此,吕濛欣喜:“这有何难?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在沧州军已是你舅舅的左膀右臂,如今回京还有谁不知道平旸王府的路三郎年少有为,哪怕你自己不提,老爷也自有安排。” “父亲手下不缺精兵强将,庆王收编了新军开设新卫所,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我想去那儿试试。” 吕濛欣慰一笑,拍上他肩:“好,我知道了。” 从军之人没有不崇敬庆王的,想来路景延也不例外。 在庆王李璧十六岁时,大邺出了伙叛军盘踞同州,同年吐蕃出兵作乱,他主动领命带军队直捣叛军虎穴,而后又将两军合并出关,瓦解了吐蕃军队的攻势,靠着一支“将功补过”的叛军将吐蕃兵赶出关外。 吕濛只当路景延是崇拜庆王,又如何想得到他前世曾是庆王手下强将,与之一同冲锋陷阵出生入死。 被围困时,二人伤势严重便靠在山岩上啖血为生等待援军,相约若是谁先走一步,另一人必须活着回京,还要妥善照看逝者亲属。 其实这于路景延来说这不过就发生在几天之前,后来他便苏醒在了二十岁时。 若非战火,他与庆王不会成为挚友,但今生如能避免惨烈的战事,挚友变成陌路又有何妨?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2节 与吕濛说完,路景延回到禅房。他没有耽搁多久,但推开门时禅房内的人儿已等得格外心焦。 “三爷?三爷是你吗?” 路景延让她的轻声细语撩得心痒:“是。” 柳砚莺从屏风后探出一颗脑袋,发髻上的珠钗晃晃悠悠悬着,晃得人眼晕。 “我已叫瑞麟去帮你拿衣服,你穿着就走吧。”路景延沉吟片刻,走近了她,“老夫人那儿,你要怎么说?” 她当然不打算将被路云真算计的事挑到老夫人那儿,这事只要路景延一个人知道她委屈就够了,真闹大,最后吃亏的人只有她这个奴婢。 “我感念老夫人恩情,是不想说出实话惹她老人家不快的。”她吸吸鼻子,“但是四小姐那儿,我也难以释怀。” “云真那儿我会去问清楚,给你一个答复。” “好,我听三爷的。” 看着她那不耍心眼时娇滴滴的情态,只怕没有男人能够对她的伤心难受置之不理,特别是哭她过后眼圈鼻尖都透着层薄薄的粉色,面颊绒毛未褪像是熟透的蜜桃。 路景延自觉不能和她待在同一间屋里太久,否则就是身患隐疾的男人都会被她撩拨得误以为又能重振雄风。 瑞麟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三爷。” “又怎么了?” “砚莺有一事相求。” “不答应。” 柳砚莺让他撅了话头,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小心恳求:“您先听我说完,我原是下山去取线香的,可是方才急着从小筑逃出来,将线香忘在了桌上。” 路景延轻挑眉梢负手看向她,不知她存着什么心思。 柳砚莺指尖转着发梢:“我出来这么久,回去取香定然耽误更多时间,老夫人睡醒不见我一定会问我去了哪里,我自是不会说四小姐的不是,但我怕我撒谎太拙劣,被老夫人识破。” 她哪是不会告四小姐的状,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在拿告发路云真在威胁。 撒谎拙劣?实在是过谦。 路景延问:“你要我现在替你去拿?” 柳砚莺小鸡啄米点点头:“三爷行行好,帮帮我吧。” 第12章 鬼使神差的,路景延替柳砚莺走了一趟。 那间屋里的确有一盒线香,垂首细嗅,是极为醇厚的上等沉香,他将那窄长的木匣子在指尖转了一圈,正欲负手往外走,撞见了路云真。 不过路云真没看见他,她正和小冬蹑手蹑脚从院外经过,最后检查一遍没有留下可疑罪证。 路云真适才在院外藏着,守株待兔,只等柳砚莺和世子撞见彼此,而后自己冲出去假装撞破。怎料等了半天,世子进屋摸了一圈,没找到路元礼,更没找到柳砚莺。 她也不敢跳出来拦着世子叫他再仔细找找,只好等人走了自己回进屋内,翻箱倒柜找柳砚莺。 衣柜里、床底下、门背后、房梁上,空空如也,柳砚莺就跟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后山小筑。于是赶紧和小冬把翻找过的东西搬回去,溜之大吉。 路景延侧身躲在门边死角,见了路云真只眉心微结,并不急于在此刻出面给她一些教训,而是先将线香给柳砚莺拿了回去。 此时,柳砚莺已换好了衣服正和瑞麟坐在禅房门口的石阶上等着,见路景延回来,二人赶忙站起身相迎。 路景延老远瞧见她一身嫩粉碎花,皱了皱眉,瑞麟不知管哪个丫头借了身裙装,一点不合适她,满身细碎的桃花纹,活像个修炼成精的花姑子。 路承业说的不假,桃花果然不衬她。 柳砚莺上前来从他手里拿过木匣:“多谢三爷,砚莺记着三爷今日帮的忙,来日定当报答。”她不知道路景延动不动拧什么眉头,小心问:“那我就先走了?” 路景延颔首:“去吧。” 柳砚莺如获大赦,迈开步子往山上跑去。 再不回去就没法和秋月那难缠的丫头解释清楚了,她已想好要怎么跟秋月说,反正当下不论往路云真屋里安什么故事路云真都不敢不认。 划破的襦裙也还在小冬手上,“人赃并获”,她说什么都行。 久等柳砚莺不回,秋月果然揣着个手在院门外站着,见柳砚莺发髻凌乱浑身不对劲地朝她跑来,登时吓一大跳。 “你真遇上狼了?” 柳砚莺瞪她:“什么狼不吃人专吃衣服?” 秋月这才发现她穿得与两个时辰前全然不同,惊呼捂嘴:“色狼!” 柳砚莺将线香盒子往她手里一塞,往屋里走去:“偶尔也盼我点好。” “你到底怎么了?”秋月追上来。 “去问四小姐吧,她屋里的人我是一个也不想往来了。” 秋月嗅到了令她躁动的讯息:“什么什么?你倒是说啊!” 柳砚莺原本已在屋里换衣,脱一半转身看向秋月,撇嘴极不情愿的样子。 “我不是下山去了吗?好不容易走一趟来回,半路遇到四小姐屋里的小冬沿着山路替四小姐找耳环,还要我帮着一起找,我心想老夫人还没醒,我就帮着找找,结果等我耐着性子又把山路给走了一遍,四小姐差人来说耳环没丢,是收起来忘了。” “那你衣服呢?” “找耳环的时候被树枝挂坏了,穿了小冬的回来。” “难怪耽误这么久。 “烦死,不提了,我去老夫人那儿候着了。” 柳砚莺几句话骗过秋月,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老夫人恰时醒过来,正在屋里摇铃喊人要传水喝,柳砚莺进屋倒了茶水端去,悉心服侍着。 秋月随后跟进来服侍穿衣,她见柳砚莺是被四小姐屋里的琐碎事绊住脚,就也没什么告状的兴致了。 禅房里。 路景延重又坐下喝起了未喝完的茶,瑞麟躬身走上来,想收走竹席上那块皱巴巴的织锦,却被路景延制止。 “你先出去。” 瑞麟手都伸出去了,架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那…三爷,这个砚莺姐姐留下来的——” 路景延将茶盏搁在桌上:“放着。” 闹剧散场,他得空闭目养神,闭眼不过半刻脑海中便都是前世金戈铁马血溅沙场的惨烈景象,顿感头疼欲裂心如刀绞,深吸气仿佛嗅到轻淡的栀子花香。 路景延睁眼看向那块织锦,孤零零像她逃到后山孤立无援,他信手将它勾了过来,掌心因握剑而留下的粗茧紧贴着丝滑的面料,路景延眉心轻结,旋即又将那织锦丢在一旁。 他应当厌恶她…… 要说三爷对柳砚莺没心思,瑞麟是打死都不信的。 方才三爷和二姑爷说完话,来找自己问一套女子穿的衣裙,他傻住了,但还是打着磕巴问三爷要怎么样的一套女子衣裙,多高多胖,什么样式。 三爷看也没看他,很匆忙似的:“找个体型和柳砚莺差不多的丫头,管她借一套。” 瑞麟目瞪口呆:“砚莺姐姐?” 路景延只道:“她人在禅房,衣服拿去了放在门口,不必进去。” “是是是,我一定不进去。” 他哪敢进去?孤男寡女到后山上那么僻静的地方,折腾半个时辰突然问他要身衣服,这不是明摆着吗? 只是三爷看着彬彬有礼宽待下士,怎么在这种事上如此粗暴…… 这都快回营了,跑到小崇山上和府里女使苟且,难不成是打算在走之前要纳她当姬妾,好先把坑给占上,免得世子眼热,回来连汤都喝不着了。 哦——,瑞麟醍醐灌顶,三爷真有办法! * 夜里,小崇山湿冷,外间弥漫层层山林雾气,云山雾罩飘飘欲仙宛若人间仙境。 柳砚莺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望着窗外难得的好景致,心境却是焦躁到极点。 她被路云真气得睡不着觉。 柳砚莺睚眦必报,最是记仇。前世她一得世子庇护,转脸就将多年来在路仙柔那攒的积怨全都撒了,二人水火不容见面便唇枪舌剑。 今生她定要再将路景延收入囊中,让路云真那臭丫头不得不叫自己嫂嫂,气得她眼歪鼻子斜才好! 柳砚莺想到这儿终于舒坦些,闭上眼睛安稳香甜睡去。 翌日她天不亮便起了,今日上元节,燃灯供佛,山上会请来高僧做法,所有主家人都要挨个诚心诚意地在佛堂点一盏油灯,供奉佛祖好保佑来年平安顺遂。 柳砚莺忙活一早上,监督着丫鬟小厮将佛堂里的鲜花、供果、清水、涂香全都准备妥当,而后荣春苑的女使便候在佛堂外迎其他各院的主子。 秋月端着铜盆,柳砚莺托着擦手巾,侍候主子净手焚香。 进出佛堂的顺序按府里位份排,第一位是老夫人,然后是平旸王妃和世子,再之后是姨娘孙氏一房,最后才是已故小姨娘赵氏的子女,也就是路景延和路云真。 柳砚莺昨晚难眠,存了报复路云真的心,轮到路景延接过她手上手巾时,她故意将那巾子攥得紧了点,要路景延轻轻一扥才好从她手中拿过。 若是一无所知的人看了自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偏偏路云真不是,她跟在路景延身后眼睛都气直了。 老夫人正在佛堂虔诚供佛,此时断不可流露任何情绪,更别说是嗔怒,是以路景延只在擦肩而过时觑向,像是在警告她山上的事是她占理,但也切勿过火。 柳砚莺心中讥诮,小小年纪就知道拿人清白做文章,不加以约束将来可还了得?她多好心,还不是人家嫂嫂便教授为人处世的道理。 再看路云真那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正眼看自己的样子,约莫是挨了一顿训斥,柳砚莺暗自拍手叫好大快人心。 等到佛堂的梵音佛唱都终了,人也散了,秋月陪着老夫人和法师在禅房听讲,柳砚莺独自在佛堂里整理适才布置的供品,一件件收进篮内,就见路云真一个人走进来。 她扭扭捏捏看了佛堂内一圈,见只有她们两人,这才问:“柳砚莺…我…我昨天回到后山小筑,怎么不见你?” 柳砚莺疑惑,原来路景延还没来得及找他妹妹求证,那她刚才在眼神躲闪什么?难不成是良心发现惶惶不安? “回四小姐,昨日我在屋里等不到你和小冬,怕老夫人等太久就自己先走了。”柳砚莺说得轻描淡写,也不提世子,算是给双方都留点余地。 路云真怔住,惊愕问:“你穿那样是怎么走的?” 柳砚莺半点没瞒她,眼珠子一转:“我跑出去遇见了三爷,是三爷叫瑞麟去给我拿了套衣服。” 她说得轻描淡写,路云真却被天打五雷轰了一般:“你…你…你跑出去遇见了我哥哥?” 柳砚莺点头称是,笑容明艳:“三爷是位顶好的好人,见我窘迫慷慨相助。”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3节 路云真慌了神:“你…你们?柳砚莺!你好不要脸!” 柳砚莺心里得意,但脸上只做委屈状:“四小姐不要血口喷人,我等不来四小姐,又怕有人闯进来,就只好自己翻窗出去找人帮忙了。” 路云真急得跺脚:“柳砚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休想进我哥哥屋里。”她话说一半还不自信起来,“你,你就是进去了也比不过妙儿!” 哦~敢情那个与她交情甚笃的刘家小表妹也相中了她哥哥。 柳砚莺本来还想多膈应她几句,眼神却蓦然越过路云真看向门外。 那儿来了个人,侧光而立,柳砚莺看着那人道:“四小姐切莫误会,什么比不比的,我与三爷清清白白,是三爷宽待下人,随手帮了我的忙。” 来的正是路景延,他身材颀长站在门外像一株挺拔有力的乔木,只是今天的乔木因着天干物燥极易点着。 他道:“云真,跟我出来。” 路云真扭脸见是她哥,心里登时没了底,“哥哥……” 路景延冷声下最后通牒:“出来。” 路云真绕一大圈什么也没办成,还适得其反送了柳砚莺一程,又急又怕,连呼吸都粗重,脚步沉沉走出去。 恰好柳砚莺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挎着篮子从佛堂出去,路过门口那两人时,刻意竖起耳朵聆听,依稀听见路景延话音沉沉和路云真说着什么,而路云真则说不出话只剩抽噎。 柳砚莺心情大好,朝偏头落泪的路云真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兀自走远。 想算计她?再多活一辈子吧! 作者有话说: 昂首挺胸柳小鸟.jpg (希望追文的uu谅解我老改书名,刚开文总想调试吸引大家点进来,见谅见谅!) 第13章 未时日央,王府车队准时回京。 柳砚莺看路云真下车时踩着轿凳还在抽泣,约莫是在山上被路景延凶得狠了,返程时坐在车架里越想越委屈,跟小冬哭诉,说着说着就又难过得忍不住了。 该!柳砚莺解气得很。 她看向骑在马上注视着女眷慢腾腾下车的路景延,心道不能浪费这个机会,昨日帮她解围她谢得匆忙,哪能不再专程找上他好好道谢? 都到嘴边了。路景延,她是一定要吃下去的。 短短一月能有此进展她已十分满意,她自认只差临门一脚,若能在他月底临行前互通心意,柳砚莺就什么都不怕了。 至于这临门一脚怎么踹,她有前世成功案例,照搬过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注1) 柳砚莺枕下拿出她珍藏的诗歌集,选了《玉楼春》中的一句,拿宣纸盖在书本上,一笔一划描摹着抄下来。 双手捧着纸片“呼呼”吹干了,装进自己贴身佩戴的小荷包里,趁午间各个屋奴婢都在厨房等饭的时候交给瑞麟,让他代为转交给路景延。 情书还是要带为转交才更缠绵悱恻。 瑞麟经过小崇山禅房一事,早将柳砚莺当半个主子来看,忙不迭接过去,打包票一定好好送到。 是以路景延收到东西时正在用膳。瑞麟布置好餐食,又从食盒里把荷包小心翼翼掏出来,路景延见了那荷包先是蹙了蹙眉,旋即哼笑了声,笑声轻蔑让瑞麟摸不着头脑。 怎么?三爷认得着荷包不成? 路景延放下银箸,勾手让瑞麟把那荷包递过来。 他将那豆绿的小兜挂在指尖,前前后后看了番,极富耐心,像是看着一位久别的老友。 前世,世子身上就戴着这个香包,形状颜色大小都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么得来的。 她倒是省事,将上辈子用在世子身上的手段再给他用一次,连点心思都不愿意多花。 也对,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助她上位的工具而已,若非前世世子不中用,她也不会想到要将筹码全都压在他这个庶子身上。 瑞麟见路景延见了这荷包不是多开心的样子,赶忙献宝:“三爷,砚莺姐姐说荷包里还有东西呢。” “什么东西?” “这我不知道,她没说,只说要您亲手拆开来看。” 路景延面上笑得讥诮,听瑞麟说荷包里还有别的,却仍两指撑开了那荷包往里一看,里头是装在纱布里的一袋香料,以及一张对折的字条。 路景延将那字条取出来,在掌中摊平,念了出来:“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他知道这诗的后一句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也不知世子前世的荷包里藏没藏着这个字条。 瑞麟没读过书,只听出了诗中旖旎,旋即红个大脸:“三爷,砚莺姐姐真有才情。” 路景延看着那字条,嘴角勾着抹绝非欣慰的笑:“这是抄的,还抄错了。” “啊?” “给我拿支朱砂笔来。” 瑞麟赶忙去到书房的桌案边磨墨,又取了支狼毫笔沾上朱砂墨,小跑回去递给路景延。 路景延将桌上碗碟往边上推了推,将那字条重又书写一遍,他的红字叠在柳砚莺的黑字之上,半盖半遮,写得似乎一样又不全然一样。 写完将笔搁下:“等墨迹干了,就把这荷包连皮带瓤给她还回去。” “是…” 柳砚莺的情诗一看就是按在书上描的,原文该是潇洒落拓的草书,她识字不多,有些连笔认成了比划,横平竖直纠缠在一块儿,写得莫名其妙。 她自己是不知道的,所以再瑞麟找到她将荷包还回去的时候,只当是路景延不收,她本来也预料到了,路景延那个人冷静自持,又马上要回营,怎么会轻易和女子定情。 柳砚莺见瑞麟那稀奇古怪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不一定好:“有劳了,三爷可打开荷包看了?” 瑞麟点头:“看了看了。” “可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但三爷给您回信了!” 柳砚莺惊喜:“在哪呢?” 瑞麟急着走:“装回荷包里了,您拿回屋看吧,我们在这儿说话难保有人看见,我先走了。” 柳砚莺心里正因为这意外之喜感到高兴,没往旁处想,只当是终于将路景延这臭石头捂热了,揣着荷包在怀里,直到夜里才敢借窗外微弱月光看上一看。 纸条一打开,她脸色就变了。 路景延写的根本不是回信,而是将那句诗又写了一遍,柳砚莺知道自己书读得少,路景延写得显然更加连贯自然,她的那句多半错字连篇。 路夫子为她示范了一遍正确写法。 ……上辈子路承业可没做过如此讨人厌的事! 写给世子都好好的,怎么写给他路景延还要受这种屈辱? 她想象中路景延虽不会像世子那般如获珍宝,但好歹也与她已有过多日往来,关系有了进展,就算故作正经地不收,也会心生动容。 可他居然…… 活该他前世二十四了还是大火烧了扫帚毛——光棍一条! 气死她了! 作者有话说: (注1)《玉楼春》晏殊 这两天因榜单原因压一压字数,章节会短一点,见谅!作为礼物,柳小鸟给路哥送二手荷包,那我就23号给留言本章的uu发爱的红包吧哈哈哈哈 第14章 不等柳砚莺气消,第二日府里来了客人,是刘家表妹,还有她们的兄长刘浵。 上回来拜年,刘铮只带了自己的正室夫人和两个嫡女,长子刘浵是妾室所出,上回并没有一起登门拜访。 但这个刘浵和世子走得近,是路承业的跟班儿,今儿陪着妹妹来府上几人第一时间去的也是路承业的常翠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谁都看得出刘妙儿想在路景延回沧州前再来见见他,又脸皮薄不好意思和妹妹两个单独前来,只得借着哥哥刘浵和世子的关系再上平旸王府坐坐。 三人在世子的常翠阁小坐了会儿,都开始看刘妙儿的笑话。 说话的功夫她端起空茶杯喝了三口,显见是坐不住了,心思早飞到三表哥那儿去。跟刘妙儿说什么都得说两遍,第一遍从左耳朵进再右耳朵出,像是中了什么降头邪术。 路承业抿了口茶润润嗓,笑说:“好了好了,刘浵,我们不说闲话了,待我派人去叫上我三弟一起,咱们几个小的去给我祖母请个安吧。” 刘浵也笑:“哎好嘞。” 那厢刘妙儿赧然,终于露出点娇怯的喜色。 路承业虽说贪玩了些,但待人接物为人处世都无处指摘,以请安为由头叫上路景延一起,不至于让刘妙儿的女儿心事暴露在众人审视之下。 刘妙儿面皮薄,只被他们逗几句脸就红得像要滴血,何况是被心上人看出她心悦自己呢。 * 荣春苑。 几个小辈到访,老夫人乐开了花,让秋月进进出出端来各式漂亮点心。 路云真和路景延还未到,大家伙只说等他们两个来了,就一块儿去荣春苑的四方亭坐坐,那儿的迎春都开了,斑斑点点的黄,像极了夜里天上的星子。 路承业吹吹茶汤,并不刻意遮掩目的,笑问:“祖母,怎么不见您屋里的砚莺?”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别的不说,看人最准,早看出他对柳砚莺有意,只道:“这会儿我屋里用不到她,叫她下去歇着了。” 路承业点了下头,心里也明白,他来了祖母就将人给藏起来。 只是这柳砚莺,他是非要不可的。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4节 “祖母,砚莺上回和刘家两位表妹一块儿投壶玩得要好,适才妙儿表妹还问起砚莺,表妹难得来一次,您不如将她叫上和我们一起吧。” 刘妙儿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撒谎不敢看着老夫人眼睛,只敛着眼皮,“是啊老夫人,您将砚莺叫来吧。” 眼见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老夫人心中长吁,明白逆转不了孙儿的心思,便也随他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好处想,砚莺将来若是进了常翠阁,也还能以孙儿妾室的身份到她身边尽孝。 “秋月,去看看砚莺在做什么,把她叫来吧。” “是。” 院里热火朝天,院外柳砚莺正在院里对着盆景撒气,什么带个景字的,她都想薅上两下,薅秃了最好。 秋月从她身后绕过来:“柳砚莺!你做什么呢!” 柳砚莺匆忙抬脚将碎叶子往角落踢了踢:“没做什么,你怎么出来了?世子走了没?我能回去了吗?” 秋月哼笑:“你还知道老夫人为何赶你出来。” “什么叫赶,不会说话把嘴闭好。你出来干什么?不必服侍了?” “老夫人让我来叫你进去。” 柳砚莺转弄发丝的手一顿,道了声“哦”。前世老夫人对她和路承业的态度便不怎么强硬,想来今生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好在还有勋国公府的婚事拦在前面…… 那死人一样的路景延,对她不接受又不拒绝,这不明摆着是她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做得不够好,在他那儿始终欠那么点火候。 只是不知道这点火星该靠什么擦出来。 正想着,路景延便带着路云真来了,柳砚莺不知道他们和路承业约好会来,还以为是自己给念来的,一连骂了他们兄妹两天,竟真生出些难以言表的默契? “见过三爷,见过四小姐。”柳砚莺和秋月对着他二人行了个礼。 路云真对她还心存芥蒂,哼了声不是很服气的样子,柳砚莺扯扯嘴角,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嗤之以鼻,想着将来等她上位,一定要好好帮这个小姑子做人。 四个人一块儿进屋去见老夫人。 屋里刘家三个表兄妹和路承业正跟老夫人说笑,逗得老夫人乐呵呵的。 老夫人朝她招招手:“砚莺,来,才说起你呢,我竟不知你上回投壶还和妙儿交了朋友?” 柳砚莺心说上回投壶她和刘妙儿半句话没说上,何谈朋友?但嘴上还是甜甜道:“妙儿小姐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知书达理,能和小姐交上朋友,砚莺何其荣幸。” 她说完眼梢明眸善睐瞥向路景延,只见他眉梢一动,也抬眼对上了她的眼睛。 路景延听出了柳砚莺夸赞刘妙儿的言外之意。 她是在说,路夫子批改情诗如此严苛,那么这位识文断字诗书达理的小表妹是不是很合您心意呀? 记仇得很。 闲说了会儿话,路承业扣上茶碗提议:“祖母,我们现在上四方亭去坐会儿,赏赏您院里的迎春如何?” 老夫人却是不打算凑这帮孩子的热闹了,抿唇笑道:“你们去吧,我让砚莺秋月备点吃的喝的送去四方亭,我就不掺和在你们年轻人之间了。” 如此,柳砚莺便陪着几个少主子到了四方亭,等将那些吃喝的消遣都替他们安排好了,就垂手站在亭子一角和秋月两个扮门神。 她眼角余光见刘浵打量自己,像是对她挺有兴趣,柳砚莺只当没看见,不想路承业却替她不乐意了。 “砚莺。” 柳砚莺走过去问:“世子要添茶吗?” 路承业道:“你站我这儿,这儿是上风口,不冷。” 柳砚莺婉拒:“谢世子关心,砚莺不冷,开春的天儿暖和着呢。” 刘浵恍然再度看向柳砚莺,眼里的内容马上变得不一样了,变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厢刘妙儿不敢和路景延搭话,只是捧着茶碗听路云真和刘钰儿嘻嘻哈哈。刘钰儿还看出路云真近日哭过,眼皮微微浮肿,说她一定是闯了祸惹哥哥不快挨骂了。 她们哪想得到事实真是如此,但见路云真一撇嘴,没了笑脸。 路承业见状十分好心地想了个活跃气氛的法子,喊来柳砚莺:“砚莺,我知道这小亭子你是常来的,我往常到荣春苑来请安,都听你在这儿唱曲。” 柳砚莺点头称是:“老夫人午睡喜欢外间有点动静,我站在这儿弹琴唱曲,老夫人在屋里听着不那么闹腾。” “往常你都唱什么?” “昨日才唱过《雨霖铃》。” “你今日再为我们唱一遍如何?” 柳砚莺微微一怔:“世子是说,现在?” 路承业笑说:“就是现在。” 柳砚莺眨眨眼,眼梢瞄向淡然饮茶的路景延,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要唱就要好好唱,世子待我回屋取了琵琶来,嗯…昨儿唱过了就不唱《雨霖铃》了,我唱《玉楼春》吧。” 路景延正垂眼吹着茶汤浮沫,眉梢微微一动,嘴角若有似无挂上一抹哂笑。 她竟是要在世子的盛情邀请下,当着众人唱昨日抄给他的情诗。 作者有话说: 世子,某种意义上的ntr 第15章 柳砚莺取来琵琶,搬了把凳在四方亭坐下。 她抱着琴,翘起二郎腿,嫩黄的鞋尖从黛蓝裙裾下探出来,芊芊素手拨弄起铮鸣的琴弦。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注1) 柳砚莺嗓音清润,说起话来撩人动听,唱起曲来更是如同黄莺出谷,蕴藏绵绵情愫。 一曲终了,举座皆惊。 平日听得耳朵生茧的秋月也没料到她今天唱得如此认真,这小蹄子两三个月没摸过琴,手指上的茧都掉光了,这会儿勾拨挑剔弹得如此到位,只怕左手疼得不轻。 这么拼命,肯定是想勾引世子爷!秋月笃定地努努嘴。 路承业品一口好茶,闭眼叹服,“砚莺,不枉祖母对你的一番栽培,真是永远都叫我对你刮目相看。” 柳砚莺背过手去搓了搓疼辣的指肚,站起来欠欠身,“世子又说这些砚莺承受不起的话。” “你们不知道吧,她的琵琶是祖母从外边请师父教的。”路承业就跟介绍自己屋里人一样向刘家表兄妹介绍起柳砚莺。 那是柳砚莺六七岁时,彼时她爹还在世,贵为平旸王府的管事,算得上下人里的主子。 老夫人寿诞,她爹抱着她在寿宴搭台表演的侧幕看歌舞,有个琵琶女逗她玩,教她弹琵琶,柳砚莺拿肉乎乎的小手跟着学,三两下弹出了像模像样的曲调。 老夫人正过寿,听说“小神童”学琴有模有样自是心情大好,如此机灵漂亮的小丫头,老人家无疑是喜欢得牙根都酥软,只想用力在怀里抱一抱。 后来柳砚莺阿爹染病过世,老夫人让她进荣春苑,她想起柳砚莺小时候的那手无心插柳的琵琶,就专门请了师父调.教,怎知她又会弹又会唱,叫老夫人惊喜连连别提多讨人欢心。 刘妙儿听到此处,眼光轻悠悠一颤。 讨人欢心? 也包括三表哥吗? 如果说适才有谁没有被柳砚莺的琴声吸引,那就是刘妙儿。她难得来见一次心上的郎君,眼神自是一刻都离不开他,哪怕只是用余光偷偷看着。 可方才路景延听曲时的眼神,如同一根刺那样扎在了她的心上,不流血,只会不时作痛,不时提醒她,清冷自持的路景延并不是对所有女人都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在亭外花间流连,指尖在掌中瓷杯上轻点,哪怕眼梢唇角带着微不可查的讥锋,都看得出他在享受她的歌声,比任何人都享受,就好像那是单单唱给他一个人听的。 刘妙儿端起茶杯想靠一口热茶来暖暖自己,不料手抖,茶杯应声碎了一地。 众人看过去。 “哎!妙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身上觉得不好?”路云真看出她脸色不对,知晓这是位病美人,赶忙嘘寒问暖。 刘妙儿摇摇头就要蹲身去捡碎瓷片。 一双指若柔荑的手探进她视线内,率先捡到了瓷片,刘妙儿一抬头,果真是笑盈盈的柳砚莺。 她边捡边说:“表小姐快不要碰,您是千金之躯,还是让我来捡。” 刘妙儿垂眼见自己的手和一个下人的手并无多大差别,甚至不如她在琴弦上那般灵巧,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伤感。 三表哥宁愿欣赏一个下人,也不多看自己一眼…… 刘浵那个没眼色的,还在开妹妹玩笑:“妙儿一定是看见景延听得入迷,吃醋了。” 刘妙儿脸色骤变,旋即站起身厉声问:“我吃什么醋?哥哥不要乱讲话。” 路云真帮腔:“是啊,表兄你是不是故意要惹世子的不愉快?” 刘浵意识到自己失言,竟当众揭了妹妹的私密事,何况这柳砚莺一看就是世子的人,将来不管是刘妙儿还是路景延,都要管她叫一声嫂嫂。 “嘶——” 但听柳砚莺瓷片捡到一半倒抽口气,她不留神把手指给割破了。 都是这群人七嘴八舌给害的,她最怕别人传这种话,给她和世子凑对子,说得多了当真的人就多了,想避嫌都没处避。 路承业见她伤到自己,快步上前在她边上蹲下,抓起她的手:“我看看,流这么多血,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砚莺将手往回抽了抽,不自觉看向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一下的路景延,干笑道:“不碍事的世子,我下去包一下就好了…您,您先松开我。” 路承业见她微窘,放开手:“好,好,你先去。” 柳砚莺抱起琵琶捏着指头匆匆告退。 她心烦意乱心脏“咚咚”直跳,走远了在花园的石桌坐下,随手招来个婢女。 “砚莺姐姐有何吩咐?哎呀,你手上怎么在流血?” 柳砚莺正烦闷:“看见我手上破了还去拿药箱子来?” 婢女点点头紧赶慢赶取来药箱子,取了伤药和棉纱布为柳砚莺包扎,只是手法太差,疼得柳砚莺龇牙咧嘴,一把将药瓶从她手上夺下。 “不会弄就不要弄,我手上留疤了怎么办?” 那婢女面上不表露,心里也是来气,等走远了才小声咒骂:“也不过就是个下人,谁比谁高贵了?那小破口子,我看再不包上都快愈合了。” 柳砚莺坐在下风口,听得七七八八,只面无表情用棉纱布将指端血迹擦了擦,任凭那婢女去说。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5节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才不跟小婢女一般见识。 婢女边走边抱怨,忽地在拐角处瞧见一高大人影,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忙噤声垂头,瑟瑟道了声“三爷”。 路景延听她抱怨得起劲,也知道她是在说谁,心下好笑,问:“柳砚莺呢?” “回三爷,砚莺姐姐在小花圃。” “她手怎么样了?” “我已替砚莺姐姐将血止住了。”她到底年纪小,又在气头上,忍不住对主子说两句坏话,“但是砚莺姐姐嫌我手脚粗笨,就把我赶走了。” “知道了,下去吧。” 那厢柳砚莺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只当是那小婢女又回来了,没有搭理,她背对石桌坐着捣鼓膝头药箱,琵琶就被她放在桌上。 耳听身后那人拿起了她的琵琶,柳砚莺倏地转了过去,却见那哪是什么小婢女,而是找了不知什么借口出来寻她的路景延。 “三爷。” 柳砚莺面上带笑惊喜地唤了声,桌子下的手对着指尖伤口发狠一挤,原先都止住血的小口子又变得血流如注。 她疼得眼睑一抽,嘴上甜甜发问:“三爷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说: (注1)《玉楼春》晏殊 第16章 琵琶琴颈细长弧线优美,似美人弱腰盈盈一握。 小崇山上她狼狈逃至后山禅房,织锦侧缝下的腰肢线条便是这般流畅。 路景延手持琵琶细打量,后又将它搁下,“那你是想我来还是不想我来?” 柳砚莺眨眨眼道:“我哪敢揣度三爷的心思。” 路景延放下琵琶看向她藏在桌下的手:“给我看看你的手。” 柳砚莺站起身,将冒着血的右手递了出去,指头上一小道伤口崭新,丝毫不像是止过血的样子。 路景延微一蹙眉,心中便有计较。 他前世什么样的伤没受过,又什么样的伤没见过,战场上缺胳膊少腿的将士抬来抬去,滚在地上的脑袋也只当个模糊的肉球。就这么个细小的破口,按说早该止血,怎会还有血丝汩汩潺潺地往外渗。 更何况,那小婢女亲口说她替柳砚莺止住了血,没有必要撒这种谎。 那眼前这鲜血直流的情况,就只会是因为一种可能,柳砚莺为博同情又将伤口给挤开了。 是她会做的事。看着娇气,倒不怕疼。 柳砚莺只觉自己指端要让路景延轻淡的眼光灼出个洞,无故心虚起来,眼见他既不心疼也不怜爱,撇撇嘴将手抽回,拿棉纱布胡乱擦了擦。 “三爷您找我有事?” 路景延当然是为了那首曲子而来,柳砚莺当着大庭广众唱《玉楼春》给他,若非茶杯是刘妙儿打碎的,他都要怀疑是她故意与人串通,找机会溜出来等他。 路景延中肯道:“你的歌唱得很好听。” “多谢三爷。” “字写得却属实不怎么样。” 柳砚莺轻哼了声,旋身坐下,裙裾轻飘飘扫过路景延脚面,他垂眼看着那片衣角溜走,听她道:“三爷见怪,我不过一介小小女使,读书识字我没学过,也不是我的强项。” 主子还站着,她就一屁股坐下了,还哼哼唧唧很气愤的样子,若换个人断然没有这份胆子。 路景延凝视落在她发顶的一小朵迎春,问:“你的强项是什么?是以下犯上,还是狐媚惑主?” “当然两样都不是了。” “那你说,是什么?” 他二人站得极近,近得柳砚莺可以用手指顺着他衣袍上的暗纹慢慢描摹,她手指勾上路景延衣带。 “是——,你回营前和老夫人提了,我就告诉你。” 女人的手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赤练毒蛇,通身流动瑰丽光泽,越美丽,越危险,路景延垂眸看向她染过蔻丹的五指,面上没什么反应,只问:“提什么?” 当然是跟老夫人要了她进木香居咯,纳她做个媵妾,将来等他征战四方平定天下,他有肉吃,她也好有一口汤喝。 “三爷明知故问。”柳砚莺眨眨眼皮瞧着他,“还是说三爷更喜欢表小姐?想与表小姐定亲?” 定就定呗,刘妙儿做大,她做小,柳砚莺没有意见,反正“宠妾灭妻”这词就是为她而造。 路景延并不对她隐瞒:“我不喜欢妙儿,也不会与她定亲。” 柳砚莺满怀期待追问:“那三爷觉得是表小姐更好看,还是我更好看?” 路景延仍真实作答:“你。” 柳砚莺一喜,刚要站起身来就被路景延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了肩膀。他缓缓俯下身,柳砚莺见状心头打鼓,不知道该不该顺从,只能见机行事地先依着他,腰肢柔软往石桌倒去。 面对她的顺从,路景延眉心轻结,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分明对她每个抬眼,每次柔声细语的意图都一目了然,却沉溺在她的虚情假意之中,迟迟没有抽身。 她想要享不尽的荣华,想要出卖自己来利用他,路景延并非不能与她交易,只是他见过她以相同的手段蛊惑另一个男人……路家的嫡长子,与他同姓的大哥,而他身为庶子不过是个备选。 他犯不了那个贱。 路景延望着那截白皙的颈,将手越了过去,取来桌上琵琶。 他直起身,睥睨柳砚莺说道:“可你这样的女人就和你的乐器一样轻佻,不仅不能娶进家门,还要避而远之。即是如此,我又怎会去和祖母讨要你过门?” 柳砚莺脑袋“嗡”的一声,秀眉紧蹙,怔然注视路景延。 她凿开脑袋往里灌聪明药也想不明白,路景延对她的抗拒从何而来。 她不认输,眉梢带着些许愠怒,笑吟吟问:“那您为何不在四方亭跟您那病恹恹的小表妹一起,反而出来找我?” 路景延扯扯嘴角,拿过她的手,从药箱拿过棉纱布给她包扎,将一句话说得真真假假不好分辨,“我只说不娶你,没说不喜欢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 柳砚莺闻言半边身子一僵,心里凉了一半,抬眼却见路景延笑得不加掩饰,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未必是真话。 倒像是讽刺。 她强作镇定道:“三爷说笑了,我那点手段在您身上哪管用啊。” 路景延包扎完了将她的手一松,重又是那幅不好接近的清冷神情,他收起笑容将用剩下的棉纱布往药箱子里一丢。 “既然不管用就别白费力气了,省点心思在正途上。你是王府一等女使,将来问老夫人求个恩典出府,嫁人亦或拿着积蓄做小买卖,都比困在宅门与其他女人斗法轻松自在。” 她前世若早这么做,也不会死相如此凄惨,深秋湖水将她冻得浑身没有一处能动。 柳砚莺扯出个笑,心知路景延那颗石头心脏全然没被焐热,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多谢三爷金玉良言,过了今天我会重新考虑的。” 眼看路景延无事发生般信步走远,徒留柳砚莺在原地气得肩头打颤,口鼻都快冒出火来。 他看不上她。 作者有话说: 嘴上说我不要犯jian,手上给小鸟包扎倒挺勤快。禁欲闷骚男就是要自我拉扯嘿嘿嘿嘿嘿嘿 第17章 因着对路景延的这份气,柳砚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眼看正月要过了他即将回营,却半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前世她虽不爱路承业,可路承业对她好,她要什么有什么,没受过任何委屈,唯一的缺点就是死得太早,平旸王府最后还得由路景延继承。 他不光继承王府,还战功赫赫名满天下,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想到这,她又有点不甘心就这么将嘴边的肥肉放跑。 罢了。 路景延那结了霜的石头懂什么软玉温香郎情妾意,或许她从一开始接近他的方式就选错了。 反正他也要回沧州了,说什么都迟了。 世间男儿千千万,有钱有权能让她摆脱奴籍的不止一个路景延,柳砚莺这么想着,不打算继续耗下去。 及时止损,不至于将这辈子的青春也白白荒废。 前世她跟着路承业出去结识的富家子弟不少,既然这辈子路承业仍挂记她,何不乘势跟他出去多认识些人,何必一棵树上吊死,眼光放得宽广些,不跟平旸王府这几个姓路的周旋。 柳砚莺披着湿润的发,点灯托腮,对着桌上那张红字叠着黑字的纸条愣神。 若她生来就在富贵之家,那该多好,她可以像刘妙儿那样腹有诗书气自华,不学琵琶不学唱曲,不学那些博人欢心的东西。 路景延说,她的人和她的乐器一样轻佻。 柳砚莺抽抽鼻翼,用手背在眼下一抹,看不出半点伤心。 如果轻佻可以让她拥有别人生来就有的一切,她愿意轻佻。 * 翌日,待到午间老夫人午睡休息,柳砚莺去小厨房装了点桃酥进食盒,预备拿去常翠阁和路承业轻车熟路地套套关系。 昨日划伤手时,路承业那般担心她的伤势,她拎点东西去恰好回应路承业的心意。 她还把那只路景延退回来的荷包装了进去,反正前世这只荷包的主人就是路承业,这辈子也送给他好了。 荣春苑到常翠阁的必经之路上,必然会路过木香居的西侧门。 柳砚莺丝毫不避讳,横竖路景延都要去沧州了,已是月底他没两天就该启程,下次再见面就是明年,届时若是进展顺利,她都离开平旸王府,与路家毫无半点瓜葛。 此时恰值路景延午间练武,瑞麟闲着没事就在西侧门那儿坐着剥瓜子花生吃,他特意挑了个隐蔽的角落偷懒,柳砚莺四下环顾也没能发现他。 倒是瑞麟老远瞧见柳砚莺提着食盒走来,兴冲冲站起身,是砚莺姐姐来给三爷送东西了! 他赶忙掸掸膝头瓜子皮,小跑进院里。 “三爷,您猜谁来了?” 路景延正挥汗如雨,见他喜笑颜开不顾规矩跑进来,想也知道会是谁,“柳砚莺?”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6节 瑞麟高兴道:“对啊三爷,可不就是砚莺姐姐。”他自以为嘴甜拍马屁,“您和砚莺姐姐真是心有灵犀!我猜她还是来给您送吃食的,还以为她歇了那么多天是不来了,我看先前只是有事脱不开身。” 瑞麟越说越起劲,路景延心中一派平和,他就知道柳砚莺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昨日跟她说的那些话,根本换不来多少清净。 从架子上拽下汗巾简单擦了擦,他回屋倒了杯水坐下,等她来。 一刻钟后。 路景延蹙眉问:“不是说她要来?” 瑞麟懵了,手忙脚乱向外点点:“我…我出去替您瞧瞧。” 那厢柳砚莺早已将桃酥送到常翠阁,正往回走。 她第一次给世子送东西,应当点到为止,拿给他的贴身小厮便可,不能耽搁太多时间。 因此返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第二次跑到西侧门的瑞麟。 瑞麟气喘吁吁追上去:“砚莺姐姐,砚莺姐姐。” 柳砚莺见是他,乐呵呵道:“是你呀,真巧。”她看看日头,掐算了下时辰,“哦,也不巧,这时间你主子练武,不让旁人在身边碍手碍脚。” 瑞麟一听,心说砚莺姐姐果然心里有三爷,笑问:“您拿来的东西呢?怎么不进去?” 柳砚莺顿了顿,旋即乐开了:“你怎知我拿了东西?” “我适才看您老远走过来,拎着食盒。”他搓搓手,嘿嘿笑了,“是给三爷的吧?” 柳砚莺拿帕子掩唇发笑:“我是拎着食盒,但不是给三爷的。” 瑞麟困惑:“那是给谁的?” 柳砚莺自不会告诉他,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你别声张,我得回去了。”说罢她便婷婷袅袅摇着扇儿走了,连个头都不带回的。 瑞麟愣住,不是给三爷的? “砚莺姐姐!哎!您别急着走啊,三…”三爷还在屋里等呢。 她不去,那他不是谎报军情吗?三爷不会军法处置他吧…… 瑞麟尴尬地笑着回进院里,把刚才柳砚莺说的又复述一遍。 路景延把玩着桌上摆件,听完没什么表情,但微微向上挑动的眉梢暴露了他内心不快,随即又按捺下去,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瑞麟察言观色赶忙认错:“三爷,三爷这事都怪我,我该提前上去问问砚莺姐姐要去哪的,想当然就以为是来咱们木香居了。” 路景延喝了口茶,问得稀松平常:“那你后来问了吗?她去哪。” “啊?忘,忘了。” “朝哪个方向去的?” “那个方向……应该是常翠阁和玉清苑。” 瑞麟说完便牢牢捂住了嘴,心道完了完了,下人们都在传柳砚莺割破手,世子对她关怀备至。 那要是她就此抛下三爷这个庶出的郎君,去和世子双宿双飞了怎么办? 瑞麟苦着脸道:“三爷,没准我是看错了。” 路景延搁下茶杯站起身:“你没看错。往后这个时间不论你看到谁来,都不要进来打扰。” “是。”瑞麟埋低了头,尽量把自己当成一缕空气那样退出去。 待到屋里没有旁人,此时路景延才面色阴沉眉头紧锁,胸口闷得出奇,他知道柳砚莺虚情假意是个没心肝的女人,却没想到她能做到如此程度。 昨日被他拒绝,今日便投向世子。 只是既然有了前车之鉴,她为何还要蓄意接近路承业? “瑞麟。”路景延思来想去,绝不是不甘心地又将瑞麟叫进来。 “三爷您吩咐。” “去弄清楚,她到底去了常翠阁还是玉清苑。” “哎哎好嘞。” * 两日后,正月底。 柳砚莺抱着琵琶在老夫人屋里唱曲,听秋月进来通传,说路景延来给老夫人请安。 抚在弦上的手一顿,柳砚莺站起身,去服侍老夫人从塌上坐起,披上外衣。 老夫人拍拍她手背,温声道:“砚莺,你先出去吧。” “是,老夫人。”柳砚莺行至门边,路景延已在门外等候。 他身形高大俊朗极易辨认,柳砚莺只是站在门上的黑影前,便想起那日他刻意俯身戏耍她的羞耻,顿时气得牙根痒痒,推门而出,眼不见为净地垂首见礼,而后头也不抬地转身步入长廊。 路景延顺她离开的方向瞧了眼,这才掀衣袍迈步跨过门槛。 “祖母。” 老夫人正由秋月侍候着佩戴防风抹额,朝路景延招招手:“快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约莫是预料到孙儿此行是为辞行,老夫人说起话来都格外柔缓。 路景延颔首在老夫人身边坐下,见老人提前为分别感到遗憾,阐明来意:“祖母,我不是来辞行的。” 老夫人目不转睛望着他。 路景延微笑:“我是来告诉您我这就不回沧州了,我已在京中托吕濛找到去处,将来就留在京城了。” 前世平旸王和世子战死,王妃一蹶不振,路景延也频频离京出生入死,老夫人年老体弱,却成了府里上下唯一可靠之人。 能够留在京城她老人家身边,也算弥补前世遗憾。 “不回沧州了?”老夫人惊愕,抓着路景延的手紧了紧,“此话当真?可跟你父亲母亲说了?” “已说过了。” “好,好,留在京城好。”老夫人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三郎,你托吕濛找了什么差事?” 路景延答:“圣上在城东成立了新卫所,归庆王统辖,负责保卫皇城行征伐事。我在军中资历尚浅,好在有舅舅和吕濛作保,得将军赏识任城东校尉。” 老夫人眯了眯眼,老眼朦胧由衷欣慰。 她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孙儿远比嫡出的孙儿能干,好在嫡孙可以袭爵,不至于在她百年之后还一无所成。 说完正事,老夫人看着路景延高兴,越看越喜欢,就让秋月也出去,单独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她见路景延余光瞟过柳砚莺留在屋内没有带走的琵琶,笑道:“那日你们在四方亭,我听见砚莺唱了首什么。” “《玉楼春》。” “是《玉楼春》?”老夫人笑了笑,“那可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情爱之曲,看来这丫头和我只是嘴硬。” 路景延正替老夫人剥一只桔子,“祖母是说?” 老夫人拍拍他手背,又笑道:“还不是你那大哥的事?起初砚莺还说呢,要跟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若是进了你大哥屋里她就变成水鬼溺死湖里,你说她立这么毒的誓,我能不信吗?” 路景延跟着淡淡一笑。 若跟了世子她就变成水鬼溺死湖里? 亏她说得出来。 老夫人乐呵够了,继续道:“现在看来她对你大哥并非无意,既然如此我就也不多做阻拦当那坏人了,你大哥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待他成家立业,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路景延听过只事不关己地淡笑着,又和老夫人说了些府里吃穿用度上的小事,这才起身告辞。 作者有话说: 路哥无语的一天 第18章 夜间。 秋月下了值端上热水在屋里洗脚,边洗边跟对床的柳砚莺说起:“哎,你知不知道,三爷不回沧州了。” 柳砚莺正仰躺着要入睡,倏地睁开眼,瞪得比牛眼都大,“什么叫不回沧州了?” 秋月两脚.交叠着搓搓:“就是不回了呗,在京中的职务都找好了,好像是在城东新成立的卫所当校尉。” 柳砚莺听罢紧盯床架费劲将口水吞咽。 所以他白天来荣春苑不是辞行? 还连职务都找好了,那这决定该是做下许多天了。 柳砚莺自被窝里翻身而起,坐在床沿好一阵失语。 早知路景延不回沧州,她才不会大摇大摆路过木香居去常翠阁送东西…… 可话又说回来,这也太古怪了,路景延怎能不回沧州? 他若留任京城,几年后和吐蕃开战还会如期上战场立军功吗? 倒不是她放不下路景延的名利,而是她不确定路景延的命运发生变化究竟是何种原因造成。 重生后的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她做过很多和前世不一样的决定,引发了不一样的结果,但都大差不差殊途同归。 路景延不回沧州,是最大的偏移。 难道说……路景延是因为她决定留在京城的?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专程找到她,让她别再耍手段接近,把心思用在正途? 柳砚莺一挑眉毛躺回床上。 男人,嘴上说不,身体倒很诚实。 * 路景延不回沧州,柳砚莺便也没再去过常翠阁,她还没有那么胆大妄为。 去一回是言谢,去第二回 就掰扯不清了。 可偏偏路承业是个得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她只送了一只荷包,路承业便借那荷包为开端,趁着每日傍晚各个屋内女使到厨房领取饭食的功夫,让贴身丫鬟给她送东西。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7节 有时候是信,有时候是小物件。 柳砚莺见他把事情办得隐秘,又确实有心借他出府结识权贵,心一痒,就收下了。 信她读过就烧,小物件就存放在床下,等月初各个院女使出府采办时,就可以拿去典当换钱。 柳砚莺自觉事情做的隐蔽,路景延也没因那日她去常翠阁送桃酥的事为难她,还当是事情翻篇风平浪静了。 怎料这日她收了信件,正提溜着饭食往回走,忽地被一只手拉进黑暗,刚要惊叫,那手捂住她嘴。 “是我。” 柳砚莺耳根让他呼出的热气包裹,浑身激得一颤,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 “三爷?”她匪夷所思扒着他手,竟只靠着这股山野冷香认出了他,嘴唇贴着他掌心嗫嚅:“您这是做什么?” 路景延手掌一烫,拉上她便往深处清凉阁走去,那儿人迹罕至,只有盛夏时才有主子去往纳凉。 柳砚莺哪肯,怕得要命,蹲下身往地上赖,就是不肯走,她都悬崖勒马了为何还要在黑灯瞎火的时候被拉小树林? 不是让她省点心思用在正途上吗?他这可不是在把她往正途上带,眼看越走越偏,柳砚莺赶紧服软,“三爷,三爷您行行好,别为难我。” 路景延见她真的害怕,不由觉得好笑:“谁要为难你了?我有话问你,你不走?” “不走…” “那我只能代劳了。” 路景延见她不肯走,二人又站在主道不远的黑影里,担心被人发现,只得弓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偏僻处走去。 柳砚莺也怕被人发现,世子那儿还当她一片冰心在玉壶,要是被人看见她和路景延搂搂抱抱,那不是两头的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她闷哼了声憋着不喊人,眼见越走越黑,树木越来越高,只得好声好气劝说路景延:“三爷…三爷您放开我。” 路景延下颌紧绷根本不理睬她。 “三爷您讲讲理。” 路景延垂眼看她:“讲理?我就是带你去讲理的。” 柳砚莺见他说得别有深意,心里顿时没底,情急之下两条胳膊挂上路景延的后脖颈,管熊和豹子借了胆,挺身照他脖子咬了下去。 可脖子哪是那么好咬的,柳砚莺又不是长了一口犬齿,贝齿未触到他肌肤,唇先贴了上去,他经年习武,皮肤紧实没有赘肉,她这一口什么也没咬住。 只撩拨似的用牙齿刮蹭了他颈上青筋。 路景延倒吸口气,偏头躲她,权当被猫儿挠了一下。 他快步走进草木葳蕤的庭院,用脚踢开清凉阁的门,三两步走进门内将柳砚莺放在了太师椅之间的小几上。 屋里昏暗,路景延两手撑在她左右两侧,叫她无处可逃。 “你属狗的,咬我?” 屋里昏暗,却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正是日月交替黄昏时分,光线比水波还柔和,一浪一浪涌进屋内,勾画出路景延剑眉星目的脸和他紧蹙的眉心。 柳砚莺余光瞥见屋里软塌,心中战鼓雷雷,怕又不敢显露,只得扯出个极为难看的笑。 “三爷不回沧州啊?” 路景延看着她道:“不回。” 柳砚莺伸手抓抓他衣袖:“那三爷您…您这是做什么?我听了您的话,把心思用到了正道上,很多天没去叨扰过您了……” 言外之意,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自己可别把持不住出尔反尔。 路景延脖子上那点酥痒的劲儿还没过,喉头一动,抬眼凝视她问:“正道?你的正道就是诱我不成扭头勾引世子?” 柳砚莺当然不认了,何况她的确没有勾引路承业。 她和路承业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路景延俯身困着她,她只得含胸往后缩着脖子,“我没有。那日划破手,世子关心我,我不过一个小女使,当然要感念世子的对下人的仁慈。” 路景延嗓音沉沉:“你要如何感念?” 柳砚莺眨眨眼:“还不就是送送吃的,问问安。” “是吗?” “我不敢骗三爷。” 路景延原先带她来此地只是图个清净,现下在这幽静无人的房间全然忘了来时的目的,又或者说心猿意马想到了别的事上。 他眼神缓缓从柳砚莺的双眼下移到了她丰盈的唇:“你还不敢骗我?你骗我的还少吗?” 作者有话说: 嘶—— 第19章 骗他? 柳砚莺听路景延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转念一想不对,他能上哪知道她的算计,多半是在诈她,遂抿唇摇了摇头,觉得此时还是不接话为妙。 谁知路景延竟伸手照她前襟探过去,柳砚莺大惊失色护着胸口,在桌上左摇右摆扭成麻花。 “三爷,三爷您先住手,先听我说。”她急得连软话都不会说了,“我们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你,你要么名正言顺地娶我,要么去娶那位妙儿表妹,否则我真的会叫,我真的会喊人!” 路景延让她那反应逗得哼笑出声,仅用两指揪出她前襟探出个角的信纸,抖了抖,轻飘飘看向她。 “你说你没骗我,那这是什么?” 柳砚莺还捂着胸口不放,木愣愣盯着那信纸片刻,反应过来那是刚从路承业丫鬟那取来的信,她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 他刚才上下其手的,竟是为了夺信…… 果然是个不近女色的臭木头! 柳砚莺眉毛一拧,扑上去夺:“还给我!” 可惜路景延不是路承业,从不会惯着她,也不吃以下犯上这一套。见她有失规矩,横眉斜睨一眼,后者立刻吞口唾沫安生地端坐在着,气愤的巴掌小脸也旋即挂上抹谄媚的笑。 “三爷,把信还给我吧。” “谁写给你的?世子?” 柳砚莺一字一顿,笑眯眯甜丝丝地说:“三爷,把信还给我吧。” 路景延还真就把信还给了她,不过却说:“别收起来,你把这信读给我听。” 柳砚莺望着手中情意绵绵的信,恨不能把那纸团起来塞嘴里吃了,苦着脸道:“您知道我识字不多。” 路景延抬眼睨她:“世子也知道,不会写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给你。”下巴微扬,“读。” 柳砚莺清清嗓子拖延了会儿时间,在路景延压迫感十足的注视下念道:“砚……砚莺。” 路景延适才便瞟到一眼纸张上的内容,“是砚莺?” 柳砚莺吸吸鼻子:“……砚娘,见字如面,你送来的荷…荷包我用上了,你说不能戴在身上怕被人知晓,我便将它放在枕边夜夜闻香入眠,只当是你陪在我的身边。” 柳砚莺破罐子破摔最后念得极快,念完后满眼怨念地抬眼注视路景延,像是在说“我念完了,你可满意”? 路景延当然满意,满意銥嬅得眉眼带笑,他唇形好看,笑起来春风化雨,只是没由来叫柳砚莺瘆得慌。 “你送给世子的是我退给你的那个荷包?”他问。 她瑟瑟撒谎:“是另一个。” “把它要回来。” “要不回来……” 路景延好整以暇盯着她:“那我就去告诉世子我也在你这儿得过一个荷包,没准和他的还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同色同款。” 柳砚莺急了,心说他哪来的这么大醋意,“三爷怎么连这闲事都要管,你不喜欢我,也不让世子喜欢我?你那日和我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我听进去了,再没烦你,那你也把我先前做的那些徒劳都忘了不行吗?” “你你你,规矩呢?” “您…”柳砚莺怯怯改口,“您把我先前做的那些徒劳都忘了吧。” 路景延两手撑着她身侧桌沿,煞有介事道:“我管的可不是闲事,你先接近我后又接近世子,难道还不是心怀不轨?若被王妃知道,你说你会被定个什么罪状?” 柳砚莺大惊失色:“三爷冤枉!是您不要我的,我实在无路可走了!” 她愤愤,眼眶都红了,急着脱罪半真半假地说道:“就是我不送荷包,等到世子与勋国公嫡孙女成婚后照样会纳我为妾,我既明白这层事实,何不从现在起便顺从世子的意思,将来也好让世子多疼我些。” 路景延只别有深意问:“既然世子纳你心切,你先前又何必对我做那些徒劳?难道我这个庶子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柳砚莺气愤之余眼波一转,心道他问得可真有意思,但又不可能告诉他他将来万军统帅威风八面,只得另辟蹊径,想了想。 “当然有,三爷英俊潇洒年少有为,何止是我,府里多少女使对您芳心暗许。不试试怎么知道是徒劳?现在试过了,没有遗憾了,您厌恶我,正好断了我的念想,从今往后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不打搅您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利落说完,掀眼皮观察路景延,见他唇角带笑,柳砚莺松一口气。 下一刻,却见路景延伸出食指,点向她左侧胸口:“柳砚莺,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这儿打开看一看。” 柳砚莺惊得一颤,发鬓珠钗晃晃悠悠。 路景延这才说后半句:“看看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柳砚莺垂眼见他食指垫在自己心口,分明隔着小段距离,却点得她心头一热,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游鱼般从路景延臂弯底下逃了出去。 “三爷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她小跑到门口,又扭脸看了路景延一眼,见他目光沉沉凝视自己,心里莫名发虚,欠身微一见礼,撒开步子跑了出去。 等到人都跑没了影,屋子也终于擦黑,伸手不见五指。 路景延却站在那一动未动。 柳砚莺跑出一段路,在拐角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追出来,一颗“突突”直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 果然,不论好男人还是坏男人,都是贱骨头! 她怎会看不出路景延对她转投世子的举动心有不甘?非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 不过她头脑清醒,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路家男人一个都靠不了,没用的太没用,有用的她又把控不了,还是早点抽身另谋出路为妙。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8节 妙……吗? 有点舍不得,这可是路景延,她费了这么大力气,终于把他的心撬动了那么一点,要她就这么放弃,如同把万两黄金在她眼前沉入湖底。 只是常翠阁那边……两头吊着实在危险。 话又说回来,若非她半途而废去常翠阁送东西,路景延也不至于吃这么一大缸子醋。 要不然,富贵险中求? 作者有话说: 鸟啊,你但凡现在收手…… 【uu莫急,确实要到文案了,本章往后都是在为这个情节推情绪,当然要在路哥最上头的时候始乱终弃啦!(大拇指.jpg】 第20章 死而复生后,路景延便没有梦见过柳砚莺。 只是今夜反常。 过往她每回跑到他梦里,都以黑布蒙眼,做那日在小花园与世子捉迷藏的打扮。 今夜路景延梦到的却是她被他困在黑洞洞的屋内,放在两张太师椅间的小几上,翘着二郎腿,打着小团扇,整理好肩头滑落的披帛笑看向他。 路景延站在那空荡的屋内问她:“你要做什么?” 她笑盈盈道:“是您梦见的我呀,您又想对我做什么呢?” 路景延不受她蛊惑,只道:“我已看穿你的把戏,你好自为之吧。” 柳砚莺笑得更开心了:“三爷既自诩看穿了我,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来找我?口口声声说你厌恶我,觉得我心比天高贪慕虚荣,那是因为我前世看不上你,你不过庶子而已。” 路景延仿佛被她说中心底最隐蔽的心事,气息都变得急促。 柳砚莺又问:“三爷这么生气是为何?难道是怕今生你改了王府命局,世子不死,我便和他白头到老。若我今生仍然选择世子,你还救他吗?你还会不会让他上战场?” 她狡黠一笑,拿团扇划过他脸侧轮廓:“还未问过你,前世若我不死,你会对我做什么事呀?” 路景延面无表情却额头有汗:“住嘴。” 她才不会乖乖照做,拿扇打他肩头:“反复无常的伪君子!” “我叫你住嘴!” 路景延气急败坏上前钳制住她两臂,团扇“啪嗒”一声落地,将柔光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要阻止柳砚莺继续说下去,却被她伸手环住脖子,张开嘴细细用四颗犬齿碾着他脖颈上的肌肤。 温温热热,酥酥麻麻。 柳砚莺轻声在他耳边发问:“三爷忍得很难受吧?” 她声音像是一把夺魂的弯钩,夺走他最后一分理智,转而被愤怒和冲动所控制,他握着她后颈,她则轻声笑着两腿环住他腰生怕跌落在地。 黄昏变作黑夜,屋里不再有光亮,只剩接连不断的桌椅碰撞声和呜咽声。 清晨时分。 路景延自幻梦醒来,梦中景象仍旧清晰,他探手往被子里一摸,无可奈何咬紧了牙关。哪怕心智成熟,身体仍是二十岁极易冲动的身体。 他起来换了衣服,将那裤子往盛水的铜盆里一丢,驾轻就熟毁灭证据。 路景延坐在桌案前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手指一顿,不自觉便下滑触到了颈侧牙印。 拿来铜镜,颈侧竟真留下了红痕,这当然不是在梦里留下的,而是昨日抱她去清凉阁的时候,她情急之下咬在了他脖子上。 不疼,只酥酥痒痒,哪怕到现在都是。路景延眉心紧蹙提了口气,扣上铜镜。 天色渐亮,屋外瑞麟也打着哈欠前来叫早。 门拉开却见路景延早已整装待发,跨过门槛一阵风似的出了木香居,前往城南卫所。 * 柳砚莺也做了个梦。 梦见路景延昨日将她带去清凉阁,他被自己两头钓着的行为气得不轻,又被她咬了一口,对着她恼羞成怒。 一改君子如玉的温润姿态,拿手指点着她心口,扬言要剖开来看心…… 她使出十八般武艺讨好,求三爷不要剖她,但是路景延实在太生气,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照着她心口捅进去。“噗呲”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两眼一翻再度投胎去了。 然后她便惊醒过来,大喘着气。 秋月见她大早上醒了不起床,只躺着发怔,上前推她两下:“柳砚莺,柳砚莺。” 柳砚莺缓缓喘匀了气,被她叽叽喳喳烦得不轻,掀开被子坐起身,“叫魂呢?” 秋月嗤她:“你最好是别回魂了,月初采办你也别去了。” 柳砚莺瞬时清醒了些,今天是月初采办的日子,难得可以出府,她怎能被梦魇折磨得心慌气短! 劫后余生地换完了衣服,却见秋月并未做外出的打扮,问了才知道原来今日庄上吴监工要来为儿子提亲,秋月虽然不能出面,但也想站在暗处偷偷看着。 正午,柳砚莺见完老夫人,去账房报备荣春苑要买的东西,登记领钱。她不忘偷偷揣上一只世子送她的檀木梳,预备拿去典当行问问市价,换些胭脂水粉。 女使们到时间都在王府南角门候着,时辰一到就都坐上马车,由王大赶着车架载人上城东集市。等到了集市上,一哄而散,两个时辰后老地方再见。 柳砚莺抓紧时间对照着小纸条将东西都买齐,好留下富余去典当行当梳子。这梳子乌黑油亮分量很重,一看便是昂贵之物,柳砚莺心中欢喜,走在巷子里没留意身后有人跟随。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在无人小路,正欲撒开腿逃跑,却听身后那人压低嗓音做贼似的叫她。 “砚莺姑娘,是我。” 柳砚莺狐疑转过身去,巷子口竟是常翠阁的王二。王二和王大长得有些像,但是王大蓄须,王二显得机灵白净一些。 “怎么会是你?” 她嘴上这么问,心里早有答案,前世她和世子没少利用月初采买的时间在王府外边见面,路承业一准是想借此机会与她独处。 若是独处,她定不去。 王二笑得暧昧:“世子知道你今日出府,特意让我出来跟着你带一句话。他正在广福楼等你,你若有意,别让世子久等。” 她伸出个手指,问得模糊:“一个人?” 王二谄媚道:“不是不是,砚莺姑娘大可放心,世子是和友人同行,还有其他人在,不会叫你为难。” 路承业是个爱热闹的,不会独自上酒楼作乐,今日他身边有其他贵府公子作伴,这个机会来得正是时候,她断不可错过。 她浅浅一笑:“那好吧,您请带路。” 二人来到广福楼,王二善解人意地替她提着采买来的物品,让她跟着店伙计上楼,去到楼上雅间。 “您里边请。”伙计拉开门,哈腰比划了个“请”。 重生后柳砚莺便没享受过如此周全的礼数,此时心旷神怡微一颔首,步入雅间。 里间除却路承业,还有另外三人。这些人柳砚莺前世都见过,分别是吏部尚书的嫡子张湍,吏部侍郎之子刘浵,以及张湍带在身边的貌美姬妾。 路承业见她肯来,面露欣喜之色,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淡淡道:“砚莺,你来了。” 柳砚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宠辱不惊冲几位主子一一见礼,那几人心照不宣与她打个照面,而后互相交换眼神笑容暧昧,显然早在柳砚莺上楼之前,他们便已经提起过她,且对她充满好奇。 只是今天她算白来了,因为张湍她看不上,草包倒罢了,上辈子他身边那个姬妾被谣传与人有染就让他打个半死,是断不能托付的人渣。 她在路承业身边站着,听从吩咐偶尔传传菜倒倒酒,仿佛一个漂亮花瓶,妆点在世子身边。 这也是路承业叫她来的其中一个目的,跟张湍炫耀炫耀,满足男人间的攀比。 另一个目的则是与她独处,但这要等散席才能实现,是以路承业提前离席预备亲自送她回去,上了马车空间狭小,才好进入正题。 柳砚莺从王二手里接过采买来的东西,垂首等路承业坐上马车。 路承业上车后掀开轿帘,朝她招手:“砚莺,你也上来。” 柳砚莺觉得不妥也不能拒绝,只得弯腰上了马车。路承业坐在上首,她便在右侧坐下,保持一臂远的距离。 马车开动起来,路承业左摇右晃拍拍身侧空位:“你来,这儿没别人,坐到我身边来如何?” 柳砚莺怯生生摇头:“世子,我不过是王府奴婢,不配与您平起平坐。” 路承业“哎”了声,朝她招手,“你配,我说你配你就配,快过来,来。” 柳砚莺反而往远处躲,仍是摇头。 路承业见状居然笑了,他就喜欢见她这样,“好,我知道,你现在还有些怕我,将来你我熟悉了,你便知道我事事依你,不会作难你的。” 柳砚莺点点头:“世子金口玉言言出必践,我相信世子。” 路承业干笑:“那是自然。”过了没一会儿,“砚莺,你还是坐过来些吧,太远了,我想看看你。” “可是世子——” 二人正言语上拉锯,马车陡然急停,将车厢里的两人都往前冲了出去,险些撞到车壁。 车厢外王二怒斥:“你这不长眼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车架!你碰得起吗?!若是车里的贵人受了伤,拿你十条命也不够偿的!” “狗仗人势!”怎知车外那人也从地上爬起,怒指王二:“我好好走在路上,分明是你横冲直撞驾着马车在街上疾行!” 路承业不耐烦敲敲车壁。 王二一改嫌恶的脸孔,凑到车厢旁狗腿问:“世子,您有何吩咐?” 路承业顾忌车上还有柳砚莺,只想草草了事:“别理他,你走你的。” 可车厢外那人是个不依不饶的,何况他手肘膝盖都磕破了皮,一颗门牙也摔得直漏风,眼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惊动了城东卫所的军士,他怒气冲冲上前拉来军士评理。 “几位军爷,你们看!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你们城东卫所门口,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狂徒,当街撞伤百姓,还想着息事宁人溜之大吉!” 静了静。 这位军爷嗓音清润,四平八稳地说:“你且稍安勿躁,车上的人我认识,会给你一个说法。” 王二一怔,认出了他:“三爷?”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19节 车厢内,柳砚莺和路承业都被震住,仔细一想此地是城东,不正是路景延新卫所所在? 车厢外,王二与路景延见礼,而后轿帘掀起,路景延一袭劲装跳上车架,看见路承业身边的柳砚莺时,脚下一顿,面不改色弯腰进入轿厢。 柳砚莺怕得瞬时不敢动了,不知是路景延身材高大,还是轿厢太过窄小,她只觉连空气都变得窒息。 昨日才说她没有心,今日便抓到她和世子府外私会…柳砚莺只觉那梦里的匕首已然贴着自己心口,冷冰冰凉飕飕。 路景延在柳砚莺对面坐下,语调如常,曲指掸了掸膝头浮灰,“世子怎么会在这儿?” 倒是不问柳砚莺为何在此,像是回到前一世,习惯了她和世子的如影随形。 路承业私会婢女被抓包,稍显尴尬皱了皱眉:“我出来和尚书府的张湍吃了顿饭,回府路上就撞到人了,怎么样?那人伤的重吗?” 路景延道:“皮外伤,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路承业信得过他:“那你看着摆平吧,要多少钱先替我给了,回府之后我们再说。对了,这事儿就你我三人知道,别再节外生枝了。” 路景延颔首:“知道了,伤者我会妥善处理。” 说罢他便要走下车架,却听路承业弯腰捡起车厢内的一把梳子,问柳砚莺:“这不是我前几日送你的檀木梳吗?它怎么会在这?” 柳砚莺盯着那梳子眼睛都直了,嘴巴微张,下巴微颤,硬是编不出一句瞎话。适才马车急停,她揣在胸前的木梳竟好死不死掉了出来。 这是拿出来典当换钱的,可她怎敢说实话? 余光瞥见路景延背影,柳砚莺如临大敌,两权相害取其轻,只好柔声道:“…世子送的梳子我实在喜欢,每日带在身上,今天也不例外。” 路承业别提有多受用,听罢欣然一笑,如沐春风。 轿帘缓缓落了下,像是一场闹剧落幕。马车晃晃悠悠朝王府方向驶去,路景延在原地站了片刻,让手下人将围观百姓疏散。 那伤者追了马车一段,又气喘吁吁跑回来,撑着膝盖道:“军爷,军爷你怎么能把人放跑了呢?” 路景延回神打量起此人,见他粗布麻衣打扮清贫,是一寒门学子,眼睛似乎不太好,点灯熬油读书读得狠了,看人都眯着,没准就是因为目力差,才敢跟王府车架叫板。 路景延道:“那是平旸王府的马车,我已和车上的人达成协议,你先随我到卫所上些伤药,晚些王府会派人来卫所给你赔偿。” 那人大喜:“多谢军爷仗义相助,伤药要上,赔偿不必,我只是看不惯这些高门子弟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罢了。” “高门子弟”路景延笑了笑,扭脸吩咐身边军士:“庞俊,送他去卫所。” 那名叫庞俊的年轻军士颔首带人离开。 街道重又恢复畅通无阻,路景延望着车架离去的方向笑意减消,下颌发紧,想松开护腕铜扣,扣子又和皮绳牵扯在一起纠缠不清,他升起无名火,拽断绳子将护腕摘下来。 路景延仍不明白她为何要重蹈前世覆辙,难道说她这是在欲擒故纵,故意接近世子好让自己吃味? 属实牵强了些。 他领兵作战脑筋多灵活多变的人,旋即想起路承业在车上说的话,今日他们并非单独相处,同行的还有尚书府的张湍。 凭借他对柳砚莺两世的了解,莫非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张湍? 那可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比之路承业更甚,赌博狎妓样样精通,根本就是人渣败类。 前世柳砚莺与那帮纨绔走得很近,未必不知道这些。 原来在她眼里,只要能够让她摆脱奴籍上位媵妾,他与张湍也不无区别。 * 柳砚莺并没有坐路承业的马车回府,她在半道下车,去和王大他们汇合,其他女使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回来。 但此事还是传进王妃耳朵。王大王二虽是兄弟,侍奉的终归是老子和儿子,见柳砚莺是坐王二的车来的,王大转脸便将此事禀告了夫人。 此时庄上吴监工刚在玉清苑和嬷嬷谈完秋月的婚事,正在前厅拜见平旸王妃,王妃身边的女使匆匆进门,神色躲躲闪闪显然是有急事。 吴监工也是个有眼色的,赶忙噤声,让王妃得空听女使上禀。 只见那女使凑到了王妃耳边,用极小的音量道:“王妃,世子回府了,说是半途载着柳砚莺。” 平旸王妃额角“突突”直跳,只觉偏头疼要犯,兀自闭上眼摆手遣退女使,睁眼见吴监工还在那站着,胸中很快有了计较。 王妃端起手边茶盏,慢条斯理揭开盖,吹了吹,吹散那点心烦意乱,“我想起老夫人屋里还有个女使也到了婚龄,你过两日将庄上适婚男子的生辰八字详尽的写一份上来,我递给老夫人看看。” 吴监工一怔,连忙应“是”,心说还有这等好事?他儿子好歹有个当监工的爹,但庄上一共能有几个监工?其余不都是浑身汗臭的庄稼汉? 听王妃的口风,庄上男人只要适婚便可入选,家世背景全不在考虑,这么一想,那帮臭小子真走了狗屎运。 吴监工感恩戴德退出去,平旸王妃将茶杯重重在桌上放下,让路承业给气得不轻。 她不得不暗中做点什么了。柳砚莺不能留在王府,纵然老夫人宠爱柳砚莺,但若是她这做儿媳的态度强硬起来,老夫人怎么着也得体恤她的艰辛。 待柳砚莺进了常翠阁,承业将来一定因她和妻子多生嫌隙,承业夫妻的嫌隙便是平旸王府和勋国公府的嫌隙,这是断不能被容许的。 外出回府的柳砚莺并不知道王妃已计划将她弄出府去。 今日在城东遇上路景延,她到现在还凉着半边身子,虚汗涔涔两腿打飘。 她怕他跑到路承业那儿拆穿她,虽说没有证据,可这种事哪需要什么证据,三言两语便能摧毁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信任。 简而言之,只要路景延想,她今晚就可以被扫地出府。 要她回头向路景延示好吧,他多半不会买账,要她接着笼络世子借机出府吧,又有路景延在暗中虎视眈眈…… 这种通体寒意的感觉伴随了柳砚莺三天,三天里她收敛着没再和常翠阁来往,世子倒是派人去找她,她却根本不敢回应。 柳砚莺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三天了,路景延不愧行伍出身,居然能够按兵不动,既不去找路承业,也不来找她。她也不笨,明白这背后意图无疑是在看她表现。 等哪天她做得不合心意了,没准就要遭殃。 偏偏近来柳砚莺不得空闲思考对策,秋月要成婚了,荣春苑的大小事宜都落在她肩上。 老夫人对秋月的宠爱不比对柳砚莺的少,按理说出嫁后的奴婢还得回府做工,但老夫人却准许她到路家的田庄谋职,和她丈夫便不必聚少离多。 秋月出嫁离府前一晚,在老夫人跟前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回屋时柳砚莺已睡了,她骂了句没良心,走过去踢踢她的床架。 “柳砚莺,我妆奁里的眉黛、胭脂用得不剩下多少就不带走了,老夫人赏了我新的做嫁妆,旧的用过的就都留给你了。” 柳砚莺眼睛都不睁开,动动嘴皮:“穷酸,我才不用你用剩的东西。” 秋月大喜将近才不生气,哼了声往自己床边走去,“好心全当驴肝肺,我这几年跟你一个屋没气出个好歹也是该烧香拜佛。” 说着话音渐轻,因她看到自己床上摆着一对喜庆的夫妻陶偶,圆头圆脑很是喜人。 秋月拿起来捧在手心,回头看向柳砚莺的方向,“你买的?” 柳砚莺睁开眼,笑睨她:“月初采办的时候买的,本想典卖一件东西给你买个拿到庄上有排场的礼物,半路出了岔子,身上的钱只够买这对小陶偶的。” “柳砚莺……”秋月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姑娘,若非柳砚莺说话处处带刺,她也不会言语回击,此时心中一热,眼眶都红了。 柳砚莺支起身来笑话她:“几文钱的东西就叫你哭鼻子?等你走了这么大间屋子都归我,平旸王府荣春苑的屋子难道还不值几文钱吗?” 秋月收起那陶偶,用掌心抹眼泪,“随你怎么说吧,我这人跟你不一样,记好不记仇。” 柳砚莺哼笑:“那你还真是和我不同。” 翌日天不亮秋月便离府了,再回来已是三日后,她和她丈夫跟着吴监工来府上给老夫人请安。 秋月和她丈夫低眉顺眼走进门时,柳砚莺正专心致志给老夫人篆香,抬眼还未来得及端详那男人是个方脸还是个圆脸,就见秋月朝她递去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柳砚莺不明白她是何意,皱了皱眉也不放在心上。 直到老夫人把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念及柳砚莺和秋月多年的情谊,让她们俩下去独自说会儿话,秋月这才板起脸拉过她,走到小花园的无人之处。 她梳个妇人髻,与出府前已是截然不同了,眉毛似是丈夫画的,涂涂改改比她自己画得要浓一些。 柳砚莺绞着发尾笑她:“怎么了?他对你不好要来和我哭诉?”她笑得不怀好意小声凑上去,“你别不好意思,有话只管和我说。他是不是那个不行?” 秋月伸手就打:“你这泼皮流氓似的丫头!大难临头了还不自知!” 柳砚莺让她打得往后一缩,睫毛忽扇,懵得很。 但听秋月说道:“柳砚莺,你是不是不知道王妃要把你许到庄上去?” 作者有话说: 路哥:(清清嗓子)(试图引起注意)要帮忙吗? 【骚瑞!今天迟了,被工作上的事情耽误了,发文的时间应该是晚间6-9这样。】 第22章 “这么快?”柳砚莺脱口而出。 前世平旸王妃便替她指过婚,就在世子与世子妃大婚之后,路承业绝食大闹一场惹得两家不快,直到前线战事两家关系都没有缓和,再后来世子撇下后院烂摊子上了战场,也为柳砚莺的死埋下伏笔。 只是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秋月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见柳砚莺五指芊芊扶着脑门,二月天便要中暑了似的,“秋月,这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秋月如实道:“我公爹在整理适龄男子的名簿,说是王妃让写的,要给老夫人屋里的女使择婿。” 老夫人屋里正值婚龄的女使只有柳砚莺一个,婿择给谁自不用多说。柳砚莺如坠冰窟,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到了庄上我会照应你的。”秋月见她如此便想好心劝解,手都抬起来了却被柳砚莺拂开。 她气得眉毛都在抖:“谁要你照应,管好你自己。” 秋月抓住她手腕:“柳砚莺,你别异想天开了,婢女就是婢女,一等女使还是婢女,做了出格的事王妃一句话就能把你送出府去,你想当主子下辈子就投个好胎。” 柳砚莺一把甩开她,眼睑红彤彤的,“下辈子?我早死过一次了!” 秋月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住,直到她气冲冲沿花园小径离开,这才思绪回笼四下看了看,确保没人瞧见迈步离去。 柳砚莺还在当值没工夫顾影自怜,擦擦眼泪回到老夫人跟前,进门便在她脚边跪下。 老夫人见她哭得伤心还当是因为秋月出嫁,摸着她后脑勺让她靠上自己膝盖,“哎唷唷你这丫头,秋月走了你才知道难过,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跟她这么热乎?” “老夫人……” “好了好了,哭得像个小花狸,秋月又不是不回来了,将来你想见她,也可以到庄上去嘛。” 柳砚莺一听“到庄上去”,心立马被锥子扎了一下,抬起脸两手扒在老夫人膝头,“老夫人,我见秋月走了才知道身边少一个熟悉的人有多空虚,我将来不嫁人好不好?我永远留在府里陪您。” 她决意先旁敲侧击探探老夫人口风,若老夫人答应,那她便有底气反抗王妃为她定的婚事。 怎料老夫人只揉揉她手面,笑说:“这说得什么话,你早晚有一天是要嫁人的,鲜鲜亮亮的小姑娘守着我当姑子算怎么回事?你要是不嫁人了,承业第一个不依。” 柳砚莺没料到老夫人会这么说,脸孔都僵了,眼泪差点没吓回去,老夫人当她羞怯,还笑着将她的手放进掌中搓了搓以示亲热。 此时外间来人通传,说三郎来请安。柳砚莺眉尾一跳,这会儿她该识相地告退,可来人是路景延,现下唯一能救她的人。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0节 他没有去世子那儿拆穿她,如果她好好跟他认个错…… 耳听那声声沉稳的脚步逐渐靠近,柳砚莺支着身子动了动,“老夫人…我,我腿麻了。” 老夫人轻笑着摸摸她脑袋:“不碍事,你坐着。三郎行伍出身,最不拘泥这些繁文缛节。” 柳砚莺颔首,伏在老夫人膝头擦拭眼泪。 路景延进门便对上了柳砚莺泪痕未干的双眼,她跪在祖母脚边,偏头将脑袋靠在软塌上,额前碎发让推开门后的微风轻轻吹动,眼睛哭得红红的,见了他没有半点局促,像是此前那个坐在世子车里的女人另有其人。 “祖母。”路景延对老夫人见礼。 “三郎可是下值了?” “是,祖母,我初到城东卫所有一桩趣事,特意过来讲与您听,也好陪您解解闷。” “也就只有你有这份心,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 “我给三爷备茶。”柳砚莺跪得真有些腿麻,她两腿酸胀从地上站起,行至路景延身畔先见了一礼,这才预备为他倒上热茶暖身。 路景延回府便做常服打扮,此时玉簪束发,圆领袍潇洒倜傥,长腿一曲坐进太师椅,把玩着空茶杯就是不放下。 柳砚莺心知他不原谅自己,便也只能端着茶壶在边上与他僵持。 路景延道:“祖母,我卫所附近有一只猫,被喂得圆圆滚滚煞是可爱喜人,起初我以为那猫是卫所的,得了空就去喂喂它搔搔它下巴,前段时间我才知道那猫根本没有主人,也不认主,有奶便是娘,没有良心。” 老夫人听得直笑那猫儿可爱,“猫啊狗啊本就如此,喂了才熟,不喂才不稀得搭理你呢,它自个儿找个地方晒太阳也舒坦。” 柳砚莺听出弦外之音,原本还不怎么麻的双腿,突然就麻了。 茶壶盖“叮铃”作响,她简直快端不住,路景延这才将茶杯放下,轻点桌面让她侍茶,柳砚莺终于得以给他倒上茶水,将那坠着她双手的茶壶放下。 路景延呷了口茶问:“祖母觉得我还是得喂着?” “不就是只猫吗?”老夫人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喂着就喂着,不是说挺可爱喜人的小东西?你现在卫所事务繁忙,有个小家伙陪着心情也舒畅。” 路景延微笑颔首,又道:“她不添堵就不错了。” 柳砚莺没敢看他,只在心里扎小人,扎扎扎,扎死他个路景延! 分明是他阴晴不定,一会儿叫她收起那点手段,一会儿又来老夫人面前指桑骂槐说她有奶就是娘,真是什么话都让他说去了! 生气。 但他总算来得还是时候,王妃要将她嫁到庄上,老夫人又对路承业纳她的态度松了口,现下也只有在路景延身上最后一搏。 路景延陪老夫人聊了两刻钟有余,聊得老夫人喜笑颜开又口干舌燥。 柳砚莺在旁看着,隐隐生出些奇怪感受,她觉得路景延似乎和前世不太一样。 他前世比今生寡言,哪怕是和老夫人相处也至多是孝顺体贴地听着,极少主动陪长辈消磨辰光。如今他竟像变了个人,又分明还是同一个人。 路景延告退后柳砚莺便也整理了茶桌上的果皮残局,端着托盘自老夫人屋里退出去。 她拐过回廊拐角,恰好行至屋后的初绽的月季花丛。 老夫人爱花,院里种的月季多种多样,此处栽种的品种昂贵,还有个哗众取宠的别称,叫抓破美人脸。 这种月季花色乳白,花瓣上遍布玫红色斑纹,故而称作抓破美人脸。柳砚莺蓦然驻足,这些花平时她也照看,显然不是为了观赏花朵才停下脚步。 而是因为花丛那端站着路景延。 柳砚莺并不上前,隔着那簇娇艳的花问:“三爷,您没走?” 路景延问:“你方才在哭什么?” 柳砚莺有心示弱,看向旁处:“哭我自己。”她抽抽鼻翼,“我要嫁人了,秋月说王妃要把我许到庄上,这事儿还没几人知道,三爷您千万别说出去。” 不能说出去的事,却说给他听。 路景延不疾不徐折下一朵绽开的月季,“那是该哭,毕竟如此一来,你在我和世子间做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柳砚莺自知理亏,期期艾艾上前半步,“三爷,我若说那天在马车上是误会,您信吗?” 路景延不信,但听听她要怎么编也无妨。 柳砚莺兀自解释:“那日我坐着王大的马车出府,下了车便遇到王二在路上候着,说世子要见我,这我哪敢不从?之后的事世子也和您说了,我们不是独处,酒席上还有其他许多人。” 路景延像是信了,只问:“梳子又是怎么回事?” 柳砚莺赶紧道:“梳子就更是个误会了,那的确是世子送我的不假,可我当日拿着它是为了典当换钱,我同屋的秋月要出嫁了,我想送她点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礼。” “换钱?”路景延不由觉得匪夷所思,又透着好笑。 “是真的!不信您可以去问秋月。” 柳砚莺暗赞自己神机妙算,她料到梳子的事过不去,临回府特意买了对陶偶送给秋月,一石二鸟,又送了礼又买了个口供。 谁料路景延扯扯嘴角自花丛走出来,到她面前,“我问她做什么?没准你连她也骗了。” 大白天活见鬼,他怎么什么都猜得到。柳砚莺声若蚊蝇:“我没有……” 路景延倒不往深处追究,只顺着她意思问下去:“你跟我解释这些是为什么?” 那自是想他截胡王妃给她定的婚事,帮一帮她! 柳砚莺知道他要听她亲口说,手上用了用力,端着托盘的指尖攥得微微发白,“三爷屋里,还没有一个女人。” 路景延原看着他手中那花,现在看向柳砚莺,他眼瞳颜色深,望着什么似乎都很深情专注。 他问:“你要毛遂自荐不成?” 她点了点头。 路景延眼中淡薄的情绪倏地变了,适才的风轻云淡被乌云席卷,垂眼别有深意说道:“可我只是个庶子。” 柳砚莺一怔,以为他不理解自己为何能够放弃世子,遂宽慰道:“什么庶子不庶子的,三爷与世子截然不同,我爱慕的是三爷的为人,也知道三爷胸怀广阔,将来前途不可估量,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路景延得她“劝慰”,轻声一笑似是觉得中听,将那折下来的月季送到了她唇畔。 柳砚莺双手始终端着红木托盘,没有手接,她凝视那递来的花迟疑片刻,身子微微前倾,张嘴将那月季衔住。 原来她衔花是这样的景象。 肤白若凝脂,衔一朵抓破美人脸,比白瓷瓶合适。路景延观赏一眼没说旁的,颇为满意地转身离去。 柳砚莺后背汗涔涔站着没敢动,但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待路景延翻飞的袍角消失在了花丛深处,这才将那甘苦的花茎呸在地上,长舒口气。 她算弄明白了。 越平静的水面掩藏越汹涌的暗潮,路景延清冷自持的面具下一直想要的都是更多、更多,每次拒绝她的示好,其实都是在换取她更卖力的接近。 伪君子。假正经。 还要她咬花给他看,什么趣味! 作者有话说: 路哥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当这个大冤种(眯眼点烟.jpg 第23章 大石落地,柳砚莺心情松弛度过两日。 王妃那边估摸还不急着处置她,毕竟秋月才刚出嫁,要送她出府老夫人未必没有二话。 路景延没再来见她,许是已不急于一时。 柳砚莺自鸣得意,管他是未来一力降十会运筹帷幄的战神,还是朝廷肱骨皇帝的心腹之臣,再怎么油盐不进还不是乖乖被她拿下? 夜间有雨,柳砚莺下了值提溜着小厨房多做的点心,提着裙裾在廊檐下小跑进屋。 收起支棱窗子的木杆,又将被风鼓动的门紧紧闭上,这才走到桌前燃起油灯。 她打开食盒,将小点心一碟一碟取出来,小小庆祝自己近在咫尺的胜利。 正笑容洋溢拈起个糍糕,余光瞥见后窗晃过个黑影,她吓一跳,心说没准是哪个小蹄子的鬼把戏,旋即放下糍糕走过去将窗户慢慢推开。 左左右右看了看,连个人影都没有,下方传来一声羸弱的猫叫,她低头一看对上双冒金光的绿眼睛。 是只被淋湿的黑猫。柳砚莺后窗底下是一片小树丛,黑猫就在里边躲着雨。 她就说这几日房顶上老有怪响,原来是府里来了个毛茸茸的黑衣客。 “喵。”柳砚莺朝它叫。 “喵。”黑猫回了声。 柳砚莺偎在窗台上咯咯笑起来:“难怪三爷拿猫来比我,我还真通你们的猫话?” 黑猫只静幽幽盯着她,不回应了,柳砚莺便又喵喵叫了几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竟惹得那猫一跃而起,跳上窗台。 柳砚莺惊得直往后退,掸掸衣袖生怕沾上泥水。 “小畜生,你可别进来啊!” 下一瞬,黑猫身轻如燕跳进她屋里,像个禁卫军那样四下梭巡,每一步都留下个脏兮兮的小梅花。 柳砚莺急得跺脚:“你这小坏东西!脚上都是泥水,还说不得了?说你你还来劲?” 黑猫又“咻”地跃上桌子,胡须舒展对着糍糕嗅嗅。 见道这一幕,柳砚莺拧巴在一起的五官霎时归位,笑着观察它。 “哦,你喜欢吃甜?”她躬身走上去,“我们府里有个路三爷也喜欢吃甜,稀奇吗?他将来可是决胜千里的大将军,将军喜甜食,你听说过吗?” 黑猫不理她,伸舌头撩了那糍糕一下,咧开嘴巴做干呕状,它浑身的毛都立起来,被突然袭击了似的夺窗便逃。 柳砚莺笑得捧腹,合着这小黑猫不喜欢吃甜。 “慢走慢走,以后不许不得同意就擅闯我的睡房。” 嘴上是这么说,之后几天柳砚莺都会在后窗窗台放一小盆猫饭,夜里放上去,早上便被吃个精光。 黑猫饱餐几天养出一身好精力,居然将闲晃的领地划分到了姨娘孙氏的抱琴斋,若是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偏生孙氏的女儿路仙柔怕极了猫。 那晚抱琴斋灯火通明,小厮丫头在路仙柔的惊声尖叫中四处逮猫,却还是让那身法矫健的猫刺客给跑了。 第二天路仙柔全府通缉,说那是只皮毛油亮的大黑猫,两眼冒鬼火,千万要逮住,不能让它冲撞了王妃和老夫人。 和柳砚莺住一个院的女使当中有个好事之徒,私下跑到抱琴斋告状,说那黑猫是柳砚莺在喂,没准就是她专程弄进府里搅主子安宁的。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1节 路仙柔一听哪还坐得住,跑到玉清苑去告状要王妃惩戒柳砚莺,她一个婢女,怎么敢在王府里养猫! 那黑猫见人下菜,从未去过玉清苑,因此王妃一面要为路仙柔做主,一面又觉得她大惊小怪。 玉清苑。 柳砚莺被张嬷嬷从荣春苑一路“押”过来,按着往地上跪,“噗通”一声她膝盖剧痛,心里问候了那张嬷嬷的祖宗十八代。 抬眼又见路仙柔愤恨瞪视自己,柳砚莺记忆错乱还当回到前世和她互掐的时候。 她尽量好声好气:“二小姐,猫不是我的,我只是喂过几次,就是我不喂,那猫飞檐走壁随处进出也饿不着自己。” “你说不是就不是?” 路仙柔上前指着她鼻子,“前阵子出府你便存着要养黑猫害人的心思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大马车上的女使说了,那日外出采买返程的时候你不在车上,是后来回去的,你中途去了哪里?敢不敢说!” 不等柳砚莺说什么,王妃额角一跳,出言制止路仙柔。 “仙柔,那只是女使一面之词,不可凭空污蔑。” 这下柳砚莺恍然大悟,原先她还不知道王妃为何急着将她许到庄上,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是那日她上了路承业的马车,有人看到后忠心事主,走漏消息。 路仙柔还当王妃见不得贵女失仪,福了福身用柔和的语气又指控一遍。 “母亲,我说的都是真的,是我屋里女使亲口所说,她说柳砚莺是半途上的马车,她若非去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为何不敢答我?既是一面之词,您倒是听听柳砚莺怎么说。” 柳砚莺缓缓俯身在地,声音发颤:“王妃,我说,我全都说,那日我——” “住口!”平旸王妃陡然提高声调,阻止她说下去。 柳砚莺低垂脑袋,抿着嘴巴忍住不笑,路仙柔仍不依不饶。 只是这下不必柳砚莺再说什么,王妃便会替她打圆场,毕竟一旦她上世子马车的事传扬出去,庄上哪个汉子还敢娶她。 路仙柔为了只猫闹到玉清苑的事阖府上下都知道,那猫四处捣蛋,五六个小厮齐心协力终于在荣春苑抓到了它。 抓到它时,它正在柳砚莺的窗口细细品味今天的猫饭。 路景延下了值在荣春苑小坐,听说此事便过去看了看,猫脏并获,柳砚莺难逃干系。 他看着眼前景象,从小厮手中将饭和猫都接过来,然后吩咐瑞麟把饭倒了,又把猫抱在自己怀里。 在卫所操劳一天,回府还不得不替她善后。 罢了,到底是她的猫,他的人。 黑猫从未被人抱在怀里过,此时难得温暖,变得格外乖顺,路景延就这么抱着猫去往玉清苑。 玉清苑里如火如荼,他来得正是时候。 “母亲,您说的是这只猫吗?” 厅外传进路景延平稳的声调,众人朝他看去。 路仙柔眯眼看清了他怀里的东西,惊叫一声跌坐进椅子,“三弟!你你你,你把猫放下。” 见路景延作势弯腰要将怀中猫儿放下,路仙柔惊慌改口,“不不不,你抱着,你把它抱着!” 柳砚莺挺起身扭头看去,门外路景延姿态稳健,左手臂弯捧着只肥硕黑猫,右手掀衣袍提膝迈过门槛,身板挺拔在她身边站定,朝王妃见礼。 他怀中黑猫就是柳砚莺在喂的那只,它见了柳砚莺爱答不理,只舒服地窝在路景延怀中,和谁更加要好一目了然。 没良心的小畜生,柳砚莺暗骂了声,随之一愣,竟突然懂了路景延见她给世子送荷包的心情。 路景延以食指搔搔那猫的下巴,黑猫眯起眼呼噜呼噜很是受用,“母亲,猫是我带进府中的。前些日子我还和祖母说起,城东卫所有只小猫,我偶尔会喂一喂它,不成想那猫儿竟跟着我偷偷入府,还惊扰了二姐。” 柳砚莺听得发怔,他卫所还真有只猫?就是这只黑猫? 还以为那是他编故事敲打她呢。 路景延抱猫出现无疑给了王妃一个了结此事的台阶,她颔首说道:“仙柔,你看这不就真相大白了?猫不是谁带进来的,而是自己跟着你三弟回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叫你三弟把猫打哪来的送回哪去,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路仙柔真的怕猫,畏畏缩缩坐在那点头,眼神盯着黑猫的一举一动,只想快些结束此事,好马上离开。 王妃抬手轻拂:“砚莺,此事与你无关,你先下去吧。” “是。”柳砚莺低垂脑袋,揉揉跪疼的膝盖退了出去。 迈出门槛临转身,她又回眸轻扫路景延。 他怀抱黑猫落座,食指上的白玉戒指和那猫的毛色恰成反比,路景延轻轻抓挠着黑猫的后脊,慢悠悠的,有以下没一下,与那黑猫说不清是谁更享受。 * 夜里,柳砚莺伴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预备睡下,灯一熄,窗外丢进来个石头。 她吓得赶忙从床上坐起,见窗户上又砸了一粒石子。 “谁?” 她披上衣物,点上油灯,朝窗边缓步靠近。 窗外,瑞麟将窗子推开小缝,面朝外不敢看她闺房,拿手撸一把脸上的雨水,“砚莺姐姐,三爷有请。” 柳砚莺见是他,旋即想起白天路景延为她解围的事,她看看屋外的雨,再看看黑漆漆的夜。 不去。 大晚上谁知道路景延要做什么,她还没成功上位呢,先被他得手怎么行?把自己砸手里那不是成大冤种了? 柳砚莺问:“三爷说去做什么了吗?” 瑞麟尴尬笑笑:“没说,只让我来请您。” 她眉毛一拧颇为抗拒:“没说?这怎么行?你去回了三爷吧,我是断不会去的。” 窗子“啪”的砸上,任瑞麟怎么小声呼唤都不回应。 真是想得美,她要这么好骗,前世还怎么拿捏世子?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油灯一跃,门外来了个人影。 柳砚莺心口发紧,旋即认出那人影是谁。这等宽肩窄腰的挺拔好身材,放眼整个王府除了他也没有别人。 想不到路景延敢夜访荣春苑,柳砚莺不得不将人迎进门,生怕被小院其他屋的女使瞧见。 门打开,路景延淋了点小雨,脸侧被昏黄的烛火镀了圈湿濡的金光,不似夜会婢女的贵府公子,反而像雨夜归家的体贴夫郎。 柳砚莺调动起个微笑,左右看了看赶紧拉他进屋,把门合上。 她转回来背贴着门,将衣领攥得紧紧的,“三爷这是何意?若是被人发现了——” 路景延道:“我走的树林小路,没人看见。” “话不是这么说的。”柳砚莺秀眉微蹙,手忙脚乱将披在身上的衣物穿戴整齐,忽听他道:“世子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你便提着点心上门道谢,我替你解围,你就无动于衷了?” 竟是在吃这飞醋。 柳砚莺绞弄发梢勾起个笑:“我都快是三爷的人了,三爷还要我怎么报答?”她旁敲侧击,“我到底一个婢女,也要为自己考虑,今晚便先委屈三爷听我言语道谢了。” 路景延眉梢一动,见她对自己颇具防备心,反而故意道:“言语怕是不够。” 柳砚莺心下慌乱想了想:“那……” 不等她说出第二个字,路景延长臂一伸将她拦腰圈进怀里,她闷哼了声微微将脊背弓起,尽量让前胸不贴着他。 他并无动作,只搂着她问:“那猫是哪来的?” 柳砚莺一怔,从他怀里抬起脸:“我怎知猫是哪来的,野猫罢了,难道不是三爷卫所里那只吗?” 路景延坦言:“那天我只是编了个故事,城东卫所根本没有猫。” 柳砚莺心说果然如此!红着耳根伸手轻轻推他,“三爷诓我,难怪您要专程过来,原来就是为了看我蒙在鼓里的反应。” 路景延的手稳稳搭在她腰肢最细弱处,让她不再继续乱动,他倒希望自己有那么好的定力。 “我来是告诉你明日午后我在北门等你,去把那猫给放归。” “放到哪?” “驾车出去,带得远些。” 柳砚莺隐约觉得路景延在答应要纳她后,情绪不怎么高涨,反而比之前阴沉,像是藏了心事,并不十分高兴。 她有心讨好,便说:“我们把它放到街市口,那儿每天有新鲜的鱼。这就说定了,明日中午我等老夫人歇下就去北门找您,三爷要跟我说这个何必冒雨专程跑一趟?” 路景延环着她的手臂略松了松,但不足以让柳砚莺像那日在清凉阁那样溜走,他修长五指探入前襟自怀中拿出一只瓷瓶。 柳砚莺故意僭越地从他手中将瓶子夺过去,好奇地看了看,笑问:“这是什么?” 路景延对她偶尔的活泼冒犯并不反感,“活血化瘀的药油,你留着,有淤伤时搓到发热敷上去,程度较轻的淤血隔天便会化开。” 竟是见她跪疼了自己,来给她送药的。 柳砚莺眼睫一颤看向他,到底是风度翩翩的真君子,二人独处还这么隐忍克制,想着心尖没由来一喜,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免得不再小心翼翼催一催,“那三爷尽快纳我进屋,我便不用见人就跪,身上也不会再有淤痕惹您心疼了,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有求于他时她总是楚楚可人,叫他记不清她面具下的精心算计。 路景延轻声哼笑,掌心贴着她后脊,拇指轻绘她骨头的形。 “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短暂当一章小情侣,让路哥拥有一章顺着他的甜美小鸟,下章就要“晦气”了,是v后大肥章 古言预收:《偏执首辅的掌心刺》究极火葬场求收藏 现言预收:《师姐》求收藏 新年这晚,高溪窝在家喝酒消遣,看晚会。 投影打在墙上如火如荼,勾眉勒眼的京剧旦角配合当红小鲜肉演了个串烧。 周铎借她手中酒杯喝了口香槟,“这个叫贺欢的是个男旦你知不知道?” 高溪笑答:“他是我戏校师弟,我当然知道。以前我唱青蛇他唱白蛇。” “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 高溪没有说,当年她要转行,贺欢在她家楼下站了整晚。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2节 他淋一夜雨高烧不下,嗓音从未如此嘶哑,“师姐,你走了,我也不和别人演白蛇了。” * 新年伊始,名叫贺欢的男旦爆红网络,贺派青衣第四代传人,活生生会行走的艺术。 时隔五年高溪第一次收到他的短信,偶尔闲聊几句。 他请她下月去剧院看他的开箱戏。 * 高溪开年很忙,和周铎两月没见,无意间在八卦头版看到他在法国结婚的消息。 二人再见面时不可避免的大吵一架。 “松手啊!” 高溪在拉扯中跌倒,瓷片扎进手心。 “…对不起,对不起高溪,我带你去医院。” “别碰我…” 高溪忍痛拉开门,撞进一双漆黑氤氲的眼睛。 贺欢大汗淋漓地赶到,他结束了开箱演出没来得及卸妆,刘海凌乱贴在又红又白的脸上。 “师姐,我打你电话,你手机关机……” 第24章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 到了午间日头暖融融拢着柳砚莺,她眯起眼,打着团扇靠在四方亭,刚咿咿呀呀唱了半个时辰将老夫人哄睡,这会儿自己也犯起春困。 上下眼皮刚阖上,一激灵想起昨夜和路景延定下的约。 柳砚莺叹口气,她哪来空闲休息,伺候完老的还有小的,到处都要她赔笑脸装可怜。 要是没给柳砚莺尝过恃宠而骄的滋味,她一定不怀念,可又偏偏叫她前世风光过几天。 哎。 柳砚莺再度长吁气,安慰自己苦尽甘来,路景延没准比他大哥会疼人,起码花花肠子少一半,也没有什么娇贵的婚事要呵护,不必让她像前世那样被世子妃打压受气。 听月洞门外吵吵嚷嚷,是路承业搡开拦路婢女,风风火火朝她迎面走来,他走得急,身上的宽袍大袖鼓成了只风筝。 柳砚莺赶忙驻足见礼,路承业见是她,笔直走过去一把将她胳膊拽上。 “走,砚娘,我们现在去和祖母提,我这就要你进我的屋里,谁都不能再给你委屈受。” 柳砚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险些当场死过去,她赶紧将人扥住,不住摇头。 “世子,世子万万不可。”说到这儿顿住,她只觉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脑袋上,根本无从思考。 “有何不可!” 路承业已是气急,一个将他所赠木梳随身携带的痴情女,竟被自己二妹如此针对,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恨不能立马给柳砚莺一个名分,叫她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做人。 “砚莺,从今往后有我为你撑腰,你是我的人,不必再对任何人奴颜婢膝。” 柳砚莺照自己人中按了按,免得昏死过去,“世子您先冷静,事情没准没您想得那么严重,老夫人在午休,我好不容易才哄睡的,您不要扰她老人家清净,有什么事就先和我说。” 路承认握着她手,紧紧握着,“我冷静不了,今日本来约了尚书府的张湍吃酒,现下我不把你的事办了就哪也不去。” 张湍? 柳砚莺也握住了,握住了救命稻草,“您,您约了人吃酒?您既约了人便要一诺千金,您是大丈夫,怎可以无故爽约?” “还吃什么酒,让王二送个信回绝了便是。” “别回绝。” “怎么?” 柳砚莺眨巴眨巴眼睛,还没想好说辞,路承业约好和张湍吃酒,她巴不得他赶紧离府,别在荣春苑大呼小叫,吵醒了老夫人她免不得在路景延那前功尽弃。 她吞口唾沫道:“您看这样如何?我陪您去,我先陪您去赴约,您也冷静冷静,想想和勋国公府的婚约,回来等老夫人醒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柳砚莺哄孩子似的劝着路承业,路承业一听勋国公府,也被浇了盆冷水,又听她陪自己赴约,稍稍觉得好受了些。 “可是——” 柳砚莺按住他,怨念颇深道:“没有可是,世子,您今日行事实在鲁莽,您可想过我的处境?王府上下多看重您的婚事您不是不知道,既然都答应了夫人先将勋国公府的婚事放在首位,您又怎能出尔反尔?” 路承业冷静下来:“是我思虑不周了,母亲不为难我,未必不会为难你。” 柳砚莺撇撇嘴,谁说不是呢。 路承业总算消停:“委屈你了。” 见他让步,柳砚莺眼睛都亮了:“世子哪的话,不委屈,那咱们走吧?张公子还等着呢。” 她又轻声细语顺毛捋了半天,路承业消下大半火气让柳砚莺给领出了荣春苑,他叫来候在外边的王二准备马车,携柳砚莺去府门口候着。 柳砚莺没有忘记和路景延的约,但忘不忘的都只能假装忘了。 待回府再与他解释,毕竟这事实在来得突然,又牵涉重大关系到她后半生命运,比放什么黑猫白猫重要百倍。 走着走着她觉得不对劲,陡然站住脚步问路承业:“世子,我们为何前门不走要走北门?” 路承业不知她与路景延有约,只自然道:“我与张湍约在了城北他的府邸,走北门顺路。” “…原来如此。” 柳砚莺硬着头皮四下看了看,没发现路景延,想来他还没到,便放心大胆上了路承业的马车,心想等回府后再与路景延解释爽约的缘由。 马车格楞楞跑动起来,柳砚莺坐在下首位,心事重重一个不稳便往后右侧倒去。 路承业眼疾手快护住她两肩,趁她惊魂未定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依偎他胸口,栀子花头油的香气给他撞了满怀。 不过是抱了抱,柳砚莺只坐直身子扭过脸假作娇怯,蒙混过去。 殊不知适才春风乍起,将那轿帘吹起半分,泄露了轿厢内的景象,路景延来北门赴约,恰好看了个真切。 瑞麟放下手中蒙着黑布的猫笼,揉揉眼睛,“三爷,那是?我没看错吧。” 春色渐浓难敌寒意料峭,微风带起路景延的衣袂,他怒极反笑,却又笑不及眼底,转身拂袖而去。 * 柳砚莺并没有陪路承业在张湍府邸吃酒。 她将人送到便让王二先赶车送她回去,一路上宽慰的话说了不少,路承业平静下来想到勋国公府的婚事和母亲肃穆的脸,便也放她先走了。 路程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柳砚莺在心里求神拜佛,双手合十恳求路景延千万被琐事拖住,不要准时赴约。 一下马车她便心凉如水,因她恰好撞上瑞麟外出放猫提着空笼子回来,见瑞麟幽幽怨怨瞧着自己,她便明白出大事了。 柳砚莺等王二赶车离开后绞着手绢上前:“瑞麟。” 瑞麟只道:“砚莺姐姐,您不诚信。” 柳砚莺提起团扇就打:“谁不诚信?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压低嗓音,“三爷已知道了?” 瑞麟呵呵笑:“您上车时我和三爷就在边上看着呢。” 兜头盖脸一盆子冰将柳砚莺给埋了,她强作镇定问瑞麟:“三爷可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 完了。 柳砚莺算算时辰老夫人还没起,她今日就这点时间得空,再不去找路景延就什么都迟了。 柳砚莺将团扇往后脖颈一插,提起裙裾便往木香居赶,瑞麟知道路景延未必想见她,生怕她惹出是非,紧随其后地拦着,“砚莺姐姐,您慢点走,被人看到不好。” 柳砚莺横眉往后一睨:“看到就看到了,你们三爷许诺了要纳我,我早晚是他的人。” “哎唷。”瑞麟吓得想捂她嘴,顿时怕了,“分明是您做了错事在先,哪有您这样不知——” 柳砚莺瞪他:“不知什么?不知羞耻?我告诉你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是不得已而为之,让我自己跟三爷解释。” 言语拉扯着二人已行至木香居,柳砚莺将瑞麟一推小跑进去,拐过长廊狠狠撞上一堵软墙。 她揉揉脑门忽地抬眼一看,嗓子眼顿时就哽住了。 路景延垂眼觑她,下巴凝着一滴汗珠摇摇欲坠,脸侧因汗水沾着几缕发丝。 他左手提着铁剑,剑柄冷冰冰正抵着柳砚莺腹部皮肤,她脑袋乱做一团浆糊,慌忙后撤两步,挂上个无事发生般的笑。 “三爷,练剑?” 路景延只越过她:“刀剑无眼,我院里不允许下人跑动,你撞上的若是剑刃,这会儿已殒命了。” 柳砚莺赶忙追上去,她跑三步才敌他两步远。 “三爷,三爷别走,听我解释。是世子知道了昨天我被传去玉清苑的事,今晌午急匆匆跑来说要纳我,我怕他惊扰老夫人,也怕他抢占先机回头让您因我得个兄弟不睦的恶名。” 路景延是庶子,一旦路承业这个嫡长子提出要纳她为妾,那路景延之后若是再提,就是夺兄嫂,违背礼教大逆不道。 路景延停下脚步,凝着深邃的瞳孔看她,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于是你便爽约上了世子的马车。” 柳砚莺解释:“那是世子说他今日与张…与尚书府公子有约,我眼看事情不妙,自然要想方设法先将他拖住送出府去。” 见路景延冰山不化,她说到这儿急得眼圈红得像兔子,“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三爷的错!等了那么久也不来荣春苑讨人家,到底是嫌我倒贴,便宜轻佻。” 她偷了春色染在眼梢,流淌万种风情,嘴角轻轻向下一弯,是生气了。 “三爷不会不要我了吧?” 适才她栽进世子怀中那任风摧折的模样与现下一比较,倒没那么叫路景延不悦了,起码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如何让他欢心。 路景延挑眉问:“你觉得倒是我该向你赔不是了?” 柳砚莺打蛇随棍上,笑盈盈上前两手握住他的手掌,掌心覆着些习武磨出的粗茧,她不觉着硬,反用指尖勾画着。 “您说我是个没良心的,可方才得知您误会了我,我跑过来心口一阵阵地疼,您说我为您疼的这颗不是真心还能是什么?” “真心?”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3节 就连话术和荷包都是前世对世子用剩的,她现在对他能有多少真心,路景延再清楚不过。 柳砚莺忙不迭点点头,握着他手掌往自己左心口贴去,“您摸,真心。” 她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对付路景延这种不解风情的,就要下狠手,最好让他多尝些好处对她念念不忘。 手底突如其来的绵软让路景延片刻失神,柳砚莺正在心中暗道“成了”,却见他眉心紧蹙,阴沉了张脸。 路景延反手将她两个腕子锁在掌中,一把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柳砚莺这下是真将胸口给撞疼了,她还当是二十出头的男人血气旺,刚想抱怨,就听他道:“柳砚莺,你为何总有这些让人生气的本事?” 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柳砚莺茫然看他。 路景延注视她问:“你前世也是这么勾引世子的?” “铮”一声,何止是胸口,柳砚莺连魂都让这一下给撞散碎。 她错愕地观察着这个适才她嘴皮磨破都要讨好的男人,“三…三爷说什么?” 路景延紧扣她手腕在胸前,再无法看她继续将他当成第二个路承业那样哄骗。 “我知道你是谁。”他抓住她单薄的肩,薄唇轻启对她低语,“柳砚莺,我认得出你,也对你再熟悉不过。” “那年秋天你死在湖里,被打捞上岸后你的皮肤冻得发青,连指甲盖都是紫的,府里没人敢碰你,是我合了你的眼睛,亲手将你身上每一处关节归位,这些你或许不知道,但我记忆犹新。” 柳砚莺眼神震动,后退半步却无处可逃:“你是说……你也是从上辈子来的?” 路景延沉闷地笑了笑:“就在你死后一年,我出兵西北战死关外,临死前我让上峰烹我尸体好带将士回家,也不知他是否照做。” 柳砚莺陡然想起那日路景延回府浑身人血的模样,登时反胃,原来那日便是今生的路景延死亡,为前世的他让路的日子。 也就是说,他什么都知晓,知晓她前世差点成他嫂嫂,知晓她对他大哥也是“真情一片”,知晓她前世跋扈恃宠而骄被推入水里溺亡…… 她对他的努力就像笑话一样。 不,对柳砚莺来说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重活一世竟还是不开眼地押错了宝,上辈子找了个短命鬼,这辈子又跟个短命鬼周旋。 她僵硬着脸扯出个笑,却笑得比哭都难看:“那……三爷您今生还打仗吗?” 问完她便觉得不如不问。 若是没有前世那场战役,路承业不会死,路景延也不会顺位继承王府,更不会立下丰功伟绩青云直上。 她摇了摇头:“算了,别答我了,烦您先把我松开。” 适才还波光粼粼包含情义的双眼此刻像熄了火的灯芯,焦黑的,迟钝且麻木。 路景延让她眼中熄灭的灰烬烫到,手上握得更紧,笑问:“怎么?得知真相之后便不催着我纳你进屋了?” 柳砚莺见他问得戏谑,无疑是坦白了戏弄她的心思,连日来的接近讨好变作历历在目的耻辱,登时羞愤得两颊发热,搜肠刮肚挑拣出最难听的话来说给他听。 “早知道你也是个死了又活的短命鬼,谁跟你浪费时间,不嫌晦气?” “晦气?” 路景延面上的表情在那一刻精彩纷呈,他是笑着,却笑得比愤怒还叫人害怕,他甚至俯下身来更靠近了她一些,只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这张脸面庞英俊品貌非凡,若是换个时候定叫柳砚莺面红耳赤,可此刻靠近只让柳砚莺觉着他青面獠牙金刚怒目。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她被这份怨恨的情绪吓了一跳,变得做贼心虚起来,眼睫颤了颤又很快说服自己,不必要为了路景延的难过而难过。 下人眼里他多高不可攀,郡王府的三爷,她见了他该点头哈腰,难得被一个下人耍了,可不就该怒不可遏吗? “这便是你的心里话。你为求上位对我百般殷勤,我又活该受你蒙骗被你利用?” 路景延说出这句话几乎耗尽所有气力,他以为他看透了她,可她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叫他感到前功尽弃。 柳砚莺肩膀被捏得剧痛,躲又无处可躲,只好别过脸不看他,“你又何尝没有骗我?” 路景延极轻地笑了声,俯下身去,两眼与她平视,“柳砚莺,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越赌越输,越输越赌。” 柳砚莺怕路景延,但又不那么怕,在她得知他也来自前世那刻,他们间的羁绊早就远超任何一种寻常的情感。 所以她敢赌气地说:“输就输了,我不信我会一直输下去。” 路景延果然怨愤:“你还要去找谁?” 二人瞪视彼此,急促的鼻息混乱交错,柳砚莺檀口微张喘不上气,端的是又悔恨又气愤。 只是这种剑拔弩张分外眼红的气势根本持续不了多久,他们之间的仇,无外乎旷男怨女那点事。眼见男人眼底欲色渐浓,柳砚莺眼神慌张想要挣脱逃跑,他不松开,另一手扣住她后颈,迫使她仰头迎合。 她含混不清又哭又骂,尝到血味方被松开,嘴上晶亮的唇脂不复存在,下唇隐隐渗着血丝,路景延复又垂首吃了那点血迹。 他双唇没有离开她,仍以平稳口吻说道:“这就怕了?是你先来招惹的我。” 巨大的羞耻感席卷柳砚莺的身体,她顾不上满脸泪痕,抬手便要掴他脸。 路景延钳制住她手腕,凝视她许久后胸潮澎湃,那浪潮席卷上岸又只化作轻缓的波。 他温柔地再度吻她,吻她柔软的唇,吻她湿润的面颊,吻她眼下的泪痕,温柔得就好像适才还在对她放狠话的是另一个人。 这一刻他的确不是路景延,她也不是柳砚莺。 他们是前世在孟婆桥上被赶下来的两个鬼,打翻了碗里的孟婆汤,灵魂游荡无处依归,只得灰溜溜找回多年前的肉身,挤走曾经的灵魂苟活下去。 只有他们,知道彼此来自何处。 柳砚莺两臂抵着路景延胸膛将人推开,发鬓凌乱地别过脸去,倏地扯动唇角似是想起了好笑的事情,万分释然。 “我说呢,你分明喜欢我,却总拒绝我。现在我明白了原因,一定不会再招惹你,和你撇清关系就是。” 她那神情与路景延前世对她的印象逐渐重合,也逐渐遥远。 路景延不喜欢这种感觉,眼底晦暗的情愫一扫而净,她果然不明白。 他愿意对她坦白,便是不打算将她放过了。 “你要怎么和我撇清关系?” 柳砚莺皱眉拧了拧腕子:“这您就不用管了。” 他从她眼里读到了嫌恶,正是前世在小花园,她拽下眼前黑布那一瞬流露的嫌恶。 变脸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柳砚莺,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话说出口他才听出自己是何等的咬牙切齿。 柳砚莺面上做得再强硬,心里当然是惧怕的,用力推搡,“你放开我!” 瑞麟站得近,早就听到院里的争吵,他起先只是猫腰进去瞄了眼,见二人吻得难舍难分,三爷那架势分明是要将命都渡给她,柳砚莺难以招架下巴高高抬着,后脊似一根韧性极佳的柳条。 瑞麟非礼勿视,赶忙找由头驱散了候在外头的丫头小子,怕传出去惹兄弟不睦。 这会儿他没忍住又去看了眼,两人又变作两张饼子牢牢贴在一起,瑞麟捂上他尚且年轻的眼睛,小声念着“哎哟喂哎哟喂”躲到了墙根自己蹲着。 实际那是柳砚莺想逃,面对面被路景延反剪双手,不得不昂首挺胸地直视他。 她眼底小火苗熊熊窜着:“三爷戏耍我也该有个度,既然都把话说开了,您看到我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尽兴的?快放开我!” 路景延心脏让她眼里的火反反复复煎熬,她看他的神态,已与前世彻底无异,就好像她还是那个世子未过门的媵妾,是他只可远观的嫂嫂。 他恍然以为过去一月只是幻觉,她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讨好的笑脸。 路景延沉沉笑着:“不尽兴,戏耍你怎会尽兴,只要看着你费尽心思讨好我,便会想到你前世对我大哥是如何的情真意切,戏子登台都没有你会唱戏。” 柳砚莺浑身打颤,连她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惧还是气,她只想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您选这个时候与我对质,是想拉着我去常翠阁和世子揭发我,还是到老夫人那告我的状?” 路景延望着她冷冰冰的眼睛,笑说:“那样多无趣。” 这话无疑是一道闷雷,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惊惧和屈辱重又包裹柳砚莺全身,她已然说不出什么讨饶的话,只顾着转动他手里的腕子,想无声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路景延实在厌恶她这副样子,就好像他已失去利用价值。 前世路仙柔说她是狐狸变的,图世子的钱财、名利,甚至是阳气,总之就是不图路承业这个人。 府里看不起她借世子上位,路景延也看不起她,可越看不起她,就越想看她,她甚至会不讲道理地跑到他梦里,在十几二十岁少年人的梦中幻化作诱人的魅,与他纠缠在一起。 也只是在梦里。 他远走沧州,眼不见为净。待建功立业再见到她,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其实在那之前他甚至可耻地肖想,世子死了,她会否转投自己怀抱,横竖她爱的是“世子”,不是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男人。 路景延回顾着,胸中那头叫嚣的兽便越将他的心抓得千疮百孔。 他紧紧扣着手下柳砚莺细弱但温热的腰,如同捏住一条毒蛇的七寸,“不知道该怎么做?” 柳砚莺抬眼看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不是最懂得利用男人对你的感情,怎么还用我来教你?你既知道我喜欢你,那就该好好利用这一丁点喜欢,让你往后在王府的日子过得比其他婢女更像个主子。” 柳砚莺此时静下来也抑制不住地抽噎,她恨恨看着他,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又会不会采纳。 一放开,她便逃也似的跑了。 柳砚莺边跑边抹开脸上汗黏黏的发,她慌不择路经过院外候着的瑞麟,瑞麟朝她一欠身,她就一片云那样飘走。 误会她怕羞,瑞麟还冲她背影恭维:“将来还仰仗砚莺姐姐您啦!” 柳砚莺脚步顿住,不忘回头瞪他一眼,逃得更快。 跑回荣春苑,柳砚莺魂不守舍迎面撞见个粗使婢女,那婢女见她面色潮红两眼氤氲,嘴唇咬破个口,倏地垂头噤声不敢继续看。 正愁憋着气没处撒,柳砚莺泪眼盈盈咬牙切齿:“没见人哭过?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敢说出去一个试试!” 婢女战战兢兢快被吓哭,连声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她哪是怕柳砚莺,她是怕世子,任谁不知道柳砚莺只等世子与勋国公府完婚便会跃身主子,柳砚莺不让她多嘴,就是世子不让她多嘴,全然想不到这场面会是府里恪守礼教的路三郎造成的。 出完气柳砚莺便寻了个无人处蹲下去,抱着胳膊一个人哭。 她擦擦泪扯痛了唇角破口,痛得直蹙眉头。 其实她明白,今生路景延未必会死,他何许人也,那样一个决胜千里的将领,如何会不与自己前世的命运抗争。 可柳砚莺赌不起,也不想花时间陪他赌。 说句老实话,就是路景延这辈子起兵当上皇帝,她也不会奉陪。 她恨得都想长出喙来叨他眼珠子。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4节 柳砚莺不是个没脸没皮的人,相反正是她太要脸太要强才会不择手段往上爬,现如今她在路景延面前连条遮羞布都不剩,心里想的、面上流露的,都被他掌握。 他当她是什么? 一个乐子? 还要她接着陪他玩,那不过是他一个人觉得报复她有趣罢了! 路景延定然从未想过要纳她,从始至终都是对她的戏耍,除非路景延脑子有水,才会在看穿她虚情假意后还想着纳她为妾! 思及此她顿了顿,指尖触碰上被吮拭得润泽饱满的嘴唇,那血痕不像是刻意咬破的,倒像是情到深处难舍难分,要想撕开需得有一人受皮肉之苦。 柳砚莺陡然害怕极了。 她怕路景延真的去找老夫人要她,更怕他要了她却不会给一个名分。 * 路景延入职不久,城东卫所诸多事宜都要他亲手操办,柳砚莺白天在府里碰不着他,下值他若上荣春苑请安,柳砚莺就寻各种理由不在老夫人身边。 他也跟猫捉老鼠似的,常往荣春苑来,柳砚莺夜里睡不好,生怕他找到屋门口,但又心怀侥幸想他不至于如此紧咬不放。 这日,她找了个往玉清苑送手抄佛经的由头躲开了路景延。 送完经文她正要离开玉清苑,撞上了前去找王妃问安的路承业。 路承业见了她不由面热,想起上回自己的冲动之举,说要纳她又没有胆子,只得摸摸鼻子想着说点什么找补面子。 “世子近来可好?”却是被柳砚莺抢先了。 她只抿唇一笑,路承业就也释然了,“好,我都好,你好吗?” 不好。焦心得直掉头发。 “回世子的话,我也都好,您快进去请安吧,我适才见王妃偏头疼犯了正要歇下。” 柳砚莺欠欠身正要走,路承业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砚莺,皇家春狩你想去吗?” 柳砚莺一怔,瞳孔被倏地点亮,扭脸看向他问:“春狩?” “就在后天。”路承业见她感兴趣,不想她眼中期待落空,“你等我去和母亲说,让你跟着她的马车。” 春日狩猎的热闹老夫人从来不凑,柳砚莺若要去,就得随侍王妃的马车。 白搭,王妃不会让她去的,柳砚莺只敷衍着点了点头拜别路承业。 谁知过了半个时辰,路承业从玉清苑出来直接抄近道进荣春苑,告诉柳砚莺王妃准许她跟去春狩。 这全然在她意料之外,赶忙抛开那颗被路景延搅乱的心,转动脑筋想了想原因。 想不出来。 柳砚莺无所谓这些,喜笑颜开朝路承业福了福身,“多谢世子,那我这就去禀告老夫人,准备一套能穿去猎场的衣服。” 路承业见她头顶的乌云四散开去,也跟着笑了,“好,记得穿跟脚的鞋,走草地舒服。” 他只当自己哄得美人一笑,根本不知道柳砚莺笑得那么开心是在盘算什么。 其实她还没来得及盘算什么,只是想到皇家春狩就是一群高门贵府的公子哥挽着大弓骑着大马,陪着皇帝皇子在望不到边际的树林子里狩猎,脑海中那些公子哥就变成了其他的意象。 金钱、名利,和从平旸王府落荒而逃的机会。 去了不一定非得怎么样,只是总比不去有盼头。 * 城东卫所。 路景延眼下黑青按了按太阳穴,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他没有睡好,想起柳砚莺便颓然无力,周身泛起酸软又紧跟着股恨得牙痒的狠劲,攥着拳,不过是在和自己较劲。 他分明是个极其沉得住气的人。 可静下心来脑海中便只剩她得知真相后,朝他掀起的眼神。 错愕、惊恐、避之不及。 又逃得那么快,像被洪水猛兽追赶。 他副手庞俊从屋外路过,路景延抬手将他叫了进来。 “路校尉。” “春狩调去围场的军士名录整理完了吗?” “快了,人数够了,等您过目再详细安排各岗人手。” 路景延颔首道了声“辛苦”,柳砚莺真该感谢这段日子的繁忙,让他无暇分心公事以外的琐事,给了她空隙独自提心吊胆。 庞俊一脸正色说那是分内之事,路景延扯扯嘴角,对他前世的印象也缓缓浮现,城东卫所本就由庆王辖理,庞俊前世荣升校尉跟着庆王上了战场,路景延彼时已是手握军权的将领,和庞俊并无过多交集。 只记得他死在战场,庆王托路景延去给他家人送上抚恤。 他家中有妻有女,女儿未满一岁,将来不会记得自己有过一个父亲。 庞俊妻子恨毒了这些将他丈夫带出去却不能带回的将领,横竖是不想活了,将路景延送去的粮食银钱全都扫落在地,咒他也会像庞俊那样,以尸身还乡。 结果一语成谶,不过路景延到最后也没想给自己留个全尸。 尸身运回京城又能如何,这世上他的至亲之人只剩一个总也长不大的妹妹,还是不要残破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路景延排空思考,将那薄情寡义的女人从脑袋里挤出去,专注地盯着桌前一点湮开的墨迹。 春狩快到了,他很快可以遇到庆王。 前世春狩庆王惊马,这件事,会是个让他和老友重新相识的契机。 作者有话说: 庆王不是男二,但男二是庆王的人,而路哥也是庆王的人,所以他俩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嘿嘿嘿嘿嘿土狗修罗场就位 【开业大酬宾!本章评论区会在九月三号投送红包!!么么么么么哒!】 第25章 既然世子替柳砚莺在王妃那求了恩典,柳砚莺便得趁王妃来荣春苑小坐时谢恩,腰弯了又弯,身子欠了又欠,作得像是受宠若惊,脑仁不大的样子。 王妃捻盘中杏仁时抬了抬手,算做回应。 翌日天不亮,柳砚莺到王大那儿去报到,领了个保管马具的差。 拿着那木箱钥匙她才知道,自己去了不是在庇荫的天幕下端茶送水的,而是要和粗使下人一起在臭气熏天的马厩待上整天。 难怪路承业去提,王妃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是让她来受罪的! 连日的委屈一并涌上来,气得柳砚莺掐腰跺脚。 抵达围场,眼见女眷们婷婷袅袅朝着看台去了,柳砚莺只得顺着石子路继续下行,去和臭烘烘的马儿为伍。 前路树木成林,脚下石子路渐渐变作泥地,柳砚莺磨磨蹭蹭到了马厩,领路的王大朝她嘿嘿一笑。 “砚莺,我过会儿去跟老爷复命,这儿就交给你了,你看行不行?” 柳砚莺心里痛骂天杀的,这地方臭得发酸,任谁不想多待,只气鼓鼓道:“知道了,您复命去吧,这儿交给我。” 王大朝她呲个大牙,忍不住问:“还没问你,夫人为何让你来干这份苦差?” 柳砚莺斜他,明知故问。 她面上嘻嘻笑着:“这您不知道了吧,是我自己求之不得求来的。” 王大自讨没趣吃个瘪,摇头晃脑拢着手走了,留柳砚莺和王府马奴大眼瞪小眼地守着。 牵马到马厩来的贵府下人越来越多,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柳砚莺在当中十足扎眼,马奴也知道她是老夫人屋里的女使,往边上一指,“您别再这儿待了,右手边有个打蹄铁的茅屋,您在那儿坐着吧。” 柳砚莺当然不客气,痛痛快快就去了,往屋里一坐,捏着鼻子等散场。 到时辰外头各府马奴都牵着马去到围场深处,只留下两人守在外边,柳砚莺事不关己,清闲地坐在茅屋里小憩。 “这儿就你们两个吗?”外头来了个人问话。 守在马厩的两人不知是来得迟没看见柳砚莺,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应了声“是”。 那人道:“后边有箱鞍子我一人抬不动,劳烦两位替我搬一趟?” 而后传来两声清脆的铜钱声,约莫是搬箱子的酬劳。 柳砚莺听那两人答应下来,等得无聊就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只见那两人已走远仅剩背影,留一个生面孔逗留马厩。 那生面孔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张望不断,手上也不停,飞快地摸出只瓷瓶对着石槽里的干草撒了进去,马儿吃得起劲,根本不介意这点掺杂进草料的小粉末。 柳砚莺顿了顿没有出声,将脑袋退回屋里。心跳如鼓,出了满背虚汗。 抬箱子的两人也很快折返,就是离得近他们才敢收钱擅离职守。 那往石槽里“投毒”的人没走,柳砚莺也不敢出去问那是谁的马,又等了一刻钟,终于有人来牵马。 是位身段气质颇为素淡的青年,他身材清瘦面庞白净,对谁说话时眉眼都噙着点笑意,该是那马的主人。 柳砚莺出了茅屋从另一侧绕远,偷摸跟上,且先看看情况再说。 青年并不上马,而是将马又牵给了另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这男人相貌英挺身材孔武,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听说话声调,该是这青年的上峰。 今日这些男人们都做统一的劲装打扮,腰上不戴彰显身份的玉佩绦带,柳砚莺难以辨认那二人身份,只看得出那身材的孔武的男人多半是个武官。 柳砚莺心里百转千回不知该不该上去提醒,怕只怕别人不领情,反倒叫她沾染一身腥臊。 眼看男人翻身上马,柳砚莺忆起前世自己凄惨的死状,权当积德行善,心一横从树后窜出来。 “大人!大人请留步!” 男人被人叫住调转马头,见是一姿容艳丽的女子,只下巴微抬皱眉打量。 “大人。”柳砚莺欠了欠身,心跳“咚咚”,“大人恕我唐突,实在是我有要事相告。” 想象中的苛责没有出现,男人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沉声问:“有何要事?” 柳砚莺迟疑抬眼,又看了一眼他平平无奇的穿着,结合此人平易近人的语调,想来不会是什么皇亲贵胄,至多是个公侯家的公子。 柳砚莺壮起胆子点向他身下马匹,说道:“适才我亲眼看见有人在马匹的食槽里下药,就是下在这匹马的草料里。” 那男人倏地皱起粗浓的眉毛,迟迟不做反应。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5节 青年上前一步,替男人问话,他不急着问罪柳砚莺的唐突,只问:“你是哪家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柳砚莺撇了下嘴,她就知道人家不一定领情。 既然对方多半是个武官,那这个跟在他身边的青年,要么是个小副手,要么就和她一样,是个等级不低的家奴。 见对方不相信她的话,柳砚莺咂舌坚定道:“这马定然被人下过药,我亲眼所见,你觉得我是乱说不要紧,等这马真的惊了你家大人你就知道迟了。”她小声起来,“横竖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还挺泼辣。 马上的男人笑了两声,嗓音沉稳浑洪,“你叫什么,是哪个府上的?” 柳砚莺动了动嘴皮没敢说,男人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为了找你秋后算账。” “那大人可要一言九鼎。” 男人大笑:“好,一言九鼎。” 柳砚莺稍微掀起点眼皮看他,“我叫柳砚莺,是平旸王府的女使。” 男人粗浓的眉头一碰,笑问:“平旸王府的女使为何会在这儿当弼马温?” 柳砚莺见他挺好说话,就也大胆了些,“回大人的话,我不是看马的,我是在这儿看马具的。” 男人胸口发出沉闷的笑,“好,两者之间大有不同,大不一样。”他往身后密林一指,“柳砚莺,我得去了,还有人在等我。这样吧,回头这马要是真的惊了,我就去平旸王府给你赏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赏赐? 柳砚莺皱起眉毛眨巴眨巴,心说这男人还没摔下马便坏了脑子? “说来说去,您还是不信。” 男人见她气馁,哈哈大笑:“我信,没说不信,既然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大胆地说就是。” 她狐疑蹙起眉毛,被事情的走向迷惑得思绪迟钝,不过路景延的脸早在她脑海幻化作豺狼虎豹,时不时显一显形,叫她管不了那么些了。 “不瞒您说…我想要我的身契。” 男人果然始料未及,像捡了个烫手山芋,“你是要出府?这是为何?” 柳砚莺觉得这人不着调,不能多说,便只负罪又委屈地说道:“我得罪了主家,不然也不会无故在这儿看马。” 男人哼笑道了声“明白”,也不问她得罪了谁,只挥鞭打马扬长而去,青年也朝她微一颔首,微笑告辞。 马蹄踏起烟尘飒沓而去,柳砚莺呛了口沙赶忙甩手,待到人消失在树林深处,这才抬手摸摸脑袋上的小珠花。 她何时魅力这么大了? 柳砚莺撇撇嘴又摇摇头,不是她的问题,是这个男人实在太奇怪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当真的必要。 前方密林遮蔽,李璧策马跑向狩猎场深处。 他挥鞭划破长空发出撕破天际的响动,远处那帮臭小子见他姗姗来迟,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小皇叔终于来了。”“小皇叔又迟了。”“小皇叔!你快点跑!” 李璧夹紧马腹泥点子飞溅朝他们奔过去,“叔叔让你们半个时辰,这可是你们自己不领情!” 身下马匹状况不佳,已经传递了些焦躁易怒的情绪给他,李璧权当没有发现,径直自人群穿行而过,挽弓搭箭欲射日落。 他明知马匹被人下药,却还是一马当先跑得了无踪迹,半个时辰后,那马果真长嘶一声,作势要把李璧这个负累自背上甩落。 李璧两腿肌肉紧绷死死夹住马腹,两手拽紧缰绳意图驯服烈马。 “庆王殿下!” 身后传来被风撕扯的吼声,李璧全然没有料到身后会有人追赶而上,忙乱之际转头回看,两眼一眯险些摔落马下。 路景延领庞俊横穿林中灌木,抄近道追上了李璧踪迹。 他观察良久,此时解开提前准备好的套索,在马背微微侧过上身,攥紧了手中绳索,不疾不徐让它在空中划着圆弧静待时机,犹如一个耐心极佳的猎手。 二人逐渐并驾齐驱,路景延抓住疯马前蹄落地的短暂空隙,朝李璧大喊:“弯腰!” 绳套牢牢困住疯马脖颈,路景延猛拉缰绳急停身下马匹,他死死拖拽住那一往无前地疯马,两边力道都聚集手中,拉绳急速擦过路景延掌心,只消一瞬便皮开肉绽。 庞俊见状在旁大喊:“庆王殿下!快弃马!” 李璧纵身跃下马背,翻滚着卸下冲力,他在隆冬被雪水泡烂的枯叶里滚成个泥人,等到正脸朝上,这才隔着满脸碎草叶窥见天光。 路景延将被拽得口吐白沫的疯马交给庞俊,自己甩甩手腕顺坡一路找到浑身泥泞的李璧。 李璧摔懵了,他两眼发直只觉乌兔倒走天地暗淡,耳边金戈铁马厮杀混战,将士们纷纷倒在他的眼前。 路景延甲胄残缺手执铁剑将他从尸山血海中刨出来,朝他递出手去。 “中军还剩弓箭手二十六人,弓.弩手三十一人,骑兵十人,刀盾手六人。殿下,带他们回家。” 李璧在恍惚间喃喃:“知珩…你还活着……” 路景延正想将泥地里的李璧拉起来,闻言如遭雷击,递出的手顿在半空。 “知珩”是他前世及冠后平旸王为他赐的字。 可今生他才满二十,未行冠礼。 作者有话说: 路哥: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要放跑我老婆?! 庆王:骚瑞bro,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去平旸王府和你组队…… 第26章 挨到傍晚,柳砚莺已是冻得鼻头通红。 马奴端来一碗热乎乎的八宝茶给她,“砚莺姐姐,您喝点暖暖身子。” 柳砚莺接过去喝得缓慢,生怕喝得急了将冷冰冰的五脏烫出个好歹,“马都栓回来了,前面还没散?” 马奴说道:“没呢,我听说圣上打了只老虎,前头载歌载舞正在兴头上。” 柳砚莺撇撇嘴,心说这些凶兽都是临时从笼子里拉出来的,丢进猎场专供达官贵人取乐,总共就一只老虎,皇帝不打谁敢去打? 如此便又顶着冷风枯等,饥寒交迫终于等来禁中宦官通报。 没说缘由,只叫他们先走,看来一时半会散不了场,让他们先回去也不是体恤下人,而是心疼这些昂贵的宝马,跑了一天该回家歇歇。 柳砚莺老远看着那个方向灯火闪烁歌舞欢腾,扭脸看了看身后打着响鼻的马,和那马一起嗤出好长一口气。 回府跳下车架,她揉揉让风吹得转筋的腿肚子正欲往荣春苑走,听见有人跑马归宅,便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完这一眼她只恨自己为何不是个透明人。 马背上路景延也瞧见了她,人群中那张见了他便煞白的小脸。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径直朝她走去,柳砚莺脚底生根不敢动弹,这儿周遭都是人,她若是跑起来定然无比扎眼,同样的,这儿人多,他不会乱来。她根本不必怕他! 路景延行过她身侧,轻飘飘撂下一句:“跟我来。” 柳砚莺两腿软了软,适才的豪言壮语全都湮灭,闭了闭眼跟过去。 躲不掉的,这儿是他家,她再躲还能躲回娘胎里去吗? 一脚迈进木香居,柳砚莺只感觉陷进沼泽,难以迈步。 路景延站住脚步扭头朝她看过去,发带翻飞,“要我抱你?” 他今日上值,穿一身劲窄的军服,革靴紧紧包裹线条结实流畅的小腿,旋身看向她时腰间蹀躞敲击作响,加之身高压迫感十足,柳砚莺摇摇头,绞着发梢踩着小碎步跟上。 瑞麟向来是个有眼色的,在暗处看到后便将内院待命的婢女悉数遣散,退了下去,有个与他相熟的婢女胆子稍大些,问:“荣春苑的柳砚莺不是世子的人吗?怎么老来咱们木香居?” 瑞麟笑笑:“你那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要眼见为实,这都不懂?” “可世子若是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常翠阁的人上哪知道!我告诉你,要不了多久咱们也就不必瞒了,我看三爷就是在等一个契机才好管老夫人要人。” “什么契机?” “笨!世子大婚啊。” 那厢柳砚莺跟着路景延进入暖阁,后者摘了腰间蹀躞往酸枝木塌上一靠,抬手示意柳砚莺将门带上。 柳砚莺心中百转千回,咽下那点难嚼的恨,挂上个熟练的笑脸,“三爷,我待不了太久,老夫人就是今晚不知道我提前回来了,明天也会知道的。” “那你就更不该浪费时间,把门带上。”他说完这话柳砚莺才发现他右手掌心缠了圈白纱布,微微一怔,不多嘴只装没看见,但也不关门。 路景延自塌上直起腰,两肘撑着大腿朝她屈了屈掌心,使唤她靠近,“你不喜欢关门,那我们就开着门。” 柳砚莺下一刻便转身将门碰上,苦兮兮道:“关上了关上了。” 她转移话题,“哎呀,三爷的手这是怎么了?” “一点擦伤。” “可处理过了?” “简单洗过。” 她逮到机会便要推门而出:“我去叫婢女来给您包扎。” 手刚扒上门缝,身后那人捉弄猫儿似的用言语揪住她后颈皮,“你不也是婢女?怎么?不喜欢给庶子包扎?” 柳砚莺后槽牙磨得“吱嘎”作响,嘴巴端的是笑,眼睛却快要哭,只不过淌的不会是泪,只会是绵绵不绝的恨。 “三爷说得哪的话,我粗手粗脚,难说不会一个不小心落点东西在您伤处,没准就是一把剪子,一瓶砒.霜。” 她说得败兴,有意激怒他好躲过一劫,路景延根本不受刺激,伸手指向侧室,指引她去取来处理伤处的东西。 柳砚莺打开药箱在他边上坐定,哪怕做好准备,掀开纱布仍感到不适,这满掌的血肉模糊哪是擦伤二字可以概括,说路景延是握鞭炮去了她都信。 她偏过头闭着眼睛,浑身起了鸡皮,“我不行,您还是自己处理吧。” 这一闭眼挤下一滴泪,柳砚莺睁开眼便瞧见他那只好手正朝自己探过来,吓得窝着肩膀直往后缩。 路景延顿了顿,拇指在她脸颊蹭下丁点湿濡,“这便是你说的砒.霜?” 柳砚莺拿掌心在眼下蹭了蹭,心说毒得死你就是,毒不死你就不是。 “回三爷,是迎风泪。” 路景延竟笑了笑,也不和她争这屋里哪来的风,“我自己处理还要你来做什么?” 柳砚莺一听眼睛亮闪闪的,眼泪全都憋回去,合着叫她来是为了包扎呀。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6节 “我处理,我这就处理。”她翻捡药箱里头的伤药,挨个认上头标着的红签,“您早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柳砚莺嗓子眼堵住,眉毛拧在一块儿,他这一进屋又关门又脱腰带的,她还能以为什么? 面上只笑:“以为您要训我话呢。” 路景延却道:“晚点再训。” 柳砚莺仓皇抬眸撞进路景延眼底,他稳稳当当正注视她,叫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遁形,只好当这个“晚点再训”就是字面意思,闷声不吭俯下身去清理他掌心伤处。 他问:“你今天也在围场?” “是。” 他瞧着她小心摆弄伤口时扑朔的睫毛,“我怎么没见你?” “我在马厩那儿。” “母亲让你去的?” “是。” 他喜欢听她尾音上扬像个小狐狸那样洋洋得意地说话,“别只回一个字,把话说完整。” 柳砚莺揭开伤药瓶子的手停住,听他不像生气,又说了一遍,“是的三爷,是王妃让我去的。” 她听见他闷闷地笑了声,应该是满意了。 柳砚莺挑起眼帘朝他悄悄觑过去,见他正看着自己,又收回视线,为他撒上药粉,“会有点疼。” 路景延问:“疼怎么办?” 能怎么办!柳砚莺气得要死,这大爷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半靠在榻上,可有半点怕疼的样子?还问她疼怎么办?无非是想她顺从心意说点他爱听的。 “那…我给三爷吹吹?” “吹吧。” 柳砚莺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低头替他吹了吹伤处,几缕鬓边发在他掌缘轻飘飘搔动,像极了春日的柳絮,撩拨行人敏感的呼吸。 路景延伸手勾弄起那缕发丝,以指尖将它别在她的耳后,指肚薄茧蹭过她耳后痒痒肉,催得她往一侧缩了缩脖子,却不抬头看他,只假装专注地处理伤处。 好容易将那一道道工序都做完了,柳砚莺拿过棉纱布一圈圈给他缠上,打完结,又将多出来的布头平整地掖进纱布里侧。 “这就好了三爷,那我就先回了。”正想搬开腿上的小药箱先走,刚包好的那只手便“恩将仇报”将她腕子扣住。 柳砚莺笑眯眯试探问:“三爷?” 路景延没松手,说道:“圣上在夜晚筵席提到了世子的婚事。” 柳砚莺僵直着,以为自己看上去游刃有余,“嗯…我记得,前世圣上也在春狩时提过,还将日子定在初秋。” 路景延道:“这辈子提前了,改到了下月底。” 柳砚莺一惊,看向他扑朔迷离蒙着层雾气的眼睛。 王妃既然要将她嫁去庄上避免影响世子婚事,那必定会赶在大婚之前将她嫁出去,若婚期改到下月底,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就是长出三头六臂也逃不掉了…… 路景延喜欢她这个表情,费尽心机到头来付之一炬,是她亲手将自己送进了死胡同里。 他循循善诱地问:“这月底是我生辰,你可还记得我前世及冠得了一件什么礼物?” 柳砚莺前世视他若无物,这上哪记得去?她答不出,便只干笑着。 路景延也勾起唇角:“前世父亲在京中替我买了间宅子,想留我在京城,我谢绝后只求了一匹快马返回沧州。今生我自发留下,及冠那日定然发生变数,你说,这次我该求点什么好?” 你求神拜菩萨去吧!柳砚莺在心里啐他,面上嘻嘻笑着,“三爷求什么都好,砚莺都替三爷高兴。” 路景延就喜欢看她吃瘪,“这可是你说的。” 她倒是想说点别的,“三爷,我能走了吗?再不回去荣春苑那边真要起疑了。” “可我还没训话。” 柳砚莺一怔,未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一暗,靠在塌上的人起身昏天黑地地覆了上来,他还不忘端开她腿上药箱,免得硌到自己。 路景延两肘撑在她脸侧,深深埋下头去,隆起的肩胛轮廓分明,似有只蝴蝶要顶破后背衣料破茧而出。 他吻得循序渐进,和那日截然不同,柳砚莺有功夫调整自己跟上他的呼吸,也有功夫睁开眼观察他的神情。 离得太近,什么也看不清。 她是该装死,还是该咬他呢?柳砚莺想了想,决定装死。她被吻得发蒙,就在以为自己要走不了的时候,路景延又戛然而止把她给放了。 柳砚莺拢拢松散的前襟,佯装若无其事跟着他坐起来。 路三就是路三,“训话”都这么有分寸。 路景延见她魂不守舍要走,将人扣下,拇指蹭过她唇边银丝,“头发乱了,理一理再走。”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不是二更哈!这章是4号的更新,5号的更新因为榜单原因会在当日23点后发布 第27章 今夜回来得晚,更别说柳砚莺还在别处耽搁了时间,等她回到荣春苑,老夫人已歇下了。 她在外间守了会儿,隔着微弱的烛火和守夜婢女闲说话。这样到了明早老夫人问起,起码听起来不算失职。 那婢女突然眯缝着眼盯住柳砚莺的嘴巴瞧,柳砚莺一惊,伸手捂着,抓了抓,“围场就是蚊子多,咬得我哪儿哪儿都是。” 婢女恍然,只是有一点不明,“刚开春便有蚊子了?”还…蛰嘴巴? 柳砚莺两手在空中胡摆,故作慌张:“哎呀,没准是虱子呢!”她伸手去抓后背,越说越怕,“我得赶紧洗个澡篦篦头发,不跟你说了,别回头再把虱子过给你和老夫人。” 婢女登时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唯恐避之不及地让她快去。 柳砚莺逃回自己屋里,点了油灯照在脸边,躬身对着铜镜细细检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虱子”蜇人可真扎实,难为那小丫头能信她的鬼话。 头一回不情不愿跟他硬碰硬只破了个口子,这回任他作威作福居然被欺负成这样。 “他倒是过瘾了。”柳砚莺对着镜子咂舌,左右看了看,“我可真命苦。” 翌日。 柳砚莺到老夫人屋里伺候早膳,老夫人问她怎么没精打采的,她此时除了眼圈黢黑已看不出什么,只说夜里发噩梦,梦里无常鬼追着她索命,她在没有尽头的暗巷里跑了整晚。 老夫人见她这面貌,不疑有他,“哎唷,好端端怎会做这么可怕的梦,吃过饭便随我去佛堂念念清心咒,清心凝神,去烦止恶。” 恰逢此时路承业跟着王妃来老夫人屋里问早安,未进门便听见她跟老夫人诉说昨日在马厩的“趣事”,路承业这才知道原来昨日没见她是因为她人在马厩,立刻拉下张脸,惹得一旁王妃不悦。 母子两个进门便较着劲,昨日围场皇帝替路承业定了婚期,今天来荣春苑他就是要和老夫人说这事的,只是此刻路承业不想亲口说了,问了安便一副骑马累过劲不想开口的模样。 王妃哪回看不出他的心思,便与他耗着,和老夫人有说有笑聊起别的,她就是要他亲口说给那小女使听。 耗了会儿抱琴斋的人也来了,孙氏带着路仙柔和路云真来坐坐,这几人平日关在府中百无聊赖,昨日围场也去不得,都想来听路承业说昨日围场上的景象一块儿热闹热闹。 孙氏笑呵呵的:“去年春狩我从世子那得的貉子毛都还没来得及拿去做衣裳,今年的新皮草就又来了。” 路仙柔捧他:“大哥箭术了得,我听说今年还打了只红狐狸?” 路云真好奇:“红狐狸?大哥,多大的一只红狐狸呀?” “一臂长吧。” 喝杯茶的功夫来了这么多人,路承业舔了舔嘴唇更不想开口了。 王妃觑他一眼,放下茶杯代劳,“要说春狩最该说的一件事,就是圣上提起了承业的婚事,圣上为他在下月底择了一吉日,我带他来见老夫人就是为了说这件喜事。” 孙氏比老夫人反应还大,眼珠子亮晶晶,“圣上旨意?”她掩唇轻笑,朝路承业挤眉弄眼,“我看是你的新娘子等不急了。” 路承业纨绔心性地笑了笑,笑完意识到柳砚莺还在边上,看向她果真心不在焉,好像为了他的婚事难掩疲态,在怔怔出神。 老夫人高兴归高兴,只是担忧:“下月底要办喜事,这月底又是景延及冠之日,两件事挨得这样近,怕是要忙坏舒玉你了。” 平旸王妃颔首:“是啊,这月底是景延生辰,男子二十及冠,对他也是桩大喜事。” 不能光说自己亲儿,王妃有意多和老夫人聊聊路景延,“我和老爷本来还想借着及冠为他在京城觅一处宅邸谈一门亲,好将他那颗待不住的心给留下,不成想他这回竟不走了,弄得我措手不及的。” 老夫人笑着:“景延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与其事事替他安排妥当,倒不如问一问他有什么想要。” “我也正有此意。” 两句话打乱了柳砚莺为老夫人锤肩的节奏,她赶忙蹲下身改做捶腿,背身掩饰自己的慌张。 到底是血亲,路景延将几个长辈对他之后的打算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她此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和上兵伐谋兵不厌诈的将军耍心眼,这下羊入虎口还能往哪逃? “还有一事。”王妃抿一口茶,润润嗓子,也掩饰擅作主张后的心虚,“娘,我替您屋里的砚莺谈了桩婚,就在我们自家田庄,和秋月有个照应。” 柳砚莺早就知情,此时还得做得惊讶,老夫人眉头刚刚蹙起,路承业便“蹭”地自椅子站起身。 “什么?!” 他可没听说过这茬。 “承业。”王妃厉声喝止,眼神定定注视着他,要他坐下。 从刚才便插不上话的路仙柔与路云真互看了眼,不约而同垂眸吹吹茶汤憋笑,一个为柳砚莺嫁去庄上感到滑稽,一个为哥哥总算摆脱心计女的魔爪松一口气。 再看柳砚莺,垂着头逆来顺受的样子,实际内心一片麻木,她知道路景延不会让她嫁,至于他会怎么做她就不得而知了。 老夫人思忖片刻,看了眼如坐针毡的孙儿,又看了眼心如止水的儿媳妇,最后只道:“这件事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王妃做个得体的笑,“我看过了,是个好人家,娘,承业大了,不再是小孩子,纵是还小,也没有要什么就给什么的道理。” “娘!”路承业急切。 没料到王妃会如此直接的点明弄走柳砚莺的意图,一旦把那点男女之事摊到台面来说,路承业要反驳还不好下嘴。 毕竟他本就看中柳砚莺的声色,见色起意,哪来的底气当着众人为她和母亲作对。 王妃转而看向柳砚莺,“让砚莺来说吧,砚莺,你也是想嫁个踏实人家的吧?” 若不是碍着孙氏,感觉王妃就要说“你是想做贵府妾还是要做平民妻了。” 柳砚莺当然想做贵府妾,但现在说什么都由不得她,“回夫人的话,砚莺去哪都好,只是舍不得老夫人。” 王妃知道她不会答得多爽快,只颔首:“你是个知心的。”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7节 老夫人沉默良久,面色并不算轻松愉快。 她对柳砚莺的去向在心中是有考量的,起初以为砚莺会跟着承业,既然王妃不赞同砚莺嫁承业做妾,那也不代表这么好的丫头要被丢到庄上去随便嫁了。 老夫人明白儿媳的用心,也不想亏待自己屋里的人,“舒玉,我看这事就先按着吧,这月下月都是郎君的喜事,没有把砚莺的事办在前面的道理。” 这话既表明了老夫人稍有些愠怒的态度,又替柳砚莺做了争取。 如此一锤定音,没人敢再提出异议,那毕竟是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小姑娘,她有感情,不是旁人可以随意处置的。 路承业得了祖母的这一句话,这才抬眼看柳砚莺的眼睛。那是双顾盼生姿令他见之不忘的眼睛,视线短短相接,路承业读出了她的依恋和不舍,他笑一笑,让她安心。 柳砚莺不知道路承业对自己笑什么,匆匆别开眼,免得惹王妃不快。 等王妃和孙氏带着各自子女离开,她这才仰着脑袋在老夫人脚边蹲下,任老夫人用干枯苍老的手抚摸自己脸庞。 “砚莺啊,我该拿你和承业怎么办才好。” 柳砚莺跪行向前,连连摇头,“老夫人,我是真的不想嫁世子爷,王妃不了解我才替我找了人家断绝我和世子的来往,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嫁给世子。” 老夫人一惊,蹙眉问:“此话当真?” “当真!” 她说得不像假的,想起那日她在四方亭唱的《玉楼春》,老夫人眉心轻结,“竟是我误会你了。” * 面对王妃对柳砚莺的处置,路承业没有像前世那样闹绝食,一来他与柳砚莺关系不如前世密切,二来柳砚莺的婚事八字未有一撇,将来到底花落谁家还未尝可知。 这激起他的斗志,有意借她和母亲斗法。 路承业贵为世子,从小到大事事都由母亲把关,事无巨细。母亲不累,他却累了。柳砚莺于他而言已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头尾被王妃和他各拽一端用于角力的绳。 不过没人知道,这绳早落到了从未对柳砚莺去留提出过任何意见的路景延手里,随他是打成个同心结,还是拧成根上吊绳都由不得她自己。 柳砚莺静下心便想到他将她笼在身下亲吻的一幕,比之第一次亲吻更加温柔,温柔得连她都有片刻沉溺,也更像是路三郎的个性。 可见她此前是真的激怒了他。 其实柳砚莺明白,只要对着他装乖,还是可以维系路景延对她的耐心,让他短暂忘记她对他的利用和欺骗。 不过这绝不是长久之计,好比伤痕终有天会愈合,体验过的疼痛却在记忆里难以被抹去,那疼痛是她和路景延的隔阂。 柳砚莺是感念老夫人对她的保护的,只是就算不去庄上,不嫁世子,她留在平旸王府,不就也是落在了路景延的手里吗? 面对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困局,柳砚莺忽地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在围场上说要到平旸王府来给她行赏的古怪男人。 她两手往细瘦的腰上一插,觉得好笑。 真是走投无路了,居然把这种话也当回事。 作者有话说: 想请uu投个票,v后想固定一个书名,目前这个抠1,《始乱终弃三爷后》抠2,《笼中骄纵》抠3 第28章 这日路景延下了值,见到路云真候在木香居,还给他带了糕饼点心,连茶都砌好,对着门口翘首以盼。 她笑嘻嘻迎出来,摆摆手让瑞麟退下,亲自接过哥哥手里的杂物。 “哥哥今天回来得好早,我看看你的手,好些了吗?” 路景延呼噜一把妹妹的脑袋,顺势将她送到椅子上坐下,“纱布包着,哪看得出。什么叫我今天回来得早,我不是一直这个时候回来?” 路云真眨眨眼:“不是呀,好像从春狩之后你便时常回来得很晚,可是卫所事务太忙?” 路景延并未迟疑太久,应了声是,转移话头:“你今日怎么专程跑到我这来等我下值?” 路云真藏不住事,这会儿笑着抻长脖子,故弄玄虚,“有喜事。” 路景延闲下来不先喝水,反而先拿了块豆沙糕,这种做法精致的糕点在他手上逃不过两口,别人觉得甜得腻人,他却觉得正好。 “什么喜事?” “对我来说是件喜事,想必对哥哥你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路景延见她故弄玄虚,轻笑问:“还不说?” 路云真抿抿嘴,有些得意,“我这就说,这就说嘛,母亲今日在荣春苑把话说开了,柳砚莺那个轻贱的丫头从此都在府里待不下去了,母亲要把她嫁到庄上去呢。” 路景延咽下嘴里的糕点,舌尖扫过牙根甜腻,“你管她叫什么?” 路云真鲜少见哥哥生气,路景延大喜大悲都不外露,偶尔对她生气,最多就是像现在这样板着声调问话。路云真顿住,望着哥哥好一阵没缓过神。 等缓过来了她不服气,她还以为哥哥一段日子没见柳砚莺,早将她给忘了。 “我就说了!轻贱的丫头!下贱的丫头!” 话音才落,路云真被提溜胳膊从椅子上拽起来,她身材娇小远没有柳砚莺高挑,发顶只到哥哥前胸,被拽起来才知道害怕。 顿时呜哇哇大叫:“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路景延穿着上值那一身劲装压迫感极强,“敢说不敢认?你住在抱琴斋尽学来这些粗鄙之语?是我当兄长的失责,娘过世后我离开太久,让你什么规矩都忘了。” 路云真抽噎着认错,但也晚了,路景延问她如果娘还在世,会怎么罚她,路云真吸鼻涕抹眼泪,撇着嘴不吱声。 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赵氏会打她嘴皮,路云真知道路景延不会这么做,但也不可能不罚她。 路景延松开她,冲屋外道:“瑞麟,到主屋把挂在墙上的竹条拿来。” 路云真大惊失色抬起一张糊满了眼泪的脸:“哥哥要为了一个女使打我?” 路景延问:“话难道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是你该说的话吗?” 瑞麟搬椅子爬到高处,取来二指宽的窄长竹条,那竹条已挂在主屋许多年没取下来,只有在姨娘赵氏生前风光过一段日子。 但也多用在路景延身上,督促他练功读书。 彼时的路云真跟在自己亲娘身边,全然是个讨人欢心的活泼性子,不似现在刻薄。 路景延手持竹条,“把手摊开。” 路云真并非无药可救,她只是逞一时嘴爽,此时真的知道错了,哭得嚎啕,摊开手掌受罚。抽过十五下,两手红似烙铁,路云真抹着眼泪想从木香居跑走,又被路景延叫住。 他沉吟片刻道:“你长大了,我人也在京城,没有把你继续留在抱琴斋的道理,我会和母亲提,让你从今往后跟着我生活。” 路云真当然是愿意的,擦擦泪不记仇,眼睛亮闪闪看着哥哥,“搬回木香居吗?” 路景延搁下那竹片,轻描淡写道:“我近日托朋友帮忙在京中找了一处府宅,平日送你去女子私塾读书,休沐便来我的府上。” “哥哥要搬出去?” “搬去城东,离卫所近些。” 路云真点点头,也是,王府将来由世子继承,月底哥哥及冠,又在京中有自己的职务,不搬出去倒像住在父亲和大哥的屋檐下,不像是他自己的家。 等搬出郡王府,置办了家私,娶了妻子,那才算是个落脚的地方。 想到这,她搓搓仍在发热的手心,小声道:“哥哥,妙儿许久不来了。” 路景延罚过就是罚过,不会一刻不停地教训,此时只淡淡道:“我及冠,世子大婚,她都会来,你要想她了也可以去她的府上寻她。” 听了路景延的态度,路云真揉揉手掌,小心翼翼问:“哥哥,等我搬去和你一起,还能叫妙儿来玩吗?” 路景延刚刚罚过她,说话也软一些,“只要不把私塾的功课落下。” “好!我一定好好读书,给哥哥挣脸!” 路云真颠颠跑远,路景延静坐片刻,思虑起路云真带来的话。 他一面想,一面拈起盘中糕点放入口中,待豆沙的余甜消失殆尽,他站起身招呼来瑞麟,决定去玉清苑走一趟。 * “夫人,三爷来给您请安。” 平旸王妃刚从禁中回来,在皇后宫中聊了会天,说了说承业和她外甥女的婚事,临出宫得了几匹好料,轻盈柔软,只是更适合年轻女子,预备等世子妃过门就将料子转赠于她。 王妃抬手让仆妇把料子拿下去,呷了口茶朝路景延颔首。 三郎是稀客,过往他连王府都鲜少回来,更何况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会客前厅。 “母亲。”路景延见了一礼,得嬷嬷引入席位坐下。 王妃看出他是有事来找,否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过来,既不是请得早安,也不是请得午安,但她不可能主动问他意图,只先耐耐心心和他聊着。 “我听吕濛说,你在城东找了一处府宅,可交付了定银?” 路景延颔首:“已交付了,过几日等父亲不那么忙,我再正式与他说起。” 王妃和路景延的性子多说不说有些相似,都是外表沉静无波无澜,内心高深莫测的人,乍一看温和可亲,实则从不与人交心。 这两个人面对面打起太极,温温吞吞母慈子孝地藏着各自锋芒。 等那茶喝了小半杯,王妃也再找不出关心的话语嘘寒问暖,路景延缓声问:“我听说,母亲为荣春苑的柳砚莺谈了一门亲事?” 平旸王妃不设防从三郎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眉梢微微一动,笑了笑,“搁置了,老夫人不愿意,说要等你们弟兄两个办完事再考虑府上女使去留。” 路景延自嬷嬷手中接过茶盏,坦言道:“云真和我说起过她的事,母亲不想留她在眼前,但祖母又不愿意将她送去田庄。”他说着缓缓将茶杯放下,发出清脆响动,“那母亲将她给我如何?” 他说得太过平常,以至于平旸王妃第一下未反应过来,只倏地抬眸看向他。 路景延平淡说道:“我搬离王府自立门户,木香居的人手就是全部带走也不够支使,虽然我有意提瑞麟当个小管事,可他到底资历太浅,还是得在府中替他寻个帮手提点。” 平旸王妃听罢面上并无惊异的表情,心中暗暗算计,路景延要走柳砚莺恰好能够破局,相比将她嫁去庄上,送到三郎府邸也更容易让老夫人做出让步。 但她很难不问:“为何是柳砚莺?” 路景延答:“我想过外聘人手,只是觉得不够知根知底,上来就将府邸交给不熟悉的人管理到底不放心。柳砚莺有身契,又是祖母带大的,想来还算合适。” 有治家本事的侍从本就不多,能做到一等多数是王府老人,而这些老人在各个院里各司其职,不好带走,路景延这么一说,王妃就算觉得事有蹊跷也难以开口发问。 路景延虽叫她母亲,但她对他几乎是不熟悉的,言语间都透着客气疏离。 “你且等我再在府中帮你物色物色,若我找不到合适人选,柳砚莺倒也并无不可,她是老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婢女,察言观色安排府中大小事宜都算得力,的确是个治家的苗子。” 她说着说着就渐渐松口,二人垂眸饮茶,各自解决一桩心头事。 *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8节 享受了几天暴风雨前的宁静,日子一晃来到路景延及冠。 柳砚莺跟着荣春苑的马车去到路家宗庙,这日天上下着蒙蒙小雨,短短一个时辰温度骤降,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打伞将老夫人搀到里间披衣服休息。 宗庙里寂静无声,路家人全都到齐,据说今日来为路景延加冠的是庆王。 庆王和平旸王此前关系并不密切,却在那日春狩的尾声相谈甚欢,庆王得知平旸王的庶子在自己所辖卫所任职,说什么都要见他一见,见完更是大赞特赞,说起月底的及冠之礼,平旸王顺水推舟请庆王为路景延加冠。 车架缓缓在宗祠外缓缓停靠,庆王李璧躬身走下轿厢。 今日他正装出席,玉冠束发气度雍容,连头发丝都料理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些武将独有的利落飒沓。 石玉秋噙着融融笑意站在李璧侧后位,他是新科二甲进士,原要回乡任个知县,一篇杂作被李璧相中留在亲王府任长史,官居四品,做庆王的入幕之宾。 平旸王携妻儿上前迎接。许是同为行军之人的原因,路景延站得和李璧近了,气质相融,竟看着比亲兄弟还像亲兄弟。 “庆王到了?”宗祠内老夫人站起身,柳砚莺赶忙搀扶着送她走过门槛。 柳砚莺没敢抬眼瞧,听李璧客气地吩咐道:“长风,去接一接路老夫人。” 长风是石玉秋的字。 脚步接近,一双白净的手落入柳砚莺眼底,她抬头便怔住,险些祸从口出。 是他? 那日春狩牵马的青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因为工作原因又发晚了,6点和我工作经常撞,索性以后都改到晚9点发布吧,比心! 第29章 柳砚莺猝不及防撞进石玉秋眼底,眼神又很快从他脸上错过去,注意到了不远处众星捧月的庆王。 她一早知道今日来为路景延授冠的人是庆王,却没想到自己早见过他。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这样位高权重的一位亲王,围场上穿得“朴素”倒也罢了,她提醒他马匹中药,他也只当无事发生,还许诺要来平旸王府给她行赏。 柳砚莺心底反上一阵狐疑,只觉此人身上迷雾重重,像是掩藏了个天大的秘密。 石玉秋见了她也惊讶,见她搀着老夫人从门里走出来,姿容一如围场那日秾丽,若非早先见过她知道她是女使,这会儿没准就要将她错认成路家千金。 只是,看她穿着打扮应当在路老夫人身边十分受宠,为何还要想着拿回身契从王府离开? 那厢庆王见石玉秋迟迟没有动作,侧目见到了搀扶着老夫人的柳砚莺,稍稍讶异,并未流露什么情绪,只收回眼神继续与平旸王应酬寒暄。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并未察觉不妥,平旸王请李璧和石玉秋进入宗庙,预备为路景延行及冠之礼。 事事就位,路景延在祖宗牌位前站定。 今日的路景延说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柳砚莺就是觉得他看上去和先前不同,如果说他之前还会掩藏前世的锋芒,那么今天则是演都不演,俨然是个披着二十岁皮囊的成熟将领。 他从不会站得过分刻意,但整个人总是看上去那样笔挺,肩线平直,到了腰部收紧,两腿蹬着革靴,如雪峰巍峨屹立。 冠礼进行得有条不紊,李璧身为贵宾为路景延授冠,之后平旸王再为他赐字。 到这一环节柳砚莺脑袋空了片刻,想不起前世路景延的字是什么,只知道世子叫怀瑾,兄弟两个的字该是有些相似的。 刚想出点眉目,便听平旸王念出“知珩”二字。 她这才如梦初醒地暗自点点头,知珩,他叫知珩。 路景延就跟懂得读心似的看过来,眼神轻飘飘掠过她的脸孔,却叫柳砚莺感到犀利,生怕他看出自己记不住他名字。 这也没法,府里都是亲近的人,从来叫他三郎、景延,柳砚莺能记住他喜吃甜食已是难能可贵。横竖这辈子他够叫柳砚莺记忆犹新的了。 宗庙这边的仪式结束,府里还摆了生辰宴。 柳砚莺回府路上愁肠千结,因为她坐在马车里听老夫人说起才知道,李璧是平旸王请来的,路景延在城东卫所任职,恰好隶属李璧管辖,今日他会来完全是看在平旸王的面子。 跟她这个小女使没有半点关系。 庆王不是来践行承诺的。 说什么要来给她行赏,多半就是见她长得不错,言语上逗她几句。话又说回来,没准是那马根本没事,毕竟李璧看上去就不像摔过马的样子。 生辰宴摆了满院,柳砚莺跟在老夫人身边布菜,老夫人坐主桌,她也花蝴蝶似的绕着主桌忙活。 吃了没几口,老夫人因为适才淋雨咳嗽了两声,不得不提前告退,就近在前厅的暖阁休息。柳砚莺跟去烧炭盆,煮热茶,又吩咐丫头去弄碗姜汤来给老夫人去去寒气。 正要拿手炉给老夫人捂着,她低头不见手炉,想来是忘在了席上。 她一拍巴掌,“哎呀瞧我这记性,老夫人您等我。” 老夫人烘着炭盆早不觉着体寒,只叫她慢点走不必着急。 柳砚莺退出去取手炉,脚步匆匆经过庭院老松,余光瞥见松竹下站了一人,身着蟹壳青圆领袍,身形飘然笑容和煦。 是石玉秋。 柳砚莺见石玉秋离席专程来这儿候着她,适才那颗凉下来的心才又开始回温。 二人心照不宣互看了眼,柳砚莺先进暖阁将手炉给老夫人捂上,而后寻了个腹痛的理由退出去。石玉秋隔着三丈远的距离跟着她,去到了无人的偏厅。 “砚莺见过大人。” 现下她知道那日遇到的两个男人是庆王和他的幕僚,自然礼数周到。 石玉秋见她一改之前的俏丽泼辣,反而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只笑了笑:“是殿下让我来传话的。” 果真如此!柳砚莺大喜过望,满眼期盼注视石玉秋。 石玉秋出身乡野,自幼苦读诗书鲜少与女子攀谈,此刻让她盯得局促,微微笑道:“庆王没忘记答应过你的事,只是前段日子突发事忙,就连我也不知道殿下东奔西走在忙什么,希望没有让你等得太过焦急。” 柳砚莺一怔:“那马真的惊了?我见殿下浑然无事,还以为那马后来没有发作。” 石玉秋瞧着她困惑时眼中的那点天真,笑着说道:“是路三爷及时赶到制服了疯马,要不殿下后来在围场也不会专程和平旸王谈起路三爷了。” 还有这段呢? 柳砚莺喃喃过后难掩欣喜,“这么说来,庆王殿下趁着今日就能和老爷夫人提我的事?你可知庆王殿下预备怎么提?” 初次上门管人家要一个婢女,实在唐突,众所周知庆王是个极其磊落之人,很难想象他会找到一个什么借口。 石玉秋笑了笑:“姑娘不用担心这件事,殿下说此事他会托人去办,答应了你就会做到,你就等着拿身契出府吧。” 柳砚莺谢天谢地,简直热泪盈眶,她眼下这个处境,能从平旸王府逃出生天就该烧高香了! “砚莺谢过庆王殿下!谢过…” “石,我叫石玉秋。” “谢过石大人!” 那边散了席,平旸王和庆王在书房聊了有小半个时辰。 庆王是亲王,按军衔也高出平旸王一截,但他年纪比平旸王小了近二十岁,场面上都相互捧着,不让对方的话头掉到地上。 平旸王平日对待子女便很严苛,今天是路景延的及冠之日,为他授冠的又是他的上峰,平旸王当着李璧自然表现严厉。 先是借“知珩”二字教他为人处世,说珩字藏行,赐他“知珩”是取知行合一之意。而后又叫庆王不必手下留情,往后路景延若在卫所办事不力,该罚罚,该骂骂。 诸如此类说了许多,终于对路景延说道:“我听你母亲说,你在城东托朋友找了一处宅子?” 话音才落,李璧抬手搔了搔耳后,假装随处看风景。 路景延称是,平旸王果真问:“你才从沧州回来不久,在京城哪来的朋友?” 这种关系密切动辄帮人找房的朋友,弄个不好就是酒桌上认识的酒肉朋友。 路景延看也没看向李璧,答得自然,“是卫所同僚,日前和他说起,他便帮我留意了,也省的父亲母亲再为此事费心。” 平旸王蹙了蹙眉,又开始担心他受贿,弄清定银那些都是路景延自己出的,这才变换坐姿,说道:“你自己做主也好,但我和你母亲这份心不能省,搬出去后那些零零碎碎你若有什么顾不过来,就找你母亲帮忙。” 路景延颔首:“母亲也是这样说的,我不懂治家,府上仆从的安排已全权交托给玉清苑了。” “好,那就让你母亲看着办吧。” 天色渐晚,李璧带着石玉秋先行一步。 路景延也终于在平旸王那“获赦”,得以告退,老夫人今日抱恙,平旸王提醒他先去荣春苑看看祖母,路景延应下。 才步入院中,瑞麟从外间小碎步赶来,小声告诉他王妃已派人将仆从的身契都送去了木香居,总共二十人任他挑拣,放在最面上的那张,就是柳砚莺的。 瑞麟后知后觉,睁圆了眼。 那从今往后,柳砚莺就跟三爷搬出去了? 三爷可真是闷声不响办大事的人啊! * 路景延今日喝了一点酒,只喝了一点,很有分寸。 此时却脚步虚浮走在回廊,像是脚踩云端。今夜的月不圆,却很亮,亮得像女人的眼睛,她狡猾耍诈的时候,望着他的眼神也是如此明亮。 路景延走进荣春苑,得婢女带路引向寝室。 门里祖母已经歇下,柳砚莺侧身坐在床边的脚蹬子上,脑袋偎着祖母的手,哼着小曲小调柔顺乖巧地陪着。 她见了自己,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短暂觑了他一眼,很快别开不看。这是仗着老夫人在身边,故意给他脸色。 既然祖母入睡,他便安静退了出去,在廊下等了一刻钟有余,终于见到柳砚莺哼着歌打回廊出来。 老远看到他时,柳砚莺第一反应是扭头走,后又想起石玉秋与她面谈说过的话,心道自己该见风转舵随机应变,不能让路景延察觉她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抬起脚步朝他走去。 隐入丛中,柳砚莺在路景延身前站定。 此时二人又来到那日“定情”的月季花丛,花开得更盛,夜里的花叶绿得浓稠,花瓣红得瑰丽。 “三爷身上好大的酒味。” 路景延朝她走去,“喝酒自然有酒味。” 柳砚莺赶忙后撤两步,隔墙有耳,她格外有底气,“三爷不要过来了,您喝醉了,别忘了这儿是荣春苑。” “我知道这儿是荣春苑。”他没有醉,他只是借着酒劲拿出一点缱慻放在她面前,奈何她不买账。 柳砚莺欠欠身,“还未祝三爷生辰吉乐。”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29节 他知道她说完这句就是打算走了,手臂一伸,拉过她胳膊将人揉进怀里,温热的脸颊贴在她冰冰凉的脖颈上,呼吸洒在耳根,柳砚莺有些受不了,直往边上缩。 她推拒,小声地问:“三爷您喝醉了,这个时间这里常有人经过,您先松开我行吗?” “不行…” 柳砚莺一怔,汗毛都竖起来。这黏糊糊的声音,是路景延发出来的? 一天了,路景延对某件事耿耿于怀,将人箍在怀里低头询问:“你今日从宗庙出来,为何看着石长风出神?” 柳砚莺蒙灯转向,“从宗庙出来…石长风?您是说石玉秋石大人?”她生怕路景延察觉了什么,“没有啊,您看错了吧。” “你知道他叫石玉秋?”路景延听罢瞬时皱紧眉头,那警惕万分的模样像极了狼狗看到有人朝自己的骨头伸手。 柳砚莺发觉自己说漏嘴,眼神闪躲想从他怀里溜出去,“我是听其他人这么说的。” “谁?” “…王大。” “你今天和王大说过话?” 柳砚莺笃定地点点头:“说过呀,老夫人身体不舒服,我还找他从库房拨了四斤炭。” 路景延习惯了她的谎言,只问:“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不喜欢你骗我?” “有吧…”可能不是一句整话那么说的,但他绝对讨厌受她欺骗。 路景延携带酒气,缓声说道:“给你定一点小惩罚如何?你对我说谎,就要受罚。” “这怎么行?”柳砚莺魂吓跑半个,“骗不骗,您怎么界定?” “你想我现在叫王大来问一问?” 柳砚莺瞬间蔫了,王大怎么可能会为了替她打掩护,而对府里三爷撒谎。 路景延始终将她箍着,这会儿一热一凉的体温格外明显,其实她脸也吓得白兮兮的,怕有人经过,也怕他口中的惩罚落在自己身上。 因着她这点迟疑,路景延俯下身去,她抿唇闭眼,不成想耳垂传来锐痛。倏地睁开眼来,只看得见路景延宽阔的肩和偏向一侧的颈。 他竟咬她? 还说她属狗,到底谁才是真的狗! 柳砚莺抽了口凉气,疼痛稍纵即逝。 路景延直起身,抬手从嘴里抿了片金叶子出来,那小指大小的金叶子掐丝镂空,还带个纤细的弯勾。 柳砚莺定睛一看,旋即摸上自己左耳,果真少了只耳坠,他居然用唇齿将她耳坠子给摘下来了! 这是纯金的!她难得才戴! 路景延将那耳坠攥在掌中,“是我的了。” 敢情咬她不是惩罚,没收她财物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柳砚莺急了:“您要耳坠做什么?您拿走一只它就不成对了,您一个主子怎么还拿下人的东西?” 路景延不予理睬要走,恰逢此时花丛外有人经过,柳砚莺惊慌失措想跟他分头走,又舍不得金耳坠,挂住路景延胳膊大有一种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外头的小丫头瞥见她的裙角:“砚莺姐姐?是你在里面吗?” 还我。她以嘴型半哀求半威胁路景延。 路景延只将手往上抬着,侧一侧身她便不论如何都够不到了。 他垂眼觑着她焦急的小脸,轻笑了声说道:“自己来找我拿。” 柳砚莺眼睛一下被点亮,“您会还我?” 他不多废话,迈开长腿转身就走,等那小丫头探头进花丛,只看到柳砚莺脸色沱红地站在原地,胳膊搭着树杈,一脸的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纯是让路景延给气得。 “砚莺姐姐?”小丫头怯生生叫她。 柳砚莺回头看过去,迁怒地尾音上扬,“何事找我?” 小丫头让这么一问,懵了,分明是柳砚莺莫名其妙站在树丛里,她担心她有事这才进来看看。 不等那小丫头再问些没眼力的问题,柳砚莺抓起裙裾三两步从树丛里跳出来,摘了另一只耳环揣在怀里,回屋去。 她自己也真是,自从栽在路景延手上,每回见他都是老鼠见猫,舌头一打滑什么都往外说,怎能让他知道她私下认识石玉秋呢? 石玉秋和庆王是她的救命稻草,等拿到身契,她就不再是路家的财产,路景延再敢逮着她又啃又咬,那就见官去吧! 鼻头发酸,柳砚莺恨得在床上辗转反侧,将被子踢了又踢。 可等拿了身契她能去哪儿呀? 别人承父业是公子王孙,她承父业挤破头才混成一等女使,自由身于柳砚莺来说就是砸了饭碗,出府后,她是再卖身为奴还是索性沿街乞讨? 比起穷困的自由身,柳砚莺更想做金丝雀,前提是有人愿意为她打造一只珠光宝气的鸟笼,再请专人看顾,为她打理羽毛,爱她宠她对她唯命是从。 前世差点就成了,谁承想世子会死? 这辈子成了王妃的眼中钉不说,还狠狠得罪了路景延。 她就是苦黄连籽托生的,命太苦!柳砚莺将脸埋进被子,哼哼唧唧踢打空气。 * 瑞麟拨了拨灯芯,打个哈欠从门里退出去,合上门的一瞬,坐在桌前老僧入定的路景延终于动了动,不再靠坐椅背盯着桌上的东西出神。 那好像是个小金坠子,瑞麟就觉得打眼看过去挺晃,该是真金。 路景延拉开抽屉将那金坠子丢了进去,转而从里端出个装伤药的小匣,打开给自己换药。 掌心伤势皮开肉绽,好得很慢。 路景延拔了伤药的瓶塞,食指在瓷瓶边缘轻点三下,浅棕色的药粉均匀遍布伤处,疼起来噬骨锥心,他取来新的棉纱布缠上。 路景延有个很奇怪的脾气,如果这伤受得值得,那它的疼痛也可以忽略不计。 那日将庆王救下后,路景延内心根本无暇顾及是否该与他相认,他全身都被一种莫大的震撼笼罩,让他不知该为旧友重聚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前世李璧已死感到悲恸。 也就是那一刻的错愕,李璧先他一步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如炬。 有种熟悉可以让人一眼相认,好比路景延重生后见到柳砚莺,她认不出他,他却分辨得出她的不同。 李璧就靠着他眼中乍现的那点迟疑,认出了他。 春狩人多眼杂,他们并未交谈,李璧返回席上,难掩内心激昂雀跃,寻了个话头和平旸王攀谈,这才有了之后为路景延行冠礼的后话。 有了这一来二去的关系,李璧再上卫所寻路景延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权当是对后辈的照拂。 李璧偶尔会去卫所与路景延碰面,二人从相认起就默契地避开前世那些惨烈的战事不谈,只说今生发生的事。 “前世我那马被房定坤的人下药,摔断我一条腿,养了五个月才行动如常。”李璧说起这个还觉得腿疼,搁下茶杯挠挠眉梢,“此事于我可大可小,但我养病的那段时间房定坤小动作繁多,我本来是想借养病之名扮猪吃虎走一步看一步。” 屋里除了路景延和李璧没有第三个人,恍惚只觉得并肩作战的日子还在昨天,战场上他们俩指着对方鼻子问责,这会儿面对面根本没有郡王庶子和亲王的分别。 路景延信口接茬:“不成想被我拦了下来。” 李璧啧了声,茶盏一搁,“这有何妨?若非你那日赶来帮我,我这会儿还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 路景延听了笑笑,李璧伸脚踹了桌子一下,“对了,我这次来是有个事托你帮忙。” 路景延理着桌面文书,慢条斯理,“什么事能够让殿下请我相帮?” 李璧故弄玄虚:“这件事除了你别人还真办不了。” “这事有这么奇?亲王办不了,校尉就能办。” “和校尉没关系,是你的家事,平旸王府是不是有个叫柳砚莺的女使?” 路景延抬头看向他,眼光来不及错愕,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李璧以为自己问得唐突,挠挠脖子,“哎,这事是怪,说出来你别笑,我想请你帮忙把这个女使的身契弄出来。你可知道她?及冠那日我还见她陪着你家老夫人。” 要柳砚莺的身契…… 对方还是他的上峰兼好友,路景延不咸不淡问:“知道,殿下要她身契做什么?” 李璧见他并不取笑,也认真说道:“那日她在马厩看到了房定坤的人下药,劝我下马,我听她是平旸王府的人,想着摔下马背之后,还能借着这个由头上你家走动走动,就答应给她赏赐,她开口就说她想要身契,我也头疼得很,你能否替我周旋周旋?” “哦,是她要身契。”路景延这声分明在笑却听着有些不愉。 李璧察觉了古怪,但也仅仅是察觉,远不到将心中困惑问出来的程度,“是啊,说是得罪了主家,待不下去了。这事拜托你是最合适的,要我开口讨一个女使断不可能,何况她长得又漂亮,这不是坏我名声吗?” 后半句是个开着好玩的小玩笑,路景延扯扯嘴角笑得流于表面。 李璧又兴致高昂说起石玉秋。 前世他和路景延常往边关,离朝堂远了能听到各种声音,其中有个名叫石长风的七品知县骂房定坤骂的最难听,也最畅快,说他千古罪人万夫所指,连他小小知县都看得清楚的局势,他房丞相却有眼无珠陷大邺于战火。 今生李璧恰好赶上石玉秋进京赶考,索性将人留下,不再让他只是个小小知县。 说着说着,就又扯回去,“你及冠那日我还让长风去给那小女使吃了颗定心丸,许诺她出府。” 路景延听到此处,眉梢一动,笑了笑,“她见了石长风?” “见了。”李璧尾音上扬,是十足的笃定,“我让长风替我带的话,他回来说那小女使急着出府,还问能不能在你及冠礼上就提,真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这么急?” “是啊,就这么急。”李璧忽地收起二郎腿,俯身问他:“你知道她得罪的谁吗?我不会多管闲事了吧?” 路景延看了眼日头,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下值,轻飘飘搓了搓指腹,“不知道,我回头替你问问她去。” 李璧一惊:“你认得她?” 路景延如实道:“她是从小长在我祖母身边的家生子,府里没人不认得她。” 李璧迟疑:“那要她出府就难了,实在不行你就别管我面子的事了,我赏她些银子权当夸下海口的补偿。” “不难。”路景延提到:“没准已经解决了。” 李璧疑问:“哦?”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0节 路景延松弛笑道:“日前我不是托殿下在城东找了间宅邸吗?新住处缺人手,及冠那日母亲已将她的身契交给我了。” 李璧听得一愣,粗浓的眉毛高高扬起,“竟有如此巧合?” 路景延再看看天色,晚风将红云撕扯成条絮,绛紫的朱红的云霞,好似被风吹起的野火,温吞吞绵延地燃烧着。 他也附和也陈述地说道:“是啊,巧得就像小鸟撞进笼子。” * 柳砚莺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去把耳坠子要回来。 一来她自己舍不得,二来那其实就是路景延变相喊她去找他,距离庆王托人将她弄出去终归还有段日子,这段时间都得靠她自己和路景延斡旋。 她本来选了个白天去见他,却得知他不在府上,柳砚莺便想明天白天再去,夜里却被瑞麟敲了敲窗。 “砚莺姐姐,三爷说你有件东西在他手上,问你还要不要。” 柳砚莺刚刚睡下,气不打一处来,从被窝钻出去,披上衣服到路景延那见他。 她何尝不知道三更半夜见一个对她动心思的男人危险,可此情此景她不久前才经历过,瑞麟来找她,她说不见,紧接着路景延就敲开了她的房门。 她不去他就会找来荣春苑,她知道他干得出来。 到了木香居只有书房亮着油灯,柳砚莺松一口气,推门进去就见路景延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纸薄薄的文书在看。 她自觉关上房门,磨蹭上前,隔着张桌子道:“三爷,我来拿耳坠子了。” 路景延将文书随手往桌上一放,拉开抽屉将耳坠放在了那纸文书之上,柳砚莺忙不迭拿起自己的金耳坠戴上,余光瞟见文书上有自己的名字。 她粗略看了眼,觉得有些微妙。 “咦?这是什么?” 路景延不急着答,缓缓靠上椅背,双手环胸,“你的身契。”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柳砚莺手还捏着耳坠往耳洞里戴,忽地一顿,抬眼看向路景延。 后者轻轻颔首,示意她没有听错。 就是身契。 柳砚莺大惊失色伸手便想去拿,路景延反应不知比她快出多少,先她将那纸片从桌上抽走,她一巴掌下去在桌面拍出“哐”的巨响,手掌都震麻了。 “还给我!”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身契啊,怎会跑到路景延的手上! 路景延却道:“不是你的,怎能叫还?” 柳砚莺的身契不是柳砚莺的,说起来多拗口,可这偏偏就是一件常事,奴婢的身契当然不会在奴婢手上,而是在主子手里。 如此她眼珠粘着那张纸,两腿迈着小碎步绕到他椅子旁,眼巴巴换了个说法,“那我…那我看看。” “你看吧。”他倒大方。 路景延将那身契捏在指尖向她展示,柳砚莺认出上边零星几个字,确认了那是自己的身契无疑,登时两眼一热,要哭出来。 “…怎么会这样?” 路景延挑眉问:“你是平旸王府的人,身契在我手上有什么值得惊讶?” “可是……” “可是你分明听石玉秋说,庆王会托人将你的身契弄到手。” 柳砚莺倏忽抬眼看向路景延,他将那张身契收了起来,贴身揣在前襟,以一种格外平静的口吻说道:“柳砚莺,你胆子是真的很大。” 柳砚莺的心往下一坠,不自觉摇了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辩白。 “我没有……” 路景延被她屡教不改爱说谎的性子磨得没了耐性,“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喘两下,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手腕便被路景延扼住,她人都是飘的,失重前倾扑进了椅子里,两手搭在他肩头,惘然抬起脑袋,对上他睥睨的目光。 分明她才是奴婢,可路景延见了她措手不及的样子,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这才察觉在和柳砚莺的较量里,接近是她,抽身也是她,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被降服的人。 而她对他的所有服从,不过是出于地位的差距。 没了那纸身契,他于她而言,还剩什么? 柳砚莺失去主张地匍匐在路景延胸前,路景延的思绪又何尝清晰,他见了她便三魂丢了七魄,往日的所有冷静都会被她眼神煮沸。 不待多想便抬起她下巴亲吻,他很喜欢吻她,口腔里的你追我赶不像反抗,反而类似调.情,只是柳砚莺这一次木然许多,不躲避也不反抗,甚至连眼睛都忘了闭。 他调整了她的姿势,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而后亲吻向下。 柳砚莺毫无反应,偏着脑袋怔怔愣愣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等那手自她前襟探进去,她才仓皇回神将他手掌抓住。 她问:“庆王托的人,就是你?” 路景延自她颈间抬起头来,脖子有些酸,呼吸也稍显急促,他仰头靠上椅背,抽出手来五指在桌面轻轻敲击。 过了会儿,才道:“你还记得我说过前世我死在前线,临死我让我的上峰烹我为食吗?那天我没有告诉你,我的上峰就是庆王。” 柳砚莺怔愣着,似乎懂了,又没有懂得透彻。 前世李璧是和他出生入死的上峰,这跟今生又有何关联? 路景延笑问:“不明白?” 柳砚莺皱眉摇了摇头。 路景延将那日春狩的前因后果说给了她,包括李璧的重生,也不怕她四处宣扬,毕竟这种话说出去要么被当成傻子,要么被当成疯子。 若非他们也是重生而来,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种事。 柳砚莺瞠目结舌,脑袋一团乱麻,唯有一个念头最最清晰,那就是这辈子再不多管闲事。 她看向路景延胸口,那儿放着她的身契,她没别条路可走了。 柳砚莺冷静下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显得清明许多,为自己辩解:“是庆王问我想要什么赏赐的。” 路景延应了声,“我知道。” 她见他不算生气,酝酿片刻,软声说道:“我那么害怕,想出府也是情有可原。” 路景延明知故问:“你怕什么?” “我怕您呀。” “你蓄意接近我的时候,可不像害怕的样子。”路景延顿了顿,睨她,“还有,你每次要和我耍心眼就会管我叫‘您’。” 柳砚莺脸都快笑僵,“哪儿的话…咱们不提那件事了好吗?” 路景延往椅背一靠,眉梢微扬说道:“可我看到你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这件事。” 柳砚莺嗫嚅:“那是因为它才过去不久…” 路景延真像在为她出主意一般,“我有个办法,可以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快点过去。” “什么办法?” “你少作点妖,多让我高兴。” 柳砚莺讪笑着两手搭上路景延的肩膀,揉捏两下,“三爷这几天不高兴吗?” 路景延坦然受之,故意道:“本来还是高兴的,但庆王找到我要身契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柳砚莺飞快接话:“我明白了,那…您要是高兴了,是不是就能把身契给我?毕…毕竟那也是庆王所托,您说对不对?” 路景延稍显不悦地蹙了蹙眉毛,“现在就跟我提条件,是不是太早?” 现下无非是他怎么说,她就只能怎么做罢了。 柳砚莺扯出个笑容,“那,总得给我点盼头吧。” 路景延问:“你的盼头就是身契?” 不然呢? 她还能在他身上盼点什么?柳砚莺嘻嘻笑着,心里问候路景延八百遍。 “那三爷要是想娶我,我当然是愿意的呀。” 柳砚莺自认是在膈应他,话毕没留意路景延眼光一暗,仿佛真相信了她的鬼话。 她想走,打个哈欠,伸伸懒腰,试了试没能从路景延怀里挣脱,放下胳膊顺势抓住他手掌,在手里比比划划对比二人手的大小,不为别的,纯是为了防止他再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烛火照在她的半张脸上,那小片金叶子在她脸侧熠熠生辉闪着金光,其实黄金不太衬她肤色,她肤白,适合宝石,五光十色大小各异的宝石。 路景延突然问她:“你有没有其他颜色的首饰?” 柳砚莺想了想:“三爷说玉?我有个岫玉的镯子。” “还有呢?” “嗯…珍珠的耳坠子也有一对,只是那珍珠成色太差,我早就不愿意戴了。” “就这两样?” “其他就更差了。”柳砚莺忽地看向他,很在意似的,“金子的不好看吗?” “好看。” 夜已深了,二人声音都蒙上层喑哑的倦意。 柳砚莺又哄了一阵觉得他快消气,不敢再将话头引回身契,但又实在想知道自己的身契为何会跑到他的手上,只好强行按捺住好奇心,且等安然度过今晚再说。 临走时他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对了,你为何缠着那个,要替我去从军?” 柳砚莺反应了会儿,想起一开始他那只不老实的手,发觉他说得大约是她的束胸…… 脸“腾”的烧红,两手将他往门里一推,合上房门,脚步飞快地离开。 蹑手蹑脚回到屋里,正要感慨劫后余生,柳砚莺忽地想起什么,跑到镜子前边照了照,果不其然。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1节 “这怎么办啊……” 她手忙脚乱扯开前襟检查痕迹,从颈子到前胸,六个小红斑交相辉映,再说是蚊子咬的,就是把人当傻子骗了。 眼梢瞥见铜镜角落映照出的一小瓶药油,柳砚莺转身将它拿在手里打量。 这是路景延上回看她跪坏了膝盖拿来的,搓热了敷在膝盖的淤伤上,揉一刻钟,第二日青紫就消下大半。 她肩颈红痕是未积淤的小损伤,按理说程度比摔青的膝盖轻许多,柳砚莺抱着试试的心态,拔开瓶塞往掌心倒了点药油,揉匀了往锁骨上搓。 站着搓、走着搓、靠在床上搓,等一觉醒来拿过铜镜再照,身上的小红印真就奇迹般的消失了。 她跟个怨种似的还高兴了会儿,路景延送的药油真好用啊,旋即反应过来若不是他她也不必一晚上提心吊胆。 * 昨夜她去得迷糊,回来得也迷糊,睡得不好今天上值也迷迷糊糊。 她坐在小几边上打着瞌睡篆香,老夫人则坐在案前静心抄经。外间来人通传,说王妃来找,柳砚莺从瞌睡里□□,匆匆站起身。 正欲告退下去烧水沏茶,平旸王府朝她一勾手,“砚莺,你留下,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和你有关。” 柳砚莺怔了怔,心说八成是有关她的婚事,王妃果然不肯罢休,又要来磋磨老夫人的耐性。 老夫人皱了皱眉:“舒玉…” 哪成想平旸王妃一落座便说道:“娘,庄上的婚事我给砚莺退了。上次回去后我好好思虑了一番,此事是我擅作主张,现下承业也不在,有什么话我也就直说了。” 老夫人搁下抄写经文的毛笔,和柳砚莺遥遥对看,俨然都有些懵,但听平旸王府语重心长。 “娘,承业是世子,他要娶的是勋国公府的嫡孙女,皇后的外甥女,说她是下嫁郡王府也不为过,我们不能太惯着承业,就是妾室,也得在他娶妻后由妻子为他挑选。我此前一心想着把砚莺送出府去,忽视了您的感受,您要怪就怪吧,是儿媳做错了。” 老夫人脾气和善,早就不气,“舒玉,这你就误会了,砚莺也是不想嫁给承业的。” 平旸王妃坐直了腰杆,“娘,我现在有个两全的法子,既可以断了承业的念想,也不必再委屈砚莺随意嫁了。” 老夫人问:“什么法子?” 平旸王妃眼神笃定,让她要说的话也显得格外可行,“三郎要自立府门,砚莺可以先去他那儿当差,等承业成婚后和妻子感情牢固,您要再叫砚莺回来也不迟。” 作者有话说: 预祝中秋快乐~ 第32章 如此,皆大欢喜。 老夫人这点让步总是能做,深思熟虑后点了点头,事情就这么落听。 柳砚莺如遭雷劈,倏地明白过来自己的身契为何会跑到路景延手上,敢情他私底下早就和王妃商议好了。 直到平旸王妃离开,柳砚莺都跟个木胎泥塑似的傻站着。许是嗅着屋中檀香的缘故,她心情出乎意料的祥和宁静,犹如一潭死水,再翻不动波澜。 她在宅门里斗世子妃都能把自己给斗死,如今和战场上熟读兵法的人斗又能有什么悬念。 只能认命。 但这认命的颓然之中还是捎带着些未燃尽的小火苗的,起码路景延喜欢她,没准她还能翻身。 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柳砚莺收拾东西打包行礼,到老夫人面前抽抽搭搭地话别,预备搬进路景延在城东的府宅。 乃至出发前,所有人都将路承业蒙在鼓里,老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只当这真是个万全的法子,等待路承业成婚再将她接回身边。 论资历柳砚莺过去当普通婢女是埋没了,一等女使进三进的宅院当个管事不成问题。 出发那日,瑞麟见了她笑得像朵花,在心里大赞自己英明,提前和柳砚莺搞好了关系,这下还不是前途一片光明? “砚莺姐姐,您坐。” “三爷上值去了?” “是,您且先随我过去安置,三爷下了值就过去。” 柳砚莺和瑞麟赶着马车走在最前边拉箱子,身后跟了一溜从王府带出去的人手。 她坐在车板上和瑞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等车架在府邸前边停稳了,柳砚莺定定望着那府宅的门脸,才终于有了点羊入虎口的实感。 瑞麟率先跳下去指挥:“都麻利点啊,干净整洁是第一位,三爷最讨厌活干一半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话毕他又转向柳砚莺,笑嘻嘻,“砚莺姐姐您休息着,有事吩咐我去做就行。” 柳砚莺拢拢披帛点了下头,她本来也没打算干活,打着小团扇在府里乱转。 这是间三进三出的院落,看得出一直有专人打理,绿植青翠,沿雨廊一路走到后院,往每扇门里望一眼,全都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砖瓦上也干干净净没有苔藓。 内院有几个荷花缸,现下空置着,亭子上藤蔓缠绕,颇有些江南烟雨的野趣。 该说不说,柳砚莺喜欢这个地方。 路景延的东西不多,全都搬进内院,不过一个上午就都布置好了。 柳砚莺在阴凉里站着,让人把她的箱子往前院的倒座房里抬,这儿紧邻宅门,是管事、账房住的地方,她之后就也住在这儿了。 “都注意着点,箱子里都是易碎的东西,磕了碰了我挨个问罪。” 话毕却见那几个抬箱子的小厮站住不动,柳砚莺刚要开口,就见他们搁下箱子齐刷刷低下头去,“三爷。” 柳砚莺后背一烫,转过去瞧,宅门口站着的不是路景延还能是谁? 他握着马鞭,将那柔软的鞭子缠成一捆,动作娴熟俨然是做过千遍万遍,柳砚莺留意到他手掌心还捏了个小木匣。 瞧着像个首饰匣子。 “三爷回来得好早。”那晚过后三日未见,见面柳砚莺就带着怨气。 路景延听过唇角含笑,将马鞭递给赶出来的瑞麟,点指向地上的箱子,“这是谁的东西?” 柳砚莺答:“我的呀。” 路景延长腿一迈,大步流星朝内院走去,“你不住这儿,跟我进来。” 那怎么行! 周围有这么些人看着,柳砚莺一点不带怕的,“我住这儿,我当然应该住这儿,我是管事,管事就要睡门房。哎!你们几个把我的东西放下!不要往里抬了!” 不等柳砚莺继续说下去,几个识相的小厮已经抬起她的行李朝内院搬去,又在正房的西耳房放下。 正房顾名思义就是主家睡的屋子,被隔成了一间书房一间卧房,供路景延平常使用。 柳砚莺弯腰想将自己的箱子抱走,奈何她自己还没那箱子重,只得追着路景延进了他的卧房,“三爷!我不睡您的耳房。” 路景延回府都会换衣,这会将手中小匣往桌上一放,毫不避讳地解蹀躞脱外衣,“那你想睡哪?” “门房。” “不行。” 柳砚莺急了:“为何!” 路景延披上圆领袍,扭脸看向她,“门房离正房太远,你过来就要穿过前院再穿过内院,我找你一趟不想等那么久。” 这算什么理由?那她还不想住得离他那么近呢! 路景延两手打开,支使她为自己穿衣,柳砚莺磨蹭过去替他系上衣袍,“三爷快别开玩笑了,我是管事,没有管事是睡正房耳室的,何况我睡了耳房,那瑞麟睡哪?他才该贴身跟着您呢。” 路景延环视屋内,对新环境还算满意。 兀自在桌案前落了座,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过来替我研磨。” 柳砚莺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不会睡在路景延寝室的西耳房。这算怎么一回事?她不是贴身婢女也不是通房妾室,睡在西耳房,说出去被人把脊梁骨戳烂。 “不。” 她丢下路景延快步出屋,拖起箱子的一只铜耳朵就往外拽,使出吃奶的劲才将那箱子拖下三阶台阶。 路景延从屋里出来,看她哼哧哼哧地费劲,周围没人敢帮手,她就打算这么将箱子拖回前院。 “好,那你就睡门房。”路景延见她如此坚持,也来火,上前扛起那箱子在肩上,大步出了内院。 柳砚莺保持着拖箱子的姿态,背还躬着,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不忘指使边上的小厮,“看什么?还不上去帮三爷抬箱子?” 等路景延将她的樟木箱放回原位,柳砚莺跟进屋里笑盈盈道谢。 “多谢三爷。三爷放心,别看我平日懒散,其实还是有些管家的本事在身上的,住在您这儿的这段时日里,我一定尽心竭力当好这个管事。”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能更明确,路景延那么聪明的人如何听不懂,他本来就因为她拒绝住在耳房感到不愉,这会儿又听她划清界限,放下箱子竟不走了,手臂一伸将门合上,屋里忽地暗了下来。 柳砚莺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站在路景延的底线上,赶紧把身段放软一些,“三爷,我这都是说给他们听的,外头好些人呢。” 路景延拉开凳子坐上去,好整以暇看着她,“你以为你住到月底世子成婚就能走了?” 柳砚莺两手绞着,搬出他祖母来,“老夫人是这么打算的。” 路景延缓步靠近着她,越走进,二人的身高差距就越明显,柳砚莺也就不得不微微昂起下巴,费劲吞了口唾沫,洁白的颈子上下动了动。 他清朗的目光随之滑动,而后看向她双眼简短陈述:“若我不放你走。” “三爷没理由不放我走。”柳砚莺挂上个自认坦然的笑,跟他强调,“是您亲口说的,对我的喜欢极有限度,至多让我当个像主子的奴婢,那将来等您不喜欢我了,看我在眼前晃悠多烦心呐。” “你对我说的某几句话倒是记得异常清楚。” 柳砚莺点点头,“清清楚楚,您也不要忘记才好呀。三爷,我早晚要回去,要我住耳房实在太过火了,不管将来是嫁人还是留在王府,这种事传回去我都不必做人了。有些事强扭来的不甜,三爷也不要强人所难呀。” 她顿了顿,“其余的,横竖也就这一个月的时间,您看您怎么样能消气,我…我试试看,咱们在这一个月里一笔勾销,等我出了这扇府门,您就不再怪罪我了您看行吗?” 她说得发自肺腑,真得不能再真,也是知道路景延的为人她才敢开诚布公地与他谈,毕竟他要想对她用强,之前那么多个亲密的晚上早就可以得手。 见路景延一言不发唇角含笑,柳砚莺正想委曲求全再说点什么,却被掐起下巴索了个吻,青天白日的,外头下人还在热火朝天忙里忙外地搬东西,他便在屋里将她吻得眼冒金星。 分开片刻二人额头相抵喘着气,柳砚莺脸红得像个炮仗,也知道自己说的全都是白说。 路景延在她唇上啄了啄,“还有什么要和我商量的?” “没了。” “真的没了?” 她摇摇头,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切实际,路景延大费周章将她弄进来,她竟想着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路景延负手行至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眺望,“这房子你喜欢吗?” 柳砚莺站在原地点点头。 路景延倚靠窗畔,微风撩动他发丝,长身玉立,潇洒倜傥的如意郎君,两瓣嘴唇上下一碰,说出口的话却叫柳砚莺好生煎熬。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2节 “那还想着回去?是不是因为只有三进院子,觉得地方太小,住不下你?” 柳砚莺抿着嘴巴,脸上红晕还未散尽,不点头也不摇头。 “莺莺两世里机关算尽,怎么最后还是这么个结局。” “…路景延,你不要欺人太甚。” 见她炸毛,不再扮狗腿子讨好自己,路景延倒圈着胳膊开心地笑了,他推门朝外走去,“过会儿庆王会来,柳管事收拾完屋子就出来吧,若被问起。”他回眸轻笑,“你是怎么进得这间宅子?” 柳砚莺愤愤,“是三爷大发慈悲,留我在这儿混口饭吃。” “嗯,这么答也可以。” 路景延心情莫名不错,迎着三四月的春风踱步回到书房,垂眼见带回府的匣子还在案上摆着,信手拿在掌中盘玩。 本打算叫她过去研墨顺理成章奖赏给她,奈何她从不受控,既然如此,那就下次再送。 今生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思及此,路景延又打开匣子看了眼,里头摆放一对制作精巧的红玛瑙耳铛,赤红的宝石,光泽冶艳,想不出世间有第二个女子与它般配。 作者有话说: 下章折磨一下开启同居生活很开心的路哥,修罗场见! 第33章 爬上爬下收拾完东西,柳砚莺将冬被塞进大衣柜的最高处,门被叩叩敲响,是厨房的人找了过来。 “柳管事,听过等会儿府里来客,可是我们这刚搬过来,火都没开过,更别说菜了,这会儿上哪买去?” “酒楼呀。”柳砚莺斜靠在门框上,额迹累出点点汗渍,食指漫不经心绞弄发尾,像是在说这点事都要来问,笨不笨呐。 那厨房的嬷嬷也是个王府老人了,知道柳砚莺第一回 当管事,对她没多少信任,何况看她这干点活就怨声载道的模样,哪是能挑起治家大梁的人。 当下就有点不服气,“酒楼?柳管事忙昏头说笑呢吧!” 柳砚莺翻起个白眼转身回屋,一旁瑞麟紧赶慢赶地上前,“嬷嬷,你误会了,砚莺姐姐这是要你们去酒楼买现成的。您呀也别忙活了,今天累了一天先下去歇歇,我出去跑一趟,买点酒肉回来招待客人。” 柳砚莺一听又折返出来,“我也要去。” “哎唷姑奶奶。”瑞麟往内院望了一眼,“我可不敢带您出府啊。” 一下戳到柳砚莺痛处,“不敢?我是管事,又不是闺门小姐,我不出府怎么管事啊?这里里外外的东西不都得我出去置办?哦,瑞麟,你小子不是想架空我吧?”柳砚莺越说越来劲,“你不服气,你想当这个管事。” 瑞麟哪说得过她,就差跪在地上拜她,“奶奶,您不是管事,您是我奶奶。” 三爷的女人可不就是奶奶吗?这府里就他清楚柳砚莺和三爷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有下人不服她管,他就得站出来调和。 如此瑞麟不得不小跑回去和路景延通报,砚莺奶奶,呸,砚莺姐姐想出去买酒菜,可不可以? 路景延一抬眉毛,“怎么什么事都要来问我?” 瑞麟愣住,那这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路景延搁下狼毫笔,目光移向窗外,像能穿过堵堵围墙看到她似的,“你找个丫头陪她去。”复又顿了顿,“今后就让那丫头跟着她吧。” 瑞麟见三爷这个放任骄纵的态度,内心大喜,暗道这下马屁拍着了,将来等三爷和柳砚莺把这一主一仆的过家家游戏玩得没意思了,那管事之位舍他其谁? 瑞麟美滋滋应下:“哎,好,木香居跟来有个叫安宁的丫头,办事得力,我将她调给柳管事打下手。” 那厢柳砚莺得了人手相帮,此时慢慢悠悠溜达到酒楼去,揣着路景延的银子,买她喜欢的东西。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趁他还在兴头上,多捞点油水,免得将来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这时候街上不算热闹,但她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大摇大摆地走着,往年都是一月一次,比癸水准时,现在她若想出府去,只要给自己开个由头就能想走就走。 这么一想,倒也不赖。 安宁朝前头一指,“柳管事您瞧,咱们到了。” 柳砚莺望过去,念出牌匾上的字:“醉芳亭。” 安宁颔首:“是了,莫说城东,就是放眼全京城,醉芳亭也是数一数二的酒家。” 柳砚莺识字不多,能识得牌匾自是因为前世她常常来这儿。路承业是醉芳亭的常客。 她轻笑着摇摇扇,冲安宁一抬下巴,“进去吧,算来着了,这儿什么好吃什么好喝我门清。” 其他人只知道府里要来为三爷暖宅的贵客,却不知道来的人是庆王,因此柳砚莺点菜的时候还算收着,除却一只她自己嘴馋想吃的酥皮鸭子,其他都从简置办。 她点了菜被请去二楼的小露台等候,不留神身后雅间推开扇门,伙计布置完菜色从里头退出来。路承业正与张湍在那雅间饮酒,眼角扫过缓缓合上的门缝,就见外头的小露台上坐着一身姿窈窕的佳人。 说不上来哪里还有点眼熟。 张湍见状打趣了他几句,问他是看到了什么画皮美女将他的魂都勾去,路承业笑着应和两声,他美人在侧本不想在意,但是那小露台上的女子当真就有本事叫他魂牵梦萦,像是宿世的缘分,割舍不掉。 路承业搁下酒杯推门而出,小露台上哪还有人在等,他扶栏眺望,见佳人隐入人潮,身形体态竟像极了荣春苑祖母身边的砚莺。 可这断然不会是她,这时间她该在老夫人身边侍候晚膳,路承业笑自己看谁都像柳砚莺,摇摇头回去吃酒。 柳砚莺回到路景延的宅邸,老远见侧门口停着架形制低调的马车,便知道庆王已到了。吩咐安宁将酒菜拿去后厨摆盘,自己去近前服侍。 想不到来的不止庆王,还有石玉秋,他们三人也不知得谁提议,吃饭不在厅里,而在内院的小凉亭,天色渐晚春意正浓,架起泥炉温酒,饮酒谈天别样惬意。 柳砚莺拨开墙根的一束文竹,弯腰走过去。 石玉秋正拨弄泥炉里的炭火,抬眼第一个看见她,惊讶她也在此,柳砚莺笑着上前,礼数周到地对庆王和石玉秋欠身行礼,从他手上将火钳接过来。 “石大人,我来吧。” 她有意屈膝压低嗓音,不惊扰路景延和李璧谈话,尾音轻飘飘的,仿佛炉上温热的酒意,使人微醺。 “有劳。”石玉秋不自觉也放低了声调。 路景延和庆王说着话,耳听边上那两人讲悄悄话似的你来我往,将酒盏饮尽,推到柳砚莺手边示意她倒酒。 李璧本想提一嘴身契的事,谢谢路景延替他完成诺言,可事情既然已经办好,再说倒向邀功,他一个亲王,和婢女邀什么功,如此心里想了一圈,便只开了个玩笑。 “这下出了平旸王府,你得罪的人就再也欺负不到你头上,可以安心了吧。” 柳砚莺让唾沫星子呛了一下,掩面咳嗽两声偷偷看向路景延,见他笑容和煦垂眸饮酒,自己也干干笑两声,“谢殿下挂怀,有三爷替我出头,谁还敢欺负我。” 李璧还是道了谢:“知珩,这事还是多亏你。” 路景延摇头:“殿下莫要折煞我。” 看得出他们俩这客客气气的模样是做给石玉秋看的,石玉秋该是正儿八经活在今生的人,柳砚莺想着,打量他的眼神就逗留得久了一些。 石玉秋的容貌在京中应当排得上号,只是和路景延相较稍显逊色,逊色在他不是军旅之人,更没有过征战沙场的经历,使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气势单薄。 柳砚莺意识到自己无端在拿石玉秋和路景延比较,感到莫名其妙。 石玉秋似乎被看得不太自在,扬唇微笑迎上了她的目光。 柳砚莺回过神,朝他欠欠身,将被风拂乱的额前发拨到耳后,拢了拢披帛,搓搓胳膊假装无事发生。 厨房将酒菜装盘端了过来,石玉秋说道:“天气好像比适才我们来时又凉了些,还是坐到屋里去吧,省得菜冷了再热。” 柳砚莺多精明,她搓了搓胳膊石玉秋就提议进屋,这怎会是巧合呢? 如此她又偷偷斜睨着觑了石玉秋一眼,他果真也看着她。 傍晚霞光轻轻柔柔透过内院垂花门,笼罩着石玉秋的月白衣衫,柳砚莺觉得他不一样,她还从未遇过如此温柔体贴的人。 下人得指示将菜传进厅里,柳砚莺正要提上酒壶跟去,路景延先她一步提起小泥炉上的铜壶,他饮过酒指尖温热与她肌肤轻轻擦过,触到了她冰凉的手背。 他并没有抬眼看她,只是道:“去歇着吧,把瑞麟换来。” 柳砚莺点头应下。 瑞麟从始至终都在垂花门外静静候着,这会听到自己名字,三步并做两步走进来。 恰逢柳砚莺转身要走,迎面和他撞上,她吓得趔趄后退,眼看要摔下亭子台阶,石玉秋举手之劳托住她后背,将她堪堪扶稳。 “柳姑娘,当心脚下。” 柳砚莺险些摔个屁股墩,这会儿惊魂未定,对着石玉秋连声道谢。 李璧见状大笑:“好你个石长风,平日里闷声不响,英雄救美倒一点不含糊。” 石玉秋觉得无奈又好笑,仍托着柳砚莺手臂,怕她诚惶诚恐又跌下去。 意外使然的肢体接触罢了,谁会当一回事? 就因为这么想着,柳砚莺从始至终也没有专程留意路景延的脸色,不知道他掉进醋缸泡了个黑脸。 这谁想得到,路景延自己也想不到,无名飞醋吃得他好生难受,再想到将来石玉秋还会跟着李璧常来常往,就愈发不是滋味,甚至患得患失了起来。 柳砚莺缓过劲,自己一步步稳扎稳打走到台阶下边,滑稽地顺顺胸口,“好险,多亏石大人眼疾手快,否则我就一屁股自己坐到台阶下了。” 瑞麟从刚才就在对她赔罪,这会儿冲路景延一弯腰,“三爷,那我先送砚莺姐姐到前院?” “不必了,长风不是将人扶稳了没有摔到吗?”路景延声调比柳砚莺的步伐还稳,稳得刻意,甚至还带着点温润的笑意,像是也觉得庆王开了个有趣的玩笑。 柳砚莺这才恍然,眼梢在路景延犹如雪松挺拔的身板上流连,啊,有人醋缸子翻了。 小孩子一样,不就是碰了她一下? 他不是很厉害吗?这会儿一言不发的。 哼,柳砚莺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对李璧和石玉秋欠欠身,“殿下和石大人要常来才好呀,很少见三爷笑得像今天这么开心。” 抬眼对上路景延的眼睛,他果真在笑,目如秋水笑得平静清澈,一下就给柳砚莺笑醒。 完了,庆王和石玉秋总是要走的,她好像得意忘形了。 作者有话说: (关门)(发出变态的笑声) 第34章 夜里事务不多,既然路景延准许她退下,就代表她可以甩手掌柜将事情都丢给瑞麟。 除却庆王和石长风离开时她出来打点了一下车马,其他时候就在屋里偷懒。醉芳亭的鸭子她多买了半片,也是馋这一口了,拿回来时藏在自己屋里,这会儿躲起来吃。 安宁也沾她的光得了两块皮香肉嫩的鸭肉,乐呵呵嘬着指头,柳砚莺有心收买她,知道她和瑞麟原来都是木香居的人,将来一定有用。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3节 “安宁,你几岁去的王府呀?” “十二岁。” “一直在木香居当差?” “不是的,我之前一直做些浣洗的杂活,有时也去厨房帮忙。” “哦,杂工呀。”没过过什么舒坦日子,这样的小丫头最好收买,“将来我要是有事托你相帮,你会帮我的吧,安宁。” 安宁正吃着鸭子,听到这句,手往嘴巴遮掩着就要将肉吐出来,柳砚莺探手将她下巴一抬,食指从喉管顺到锁骨,“咕咚”一声是咽下去了。 柳砚莺狡黠一笑,她好看,这个安宁早就知道,却想不到她有心蛊惑一个人的时候能如此叫人心甘情愿。 “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安宁乖,今晚到我门口守夜,谁来都说我累过劲了身上发热,身体不舒服,动都动不了。” * 柳砚莺认床,忙一天累得抬不起手,可这会儿躺在塌上却是精神十足。 门外安宁守着,不时发出点响动,叫她愈发难以入眠,见月上中天,心道今夜该是平稳度过了,她正想让安宁回屋,忽听外边小声交谈起来,柳砚莺竖起耳朵,听见了瑞麟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你怎么在外边守着?” “说是身上发热,动弹不得了。” “…你等我回禀三爷。” 果不其然,她猜得不错,路景延大晚上找她准没好事,多亏她留了个心眼,让安宁在外面守着。 又等了半个时辰,传来府门大开的动静,听着像有三四个人脚步利索走到柳砚莺门口,“叩叩”敲两下。 门外安宁为难地踌躇道:“砚莺姐姐,三爷给您请了大夫,我可开门了。” 柳砚莺倏地从床上坐起来,错愕地左右看了看,后又无能为力地躺回去,被子拉到头顶,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而后安宁进屋又是替她拉床帏,又是替她搭屏风,一切准备就绪这才让那斜背着药箱的大夫进屋。 “姑娘,请将手衤糀伸出来让老朽为你诊脉。” 柳砚莺在床帏里欲哭无泪,缓慢将手伸了出去,诊过一脉,大夫静默无言先从她的屋里退了出去。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而后府门一开一关,该是那大夫拿上诊金走了。 一番兴师动众过后,有人走进屋里,听那脚步柳砚莺就知道是谁。 床帏被拉开,她也将脸探出薄衾,露出一双在夜里“滴溜溜”明亮的眼睛。 路景延一掀袍角在她床边坐下,探手摸摸她额头,扬起眉毛颇为惊讶,“这烧退得真快,请大夫的功夫自己就好了。” 柳砚莺心服口服,干笑问:“哎呀三爷怎么还真请大夫来?” 路景延理所应当道:“我如何知道你哪次是真哪次是假?要是你真的病了,我以为你在骗我没给你请大夫,那你不是又要早早投胎去?” 柳砚莺无暇顾忌,眼睛紧张兮兮朝房门斜过去,门紧紧关着。 “安宁呢?”她骤然提高嗓音,“安宁!安宁你死哪去了?” 路景延见状好笑,有意吓唬吓唬她。 他寻她的本意就是秋后算账,拿她在庆王跟前故意招他的事吓吓她,看她是何反应,结果她先如临大敌折腾出身体不适这一出,那他就陪她玩玩,让瑞麟出去请了大夫。 这会儿她又慌慌张张喊安宁,路景延随即生出些捉弄她的情致,他本就侧坐在她床畔,这会儿倏地俯下身去,吓得她一整个弹起来,二人脑袋相撞,各自捂着额头。 “嘶——”“啊——” 路景延到底是外练筋骨皮的武将,骨头比她硬得多,他是抽口气就不疼了,柳砚莺撞得径直倒回去,蜷起身子简直要将脑袋埋进两膝之间。 她疼得话都说不出,像是撞在一堵不期许的墙上,嗓子眼里呜呜咽咽控诉他的脑袋。 路景延也是意想不到,哪还有什么秋后算账的心思,手掌拢着她两肩将人扶坐起来,将她掩面的手拂开,额角果真红彤彤一片,用不了多久就能鼓起大包。 柳砚莺虚捂着那个还未成型的包,弓着背盘腿坐在床上,冷不丁冒出一句,“大夫走得早了。” 路景延“嗤”地笑出来,环视屋内,“上次给你的药油呢?” “那里。”柳砚莺头也不抬伸手点指向妆奁下的抽屉,请路景延代劳,“镜子,我还要看看镜子。”她提要求,路景延顺手就也替她把铜镜拿了过去。 柳砚莺不急着上药,反而捧着镜子左看右看,嘴巴撇成个倒弯钩,“这下要破相了。” “不会。”路景延默默揉了点药油在手掌鱼际,左手托着她后脑勺,右手轻轻揉上她额角的红肿。 她疼得龇牙咧嘴,但就是拿着手里的铜镜不撒手,端详着镜子里那张狼狈的脸,还有那只骨节分明却又动作轻柔的手。 揉着揉着不那么痛了,武将的手法的确和她普通人不一样。 疼痛过后,柳砚莺得空体会后颈和额头传递来的滚烫体温,她猜测是路景延喝过酒的缘故,温度才会比她高出许多。想着,小心翼翼借铜镜看他一眼,发觉他也只是心猿意马地揉着,眼光毫无保留觑着镜子里的自己。 四目相交不过一个弹指的功夫,他托住她的那只手掌滑至肩头。 “不…”未等柳砚莺说下去,便被圈进怀里,相依偎着靠在塌上,心跳声一时间乱作一团分不清彼此。 他开口便伴着沙哑,“只抱着。” 他说只抱着,柳砚莺也不敢乱动了,而后亲吻密密匝匝落下来,她想问这还算哪门子的“只抱着”,却已被堵着嘴巴无法问责。 “头发,头发。”柳砚莺堪堪别过脸去,气息纷乱,“压到我头发了。” 路景延让她逗笑,偏过脸拉开一小段距离,借屋里微弱的油灯灯光梳理她头发,她头发长得极好,乌黑柔顺,他握在掌中,整理了秀发放到她前胸。 经过方才一番对峙她里衣蹭得有些松垮,入睡又解开了束胸,这会儿曲线玲珑,青丝顺她滑腻的肌肤跌进沟壑。 好在这刻油灯燃尽自己“啵”的灭了,入目一片漆黑,路景延将人抱着,真的不再碰她。 “我有个东西送你,明日天亮你再拿镜子细看。”他下半脸埋在她发顶,嗓音闷闷的,胸腔震得柳砚莺耳根子发酥。 他不疾不徐在黑暗里两人的呼吸声中拈起她耳垂,戴进一对耳铛。 柳砚莺抬手摸了摸,浑圆的光滑质地,像是温润的玉石。 “多谢三爷……” 接下来是长久的安静,柳砚莺逐渐放松消除了警惕,后背的融融热意催得她眼皮发沉,一天的疲惫终于席卷全身,闭上眼昏沉入睡。 一夜过去。 清早的平旸王府。 昨日路承业在醉芳亭见到了个长得和柳砚莺极其相似的女人,想起自己因为月底的婚事,避嫌多日未去见她,顿时心痒难耐,起个早去和老夫人请安。 他落座后本是随口寒暄,“祖母,昨夜睡得可好?” 哪成想老夫人面露难色,“不好,砚莺这才走了一天,我就想她想得不行。” 路承业脸都白了,“走?走去哪?” 老夫人不会一直瞒着他,既然说起那就照实相告,“随三郎搬去城东了,现在她是管事,一个人要管上下二十几口人呢。” 路承业腾地站起身来,好半晌没接上一句话,先想起昨日在醉芳亭遇见的俏佳人,再想到那醉芳亭开在城东…… 敢情从头到尾最叫他心仪的女人只有柳砚莺一个,就是大街上忽然相遇,不打照面他也会着了魔的被她吸引。 只是好端端的,人怎么跟三弟走了? 再抬眼看向祖母,老人家眼神下意识躲闪看向手中茶盏,路承业倏地明白过来那是因为自己,是因为他对柳砚莺的爱慕,将她送出了王府。 他颓然:“祖母!” 路承业想起什么,赶忙起身,“不行,我得把人要回来。” 她那么好,他怎能置她不顾! 老夫人如何拦得住路承业,但她好歹信得过柳砚莺,临别前都将利害关系跟她说得明明白白,她也口口声声说自己对承业无意,该是不会辜负信任。 * 那厢柳砚莺睡得迷糊,耳边细碎的小动静将她吵醒,睁眼见路景延背对她坐在床沿,身上衣袍睡得皱皱巴巴,是二人被窝里的体温将它给熨烫定型的。 她见人还没走,赶紧闭上双眼假装没醒,实际她一夜无梦,睁开眼便神清气爽再无睡意。 路景延发得什么毛病? 乔迁新居第一个晚上,居然陪她睡在前院的倒座房? 路景延抻抻衣褶,有所察觉地扭脸看她,见她适才还面容舒展的睡颜一下变得愁眉苦脸,他看穿不拆穿,淡笑起身回到自己屋中,换衣上值。 柳砚莺在路景延出门的一刻坐起身,探出半个身子到床架外边,抄起桌上的铜镜侧头打量自己。 耳垂多了一对品相上乘的红玛瑙耳铛,豆粒大小,像是从雪白肌肤沁出的血珠,浓艳欲滴。 她暗爽地举着镜子端详,等安宁端水进来伺候洗漱,这才趿上鞋懒洋洋穿衣。 梳头时柳砚莺假做不经意地撩头发到耳后,安宁果然配合地奉承,“哇,好漂亮的耳铛。” 柳砚莺美滋滋拿着点小劲,“我看是红玛瑙,该是很值钱的。” 作者有话说: 小鸟看石玉秋:哇他发现我冷哎,好温柔好不一样 小鸟看路景延:突然这么温柔什么毛病?!但是礼物不错 第35章 路承业出了名的行事冲动,好在他出府前遇上了路仙柔,见他匆匆忙忙吩咐下人备车,上前问他为何事伤神,得知柳砚莺跑去三郎那当了管事,一时间也是怔愣。 荣春苑将此事瞒得可真好,必然有平旸王妃和路景延的功劳。 她拧了两圈帕子旋即说道:“大哥,母亲在气头上才想了个将柳砚莺送出去的法子,现在你大张旗鼓地去三弟府上接人,只会适得其反火上浇油啊。” 路仙柔说得对,路承业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前者动起脑筋,出了个主意。 “大哥要想见柳砚莺,大可以打着去三弟府上做客的旗号,带上我们几个,热热闹闹去热热闹闹回来,让母亲无从怪罪。等大婚过后再忍耐几天,就是你不接柳砚莺回来,祖母也忍不住呀!” “有理,说得有理。”路承业点头将王二叫回来,让他先别套马,而后对路仙柔道:“云真明日休沐,今日傍晚就该回府,从这儿过去顺路经过,既是做客,不好失了礼仪,接上云真再一块儿走。” 路云真和刘妙儿关系好不光因为她们是儿时玩伴,在刘家调任进京后,平旸王妃将外甥女妙儿钰儿都送去了给路云真做同窗,在同间女子私塾读书。 这时二人下了学,两肩相靠从女学出来,亲亲热热说着话。 路云真顿住脚步两手拉着刘妙儿,“我今日就正式搬去和哥哥住了,他在城东的宅子我还没去过,今天第一次过去,想你陪着。” 刘妙儿脸上染了两抹红,“你回自己家怎的要我陪?” 路云真见她脸红愈发来劲,“来嘛!用过晚膳再走,我让我哥哥骑马送你回去!”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4节 二人半推半就走出去,不见三哥倒见大哥。其实路景延和路承业的脸盘、身材还是有些相似的,脸盘都像各自娘亲,线条柔和中带着几分凌厉,身材则都继承了平旸王,身高腿长。 路承业抱着胳膊在车架边上等着,堂堂世子爷何等威风,朝亲妹表妹走过去,阐明来意要送云真回家。 路云真当然满口答应,上了车架见二姐姐也在,登时笑容满面手舞足蹈。 这下哥哥的新府宅还不是热闹非凡? 路云真的笑容消失在宅门打开的一刻。 开门的人是柳砚莺,她礼数周到朝几人见礼,反倒叫路云真更加气愤,弄得像是她家一样! 刘妙儿见柳砚莺,也是错愕,她心思比路云真细腻,又在四方亭察觉了路景延对柳砚莺不寻常的态度,倏地心如刀绞,清楚她能在此处多半是路景延亲自在王妃那里点了头。 路云真问:“你怎么在这?!” 柳砚莺眨眨眼,见门外乌泱泱这一大帮子人,猜也猜得到路承业的来意,“回四小姐的话,我任在三爷府上任管事,昨日就来了,是夫人和老夫人一起商定的。” 路云真气冲冲跑进家门,“我哥哥呢!” 瑞麟闻见火药味,从内院赶出来,夹在路云真和柳砚莺之间迎接。 柳砚莺将他当空气,径直看了看天,“三爷还未下值,但也快了。” “砚莺。”路承业从门外进来,多的未来得及说,两手先抓住了她胳膊,像是被迫分别的爱侣终于得以相见,但柳砚莺可不是这么想的。 路承业的利用价值早已殆尽,和他走得近了反而惹路景延不愉,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路承业两眼热乎乎的,粘着柳砚莺不放,“你受苦了,是母亲瞒着我,我不知道你被送出来。” 柳砚莺躲都来不及,往后缩着,“世子,您先松开我,有什么话先进来再说。”她朝瑞麟挤眼睛,可惜瑞麟忙着给路云真败火,根本无暇顾及。 路承业上句话还没说完,满怀期待问柳砚莺:“我昨日在醉芳亭见到一女子与你有七分相似,我猜想那就是你,对不对?” 他问得热切,像是急于证明二人间的缘分,哪怕被人阻拦、拆散,将她送出府去,可他们就是能够排除万难在人群重聚。 柳砚莺皱皱眉毛,心说全京城拔尖的酒楼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路承业又时常外出饮酒作乐,会在醉芳亭偶遇是什么稀奇事吗? 路仙柔在旁挽着刘妙儿,一个忙着看戏,一个兀自伤心。 马蹄声“铎铎”靠近,因着路承业在大门口聊表钟情,大家都被迫堵着不动,直到路景延骑马归宅,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 “哥哥!”路云真见到救星似的,“哥哥你可回来了,你怎么能答应母亲将柳砚莺弄到自己府上呢?”碍着路承业在场,她赶忙找补一句,“大哥哥多可怜呀,他才知道柳砚莺在你这儿。” 路景延骑在马上,目光轻易将在场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包括柳砚莺那对被路承业攥着的胳膊。 眼睛跟他对上的一刻,柳砚莺不带片刻犹豫地从路承业手里将胳膊扭了出来。路承业怔然,顺她视线留意到了路景延。 以及他手中蒙着黑布的笼子。 路景延下马,将笼子递给上前来的瑞麟,问路承业何时来的,路承业说刚来,“正巧赶上你回府。” 实际来了也有一刻钟了,堵在门口对柳砚莺说这话就是不进去,要是照实说可就太傻了。 路承业问路景延:“你提的笼子关着什么?” 路景延掀起一角黑布,给路承业展示,“是猫。” 大家都凑上来看热闹,黑布掀起,里头那绿油油的一双眼睛恰好和路仙柔对上,将她吓得浑身虚汗,若非隔着笼子,这会儿已经尖叫起来。 柳砚莺见了那猫很是惊喜,凑上去弯下腰来发出“嘬嘬”声逗弄,“是你呀小猫儿,我们又见面了。” 这正是先前那只大闹王府的黑猫,柳砚莺笑看向路景延,“三爷,你不是已将它放归了吗?” 路景延见她果真,扯扯嘴角,和柳砚莺一并伸进手指到笼中逗弄那猫,“一直放在卫所,猜到你喜欢,就带回来了。” 柳砚莺一怔,没料到他旁若无人地这么说。 其余人见他俩见气氛如此不同寻常,也都噤了声,眼珠转向路承业看他反应。路承业脸孔都僵住,哪还有什么反应,愈发坚定了要将柳砚莺接回去的心。 * 今日厨房有了准备,本来就预备了一桌好菜给路云真,多来四个人也只是多四双筷子,听从柳砚莺的吩咐抬出大圆桌在花厅摆好,进进出出有条不紊。 外间还在喝茶,由瑞麟侍候着,柳砚莺就不凑那个热闹了,她倒是有一肚子牢骚要说,路景延未必允许她讲,只提着猫笼到空屋,关紧门窗喂了猫儿一点水一点饭,先熟悉几天再放养。 花厅那边,路承业许久不见她,几番叫瑞麟去请,他就是来见她的,怎能容忍整顿饭都看不见她身影。 因此柳砚莺端着酒壶上去,先后给路承业和路景延添酒。 路承业心眼也挺多,平日里路云真在女子私塾难得休沐,府里只有路景延和柳砚莺朝夕相处,再想起路景延带猫回府,心里愈发焦躁,不免提醒几句。 但他不至于说得直接,只迂回着问:“砚莺,你从小长在荣春苑,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被送到三弟府上,你可怨我?” 柳砚莺低眉顺眼搪塞道:“回世子,不怨,这都是我职责所在。” 一桌人都是清楚他脾性的,路承业也不藏着掖着,“你等我,我会将你接回去,这段时间就先请三弟代劳,对砚莺多加照顾,别让她奔波受累。” 这番话无疑是越界的,刘妙儿和路云真那样未出阁的姑娘听了都面热。 柳砚莺干干笑着,也不知道这“多加照顾”的度是什么,搂着她陪她睡是不是太过周到了? 这时候路景延应个是倒也罢了,可他从拎回那只猫起就不太对劲,竟和路承业搭擂台唱戏,“大哥多虑了,这是我府上内务,不算代劳,何况她照顾得了自己,我也对她还算不错。” 刘妙儿手上银箸一个不稳,敲在碗沿,轻声道了句抱歉。 路景延说话一向密不透风,这番话既像放低身段应承世子,又像提醒他少管闲事,别过问他府上内务。 柳砚莺心里笑笑,是是是,对我还算不错,天罗地网捉猫一样捉进府里,白天当管事,晚上当外室。 她算想明白了,难怪他前世二十好几还没成婚,原来是有别的路子。 路承业在路景延面前原本还有几分长兄的威严,路景延奉他为嫡长,主动离京待在沧州,将郡王府拱手呈给世子。 本来一切都该如此,可他却又突然回京,轻轻巧巧任职校尉,得庆王亲自授冠,还从王府带走了柳砚莺。母亲甚至开始在明面上拿三弟与他相较,武的不行就试试文的,督促他考取功名。 桩桩件件都叫路承业心生恼怒。 回去的路上,路仙柔看出他神情郁闷,说道:“大哥,今日带回那只猫我就看出三弟对她不一般,不过昨日才搬的家,料他一个不通人情的闷葫芦动作还没那么快,恰好云真这两天休沐,有她替你盯着,该是不会出岔子。” 路承业蹙眉问:“你也觉得三弟他——” 路仙柔笑道:“三弟平日里寡言少语,但到底是个男人,要我看,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动不动念只在时间长短。” 风月老手路承业颔首以示赞同。 路仙柔说道:“大哥,我有个办法可以解你燃眉之急,不必担心三弟捷足先登。” “哦?” “若柳砚莺和你已成事实,他要再逾越,就是对兄嫂不敬。” 作者有话说: 如果等下又显示更新,就是我在修章(望天)男主男二修罗场在这个小剧情后面会密集起来,现在先推主角进展,三十五章了,该婚前x行为一下了(点头) 第36章 路云真虽说跟着亲哥哥住了,但她在抱琴斋的东西没有搬干净,要想回去也随时能走。 毕竟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往在父亲母亲那儿才正常,哥哥那儿说起来就是给她留了个落脚的地方。 是以,路云真头天晚上睡得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就大张旗鼓回王府去找二姐商量对策。 “二姐,母亲怎么能这样?堵一头漏一头,大哥是和柳砚莺分开了,那我哥哥不就掉进她的盘丝洞了?” 路仙柔听得直笑,让嬷嬷抱着路元礼下去玩会儿,自己吹吹茶汤,在心里思量。 既然将柳砚莺调去路景延府宅是王妃的意思,那么柳砚莺自己就是不情愿的,若非不是她想高攀世子,王妃又怎会忙着拆散他两人? 路仙柔的目的简单直接,她想帮世子一把,和王妃暗地里作对也未尝不可,毕竟将来要袭爵的人是路承业,眼光要放得长远。 “这事昨日从三弟府上回来我还和世子在说呢。”路仙柔先来这么一句,示意此事她有心掺和,且世子也没有罢休。 路云真果然期盼地问:“大哥可是要到母亲那儿有所行动了?” 路仙柔摇头笑道:“你脾气跟三郎不像,倒跟大哥相像。母亲那儿是断不能去叨扰的,横竖柳砚莺和大哥才是一对怨偶,你怎的还担心起她和三郎来了。” “哎呀…话不是这么说的。” 路云真想说柳砚莺曾跑到木香居献媚的事,可她到底和哥哥亲,觉得事情太糗说不出口,便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厢路仙柔想了想,说道:“云真,你今日真来着了,这样,我们先去常翠阁找大哥,他肯定有一肚子话想对柳砚莺说,你替大哥给柳砚莺传个信,之后的事就不必操心了,且静观其变吧。” 她说得路云真担惊受怕,有些慌张,上回因为柳砚莺才在哥哥那挨了训斥,这回她谨慎了许多。 “什么信?” “还没写呢,我怎知信的内容。哎呀,不是你来找我想办法将三郎救出盘丝洞的吗?”路仙柔拉上她,“走走走,找大哥去。” 路云真略显迟疑地答应了下来,在平旸王府待到傍晚才回去,期间路仙柔和路承业单独谋划了几句,她没听着,愈发没底。 回去时哥哥还未下值,又是柳砚莺给开的门。 橘红的斜阳映照着朱红门,柳砚莺一袭银朱色的衣裙,慢悠悠懒散地走在前边,路云真大肆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试图在她身上找出更多的缺点,好到哥哥面前叫他回心转意。 可是光从表面来看,她是无可挑剔的。 漂亮又夺目,就连身上的每一个装饰都是锦上添花,特别是耳朵上的玛瑙耳铛,小巧精致,透着莹莹光泽,不抢她脸孔光辉,只甘当陪衬。 她倒是会选。 “柳砚莺。” 柳砚莺转过身,“四小姐有何吩咐?” 趁周围没人,路云真自前襟摸出那纸信封,塞给柳砚莺。 “大哥让我给你带封信,你私下里偷偷看。”说罢她便脚底抹油地溜了,心道自己这样替柳砚莺和大哥传信,应该不算害她,而是在帮她。 柳砚莺怀揣疑虑回屋展信一看,还真眼前一亮。 信上书: “砚娘,昨日回府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母亲拆散我们,我现下无力抗争但也不想让你受我所累。明日午时王二会将马车停在醉芳亭,他会接你到我城中外宅,那里有我提前预备好的五十两白银,你随时用随时取,有我撑腰在外不必低三下四,熬过这段日子你我便守得云开见月明。” 若没有这最后一句,那这封信是非常合柳砚莺心意的。 五十两,一个七品官一年的俸禄才只有四十两。 她就是吞了这笔钱就此跑路—— 柳砚莺赶忙合上信纸,心跳“砰砰”回头看了眼房门。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5节 天无绝人之路,人果然不会一直走霉运! 这晚的柳砚莺对路景延格外殷勤,倒不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心情好,想到明日就有一大笔钱从天而降,不必再仰路景延鼻息,就叫她好生畅快。 树挪死人挪活,那可是真金白银的五十两,就是真的逃到外边去,不久后边关打仗,这五十两的价值还得翻倍。 届时世子战死,路景延又外出征战,谁还有功夫管她的去留?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路景延见她一进书房就开始傻笑,研墨笑,烹茶笑,按肩也笑,实在被她笑得发毛,就随口问了一句。 柳砚莺反应的快,笑答:“我在笑小黑胖。”她给那猫起名小黑胖,非常贴切,“也不知道它在卫所都吃些什么,怎么能跟吹糖一样胖得这么快。” 见她是为如此小女儿情态的事发笑,路景延弯了弯嘴角,“卫所的军士顿顿有肉,它也顿顿有肉,当然胖得快了。” 她烹的茶香气很醇厚,此时满室茶香,清新舒缓,勾起路景延身上倦意,他拉过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将人带到身侧,柳砚莺跟着他引导,乖顺地在椅子扶手侧身坐下。 她今天真的很温顺,路景延都有些没有表露的惊喜。 靠近他的那侧腰上一热,是路景延偏头倚靠在她腰间,柳砚莺霎时僵直了身体,却听他沉闷地叫她不要乱动。 “你身上好香。” “…是吗?” 他话音闷闷的,不带什么情绪,柳砚莺也不敢问这话什么意思,只当是句夸奖。 等了会儿,他靠着自己不动,柳砚莺也挺直腰板一动不动,收起下巴悄悄垂眼观察。 难怪这么安静,路景延竟闭着眼睛睡着了。 睡得还挺安稳,桌案上的烛火融融映照他脸庞,从柳砚莺的角度,看得最清楚的是他高挺的鼻子和浓黑的睫毛。 柳砚莺也是一时脑袋不清醒,伸出手去在他眼睫上扫了扫。他哪能是真的睡着,抓住了她的手置于颈侧,也不嫌凉。 如此柳砚莺非但感受得到他的每一次吞咽,还感受得到他紧致皮肉下蓬勃有力的脉搏,十指连心,一下一下,都传递给了她。 “三爷…”她让那真切的脉搏跳得心虚,“近来卫所事务很忙吗?” 路景延摇了摇头,蹭得她腰间发痒,“吐蕃派了使者进京,明日就到,庆王伴驾接见。” 柳砚莺如梦初醒般地微微一怔,有的事虽然早就知情,但眼见它要发生,还是回不过神。 看来今生也要如前世一般,在世子婚后不久,大邺就要与吐蕃交战。 国运不比个人命运,柳砚莺根本没想过战争也能依靠人为避免。 她问:“明天见使者,三爷也去吗?” “嗯。” “那…岂不是要打仗了?” 路景延反问:“你怕吗?” 柳砚莺如实摇摇头:“我记得前世也没打进京来,起码我死前没有。”说罢她又笑吟吟扶上路景延肩头,五指轻轻搭着捏了几下,“三爷也要保重呀,我都这么努力避免重蹈覆辙了,您也要长命百岁。” 这嘴,又甜又毒。 路景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等柳砚莺回过味,腰上就被掐了一下,“哎唷…” 她说的不怕,是不怕打仗,他问的却是怕不怕他战死留她一个。 不过,答非所问也是一种回答。 * 翌日清晨路景延走得很早,柳砚莺猜测约莫是因为吐蕃使者的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路景延天不亮先进了庆王府,简单商榷后才各自走前后门离开,上朝的上朝,回营的回营。 柳砚莺也摩拳擦掌,按捺不住要到路承业的外宅取点钱财傍身。 粗略估计,来去路程顶多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柳砚莺想了想决定假装身体不适,早上就时不时到瑞麟眼前念叨几句没睡好,果然到了正午,她才打一个哈欠,瑞麟便让她回屋歇着,午睡一觉。 府里是没人担心柳砚莺逃跑的,给她配个安宁就算是看管着了。 一来因为身契不在她自己手上,二来因为大家也都了解她的脾性,于柳砚莺而言自由算什么?就是没名没分也比沿街要饭强啊! 如此便给柳砚莺创造了便利,她睡倒座房,倒座房之所以叫倒座房,就是因为它的前窗外边便是门前大街,她自己就能翻窗进出。 怕不保险,柳砚莺还叫安宁两个时辰后来叫醒她,这便定了个时限,省得安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突然敲她房门。 柳砚莺有惊无险地踩在凳子上翻窗出府,小跑着拐过街角,紧赶慢赶去往醉芳亭。 王二果真在后门马车上等她,“砚——” 柳砚莺摆摆手跳上车,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客套,她赶时间。 马车拉着她朝西跑,下了车眼前果真是一间没什么人气儿的宅院,也不知道路承业置办这处地产做什么用途,既没有小崇山上的好景致,也没有平旸王府那么气派威武。 府门打开,出来个看护宅院的嬷嬷,柳砚莺在脑海里搜刮一遍,不记得路承业身边有过这么个人。 但那五十两银子着实蒙蔽了她双眼,只跟着那嬷嬷径直往内院走去,“想必世子已经说过我会来吧?” 嬷嬷笑了笑,领她来在一间厢房,将倒扣的茶杯翻转过来放到她面前,“姑娘稍坐片刻,世子马上就到。” 柳砚莺一怔,“世子要来?” 嬷嬷颔首,外间有人端了茶水进来,嬷嬷替柳砚莺倒上,将杯子推到她面前,叫她用点茶水慢慢等。 柳砚莺盯着那茶汤莫名留了个心眼。 她这人不算多聪明,但一定很精明,五十两银子的确蒙蔽了她一阵,但那嬷嬷一句“世子马上就到”就如同一盆冷水将她泼醒。 是了,连这点时间都要多加利用与她相见,那这五十两的真金白银难道会是白给的?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柳砚莺将茶杯推开,拧眉问:“这什么茶怎么是冷的?世子就是这么叫你待客的?” 作者有话说: (捏指头尖)掐指一算,下章能do 第37章 那嬷嬷脸上还带着笑,“没喝怎知道是冷的?” 柳砚莺毛了,“摸上去就是冷的,我还得喝一口才知道不成?你走路上看见一团狗屎,也得尝一口才知道香臭?” 她说完“蹭”地站起来,不过是个老太婆,硬要走难道留得住她? 谁知那嬷嬷脸色倏忽一变,脸上的褶伴随笑容一并消失,板起脸厉声道:“关门,帮姑娘喝茶。” 门外的丫头一把将门关上,屏风后边又突然走出个老汉来,这老汉老妇看着还有些连相,说不出哪里相似,都是一副刁民难欺的长相,一看就是夫妻两个。 干瘦的老人,但是力气比年轻女子大出不知多少。 柳砚莺的气势刹那间就弱了下来,她跑到门边去拍门,门外也有人将门抵着。 “大胆!你们可知道我和世子是什么关系?居然敢对我无礼?”她自己听不出自己声音打颤,叫那两个老瘪犊子听了直笑。 那老妇拿起茶杯走过来,“不知道你和世子是何关系,但世子要你喝了这杯茶,你不喝,我们只好代为效劳!” 老汉见状过来将柳砚莺两手握着,粗糙龟裂的手刮得柳砚莺手腕生疼,她有什么还手之力?能还手前世掉湖里的就是推她那人了。 几番挣扎无果,那冷冰冰的茶水往她嘴里灌进去,伴随挣扎水流呛进口鼻,像极了溺水时湖水将她包裹无处可逃的时候。 一杯水灌进去,那老妇怕喝得不够,又捏着柳砚莺鼻子叫她自己再喝一杯,柳砚莺哆哆嗦嗦在墙根缩着,接过杯子就喝了个干净。 老妇看了笑道:“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说得不假。横竖要喝,方才扮什么能耐!” 说罢两人收拾了桌上茶具退出屋外,这两人并非平旸王府名下的仆从,而是这宅子原主——张湍请来看家护院的。 张湍比路承业稍大两岁,狡兔三窟久经风月场,转手一套自己的府宅给路承业,连带一柜子的“神仙药”也留给了他,叫他也学自己,将来娶了妻在外金屋藏娇。 可张湍何许人也,京城驰名人渣,强抢民女的事绝不少干,这两老仆助纣为虐多年,这下转手给路承业也毫不收敛。 那茶里就是下了“神仙药”,柳砚莺疑心得不错,这药的确不能用滚水冲服,所以端给她时茶汤是冷的,热水服用药效减半,但冷水就是另一番体会,管她多么三贞九烈的女人都遭不住。 此时柳砚莺还神志清明,拍打着房门想要逃出去。 * 禁中皇廷,金銮殿。 此次吐蕃可汗派遣使者进京,是为求娶公主,吐蕃使节带来一百套金银器,五百匹霞毡,两千囊麝香,数不胜数的香料和皮草。 可要交换一位公主,简直痴心妄想。 他们的意图就根本不是求亲,而是借由大邺轻视吐蕃的由头,起兵濯州,攻占西北疆域。 李璧重活一世,被前世的自己透了题,知道吐蕃的真实目的,可朝堂上的其余人等并不知情,特别是房定坤那一派人,前世便因为吐蕃的无理要求被轻易触怒,顺应了吐蕃的意思,目中无人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大小战役。 彼时的大邺察觉吐蕃意图也为时已晚,已被架在高处,碍着大国脸面也要硬着头皮打下去。 虽说后来战胜,可国库亏空,边关民不聊生,战死的将士不计其数,若要眼睁睁看它再来一次,李璧定然感到生不如死。 退朝之后李璧自午门离开,和宫外久等的路景延简单交换眼神。 吐蕃使节这段日子在京的诸多事宜,皇帝已交由庆王代理,这当然是李璧亲自促成的,他自己虽不会去和这帮吐蕃人打交道,但路景延和石玉秋就可以代他“略尽地主之谊”。 使节到访都在“蛮夷邸”休整落脚,路景延将人带到,留下庞俊和一支十人队伍看护。 回到卫所却见瑞麟被拦在门外,焦急地探头探脑,老远见自己走来,瑞麟就跟看到神迹显灵一般就差热泪盈眶。 “三爷!”他几步冲上来,险些站不稳扑上路景延胸前甲胄。 瑞麟鲜少马虎,能让他慌成这样,路景延猜测只有一人有这个能力,旋即蹙起眉头,“何事慌张,还找到卫所来了。” 路景延来之前,瑞麟在胸中演练了千百次该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可真对上那双凛然的双眼,他嘴皮一碰当即秃噜出来。 “三爷,砚莺姐姐不见了!” 那厢路云真得知柳砚莺不见之后,想起自己带给她的那封信,只当她是去和世子幽会,见府里上下找得疯了,嗤之以鼻毫不担心。 见安宁抱着膝盖在柳砚莺房门口大哭,还上前安慰,“你哭什么?她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安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站起身来见礼,“四小姐…”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6节 路云真咂舌道:“还哭?没准你在这哭得悲痛欲绝,她在外边和人潇洒呢!” 话音才落,路景延从正门进来,长靴拐过门廊,结结实实踏在她眼前。 “云真,你是不是知道她去了哪里?”嗓音冰冷严厉,叫路云真后脊梁一梗,对上路景延眼神的那刻便无所遁形。 “…我,我不知道。”路云真勉为其难扯扯嘴角,“哥哥,你明知道她和我一直不对付的,去哪不去哪又怎会告诉我呢?” “我只数三个数。三、二——” “我说!”路云真垮下脸来,“我说就是了!昨天我从抱琴斋回来,二姐姐让我替大哥给她带了封信,她一定是看了那信才出府去的,她定是去见大哥了。” 路景延果然黑了脸,“信上说什么?” 路云真跺脚,“这我如何得知!” 安宁在旁一凛,信?她赶忙抹了抹眼泪,“三爷,那信该是在砚莺姐姐的衣柜里。” 她刚才急着找人,满世界翻箱倒柜,就差把前院的石头搬起来看了。 那信被柳砚莺藏在衣柜里,也被翻了出来。 路景延当即迈步进屋,直奔主题打开香樟木大衣柜,里头被气流带动掉出张薄薄的信纸,路景延伸手接住,读过两行便变了脸色。 正是路承业写给柳砚莺的一张。 到底见过大风大浪,纵然杀人的心都有,面上看着还是叫人捉摸不透。 五十两,难怪她昨晚没由来这么高兴。原来是要发达了。 路景延收起信纸,喊瑞麟备马,路承业在城中的宅邸在哪他不知道,但是进出城内各坊的马车,他身为校尉不难查到。 才刚派出人手,去往平旸王府的人便回来禀报,说看到路承业刚刚出府,车舆是往城西去的。 路景延二话不说拿过马鞭赶往城西。 这会儿他并不知道柳砚莺着了道,态度如此强硬只是因为信上暧昧的言语和她竟然真的赴约。 不管是为了那五十两银子还是为了旁的什么,她都不该去。 缺什么短什么问他要就是了,搬出府后他事事顺着她,就是嘴上不挑明,她也该明白他逐渐消气有意缓和二人关系。 这女人真是脑袋卡钱眼里钻不出来,五十两的不义之财,她也敢要? 路景延赶到城西,有属下指引去到路承业的府宅门前,此时大门刚刚紧闭,路承业该是才进去不久。 “敲门。”他吩咐道。 那下属颔首,上前叩响门环。来了个面容并不和蔼的老汉,将门打开见识军士造访,脸色倏地煞白。 “这位军爷,有何贵干?” “你们这儿可来过一个姓柳的姑娘?” 老汉眼珠一转,道了声没有就要关门,路景延抬起军靴将那半掩的门用力踹开,老汉一屁墩坐在地上,骨头差点没散了架。 门一开,和刚到的路承业打上照面。 路承业就差没捂上脸,本来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这要是被三郎发现了…… 他惊愕得就差拿手托着下巴,“三弟,你,你这是做什么?” 路景延径直朝内院走去,“我来接个人。” “景延!” 路承业叫了声想上去拦,可今日路景延一身浅金甲胄,腰间带剑叫路承业望而却步,“柳砚莺她不在这儿!” “大哥怎知我要找的人是她?”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路承业走都来不及,就怕路景延将中了药的柳砚莺带出来与他对峙。 那厢路景延来在被老妇把守的门前,抬手将她扒拉开,进了屋内。 屋子里说不出的怪异。 很安静,静得像是走错了门,拉拢的床帏动了动,路景延快步走过去。 但听床帏内传出柳砚莺颤巍巍的猫儿似的嗓音,“世子且慢!您可想好了?拿五十两换这一次,今日过后你我缘尽于此,我不会再见你。” 路景延一路来的紧迫在刹那间烟消云散,转而占据他神经的情绪是一种不过如此的轻蔑。 原来是这样啊。 就算他不来,她也不会为难,睡一觉得五十两,还能和路承业就此划清界限。 思及此,路景延怒火中烧,一把将床帐拉开。 却见柳砚莺浑身不对劲地蹲在床角,两眼迷离,用力掐着小腿。 她见来人是他,一瞬间呆愣原地,仰脸看着他就像看着救苦救难身高三丈的神明,而后飞扑进他怀里,蹭了路景延一肩膀的眼泪。 柳砚莺失声痛哭,她吓得就快死过去了。 药效来得很慢也很凶猛,那死老太婆给她灌得多了,刚才的两个时辰里她从浑身冰冷到满身燥热,时而心悸时而呼吸不畅,几度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她知道路承业会来,用混沌的脑子想了十几种对策,最终选择智取,路承业她了解,今次不是他的作风,多半受人蛊惑,她放低姿态没准还有活路。 若以一刀两断为威胁,路承业不会花五十两与她春宵一度。 正欲对救星哭诉,冰冷大手揪着她后脖颈保持了一段距离。 路景延凝视她道:“见是我,便调转攻势改博取同情了?” 柳砚莺一下噎住,浑浊的思绪不容她思考,只觉心跳越来越快,眼前飘来雪花,未等多说一句,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路景延错愕之余伸手摸上她颈侧肌肤,竟热得骇人,赶紧将人打横抱起,疾步走出厢房。 此时外间哪还有路承业的影子,前院角落里,那对老夫妻瑟瑟发抖,路景延腾不出手,踢翻院内石凳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对她做了什么?” 老妇吓得大叫一声,“吃,吃了药,只是吃了点迷情的药……” 路景延这才愕然看向怀里绯红的脸,来不及多想,叫属下押解了这对老夫妻,抱柳砚莺上马回到府邸。 瑞麟迎上来见这景象吓得半死,这看着像极了柳砚莺已遭遇不测,而自己失职没有看顾好她,难辞其咎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路景延板着脸吩咐:“打一盆井水送到我屋里。” “井水?这时节的井水可——” “还不快去!” “是是是是。” 路景延疾步将柳砚莺送入屋内,将人平放在床,此时的柳砚莺已有转醒迹象,却只懂得嘤嘤呓语,两只眼睛朦朦胧胧四下游移无处落脚。 “热…”她说着拂开前襟,扭动着想解开闷热的束胸。 “住手。” 路景延开口沙哑,别开脸去走到外间催促瑞麟,瑞麟恰好端着铜盆毛巾赶来,被路景延接过去,拒之门外,“把门守好,别让云真过来。” 瑞麟一怔,“您一走,四小姐就跑到郡王府去了。” 也好,省得多事。 路景延关上门,再行至床边又是另一番光景。柳砚莺已满身潮红,费劲将束胸扯得松松垮垮,白布条半遮半掩,与肤色粉白相间。 路景延就是闭眼不看,那画面也牢牢烙印脑中,挥之不去。 他行动不便,此时卸下笨重甲胄,任劳任怨打湿毛巾从她脸侧擦起,这点沁凉像是她行走沙漠的甘霖,捧着他的手背就是不愿撒手。 柳砚莺睁眼呢喃,路景延听不清,迟钝弯下腰去。 “我要…要……” 路景延喉结滚动低沉问:“药?你要解药?” 她闭上眼痛苦地摇摇头,伸手攀着他两肩,使出浑身解数用嘴唇够上他眉眼,说话间轻轻扫过他眼睫。 “我要……你。” 屋子里霎时静得连掉下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路景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听见衣料的窸窣声,唇齿交锋的撕磨声,他思绪跟不上动作,待回神已与她纠缠在了一处。 这和梦中是截然不同的感受,说来可笑,二者之间哪来的可比性。 幻梦皆是想象,想象总是完美,她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完美。 正因如此,柳砚莺才喊一声疼,他便咬着牙缴械。柳砚莺疼得神志清明了些许,留意到他窘迫,皱起眉毛颇为焦急,“这就没了?” 路景延第一反应居然是笑,沉沉问她:“你知不知道有的话在某些场合是断不能说的?” 柳砚莺哼了声,那药效催得她真的因此感到生气,“我就说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但凡她现在有能力思考都说不出如此挑衅的话语。 路景延认真作答,“我也不知道我能拿你怎么样。”毕竟此前也没有任何相关经验,“但是我们可以试试看。” 一听还有后续,柳砚莺又乐意了,蹭过去亲亲抱抱,对他肌肉虬结的手臂爱不释手。 很快她便为适才的口出狂言感到悔不当初。 最叫她无地自容的是药效伴随时间逐渐减退,路景延的体力和她的记忆却丝毫没有消减的迹象。 事都是自己引发的,后果却没有能力承担。 屋外瑞麟早不敢再待,换了安宁守在外边,天色逐渐擦黑,里边的人也不知饥饿。耳听那羸弱的呓语从“还要”变成“不要”,磕磕碰碰的动静也终于归于寂静。 第38章 成家立业,自古以来二者密不可分,路景延身为庶子在及冠后搬出郡王府,其实并不完全符合规矩。 按常理说,他该带着妻儿分家,可偏偏他是个天生反骨,只立业,不成家。 平旸王夫妇之所以能纵容这个决定,其实是因为路承业。 毕竟庶子是军中校尉,世子却一事无成,再叫两人都待在郡王府,一个弯不下腰,一个挺不直背,见面都难堪。 既然路景延已搬了出去,平旸王妃也有意将他的婚事提上日程。 人选从来是有的,她自己的亲外甥女刘妙儿。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7节 妙儿年纪尚轻,年末方要及笄,婚事现在定下,待到明年年初行礼过门,和承业错开,时间很是宽裕。 吏部侍郎的嫡长女,配给路景延绰绰有余。 常翠阁。 路仙柔听闻路承业匆匆出府又匆匆赶回,随即登门造访,问他发生何事,难不成柳砚莺舍得下银子没去赴约? 路承业被路景延撞破后,回来一路都在悔恨,“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往后再别给我出主意,我怕是没脸出去见人了!” 路仙柔心下大惊,“怎么了?她早晚都是常翠阁的人,该是一心向你的,那药又不害人,只增加情趣,确保此计万无一失而已。” 路承业重重一拍桌子,“那药怎么样我是不知道,我连她面都没见到!” “这是什么话?” “你不是跟我说三弟今日接待吐蕃使节吗?” 路仙柔困惑:“是吕濛亲口透露的。” 路承业长吁口气,“人让他带走了,当着我的面。” 路仙柔听清了,却不信,“什么?” 路承业一口恶气堵在胸口,“这下怎么办?他全都知道了。” 路仙柔惊呆片刻,缓过来还算拎得清,“大哥担心这个做什么?柳砚莺本就是你的人,这点府里大家有目共睹。大哥该担心的是柳砚莺她…她用了药,这会儿和三弟他,他们。哎唷,你见了他跑什么?你该拦住他的!” 路承业这下也愣了,“你是说…” 路仙柔没来由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大哥!你怕是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路承业起身欲赶往路景延府上,被路仙柔和王二拉住。 “这会儿不能去,都过去那么久,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路承业气不过仍是要去,路仙柔晓之以理,“没准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听到这路承业果然缓和了些,她继续道:“若已经发生了,那无可挽回,若还没发生,咱们就将这事先掩盖过去,别闹大了。” 这事府里闹大了事小,但他婚期将近,捅到勋国公府才是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路承业一把将路仙柔拉着自己的手甩开,“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外间来人通传,说路云真来了。 二人听罢具是一愣,她怎么会来? 将人请进来后才知道她是来找二姐姐的,哭着进来说出事了,哥哥看到信,将她凶了一顿。 路仙柔见背锅的来了,当即祸水东引将矛头转向她,可怜路云真因为传封信,一天挨三顿骂。 * 另一边。 柳砚莺哼哼唧唧面朝里地躺着,脑袋里像是有根筷子在搅,她事后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头昏脑涨,是那药效的残余。 安宁轻声在柳砚莺床边问:“砚莺姐姐,扶您坐起来喝点粥?” 柳砚莺的声音轻飘飘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出去,别烦我。” 床上被蹬得乱七八糟,她也毫不避讳,一滩烂泥那样在床上瘫着,若不是路景延起身后替她在地上捡起被子盖着,这会儿她还不知冷热地一动不动,活像咸鱼晾在屋顶上。 不是因为路景延,他还算体谅人,动作温柔又漫长,而是那药的余劲全都在头上,比喝醉了酒都难受。 安宁坚持道:“您用一点吧。” 柳砚莺胳膊压麻了,翻个身,正面朝上,“别让我说第二遍。” 路景延洗过澡穿着整洁进屋,眼神遣退屋里收拾的女使和婆子,端过粥碗在床边坐下,轻拍她。 “起来把粥喝了。” 柳砚莺掀起眼皮斜睨向他,仍是不动,只语调变得黏糊一些,“我不想喝。” 路景延拿勺子翻了翻热粥,“不吃饱怎么跟我说那五十两的故事?” 柳砚莺本来还赖着想多撒撒娇,听他说完顿时清醒了些,想起自己是怎么中得迷情药。 是她贪图五十两银子,背着路景延去了路承业的外宅,差点没能囫囵地回来。 虽然现在也不囫囵了,不过路景延也没在她那讨到好,后背肩膀全是抓挠的痕迹,活像和猫缠斗不死不休地打了一架。 柳砚莺哂笑着支起上身,薄衾顺光洁的两肩滑落,“我没力气,三爷喂我。” 既然路景延要她起来喝粥,那她就借这碗粥试探他态度。 他态度果真不算恼怒,还卷起半条袖子,亮给她看上边隐隐约约的肉粉色抓痕。 “你的没力气就是把我抓成这样?” 柳砚莺咬咬下嘴唇,眨巴眨巴,伸手碰碰他肌肤凸起的纹理,“这是我干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路景延笑了声,勺子在粥碗里搅搅,“不要以为现在装乖就可以逃过一劫。”勺子一顿,“你要那五十两做什么?” 柳砚莺表情瞬间蔫巴了许多,只看着那粥碗道:“没想好,就是想要五十两,谁能拒绝得了五十两…” “没想好怎么花?这不像你啊。”路景延舀一勺清粥在唇畔吹凉,喂到她嘴边,“不想说也没事,横竖这五十两已经打了水漂。你都这么倒霉了,要再逼你说原本打算怎么花那钱,像是揭你疮疤。” 柳砚莺一口粥差点噎住,干笑道:“谢三爷体谅。” 默默无声喝完半碗粥,柳砚莺摇摇头推开路景延再度喂过来的手,“饱了。” “就吃这么点?” “吃不下了。” “再吃点。” “那就再吃一口。”她张开嘴凑上去,含了勺子里的热粥在嘴里,咕咚吞下去。 路景延喉头一动,见她又光溜溜躺回去,从柜子里拿了件自己的中衣丢给她,“穿上回你自己屋里,让人给你预备了热水,去洗洗。” 听他赶人,才得他温情投喂的柳砚莺瞬间愣住,攥着那中衣惊愕看向他。 路景延语调如常:“这屋要打扫,不是赶你走。” 柳砚莺在乱糟糟的屋里看了圈,知道他不是找借口,点点头应下。 又怕不保险,两手搭到他腰带上去,笑盈盈道:“我就知道三爷不会翻脸不认,…三爷不会翻脸不认的吧?若老夫人知道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没准就不接我回去了……” 表面是在遗憾,实际是在提醒他,就是他翻脸不认,老夫人未必允许他不给她个名分。 本来碍着她身上难受,路景延不打算将五十两的事深究。 怎料她得了颜色开染坊,算盘珠子打得他震耳欲聋。 “夫妻?”他问。 见路景延意味不明挑了挑眉稍,柳砚莺吞口唾沫见好就收,蔫蔫地改口,“我一时嘴快,什么夫妻,我哪配和三爷当夫妻,露水夫妻还差不多。” 路景延还是沉下脸,俯身将胳膊撑在她身体两侧,“如果我没去找你,那个和你有夫妻之实的人就会是世子,为了那五十两,你也一样会对他笑脸相迎?” 她在路承业外宅说的话犹在耳畔,明知中了圈套,还不计前嫌地明码标价五十两一夜。 他骤然靠近,将柳砚莺给镇住。 其实那药起效时说过的许多话她都记不清了,经路景延提起,她才又想起自己当时临危不乱的确说过这么一句。 “不是的,你误会了!” 柳砚莺倏地弹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我那是权宜之计,世子我了解,他一定是经人指使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如果我跟他阐明利害,他不是那种将错就错的人,他很要面子。” “是,你了解他。”他们曾经多好。 路景延手指自她面颊缓慢向下游走,倏地用了点力,捏得她弓起脊背低呼出声。 “柳砚莺,我也了解你,你哪次没有借口,我要再信,未免太没长进。” 前世她为求上位只差一点就要嫁给路承业,要他如何不怀疑她今生会为了那五十两银子再次出卖自己。 柳砚莺也知道她此前“狼来了”喊得太多次,路景延早就不爱听她解释,遂抓起那件中衣迅速穿上,不再傻兮兮试探他的态度。 他的态度一直明确,不会改变了。 还是想想等到被他用完即弃的那天,该如何独善其身吧。 柳砚莺气得直想哭,扒着床沿冲门外喊,“安宁!” 安宁推开门探进个脑袋,“哎,砚莺姐姐。” “给我拿衣服来。” 柳砚莺裹着中衣要走,又被路景延拉住,“被我说中了,这就无话可说了?” “还要我解释什么?”见他一脸气愤,柳砚莺简直莫名其妙,“不是都听到了吗?五十两,童叟无欺,您先赊着吧,我不急着要!” 安宁速去速回给她递进干净衣服,柳砚莺套上就回了屋里,钻进澡盆拍打水花泄愤,大哭大闹了一场。 路景延早说过她越输越赌越赌越输,她以为只是讽刺,想不到这就是迟来的报复。 这下是真的输惨了。 次日柳砚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睡醒眼皮肿得睁不开,问过安宁得知路云真一夜未归,宿在了她二姐姐那儿,该是做贼心虚不敢回来。 昨天发生太多事,乃至柳砚莺差点忘记路景延还接待了吐蕃使节。 直到夜里李璧带着石玉秋悄悄上访,她才想起此事。 作者有话说: 生死时速写完了,今晚再显示更新就是我修38章。 第39章 庆王携石玉秋上访之前,柳砚莺正让安宁出去买药。 安宁不知买什么药,被柳砚莺拿团扇打了脑袋,她怀里睡着了被吵醒的小黑胖不满地喵呜一声。 柳砚莺索性将它放到地上,叫它自己倒边上去了,她嘴上仍是不饶人,“能是什么药?安胎药?是你想被赶出去还是我想被赶出去?” 安宁瞬间明白过来,忙不迭点点头,前脚都迈出门槛了又退回来问:“砚莺姐姐,咱们真的不用过问三爷的意思吗?”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8节 柳砚莺听得来气,“过问什么?省得他以为我想母凭子贵,真有了再堕不是要我的命吗?你要我死啊?” 安宁吓得缩了缩脖子,脚底抹油飞快地退了出去。 她瞒着瑞麟出府买药回来,和庆王前后脚入府,石玉秋见她提着几袋药,还问府里谁生病了。 安宁怕被瑞麟撞破,赶忙摇摇脑袋逃了开去,只说那是寻常增补剂。 增补剂? 李璧石玉秋互看一眼,约莫都是在想路景延突然生了什么毛病。 待走进书房,李璧见路景延说的第一句话便关怀备至,“知珩,你近来身体不好?” 路景延顿住,不明就里看向他,“殿下何出此言?” 虽然昨日确实纵欲,但何至于这么容易挂相? 李璧也怕乱说冒犯,遂摆摆手,“没什么,就是遇见你府上丫头提着增补剂回来,以为你病了。” 路景延想了想,能使唤他府上丫头的除却他,就剩柳砚莺,思及她的确“大病初愈”,买几幅增补剂也理所应当。 李璧一屁股在太师椅上坐下,“你没事就好,我们今日来见你,还是为了吐蕃求亲的事。你怎么看?” 他们俩当着石玉秋说起话来会拐弯抹角些,路景延配合着李璧唱双簧。 “我看他们并不诚心。” “挑几担臭皮子来就想迎娶公主,怎可能诚心?”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他们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西北。” “你是说…濯州?” 石玉秋果然一点就透,蹙眉道:“若真如此,那朝堂风向可就已经被他们带着跑了。” 几人随即谈及了那个处处与李璧作对的房定坤房丞相。 今日使节提出可汗有意迎娶大邺公主,皇帝当时面上就不怎么好看,房定坤又是个惯会读脸色的,待那帮使节退出去,他便不吐不快似的替皇帝痛骂吐蕃不自量力。 确如吐蕃所想,大邺自视甚高,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三人都沉默了起来。 有人轻叩书房的门,路景延认出门上倒影,道了声“进来”。 柳砚莺端着茶点款款走进屋内,不疾不徐将茶杯端在三人面前,笑着和李璧、石玉秋道了慢用,对路景延愣是一句话没说。 石玉秋慢饮一口,眼底划过惊诧的喜色,“路校尉府上的这是什么茶?” 路景延还没喝,低头看了看。 就是寻常柳砚莺煮的那一种,带着点甜香气和奶香气,他以为只是因为茶叶品质上乘,见石玉秋这个反应,才发觉里头或许还另有千秋。 李璧也试了口,“尝着有股花香。” 石玉秋道:“的确像是花香,却又不似花香。” 李璧听他说得神乎其神,不由得打趣,“长风,你要夸柳姑娘手艺就摆到明面上夸,一会儿花香,一会儿又不是了,我听着都替柳姑娘觉得累。” 石玉秋讪讪,蹙眉道了声“殿下”。 李璧开开玩笑也是为了缓解气氛,拍了拍他肩,算是赔罪。 柳砚莺莞尔,“殿下,石长史说得对,茶里没有花,只有我去年夏天晒的桃肉脯。” 石玉秋眼前一亮,“我该想到的,我老家有用乌梅入茶的习俗,生津止渴敛肺润喉,想必这桃肉脯也是柳姑娘家传的良方?” 谁不爱夸奖,柳砚莺喜滋滋的,“是我自己想的,我想既然前人能想到用鸭梨做瓮制香,那我用桃干入茶岂不是更能保留桃子香气。” 石玉秋问:“柳姑娘还懂制香?” 她都想摆摆手叫石玉秋别抬举她,不过面上只自谦道:“不懂,都是跟老夫人那儿听来的。” 石玉秋还要说下去,路景延呷了口茶,搁下茶盏倏地打断他二人。 “我怎么只尝到甜味?” 柳砚莺觑他,心道可不是只尝得出甜味吗?若非他口味吃得甜,她才不搞这花里胡哨的名堂。 李璧在旁听得直笑,“知珩,可见你我都是只尝得出香味甜味的粗人,舞枪弄棍可以,对茶道香道却一知半解,也只有长风才不会浪费柳姑娘的一番巧思。” 石玉秋先将话给接了过去,不卑不亢地调笑,“殿下自谦,我才是正儿八经乡野出身的粗人,不及殿下粗中有细。” 李璧从来没有亲王那居高临下的架子,喝口茶笑着就把话接了,“长风谬赞。” 柳砚莺听了那后半句忍俊不禁,倒着茶笑出声来直冲李璧抱歉。 那三人全在路景延桌对面,路景延独自板着脸拿起茶盏,没留神杯子是空的,又旁若无人地放下。 李璧忽然直起身提议:“哎?柳姑娘可还有多的桃脯,待我们离开时给长风带点走吧,省得他回去念念不忘。” 柳砚莺微微一怔,听出点别的意思来了,小心翼翼看向路景延,又被李璧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你看他做什么?那桃脯又不是他去年夏天晒的。” 路景延慢悠悠道:“没准呢?” 李璧笑了,伸腿在桌子底下踹他,“你何时这么没有眼色了?” 路景延扯扯嘴角,吹了吹柳砚莺斟的茶汤,懒得与他探讨究竟是谁没有眼色。 柳砚莺有眼色。 知道自己进来这会儿打断了他们商议正事,轻声退了出去,半个时辰后听到庆王和石玉秋路过门房。 她提着纸包出来,交给石玉秋,“市面上别的果脯好买,桃子脯少见,石长史拿着吧,不贵重。” 廊下只亮着两只灯笼,月亮藏在积云后边,明日约莫多云,或者淅淅沥沥有雨。 灯下看美人,果然不假。 石玉秋攥了攥右掌心,伸出手去接过了纸包上的细麻绳。那细麻绳原本勾在柳砚莺柔白的指尖,此时跟那粗糙的质感一并擦过他的食指,激起后背薄薄一层颤栗。 府门关上,他端起那纸包在鼻尖轻嗅,很诱人的果香。 李璧看了直发笑,拍拍他肩,先后上了马车。 石玉秋拿着那纸包淡笑道:“殿下,您今日开的玩笑实在是有些过了。” 李璧浑然不觉地架起二郎腿,“无碍,知珩不会介意的。” 李璧自诩对路景延有两世的了解,与他有诸多相似之处,最显而易见的便是他们两人同样无法成家的脾气。 李璧退过婚,十八岁那年从边关回来,得知未婚妻子因着他战在前线提心吊胆,三个月来寝食难安瘦了大半,他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愧疚。 说是逃避也罢,总之这桩婚事是没了,行军打仗之人,背着家室总像背着负累。 真到战死的那天,他是两腿一蹬,别人却就此在这世上无依无靠身如飘萍了。 路景延该是和他想的一样,所以也两世未有定亲。 何况他们俩当惯了和尚,看石玉秋和姑娘家聊得开心,心情就是隔岸观火和看热闹。 殊不知,路景延家住岸边,那火就烧在了他家后院。 * 现下,路景延还没功夫因为庆王的几句话风声鹤唳,从路承业外宅带走的那对老看门狗还未处置。 既然抓了,就不能轻易地放。 路景延将那两人带出来,大肆带进了平旸王府,带到了玉清苑去。 平旸王妃见他带进两个贼眉鼠眼的老仆,不明所以,将不虞写在脸上。 路景延请过母亲的安,落了座。 “三郎,这两个是什么人?” “这两人是世子外宅的仆从。” 平旸王府脸色倏地变了,她可从来没听过路承业在外边有外宅的事,那外宅里可养了女人?但她很快做得镇定。 “外宅?倒是没听你大哥说起,既是你大哥的仆从,怎的到了你那?” “日前我府上管事当街被这两恶仆绑到了世子外宅,索性有人发现得及时,叫他们被扭送了官府。不过后来官府又说此事难断,将他们送来给了我,说这是平旸王府的家务事,我一想既然是家务事,那就还是交由母亲来处理吧。” 路景延府上管事,那不就是柳砚莺吗? 平旸王妃听到一半就觉得头晕目眩,再难维系脸上镇定,拍桌子叫人去常翠阁把路承业弄来。 路承业起先还不知道母亲找他何事,迈进花厅见路景延和那两个佝偻的背影,登时想要掉头就走。 “世子。”平旸王妃话音听着无甚情绪,咬字却极重,“你来,我有话要问你。” 路承业只当路景延什么都跟母亲说了,包括那迷情药的事,牙都咬碎,又将路仙柔给供了出来,直说那是她的主意。 “母亲,这绝非我的本意,都是二妹妹的主意,我一时情急,猪油蒙了心这才动了歪念,您罚我吧,我该罚!” 路仙柔那随了孙氏的脾性,王妃怎会没有了解,“你置办外宅,让仆人当街抢人都是你二妹妹的主意?!她有这么大的主意?” 当街抢人? 路承业一愣,抬起头来看向路景延,后者垂眼饮茶,手腕自袖口探出一小节,露出了衣料下的一道粉红色抓痕。 不是猫抓的就是女人抓的。 这下路承业还有什么不明朗的,当场揪住路景延脖领子的心都有。 见路承业咬牙切齿地发呆,平旸王妃怒不可遏,还当他是气不过路景延告发,“你现在给我回到常翠阁去,禁足半月,不得出府。” 路承业大惊,半月?那是要关着他直到婚期。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会忙,更新时间要变成21点-0点,尽力早更! 第40章 得知路承业被禁足,路仙柔四下打听了一番,是路景延带着两老仆去了玉清苑,心里直犯嘀咕。 真低估柳砚莺了,能叫三弟替她出头。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39节 这三弟也叫她越发琢磨不透,从前只觉得他寡言少语,不乏能力但安分守己,每个家里几乎都有这么一个兄弟姐妹,默默无闻不当出头鸟,时间久了叫人觉得好欺负。 但这好欺负说的并不是真要去和他作对,而是说他向来随和处事,绝不会因为一些小事与人争长短,旁人便也对他怀着三分敬意,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就是这么个平日里叫人觉得“好欺负”路景延,头一次与世子相争,是为了柳砚莺。 路仙柔自不会去往常翠阁触霉头,不成想路承业那边没动静,玉清苑却派了人来请她。 玉清苑来人时她正和孙氏手挽手走在上林园,一听王妃要见她,孙氏先留了个心眼,“什么事啊?” 路仙柔猜到对方来意,先在孙氏那里瞒着,和玉清苑的人道了声“马上去”,将孙氏送回了抱琴斋。 孙氏一路问她发生何事,路仙柔也不知道现在事情闹得多严重,只一个劲先瞒着,省得在玉清苑挨了训斥还要再回抱琴斋挨一次。 她期期艾艾到了玉清苑,迈过门槛便是双膝落地的大礼,“母亲。” 平旸王妃在上首深吸气,道了声:“好端端跪什么?” 路仙柔一下顿住,心说难道她没被供出来?当即改口,“仙柔多日没来玉清苑给母亲请安,是为告罪。” 平旸王妃见状笑了声,摇摇头,“仙柔,你若是真的机灵,尚可给人出谋划策,可你远谈不上聪明,只是心眼比别人多,就急着充当军师给世子出谋划策。” 路仙柔被说得通体一寒,但早有心理准备,不算失态。 平旸王妃继续道:“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母?” 路仙柔连连点头认错。 平旸王妃语调仍旧端方得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忤逆我的意思,越过我给世子献策?” 路仙柔眼泪汪汪,赶紧都招了,“母亲,那药是尚书府公子张湍给世子的,不是我给的,我只是听世子说有这么一件东西,便想着没准能替世子成事。” 平旸王妃始料未及,蹙眉问:“药?” 路仙柔眼中含泪忽地抬眼看向王妃,一下子也怔住。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哪有只说一半的道理,王妃也不会允许她招供只招半句啊。 如此一来那“神仙药”的事也败露,不成想路景延告状竟没将事情全貌复原,反而是她自己秃噜了出来。 要说强抢和诱拐哪项罪名更重,倒是差不太多,后者听着更卑鄙些,也更为人不齿。 平旸王妃果真大发雷霆,好一顿训斥,她想不到路景延还替兄长保留了一丝颜面,虽说都是向着路承业的做法,但和成事不足的路仙柔相比,高下立判。 同是姨娘生的庶子,一个却只会给她这主母添堵! 路仙柔领了罚,每日清晨佛堂诵经两个时辰,实际就是罚跪,白日里还要抄写经书,一直到世子解除禁足那日方可结束。 孙氏打听来缘由,恨铁不成钢地替女儿抄经,还要抱琴斋的下人在她罚跪时跟着一起跪,随身侍候,就怕跪出个好歹。 吕濛每晚归宅都要被路仙柔的无名火烧一通,时常不欢而散,被驱赶到书房过夜。 可谓是一人领罚,整个抱琴斋跟着受罚, * 庆王府。 李璧用过午饭想去石玉秋那儿坐坐。 制约吐蕃刻不容缓,可是现下很难找到一个理由让皇帝加强濯州兵力。 军事调动不是他说吐蕃疑似攻打西北就能获准的,何况他还是战功显赫的亲王,事关军权,有的话他一般说不得,说了便会在朝堂上掀起番明争暗斗。 之所以能在这诡谲的朝堂上独善其身,一大原因就是他曾经放弃婚事,至今膝下没有子嗣,也打消了些皇帝对他的猜忌。 “长风。” 李璧迈步跨过门槛,却见石玉秋正执笔书画着什么,此时仓皇从桌案后走出来,挡在李璧和那画纸之间。 “哎?你在画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 石玉秋道了两声殿下,拦不住,被他绕到案前,端详起那画作。 李璧对着那笔锋仔仔细细好一通研究,夸赞道:“这神韵让你琢磨得有七八成相似,我打门口看过来就知道你画的是谁了。” 石玉秋面露赧色,笑了笑并不言语。 他画的是那日在平旸王府游廊上的柳砚莺,着豆绿色襦裙,五枚花钿坐落发间,妆容清丽,斜插一朵藕荷色绢花。 她走动着,在游廊穿行,领他去往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她像一缕画中仙,此前被禁锢着,因为是偷跑出来所以才脚步轻快难掩雀跃。 彼时他一时技痒想将她执笔画到纸上,却又觉得自己这想法轻佻可笑,后来迟迟没有实践。 石玉秋浅笑收起那画,“殿下,下回您千万别再害我出丑了。” 李璧哈哈大笑:“我见你游刃有余,想不到心里想的竟是害怕出丑,柳姑娘都不是个扭捏的个性,你倒在她面前别扭起来了。” 石玉秋大方道:“或许就是因为柳姑娘太过与众不同,我才格外不知所措。” 李璧咂舌点头,拍拍石玉秋的肩,“人家现年十五,身契在知珩手上,想来按知珩的为人,年满十九就会将她放良。那就还有四年,你要等不了,就跟我多往知珩府上走动走动,我也好替你跟知珩递递眼风,他向来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 石玉秋却道:“殿下如此笃定路校尉会为她恢复良籍?” 并非所有家生子都会在十九岁时得以恢复平民身,这全都仰仗主家的态度,若是运气好碰上良善的,满了年纪就能被放出府去。 李璧不以为意道:“不放良留着做什么?变个老嬷嬷害了姑娘一辈子,知珩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愿吧。”石玉秋扯开话头,“殿下还没说来找我何事。” 李璧也一拍巴掌,忙着做媒,差点忘了正事,“你可还记得那日在知珩府上,我们猜测吐蕃此行目的未必是求娶我朝公主。” 石玉秋笑了笑,“虽说这个猜测不无可能,但吐蕃使节才刚到没几日,才说求娶公主也并未有其他僭越之举,殿下便和路校尉有了这个猜测,未免难以令陛下信服。” 果然,别说皇帝,就是石玉秋都不会轻信。 李璧点点头,先将此事按下,且等路景延那边消息。 说得口干舌燥,李璧给自己倒杯茶,才喝一口就品出股桃子味来,“唔”了声冲石玉秋意味深长地点点。 “你啊你啊,真是撞邪了。” 石玉秋只是轻笑。 * 路景延才下值,连日来都派人在蛮夷邸盯着那帮吐蕃人,不见他们与人通信,就算他们只是来大邺求亲,也该送信回吐蕃回禀进程,更何况他们是来引战的,不可能和吐蕃断了联系。 除非,还有另一拨吐蕃人乔装进京,往回传递消息。 “三爷。” 门框“叩叩”敲响,柳砚莺端着醪糟圆子进去,见他单手托腮撑在桌上做思考状,遂将小碗在他手边搁下欲走。 路景延掀眼皮见那碗醪糟,抬手将人留住,柳砚莺见胳膊都被拉住了,还走什么呀,先哄起来吧,正要坐到他腿上去,他先站起来将桌上原本摊着的纸张丢开,拿了张干净的来。 忽然问她:“你认得多少个字?” 这柳砚莺哪知道,“几百个吧?” 路景延在她身后站着,拿过她的手执起墨锭研墨,笑声沉沉的,“几百个这么多,倒是不谦虚,我怎么觉得几十个最多了?” 柳砚莺最恨被人看扁,当即反驳,“怎么可能,我好歹——”好歹世子写的信都能看懂,虽然是有一两个字不认得,但不影响理解。 耳廓倏忽就被轻咬了一下,“好歹什么?” 柳砚莺捏着墨锭的手顿了顿,直往边上躲,“痒…” 砚台盛着的一小汪清水逐渐在轻柔地打转下染做墨色。 路景延松开她的手,她也迟疑着把那墨锭放下,回首稍带疑惑地看他。 他笑起来,眉眼说不出的温柔多姿,柳砚莺吞口唾沫,没什么出息地想到了他俯身大汗淋漓的样子。 路景延手掌带动腰肢将人转了过去,垂头意乱情迷地吻了一阵,直到她退无可退撞到桌沿,撞掉了笔杆,这才将二人双双惊醒,拉回了桌面那张还未沾染墨迹的纸上。 他手仍搁在她腰上,抬下巴示意她拿起笔。 “教你写名字。” “我会写名字。” “我的名字。” 柳砚莺一怔,手已被握着在纸面书写,字迹清晰力透纸背,他的字她见过,那次抄写情诗闹得笑话就是因为她写了错字。 其实这三字如果写在一起给她看,她是认得的,只不会默写罢了,这会儿不自主念了出来。 “路景延。” 他说了句叫柳砚莺摸不着头脑的话,“嗯,这回念对了,我是路景延。” “什么叫这回对了?我何时念错过?” 路景延道:“前世我在上林园,你蒙着眼睛抱住我,叫我世子。还记得吗?” 柳砚莺只觉耳廓上的气息灼得她恨不能遁地而逃,“…忘了。” 他愈发得寸进尺,“那我从沧州回京,撞见你将世子当马……” “你别说这个了!” 谁也没在管手上握着的笔,任凭笔尖在宣纸晕染出大块墨迹,忽地柳砚莺被抱到了那片墨迹上,她惊呼一声“我的裙子”,万分痛惜地低头去看。 路景延一手扣住她下颚,叫她无法分心,一手将她的腿环在腰间,俯身道:“别去管了,你要什么给你买更好的。” “不是哄我?” “不是…” 作者有话说: 刷路哥信用卡去 第41章 在书房从桌案折腾到椅子上,最后汗湿着抱在一处,路景延靠着椅背,柳砚莺靠在他身上。 桌上的醪糟圆子也没吃,晃撒了,碎在地上,等会儿还得喊人收拾。 她小睡过去一会儿,醒过来时肩上盖着衣物,因为有人抱着倒也不冷。 柳砚莺仰头看他,“怎么就睡过去了,我睡了多久?” 胸前有颗脑袋动来动去,路景延自然觉得心痒难耐,伸手将她躁动的后脑勺按住。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0节 “一刻钟不到。” “才一刻钟呀,我都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 “醒过来就忘了,就记得是个能叫我乐出声的好梦。” 她安生地靠了会儿,想起他先前说要给她买裙子的事,“三爷,那我自己上账房拨银子吗?” “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砚莺当即撑起胳膊看他,机警得就差竖起胡须和尾巴,“还说不是哄我,我还没出这扇门呢就不认账了。” 听她越说越具体,路景延想起来,笑道:“你说衣裙的事?” 柳砚莺“嗯嗯”点点头,眼底亮晶晶带着点狡黠,和适才神志朦胧随他颠簸的模样大相庭径,路景延受她蛊惑,只觉这一刻她要什么都能舍下给她。 “让瑞麟跟着,你明日就上街去逛吧。”路景延抬起她下巴与她玩笑,“柳管事这几日都没做几页假账,私吞几两银子?” “没有!”第一声喊得响,第二声弱下来,“我哪敢呀。” 才刚管事没几天,要是日子长了,没准还能偶尔借机捞点油水。 她轻声说道:“那明日我就跟着瑞麟到街上去逛逛。” 说得好听,跟着瑞麟,像是乖乖听话不会乱跑更不会乱花银子,但她这时候说的话是十分不可信的。 路景延当然知道,可他不介意,看她蠢蠢欲动却强行按捺的样子,叫他想到有的鸟儿会用喙撕下漂亮的纸张,塞进尾羽之间妆点自己,层层叠叠乐此不疲。 路景延笑问她:“高兴吗?” “高兴呀。”她小小的得寸进尺一下,“我从来都吃软不吃硬的。” 言外之意,往后多多用银子收买,罚她她指不定下次还敢。 路景延听了果真不生气,“那莺莺要如何谢我?” 听他又叫自己莺莺,语境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柳砚莺松懈了些,想着好好表现,思来想去拣了强项,“我去拿琵琶来给三爷唱一个?许久不弹了手生,您瞧,我指尖上茧子都掉光了。”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握住那细白的手。 “琵琶留下回。”路景延捧着怀里人儿的腰肢稍稍抬起,又放下去,拨琴弦的手迅速抠着他肩,他仰头缓声道:“今天就先这么着吧。” 翌日。 柳砚莺便带了瑞麟上街,除了衣裙,她还买了一套新头面,用来配玛瑙耳铛,原先的都太寒酸,不够相配的。 瑞麟替她提着东西,狼狈地跟着她大街小巷四处看新鲜。 柳砚莺倏地在一间香铺门口驻足,这间店在京城是老字号,从来只有贵府的夫人小姐进出,寻常人家解决温饱才是实际,没有功夫焚香品香。 “我进这里面看看。” 柳砚莺将话撂下就提裙进了店铺,瑞麟差点没刹住脚,心里道了声小姑奶奶,就也跟进了店里。 这里柳砚莺不止一次来过,但都是为老夫人采买。 此时店里只有柳砚莺一位客人,她打扮得浑身无一处精美昂贵,店家也见过他,知道她是平旸王府的女使,次次都是来为主家采买,多以檀香为主。 柳砚莺问那对她有些怠慢的店家:“我上回来,在你这儿看到一只雀衔瑞草双耳黄铜的香炉,还在吗?” 店家上前问:“你家老夫人看中?” 上回那都是上月的事了,按理说早该卖出去,但这只香炉的耳朵有一处瑕疵,若非真的喜欢雀衔瑞草的题材,一般不会有人非它不可。 柳砚莺喜欢上头的小黄雀,雕得算不上栩栩如生,但却十足可爱。 “不是老夫人看中,是我看中,我要买,你拿出来吧。” 店家笑了笑,又往柜台后面走,“姑娘来迟一步,那香炉啊,前天就卖掉了。” 柳砚莺一怔,感觉受到轻视,若是真的卖掉了,为何要先问她是不是老夫人看中? 是她看中的就答卖掉了,若是老夫人看中的呢? “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买不起?不就是个破香炉,我想买几个就买几个。” 瑞麟在边上听得直犯怵,生怕自己拦不住,她真乱买一通,回去三爷不会训斥她乱花钱,只会训斥他看不住小姑奶奶。 柳砚莺本来说的就是气话,又被瑞麟拆台,一时间泄了气,下不来台。 店家笑着说道:“是真卖掉了,买家只预付了定银,叫我将那耳朵上的瑕疵修好,再来提货,哎,就是今日,他过会儿就来了,你看见就知道我不是说假话骗你。做生意哪有不想赚钱的,我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柳砚莺将信将疑问:“她只预付了定银,那若是我在她之前全额付清,能不能让这香炉归我?” 店家一愣,“那这也有损我们生意人的信誉,你若诚心想要,可以与那位公子商议,看他是否愿意转让。” 柳砚莺问:“是位公子?”那香炉一看就是摆在闺房里的,怎会是个公子? 说到这,店家看向门外,“哎!多巧,他来了。” 柳砚莺扭脸看去,就见石玉秋提膝迈上台阶,朝着几人款款而来,他见人三分笑,这会儿看见柳砚莺在店里站着虽然诧异,但也只是眉眼捎带着些惊讶。 “柳姑娘?” 柳砚莺就不一样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睛亮亮的像两颗名贵宝石,“石长史!怎会是你?” 自知再靠近吃不消她的热情,石玉秋驻足微笑道:“那日柳姑娘才说自己不懂香道,今天就在香具店被我撞见。” 他端方有礼,柳砚莺也收住了些,“我真的不懂,只是沾了老夫人的光。” 那店家见他们认识,开口就那么熟络,石玉秋又对她彬彬有礼,做生意的眼光多毒辣,稳稳拍起马屁道:“这是宿世修来的缘分,在我的店里看中同一只香炉,想来那铜把手上的不是黄雀,而是喜鹊。” “呸!”瑞麟突然挤上来,将那店家一屁股拱开,“你是做生意的还是牵线拉媒的?不是你的活你也要做!” 那店家见状噤了声,石玉秋笑了笑,问柳砚莺:“柳姑娘也想买那只铜雀香炉?” 柳砚莺如实道:“是啊,这个题材的香炉不多见,不怕您笑,我第一次看见那上头的小鸟,还觉得那是为我定做的。” 石玉秋微笑着缓声说道:“我第一次看见这个香炉,也觉得是为柳姑娘你定做的。” 柳砚莺一愣,不解其意的同时摆摆手,“石长史都下了定银,我来迟一步怎么还好意思夺人所爱。” “无碍。”石玉秋转而对那店家道:“把香炉包起来给这位柳姑娘吧。” 见他掏出腰包,店家一时反应不过来,“公子这是?” 石玉秋说道:“是她先看中的,我买下来赠与她。” 柳砚莺第一反应就是客气推辞,拿到了香炉与石玉秋推拒,“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石玉秋竖掌挡她的手,“柳姑娘不是送过我一袋桃干?那是你亲手制作的,价值无法用金钱估量,我买了现成的香炉回礼,不及你赠我的礼品贵重。” 他这话说得万分动听,柳砚莺一顿,茫茫然抬眼看向他面上的温和笑意,遂灿然一笑,“如此那砚莺便谢过石长史了。” 石玉秋笑着。 说起来,这只香炉石玉秋本是打算买了收藏,不拿出来使用的。 因为那款式女气,他摆出来一定惹人拿他打趣。 不拿出来使用就不拿出来使用吧,他本来也只是看到那香炉上的铜雀,觉得造型别致,想起柳砚莺说起她在王府学过香道,一时间将二者一厢情愿地联系了起来。 不成想天下事无巧不成书,她也是这样想的。 石玉秋不得不相信,这便是缘分吧。 路口分别时,柳砚莺欠欠身,明媚道:“下次石长史再来,我便用这只香炉为你们篆香。” 石玉秋颔首与她别过。 瑞麟终于忍不住,小声逼逼:“砚莺姐姐您怎么能这样?” 柳砚莺看向他,问他哪样,他答:“您不能一面花三爷的钱,一面接外男的礼啊。” 柳砚莺睁圆了眼,觉得他不懂装懂,话到嘴边也没法和他一个傻小子细说,只抬腿叫他跟上,顺带回头强调:“香炉的事,你不许告诉三爷,知道没?” “啊?” 那手点着他鼻尖,“不许!你将来是长长久久跟着他,我可不是,到时候再来个柳砚鸽、柳砚鹅的,你照样风生水起,我却在哪个墙根嚼草都不知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瑞麟听她说得言之凿凿,一时也有点动摇,抿着嘴紧步跟上去,也不说话了。 柳砚莺见状笑笑,看出他是答应了,摸出买东西时多余的找钱塞给他。 “谢谢啦!” 路景延的钱她当然能捞多少是多少,那都是她自己装乖换来的,是真真正正字面意义上的血汗钱! 可石玉秋收过她什么?只收过她一袋桃干罢了。这才是真心送礼呢。 作者有话说: 小鸟精明不聪明,所以她的问题是喜欢打如意算盘,然后刚好路哥是闷□□王,只在心里卑微但是面上不示弱。现在大概是一方走肾,一方走心的状态。 第42章 城东卫所外停下一匹马,庞俊从马背跳下,喜出望外步入卫所,得知路景延还未下值,疾步过去寻他。 “路校尉,在外盯梢的人回来禀报,说找到你说的那帮吐蕃人了!” 路景延自案前抬首看向庞俊,不难看出他眼中欣喜,“他们现在何处?” 庞俊答:“蛮夷邸以东的一间客舍,乔装成了商人,今晌午看到他们接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路景延颔首,“知道他们在哪就行了,派人看着,不要被发现。” “是。” 先前路景延怀疑京城还藏了一帮吐蕃人,与前来求娶公主的那支使节队伍相互接应,如有任何风吹草动,蛮夷邸里静如死水,蛮夷邸外进退自如。 原先只是猜测,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路景延书信一封,派人传递给庆王府。 即便是战乱时,两国交兵也不会动手无寸铁的使节,既然使节动不得,那可以从行迹可疑的“胡商”入手。 这些吐蕃人是有些狡猾的,经年受大邺荫庇,想侵吞西北,又担心贸然攻打濯州行径嚣张,会在开战后给大邺送去支持者和同盟军。 若夹在大邺与吐蕃之间占据地理优势的小国吐谷浑能站中立,那吐蕃的赢面就大了许多。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1节 路景延回府后稍作休整,没多久便等到了李璧的回信。 他说今日吐蕃使节话里话外催促皇帝尽早回应和亲之事,举朝上下果然被这举动给刺激到,房定坤更是气得不轻,眼看都快着了他们的道,脾气急的那几个就恨不能将这帮使节卷铺盖赶出京城。 路景延收起信纸拿起白瓷杯解渴,里头却是空的。 “来人,添水。” 等了等,门口静悄悄,平时近前伺候的两个人都不在府上,他又喜静,在内院立了规矩不让下人随意走动,这会儿外间一个人影也没有。 只有一只胆大包天的黑猫懒洋洋路过,到他门前,见有一块阳光圈出来的暖黄色,它“啪嗒”倒下去,懒洋洋扫扫尾巴,闭眼小憩。 这猫被柳砚莺养得很好,脖子上戴了串红绳,以示猫儿有主,归她所有。 路景延走到小黑胖边上,一人一猫互看了看,小黑胖显得很轻蔑。 路景延笑了声,蹲下去搔搔它下巴,“得意什么?” “喵——” “她今日出府买东西去了。” “喵呜——” “你找不到她,是到这儿来等她的?” “喵…” “再等等吧,她就快回来了。” 就这么和小黑胖“你问我答”地聊了几句,他听见前院传来笑声,路景延站起身回进屋内,坐下掸掸腰间蹲皱的衣褶。 前院还在笑,笑得可高兴了,像在和人炫耀今日的收获,才高声说了两三句又压下声音,估摸是她得知他在内院,不敢造次了。 一刻钟后。 “三爷。”柳砚莺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书房来见他,满脸的春风得意,拐着他胳膊小鸟依人地贴了贴,“您回来啦。” 路景延走到那堆大小各异的东西边上,她就也挽着他跟上去。 他问:“今天街上人多吗?” 她甩甩胳膊,带着他的手一起晃,“今天街上好热闹,我跟着人群走啊走,不知不觉就买了好多东西,一不小心花销就有点大。” “不知不觉“,“一不小心”。她这般殷勤,无非是尝到了甜头,已经在为下次盘算。 可自从被她进门后水草一般缠上,他就没法对她面无表情,嘴角不自觉向上,又按捺着。 “都买了什么?” “光好料子就买了三块,还有碧玺的头面,全都试给您看呀?” “好。” “您等等。” 她蹲下去将东西一件件拆开,拆到首饰就在脖子和手腕戴上,或者扶着发髻簪上,拆到布料就在肩头披上,等全拆完了,柳砚莺后脊梁都被压得有些站不直。 她在路景延眼前慢慢悠悠,张开双手转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路景延说:“好看。” 她又问:“哪一件最好看?” 路景延从头到脚看一遍,“你最好看。” 柳砚莺搦腰跺跺脚,布料不听话从肩上溜下去,她索性把脑袋上的首饰也都拔了,转过身将它们一件件装盒,“我那么认真地问,三爷就敷衍我,那我还费这么大劲买它们做什么?” 她手上收拾不停,像赌气,其实是过场走完了,急着回屋独自享受战果。 柳砚莺太明白如何哄人开心。 这都是用他的银子换的,当然要让他看看每一笔钱都花在哪里,用在她身上又有多赏心悦目,要让他觉得这回花得值才会有下回嘛! 路景延对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上前掐了掐她腰,“我可没敷衍,不然你一件一件换上,我一件一件给你说出个五十字的优点和五十字的缺点?” 她哪有这工夫,讪讪笑着说三爷刚回府该有许多事务等着处理,没时间的话还是算了。 路景延说自己有的是时间,从身后环抱着她,指向一只放在盒子里没拿出来的香炉,“忙活这么久累了吧,那我们从它开始怎么样?” 柳砚莺压根没将那香炉取出来过,只揭开盒盖让它得见了一下天光。 这小香炉突然被路景延相中,叫她猝不及防,“不了吧,那是我打眼看到随手买的,就没有多喜欢。” 说出口她才发觉这话有多飘,合着花他的钱不肉疼,都是乱花,买了也不喜欢。 这下心更悬了。 谁料路景延只是道:“那上头有个小鸟,难怪你看了想买下来。” 她干笑:“…是说呢。” 可能是因为背对着,他没察觉什么,只道:“听你像是累了,下去吧,我叫人把东西给你送到屋里。” “好。” 柳砚莺如获大赦,刚要迈步出去,见瑞麟被狗撵似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三…三爷,王妃到了。” 柳砚莺深感莫名其妙,“到了就到了,急什么,这里乱七八糟的,将王妃请到花厅去呀。” 瑞麟气喘吁吁:“不不是,不是到大门口了,是,是——” 话音未落,柳砚莺眼光从瑞麟身上错开去,看向她正前方,正前方月洞门外稳稳走近一个雍容的人影,和柳砚莺遥遥相望,撞了个正着。 眼前景象替瑞麟补齐了后半句话,王妃不是到大门口了,是到身跟前了。 她在心里骂骂咧咧,心道瑞麟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就算拦不住,也可以先派人进来通传。 “砚莺见过王妃,给王妃请安。王妃请随我——” “柳管事。”平旸王妃将她打断,绣样精美的鞋面在她眼前停留,“柳管事不管迎客进门的事,而在书房近侍?” 柳砚莺艰难地维持微笑,两手抠着手心,还在想如何狡辩,就听路景延出来救场。 “母亲。” 路景延及时推门而出,与平旸王妃打上照面,“您要来怎么也不先叫下人知会一声?” 平旸王妃将眼神从柳砚莺身上移开,笑了笑,“先进屋说吧。” 柳砚莺头不敢抬,心脏狂跳,见路景延毫不遮掩地将王妃请进书房,登时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 书房那一地漂亮的衣料和头面,一看就是新买来的,且不是路景延会用的东西。 在王妃迈过门槛的瞬间,柳砚莺脑袋里闪现数十个念头,甚至在想,她能不能说自己私吞府里银钱,而地上那些都是路景延从她屋里搜刮出来的赃物…… 天爷啊,若被王妃知道她和路景延的“奸.情”,她恐怕这辈子回不去荣春苑了! 那厢平旸王妃不出意外地瞧见了那一地的“赃物”,“这是?” 柳砚莺紧张看向路景延,期望他一开口便打消王妃的疑问。 路景延看也没看她,平淡道:“这些是砚莺刚买的东西,您来之前她正请我过目,还没来得及收拾,乱了些。”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禁不住细想。 细想就会发现,这些东西不是采买回来的刚需,只是柳砚莺买着好玩的消遣。 路景延是她主子,凭什么花钱供她这小女使消遣? 他平地一声雷,振聋发聩。 柳砚莺被那雷把三魂劈没了七魄。 王妃则被这雷声一语惊醒,明白了长久以来不争不抢的三郎,只是个假象。难怪他在那个节点,指名点姓要柳砚莺的身契,原来是在借由她手,不着痕迹达成自己的目的。 之后还借由她手处罚了世子,路承业至今还在常翠阁禁足。 王妃不知是何意味地皱起眉,目光缓缓扫过地上的每一样物品,“光是一天就买这么多?” 路景延答:“也是难得一次。” “这种小事本不用我插手,但你年纪不小该懂事了,行事要有分寸。”到底是平旸王府的当家主母,心里想的,绝不会挂相。 “我知道的,母亲。” 平旸王妃扭脸看向仍没有回神的柳砚莺,“砚莺,你也进来,既然你服侍着三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就也与你有关,你得仔细听着。” 柳砚莺茫然抬眼。 王妃借柳砚莺将来意说给路景延,“是三郎的婚事。”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叫了婆子和瑞麟进来收拾地上的东西,柳砚莺请王妃落座,熟练地煮水沏茶。 王妃垂眼吹吹茶汤,轻飘飘对她道了句,“本来还想替老夫人问问你在这儿过得习不习惯,现在看来,你该是不愿再回荣春苑了吧?” 柳砚莺如临大敌,想说心里话,又碍着路景延只得垂下头去假装羞于作答。 平旸王妃见她扭捏,一副摇摆不定的样子,稍显讶异地打量起她,难不成她还打着世子的主意? 那就更不能让她回去了,这本就是平旸王妃的心愿,借此机会将柳砚莺给了三郎,就此不再回到平旸王府。至于老夫人那边,再送个机灵的小丫头过去,好生伺候着,她柳砚莺不过是懂得讨人欢心,也不是个无可替代的。 “三郎,要将砚莺收房且等娶妻之后,砚莺是个懂事的,她等得。对吗?砚莺。” 柳砚莺点点头。 王妃呷口茶,对路景延点了一句:“现下你留心着,长子还是要出在正室。” 柳砚莺抬眼在路景延古井无波的脸上轻扫而过,听他应了声“是”,内心滋生出一点小小异样,舌苔泛出点苦味来,她咂抹咂抹,眉眼耷拉下来。 换做以往的她,已在心里破口大骂,什么娶妻纳妾,她一早知道自己没戏,不过是有多少捞多少,不做赔本的生意。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管我自己的。 但此刻她的心情俨然不似这般风风火火。 那厢路景延说道:“多谢母亲为我的事挂怀,不过我现下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庆王殿下器重,军中事务日渐繁忙,将来一道军令我也未必继续留在京城。” 他这么说,柳砚莺是不惊讶的,路景延嘛,大冰疙瘩,前世到死都是光棍,今生难说有没有变数。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2节 平旸王妃端茶的手一顿,“成家哪是想与不想的事?就是你离京去到再远的地方,有人替你在京城把小家守着,你也没有后顾之忧。”有柳砚莺的事铺垫,她此时心情不错,笑意不减,“我都还没说为你物色了哪家小姐,你也不怕将话说得太满?” 这说得,就像道出那人名姓,路景延就会立即回心转意一般。 路景延勾勾唇角,其实莫说是他,就是柳砚莺都猜到了平旸王妃说的是谁。 “是你表妹妙儿,我的亲外甥女。”因此揭开谜底,谁都没有感到惊喜,果然,看在长辈眼里,他们两个也是极其般配,且看上去会是情投意合的。 柳砚莺见瑞麟终于端着茶点来救她的场,欠欠身先行告退。 她低头看着脚尖回屋,买来的东西都被整理在了桌上,布料泛着好光泽,玉镯透着好成色,她兴致缺缺拿起镯子看了看,又放下。 胸口像闷了一张窗纸。 她以为这是对平旸王妃的怨气,前世她被推到湖里,平旸王妃就是世子妃的同谋,这两个女人死了丈夫变成疯子,将所有怨毒的恨都归结在了她的身上。 一定是因为前世的宿仇,才叫自己突然这么气闷。 挨到王妃走后,柳砚莺找到瑞麟,拉他走到墙根,问七问八,最后才问三爷答没答应娶刘妙儿。 瑞麟挠挠头,殷勤的笑容让柳砚莺好受了些。只要瑞麟还愿意巴结自己一日,就说明看在别人眼里,路景延和她还是挺像回事的。 “三爷说,刘侍郎未必同意将女儿嫁他,他是武将,又跟着庆王,将来定然是要领实职真刀真枪带兵打仗的,妙儿小姐身体羸弱,过不了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柳砚莺心里那块大石稍稍松动,垂下眼睫绞了绞发梢,“三爷可真会说,还知道为表小姐着想。” “嘿嘿,这我就不知道了。”瑞麟听出几分醋意,笑着告退。 柳砚莺可不管什么醋不醋的,她提心吊胆着呢。 前世怎么死的都还历历在目,路承业许诺娶她,却先抬了世子妃过门,结果等路承业一走,世子妃要她一个婢女的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这和她眼下的处境有什么区别?有,那就是路景延还不如路承业喜欢她。 柳砚莺缩缩肩膀,已经开始怕了。 * 平旸王妃去往亲弟刘铮的府上走了一趟,为的是刘妙儿的婚事。 刘妙儿此时和路云真在女子私塾上学,明日才休沐回府。 正好趁着她不再,确认确认两家长辈的意思。 平旸王妃落了座先只说:“妙儿八月中就要及笄了。” 刘铮揣着手点头:“说长大就长大了,都在一转眼呐。” 刘夫人一听王妃亲自上门提及妙儿,当下清楚了来意,应了一声,“女大不中留,这及了笄妙儿就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了。” 平旸王妃笑道:“妙儿小时候来京中养病,我那时看着她就觉着喜欢,若不是承业有了婚约,我是想撮合这两个孩子的。” 刘铮没转过弯来,真以为平旸王妃是来保世子和妙儿的媒,愣住了。 平旸王妃笑一声道:“瞧你,我还能真让妙儿给承业做小?” 刘夫人也手帕掩嘴跟着笑,轻轻搡了搡丈夫手臂,“你且听王妃说下去,别急。” 平旸王妃先看向刘铮,在看向刘夫人,道:“弟弟,弟妹,你们觉得景延怎么样?” 刘夫人拿着帕子的手在膝头一拍,笑开了,对刘铮道:“我就说别急吧?这下可合你心意了?” 平旸王妃好奇看向刘铮,后者笑笑,俨然是满意了。 平旸王妃说道:“原来我们都想到一起去了。” 刘铮说道:“如果景延能一直在京城任职,我想他会是妙儿所嫁夫婿的不二人选。” 话说到这儿,平旸王妃眼神暗了一下,拾起茶杯抿了口,复又念了遍,“留京任职。” 刘铮问:“如何?可是景延没有这个打算?” 平旸王妃一下顿住,缓缓道:“我来之前先探过景延口风,他说自己将来是要领实职的,跟着调令跑,妙儿未必受得了。” 刘铮夫妻担心的就是这个。 如此也没说下去的必要,刘铮看好他就是因为他事业为重,既是事业为重,就代表他不会让步。 妙儿又是家里的掌上珠,叫她跟着武将担惊受怕,实在不忍,她身体康健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个多愁多病的底子,经不起摧折,扛不住忧思,嫁了路景延少说也要折寿三年。 这看出了一点不好,其余的的缺点就也逐一显现。譬如路景延庶子的身份,刘妙儿身为吏部侍郎的嫡女,要想高嫁个前途无量的贵府嫡长子也未尝不可。 和路景延相配,不能说不好,只不是顶配。 此事耽搁下来,直到刘妙儿休沐归宅。 她擦洗完了坐在妆奁前等婆子侍候梳头,耳听屋外有小丫头窃窃私语,被嬷嬷打了出去,她依稀听见谁提了句“路家三郎”,一时间心乱如麻,忙问嬷嬷发生了什么。 那嬷嬷是当年陪着刘妙儿进京住在平旸王府的老嬷嬷,刘妙儿的许多心事刘铮夫妻看不懂,却瞒不住这位老嬷嬷。 “小姐,平旸王妃来过府上,说起你八月中及笄,问老爷夫人如何看待路家三郎。” 刘妙儿果真睁圆了眼,两手抓上嬷嬷给她披衣的胳膊,“爹娘怎么说的?” 嬷嬷别开眼道:“回绝了。” “为何?!” “小姐,老爷夫人总有他们的考量。” 刘妙儿一听,让父母之命压得安静了半晌,坐在镜前一动不动,良久忽地站起来,“我不,都还没问过我的意思。”她一下说得急了,弓着背直咳嗽。 嬷嬷见状一个劲给她顺背,“快让我再给小姐多穿一件,别冻到了。” 刘妙儿早就穿戴整洁,这下拨开嬷嬷的手走出门去,找到刘夫人跟前,刘浵正在刘夫人处请安啊,见妹妹来了正要寒暄,却听她带着哭腔先开口。 “娘,您都没跟我说,您怎么都没跟我说。” 刘夫人一怔,“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好孩子?” 刘妙儿一头扑进刘夫人怀里,哭了会儿才道:“我…我愿意的,娘,我是愿意嫁的。” 姑娘家脸皮薄,话只说一半,刘夫人反应半天明白过来,听她哭得直咳嗽,将人抱在怀里哄,“傻丫头,路家三郎说了,不愿意为你留在京中,将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说将你丢下就丢下了,他到前边生死未卜,留你在后院心惊肉跳,这可怎么行?” 刘妙儿摇摇头,哭得梨花带雨,连说“我不怕”。 这时候她听什么都像是好话,刘夫人明明在劝她,她却觉得是在说路景延胸怀大志,骁勇善战,他什么都好,只缺她在后院打点一切。 许是柳砚莺的出现叫她倍感危机,她只觉这一次机会若不能抓住,从此就要和路景延失之交臂。 刘夫人被哭没了方向,直说等刘铮回来商量。 * 夜里倏忽间一阵风过,吹得门窗“啪嗒”作响,紧跟一声惊雷,有劈开夜空之势,预示夏季将至。 暴雨要来了,这念头刚起,雨滴便噼里啪啦砸在了窗户上。 路景延起身正欲放下窗户,却听屋外传来敲门声。 屋外该是有瑞麟守着的,他道:“进来。” 又是两声敲门声,路景延眉尾微扬,心知能将瑞麟差使开的人只有一个,不知她在外边搞得什么把戏,踱步过去将门“吱呀”打开。 柳砚莺素着张盈润的小脸,抱着小黑胖在门口站着,她沿游廊走来淋了点雨,薄衫隐隐贴在肩上,发丝也丝丝缕缕地粘在脸畔。 看着是淋了许多雨,其实是她出来前用水抹的。 能让她瞧着楚楚可怜些。 “我怕。”她见了路景延,两眼水光潋滟,开门见山问,“我能带着小黑胖和三爷一起睡吗?” 路景延不急着请她进,拧眉看向夜幕的狂风闪电,“你还怕打雷?” “轰隆隆”一声响雷,小黑胖嗷地从柳砚莺手上窜出,她往路景延怀里一扑,脸颊贴着他胸膛,瓮声瓮气。 “我怕你娶表小姐。” 第44章 “穿这么少,不冷吗?” 她两扇衣衫单薄的肩如同质地温润的暖玉,在他掌下轻轻发颤,像在哭,也像在寻求他的帮助。 实际柳砚莺钻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衣料,两眼“滴溜溜”忙着在屋里打转,今晚不论如何都要留下,化被动为主动。 她得让路景延知道,她和那些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的,大家闺秀是干锅里的煎鱼,她才是池塘里的红鲤。大家闺秀才没有她那么好。 小黑胖先她进了屋,它平日被柳砚莺训明白了,不上床,只在脚凳缩着。 柳砚莺却借口拦它,焦急跟着进屋,她张开双臂将小黑胖挡在床下,“不许上床。” 小黑胖“喵”了声,慢悠悠在脚凳窝着,顶下这口黑锅。 柳砚莺如愿进屋,嘻嘻笑了笑,抓起湿濡的发尾抬眼看向路景延,自然道:“三爷给条毛巾吧,我擦一擦,不然要着凉了。” 路景延见她和小黑胖“配合默契”地占领了床铺,轻挑眉梢将门合上,扯了条毛巾阔步朝她走去。 柳砚莺不接,眨巴眨巴看着他。 他问:“要我给你擦?” 柳砚莺点点头,侧过身微微背对路景延。她发髻仅用一支金钗松松挽就,路景延抽出发钗,五指穿过她柔滑的发丝,不疾不徐替她擦干湿濡的发尾。 柳砚莺无事可做就执那支钗细细的看,本来王妃走后没什么欣赏的心情,这会儿又怎么看怎么喜欢,身体左右轻轻摆动哼起小曲。 她忽然问:“今天是四小姐学堂休沐的日子,怎么不见她回来?” 路景延答:“抱琴斋来人送过信,说她今晚不回来。” 她仍是端详手里的金钗,分心说了句:“哦,那她是知道怕了。” 路景延笑问:“就这么喜欢黄金?” “喜欢呀。”柳砚莺将那钗放到灯火下边,映得它熠熠生辉,“看,在发光。” 路景延只看着她握着金钗的手,比黄金夺人眼,“怎么不叫安宁打伞送你过来?” “忘了。” “瑞麟在外间怎么不给你开门?” “我叫他先下去了。”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3节 “为何?” 柳砚莺顿了顿,小声道:“等会儿不想被人听见。” 是给他的暗示,但也说的是实话。 她音量几乎被屋外雨声盖过去,烛火“噼啪”跳了声,但不妨碍路景延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喉咙发紧,拿她没办法地叹了声,只觉得擦不下去,“跟谁学得这么说话?一句话八十个心眼子。” 柳砚莺咯咯直笑:“哪有八十个那么多,那这么说话是好还是不好?” 路景延没有答她,确切地说是没工夫答她,只顾俯身将她下巴勾起来深入浅出地吻,他抱着她又在床沿坐下,将她面对面抱在腿上,如此二人眼看着就一边高了。 柳砚莺忽地想起什么,喘着气别开脸,对脚凳上呼呼大睡的小黑胖隔空踢了一脚,“去,换个地方睡去。” 路景延看得发笑,扳过她脸看着自己,“它也不能听?” “不能,它得去帐子外边。” “给你擦完头发就抱它出去。” 柳砚莺婉转明示:“不擦了吧…” 路景延有心逗她,“不是怕着凉吗?” 再催倒显得急不可耐了,柳砚莺遂道:“那擦吧,再擦擦。” 于是路景延又拿起那条被丢开的巾子为她擦发,好容易擦得半干算擦完了,猫也被抱到了外间的软塌上。 准备就绪,柳砚莺探出身子移了盏灯进来,而后将床帐放下,探手解路景延衣带,进展很顺利,路景延很配合,没有任何一点拒绝她主动的意思。 柳砚莺忽然觉得本来一片晦暗的前途也稍稍敞亮了些。 她耐耐心心给自己脱到一半,忽然入目一点赤红,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倏地顿住,赶紧低头一看,连被子上都蹭到了血迹。 要了命了。 这不开眼的玩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晚来…… 路景延见她傻坐着,便问了句“怎么了?”,柳砚莺闭了闭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投怀送抱撩拨了半天,结果办不了事,她怕他觉得扫兴。 “到底怎么了?”她不回答,路景延就又问了一次。 柳砚莺却觉得那是催促,眼眶一热,眉毛上下拧着,拼命忍住鼻酸。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有搞砸一件事的能力,她想起那天在木香居,路景延跟她把事情挑明,她在气头上说了几句给自己挣回面子的狠话。 但凡她当时冷静下来,现在也不必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被架在火上进退维谷。 “咱们先把灯吹了吧。”她提议。 那灯离她更近,只是她不敢挪位置,心想吹了灯两眼一抹黑,别的等完事了再说。 路景延发现她的不对劲,余光瞥见她脱下来的衣物,知道了缘由。他坐起身,披上外袍,替她把衣服捡起来,让她穿上。 柳砚莺知道今晚被她搅黄了,不说话,默默地一件一件穿回去,又趿上鞋站起身要走。 “起来做什么?”路景延按下她,“你不是因为怕才来找我的吗?这就突然不怕了?躺下睡吧。” 柳砚莺一怔,若有所思地瞅着他。 烛光下他眼眸漆黑深邃,扬眉问她:“看我干什么?” 柳砚莺摇摇头,她只是没预料到他会对她有这份耐心,“我还是回去睡吧。” 路景延不解,外袍脱了一半,动作顿住,“我又没赶你,你跑什么?” 柳砚莺抬眼睛瞅他,为难道:“不是…我没法就这样躺下,会弄脏的。” 路景延扬起眉毛,颇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懂了但不全懂,“那怎么办?你回屋睡不也一样?” 柳砚莺刚才还急得愁肠千结,突然噗嗤一笑,她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现在只在想路景延竟还有这么好笑的时候。 “当然不一样,女子都备着应对月事期东西,东西在我屋里,三爷这儿可没有。” 路景延终于明白,将外袍穿回去,“你放在哪了?我去给你拿来。” “你去拿?” “你想叫猫去拿?” “那还是三爷去拿吧。” 柳砚莺隔着烛火看他,脸颊被火光照得热热的,一时间心上也暖和起来。 “在床下的樟木箱里。”她不怕差使他,只突然想起什么,“别翻里面的东西,只能拿最上面的那个小匣子。” 路景延紧紧衣袍推门便走进了暴雨如注的夜里,柳砚莺注意到他还没答应自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又朝外边喊了声,“不许看里面的东西!” 这下路景延本不想看都生出几分好奇,他去到柳砚莺的屋里将箱子拖出来,拿出最高处的匣子,余光就看到了一套书册。 真不是他想看,而是那套册子就码放在最上面。 《素女经》、《玄女经》、《玉房秘诀》…… 那套书看着九成新,该是新买不久,路景延蹲在她床架子边上端着木匣直发笑,明白过来她这段时间的诸多做法都是现学现卖。 原来狐仙修炼,也是要看书的啊。 他拿着匣子回去,柳砚莺心情复杂地接过,跑到屏风后边稍作整理。 等她走出来,就见路景延正拿巾子擦拭床上血迹。 他道:“来睡吧,这下不会蹭到衣服了。” 柳砚莺磨蹭过去,看他面上表情自然,心道他该是没看到箱子里的其他东西,旋即钻进被窝面朝里背对着他。耳听边上迟迟没有动静,她转身掀起半边眼皮好奇地找寻路景延的身影。 结果就见路景延靠坐床沿瞧着她笑,他笑与不笑是两个人,不笑是她平日里熟悉的路景延,一笑就叫她警惕他憋着什么坏。 柳砚莺被瞧得发毛也不移开眼睛,只是和他对望,像是没什么真的能令她生怯。 “还不熄灯吗?”她轻声问。 “就熄了。”路景延吹熄了那灯,声音在一片漆黑中更显清晰,他就侧躺在她身后,“下回再敲我门,可以带着你的书来,莺莺竟不知道我也是个好学的人?” 柳砚莺“腾”地红了脸,将被子拉过头顶。 * 五更天时路景延就起了,柳砚莺醒过来只觉自己才睡了没多久,睡眼惺忪支起身子,他已经站在了四四方方的晨曦里,穿戴整齐扣上护腕铜扣,正欲推门离开。 “…三爷怎么这么早。” “你睡吧。” 他一穿上军服,整个人说不清道不明都透着种常人难及的气度。 柳砚莺没想到他清晨就有公务在身,昨晚还有闲心陪她将一出闹剧演到深夜。她觉得还是不说话了,只侧躺着目送他推门离开。 路景延的确有要务在身,他得趁天不亮带人将那帮“吐蕃商队”一网成擒。 所有在京城活动的胡商,手上一定持有由过所关关审批的通关文牒。路景延已派人查过,京城近三月来的吐蕃商队仅有五支,全都登记在册,而这帮人的人数和货物全都对不上号。 这帮人多半是跟着使节队伍进的大邺,分头入京。 既然他们不是商人,那么会是什么身份? 路景延抵达庆王府,简单商议过后,单独带人查抄了“商队”所在客舍。他们层层封锁将“商队”包抄围堵,有人翻窗逃跑,路景延将人拦下,那人一抬首,草原鹰隼的眼眸直直切入路景延回忆深处—— 此人是后来的吐蕃军将领,贡布。 前世路景延和李璧就是受他军队围困,在山谷耗尽粮草等待援军,最终路景延伤势感染死亡,而李璧后来也没有获救。 西北恶劣气候下的追击战选择不了天气地形,胜负就都押在了阵法上。可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决定一场战役成败的更不仅仅是阵前谋略,那一战,天时和地利都没有站在他们那边。 看着贡布这样被抓,路景延没有任何擒获敌首的快感,只觉得世事荒谬无常。因为前世也是真实的,战争和死亡都曾降临,已经发生的永远无法逆转。 他甚至怀疑昨晚和现在都只是一个临死前的梦境,只是用来麻痹他濒死的绝望。 “校尉,我们是否现在开箱查验?”庞俊的声音将路景延拉了回来。 “开吧。” 被“胡商”伪装成货物的木箱也被打开检查,里面齐刷刷摆放的都是作战兵器和吐蕃军服,以及一些来往信件,都被悉数缴获。 处理完后续事务已是傍晚,路景延尽了校尉职责,将剩余事务转交庆王,由他明日上奏,揭露吐蕃使节进京的目的并不是与大邺联姻那么纯粹,而后顺理成章申请调兵濯州,加强军力预防外敌。 路景延心头那座自重生起就压着他的大山终于开始土崩瓦解。 一切似乎真的可以重新来过。 作者有话说: 事业就是走个升职剧情,放心,不会突然跑出来占大量篇幅的。升职很重要,升职了才能给小鸟全新生活(全新大写加粗),这章小甜一手,然后关门放男二 第45章 路云真学堂休沐宿在抱琴斋,自从上次的事,她有意和路仙柔疏远,只是她不敢回哥哥宅邸,要在王府过夜就只能和路仙柔抬头不见低头见。 路仙柔叫她传信,信上内容却险些害人,具体发生了什么路云真无处去问,但见二姐大哥受罚禁足的后果,她也知道自己闯了祸。 在祖母处待了一上午,路云真听说刘铮夫妻来了府上,正在玉清苑和父亲母亲小叙。 老夫人当下便听出端倪,掩嘴笑了笑,说该是又要有喜事了。 路云真将果皮在桌案放下,问:“喜事?妙儿的喜事?” 老夫人笑道:“是妙儿和三郎的喜事。” 路云真旋即笑容满面:“当真?” 老夫人并不正面答她,只道:“我看等解决了你两个哥哥的婚事,可就要轮到你这小伶俐虫了。” “祖母。”路云真娇嗔上前殷切地为她老人家揉肩捶腿,想从老夫人嘴里再多打探几句。 外间来了女使通传,说三郎府上管事来接四小姐回家,车架在小西门停着。 “我哥哥府上管事?”那不就是柳砚莺吗? 老夫人赶忙叫人去请,“把砚莺叫来,去把砚莺叫来见我。” 路云真第一反应是想躲,而后心说自己一个小姐,为何要怕一个下人,梗着脖子在椅子坐下。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4节 眼看着那朝霞红云似的艳丽女人顾盼神飞地进了屋,在老夫人面前一跪,嘤嘤啜泣起来。 “好孩子好孩子。”老夫人抱着柳砚莺的肩,任她低俯自己膝头哭泣,“这是想家了?” 柳砚莺点头,上气不接下气,“我昨夜还梦见老夫人了,您说您没了秋月又没了我,休息得不好,连饭都用得不如从前多了,老夫人昨日用得什么?睡得好吗?” 老夫人被她说中,但又不如她说得那么严重,欣慰地作答,又问她过得好不好,一问一答间竟像是送她出嫁又看她回门。 路云真在旁蹙眉端详着,心说柳砚莺陪伴祖母时若能做到时时刻刻都这般殷切,也难怪祖母会喜欢她。 转念一想哥哥与她相处时她也是这样热切,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那厢柳砚莺和老夫人说得差不多,转而将枪头对向路云真,她可存着怨气。 路仙柔她暂时整不过,难道还整不过一个小丫头? 柳砚莺才不管路云真是不是主谋,就算是迁怒,她偏就迁怒了!大不了去她哥哥那告状呀。 “四小姐,您还在生我的气吗?”柳砚莺看向路云真问。 此话一出,路云真险些没坐稳,听她又道:“四小姐,请您不要和三爷赌气了,今天就跟我回去吧,往后学堂休沐的日子我也叫瑞麟驾车去接您。” 老夫人听罢问:“什么气不气的?云真,你和你哥哥正赌气?因为何事赌气?” 路承业被禁足的真实缘由是瞒着老夫人的,只当是叫他婚前收心,别再跑出去胡混。 因此路云真一下顿住,不知如何作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在脖子上悬了一把刀,下一刻或许就要大难临头。 柳砚莺见她吓破胆,心里稍稍好受一些,将话接过去,“是因为我。四小姐不清楚我到三爷府上的前因,那日下了学在三爷府邸见到我有些误会。” 老夫人了然,她清楚柳砚莺是个惹眼的,所以云真为此生气,她只觉得滑稽可爱。 “你这小丫头,这有什么可跟你哥哥赌气的,这是我和你母亲下的决定,你要气也是气我们。” 路云真心不在焉应了几句,在想不知柳砚莺是何居心,竟替自己隐瞒。 其实柳砚莺根本就没想将这事捅给老夫人,王妃都为世子善后了,她要再告一状,那不是明摆着跟王妃叫板吗? 外间女使进来通传,说王妃带着刘铮夫妻两个来请安。 刘家人?柳砚莺微微怔愣,那厢人已经进来了。 平旸王妃见柳砚莺在场,神情一变。柳砚莺注意到王妃的目光,低下头来做得一副缄口莫言的样子。 柳砚莺明白,不论是她和路景延的关系转变,还是世子做的错事,王妃都希望她保持沉默。 那厢刘铮夫妻正请着安,“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好,许久不见妙儿,她身体好吗?我这儿前几天正好调配了增补剂,是宫里御医的良方,你们拿回去给妙儿,她身子弱,该进补的不能少。”老夫人笑着,“将来成了家,有了身孕也不至于叫人喜忧参半。” 老夫人一番话,刘铮夫妻两个也不用多说了,笑容洋溢地答应下来。 路云真听罢大喜:“舅舅舅母,妙儿真要嫁进我们家了?” 几人见她反应滑稽都哈哈大笑,但刘铮为人实在,将他对此事的忧心说了出来,“我还在担心知珩那边的怎么说,现下还不敢断言,只是有心撮合这两个孩子。” 说起这个,平旸王妃朝柳砚莺一抬手,“砚莺,你先下去候着吧。” 柳砚莺惴惴不安地告退,耳听路云真兴奋地出主意,“妙儿那么好的人品,我哥哥眼瞎了才看不上呢,他现在只是不熟悉妙儿,我哥哥那人是这样的,闷葫芦一个,何不让他们多走动走动,也好增进感情。” 老夫人听了笑得大声,说她人小鬼大。 等里间说得差不多了,柳砚莺再回进去和老夫人依依惜别,而后请路云真跟她上车回府。路云真以为来接她是哥哥的意思,见有台阶就赶紧下了。 路景延也下了值。 他回屋见小黑胖窝在床边脚踏,床上沾血的被子床单也都换成干净的,原先柳砚莺熟睡的位置,现在被绷得挺挺的,像没人来过。 瑞麟进来伺候更衣,路景延问:“她人呢?” 瑞麟说道:“砚莺姐姐去接四小姐了,她嘱咐我叫我告诉您,等会儿四小姐回来,就说是您让砚莺姐姐去请人的。她说您忙,这事她就自作主张了。” 路景延眉梢微扬,想起昨夜她还对云真带着怨气,为她的顾全大局轻笑了声,“知道了。”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柳砚莺果然带着云真回府,既然都打了照面,就没有落荒而逃的道理,路云真对路景延期期艾艾交代了几句课业进程,见哥哥神情还算舒展,便说起了刘铮夫妻今日造访王府的事。 “哥哥,你要和妙儿成亲了,怎么都没人来和我提一声。” 路景延皱起眉:“你听谁说的?” “就是刚刚在祖母那儿,舅舅舅母都来了。” “这事我没答应,你别跟着起哄,先回屋去吧,明早去私塾我叫瑞麟送你。” “啊?为什么不答应啊?” “回屋去。” 见路云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柳砚莺也提起步子告退,路景延倏地拉住她,将人就近拉进了空无人居的厢房。 屋里昏暗,光线被窗棂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形状,混杂着细小灰尘在屋中静谧地飘浮。 路景延身量高,那照着柳砚莺脸侧的光打在他胸膛,而她的眼珠则被侧光照成了极浅的琥珀色。 路景延想起一个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说法,瞳色浅的人亲缘也浅,联想她这四处寻人依靠的小半生,这说法多半是真的。 柳砚莺从王府出来就兴致不怎么高昂,语调平平问:“三爷这是做什么?” 路景延忐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柳砚莺不解:“…我有什么该说的忘说了吗?” 见路景延脸忽地沉下来,她急中生智赶紧想了想,道:“啊我知道了,没有没有,我没和老夫人说要回去,我这次回去什么都没说,只是为了把四小姐接过来。” 听完解释的路景延脸更黑了。 “不是想听这个?” 柳砚莺赶紧想他还能因为什么事情紧张,说道:“您是怕我对刘家老爷夫人说不该说的?那个也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说,虽然我知道您不想要这桩婚,但那也是您的事,我不会瞎搅合的,何况当着夫人和老夫人的面,我也不敢呀。” 路景延终于冷着脸动了动嘴皮:“你可还记得你昨晚上自己说过什么?”他怕她真忘了,提醒,“你分明说你怕。” 原来是这个事。 柳砚莺讪笑,不知怎么说才对,只好如实说,起码占个诚实,“我昨晚上说怕,不过是一点情趣,难不成您真能因为我怕就不娶妻了?” 她谨小慎微抬起眼睛,见他终于笑了,就是笑得阴恻恻的。 “是,你说得对,我的事只有我能做主,别人都别想插手。” 他说完拉开门就走了,柳砚莺心说他一个王府庶子能做什么主,结果过了没两天,路景延就升了军衔。 起因就是查获吐蕃使节在城中与人暗联一事,皇帝听从庆王谏言,及时正视吐蕃的野心,连夜调兵濯州巩固西北疆土,防范于未然。 路景延的军衔从校尉升到了都尉,实职仍然在城东卫所。 然而细算起来,路景延这个校尉也才当了几个月,升得叫人猝不及防。 不过这段日子柳砚莺觉得自己和路景延莫名陷入了一种僵局,虽说往常的亲热路景延还是一样没落,但他对她少说了很多话,像在等她先开口似的。 柳砚莺尝试了几次,都没说到点上,就也不尝试了。 谁还没脾气了。 这日,庆王私下前来恭贺路景延高升,前世做到正二品高位的路景延欣然接受,感谢他专程前来恭喜自己荣升正四品都尉。 “恭喜。”和李璧一道前来的石玉秋拱手道贺。 “多谢。”路景延道。 李璧四下望了望,“知珩,怎么不见柳姑娘?你把她藏起来了?柳姑娘!柳姑娘!” 柳砚莺正在花厅布置茶席,听庆王扯着嗓子喊她,赶紧小跑出去,“来了来了在这呢,砚莺见过庆王殿下,见过石长史。” 李璧双手环胸打趣问:“在做什么呢?要请你才肯出来。” “不敢不敢,回殿下,我在布置茶席呢。” 李璧觉得好笑,学她,“正好正好,我有话要和知珩说,你先领长风去喝口茶歇一歇,等我们说完话就过来寻他,你先替知珩招待着他。” 柳砚莺应了声是,“石长史,请随我来吧,我已将茶席准备好了。” 这几次三番的撬他墙角,路景延拧眉打断:“殿下,何事要找我单独说?石长史不能听吗?” 李璧咂舌:“啧!你怎么回事?本王找你讲话,你还几多推脱。” 话毕他拉上路景延就走,边走边小声说他没有眼力见,“你上辈子怎么升得官?你是一点上峰的眼色都不懂得看啊。” 作者有话说: 说好石玉秋的,写个开头字数到了,嘿嘿嘿嘿下章就写到了 第46章 石玉秋对花厅的布置不吝夸赞,柳砚莺颇为骄傲地向他介绍几处巧妙的陈设。 “那扇窗正好对着外头的月洞门,我折了一枝夏迎春插在土陶罐里,摆在这处其实很有意境。” “我一眼就看到了这枝迎春,你开着这扇窗,窗外又正对着门,迎春延伸出去,像是活了。” “就是这个意思!”柳砚莺欣喜,离了荣春苑没人懂她摆弄花草的心境,她就知道石玉秋或许能够欣赏。 石玉秋负手行至那枝花前:“柳姑娘,这迎春枝条柔软,你是怎么做到将它立在土陶罐内又不沾到瓶口的?” 这无疑是在夸她有本事,柳砚莺笑起来:“您猜猜看呢?” 她故意想考考他,笑得稳操胜券透着些小得意,石玉秋心上一颤,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柳姑娘巧思,我猜不到。”其实哪有那么难猜,无非是加固了枝条,又在平底垫了类似泥土的软材。 柳砚莺果真笑得更得意,露出两排洁白的牙,“这个不是我的巧思,是我跟老夫人学来的,听说女子学堂会教这个,想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窍门。其实就是用细木棍固定在迎春枝条最细弱的部分,然后再把木棍插在底下提前支撑好的枝杈之间,就大功告成了。” 石玉秋道:“那这比我想得还要费工。” 柳砚莺问:“那您不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石玉秋被她望得赧然,但不惧地迎上她目光,“我若猜对了,柳姑娘就不会像刚才那样与我详解插花的步骤了。” 柳砚莺在他注视下小小地失语,很快回神,扯了开去,“插花的步骤讲不完,不同的枝条都有不同的插法。” 石玉秋赞扬:“懂茶、懂香、懂花,柳姑娘还有多少惊喜?” 柳砚莺不再看他,得他夸赞没来由只想贬低自己,好证明他是错的,“东西雅致,给我学就不雅致了,我学这些都是为了伺候人,不是真的懂,没有石长史想得那么好。”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5节 她在荣春苑的时候动辄招待这个贵府夫人那个王侯诰命,学得又多又杂,但凡跟过老夫人,再伺候谁都是大材小用。 石玉秋听她这么说,顿了顿,行至她身侧,“你听人说起过我的出身吗?” 柳砚莺看向他,摇摇头,其实她听说过他原先家境贫寒,但这话俨然是开不了口的。 石玉秋坦然道:“我是丽州清浚县人,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是京城望尘莫及得那么美,我爹是木匠,而我娘是临县算命先生的女儿。” 柳砚莺震惊:“算命先生的女儿?” 石玉秋笑起来,说那还能有假吗,“我娘很有本事,我爹起初不想供我读书,想我跟他学手艺,我娘以死相逼要他买了祖产送我去学堂,我爹就真的卖了祖产,送我去读书。” 柳砚莺睁圆了眼:“好有魄力。”她就像在听不认识的人的故事一般,反应过来那是石玉秋的过往,看着他清清爽爽笑容亲和的模样,仍然对不上号。 “石长史别光说,也请坐,我给您倒茶。” 石玉秋顺从坐下,看着她忙忙碌碌,说道:“我娘的确很有魄力,她嫁过两次,第一次嫁给县丞,结局不好,整日被打骂,我本该有个姐姐,被打得早产生下来没能成活。后来我娘逃出来,二嫁给我爹,生了我。” 柳砚莺惊讶,正倒茶,茶汤险些从茶盏满溢出来。 在大邺,女人二嫁是件不易叫人接受的事,更别说是先嫁县丞再嫁木匠。她的孩子,乃至她的家庭,都会活在被人指指点点的嘈杂声中。 而石玉秋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他受过的非议,没准不比柳砚莺受得少。 石玉秋说:“本来我中了二甲进士,我娘得知我要回乡任知县,翘首以盼等我衣锦还乡,所以哪怕后来有幸得庆王庆王殿下赏识,我也打算回乡,但我娘来信,说如果我这么回去,她就是进山当野人也不再见我。” 柳砚莺失笑:“居然还有这么个故事。” 石玉秋道:“所以凡事论出身是件很残忍的事,这世上终归是生来穷困的人更多,柳姑娘不必因此看轻自己,在我看来,你很好,你该相信没有哪个女子如你特别。” 柳砚莺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眼观鼻鼻观心,心突突跳着,“如我特别的女子?石长史见过的。” 石玉秋问:“我见过?那我一定认识了?” “就是你娘呀。” 石玉秋大笑起来,“你说得是。” 他垂眸饮茶,又赞了她一句茶香,柳砚莺道了句谢,静下来在旁边候着,都不再多说一句了。 她不时抬眼悄悄打量坐上饮茶的男人,她几乎可以确认石玉秋的心意,庆王那样不遗余力地撮合,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 与此同时柳砚莺也很清醒。 石玉秋的对她的欣赏,全都建立在他不知真相的基础上。 他之所以对她吐露心迹,夸她雅致,叫她不要轻视自己,是因为他根本对她算不上了解。 男人女人生来不公平,女人经人事会被打下烙印,石玉秋这样的男人再好,再欣赏她,也是吃不着的肥肉,她是可以跟他,可他总有发现她并非完璧的一天,到时猜忌嫉恨都会接踵而至,她何苦经历那些。 那厢路景延被庆王拉走,二人来在书房,李璧轻轻巧巧在圈椅内坐下,像是刚刚完成一件胜造七级浮屠的慈善。 路景延并不这么觉得,长出口气在李璧对面落座,“殿下找我何事?” 李璧跟看怪物似的看他,“刚才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问?”他皱起眉,“知珩,我之前只是以为你为人正派,现在却觉得你是脑子缺根弦,你是真不懂感情。” 路景延被苦口婆心地教育,挑挑眉梢倒也不辩白。 李璧入戏太深地一摊手:“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在撮合长风和柳砚莺?” 路景延颔首,认可了他的努力,“我看得出。” 李璧刚要继续说下去,倏地顿住:“你看得出?”路景延以为这是终于暗示到位了,谁料李璧一个大拐弯,“你看得出来还不帮着我?” 路景延闭了闭眼,眉头紧蹙。 不禁反思他前世究竟给李璧留下了怎样的印象?他只是没成婚,又不是出了家。 李璧以为自己想明白了,敲敲桌面:“路知珩,收起你那套规矩礼法,谁说到岁数才能放良?那么好的姑娘,做什么空耗人家青春。” “殿下。” 路景延提口气实在听不下去,两臂置于桌上:“你为何突然如此热衷给人牵线搭桥?” 李璧还有心思玩笑:“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当我是为了行善积德。” 如果李璧是在积德行善,那路景延真要怀疑自己前世是否坏事做尽。 见路景延不喜欢这个说法,李璧只好说了俗套的实话,“好了好了,实话说我没准是年纪到了,自己不圆满就爱看别人圆满,长风和柳砚莺多般配,郎才女貌的。” “郎才女貌,这世上貌美的女人多了,也不见得个个都要给石长风牵线搭桥。” “那你是没看出人家两情相悦。” 如果柳砚莺没和他冷战,路景延还不至于受这句话影响,偏偏许多天没给过他好脸色,叫他此时额角直跳,“那还真看不出来。” 李璧笑:“这是我杜撰,但你不可否认他二人品貌般配。” 路景延索性反问:“殿下看我和柳砚莺般配吗?” 他说得太过自然太过面不改色,以至于李璧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听错。 路景延耐心十足地等李璧反应了会儿,见他眼睛里的神情逐渐从难以置信变作天地色变,这才有多身心俱疲似的往椅背靠过去,吁出口气,五指无处安放地在扶手敲打。 “殿下,你这一趟一趟来,一趟一趟撮合,真叫我头都大了。” 第47章 约莫等了一刻钟不到,路景延就和李璧前后脚进了花厅。 柳砚莺没看出李璧反常,只是觉得他多看了自己两眼,柳砚莺欠欠身,礼数周到地给迟到的两人端去茶水,因着是茶席,她屈膝坐在三张小几之间,将香灰打篆,置入香炉。 香气有形,化作丝丝袅袅白烟,将柳砚莺云遮雾绕地和其余三人分隔。 路景延见李璧盯着柳砚莺看了足有三个弹指,饮茶提醒了声,“殿下。” 李璧闭上眼搔搔耳后,竭力克制自己的表情,找了个话题,“…圣上今晨召见了吐蕃使节,拒绝了联姻,下月大邺出兵护送他们回吐蕃。” 这么大的事,路景延和石玉秋早就知道,说出来更显莫名其妙。 他们抓了那帮伪装商队的吐蕃人,只移交京兆府收押了三天,蛮夷邸的吐蕃使节便坐不住,三番五次求见。吐蕃一急,大邺就沉得住气,不召见不调查,只将人晾着,晾了三天,吐蕃使节既无法传回消息,也不知道被抓去京兆府的人是否交代了什么。 路景延“嗯”了声,稍微捧一下场,“说是护送,其实是示威,到了交人那天没准会起些冲突。” 贡布是吐蕃王室,“挟持”王室的后果还是不难预想。 石玉秋道:“殿下和都尉神机妙算,实在想不到,吐蕃此行真的另有玄机,我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他好生想了想,“就像打猎一样。” 李璧摸摸鼻子,心说可不是?他们前世也没想到。虽说这感觉像舞弊,但死而复生将他们送回这个节点,他愿意相信这就是老天的用意。 “打猎?”路景延注意到这个说法,抬起眼眸,轻叩茶桌示意柳砚莺加水。 柳砚莺早就练就发呆的本事,可以看上去专心致志,其实神游天外充耳不闻。 路景延见她没有反应,轻唤了她一声:“莺莺。” 他嗓音偏低,透着些二十岁少年人的清亮,坐得远了只听得出他在叫柳砚莺,具体到底是喊了“砚莺”还是“莺莺”乍听很难判断。 李璧正呷着口茶,略微呛了一口,抬眼看石玉秋,唇角噙着的笑意仍在,似乎没有听清。 柳砚莺飘出去的思绪回笼,见路景延手边茶盏空着,未来得及思考,赶忙舀起茶汤为他添茶。添到一半反应过来他叫了自己什么,耳朵尖热得要滴血。 近来他频频这么叫她,她以为他这是叫习惯了口误,越想装作若无其事就越紧张,手一抖,将茶水倒在了桌上。 柳砚莺拿过手巾正要擦拭路景延桌上水渍,他从她手上将轻薄的纱巾接过,盖在了水痕上。她猜想因为自己手忙脚乱,路景延这是要她消停。 石玉秋做的面无表情,但无疑是听清了,且将她的失态看在眼里,停顿片刻回应路景延:“是啊,给我的感觉像猎人打猎,不过不是寻常的打法,而是提前知道这片树林里会有什么猎物,布置好了合适大小的陷阱,守株待兔。” 路景延笑了笑。 李璧夹在当中只感觉空气稀薄,深吸气留意到香烟袅袅的香炉,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哎?这香炉不错。”他看向柳砚莺,“这是柳姑娘你的?” 柳砚莺点点头,“是,还是崭新的呢,这是第一回 用,殿下也觉得很别致吧。” “很少见这样的形制,特别是上头的小鸟,活灵活现很有趣味。”李璧找到个合适的话题,登时松了口气,紧咬着问:“这是买的现成的还是找铜匠打的?” “是现成的,就在我以前伺候老夫人时常去的香具店。” 说罢,柳砚莺故作不经意地看向石玉秋,一来观察他听自己没说实话的反应,二来希望他不要拆穿。 石玉秋并未看她,只事不关己的含笑饮茶,应该不是会将她出卖的?婲表现。 柳砚莺见状一时有些难以自处,特别是一刻钟前石玉秋才对她吐露了些许心迹,毫不吝啬的夸奖她和她说他的故事。 结果路景延口误一声莺莺,抬手就给石玉秋喂了只苍蝇。好在他到底是个通情达理的读书人,没有将任何不虞的情绪写在脸上,叫柳砚莺也稍稍好受了些。 李璧还没完,想不出新的话茬就又顺着问:“这香炉的形制可真少见,是多少钱买的?我时常好奇,这样常用但款式不常见的东西,店家是会将价钱定得更高,还是将价钱定得更低。” 柳砚莺在心里磨爪子,他一个亲王,没事好奇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要将她考倒? 石玉秋竟感受到了她寻求帮助的气场,解围说道:“柳姑娘先别说,让我猜猜。” 柳砚莺忙不迭颔首:“好。” 石玉秋想了想道:“我猜九百文。” 柳砚莺如释重负一笑:“石长史猜得真准,只差了十文,这只香炉是我花九百一十文铜钱买的。” 石玉秋真是个顶好的好人,她在心里想。 难捱的一场茶席终于是散了,送走庆王和石玉秋,柳砚莺支使着底下人将茶席收拾了,自己抱着香炉回屋。 谁知路景延将人送走根本没回进内院,而是在前院她的屋里候着。 柳砚莺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香炉,“三爷。” 她屋里陈设简陋,但也有一张摆着炕桌的软塌,布置得香香软软,桌上还摆着她花插一半没来得及收拾的枝条,路景延曲一条腿在桌边坐着,执着枝条朝她伸出手。 柳砚莺将门带上走过去,搁下香炉在边上,牵着枝条走过去,两腿挂在软塌外边坐着,只胳膊稍稍挨着他。 “庆王找您说什么了?” 她几乎背对着路景延,后者正好抚抚她线条修长的颈,“没什么,反而是我请托了他一件事。” 柳砚莺扭脸向他:“什么事?” 路景延想了想部记者说,胳膊往下滑到她肩,将人往后一带,不再那么疏远,而是靠在怀里,“你会知道的。” 柳砚莺稍显僵硬地偎在他身上,说起刚刚茶席上的事,“三爷今天说错话了,庆王和石长史虽然没表露,但一定察觉了。” 路景延失落地笑了笑:“我说错话?我说错了什么了?”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6节 “您叫我莺莺了呀。”柳砚莺皱起眉,胳膊撑着他胸口满目惊愕,“你忘了?还是到现在都没察觉呢?” 路景延最后只顺着她说,“觉得丢人?你之前不是巴不得要让人知道的吗?” “什么时候?”柳砚莺怔了怔,想起来,“那都是你刚从沧州回来的事了,现在不一样了,还是偷偷的吧,三爷以后说话要小心了。” 路景延看着她问:“什么不一样了?是你?还是我?” “当然是我!我真的很不一样了,三爷感觉不到吗?”她急于证明自己的改变,“之前是我做错了,不该有那些非分之想,现在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快把和您之间的债都偿清了。” 路景延淡淡哦了声,“你心里小算盘一直算着这笔账呢?既然如此,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偿清?” 柳砚莺见路景延突然这么好说话,猜测他没准是因为升了都尉,知道以后还要继续高升,一切步入正轨,对她当初的假情假意蓄意欺骗不再那么耿耿于怀。 她轻声建议:“要我看就还是我之前说的,月底,世子成婚,老夫人接我回去,咱们就顺顺当当顺理成章地各奔前程,您看行不行?” 路景延轻描淡写地笑,眼里却没几分笑意,“这就不要身契了?” 一听还有身契的事,柳砚莺激动,胳膊挂着他脖颈,眼睛亮晶晶的,“给身契也好呀,那我就和老夫人签活契,在荣春苑再干个五六七八年,攒点银子也多陪陪老夫人,您看,我都懂感恩了。” 她自己说完也想笑,忍住了继续道:“何况还不知道要不要打仗呢,我能留在平旸王府得庇护也安稳。” 她只知道吐蕃被回绝了联姻的请求,不知道这次的意义和前世大不相同,还在用心规划着打仗或不打仗的两手准备。 路景延忽然觉得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他怀里分明坐着个人,可这个人此时此刻,甚至说每时每刻从未被他得到。 他却听见自己说:“我升了都尉,月俸就比之前高了,上回你出去买东西,我看最贵就是这个香炉,你等月底都尉的月俸下来,再叫瑞麟陪你去街上逛逛?” 柳砚莺脊背僵了僵,当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月底的月俸,她要花就得等下月初,可方才她都说了,最好月底就将这笔烂账给厘清。 倏地就局促了起来,“那…那不就到下月了吗?” 路景延扬了扬眉,好生自然,“是啊,差不多是下月。” 柳砚莺壮着胆子道:“可是我刚才说——”她停住。 没有人打断柳砚莺说话,是窗子留了条小缝,吹进一阵携带初夏温度的湿热晚风,牵长了路景延眼中的惘然,打成一个又一个牢固难解的结,全都系在柳砚莺心上。 他叹气说:“柳砚莺,你真的很会气人,但是我每一次都后悔对你生气,那次尤其。” “…哪次?” “我对你坦白,你却对我半点不曾留情的那次。” 作者有话说: 路三:就你说我晦气那次! 第48章 这话什么意思? 后悔对她生气? 柳砚莺偏过脸瞧着他,他仍是那幅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吞神情。 她以往觉得那是好相与,后来才知道这是过分凉薄,她这样将嬉笑怒骂写在脸上的人才是真的好相与,不会叫人觉得难以捉摸,和她疏远。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她就索性将半张脸埋进他怀里假扮困顿,这么逃避过去,不用说什么做什么来试探他的反应。 “那三爷不要生我的气了。” 她半趴在他胸口,侧枕着,他心跳稳健,像是枕着庄重的鼓点,柳砚莺咯咯笑起来,右手游蛇般探进他前襟,被他隔着衣料按住,里头那副敷过凤仙花汁液的指甲却不消停地抓挠。 路景延垂眼问她:“这是要剜我的心?” 她狡黠地笑:“我摸一摸,练得好结实。” 路景延喉结滚动,勾起她下巴细细地吻,柳砚莺只觉自己像要被那万丈的柔情吞噬了去,上回这么角角落落毫无遗漏地吻她还是初次,她被药效催着才不算落了下风。 这回她本来只想哄他高兴,是要见好就收的,却再抽不开身了。 窗户外边一丝丝吹进晚风,柳砚莺褪了一件又一件,最后整个人钻进他解开的袍子里。二人心思分明都到了那事上头,却谁也不先动作,像谁先动谁就输了似的。 路景延不在乎这个输赢,忽然起身将她从温暖的衣袍里抖出来,放平,曲起两条纤长的腿。听见走调的惊叫,将拇指探进她口中,戏弄那条能说会道的舌头。 荒唐过后二人都睡了过去,柳砚莺醒来时屋里昏黄一片,路景延手边点起了灯,手持书卷缓慢翻动,她身上盖着衣物,伏在他胸口酣睡,既然他被自己枕着,那书和灯就一定不会是他准备的。 “三爷叫人进来过了?” “叫安宁进来给你擦洗过,你忘了?” “好像是…”柳砚莺记起来点,“我还以为在做梦。” “你总说做了梦,醒来也不和我说梦见什么。” “这一次又不是真的梦见。”她费劲地撑起身体,扒了扒堆成一团的衣物,翻找出自己的里衣,“都压皱了。” 她坐起身,路景延身上凉一大块,就在原先她安稳入睡捂得温热的位置。他跟着坐直,想她觉得冷了总会再靠回来,她却好忙碌,拉抻完衣褶,又对着镜子检查身上痕迹。 路景延在她腮上亲了亲,道:“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要自己看过才放心。”柳砚莺好好检查了一番,冲路景延甜甜一笑,“现在神清气爽,不谈什么气不气的了?” 路景延觉得好笑:“我方才本来也没生你的气。” 柳砚莺撇嘴:“你自己在那说些怪话,反正就是跟生气沾边,刚才的神情,比生气还叫我紧张。” 他抓过她的手伸进前襟,这会儿他仅着单衣,探进去除了光洁的肌肤便没别的,“我生气,你便这样哄我?” “对呀。” 柳砚莺嗔他一眼,心说难道还能哄错? 也是相处下来的经验之谈,男人普遍不似女人患得患失,在有的事上和谐了,他就觉得什么都和谐了,不再有精力和心思去想那些不和谐的事。 毕竟他总觉得自己充分掌握着掌控权,不担心有变数出现,最不担心的就是柳砚莺换个男人“另谋高就”。 柳砚莺叫了声“安宁。”安宁在外间回应,柳砚莺又问:“还热着吗?热着就端给我。” 不等路景延反应,安宁垂着头从外间进来,端进一碗苦药,闻着就叫人头皮发麻。柳砚莺接过去,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别开脸直咳嗽。 路景延蹙起眉毛:“你喝的这是什么?” “药呀。”柳砚莺又咽了一口才作答,“喝了不怀孩子,卖药的说是宫里也用这个方子,除了贵,没别的缺点。” 手上倏地一轻,那碗被路景延夺了过去,哗啦啦撒了半碗,柳砚莺怔住,安宁也怔住,她脚边还被泼到棕色药汁,烫得很,却动都不敢动,大气不敢喘。 “你干什么?”柳砚莺登时就急了,她不是才刚刚将人哄好吗?怎么还没完没了起来了? “你一直都在喝这药?” “是啊。” “谁叫你喝的?” 柳砚莺眉毛拧起来,几乎是瞪视着他,就这么眼神交锋了几个弹指的功夫,柳砚莺终于撑不下去,这样的日子真是没个结束,无止境的讨好讨好讨好,她甚至不知道他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生气。 “路景延,你有完没完?”她觉得匪夷所思,“还想叫我给你生孩子?你是真想毁了我不成?我罪不至此吧!” 路景延果真顿住,将碗递给安宁,让她出去。 柳砚莺见安宁退出去,少了些安全感,搬出老夫人,梗着脖子说道:“老夫人是一定会接我回去的,到时你就是再和王妃串通一气,我也要说你们强迫坑害我,大不了我名声不要了,一辈子在王府当个老嬷嬷!” 他望着柳砚莺良久,紧咬着后槽牙,无疑是被她这番话感到冲击,她的态度简直两极反转,“这番话你早就想对我说了?” “嗯。”柳砚莺说激动了,分明是不难过的,却噙着泪咬牙切齿,“无时无刻。” 她说完便觉得将话说重了,不是怕他发火,而是觉得不至于,她一急就爱放狠话,说出来的总比心里想的更严重。 以为路景延这下铁定是要大发雷霆,和她好一阵争执,就像那日在木香居她说他晦气,他听后大怒,又是威胁又是利诱,之后也真的逐一将他说过的话兑现。 她斗不过他,担心路景延再言出必行些什么,只好道:“三爷总不希望我有一天突然掏个孩子出来跟你要名分吧。” 但路景延并没有和她争执,只是站在原地,抬了抬手又放下,最终很是无能为力地走近她,“这先后顺序是不好听,但也别喝这个药了,往后由我注意着,你监督我,肯定不弄进去。” 柳砚莺听这话第一反应是脸红,随后觉得有点奇怪,一时没品出个所以然,等被拉进他怀里抱了半刻钟,又被塞进同个被窝紧紧依偎着睡了整晚,她才回过点味来。 两件事能被“顺序”这词连在一起,说明它们都在某个人的规划当中。 不论是她的孩子还是她的名分,都可以是路景延的规划。 柳砚莺大早上终于恍然:“你喜欢着我呢,根本不怕我憋着劲借子上位。” 路景延刚睡醒,嗓音有些沉,笑起来闷闷的。他不光喜欢她,也很喜欢她的这个说法,“你喜欢着我呢”听着就很是她会说的话。 她惊讶了会儿,认真地皱起眉毛,“什么惩罚报复,将我当猴耍。” 作者有话说: 路三危 【这个确切来说是28号的,有点短,所以今天晚上还有】 第49章 路景延无法和柳砚莺再计较下去,他一早消了气,比起看她汲汲营营地讨好,还是更想看她趾高气昂地当只开屏孔雀。 那么下去他也无法放开手脚地待她,总是提醒自己她当初有多无情,反而不快乐。最重要是不想她再喝伤身的药,和健康比起来,其余的都微不足道。 对柳砚莺来说,除却再添几分茫然以外,日子照过。 她不再给自己做打算了,反正做什么打算,只要路景延一句话,就又推翻重来。也不知是不是跌宕起伏太多次,得路景延青眼竟没叫她感到高兴,只是有种水到渠成的归宿感。 明明是如了长久以来的愿望,偏偏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开始作祟,让她不禁好奇,如果脱身,她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也就想想而已,毕竟人就是这样,得到了一种结果,就会开始想象另一种结果成真的样子。 没几天到世子大婚,路景延回平旸王府吃喜酒,柳砚莺不跟去。 这一天她说是避嫌都不为过,毕竟路承业中意家中女使的事,勋国公府多少得到过一点消息。 寻常中意倒也罢了,偏偏就是事情闹大了才会有消息从府里传出去。后来是勋国公府那边听说那女使离开了王府,这才放下心,没有再将事情挑到明面上和平旸王妃商议如何安置她。 府里大张旗鼓操办喜事,路云真也在女子私塾请了假,和刘妙儿、刘钰儿姐妹两个手挽手沾世子的喜气。 酒席上路云真比谁都激动,问刘家姐妹:“看到新娘子了吗?勋国公府的大家闺秀,仪态果真不是我们可比,从花轿下来那几步路,走得像是天女下凡。” 刘钰儿点点头,刘妙儿笑:“你说得不假,但哪有这么夸张。”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7节 路云真讪讪:“那是你觉得,我仪态不如你好,连哥哥都说过要我跟你学,嘿嘿,不过我觉得他那都是在用军营的标准苛待我。” 这是个小调侃,刘妙儿该适宜地笑两声,只是路云真说起路景延,叫她一时有些笑不出来。这段日子两家人都在奋力撮合,想让他们两个一块儿约着出去见面,可是路景延总有理由推脱,还不是自己出面,而是叫身边的小厮来回传话。 他说近来公事繁忙,刘家就说只要有心就行,大不了下了值天色变暗前的那一两个时辰见见面,说上几句话。 路景延又说下了值上蛮夷邸有事,每天都要亲自去转转,因此刘家这样说过两次就不再自讨没趣,甚至私下劝说刘妙儿别再浪费心思在路景延身上,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满心扑在公务上。 刘妙儿听过自己在屋里默默地哭,他哪里是不解风情,分明是身边有个最最风情摇晃的,看谁都提不起兴致了。 “哥哥!” 刘妙儿正想着,路云真喊得她一激灵,抬眼就见路景延正和同在军中的朋友寒暄,被路云真一嗓子打断,看过来了一眼,这一眼叫刘妙儿生出些一眼万年的感受。 他今日因为出席世子婚宴,穿得比平时庄重,但色调又比军装轻盈,将湖底最深邃的一抹绀青穿在了身上,腰间以玉带代替蹀躞,显得更好接近,也更符合今日喜上眉梢的氛围。 “哥哥来的好迟啊,新娘子都没看着。” “被公事耽误了,我不像你,说休沐就能休沐。”路景延阔步朝她们走去,带着淡淡笑意。 路云真问:“哥哥坐哪?”她们坐的这桌只有女人,路景延是一定会走开的。 路景延答:“还没有恭喜大哥,我先去主桌见见父亲母亲敬大哥一杯,你们聊吧。”说罢,路景延朝刘家姐妹礼节性一颔首就要走。 路云真赶忙将他叫住:“哥哥,等会儿吃过了饭,我们去上林园走走?妙儿和钰儿也去。” 路景延并未迟疑,点头答应下来。他拒绝刘妙儿太多次,今天日子又特殊,刘家人都在席上坐着,闹出不愉快不好收场。既然不好拒绝那就答应得爽快,犹犹豫豫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只有面对柳砚莺的时候,他才会极少数地失去判断,导致犹豫行事。 用过饭宾客陆续离开,路景延赴上林园的约,路云真已经和刘妙儿、刘钰儿守在湖边,手里掰着饼子喂鱼。 路云真见他过来,丢下手里半张饼子道湖里,任凭鱼儿抢食,“哥哥快来,我们绕着这湖走上两圈消消食,然后到湖心的亭子坐一坐怎么样?” 路景延答应下来,“喝了点酒吗?怎么说着话嘴里还冒出酒气?” 路云真促狭:“一小杯,妙儿也喝了,她比我酒量好呢,我一杯就晕了,她说她没什么感觉,好像还能再来一杯。” 刘妙儿被提到,还是这么叫她羞臊的话题,轻声道:“别说了,我是偷偷喝的,你还宣扬。” 她身体差,家里从来不让她碰酒,她又是个不那么服管的娇小姐,越不让做什么,就越想要做什么,任何事都是,包括那桩让她见不到胜利曙光的和路景延婚事。 她既然开了嗓,路景延就也没法将她当个空气那样不与她对话,于是主动问了问她身体状况,近来在吃什么增补剂,语调很是寻常,但刘妙儿都面红心热地答了。 走完两圈,在湖心亭坐下。 路云真忽然开始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路景延知道她这是瓮中捉鳖,估摸着说好了会有两家长辈过来借这机会说亲。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平旸王妃和刘夫人就一前一后走了来,府里挂满大红灯笼,她们走着不时赏赏灯,全然不急的样子。 其实二人都急得很,平旸王妃今日亲儿大婚都忙不过来,又被路云真拉着给庶子撮合,多少有些不情愿,但难得逮到一回路景延,弟妹和外甥女都很心急,这才不得不跟来看看。 几人落座,平旸王妃等侍茶的女使将茶汤端给每一个人,这才慢条斯理从别的问题入手,“三郎近来在忙些什么?” 路景延不说具体做什么,只道:“前几天在忙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但公事总是做不完的,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刘夫人听他这是变相拒绝之后的邀约,适时插一句:“忙公事也要劳逸结合,虽说你这年纪当以建功立业为主,不爱外出交际也正常,但长此以往只和军营事务打交道,一定是不行的,别的不说,婚事就没有着落。” 路景延拾起茶杯饮了口,早就知道话头会扯到这事上,只礼貌淡笑着,不回答就算表明了态度。 平旸王妃见刘夫人性急这就将话说破,便也只好和她打起配合,“三郎,我看这样吧,先前妙儿约你见面总也对不上时间,不如你来说个日子,大好的时节一块儿出去走走。” 路景延搁下茶杯,自然道:“母亲,我这几日要到濯州一趟,有一支吐蕃使节的队伍需要军队护送,圣上拒绝了吐蕃联姻,此行难免有些小擦小碰,庆王决定让我去,来去路程大约二十天,将近一个月,要我说日子,实在不好说。” 众人具是一愣,武将口中的小擦小碰可不是真的擦擦碰碰那么简单。 “什么?”路云真惊愕。 刘妙儿也紧张问:“那不是很危险?” 路景延扯扯嘴角道了声难说,“执行公务,就是危险也难以避免。” 他早就说过,刘妙儿的底子只适合嫁个文官,安安稳稳相敬如宾,要嫁武官她是断然受不了的,担惊受怕是轻的,动辄居家因调动搬迁,要是水土不服大病一场,才是真的作孽。 先前还只是说说,这下事实摆到眼前,别说刘妙儿了,就是平旸王妃都吓了一跳。 她问:“什么时候走?” 路景延答:“庆王说看我安排,出发总是越早越好。” 刘妙儿脱口问出那个最叫她揪心的问题:“表哥是要去打仗吗?” 路景延如实道:“应该只是小摩擦,打也不会打得太凶,否则也不叫我一个小小都尉领去头护送了。” 都尉无法调兵,带多少人是多少人,因此真要打得战事升级一发不可收拾,他就得在战地守着等待援军,危险加倍。 刘妙儿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嫁呢,就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安危,想要多问些细节,一着急就咳嗽起来,咳得说不出话,直拿手帕掩着嘴。 刘夫人见女儿的脸色倏地变白,哪还有撮合他们俩的心思,心道路景延倒是诚实,一早拿这个理由婉拒不是没有原因。 又象征性说了没几句就散了,回去路上刘妙儿急得直想哭,她看出娘亲是再不打算支持她可,恨只恨自己生来体弱,怎么连这点支持都不能给予路景延。 “娘,我好难过。”她坐在轿厢里哭得泣不成声,刘夫人和刘钰儿赶忙搂着她安慰。 刘夫人还问:“你这傻姑娘,怎么就非要钻这个牛角尖?路三郎是个不错人选,但又何至于叫我的心肝宝贝为他受苦?我不同意你一心扑在他身上,你们不合适,今天都听到了?他要去前线,那难道是好玩的事?” 刘妙儿哭得更急促,刘夫人也不再让步了。 那厢路景延三言两语劝退了刘家人,带着路云真回了自己府邸,路上路云真还埋怨他。 “哥哥有必要将话说得这么残酷?” 路景延只道:“打仗本就残酷。你这么喜欢操心我的婚事,看来还是快结业了功课不够多,这样吧,我也帮你物色起人家,看是你先出嫁还是我先娶妻。” 路云真一顿,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劲之处,但没来及掐住那点猫腻,车架就先停了,路景延下了车,府门从里面推开。 是柳砚莺听见动静带着瑞麟出来迎人。 “三爷,四小姐。”她福了福身,一脸的兴致缺缺。 身旁瑞麟鞍前马后伺候路景延进门,形成了鲜明对比。 路云真以为那是因为见了她的缘故,在车里又憋了气,登时脾气上脸,“你这什么态度?” 柳砚莺很是有礼地单独朝她见了礼,抓抓手臂,“四小姐误会,是天气太热蚊子太毒,不是冲着四小姐。” 进门的拢共就两个人,她单说不是冲着四小姐,怎么着?那就是冲着毒蚊子和路景延呗? 路云真听她明目张胆这么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路景延没事人一样上前拉起柳砚莺的胳膊看了看,还有心情笑话她,“难怪瘪个嘴,怎么被蚊子咬成了七星连珠?” “等你呀。三爷吃什么喝什么了?世子妃打扮得气派吗?我今天真惨,热得只用了碗绿豆甜水。” “去得晚了没怎么吃,也没见着世子妃,现在饿了,甜水留我的份了吗?” “厨房还有。”柳砚莺回过头,“四小姐用吗?” “不用。”路云真艰难启唇,说出口的声音自己都觉得干干巴巴很是陌生。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绿豆甜水熬煮得香甜绵密,厨房端了两碗来花厅,柳砚莺将碗摆好,见路云真还盯着自己,觉得好笑。 “四小姐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路云真抽了下鼻子,仍盯着她,忽地开口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和母亲串通了,她不想你跟大哥好,就把你塞给我哥哥。” 柳砚莺看一眼路景延,心说巧了巧了正好说反,她才是“请君入瓮”的君,“瓮中捉鳖”的鳖。嘴上却道:“四小姐这话说的不太对,就算夫人给三爷塞人,三爷也可以不收啊。” 路云真额前绒毛都要竖起来,“你还顶嘴?” “云真,你吃的是喜酒还是炮仗?”路景延喝着甜水勺子轻击碗沿,明明不是有意为之,叫路云真抖了一抖,小声讨饶:“哥哥…是她先惹我。” 路景延顺带和她算算账,看向她,“在上林园偶遇母亲和舅母的事还没和你清算,你就又坐不住了?”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什么事?”柳砚莺一听舅母,就知道和刘妙儿脱不了关系,“可是三爷的婚事?” 路云真听她话音带着点好奇,皱眉看向她,“就是我哥哥和妙儿的婚事,怎么?吓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了可就是坚定不能移的婚约。” 柳砚莺见她指天椒似的冲人,掩嘴发笑,冲路景延福了福身:“那就提前恭喜三爷了,可是已定下了?” 路云真一口绿豆汤呛到嗓子眼,全然没有料到她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不对不对,她后面那问题显然是在暗讽,在讽刺婚事还没落听。 路云真梗着脖子道:“现在还没定下,但两家长辈都看好,要极力撮合呢。” 柳砚莺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小黑胖闻着绿豆汤的甜香味寻过来,她欠欠身道了声“失陪”,转身就去把猫抱走,竟是连一句多的话都没说。 路云真一愣,看向路景延:“就这么走了?她这什么意思?哦!我看她是故意做得不甚在意!” 路景延听不进去,他搁下勺子,目光和胸中所有期待都被那倩影牵引着到了门外,而她只是抱猫走远。 路云真气鼓鼓:“哥哥你看,她又在那演呢!你可别受她蒙蔽!” 路景延起身:“吃你的吧,我回屋了,明早女使叫你起来不许赖床,学堂迟到我扣你零用钱。” 柳砚莺时常假装大方,所以路云真这么说,路景延也这么以为,心想她夜里多半要找上来生气撒娇要他一个解释。 他也想好了如何解释,今日自己说的那些话足以让刘夫人回心转意,刘妙儿是吏部侍郎的嫡女,要想高嫁宗室都不是不行,何苦一棵树上吊死。 到了夜里,柳砚莺没找上他说“害怕”,他便提上灯笼亲自去找她。她刚准备梳洗,正躺在软塌上逗猫,两手撑着小黑胖腋下,举在身上细声细语说着话。 “小胖子,吃这么多,肚皮圆圆的像吹了气。”她伸出食指戳上去,“给你扎漏。” “喵嗷呜~!” 夏夜里她敞着门,没听见路景延刻意放缓的脚步,将猫抱在怀里狠狠吸了一口,从猫肚皮抬起脸就见路景延正双手环胸站在门口,唇角含笑望着她,她吓得一颤,将猫给放跑了。 他是睡前临时起意来寻她的,因此穿得松散,衣袍都松松系着,往门框一靠,周身散发山泉般清冽散漫的气息。小黑胖踱步过去,蹭蹭他结实的小腿。 柳砚莺惊魂未定摸着胸口,仍仰面躺着,毫不设防,“三爷怎么不敲敲门?” 见她反应可爱,路景延垂下手朝她走过去,挑眉问:“我还要敲门?那敢问柳管事,这府邸是谁的?屋子又是谁的?” 柳砚莺翻身坐起来,预备跟他好好掰扯掰扯,“…话不是这么说,路三爷,我虽然人在屋檐下——” 他恰好行至她身前,在她直起身时俯下身去,与她几乎鼻尖碰着鼻尖,用气声道:“那你是谁的?” 柳砚莺眼梢一挑,答得倒是不迟疑,知道怎么讨他欢心,笑起来在他唇上啄了下。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8节 “都是三爷的。” 路景延一晚上在胸中满胀的憋屈霎时就散了,满意地挨着她坐下,小黑胖极有眼力见地跳到他腿上,柳砚莺也往他肩头一靠,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攀着他,将自己刚才那句话衬得很有说服力。 “四小姐休沐,你还是不要在这儿过夜了吧。若是被她发现你睡在门房。”她笑起来,“你一定不觉得有什么,她却是要羞臊气愤得恨不能将我给痛打一顿。” “不过夜,只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平日里没看够?” “看你有没有不高兴。” 路景延嗓音沉沉没头没尾的一句,叫柳砚莺脑袋里飞速思考,不高兴?因为什么不高兴? 是世子大婚?还是刘妙儿? 总不是刘妙儿吧,柳砚莺反推了一下男人的想法,心道自己若是因为刘妙儿生气就太不懂事了,这是路刘两家长辈定的亲事,她是哪来的妖魔鬼怪,还想左右平旸王和吏部侍郎的主意? 那就是因为世子大婚了。 路景延一定是因为还在对她前世选择世子的事耿耿于怀。 “高兴呀,没有不高兴。”她答。 路景延眼神倏地暗下去,“刘家找到母亲撮合,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砚莺发现自己蒙错,故作轻松,“三爷是说这个事啊,我还以为你说世子和世子妃呢。”她顿了顿,补了句他肯定爱听的,“如果是刘妙儿的话,我当然不高兴了,哪个女人喜欢和别的女人分摊男人,只是我不说罢了。” “为何不说?” 柳砚莺眨眨眼,“说了也无济于事,三爷放心,我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将来不论谁家小姐做正室,只要三爷能想着我我就满意啦。” 路景延眼底阴翳,掐起她粉嫩嫩的两腮,面对自己,“你不是懂事,你只是不在乎。” 不在乎?柳砚莺陷入慌乱,心说路景延又发得哪门子疯?一言不合就给她安罪状,可她有哪句话说错?又有哪件事做错了? 既然都得他亲口承认他很是喜欢她,那她也就有恃无恐了,大可以有话直说,“三爷忘了?我前世死得那么惨,这辈子又怎会想要重蹈覆辙?我前世因为争宠被正室杀死过,这辈子不想争宠了,这个理由总算正当吧?” 捏着她脸颊的手果真放松,路景延凝视她又给了一次机会,“好,你不争宠,你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人淡如菊,那你说,你在乎吗?” “在乎。”柳砚莺点头。 “在乎什么?” “在乎…在乎你呀。” 她眼睛滴溜溜转一圈,重新看向路景延,“莺莺不想三爷娶刘妙儿,不止刘妙儿,娶谁都不行,三爷只能有我一个。” 柳砚莺眼神试探,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中正确答案。 路景延却不似想象中欢心,“嗯,答对了。” 柳砚莺得了便宜卖乖:“怎么是答对了,不过是说心里话而已。” 路景延轻描淡写勾唇笑了笑,该是对这答案很满意,只不知为何无法不带一丝苦涩地笑出来。 点漆般的眸子盯着她片刻,许多说出口叫他颜面扫地的话到了嘴边,只要她一个真情实意的眼神,他便能够放下尊严,可她笑得表面,连唇角的弧度都是精心修饰过的。 最终他只是俯身将她的唇舌纳入口中。 小黑胖被二人挤得“嗷呜”一声跳到地上,跑走了。 方才那问答的一幕柳砚莺觉得耳熟,分明前世她就是这样和路承业对话的。砚娘我错了。世子爷错哪了?我错在…错在…… 只是路承业不如柳砚莺聪明,没法一下说中正确答案。 柳砚莺的腰被路景延把着,要迎合他须得扭过身子,姿势别扭,脊柱转得发酸,于是就抬手推拒挣扎了两下,怎知他略显凶狠地将她双手反剪到了身后。 她大惊失色,嘴里咕叽咕叽发不出声,一时间忘了呼吸,被两人的唾液呛到嗓子,难以自制地咳嗽起来。 路景延松开她,她咳得停不下来,想拍拍她后背,被她抬手拂开,语调绵绵却又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三爷请回吧,四小姐休沐在家,咱们还是别闹出些鬼哭狼嚎的动静吓人了。” 路景延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到她缓过来直起身,以一个“你怎么还没走”的眼神望着他时,才说道:“我两日后出发西北,行程小半月,府里要暂时交给你来打点了。” “小半月?什么事这么久?” “护送蛮夷邸的使节回吐蕃。” 柳砚莺认认真真应下:“好,我知道了,三爷放心去吧。” 路景延皱了皱眉,想她再问下去,问为何由他护送,为何两日后说走就走,问究竟何时回来有没有个准信。 他后悔了,他不该袒露心意让她有所倚仗。 柳砚莺是个需要被蒙在鼓里的人,好比她不能知道自己貌美,因为一旦她清楚自己的优势,就会持靓行凶,将其充分利用。 她也不能知道自己被人偏爱,因为她会将他人的宠爱当做早晚消逝的易耗品,将他充分享用,直到色衰爱弛的一天。 * 两日后,庆王府。 “路都尉可是今日启程西北?”石玉秋在前厅等来下朝的李璧,他回府较迟,是送路景延出城去了。 李璧脚下生风,进屋先喝了杯茶,口气轻轻松松,“刚出京城,带了我手下两百人。” 石玉秋笑了笑:“殿下对路都尉真的非常信任。” 李璧险些被茶水烫到,差点忘了路景延今生才是第一次单独执行如此艰巨的任务,他却表现得如同路景延出门遛弯一般轻易。 “咳咳,知珩虽然年仅二十,但行事非常老练,有时我看着他时常恍惚,心想这人是不是带着前世记忆投的胎,怎么如此稳重。”说罢干笑两声。 石玉秋看出李璧的不自在,只当是因为另一桩事。 “那日从路都尉府上出来,殿下便再没有和我提起过柳姑娘。” 李璧刚才险些被烫到,这些是真的被烫到,他放下茶杯在圈椅内翘起二郎腿,“这话说的,我没事提一个姑娘家做什么?” 石玉秋早就有所察觉,只微微笑着,“可是路都尉和您说了什么?” 李璧这下沉默起来,有的话还是得挑明了说才不伤害感情。 “你可知为何知珩冒着风险也要请命去濯州护送使节?” 石玉秋摇了摇头。 李璧正色道:“这一场和吐蕃的摩擦我和他都觉得在所难免,他跟我说他得立功,借边关骚乱再升一阶到将军,如此他便能尽早脱出平旸王府自立,不必再因庶子身份受王府约束。” 石玉秋微微颔首道:“看得出路都尉是有远大志向的人,我明白他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或许京城并不会是他久留的地方。” 李璧见石玉秋说中,眼睛一亮,“是,他的确不那么想留在京城,待到建功立业,他想请调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成家。”说到成家,他刻意顿了顿, 李璧继续道:“好事多磨,他现下还等得。知珩为了给柳姑娘一个正头名分,能做到如此地步,是在叫我这个不解风情的人难以想象。长风,我此前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夹在中间做怪,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切莫因此和知珩生出嫌隙。” 石玉秋只摆摆手:“殿下言重了,上次我便看出路都尉对柳姑娘有意,若是心中不虞,也不会相安无事到今天。” 李璧听石玉秋口气大度温和,以为他在知情后决定放下,赧然道:“我知道你是个实心实意的人,这件事若非我在中间周旋,你未必会陷得太深,现下我都有些无颜面对你了,不管怎么说,替知珩对你道声抱歉。” 谁知石玉秋清秀白净的脸上淡然一笑,道:“殿下不必因此自责,柳姑娘这个当事人都还未做出选择,没准该说对不起的人会是我呢?” 作者有话说: 路三:偷我家是吧?!【生死时速,会修】 第51章 “长风,你——”李璧哪料得到他会这么说,当下语塞,劝他放弃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与柳姑娘也不过才见几面而已。” 话说出口李璧就皱起眉毛,毕竟他亲眼看到过石玉秋的画作,画上的女人精细到了发丝,作为旁观者都能感受到他的用心。更何况盲婚哑嫁都使得,寥寥见过几面早就足够确认心意了。 石玉秋之所以不愿成人之美,是因为他觉得柳砚莺未必属意路景延,事已至此没什么说不得的。 “殿下有所不知,我和柳姑娘私下里曾在香具店偶遇,那只形制特别的小鸟香炉便是我赠于她的。” 这话听在耳朵里先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就是收了个礼物,紧跟着李璧想起那日在路景延府上,柳砚莺说那香炉是她自己买的,问及价钱,石玉秋面不改色帮她打了掩护…… 石玉秋继续道:“她既然收下,我想,不论路都尉对她是何种感情,或许柳姑娘有的都只是主仆情谊。” 主仆情谊?说难听了不就是下位者的身不由己。 “啊…”李璧抬手敲敲脑门,发誓往后再不替人做媒。 一面是出生入死,一面是无话不谈。 李璧头疼欲裂了一瞬,而后想起自己在这段三角关系里什么都不是,该头疼的另有其人才对! “我真是狗拿耗子!”他大阔步走出去,“这事我不听不看,不管了还不行吗?!” * 此时刘府里也是好一片混乱,不过不同于庆王府的思绪混乱,刘府的女眷们的乱是看得见的鸡飞狗跳手忙脚乱。 刘妙儿闹绝食,从刘夫人叫她别再想路景延那天起就没再吃过东西,路景延出城的消息刚传来她就病倒过去,昏迷中终于是被丫头婆子簇拥着用了点米粥。 这会儿悠悠转醒,被抱在刘夫人的怀里细声哭泣,妹妹刘钰儿比她哭得更大声。 哥哥刘浵自世子大婚后就无处找人寻欢作乐,听到妹妹伤心欲绝的消息,从他红颜知己的被窝里爬出来,赶忙回家去看看。 刘钰儿趴在床沿擦眼泪,“娘亲,姐姐好可怜呀,为何不让她嫁给路家三郎?您就再帮帮她吧!” 刘夫人见妙儿听到“路家三郎”时,装睡不愿动弹的眼皮轻轻一跳,心下滋味复杂,只得说道:“怎么是我不让她嫁?世子成婚那日你也听到了,路三亲口说的,他行军打仗命悬一线,和你姐姐是最不合适的。” 刘钰儿不依:“什么合适不合适!姐姐愿意就好了,您都看到了,姐姐说不吃就不吃,这都要舍去半条命了。” 刘夫人哪容许女儿对平旸王府的庶子这么上赶着,“这都听不出来吗?路三的意思不光是不合适,而是他不想娶!你姐姐嫁给他是要吃苦头的你知道吗?” “娘…”刘妙儿睁开眼睛,两手抓着母亲衣袖,“怎么会呢?您当初嫁给爹爹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不也过得很好吗?” “那是你爹没有主意!”刘夫人是个有主心骨的,她认真道:“我起先看好路三,就是因为我觉得他虽为庶子,但自立自强为人可靠,我女儿嫁给他好过嫁给皇亲贵胄仰人鼻息,现在看来,他一个庶子主意都这么大,那咱们还看中他什么?” 刘妙儿摇摇头,眼泪扑簌簌从眼眶里落下来,看中他什么?她若是知道自己看中他什么就好了,转头去找个身高相貌相似的,可偏偏她就是不知道,只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小时候路景延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性格,他不彰显自己的能耐,甘心做世子的陪衬,妙儿在王府养病的日子里,路景延永远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确切来说,他和任何人都保持着这样一段距离,难以企及,看似无人能够打开那扇门扉。 看似无人能做到的事,柳砚莺却做到了。 刘妙儿不觉得气馁,只觉得自己也可以,无非就是朝夕相伴罢了。 “娘,等我嫁给他,每日嘘寒问暖地呵护,我不信他那么好的人品会视我如无物。” “傻丫头!哪儿剩你呵护的份?我一早打听过了,王妃给他身边塞了个貌美的小女使,那小女使本来是世子的人,什么样的婢女连世子妃都不见得能斗过?路三要是真的好人品就该像拒绝咱们家一样回绝王妃给他塞人!”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49节 “娘!三郎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为人孝顺,不过是王妃说什么他做什么!”刘妙儿说完捂脸哭起来,她不过是在嘴硬。 刘浵隔着屏风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倒是个机会,既能给世子一个人情,又能让自家妹妹如愿。 是了,路承业那边关完了禁闭娶完了世子妃,心思又飘忽起来。不过更多是因为外宅那次在路景延那儿丢了面子,他就是为了不输路景延也要再暗中操作一番。 刘浵去找路承业的时候,路承业才和妻子从禁内面圣归来。 他被皇后话里话外好一顿敲打,又是要他考取功名,又是要他善待妻小,皇后就这一个外甥女,嫁给了路承业自是要他拿出十万颗真心来对待。 是以刘浵来找他说这事的时候,路承业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才娶了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柳砚莺暂时就也不那么魂牵梦萦了。 路承业道:“不过你娘说得不假,妙儿表妹的确不该在我三弟身上吊死。” 刘浵叹气:“说了她不听,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我娘是不赞成的,我爹和稀泥,我这个当哥哥的总得做点什么。” 路承业呷口茶:“所以你想跑我这儿想个双赢的办法?” 刘浵笑笑:“是,世子娶了妻,相敬如宾地过阵子再纳个妾,只要世子妃点头,想必王妃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路承业挑了下眉毛,听起来好像是不错。 世子妃那样的高门贵女,早在待字闺中之时就被教养得要对未来夫婿言听计从,虽然乏味了些,但也更好操控。 话说到这儿,世子妃适时从屋外款款走来,她已换下了面圣的盛装,此时衣着制式端得体面,碧绿的褙子随步伐似荷叶边那样荡漾,朝着路承业沿路绽放开去。 “怀瑾。”刚刚成婚,世子妃叫路承业还是较为生疏的小字。 “英华,你来了。” 路承业说罢,刘浵自座椅起身,见了一礼,“世子妃。” 世子妃也福了福身:“你就是母亲的外甥,刘侍郎家的公子刘浵?” 刘浵道了声“是”,不动声色打量起这位路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只一眼就明白王妃为何如此看中勋国公家的嫡孙女,四平八稳落落大方,模样谈不上非常出众,但身姿匀称葳蕤而立,鹅蛋脸上略施粉黛,眉心一颗朱砂痣,俨然一副神女相。 不说假话,娶这样一位回到家中,镇得住宅。 世子妃道:“怀瑾,你们聊吧,我去将姑母今日送给我们的贺礼收到库房。” 路承业问:“这就收到库房了?我看那对红珊瑚摆出来肯定气派。” 世子妃颔首:“那听你的,摆在你书房靠窗的博古架上如何?窗外是棵红枫,到了秋天也好遥相辉映。” 路承业点点头,世子妃便先行告退了,刘浵稍显惊愕,没想到这位未来的当家主母会对路承业如此言听计从。 要不说有的男人贱格呢,听话的在家里摆着,但更喜欢去不听话的那儿找气受。 刘浵遂压低声调说道:“世子,我看我说的那个办法,可行。” * 现下路景延不在京城,柳砚莺使唤人将正房的褥子被面全都洗了晒了,日落西斜,人在空屋里站着,看外头人忙忙碌碌,忽地觉得小半月有些长。 本来她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就能称小半月的的霸王,可等路景延走了,她才发现这偌大府邸本来也没什么事是她先前不能做,现在能做的。 反而好无聊,趴在窗台上抱着小黑胖哼曲儿。 不然,回荣春苑看看老夫人? 算了,世子妃刚刚过门,一定总往荣春苑跑,她想起世子妃就起鸡皮疙瘩,更别说碰面。 风一吹撩起柳砚莺袖口一根红棕色的毛发,她愣住,将那粗硬的毛发揪起来,放到小黑胖背上比了比。 原来是根马毛,早上送路景延出府时沾上的。 她笑着将那马毛往小黑胖脑门一插,“你是马猫了。” 早上路景延骑在马上近乎是在俯瞰她,说如果府上发生什么她做不了主的事,就去庆王府搬救兵。柳砚莺点点头应下,手就在那匹大马的脑袋上摸了摸。 平日她是不敢靠近这些比人都高的牲畜的,但路景延骑在马上,就叫她觉得心安,非但摸了摸马头,还揪了揪马鬃。 “原来马毛摸起来是这样的,一点也不软和。” “你以为摸起来会和小黑胖一样?” “那倒不是。” “回去吧,我走了。” 见路景延预备打马离开,柳砚莺赶忙将他叫住:“等等!三爷忘了一件事!” 路景延扬起马鞭的手又因她一句话放下,扭脸看向她,“什么事?” “抱抱我再走吧。”她说罢余光看见周围人都不同程度变了脸,笑着又复述一遍,“抱一抱我再走吧,要小半月见不到面呢。” 她第二遍说得很轻,风一过就散了,路景延只看她殷红的唇瓣上下碰了碰,读出了她要说的话,甚至是她的语调,每一个或上扬或下沉的重音。 “莺莺。” “嗯?” “上来。” 柳砚莺让路景延一把拖上马背,她惊呼了声人已经稳稳当当侧坐在他身前,两条胳膊死死将他圈着,生怕坠落马下。 等坐稳了,她惊讶于身下马儿的稳定,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居然是这种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 路景延下巴搁在她肩上,笑意隔着胸腔和硬冷的甲胄传递给她,哪怕他不明说,她也知道他这是想起什么事了,无非是她当初拿世子当马,登时撇下嘴角扭脸瞪他,被吻了吻,慢慢放回地上。 “三爷,这趟安全吗?”双脚着地,她忽然抬眼,问得很轻,不叫边上的军士们听见。 路景延本以为要携带遗憾上路,听见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没能卖个关子逗一逗她,当下便唇角含笑地以口型道了声“安全”。 她怕快打仗了,虽然打不近京,但到底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得路景延一句“安全”,她就也放心了。 “三爷慢走。” 这回他说声“等我回来”就真的打马走了,柳砚莺回进府里,一晃到现在。 本以为要这么无聊小半月,谁知荣春苑竟在傍晚来了人。 “砚莺姐姐,老夫人派人来给您传话。”瑞麟急匆匆进来,见柳砚莺正搓着指尖不知在做什么,定睛一看才认出那大约是一根马儿的鬃毛。 柳砚莺出神太久,木然抬头:“荣春苑?传什么话?” 那来传信的嬷嬷被请进来,虚头巴脑地寒暄了一通后,和柳砚莺在屋里单独说道:“砚莺,老夫人怕你心急,让我来转告一声,眼下接你回府还太早了些,但老夫人想你念你,有心让你过去勤走动,将来荣春苑也好顺理成章地将你要回去。” 第52章 才说见不得世子妃,荣春苑这就派人来请。 柳砚莺踟躇片刻也就答应了,她对世子妃说不上害怕,毕竟这辈子才第一回 相见,世子妃和她素不相识,见了也只是她单方面的有点膈应。 刚重生时,她踌躇满志想要将路景延收为裙下臣,将来借他一臂之力过上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叫前世斗赢了她的人都输得满地找牙。 结果兜兜转转磕磕绊绊,现在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只是她抿得出路景延对她又爱又恨,这也好理解,柳砚莺怪不上他。 要是她曾被一个男人这样玩弄于股掌,她也没法摈弃前嫌地对他掏心掏肺。 安宁在院子里值夜,胳膊上落了只蚊子,“啪”的拍死,眼角瞄到一抹翩然的瘦高挑身影,看过去见是柳砚莺抱着猫站在门边。 到了夏季她穿得略显单薄,棉麻的小衫透出底下赤红的胸衣,微风将她衣领吹得动了动,眼底的慵懒劲也在月色当中显得异常瑰丽。 安宁暗自咂舌,心说要长成砚莺姐姐这样的模样,前世得做多少善事? “砚莺姐姐还没睡?” 柳砚莺朝她勾手:“我有话问你,跟我进屋来。” 安宁忙不迭跟进了屋,柳砚莺让她在桌边坐下,“你将来什么打算?到年龄恢复良籍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安宁不清楚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发愁地想了想,“砚莺姐姐,我没考虑过,非要说过什么日子,那就是好日子吧,其实现在这样就不错。” 柳砚莺听她说好日子,想起不久将来吐蕃与大邺的战事,提点了一句。 “出了这扇门你要想过得好,就去清州、丽州,往南边跑。” “啊?”安宁蒙灯转向,脱口而出问了句为什么。 柳砚莺信口胡诌:“有山有水,风景好不就过得好?” 安宁发蒙:“砚莺姐姐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才十四,还能陪您五年呢,可是我做哪里做得不好?您可千万别将我逐出府去啊!” 柳砚莺见她着急,笑了笑往椅背靠过去,“随口问问,三爷不在,我晚上这不就很闲吗?”她在空旷的屋子里四下看了看,“那嫁人呢?你不嫁人了?” 安宁本来还有点困,蓦地清醒过来,扭扭捏捏道:“嫁人呀,再看吧,总有缘分的。” “你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就行了。” “过好日子,嫁好人,这都什么说法?” 安宁突然认真起来:“您别小看这个好字,我娘说过,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人得慎重,虽然我别的没想到,但嫁个好人一定是没错的,这‘好’可宽泛着,我娘说嫁了对的人就一定是嫁了好人。” 柳砚莺第一反应是笑她:“对的人?什么好的对的,真矫情。得了,回你屋里睡吧,这府上的爷都不在,你们值哪门子夜?” 安宁欣喜:“唉!您也早点歇着。” 翌日一早荣春苑派人来接,她上了马车晃悠悠赶过去,安宁和瑞麟都说要跟着,让她给否了。她一个下人身边还跟着服侍她的下人,那是什么派头?说出去招人笑话。 “老夫人。”柳砚莺见了老夫人不再搞那煽情的一套,喜笑颜开地迎上去,反客为主将老夫人从女使手里搀过,“砚莺想您了!” 老夫人摩挲她手背,将人往屋里牵,“哎唷我的小丫头,快让我看看,又是许多天不见,怎么看你又有些变化了。” 柳砚莺应和着:“老夫人看我有什么变化?我怎么觉得我还和以前一样。” 老夫人侧身在炕桌边上卧倒,拉近柳砚莺的手到脸边,笑着轻声说:“丰腴了,瞧着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像是变了个人。这才当了几日的管事,就和做女使的面貌不一样了。” 听前半句时柳砚莺惊得忘了动作,变了个人,这话可不对劲,等到后半句柳砚莺才如释重负,“老夫人快别打趣我了,分明是您说得太留情面,胖就胖了,非说丰腴了。” 老夫人又问了几句路景延的近况,无非就是问问他的职务,和这趟护送使节的细节。柳砚莺本以为自己没什么了解,可真等回话的时候又滔滔不绝,总有内容可讲。 “三爷升上都尉还是和以前一样忙,据说在卫所的职务不变,只是军衔高了,还有好一段路要熬呢。” “这是他自己说的?”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0节 柳砚莺一顿,发现自己失言了,什么好一段路要熬,那可不是她该说的话,况且路景延现下及冠不久,做出的成就看在路家人眼里已是非常出众。 “是,三爷说的。”她赶忙给路景延安个 老夫人点点头:“他一向严以律己,我最不操心的就是他,可是这样不叫人操心的往往最叫人容易忽略,你也替他管了一阵子家,可知道他平日里除了公事还做些什么?” 老夫人这是要借她的嘴巴多了解了解路景延,柳砚莺省去那些不必要说的,将路景延日常下值后回府做的事都汇报一通,说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没什么意思的事也让她说得挺好笑的。 “三郎当真让那黑猫睡在屋里?上回他和我说那卫所的猫我还不觉得,经你一说才发现他这么喜欢,还让上屋里睡去?” 老夫人听了很是惊讶,放小猫小狗进屋,这可不是路景延的作风。 柳砚莺说那还有假,“是呀,三爷让那猫睡脚凳,和他一屋睡。” “稀奇了,他小时候也不这样。” “人长大总是会变的。” “说的也是。” 这天说得口干舌燥她就回去了,第二日再到荣春苑,就见平旸王妃和路承业已经陪伴在老夫人左右。 柳砚莺眼皮子一敛,心说若非她昨天走得早,王妃没准昨天就拉着路承业来荣春苑了。 “老夫人,我来了。”柳砚莺欠欠身,“见过夫人,见过世子。”她抬眼看向王妃的方向,不可避免也读到了路承业的眼神,带着些蠢蠢欲动的倾诉欲,像有许多话要和她说。 柳砚莺皱了皱眉,心道就算王妃没将她和路景延相好的事说给世子,有了上回下药的事,路承业竟还觉得她能向着自己? 想得也太美了吧。 平旸王妃用过早膳就带着路承业在荣春苑逗留,老夫人本以为柳砚莺到了王妃就会带路承业离开,免得二人见面,谁知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反而话都变得多了。 “砚莺,昨天就听说你回来,本打算来看看你,但想到你和老夫人这么久没见,多半有许多话要说就作罢了。三郎去了西北执行公务,你也终于得闲可以回来看看老夫人。” 柳砚莺道了声“是”,头皮倏忽就紧了。 平旸王妃这番话任谁听不出点古怪? 柳砚莺一个管事回府,王妃却想着要来专程看看。 路景延去了西北,可柳砚莺还是他府上管事啊,管的是府里下人又不是他,说什么终于得闲,话里话外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了。 此时路承业还满眼是她呢,问道:“砚莺,你近来可好啊?”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想问那天她从外宅回去,究竟是怎么捱过去的。后来他问了那两老仆才知道他们给她灌了多少,别说是个人,就是头意志坚定的牛都能被药过去。 他那段时间辗转难眠,就怕给费尽心机给路景延做了嫁衣。 柳砚莺微笑回答路承业:“我很好,砚莺多谢世子关心,替我带世子妃一声好,也算沾沾您二位的喜气。” “好,我转告她。” 老夫人左右看了看,问王妃:“是说呢,英华怎么不来?既然你们娘俩都在我这,她为何不一起过来坐坐?” 王妃笑起来,语气带着自豪,“我让英华慢慢接触起府上事务,近几日都忙着看账,让府里账房带着呢。” 老夫人露出个欣慰的笑:“真是奇了,要换个人我一准担心能否胜任,但你要说是英华学着掌家,我竟一点也不担心。” 她语重心长看向路承业,“世子啊,你回去可要好好谢谢她,若非她替你操持起一个家,你到现在还整日在外头胡混惹你娘不高兴呢。” 路承业应了声“是”,王妃又对他说道:“是啊,有了家室就不一样了,别出去再和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厮混,刘浵虽然是我外甥,但你也少和他接触,教不了你什么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让老夫人抱上曾孙才是正事,可别到头来正妻娶得比三郎早,曾孙却是三郎先让祖母抱上。” 话音落地屋里静了片刻,柳砚莺后槽牙都嚼紧。 还是老夫人先问,眼睛里带着点惊喜,大致猜测到了一点端倪,“怎么突然提到景延?舒玉,你可是知道什么?他和妙儿有进展了?”却是猜错了。 平旸王妃掩嘴做惊愕状,当即扭脸看向木着脸的柳砚莺。 “砚莺,你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不和老夫人说,我还当老夫人都知情了。你可是有什么顾虑?哎,哪怕你甘心当那没有名分的,路家也不会就这么亏了你。” 三两句话,讲完了一桩艳闻。 柳砚莺耳鼓被刺得生疼,脸上热得像被人掴了一掌。 平旸王妃就这么当着老夫人和路承业的面,道出她与路景延有私情。 还说得那么不值钱,没名没分心甘情愿的跟着,和那高雅如兰的世子妃以及纯洁似莲的刘妙儿相比,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就像倏地被人扒光衣服审视,柳砚莺感到冰冷且胃里返酸。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下一刻柳砚莺便真的拱起脊背扶着小几干呕起来。 听不出是谁惊呼了声,柳砚莺惊慌失措跑出门去,扶着廊柱狠狠吐了口酸水到扶栏外边,一股脑全倾倒在花花草草上,煞是恶心难闻。 她孤身跑回荣春苑探老夫人,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此时周围的女使婆子只袖手旁观着,心里不约而同都有了那个猜测。 怕是有孕。 柳砚莺自然也想到了,浑身凉成个冰棍。 老夫人被王妃搀扶着迈出屋外,看着柳砚莺那稍显疲态的眼神,想起这几日她将路景延素日的行程描述得事无巨细,暗叹口气,对她的蓄意隐瞒感到失望。 柳砚莺红着眼圈对上老夫人一言难尽的目光,“老夫人…” 拐杖在石砖上敲了敲,“别说了,砚莺,跟我进来。”老夫人又看向身边女使,“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要高明的。” 女使应了声是,见柳砚莺两腿颤颤便想来扶一把,却见路承业两步上前,抢先要去将柳砚莺扶将起来,被王妃喝止这才站住。 以为路承业要石破天惊做出什么忤逆王妃的大事,却被女子缓步从院外走来的脚步打断。 “祖母,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脚步靠近,一双柔软有力的手托住了柳砚莺两臂。 柳砚莺浑身过电般麻了半边,这曾多次跑到她梦魇中的声音,她如何认不出?侧目只见世子妃满目怜惜地望着自己,像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平旸王妃道了声:“砚莺,还不见过世子妃?” 柳砚莺收起千头万绪的恨意和不平,缓缓垂下眼去,“柳砚莺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安好。” 世子妃扶起了柳砚莺后,糊涂发问:“娘,怀瑾,这是怎么了?我料理完账房的事务就来找你们了,这是在做什么呢?我听祖母叫这位姑娘砚莺,她便是之前荣春苑的女使柳砚莺?” 要说世子妃对柳砚莺毫不知情是不可能的,出嫁之前就听说路承业非要纳一个荣春苑的小女使过门,都说那女使模样俊俏,弹琴唱曲样样精,将勾栏里的手段学了个通透。 今次一见,世子妃在心中对那传闻认可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有待考证。 只是柳砚莺在和自己对上眼的一瞬脸色煞白,仿佛看到的不是世子正室,而是宿世的仇敌。 平旸王妃微微笑着:“对,这就是砚莺,从前是荣春苑的一等女使,现在是三郎府里的人,这段日子三郎不在京城,砚莺就回来陪陪老夫人,刚才她突然身体突感不适就跑出来缓一缓,老夫人体恤下人已经叫了大夫,你也随我们进来等等吧,没准会有好消息。” “好消息”会是什么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路承业脸都僵了,恨不能上前拉过柳砚莺到没人的地方问个清楚,她究竟是向着谁的? 他可连个嘴都没跟她碰过!她却眼看着肚子都要大了?! 大夫来得很快,望闻问切搭脉问诊全都当着老夫人和平旸王妃的面,柳砚莺偶尔回答两句,其余时候都只楞柯柯坐着。 “这位小夫人脾胃虚寒阴寒内盛,舌淡苔白手足不温,您说她适才恶心反酸,该是胃里不适,并非喜脉。” 这大夫也见过世面,听王妃的阐述就知道她期待什么,赶紧先给否了。 柳砚莺眼皮一抬,心知那该是避子药的附加作用,这也不是她第一回 胃里返酸了,往常吃点东西压一压就会缓解,“多谢大夫,这严重吗?” “不严重,也不影响什么,几贴增补剂喝下去,静养着就好。” 平旸王妃皱眉问:“确诊了不是喜脉?这可不能误诊。” 大夫也是王府的老熟人了,医术自不用多说,“确诊了,小夫人脉象虚浮,绝不会是喜脉。” “叮铃”一声,屏风外头候着的路承业和世子妃传来动静,路承业猛然动了动腿,撞到桌子摇动了上面的茶盏。 世子妃如何看不出路承业反常,可她却不动声色坐着,略带遗憾道:“真可惜,我方才还在心里为三郎高兴。” 路承业极为少见地回了嘴,目光透着狠戾,却不是冲着世子妃,“有什么好为人家高兴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世子妃的脸色沉了沉,没再说话。 那厢平旸王妃和大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朝两个小的使了眼色,意思老夫人单独留下柳砚莺有话说。 等人都退了出去,柳砚莺“噗通”往地上一跪,向老夫人谢罪,“我不是故意瞒您,是三爷不在京城,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擅作主张说这些事。”她声音起了哭腔,“王妃是一早就知道了的,我没想到她之前不和您说,偏挑三爷离京,世子又在场的时候说。” 经此一闹,老夫人看得明白,平旸王妃拉路承业在荣春苑等柳砚莺就是为了叫他死心,碰巧柳砚莺身体不适折腾了这一出,叫她更加顺意。 柳砚莺在当中也身不由己。 “起来。”老夫人说道。 柳砚莺垂头站起身,两手在身前绞着,“老夫人,我知错了。” “你错了?错在哪?” “您送我去三爷府上,是为了叫我管家,我错在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老夫人,我可能是回不了荣春苑了。” “没人做错,这不是你的错。” 老夫人说罢沉吟片刻,朝她伸手将人拉到身前,“本来我就觉得奇怪,三郎答应得那么爽快,以为他不好拒绝,谁知是正中下怀。” 她说着发笑,伸手抹抹柳砚莺眼下泪痕,“哎唷唷瞧你哭得,我要你留在荣春苑不过也是私心想你多陪着我,你要是能给三郎做妾,不也一样?有什么错的?” “老夫人…”柳砚莺哭得更厉害,朝老夫人膝头俯下去。 “只一样,事关正室。”老夫人忽然正色,将柳砚莺的下巴托起来望着自己,“我希望三郎回绝刘家婚事与你无关。你要规劝他,不要觉得正室亏空对你是好事,刘妙儿是舒玉的外甥女,也是吏部侍郎的嫡女,将来对景延大有助益,你要替他想想。” 这事才到下午就经过王妃传给了刘家,刘妙儿本来已经吃得下饭了,听到这事又差点没哭死过去。 刘夫人更是咬牙切齿,直说要给妙儿出头。再晚点平旸王妃亲自去了刘府,瞧着神清气爽的。 “我看呀这事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多个妾室,妙儿做大她做小,有什么不好的?”平旸王妃劝起别人有板有眼,握着刘夫人的胳膊说体己话,“景延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都尉了,将来莫说妾室,就是侧室也未必不会有,看透这一层,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刘夫人心里暗骂,既然你想得开,为何阻挠路承业纳她? 可路景延和柳砚莺已是板上钉钉,就是他们在不乐意,老夫人也会替她撑腰,区区一个妾,纳了也就纳了。 就算妙儿手段绵软整治不了,她这个当娘的总是可以出面。 “明白了,多谢王妃为妙儿专程跑这一趟。” * 柳砚莺回府后嚎啕大哭一场。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1节 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哪怕是上回路景延扬言报复她,她都不觉得自己弱势。 先前和路景延关起门来不觉得当妾不好,等真的被拎到王妃、世子妃、世子面前走一圈,这才觉得自己活得窝囊。 安宁在外间哆哆嗦嗦不敢进去,被瑞麟连搡两下,终于端着一盆热水跨过了门槛。 柳砚莺哭得狠了哭成个花脸,脸上什么脂粉都糊成斑驳的痕迹,她看到了水里的倒影都嫌弃,“真丑。” 安宁听她终于开口说话,赶忙道:“不丑不丑,砚莺姐姐快擦洗擦洗,我把蹭上脂粉的被褥给您换了。” “不换,你们出去吧。”柳砚莺劈手拿过温热的擦脸巾,在脸上敷了阵,再揭开毛巾瞧不出半点失意。 她站起身婷婷袅袅朝妆奁走过去,对镜一点点将妆面擦洗干净,擦着时不时抽噎几下,脖颈一动一动,看得安宁心疼,她和瑞麟交换眼神,均不知柳砚莺在外边受了什么气。 安宁轻声道:“不换怎么行?不换您今晚怎么睡?” “怎么睡?”柳砚莺斜睨向他,眼里哪还有伤心之色,“我要睡正房,我要睡路景延的屋里。” 安宁顿口无言,只得看向瑞麟求助,瑞麟能说什么?当然是当个开路先锋去往正房,让女使把收起来的被子褥子重新铺上。 那边刚忙起来,门房就来人通报,说庆王府来人求见。 路景延不在家,庆王也是知道他要外出小半月的,怎会挑他不在的时候过来? 柳砚莺将脸擦得素面朝天,刚哭过眼睛仍是红的,睫毛一簇簇纠缠在一起,叫她有些羞于见人。 “是谁啊?是庆王殿下吗?” “是石长史,他说他今日到太常卿的府上拜会,得了一件好物,知道您感兴趣,带来和您分享。” “一件东西怎么分享?”柳砚莺嘴上狐疑,但听说是有好东西得,一时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提起裙裾往外面赶。 反正来人是石玉秋,脾气再柔顺不过的人,她就是哭得两眼肿成核桃,哭得嗓音嘶哑,也不会被他觉得怠慢。 二人相见均是一顿,互相没料到对方会有如此狼狈。 石玉秋两裤腿的泥,鞋面都是污糟的,大约只简单用石头把上面的泥巴刮了刮,柳砚莺以为他是坐车来的,谁知他长袍在腰间打个结,手上提着个粗布包裹,竟是一步步腿着来的。 瑞麟挡在柳砚莺前面,也是仗着石玉秋脾气好,稍带锐气的说道:“石长史您这是?上山抓鸡回来?” 好家伙,趁着三爷不在家,提着东西来见柳砚莺。 好歹和三爷也是同僚一场,论不上朋友也不至于这么阴损! “瑞麟,怎么说话的?”柳砚莺皱眉朝他一抬下巴,“去把安宁换来,我不愿意你跟着。” 瑞麟撇撇嘴走远,柳砚莺引着石玉秋往前厅走,顺道又问了一遍他身上的泥巴是哪来的。 石玉秋还没来得及问柳砚莺为何而哭,低头看看自己的狼狈相,讪笑道:“陪太常卿到京郊道观取了一段老木头,半路马车陷进泥里,下车推了一段就成这样了。” “老木头?”柳砚莺上手摸了摸,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是沉香木?” 石玉秋就知道她懂行,颔首微笑:“七十年的沉香木,太常卿送给庆王,庆王说他不懂香,转手给了我,我再借花献佛,拿来与你共享。” 柳砚莺托着点下巴免得掉了:“七十年?这也太珍贵了,给我是浪费。” 等走近,石玉秋这才察觉柳砚莺为何看着不太一样了。 原来她今日并未搽粉抹脂,未精修饰的一张脸,不似以往柳夭桃艳,竟透着些流风回雪的轻易飘摇之感。 许是因为哭过,瞧着脆弱易碎,叫人不敢对她大声说话。 石玉秋噙着笑:“这么好的香料,若是自用,不管谁用都是浪费,拿来送礼才最划算。之后要想将它再转手送人也随你喜欢,不过最好是将它制成香粉之后再送,我也好借你的光品一品这香,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柳砚莺顿了顿,烫到似的将手收回来,“送给我可不划算。” 石玉秋问:“柳姑娘何出此言?我以为在你上次听了我的身世之后,就会不再对我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了。” 柳砚莺现如今彻底明白了石玉秋的心意,自然不会和他不清不楚,敛起眼皮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石长史不论送我什么,我都没法回报,还是不要送了,这段木头您拿回去吧。” 七十年的沉香木,多罕见的好东西,一下就在她口中变成了“这段木头”。 石玉秋并不气馁,他低头温声道:“那不说木头的事了,说说你吧。柳姑娘,你怎的哭了?可是因为…路都尉远行,你担心他的安危?” 柳砚莺正惴惴,听得一愣,怔然看向石玉秋。 他何时看出她和路景延并非寻常主仆的? 后者笑了笑:“如果你是因为舍不得路都尉,担心他的安危,那我就听你的,就此将这木头拿回去,砍了烧了,不再来寻你了。” 第54章 已是六月初夏,柳砚莺听闻石玉秋说的话,竟和风细雨如坐春风。 得了他的温柔,她皱眉蹙额,整日的心酸又翻涌上来。 “石长史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不触动是假的,可她自知前程,也疲于折腾了。 “我知道。”石玉秋始终微微笑着,“所以,如果你与路都尉情投意合,我自会退出,但你如果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我愿意替你赎回良籍,你可以拿着身契离开,我不需要你偿还。” 柳砚莺后退半步摇了摇头。 石玉秋轻松半开玩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跟我走,去丽州,见见我娘。” 那怎么行! 柳砚莺不再看他的眼睛:“石长史要回丽州了?” “是,我打算和庆王辞行回丽州。圣上的任命书仍有效力,我不喜欢京城,只想回乡任个知县,再找志同道合的人开办一间学堂,安安稳稳的,如果能在卸任以前做到四品,就也满足了。” 石玉秋的志向不在仕途,柳砚莺能看出来,“石长史愿意放弃京城的官职回乡创办学堂,真是叫人钦佩。” “我本就志不在此,何谈放弃,乡野村夫还是只想过不拘形迹的日子,许是受爹娘影响太深,总想着要是能和他们一样,两个人守着一屋一院就是一生一世,过得简单却也幸福。” 他话中含义已十分明确,如果跟他去丽州,他是想聘她为妻的…… 柳砚莺有些后悔请他进来了,她斜睨向石玉秋,鼻酸质问:“敢问石长史喜欢我什么?也是皮相吗?” 石玉秋笑了:“这个‘也是’用得可真妙。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我喜欢你的皮相,也喜欢你的性情。别不信,不然你自己想想,如你这般骄矜有趣的女子你还见过几个?” 柳砚莺一点也不糊涂:“石长史,你会喜欢我的性情,只是因为我刚好脾气有些像你娘。” 石玉秋驻足大笑,眼底温柔满溢,他不否认:“两者之间确有因果。”他看向柳砚莺,“你们都有这世上女子罕有的品质,但你脾气不像她,你见过她就知道了。” “还是别这么说了…我真的受不起。” 柳砚莺到底是活过两世的人,明白一个男人选择妻子很大程度会受母亲影响,路承业不服母亲管教,但到底还是喜欢被女人主宰。 石玉秋从小看惯了他娘脾气果敢对抗世俗,就也潜移默化觉得那是可贵的品质,换做旁人只怕避之不及。 柳砚莺心中动容,没头没脑想起安宁说的那个“对的人”,忽然有些恍惚。 好在石玉秋不似路景延势不可挡,她表现抗拒,他也就作罢了。 二人行至前厅,柳砚莺朝门口的女使一抬下巴,“去拿套男人的新衣服新鞋子来。” 石玉秋低头看看自己泥泞的裤腿,想说不必,又怕她是担心弄脏厅里的石砖,便没有多说,只道了谢。 拿来的衣服自不必多说,是年初给路景延订做的常服。 他每年订做的衣服数量一致,花样也就翻来覆去那几种,往年都能用上,但今年他几乎天天做军中打扮,这才六月就穿坏两身,可见损耗。 石玉秋到耳房换上了干净衣物,出来见柳砚莺正偏头端详桌上的沉香木,笑说:“隔着包袱皮什么都看不见,柳姑娘何不打开看看?” 安宁此时已经得了瑞麟的号令,候在柳砚莺身边,见石玉秋走过来,将他引向距离柳砚莺三步远的位置,“石长史请上座。” 石玉秋看出这府上的丫头小子时刻在暗处关注着他的动向,像是路景延留在京城的第二第三双眼睛。他一时有些黯然,心知路景延对柳砚莺的重视是远高出她想象的。 柳砚莺不甚在意,伸手解开了包袱皮,原本隐隐约约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好醇厚的香气,这么上等的材料我在荣春苑也只见过磨成粉状的。太名贵了,我不能收。” 柳砚莺内心当然是想将这好料占为己有的,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收一只香炉还能叫盛情难却,收一段有市无价的沉香好料,就得好生还礼了。 她还不起。 石玉秋不勉强她,以明快的口吻道:“那我便请柳姑娘替我将这段料子研磨成粉,作为报酬匀你三两香粉如何?” 柳砚莺亮晶晶的眼珠动了动,是想要的,笑着点头:“那等我将它磨好,自己称出三两就叫瑞麟给您送去。” “我自己来取吧。”石玉秋笑了笑,“五日后如何?” 柳砚莺心想来取也可以不见面,她态度已是在婉拒,没必要做得太绝,点点头答应,送了石玉秋出府。 待到石玉秋一走,瑞麟就跟个苍蝇一样“嗡嗡嗡”围上来。 “砚莺姐姐,您这样不好吧…三爷人在西北,连个报平安的信都还没传回来,您就请姓石的…不是,您就请石长史进门做客,还又收他一件东西…这……”瑞麟一拍大腿,“这真的说不过去啊!” “刚才你都看着?” “看着呢!” “那就好。” “啊?” 柳砚莺将腰一掐,扭脸看他:“你可看到我做什么出格的事了?他是三爷同僚,上门一趟难道我还招待错了?何况东西我也没收,拿着只是为了替他加工罢了。” 瑞麟哭丧着脸,无能为力的样子像极了小孩,瘪嘴道:“丑话说在前头,等三爷回来我可是会告状的。” 柳砚莺不以为意:“你去告呗,反正我和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都习惯了。”她抱起那段木头往内院走,“明早我要出去买个药碾子,你再看看谁力气大又有闲,叫他过来帮我磨香粉。” 瑞麟浑身不得劲地左右扭了扭:“知道了!” 翌日柳砚莺出府去买来药碾子,支使瑞麟用崭新的斧头将沉香木劈成小条,再斩碎,丢进药碾子里细细地磨。 磨了两天,摸出三两,她将那三两名贵香粉自己装罐收起来,又继续磨剩下的。 第四天的时候,府上来了人,这天恰好是路云真休沐回府的日子,瑞麟吃过午饭就去接人了,柳砚莺听见马车停下的动静就去应门,过去才见刘妙儿也在。 路云真带着瑞麟走在最前面,刘妙儿则低眉顺眼和她娘刘夫人走在最后,柳砚莺朝她们见了礼,向瑞麟使个眼色,大意是‘她们怎么会跟来’? 瑞麟挠挠后脖颈避开她眼睛不看,有些心虚。 如果说柳砚莺请石玉秋进门小坐的行为是“招蜂引蝶”,那么他把刘夫人带来就是“引狼入室”。总觉得刘夫人这头狼,正憋着什么劲儿呢。 路云真回自己家自然毫不拘着,非但不拘着,还极力想要叫刘家人也“宾至如归”,反正她哥哥不在,她就是最大的。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2节 “柳砚莺,府里有贵客还不去沏茶?” “是,四小姐。” 柳砚莺爽快应下,她清楚路景延不在的小半月里她得憋屈死,没准等他回来也还是一样憋屈。 路云真将人带到自己的厢房招待,柳砚莺素日从不进出她的厢房,这回端着茶水进去就见路云真四下翻找起东西。 “我出门前放在桌上的掐丝金蝴蝶耳坠呢?” 柳砚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她总不至于上演如此低劣的戏码,要来污蔑她吧? 好在路云真的东西是真不见了,并不是有意为难,“你先伺候舅母和妙儿用茶,然后帮我找找。” 多大点事,府里都是王府带来的老人,知根知底,不可能被人偷了,耳坠不见总是被收起来了吧。 这么想着,柳砚莺给刘夫人和刘妙儿先后倒上茶,“我去喊平日整理这屋的女使进来看看。” 刘夫人将茶盏一拿:“你不会找东西不成?还要请专人代劳?” 柳砚莺怔了怔,第一反应还以为她说的是路云真,端着茶壶抬起眼,这才见刘夫人眯着个丹凤眼正盯着她瞧。 是对她说呢?那可真是冤枉。 “不是的,刘夫人,这间屋子我不常来,如果要找东西,还是得请打扫这间屋子的女使来找才更省时省力,这也是为什么每个院都要配不同的下人伺候,您说对不对?” 不可否认柳砚莺心里带着点怨气,但说出口的语气是极绵软的,甚至还带着点谄媚。 可偏生刘夫人今天来就是要找茬的,她要给刘妙儿打个样,让她看看这个狐狸化身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凡胎,不是真有妖术,等将来当了家,该打压打压,该教训教训,千万别辱没了主母的名头。 刘夫人呷一口茶,缓缓道:“柳砚莺?” 柳砚莺答:“欸,刘夫人。” 随即“啪”得一声,刘夫人照柳砚莺的左脸狠狠掴了一记,二人的手掌和面颊顿时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那厢路云真还忙着翻箱倒柜,刚在妆奁的小抽屉里找到了耳坠,没来得及笑,就被这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给吓住。 刘妙儿也吓了一跳,捂着嘴怕叫出声,但这一巴掌实在太响,响得候在外间不好踏入小姐闺阁的瑞麟也听见了,他大惊失色找来安宁和另外两个身经百战的婆子,要她们进屋去护着柳砚莺。 柳砚莺被打得偏过脸去,久久没有回过头。 “刘夫人。”柳砚莺只觉半张脸麻木肿胀,微微偏头看过去,竟是一点也不生气,“是我做错什么,惹您不快了吗?” 说到这里,安宁已经带着两个婆子冲进来,柳砚莺抬手又将她们遣退出去,这点小事,她自己就能处理。 类似的场景在前世可多了去,有回柳砚莺和世子妃对着扇,世子妃扇完了她当场反手扇回去,后来的结局也都知道了,她被淹在湖里,死得不明不白。 柳砚莺也因此学会了一个道理。 一个妾,再受宠,再豪横,正室要想搞死她,只要趁着郎君不在家就行。 刘夫人攥起疼痛的手掌,对柳砚莺冷笑道:“你是个什么成色我看得清楚,路三也一定看得清楚,你这样的女人没法登堂入室,看你跟着路三郎也有一个月了,别说妾室,怎么连通房都不是?” 柳砚莺脸上的热度高起来,连没被掌掴的那一边都开始发烫。她扯出个绝不认输的笑,眼睛里竹叶潇潇,像有赤练小蛇吐着信子。 “这刘夫人您就说错了,路景延这个人假正经,你们看着是一个月,实际我和他好了绝不止一个月,可见这个乘龙快婿也不似你们想得那么完美,男人好色本就屡见不鲜。” 此话一出,刘夫人肺都要气炸,路云真赶紧上前拦着,“舅母息怒舅母息怒,您别吓着妙儿啊。” 经路云真提醒,柳砚莺索性转脸看向坐在凳上发蒙的刘妙儿,眼里的火比脸颊还烫。 “还有一件事要说清楚,不是他不给我名分,是我不要他的名分,若非他拿着我的身契拘着我不让我走,我早跟了别人了,庆王府的石长史你们知道吗?新科二甲进士,也是有大能耐的人。”她嗤了声,“谁会上赶着嫁个武将?哪天守寡都不知道。” 当妾得忍的道理她明白,但她不想忍了。 柳砚莺一口气说完,笑得大方又得意,屋里却鸦雀无声。 刘妙儿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刘夫人被路云真搀着直吸气,路云真则是目瞪口呆,又惊又惧。 屋外,瑞麟听见什么“上赶着守寡”,顿时眼冒金星,猛推一把身边小厮:“愣着干什么!出大事了!快去请庆王!” “你——!”刘夫人缓过来点,刚要开口,又被柳砚莺笑意吟吟捻捻鬓角噎回去。 “刘夫人,横竖我有的选,路景延嘛,我让给你们。” 作者有话说: 目测下章路三就能回家验收成果了(竖大拇指) 第55章 刘夫人也回过神来,适才那一巴掌竟将她自己给打蒙了,竟让一个下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谁借你的熊心豹子胆!”刘夫人起先也不过是个上州别驾的嫡女,家教算不得严厉,好教养都是随夫进京后渐渐端起来的,此时被气昏了头,上手就要扯柳砚莺的脖领子。 柳砚莺既然下了狠心要走,被人欺压当然要还手,趁着安宁和路云真拉架的空荡,扬手在刘夫人腰上狠掐一把。 “哎唷”的一声刘夫人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她,抓住柳砚莺的手也送开,躬身捂着腰杆。 “谁?谁打了我!柳砚莺!是不是你!” 刘妙儿何曾见过自己母亲这个泼辣样,看得呆了,始终坐在凳上一动不动,猛然“哇”得哭起来,掩着脸倒像她被欺负。 刘夫人顾不得柳砚莺,跑去安慰自家宝贝疙瘩,“妙儿,妙儿你这是怎么了?” 刘妙儿本就不想来立这个威的,她知道路景延已然够疏远她的了,还要趁他不在,跑到他府邸闹事,他只怕会彻底厌弃她吧…… “娘,我们走吧,我求您了,我再待不下去了。” 刘夫人想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眉毛一凛,“妙儿,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 话音刚落,府门被“哐哐”敲响,瑞麟以为是庆王府的救兵来了,想着来得真快,赶忙应门,开门却见府里的嬷嬷领着平旸王妃和世子妃站在门外。 瑞麟震惊万分,听那嬷嬷道:“瑞麟,快快快,领王妃和世子妃过去看看!” 嬷嬷一片好意,原是想去王府请老夫人的,可是刚到荣春苑门口,就见平旸王妃和世子妃出来,听了她来意,王妃道老夫人已午睡了,自己可以去主持公道。 平旸王妃迈进府门,提着声调:“人都去哪了?为何一进门就听得吵吵嚷嚷的?” 世子妃在旁心焦道:“娘,听着像吵得厉害,我们快去看看吧,别出大事了。” 二人身后还跟了四五个从王府带出来的家仆,一行人风风火火循着声过去。 见到屋里景象均是松一口气,也是多亏了刘妙儿那一哭,将刘夫人打断,此时屋里没人动手,仅剩下两军对垒后的硝烟弥漫。 刘夫人和王妃是姑嫂,刘夫人见了她就像见了帮手,当即伸手指向柳砚莺,“王妃,您可要为我做主,柳砚莺以下犯上出言冒犯!甚至,甚至还对我大打出手!” 几人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刘夫人,再看看脸上带着大红手印的柳砚莺,皱了皱眉。 柳砚莺肤白肉嫩脸皮薄,被揉得重了都会留痕,更别说是一记铆足了劲的耳光,看上去触目惊心,只一会儿便红肿了。 王妃板起脸:“怎么还动起手了?!”她朝路云真伸伸手:“云真,你来,跟我说实话,我们来之前这里都发生什么了?刘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路云真眼珠子都在震动,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摇头。 世子妃附和,柔声道:“云真妹妹,你别怕,这事总要有人出面调停,将来妙儿还要和砚莺一个屋檐下生活,你就如实说,有母亲为她们做主。你先回答母亲,刚才砚莺可像刘夫人说的那样言语冒犯?” 路云真木楞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好怕啊。 柳砚莺适才那番话,分明是要被刘家人给气跑了,说什么要赎身离开,这还了得?舅母是她带进府里的,哥哥回来还不扒了她的皮? 路云真权衡之下只得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刚才,刚才柳砚莺是说了难听的话,可是,可是舅母说得也不好听。” 刘夫人怔了怔:“云真你这是何意?!我是你和三郎的嫡亲舅母,管束你们府上的下人还要有说得好听跟不好听的分别?柳砚莺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她说她外头还有男人,等着那野男人给她赎身,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你还有什么好替她辩解的?” 王妃听过脸色一沉:“云真?这说的可是真的?” 完了,这下路云真浑身都凉透了,等哥哥回来她不死也得脱层皮,“母亲…我觉得,我觉得柳砚莺说的是气话吧……” “庆王到访——” 外间传来瑞麟拔高调门的嗓音,他从人堆里挤进来,“让一让让一让,要事禀报。” 里间的人纷纷顿住,就见瑞麟削尖脑袋挤到人前,轻声对着平旸王妃说道:“庆王突然来访,现下人已在前院了。” 平旸王妃眉心紧锁,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这边才吵起来,庆王就上门了。 刘夫人火到眉毛稍上,两眼迸着火星,见缝插针忽然道:“可说呢!柳砚莺招了,她那相好的就是庆王府的长史石玉秋!” 这下子叫平旸王妃骤不及防,庆王是贵客,她们有失远迎失了体面,该要粉饰太平地出去迎接才对,现下突然得知庆王身边的长史和柳砚莺不清不楚,还叫她们还怎么面见庆王? 也罢。 平旸王妃往外走去,不忘提醒刘夫人:“弟妹且先冷静,怎么柳砚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说到底是我们家事,庆王是三郎的上峰,也是身份非同小可的亲王,你要分清主次,不要在殿下面前失态。” 刘夫人经她一点,眼里的怒火稍稍熄灭,心知就算柳砚莺说的是真的,于她们而言也不是坏事。 “我明白,我不说话。”她转脸看向两个小的,“妙儿,云真,随我们去见庆王。” 柳砚莺没被点名便也不动,只在她们出去之后去到内院的石桌旁坐下,安宁手忙脚乱找来药箱,替她处理脸上的红痕。 柳砚莺疼得“嘶嘶哈哈”,但就是不骂街,憋着气叫瑞麟害怕。 瑞麟期期艾艾:“砚莺姐姐,你往后别总说气话了,您说出口是解气,之后可怎么收场啊?” “我哪句是气话了?”柳砚莺动动嘴皮问。 “石长史啊,您这不是给他惹事吗?” 她抬眼看向瑞麟:“他真的会替我赎身,石长史背靠庆王,会有办法的。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有人要抬我做妻,我为什么要给你家三爷做妾?” “什么?!天爷啊,不如直接给我来一刀算了!” 那厢李璧和石玉秋等在前厅,他得到消息立刻赶过来,路景延一早知道他走后不会太平,嘱托了李璧必要时候出面替柳砚莺撑腰。 李璧问如果是柳砚莺惹事呢?路景延哼笑道:“她终归势弱,望殿下尽量偏袒。” 李璧在见到平旸王妃之后,做得并不知情,“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今天知珩府上这么热闹?” 平旸王妃笑道:“今天云真休沐,想着她哥哥不在,她年纪又小,我们就过来整理东西接她去王府住两天。” 接人,却带着刘家人一起。李璧见平旸王妃有意隐瞒,也不刨根问底。 “原来是这样,那东西整理好了吗?” “本就没几样,粗略看了眼已经让府上管事看着收拾了,晚点送到王府去。”王妃转而问:“殿下又是为何而来?” 李璧想了想,“我也是冲着四小姐来的,知珩去了许多天了,那边终于传回消息。我正好忙完了公务闲来无事就过来传个口信。” 路云真跳出来问:“什么消息?!” 李璧笑看她道:“你可知这趟还有一队被使节力保的胡商?”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3节 路云真猛点头:“知道,说是形迹可疑被哥哥带人查到,身上的货物居然全是吐蕃军服和兵器。” 李璧说道:“对,我和你哥哥就知道这些胡商有猫腻,但明面上不好和吐蕃撕破脸,现下你哥哥将那队胡商和使节护送到了濯州,已经和吐蕃接洽,准备谈判了。” “谈判?”没等路云真开口,刘妙儿率先问:“不是说只护送吗?怎么又要谈判了?” 刘夫人轻轻带了带女儿:“妙儿,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李璧笑着摆手:“无碍。”他看向刘妙儿,缓声道:“谈判只是护送途中一个环节,说是护送,我们的目的也不是把人送到那么简单,要真有那么简单,也不会让知珩去了。” 刘妙儿紧张问:“那要起冲突吗?” “如果谈不拢,冲突自然是无法避免的,但主动权在知珩,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贡布在路景延手上,这于大邺非常有利,足够制衡吐蕃。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刘妙儿一听路景延即将在前线打仗,登时晕头转向,况且信件送回也要时间,没准前线已经打起来了…… “妙儿!”刘夫人惊呼一声,护住软趴趴摔在怀里的刘妙儿,“怎么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哎唷造孽啊!真是造孽!” 刘妙儿连日来寝食难安,哪经得起这种惊吓,人没晕,却倒在刘夫人臂弯里怔愣着站不直了。 李璧不知道刘家小姐是个药罐子,忙着赔礼,平旸王妃则直说不必,一行人就这么七嘴八舌地架着刘妙儿出府奔医馆去。 李璧目送刘家人上了马车,问平旸王妃和世子妃走不走。 平旸王妃感觉得到庆王有意催促她们离开,清楚自己不走不行,但也要走个明白。 “殿下,您和石长史,认识三郎府上的柳管事吗?” 李璧笑了笑,并不藏着掖着,“不算熟悉,但知珩走之前曾请托我对她稍加照顾。” 王妃了然一笑:“我竟不知您和三郎的关系这么近。” 李璧不以为意:“爱才好士才能带好一支军队,相信平旸王也一定说过类似的话。” 平旸王妃扯扯嘴角,示意他先走:“您说的对,请吧。” 李璧颔首:“请。” 目送平旸王府的车架驶远了李璧才命人将马车停下来,返回路景延府上。 瑞麟说柳砚莺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想见人,“砚莺姐姐说她多谢您的关心,她没事,您放心回吧。”说完他伸手在自己脸上隔空打了下,示意李璧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璧一顿,小声道:“被打了?怎么不早点来叫我?”他叹口气,隔着一扇门对柳砚莺道:“柳姑娘,那我和长风就先走了,知珩没事,传回信了,他那儿一切顺利,你也别担心。” 屋里终于传出动静,柳砚莺破门而出,李璧以为她也和刘妙儿一样要问路景延的近况,谁知她两眼放光盯着石玉秋。 “石长史,你还说话算话吗?” 她脸上被扇得发红,两条指甲印正隐隐沁着血珠,眼里却一点泪意都没有,只有满满的气愤。 石玉秋看得揪心,点头道了声“自然”。 柳砚莺扯个笑,转向李璧:“烦请殿下先到外间等候,我有几句话要对石长史说。” 李璧隐隐约约有些觉察,知道路景延回来怕是要出大事,但因着柳砚莺面颊上的肿胀实在骇人,他也没法干涉人家姑娘的想法,只得点了下头,挠着头皮离开。 瑞麟大惊失色:“砚莺姐姐?!” 柳砚莺拉过石玉秋进了屋里,一把将门拴上不让瑞麟进来。配合着此起彼伏的拍门声,柳砚莺吸吸鼻子抬眼看向石玉秋。 “石长史,我有句话要和你说清楚。” “你说。” “我不是…我不……”她攥了攥拳,一鼓作气,“你该知道我已不是——” “我知道,我不介意,你也别介意。” 她说不出口,石玉秋便适时打断她,温温吞吞地对她微笑,“还记得我和你说我的身世?那时我就存了私心,我说我爹娶我娘时她嫁过人,有一个没能生下来的孩子,其实我那是在告诉你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柳砚莺连日来的酸楚因他这番话翻涌进鼻腔,但她并不想当着石玉秋哭,只重重点了点头。 石玉秋道:“那我先走了,再不走瑞麟就要把门锤烂了。” “你等等!”柳砚莺将人叫住,回身捧起个瓷罐,“香粉都磨好了,直接篆香焚香就行,要加粘米粉做成线香也行,你看着办。” 石玉秋笑起来:“称出三两了吗?” 柳砚莺也笑:“称出了,我回头拿去送老夫人。” “好,若要离开京城,确实要和养育你的人好好道别。” 柳砚莺顿了顿:“其实我没想好要不要跟你去丽州,石长史,你太好了,我不想骗你。” 石玉秋因她那句“你太好了”笑着,只摇头,“没关系,我说过不要你偿还,能帮到你也好。” 柳砚莺愈发局促,问他赎身大约要多少钱,没准她将来能还,越说越疏远,石玉秋及时打住,抱着香粉罐子打开门,将瑞麟放了进来。 之后许多日,因为庆王出过面,刘家终于是消停了。 十日后的夜里。 蝉声大噪,下午下过一场雨,这会儿难得不闷热,月亮高悬,照在青石板路上,反射积水波光,像是一块块镜子,照亮归来的路。 路景延临近京城的那段路是日夜加急赶回来的,他带去的二百人尽数留驻濯州,为后续攻防做准备,他只带回自己手下三人和庞俊,因此回程的速度比去时快了一半不止。 进京已是深夜,他本可以在城郊过夜明早入京,可家里的那个不是个省心的,小半月的功夫,够她惹祸,够她伤心,够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够她一个人做许多事。 他人都到了家门口,不想再推迟了。 那厢柳砚莺裹着蚕丝薄被沉沉入睡,手里还攥着睡前款款打着的团扇,她睡在正房,因为正房最大最凉快,窗户开着小缝,吹进入夜后的丝丝凉意。 “嘎”的一声像是门板轻启,她从睡梦里迷迷瞪瞪翻了个身,面朝里又接着睡过去。此时她已是半梦半醒,因此背后那浑身冰凉衣饰硌人的身子贴上来时,她陡然惊醒重重一抖,正要惊叫,一只大手从脖颈下穿过来捂住了嘴。 “吓到你了?是我。”路景延的嗓音不经过耳鼓,而是透过后背的十二对骨头和薄薄的皮肉送进柳砚莺的胸腔。 柳砚莺睡得发蒙又被他吓,这会儿心跳如鼓,急急喘着在黑夜里传递给他。 “三爷…你回来了?” 路景延将她转过来轻轻环着,嘴唇描摹她眉眼,又拿她的手放在起了青茬的脸上,乱作一团地说着话“莺莺,是我。”他此时喜悦大于一切,沉沉笑起来,“想我了?怎么睡在这儿?我到你房里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趁我不在,卷了府上值钱的东西丢下我走了。” “…我又不是贼……”柳砚莺缓过来,从他怀里往后躲了躲,“热。” “怎么不是贼?若非你把我心思都偷去了,我怎会归心如箭,连天亮都等不了。” 柳砚莺心不在焉:“是啊,怎么也不等天亮再回来,你是翻墙进来的?不然不会没人叫我起来迎你。” 路景延环着她不够,又将她半个人搂在身上,黑暗里他眼睛是深邃的两个眼窝,鼻挺直,唇淡笑着,“他们忙里忙外最少一个时辰,我没法好好抱你。” 柳砚莺视线熟悉了黑夜,凝望他清隽的脸,他瘦了,也更凌厉了。 “你变了一点。”她说。 路景延笑了笑,亲不够地将脸伏在她发间:“你呢?你变了吗?”她心里刚“咯噔”一下,肩膀衣物就被除下来,“我摸摸长肉了吗?是变瘦了还是变胖了?” 柳砚莺说没有,扭了扭没挣开,用力将他往后一推,他“嘶”了声,像是牵扯到伤处,忽然不动了,柳砚莺一惊,坐起来点了灯,屋里霎时从伸手不见五指变成了灯火通明。 近处躺着个鹤势螂形身影颀长的男人,军装穿得落拓,见他屈着一条腿在床上,柳砚莺咂舌:“怎么没脱鞋呀?” 作者有话说: 为了写到路三,超额完成五千hhhh 第56章 点亮了灯,屋子在光线作用下宽敞起来,柳砚莺将堆在臂弯的罩衣拢回肩头,定定看着床上的路景延。 他着颜色暗哑的军装,适才黑漆漆的她看不见,现在视野明亮就见他左侧胳膊缠着圈棉纱布,也不知是风餐露宿的缘故还是着急赶路的缘故,那纱布已经灰突突的,很久没换的样子。 柳砚莺是怕血的,难以想象底下是怎样的皮开肉绽,看着直发怵,问他怎么伤的,他只说是起冲突受的一点小伤。 柳砚莺吞口唾沫问出一长串:“那就不是打起来了?吐蕃人偷袭你们?庆王说你们谈判了,可是没谈拢要打仗了?” 见她紧张兮兮,路景延探身拉过她到床边,她护着灯油怕洒,走得格外磨蹭。 “不会,没谈拢也不就是要打仗。”路景延支着身子往上坐了坐,拍拍身边的空位,“怕什么?怎么离我那么远,坐到我边上来。” 柳砚莺点了下头,侧坐床沿搬起他一条腿给他脱靴,这待遇少有,若非她心里有鬼也不会这么殷勤。 路景延使坏地将另一条腿也放到她膝上,得她埋怨了一声方笑着继续说下去:“打仗的由头有很多,但必要条件只有两个,要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么有万全的计划和良好的开端,吐蕃是后者,现下失了先机,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柳砚莺脱靴的手一顿,难以置信看向他,“那就是没仗打了?” 路景延知道她在想什么,蹬掉脚上的鞋,将她拽进怀里,“莺莺好狠的心,就这么想我上战场。”他左臂扣着她纤瘦的腰,右手拇指在她下唇流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白折腾了,后悔没跟世子?” 柳砚莺锤他,瞪着他,“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路景延单手箍着她两个腕子,另一手顺着她颈子一路下去,收起掌心,“世子承袭之后也只有个平旸王的名头,坐吃山空,以你的脾性,用不了多久就会看他哪都不顺眼。” 他总能将力道控制得刚好,柳砚莺在痛和酥麻的边缘轻轻吸气,“你松开我,我去给你拿个纱布。” “用不着。”路景延收回手去解手臂纱布,柳砚莺下意识偏头不看,他俯身在她腮边吻了吻,叫她别怕。 果然纱布底下还有纱布,他将那沾染灰尘的一层拆了,丢到床下,眼波扫到她窘迫的神情,不怀好意道:“我梦到过前世你我都没有死,你成了我嫂嫂,见我升迁对我嘘寒问暖很是照拂,我很受感动,好好回报了你的关心。” 柳砚莺倏忽蹙眉,瞪他:“疯了?你梦的都是什么?” 他一面褪了件外袍,一面吻她,说出口的话都是零碎的,“没准是真的呢?你我都是重活的冤魂,难说没有那么一缕魂魄飞到了别处,在那里有不同的走向。你放心,打不打仗我都有路径晋升,功名富贵一样不少了你。” 柳砚莺记着石玉秋答应替她赎身,道:“你的功名富贵是刘妙儿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路景延惩罚地咬她下唇,“好端端提她做什么?可是有人趁我不在刻意刁难你了?”他一猜即中,不过料想有李璧在也不闹得太难堪,“吵输了还是吵赢了?有没有呛回去?” 还呛回去?柳砚莺想起就委屈,愤愤看向旁处,推开他手,不看他眼睛,“别弄了,安宁睡了,没人备药。” 路景延将她端详,来得有耐性,捏捏她下巴问:“不是说不喝那药了吗?” 柳砚莺别过脸:“不保险。有了孩子生下来要喂要养要教,眨眼几十年过去,伺候人都没这么累,我要享福,不要生孩子。” 二人凑得再近不过,她这一将脸别过去,十多天前被刘夫人抓破的地方显露在路景延眼皮底下。 虽然愈合了,但仍是浅粉的新肉,细看还是明显。 路景延蹙眉:“脸上怎么破了?” 柳砚莺经他一问,鼻头那股酸劲委屈得直冲天灵盖,横竖下决心要走,她也不想和他告状,否则像是要他帮忙出头,“不小心刮的,都好了。” 她想快点结束了,在路景延回答之前先亲上去,而后很快便主客颠倒身不由己。 小瞧了他这“守身如玉”的小半月,柳砚莺被揿得腰上两个手印,平时她已经在骂了,这会儿躺在床上所有所思,从床帐子的缝隙往外看,“吱扭吱扭”月亮一下有一下没。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4节 事后他埋首在她汗湿的长发细嗅,闻见此前从未闻到过的香味,该是她买了新的熏香。 气不过,仍要在她耳廓磨磨牙,“心不在焉。” 柳砚莺闻见一点点血腥味,不是很舒服,翻身向外,将手伸到床帏外边透进点光来,他胳膊伤处果然渗血,不过他自己都无所谓的样子,她就不废话了。 眼看天在变亮,柳砚莺问:“白天你是不是就要去庆王府了?” 他不怕热地贴上来,从身后抱着她,“是。”亲了亲她脖颈,“还记得我说过托庆王办了点事?过了这么久明天该是能给你把那东西带回来,你看了一定高兴。” 柳砚莺心思不在这上头,当是什么难买的俏货,只在想明天他到庆王府定会见到石玉秋,成是不成就看明天。 若是她态度决绝,又有刘家施压的话,也未必不能成。身契是路家所有的,路景延不想给,有的是其他人愿意给。 她旁敲侧击问得不经意,其实手指紧张得在抠脚踏上的靴筒,“你有没有想过让我走?” “嗯?” “没什么。” “走哪去?”他欺上来,又与她纠缠在一处,“你想去哪都行,只要我带你去。” 翌日早晨安宁去伺候柳砚莺洗漱,却见门已开着,地上散落几件皱巴巴的衣物,迈过门槛就见穿着寝衣的柳砚莺正给三爷穿戴腰间蹀躞。 安宁惊喜:“三爷!您回来了。” 她能不高兴吗?柳砚莺成日憋着要走,弄得她和瑞麟提心吊胆的,但私下都说是因为三爷不在,那天没能护她,她赌气。 瑞麟说只要三爷回来了就会好了,这下安宁看看地上皱巴巴的衣物和被拉歪的窗床帏,心说果然不假,太平日子跟着三爷回来了! 路景延看向她:“不用管我,把水端来给奶奶梳洗。”不等柳砚莺反应过来他叫她什么,路景延衔她嘴唇短暂亲吻,“入宫去了,要是回来得晚不必等我。” 待人走了,安宁率先跑上来,“奶奶!砚莺姐姐,三爷准我们管您叫奶奶呢!”她激动不已,“我看没多久您就是我真正的主子了。” 柳砚莺倏忽慌了,她攥紧了手上的衣带,坐立难安起来,“什么主子?姨奶奶也配叫奶奶?” 安宁缩缩脖子:“砚…奶奶~我看您就别气了,我就刚刚和三爷打个照面都看出他心情大好,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最近可有什么想要的好东西?咱们今天上街去吧,把那些不高兴都忘了,别叫三爷知道。” 柳砚莺还真松动了片刻,路景延预料到了这趟西北之行对他仕途有所帮助,等他升了官进了军衔,在平旸王府说出的话就更有力度。 没准他想和王妃对抗到底,不娶妻,只有一个妾室。 如果真是那样…… 自己就真如他所说,是个没良心的了。 * 路景延先去了卫所带上庞俊,而后来在庆王府。 “知珩!怎么样?可顺利?”李璧知道他这几日归,却不知他归得这样早,迎上去一下拍在路景延伤处,他闷哼了声。 “殿下未免过分热情。” “受伤了?”李璧一惊,“信上怎么没说?” 路景延只道:“贡布身上藏了短刀,要是扎在左胸信上一定说,扎在胳膊现在说也来得及。” 李璧来气:“是啊,要没躲开还哪有命说风凉话!详细说说,受这伤的前因后果,到底怎么回事。” 二人前后进了书房,路景延在案前坐下,琢磨了片刻笑道:“还是从头说吧,要我上来就说这伤是怎么来的倒像邀功。” 李璧摩拳擦掌地颔首:“好,从头说。” 路景延说道:“离京之后,我一直将使节的队伍和贡布一行假扮的商队分开押送,任何交流都不允许,第四天我们人到了杜峡关,出了关隘就是西北地界,当晚庞俊抓到使节队伍里有人趁夜传信给贡布。” 李璧递过去一杯茶,路景延谢过茶水,慢条斯理呷了口继续道:“信在被缴获的时候已经被贡布销毁大半,我的伤就是那时所致。不过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天之后就有证据和理由加强对贡布的看管,顺理成章在抵达濯州后只放使节出境,扣下贡布。” 李璧又给他添了点茶:“贡布是吐蕃皇室,扣下他就有了谈判筹码。” 路景延道:“不错,吐蕃派人和濯州都督谈判,我便假意想要弄清贡布身份。吐蕃既要将人要回去,又不敢坦白他的真实身份,和我们僵持了两天,最后濯州都督坦言接下来的五年内大邺都会调派军队在西北增援,也会加强和吐谷浑的邦交在西北疆域修筑铜墙铁壁。在这五年内,贡布不得过境返回吐蕃。” 李璧皱眉:“他们答应了?” 路景延摇头:“当然不答应。已暂时将贡布关在濯州,濯州都督与吐蕃约定九月再行谈判。期间要不断往濯州增援,不能让西北有任何一处守卫空虚,才能震慑吐蕃。” “好。”李璧听罢沉默片刻:“不然你等会儿随我面圣吧。” 路景延摇摇头,笑道:“我只是个带队的都尉,军书由殿下呈览圣上便可。”他一改公事公办没什么人情味的口吻,“殿下,我想去濯州。” “我知道。” 李璧莫名叹口气,“我知道你想去濯州,这次又是大功一件,时机到了我会请圣上以从三品云麾将军的军衔将你留驻濯州。” 路景延答谢过后顿了顿,问:“上回我请托殿下在濯州办的事,有眉目了吗?” 李璧直起身挠挠眉尾:“早就妥了。西北冯家是商贾巨富,嫡长从军,现下任职都护,在西北颇具声望,二房早年丢失过一个女童,是冯家六小姐,叫冯月音,算起来今年该十三岁,但无碍,你把人带去,他们自会认的。” 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放到桌上,“这是作假的户籍凭证,你到时一并带去。” 路景延拿过了信封起身道谢,李璧叹出的气更粗更长,跟着站起身,“你托我办的事我办好了,但有盆冷水我也得泼给你。” 路景延以为是手续还不完善,问:“怎么?” “你回来后见过柳砚莺了?她可有什么不寻常的,或者…怪异之处?” 路景延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璧伸手拍拍脑门,示意他坐下,“说来话长啊。”想了想,“不行不行,在我说之前你先把那凭证还给我。” 路景延当然不会还了,“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李璧深吸气,两手往桌面重重一放,“说,必须得说,但你答应我,听了之后别毁坏那凭证,否则我府上没有你后悔药吃。” 听说与那“凭证”相关,路景延扬了扬眉梢,心知和柳砚莺脱不了干系,生出不好的预感。 李璧道:“被你猜着了,你走之后,你那嫡母和你舅母去找了柳砚莺的麻烦,我去迟了,到的时候她脸颊被打得像个柿子,人也看着像被魇住了一样,楞柯柯的,想来被欺负得不轻。” 昨夜她脸上那两条痕浮现在心底,路景延攥了攥掌心,面上仍是沉着的,“有这回事?” “她没和你说?” “没有。” 这就棘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控诉,是因为什么李璧知道,但难以启齿。 “我想,我想那是因为…因为长风他……”李璧仰脸长叹了声,壮胆似的,“因为长风答应柳砚莺要替她赎身。” “是嘛。” 路景延接得很快,语调很平缓,甚至有些过快,过于平缓了,“她怎么不亲口跟我说?不敢?” 李璧多了解他,说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不为过,只好道:“那总是因为不敢,你先别急,你听我说。她那天,她是真的受委屈了,你舅母还带着你表妹,那意图自不用不多说。柳砚莺总是不想将来整日事件重演受人欺负,才会一时动念请长风帮忙。你回去安慰安慰,把户籍凭证拿出来给她,她肯定感动得眼泪鼻涕哗啦哗啦的。” 说着,见路景延冷着脸不接话,李璧让他跟着学,“这样,回去你就这样说,说,哎你看这是我给你准备了几个月的惊喜,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现在你可以是柳砚莺,也可以是濯州冯家的二房小姐,出身显贵,将来嫁个将军做正妻绰绰有——” 路景倏地打断他,眼光深若寒潭:“石长史呢?他不是要赎人吗?怎么不来见我?” “……是我让他别过来的,你现在就要见他?还是你先回去把凭证先拿给柳砚莺看看?她一准回心转意,你先回去试试!” 路景延拿着那信封在手中敲了敲,忽然笑得讥硝,“跟她给我准备的相比,这算什么惊喜。” 他起身大阔步往屋外走去,他知道石玉秋住在王府哪间厢房,径直前往,李璧跟着追上去。 穿过竹叶沙沙的院门,路景延提膝迈过门槛,和桌案后执笔书写文章的石玉秋打上照面。 他搁下笔,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见礼,“路都尉,你从西北回来了。” 路景延并迟疑,三步上前抓过石玉秋脖领,伴随李璧猝不及防的一声“住手!”,照他面门便是一拳。 二人本就一高一矮有些体型差距,更别说石玉秋还是个清瘦书生,当即被掀翻过去撞倒了桌案,霎时见血。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火急火燎赶到庆王府,柳砚莺在门口就被守卫给拦下来。 “让我进去,我有急事求见!” 守卫目不斜视睨她一眼:“急事?快走快走,你能有什么急事。” 柳砚莺急吼吼:“我是庆王部下都尉的府上管事,路知珩路都尉在府上,对不对?” 两个守卫互看了看,冷哼道:“像你这样来打秋风的刁民不知被拦下过多少,别逼我们动手。” 柳砚莺也来气了:“嘿,你们现在拦我,等会儿有你们受的!” 王府府兵岂是吃素的,听她呛声,两根□□的枪杆照她身前一抵,都不用力,人自己就摔了个屁股墩,坐到台阶下。 “你这小娘子也真是胆大包天,看你穿得挺体面,怎么做的事这么不讲究,快走快走,别以为在府门外闹事我们就不能处置你。” 柳砚莺摔得尾巴骨险些“咔吧”一声,两手撑着台阶站起来,不管不顾泼妇骂街地对着门里喊,“民女柳砚莺求见庆王!柳砚莺求见庆王殿下!” 几嗓子下来像是有天大的冤情,叫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庆王府,多大的排面,门口居然唱起窦娥冤,这热闹可太值得一看了。 见状,一个府兵进门上报,另一个上前架住柳砚莺。 出来个王府参军,待柳砚莺自报家门那人居然知道她,眯眼瞅瞅她,将人领进了府门。 那厢李璧刚拉完架,石玉秋挨了打正跌坐在地擦脸上的血,路景延接过李璧递来的手巾,擦拭过沾染鲜血的右手骨节,重重往地上一掷,砸在石玉秋的脚边。 李璧无可奈何厉声道:“行了!知珩,你们要为个女人把头打破都与我无关,但这是我的府邸,别在我眼皮底下生事!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去?” 他都怕路景延回去将柳砚莺也打了出气,想暂时将人留住,等他过了劲儿再放回去。 话音刚落,王府管事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殿下,有个名叫柳砚莺的民间女子求见,” 李璧当即愣住,转脸看向外间,“谁?” 这下跟在管事身边的柳砚莺也听见了,扯着嗓子应答:“殿下,是我,柳砚莺呀。”她听那管事说这是石长史的小院,遂问:“石长史也在吗?” 石玉秋扶着歪斜的桌案从地上站起来,扯动疼痛辛辣的嘴角,眼睛看向了不远处下颌收紧,眸光阴冷的路景延,“…在,柳姑娘,我在。” 枉李璧生得人高马大,此时竟急得只会跺脚,低声道:“长风!你这是做什么?!” 柳砚莺得石玉秋应声,看了那管事一眼,见他不阻拦,拔腿就往里走,她有急事和石玉秋说。 怎知刚到门口还未迈过门槛,见到屋里景象的柳砚莺就顿住了脚,牛皮底的昂贵绣鞋在石砖上蹭了蹭,迟迟走不动道。 今日并非艳阳高照的好天,而是阴暗闷热的乌云天,两片云摩擦着,时刻有打雷闪电的征兆。 敞开的大门划分出一条明暗分界,人在屋内站得越靠里,神情就越晦暗不明。路景延恰巧站在了那分界的交界处,半边脸灰蒙蒙,半边脸一片冷白。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5节 而石玉秋则是站在暗处,脸上的血被擦过,剩薄薄一层去不掉的红,已经干了。 柳砚莺料到路景延没准已知情了,却料不到他会对石玉秋大打出手,眼眶倏地热起来,说不出什么感受,自责的情绪更多。 李璧率先打破僵局,朝柳砚莺走过去,使了使眼色,“柳姑娘你先回吧,知珩在气头上。” “我不走,这事我担着责任。” 她不可能放任不管,旋即拔腿上前,掏出帕子朝石玉秋走过去。 路景延站得离门近,在她经过时一把扥住她腕子,不让她再往石玉秋那儿去了。 屋里现在还一股子血腥气,李璧一惊,怕路景延怒从心头起再弄伤了柳砚莺,“知珩!你干什么?” 柳砚莺用力想收回手,转了转手腕,她闯了祸,声音带着哭腔,“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我想走的,你打石长史做什么?你该打我呀!” 李璧不料她会这么说,哪还有人上赶着找打的?! 刚要开口说和,又见她扭脸看向路景延道:“你们怎么这么霸道?就因为我们出身不显,以为我们挨了打没人出头?刘家倚势欺人的时候你不在,这会儿倒要对帮我的人施暴,怎么不见你去打你舅母呀?” 起初“你们”“我们”的时候,李璧没听明白,等她说起刘家,他才了然,柳砚莺这是将路景延和石玉秋根据家势给分门别类了,石玉秋和她才是一类人。 其实她这话细想了说得没什么道理,都是气话。相信如果今天石玉秋是个宗室子弟,路景延也不会善罢甘休。 听柳砚莺指控,路景延将她抓得更紧,他呼了声“痛”,他赶忙松了松,“你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是未卜先知赶来劝架的,他要弄清楚她是来找石玉秋的,还是来找他的。 她看也不看他:“我有话要和石长史说,要请您和庆王殿下先出去。” 路景延沉声道:“你要和他说什么?我回来了,所以要尽快给你赎身?柳砚莺,你想得美。”他说罢攒眉蹙额,收住了话里冷意,仿佛与她协商,“别闹了,跟我回家。” 李璧本以为柳砚莺将话说到这份上,路景延要被点着,结果他连喊府兵进来帮手的准备都做好了,点燃的竟是一颗哑炮。 李璧抠抠额角,踱步上前:“柳姑娘,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今天就先这样了。你且先跟知珩回去,他有件东西要给你,要是看完了还想着走,我想知珩也没有必要再挽留了。” 他这话既是说给柳砚莺听的,也是说给路景延。到底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看要被人家一脚蹬开,胸口还揣着刚求来没焐热的假户籍。这谁看得下去。 柳砚莺也是不管不顾了,梗着脖子道:“殿下,这些话我必须现在说给石长史,请您容许我在您府上唐突这一次,绝没有下次了。” 李璧苦恼看一眼路景延,道:“你这…那你有什么就当着我们的面说吧,说不了就算了。” 柳砚莺没意见:“好。”她回头见路景延没有要回避的样子,也就作罢。 柳砚莺一面朝石玉秋走过去,一面向他递出手帕。 石玉秋接过去,覆在唇角的破口,惨淡一笑,“柳姑娘要和我说什么?” “对不起,害您受了伤,这些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都是我气性太大,拖您下水。石长史。”柳砚莺皱起眉毛,嗓子眼哽住,难以开口,“我…石长史,我……” 石玉秋忽地笑起来,笑容温和打断她道:“柳姑娘,我改了主意,这一记挨得太结实,疼得我想反悔,我不打算替你赎身了,你请回吧,不必再和我多说什么。” “什么?真的…” “对。你请回吧。” 得他这么说,柳砚莺反倒松一口气,心中千恩万谢,对他的突然反悔一点不生气。 她道了声“我知道了”,好生谢过他曾愿意帮她,最后又好好道了歉,一来为他脸上的伤,二来为适才松的那一口气。 柳砚莺也反悔了,但她不知道石玉秋看得出来,还抢在她之前先给了她一个台阶。 柳砚莺以为自己是在路景延今晨离府的时候悔的,实际从晚上起就动摇了,她听说他为了尽早见她,又是赶夜路又是翻墙,身上甚至还带着伤,那时就隐隐觉得愧对他,整晚上心不在焉不是因为疲于迎合,而是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殷切。 早上他一走,留下一声“奶奶”,她先是故作镇静,后来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起初还劝自己,要是留下将来和刘家斗法有得她受。 结果一咬牙骂了一句没良心,竟是连重蹈覆辙都不怕了。难不成真是瑞麟说的那样,她只是气路景延在她受欺时不在身边?可他是去给她挣功名了呀!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句“奶奶”蒙了心,就这么将自己给劝来了庆王府。 这厢出了王府。 路景延理应是要去上值的,晚上才能回去,她则要坐上庆王府的马车打道回府。 她知道回去后少不了要吵架,做好了准备,输人不输阵,正坐在轿厢里无声演练,等待车架跑起来,布帘倏地被掀起,路景延动作利落坐了进来。 本就狭小的车厢愈加逼仄,柳砚莺陡然将嘴巴闭上,往后坐了坐,“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靠过来,柳砚莺脸都白了,竹筒倒豆般说道:“我错了,你别过来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本来嘛,你去之前也没许给我什么,我挨了打,刘家小表妹将来又会是你的正室,我斗不过,想跑也有错?” 路景延在她边上坐下,右手空攥着拳头看了看骨节上的淤痕,“我知道,你接下来还要说,你前世就是斗不过,被正室夫人给害死的,所以是情有可原,我该体谅你,对吗?” “是啊是啊。”她点点头,“你不也知道?世子妃多猖狂,害了我的命也不带隐瞒的,阖府上下都知道是她害了我,我当游魂的那阵牙都快咬碎了。” 车架动起来,柳砚莺一个不稳扶住车壁。路景延松开拳头倏忽将她抱到腿上,“那你今天又为什么不怕死了?” “啊?”柳砚莺眨眨眼,扭脸看向他,“我怎么就不怕死了?” “你来找石玉秋,难道不是为了告诉他你后悔了?” 柳砚莺大惊:“你怎么知道?!” 路景延挑开一点车窗,回头果真在渐行渐远的王府门口看到了石玉秋的身影,“你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 “他看出来了?” 路景延看着她得知真相后难堪的神情,牙肉莫名痒痒,恰好她坐在腿上,高出他半个头,张嘴衔起她下巴咬上去,“不许想他。” “疼!”她闭上眼皱着脸躲开,“早知道我就不回心转意了!” 车厢安静下来,她掀起半扇眼皮,就见他伸手过来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左腮,静静搓揉了片刻,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终是他先问:“还疼吗?” 柳砚莺摇摇头,掌心薄茧蹭得肌肤微微酥痒。 路景延想起她适才说过的话,故意淡淡问:“要不要我打回去给你出头?” 听他说得离谱,柳砚莺锤他:“她是你舅母!你的长辈!” 路景延笑了声:“长辈。你难道没还手?” 柳砚莺被识破,摸摸耳垂:“不算还手…就是趁乱掐了一下,但是不解气。” 路景延笑了笑长吁口气,沉声道:“往后受委屈不要不和我说,别人要欺负你只会挑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告状我上哪知道?昨晚我还问你了,你也没有说,憋着坏水没安好心。” 这事刚刚过去最好是别再提了,柳砚莺小声推卸责任,“说了又能怎么样,你又做不了自己的主,父母之命也不能违抗。你真以为你还是大将军呀?路都尉。” 她说着拿食指戳戳路景延胸口,被他握住了手背,送进前襟。 她一愣:“你做什么?!” 路景延垂眼问:“摸到了吗?” “摸…摸到了啊。”软弹的手感,她迟疑,“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我在说信纸,你在说什么?”他得逞,“把它拿出来。” 柳砚莺红着脸将手又探进去半分,摸到了信,抽出来问然后呢?路景延抬抬下巴示意她打开。 她动作迟疑着想起来,“这难道就是你说的托庆王殿下给我弄来的东西?就是张纸?你说我一定喜欢的,是银票?” 路景延又好气又好笑,掐过她面颊,“你先打开看看。” “不是银票啊,那我可未必喜欢,先跟你说好了,回头你再失望。”柳砚莺满腹狐疑将信封拆开,吃力认了认上头的字,皱眉道:“户籍书,濯州冯氏冯月音,这是谁?你跟庆王拿错了吧?” 第58章 说罢,柳砚莺扭脸看向路景延,但见他默不作声只定定望着自己,心尖倏忽一颤,有了一个设想。 “这个冯月音,是庆王塞给你的?” 路景延顿了顿,看着她眼里的那点难以置信,流露片刻愕然,而后遏制不住地闷声发笑,“你先告诉我,你以为这是什么?” 柳砚莺一把将他推开了点,隔着半臂距离抖抖手里的纸片,“这不是濯州送来给你合八字的?” 路景延笑得更大声:“我给你的礼,是庆王给我做的媒?” 柳砚莺皱起眉毛很是不悦:“那谁知道?你捉弄我还少?” “那你呢?趁我不在,琢磨着怎么跑,憋着劲要气我,看你架势是不气死我不罢休。” 柳砚莺眨眼闪躲:“你活该。”她撇了下嘴,“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心转意的?” “你说说。” “你昨晚上说要挣功名给我,我就心想,你是难找的,放着有情饮水饱的贵女不待见,就待见我这样贪得无厌的,有点舍不得。”她眼波一斜,看过来,“我和石长史没什么深厚的交情,但也敬仰他的为人,要是他给我赎完身我反悔丢下他跑了,那我人品可就太次了。不想欠他的。” 路景延嗤笑了声:“那若是石玉秋官位比我高呢?”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柳砚莺哼了声,心里却化成一滩春水,她知道她的决定是对的,换做旁人被女人背叛,绝没有这份好脾气。 他抬抬眼皮问:“你敬仰他什么?” 柳砚莺认真想了想:“他抛下京城的功名要回丽州去呢,还说要办学堂,娶我只和我一生一世,光是这点就不知比你强多少。” 说完伸手捧过路景延的脸,将他好好看了看,“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有男人愿意抛下一切带我走,只要我一个。石长史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许你笑他。” 路景延不以为意哼了声,手在她褶皱的衣料上拍了拍,“谁说我在笑他?我在笑我。” 柳砚莺会错了意,以为他是自惭形秽了,“倒也不必,你的优点别人也没有,特别是能容忍我这一点。” 路景延笑了声:“我容忍你,那你呢?” 柳砚莺坦然道:“也忍呀,我容忍你的正妻,事先说好,她要是看我不顺眼想斗我,我是一定会斗回去的。只是我看刘妙儿那个身板,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活活气死,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对,没准要斗的不止刘妙儿,还有冯月音。” 既然不走了,那就得为以后想想,刘家那个夫人难缠,但这个姓冯的小姐是濯州人,嫁到京城无亲无故,没准还得仰仗她在府里立足。 她撇嘴道:“也不知道这个姓冯的小姐是个什么脾性。” 路景延见她沉默,心知她正为将来的日子发愁,积攒的愠怒消解更快,看着她道:“和你差不多,多数时是开屏孔雀,偶尔像个精神抖擞的斗鸡,还有时候脑袋拎不清意气用事,不把人气死不罢休。” 说到这路景延想起自己出去一趟她差点就跟人跑了,牙根痒痒地扣紧了她腰肢。 柳砚莺狐疑看向他,拧眉没有说话, 路景延望着她一会儿,没忍住,仰脖子懒洋洋笑出来,“世上曾有过一个冯月音,但她许多年前就已失踪了,这消息出了濯州几乎没人知道。庆王和冯家嫡长有私交,愿意将冯月音的身份借你用用。” 柳砚莺吓一跳:“我用她身份做什么?让我爹知道了,能到我梦里把我扼死!没准还要扼死你呢!” 路景延笑了笑,思绪归位吁出口长气,抱过她缓缓说道:“石玉秋能带你说走就走,是因为他一介布衣无牵无挂,空身进了仕途也可全身而退,要下决定,只要他自己无愧于心便可。他喜欢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想带你逃离京城的繁文缛礼。” 柳砚莺坐在他腿上听着,心跳“咚咚”快起来。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6节 他道:“我替你求来着假身份,不是叫你认冯家祖宗,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濯州安家立业,冯家会是你的娘家,聘礼和花轿都会去往冯家,我想要借他们的门楣抬你。” 柳砚莺一时失语,在胸中又将他说的话过了一遍才面色仓皇地看向他,“你再说一遍?是不是说错了?妾是没有花轿抬的。” 路景延使坏:“你要纠正一下?” “…不是!那…那刘妙——” “我拒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柳砚莺将脸都给皱成了一团,情绪难辨但话音微微打颤,“到底什么意思?…你也是想娶我为妻的?” 腰上被掐了一把,“什么叫也。” “那…那冯家人凭什么让我顶这个头衔?” 路景延平和道:“能和平旸王府攀个亲何乐而不为?何况此事有庆王出面,冯家不会看不懂形式,就算我现在只是个都尉,将来也不会只是个都尉。” 到府门口从马车下来的时候,柳砚莺是呆滞的。心说到底是没真的高嫁过,没有见识。 本来因为路景延让丫头管她叫“奶奶”,她就良心难安了,这下得知他那么早就盘算着带她逃离京城去往西北,他曾经的疆场,最熟悉的地方。 柳砚莺倏地被某种怪异的感受包裹,仿佛本来始终空着的哪一块儿,被一句话给填满。 两日过去,刘家终于按捺不住上门,如果路景延识相,回来就该上刘家望一望刘妙儿,刘家人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偏生路景延非但没去刘家望刘妙儿,连平旸王府都只是托人送了信,理由是忙,这倒也不假,可再忙,只要有心,时间也能挤出来。 要想办法总是有的,无非是路景延不想去罢了。 刘家夫妻两个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奈何妙儿不行,她担惊受怕这许多天,得知路景延回京,反而更加的茶饭不思。 刘夫人没办法,只得叫人去请路景延上门。 路景延还未归家,那被派遣去的刘家小厮自然是柳砚莺来接待的,天气炎热,她请人喝了一小盅茶再走,哪还有半点被扇巴掌的气愤,她心态因为路景延那番话平和了,莫名端起了正室巍然不动的派头。 挺过瘾的。 等路景延回来,她一面将刘家派人来请的事说了,一面摊开白净的手掌,“你要去见刘妙儿了,我心里不舒服,得要点补偿。” 路景延在她掌心拍一下,听她轻呼,绕过去到桌前翻看起文书,“又要买什么了?” 柳砚莺笑着跟过去:“想做两身新夏装,一身棉的,一身蚕丝的。” “明天去?” “你去刘府的时候去。”她眨了眨眼,眼波横流,“买买东西,好让我忘记你背着我见刘妙儿。” 路景延哼笑了声,从纸张间抬头看她一眼,“那去把账房叫来见我吧。” 翌日。 路景延下值去往刘府,去之前提前请下属传过话,因此一下马便有专人引他进门。 没有带他往花厅去,而是进了内院,去见刘家老爷。 刘老爷想来是在他去之前就想好了说辞,热茶一倒,背着手在屋里走起来,“三郎,在朝上听闻你此行西北畅通无阻应付裕如,濯州都督上奏圣上对你诸多表扬。庆王也说你智谋双全,和濯州都督配合得当,是难得的领兵的材料。” 路景延搁下茶杯拱拱手:“舅舅,这些都是臣工们说给我父亲听的,要我真有这么厉害,封赏早就到家门口了。” 刘老爷笑了笑,清清嗓子步入正题,略显生硬的接过去,“说起这个,我也有一事要说给你父亲听。” 一室茶香,路景延有条不紊挡着袖子,替刘老爷又续上了半杯热茶。 “舅舅是说何事?” 刘老爷是被夫人赶鸭子上架,本来说好要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敲打路景延,话到嘴边却打个折扣,“你回来后,是否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路景延恍然道:“婚事啊,想来我作为小辈也不好自己做主。” “这你就说对了。”刘老爷被说到心窝里似的,“该听你父亲母亲的意思。” 路景延淡淡笑着:“我知道母亲想为我和妙儿表妹保媒,但我早就说过表妹和我并不合适,您也看在眼里,我听闻我离京这段日子,妙儿表妹的身体大不如前,可是真有此事?” 刘老爷闷闷应了声,捋了两下须子,“可如果两情相悦要因为种种原因走不到一起,也是件凄凉的事。” 在长辈眼里,两情相悦的标准极低,似乎只要不是相看两生厌,成婚之后就能够日久生情。 路景延故作迟疑地停顿了会儿,摩挲茶盏正色道:“其实我此去西北,庆王殿下特意要我去了濯州冯家一趟。” “濯州冯家?”刘老爷皱了皱眉,像是回忆,“也是个辉煌过的大士族。” 路景延颔首:“后来一代代衰弱,现今经商为主,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后辈人才辈出,在濯州仍然具有声望。” 刘老爷眉头一皱,品出些古怪:“庆王为何要你去冯家?” 路景延垂眼笑了笑,青年人不好意思的样子,“是这样,冯家嫡长在西北任都护之职,和庆王是旧识,庆王有意将我调任濯州,因此想撮合我和冯家的二房小姐,人这趟我已见过了,若说是父母之命倒也罢了,偏偏是庆王的意思,我做下属的不好回绝。” 刘老爷惊愕万分,最后只问:“庆王要将你调任濯州?” 路景延认真点了点头,说道:“还未定下,这个消息就留在这间屋里吧。舅舅,纵然母亲和舅母一片好意,但濯州气候和京城相差甚远,妙儿如果真去了那么艰苦的地方,她们两个也一定是不会放心的。” 刘老爷顿了顿,忽然问:“那那个柳砚莺呢?我听闻你不想娶妙儿,是因为她,可我又听闻,她属意的是庆王府的石玉秋,还说要赎身离开,可有此事?” 作者有话说: 路三:鞭尸是吧 第59章 路景延微不可查皱了皱眉,摩挲杯壁的指肚都平添几分艰涩。 俨然是没料想这消息传得这么远,还当只有庆王知情,她回心转意,盖过去了就过去了。是以路景延这一刻的神情说是失态也不为过。 刘老爷见他眼神一动,当即逮住了这个机会,“此事你尚不知情?” 路景延硬生生扯出个笑,若非前世因着战事必须和朝廷大员言语周旋,练出这身张口就来的本事,否则真要被噎住。 “那日的事我听说了,也已问过庆王府的石长史,是为砚莺的‘诬陷’,砚莺被惯纵得目无尊长,那日一时情急才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此事关乎石长史的声誉,便让谣言就此终止吧。” 刘老爷灰黑的眉毛往上推起几层褶皱,路景延这番话,乍听没什么特别,仔细咂抹才觉得另有其意。 他说柳砚莺“被惯纵”,会是被谁惯纵?还能有谁,自然是他。 再听他对待此时的态度,俨然没有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刘老爷吹胡子,板起脸:“到底是年轻气盛,我和你舅母还当你是个分得清主次的人,现在看来也不全然,你这样下去,未来难说做不出那宠妾灭妻之事,婚姻大事岂容你如此儿戏。” “是舅舅舅母高看我了。”路景延倒真诚地笑了,“很多事不能视同一律,正因我需要分清什么是大本大宗,什么是旁枝末节,才会将柳砚莺视作特殊,毕竟婚姻之事确如舅舅所说不容儿戏,它牵扯众多,对您来说这关系到了妙儿的幸福,对我来说,一样关系到未来的擢升。” 刘老爷眸光闪烁:“你的意思是…你想跟从庆王的安排?” 路景延只是道:“我想去濯州。” 他所言不假,也有迹可循。刘老爷闭上眼陷入沉思,现下西北和吐蕃的制衡牵动朝野,而路景延又得庆王重用,护送使节和吐蕃谈判也不负众望,若能去往濯州专理西北边防,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总不能让他放弃西北的大好前程,就为了留在京城娶刘妙儿为妻,又不是入赘他们刘家的女婿,怎可能事事听从安排。 刘老爷呼出一口气来,皱眉道:“这么说的话,你是早已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轻笑了声,“是我小瞧你了。” 刘老爷是欣赏路景延的,和刘夫人因着妙儿的关系而看中他不同,刘老爷身在朝堂,清楚单就此次谈判一事,现今朝野上下对路景延都颇为赞赏,而他如今不过二十,将来会有怎样的建树谁都难料。 路景延一心想去濯州,刘老爷认可这一想法,也认清了女儿和他没有缘分。 他宠柳砚莺,但不会让她越了位份,将来那位冯家小姐才该稳坐正室之位,原因无他,冯家对路景延在濯州的帮助,是旁人鞭长莫及的。 刘老爷沉沉舒出口气,两眼光彩与路景延初进门时不同,现下更加矍铄,“这些话,不要对妙儿说,她不谙世事,身体也不好,如果知道你这样算计婚姻,一定会很失望,忧思过度积郁成疾。” 门一开,放进一道温吞的光,路景延迈步出去,跟着府上小厮去往花厅见刘妙儿。 刘妙儿身体不算松快,大夏天额头出着汗却看着脸色苍白手脚冰凉,“三表哥,你来了。”她要起身见礼,被路景延摆手婉拒,她道:“三表哥,我听人说你受伤了,伤得重吗?伤在何处?” 刘夫人在一旁碰了碰女儿手臂,无非是叫她别那么急吼吼的。 路景延轻松一笑,没有落座,只是站着,“一点小伤,在手臂,但已无碍了,多谢表妹挂记。” “那就好。”刘妙儿咳嗽了两声,没再说下去,刘夫人轻声埋怨她穿得少了,吩咐下人去取来罩衣。 路景延见状说道:“倒是表妹你要勤加注意,怎么我去之前还好好的,一回来人就病成这样了?” 刘妙儿回避他眼睛说道:“夏天贪凉,多用了几口冰镇的瓜果。” 刘夫人觉察路景延没有久留的意愿,请他落座,“三郎,你也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路景延谢过好意,“我马上还要去卫所,近来军中事忙,走不开身。” 刘夫人话里有话道:“是啊,从西北回来硬是忙得没时间回家问安,也没时间来看一看舅舅舅母。” 路景延笑起来:“平旸王府说到底将来是大哥的府邸,大哥已经成家,我也搬了出去,不该总往回跑,有什么事大可吩咐下去传话,待忙过这一阵,伤势大好了再去给父亲母亲和祖母请安也不迟。” 一番话愣是没提为何不来看望刘妙儿,她神色黯然,只掩嘴咳嗽,心里抱怨爹爹将他留得久了,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竟不剩多少时间和她说话。 “表哥,我爹他,没和你说什么叫你为难的话吧?” 路景延道了声不为难,“说了些濯州的事,还有我的婚事。” “婚事…”刘妙儿脱口而出,却还没想好后半句该说什么,刘夫人将话接过去,“怎么说的?也说给舅母听听?” 路景延负手笑了笑,说道:“眼下正是我该尽职尽责为大邺出力的时候,应当视大邺军力为首位,我有心争取去往濯州留任,将来短时间内该是不会回京,婚事也会定在那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夫人倏地变了声调。 路景延面不改色:“我知道您和母亲有意在我和表妹之间牵线,但都忽略了我并非表妹首选,表妹的身体不好,如果随我去往濯州,或许在路上就会病倒,让两家长辈操心。” 刘妙儿人都是木的,两眼发直问:“你要去濯州?不在京城了?不是才从沧州回来吗?为什么又要走呢?” 路景延适才都已经将答案说明,她此时再问不过是为心中的难以接受找个出口。 刘夫人更为直接,厉声问:“那你在京城留任不就行了?去什么濯州?好日子过得久了不知天高地厚,你是平旸王府的公子,依你现在职位将来升个禁军统领指日可待,跑到濯州去,究竟是个什么局面都不知道!” 路景延微不可查地讥硝一笑,没有接话,刘妙儿拉拉母亲袖子,让她不要说了,却被刘夫人一把拂开。 “做什么?还想搭上性命跟他去濯州不成?不可能,想都别想,他对你什么态度你还看不出来?他压根不想娶你!” 路景延敛起眼皮孤零零站着,不失为一种默认。 刘夫人冷哼一声道:“这一年里上门给妙儿说亲的人家数不胜数,我都念着王妃对我们家的帮扶没有应下,你好样的,竟如此不识好歹,这婚姻我们不要也罢,嫁了也是受罪!” 刘妙儿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夫人赶忙去顾女儿,路景延在旁说道:“我知道京郊有一位良医,可以请他来给表妹看看。” 刘夫人伸手往外一指:“你走,用不着你假仁假义。” 路景延真就行礼告辞,没有多说一句。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7节 出了刘府他脸色一黑,疾步往家赶,但是进门得知柳砚莺刚刚带着瑞麟出去,根本不在。 路景延简直牙根痒痒,难怪她要了许可跑出府去,原来是知道他今日要去刘府,当着外人大放厥词的事藏不住了,赶紧出去避难。 柳砚莺果真在外用过晚饭才回府,瑞麟大包小包催了她几百次,她都慢吞吞不答应,等到天黑了不得不回去了,才打道回府。 进门气氛就不太对,柳砚莺低头穿过夏日里生长茂盛的毛竹进了内院,这会儿虫鸣阵阵弦月高挂,她打个小灯笼走在前面,瑞麟则忙着将买回来的东西交给婆子安放,掉了队。 柳砚莺不见内院有人侍候,提心吊胆往里走着,刚拐过月洞门,就撞进路景延眼底,他好整以暇地环抱着胳膊,小院被月光洗得清朗开阔沁人心肺,连动肝火的路景延都显得清冽肃然。 柳砚莺嘻嘻笑出来:“三爷赏月啊?” 话没落地,人就被路景延拦腰抱起,扛麻袋似的扛到肩上,照着她大腿就是清脆地两下。 他打得不重,柳砚莺象征性叫唤两声,直起身摆动两下小腿,“放我下去一点。”路景延将她往下放放,她得以扶着他肩膀保持平衡,将手里灯笼照着前路,被他抱进屋里,放到了桌上。 柳砚莺将灯笼里的烛芯吹熄,屋里刹那间一片漆黑,仅有月光照亮。 她面朝外,被月光镀得肤色冷白,眼珠比玻璃珠还亮,“三爷都听刘家人说什么了?他们肯定添油加醋了,您别全信,他们就是为了让你回来对我生气,离间我们呢。” “你说他们对我使离间计啊?”路景延朝她走过去,因她坐在桌上,得以和自己平视,见他靠近,她也不躲,反而伸出两条胳膊搭在他的肩上。 路景延扣着她腰肢往前一带,前胸紧贴着自己,她“哎唷”了一声,眼睫忽扇忽扇,在想对策的样子。 路景延不给她机会,问:“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 柳砚莺揣着明白装糊涂:“知道什么?” 路景延皮笑肉不笑:“还能知道什么?自然是知道你要丢下我跟石玉秋跑。难道你还闯了别的祸?” 柳砚莺讪笑:“没有没有…”她往后挪挪,说得小声,“我想想,那天四小姐、王妃、世子妃,好像都在。” “都在,哦…”路景延点了点头,鼻尖都快蹭到她的,“你不如说平旸王府上下都知道算了。” “这就太绝对了,也不一定。” 路景延抵着她额头,呼吸交缠着,和她同流合污,“莺莺,你鬼主意多,你说,现在怎么办?” 柳砚莺抬下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怎么办?要我想的话,这下我不跑好像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尾音微微上扬地挑衅,乐此不疲地触怒他,看他浮着欲.色的眼睛里因她受到折磨,“翅膀长在我身上,我要真飞走了,你还能把我抓回来?” “你不会的。” 他的手已然破解了衣带的繁琐,贴上弧线饱满的形,她抛却玩味的念头,闭上眼睛将脊背往前挺着,迎合他掌心的空缺。只是还有一处是空虚的,她专心又急切地去帮他解开,反被他伸手按住,不让动作。 路景延问得不怀好意:“看到了吗?放你飞能飞多远?走了也会循着路回来。” 柳砚莺好生气,哼了声撒开手要从桌上蹭下去,只是她双脚离地,不太利索,很快又被捞回去,这下整个被剥干净,浑身冷白冷白却是块暖玉。 她不服:“这么有信心怎不见你放我走呀?” 路景延双手捧着静待雕琢的美玉,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能工巧匠,把她镌刻、修凿,变成只能容下他的器皿,将他装进去,配上锁,钥匙丢进海里。 在她逐渐力竭的声音里,他自己都有些认不出自己的声音,“莺莺,答应我,哪都别去。” 柳砚莺睁眼屋里什么都带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就快连自己在哪都分不清,还能去哪?倒吸口气,摸到桌沿攥着,“你再撞两下我就快下去见小鬼了。” 路景延笑话她,分心和她迷迷瞪瞪的眼睛对视着,“见什么小鬼,前世你死在我前头,这辈子就死在我后边吧。” “我不要。”她奋力摇摇头,“你死了我就是遗孀,没准还有人给我建牌坊,叫我守着牌坊过,没什么比这更吓人了。” 路景延埋首在她颈间沉闷发笑,再抬起脸,下了决定,“好,既然前世早死,那今生你我就来比比谁的命长……” 柳砚莺扳过他脑袋,将后半句咽进去,复又经她的嘴说出来,“谁走得迟,就求神拜佛自求多福吧。” 第60章 转眼两日过去,因为柳砚莺,路景延可算颜面扫地,平旸王府不催请,他也不急着去。 期间路云真下了学堂回来过一次,给王府捎去话,说柳砚莺受了罚,休沐回去一整天没见她几次,说是在屋里养着不能下地,老远见她,走路也一颠一颠,看着是因为顶撞舅母的事挨了板子。 刘家夫妇和刘妙儿拔河两日,终于将她说动,登门去往平旸王府面见王妃,回绝了婚事。 平旸王妃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赶紧派人去卫所叫路景延来见她。 路景延来了说得也还是那车轱辘话,刘家已经来过人回绝,平旸王妃没了立场,说不过他,只得叹几句可惜就作罢。 后来平旸王一来,话头直接引到了公事,父子两个说了几句,路景延便告退。 他前脚出去,平旸王妃就将手里的绢子往桌上一拍,看向平旸王,“瞧瞧,你那最守规矩的儿子,我是一点管不了了,有的是办法忤逆我的意思。” 平旸王不爱听这些婚嫁的琐事,觉得那都是主母该做的主,随口道:“不是弟妹先开的口吗?” 王妃当即哼了声:“弟妹?你以为谁最想促成这桩婚事?是妙儿!弟妹从来是顺着她的,这次不按她意思来,自是因为有你儿子从中作梗。” 听她张口闭口“你”儿子,平旸王也是额头青筋直跳,当年他宠爱路景延的生母赵氏就叫王妃暗中较劲,后来赵氏病逝,连带着她屋里的老三老四都不受主母待见。 他想将云真放到玉清苑,素日通情达理的王妃却略施手段,将路云真送去了抱琴斋,他那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王妃也就慢慢平息了妒火。 哪知这一年什么事不顺她心意,竟又对赵氏所出的三郎诸多意见,平日里旁敲侧击说几句就罢了,今次说得不成体统,叫平旸王忍无可忍。 “路家庶子便不是你的儿子了?你怎么说得出如此小家子气的话?我将这一大家子给你打理,不是为了叫你分出个你的我的,如若你觉得这府上只有承业是亲生,那和姨娘侧室何异?” 这番话说得刺痛,拿姨娘和她比较,平旸王妃霎时脸色涨红。 不是被说中了羞臊,而是愤怒至极又不能发作,她胸中倒翻了五味瓶,半生在王府兢兢业业管这一大家人,到头来只因说了一句不恰当的,就被咬文嚼字地扣帽子。 王妃轻声一笑:“好,景延的婚事,我管到底。” 平旸王从不管家门琐事,自然听不出言外之意,拂袖离开寝室,“不与你说了,我去书房。” 那厢路景延出府,半道遇上路承业和世子妃在上林园的湖边垂钓,被路承业打老远就叫住,招手唤了过去。 “三弟,你今日得空回来看看了?”路承业将那钓竿递给王二,掀衣袍起身,“还以为你去了一趟西北,得庆王重用便看不上自家门楣了。” 路承业自上回被路景延摆了一道后,明面上就和他不对付。世子妃不明原因,稍稍侧目,却见路景延只微微笑着,并不被触怒。 世子妃小声劝慰:“怀瑾,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上气了?” 路景延接口道:“想来今日酷暑,就是湖边垂钓也难静下心。”他向木盆张望,一汪清水让风吹起涟漪,果真一无所获,笑了笑,“大哥,钓不上鱼只会愈发烦闷,还是回屋小憩一会儿来的舒服。” 路承业最看不惯他的气定神闲,仿佛那是自己最缺少的一部分,若有了这一部分,他这个世子当得才服帖,不是现在这样,叫母亲将“沉住气”挂在嘴上。 “三弟,你这是从哪来?”他问。 “玉清苑刚拜见过母亲。” “因何故?这时间来,是为了急事吧?” “日前舅母想明白了不再和母亲撮合我同表妹,母亲是为了这事找我。” 路承业挑起眉毛:“你和舅舅家的婚事又有变了?” 路景延淡淡道:“这下不会再变了,我去濯州这一趟,表妹因着长辈撮合对我此行格外上心,担惊受怕操心我有个好歹,人瘦了,病也重了,舅母疼女,自是不放心她嫁武将为妻。” 路承业打量他一眼:“你确定是因为这个?你可知道你去濯州的时候,舅母带着妙儿去过你府上,和砚莺大吵一架,后来是母亲出面调停,若非庆王到得及时,砚莺可难逃一劫。” 世子妃垂下眼,眼梢轻带过路承业,就说他对路景延的态度不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路景延果然没有接话,路承业见自己占了上风,乘胜追击道:“起初我听说此事还惊讶,砚莺哪来这么大的面子让庆王出面替她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和石玉秋私定了终身,早就想跑,还以为是舅母到你府里看到你私下不似表面端正,还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对你改观,才想了个理由婉拒婚事。” 他说起柳砚莺要和石玉秋跑,面上竟还有些得意,就好像他得不到的路景延也得不到,心里有莫大的平衡。 路景延眉梢微微一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这份不动声色里,多了些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局促。 好在他来之前便想到会在王府颜面扫地,做了些准备。 “大哥误会了。” “哦?” “庆王是我提前请托的,不是石长史的面子。”起了这个头,后面的鬼话也能在舌尖打个滚流畅地冒出来,“砚莺是说得气话,没有那么一回事,多亏石长史宽宏大度才不怪罪。此事责任在我,她到了我府上没立过规矩,顶撞舅母,诬谤石长史,还要害得母亲和嫂嫂出面。” 路景延板着清隽的一张脸朝世子妃颔首,“麻烦嫂嫂了。” 世子妃从刚才路承业提及柳砚莺时便陷入沉默,这会儿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呵。”路承业则一下哽住,到嘴边的话又被路景延塞了回去,让他的若无其事和超然自得给镇住了,眼睁睁看路景延道了别转脸离开。 路承业拿过那钓竿往地上一甩,鱼勾带住袍角,又是一顿拉扯,好不狼狈,还是王二及时上前接过了鱼竿才挽救了一身桑蚕丝的好行头。 世子妃见状勾勾僵硬的唇角,挂上个并不殷切的笑,“怎么了?为何见了三弟说起话就夹枪带棒的?平日里可不见你这么失态。” “这天气,见了鬼了。” 路承业欲盖弥彰地道了声天热,回神说没有,“回了回了,说这么久,鱼都吓跑了!” 那厢路景延好险护住了脸皮,气闷地回府,骑在马上后背让烈日烧灼,面上也后知后觉发热。 汗水蒸发变作的也不是水气,而是怨气,又怨又屈。 这辈子重生而来就是为了受柳砚莺的气? 自己适才做得那理所应当的表情,和前世世子驮完了柳砚莺拍拍膝盖站起来自得其乐的样子,说到底有什么不同? 就差跪在地上罢了! 长叹口气,路景延打马回府,想着这事就此翻篇,谁再提起他一定装聋作哑。 哪成想刚过家门前的石板路,老远见树荫下停了架庆王府的马车,车夫正预备将马拴上石柱,看样子是刚到不久。 路景延不犹豫,下马走了过去,听朱红门内传来柳砚莺的笑声,时而松快时而惋惜。 他起了些不入流的念头,当着庆王府车夫探究的面,蹙眉听起壁角。 她话密,才听了不多一会儿就说道:“那石长史是不回丽州了?”顿了顿,该是在轻呼,“那这么好的画,为何还要送给我?” 作者有话说: 年底太麻了,报税弄了一天,今晚就三千不到了,明天搞多点 第61章 一刻钟前,柳砚莺在前院修剪葡萄藤,听外间有车轱辘撵着石板路的动静,以为是路景延回府,搁下剪子洗了手,提起豆绿的裙裾赶过去。 他今天回来得迟,说好过了晌午就能回,硬是磋磨到了日落西斜的傍晚。 柳砚莺遣人去酒楼买了清热解暑的酸梅凉膏,想着晚些时候吃过饭一块儿用的,等他不来,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一半,吃完了还等不来,就提剪子到院里做园艺。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8节 门一开却见庆王带着石玉秋在外面候着,石玉秋脸上的伤结痂了,在没眉骨上,好好的一个书生,让路景延平添一分匪气。 柳砚莺见了他有些讪讪的,“殿下,石长史,好久不见…” 李璧先大笑两声掩饰尴尬,“知珩呢?我来找他有事。” 柳砚莺也困惑呢,往门外张望,“也该回来了,许是在卫所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吧。没事,进来等。二位快请进,我在外面买了今夏盛行的酸梅凉糕,酸甜解暑,值得一试呢。” 三人进门,石玉秋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这几日诸多忌口,生冷的不吃,辛辣的不吃,你一说酸梅,光是听着便口舌生津。” 柳砚莺本来看见那伤还避着不谈,但听他自己都提及了,赔笑道:“我看石长史的伤看上去快大好了,这几日外出一定不便,我在这儿再向你赔罪。”身子福了又福,“实在抱歉。” 石玉秋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便的,又不是伤在腿脚,伤在脸上只要说是摔倒造成的磕伤,也就没人会在细问是怎么摔倒又磕在哪里了。” 柳砚莺只好哈哈哈哈跟着笑,原来石玉秋这段日子逢人都说那是磕伤。 好险那日顶撞刘家人时有平旸王妃坐镇,奇奇怪怪的流言才没有从刘路两家传出去,否则石玉秋还不知要因她不守信丢多大的脸。 如此她便更抱歉了,不知所措之际,注意到石玉秋背着的手放到了身前,他手里握着一副字画,是卷起来的。 柳砚莺瞧着那字画问:“这是什么?石长史专程拿过来的?” 不知为何她留意到这画,李璧却慢悠悠踱步到了边上,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们。 石玉秋沉默片刻,颔首道:“这幅画是我早前画的,本就打算画好赠你,一直没想好要挑个什么时候,不成想这么快就变了心境,时候也就不必挑了,只将它交给你便是,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也替我将它处理了吧。” 一番话听得柳砚莺一波三折,手上慢慢将画轴展开,只瞧见画上半个脸手便顿住,又将画轴卷起来,“啊,可是因为你要去丽州了,所以要将它交给新的主人?” 哪知石玉秋摇了摇头:“我和殿下促膝长谈了两晚,他说路都尉将来不一定留在京城,不能左膀右臂一并砍断,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 “那石长史是不回丽州了?”柳砚莺受宠若惊,“那这么好的画,为何还要送给我?” “我习惯如此,画山画水就自己留下,若画的是人,就要将画好的画送给画中的人。”他笑起来,“否则自己收藏总是有些奇怪。不管回不回丽州,都将它送你。” 柳砚莺不尴不尬地道了声谢:“不回丽州也是件好事,在老家是一种活法,在京城也是一种活法,各有各的好。” “是,各有各的好。” 在京城也是一样,波澜不起,日复一日总有他的归处。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柳砚莺背对大门,吓了一跳,手里画轴险些脱手要掉在地上,还好石玉秋搭了一把,她连声道谢,想将门外那咋呼的人大骂一通。 抬眼却见路景延站在门后,身上被晒透了,像是为了抵御酷暑,所以逼出点咄咄的寒意。 他拙劣地惊讶了一下:“殿下?石长史?你们怎么来了?” 柳砚莺将嘴边的抱怨咽回去,抱着画轴欠了欠身,“三爷。” “知珩。”李璧见是路景延回来了,打破柳砚莺和石玉秋之间微妙的气氛,将人簇拥进来,“你可算回来了,我就是来找你的,快快快,快进来。柳姑娘,不是说有好吃的酸梅凉糕?你家爷回来了也不拿出来招待?” 柳砚莺借坡下驴,应声要走,被路景延叫住,“等等,柳砚莺,你怀里抱的什么?” “画。”答得遮掩不如答得坦荡,“石长史赠的。” “石长史赠的。”路景延恍然默念,转而看向石玉秋,“多谢石长史赠画,我正房寝室的东墙恰好空着一块,正琢磨添置什么摆设,就得了石长史的丹青,我等会儿就命人去将它挂上。” 石玉秋垂了垂眼,只笑道:“原来是雪中送炭,那就再好不过。” 送给柳砚莺的画,却挂到正房的寝室去,无非是在说,那儿也是她的地方。 柳砚莺没听出这一层来,只当路景延霸占那画是不想她收下,面色如常地站着。 见瑞麟来接画,就将画轴递了过去,说道:“几位慢聊,我去备些茶点。”庆王上门她一向都会回避一会儿,等那些她不能听的机要都谈完了,才会叫她进去侍茶。 这次也不例外,柳砚莺将香具茶具都备好,等到门里出了动静,她这才端着东西进去。 路景延却说书房闷热,请客人去花厅小坐,柳砚莺便又只好端着托盘往外走,亦步亦趋跟在几人后边。 庆王喝多了水半道去了西间解手,如此只有他们三人同行。 路景延与石玉秋走在前面,柳砚莺在后头跟得心思繁重,不留神脚尖踢到石砖,往前趔趄了一下。 前头两人齐刷刷回头,柳砚莺赶忙屏气凝神坠下眼皮假做无事发生,托盘上的茶盅却掌握了玄妙的平衡,“叮铃铃”还打着转。 “怎么了?”路景延阔步朝她走过去,扶稳了盅,又托住她上臂,“走路看路,脑袋里又想什么呢?” 柳砚莺欠欠身又往前走,心说她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在想眼前这一幕诡异,这两人因着公事不得不不计前嫌地走在一起,谁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石破天惊的举动。 她可时刻准备着上去“救火”呢。 因为这一插曲,石玉秋就成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柳砚莺和路景延肩并肩一起走着,进入花厅有一处隔断,石玉秋率先绕过去。 柳砚莺也正想过,腰间倏地搭上只手。 温度顷刻透过了夏日轻薄的衣料,柳砚莺一激灵,扭脸看过去,正欲以口型质问路景延发得什么疯,吻便落下来,灵活的舌头在她口腔扫荡一圈,分开时一声轻响,像是有谁在空旷的屋里咂了下嘴。 她端着茶盘连推搡都做不到,唯有在他作威作福之后以口型问:“干什么?!” 见他又要俯下身来,柳砚莺惊得直躲,两片单薄的肩短暂出了隔断,又被捞回去,温热的气息贴在耳畔,咬牙切齿向她陈述了这一天下来他的真情实感。 “你就想方设法折磨我吧。” 柳砚莺被他突如其来的怨念弄得不明就里,听从西间回来的庆王大踏步靠近,二人这才分开,一左一右从隔断后边走出来。 石玉秋未曾察觉般的已然落了座,两手置于膝上,唇角带着点自暴自弃又释然坦荡的笑。 待到庆王和石玉秋走后,柳砚莺一面收拾茶桌,一面向外张望。 院子里,路景延送了客回进前院,她赶忙端着托盘迎上去,眼睛滴溜溜拿他打量,试图识破他的反常。 “三爷,你今天……该不会是刚从郡王府回来吧?” 路景延额角一跳,掀眼皮瞅她。 她笑笑:“否则不会这个表情的。” 路景延轻轻笑着,换了个站姿,环胸看她:“母亲因刘家为婚事反悔的事找我,这倒罢了,出来时遇到世子垂钓,他对当日的事一清二楚如数家珍。” “当日?”柳砚莺还迷糊了一下,反应过来,“啊,那日啊,那一定是世子妃转述的了。哎呀,还不是你那舅母欺人太甚,我这人你还不知道?气头上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作数的。” “那你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说的时候可狠狠过足了瘾?” 柳砚莺狗腿地笑起来:“我心想将来刘妙儿做大我做小,真叫憋屈,横竖过不来这种日子,就假装潇洒,将你拱手让她,气死她们。你看,当时的场面我赢了,你一回来我又不走,又赢一回。” “假装潇洒将我拱手让给她。”路景延复又念了一遍,鼻子出气哼笑了声,朝她勾勾手,后者端着托盘上前来,脑门挨了一记弹指。 柳砚莺分明是不疼的,却还是哎唷叫了声疼。 路景延看着她这滚刀肉似的无赖架势,“你不说那番话就不是赢了?” 他回进屋里,柳砚莺跟上去,将那收拾完的托盘放下,见白瓷盘里还剩一块酸梅凉糕,捻起来咬一口,咂抹咂抹。 “你这说的都是后话,吵架是看临场发挥的,不说的话我当时就得吃亏了,回过头来一定悔恨得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路景延落了座,两手来回搓搓扶手,“是,你不能吃亏,但可以让我的脸面扫地以尽。” 柳砚莺态度立刻软下来,挤到桌案和他之间,坐到他腿上去,两手将他轮廓凌厉的脸给捧着,也不在乎右手还捏着凉糕。 “这事都过去了,咱们谁都别提了行吗?我知道错了,认过错了,要是你早告诉我你托庆王办的是什么事,我一定将你的脸面当我的舌尖一样好生呵护着,怎么可能叫它落到地上?” “呵。”路景延长吁了声,再气也快气消,眼神从她眼睛挪到嘴巴,正小老鼠似的吃着凉糕。 柳砚莺机灵地将剩下半块衔在口中,仰脖子送到他嘴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路景延垂眼和她对视着没接,她就维持着姿态等了会儿,见他真不接,这才伸舌头去勾那凉糕到嘴里,却又被他掐着下巴“虎口夺食”。 路景延抬了抬下颌将那凉糕吃了,“你刚问我什么?” “问你吃不吃。” “吃…” 他手顺着衣边探进去,窸窣吻了一阵,想起来,哑然问:“能吃吗?” 上回结束后,早上柳砚莺就说自己不对劲,后腰从没这么疼过,于是静养两天,走路不再一瘸一拐。 柳砚莺喘着气伏在他肩头,抬手锤他:“要问早点问,哪有一半了问的!” 他沉沉笑了笑:“好。” 正要将人在桌子前边调整个合适的位置,她失了平衡往后一撞,桌上“叮铃哐啷”的作响,倚在桌案旁的画轴也被碰倒,往地上一栽,因着惯性“骨碌碌”在地面缓缓展开。 画卷自己展露了半个画幅,刚好到画中人的胸口。 画中人和怀中人面面相觑,照镜子一般。 路景延抱着怀里的,看着画上的,漠然比较了一番,“画得真好,你瞧,神韵拿捏得起码有八成像。” 得,柳砚莺吞口唾沫,在他腿上往后挪了挪,随时准备开溜。 第62章 画就静幽幽在地上打开,画纸上的女人眼睛是有神韵的,像和柳砚莺定定对望着。 路景延靠着椅背,按按太阳穴,“拿来可好好看过了?” 柳砚莺如实道:“还没。” “画的是你,你不看看?” “我每天照镜子,纸上还有什么好看的?”这倒是句实话。 下巴被掐了掐,路景延说她巧舌如簧,“不看就把它收起来,让瑞麟拿到库房。” 柳砚莺坐在他腿上眨眨眼,胳膊往他肩上一吊,“收起来?我知道你说要将它挂起来是假的,可你居然要将它收起来?不扔了?” 路景延沾染得意觑她一眼,说得落拓大方,“画上的是你,扔哪去?难道烧了?不吉利。”他沉吟片刻,“看得出石玉秋将这画拿来也是为了做个了断,他不藏着掖着,我也没必要再揪住不放。” “是这个理,三爷说得不错。” 柳砚莺笑笑的,面上不说,心里却道明明是石长史不计较,打了人家现在说没必要。 这事过去,刘家婚事也告一段落,本该静等九月消息,等朝廷将路景延调任濯州,可平旸王妃硬是折腾出了另一桩事端。 刘妙儿不成,那就再找王妙儿李妙儿,仿佛路景延的婚事就是平旸王府的头等大事,不容耽搁。 但京中适龄家世背景又合适的女子并不多,筛选完也只有一位,当今太常寺卿的独生女,就是年岁有些大了,十九,此前据说是因为性格怪僻,上门议亲的人都被吓退。 “这个苏敏看着合适。”平旸王妃给老夫人续上点茶水,侧身留意起她的反应。 老夫人抿一口茶,说不上满意,“有了前车之鉴,我看还是先让两个孩子见一面,哪边不愿意就将此事放一放,景延那孩子一心扑在军务,也不失为好事,你非要叫他马上娶妻生子,过承业的日子,他未必喜欢。” 虽说老夫人并未明说何为“承业的日子”,但平旸王妃皱了皱眉,不是滋味。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59节 “娘,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身为嫡母怎能操持完了承业的婚事便甩手不管三郎?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传,这些都是规矩,有家室总比没家室过得妥帖,我也是为了三郎好,才想他尽快成家。” 各有各的道理,老夫人也想路景延安定下来,免得扭脸又跑沧州,所以她终归顺着平旸王妃的意思,让她着手去办了,但要注意分寸。 * 转脸到了盂兰盆节。 往年的盂兰盆节王府小辈都会陪着老夫人去往城郊广元寺观礼,那里会举行净坛烧经的仪式,仪式完毕与僧人一同分享布施,捧钵回寮。 今年对柳砚莺来说有不同之处,也有相同之处,不同的是她不再陪着老夫人去往广元寺,相同的是她要跟随路景延去往广元寺,然后陪老夫人完成上兰盆供的仪式。 这天一早路景延天不亮先去了趟卫所,而后回府换身轻便的衣服预备去往寺里。 推门进到屋内,就见床上那人还在酣睡,小黑胖从他靴边蹭过,高挑着尾巴尖撩过腿肚。 他走过去,却不禁放轻声调,在床沿坐下。 薄衾下的人儿怕热,只要和他同床就穿不了一层以上的布料,她说他身上烫,躺得再远都有热气烘她肌肤。他走后她失了热度来源,重新盖上被,面朝内微微蜷着,露出两扇曲线优美的蝴蝶骨。 路景延粗粝指腹顺曲线下行,将装睡的柳砚莺叫醒,她哼哼唧唧转过脸,拿他腿当枕头,舒服躺着睁眼瞧他。 “我不去成不成?去了要见到王妃世子妃,这两人凑一块儿,我看到了汗毛直立。” “不成。”路景延慢悠悠拒了,手背轻轻抚着她滑溜溜的肩头,“祖母想你,你去见见她老人家,嗯?嘴甜些,她向着你,多讨祖母欢心,将来你就知道有多重要了。” 柳砚莺本来也只是使使小性,“这我知道,何况老夫人待我是真不歹。” 路景延将她一拍,“好了,一把懒骨头,起来换衣服,上完供下了山还有庙会。穿身鲜亮的,人堆里才不会把你丢了。” 柳砚莺倏地坐起身,拖着薄衾欣然下床,“逛庙会?我还没逛过庙会,那就穿新做的那身吧,是第一回 穿呢。” 磨磨蹭蹭出了门,到广元寺的时候路过山脚庙会,香客已经陆续聚集,有的上山供了香便走,有的还在缓缓爬山,是要去观礼。 老夫人是信徒,又是郡王府的老长辈,去到山上有沙弥带路在茅屋休息,路景延领柳砚莺过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在清爽洁净的茅屋里同路承业说着话。 柳砚莺看了一圈不见王妃,似乎今次只有小辈们陪同,王妃和平旸王并不上山。 见他们来了,路仙柔抢白:“唷,三弟今日不当值?还以为你又要像往年一样缺席了。” 路景延踱步进屋在下首落座,柳砚莺亦步亦趋跟着,站到他身后去,听他笑了笑,“年初上元节陪祖母去了小崇山,现今中元盂兰盆节也到场才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是这个理。”老夫人见路景延带来了柳砚莺,嘴角含着点笑,“砚莺,你今天便跟着我行不行?” 柳砚莺爽快应下:“好呀,我今天一天都跟着老夫人,事无巨细地伺候您。” 旁侧路仙柔翻个白眼,呷了口茶汤。为奴为婢的人,张口就喜欢将话说得满满当当不留余地,用不完的殷勤。 “二姐,眼睛不舒服?” 路仙柔一愣,看向声音来处,是路景延实心实意关怀的眼神,“没什么,进了沙子。” 路景延笑笑:“那就好。” 往后一个时辰柳砚莺都没和路景延打上照面,观礼结束老夫人留在寺里听主持讲经,柳砚莺就随侍左右不曾离开。 她性格可以分化得南辕北辙,一边是从小养成的低眉顺眼,一边是骨子里的骄矜顽皮,这会儿拿出后天养成的那一部分,也不觉得委屈。 那厢路景延上完兰盆供,跟着人潮从庙里去到寺院外,此时忽然有人碰了碰他衣袖,垂眼看去是王妃院里的嬷嬷。 “三爷,王妃有事想见您呢。” 路景延蹙了蹙眉:“母亲今日也在广元寺?适才为何不见她?” 嬷嬷道:“啊,王妃是刚到的,府里琐事耽搁,已经到庙里上过香,现下就等着见您了。” 路景延听出了不寻常之处,可是无法拒绝,抬首往寺里望了眼,柳砚莺跟在老夫人身后跪着,垂着脑袋几多虔诚的样子。 “知道了,我跟你去。” 路景延跟着那嬷嬷往出走,山腰上有处供人歇脚的凉亭,不等靠近他便明白了王妃的用意,她不是独行,身边还跟着一位着青绿襦裙的贵府小姐。 “母亲。”路景延上前见礼,和那位小姐也颔首致意,那小姐姿容谈不上出众,但眉眼罕见的透着些懒散的英气,见了外男也毫不扭捏,只欠欠身算是还礼。 两人都是看破识破,不耐不愿,但又维持礼数的模样。 “三郎你来。”平旸王妃热情将路景延招呼过来,向身边的小姐介绍,“这是景延,小字知珩,你只管他叫知珩就是。三郎,这是太常寺卿家的千金,苏小姐。” 二人疏远地相互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路景延并不落座,负手将话头引开:“母亲今日也来广元寺,为何不与祖母同行?” 平旸王妃右手抚了抚左手背,长叹口气,“还不是为着你们?”话说一半又看向那小姐,“敏敏,你不知道,我们三郎日常公务有多繁重,就是我要叫他回家里一趟,都要派人去请。为了让你们见上一面,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那小姐名叫苏敏敏,敏敏抿了抿嘴角,笑得不是多开怀,“多谢王妃惦念。” 平旸王妃也察觉了这二人之间毫不热情的氛围,只当是自己在场的缘故,抬抬手让嬷嬷来扶。 “好了好了,我就不夹在你们中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说好和苏小姐去山下庙会,我去走到半山腰就累了。三郎,你替我带苏小姐去逛一逛,周到些,别失了礼数,回头我派人下去寻你们一道回府。或者,你亲自将小姐送回府上,也给太常寺卿也留个好印象。” 路景延声音平淡道了声知道,心中也一派了然,柳砚莺被留在寺庙只怕是提前说好的一部分计划。 “母亲当心脚下。” “那我就先上去找你祖母了。” 说着,平旸王妃带着身边嬷嬷沿石阶缓步上行,端稳的身姿拐过老松不见影踪。 平旸王妃上山去到寺里,此时老夫人身边并不见柳砚莺,她缓缓在老夫人身侧的蒲团跪下,对着佛祖叩拜过后静听主持讲经。 过了一刻钟,并不侧过头,只动了动嘴唇,“娘,砚莺呢?” 老夫人本就对这要她留住柳砚莺的安排不怎么喜欢,拨动佛珠说道:“丫头跪得麻了,说肚子痛,就让她下去了。” “娘。” “嘘。”老夫人面色不改掀了掀眼皮,“她知道三郎要见苏小姐?知道三郎去了哪?” “没人告诉她,自是不知道。” “那便安心的,这丫头也没做任何错事,偏要算计她,就是让她见了苏家小姐又能怎的?早晚都是要见的。” “娘说的是。” 那厢柳砚莺鬼扯自己腹痛,去到适才的茅屋,那茅屋供寺庙会客,走了一波还有一波,不是谁的专属,这会儿她回去,屋里早就坐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没处歇脚,她便想随处逛逛,两腿回回血就去接着听大和尚讲经,于是只缓慢下行,随时准备折返。 今日过节气氛喧杂哄闹,香烟顺风而下熏得上山的香客睁不开眼,柳砚莺顺风而行,显得自在许多,打量游人蹙眉屏气的滑稽模样。 正走着,忽然瞧见人头攒动的香客中有个显眼的人影,他走在香烟中微微蹙眉却不显狼狈,一袭墨蓝的圆领袍气质淡薄,除了石玉秋还能是谁。 真是巧了,在广元寺也能遇上。 自从事情说开后柳砚莺大方不少,侧身挤过人堆,急着上前和他见礼。 “石长史!你怎么也在这?” 石玉秋见了她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山下看了看,“啊…盂兰盆节休沐,便来凑凑热闹上一炷香。”他拱拱手,“我想到会在山上偶遇平旸王府的老夫人,想不到路都尉也带你来了。” 柳砚莺乍听不觉疑问,忽然觉得不对,“你怎知我是跟他来的?” 石玉秋话到嘴边顿了顿,只因适才在山脚他就看见路景延和一女子缓步慢行,距离太远,女子很快被人流掩盖,以为是柳砚莺就没有上前问好,现在想来不会是了。 石玉秋并未做他想:“我在山脚庙会看到路都尉,以为他身边的女子是你,这么一看,应当是四小姐吧。” “啊,是嘛。”柳砚莺歪过头笑了笑,十分灿然,“四小姐在庙里听法师讲经呢。三爷身边有个女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会让石长史误会是我,那该是十分亲近吧?” 石玉秋肩膀被人潮推动,堪堪站住脚步,不知为何替路景延感到一丝尴尬,又有一丝幸灾乐祸,“亲近谈不上,只是走在庙会那条街上。” 柳砚莺笑容瑰丽,眼珠在日光下十足透亮夺目,“石长史能否替我引个路?” 下山路上她话多且密,眼睛里星星点点,嘴唇却时刻上扬着,说是边哭边笑也不为过,“真是让你看了笑话,我这人从来不会做决定,总是下错注,每次以为有好事要掉到头上了,都会落空。”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未及晌午,清风徐来。 庙会虽说在山脚,但地势仍然较高,仰头看天比以往更近更蓝,没有树荫的地方阳光直往脑门上照。 柳砚莺被照出一层薄薄的汗,跟石玉秋在人群里走着,她身长在女人中算高挑,和男人比还是差着一些,不时需要踮脚,等到目标人物出现眼前的时候,才发觉这脚踮得多余。 路景延和他身边女子的气派,是周遭平头百姓无法比拟的,说是穿得简单轻便些,上山不惹人耳目,可贵府公子小姐的简单,没准比繁琐还要精工。 那位小姐头上簪的莲花是绢的,瞧着不名贵,可乍眼看那做工就是出自巧匠,不是几文钱的地摊货。 石玉秋见她逮到了人却站住,眼看前边两人越行越远,抬手指了指,“柳姑娘,咱们还过去吗?” 柳砚莺忽然问:“我是不是不该去?”听她这么说,石玉秋除了心疼不知如何作答,哪成想她话锋一转,“天杀的,那他可就看低我了。” 边上人影一闪,柳砚莺已然掐着腰婷婷袅袅走上前,和路景延对上眼,日头底下懒洋洋欠了欠身,右边错过去个汉子,多瞧了她一眼。 “三爷。”她又转向那位小姐,不着痕迹将其打量,“小姐好。” 柳砚莺瞧她有些特别,和林妙儿截然不同,像个朱唇玉面的清秀郎君,抬着下颌看人,不好招惹的样子。 面对柳砚莺的到来,那小姐果真不动声色。 路景延竟也脸不红气不喘的,问她:“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额上全是汗,庙里讲完了?” 柳砚莺听他口气温柔,没事人一样关心她,没由来鼻子一酸,不看他也不回答,“三爷叫我好找,还以为上完香您把我给忘在山上,独自回府去了。” 那小姐长了颗玲珑的心,到此处轻哼一笑,正欲启唇调侃几句,石玉秋也总人堆里缓缓而至。 这俩人打了照面竟是一怔。 “苏小姐?” “石大人?” 两声一起,柳砚莺眼珠子跟着转了一圈,路景延问:“二位认识?” 石玉秋颇为坦荡,来在柳砚莺身侧,“认识,这位是太常寺卿家的苏小姐,我与太常寺卿是相逢恨晚的忘年交,时常出入他的府上,偶尔会与苏小姐攀谈几句。” 路景延颔首:“原来如此,京城就这么大,每个人的都有几个共同的朋友。” 苏小姐却对石玉秋说道:“你介绍了我,还未介绍你身边这位,不预备让我们认识一下?成为共同的朋友?” 这话可真折煞了柳砚莺,她欠欠身,听石玉秋道:“这位是柳砚莺,是平旸王府的人,路都尉府上管事。” 柳砚莺附和:“是了,石长史说的没错,我是下人,不是谁的朋友。”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0节 要不说苏小姐脾气古怪,听说罢笑起来,“什么下人上人,你和石大人关系不差,又有胆子呲路三公子,只见这短短一面,我就知道你比他们两个都对我脾气。” 她转脸看向石玉秋:“石大人今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怎么会和这位柳姑娘走在一起?” 石玉秋彬彬有礼:“是,我是一个人来的,上山路上碰巧遇上了柳姑娘。” “你们很熟悉?” 那苏小姐语气是善意的,只是问法咄咄逼人,叫人能嗅出些香火气以外的紧张气息。 有猫腻。 柳砚莺试探性地抢白:“不熟悉,是石长史和三爷熟悉,我才熟悉的。” 见她还有闲心看戏,路景延朝她伸伸手,将人认领,“莺莺,到我这儿来,让石长史和苏小姐说话,别打扰人家了。” 柳砚莺皱皱眉,呵,好一招反主为客! 但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这苏小姐一看就对石玉秋有意思,自己霸着他反而不对。 斟酌了一下,柳砚莺往边上站,并没有挪到路景延身边去,怎知他走过来,将她垂在大腿一侧手捞过去握在掌中。 “做什么?”柳砚莺受震撼不小,掐着嗓子问。 路景延反而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对苏小姐和石玉秋说:“苏小姐,不打搅你们了,还是分头走吧。” 柳砚莺让他拉着顺人潮下行,一时间居然忘了刚才“下山捉奸”的焦灼心情。 “这是怎么回事?”但语气还是有些委屈,“说好和我逛庙会,先和太常寺卿家的千金逛起来了,到我都不新鲜,都是二手的了!” 路景延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碰,“你自己听听,什么二手的,二手庙会?还是我是二手的了?你怎么不说说你送我的那个二手荷包,还有二手的套词。” “哎呀!不听!”柳砚莺让扑面而来的热风吹得脸热,哼了声走到卖小玩意的摊子边上,翻翻捡捡不理他。 她拿着一袋蜜饯提起来:“这多少钱?” “一文,很甜的,夫人尝一个?” 柳砚莺看在这一声夫人的份上:“不尝了,给我拿一袋甜杏。” 她等路景延上来掏银子,后者踌躇了一下,伸手要从腰带上解玉。柳砚莺猛地搡他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路景延坦然道:“身上没钱。” “一文都没有?带我逛庙会,你就空手来的?” 路景延觉得她这反应可爱,与她像极了一对你恩我爱的眷侣,他环抱胳膊,笑道:“这样,夫人,等我替你问问府上管事,没准她腰上那个橘红的荷包里面装的是我的月俸。” 柳砚莺哼了声,解下腰上荷包,塞进他手掌,“我要吃蜜饯,你付账吧。” 路景延取了一文钱放在摊上,拿了一纸包甜杏重新汇入人潮,拆开纸包拈一粒杏在口中,又拈一粒给她,她偏过头去不要。 “甜得掉牙,只有你爱吃,拿你的月俸买给你吃,喜欢吗?”柳砚莺话音俏皮,拿准了人多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话毕还拿眼梢瞧着他,得意洋洋的。 路景延将口中的甜杏存到左腮,牵起她,走在人潮中。 “喜欢。” “哼,给你三句话解释,你说吧,那个苏小姐是怎么回事。” 蜜饯含在嘴里,那点甜味却顺味蕾到了心头,弥漫四散开去,“母亲安排的,我也只比你早知道一会儿,想着糊弄过去就去找你,不想你就这么八面威风地从天而降了。” 听他揶揄,柳砚莺往前走两步回身瞪他:“王妃安排的?才说刘妙儿和你不合适,就找了这位苏小姐,我眼看着她与你真是天造地设,这位的气魄别说是濯州了,就是刀山火海都陪你去得!瞧你跟她多登对,走在人堆里都是祥麟瑞凤。” 路景延不疾不徐:“那你可知旁人是怎么瞧我们的?那声夫人难道是假的?” 柳砚莺才不上当:“他要把东西卖我,当然要拍我马屁!” “看来拍得很是受用,你应了就是真的。”捏了捏她的手,路景延只想快些带着她走了,不是回府,而是去到另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他忽然认真:“刀山火海我不要人陪,荣华富贵都与你共有,只管跟我走吧,我们去濯州,好不好?” 清朗明亮的目光灼灼望着自己,柳砚莺先前越过他往前多走了两步,此时站在他前头扭转腰身,只觉得今天的天比以往都蓝,她咬着下唇点点头,先前下山时没落下来的眼泪,这会儿一连串滚落。 随之一并落进泥里生根发芽的,还有难以言喻的情愫,等它落进地理长出来,柳砚莺才后知后觉发现它已长得那么高壮,枝繁叶茂了。 “哎呀!”她忽地一顿,撇下他往山上跑:“老夫人还在等我回去。” 那日之后苏小姐回绝了平旸王妃,理由是不嫁武将,消息传去柳砚莺耳朵,她坐进路景延怀里居然还有些愤愤不平的。 “她还看不上你。” 路景延搁下手上书卷,腾出位置供她坐着,捏了捏鼻梁,“你这话的意思可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横竖她喜欢的是石长史,和你是不可能了。”她趴在他肩头咯咯笑起来,“不嫁武将,我听着是有别的含义。” 路景延照她尾巴骨拍了一记:“不爱听你谈他。” 她发狠地“磨磨爪子”将他按倒在塌上,“真记仇!” 可不就是记仇?若非记仇,也不会因她一句话就将她从荣春苑困到身边,兜兜转转一大圈,还不是舍不得与她分隔离析,只好等待身契变作婚约,衙门里印泥一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八月初的时候,庆王李璧差人送了口信来府上,说今早和圣上提了调遣他去往西北的事,本该一帆风顺的,可惜看中濯州这块肥肉的人不少,都想分一杯羹。 无非是看中西北现下太平,到处是大邺的军事部署,吐蕃有贼心没贼胆,去到边关待个两年回来,记了军功好进军衔。 路景延在这些人中唯一且最大的优势,是他参与了事件全程,甚至最开始向庆王提议增兵濯州的人也是他,其余人敢贸然抢功,无非是看他军衔不高,又是郡王府的庶子。 如此一来第一拨去往濯州的人里,并没有路景延,带队的是恩亲王的嫡次子,郡王李中裕,在八月初十意气风发地上路。 变数来得也很快,没来得及过中秋,边关便发来战报,说去往濯州的队伍在抵达后出关沿河道巡查,被吐蕃人伏击,生擒了李中裕。 恩亲王双目如同盛着污泥浊水,混沌难辨地呈上了一封前线带回的血书,那血是谁的不言而喻。 “圣上,吐蕃人裁下了吾儿一片衣角,又书信一封,说要那擒获贡布的都尉亲自送贡布出关,方可换吾儿性命无忧。” 作者有话说: 可能明天会修章 第64章 “这叫什么事?怎么还指名点姓要我们家三郎去换人?” 平旸王府里,庆王带着圣上旨意造访,平旸王妃听到此事颇为费解,不明白吐蕃为何认准了路景延,他也是拿月俸为朝廷办事,怎么还像牵扯出私人恩怨了呢? 老夫人愁眉不展地笑笑:“又不是小孩掐架,圣上也没必要答应他们的要求,是不是?” 李璧额了一阵挠挠眉梢,心道若被俘的不是恩王的嫡次子,那还好说,可偏生是个宗室子弟,如若圣上不多加重视,那就会发展成宗亲离心离德的隐患。 李璧只好道:“老夫人,这我说不好,但可以与老人家担保,此次同行我一定让您的孙儿平平安安。” 平旸王听到此处,终于不再拧紧眉头只字不语,“娘,三郎是大邺的将士,听凭圣上调遣,您与庆王说这些,也是为难了他。” 一家之主开了口,府里谁还有异议,纵是最开头王妃说的那几句惊愕是真的,但当中的关切之意也不过是流于表面。 怎料老夫人沉下脸,拐杖重重一放:“道理我明白,到底是自己的孙儿,怎舍得下他远赴濯州上疆场和那茹毛饮血的外邦人打仗?他才从沧州回来,这就又要去往濯州,一次比一次远,我舍不得!” 说罢她便执起拐杖要走,竟是撂下庆王的面子也不顾了。 未等平旸王出言劝阻,一旁路景延起身冲着祖母背影一叩首,再度起身对着父母磕了头。 他挺起脊背,说道:“景延自愿去往濯州,感念母亲和祖母关怀,但诚如父亲所说,我是大邺将士,既入行伍,便有背井离乡远赴疆场的打算,长辈不必相劝。” 二十岁的青年人,磕过头请命远赴疆场,饶是平旸王妃看过他的神情,也不禁明白过来,路承业与他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嫡庶之分。 承业却不能承志。 边上路承业打量他一眼,别开脸不做声地笑了笑,心说他这一走,还不知何时回来,府里下人估摸着一大半要遣回王府等待安排,柳砚莺要到荣春苑去他没准还能近水楼台,趁着这趟给路景延戴顶帽子。 送走了路景延和李璧,平旸王妃还和老夫人说呢,景延这一走没准就是一年半载,起先为他相看婚事的确是错了,错在她们看得迟了,就该在他刚回来的时候便替他相看的。 只是现在说也是马后炮了,眼睁睁送他去濯州和吐蕃人对峙。 李璧晃悠悠摇摇脑袋:“这下,事成一半,也不知是该恭喜你还是该替你捏把汗。” 路景延上了马,朝前看往巷口眺望,似乎并不困扰,可话音沉闷,蒙着愁思,“等人救出来,恩亲王家的那位也没脸再在濯州待着,他不愿意走,还请殿下做些周旋。” 李璧笑了笑:“这简单。哎,圣上先遣恩亲王次子驻留濯州,难说不是因为想断一断我和西北的联系,只是千挑万选送去个宗室子,到底是不打仗不掉泪,还当吐蕃是什么亲仁善邻不成?现下吐蕃手上也有了大邺的人质,我们还有什么优势?只好硬碰硬了。” “横竖都要去了,若非这次变故,我也要和濯州失之交臂,不失为一次机会。” 李璧微怔,旋即认可笑道:“你说得对。”他顿了顿,“只是这趟去往濯州不是调任,而是救人,不能一劳永逸带上柳姑娘去濯州安顿,这你告诉她了吗?” * 路景延回府时,柳砚莺等得心焦,正坐在院里石凳上摆弄桌上螃蟹,她惧热,脖颈和脑门的发都用香云纱绑成发髻,忙活一天碎发从头巾跑出来几缕,混合香汗粘在额角颈间。 她不是在处理螃蟹,而是在捉弄它们消遣。 柳砚莺解了蟹绳让那六只螃蟹赛跑,可惜螃蟹不按她制定的路线走,四散开去,她不敢用手拿,大喊瑞麟。 瑞麟从边上小跑上来,手忙脚乱将螃蟹抓进篓里,兵荒马乱间一抬头,“三爷。” 路景延绕过小竹园走到柳砚莺身前,她“呼”地吹开脸前碎发,敲敲装蟹子的篓,“瞧,我今天叫人买了螃蟹。” 路景延照那篓里望了眼:“怎么买这么多?” “多吃点!再不吃等去了濯州就没得吃了,这么说我还真舍不得,要不我再晚点去吧,让我多留一个月,等螃蟹过季。”朝他一挤眼,“放心,我开玩笑的,趁现在有的吃我要多吃。还打了黄酒,我们温着喝。” 她悄悄趴到路景延肩上说:“我煮黄酒有一套,这辈子还没人喝过我的手艺。” 瑞麟在边上红了红脸,默默退下将螃蟹拿去厨房。 路景延松了松腕扣,扯动唇角:“好。” 柳砚莺想起来:“今天去谈得怎么样?算是道别了?咱们何时动身呀?我还没出过京城,濯州人也说官话吗?我听说濯州到处是胡商,这样你去忙公务,我就打扮成胡姬到处逛逛。” 路景延心不在焉地抚了抚她后颈,在石桌边上坐下,“濯州可不太平,听你话语如此兴奋,你不怕吗?” 柳砚莺茫然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除了跟他去濯州,她也没地方去了呀。 她皱皱眉:“怕倒是不怕,不知为何跟你一起是最心安的,感觉有着落,你担心我不跟你去?”她恍然大明白地上前,“你这人可真别扭,我都能抛下去丽州给人做正室机会留在这儿给你做小,还有什么好怀疑我的?” “谁说要你做小了?” “我那时又不知情!” 小黑胖走过来,引得她又问:“猫能带去吗?装在笼子里,有它陪我我也不闷。” 路景延轻出口气,揽过她腰肢抬眼看她:“你暂时不去,在这儿等我消息,最长半年,在那边安顿好之后我会将你接过去。” 柳砚莺瞪圆了眼看着他,笑僵在嘴角,一把从他怀里挣出去,好半晌没缓过劲来。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1节 “什么叫我暂时不去?最长半年?说得出口!路景延!跟你我肠子都悔青了!”她四下张望,“我,我现在就打包东西,我去丽州!” 路景延也无奈,等她气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又将人拉回来,“我这次去不是为了换防驻守濯州,我要和吐蕃交易,换一个人出来。” 柳砚莺盯着他:“换出来之后呢?我就能去了?换什么人要半年?要等他从他娘肚子里钻出来吗?”她声音轻下来,“半年…你说实话,是要打仗了,对吗?” 一连串问题,路景延并不能及时作答,他想和她讲清细节,又怕她明白得太多,发现事情或许不算乐观。 只好说:“不是打仗,冲突虽然不可避免,但吐蕃应当不会宣战。” “应当,你自己都说不准!”柳砚莺气急:“不是都替我找了身份吗?万事俱备为什么不带我去?”她沉下脸质问,“你不想带我去了?你要丢下我在这里是不是?” 路景延得她情绪传递,口吻也变得稍加急躁,“别胡说,我不会丢下你。” “谁胡说了?你以为这种话我没听过?不过就是上辈子再来一次嘛,你去啊,你看等你回来我是死是活!” 说罢,柳砚莺一把拽下脑袋上的头巾摔在地上,怒气冲冲跑进正房,将门栓一放,把房子的正主给锁在了外边。 路景延追上去,颓然拍打房门:“莺莺,把门打开。” 门里寂静一片,柳砚莺没有回答他,更没有把门打开,路景延将手贴在门上,娓娓道:“莺莺,我不是骗你。起初说要调去濯州,庆王也替我做了争取,但是不及宗室间特权,圣上派遣了恩亲王的人去往濯州,他和当朝丞相房定坤一伙,和我们不对付,圣上本意是制衡宗室权力,可是弄巧成拙,给了吐蕃可趁之机。” 门倏忽打开,柳砚莺在里头拧着秀眉瞪视他,不可置信。 路景延趁机迈过门槛将门在背后关上,挡住她去路,“等我们将人带出来,我就接你去濯州。” 这画面在柳砚莺脑海和前世的景象重叠,虽说不好比,但路承业也说过类似的话,他那时赶上开战,说得也是诚诚恳恳,肺腑之言,柳砚莺出自感动,硬挤出几滴眼泪为他送行,之后的事,路景延也都知道。 要叫她安心等待,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此行庆王也会携石玉秋离京,柳砚莺身边彻底没了保障,真要出什么事,只有荣春苑这唯一靠山。 “莺莺。” “别喊我!”柳砚莺扭身朝里走去,半个身子栽倒在床,将脸埋进被子抽泣。 路景延跟过去,解开腕带和蹀躞那些坚硬的铜制配饰,将她从柔软的布面里打捞出来,一点点将泪痕擦尽了。 “三爷…”她忽地抬起脸,抓着他前襟,“你会回来接我的,是不是?” “会。”路景延只觉她攥的不是衣料,而是他的命脉,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说谎的人是不会心安理得脸不红心不跳的,“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个东西来。” 柳砚莺孤零零等了会儿,见他拿着一纸薄宣折返,她认得出那张纸,是她的身契。 见他拿来这件她曾经日思夜想的东西,柳砚莺竟升起几分慌张,“这是要做什么?” 路景延不等她多说,抬手将那身契撕成两半,又揉作一团丢到了床脚,“你不再是路家的奴婢,若我走后有谁仗势欺你,你便将他告到衙门去,任他姓什么,不必留情面。” 柳砚莺俯身去将那纸团捡起来,在膝头摊开细看,就那么“刺啦”的一下,她就不是奴婢了? “你不怕我跑吗?”问出口才发觉自己嗓音沙沙的带着哭腔,格外没出息。 路景延听得都笑了:“你跑哪都好,只要别犯傻自己跑濯州去,那里暂时危险,哪怕南下,也不要往西去。” 柳砚莺隔空踹他一脚:“你还真想我跑?” 路景延握住那脚踝笑起来,另一手撑着床沿曲起她腿,在她唇上吻了吻:“那就等我,我带你跑,先让我去探探路,好不好?” 柳砚莺环着他脖颈不松开,凑上去断断续续轻吻,嘴皮子一碰便秃噜出去,“好…” 外间瑞麟小跑过来,敲敲门,喜气洋洋的:“奶奶,螃蟹好了,黄酒什么时候热呀?我将小泥炉架起来。” 柳砚莺眼睛里那点迷蒙霎时被驱散,弯腰在床边拾了鞋子砸到门上,过了会儿将路景延给推开,“算了算了,螃蟹还是得趁热。” 路景延“嘶”了声,见人已经泥鳅那般溜到床下,掸掸衣衫要走,“变化真多,刚才还闹,这会儿心思又到了螃蟹上头,也不知你这是好哄还是不好哄。” “不好哄!”柳砚莺两手放在门上,回头龇牙咧嘴,“你当我这就算了?我现在不是你的奴婢也不是你的侍妾,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吃饱才有力气和你闹!” 作者有话说: 立个flag:争取日更到完结! 第65章 “要不说到了秋天都紧着这一口河鲜,螃蟹是好吃,只是太难剥了。” 安宁在边上守着,等的就是这一声,上前拿了拆蟹的小银锤,“奶奶,我给您剥。” “不要。”柳砚莺当即回绝,她说这话的本意就是差使路景延,怎么能让丫头抢先? 瑞麟听得这声不要,余光扫过圆桌,院里只有他们四个,不叫安宁剥,那就是要叫三爷剥,他得抢在前面表示一下。 “那我来。”瑞麟嬉皮笑脸要上手,被路景延呷了口酒拦下,“我来,你们都下去罢。” 瑞麟见状赶紧给安宁递去一个眼色,收拾起桌上无用的东西,一前一后去到院外。 晚间天色是橘红的绉纱,皱的是或红或紫的云。 柳砚莺在那头顾着烧热的黄酒,路景延便埋头替她将蟹腿中的肉都挑进蟹盖,她轻飘飘道:“我以为往后都是这样的日子,梦里都美得冒泡,想不到是独留我在京城。” 路景延瞧着她,将挑好的蟹肉推到她面前,四两拨千斤一笑,“往后的确是这样的日子,只是还要多考验我们两个一段时间,好事多磨,说的就是现在。” 柳砚莺气鼓鼓将煮酒的小舀勺一搁,拿起那蟹盖,刚要吃一口,将筷子搁下放到他面前去,“要你喂我吃。” 临别之际路景延面上虽然不表露,但心绪总是烦杂,叫她洞察到了,主动与他亲近,不要这最后几天是在阴沉沉的氛围里度过。 于是坐到路景延腿上去,不过却是端酒喂给他。 路景延吃了酒话语里熏着薄薄酒气,柳砚莺在他腿上窝着,觉得他体温也高了一些,他说道:“叫你照顾好自己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知道你一定不会亏了自己。” 她哼了声:“那是自然,叫你照顾好自己的话我也不多说了,知道你一定什么都顾不上,只要有命接我过去就成。” 路景延笑了笑将她搂得更紧,指肚子一棱棱划过她后脊,“万一出了变故,你等不到我回信,就自己拿着冯月音的户籍去西北找冯家人,庆王是许了他们好处的,你去投奔,他们会接纳。” 她心里酸楚,嘴上很硬:“这你不必担心,你要真丢下我,我投奔谁你就不必管了。” 路景延笑了笑:“你倒是不忌讳我说这个。” 柳砚莺淡淡道:“横竖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今生能遇上,如果说这都不是缘分,那就没人是了。三爷再喝我一盏酒吧。” “你是要将我灌醉了?” “三爷酒量好吗?” “寻常而已。” “那算了,喝完这杯就多陪我说说话吧。”初秋傍晚的风是凉爽的,柳砚莺拢拢披帛贴在他身上觉得暖些,天边上的云比画还美,她闻着淡淡酒香眯起眼,“这样好舒服,将来到了濯州也有这样的天?” 路景延侧过脸在她香喷喷的发鬓亲吻一下,“濯州的天比京城还广阔,黄昏我骑马带你出城,去沙丘上看落日,望过去都是暖黄的沙土,还有陡峭的戈壁,断壁上落日熔金,比水面的倒影更美轮美奂。” 柳砚莺听他沉沉说着话,嘴里哼起一点曲调,是《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注1) 她哼完好难过,先前还不觉得,现在只觉那本来只是唱词的几句话,都变成了自己的写照,扑在路景延胸口不抬头了。 “你怎么这样呀?我都下决心跟你了,你就带我一起好不好?” 路景延只是叹了口气。 柳砚莺抬起小脸,终于说出她的担心:“你忘了前世你是怎么死的?你看看我,我就没有重蹈覆辙,怎么你还眼巴巴要往那儿跑?” “不一样。”路景延嘴唇轻轻碰着她额头,“局势变了,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也不会重蹈覆辙,你要相信我。” 路景延也舍不下她,可总有未完的事等着,他成全了她前世的夙愿,许给她一切她要的,不管是滔滔的爱意还是享不尽的荣华。 她带着丰满艳丽的羽毛降落在他的枝头,他自前世带来的执念却还没有就此了却。 柳砚莺看着桌上橘红的螃蟹也没了胃口,反正路景延不带她走了,她往后几天就是天天吃,顿顿吃,也没人管她。 路景延指尖将那蟹壳碰得东倒西歪,不倒翁一般,“都凉了,到底是一口没动。” 柳砚莺哼了声,赏脸吃一小口,可是螃蟹最好趁热吃,凉了不沾姜醋汁入口先是土腥再是鲜甜,柳砚莺没等到鲜甜,就因为那点细微的土腥气反了胃,难以忍受地弯腰吐到绢子里。 “好腥啊,没法吃了。” 路景延让她这一声“呸”呸得怔住,环着她的胳膊都松了松,怕伤到她一般,“那药你停了多久了?” 柳砚莺抬脸茫茫然也是顿住,扭脸看向桌上的螃蟹,黄澄澄别提多可口的样子,她却因为一丁点足以忍受的腥味给吐了? 吞口唾沫…… “三爷…叫个大夫来看看?” 半个时辰后,瑞麟请来大夫又送走大夫,只留下屋里两个人各自凌乱,柳砚莺有了身孕,孩子的爹却要丢下娘两个,对敌去了。 屋里静了一刻钟有余,路景延才道:“莺莺,这事我们先不说出去。” 柳砚莺小鸡啄米地点头,不能说出去,得先瞒着,最好路景延能赶在她还未显怀的时候接她去往濯州,免得生事。 她将手放在毫无起伏的肚子上,难以置信地盯着,但这哪还能有假? 大夫都诊过脉了,他们俩本就干柴烈火没个节制,这会儿诊单摆在面前,就是柳砚莺识字不全,路景延也断不会看错。 好容易接受了路景延要走的事实,柳砚莺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天爷啊,她现在是两个人了? 眼看她软趴趴扶住了桌子,路景延上前将人捞着,胳膊刻意避开她的肚子,“没…没事,站稳了,我送你去躺下。” “路景延!” 柳砚莺见自己眨眼间成了个“废人”,登时嚎啕:“就说要喝药吧?你非不让我喝!现在好了,我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要我怎么办?你丢下我吧,你就丢下我去濯州吧,看吐蕃人给不给你生孩子!” 路景延也是让这消息当头棒喝,现下头疼欲裂,莫说抗旨,就是连那点夙愿都变得不再强烈。 “莺莺…我,我答应你一定尽快回来。” “怎么尽快?你叫我大着肚子跟你去濯州?” “……到时再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生下来再去了!”柳砚莺情绪崩溃撇嘴哭起来,透着点滑稽可爱,“那你也要尽快回来,孩子要是头太大生不下来,你也能看到我最后一面。” “胡说!” 路景延让她这模样逗得气不起来,只好将她的胡言乱语都全盘接受,摆事实讲道理,“…你看我头大吗?你头也不大,怎么会生不下来?” 诸如此类对话了许多,柳砚莺睡一觉缓过来,只觉自己昨晚上不知为何尽说傻话,让路景延把她说过的胡话都给忘了。 路景延一面笑她,一面啄吻她的发迹,心中却是大石高悬,有了难以割舍的牵挂。 度过三天,朝廷旨意已经下来,明日就要出发,路云真休沐回家,绕着路景延不断央求他留下。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2节 柳砚莺坐在院里瞧着书房内路云真叽叽喳喳,听得烦了,走到前院去,在倒座房里看窗外的天,这位置能望见府门外的整条小巷,前段日子她才在这儿送走一次路景延,不久之后她就又要送他离开。 她不是很想看到路景延骑在马上远去的背影,只想像往常送他上值那样,不要将任何一次分别变得特殊。 门外传来脚步,是路云真。 她哭得跟个泪人一般,径直走进屋里,在柳砚莺塌上坐下,柳砚莺就也旋过身来瞧着她,见她抽噎得说不出话,就又扭过脸看天去了。 路云真抽嗒嗒说道:“柳砚莺,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我哥哥走了你能捞着什么好?” 柳砚莺头都没回:“什么好都捞不着。” “那你不留一留他?!”路云真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说:“你留他,他没准就不走了。” 柳砚莺笑出来,回头将她打量,窗外风撩动柳砚莺头巾外的碎发,路云真竟从来不觉得她看起来竟算得上恬静。 她倚在窗台上悠悠道:“四小姐,我人微言轻,没有你想得厉害,你哥哥要去濯州也是为你们路家挣面子,将来才好立足,否则一个庶子,永远不受重视。莫说是他,他的孩子将来也能有个好倚仗不是?” 柳砚莺这话说得可谓是胆大包天,但路云真到底是想着哥哥的,听柳砚莺说的不错,只拧眉问:“什么叫我们路家?” 柳砚莺慢条斯理地抱起路过的小黑胖,“你哥哥将我的身契撕了,现在我是自由身,就是在他去往濯州之后马上嫁人都无处指摘。” 路云真错愕:“你!你这女人!你真是坏透了!” “是你哥哥不娶我的,倒说我坏。” “他何时娶你?” “说是半年后,应该是个春天了。”说罢她又看向窗外,怀里的猫见到街上有落叶被风吹动,“嗖”地从怀里蹿出去,她也没什么反应。 “柳砚莺。”路云真定定看看窗边姣美的女人,向她确认,“你是喜欢我哥哥的,你要是图钱财名利,就跟了我大哥了是不是?” 柳砚莺听她这么问,不由发笑,团扇掩着桃红的嘴,路云真以为她要作答,可她只是长久地笑,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他娶我我就爱他,他不娶我了,我就恨他。恨一辈子。” “你这女人!良心让狼叼去了!”路云真气冲冲站起来,“不可理喻!哥哥真是疯了!他真是疯了!” 柳砚莺拢着披帛看窗外,偶尔将手放在小腹,一直到天黑。 夜里柳砚莺在路景延身边睡下,捧过他的脸和自己鼻尖对鼻尖,而后伸手探进他的衣料,摸着他紧致的皮肉,上回的伤处已经愈合了,可是摸起来还有凹凸的触感。新肉还是比本身肤色更深的肉粉色,敏感得经不起触碰,只觉酥痒。 “你明知我不能碰你,还要使坏?”路景延按住她手,又被她挣开,游走到别处,比他抚摸她的时候还要肆无忌惮。 她在他逐渐粗重的气息中发问:“三爷,上辈子你总共见过我几回?” 路景延衔着她的嘴唇啃咬了一阵,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沙哑道:“不算你跑到我梦里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柳砚莺发髻乱了,笑盈盈的,像一朵零落的月季,“这辈子看到我接近你,三爷是不是夜里都偷着乐?” 他俯身又咬她一口,这回用了点力,“何止…简直心花怒放欣喜若狂…莺莺,你和云真说,如果我不娶你,你就恨我一辈子?” “是。” 他将人小心地护在臂弯里,在她汗津津的颈间找寻他的真理,“这辈子我们是为彼此重活的,你说是不是?” “是。” 柳砚莺不管不顾,吻得床帏晃动,抱怨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将手探下去,不怀好意地咯咯笑着,“要半年不见,我和他好好道个别。” 外间安宁守夜,她贴身侍候柳砚莺,自然会知道她身子不便,三个晚上没有在半夜传她送过水,结果今晚却一下传了她三回,只将胳膊从锦帐里伸出来净手。 安宁懵懵懂懂红了脸,心说这架势,明早分别估计很是苦情,自己有得劝了。 哪知第二天一早,路景延独自从屋里出来,向来这个点睡不醒的柳砚莺根本就没起床,只有四小姐出去相送。 路云真将人送走当即折返家中,跑到正屋去揪柳砚莺,要问问她为何不出来送行。眼看她要破门而入,柳砚莺从里头推开门,肩颈散落层层叠叠的痕迹,正拿簪子盘头。 她一晚上没睡,精力不济,这会儿眼下有些臃肿,眼皮和鼻尖也哭得红彤彤的,见路云真预备闯进来,和她道了声早,“你哥哥走了?” 路云真目瞪口呆:“你…你都不出来送送?!” “横竖不能送他到濯州,那不论将他从这扇门送出去,还是将他从府门送出去,都一样。”见路云真要反驳,柳砚莺伸出根手指,“哎!这是你哥哥说的,要斗嘴你等他回来和他斗,我困得没心思。” “吱呀”一声,门又关上。 作者有话说: 注1玉楼春晏殊 第66章 转眼过去小半月,院里枫叶尽数红了,螃蟹也瘦了,柳砚莺有了身子忌口,婆子说螃蟹性寒,就再没往府里买过。 她这些天为一桩小事懊悔,路景延走得急,来不及给孩子起名。 柳砚莺没上过学,更谈不上学识,连砚莺这名字都是老夫人赐的,早前她爹给她起名丽莺,老夫人说太俗,改了个字才有她今天的名字。 “暂且叫你小毛毛吧。”她摸着尚平缓的肚皮,草率地给孩子想了个昵称,“大名等你爹来起,你娘没喝过墨水,小毛毛不分男女也挺可爱的。” 如此宽慰了自己,柳砚莺就叫起孩子小毛毛。 虽不至于整天小毛毛长小毛毛短,但上街看到漂亮的衣料,或者有趣的玩具,都会驻足看一看。 瑞麟跟在边上哄她开心:“奶奶,这还不知道男女,您就要先做起小衣服了?” 柳砚莺故作不在意:“谁知道去了濯州能不能买到苏州织造坊的衣料,就当我是为自己看的,反正刚生的孩子小,将来我和三爷的衣服裁剩下的布料就够穿。” 想不到这孩子来得很是时候,她每天有盼头,来不及伤春悲秋,一个霹雳间,时间就过去了。 前线发来过线报,是路云真专程跑来告诉柳砚莺的。消息却很紧张,吐蕃不轻易放人,开出的条件也是狮子大开口,大邺不做回应的时间里,全靠军队在前头僵持。 柳砚莺得了这消息两晚上没睡好,可天南海北的距离叫她望而生畏,突然想起自己跟沙弥手里的念珠差不多,本身是木头,得了日复一日的熏陶,左耳进右耳出也沾染上些佛缘,于是喊来瑞麟。 “我明日一早要去庙里拜拜,你将先头我从石长史那得来的沉香将屋子熏一熏,我好闻着像那么回事。” “好嘞奶奶。” 当晚柳砚莺嗅着室内幽香睡得安稳,接连两日去往京郊的庙里拜佛烧香,去的时候还带着布施的钱财,她那样小气的人,也肯拿出钱来做善事。 结果两个月下来,等来的第二个消息却并不乐观,说前头终究还是打起来了,濯州的百姓都在往东跑,在京城也能偶尔看到街边多出几个乞丐和流民。 柳砚莺去往寺庙的次数更勤,有一回还遇上了太常寺卿家的苏小姐,二人一个上山一个下山,相互微微颔首,都没有走近了打招呼。 那次柳砚莺求了个护身符,只是求得晚了,没能让路景延带去,但她做事就是这样,总不赶趟,只好将护身符压在路景延的枕头底下,弥补弥补。 这天早上,起了变故。 柳砚莺睡醒起来,由安宁和几个女使伺候穿衣,她忽地抱住肚子就不动了。柳砚莺的肚子仍旧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微微隆起,这会儿疼起来却不得了。 “嘶——”柳砚莺皱起眉毛,“这难不成是在踢我?” 婆子听了说道:“这才三个月,孩子都没长出手脚呢,哪能踢您?” 痛感忽然强烈,柳砚莺顿时抱着肚子不说话,像有一双利爪在她腹腔剥除了一块脏器,几人手忙脚乱喊着她,她都跟入了定似的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唯有汗珠断了线地顺下巴落在膝头。 “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安宁跑出去:“瑞麟哥!喊大夫!快去喊大夫!奶奶不行了!” 大夫赶来的时候,床铺上已是一滩棕黑血迹,孩子没了,她比谁都清楚,刚才的痛感是孩子和她这个没见过面的娘亲道别。 孩子走后,肚子就不疼了,柳砚莺眼睛干巴巴躺在塌上,将腕子伸到床帏外头给大夫把脉,须臾,婆子将她的手放回来,却见她转手摸到那个护身符,一言不发撕了个稀巴烂。 婆子将大夫引出去,又叫来安宁答话,大夫问安宁:“夫人此前可是手足冰冷的体质?” 安宁摇摇头,“不是的。” “那夫人可曾怀过孩子?” “不曾,这是头一个,此前都用着避子的药方。” “夫人用过避子的药方?” “是啊。”安宁明白过来,赶忙去将那抓来没用完的草药给大夫分辨,“您瞧,就是这个方子。” 那大夫将纸包掀开看了看,“紫草、红花。”叹息道:“这都是活血的药材,配合其余几味性寒的草药,夫人的身子已是不易受孕的体质,就是怀上了也难保住。” 安宁大惊失色:“可当初买药时,那人说这药是宫里出来的良方,后宫嫔妃用的也都是这些药材,对身体是一定无害的。” 大夫捋捋须子,表情为难,要说的话不言而喻,无非是卖货郎的话都信? 世上哪有那样的药方,就是宫里的娘娘该生病也得生病啊。 但也只好宽慰:“且放宽心,夫人只是现下身体虚寒,等将养几年,好生调理,还是可以受孕的。” 大夫放轻了声调说道:“你们可瞧见了那流出来的血色?肚里的孩儿本不就成活不了,叫夫人也不必太伤心了,不是她的过错,停药后的那段日子就是怀不上的,怀上了也生不下来。” 柳砚莺躺在屋里,床帐子晃了晃,像是谁走了,她耳力还成,屋外那几句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眼泪却没从眼眶挣脱,只是觉得该让路景延起个名再走的,是没起名的错,没能把孩子留在世上。 这下等路景延回来,不论多值得高兴,都要掺着点失望了。 黑猫从帐子外头蹭进来,尾巴绕着柳砚莺的手扫了扫,在床脚没有血的地方窝下,柳砚莺看向它,问:“你是有灵性的,我问你,咱们这是替三爷挡了一灾,对不对?” 小黑胖扭身舔舔后腿的毛,“喵”一声,跳到脚凳上跑走了。 与此同时,路云真从王府带着前线最新的消息过来,恰巧撞上离府的大夫,问过才知道自己前些天居然当过一阵姑姑。 她想进屋去看柳砚莺,被安宁给拦住,最后只是送了消息进去,说人换出来了,只是战况激烈,大邺这边折了千人,前头究竟什么情况只有皇宫大内那寥寥可数的几人知道。 皇帝安抚平旸王府,说路景延没有大碍,本来人在关外峡谷和庆王受困,现已撤回濯州,且看吐蕃接下来的动作,意思就是,还未有归期。 * 路云真回去后,将滑胎的事说给了平旸王妃。 本意是请母亲去看望,虽然她不那么喜欢柳砚莺,但也不想叫她寒心,怎料平旸王妃带人去过之后,消息在下人之间不胫而走。路仙柔来了劲,跑到常翠阁去找世子妃说这事,眼光却悄然打量边上敢怒不敢言的路承业,看足了好戏。 王府里很快便开始传,说孩子好端端的不会掉,是柳砚莺日前总往外跑,折腾掉的。 然而这种小道消息最容易越传越邪,最后竟成了柳砚莺不知道出去私会谁家野汉,将孩子给弄没了。 传到柳砚莺耳朵里时,她还不能下床,听罢心中既可悲又可笑,只当重温前世路承业上战场后和世子妃掐架的盛况。 当时世子妃房里的仆从将她院门踹开,领了个前去给她打首饰的银匠非说是她姘头,柳砚莺还觉着世子会回来娶她,也是铆足了劲反抗,甚至和世子妃厮打,最后被禁足,直到前线传回来路承业的死讯。 而今不是恍如隔世,而是恍惚间认为那是个梦,根本从未发生。 “奶奶,他们就这么编排你,你都不生气?”安宁这话问的很是震惊,俨然不觉得柳砚莺会善罢甘休。 柳砚莺依偎床头喝了药,苦得直变脸,“他们传他们的,又没有证据,难道还能找上门来问我头尾?” “…您太难了,他们要是来问,我们阖府上下都是人证。您前几日分明就是去寺庙为三爷祈福的,怎么能说成是…说成是幽会。” 柳砚莺嗤笑了声,仍平静:“这都不叫事,那是别人嘴贱,巴不得你跳脚,你以为他们为何挑这个节骨眼毁我?无非是觉得三爷不在我没有靠山,任凭他们捏圆搓扁,不理睬就是了,不是你说的吗?过好日子,咱们好日子在后头,别叫他们搅合臭了。”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3节 本以为这事得靠忍气吞声度过去,哪知太常寺卿家的苏小姐在王府走动时听到这个流言,当日从王府离开就来找她。 屋里满是苦涩的要为,然而苏敏敏一进屋就带进股叫柳砚莺感到熟悉的香气。 “苏小姐请坐。”柳砚莺扯个笑,将怀里的猫轻抚,“我大病初愈,只能在床上躺着说话,你不要介意。” 苏敏敏神情淡然,并不介怀,只四下看了看,“要入冬了,怎么屋里不见炭盆?” 柳砚莺笑道:“我被窝里有汤婆子,怀里有猫,都是热乎的,不下床就不觉得冷,要是烧了炭盆,我又不能开窗吹风,屋子里就都是烟味了。” “说的是。”苏敏敏不是个拐弯抹角的性子,擎起茶杯,“对了,我今日应邀去和王妃世子妃喝茶,在王府听见了些流言。” 柳砚莺眉梢微动:“哦,苏小姐是为这事来的?没有的事,都是瞎传,趁三爷不在以为我好欺负罢了,等我下床,都是要找回来的。” 苏敏敏道:“我知道他们欺负你,所以替你撒了个小谎,特意来和你串供。免得将来问起,你不知道我自作主张。” “什么意思?” “我说你那几日外出,都是和我一起。”苏敏敏笑了笑,“放心,没人能识破,我这段日子也没少往庙里跑,只是我面皮薄,自从那日在永宁寺见到你,就不惜绕远跑到京郊广元寺去拜佛了。” “原来如此…难怪后来不见你。” 柳砚莺这才察觉苏小姐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竟是庙里的香火气。她了然一笑,病中竟别有一番韵味和风情,“苏小姐是去为石长史祈福的?” 苏敏敏呷一口茶颔首,既是爽快承认,也是直截了当结束了这个话题。 “多谢你,苏小姐。”柳砚莺灿然道:“等我身体大好,咱们可以约着一起,人多力量大,你说是不是?还有,那个老秃…老主持说的话我总是一知半解,你也好替我详解详解。” 苏敏敏也笑:“好,人多力量大,是这个理。” 到底是正儿八经的诗书门第大家闺秀,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柳砚莺有感觉,这个苏小姐,是除路景延以外最叫她觉得贴实安心的人了,起码和石玉秋排名不分先后。 难怪当初路景延说他与刘妙儿不合适,王妃转脸就撮合他们两个在一起,看来还是有些道理。 第67章 另一边。 战场多是临危受命,路景延现任从三品云麾将军,负伤后在帷幄中醒来,肩头箭伤将他刺了个对穿,军医还未来得及管他,李璧替他将箭矢两端折断,留了箭身,免得失血而亡。 不过中了一箭,为何似有锥心之痛…… 李璧一身甲胄掀开帷帐将军医带了进来,见路景延醒着,心中大石落地,悲喜交加地打趣:“你说说你,醒得真不是时候,本来可以趁你昏迷取箭,这下就咬个木棍生受着吧。” 路景延扯了下苍白失血的嘴角,没什么力气答话,只勉力往上撑了撑胳膊,想坐起身。 军医眼疾手快将他制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将军别再动了,我眼瞧着这箭伤在左侧,偏移分毫就是心脏,如若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周遭经络,伤及命脉再难止血。” 原来如此,难怪异常疼痛,竟可能伤到了心周脉络。 “我明白了,你快些动手吧。”路景延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疼痛如期而至,军医拔箭的手法又快又稳,刺骨的痛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如同生命自创口缓缓流逝的虚无。 沉浮间彷南柯一梦,入梦和梦醒都躺在血泊,倘若真的就此死去,他或许会被永久地困在战场,永远找不到归路吧。 路景延感受不到疼痛,反而感到了久违的宁静,昏昏沉沉,他想起有个女人会在他死后一辈子恨他。 那才是真的晦气,图他一点爱,却终生受他所累。 “莺莺…” 路景延睁开涩滞的双眼,却见自己已从前线帷幄来到了濯州的住所,睡了极为漫长的一觉。 石玉秋守在后方,在得李璧托付之后便请来大夫和婆子看护着路景延,他伤处失血过多,之后又因为处理不及时而感染,高烧不下整整三日,稍稍清醒便开始在睡梦呓语。 入了秋的气候在西北格外干燥,路景延滴水未进,如若牵动唇角必会沁出血迹,石玉秋虽然本就不那么怨柳砚莺临时反悔,但真的见识到路景延对她的情谊,他还是感觉到了释然,甘拜下风的释然。 只是路景延醒来后,问他的几个问题叫人十足摸不着头脑。 “石长史,此地乃是濯州?”得石玉秋肯定的答复,路景延又踟蹰地问:“我是三日前子关外转移到濯州的?”石玉秋此时还未觉古怪,直到他问:“石长史,你可识得柳砚莺?” “…识得。” 石玉秋正欲唤来细查,却见路景延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重又闭上眼睛。 石玉秋沉默片刻,伸手指向脑门:“路将军,你可觉得身上哪出有些异样?” 路景延竟笑起来:“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石玉秋见他无碍,也轻松一笑。翌日路景延就回了前线,他和李璧有始有终带人清扫了战场,亲手书写阵亡名录。 石玉秋写了一封线报传回京城,内容是前几日的战况,吐蕃死了一员悍将,随之补上的就是重获自由身的贡布,他在大邺幽禁数月,心中苦恨早就满溢,将大邺军队引入峡谷夹击,若非路景延和李璧备有先手,大邺必定损失惨重。 为了能够让计划如预期进行,路景延升任将军,携百人应战,而李璧则带领大部队从后方包抄吐蕃军队,与峡谷内的军队里应外合,反杀了吐蕃人个措手不及。当然事情不会像写出来的那般顺利,只不过是报喜不报忧,就连路景延的连日昏迷,写在纸上也只说是安全撤退到了后方。 书信在半月后到了京城,战报不会积压,皇帝得到大获全胜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了平旸王府,消息去的晚,都说明早再通知到路景延府上,反正都这么些日子了,不差这一晚,没准柳砚莺那心宽的早就睡了。 老夫人入了冬身体不如从前,听到前线捷报,晚膳躺在床上都多用了两口米饭,睡前得知无人将消息送给柳砚莺,登时勃然大怒,叫来王大,拿拐杖点着他叫他派人送信。 柳砚莺的确已入睡了,安宁敲门进来,床帐子里静悄悄的,伸出只玉白的胳膊要端碗,以为是晚间的药忘喝了。 因着是夜里,安宁没由来压着点嗓子,难掩喜悦,“奶奶,今天的增补剂都喝过了。是有好消息,王府来人说前线大捷,三爷要不了几日就能回京了!” “…当真?”柳砚莺翻身起来,一把将那遮天蔽日的床帐子掀开,怀里的猫从睡梦里惊醒,赶紧跳下床跑了。 她消瘦了些,下巴尖尖的,衬得眼睛愈发明亮,此时稍带困惑的蹙着眉头,瞧着叫安宁都觉得鼻酸。 安宁点点头:“是真的!王大亲自来传的话!” 柳砚莺软软叹一口气,复又躺下,“天爷,再不传信来,都要以为是我前世造孽,今生才要叫我提心吊胆的煎熬。” * 回京当日,薄雪飘零,军队在晨曦中款款穿过城门,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冰片,城中百姓天不亮便夹道等候。 有个孩子跑到最前面去振臂高呼,而后街道两便都沸腾了。王大带人站在乌泱泱的人堆里等着路景延露面,好回去给平旸王和王妃送信,唯有路云真抛下身份礼教,不管三七二十一念叨着“抱歉”挤到最前边去,寻找她的哥哥。 “哥哥!” 那高头大马上如琼林玉树般高洁嵯峨的男人,哪怕身披寒光泠泠的甲胄,在路云真眼里也仍然温良朗润。 路景延看见了人堆里的路云真,恍若回到前世,他战后返京,只有亲妹相迎,回府料理完那一地零碎的烂摊子,便得到了柳砚莺的死讯。 但今时不同往日,小半年过去,柳砚莺身子一定很重,不能到人挤人的街道上来与他相见。才想到这里,路景延笑意攀上嘴角,沿路去往禁内交差。 金殿上,皇帝龙颜大悦召见路景延,就连李璧也不能近前。雄伟空旷的金銮殿上,路景延摘下项上兜鍪捧在胸前,行了盛大一礼。 “微臣路景延,参见陛下。” “你就是路家的那个小子。”皇帝伏案近前,眯了眯眼,很是随和的模样,“朕记得你还有个哥哥,娶了皇后的外甥女英华,起初朕总分不清你和你大哥,还当那个上战场的路家小子是嫡长子,送你上战场前,白和皇后拐弯抹角说了一堆宽慰的话。” 路景延声音稳健:“微臣大哥名叫路承业,开年就要参加春闱,届时陛下便能见到他了。” 皇帝对他来了几分兴趣:“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殿试可不是谁都能参选的。” 路景延并不抬头,只稳稳当当地说道:“路家得陛下荫庇获封平旸郡王,家中兄弟姊妹适龄拜便京中名师,占尽优势,占尽便利,比寻常百姓更有责任入选贡士进殿参选,如若大哥连贡士都入选不了,则是旷废了陛下对路家的栽培。” “你说得对!”皇帝听得重重拍板,“说得可太对了,现如今这些个公子哥拎到朕眼前,真是推翻了那句古话,‘虎父无犬子’,依朕看,‘寒门出贵子,白屋出公卿’,这句话才是对的。李璧带去西北的那个石…石……” “石玉秋。” “对,石玉秋,就是个例子,当年殿试,朕记得他,他是个懂民生知民情的,本来想叫他回乡做个县丞,让李璧那不着调的给送到军营去了。且不说他了,说说李璧,你和李璧,关系如何?” “微臣自沧州军营回京后便拜在庆王麾下,若非庆王赏识,未必有今日之成绩。” “的确,人要知恩图报。”皇帝顿了顿,直言不讳,“可是朕的朝堂上,不需要你报效施恩者,你的施恩者只有朕一个,你可明白?” 面对这再直接不过的警醒,路景延并不惊慌,“微臣明白。” “朕希望你是真的明白。眼下西北缺一个濯州观察使,是个好缺,庆王和朕提过你是去往濯州的最佳人选,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朕同意你去,只你要清楚这个观察使的职位不是谁的恩惠,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 “去吧,回家见见父母妻儿,等信儿去吧。” “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这番对话早在前世便上演过,若非路景延当日对答如流,也不会有之后平步青云正二品的军衔。 路景延抱着兜鍪穿过长长甬道,行过朱红宫墙,天空中又飘下白雪,他快走两步,后又察觉自己不得宜的急切,款步出宫上马,朝家门飞奔而去。 门前小巷的积雪被轻扫在两旁,院墙内挂下两枝柿子,沉甸甸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三爷!”门外瑞麟早就揣着袖子蹲在那等,这会儿见人回来,简直热泪盈眶。 路景延翻身下马,将零零碎碎都递给他,开口问:“我不在,奶奶可好?” “好!”瑞麟话毕,忆起早几个月柳砚莺滑胎的噩耗,又摇摇头,“不…不好。” 路景延笑容一僵,蹙眉问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门却重重推开,里头迈出个穿红绸的围雪貂的秾丽女人,正是消瘦了的柳砚莺,她描了眉眼,涂上亮晶晶油润的唇脂,她站在台阶上,掐腰高抬着下巴瞧他。 “好,好着呢!谁说我不好?” 她快快掏出火镰,利索将家门口的两串爆竹点燃,二人之间登时火树红花般绽开大红喜纸,她在那冬季的漫天红花种向路景延跑去,跃进他怀里拥抱那冷冰冰的甲胄,光顾着问他:“我好,我很好,你好不好?” 路景延似有所觉,环着她单薄的肩膀嗫嚅:“莺莺…” 她将话头轻快地抢过去:“我很好,只是孩儿走了,你别想她,她给我托过梦,说已经托生到了青州一户姓许的人家,叫我们都不要想她。是个女孩子,我叫她小毛毛。” 柳砚莺哽咽了一下,笑起来,越说越快,“我本想去城门口看看三爷有多威风来着,只是身体还没好全,今日又下雪,知道你不会怨我,就在床上睡了懒觉,才醒没多久,眉毛都是潦草画的,你瞧,都开叉呢。” 路景延听着她叽叽喳喳,五脏六腑像被人撒了一把粗沙,沿他血液将疼痛遍布全身,到最后连呼吸都是痛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后不久,还没成形,只是一滩黑乎乎的血,你不要难过。” 他听罢却只道着歉:“莺莺,对不起…”为她生受着孩儿剥离母体的疼痛时,他远在天边,留她独身躺在黑暗里举目无亲地承受,“身体怎么样?大夫开得什么药?会不会留下病根?” 柳砚莺避开他关心的手,摇摇头领着他往里走,“不会,你进来听我说,是吃药的缘故,将来好生调理就不会有事了,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哭的,你别催我眼泪了!” 话音刚落,她惊叫一声便被路景延抱起来一路疾步送进屋里,他跑起来身上“叮叮哐哐”的,逗得柳砚莺咯咯直笑。 “做什么呀?我没大碍了,倒是你,别身上有伤还在逞强,回头脱了衣服我都是要一点点检查过来的。” “给你检查就是,但你现在要去好好躺着,迎我是什么大事?跑出来就为了点两条炮仗?” 房门一开,热滚滚的,炭盆都还滚烫,若不是迎他,她这会儿还窝在被子里躲避屋外寒气,路景延将她放在床沿上,剥了外衣拿留有余温的厚被子将人裹上。 “到底做什么呀?”柳砚莺笑看着他,见他拉长个脸,伸手戳戳他胸膛,“你身上这套盔甲也冰,脱了它好好抱抱我吧。” 路景延脱了那身笨重的铠甲,柳砚莺盘腿坐着,正想打开一点被子将他容纳,被他从身后连人带被一起抱在臂弯里。 “好暖和。”柳砚莺吸吸鼻子,眼眶发热不禁仰起脑袋,“都是你,眼泪都要融化了,我都忍了那么久了,就因为你回来还是觉得好难过……”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4节 “别哭,身体要紧。”路景延在她额角落下一吻,故意说得滑稽,“你跑出来就够叫我提心吊胆的,就发发善心把眼泪再冻上,哭起来太伤元气,伤元气的事我们不干。” 柳砚莺果真破涕为笑,仰头捧着他的脸,轻轻摩挲那点冒头的青茬,只“啪嗒”一下,有水滴落在她眼下。 她怔了怔,笑起来:“还叫我不哭,那这是什么?嗐呀我没事了,若非前几日洗头偷懒没等头发干了就睡觉,早就在你面前生龙活虎了。其实我也没那么难过,真的,我觉得我好,你好,这就够了。” 路景延长吁气,闭了闭水雾朦胧的眼,“等开春,我带你去濯州,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呀。再紧点抱我。” 第68章 路景延看了眼窗外天色,雪停了,绽出天际一道穿破乌云的金灿光芒。怀里的人昏昏欲睡,下巴不时点两下,清醒过来抬头看看,确认他还在身后。 “还不去王府请安吗?” “这就赶我走了?” 柳砚莺挺起几寸腰杆,预备从路景延怀里钻出去,“快去吧,再等下去王府派人来请,没留神火就要烧到我身上,说我不肯放你。” “就是你不肯放我的。”路景延掐掐她软乎乎的腮,“你眼睛里有个钩子,挂在我身上了,不然你替我寻个法,将它摘下来?” “忒肉麻!”柳砚莺狠狠扭动两下,又轻笑,“但我爱听。” 情话催生出了些积压心底的委屈,柳砚莺撇了下嘴角,转过身面对着他,“我也不想你走的,只是咱们既然都要去濯州了,就别招惹王府的是非,除却老夫人,你走后没人给我好脸,有一回我去荣春苑请安,通传的老姑婆叫我在府门外等了两个时辰。” 见路景延拧了拧眉,她说得愈发来劲,“那姑婆瞧着眼生,后来我打听了才晓得是世子妃从勋国公府带去的老仆,可是世子妃这辈子针对我做什么?无非是平旸王妃还记着我的仇,婆媳两个联起手来欺负我。不对,她不是记我的仇,她是看不惯你比世子出息,但又端个良母的样,不能拿你如何。” 路景延想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冷笑了声,“好窝囊,他们也就只能在这些事上下绊子,诸如此类的事还多吗?你都说了我听。” 柳砚莺噙着点笑在路景延唇角啄一下,“多是多,但我不放在心上,三爷不必生气,那日我是坐轿子去的,没有吹风,就是等得心焦些。” “我知道了,”路景延的确气不过,心下有了计较,将怀里人儿在床上收胳膊收腿的摆好,“再多睡会儿,我去请个安就回来。” 柳砚莺哪睡得着,撑胳膊望他,眼睛亮闪闪的,目不斜视看他换了身苍青的圆领袍,又目不斜视看他蹬上小羊皮的皂色革靴。 他月前才捍御边疆与凶残的吐蕃人对抗,现今到她房里来,却是个温柔清朗的公子哥模样,扶在她腰上的手都轻轻放,唯有亲吻时“凶相毕露”,但得她嘤咛也就醒转过来,还会道一声“抱歉”。 她晓得去疆场的人回了家都会性情大变一段日子,那是将战地的氛围带了回来,但路景延一见她,眼神便绵软了,她读得懂,也格外珍惜。 “三爷。” “怎的?” 她笑着不回答,故意又道:“路景延。” 路景延见她趴在被窝里没头没尾地笑着唤他,泄了声笑,“怎么了?” 柳砚莺眼神真像有个小勾子,勾着他不让他走,嘴上却道:“去吧,快去快回。” 手都放在了门上,路景延脚尖朝外,又往回走过去,将她上下嘴唇都咂抹了一遍,丁点香甜不放过,这才掸掸膝头的褶皱出门去。 路景延带着瑞麟和一干仆从去往王府请安,此时王府早就为他备好接风洗尘的酒菜,本以为人上午就要到,那只等到饭点才来。 不用问,就知道让谁绊住了脚,婢女上位都这个脾性,哪懂得大局为重,男人但凡沾染上,多好的一身本领都要荒废。平旸王妃窃喜送走了柳砚莺,如此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 老夫人身体果真大不如前,若非路景延回府,这会儿仍在塌上卧着,等婆子传饭进去。 一番问询,路景延在路云真热切的眼神中落了座,女使正位主人家布菜,席间众人便又说起些家长里短。 路景延问道:“祖母,进门听嬷嬷说您腿寒,可让大夫瞧过?” 老夫人并不想将话头引到自己的身体上,“瞧过,老毛病了,一把老骨头,浑身都是毛病,真要大夫说明白,只怕一张纸都写不完。” 如此吃了几盏酒,平旸王不在饭桌谈战局,只问道:“三郎,今晨面圣,圣上都和你说了什么?” 路景延搁下银箸,收起了五个指头,松垮垮握了个拳,像在和谁较劲,话语却轻描淡写,“说得不多,都是公事,圣上要将我调任濯州,接任濯州观察使。” “啪嗒”,路云真一块鸡肉登时从筷头掉下来,“观,观察使?” 路承业嘴里发酸,当即接口:“观察使可是地方军政要员,你这一仗看来打得十分漂亮,叫圣上如此器重。” 路景延笑了笑:“历任观察使都兼任驻区都督,我年纪轻资历浅,不过占了吐蕃人认我这张脸的便宜,到濯州协理都督府的事务,没有大哥想的那么位高权重。” 这话透着点讥锋,不似路景延平日里会说的,但他是骨子里的高傲,不与路承业较劲不过因为路承业没有长处可以与他相较。 路承业素日里能力被路景延打压,但好在还顶个平旸王的世袭名号,想到将来恐怕连名头都快没人家响了,脸色倏地一变,让王妃捕捉了去,屋子里吃着饭却牙根痒痒的人顿时从一个变成两个。 路景延不在意路承业作何感想,只窥一眼平旸王妃,见她黑了脸,挟一筷子黄芽菜吃出几分甜津。 平旸王果真借此事敲打路承业:“承业,你真该要打起精神来了,前几日才听你说在为明年春闱做准备,究竟准备得如何我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啊,这样吧,年前带你走访几位翰林院的学士,叫他们探探你的底子。” 路承业面露难色,路仙柔替他说:“爹,您看三郎也不曾考取功名,还不是一样能做出成绩,不必对大哥要求过分严苛的。” 怎料平旸王险些拍案:“三郎不曾考取功名,可他十几岁就入了行伍,那时承业在做什么?我不说,不代表我看不见,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若非有这世袭的郡王爵位,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此话一出,无人应答,老夫人咳嗽了两声,路景延开了口:“父亲,我能任职观察使,定然也有郡王府的名头加持,不敢问心无愧的说这是自己挣来的功名。” 平旸王也不知是对谁说:“自谦归自谦,可若是烂泥糊墙,也糊不到濯州糊不到前线去。好了,不说了,都吃饭。” 那“烂泥”指的是谁,没人揣测,饭桌上登时没了好脸,世子妃在桌下按了按路承业的手背,平旸王妃则似笑非笑,擎了酒盏为路景延庆贺。路景延道了谢,各怀心思吃完了这顿饭。 柳砚莺在家等来路景延,见他笑得开心,便问他因为何事,路景延将饭桌上的对话给她学了学,将她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气不死他们!真当我好欺负?” 这一笑,身心松快,小半月后柳砚莺再请大夫诊脉,便说她起先滞涩的气血都疏通了,柳砚莺打趣说自己得的是心病,路景延却当着那大夫的面说她得的没准是相思病,她脸红起来,大夫竟还帮着打趣,说这是要大好了,脸色红润,气色饱满。 虽然是打趣,但柳砚莺自己也能觉察身体在逐渐转好,有时厨房做得油腻吃了也不难受,迎风站着也不头疼,不算大好,但足以上路。 她不想推迟到开春,想早些看到路景延走马上任,本来计划就是越早越好,因她身子才往后拖延。 “三爷,我想早些走了。”这天夜里柳砚莺枕着路景延的臂弯,轻声和他提议,“等到开春,一定会被劝说留下过年再走,过完年又是元宵又是清明。我看你快些带我走吧。” 路景延问:“元宵清明不至于留下,但京城过年多热闹,我以为你会想留在京城过了年再走。” “我不想。我就想快点走了。”柳砚莺翻个身,趴到他胸口去,手指头走过他的唇峰,“三爷现在可是个抢手的香饽饽,过年亲戚走动,没准又要给你说亲,要是说个郡主县主,可就完蛋了。” 路景延听她犯愁,还有心思笑,胸腔沉闷传递着震动,“你这几天愁眉苦脸的,就是在想这事?” “对啊!这是大事!我的终身大事!你可别看不起我的担忧,我瞧着前几日突然过来走动的睿亲王,就存着点心思。” 路景延笑得更大声:“你担心得太多余了,睿亲王的女儿如今才十二岁。” 柳砚莺险些蹦起来:“十二岁怎么了?过几年可就十五十六了,你那时候心智是三十好几可以给她当爹的人,可这副皮相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就娶不得了?他这是从现在就和你拉近关系,看你态度呢!” 话糙理不糙,路景延眉头一碰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当即和她规划起出逃计划,定了个良辰吉日,上禀皇帝,辞别庆王,见过家中父老,走马上任濯州。 路云真当日可谓是涕泪横流,可就是路景延不走,京城的贵女们到了年纪简直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早晚有出嫁的一天,他不走,她也要走,只好约定了书信联络,待在濯州安顿好了就回京省亲。 辞别庆王那日有一桩事可说,因着路景延答应了皇帝要和庆王保持距离,几人驾轻就熟私下见面,到了却见石玉秋姗姗来迟,倒也情有可原,说是与太常寺卿家的四小姐有约,编造了个吃坏东西腹泻的理由才得以抽身来送他们。 如此目送柳砚莺上了马车,石玉秋轻拍路景延的肩膀,“路上小心。” 路景延莞尔:“石长史,有机会来濯州找我们,别一个人来。” 李璧在边上疑问:“什么一个人两个人,我也去不就两个人了。” 石玉秋笑道:“诚然。” 第69章 寻常车马不比战时军马,粗略估计,要在路上颠簸两月方可抵达濯州。 柳砚莺出发前挨个询问了府里仆从的意愿,想跟去濯州的一律带上,不想去的哪来回哪去,回王府闲适当差,不必跟着主人家背井离乡。除却几个年岁大的,都愿意跟着。 特别是瑞麟和安宁,像说好了要借此机会表忠心,都上路了还在“叭叭”念叨,“奶奶,这一路有我呢,您安安稳稳的,安宁在轿里陪您解闷,啊对了对了,猫笼子千万别打开。” 柳砚莺见他年纪不大,硬端着副老成的模样,忍俊不禁问:“三爷呢?” 瑞麟坐在外头露齿一笑:“骑马和卫所的哥哥们在前头呢,这一次带去的人可真不少,粗略一数有五十来个,将来都是奶奶您的府兵,真威风啊!” “就你嘴甜!” 柳砚莺还未出过远门,车队行驶一阵出了京城,还是她熟悉的京郊,再往外走,路过小崇山,深冬时节,打眼望去银装素裹,比往年元宵节看到的景象更加唯美动人。 她望着雪景托腮轻笑:“安宁,你走了会想这儿吗?” 安宁认真思忖道:“该是不会,我在这儿无亲无故,最亲近的人便是您了。” 柳砚莺仍未看她,只怅然道:“我也不会。” 因路景延手上有任命状,车队走的都是加急的直道,沿途景色瑰丽且设有驿站,柳砚莺坐在车里不觉颠簸,只觉新鲜有趣。 再往西去,地势逐渐艰险,头三天柳砚莺还带着点新鲜劲,足以让她忽视车马颠簸带来的疲劳,之后山路遍是石子,家仆从未出过远门,受不了将脑袋挂在车帘外头“哇哇”吐,柳砚莺颠得头昏脑涨之余,喊了瑞麟到前头去找路景延。 车队在瑞麟的叫喊声中缓慢停下,柳砚莺闭着眼,只听得外头有马蹄靠近,而后车板“嘎吱”响了两声,路景延跳上车架,掀帘而入。 安宁赶忙道了声“三爷”,从车厢里出去,让出点地方。 “莺莺,不舒服?山路不好走,你得忍忍。”路景延将她歪倒着的脖颈托起来一点,拿来水囊,“喝不喝水水?会好受一些。” 柳砚莺闭眼将他手推开,“不喝了,晃起来肚子里都是水声……” 路景延望向窗外,叹口气:“委屈你了,这路不会太长,再往前就又是直路,咱们今天赶到直路,不要在山里耽误太久。” “啊?”扮娇弱无效的柳砚莺猛然睁开眼,“为什么?不能停下休息一会儿吗?后头的两车人吐了一路,再走下去谁要有个好歹,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路上颠得头晕呕吐就算有个好歹,走完这条路也就好了,但路景延想了想,颔首跳下车架,高声道:“所有人原地休整一刻钟,庞俊!带人到前头探路,有净水就取点水回来,分发下去。” “是,将军。” 而后他回进车架,问柳砚莺:“要不要下来走走?”柳砚莺点点脑袋,脚底打飘跟着下去,只觉两脚站在地上都是一种恩赐。 “为何不能在山里扎营?”她走了两步,耿耿于怀地问。 路景延耐心解释:“山里有积雪,到了夜里雪融就会很冷,寻常帷幄难以抵挡,还是不要逗留为好。” 柳砚莺点点头,硬扯个笑:“好,我忍忍。和你骑在马上相比,坐在车里已经很舒适了,我也得做个表率不是?” 路景延笑了声道:“其实走这种山路,骑马比驾车舒服,我在前头吹着风闲适地走,竟忘了你在后头叮铃哐啷地颠。” 柳砚莺本想当件贴心小袄,听他这么说,当即拧起眉头,“三爷?!” 一刻钟后,柳砚莺坐上军马,放眼望去视线都清晰明朗许多。 她不会骑,有路景延坐在身后也不觉害怕,起先的微风拂面也变作“威风拂面”,好好体验了一把行军带兵的感受。只是她后知后觉的发现骑马虽然不晕山路,却很费大腿。 只好蔫蔫下马,回到车架,好在路景延熟悉这一带,之后的路真如他所说,平缓笔直,几乎没再受罪。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5节 白天踏遍山川江流,夜里在驿站落脚休整。柳砚莺真的变成一只小鸟,有人爱护她漂亮的羽毛,丰满她的羽翼,让她见识到眼前盛景。 柳砚莺这才发现自己像一捧水,前世流淌进朱门碧瓦玉阶彤庭的阊阖天门,沉溺在那惑人的声色中,最后连怎么死的得都靠魂魄来发现。 这一世路景延带她流淌进暮色苍茫巍然万顷的未来,她便真的变作一只鸟——往高处飞,也不用担心无处落脚。 * 抵达濯州已是早春,濯州的春与京城的春不同,濯州的春有更为蓬勃的生命力,树比花多,抽芽的枝条遮蔽了蓝天,天与地的距离难以用眼光丈量。 行在濯州城的街上,奇异的商铺鳞次栉比,柳砚莺从车帘子里探出脑袋,指向一间香辛料铺子道:“天爷,瞧那胡椒,三麻袋那么多。” 安宁也赶忙探出头去:“奶奶您瞧!那铺面上摆的可是胡人的织锦?好鲜艳的款!” 柳砚莺望着这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眼眶子一热,险些没哭出来。 耳边稀奇古怪的语言不时响起,街上容貌各异的胡人不知凡几,柳砚莺分不出哪拨是粟特人,哪拨是波斯人,只晓得这些都是西域商人,上濯州来就都得服观察使的管。 马车在“路府”停下,这是间四进的宅院,听说有一进院子是冯家在知道他们要来之前加急修葺的,拆了原先的几件老房,盖了新屋,才算“新房”。 这住所是冯家找的,冯家人在收到前线捷报后便在城内物色起宅邸,等得到路景延正式调任的消息时,房契都已经攥在手上。 冯家经商,算得很精,路景延既是平旸王庶子,又是李璧麾下爱将,前途定然不可限量,果不其然年末和吐蕃一战立下功勋,去往濯州任命观察使,头顶就只有一个濯州都督。 而他们冯家,早早认下柳砚莺做二房小姐,二人成婚之后,路景延在濯州的影响便能照拂冯家世代。 冯家嫡长,在濯州任职都护的冯建安在府宅门口迎接,“路将军,五妹妹。” 柳砚莺听他一声五妹妹,好奇且探究地打量起他,见他模样端正目光清亮,垂手往那儿一站,很有底气的模样。 有的人光看长相就知道是个聪明人,而冯建安就是那样的人。 路景延上前道:“冯都尉,好久不见,有你将钥匙亲手交到我的手上,也是件令人安心的事。莺莺,来见过冯都尉。” 都尉是军衔,都护是官职,柳砚莺跟着走上前,眼珠悄然一转,福了福身,“见过大哥哥。” 冯建安微微一顿,随即朗然大笑,果然,一个能让男人设计都要娶进家门的女人,一定不会简单。 “五妹妹,你太久没回来了,冯家在濯州那么多有利益往来朋友,将来遇上了,都会好奇你后来的去向,不过你不用紧张,回来了我们就都是你的家里人,长辈也都在等着见你和路将军,想着一起吃顿便饭,叙叙旧,也聊聊濯州的风土人情,还有你们的婚事。” 柳砚莺听冯建安隐晦向她说明了些将来的隐患,掌心出了些薄汗,点点头:“好,我明白了,往后也会多和家里走动,免得旁人说闲话,说我们久不相认,关系生疏。” 冯建安欣然颔首:“五妹妹还是和幼时一样聪慧。” 柳砚莺侧头看向路景延,见他噙着笑意坚定望向自己,便也呼出口气,捏捏拳头觉得未来可期。 冯建安带着两人在偌大府宅走了一圈,安宁跟在柳砚莺身后时不时捧场地大呼小叫两声,替柳砚莺抒发了心中的感情。 这宅邸自然不比京中的郡王府,可胜在身处地广人稀的大西北,宅子少说也有二十亩地,景观不同于京城的寂静秀气,风格豪放不失端方,很是别致。 当晚,柳砚莺和路景延便见过了冯家长辈。 去到冯家内宅,冯建安说起话就不再那么云遮雾绕,对路景延直言道:“将军,有庆王做媒,您和柳姑娘的婚事冯家会鼎力支持,嫁妆我们会添置,届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濯州冯家和平旸王府就是亲家了,只是…成婚终究是人生大事,若平旸王府自京中来人,我们冯府该如何应对?” 路景延微笑道:“有冯都尉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待春节过后我会书信家中长辈,两地路远,家父有爵位在身不会轻易离京,母亲亦然,家中或许会专程派人来濯州探访,届时我自有办法,贵府只需配合即可。” 他话毕轻挑了下眉梢,“不过,我素来不是个受重视的儿子,没准你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毕竟正如你所说,有庆王保媒,亲家又是西北望族,想来我在京中的长辈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冯建安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那么将军请随我入席吧,别让柳姑娘久等。” 那厢柳砚莺早早入席,被几个冯家长辈打量问询,冯家多是做生意的,走南闯北没那么多了不得的讲究,何况还仰仗着路景延将来在濯州的势力,对柳砚莺都十分热切。 柳砚莺碗里被夹了许多菜,见路景延总算入席,松了口气,小声道:“你可来了,婶婶好热情,你瞧我的碗里,都垒成一座山了。” 闻言席上哄堂大笑,路景延的手轻放在她后背,俯身款款落座,“多谢叔伯婶婶帮持,冯家的恩情,在下都会铭记在心。” “这叫什么话,早晚都是一家人。二房女婿,我们帮你,不就是帮自己?” “婶婶说的是。” 这饭吃得柳砚莺并不安稳,回到府里,她掣掣路景延袖子,“说到底,咱们和冯家也算利益交换,会不会不长久啊?” 路景延听罢沉沉笑道:“结了亲,有什么不长久的?你攒着劲要跟我分家不成?”他回握着柳砚莺的手,“我在濯州人地生疏,你以为出了京城谁都看平旸王府的面子?我在西北没有人脉根基,冯家却是西北的名门望族,既能互为合作,何乐而不为?” 柳砚莺恍然:“原来如此,这里头学问真大,三爷在军营待着,这些都搁哪儿学的?” “死一回自然就懂了。” “说的也是,死一回好多事都能想通,只是不见得人人都有这个机会。” 说罢,柳砚莺倏忽抬脸看向他,眼梢带着点恍然大明白的坚毅,“是不是上辈子月老牵错了红线,才叫我们两个惨死的?所以老天让我们重活一次,也好让月老赎罪。” 路景延忍俊不禁拿起她的手在唇边轻碰,“有理,只是你的的确牵错了,我的可没有。” 月光没道理地将柳砚莺脸蛋照得通红,“你还翻这旧账?”她想甩手将路景延给甩开,又被紧紧攥着。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正房门口,小黑胖初来乍到只能关在屋里,此刻抓心挠肝地在门内猫叫,每一声都带着些如泣如诉的幽怨。 路景延侧目看向她,眼珠漆黑透亮,莫说那清泠俊秀的模样还真像个男猫妖,“谁叫你真伤了我,但我也只敢在梦里控诉你。” 柳砚莺推开门将他拉进去,手指勾着他腰带上的冷玉。 “别说没给你机会,今晚就让你翻我的旧账…”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提前公告一下:完结后的一周,评论区显示全订的uu都有爱的红包!不要因为有红包刻意不评论啊!没必要这么高风亮节哈哈哈,给我一个答谢陪伴的机会! (每次都感觉差一章能完结,然后黑洞一样写不到完结的剧情点,救命 第70章 京城,平旸王府。 “这真叫闻所未闻,在京城有我帮忙物色,愣是一个都不愿意娶,去到濯州倒和商贾家的女儿看对了眼?” 平旸王妃收起手中信纸,皱起眉毛看向斜对面端坐饮茶的庆王。 李璧面不改色放下二郎腿,玩笑道:“冯家不是寻常商贾人家,西北一带占据了大邺与西域的交易往来要道,在濯州,能经商的都去经商了,谁还入仕。” 平旸王妃隐隐不虞:“冯家无非是看中了三郎在濯州的职权,三郎难道看不透这层?那冯家小姐是什么倾城之貌,要他不避水火的娶进家门?” 李璧笑了笑道:“非也非也,濯州最大的事业就是生意,如若能够娶到冯家小姐,对知珩来说,定然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的美事。说句公道话,知珩向来清楚自己要什么,许多事不盲从安排,若说这么做不对,那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功成业就。依我看这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如就再相信他一回。退一万步说,也不过是桩婚事罢了。” 平旸王听了阵,见李璧有意撮合,心中也明白大半,虽说亲王结党乃大忌,但朝中就没有真正不为自己打算的人,有些话不能明说,李璧重用路景延,现今插手他的婚事,想来那冯家与庆王也是有些私交。 “既然如此,我信得过殿下,也信得过冯家,只是到底关系到我儿的婚姻,山高水长还是派个人去探一探最好。” “平旸王认为谁去最合适?” “最佳人选该是他大哥,只是明年怀瑾参加春闱,不宜动身。” “说的是,那还有谁合适?” “招婿吕濛可以前往。” * 于是又过一个半月,吕濛轻装上路带人抵达濯州,路景延新官上任无暇接待,柳砚莺便独挑大梁带着瑞麟迎人。 逗留三日,吕濛代表平旸王府拜访了冯家,才入府门,在那汉白玉的台阶上走一遭便明白了冯家的财力,要不说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这府宅要是放在京城,只怕也鲜少有人能够负担得起。 二房小姐尚未出阁,吕濛怎么论都是外男,见不上面,也不必见面,吕濛此次前来唯一目的便是与冯家长辈相谈,连见不见路景延都是次要。 冯家人自然是好生招待了吕濛,甚至派遣家仆跟随吕濛一道回京,拉了两车的礼,送了好些京城少见的西域香料、银器、织锦去到京城。 东西既然山高水长地送来了,就没有再无端退回去的道理。 收下,也就应允了两家的婚事。 只是婚仪难办,路家因着路途和路景延的擅作主张,索性无人到场。本以为因此婚事便会从简,可到底是“冯家嫁女”,排场不可能小,何况柳砚莺也未必愿意将就。 如此,成婚那日,新郎官那边大大小小地方官员到场恭贺,新娘子那边又有形形色色与冯家有生意往来的商人携礼入场,横跨两界可谓风光无限,丝毫没有因为谁的缺席而冷清分毫。 柳砚莺喜欢这样的婚仪,就像是跟着路景延逃到了书中的世外桃源,这里的人不必熟悉他们,只要是带着祝福来的,就都是他们的宾客。 八抬大轿自冯府迎亲而归,路景延身骑缠绕朱红喜绸的骏马,气度卓越极为醒目。 柳砚莺着绛红大袖钿钗礼衣,在喜婆搀扶下款款下轿,她衣衫上的细小金翠花钿折射光线熠熠生辉,手执团扇掩面以示羞怯。 悄么错开扇面窥一眼身畔郎君,见路景延也如她一般身穿沉甸甸的喜服,和她成双成对的火般赤红,脸颊还是“腾”得一热,才发觉这扇的确必要,匆匆将扇面挡在脸前。 路景延自能够觉察,牵她踩着红色绒毯缓步向前,在喜婆仰脖子高声念着贺词的遮掩下,故意轻声说:“头回见娘子的脸这么红。” 柳砚莺目不斜视打个磕巴:“扇面映的。” 如此心跳咚咚地行过沃盥礼,清水沁凉柔顺的自手心手背流淌进盥洗铜器,柳砚莺紧张的心情也得以抚平,行却扇礼时,她移开了掩面的团扇,迎上他目光,避无可避。 路景延不依不饶问她:“还是扇面映的?” “不和你说了!”柳砚莺赶紧提裙跟着喜婆进屋。 进到屋中,饮过合卺酒后,酒气混入鼻息,柳砚莺局促坐在床沿,看喜婆将红枣花生桂圆混着钱币抛洒在二人身后的床铺,讨个早生贵子的意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喜婆拿过那饮尽的两半匏瓜,并在手中,“喝过合卺酒,再将这匏瓜用红绳相系,今后可就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柳砚莺五指攥了攥,耳听路景延回味般格外细致地复述:“嗯,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她扭脸看过去,情不自禁笑起来,自觉憨傻,又把脸转回去,却被路景延轻轻捏了下巴,带着点孩子气,“你怎么不说?跟我说一遍,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干什么呀,好多人看,非要我跟你鹦鹉学舌。”她羞得脖颈子都红了,见他目光灼灼地期待,忍笑道:“我和你自此以后夫妻一体,永不分离,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路景延听得一怔,眼中柔情汹涌,瞧着她说完后缓缓合拢的嫣红嘴唇,才确信这是她亲口所说的话。 永生永世的分量,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 喜婆笑道:“永生永世,夫人说的这意头好,一辈子不够,要生生世世都修成正果。” 旁人听不出含义,只当这是个空洞的祈望,可真正重活一世的柳砚莺说的却不是空话,虽然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但她此刻愿意许下心愿期盼成真,对路景延来说也已足够…… 之后新郎便要到前头去接待宾客。柳砚莺目送路景延出屋,转眼安宁带着两个婆子进来,几人从外面进来都笑得合不拢嘴。 安宁摇着团扇凑上来,一笑露出牙缝里的豆沙糕,“奶奶奶奶,肩膀重不重?这足金的头面可真是太排场了!” 柳砚莺嗔她一声“出息”,而后也抿着嘴傻乐。 安宁端上来一点桃酥之类的点心,伺候她小口小口的用了,几人聚在一块儿,和柳砚莺说外头宴席上有多热闹,说那些地方上的官员见了路景延都得叫一声观察使大人。 “恭贺观察使大人新婚,观察使大人和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安宁学起来有模有样,简直学到了柳砚莺的心坎里去,柳砚莺大手一挥,“去,你今天忙里忙外也辛苦,上我装璎珞的匣子里捡一件喜欢的拿去戴。” 安宁赶忙就去了:“多谢奶奶!” 柳砚莺静下来品味着嘴里的糕点,侧目看向屋外穿透窗纸的红灯笼,那灯笼铺设得极长极远,沿走廊通向前厅,通向以她为主角的盛典…… 撩错人后她引火上身(重生) 第66节 大半天后,路景延送走宾客,沿铺设红绒毯,挂满喜绸和大红灯笼的游廊缓步走向他的婚房。 路景延忽然站住脚步,因为他见到柳砚莺早早遣退了院里的丫头婆子,只身站在游廊那头,眼角眉梢是压不住的喜色。 他以为她饿坏了跑出来找东西吃,便朝她迈开步子走去,“吃过东西吗?怎么跑出来了?” 柳砚莺却将眼神越过他去,望向那悠长的红色喜廊,“我白天望着这外头的灯笼,就想晚上一定要亲眼看你朝我走过来。”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 “嗯。” 路景延打趣她道:“洞房花烛跑出来接新郎的,你怕是头一个。” 柳砚莺瞪他一眼:“等我说完嘛。” 路景延揽过那衣着隆重的肩,偎她在怀一道朝那径深的走廊望去,“你说,娘子请说。” 柳砚莺让他叫得怪不好意思,扭两下肩膀,煞有介事地瞪他,“还让不让说了?” “说吧,我洗耳恭听着。” 柳砚莺道了声那还差不多:“许是今天的日子对我来说实在太大,所以我才突然觉得今天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与我有关。哎呀说出来好傻,可是我此刻真的为所有人的高兴而高兴,也恨不得这世上没有人正在悲伤难过。”她说完扬起脸看他,“我是不是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路景延却笑:“没有,当然不是。”他在她贴着花钿的额头吻一吻,“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只是太高兴了,莺莺,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那个吻自轻颤的眼睫缓缓下落,两唇相触,她频频踩到两人衣摆,路景延将她抱进屋去,等到衣衫凌乱跌倒在硌人的床铺上,柳砚莺气喘吁吁拨开身下碾碎了的干果,忽然将他胸膛推开。 “三爷,还没说完。” 路景延撑着胳膊,如梦初醒:“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想?” “这话一定要说,否则我怕你不懂我的心意。”说到这儿,她眼珠在昏暗的屋内闪闪泛着点点水光,叫人愿意仔细聆听,“你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其实还在想,虽然,我打从开始就贪图你的名利,但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那我也不要你的荣华富贵。” “你可要长长久久地爱我…”她声音轻下来,分明是因为不确定,却仿佛对他施展了古老玄秘的咒语。 这番话对路景延来说无疑是个惊喜,虽说他感受得到,可从她口中听见仍是令一种非同凡响的感觉。 “莺莺,你说过的。生生世世,够不够长久……” “不够…”她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我很贪心,给我多少我都不会够。” 路景延轻笑起来,极其珍视地抚过她脸颊,又试图用手指和唇舌描摹她的灵魂,柳砚莺调动全身去招架他的给予。 黑猫扬着尾巴自窗外踱步经过,抬起毛绒的下巴,云层被柔情的风吹散,云翳后的月色有水波荡漾—— 这是他们的新婚夜,同样也是若干年后他们还会提起的那个良夜。 作者有话说: 救命我本来打算把番外写在这章,写了一千字看时间来不及人差点麻了。番外很短,白天就能发,是三年后回京。 --预收古言《偏执首辅的掌心刺》-- [天真懵懂小姥姥x卑鄙险恶男狐狸] 方沁生在金陵第一大家,方家人丁昌盛,她出生便和孙辈同岁。 十五岁这年,外甥女领回一个落魄俏书生,说是认的干儿子,叫曹誉。 这个曹誉忍常人不能忍,给大不了他几岁的人当儿子,还要叫她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姥姥。 曹誉很孝顺她,为她敬茶,为她穿鞋袜,为她描眉涂唇。 她望着他的丹凤狐狸眼,偶尔懵懵懂懂赞他一声“乖孙”。 后来曹誉借方家之力进入内阁,不再有时间孝顺她,她才发现曹誉对她做的许多事都不是他该做的…… 十八岁这年,方家犯罪,方家人尽数流放,曹誉沽名钓誉,落井下石。 方沁被人从大牢里带出来,她听救她的人说,这是曹中堂的意思。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见到那双数次出现在她梦魇中的狐狸眼,只是这次她见面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不肖子孙!” 他拇指蹭掉唇边血迹,一如当初蹭掉她唇边胭脂那样,放进口中吃掉。 “我姓曹,我是我曹家的子孙,从今往后还是你的表兄,你未来的夫郎。” *** 曹誉不愿意别人记得他奴颜媚骨,摧眉折腰的样子。 如果那个人是方沁,他想她记自己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