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 楔子 那些年偶像剧盛行,一整个下午都是播放着王心凌的歌。 林雅不爱说话,李杏梨也不爱说话,两人总能沉默一下午,慢悠悠地挥霍午后的时光。 她们都是孤独的,可是她们很快乐。 是林雅教会李杏梨,平凡一点也不可怕。 第一章 白日天光(1) 日光耀眼,镜头里的蓝天白云像一幅油画。 朦胧的光晕重叠又扩散,李杏梨对焦了好几回,终于捕捉到合适的角度。随后「咔嚓」一声,灰白色天台枕着晴朗的天气,优美地入了镜。 「这里好热啊,杏梨你好了没?」陈薇儿已经脱下毕业帽,正拿它来搧风。 李杏梨低头查看着照片,忙道:「等我一下。」 朱清仪瞇着眼抬头,眼前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门窗紧闭,外墙严重脱落,砖头缝隙全是霉菌和青苔,最特别的是,第三层的天台并未完全建好,外围只草草搭了几块砖,从前好多人为了省钱都爱这样起房子。 「你婶婶家不是在那边吗?为什么要拍这里?」朱清仪指了指向不远处的另一栋屋子。 「我高一前那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大姐姐,她就住在这。」李杏梨把照片放大,天空拍得不错,可惜天台的部分就暗了点。 「她搬了?」 房子四周散发着一股霉气,显然已经没有人住。 「嗯,也没来得及交换联系方法。」李杏梨这下不再理会照片,有些恍神地说:「好多年了。难得现在回来,那就顺便拍拍这里。」 旁边的陈薇儿忍不住要走,黑色毕业袍间露出白皙的腿,「我只知道这么多年后,我们依旧是母胎单身。」她高喊一声:「简直太邪门了!」 李杏梨「咯咯」地笑起来,扶了扶头顶的四方帽,也迈开了步。 三人毕业后各自升上不同的大学,联系也变少了,上次合体还是一年半前的圣诞节,要不是清怡三中有要回来拍大学毕业照的传统,她们下一次见面恐怕遥遥无期。 李杏梨看着几步之遥的朱清仪和陈薇儿,阳光把二人的黑袍照出光泽,帽子的流苏在一晃一晃,她走在最后,偷偷把脚下的时光也踏慢一点。 明明一切都不同了,但又像什么都没变。 经过婶婶的家时,李杏梨不由停下步伐,同样是紧闭的门窗,但明显还有人住的跡象。她再度回头,看着眼前这一条大直路,旁侧是两排旧式红砖独立屋,大多早已破落不堪,从前走过最多的路线,便是从这里跑到斜对面的屋子。 放眼看去,那个残缺的天台像远远掛在天边,竟有一种颓败神秘的美,此时的天色已经变了一轮,从耀眼的白光沉淀成柔和的暖光。 嘿,我毕业了。 李杏梨又出神了,不知不觉走到路中央,再度举起了相机。 再拍一张吧。 再看一眼,那段孤独的日子里唯一的,差不多是她全部青春的—— 按下快门前,一阵快风猛然从身边掠过,清凉与闪电般的痛楚擦过李杏梨的手臂,头顶的毕业帽和手中的相机先后落地,天旋地转间,她看见一道黑影捣乱进昼日的白光之下。 尖锐刺耳的煞车声刮起。 一道浅浅的痕跡刚好把地上的女生围了半个圈,单车上的人长脚落地,转过头来。 李杏梨愣愣地抬起眼,柔软的肌肤被水泥路擦损了皮,一瞬间,炽热从手臂上的伤口蔓延至心头。 夏日的光全被眼前的男生挡下,只馀下一些微光落在她身上。 清怡三中的校服,半垂半亮的眼眸,以及一整个青春的悸动。 ——美好回忆。 梁日柯。 嗯? 毕业快乐。 光芒的盛放与凋零,是一个故事的开始与结束。李杏梨眨了眨眼,像从夏日的梦中醒来。 「有人!停车!」男生高喊了一声。 紧接着,数道煞车声在女生身后响起。李杏梨连忙回头,发现同样是熟悉的脸孔,几个男生均穿着清怡三中的校服。 远处的朱清仪和陈薇儿听见这头的骚动后已经折返回来,赶紧把跌倒的李杏梨扶起来:「怎么回事?撞倒了?有没有受伤?」 李杏梨摇摇头,边站起来,边整理歪掉的毕业服。 「怎么会是你们!」陈薇儿惊喜地看着新冒出来的几个男生。 最后面的一个男生探出头笑到:「回来拍毕业照啊,这么巧?」 李杏梨把帽子和相机重新捡起来,低着头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就是不肯抬头。 朱清仪踏前走了一步,朝最前面的男生微笑:「梁日柯,你一回来就把杏梨给撞了,这事我们肯定不放过你。」 梁日柯从单车上下来,然后低头把车子停好,李杏梨瞄到车头的篮子塞了一件黑袍,领带滚着红边,是全艺大学的毕业袍。 身前的阴影更浓厚,有人走了过来,李杏梨终于抬起目光,男生的头发依旧乾净俐落,样貌跟四年前没有太大分别,只是五官线条更硬朗,眉眼成熟了不少,眼皮稍动,便让人心头一牵。 「有没有受伤?」梁日柯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她听得见。 「没事。」李杏梨以为她会怂,然而嘴角竟自然地弯了起来:「好久不见啊。」 一切简直像谎言。 柔和的声音把断断续续的时光连回一条直线,如此顺滑,如此熟悉。梁日柯的耳朵好像被什么淹没了一样,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他一笑,接着周遭的人也不约而同地笑了,顿时把夏日的热气和刚才相撞的小插曲都忘得一乾二净。 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什么比旧同学重聚的事还重要。 「我的妈呀,李杏梨的声音怎么还是那么好听。」以前一个同班的男生开玩笑。 陈薇儿笑:「什么叫『还是那么好听』?人的声音又不会变。」 「当然会变!我们刚回学校拍照时碰见了赵老太婆,她一张口就把我们吓坏了,这几年肯定没少骂人。」男生压扁嗓音,绘声绘色地扮演着:「哎呀~我看看是谁回来了,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其他人又笑作一团。 陈薇儿说:「我们正要走过去呢,你们都已经拍完了?」 钟勉学踩了踩脚踏,链条「索索」地响起来:「我们刚要离开。不过看在同学相识一场,就免费载你们一趟吧。」 陈薇儿立马欢呼起来,男生一共有五人,载三位女生简直卓卓有馀。 「梁日柯,罚你不准载人一天,今晚交罚单五百给我。」名叫黄子奕,也是刚才开玩笑的男生说:「今晚我请大家吃饭!」 所有人喝采赞同,梁日柯笑笑没有作声,陈薇儿则朝朱清仪和李杏梨说:「把袍子先脱掉,不然容易被捲。」 男生们听完后,起先还一脸痞子气,只是三人一脱下外面的毕业袍,露出里头的高中校服时,所有人又静了几分。 好像在午后打了一个盹,醒来后,他们还是高考前带着傻气和衝劲的少年。 对未来迷惘,但无惧。 「一转眼,个个都变社畜了。」吶喊在空中平滑而过。 脚踏转动,轮子一个接一个向前滚动,脚下的风把地上的热气捲起,白衬衫领子在飞扬,及膝裙子被翻起几道皱褶。 青春年间,他们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跡。 第一章 白日天光(2) 李杏梨好像做了一个梦,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趴在地上睡着了,额头和颈部都贴着细汗。 这个暑假不只无聊,还很热。 炽热的白光从外头倒进来似的,一室热辣辣,幸好地砖比较凉,她这一觉也睡得甘甜。 李杏梨揉着眼睛,也许是刚睡醒,此时反应有点呆滞,只愣愣地盯着外头只建了一半的天台——是她从来都不敢去的地方。 林雅呢? 她环顾四周,地上只有几张白纸和一堆散落的顏色笔,不久前还和她一起画画的女生已经不知所踪了。 李杏梨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不该下楼找人。 这里是三楼,也是林雅的房间,二楼则是林雅父母的活动空间。虽然说她习惯来这里玩已经有三年时间,但每次进来后都是直接跑上三楼,几乎没有和其他人说上过半句话,有几次与林雅母亲打了个照面,也是害羞地点点头,没有说上过什么话。 正当她还在胡思乱想时,楼梯处冒出了一个人影。 一看见那条白碎花裙,李杏梨立马松了一口气,「你去哪了?」 林雅把头发扎成低马尾,发色很浅,皮肤偏白,像瓷娃娃一样。她张了张口,模糊不清地吐出一些音节:「妈喊,吃西瓜。」 见坐在小女生露出渴望的眼神,她嘟嘟嘴:「吃,完了。」 林雅打开电脑,重新播放音乐,每次都是由王心凌的《黄昏晓》开始。 李杏梨忽然想起刚才的梦:「我刚做了一个梦。」 林雅两条腿大咧咧地在地上伸直,差点就露出内裤:「梦?」 「是一个关于未来的梦。」李杏梨抿抿嘴唇,意图营造一些神秘感:「梦里有一片白光,有好多片段一闪而过,我看见自己穿了毕业服,但下一秒已经是几年后??」 林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好奇,也没有其他表情。 其实李杏梨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梦,只记得那是一个关于长大的梦。 「当时的我已经去上班了。」她心虚地为梦境作一个结尾。 林雅「噗嗤」一声笑了。好像在嘲笑,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生。 李杏梨有些窘,不作声地低头画画去。 林雅在她初一那年搬来,刚好比她大三年,来唸高一。两人有一次在门前的宽巷子碰见,就糊里糊涂地结识了。 刚开始两人会玩芭比,后来就改为看偶像剧和画画。 两人都喜欢画画,李杏梨特别爱画实物,有时候会画画身边的林雅,甚至会画外面残缺的天台。反正能看得见的,她都会乱画一通。 「我报了清怡三中,和你一样。」 歌曲播到尾声,李杏梨一时有点感触,低头画着刚才的梦,但怎样也画不出一个轮廓。她轻声:「可惜你都要毕业了,不然我们就能在学校碰面。」 林雅很久没有说话,两手撑在地上,歌曲在说黄昏,但此时偏偏烈阳当午。 「想不想,出去??」林雅嘴巴一时卡住,停了几秒,舌根才缓缓转过来:「看一看?」 李杏梨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外面的天台,摇摇头。 林雅重复问一遍:「真的,不去?」 李杏梨犹豫,吞吞吐吐地说:「三步,我最多??只能走三步。」太远的话,她实在无能为力。 林雅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回头朝她咧嘴一笑:「我来,保护,你。」 李杏梨抬头看她,手上情不自禁地抓紧她的裙子,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信任。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林雅更懂她的人了。 跨出门口,两人慢慢地向前挪移。 一步,两步,三步。 阳光很猛烈,热风滚滚扑来,李杏梨竟然觉得一阵快意,连皮肤的毛孔也感到愉悦。 林雅很守承诺,由此至终没有放开李杏梨的手。 「其实,」林雅带笑的声音传来:「我也,只敢走,三步。」 李杏梨的脸热烘烘的,她反手握紧林雅的手:「我们来做约定好不好?」 林雅不解地看她。 李杏梨弯腰拾起一块碎砖,在跟前画了一条弧线:「安全起见,以后我们谁也不可以越过这条线。」 这样一来,她们并不是因为胆小而却步,而是因为,这是她们的安全范围。 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划定一个范围来好好保护自己。 林雅点点头,二人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感受着白光消融时,林雅承诺李杏梨,只要她能够入读清怡三中,林雅就答应送她歷届的考卷题目。 三个星期后,李杏梨收到取录通知,只是这一回的林雅,却确确实实地不知所终了。 拍完毕业照,一行八人就乘车离开了小镇。山路颠簸,乡郊风景一幕幕闪过,逐渐被眾人拋离身后。 一下车,八人就到附近市区的餐厅聚餐。 下午碰见的时候,所有人还觉得彼此都没有什么大改变,没想到脱下毕业袍、换回常服后,才发现每个人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李杏梨,看来只有你没变。」黄子奕指着她的不曾染过的齐肩黑发,哈哈笑道:「你这发型简直十年一样啊。」 朱清仪淡淡说:「也不见得你甚么时候留个长头发。」 黄子奕忽然一拍桌子,黑色衬衫前的扣子差点崩掉,他语气亢奋:「我就想留个长头发!上回梁日柯带他那个长发艺术家朋友来聚餐后,我一看那发型就喜欢得不得了。」 鐘勉学当时也在场,不由无奈打断:「人家有艺术家的气质才hold得住,你一个上班族留什么长头发?」 陈薇儿好奇插嘴:「梁日柯,所以说你开画室的事是真的?」 瞬间,所有目光聚焦在角落的男生。 梁日柯的常服是很简单的oversize短袖t-shirt和浅蓝牛仔裤,但他骨架长得很好,有模特儿的范儿,再普通的衣服也能被他穿出潮服的味儿。 「和大学同学合资开的,目前是小规模营业。」他笑:「你们有空就来看看。」 陈薇儿眼里全是羡慕,咬了咬刚才补上的红唇:「嘖,果然资优生就不一样,一出社会就赢在起跑线上。」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些小事,又八卦地笑:「这么好的条件有女朋友没?没有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唄?毕竟高中时我俩也传过一段緋闻。」 梁日柯刚要拿水的手一顿,黄子奕添乱似地插了一句:「你那算什么緋闻?要找还是先找朱清仪吧?当年他俩的事传得以真乱假的,我差点也信了。」 朱清仪轻轻扬眉,脸上的淡妆显得灵动,「别提了,当年要不是这段緋闻,我也不至于母胎单身到现在。」 陈薇儿哈哈大笑,想起以前的事,似乎每一件都荒唐至极。 鐘勉学倒了一些酒:「以前大家年纪还小,有哪一件是真?毫不相干的人都能传出四五个版本来??」 「不会啊,李杏梨就没传过。」黄子奕咀嚼着花生,朝斜对面的女生抬了抬下巴:「那时候她和梁日柯天天待在一起画画,也不见得传过什么緋闻。」 这回,所有目光再次转移到另一边去。 李杏梨本来还低头吃东西,对刚才一连串的话题假装充耳不闻,只默默催眠自己「很饿」。然而黄子奕的话刚冒出,她口腔里的海鲜味顿时变得寡淡。 第一章 白日天光(3) 餐厅的设计是模仿酒吧格局,四周是霓虹灯的牌子,但用餐桌上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热闹时是挺有情调的,然而一旦安静下来,则显得惨淡。 「我??」该到她说话了。 李杏梨张了张口,喉咙却发紧,握着叉子的手僵硬得不能动弹。 餐桌上的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黄子奕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由尷尬地看向旁边的钟勉学。 钟勉学扶额,准备再度救场时,另一把声音从角落传来。 「你现在有工作吗?」 这话题一下转得太快,所有人都狐疑地看着梁日柯,但见男生脸上神情认真,思路也不得不连接起新的话题。 从坐下来用餐到现在,李杏梨第一次将视线投往角落,她看不太清男生的脸容,只见对方双手交叉地抵在下巴,不说还以为他是面试官。 「刚实习完??还没找到工作。」她答。 钟勉学好奇地问:「对了李杏梨,听说你念幼教?」 「是不是要去幼儿园当老师?」黄子奕也好奇。 李杏梨点点头,然后两个大男生就露出敬佩的表情。 「你这么温柔,果然是个当老师的人才!」黄子奕夸张地比了个拇指,顺便当为刚才自己说错话赔个不是。 「但实习完后,还没找到工作。」李杏梨不好意思道。 一听到旧同学需要找工作,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交出自己的人际网络,朱清仪和陈薇儿没有听说过李杏梨找不到工作,这下也关心起来。 从银行到化妆,五花八门的工作应有尽有。 李杏梨觉得心头暖和,一时忘了答话,只管傻傻地笑。 钟勉学忽然认真地问:「李杏梨,你想不想跳出舒适圈一下?」 所有人好奇。 「你声音这么好听,怎么不打算去当当电台主播或者配音之类?」鐘勉学继续说:「我认识一个朋友在电视台当配音,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跟他联系。」 说完,他就把那个朋友的联系方法传给李杏梨。 李杏梨点开电话,错愕地看着上面显示的「环风电视台资深配音员陈xx」,不禁连忙道谢:「谢谢你,鐘勉学。不过??」 此时,所有眼睛都注视着她。女生最终把话吞回肚里,只能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这一顿饭吃到接近12点,将近三个小时,最主要是除了钟勉学以外,所有人都是单身状态,不然早就被另一半拎回去了。 「鐘勉学,还不回去?就不怕女朋友不高兴?」陈薇儿温馨提示。 「早就报备了,没事,还能多待一会儿。」 朱清仪问:「女友是大学同学?」 鐘勉学笑着点点头:「对,同系。」 陈薇儿吃惊:「天哪,两个医生,将来可怎么办?」 黄子奕搭着鐘勉学的肩,脸上已经有醉意,声音也忽大忽细:「他们俩的爱情故事??简直比偶像剧还要夸张??」 原来,鐘勉学大一的时候因为成绩过份优异,所以每次下课都会被一堆同学围住问问题,还一度被错认为助教,他女友也是成绩很好的人,个性也骄傲,所以特别看鐘勉学不顺眼。 或许就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偶尔会针锋相对,但渐渐地关係也变得曖昧。 直到有一次,钟勉学如常教同学做题时,一个女生公然跟他表白,当时课室里起鬨得厉害,钟勉学女友觉得烦扰,当下就站起来要离开。 「你猜,当时的他说了甚么?」黄子奕脸色醉红,笑容也变得猥琐。 陈薇儿枕着手背,似笑非笑地说:「钟勉学,自己的故事就得自己说,赶紧让黄子奕闭嘴一下。真烦。」 鐘勉学也喝了一点酒,但状态依旧清醒,他无奈地笑道:「喜欢一个人就得去追啊,我当时只好把她喊住,说??」人一顿,脸色终于有点害羞,但眼里全是爱意。「『魏真言,等一等我。』接着就吿白了。」 餐厅的人流渐少,四周很安静,更显得男生的声音清晰。 ——记得等我。 陈薇儿大呼一声,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妈呀,搞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她摸摸手臂:「原来你女友叫魏真言,跟你的名字还挺相衬的。」 钟勉学浅笑:「其他人也是这么说。」 李杏梨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来回掠过,觉得他们分享的事情与自己十分遥远,她不明白陈薇儿为何能够这么热情,张扬的红唇和亮彩的眼影,在黯淡的光下也能闪闪生辉。 她又看了看旁边的朱清仪,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有些累了。 「差不多了。」梁日柯揉了揉眼角,他没有喝酒,应该要负责开车。 付完钱后,眾人往餐厅门口走去。 「你们怎么办?」钟勉学看向三个女生,这里每个人都来自不同城市,他们也无法逐一把人送回家。 「我们订了附近的酒店住一晚,明天才搭火车回去。」朱清仪问:「梁日柯是不是有车?你们一起回去?」 鐘勉学点点头:「我们刚好都在a市。」 朱清仪愣道:「那不是和杏梨同一处吗?」 李杏梨也很吃惊地点点头。 鐘勉学拍了拍头:「对啊,南圆大学就在a市。」他记起李杏梨就读的正是南圆大学的幼儿教育,当下惊喜地看着梁日柯:「以后你俩可以慢慢叙旧了。」 身后一片寂静,李杏梨不敢回头,刚冒起的睡意早已无影无踪。 这些年来她从不知道梁日柯的踪跡,就连开画室的事也是一小时前从陈薇儿口中得悉。 趁着灯光微醺,她飞快地回头扫了一眼,却见男生站在阴影下低着头在按电话。 几步之距,光,悄悄把她划出了他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陌生人的感觉。 李杏梨第一次看见梁日柯时,并不是在清怡三中,而是在林雅的天台上。 在「天台界线」生效的第七天,李杏梨没想到率先犯规的竟是自己。 那天下午,林雅似乎为了准备毕业礼,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李杏梨用她的电脑看了几集偶像剧后,对方仍然没写完。 信纸很多张,可是信封只有一个。 「你该买信封。」 林雅没有搭理她,李杏梨从来没见过林雅如此认真的模样。 她默默看了很久,直至后来发觉自己无所事事,才下意识站了起来,想要找些甚么来做做、看看。夏天还是很热,但偶尔一朵大云飘过,为地上的人带来意料不及的凉意。 李杏梨看着天台的一大片阴影,然后走了出去。 脚刚快踩到那条粗糙的线时,她竟然发现斜对面的地上坐着一个男生。 这里附近只有十多户人家,住的大多是老人,除了她和林雅,几乎没有其他年龄相若的孩子。 李杏梨还在疑惑,然后察觉到男生身前似乎还有甚么,但碍于视线,她看不清。天台的长度约有六步距离,此时的她已经站在中央。 男生剪着乾净的短发,额前的短瀏海因为沾了汗水,微微分开了两半,露出下面醒目的眉眼。 此时人正低着头,眼神专注地凝视着甚么。 是一个很安静的男生。李杏梨莫名想起偶像剧的男主角,可是没有一个是安静的。 她的耳根忽然有些发热,脚尖情不自禁踏出了一点、一步,规矩被公然破坏,然而她佯装不知。 视野变得广阔,这回李杏梨终于看清了。男生前面摆放着一个小画架,结实白皙的小臂正微微移动,原来是在写生。 此时此刻,一旦地上的人抬头,便能与她四目交投。 云朵离开了,她整个人再次暴露于阳光之中,赤裸裸的。夏天没有风,李杏梨猛然背过身来,心扉像被彻彻底底地翻阅了一遍,她感觉全身热烘烘,像被人从火炉捞出来。 十五岁的年纪,过份彆扭。 她抬眼看向屋中的林雅,发现对方已经写好了信,正在入信封。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皆没有说话。 趁着这会儿,李杏梨又悄悄退回天台一步,馀光往地下扫去,已经空空如也。 她错愕地往宽巷两端看去,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滚烫的阳光。 紊乱的心跳声已经恢復正常。 有些人你以为他刚来,殊不知他就要离开了。 第一章 白日天光(4) 一行人在餐厅前分别,星空寧静,所有人掛着淡笑互相凝望,该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 高中三年是人生中最轰烈的时光,而大学这四年的离别又是各自的修炼。于是,剩下的话便是尽在不言中。 月色朦胧,几道人影疏落地挨在地上,总有一天,分离会变得不足为奇。 「路上小心。」朱清仪脸上掛着淡笑,大方得体地挥了挥手。 关于高中时期的朱清仪,几个男生常常把她和李杏梨归为同一类人,现在回想,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梁日柯已经掏出车匙,扫了三个女生一眼,最后落在及肩黑发的女生身上。 只仅仅一秒就移开。 「回去以后报个平安。」 「知道了,大暖男。」陈薇儿笑着推推他:「简直和高中时期一模一样。」 地上的影子割裂成两团,在淡薄的月色下分道扬鑣。三个女生在原地目送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 「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朱清仪说。 陈薇儿忽然拉起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一阵冷风骤然吹来,然而她只管把脸蛋塞进风中,不依不饶地往前。 「今晚一起喝酒!」 笑声隐约传来,不经意地把夜色燃亮。 同行的其中一个男生把大合照传了上高中班群后,很快就引来一窝蜂的问题。 酒店里,陈薇儿边拿着啤酒罐,边埋头看讯息:「天哪,大家都不用睡觉吗?还是加班加到现在?真可怜。」 陈薇儿誓死不当社畜,所以早在大学毕业前就计画要创业,最近开店的事也准备得如火如荼。 朱清仪刚洗完澡,水蒸气从浴室缓缓冒出,她擦着头发,脸上的淡妆已经卸掉,露出一张温婉的脸。 「轮到谁洗?」 「我!」陈薇儿从床上跳了起来,今天流了一身汗后,她早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不是要喝酒吗?」 「洗完继续喝啊。」 也不知道陈薇儿在大学是不是经常参与社交联谊,喝了好几瓶啤酒都没有醉意。 朱清仪也开了一瓶,然后来到李杏梨身旁:「相机没坏吧?」 李杏梨正翻看着今天的合照,说:「没事吧,后来拍毕业照的时候也好好的。」 「电子器材很难说准,像是有一回我摔了电话,当时是没事,但过了几天还是坏了。」朱清仪把头凑近荧幕,伸出指尖滑动照片:「欸,这几张都拍得不错,趁它没坏,你赶紧把照片传到笔电上。」 李杏梨觉得她太紧张了,不由笑道:「不坏也快被你讲坏了。」 朱清仪的嘴巴刚碰到啤酒罐,这下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从昨天见面以来,她们第一次找回高中时期的亲近。 朱清仪因为这两天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带了笔电来。李杏梨正把照片传到她电脑上,就听到她说:「顺便把照片传一份给梁日柯他们吧。」 男生把她们载回学校时,八人顺便来了几张大合照,照片拍得青春洋溢,很有纪念价值。 「你传还是我传?」朱清仪又问。 「你吧。」李杏梨说。 朱清仪料到会收到这样的答覆,很自然地点头:「好。」 处理照片需时,隔了一阵子,朱清仪的声音又传来。 「你和梁日柯好像都挺安静的。」她靠在床上,仰头盯着酒店的水晶灯:「以前你们明明那么要好??」 李杏梨想故作洒脱地耸耸肩,然而肩膊微微一抖,却像被抓到把柄的贼子:「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嗓音细如蚊子。 朱清仪莫名涌上一股感概,似乎比李杏梨本人还要可惜:「看来真的没有甚么是永远。」 这时候,电影中的主角总会高喊一声「致青春」。然而,现实却是平淡无奇。 一切如常。 酒店房内静悄悄的,只有浴室传来的水声,大概是寂寞来得太真实,此时此刻,李杏梨反而如释重负。 原来不只是她,朱清仪、陈薇儿、甚至是今天在学校重遇的赵老师,每一个人都会对逝去感到措手不及,继而到最后的无动于衷。 不能回头,那就只得向前了。 ——每一个人都在自欺欺人。 输出完成,李杏梨刚要把相机收起来时,赫然发现了一张陌生的照片。 照片曝光,大量白光佔据了画面,只剩天边掛着一个小小的角,以及男生骑着单车回过头的画面。身影很模糊,像被太阳晒溶一样,热气彷彿隔着机身也能传到掌心。 是她摔倒前一刻误拍下来的照片。 「搞定了?」 李杏梨赶紧把相机合上,「好了。」 陈薇儿刚好也洗完澡出来:「杏梨,我洗完了。」 不一会儿,李杏梨抱着衣服低头走进浴室。 把门反锁后,她虚脱似地半身撑在盥洗盆,陈薇儿沐浴完的水蒸气还在,温温地燉着她的脸蛋和眼眶。 ——哭什么? 浴室的吊灯弯起优雅的线条,而她的影子歪倒在墙上。 ——那是,因为,你,太贪心。 过了很久,李杏梨才擦擦眼角,然后把衣服全脱掉。 酒店的浴室有一个大浴缸和一面全身镜,经过镜子前时,她忍不住用手抹了抹上头的水气,一张脸便从中露了出来。 眼睛有些下垂,鼻子不够精緻,也没有樱桃小嘴。 平淡的五官,毫无特色。 李杏梨接着往下擦着水气,镜子中逐渐露出她的颈部、肩膊、胸部、小腹、下身,最终是微微泛红的脚趾。 她家中没有全身镜,好多年没有看见一个完整的、赤裸的身体。 李杏梨退后一步,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原来她长成这样。 李杏梨,不过就这样。 洗完澡后,陈薇儿已经醉倒在牀上,地上散落好几个空酒罐,朱清仪还在喝着原先的那罐,她扫了一眼李杏梨湿淋淋的及肩黑发,不由说:「你大概是我身边唯一一个没染过发的朋友。」 李杏梨嘟嚷:「当老师要怎么染?」她踢掉酒店的棉布拖鞋,然后靠在朱清仪旁边。 「随便染个咖啡色也不过份吧?」朱清仪一句反驳:「你就是懒得去改变。」 李杏梨无话可说,两人靠在一块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寂静了许久,酒店房间再度冒起人声。 「欸,毕业快乐。」 深夜时刻,女生的声音不同于昼日时的温软,此刻带了一股无形的地心吸力,缓缓把人的思绪扯进汪洋大海。 沉潜久了,才发现那里藏了几颗殞落的星星。 大概是太近距离,朱清仪有一瞬间觉得惊心动魄。接着,李杏梨又朝昏睡在隔壁牀的陈薇儿,笑了笑:「你也是,毕业快乐。」 「好傻。」朱清仪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笑。 李杏梨耸耸肩,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像从前一样亲暱。 她们是彼此高中时期的第一个朋友,开学第一天结识,后来就这样相伴了三年,上学放学总得黏在一块。李杏梨又在心里数了数,大学四年间,她们见面的次数却不到十次。 朱清仪把喝剩的酒递给她:「以前总是我帮你吃剩饭,这次轮到你了。」 罐子里其实没剩多少酒,摇两下就能见底。 李杏梨鼻子骤酸,低着头接过但捨不得喝。 都不一样了。 有些感情一旦疏远就再也回不到从前。明天一到,所有人都会继续向前。 「都是你的口水。」她笑着嫌弃,「我才不喝。」 第一章 白日天光(5) 办理退房手续后,三个女生就打车到附近的火车站,朱清仪买了t市的最早班次,九点半。 临走前她分别抱了抱李杏梨和陈薇儿,脸上笑容亲和,已经没有了昨晚聊心事时的忧鬱。 「走了。」她拖着小行李箱,尖头米白凉鞋敲响地板。 「如果一个人在t市太寂寞的话,记得还有我们。」陈薇儿扬了扬手中的电话。 每逢碰到离别的场景,李杏梨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最后只说:「路上小心。」 朱清仪离开了,陈薇儿瞄瞄手錶,距离她的班次还有二十分鐘。 「你先佔位置,我去买两个包子回来。」陈薇儿指了指李杏梨身后的两个空座位。 火车站里的食物一般比较贵,单是两个包子的钱就够吃一个单人套餐了。 两人慢慢撕开外面黏糊成一团的纸,指尖被烫红,不安份地左闪右缩,好像在弹琴一样。李杏梨忍不住笑:「看来你要带上火车吃。」 陈薇儿不信邪地张嘴咬了一口,下一秒立马拼命呵气,「热热热热——」 李杏梨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没留意手中的包子快掉,待反应过来已经落到衣服上。 这回轮到陈薇儿笑话她:「看吧,这就是报应!」 两人弄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包子吃进肚子里,只不过陈薇儿嘴角红了一块,李杏梨的衣襬则沾了一个油印。 「昨天钟勉学让你去试一下配音,你去不去?」陈薇儿扔完垃圾后,拍拍手问。 火车站内人来人往,排队买包子的人愈来愈多,李杏梨微微晃着腿,发现队尾的一个小男孩把裤子穿反了,忍不住轻笑。 「其实,我没什么兴趣。」 「试试无妨,说不定你会爱上?」 李杏梨曖昧不明地应了声,连她自己都没有一个明确答案。陈薇儿看看錶,还有五分鐘,于是赶紧开了一个新话题。 「我打算搬过来a市,如果找到合适的房子和地舖,最快三个月后就搬。」 李杏梨猛然抬头:「你过来开店?」 a市物价贵是眾所周知的事,多少大学生在这里刚毕业就失业,房子也租不起,大多浮沉个半年后就回家乡去。 「对于你这种在a市读书的人,或许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对于其他城市的毕业生来说,a市,是我们所有人的目标。」陈薇儿目光嚮往:「我陈薇儿,一定要在a市闯一番事业!」 李杏梨打从心底佩服:「到时候有什么需要,记得告诉我。」 陈薇儿嫌弃她太客套:「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缠着你不放,我来a市的另一个原因还是因为你,杏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她忽然倾前搂了女生一下:「好了时间差不多,我要走了。」 拥抱很短暂,李杏梨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吓得个措手不及。 最好的朋友? 她眨了眨眼,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回想高中刚认识陈薇儿的时候,对方还曾经有一段时间很讨厌自己。 陈薇儿离开的背影跟朱清仪不一样,她走得很安静,行李箱的轮子犹如滚在一张棉被上,来不及捕捉轮廓,痕跡已经消失得一乾二净。 只剩下她了。 李杏梨掏出车票再一次确认时间,见差不多时间,便先上了个厕所然后才去排队。 走到队尾时,前方有一群人围成一团,好像在看电子告示栏。 「班次延误?」旁边一个高挑的女生高喊出前方的字,随后着急地跺了跺脚,似乎要赶着回a市。她气急败坏地看着錶:「到底要延迟多久?讲得不清不楚的??」 李杏梨看了看四周,很快就找到客服区。 「我帮你去问问。」嘈杂中冒起一把低柔的人声。 那女生傻了一秒,还反应不过来哪里飘来的声音,李杏梨就拉着小行李箱离开了。 客服区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此时正一手把电话按在耳边,另一隻手忙碌地抄写着甚么。 李杏梨的手虚搭着黑色云石面的边缘,安静等待。 好不容易,对方终于放下电话。 「不好意思??」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男生飞快地说,头还是没有抬起半分,不知在忙些甚么。 「我想问一问,0326班次要延迟多久?」 男生笔尖一顿,忍不住抬头看了来者一眼。「我看看,稍等一下。」他很快回过神来。 这时,李杏梨的手机忽然「叮」了一下,是信息的提示音。 「我们这边收到的最新消息是,0326班次会取消,稍后会安排退票服务。」 「取消?不是延误吗?」李杏梨错愕。 手机又「叮」了几下,好像非要打扰二人说话。 「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路轨出了一点状况,现在正进行紧急维修??」 叮! 「小姐要不考虑一下转乘其他火车,今天下午??」 叮!叮! 「有两班k市的火车,到了那里??」 叮叮叮! 「再转乘??」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小姐,你要不先看一下讯息?」男生忍无可忍。 李杏梨尷尬地笑了笑,微微侧过身来,她的掌心早就被手机震麻,刚才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手机中毒了。 一点开屏幕,满满一串的讯息跳了出来,定眼细看,竟然全是来自清怡三中的班群。 所以人都标示着同一个名字,李杏梨。 李杏梨小心翼翼地点进去,不肯定是不是旧同学在玩什么抽奖游戏。 难道是??刚好中奖的就是她? 李杏梨好奇地顺着一个个讯息往回滑,途中看见相当「可疑」的句子:「@李杏梨这还不非你莫属!!?」、「@李杏梨虽然不清楚你有没有工作,但看来你要辞职了。」、「超级无敌羡慕嫉妒@李杏梨」?? 李杏梨还是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然而群里的讯息依旧源源不绝地涌出,这四年间加起来的对话都没现在这一分鐘多。 猛然她指尖一僵,只见其中一个讯息里,除了她的名字外还塞了另一个名字。 「@李杏梨我现在非常怀疑,高中三年你和梁日柯到底是什么关係?」是来自黄子奕的讯息。 李杏梨停下,不敢再往上滑。紧接着画面一黑,一串陌生号码跳了出来。 穿反裤子的小男孩再度经过,以为女生手中捧了一个音乐盒,好奇地停下脚步。 砰、砰砰。 李杏梨咬唇,飞快地扫了男孩一眼。她以后再也不敢笑话任何人了。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陌生号码。 「前往a市的0326班次将会取消,请各位乘客前往柜檯进行退票服务——」 有些机率,更是不到亿万分之一。 ——如果刚好是我呢? ——不可能 ——我说如果 ——那真是太好了。 李杏梨快将嘴唇咬破,指尖才勉强碰到光滑的屏幕。 反正人生就像一通电话,无论与世界上哪一端的人扯上关係,都可以说断就断。 「李杏梨。」 「是我。」 火车站内人流匆匆,女生站在喧嚣的中央,唯独耳畔的声音尤其清晰。 穿反裤子的小男孩离开了,聚集在告示栏前的人群也散了,眼前闪过各式各样的乘客,但已全都披上了一层水气。 恍惚间,李杏梨想起高一那年的开学日,走廊里同样闪过不同的脸孔,四周充盈着崭新的校服气味。她背着新书包,贴着窗边的阳光而行,地上层层叠叠的像一道流动的剪影。 后来,一个迷你的白色顏料瓶子滚来。 男生绕到她身前,缓缓弯腰拾起,遍地的晨光与影子不经意被撞碎,宛如万花筒绽放在她的跟前。 那是李杏梨第一次如此希望,时间能够暂停。 第二章 嘘,请保持安静(1) 清怡三中不算甚么名校,但是清广镇唯一一所高中,许多住在附近又不想外出住宿的学生都爱来这里唸书。 昨天是报到日,李杏梨记错了时间,将九点半的时间记成了九点,结果回来就被新班主任唤去帮忙点发物资。高一有十班,一共四百七十六人,她拿着老师给的名单和一枝沉甸甸的麦克风,一个人坐在礼堂门边的桌椅上,旁边是几十箱的物资。 九点半一到,礼堂外边已经排好第一组学生,她就这样从早上喊到黄昏。 李杏梨轻轻咽了咽口水,今天的喉咙仍然泛痛。 昨天老师们之间的安排也很混乱,根本没有人记得有一个学生派发了一整天的物资,直到完结的时候,一个男老师过来收集剩馀的物资,才发现李杏梨的情况。 「你应该早点跟我们说。」当时他很吃惊:「你不饿吗?」 外头的夕阳打进来,女生不好意思地扬了扬手中吃了一半的巧克力。 点名到一半时,她的肚子因为太饿而不小心发出了声响,前来领物资一位女同学就好心地把巧克力零食送给她吃。 当时李杏梨默默记下了对方的名字,朱清仪。 她记得那个女生是和自己同一班的,不由抬头细细打量四周, 「同学。」 李杏梨猛然回头,对上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扎着长马尾的女生。 在看到李杏梨正脸的一刻,朱清仪也很惊讶,但还是把说到一半的句子继续说完:「??介意我坐这里吗?」 放好书包后,两个女生各自拿出新课本放到桌上,姿态都有点生硬。 李杏梨踌躇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去。 「昨天谢谢你。」 朱清仪刚要说什么,班主任就来了,教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紧接着两人再也说不上半句话,班上就开始进行各种选拔、处理班务,快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来到最后选班长的环节。 「老师应该选你吧?」朱清仪终于逮住一个谈话机会。 李杏梨和其他人明明都是高一学生,但昨天却被安排担当派发物资的职位,自然地让人联想到是被老师关注和宠爱的学生。 李杏梨连忙摇摇头。 这时候已经有几位同学被老师喊了起来,朱清仪见李杏梨没有被点名,顿时觉得有些尷尬,但也莫名对眼前这个五官平平的女生多出一点好感。 她们都是不被关注的人,以后便不孤单了。 「今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朱清仪凑到她耳畔用气音说,好像在说什么祕密一样,李杏梨连忙点点头,随后不知怎地,二人就傻傻对着彼此笑,根本没有留意最后选了谁当班长。 午休时候,走廊里人来人往,李杏梨每越过一间教室,眼光都情不自禁往里面扫。 「找朋友?」旁边的朱清仪好奇地问。 「没有??」李杏梨回过神:「我没有朋友唸这里。」事实上,她也没有其他朋友。 朱清仪扯出一个微笑:「我也是。」 路过礼堂的时候,有一群人围着旁边的告示板,上头贴着今年高一的特选生。 两人自然而然地停下步伐,盯着上头的五个名字,一个也不认识。 旁边还贴着优异的成绩单、书法、画作、甚至是运动得奖的照片。李杏梨留意到其中一幅景物水彩画,构图成熟,用色柔和,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画作的下方用浅蓝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名字,梁日柯。 「好美。」朱清仪的声音轻轻晃过耳边。 二人步往校门,陌生的风景被一片片遗落在后。 后来又过了半个月,李杏梨和朱清仪吃饭时再度听到「梁日柯」这个名字。 原来是一位非常有绘画天赋的男生,从小就拿过很多奖,开学以来又拿了两个市区的奖项,于是这三个字就在同学间慢慢被传开。 不只是梁日柯,某一些校园风云人物像是唱歌好听、跳舞厉害、成绩优异的同学,又或者外表出眾的「校花」、「校草」也渐渐崭露头角,但更多的是像李杏梨和朱清仪这类平平无奇的普通学生,听完八卦后仍得靠自己想像,根本无法接触到那些人的世界。 高一上学期末,李杏梨到图书馆还书时,看见其中一个玻璃墙壁的活动室正坐满了学生,似乎是正进行分享会之类的活动。 最前方的坐着图书馆的负责老师和一个男生,以及架设了一个画架。里头的人群动态丰富,时而张着口说话,时而仰起头大笑,好似一团活泼的顏色印在了玻璃上,唯独没有声音。 李杏梨才想起最近学校大肆宣传的课馀活动,是由梁日柯同学为小导师的水彩工作坊。 她抱着书往前几步,臂弯上已有几道被书角烙印的红痕,玻璃晃过室内白光,她终于看清男生的脸孔。 那天还完书后,李杏梨独自背着书包离开,路过礼堂时,她抬头看了几眼那幅水彩画,原来画的就是林雅的家。 高一那年,她听过很多次男生的名字,但只在走廊匆匆碰过几次面,于是渐渐地,连对方的面容也淡忘了。 那一年爸妈还是没有把她接回家,她依旧住在婶婶的家中。林雅消失,王心凌沉寂,她也渐渐忘记那个破天台和沉睡在里头的歌声。 儘管每天走着同样的路线,过着差不多的生活,但李杏梨开始忘记许多事情,像把过去从自己身上一点点剥离。 考上大学,找一份好工作,以及快点长大。 那就是她全部的梦想。 可是后来,上天却悄悄更改了她的剧本。 高二的开学日,李杏梨握住书包肩带,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新邻座。 课室的吵闹声渐远,她对上男生的目光,看见了好多色彩。 「李杏梨?」旧时光褪色,火车站内的女生回过神来。 周遭愈来愈拥挤,李杏梨小心避过身边一个个匆忙的行李箱。 「我??在。」她的声音太小,而车站太吵,恍如在时间的洪流中悄悄稳住自己。 对面的男生有片刻没有说话,李杏梨正担心对方能不能听得见时,耳畔重新传来声音:「抱歉,我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会这么大,你别太在意。」 李杏梨根本没看完群组的讯息,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我还没??」话还没说完,一个中年男人急步掠过,不小心撞到她的行李箱,上面的一袋东西瞬间散落在地。 动静很大,电话里的男生不由问:「怎么了?」 李杏梨握着电话,一边狼狈地把散落在地的毕业袍、四方帽子、证书道具一一捡起来。 「没、没事,掉了点东西。」 梁日柯察觉到她的环境太吵,不像是上了火车,可他明明记得清广镇到a市的火车应该是十点十五分。 「你还没上火车?」 李杏梨没多想,只诚实地答:「班次取消了,所以可能要到k市转乘??」话再次说到一半,手便碰到落在地上的最后一件物件,脑袋「轰」的一下傻了。 她竟然将相机塞到了这个袋子里。 「你现在还在火车站里?」停了一瞬,男生再度开口:「能不能等我一个小时?」 女生没有回应。 「你在哪个位置?」他又问了一遍。 李杏梨看着掌心碎裂的镜头,鼻子骤酸。「不知道。」 火车站内隐约传来的婴儿啼哭、广播女声、偶尔几声呼唤着谁的名字。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由男生来结束这次通话。 「抱歉,我好像打扰到你了。」 电话响起一串嘟嘟声,李杏梨再度被惊醒,世界又剩下她一个了。 第二章 嘘,请保持安静(2) 赵远踏出大楼门口,宽脚裤像裙子一样煽起地上的热风,他一看这大太阳就立马带上墨镜,然后随手把长头发扎成一个松垮垮的发髻,这下除了他下巴的淡青鬍子渣外,其馀的部分都像个女的。 赵远抱着手臂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梁日柯慢吞吞地走出来。 刚明明还精神得很,怎么上了个厕所后就好像变了样?赵远疑惑。 「都签约了,你就不能高兴一点?」 超艺画室是梁日柯一直以来想合作的伙伴,双方谈了将近半个月才达成共识,没想到今天的签约却异常顺利。赵远想,大概只要梁日柯这个人一出现,什么问题都不成问题了。 这么斯文淡定的一个人,外表又赏眼,任谁见了都会好感大增。 「嗯,很高兴。」梁日柯声音平平,赵远见鬼了才信他。 「唐舒乔刚打电话来,我跟她说事情成了,她就说今晚来个庆功宴,让我们早点回去。」 梁日柯应了声,两人便走到停车场。赵远打开车门灵活地鑽到副驾座,顺便好心地帮男生开好导航。 「你这车差不多都成公司的车了,我看这回我们谈成和超艺的合作,要不就花一笔公司的钱买一辆车吧?」 「没事,这车本来就买来给大家用。」梁日柯调整好安全带。 赵远当然知道,毕竟没有人会买一辆黑色七人车给自己用。 「梁日柯。」赵远摇摇头:「你知道你为什么交不了女朋友吗?」 两人当了四年的大学同学,赵远看着梁日柯明明跟好几个女生都快发展到男女朋友的关係,然而往往还是无疾而终。 「女孩子都要安全感,没有人受得了你这种烂好人。」 梁日柯没有吭声,盯着导航屏幕的目的地「a市」。 「行,不说了。」赵远脱下墨镜,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孔:「快回a市吧,饿死了。」 「赵远。」 男生刚解开发带打算好好睡一觉时,忽然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这里附近有个车站能到a市,车程长一点,一个半小时。」梁日柯目光平静:「我有点私事,只能载你到车站。」 「什、什么?」赵远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喂梁日柯!我刚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不会这么小器吧?」 梁日柯把目光移回前方,然后啟动车子。 赵远看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以为对方吓唬他,刚放下心来,结果一个拐弯,就看到一座庞大的建筑物上面印着「k市xx车站」几个大字。 「你来真的?」赵远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我让你不私器公用,也用不着公报私仇吧?」 梁日柯很绅士地下车,然后绕过去为他开门:「抱歉,我真的有私事要处理。」 「你能有甚么私事!?」赵远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梁日柯回到车上,不忘把他落下的墨镜递到窗外,礼貌地回答。 「去当烂好人。」 时日画廊stilltime 诚徵兼职/全职接待员一名 底薪:2w(有佣金) 入职条件:声线悦耳 烈日底下,李杏梨蹲在火车站对出的一根柱子旁盯着手机,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她到幼儿园实习那段时间,那里的老师平均才月薪一万三,就算是副校也才两万,梁日柯的画室到底是有多赚钱,才能给出一个客服人员这样的天价? 李杏梨又扫了一遍最后四个字,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发烫。不是梁日柯疯了,那就轮到她快疯了。 屏幕整整亮了五分鐘,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才猛然摁熄,然后像个烫手山芋塞进背包里。 一切只是巧合。 李杏梨掐了掐脸颊的肉,禁止自己胡思乱想,接着,她又想起刚才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当时环境太吵,加上场面混乱,她也不记得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待自己反应过来,耳边已经是一串通话结束的「嘟嘟」声。 应该也没说什么吧?回想梁日柯第一句说的话,好像是跟她道歉。下一秒她又记起来了,他好像还让她别太在意? 李杏梨垂了垂眼眸,觉得心口鬱闷,正午的太阳实在太毒辣,摸摸发顶,感觉可以烤蕃薯了。 火车站外有盖的地方全都被人霸佔,刚才她便随便找了个空旷的位置蹲下拆相机,没想到一蹲就蹲了大半个小时。 李杏梨将散落地面的相机残骸一一捡回,相机摔坏的一瞬间,她的脑袋也转不过来,以为所有的照片都没了,其中包括林雅的家以及那张有男生身影的照片。后来,她才想起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作记忆卡。 真好,如果所有回忆都放进记忆卡,是不是都能随时拿出来翻一翻?又或者,随时删掉。 李杏梨伸出手的时候,看见崩掉一块的拇指指甲,刚才太慌乱,开相机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用力过度。 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是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她自嘲地笑了笑,一手捧着怀中的东西,一手捏捏麻掉的大腿。 不远处的阴影下,一位母亲正在打电话,手中推着婴儿车,车里的孩子正含着奶嘴,一隻胖胖的腿调皮地伸了出来,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李杏梨发现自己还挺受孩子欢迎。 ——杏梨?挺适合当老师的 她静静与孩子对视了一会儿。 如果有一天对方长大了,或许就会发现她眼中的哀伤。 迈步,行李箱、毕业袍、破碎的相机,一身累赘。 所有人全挤在火车站内,只有她独自在宽广无人的空地上慢行。 高二那年,清怡三中来了一位充满教学热诚的新老师。 讲台上,年轻的男老师热情地发出邀请,让本来睏意来袭的学生都精神奕奕起来。 「呃??我觉得她的头发好好看。」站起来的男生压平着眼皮,目光闪烁。 底下发出一片哄笑声,旁边站起来的女生红着脸反击:「老师,我觉得他的眼镜很好看。」 这回所有人直接笑岔了气。 「行行,坐下吧。」男老师哈哈大笑两声:「现在邀请最后一组,别再嘲笑你们的同桌了,请好好发掘一下他身上的闪光点。」 眾人面面相覷,脸上流露出既害怕被抽中,但又隐隐期待的神情。 「最后一组??我想邀请梁日柯、李杏梨,请你们讲一下彼此的优点。」 课室很安静,只隐约传来别班在操场打篮球的欢呼声,李杏梨感觉到身边的男生动了,身体才后知后觉作出反应,椅子在地板摩擦出喀吱声,和她的心跳声一样难听。 「杏梨?」男老师目光鼓励。 「我觉得,梁日柯画画很厉害。」所有人都知道。 底下反应平平,女生一颗悬起的心落下了,头也慢慢垂下。 「我觉得,李杏梨的名字很美。」男生很自然地接着她的话。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李杏梨捏起校服的一小块,感觉指尖都冒汗了。 「还有,」在所有人惊讶的神情中,梁日柯说出女生第二个优点:「她的声音很好听。」 她的声音很好听。 那一刻,李杏梨的心跳快要停滞。 全班先是静了下来,然后响起低低的讨论—— 「李杏梨的声音是什么样?」 「糟了,我也不记得。」 有些大胆的同学,直接压低着头,朝李杏梨发出气音:「喂喂,李杏梨,说几句话来听听。」 「看,你们连身边同学的声音都能忘记。」男老师笑着示意两人坐下,然后为这次活动简单做了个总结:「李杏梨称讚了梁日柯的绘画才华,虽然这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梁日柯的画工每天都在进步,你们每天称讚他一句也不过份吧?」 底下发出欢乐的笑声。 「至于梁日柯,他说出了李杏梨独有的特徵与魅力,这是很少人能够发现的,是非常好的观察。恐怕连李杏梨自己都不知道,对吧?」他看向还很紧张的女生。 李杏梨诚实地点点头。 「所以,请多多称讚你们身边的人,别觉得这只是属于小孩子的权利,有时候你们的一句讚美,也能让对方看到不一样的自己。」 自此之后,所有人对李杏梨的印象刷新了,开始有人会称讚她的声音好听,或是找她去担当活动宣传同学来吸引报名参加者。 高二那年,李杏梨的人生好像突然开掛了一样,从来没试过这么精彩过。她决定到高三毕业时,一定要在敬师卡上好好感谢那位男老师。 可惜在高二那年结束后,对方已经离开了清怡三中。 后来有一回午休,她趴在桌上,悄悄跟梁日柯说话。 「你会不会后悔来这里唸书?」抱负远大的人,应该去更远更大的地方,而不是这个乡下小镇。 梁日柯停下画笔,认真地想了想,「不会。」 「为什么?」 阳光淡淡,男生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意。「我喜欢时间过得慢一些。」 那一刻,李杏梨真想把它画下来。 第二章 嘘,请保持安静(3) 「李杏梨。」 火车站外空荡荡,只有一个瘦长的人影在地上拖行。 女生以为有幻听,然而声音降落三秒后,终究停下脚步。她不敢置信地回头,夏天热气腾腾,把岁月的轮廓蒸得显明,一笔一画是回忆中的脸容,真实得一伸手就能碰得着。 李杏梨懵了,想不通梁日柯是如何从天而降。 梁日柯胸口微微起伏,白衬衫的袖子松垮垮地捲起,露出那一截白皙的小臂,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全身上下写满「我刚路过」的意思。 「刚才电话里,我没有听清??」她回过神,连忙解释。 「回a市吗?」梁日柯轻声打断。 李杏梨迟疑地点点头。 「我路过附近刚准备回去,顺路。」男生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然后下意识要帮她拿过行李箱。 李杏梨也下意识缩了一下。 毕竟四年没见,二人从前再无所不谈,现在也觉得拘谨。 双方僵持片刻后,女生低声说:「我自己来,谢谢。」 一辆黑色七人车随意停泊在路边,李杏梨来到车前,小声问:「这是你公司的车?」 梁日柯隔了一阵子才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帮她把行李放进后车厢:「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李杏梨犹豫,坐后面好像把梁日柯当司机,没礼貌,但坐副驾位置??她死活不要。 「如果累了,可以到后面睡一下。」梁日柯说:「我开慢一点。」 这话一出简直像救命草,李杏梨连忙点头。 只要装作睡觉,就能熬过待会漫长而尷尬的时间,她抱着这样的念头,然后迅速地鑽进后座。然而屁股刚坐下,外面的男生却紧随上来,车内的空间窄小,李杏梨的一颗心悬在喉咙,抱紧小背包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梁日柯调节好座位后,然后绕回前方。 车窗锁好,清凉的冷气慢慢吹出,还有似有若无的橙子香。 外面的风景缓缓流动,正如梁日柯所说,他开得很慢很平稳,李杏梨全身开始放松下来,眼皮逐渐变重,一眨一眨,前方的男生像梦一样忽而乍现、忽而消失?? 离开了市区一带,梁日柯缓缓驶进公路,沿路是海。 他瞄了一下车内的后视镜,女生已经抱着背包入睡了,睡顏很安稳,姿势也很端正。他悄悄降下车窗,清爽的海风瞬间渗了入车内,冷气中混进浓浓的自然气息。 梁日柯又腾出右手,三两下点开屏幕,舒缓的音乐慢慢流淌开来。这个时间点的公路上车辆不多,他双手握住方向盘,不时抬头望向远方的海,波光粼粼,日子好像忽然静下来。 年轻不懂事时,他也曾想过要带上谁逃离到远方,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程。后来随着长大,才发现生活会不断追赶着你,根本没什么天才说法和美好前程,更没有永远属于一个人的作品。 梁日柯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女生,不禁羡慕地笑了笑,他昨天可没怎么睡过觉。 李杏梨连睡觉也把小背包抱得很紧,不知道是缺乏安全感,还是包里有什么贵重东西。海风时而暖和,时而清凉,梁日柯的心像被吹得微微皱起一角,黄子奕说得没错,她真的一点也没变。 可是,如果变的人是他呢? 李杏梨没有睡得很沉,半个小时后就醒来。她舔了一下乾燥的唇,想喝水,但又怕动作太大,会被开车的人发现自己醒来。 「醒了?」 她吓得连忙坐直,不由暗想果然有墨菲定律。 「肚子饿吗?」已经一点多,梁日柯贴心地说:「后面有些零食,可以随便拿来吃。」 李杏梨回头一看,果然发现有一些薯片汽水,她记得梁日柯不爱吃这些,看来是其他人买的,或者是他买给其他人吃的。 「不用??」她掏出背包的水壶喝了一点水,然后扭上瓶盖,又装模作样地看起手机讯息,结果大部分是来自高中班群的讯息。她心咯噔一跳,这下才想起班群里的招聘广告。 「梁??日柯。」李杏梨依旧未习惯喊他的名字。 女生刚睡醒的声音不全然清脆,像蒙上一层雾气,梁日柯的神经被微微挑起,立刻便应上:「嗯。」 「班??一般你什么时候要上班?」李杏梨猛然捏起自己的手腕,恨铁不成钢。 「要似乎情况,最近比较间,所以什么时候回去都没关係,但临近画展就会比较忙,可能要天天待在画室。」梁日柯说得很慢,却异常健谈:「现在画室开了几个恆常的画班,由我的大学朋友当导师,所以週末会比较忙碌,但逢星期一、二会休息。这两天虽然不对外开放,但我们内部会定期开会,或者一起画画,这也是当初开画室的初衷,既可以让大家有一个地方聚集在一块,也可以开班赚点钱。」 李杏梨连忙点头回应,却接不下话。空气静静流动,于是,指甲再度忍不住陷入掌心。 ??该怎么开口才好?直接拒绝?还是哈哈一笑了之? 李杏梨的小剧场刚要兵荒马乱之际,梁日柯再度开口:「因为最近谈成几个合作,所以工作量变大,原本电话查询和电邮查询的工作是由一个学姐负责,可是她同时要兼顾活动筹办,所以开始分身不暇。」 话题开始变得不对劲。 「现在当务之急是聘请多一个助手,你放心,刚开始工作量不会太大。」 她为什么要放心?李杏梨的手腕被自己捏疼了。 「班群里的徵人广告??」她憋红了脸,终于成功讲出关键字。 「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再解释。」男生很礼貌,把一切说得顺理成章。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而是这一切实在太容易令人误会,特别会令她误会。 李杏梨不敢问,于是生起自己的闷气。 「你??找到人了吗?」还说了一句蠢话。 梁日柯不作声,车子的速度却快了一些,外头的风景像一套夏日旧电影,良久,驾驶座传来起伏不大的声音。 「李杏梨,我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不要,说话 林雅摀着她的嘴巴,还是迟了一秒,街角的小猫已经逃跑了。 「对不起。」话不出三秒,梁日柯的口吻软下来,像在哄小孩一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有压力。」 李杏梨偏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面有一片海,多么怡人的景色,她只觉得嘴巴有点累,这才发现二人聊了很久。 好久没有和人讲过这么多话,事实上,也没有人愿意和这个无聊愚笨的她聊下去。 大概只有林雅和梁日柯才有这样的耐心。 「我没别的意思。」终于,她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只是觉得,你会有更好的人选。」 唐舒乔订了一家高级餐厅的十人套餐,晚上七点食物送来时梁日柯还没回来,她忍不住皱眉:「赵远,梁日柯真的没告诉你他要去哪?」 「你这问题已经问过五遍了。」赵远沉着一张脸,很有傲气地开始剥虾:「别理他,我们把所有东西全吃清光。」刚才他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回来,座位硬邦邦不在话,连冷气都不够,热得他头发全湿,一下车还差点被误认成流浪汉。 张诺诺拍掉他的手,骂道:「现在梁日柯失踪了,你还有心情吃?」 梁日柯是个有交带的人,平日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都会跟大家讲一声,现在电话打不通,也没有收到任何讯息,所有人都担心不已。 「怎么就成了失踪??」 「日柯回来了!」尖锐的女声打断赵远的话。 赖心荷坐在外面的服务柜檯,能第一眼看见门口有谁进来,她的大嗓音传进会议室后,唐舒乔和其他人连忙跑出来。 「怎么不接电话?」唐舒乔不满。 梁日柯很抱歉:「手机没电了。」 落在人群后面的赵远冷冷飘来一句:「不会是跟哪位漂亮小姐姐偷偷约会去吧?」 这明显是揶揄的话,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梁日柯不是这种人,顿时纷纷回头瞪了他一眼。 唐舒乔见男生一脸倦容,想起昨晚他参加完高中聚会后凌晨三点才开车回来,口气软了下来:「餐厅刚把食物送来,就差你一个了。」 「抱歉。」梁日柯从赖心荷手中接过充电器,便随着其他人进去会议室。 张诺诺跟在他身后问:「梁日柯,你刚去哪了?」 「对啊,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其他人也问。 「没事,去接一个朋友。」 赵远靠在会议室门边,口气欠揍:「男的女的?」话刚出口,又准备给其他人怒打一番。 「女。」 第二章 嘘,请保持安静(4) 全场一阵沉默。 梁日柯完全没意识到,他的一个字到底为其他人带来何等大的衝击。 「妈的!」赵远骂了一声,他刚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真套出劲爆消息来。 赖心荷双眼刚发光,准备要听八卦时,外头却传来电话声,便只能毛毛躁躁地跑出去接电话。 张诺诺和其他两个女生看了看唐舒乔,都不敢作声了。 会议室全是油腻的香味,唐舒乔觉得下次可以试试别的餐厅,她自然而然地将一杯水递给男生,抬起精緻的脸:「高中同学?」 梁日柯刚要说话,其他人按耐不住地拋出一个又一个的猜测。 「大学的小师妹?」 「上次画展的陈小姐?」 「还是你说过想合作的网路绘师?」 「怎么回事——!?」一窝蜂的问题涌出时,赖心荷的尖锐嗓音再次像箭一样穿了进来,人却在三秒后才到达现场,她扶着门边喘气:「我们什么时候要请人了?」 张诺诺听得不明不白:「什么?」 「重点是价钱!月薪两万是疯了吗?到底谁要陷害我们??」赖心荷掏出手机,将一张放大至全荧幕的徵人广告给所有人看。 「是我。」梁日柯冷静地取过她的手机,然后按下「删除」。 「我已经截图了!」赖心荷叉腰大喊,取过自己的手机然后传送到「时日工作室」的群组里,猛然间,才发现不对劲:「什么!?是你?」 调皮的提示音连续在会议室中响起,所有人立马点开手机。 「梁日柯你今天是中邪了吗?」赵远摸着自己的小心脏,区区一个接待员竟然底薪两万? 会议室的气氛冰冷至极点,梁日柯没有说话,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迟缓,他领口的两个钮扣微微解开,衣襬的一角也露了出来,让人连生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赖心荷是这里年纪最大,又是他们的学姐,当下叹了口气,心疼地拍了拍男生的肩:「算了算了,先吃饭,晚点再说这事。」 李杏梨回到出租屋时下午三点多,梁日柯本来要下车帮她拿行李,但她坚持拒绝。回到家后,她手一摸到牀就倒头大睡,每回生活上遇到想要逃避的事,她的身体好像都有自我防卫机制——睡觉。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洗了个澡,然后煮了个麵。出租屋没有电视机,但房东有留下一台收音机,她捧着热腾腾的碗靠在小沙发,双脚也缩了上来,整个人瞬间暖和起来。她把声量开得很小,像从隔壁屋传来的广播声,是世界其中一部分的背景杂音,这让她感到很有安全感。 李杏梨咬了一口麵,盯着黑屏幕的手机,班群已经安静下来了,而她和梁日柯也一前一后地发了几句客套话,骚动就不了了之。轻快舒服的歌声传出,她听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歌名,竟然是王心凌的《月光》。 高中毕业后,李杏梨已经没有再看偶像剧和小说,从前爱听的歌也很少再听。 难过的时候谁在身边陪我掉眼泪 她又咬了一口麵和鸡蛋,都是几块钱的便宜货,她不像朱清仪和陈薇儿懂得把生活过得精緻,日常的一切皆是得过且过。实习结束后,她只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工作,一个星期工作两天,其馀的时间都在思考人生和荒废度日。 李杏梨瞄了瞄手机屏幕,想到万一它亮起来,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慌张。接着,她又不禁想起回来时的一幕。 三点鐘的阳光异常薄弱,二人站在小街路边道别。 「梁日柯,谢谢你。」她拿着行李跟男生道谢,表情份外诚恳。 这让梁日柯感到非常不舒服,彷彿二人再次回到高三那年的毕业季。 「如果你还没找到工作的话??」 「其实,」女生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打算离开a市。」 就这样吧。 李杏梨把麵吃完,然后关掉收音机。 灯灭,梁日柯拉开窗帘,城市的烟火气息尚盛,五光十色像一幅点彩画,是他不擅长的类型。 刚才那一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太累了,从前连续通宵一个星期赶画展,也没试过有这种无能为力的疲倦感,或许正如身边的人所说,他这二十二年的人生真的过得太顺遂。 以至于碰到一件他无法掌握的事情时,总会脆弱得溃不成军。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也是这样。 当他赶到火车站看到烈日底下,蹲在地上的女生默默整理着相机的碎片时,他才恍然大悟,她还是会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但总会很快把眼泪擦乾,然后继续前行。 而他呢? 梁日柯忽然笑了一下,没有声响,只有一丝浅浅的气息,在这个燥热的夏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她又要离开了,好像他的生命是一座让人随意进出的大堂,总关不住她。 画室的人散去后,五个女生名义上说是去吃糖水,实质上却是去聊梁日柯的八卦。 张诺诺一屁股坐下就抱怨:「将月薪一万误写成两万也太扯了吧?梁日柯到底怎么了,好像从昨晚高中聚会回来后就失魂落魄的。」 「重点是什么?」赖心荷神秘兮兮地伸出食指,胡乱挥舞:「平日工作室的宣传广告一向是磊磊做的,但这回日柯竟然自己做,这里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时间来不及,所以他只能亲自做。」所有人点头如捣蒜,梁日柯本来就不擅长用电脑製图,这回他还是直接用手机做的,图片很美观,应该花了不少功夫。「第二,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自己偷偷做!」 「铁定是这样!」 「说不定两点都有!」 唐舒乔放下餐单,今晚难得很安静,张诺诺半开玩笑地看她:「舒乔,你说梁日柯身边有哪些女生声音特别好听?我们来锁定范围一下。」 「不知道。」唐舒乔冷淡地挑挑眉,其他女生顿时笑出声,觉得这样的她特别可爱。 「我知道了!」赖心荷忽然一声尖叫,然而苦恼地捧着脸:「一定是我上星期抱怨过工作量太大,还在日柯面前开玩笑,说我再干半年就得退休了??他人这么贴心,看来是想默默给我一个惊喜。」 「心荷姐你想多了,我只记得上个月有客户投诉过你嗓门太大没礼貌,最后还是人家梁日柯给你好好澄清。」旁边一个女生狠心拆穿:「我想,多请一个小姐姐回来只是想让你从此闭嘴。」 赖心荷气得炸毛,作势举起拳头要揍她,几个女生笑作一团。 唐舒乔搁下餐牌,忽然问:「今天打来的是什么人?对方说了什么?」所有人静了下来。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是个女的。」 「声音好不好听!?」其他人追问。 「不太记得。」赖心荷掏出手机:「不过我当时有问她拿徵人广告的图,所以加了她好友??」她点开,发现对方左上方自设的暱称是「清怡」。 李杏梨临睡前收到一个电话,起先一阵慌乱,待看清来电名字后,人才镇定下来。 「清仪?」她开了扩音,然后将整个人埋在被窝里:「你安全到家了吗?」 「嗯,早就到了。」对面的声音有点涣散,「我看了班群。」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李杏梨刚打算将重复过无数次的解释再讲一遍时,对面却轻轻打了一个嗝。 「你喝酒了?」 「一点点。」朱清仪的声音从远方的另一端传来,在李杏梨狭窄的房间里像烟一样扩散。「我刚想起以前对你说过的一个谎??所以,有点内疚。」 第二章 嘘,请保持安静(5) 高二刚开学那阵子,李杏梨除了在适应与梁日柯当同桌这件事外,还要在午饭时,适应朱清仪带来的新朋友——对方的同桌陈薇儿。 对陈薇儿的第一印象是人讲话的语速很快,一眨眼就能把一个故事说完。李杏梨有时候跟不上,便忍不住多问一遍,陈薇儿开始时还会重复,后来次数多了眼神就有嫌弃,总半开玩笑地说:「你问朱清仪,我不说了。」 渐渐地李杏梨就明白,陈薇儿不喜欢自己。 某天下课,李杏梨如常背着书包来到长马尾女生的桌前。 朱清仪看看旁边的陈薇儿,不好意思地朝李杏梨说:「抱歉,今天我们不能一起回家,薇儿邀请我去她社团看看。」 「社团?」李杏梨一愣,高一时二人都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薇儿她去年参加了烘培社,说好好玩,所以??我也想试试看。」朱清仪忘记将这事告诉李杏梨,顿时很内疚:「你要不要,也一起?」声音渐小。 旁边的陈薇儿在收拾书包,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周遭的人群四散,一个又一个的同学与李杏梨擦身而过,她的书包被撞了好多回,最后才扬起一个微笑:「没关係,我不去了。」 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朱清仪显得手足无措,也想起自从开学后,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对方好好说过话。 「怎么办??杏梨好像很不开心。」 陈薇儿不以为然:「不会这么小器吧?李杏梨看着也不像是会生气的人。」 「你才刚认识她,当然不明白。」朱清仪皱眉。 陈薇儿不吭声了。 那一整个星期,学校的社团纷纷开始招人,今天李杏梨一屁股坐下,又来了一个同学。 不过不是来找她,而是找她的邻桌梁同学。 「梁日柯,我也想加入你们画社,报名表格给你可以吗?」 「可以。」梁日柯点头。 「谢啦!」 李杏梨偷偷瞄了一眼,发现表格后面还夹住几幅水彩画作品,梁日柯将它整齐叠放好,然后收进一个文件夹里。 「真漂亮。」她轻声吐出一句。 「对,今年报名的同学都很厉害。」梁日柯回应。 两人相处了两个星期,已经没了刚开学的尷尬,每天大概也能説上十句话,虽然都是一些无太大意义的对话,但李杏梨觉得这样的距离特别舒服。 本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李杏梨正要低头找课本时,旁边的男生竟再度开口:「你呢,有心仪的社团吗?」 「没??我一般要准时回家,所以,就没有特别报名。」她一惊。 梁日柯礼貌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铃声响起,李杏梨垂头预习课本内容,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书页边缘,脑海重复着刚才自己说的话,检查有没有犯下愚蠢的错误。她都十六岁了,真的还要准时回家吗? 念头一起,李杏梨便下定决心回家跟婶婶谈一谈。 午休时,她趁着梁日柯还在收拾课本,吸了一口气,飞快地问:「你有画社的报名表格吗?」 「有。」梁日柯停下手上的动作,在书包翻了翻,一顿:「今天刚派完了,待会我去印一些,等等给你好吗?」 「好,谢谢。」李杏梨露出笑容。 男生微愣,只见对方手脚灵活地拿起饭盒离开了,长马尾虚虚划过,他第一次发现女生的身姿可以如此轻盈。 「杏梨!」朱清仪把人喊停。 李杏梨狐疑地回过头,她记得朱清仪说过今天要和烘培社的成员聚餐。 朱清仪前两天剪了个及肩中发,把下巴衬托得更小巧,她亲暱地挽着女生的手臂:「今天我们一起吃。」 两人在饭堂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李杏梨还一头雾水时,忽见陈薇儿捧着蛋糕过来,学校不给点蜡烛,但上头清晰写着她的名字和「生日快乐」。 朱清仪一边鼓掌一边笑:「生日快乐!」 陈薇儿叉着腰,功成身退地道:「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谢谢你,薇儿。」朱清仪不忘道谢。 李杏梨睁着一双眼,愣愣看着陈薇儿,连往日把「谢谢」掛在嘴边的口头禪都不懂得说了。 「你别误会,这是是清仪做的,我只是负责捧出来。」陈薇儿挑挑眉就走了。 「其实,薇儿她人真的不错。」蛋糕吃到一半时,朱清仪忽然说。 李杏梨点点头。 「你会介意我跟她一起玩吗?」朱清仪想起烘培社的事,连忙补充:「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杏梨摇摇头:「不会介意。」然后一笑:「但你记得,一定要继续跟我当朋友。」 朱清仪很开心,又跟她聊了很多烘培社的趣事,开学以来,两人头一回聊得这么亲密愉快。 「说起来,最近有一位隔壁班的女同学很频繁地在做饼乾,社里其他同学打听了好几次,才发现原来她是打算告白用的。」朱清仪抬眼:「你猜,她打算跟谁告白?」 「谁?」 「你同桌,梁日柯。」 李杏梨的心砰砰作跳,不懂得反应。 朱清仪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不只是她,好多女同学一谈起梁日柯就一脸花痴,该怎么说才好??好像有点,讨厌?」 「??讨厌?」 「你不觉得好荒谬吗?整天幻想自己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把人家梁日柯美化成神一样,真替他感到可怜。」 李杏梨低头刮着蛋糕屑,良久,轻声地和应:「对。」 「说起来,你跟梁日柯做了两个星期的同桌,觉得如何?」她悄悄问。 饭堂四周都吵闹,李杏梨彷彿受到四面埋伏,甜腻的喉咙有点不适:「也就??一般。」 「我说得对吧。」朱清仪松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果然就只有你明白我。」 吃完后,李杏梨去了一趟厕所,朱清仪等她的时候就顺手收拾檯面。 「快看、快看!」 身后传来几道急促的气音,朱清仪好奇地往四周观看,发现饭堂入口走来一位男生。她很吃惊,不只是因为那人是梁日柯,而对方此时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同学,请问你是不是和李杏梨一起?」梁日柯声量不大,但附近几桌的女生都静了下来,朱清仪连他句子温润的尾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去厕所了。」 梁日柯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报名表格,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朱清仪瞄到他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看来外头很热。 「能麻烦你,」男生最终还是递出刚影印好的a4纸:「帮我转交给她吗?」 朱清仪接过:「社团报名表格?」 「李杏梨好像需要。」 「怎么可能?」女生一顿,随后慢慢漾起一个不可置信的笑容:「她才不会参加这些,是不是帮其他人拿?」 梁日柯微顿:「我不清楚。」 午休后的第一节课特别难熬,窗外的阳光成了令人昏昏欲睡的薰香。 李杏梨一次又一次地瞄向旁侧的空座位——梁日柯提早离校了,好像是说要去参加市区的颁奖典礼,所以才提早离开。 看来报名表格的事,他也忘记了。 「朱清——」年过半百的女老师停了一下:「朱清——哎,同学不好意思,老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呵呵。」 「朱清仪。」朱清仪小声提示。 「老师!」陈薇儿举起手笑说:「她的名字超好记,你忘记我们学校叫什么名字了吗?」 「对欸!『清仪』跟『清怡』发音是一样。」其他同学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以后朱清仪就是咱们清怡三中的吉祥物了,哈哈哈。」 朱清仪好气又好笑,见自己成了全班的焦点,随即又感到害羞。 李杏梨远远看着她和陈薇儿,觉得她们身上好像散发着某种光芒,直率又可爱。 可她呢? 就在十分鐘前得悉梁日柯提早离开学校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放弃报名画社。 ——你不觉得好荒谬吗? ——整天幻想自己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 对啊,她敢说,如果不是有梁日柯在,她还会报名社团吗? 社团招生截止后的第二天,李杏梨在午休时独自来到图书馆。 她惯性地绕到画画相关的书架前,挑了几本素描相关的书籍,然后看见几本书脊崭新的图书,费了些力取出,封面竟然是精美的动漫人物,是现时市面非常流行的工具书。 李杏梨好奇地翻开,每一页都画着一个美少女,还有详细的骨架步骤图。 林雅应该很喜欢吧? 「不好意思,我??」隔着层层书架,一道颤抖而软绵的声音溜了过来。 寂静中,有细微的塑料袋子摩挲的声响。 李杏梨微微侧过身,黑色皮鞋紧贴着地面,窥探过去,只见角落的窗帘在翩然飞动,男生捧着书站在那儿,阳光把他手背的骨节照亮。她想起暑假时看过的电影《情书》,分不清眼前一幕是真实还是假象。 「梁日柯,我,我喜欢你。」短发女生的脸颊像个红苹果,手中递出一封信和一袋曲奇。 这样的事听得多,但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李杏梨艰难地转过身回来,觉得怀中异常沉重,低头一看,才察觉原来自己已经捧起了五本书。她将那本美少女的图书缓缓塞回原本的缝隙。 书架旁贴了一张快要剥落的告示牌。 繽纷的顏色被长久以来的阳光晒得发黄,唯独上面活泼的图案和标语还清晰可见。 ——嘘,请保持安静。 第三章 把青春剪碎 (1) ——「朱清仪,你认识梁日柯?」 ——「这是画社的报名表格?今早他们不是说派完了吗?我也好想要啊。」 ——「他亲自印给你?羡慕死人了。」 朱清仪盯着消失于饭堂门口的男生,手中的白纸残存影印的温度,她忽而将纸张递给身后的女生,木无表情地说:「给你。」 落地灯照亮出租屋的一隅,朱清仪窝在沙发的角落,大半个身子浸在暖光中,彷彿从四周的黑暗中搁浅。当看她到班群那张徵人广告时,热闹非凡中的蛛丝马跡顿时浮现无遗,继而串流起回忆的碎片。 将整场青春反转来看,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朱清仪乾笑几声:「后来的一整个星期我都没搭理你,那是因为我在生气,气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有想进的社团,而你却完全没有察觉。」 「清仪??」李杏梨握着电话,哽在喉咙的那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迟迟问不出口。 如果那时候她收到表格,如果她成功加入了画社,那她和梁日柯的关係是不是就变得不一样了? 「李杏梨!为什么当时你不再去拿一张?为什么后来要骗我不想加入画社?你又为什么,要骗我不喜欢梁日柯?」朱清仪借着醉意,声音急促起来:「直到昨天晚上,我仍然相信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自从那一日梁日柯将报名表格递给朱清仪起,两人的緋闻就传开了,她对李杏梨抱怨自己的困扰,偶然悄悄说梁日柯的坏话,也会称讚他的好,偶尔开玩笑让李杏梨亲近梁日柯,帮她撇除嫌疑。结果现实告诉她,原来那段最青春最珍贵的回忆,一直以来都是靠伤害另一个重要的人而换取回来。 朱清仪更恨的是,曾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竟然骗了她一整个青春。 「李杏梨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多久了?」 凌晨两点了,昨晚的这个时候她们还在互相依偎谈心,缅怀过去。谁想到一晚之后,原本灿烂可爱的回忆底下,竟然是满目苍夷的模样。 「清仪,这很重要吗?」 朱清仪气笑了,觉得这四年的疏远也不是全无原因。 「我连拥有一个祕密也不行吗?」女生轻问。 剎那间,朱清仪红了眼眶,只狠狠搁下一句:「梁日柯再喜欢你,你也不值得。」 李杏梨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起来,她首先拨通陈薇儿的电话。 「你要离开a市?」电话另一头的语气很失落。 李杏梨连连道了几声的歉,讲到最后反而被陈薇儿安慰过来。 「我不管,到时候我的店开张,你一定要过来坐坐。」 「谢谢你薇儿。」 「又来了,拜託你别再说这些。」陈薇儿问:「你跟清仪说了没?」 「没??等一下会讲。」 结束通话后,李杏梨愣愣看着通讯录,想起昨晚近乎决裂的对谈。她们都是没脾气的人,年少时从未试过大吵,然而这一回,她没料到朱清仪的反应会这么大,朱清仪或许也没料到这次她会这么倔强。 「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李杏梨握着电话,喃喃自语。 明明该生气的人是她,明明承受所有遗憾的人是她。 唐舒乔按了门铃,袋子里的粥冒出的热气把手腕蒸得红润,正当她怀疑梁日柯会不会病到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时,门喀嚓一声就开了,她顺着力度推开,看见男生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脸孔。 「吃药了没?」唐舒乔连忙关门,然后扶他到客厅坐下。 「吃了。」梁日柯担心会把病菌传染给她,把身体拉后一些:「你怎么??上来了?」 唐舒乔擅自进了厨房,拿了一个碗和汤匙:「谁叫你是单身狗,连照顾的人都没有,那就可怜可怜你唄。」她把粥端来,一边膝盖随意压在沙发。「来,吃吧。」 「谢谢。」 梁日柯接过不到三秒,碗又被收走:「算了,你碗都拿不稳,我喂你。」 唐舒乔盛了一勺粥,自然而然地凑到嘴边呵气,梁日柯反应不及时,汤匙已经递到他嘴边。 眼见男生虽然动作迟缓,但还是听话吃下那一口粥,唐舒乔禁不住扬起嘴角,调皮地称讚一声「乖」。 淡淡的薄雾在二人间升起,安静地吃了十五分鐘,终于把粥吃完了。 「记得还要多吃两回药。」唐舒乔临走前再次确认:「药够吗?」 「够。」梁日柯送她到门口,正要再道一次谢时,唐舒乔忽而踮起脚尖,帮他整理一下凌乱的瀏海。 二人的脸近在咫尺,她悄悄感受着男生温柔的气息,不到对方作出反应,就聪明地站回原来的姿势,让那一下的曖昧宛如蜻蜓点水。「今晚我再给你送晚餐。」 「不用了,我喊外卖。」 唐舒乔盯着他不容拒绝的微笑,懂得拿捏分寸,只笑了笑就走了。 梁日柯回到房间时觉得头痛欲裂,吃下药盒里最后两颗药,然后关上窗帘就睡去。 再醒来时,身体已经有明显好转,脑袋也清醒许多。他拉开窗帘,发现外头一片金黄,已经黄昏。 李杏梨买好回家乡的火车票后,顺道去取了照片。除了当天拍的毕业照外,里头还有过百张照片,她只冲印了其中十五张,其馀都上载到电脑去。她走在路边,急不及待地查看照片,每看完一张就放到最后,像个收集闪光卡的孩子。 原来林雅的家拍得不错。她笑。 蓝天、白云和残缺的天台,还有她的视角。 翻到最后一张是暴烈的白光和男生模糊的脸容,李杏梨咬唇,小心翼翼地凑近多看了两回,但还是看不清。 也好,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放在桌边,反正没有人会认出照片中的主角。她暗忖。 行人匆匆,绿灯开始闪烁,李杏梨不禁加快脚步,然而在抵达马路边时却骤然停下。要过马路的人早已过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两个不死心的人还在马路间狂奔,梁日柯站在马路的另一头,同样愣愣地看着李杏梨。 绿灯转红。 车子缓缓驶过,拦在二人之间,似一道模糊的虚线。 李杏梨隔着车流看向对面的男生,脚底彷彿被钉在地面,她恍然想起从前朱清仪说过的话,这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偶像剧的情节,她没有奔向他,他亦没有缓缓走来。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界线,没有人敢迈步,没有人敢犯规。就像那道「天台的界线」,打从一开始起,这就是他们的安全距离。 掌心的手机忽然震动,李杏梨低头一看,发现是梁日柯的讯息。 「好巧。」 李杏梨没有回覆,把手机默默放回去,然后微微一笑地抬起手,与对面的人轻轻摇晃了几下。 ——再见。 句子无声,她转过身去,残阳照了个正面。 李杏梨瞇了瞇眼,觉得今天的自己不太清醒,但久违地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梁日柯看着她的背影,低头再三确认,然而最终没有收到回覆。 「先生!」便利店阿姨跑了出来:「你的钱!」 梁日柯错愕地接过刚才找续的钱,接着道歉和道谢一番。 便利店阿姨见他一表人才,说话礼貌,但脸色有点苍白,便忍不住关心地多问两句:「你病了吧?怎么不让家人或者女友帮你?自己下来多危险啊。」 「他们刚好不在身边。」梁日柯避重就轻。 「原来有女友了??」阿姨可惜地慨叹,也没在意自己的私心暴露,说:「那你回家小心啊。」 中年女人离开,梁日柯随手将钱塞装着药盒的袋子里,随后自嘲一笑。 刚才脑海中明明晃过追上前的念头,而他竟然还在意怕对方看到他憔悴的模样。 第三章 把青春剪碎 (2) 李杏梨捧着炒饭坐在窗边,出租屋的窗看不到什么美景,其中一半还被对面的旧楼挡住了,另一半勉强能看到夜空。 又一天了。 她点开通讯录,滑过一个又一个人名,滑到近乎最底才找到父母的电话。 对面一阵嘈杂,然后才响起李母的声音,两母女聊了几句间话后,李爸也加入,问怎么忽然打回来了。 不锈钢餐匙敲响大碗,李杏梨低头:「没,就想跟你们说说话。」 电话里头传来李母高兴的笑声,说果然孩子长大就变得孝顺。 三人有一搭没一地从田里的菜瓜聊到城市的灯红酒绿,通话十五分鐘,两老就说准备要睡了,明天还要回厂工作呢。 「妈。」李杏梨连忙喊了一声:「我想了下,家里经济也不差,你们也别工作了,辛苦。」顿了一下后,她硬生生地把话说完:「而且我想离开a市,回来住。」 一夜无眠。 李杏梨到第二天醒来后,脑海里还能记起父母昨晚激动得接近漫骂的话。当她说自己已经买了车票以后,她以为他们会第一时间讶异她的叛逆,然而只换来一句「你知不知道这会多浪费钱」。 李杏梨靠着牀,看向窗外只剩一半的晨曦。这么多年了。 是她表达得还不够清晰,还是对他们而言,她的寂寞与爱根本一文不值? 匆忙地洗了一把脸后,李杏梨带上制服就离开出租屋,路上点开手机检查讯息时,竟然发现朱清仪找过她。 ——「你要离开a市?」 李杏梨不方便打字,直接将电话凑近嘴边录音:「对,但家里不赞成,昨晚还吵了几句。」 没几秒,对方迅速回覆了:「有什么需要帮忙?」 看到这行字,李杏梨就知道朱清仪已经消气了,她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打了一行字回应。 「没事,我改天再劝劝他们。但还是很谢谢你,从前也是,现在也是。」打完,她将手机塞进背包。 站在小巷的出口,单车和人流在前面轻盈地掠过,李杏梨想起高中那三年的日子,总有一个女生愿意天天来到她家门前等她一起上学。 「杏梨来了?」便利店阿姨一看见李杏梨推门进来就咧嘴笑。 李杏梨笑着点点头,然后利索地换上制服和戴上工作牌,来到柜檯后面准备工作。 「一星期见你两天都不够,你走了以后让阿姨怎么办?」黄阿姨揉着她的肩,捨不得说:「真不能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你这么年轻,你爸妈怎么就捨得让你回去相亲嫁人啊?」 李杏梨尷尬:「黄阿姨,我真不是回去相亲,是我自己想回去??」何况现实情况是她爸妈不让她回去。 「你别想骗我,小姑娘家就是脸皮薄,相亲有什么不好意思?你阿姨我就是相亲才认识我爱人的。」黄阿姨帮她弄了个早餐,递给她:「不过你才二十二,还念老师这一行,就这样嫁人太可惜了。最好的办法是在a市找一个好归宿,这就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工作,两全其美。说起来,我昨天看见一个好英俊的年轻人,差点就想把你介绍给他,但那孩子好像已经有女朋友,嘖嘖,真可惜。」 李杏梨已经放弃辩解,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幸亏那人有女友,不然真把人弄到她面前可尷尬了。 「麻烦结帐。」乾净沉稳的声音响起。 两个女人回头一看,同时僵住。 李杏梨手一抖,整碗麵摔到地上,于是连忙蹲下收拾,藉着柜檯挡住自己的脸。黄阿姨自知嗓门大,刚才的话一定多少落进男生耳中,但仔细一想,自己说的都是好话,理应没什么好心虚的,于是热情地把话题延续:「小伙子,又是你呀?身体好了没?」 梁日柯一如既往的淡定:「已经好多了,昨天谢谢阿姨特意把钱还我。」目光往旁边移动,只看到女生弯下的背。 「那就好那就好!」黄阿姨一边拿过他要买的水,一边打开话框子:「你住附近?还是在附近上班?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搬来有半年,平时比较少来便利店。」 李杏梨放慢收拾的动作,耳朵几乎贴着柜檯,她大概能猜到原因,梁日柯应该属于那种一次性去超市大量团购日用品的人。 黄阿姨刚把零钱放到梁日柯手上,又看了看蹲在自己脚旁的女生,「哎呀」一声就把人扶起来,然后三两下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李杏梨狼狈地站起来,迫不得已对上前面男生的目光。 明明昨天还很瀟洒地隔着马路道别,这下怎么又懦弱起来?她慌得很。 黄阿姨站起来时还不忘在她耳边轻说:「这就是昨天碰见的男生,帅吧?」 现场鸦雀无声。 这么近的距离,鬼说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啊!李杏梨连忙垂头,装模作样地地往一边收拾货架。 梁日柯再迟钝也看得出她不想和自己相认,敛回目光,拿着水便离开了。 欢乐的门铃响了一下,李杏梨回过头,人已经消失。 黄阿姨做了一份新早餐给她,打趣:「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被对方帅到吓着了?」 李杏梨埋头吃麵,含糊哼了声。 「看吧,a市这里随便就能遇上一个帅哥,你回去能找到这么有气质的对象吗?」黄阿姨继续劝说。 「才不是随便。」李杏梨轻轻反驳。 梁日柯这种人,才不是随便都能遇上。 晚上十点下班,李杏梨拿了两个快过期的饭糰打算回家吃,途径附近的住宅区时,忍不住停下观赏了一下。 她没进去过眼前的区域,但知道是有钱人才能住的地方,便利店有不少大方的顾客买东西时都不用找续,应该就是这里的住户。 果然,梁日柯变成以前大家羡慕的成功人士了。 ——如果有一天变有钱了,你想做什么? ——修,天台。 零碎的笑声响彻岁月。 ——真傻,为什么不直接买一栋新房子? 李杏梨笑了出声,当日梁日柯送她到家门前的破旧小街时,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就住在附近。她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他怕自己感到自卑。 可她会自卑吗?李杏梨不认同。 行人道旁有一些长椅,肚子太饿她便索性坐下来,剥开饭糰的包装纸,眼前是灯光精緻的高级小区。得不到的,不代表不能张望,她津津有味地吃着这顿小晚餐,心灵异常满足。 「晚上吃这些就够了?」 她唇舌一僵,刚泛起的小确幸顿时烟消云散,抬头一看,心跳像今早般失掉分寸。 梁日柯擅自在女生旁边坐下,但二人间仍隔着一个身位,李杏梨立马把饭吞下,紧张得下意识把另一个新的饭糰递给他:「吃、吃吗?」 梁日柯默默接过:「下班了?」 「嗯。」 李杏梨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还踌躇着要说些什么时,一个剥好的饭糰递到她面前。 梁日柯见她瞪得滚圆的眼神如少女时期一样,禁不住微笑:「我吃过了。就算没吃,也总不能让你吃不饱。」 「谢谢。」她声音如蚊子,吃的时候又总觉得对方在看着她,害她吃得很不安稳。 梁日柯安静地等她吃完,然后才缓缓开口:「李杏梨,能跟你确认一件事吗?」 「??什么事?」 「确定要离开a市吗?」 「对。」 「什么时候?」 「下星期天。」 梁日柯落寞地笑了笑:「离开之前,我们能谈谈吗?」 说得好像他们是分手多年后重逢的恋人,李杏梨苦笑:「现在也可以。」下次的话她就不敢了。 大概没料到她这么直接,梁日柯反而窒口,隔了好一阵子才说:「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晚上的街大致静悄悄,除了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下班族,一对夫妻慢悠悠走着,其中男人手上抱着入睡的孩子,还有几个十七八岁在叫嚣的青少年。世界如此神奇,所有人的时空交叠在一起。 长椅上,坐着一个短马尾普通短袖牛仔裤的女生,以及一个白衬衫合身西裤的男生。明明断了四年的联系,李杏梨却有一种错觉,彷彿昨天才是高中的毕业典礼,两人也才闹了一个晚上的彆扭。 而现实是,四年时间足够让一切惊天动地的情节归于平淡,也足以让一个爱幻想的少女长成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刚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借着夜色,李杏梨大胆地看进他的眼内,从前一幕幕的光影骤然掠过,隔着四年的空白,她想和他再来一场年少的对谈。 「以前的我??太懦弱也太笨,谢谢你,没有嫌弃我,还跟我当了两年的朋友。」 「因为有你在,高中时期是我目前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毕业那天的事是我太幼稚,你并没有任何的错,所以现在也不需要做任何的事补救。」 「这四年我没找你,不是因为想要跟你绝交,而是觉得很内疚。」 李杏梨深深吸了一口气,凉风把她的脑袋吹得异常清醒。 「梁日柯,我承认??」 没错。 就这样,再吸一口气。 「高中时期,我的确喜欢过你,但也仅此而已。」 第三章 把青春剪碎 (3) 要确定是否喜欢一个人到底有多难?李杏梨并没有这个烦恼。 在和梁日柯当了第三个月的同桌时,她就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梁日柯习惯上课前提早二十分鐘回来学校,李杏梨就会特地比他晚五分鐘回来,为的就是能从门口走到座位的路上好好看一看他。偶尔男生察觉到她回来,便会礼貌地抬头打招呼。 美好的一天就是如此发生。 李杏梨弯起唇,清晨自修课时她拿起课外书读,旁边的男生则会画画。每次自修课结束后,全班的同学都会关心「今天梁日柯又画了什么」,但她不同,只要偷偷瞄一眼就能知道画的内容。 「梁日柯今天画海!」坐在梁日柯前方的男生自以为情报快狠准,大声地嚷了出来。 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班主任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倒也很开放,因为连她自己也会过来看。 「很漂亮!」 「真的欸!」 「明明就没有参照图,梁日柯你的想像力真厉害!」 一个又一个讚美冒起,被围在中央的男生这时才浅浅笑起来:「是记忆力。」搬来的那会儿,他记住清广镇附近的海。 「梁日柯。」班主任扶扶眼镜笑道:「看来下个月的画画比赛,你得代表我们班出赛。」 清怡三中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画画比赛,有个人赛也有小组赛。午休时,班上的壁报板立马就贴了两张报名表格,「梁日柯」三个字早就被其他同学强行填了上去。 李杏梨和朱清仪并肩站在壁报板前,今年个人组的奖品除了三百元书卷外,还有一整套顏料和画具。 「想参加吗?」 「开什么玩笑。」李杏梨嘀咕,有梁日柯这样的强敌在,她这种小学生画技就别献丑了。 「再不参加点什么,明年高三就要毕业了。」 被朱清仪戳中痛楚,李杏梨心里一下难过起来,社团报名截止后,她就有无数次后悔自己没有主动一点,再问梁日柯一次报名表格的事。但后悔到最后,又总会豁然开朗。 因为就算让她再作一次选择,她的性格还是会导致一样的结果。 「那小组赛?」 「你陪我?」李杏梨双眼发亮。 朱清仪立马澄清:「我不行,要不帮你问问薇儿?」 李杏梨顿时希望落空:「就算薇儿答应也差一个。」小组赛是三至五人,而她除了朱清仪和陈薇儿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其他朋友。 「杏梨,我问你??」朱清仪盯着她沉默的模样,试探地问:「你该不会真的有想参加的社团,而没有报名吧?」 李杏梨愣了一下,摇头。 「包括画社?」 李杏梨慌乱地摇头。 「那之前梁——」朱清仪话一顿,心虚和恐惧突然来袭。 「之前?」 「没、我刚想起一些事情,但忽然又忘了。」朱清仪乾笑两声。 那就假装忘了吧。 上课前,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站在教室讲台上向全班发问,李杏梨记得他叫鐘勉学,人如其名,是成绩很好的同学。 「有没有人想跟我和梁日柯组队参加画画比赛?」 李杏梨好奇地转向旁边的男生问:「你们不够人?」有梁日柯这个神队友在,怎么可能没人一起报名? 鐘勉学话刚落音,班里随即响起一片很低的讨论声。 「大概是跟运动会撞期了,所以参加的人变少了。」梁日柯压低声线。 李杏梨眨了眨眼,问:「少了人报名,那不是更容易拿奖吗?」说完,她后悔得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梁日柯笑了,在她耳边说:「你说得对。」 前面的男生转过头来,就是今早大喊「梁日柯画海」的那位男生,名叫黄子奕。他两手「啪」一声拍在梁日柯的桌面上,好像拜拜一样。 「抱歉梁日柯,我最近要练跑,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下一秒,黄子奕同学神情抖擞:「但我会为你吶喊助威!」 李杏梨「噗」一声笑出来,两个大男生转头看她,她连忙挥挥手表示歉意。 黄子奕朝她抬抬下巴:「李杏梨你别光顾着笑,身为梁日柯的同桌的你怎么能不去帮帮人家?」 梁日柯马上说:「没关係,报名还没截止。」 「我画不好。」李杏梨不好意思地说:「会连累他们。」 「原来你怕这个啊?」黄子奕哈哈大笑:「你以为鐘勉学画画就很好?他大概只会画三角形正方形和函数图表。有梁日柯在,你们顶多端端水洗洗画具就能躺着赢。」 李杏梨当然知道没有黄子奕说得那么简单,比赛还要写一份作品概念文以及赛后匯报,这些都必须全员参与。然而,她的心竟然随着男生的话开始蠢蠢欲动,或者说,是乘机而上?她咬唇。 「那,我可以参加。」她心虚地别开视线。 梁日柯愣了一下,确认问:「真的吗?」 李杏梨点点头,仔细打量梁日柯脸上的神情,直至他笑了,她才放下心来。 前面的鐘勉学还在热烈招人,黄子奕好像宣告喜讯一样:「成了成了!李杏梨说想要参加!」 最终,梁日柯队伍不只达到最低报名门槛,还足足凑满了五人,一个是鐘勉学很要好的朋友,另一个是陈薇儿。 其馀三个男生去搬画布了,活动教室里,只有李杏梨与睏意来袭的女生正对坐着。她第一次来到画社,忍不住四周张望,墙壁上全贴了社员的作品,充满艺术气息。 「听清仪说,你很喜欢画画?」陈薇儿太无聊了,是只能主动找话题。 「嗯,你也喜欢画画?」 「呃??最近挺喜欢。」 「你喜欢画什么类型?」李杏梨好奇。 陈薇儿呵欠打了一半就停下了。要不要问得那么细?她皱眉。 幸好这时三个男生已经回来,并带来了足足有一人高的画布,五人合力把画布摊开,像一张牀一样大。 「能画得完吗?」陈薇儿嘀咕,虽然说他们有一个月时间准备,但除了李杏梨外,所有人每天下课还有社团活动,时间非常紧凑。 梁日柯安慰:「画社活动结束后,我可以继续留下来画。你们如果有时间才来,不用有压力。」 陈薇儿舒畅了,觉得梁日柯也没朱清仪平时抱怨的那么虚有其表,顿时好感大增。她又瞄瞄戴眼镜的男生,问:「你们呢,一般什么时候有空?」 鐘勉学很抱歉:「只有星期一可以,但如果有需要的话,週末我也可以回学校。」另一个男生也是学霸,给出差不多的时间。 陈薇儿犹豫了一下:「我的时间有些不定,尽量每週来两天吧。」 「我没有社团活动,所以每天都可以。」李杏梨一顿,又问梁日柯:「不知道你们画社活动到什么时间?」 「一般五点半。」梁日柯大概猜到女生心里想些什么,说:「但你不需要等我们结束后才来,下课后来这里做一下功课或者直接开始画都行,我会跟其他同学说一声,到时候你随意就好。」 李杏梨心底泛起细微的喜悦,这就等于她能旁听社团的内容,以及还能看见他。 五人简单地讨论了一下创作方向就散了。出了校门口时,李杏梨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劲。 「我、我住那边。」她指指某一个点。 「我住那。」男生顺着她的方向,指着更远的点。 原来她和梁日柯同一条回家路线,只是他比她住得更远,明明同一条上下学路线,两人却从来没碰见过。 李杏梨走得很慢,男生配合着她的步速,长路的两旁种满蔬菜和花儿,晚霞把大地晒得金黄。二人并肩走着,偶尔有途人经过不由多看他们两眼,青涩的校服与脸孔总让人心生嚮往。 「听班上的同学说??你爸妈好像又要去其他城市工作?」李杏梨偷偷瞄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他的下巴和侧面一点。 「对,他们的工作比较特别,所以经常要跑来跑去。」 「为什么你没有一起搬走?」 「小时候跟他们搬过不少次的家,现在长大了,觉得自己有能力独立,就跟他们提出留下来的想法。」梁日柯语调随和,好像在说着一件日常普通的事。 李杏梨很震惊,一来是惊讶他父母的开明,二来是讶异眼前这个明明和她年纪一样的男生,竟然已经提早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自信,那么令人羡慕。 梁日柯问:「你是这里出生?」 李杏梨摇摇头:「爸妈要工作,所以六岁的时候将我送到这里,让婶婶照顾我。」 「你喜欢这里吗?」 李杏梨迷茫地看向不远处的屋舍,她的「家」快到了。 梁日柯见她目光飘远,脚步想要停下的意思,便猜到什么:「你走那边?」女生点点头。 两人挥手道别,李杏梨握着书包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起刚才来不及回覆的问题。 她喜欢这里吗?这个问题就等同「她是否喜欢自己」一样复杂。 但这一刻李杏梨肯定的是,梁日柯所喜欢的东西,必然有她未曾发现的优点。 第三章 把青春剪碎 (4) 回到家以后,李杏梨将脸埋进被窝将近一个小时,恨不得让自己窒息而亡算了。 「呜。」她摸摸眼角的零星泪水,才刚披头散发地抬起头,随即又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梁日柯,我承认 ——高中时期,我的确喜欢过你,但也仅此而已 李杏梨,你不是最能忍吗?为什么刚刚就忍不住?明明都藏了六年,自爆就算了,还说什么「但也仅此而已」,自以为很洒脱很厉害吗? 完了,全都完了。 她又将四年前的错重犯一次,如今是连好聚好散都办不到了。 李杏梨缓缓从牀上坐起来,她刚讲完那一段独白就跑走,连男生的脸色也没看清。依照梁日柯的性格应该是不会生气的,他或许会内疚,或许也会感觉松一口气吧? 李杏梨希望是后者。 这么想着,不到一秒,又抱着枕头缩成一团。 「欢迎光临!」星期天的晨光分外舒适,黄阿姨定睛一看,惊喜地打招呼:「小帅哥,又是你呀?」 旁边顶着一双黑眼圈的李杏梨顿时惊醒。 「今天又买水吗?」 梁日柯今天不用工作,只穿了黑色悠间运动套装,头上还戴了一顶鸭舌帽,年轻得简直像个十八岁男孩。他来到女生前,一脸自然地说:「今天想喝咖啡,谢谢。」 李杏梨想低头装酷,然而当她把热腾腾的咖啡端给男生时,内心流了一缸的泪。 她的手竟然在发抖! 「擦擦。」梁日柯温柔地将纸巾塞进她的掌心,然后拿起咖啡就走了。 门开了又合,李杏梨傻傻地盯着门口,刚才滴在手背上的咖啡,这下竟然懂事地滑进掌心的纸巾。 好烫。 她连忙拭擦。 「小帅哥今天心情不错啊。」黄阿姨扭头:「头一回见他笑,真赏眼。」 夏天日昼长,七点的天还像四五点。今天李杏梨收早,拐进小区后,看见楼下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在抽烟,大概二十五、六岁,衣着很鲜艳,桃红色背心外面套着一件透明外套,热裤长靴。女人刚好抬头,两人对视了一眼。 李杏梨好怕。 刚好铃声响起,她乘机拿起来,打算假装有事要回头走。 「表妹?」李杏梨一顿,电话里的女声再度响起:「看来就是你,转身。」 她愣愣转身,看到女人同样将手机抵在耳边。 李杏梨平时省电,除非黑到妨碍行动才会开灯,昏暗的出租屋里,两个女人对着坐在一张方形折叠式的檯面。 「表姐,喝水。」她把倒好的水轻轻推向女人身前。 江芝打量了她一下,说:「谢啦。」 两人交往不深,上一次见面还是是几年前的新年期间,所以刚才李杏梨完全认不出江芝。 「表姐怎么来了?」她小心翼翼看着女人,生怕她一开口就是想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借钱。 「我最近来了a市,所以你爸妈就托我爸妈,让我来看看你。」 「为什么??要来看我?」 「看看你是不是欠人钱或者认识了损友,才要逃离a市回乡下种田。」 江芝说完,看见对面的女生一脸难堪,便知道是个脸皮薄的人。 「不好意思,让你白走一趟??我在这里很好,是他们误会了。」 「为什么要离开a市?」江芝忍不住拿出一根烟,但碍于在别人家,只能把烟抵住桌面暂时压住烟癮。 李杏梨一时半刻不知道从何解释,加上和江芝根本不熟,只能客套地回应:「大城市的生活不适合我。」 「没有适合不适合,多经营点社交圈,很快就能融入。」 「我??比较宅。」 「回乡下种田就能让你宅?还不是得天天跟村里人碰面?」 「村里人总好过城市人??」 「行。」江芝劝人不过三句,问:「买了什么时候的火车票?」 「下星期天??」 「拿来看看。」 李杏梨翻开钱包,疑惑地递出。 江芝用食指和中指把烟夹稳,接过火车票,随后「嘶啦」一声,票就成了几块破纸落在二人之间。 「很抱歉,我约了男友八点,赶时间。」揹回小废包,女人又从里面掏出几百块放到桌面,朝仍处于震惊中的女生说:「你爸妈托人寄了好多礼物来我家,我也没办法,这样才好交差。要是你还是决意重买一张票回去,后面的事就与我无关。」 江芝不太会开这里的门,用蛮力推按了几下竟然成功打开了,走廊的光照了一束进来,把桃红背心映成橘色,她临走前好心地替李杏梨开了灯,屋子一下亮敞起来。 「不过表妹,回去的话,我大概能预测到你这一生过成什么模样。」 人的一生会廉价得能随意被看破吗? 李杏梨还在惊讶反应不来时,虚掩的门再次冒出声响。 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弱女人,她奇怪地探了头进来,只见女生愣愣地坐在桌前,桌上有两杯水和几块百元大钞。「李小姐?」 李杏梨反应极大地站起来:「蛤?」 房东太太被她吓着,两人停了几秒,才双双反应过来。 「啊,不好意思。」李杏梨小步来到门边:「太太怎么来了?」 「上回你说停租的事,我给你弄好合约了,星期天我会在来一次,到时候你直接把钥匙还我。」 「好??」李杏梨握着门把的手一紧,喊了出声:「太太!」 瘦弱女人疑惑地回头。 「是、是这样的,我有可能会延迟离开的日子??不知道能不能??」 「哎唷!这可怎么办?」房东太太瞪大眼,额头的皱纹吃惊地堆在一块:「前两天隔壁街的一个妹妹来问房子,我顺口就答应了。」 李杏梨懊恼,一时间不知道该恳求还是放弃。 「不过买卖的事一向是价高者得,刚好我和那个妹妹还没签合约,如果??你肯加点钱的话,我也好有个说辞推託。」房东太太说到最后也不好意思,担心李杏梨误会自己是个贪图利益的人,忙续说:「李小姐,我真的好喜欢你,也希望你能继续住这里,但现在市道也不好,加上这几年都没涨过价,你看如果每月加个??八百块可以吗?」 李杏梨心软,咬咬牙,点头。 「至少也租个??」房东太太试探,「半年?」 李杏梨哀求:「一个月,行吗?」 「李小姐,坦白告诉你,那个小妹妹要租一年的,但我看在你??」 在房东太太又准备滔滔不绝之际,李杏梨忙阻止:「明白的,明白的,就半年。」 李杏梨躺在牀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总觉得近来的每一天都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 今天的话,应该就是破财。 就在十五分鐘前,李妈和李爸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打给她,原以为又要责备她离开a市的事,殊不知却隻字不提,反而提起另一件事。 「你上次不是要爸妈退休吗?我俩想过,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可是杏梨,你表哥表姐给家里的生活费都有五六千。」 「从这个月开始,你至少也得给家里五千。」 五千?? 五千。 李杏梨叹气,她当然看穿两老的心思,无非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明白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让她乖乖留在a市打工。 而事实是她的确没钱。 「欢迎光临!」 晨光熹微,黄阿姨一转身看到梁日柯,笑容立刻堆满脸:「小帅哥,最近很准时啊。」 今日星期一,男生要工作所以穿得比较正式,头发也明显有打理过,他点头轻轻打过招呼,分开的瀏海下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今天也是咖啡?」 梁日柯说「对」,视线顺移到饮料製作区看到一个陌生女孩时,顿时愣了。 「小欣!快给小帅哥弄杯热咖啡。」那女孩抬头看到梁日柯后,脸红了一下。 梁日柯掏出钱包付款,迟疑地问:「前两天看见的女生呢?」 「你说杏梨?就是那个短马尾的女生??她啊,她週末才来,星期一到五都不会来。」黄阿姨给他找续:「不过她要回乡下嫁人,这个星期六是她最后一天上班咯,真让人捨不得。」 「嫁??人?」梁日柯记起前天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愣说:「不是??只是相亲吗?」两天过去,突然就变成嫁人了? 「相亲不就是嫁人吗?」黄阿姨不以为意:「我和我爱人以前不也是见了几次面,然后就去领证。」 梁日柯一时忘记接钱,黄阿姨在他面前扬了几下,才心不在焉地接过离开。 第三章 把青春剪碎 (5) 卡拉ok房里彩灯四射,几个女生挤在一块热烈地唱歌,最中间的女生脸上的妆已经花了,泪水把黑眼线晕染成熊猫眼一样。 原来失恋这么可怕。 李杏梨捧着一杯可乐默默坐在角落,同时四处打量,以前她没去过卡拉ok房,没想到就在大一这年终于实现这个愿望——虽然是临时被新认识的大学同学拉来的。 「下一首!」中间的女生又哭起来:「《第一次爱的人》!」 热闹熟悉的前奏响起,其他女生几乎用吶喊助威似的声音唱起「灰色的天」,李杏梨瞄见正在哭的女生,发现她虽然握着麦克风,但根本唱不下去,细微的抽咽声淹没在几把尖锐的女声中。她的脸很狼狈,痛苦得无声无息,平日明明是张可爱又爱笑的脸孔,李杏梨忽然也感到很难过。 听说是跟初恋男友分手了,从高一到高三都很甜蜜,直到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学,开学不到三个月,就被男友告知要分手。 原因是遇上更喜欢的女生了。 当我失去你那一秒心忽然就变老 好像终于发现到异样,其他女生纷纷停下来不敢再唱,只剩中间的女生哭得歇斯底里,人已经从小沙发上滑落到地上,包厢里只剩沙哑的哭声和音响里传出的伴奏音乐,荧幕上的白色歌词空虚地滑过一行又一行。 「明明我跟他??在一起三年??」地上的女生哭得一抽一抽:「那个、女孩??才三个月??」 长大以后才发现,青春也不过是一种伴奏音乐,永远让人抓不到主旋律的轮廓。 有一天也许我能把自己治好再一次想起来应该要怎么笑 第一次爱的人他的坏他的好却像胸口刺青是永远的记号 跟着我的呼吸直到停止心跳 ?? 「杏梨?李杏梨?」彩色灯光晕染开来,其他女生惊讶地回过头:「你怎么也哭了?」 李杏梨猛然睁开眼,眼角一片湿润。 她从牀上坐起来,轻缓地抹了抹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做起这个梦来。那是四年前大一的事,她早就不记得了,跟那几个女生也没有继续保持联络,后来倒是听闻,失恋的那个女生在大二那年交到新男友,两人一直交往到毕业也没分开过。 那不也三年了吗?她笑。 梳洗完毕,李杏梨翻弄着衣柜打算配了一套像样的衣服。 昨天经歷过车票被撕毁、加租、五千块等事件后,她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要找工作的事。 「梁日柯那边底薪两万,去不去?」她悄悄对着镜子问,随即又朝另一个自己吐舌头:「李杏梨,你想得美。」 李杏梨最后选了一件黑白拼色假两件洋装,设计不会太夸张,但很斯文大方。 虽然她表面上答应留在a市,但内心还没放弃离开的念头,而一旦找到全职工作,她很有可能就真的会长期定居a市,可高薪的临时工作实在非常难找。 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 就在昨天晚上,当她焦虑搜寻着空缺职位时,忽然看到了「环风电视台」几个字,就想起那日鐘勉学给她留的联络人「资深配音员陈xx」,听说配音是可以按照案子来接,不需要签长约。 一通电话打过去,接过对方说今天刚好有一场大型招聘会。 李杏梨看了看镜子里的黑色头发,想起那位陈先生说过,现在广播剧和儿童卡通两个部门都有好多案子外判,她咬了咬唇,接着迅速跑去拿了个捲发棒和一个黑色蝴蝶发夹,磨磨蹭蹭地弄了半个小时,再化了一个淡妆后,拿过镜子一看,脸蛋瞬间涨红了起来。 太不像她了??但,好像也行? 李杏梨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把镜子扔掉。 「登登登登!」会议室里,赖心荷当着眾人面前拉开一张大大的海报:「磊磊做的海报印好了!掌声献给我们可爱的磊磊!」 海报设计偏优雅风,有中英对照,最上头写着几个大字:「时日画廊」徵人。 井小磊对于赖心荷一贯的夸张没什么反应,只看了看旁边的梁日柯,坦率地说:「还行吗?不行的话,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给你重做。」 井小磊的话一出,其他人便也忍不住看向梁日柯,就生怕他稍微一皱眉。 「很漂亮。」梁日柯浅笑。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那等一下我就在网站上发佈这个消息。」井小磊说。 「待会儿我和诺诺她们出去派传单!」赖心荷说。 这时,荧幕亮了一下,梁日柯低头点开讯息。 【陈薇儿:喂喂,在a市的好人们,你们有谁能联络上杏梨?我跟清仪刚打电话给她,发现她手机号码停用了。】 陈薇儿在上回八人拍毕业照而临时开的群组发言,未几,朱清仪也说话了。 【朱清仪:她也没回讯息,我们有点担心,看你们谁有空可以去她家看看,我给你们发地址。】 赖心荷刚分发传单给其他人,忽然一阵风似的有人经过身旁,她惊讶回头:「日柯?你你你去哪?」 一个字也没留下,所有人愣愣地停下动作。 「不会吧??梁日柯他这回真生气了?」赵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简直比太阳殞落更震惊。 唐舒乔站起来,也走了出去:「我去找他。」 「我就说薪金要加到一万三!你们偏要一万,我们『时日』大方一点又怎么了?」赖心荷爆发了。 「心荷姐,一万三都能请个初阶班的画画老师回来了,我们不过是要一个接待员,开坏了先例可怎么办?」张诺诺劝喻。 「你以为接待员很轻松吗?我啊,我做了半年就受够了!」 「别吵了!你们根本就没有发现问题在哪。」赵远忽然一脸沉重,双手交握抵着下巴:「井小磊,快看看你干的好事。」 井小磊不解,他的设计明明才得到梁日柯的首肯。 赵远猛然两手撑在会议桌上:「应徵条件那一项你打什么狗屁『亲切有礼』?人家梁日柯要的是『声音悦耳』的小姐姐!」 所有人安静,他们竟然觉得赵远的话是对的。 「那??怎么办?」 赖心荷细心琢磨了一下,猛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我有办法!」 星期一的街道上人不多,梁日柯看着空荡荡的马路和行人道,心被什么堵得厉害,他不死心地又拨了几回电话,依旧是那一把机器女声。 发生了意外?还是提前离开了a市? 梁日柯的脑海浮现出无数个可能性,脚步匆忙间,手臂骤然被人一把抓住。 「你去哪?」唐舒乔皱着眉。 「我有点事。」梁日柯稍微淡定下来。 「什么事让你这么急。」 街道的热气让人煎熬,梁日柯无法形容李杏梨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的喉咙微滚,只能答:「有朋友迷路了,我去把人找回来。」 推开录音室门,走廊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李杏梨本来还在发热的脑袋瞬间降温。 面试一共两小时,第一个小时是面谈与试音,陈先生知道她没有经验,特地新增一个小时帮她和另外几个没经验的面试者作一些临时训练,然后再看看各人的潜力如何。 录音室的门有隔音功能,特别厚重,闔上的那一刻却没有任何声响。就在刚才,李杏梨的语言能力好似经歷过解体又重组,到结束的一刻,她几乎忘记怎么说话,连最后的「再见」和「谢谢」也说得生涩。 眼睛发烫,她迅速地抹掉眼泪后低着头离开,转角时因为没有看路,不小撞到另一个人。 「哎呀我的屁股!」 李杏梨一慌,连忙蹲下:「抱歉、抱歉。」 女生和她年纪差不多,穿着一条浅蓝洋裙,眼睛的妆化得特别可爱,一根根假睫毛又长又细。那女生顾不得自己还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她:「你是这里的配音人员?」 「不是,我是来面试的。」李杏梨的眼睛还红着,声音犹如下过一场秋雨的果园,泛着草木的气质:「你有没有受伤?」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手紧紧抓住她的小臂,喃喃说:「这回抓到宝了??」 李杏梨不知所措,只能再问:「你真的没受伤?」 「我没事。」她站起来,双眼发亮:「你在找工作吗?我们公司现在招人,工资待遇都不错,每个月有一万??不对不对,一万三才对!」 李杏梨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要不这样,你现在有空吗?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公司看看,如果我们老闆回来的话可以顺便安排一场面试。」她拉起李杏梨:「而且,我们老闆超帅!」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楼下,李杏梨渐渐没了反抗意愿,任由女生拉着自己。 顺着行人道一直往前,两人停在马路旁,女生热情地拉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李杏梨。」 「我叫赖心荷。」 李杏梨刚抿起一丝笑容,赖心荷便朝对面举起手。 「梁日柯!」 星期一的街道很冷清,偶尔有两三辆车刷过。 李杏梨看向男生身后的蓝天白云,有一剎那,觉得这就是天荒地老。 ——「李小姐,很感谢你过来面试,我知道你是勉学的朋友,所以特地让你留下来。」 ——「你的声音很好听,也有非常大的可塑性。不过,配音和我们平时说话不一样,先不说咬字方面,你讲台词的时候太平淡了??我不会用『没有感情』来形容你,你没有的是热情,以及太安于做自己。」 ——「比方说,就像小朋友排队拿糖果一样,你永远是站在线后耐心等待的那一个,虽然很懂事,但大人们永远不会察觉你有多想得到那颗糖果。相反,其他因为期待而敢于踏出那条线的孩子,往往能最先得到他们想要的。」 ——「抱歉,好像说多了,希望你别介意。配音虽然是幕后工作,但我们需要有野心的配音员。」 红灯依旧,对面的男生直直往她走来。 第四章 允许犯规(1) 画社活动结束后,教室里只剩下一个收拾画具的男生,以及坐在最后面做功课的女生。 李杏梨笔尖一顿,悄悄抬起头打量前方勤劳的身影。刚才社团活动进行时,她表面上在做自己的事情,实际却在偷听讲授内容。原来,光是水彩叠色就有好多学问。 「需要帮忙吗?」她迟缓地站起来。 梁日柯捧着东西走来,微笑道:「已经好了。」他将尚未乾透的作品放在桌上,与女生的作业并排。 画纸上填满大量的绿黄顏色,还有一小部分屋身隐没在大片的树影中,既有外国庄园的古典感,又像是在清广镇随处可见的乡野风景。如此丰盈和温暖的色彩,藏了一半夏天和一半秋天。 「真的,好漂亮。」温婉的嗓音在发烫,和水彩画是一个调子的浓郁顏色。 李杏梨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谢谢你。」梁日柯笑着转身去取比赛的画布:「今天其他人没空,所以只有我们两个。」 「梁日柯??」女生惊醒:「我没有画具。」 「我也只带了一套。」男生停下动作,思考了一下:「要不你先用画社的备用画具,明天我多带几套回来,鐘勉学他们应该也没有。」 李杏梨连忙点头道谢,然后跟着男生到后面的储物柜。 梁日柯左右翻了一会儿,只见他拿了几束綑绑好的画笔,看了眼又放回去:「这些都太旧了,会很难用,我给你开一套新的。」 「没、没关係!」李杏梨满脸惊吓。 说时迟那时快,梁日柯已经撕开新画具的包装纸,热情地递给了她。 「这样??可以吗?我不是你们的社员,却擅自用你们的东西??」李杏梨心脏砰砰跳,看着手中几支大小不一的崭新画笔,好像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偶尔犯规一下,」梁日柯轻轻一笑:「不会有人发现的。」 教室静謐,只有悬掛在天花板的墨绿吊扇在嗡嗡作响,桌上的作业本翻动着纸页,连带旁边的水彩画也好像生起夏天的风。 许久,女生的嘴角禁不住扬起:「我发现了啊。」 暑气蒸腾的马路口旁,男生紧紧抓住女生的手,气息常未平復。 赖心荷站在一旁震惊得掩嘴,以为自己在看八点档狗血电视剧,她左看看梁日柯,右看看李杏梨,两人均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位先生和这位小姐??请问你们打算在这站多久呢?」 李杏梨飞快地把手抽出,踩着厚底黑皮鞋踉蹌地后退两步。 「你们认识?」赖心荷疑惑。 「不认识。」李杏梨下意识拋出这句后,自己也愣了。 梁日柯僵住,堵在心口的一番话顿时说不出口。 「真不认识?」赖心荷凑到他耳边问。 梁日柯眼眸微黯:「看错人了。」一语双关,简直像赌气一般。 李杏梨顿时心慌。 赖心荷见是梁日柯单方面找错人,连忙紓缓尷尬:「没想到这么巧,来来先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老闆,梁日柯先生。」 梁日柯疑惑地回过头。 「这位呢,就是我刚在环风电视台捡到的宝藏女孩,李杏梨小姐!」赖心荷压低声线:「你不是想要声音好听的小姐姐吗?今天配音部刚好有招聘会,所以我特意去帮你物色人选,你看看这位如何,如果喜欢的话就拨一下头发,如果不喜欢的话就??」 「走吧。」 两位女生一头雾水。 「难道要在这里面试?」梁日柯淡道。 赖心荷很少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再度压低声线:「你不喜欢不用勉强,可以咳两声让我知道。」 「没有不喜欢。」 李杏梨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窃窃私语,想起黄阿姨的话。梁日柯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那她理应不该去。 察觉到女生没有跟上来,梁日柯和赖心荷同时回过头。 李杏梨仍旧站在行人道,堆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想了想,还是觉得??」 「李小姐。」梁日柯定定看着她,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电话费交了吗?」 会议室里,所有人抱着手臂看着对面戴着蝴蝶结、身穿黑白洋裙的女生,脸上均露出同情的模样。 李杏梨双手不安地叠放在膝盖,被对面十来道陌生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写着一个字——「穷」。 「出去出去!」赖心荷把梁日柯以外的人都赶走,然后把门关上。 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三人。 「我不是没钱交电话费,我只是忘记??」李杏梨声音如蚊子,但还是想极力澄清。 因为打算离开a市,所以她将出租屋里的家居网路服务停用时,不小心把电话服务也一併暂停了。 「没关係,我们『时日』完全、完全不在乎这些小事。」赖心荷温柔地笑,眼里充满母爱,她递出一份刚印好的合约,推到女生面前:「你可以先看看合约内容,我们有试用期三个月,薪金依旧是一万三不会少。」 李杏梨疑惑了一下,她记得之前的招聘广告明明是底薪两万。 难道先前的职位已经请到人了? 「薪金方面并没有问题。」李杏梨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如实地说:「本来我是打算离开a市的,但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以后还是会离开的。」 赖心荷顿时感到很为难,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聘用一个即将离开的员工。 「都可以。」男生的声音从旁传来,赖心荷疑惑地看过去。 「只要离职前七天通知我们就没问题。」 李杏梨看着对面的男生,觉得今天的他不太对劲,不由轻问:「人事调动频繁,不会很麻烦吗?」明知有一天她会离开,却还在做一些无意义的邀请,李杏梨实在不明白。 「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更麻烦。」 李杏梨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却恍然大悟地清醒了。 赖心荷连忙打圆场:「他的意思是,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你就是我们最合适的人选。」 会议室的门打开,赵远和张诺诺等人各自从不同的教室里探出头来。 赵远盯着李杏梨的背影,头发上那一个大大的黑色蝴蝶结份外注目:「看来是一个萌妹纸。」 旁边的井小磊搭话:「是个宅女吧,这么安静,不太适合当接待员。」 赵远忽然耐人寻味地扬起电话:「现实永远让你意料不及。」 【赖心荷:明天有新成员加入。】 不一会儿,空荡荡的会议室再次挤满,所有人看着赖心荷姍姍来迟地回来,立马一窝蜂追问。 「梁日柯呢?」 「刚才那个女生什么来头?你上哪捡回来的?」 「梁日柯怎么都不问问我们意见?」 赖心荷看着一群大惊小怪的人类,神清气爽地叉腰:「看吧,你们心荷姐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敌不过眾人的嘴,她还是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讲完一遍,所有人听后都觉得很神奇,不敢相信梁日柯会对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孩」如此喜欢。 「梁日柯送人怎么送了快十五分鐘?我们门口有这么远吗?」 车上,李杏梨坐在副驾驶上不敢动。 刚才两人出了门口,梁日柯就坚持送她回家,她一拒绝,他就重提电话费的事。 「这次,又麻烦你了。」她强装镇定。 「不客气。」 话题结束,李杏梨从车外的倒后镜看到自己的脸,不熟练的黑色眼线、故作可爱的腮红、电视广告上热卖的粉润唇彩??她才刚平復的心情又轰然崩塌了。 李杏梨以极快的速度掏出一张纸巾装作摸鼻涕,然后偷偷抹掉唇彩,又装作睡觉而把头顶的蝴蝶结拿下,顺便将整张脸九十度转向窗外。 心跳乱七八糟,女生却演技纯熟。 梁日柯刚好一侧头,就看见人睡着了,圆弧的眼皮还有浅浅发亮的眼影,俏长的睫毛在颤抖,他吞下刚到唇边的话,然后把车的方向转向另一遍。 醒来时,李杏梨感觉颈脖痠痛,一睁开眼,迎面看见驾驶座的男生在吃饭糰。她一看外头的天色,便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你怎么不喊我?」 梁日柯没有回应,递给她一袋子的东西,李杏梨接过,发现里面有一瓶水和两个饭糰。 「买给你的,饿了可以先吃。」 「谢谢,多少钱?」李杏梨掏出钱包。 「不用。」梁日柯制止她。 李杏梨半开起自己的玩笑:「我虽然穷,但这点钱还是给得起。」 「硬要计较的话,欠钱的人应该是我。」梁日柯挡住女生的手,温柔而不可抗力地逼使对方收回:「原本薪金是两万,剩下的七千差额我会另外补给你。」 「什么?」李杏梨一时忘记动作,手臂依旧贴着男生的掌心:「啊不用、不用,一万三已经很多了。」 「不多。」梁日柯张口欲言,最后将目光移至李杏梨车窗后的楼房:「现在很晚了,我送你上去。」 李杏梨婉拒,梁日柯无视。 巷子又窄又脏,李杏梨担心弄脏梁日柯的鞋,便打开电话的照明灯替他照路。梁日柯看着女生战战兢兢地走着,手情不自禁护在她两侧,担心人一不小心就跌倒。 上了几层楼梯,梁日柯随女生停在以上暗红脱漆的铁门前。 「要不要进去坐一坐?」礼貌上,李杏梨还是问了。 「下次吧,谢谢。」 李杏梨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说不上的滋味。道别时,两人的笑容均有疲倦,互相笑了笑挥了挥手,人便消失于楼梯口。 回到车上,梁日柯一眼就看到副驾驶座的黑色蝴蝶结,刚再度推开车门,仰头一看,发现三楼新亮起一扇窗。 在酷热的晚风和嘈杂的小街中,他默默站在车子旁,抬头看了一眼又一眼。 第四章 允许犯规(2) 「时日画廊」逢星期一、二休息,但所有成员仍会回画室一起活动,这天正巧碰到李杏梨第一天上班,赖心荷便将她逐一介绍给其他人认识。 「这位是赵远,平时说话不经大脑,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千万别放在心里。」 赵远给人的印象就是典型艺术家的模样,随意绑起来的长发好像漫画中的美男子,走在街上一定有百分百的回头机率。但有一说一,就算撇除长发,李杏梨觉得赵远本身就是一个大帅哥。 「喂喂,你怎么说话的?」赵远正要不满投诉,赖心荷已经带着李杏梨走开。 张诺诺很主动地上前打招呼:「hi,我是诺诺,和你一样大。」 「差点忘记告诉你,除了我比你大一点外,这里其他人都和你一样大。」赖心荷悄悄说:「我们老闆也是,别看他这么沉稳,其实他也才刚毕业。」 李杏梨装作很惊讶地点头,因为昨天的一时口误,她和梁日柯必须装作不认识对方才行。 「这位呢,就是我们的小公主,舒乔宝宝。」 李杏梨回过头,发现身后站了一个剪了平齐刘海、绑着两个低发髻的女生,脸上的妆容偏日系,格调和谐。不愧是念艺术的学生,单是服饰妆容就胜人一筹。 李杏梨想起自己昨天那个笨拙的妆容,打从心底佩服。 唐舒乔不说话时有点酷,一笑却非常亲切:「叫我舒乔就可以。」 「我们『时日』就这十来个成员??啊,至于我们的大老闆梁先生嘛,他有点事下午才回来。」赖心荷提醒:「不过你别真喊他老闆,跟我们一样喊他日柯就好,他人很低调安静,没什么事尽量别烦他,有什么事找我就可以!」 李杏梨愣了一下:「好。」 赖心荷是个热心肠的人,李杏梨问她一句,她都会详细回你十句,就生怕讲解得不够清楚。 「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就当是庆祝你加入我们的迎新饭。」赖心荷瞄了一下錶:「日柯也快回来了。」 才刚说完,玻璃门就被人推开。男生单手夹着一幅画,另一隻手拿着画架,侧着身子把门推开,鸭舌帽下的脸冒起一层薄汗,李杏梨只看到他的唇和下巴。 却足以让人心慌了。 赖心荷连忙帮他放好东西,梁日柯抬头,才看到眼前还有另一个女生。 「来了?」 「对。」 门铃紧接又响了,门外站着一个送外卖人员。 「热烈!欢迎!我们的新成员,杏梨!」会议室里,琳瑯满目的食物铺满长桌,赖心荷高举着一杯可乐,十足十在开派对。 李杏梨尷尬地笑着,手不自在地举起手中的橙汁,奈何她和女生距离太远,根本无法与她乾杯。旁边的赵远好心地拿起自己的可乐跟她碰了一下,勾嘴笑:「欢迎啊。」 「赵远,别乘机把妹啊。」对面的张诺诺警告:「要是人家工作不到三天就离开,一定是被你职场性骚扰。」 赵远一脸荒谬,百口莫辩地喊:「我做了什么啊我?你们别胡乱造谣!」要怪只怪他这张脸长得太妖孽,平常笑一笑都被说成耍流氓,有一回走在街上,还被一个老伯伯指着说「眉宇间有邪气」,害他黑人问号了一整个晚上。 李杏梨忍俊不禁地笑了,桌上的气氛就更欢乐,吵吵闹闹地吃了一半,才开始认真聊起天来。 「你住附近吗?上班会不会不方便?」 「十五分鐘车程就到了,走路的话半个小时也够。」 「听说你大学读幼儿教育,那为什么又去当配音?」 「没有特别想当老师或者配音,暂时想先试试不同的工作。」李杏梨避重就轻。 井小磊赞同:「对,刚毕业就是要去闯闯,不用急着投身哪一行。」 赖心荷也说:「虽然你在这里当接待员,但偶尔我们会一起出去谈合约啊办展览,你也可以接触到不同艺术范畴的工作,说不定能找到心仪工作。」 「人家才第一天上班,你怎么就推荐人家找新工作?」赵远无语。 桌上又要起哄,坐在梁日柯身旁的唐舒乔不疾不徐地开口:「从前有没有人称讚过,你的声音很好听?」 李杏梨愣了一下,才说:「没有吧。」 「真的很好听!」赖心荷回忆昨天:「当时我跌倒在地上,头顶就冒出她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天使。」 张诺诺笑:「没那么夸张吧。」 李杏梨连忙也笑:「没那么夸张。」 赖心荷揪出一向沉默惯的男生,不服问:「日柯,你也有份选的人,来评评道理。」 顿时间,所有人看向梁日柯,除了李杏梨。 「好听。」男生淡淡点头。 「我就说嘛!」 「不是,梁日柯你这表情也太敷衍了吧?」 李杏梨继续低着头,嘴角没有一刻敢放下笑容。由始至终她都是被迫加入这个话题。 明明在一群人中她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但每回被人拿到檯面讨论的都是她,好像要将她一层层剥开,直到发现里面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才纷纷散去。 吃完饭后,李杏梨见赖心荷开始收拾檯面,便也上前帮忙。 「谢谢你啊,今天我们休息,所以没有学生和客户会过来,你也没有工作要做。」她提议:「赵远他们通常会待在一号教室画画,要不你也一起,就当和大家联谊一下?」 李杏梨这个人太好被看穿,赖心荷一眼就察觉到她有点社恐特徵。 「会不会骚扰到他们?」 「当然不会,与其说用手做艺术,他们大多时候都是用嘴谈艺术。」赖心荷打趣。 「你也会画画吗?」 「我?不会,我不是读艺术的。」赖心荷澄清:「我是他们学姐,在一次露营认识,后来他们说要开画室,需要一个打杂的人,我就过来了。」 「大家好像都很依赖你。」李杏梨笑,并不全然相信她口中所说的「打杂的人」。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保姆来照顾他们。」赖心荷无奈。 一号教室很宽敞,是「时日」最大的教室。 此时男生们都聚在这里画画,赵远画的是油画,梁日柯则画水彩,几人一见李杏梨和赖心荷进来,都纷纷抬起头。 「欢迎欢迎。」赵远说完就继续沉浸自己的世界。 梁日柯把两张椅子推到两人跟前:「随便坐。」 李杏梨有点侷促地坐下,看见男生的画纸上几笔刚抹上的顏色,她张口就说:「你的画还是那么??我是说,你的画果然很漂亮。」 差点就露馅了。李杏梨暗暗倒抽一口凉气,这回梁日柯没有生气,很自然地配合她:「谢谢。」 「对了梁日柯,你想好九月画展的主题没?」赵远飘来一句。 「大概有初步想法。」 「透露一下?」 「以个别顏色为主题,然后将类似顏色的画作聚集在一块。」 「就这么简单?」赵远说完,忽而自顾自地点头,不知是听得明还是听不明。 聊了几句,两个男生又埋头画画,这会儿倒显得安静。赖心荷凑到李杏梨耳边:「带你去隔壁看看。」 女生们今天刚好都在三号教室,那里佈置很不一样,有特别多陶瓷品。张诺诺和唐舒乔她们正在搓湿陶泥,盘子状的机器在转啊转,看见两人来了,几个女生都热情地打招呼:「来一起玩吧。」 李杏梨很感兴趣,于是和赖心荷一起加入陶瓷製作的行列,在她专心捏土的过程中,其馀的人偶尔在谈她不熟悉的话题,例如购入机器的价钱、陶瓷班开授日期、九月画展等等,有时候捏到不明白的地方,李杏梨怕打扰她们而不敢问时,平瀏海女生都会注意到她。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唐舒乔放下自己的作品,过来手把手教导她。 细腻的温度覆盖李杏梨的手背,虽然同为女生,但不适应感还是让她愣了一下,与此同时,爽朗的笑声和清甜的香气从她身旁飘来。 「手不可以这样放,会塌。」 李杏梨按照女生的教学再来一遍,直至手势正确,对方才独自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到几秒又重新加入女生群的讨论。 一玩玩了半天,李杏梨还是到了七点才被赖心荷提醒要下班。 「今天白拿你们薪水了。」李杏梨洗完手后,边擦手边不好意思地说。 「放心,等明天那群学生一放学,你就会忙翻天。」 和其他人道别后,李杏梨经过一号教室时刚好看到梁日柯走了出来。 「下班?」 「对。」 「今天还习惯吗?」男生问了第二句。 李杏梨瞄到一号教室里的人不知道哪去了,只剩梁日柯。「嗯,这里的人都很好。」 「那就好。」 一秒、二秒、三秒,沉默。 好,话题结束。 李杏梨领悟到空气的寂寞,尷尬地笑了笑准备道别。 「对了??」见女生转身,情急之下,梁日柯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膊:「跟我走一趟,还你点东西。」 唐舒乔刚拐出三号教室,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走廊的几盏迷你小灯是去年大伙一起选购的,只因当时男生说了一句:「光很柔和。」 她的脚久久不动,灯下的两人已经走远,只剩几簇曖昧不明的光在隐密地闪动。 第四章 允许犯规(3) 「你的意思是将画布裁成三个正方形,无论它们如何左右调动,都能拼出一幅画?」钟勉学错愕地问。 陈薇儿两手往后一撑,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日柯:「这怎么可能?」 画社活动室内,五个学生围坐在地上,书包、作业本、画具随意搁在一旁,画画比赛开始的第五天,梁日柯队伍终于五人齐集。 李杏梨小声地为男生辩解:「可以的,只要我们花些功夫在油画的边边角角,让每幅画都能对上其馀两幅画,这样无论怎么调动都能合併起来。」那是前几天她和梁日柯两人一起想的主意。 陈薇儿扬起一个敷衍的笑容:「呵呵,这谁都知道怎么操作,问题是我们能画出来吗?」 「要不这样,」梁日柯拿出自己的画本,翻到雪白的一页:「给我一点时间,我试试画个初稿给大家看看,如果效果不太好,我们再重新想一个方案。」 「也好,那就交给你了梁日柯。」钟勉学继续写起自己的作业本。 陈薇儿瞄见他那整齐的蓝色笔跡,身子挨了过去:「喂,钟勉学,借我抄一抄。」 钟勉学犹豫的时候,旁边另一个男生好心插嘴:「你不知道他不给人抄答案的吗?你抄我的吧。」 「数学可以借你,其他的会很容易被老师发现。」钟勉学最后说。 陈薇儿亮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毫不客气地扯过他递来的作业:「谢啦,明天请你吃早餐。」 李杏梨握紧原子笔,每写几行字就偷偷看一下旁边的梁日柯,虽然说想法是他们两个一起定的,但执行上,她却什么也帮不上忙。 半小时过后,梁日柯就完成了。 「假如每个正方形分成a、b、c,第一个组合就是顺序a、b、c,第二个组合就是a、c、b,第三个组合就是b、a、c??」男生竟然真的将所有组合全都画了出来,翻过一页又一页铅笔线稿:「第六个组合,也就是最后一个组合是c、b、a。」 在全员吃惊中,只见他继续说:「第三个组合有点瑕疵,我稍后再修改一下,你们觉得如何?」 「坦白说,你画完后我就觉得没问题,只是你上次在自修课好像已经画过海,这次我们又画海会不会没新意?」陈薇儿问。 李杏梨一听,脊背立马挺直:「以前好多画家都爱重复画同一个主题,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新意,反而会成为他们擅长的题材。」她继续鼓起勇气说:「我觉得这次用『海』作为主题是最适合不过了,六个组合就能看见海的六种形态,更换时好像会动起来一样。」 「嗯,我赞同李杏梨。」钟勉学点点头。 陈薇儿不以为然地挑眉:「哇,李杏梨,我还没见过你一次说这么多话。」 李杏梨脸颊涨红,慌乱转头时碰上梁日柯的目光,好像浪花被阳光照得透彻一样,热浪汹涌至心头。 那天分工异常顺利,最后决定画布初稿由李杏梨和梁日柯二人负责。 放学回家时,男生站在那条种满油菜花和鲜花的田路上,脚下一片橙黄的顏色:「明天你可以先不用来,初稿我一个人应该就能完成,后天你来时我们再一起商量怎么修改。」 李杏梨当时俐落地答应了,却将整句默默背下,晚上藏在被窝里反反覆覆地想了很久。 两天后二人碰面,李杏梨已变回了平日那个沉默胆怯的女生,然后男生又对她笑了。 三步。 停车场里,李杏梨习惯性地低头数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听说「三」是个神奇的数字,无论故事中的主角如何失败,总会在第三次成功。然而她不需要成功什么,只希望在脚踏现实时,前方还能留一点美好的幻想。 「昨天你把它漏在车上。」一个黑色的蝴蝶结递到她身前。 李杏梨愕然地接过:「谢、谢谢。」 梁日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没有去配音部反而来了这里,会不会很失望?」 「不会。」她将蝴蝶结匆忙收到斜背包,好像一秒也不愿意让那样的东西出现在男生面前:「我本来就没有配音的天赋,况且也没有面成,幸亏能遇见心荷姐,不然??」 「再后来遇见我,」梁日柯低头,却也只能看见女生低着头:「会不会很失望?」 ——人为什么总爱说相反的话? ——不这、样的话,剧情,就没办法,继续。 ——也对,反正总有一天男女主角会在一起。 真期待啊。 「不会。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人生也像高速公路一样该多好,虽然偶尔塞车,但至少偏头就能看到海,它就一直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 梁日柯将车窗再下降一点,晚风挟带海的气味抚过他的瀏海,发疯似的骚乱。那次把女生送回家后,他同样驾车折返回这里,没想到吹了两三个小时的海风最后竟发烧了。 人总是要重滔覆辙。 梁日柯边点亮荧幕,边想到发烧也不错,至少脑袋是因病而不清醒。 「去哪了?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开会吗?」电话扩音中传来赵远的声音。 「电话聊可以吗?」 「你现在在哪?别告诉我你现在在开车?」或许察觉到车声和风声,赵远咆哮:「开车开会?梁日柯你不要命吗?」 「开玩笑,我现在回来,等我半小时。」 「你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好不好?你给我??」 电话中断,梁日柯缓缓关上车窗,车厢里回復温暖,身旁偶尔跑过一两辆开篷跑车,一下就掠过他那笨重的七人车。目光瞥见空空如也的副驾座,心头又堵得厉害。 早知道就不还了。 就算按照他的性子会内疚,至少也能让他在夜里留个念想。 李杏梨第二天上班,上午点算一下物资还算悠间,可一到中午两点,幼儿园的学生就和家长或保姆一双双走进来,一到下午四点又轮到小学生一窝蜂衝进来,门铃像儿歌一般响个不停。这头点完新来的名字,那头又有人家长来接小孩回家,偶尔还插进一两个新生报名。 赖心荷见李杏梨手上不停翻弄文件,嘴上还温温柔柔地喊旁边的小孩别再跳来跳去,担心会撞到其他人,顿时就乐了。 「吓着了吧?」 李杏梨苦笑,然而根本就没时间回答她,又有人来柜檯諮询了。「你好??」 赵远长臂一伸,直接挑出她桌面文具堆里的剪刀:「抱歉啊,里面剪刀不够,先借我一把。」说完人就消失于孩子堆里。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六点半,儿童班才陆陆续续结束,李杏梨去了一趟洗手间,经过走廊时看见不同的教室全都乱得一团糟,赵远在一号教室,张诺诺在三号教室,井小磊在四号教室??纸屑、顏色笔、浆糊笔的红盖子等等满地都是。 「晚上还有成人班?」回到服务檯时,李杏梨心有馀悸。 「对,不过今天只有一班。」赖心荷正在清算学费:「辛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 「没关係,我还是七点才离开。」李杏梨想起教室里的一片狼藉:「要不我帮他们收拾教室,里面好像挺混乱的。」 赖心荷没推託,爽快道:「好,你先帮赵远收拾一号教室,等会儿日柯和舒乔要用。」 李杏梨刚站起来,停了一下:「他们负责教成人班?」 「对啊,快三十多人,所以他俩一起教。」 「是??水彩班吗?」 「不,素描。」赖心荷抬头见她神情有些恍惚,不禁笑了:「怎么?你也有兴趣?留下当助教就能免费旁听喔。」 李杏梨离开时,刚好看见梁日柯和唐舒乔提着外卖一起回来,两人有说有笑,两个饭盒装在同一个袋子里,全被男生握在手中。她走得很匆忙,以至于并不清楚二人有没有发现自己。 第四章 允许犯规(4) 週六週日是画室最繁忙的日子,所以李杏梨工作的时间也变成了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相对地,其他日子可以只上半天的班,甚至多休息一天也可以。 「杏梨!恭喜你熬过週末!」赖心荷热情的抱着她:「明天我们终于可以放假了。」 晚上九点半,所有人负责的画班也全部结束了,梁日柯手上还有顏色没洗掉,人已经走了出来朝服务台的两个女生说:「辛苦你们了,快回家吧。」 「正有打算!」赖心荷吐吐舌头:「我约了男友去看电影。」 「没有人想知道。」赵远毒舌。 梁日柯对李杏梨说:「这么晚别走路了,坐车回去吧。」 李杏梨表面上很客气地答应,这时唐舒乔也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围裙:「刚才谁说看电影?我也想去。」 「赖心荷约了他男友,你找个男友也能去。」赵远嘻一声地笑。 唐舒乔对他的轻浮一向免疫,不以为然地撞了撞梁日柯的手肘:「去吗?今天好像有新电影上映。」 梁日柯的视线还停留在李杏梨身上,而赖心荷已拉着女生的手往门口走:「你们慢慢想,我们先走啦!掰掰!」 拐出大街,黑夜的顏色一下让李杏梨感到很疲累。 「杏梨,你到哪坐车?」 「呃、不用,我回家会经过一间小食店,顺便能买晚餐。」李杏梨礼貌地说了一个谎。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温柔的铃声响起,夜里的街上好似飘来清甜的气味。 赖心荷接起电话,嘴角很快漫开笑意,偏头轻枕的模样就像情竇初开的少女,李杏梨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打扮得异常精緻,还穿了高跟鞋。 待对方掛上电话后,李杏梨便问:「你男友吗?」 「嗯嗯,他说到了电影院门口,先去买爆米花,让我慢慢走过来。」赖心荷笑得特别甜蜜。 李杏梨回家也经过电影院,于是两人就一起走了一段路。 「你单身吧?」赖心荷问。 「对??」 「一看就知道。」赖心荷笑嘻嘻:「和我们家日柯一样,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回家。」 「梁日柯??没有女朋友?」李杏梨心脏一跳,她原以为梁日柯的女朋友是赖心荷,后来又觉得是唐舒乔。 「没有没有,其他不认识她的女生知道后也跟你一样惊讶,这么好的男生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但梁日柯他就是一个直男,人家对他有一点曖昧他察觉不到,曖昧太过时又会被他立马拉开距离,所以这个氛围感要拿捏的刚刚好,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赖心荷像一个爱情专家般滔滔不绝地分析。 「除非,」她指尖一顿:「不是人家追他,而是他追人家,那就简单得多了。不过依我来看,这世上大概没有女生能入得了梁日柯的眼。」 李杏梨默默点头,赖心荷拿出一个粉饼盒出来补妆,嘴巴哼起歌来。 多么沮丧成人世界并不像童话 王子公主很少喜剧收场 「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歌。」李杏梨认得是刚才铃声的歌。 赖心荷吃惊地转头:「你知道这歌?」 她点点头,是王心凌的《羽毛》。 「有时候爱是粉红的羽毛!」赖心荷开心地抓住她的手:「天啊,看来我也不是很老嘛!你知不知道上回我在播这首歌时,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歌名。」 李杏梨被她摇到头晕目眩,只能吃吃地笑:「我小时候很喜欢王心凌的歌。」 「我也是我也是!」赖心荷双眼发亮,那些年的追星魂瞬间甦醒过来:「甜心教主的歌我一首都没有漏掉,小时候的愿望就是能去一场她的演唱会。」 李杏梨倒没有这类的愿望,但如果有一天能在王心凌的演唱会上和林雅重逢,她愿意买这世上最贵的票。 「心荷姐,今年二十五岁吗?」 赖心荷再一次惊讶地笑:「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李杏梨微微一笑:「你和我一个姐姐一样大,她也好喜欢王心凌。」 电影院到了,赖心荷高兴地朝她挥手道别:「真的吗?下次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喔!」 李杏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电影院门口站了不少等人的人,或者因快迟到而直接衝进去的人。 二十五岁的林雅现在在哪呢?还喜欢听王心凌的歌吗?会不会也像赖心荷一样交了男友? 她将上映电影名单来回看了几遍,还是找不到一齣想看的电影。 回到家后,李杏梨接到黄阿姨的电话,对方得知她延迟离开a市后,便高高兴兴地邀请她回来继续上班。李杏梨想着自己在这也没什么朋友要约,加上最近的确增加赚钱的慾望,于是顺口就答应了。 以至于她完全没想过,一些特殊状况或许会发生。 例如,碰见熟人。 週一的清晨,当李杏梨在便利店门口上新货品时,一道阴影恰巧停了下来。 她的腰还半弯着,头僵硬地抬起,与眼前人对视了五秒后才蹦出一个音:「嗨?」 梁日柯的眉头还有睏意,双眼定定看着女生好久,才给出一如既往礼貌的反应:「早安。」皮鞋的主人本来已经越过便利店门口,这会儿后退几步,然后转身走进里面。 李杏梨猜到他要咖啡,于是连忙跟在后面。 下一秒,店里立马响起黄阿姨的尖叫声:「小帅哥?好久不见,这段日子你去哪了?」 梁日柯只笑了笑,脸色已经清醒很多:「一杯咖啡,谢谢。」 等待咖啡的时候,黄阿姨嘰嘰喳喳地跟梁日柯攀谈,直到电话响起,人才躲到储物室里讲电话,柜檯一时只剩一位店员和一位客人。 「便利店最近还没请到人,所以我回来帮一下忙。」李杏梨将咖啡递上时,飞快地解释。 「合约没有限制你找其他工作,所以不用担心,」梁日柯低了低头:「不过,注意休息。」 或许担心被黄阿姨听到,男生说得特别轻声,沉缓的嗓音落在女生的耳尖,不由压得人喘不过气。李杏梨站在柜檯后目送他离开,一颗心彷彿被牵得很远很远,最后轻飘飘地变成天空的一片云。 「小帅哥走了?」黄阿姨收起电话走出来,她看着李杏梨出神的表情,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我发现每次只要你出现,小帅哥就会出现??杏梨,你是不是拜过月老?」 李杏梨接不到她的话,自顾自地擦桌子:「阿姨,你赶紧找新的店员,我下星期未必能回来帮忙。」 「好啦好啦,阿姨知道你忙,辛苦你放假还过来帮忙了。」黄阿姨又问:「你新找的工作怎么样?老闆和同事人品如何?」 李杏梨露出笑容:「都很好。」 「有没有心仪的男生?」 李杏梨悄悄收起笑容,接着越擦越远。 梁日柯捧着咖啡回到「时日」,一开门就看见服务台里坐着一个女生。 唐舒乔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头上戴了一顶渔夫帽,此时她正转动着椅子,像小孩一样觉得新奇:「坐这里好像变成船长。」她拍了拍另一张椅子,朝进来的男生笑:「你要不要也来坐坐看?」 梁日柯微笑,并没有拒绝。两人分别坐在赖心荷和李杏梨平日的位置,而外头的玻璃门口却掛着「休息中」的牌子。 唐舒乔是个敏感的人,不由笑问:「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很好?」 梁日柯笑笑不语,良久才转移话题:「昨晚电影好看吗?」 「一般吧。」唐舒乔偏头,看见他手中的咖啡:「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了?」 「最近开始。」 「创作者不需要咖啡因提供灵感。梁日柯,你最近真的变了好多。」唐舒乔把脸枕在臂弯里,露出一半的笑容:「是全新的梁日柯,还是我从未发现的梁日柯?」 第五章 月色与谎言(1) 週六的学校很安静,李杏梨回到画社时是下午两点,墙壁上的画作被充沛的阳光照得年轻十足,不像往日被夕阳蒙上一层陈旧的黄。其他人还没回来,她无聊地沿着教室的边缘走了一圈又一圈,到第三圈时,忍不住将一排整齐的柜子逐一掀开。 「砰」一声打开,「啪」一声合上,开合开合,连有人进来了也没有察觉。 其中一个柜子锁上了,李杏梨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力气,结果两隻手合力试了几回还是失败。 「里面放的是画社文件,只有老师才能打开。」 李杏梨猛然回头,看着男生单肩上还掛着一个背包,刚进来的模样,她慌乱起来:「我、我不是真的要打开,只是有点无聊??」 梁日柯微笑表示明白,然后将画具和顏料整齐有序地摆出来,画画比赛进入尾声,大海的上色已经完成一大半。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他们能得冠军的可能性很大,不管是因为有梁日柯这位画画天才在,还是他们这次极具创意的作品概念,一切都无可挑剔。 然而,李杏梨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因为这样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倒数。 「我们来了!」陈薇儿和钟勉学等人也回来了,不到一会儿,五人很有默契地继续在自己负责的区块填色,每填完一部分,就由梁日柯负责修饰。 「钟勉学,待会儿借我数学抄一抄。」 经过这几个星期的被压榨式相处,钟勉学已经处于放弃状态:「自己去我书包拿。」 陈薇儿「ohyeah」了一声,嘴上又嚷着「星期一请你吃早餐」,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前段日子还真给钟勉学买了早餐。不只如此,为了感谢梁日柯让她在这次画画比赛偷懒,她连人家的份都买了。李杏梨发自内心觉得陈薇儿是个大方的女生,但班上却闹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总说陈薇儿对梁日柯有意思才送早餐,至于钟勉学的份不过是掩耳盗铃。 「别送了。」钟勉学知道陈薇儿放学有去打工的习惯,所以才比其他同学有钱:「我建议你还是将打工的时间花在温习作业上。」 「你是在关心我?」陈薇儿打了个机灵。 「我只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陈薇儿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说得好像我是个不良少女似的。」 钟勉学无奈:「快画吧,人家李杏梨都画好了,你怎么还一片空白?」 两人还在碎嘴,梁日柯也注意到李杏梨已经完成,便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帮你上第二层顏色。」 李杏梨将手中的画笔递给他,却没有听话地去休息,而是在旁边专心致志地看:「我一直以为你只会画水彩。」 「小时候跟过不同的画画老师,所以什么都会一点。」 「如果想自学画画的话,除了看书,还有什么方法?」 「你想学画画?」梁日柯停下来。 李杏梨怕他误会,连忙挥手:「我只是无聊的时候会画一下,不像你那种很正规的上课学习。」 「李杏梨你不用客气,儘管找梁日柯就对了。」鐘勉学笑了:「不怕告诉你,他特别喜欢教人,比赛开始前还一直问我有没有什么画画技巧想学,说可以免费给我上课。」 这回轮到梁日柯脸色一窘,陈薇儿最擅长就是乘机添乱:「哇梁日柯,你耳朵怎么红了起来?」其他人顿时大笑。 李杏梨想笑却不敢笑,只轻轻抿嘴,为男生说了句好话:「你一定教得很好吧,所以老师才一直找你当小导师。」 「这点我不否认。」鐘勉学笑,总算把面子还给梁日柯。 梁日柯重新低头画画,声音温和,给人一种过分乖巧的感觉:「教人不但能把所学的技巧分享给其他人,同时也能釐清自己所学的知识,在人与人交流的时候,甚至能发现新的一些画法。」 「那你有想过当画画老师吗?」陈薇儿问。 梁日柯认真地点点头:「有,但我更希望将来能开一间画室。」 其他人霎时安静下来,均没有作声。明年高三了,未来简直就像大海一样浩瀚无垠,眼看别人的生命蓝图清晰无比,而自己的白纸上仍然是一片混乱的铅笔草稿。 「来吧,赶紧把它完成,顺便拿个冠军。」另一个男生笑。 那天下午,四人看着梁日柯将最后一处空白填满,三幅海面正式宣布啟航。 陈薇儿从鐘勉学的书包找到了数学作业,悠然地抄啊抄;鐘勉学躺坐在地上看窗外的夕阳,银丝眼眶的光芒把整个人蒙上一层神秘;李杏梨则蹲在地上等待大海乾透,潮气还在瀰漫时,忍不住偷看的慾望,于暖光中把梁日柯的侧面勾勒了一遍又一遍;至于另一个男生不知跑去哪了,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堆零食分给大家。 比赛的冠军毫无悬念地颁给了梁日柯队伍,然而许多年后,眾人记得的不是上台领奖的那一刻,而是顏料和零食气味混合的傍晚,他们将大海翻过来又翻过去,大浪波动,天际辽阔,所有的未知全在手中。 「你好,我是超艺画室的张小姐,约了梁先生今天下午三点面谈的。」 赖心荷刚好外出,幸好李杏梨记得梁日柯今天的行程,忙站起来说:「你好,请跟我来。」 李杏梨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梁日柯和赵远已经在里面等候,那位张小姐一进去,三人就热情地互相打招呼,显然早就认识。她悄悄把门关上,回到柜檯时,赖心荷也回来了。 「他们应该是来谈下个月举办的人体写生。」赖心荷将一杯珍奶递给她。 「人体写生?」 「就是画裸模。」赖心荷解释:「但并不是画画这么简单,而是一场示范合作,超艺那边会负责邀请不同艺术人士来观赏,画完以后还会一起互相交流。对了,到时候还有几位国际记者会来採访,估计超艺想推『时日』一把,趁机提高我们名声。」 李杏梨听到「裸模」两个字已经不太反应过来,这已经超出她平常接触的范围,只吞吞吐吐地问:「到时候??谁来负责画?」 「梁日柯和赵远,一个画水彩,一个画油画。」赖心荷笑:「别看他们平时就那样,实际上都拿过很多奖项,在新一代艺术界里算是小有名声。」 这一杯珍奶的时间,李杏梨整个脑袋都是梁日柯画裸模的画面,然后一旦想像到男生那认真作画的模样,又觉得特别好笑。 「我们『时日』啊,好像终于要熬出头了。」赖心荷摇了摇空杯子,一时感叹。 李杏梨投往好奇的目光,对方一笑,果然继续说下去:「你别看我们好像一切都好顺利,还未毕业就租了自己的工作室,开业不到半年又收了几百位学生。其实刚开始,他们合伙的有三十多位同学,每个人都抱着一股热血来,却又因为各种现实因素而离开,最后就剩下他们十个。大学生都穷,那时候他们连租金都快交不起,最后还是靠梁日柯卖画来筹了一些资金,『时日』才得以成立。」 「卖画?」李杏梨心里一痛。 「梁日柯赢过不少奖,他那些作品也值一些钱。」赖心荷无奈:「『时日』的九成股份都是梁日柯一个人,明明老闆就是他,他却坚称『时日』是大家,连人生买的第一辆车也是买给公司的七人车,你说,这人老实不老实?」 李杏梨回忆起坐过几次的黑色七人车,完全不像是梁日柯自己的车,倒是他经常负责开车,更像是司机。 「但正因为有梁日柯这种人在,我们『时日』上下才会这么同心合力,一起追梦,一起赚钱,说起来也挺热血的。」赖心荷笑。 会议室的门一关就是两个小时,张小姐出来时依旧满脸笑容,大概对谈进行得很愉快。 「我先走了,再见。」离开时,她也微笑地朝赖心荷和李杏梨道别。 赵远走出来后伸了个懒腰:「怎么办才好呢??」 「什么怎么办?」赖心荷疑惑。 「超艺说模特可以由我们来选,你们知道的,对于女模特,我有选择困难。」 赵远刚露出无辜的神情,就被赖心荷一顿暴打。李杏梨神色尷尬地低头,不太想参与这话题。 「梁日柯,我什么都不管了,既然就你最正人君子,那你慢慢选吧!」赵远抱着被揍的脑袋,经过男生身旁时搁下晦气的话。 李杏梨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赖心荷说:「今天好像收到几个电邮,我先回一回。」 梁日柯刚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脸迷茫,张了张口,发现并没什么话要交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出来了。似乎最近都是这样,习惯了有事没事就走出来看一看。「今天下午没什么班,你们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他轻轻说了句也离开了。 赖心荷对李杏梨叹气:「我也想早点回去啊,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推广主任现在正被压在一堆截稿日下面。」 赖心荷虽然表面上是和李杏梨的工作一样,但实际上她的卡片上的职衔是「推广主任」,除了要负责画室日常运作外,还要和客户谈不同的合作,准备各式各样的文件和匯报。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李杏梨也自荐了一下:「我读幼教,如果有关儿童方面的合作,或许我也能帮忙。」 「呜呜,杏梨你真的太好了。」赖心荷泪眼汪汪地捉住她的手:「『时日』能有你这样的员工,真的三生有『杏』。」李杏梨被她逗笑了,却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五雷轰顶的交代。 「那么,就麻烦你帮他们物色一下模特了。」赖心荷俐落地打开电脑,「啪啪啪」地敲着键盘:「我现在发一下人选给你,这些都是全艺大学合作开的模特,有的甚至是他们俩的同学,你将所有人的资料先整理一下。」 李杏梨作了大概几分鐘的心里准备,才咬着唇打开赖心荷传给她的文件,结果里面却没什么图片,只有一些个人资料和头像照片。 外头忽然一阵巨响,两个女生纷纷抬起头来,原来是下雨了。 「心荷姐?」李杏梨见赖心荷突然收拾东西,好像要离开的样子。 「我约了客户四点在魔幻咖啡馆见面。」 「但现在还没到三点??而且雨这么大,你要不要等一等?」 赖心荷背好包包,朝她一笑:「就是下大雨才要提早出门,等会儿也不知道谈到几点,应该就不回来了,掰掰!」 李杏梨看她将高跟鞋装在袋子里,只穿了一双拖鞋就出门。 这种时候如果搭计程车的话,按理来说半个小时就到,而计程车的钱一般都可以跟公司报销。 而赖心荷并没有这样做。 雨把磨砂玻璃门洗刷得像下暴雪一样,李杏梨默默地埋头工作,一股陌生的热血涌上心头。 第五章 月色与谎言(2) 张诺诺和唐舒乔离开时,看见仍在柜檯奋力工作的女生,不由讶异:「你怎么还不下班?」 李杏梨一看手錶才发现已经九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小心忘记时间了。」 「你真热爱工作。」张诺诺敬佩地比了个拇指。 「我手上的文件还差一点,你们先走吧。」李杏梨笑着挥挥手。 唐舒乔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饭糰,放在柜檯上面:「今天中午剩下的,请你吃。」 李杏梨一怔,随后连忙道谢,今天的唐舒乔把头发放了下来,漂染过的雾色发丝轻轻扫过肩头,她看着看着都入迷了。 真是一个温柔优雅的女生。 两人走后,其他人也陆续离开,赵远走时看见李杏梨还坐在柜檯,好像见鬼一样:「赖心荷强迫你加班了?」 「不是不是。」于是李杏梨又解释了一遍。 赵远好像看见什么上世纪绝跡物种一样,惊叹道:「你知道你这样会为我们带来多大的威胁吗?」 女生一脸迷茫。 「现在全公司除了我们大老闆梁先生还没下班外,就只有你还在工作,我说以后我们还怎么好意思准时下班?」 李杏梨憋不住笑意了,眨了眨眼,又问:「梁??先生,怎么还不下班?」 「因为老闆不能比员工早下班。」飞快地讲完冷笑话后,赵远才正经地解释:「梁日柯他要准备九月的画展,所以通常画到凌晨才会离开。」 「其他人呢?」 「这次画展是以他的名义来举办,我们只是客串一下,所以主角还是他。」 赵远离开后,李杏梨也合上手提电脑,手錶时间是九点半。她悄悄往走廊里探头,所有教室都熄灯了,就只剩一号教室。 门是虚掩的,里头很安静,只有偶尔画纸摩挲和画具碰撞的细微声音。 教室的光被折射了一段至走廊,她立足于光外的阴影,靠在走廊的墙并闭上了双眼,试图想像男生正在调和顏色、认真端详、细緻下笔的步骤。几步之遥,心尖彷彿被笔扫带过,一种隐蔽的危险悄然滋长。 光是片刻的想像,李杏梨就浑身滚烫,她连忙睁眼想要逃离现场,然而—— 「?」 李杏梨合眼,再重新睁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人随即慌乱起来,连方向感也不清楚,漆黑中,她只感到自己撞到了一个人,脸上的触感是温暖的,还有熟悉的气味。 「梁日柯??」她急促地喊了一声。 那人的身影微顿,下一秒,李杏梨感觉自己被轻轻往前拉,肩背后压着的力道很温柔。 梁日柯能感觉到怀里的女生很害怕,不断地冒出一些模糊的音节,好像连话都不会说。 「怎么了?」他轻问。 「我??看不见。」 「我也看不见。」梁日柯笑:「停电了。」 女生顿时安静了,两人挨了一会儿,梁日柯才轻轻放开她。 李杏梨双手扶着墙壁,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直奔门口然后回家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明天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 视线适应了黑暗后,梁日柯很快寻到她的手:「我带你出去。」 李杏梨死死咬着唇,好不容易被男生牵回柜檯,并找到自己的背包准备挥手道别时,灯一下亮了。梁日柯正垂着头,恰好把女生羞涩的神情全收进眼内,不止脸颊红润,连耳朵、嘴唇、眼角都写满一种别样的情感。 「我先走了,再见??」连声音也是。 就在李杏梨直奔门口前,梁日柯眼明手快地把人拉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我可以自己去坐车。」李杏梨彆扭地挣脱手腕。 「你真的会去坐车?」梁日柯定定圈紧。 「??什么?」 「听说,你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间小吃店,然后顺便可以买晚餐回家吃。」 李杏梨震惊地看着男生。 画室的大门锁上后,李杏梨紧紧握住斜背包的肩带,跟在男生身旁。 今天下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长街上仍然是一片湿漉漉,可幸的是空气也变得清新和凉快,完全不像夏天。两人没走几步,梁日柯不动声息地脱下外套,轻缓地盖住女生的肩:「夜冷了。」 「啊、不用——」 男生并没有给她机会拒绝:「为什么这么晚还不下班?」 「我帮心荷姐处理一些工作??不小心看资料看得太入迷忘记下班了。」 「看什么资料?」梁日柯好奇。 「女模特。」李杏梨抬头:「就是帮你们找人体写生的女模特。」 梁日柯神情一僵,顿时接不上话。 李杏梨抿嘴笑了:「从前见你画得最多就是自然景物,还没见过你画这类题材,挺让人期待的。」 听到女生说起从前,梁日柯的眉目柔和起来:「你还记得从前?」 「当然,我记得挺多的。」李杏梨得意,「还记得画画比赛那会儿,每天都留下来偷听你们社团的活动内容,我还悄悄把你们的每一个名字都记住了。」 梁日柯失笑:「那你说说看,社里有哪些同学?」 李杏梨低头想了想,然后认真地逐一数起来,寧和的声音在夜里如像朗读一首诗,男生微微垂头,不愿意漏掉任何一个字。 诗的尾声,他说:「不,还差一个。」 女生抬头,不忘抓紧肩上的外套。 「李杏梨,你算漏了我。」梁日柯笑了,眼内却全是寂寞。 李杏梨心跳漏了一拍,觉得脸颊凉凉的,风很凄冷。 梁日柯忽然打开伞,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下,紧接成了一层圆形雨幕,周遭的行人匆忙地跑到一旁避雨,街道的景色瞬间模糊起来。李杏梨看着男生肩膊的白衬衫渐渐被雨水淋透,忍不住推了推他握着伞柄的手,可是伞的空间就这么大,清凉的雨水开始渗透她的后颈。赖心荷说得对,喜欢梁日柯的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而偏偏她就是数学很笨的人,爱了这么多年也学不懂拉开距离。 「梁日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句子轻盈得像羽毛,缓缓降落在这晚的城市。「能和你重逢真的太好了。」 梁日柯将她肩上的外套拉高至头顶,女生垂着脑袋,眼泪毫无预兆地一颗颗滑落。 「看见你的画室发展这么顺利??真替你高兴。」她又哑声祝贺。 「也谢谢你??介绍了这么好的一份工作给我。」 说着说着,气氛变得很奇怪,李杏梨的眼泪也停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送我到这就行了,明天见。」 梁日柯并没有任何动作,她只好尷尬地朝他挥手道别,然后自顾自地向路边的计程车招手,未几,刚被雨水滴湿的手被人捉回伞内。 「我今天没有开车送你回家。」男生滚了滚喉咙:「因为开车十五分鐘,走路的话却能走半个小时。」 大雨滂沱,人连说话都变得吃力,心声碎了满地狼藉。 「李杏梨,我记住了你那一晚说过的话。」 他的伞又倾斜了,朝她的那一方。 「高中时期的你,喜欢过我。」 梁日柯也有一个秘密。 在离开高中校园后,他学会了喝酒,学会了生气时要沉默,也学会了记恨。 「才两杯就脸红了?」全艺大学的学长们围着梁日柯,好像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其中一个染了金色头发的人直接拍了几下男生的脸,直到另一位学姐出面阻止,玩笑才没有越演越烈。 「欸,他好像喝不下第三杯,别强迫他了。」 「喝不下就换一种惩罚,来来来,拿他的手机出来。」 几人好奇心起,也不管什么道德规矩,强迫半醉的梁日柯进行指纹解锁。男生们兴致勃勃地打开他的照片档案,没想到全都是风景照或者关于画画的照片,顿时大失所望。 「看看他的朋友圈!」 画面跳至通讯录,梁日柯的女生朋友寥寥可数,谈话纪录更是一滑就到顶,眾人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一句曖昧对话,但神奇地,他们却发现了另一样好玩的东西。 「咦,他封锁了一个人。」拿着手机的男生大大声地把名字朗读出来:「李杏梨?」 李杏梨。 大概是太久没有听过这三个字,迷迷糊糊间,梁日柯睁开了眼。 其他人点进去,那长长的对话纪录瞬间让各人双眼发亮:「喂,梁日柯,李杏梨是谁啊?你干嘛把人家封锁?」 梁日柯皱眉,费了点力气夺回手机,荧幕上,他的确看见李杏梨出现在黑名单上。 「怎么被封锁了?」他语气温柔,好像说话的对象不是手机,而是那个名为「李杏梨」的女生。 长指迟缓地滑了几下,直至黑名单清空,男生才满足地笑了。 第二天酒醒后,这件事又被眾人重新提及。 「她是谁?」 「高中时期一位很好的朋友。」 这是梁日柯第十九次封锁李杏梨,以及第十九次解锁。 第五章 月色与谎言(3) 雨停了,街边有小孩经过时说看见了月亮。 伞缘的雨珠还在滴滴答答,李杏梨抓住外套的指尖泛白,怕一不小心,惊动了云雨初开的月色。 ——高中时期的你,喜欢过我 「所以呢?」她轻问。 当时她说的是「我的确喜欢过你,但也仅此而已」,而他忘了后面还有半句。 梁日柯一愣,没料到女生反应如此冷淡。 李杏梨看着眼前的男生,觉得有一点陌生,毕竟四年没见了,而高中那会儿他们也不过结识了两年。她笑了笑:「这四年来,我一次也没找过你,而你也一次没找过我。」 梁日柯没有说话,这四年间,他光是把李杏梨的名字在黑名单与通讯录之间移动,就变更了上百次,偏偏对方并看不见这些。而时间是残忍的,一旦犹豫久了,便越难找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梁日柯,我们就这样吧。」李杏梨轻轻脱下外套,还给了他。 梁日柯站在原地,直至女生走远,才后知后觉地把伞收起,抬头一看,云边还真绽开了月亮。 「我们就这样吧?」他重复那句话,不明白是道别回家的意思,还是??被甩了? 心骤然一空,男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还没开始就结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杏梨,麻烦你把??杏梨?杏梨?」赖心荷敲了敲旁边女生的脑袋,人才惊醒过来:「怎么回事,今天怎么一直在发呆?」 李杏梨忙坐直:「不好意思,昨天太晚睡了。」 「你呀,下次别再加班了,我们这里没有加班费给你。」赖心荷心疼她,又说:「对了,麻烦你把这些文件给日柯签一下,顺便问问他下午去昇英要不要我也一起去?」 「我、我进去?」李杏梨错愕。 「对啊。」赖心荷疑惑:「怎么了?日柯不在里面吗?」 李杏梨欲哭无泪地捧起一堆文件,今天早上为了避开梁日柯回来的时间,她还特地调好闹鐘去洗手间暂避。 然而要来的终究避不开,除非她辞职。 李杏梨停在会议室门口,认真地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昨天她都把话说得这么狠,梁日柯性格再好,也不可能没有刺。可正因为她太清楚梁日柯的性格,过分的温柔最终只是拖泥带水,只会再度让她越陷越深。 「你找我?」淡淡的声音从后响起。 李杏梨一惊,手捧不稳,两份文件「啪嗒」掉到地上,梁日柯单膝蹲下,帮她拾起。「文件太多的话,下次分开拿进来。」 风雨前夕的寧静。 关上门后,李杏梨侷促地站在一旁,而男生则坐在桌前,一手翻页一手签署,偶然会停下来仔细看看文件,认真工作的模样把气氛弄得颇为严肃。就好像,她是个做错事的小职员一样。 「对了??」李杏梨小声说:「心荷姐问,今天下午去昇英要不要她也一起去?」 梁日柯继续低头翻页:「你下午有空吗?」 「啊?」 「你代替她去。」 一个小时后,赵远在停车场看到梁日柯身后站了个李杏梨,不由好奇地问:「这个赖心荷懒惰成精吗?怎么连客户面谈都开始找你去了?」 李杏梨只掀了掀眼皮,无奈地看着前方的男生,什么也没说。 梁日柯坐到驾驶座,赵远对李杏梨很随口地问了句:「ladyfirst,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你坐后面。」 赵远疑惑了一下,才发现声音是从车里传来,这时女生已经自动自觉地坐上副驾。 车子离开停车场后,开始了平稳的车程,李杏梨挺享受坐梁日柯的车,不像其他司机一样容易急躁。然而今天有点不一样,总觉得气氛紧张得像气球,一不小心就会爆发。 「叮」! 李杏梨吓了跳,才发现是电话讯息。 【赵远:喂喂,梁日柯怎么生气了?】 【李杏梨:??生气?】 【赵远:你不觉得他今天话特别少吗?梁日柯每次生气都不爱说话。】 李杏梨偷偷瞄了一样旁边的男生,脸上并没有生气的跡象,只专注地看地图和路面情况。 她从来没见过梁日柯生气。 【李杏梨:那他??一般什么时候会生气?】 【赵远:umm??大三那年,他被我们骗去跟校花见面,回来的时候整整一个晚上没有跟我们说话╮(╯▽╰)╭】 才一个晚上? 李杏梨「噗」一声笑了,紧接着看见赵远的传来的另一句。 【赵远:还有上回井小磊做徵人海报,没有加「声音悦耳」四个字,他就一声不哼地跑掉!(; ̄o ̄)】 「赵远。」驾车的人开口。 赵远傻傻地抬头:「嗯?」 「安静点。」 赵远:「???」他明明都在打字! 梁日柯的视线轻轻掠过旁边,女生的目光刚从电话抽离,脸上还有笑意,但和他一对上目光后,脸色就拘谨起来。 电话发出最后一「叮」! 【赵远:还有就是现在!(原因不详)】 面谈两个小时,三人离开昇英后已经日落黄昏。赵远受不了梁日柯今天一肚子闷气的模样,连刚才会议进行时,人家问十句他才言简意賅地回两句。「我约了朋友。」于是丢下一句,人就浪去。 李杏梨很快意识到只剩下她和梁日柯两人。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也想回公司一趟。」 梁日柯没有问她原因,两人均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车窗外的景色流转,李杏梨警惕自己不能像上回一样昏睡,于是低头按电话来提神。 「要不要,」迟疑的声音传来:「先去吃饭?」 李杏梨刚想拒绝,然而目光瞄到男生眼下的淡青,便想到最近对方天天留在画室,加上父母长年不在身边,应该也没怎么好好吃过饭。 「好??」她有点生硬地问:「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选。」梁日柯的声音总算变回平日的舒缓。 李杏梨最后选了一间中菜餐厅,还点了一大煲汤,两人很沉默,饭吃了一半也只评论了几句餸菜的味道,其馀话题彷彿成了禁忌,一律不碰。坐在隔壁桌的一家四口忍不住朝两人看了几眼,一男一女来这种餐厅约会已经够奇怪了,两人还全程默默低头吃饭,安静得让人发毛。 于是,李杏梨和梁日柯成功被误认为一对冷战中的情侣。 「宝宝、宝宝,回来!」隔壁桌的母亲发现五岁大的女儿跑开时,连忙用气音把孩子喊回来。 然而那孩子「咚咚咚」就跑远,一手拿着鸡爪,一手竟然抓住李杏梨包包的掛饰,是一隻可爱的小熊。 还是白色的。 女人看见雪白的小熊多出一个油印后,连忙衝过去把孩子抓回来:「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打了两下孩子的手,女孩「哇」一声就喷出眼泪鼻涕。「谁叫你这么没礼貌?快跟姐姐道歉??」 李杏梨赶紧把一口饭吞下,紧张地摇手:「没关係,你别打她。」 女人不好意思:「你玩偶多少钱?我赔你。」 李杏梨解开小熊,递到女孩前面:「你喜欢吗?喜欢可以拿去玩。」女孩没有理会,只管大哭。 「你看喔,这不是一般的小熊,她是生活在北极的小熊,你听过北极吗?」李杏梨声音温柔,高低有致的语气像说故事一样:「他们都是快乐的小熊,不信,你看看?」 女孩睁开眼睛,细细抽泣。 「你看它的嘴巴,是这——样——弯起来。」李杏梨一笑,接着小女孩就笑开了。 小熊最终换了一个主人。 女人看见玩偶都脏了,李杏梨应该也不会要,便没有再拒绝,只接连三番地道歉和道谢。小女孩离开时,牵着女人的手回头,另一隻手扬着小熊,嗲嗲地跟李杏梨说:「姐姐掰掰,我现在回家给小熊洗白白!」 李杏梨笑弯了眼,也挥了挥手,回到座位时,发现男生早就放下了碗筷,嘴角缀满笑意。 「真可爱。」她朝梁日柯笑。 「对。」他也笑。 两人继续吃着剩下一半的晚餐,虽然凉了,气氛却比开始时暖和。至少,也总算有些话题可以聊聊。 「你很适合当老师。」梁日柯把最后一客虾球移到她前面。 李杏梨摇摇头:「我只是不讨厌小孩,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她不客气地把虾球夹到碗里。 「我也会这样做,但不一定有办法让小孩不哭,因为??」隔壁桌又来了新的一家人,一对父母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周遭开始变吵,女生不太听到他的话,于是微微侧耳。 「你说什么?」 梁日柯并没有如她所愿地重复一遍,李杏梨茫然地看向他,发现对方已经移开目光,一派安静。 吃完饭后,梁日柯让女生先上车。 李杏梨看着他转入一间便利店,大概猜到他有东西需要买,于是有点无聊地低头整理外卖饭盒。她猜到梁日柯一定会以上司慰劳下属的名义请她吃饭,于是快结帐时,她又偷偷自己花钱点了一些餸菜外卖,让他拿回家吃。 这样她不欠他,也能让人按时吃饭,一举两得。 很快,另一则车门打开,李杏梨看不到梁日柯提着任何胶袋回来。 「包包给我一下。」 李杏梨不明所以地脱下包包,然而又被对方制止:「不用脱,这样就可以了。」梁日柯摊开手掌,上头正躺着一个软嘟嘟的白色小熊。 「你怎么知道??」李杏梨吃惊,那是便利店近期推出的限量玩偶,需要购物满一定金额才可以换购。「你、你不用花钱买,那是黄阿姨送我,免费的??」 梁日柯专注地低头,掛绳很细,然而他动作缓慢而小心,不消一会儿就将掛饰的绑在女生的包包上。 「就算是免费赠送,那也是属于你的东西。」他抬头,二人的脸近在咫尺,车厢内的一呼一吸也变得亲密,「你拥有独佔与放弃的权利。」 李杏梨轻轻摸了一下新小熊的脸,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它是有身价的熊,以后我也不敢乱送别人。」 梁日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似女生眼底有漂亮的星星,他情不自禁地说:「刚才餐厅太吵,我再把话重复一次。」 「我没有办法让小孩不哭,因为我没有你的声音好听,」他不让女生喘息半刻,继续往下说:「也没有你笑得那么好看。」 第五章 月色与谎言(4) 「wow??」陈薇儿凑到朱清仪和李杏梨的耳边说:「刚刚梁日柯真的好帅。」 近期学校的活动一波接一波,此时此刻,班上所有同学围成一个圈,正讨论着关于才艺比赛的事。 说到才艺,班上的代表人物非梁日柯莫属,于是班委希望他能表演画画,至于画什么都不重要,只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一幅作品。 「我觉得这项表演不适合。」然而一分鐘前,男生拿过麦克风发表自己的意见。 所有人没想过,一向随和的梁日柯会如此直接了当地拒绝。 「怎么会不适合,你人一出来就是全场瞩目??」其中一个女班委不愿意放过他:「大家都爱看你,梁日柯你别这么扫兴吧。」 讨论渐渐变成情绪勒索,男生的声音依旧平静:「与其进行得这么勉强,不如把机会留给其他人,我知道有很多同学也想表演,他们比我更值得上台。」话一出口,那女班委有点受伤,然而更多同学心存感激。 李杏梨顺着陈薇儿的目光望去,远处的梁日柯已回復往日那安静的模样。不久前班导把所有人的座位换了一轮,陈薇儿和朱清仪分开了,而她和梁日柯也分开了,自此两人几乎零交流,偶尔对视时才会点点头。 「梁日柯他一直是个坦率的人。」朱清仪评道。 陈薇儿嗅到不对劲的味道,奸笑:「怎么开始称讚人家了?难道你跟他假戏真做?」 朱清仪脸一红,皱眉:「什么跟什么呀??」 梁日柯的小插曲结束后,之后的节目都进行得很顺利,终于来到最后一个项目——跳舞,全场女孩子开始蠢蠢欲动。 「李杏梨,要不要一起?」陈薇儿朝她挑挑眉:「我和清仪打算参加。」 李杏梨摇头,陈薇儿和朱清仪也清楚她的性格,并没勉强她。 「最后机会!跳舞不限人数,男的女的都可以,大家赶紧报名!」班委兴奋地拿着麦克风。 大多没有特殊技能的同学都争相报名,毕竟群舞的要求不太高,最重要是气氛。最后一共有十个女生和五个男生参加,而班里除了几个性格内向的同学没有任何表演外,也就剩下梁日柯和李杏梨。 「李杏梨,你不参加吗?」班委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班里所有人看着李杏梨,班委继续鼓励她:「你声音这么好听,可以加入唱歌组喔,要不要考虑看看?」 李杏梨不像梁日柯那样拒绝得这么坦率,只吞吞吐吐地说:「我唱歌不好听,还是别参加好??」这话乍听上去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于是班委没打算放过她。 「没关係,你就唱五句好了??三句?啊,一句也行!就上一上台也好,志在参与嘛。」 李杏梨一脸为难,最后还是由陈薇儿帮她挡下:「你别搞她了,她有上台恐惧症,还没开始唱就会晕倒。」 其他人笑了,班委也有好的下台阶。 班会结束后,朱清仪和其他几个留下来的跳舞组学生讨论选歌的事,李杏梨听到他们打算选五首歌然后合併在一块,她敏锐地听见其中有王心凌的《睫毛弯弯》和《爱的天灵灵》,心里又冒起羡慕的感觉。 讨论到一半,陈薇儿却一个人跑走,找钟勉学说了几句话后又朝李杏梨跑来:「你今天放学有空吗?梁日柯明天生日,但明天星期六,我们打算提早一天替他庆生,顺便感谢他之前的帮忙。」画画比赛结束后,老师还找他们进行了各种分享和匯报,而这些准备工作,梁日柯都一个人承担下了,虽然他好像很享受就是了。 一听到梁日柯生日,李杏梨连忙点头:「需要买蛋糕吗?」 「钟勉学买了,今天早上已经拜託袁老师放在冰箱里,待会儿画社活动结束后,你就立马进去拖住他,然后我们就会拿着蛋糕进去。」陈薇儿佈局很仔细,千叮万嘱:「我们会在走廊外点蜡烛,所以进去以后一定要把门关上,不然就会被他看见。」 李杏梨紧张地指了指自己:「就、就只有我一个吗?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不要啦,你得独立一点!」陈薇儿不容她拒绝:「钟勉学笨手笨脚,一定会把蛋糕弄坏。」 放学鐘声响起,李杏梨的一颗心立马悬起,坐在斜对面的梁日柯正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陈薇儿朝她打了个眼色就和钟勉学离开了。幸好放学的走廊人群汹涌,她跟在男生后面也不至于被发现。 经过三楼的排练室时,里面闯出欢快的音乐声。 睫毛弯弯眼睛眨啊眨 话说到嘴边怎么会转弯 你的微笑像月弯弯 李杏梨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几个班上的女生,此时已经开始热身动作,她在其中发现了朱清仪的身影,笑容满脸,均匀的体格很适合跳舞。回过神来,男生已经走远了,她连忙追了过去,身后的音乐已换成了另一首歌:「爱,捉迷藏——」 奇怪的是,梁日柯并没有完画社的方向走去,反而进了教员室。二楼走廊里大多是老师、班长、留堂的学生,李杏梨有点尷尬地抓着书包肩带,朝经过而认识的老师点头示好。 不一会儿,男生已经出来,而且远远看见了她。 李杏梨手足无措,只听见对方走过来礼貌问了一句:「你也来找老师?」 「啊对??」两人正要擦肩而过,她猛然回头:「不对,我找你!」 画社的活动室内,李杏梨拘谨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今天画社没有活动,所以老师让我点算一下文件。」梁日柯掏出刚才去教员室取的钥匙,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柜子。 李杏梨内心欲哭无泪,想着陈薇儿怎么连画社今天没活动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抬头看了看时鐘,才四点十五分,按照原定计画,陈薇儿和钟勉学会在画社活动结束后十五分鐘——也就是五点四十五分才会过来。 「你、你一个人点算吗?要不要我帮忙?」 「没关係,大概半小时就能完成。」梁日柯开始把里面的文件整齐有序地分类,李杏梨当然也过来帮忙,他笑着把一叠文件递给她:「谢谢。」 李杏梨又看了看时鐘,一脸担心,如果半小时就结束点算工作,那她又该以什么理由把他留下? 「你刚才说,你想学画画?」梁日柯问。 「对??」拖延战术开始。 李杏梨厚着脸皮问:「但我从没学过画画,也不是朝着职业画家的方向去??这样会不会很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 「不会,我反而担心自己教得不好,让你失去学画画的乐趣。」梁日柯斟酌了一下用词:「因为,你似乎??就只喜欢画画。」 李杏梨想起刚才班会的事,大概明白梁日柯这么说的原因。 她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与其说,她没有什么擅长的技能。初一学期末,她也曾报名了才艺比赛,苦练了一星期的唱歌,最后因为嗓子哑掉而自动退赛。 自此她就清楚,有时候向前迈一步,反而会留下更多的遗憾。 「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画画。」李杏梨回忆从前到现在所有关于画画的时光,总结道:「大概只是喜欢画画时候的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画,没什么烦恼。」 梁日柯忍不住抬头看她,片刻才说:「嗯,我也是。」 半个小时后,所有文件果然点算完毕。眼看男生准备合上柜门离开,李杏梨想起正事,心急如焚地问:「柜子里好像还有其他东西,要不要也点一遍?」 「那些都是往年学长学姐的文件,应该已经点过。」 梁日柯还是依照女生的话,拿了其中一个文件夹出来翻了翻,都是旧生的报名表格,右上角还有学生照。 「等等??」李杏梨忽然按住男生的手腕:「我、我能稍微看一下刚才那一页吗?」 梁日柯疑惑地翻到前一页,右上角的照片里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生,剪着及肩短发,笑容甜美。 旁边名字那一栏写着的是陌生的三个字。 李杏梨失望地说:「啊,看错了。」 「你有认识的学姐?」 「对,她也是念这里,但不清楚是不是画社成员。」李杏梨回想:「因为她也很喜欢画画。」 「她叫什么名字?」梁日柯翻到文件第一页。 李杏梨错愕地看着他专注的脸:「??林雅。」 原本被清空的桌面渐渐又摊满了各种文件,李杏梨从未想过可以透过这种方法寻找林雅,心头顿时冒起一阵兴奋。 那个上锁的柜子、被整齐放置的旧文件夹中,会不会真藏了那个突然离开的女生的一丝痕跡? 「她比我大三年,她高中毕业后,我才进来唸高一。」李杏梨说得详细一点。 「我们可以先找前三年的纪录。」梁日柯说。 每年社员都不超过三十人,所以不消一会儿,三年的纪录就被两人翻完。 刚冒起的热血瞬间冷却,李杏梨失望地笑了笑:「看来没有呢。」她主动抢过男生手上的文件,不好意思地说:「我来收拾吧,谢谢你。」 女生不够高,踮着脚把文件放回柜里,梁日柯从后轻轻拿过她手中的东西:「你和那位学姐现在没有联络了?」 「没有。」李杏梨没有再动,扶着柜的边沿小声说:「她忽然搬走了,也没有跟我说。」那时候她还没有手提电话,两人平时聊天都是打对方家里的电话,后来有一段时间,她每晚睡前都问婶婶有没有接过林雅的电话,答案总是落空。 李杏梨很担心林雅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另一方面又会想,或许她是被拋弃的那一个,所以对方才一次都没有打回来。 「会不会有其他方法?例如??找老师问问?」梁日柯提议:「老师有歷届毕业生名单,应该会找到。」 「重点也不是这个??」李杏梨有些难以啟齿。 就算找到林雅,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锁上柜门后,两人对视了一眼。 「我去还钥匙。」 李杏梨一转身就看到课室时鐘,五点三十五分,她连忙跑到男生面前,「砰」一声把门关上。 夕阳从窗外洒满一地橙黄,男生背后万丈光芒,而她堵住了出口,心跳膨胀得灼热。 「怎么??了?」梁日柯错愕地站在原地。 李杏梨舌头打了一会儿的结,才心虚地指了指旁边:「这、这幅是什么画?」 梁日柯才留意到门边掛着一幅装饰的画,平日门打开时会把它挡住,只有关上门才看得见。 「这时莫内的《印象·日出》。」 李杏梨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能、能多讲一点给我听吗?」 画是复製品,朦胧的海面有几艘船儿,柔和的用色令画面披上一层厚雾,一轮橙红的日出缓缓把海水渲染。反过来看,其实也像日落。 「这是一幅名画,印象派的由来也是出自于这幅画。莫内特别擅长画光,所以你能看到画里面的光线很丰富,不只有单一的色彩。」 李杏梨被他的描述所吸引,抵在门后的手情不自禁地垂下。 「莫内画的不是一整个日出的时间,而是集中于一瞬。」 「一瞬?」 「破晓时分,光芒倾涌而出,就是那一瞬间的感动。」男生踩在光里,如此说道。 李杏梨怔怔出神,微小的花火在她心底不受控地雀跃。 噼啪—— 剎那的力度从后涌来,她一个踉蹌跌进男生的光圈里,「砰」一声,在夕阳间绽放。 「生——日——快——乐!」门猛然被打开。 梁日柯拥住了女生,怀中的温度从柔和寧静渲染成丰盈的日光,就像莫内的顏色。 李杏梨的唇碰到了他的衣领,她的发滑进他的颈窝,连心跳也被他紧紧圈住,丝毫不敢动。 门边的两人傻傻站在原地,陈薇儿的手还握住门柄,钟勉学僵硬地捧着蛋糕,蛋糕的烛火受到惊吓一般在摇曳。 真是一个难以忘怀的生日。 第六章 欠他一个吻(1) ——梁日柯一直是个坦率的人。 高中时,朱清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李杏梨却觉得应该是「礼貌坦率」,梁日柯向来是懂得拿捏距离的人,就算再坦率也不失礼貌。 可昨晚那句什么「你的声音很好听」还有什么「你笑起来很好看」一点也不礼貌! 李杏梨深深地吸一口气,觉得心里波涛汹涌,恨不得直接溺水死掉算了。 梁日柯变了。 她刚下定结论,一转头看到赖心荷凑过来的脸,吓得双手紧扶檯边:「心、心荷姐?」 「你终于发现我了吗?我回来已经快十五分鐘啦。」赖心荷挑眉:「你刚那张脸可以去演电视剧,安排个角色给你,十七岁鬱鬱寡欢少女怎么样?」 李杏梨捏捏自己的脸蛋,尷尬一笑:「有这么明显吗?」 赖心荷掏出自己化妆用的镜子,递到她面前:「你自己看!」 镜子很小,只照到女生通红的脸颊和被咬红的嘴唇。 「根据我八年的恋爱经验来看,你一定是有感情烦恼。」赖心荷低低地奸笑:「快给我从实招来。」 李杏梨嚥了下口水,反客为主地问:「你和你男友高中就认识?」 「对啊,我们从高一谈到现在,刚好过了七年之痒,现在还是热恋中。」赖心荷一脸甜蜜:「没办法,谁叫我每天一睁眼看到他还是会心动。」 「你们同居了?」 「嗯!不过天天住一块还是见不够,因为我俩都要上班。」赖心荷扁了一下嘴。 李杏梨被她的模样逗笑,接着就听到对方大喊:「别想转移话题!你老实说,是不是昨天去昇英看见帅哥了?」 提到昨天,李杏梨体内的血液又开始不稳,犹豫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问:「心荷姐,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帮妹妹问的。」如果说帮朋友问一定会穿崩。 赖心荷果然信了:「你说。」 「就是??最近有个男生??跟她说一些很奇怪的话??而那个男生是她高中同学??可是他们已经没有联系好几年??最近是因为工作才重新联系上??」 「什么奇怪的话?」赖心荷撑着下巴,眼神冒起侦探的光芒。 「例如忽然称讚她??」 还没说完,赖心荷就打了个响指:「他一定是喜欢她。」 「?」李杏梨迟缓地眨了眨眼,整个人好像被点穴一样,「可是,高中时,她暗恋了男生整整两年,而对方却装作没发现。」 「你怎么肯定那个男生装作没发现,而不是真的没发现?」 「因为??」李杏梨说不出原因,但她直觉知道,那个时候的梁日柯一定也察觉到她的喜欢,却依旧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 她沉默了一下,又说:「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她准备跟男生告白,但因为太懦弱最后放弃了??还??」她咬了咬唇:「还说了几句有点晦气的话。」 赖心荷为难地皱起眉:「你那妹妹因爱成恨吗?都毕业最后一天了,当不成情侣至少也可以当朋友吧?」 对啊,至少也可以当朋友。李杏梨不吭声。 「不过,」赖心荷拍拍她的肩:「以前归以前,现在归现在,既然对方现在主动追求你,你还一直执着过去的遗憾有什么意思呢?」 李杏梨的心受到动摇,顿了一下,忽然说:「不、不是我!」 「对对,我讲错了。」赖心荷一脸母爱地看着她:「是你妹妹。」 门铃响起,有人回来了。 梁日柯今天不用见客户,穿了一身悠间浅色系,简单地掛着一个黑色斜背包,白色衣领里露出硬直的线条,侧脸一仰,晨光便簇拥着他。 「早。」男生的嘴角悄然弯起。 李杏梨偏头,好像被什么灼伤了眼。昨天她本来计画到昇英见完客户后就回公司递辞职信,结果发生车厢里那一段曖昧的话,害得她落荒逃亡,完全忘了正事。 现在还辞职吗?她暗暗问了一遍自己。 「早啊!」赖心荷笑嘻嘻:「我们刚才聊完杏梨的妹妹。」 「妹妹?」梁日柯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分明记得李杏梨是独生女。 「不是??」李杏梨脑筋急转弯:「是我乾妹妹。」 赖心荷装作配合她说:「对、对,是她乾妹妹。」 梁日柯回来一阵子后,唐舒乔也回来了。 「今天去梁日柯家聚餐好不好?」她问赖心荷。 「这么突然?」赖心荷不明所以:「我当然可以啊。」 唐舒乔托了一下眼镜,今天她戴了一副圆款黑色眼镜,头上绑了发带,復古又好看。「梁日柯最近又进入一个走火入魔的状态,他昨晚凌晨三点才从这里离开,我担心他健康,今天一定要强迫他留家里睡觉。」 赖心荷笑:「就算聚餐完,他还是会在家里画到天亮。」 「那就灌醉他。」唐舒乔也笑:「开玩笑,我会留下来看着他。」 赖心荷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没有搭话,女生就转弯离开了。 「杏梨你也一起来吧。」 「好。」 「咦?」赖心荷错愕地看着旁边的女生,没有料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 唐舒乔敲了敲一号教室的门,推开门看见男生拿着画笔已经开始创作。 「抱歉,你继续,吃饭时再找你。」同为学艺术的人,女生在这方面特别注意,不愿打扰对方创作。 梁日柯放下画具,「没关係,你说。」 于是唐舒乔就将聚餐计画告诉他,男生也一口答应。 「那么等等我联络一下井小磊他们,食材方面也由我们来负责,你只需要借出你的家就好。」唐舒乔敲了敲手腕的錶,提醒道:「今晚七点正,所有人准时下班。」 梁日柯无奈地笑了,又说:「记得叫上李杏梨。」 唐舒乔一顿,笑了:「当然。」 离开时,她发现一旁的桌上放了一个方形盒子,外面被一块乾净的布包着。 「什么东西?」她稍微撩开一看,出乎意料地问:「你带饭了?」 「昨晚有人订了外卖给我。」说着说着又笑了:「够吃一个星期。」 「现在天气热,你得先放进冰箱里,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加热。」唐舒乔无奈,男生平日看着靠谱,一些生活细节却还得让人照顾,「我帮你,你继续画。」 「谢谢你。」 中午一到,李杏梨去茶水间加热饭盒时,刚好唐舒乔也来了,她瞄见对方手里饭盒的餸菜很眼熟,不由问:「这是??你的饭?」 「不是我,我帮梁日柯加热,他一忙起来连饭都会忘记吃。」唐舒乔语气体贴:「今晚聚餐有没有什么想吃?我让赵远去买。」 「我没关係,你们选就好。」李杏梨的目光还停留在梁日柯的饭盒。 微波炉很快「叮」一声响了,唐舒乔小心翼翼地取出,见女生还打量着饭盒里的餸菜,便说:「你老闆他父母长年不在a市,没有人能照顾他,有一段时间我和张诺诺会定期到他家准备一星期的饭盒,让他平时能带回来吃,后来渐渐发现他并不特别喜欢,但又不开口说。」唐舒乔眼神中有寂寞:「你看,昨天人家送他外卖,就算自己不爱带饭,还是会努力把它吃完。梁日柯这个人就是这样,必须要细心留意,才能发觉他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李杏梨一路神情恍惚地回到柜檯,赖心荷点了外卖,正吃得香喷喷:「杏梨要不要鸡翅?我送你一隻。」 「不用了,谢谢。」李杏梨低头看着卖相不佳的饭盒,简直和主人一样颓废。 「要吧要吧。」赖心荷擅作主张地叉了一隻扔进她的饭盒里,「你太瘦了,一定要多吃点,现在的男生都喜欢有点肉肉的女孩。」 午休时间,赖心荷一般会追一下剧,李杏梨则会按一下电话,讯息栏里,她发现朱清仪久违地在三人群组里说话。 【朱清仪:你们猜猜我现在在哪?】句子后面附上了一张风景照。 【李杏梨:你来a市了?】她认得照片里其中一栋a市的建筑物。 【朱清仪:@李杏梨公司派我来见客户,如果晚上有空的话就找你吃个饭。】 【陈薇儿:可恶!就算我人来不了,你们也要视讯和我一起吃!】 李杏梨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又准备回覆朱清仪一个「好」字时,指尖忽然就停下。 可是今晚她要到梁日柯家里聚餐?? 二选一的话?? 她咬唇,最终还是按下「传送」。 「心荷姐,」她轻轻拍了拍赖心荷的肩膊,让对方暂时从男主受伤的剧情中抽离一下,「我有一位朋友今天刚好来了a市,所以今晚应该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什么朋友?」一把声音冷不防地从后面响起。 李杏梨回头发现是梁日柯:「就是朱??」她瞄了眼旁边的赖心荷,于是改口:「高中同学。」 「不会就是那个男生吧?」赖心荷在她耳边悄悄问,李杏梨连忙摇手,用焦急的眼神示意她停止这个话题。 这时唐舒乔也出来了,对柜檯里的两个女生说:「我们出去採购物资,晚点回来。」见梁日柯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催促:「走啊。」 「叮!」李杏梨低下头,再次是朱清仪的讯息,然而这一次不是发在三人群组,而是私底下发给她一个。 【朱清仪:李杏梨,你看这是哪里?】附上一张照片。 李杏梨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想了几秒后,忽然受到十万点惊吓似地站了起来。 【朱清仪:我好像经过了梁日柯的画室??你说,我该不该进去?】 一打开门口,酷热的天气让人感到不适,唐舒乔看见外面站了一个女生,年若二十多岁,及肩的咖啡色头发乾净俐落,脸上化了一个淡妆,唇色红了一点,身穿正式的黑西装裙,身旁还有一个小行李箱。 两人对视了几秒,朱清仪刚要开口,眼光微微一偏看见了门口后面的男生:「梁??日柯?」 听到自己的名字,梁日柯抬眼看去,也愣住了:「朱清仪?」 唐舒乔记得这个名字,她不动声色来回看了一下两人,站在门口没有动作。 室内,还站了一个女生。 朱清仪以为自己看错了,喉咙被堵住一般:「杏梨??你怎么会在这?」 层层叠「哇啦」一声倒下,紧绷多时的气氛瞬间解除,输了的那个女生喊着「不玩了不玩了」,朱清仪嘲笑了她几声就说下楼拿雪糕上来请大家吃,所有女生立刻鼓掌。 朱清仪的叔叔开零食店,家里最多就是巧克力、糖果、雪糕,李杏梨和她一起下楼,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其他女生在讲八卦。 几个女孩子聚在一块时,永远有谈不完的八卦。 「你们知不知道,黄子奕和隔壁班的方璇在一起了!」明明这里没有别的人偷听,那女生还是用了气音,其他人立马把头凑近,营造出神秘的气氛。 「真的假的?谁先告白!」 「黄子奕。」 眾人顿时脸红尖叫:「平时看他傻呼呼,没想到这么大胆。」 朱清仪将雪糕分给大家:「什么?黄子奕也有对象了?」 「想不到吧?」其中一个绑长辫子的女生朝她挤挤眼,试探问:「话说回来,你和梁日柯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他拒绝的女生都快凑满一班的人了。」眾人大笑。 「我和他清清白白,连话都谈不上几句。」朱清仪事先声明。 「那他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女朋友?」 「我怎么知道?你问杏梨,他俩天天在一起画画,肯定比我清楚。」 李杏梨连忙摇手:「我们之间也是清白。」 其他人笑:「你别这么着急澄清,没人怀疑你,你也不像是梁日柯喜欢的女生。」 李杏梨咬着刮雪糕的木片,声音发涩:「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朱清仪这种啊。」长辫子的女生继续说:「人缘好,人也有气质,说不定梁日柯一直偷偷注意你,不然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否认过緋闻?」 朱清仪脸红,忙说:「有谁忽然会主动澄清?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李杏梨被旁边一个女生撞了撞肩膊:「李杏梨,你和梁日柯这么熟,改天帮你好姐妹试探一下口风吧,他俩进度这么慢,难道真要等到毕业才告白?」 李杏梨抬眼看朱清仪,朱清仪也看了她一眼,开口的时机却很快被下一个话题淹没。 两个月后,梁日柯又被告白了。 某一天李杏梨和朱清仪放学时,路过画社的活动室,看见绑着长辫子的女生递出一封信。 「人真的好可怕。」 李杏梨听见身旁的女生轻缓地吐出话语,她想了片刻,然后挽起对方的手。 一同逃离吧——那个名为青春的地方。 第六章 欠他一个吻(2) 梁日柯的家有两房两厅,大小跟一般四人家庭的单位差不多,客厅很宽敞,茶几挪一挪,十个人围坐在地上并不成问题。「时日」全员除了在画室聚集外,其次就是到梁日柯家里聚餐,两者的分别就是:一旦脱离工作室,他们就不再谈任何公事,只谈私事。 此时此刻,食物都凉了,还是没有人动过筷子。 赵远对于今天错过的绝密时刻感到无敌后悔,他第n次扯了扯赖心荷的衣袖,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都快坐成罗丹的沉思者了??」 张诺诺他们嗅到不对劲的气氛,一直保持安静,并没赵远那么蠢。 「拿开你的臭手。」赖心荷冷冷用叉子一把戳进赵远的手背,男生立马哎呀呀地缩开。 唐舒乔一直看着沉默的梁日柯,心底某一处被压抑多年的柔软,终于还是变得麻木:「你没有话要跟我们说吗?没有的话,那就散了吧。」 张诺诺见她真的要走,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做了个「再等等」的口形。 等?唐舒乔心里泛起一阵伤感。 她等了这么多年,却等来一个谎言,那么她还是寧愿他一早拒绝自己,一早把自己推开。 赖心荷对于梁日柯的欺骗行为同样觉得好气,但作为大姐姐,她还是强迫自己沉下气来:「日柯,你和杏梨到底是什么关係啊?」 男生终于开口:「她是我高中同学。」 「这到底有什么好隐瞒?」唐舒乔抢话:「你跟我们说一声不就行?难道我们还会拒绝让她进来『时日』吗?」 赖心荷按了按她的手以示冷静:「日柯,别怪我们这样,你这个行为真的太让人伤心,毕竟换作我们这样欺骗你,你也会不舒服吧?」 赵远倒没觉得有那么严重,于是替梁日柯说了两句:「也不一定是梁日柯的错啊,说不定是人家李杏梨不想相认,怕工作起来尷尬??」 张诺诺忍不住反驳:「问题不是这个,现在我们谈的是『忠诚度』。就算李杏梨她不想相认,那也不代表梁日柯要隐瞒,难道她的感受比我们『时日』全部人加起来的感受来得重要吗?害我们还天天安慰她『别担心别担心,我们老闆很好人的』,殊不知人家比我们还早认识梁老闆呢,心里还不在嘲笑我们这群小丑?」 梁日柯微微皱眉:「她不会这么想。」 井小磊也开口了:「好了,我们也别越说越过分,现在把问题说开,以后大家注意一点就好。」 其馀几个女生明显还不服,赖心荷盯了井小磊一眼,又带头问:「那么朱清仪又是谁?」 「高中同学。」梁日柯给出一样的答案。 「真的只是同学这么简单?」赖心荷挑眉:「你知不知道,你刚做出那张薪金两万的招聘广告时,曾经有一个女生打来问详情,她的暱称就是清怡。」 赵远傻了,又是一个他不知道的秘密,不由大嚷:「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女生怎么什么都爱藏着掖着!」 「现在是谁藏着掖着?」张诺诺提高声线。 剎那之间,吵架的阵形分成了男女两派,一人一句地针锋相对。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经常自私约吃糖水聊八卦!」 「什么叫自私约?你们又不爱吃糖水!」 「就是!你们提早下班去酒吧玩我们也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要是算工时,你们早就被解僱了!」 「??」 「别吵了!」唐舒乔喊了一声,连忙扶着旁边的男生,问:「怎么了?头又痛吗?」 其他人顿时闭嘴,只见梁日柯一隻手痛苦地撑着脑袋,不由纷纷站起身,想要帮忙又不知道该帮什么忙。最近男生常常熬夜赶画展,每天却依时回来教班,还要抽空去见客户,身体应该早就垮了。 唐舒乔翻了翻他家柜子,很快找到止痛药。 「我去倒水!」张诺诺跑进厨房。 吞下药丸后,梁日柯最终在赵远的搀扶下进房间休息。 重新围圈坐下,见忽然少了一个人,所有人都兴致缺缺,他们也好久没吵过架,刚吵了几句已经觉得元气大伤。 「你们。」赖心荷扫了所有人一圈,忽然命令道:「明天上班一切如常,不准对杏梨摆脸色,知道不?」 其他人一声不吭地点头。 还能怎样?人家是梁日柯的高中朋友,梁日柯的朋友不也就是他们的朋友?才没有人要真的生气。 餐厅包厢里,朱清仪和李杏梨有点侷促地对坐着,这里是高层,还有窗,能看到繁荣美丽的a市夜景。 「这一顿我请。」李杏梨的手有点不安地搓着膝盖。 a市物价贵,李杏梨很少到贵价餐厅吃饭,从前也就听过身边的人推荐这家店,她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可朱清仪来了,再贵的饭她也得请。 「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职位应该有两万吧,难怪这么大方??」朱清议本来是想用玩笑来开场,可话说到一半感觉有点刻薄,于是舌尖一顿,改口问:「工作??还习惯吧?」 李杏梨迟疑地点头,很讶异她竟然没有问其他问题,碍于良心不安,她还是自顾自地解释:「其实,我来这里工作真的是一场意外,现在还没做满一个月,所以到现在还没跟你们讲。」 「意外?」朱清仪双眼看着她,明显想知道更多,于是李杏梨便从配音面试的事开始讲起。 「所以我现在做的并不是当初那个职位。」李杏梨笑了一下:「没两万,只有一万三。」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那还真是一场意外。」朱清仪笑着倒酒,她们点的套餐附送红酒,味道不错,「你也喝一点,这酒不便宜。」儘管知道李杏梨不喝酒,她还是帮对方倒了一些。 「可是杏梨,」朱清仪放下酒瓶:「你觉得当初梁日柯在群组发的招聘广告,真的和你无关吗?」 李杏梨牙齿轻轻磕着玻璃杯,唇间一片清凉。 「我不敢多想。」她闷声。 「那现在呢?你还是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吗?」 「还是这么觉得。」女生倒很诚实。 朱清仪气笑,手撑着脑袋看向对面的女生:「李杏梨,装傻也有个限度,旁人一眼都能发现梁日柯喜欢你,而且,还是喜欢了很久的那种。」 「你说什么呀?」李杏梨以为对方在用激将法,不由苦笑:「你们从前不都是开玩笑说,梁日柯不会喜欢我这种女生吗?」 就算天天待在一齐画画,也顶多是谈得来的朋友。 而她自己也的确这么认为。 「那是因为,我们都不愿意承认。」朱清仪的笑容渐渐褪色,温婉的双眸陷入回忆:「或许是出于嫉妒,也或许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嚮往??你知道为什么从前我们谈校草校花时,从没有提过梁日柯的名字吗?」 「梁日柯明明那么帅,却没有人将他和『校草』两个字掛上等号,因为他的才华远胜于他的外表。那时候没有女生敢主动讨论他的好看,就生怕提一个『帅』字就会被标上肤浅的标籤,只能说『他好厉害』、『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为学校争光』??那样的男孩你说能不让女生心动吗?」 「而你,李杏梨。」朱清仪重新掛上笑意,偏头朝女生笑:「以前的你真的太普通,没有才华也不会打扮,和世界上大部分的女生一样,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偏偏就是你?」 「儘管现在的你也一样。」她不忘再插一刀。 「朱清仪。」李杏梨本想佯装生气,喊了一声,眼角却红了。 「我那时候就经常吐槽,世上哪有什么偶像剧?可现在回头一看,偶像剧的类型竟然有那么多,有美女帅哥、有学霸与学渣、败家女和穷小子、甚至是残障人士的题材也包含在内,爱情明明有那么多种,我们却早早擅自下了定义。」 「你哭什么啊?我都还没说完。」朱清仪将纸巾递给她,自己的眼眶也不争气地湿润了,「还没跟你正式道歉呢,上回电话里借醉跟你发酒疯,那不是我的本意??杏梨,你拥有其他人都没有的机会,那就好好把握一下,当一回女主角吧。」 「那你呢?」 「我?」朱清仪心头一震。 李杏梨轻问:「你喜欢梁日柯吗?」 刚认识时,两人自觉像双胞胎一样,成绩、发型、谈吐,连胆小都一样相似,可是随着年月增长,朱清仪的个人特质越来越鲜明。李杏梨与她对视而坐,中间像隔了一块镜子。 一个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嗯??」朱清仪皱眉,嘴角却笑了:「或许,喜欢过一瞬间?」 「什么意思?」李杏梨隔着雾气看她。 「从前我时刻提醒自己要讨厌梁日柯这个人,喜欢的念头一起,下一秒就是无止境的厌恶。」朱清仪偏头看窗外的夜景,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觉得可笑:「杏梨,年轻的我们都太平凡了,我不想变得和其他女生一样,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如果让她回到过去,哪怕是主动跟梁日柯说一句话,现在又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梁日柯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起来,外面的大厅没有声响,原以为所有人都离开了,殊不知一打开房门,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生。 唐舒乔抱着膝盖,半个身子陷入沙发里,正出神地不知想什么。 「还没走?」男生刚睡醒,声音有点沙哑。 唐舒乔回过头,脸一下清醒:「头还痛不痛?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院?」说完又站起来准备倒水给他喝。 「不用了,舒乔,谢谢你。」 女生脚步一顿,听到身后的人继续说:「这几年来,你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以后,我们还是专注于『时日』吧。」 唐舒乔不敢置信地回头,笑了一下:「怎么?有喜欢的女生了,所以开始跟我划清界线?」 「我的确有喜欢的人。」梁日柯缓缓抬眼。 第一回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么确实的答案,唐舒乔的心好像被狠狠爪了一下:「是李杏梨还是那个朱清仪?」 「李杏梨。」 唐舒乔鼻子一酸,硬着声问:「那我呢?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你一直是我敬佩的艺术家,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这几年来一直是她单方面在死缠烂打,要不是两人在艺术方面合得来,按照梁日柯的性格,早就与她拉开距离。唐舒乔搁下最后的面子,颤抖着声线:「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讲明白?你给了我整整三年的希望,梁日柯,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 「对不起,以前我不肯定。」 「不肯定?」 「曾经有一个女生和你一样对我很好,可她最后只说当我是普通朋友。」梁日柯一顿:「但我现在明白了,那不可能只是朋友,她一直在说谎。」 那个女生以前说了一个谎,现在还说了另一个谎。 唐舒乔最后夺门而去,梁日柯一如既往地内疚,可同时,竟然有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 房间里刚好传来电话铃声,他转身进房,在漆黑中看见了「朱清仪」三个字。 按下接听,另一头传来女生瞭亮的声音和很大的风声。 「梁日柯,你现在有空吗?李杏梨喝醉了,你能不能过来接她一下,我还要赶末班车回去呢。」 第六章 欠他一个吻(3) 朱清仪远远看见有一人走来,背后有一整个城市的灯火,她扬起笑容,挥手。 「他来了。」 李杏梨的头伏在她的肩膊,这会儿听到对方的暗示,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急道:「清仪??不行,我真不会演戏。」 朱清仪一把把她的头按下,小声道:「你高中时不是演得挺好吗?连我都骗了两年。李杏梨,你给我争气点。」 刚才那顿饭吃到尾声,李杏梨不过是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看到朱清仪放下电话,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早知道临走前就多喝点,直接喝醉就更好??」李杏梨的声音已经跑出哭腔。 「万一喝醉吐在人家身上怎么办?」朱清仪捏了捏她的手臂:「我不管,今晚你一定要鼓起勇气告白,你现在是酒醉状态,不管成不成功,都有藉口撇清关係。」 李杏梨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于是赶紧闭嘴,整张脸都埋在朱清仪的颈窝。 「她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话的人气息还未稳定。 朱清仪开始入戏了,脸上有担忧:「我们刚喝了点红酒,没想到杏梨酒量这么差,我又要去赶末班车??可能要麻烦你送她回家了。」 「没问题。」梁日柯瞄到朱清仪的小行李箱,不由问:「我还以为你会留一天。」 「里面放的都是公司文件,不是衣服。」朱清仪很镇定地笑了:「明天还有工作,所以得赶回去。」 说完,她就轻轻扶了一下李杏梨的身体,偏偏女生太过紧张,死活抱着她的手臂。 「我来吧。」男生背过身,微微蹲下。 朱清议趁着梁日柯看不见,连忙拍了拍李杏梨,对她做了个口形:「加油。」 无声无息的拉扯下,李杏梨还是被她按上了男生的背。 「我帮你们打车吧。」朱清仪刚朝马路一抬手,就招到了计程车:「快上去。」 梁日柯背着李杏梨,微微一笑:「这辆车给你坐吧,她家就在附近,我背她回去就可以。」 朱清仪一愣,李杏梨也悄悄睁开眼睛,眨了两下,无声地跟她说再见。 「那我就先??」刚准备挥手,那在心底压抑多年、无以名状的哀伤却忽然藏不住了。 行人道上人来人往,计程车的司机也开始探出头来。 「真奇怪,明明以前没和你说过几句话,可现在看着你,竟然有一种很深的遗憾。」朱清仪扯了扯嘴角,因为喝了酒的关係,她的脸还红着,但眼底很清醒。 梁日柯这个人,也曾经佔据了她一整个青春。 从高傲不屑,到后来也会偷偷打量,当年她从周遭的舆论中,单方面地偷来了一段曖昧的爱情。 朱清仪后退了几步,笑着扬起手,朝梁日柯和他背上的李杏梨,以及从前那一段迷糊又可爱的岁月,心怀感激地说:「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杏梨??你睡了吗? ——我跟你说喔,我好像,喜欢了一个人。 ——你是猪吗?睡得这么快?? 城市的灯光像掉落凡间的星星,一闪一闪,李杏梨悄悄睁开了眼。 梁日柯走得很慢,她的头轻靠在他的肩上,有一种昏昏欲睡的衝动,她连忙用力眨了眨眼,赶走睡意。 就算喝醉酒的人也会有意识清醒的时候吧? 李杏梨轻轻清了一下喉咙,装作半梦半醒的语气:「梁日柯??」 声音骤然在梁日柯耳边响起,朦胧的音节让人心头一震,他脚步微顿,小心地托了一下她的身体,偏头问:「嗯?」 「我??重吗?」尾音放轻,李杏梨的语气十足喝醉了的人。 「不重,你太瘦了。」男生回答得很完整。 男生是不是都喜欢有点肉的女生?李杏梨忽然想起赖心荷的话,于是趁着酒醉,顺便试探:「太瘦的话??不好看吗?」 「对。」梁日柯的话带有笑意:「你得多吃一点。」 李杏梨心碎,趴在他的肩上久久没有再说话,男生背着她经过高楼大厦、悠间公园、穿过行人天桥、等过红绿灯,她才又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带盒饭?」 「谁跟你说的?」 喝醉了的人是不会正常对答,李杏梨决定逃避问题,装睡去了。 见久久没有答覆,梁日柯开始自说自话:「没有,我很喜欢,可是你只送了我一星期的外卖,一星期后又该怎么办?」 「那我就再帮你订。」李杏梨斩钉截铁地说,察觉到语气太清醒后,连忙增添几分睡意:「如果??我记得??的话??」 男生无声无息地勾起嘴角,不消一会儿,已经走进熟悉的小区。 李杏梨的地方没有升降机,平时要走三层楼梯,眼见梁日柯完全没有把自己放下来的意思,情急下撒了个谎:「你??还是??把我放下吧??我想吐??」她太紧张了,嘴唇不小心撞上男生的耳朵。 耳朵忽然扫过柔软的触感,细细绵绵的声音让梁日柯半边的耳朵酥麻一片,他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好。」 李杏梨立马跳了下来,扶着旁边的大树摀着心口,假装想吐又吐不出来。片刻,她揉着太阳穴回过头:「啊,现在好像好多了,我自己走就行。」 抬眼一看,只见男生微微低头看着她,微弱的街灯照亮了他的温柔。 「原来是装醉。」 李杏梨脸一红,支吾了半天,却听见对方再度开口:「谎不能只撒一半,既然要装那就装完全程。」他再度蹲下。 「我家在三楼。」她瞪大双眼提醒,不明白梁日柯为何没事找事做。 「上来吧,楼梯没有灯。」 「电话有照明功能??」 「那就上来,然后打开电话,替我照路。」月辉映在砖缝的小草叶上,行人的步向自有光源。 李杏梨还是很诧异男生的举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膊,想让他站起来,未料被对方从容一托,人已经贴在他的背上。女生吓得连忙抱紧他,慌乱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梁日柯!」 他笑,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楼梯间响起底沉的脚步声,一小束的光源落在梁日柯的脚下,可爱的圆圈有时候碰到他的鞋头,继而拾级而上。李杏梨担心他绊倒,所以照得额外小心。 走了两层,男生的气息稍重,但脚步依旧平稳,李杏梨趴在他的背后,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对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夏夜的温度渐升。 踏上最后一个梯级,走廊的光驀然照得二人措手不及,李杏梨连忙收起电话,想要挣扎下来,梁日柯这回也就顺着她蹲下。两人对视了片刻后,女生尷尬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家门:「那我先??」告白计画还是泡汤了,而她最擅长的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梁日柯越过她,擅自走到她家门前,女生小步跟上:「还是你想进去喝杯水?那、那也可以??」她连忙掏出钥匙。 「我不是要喝水。」李杏梨开门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被身后的声音为所吓到:「跟别人说谎了以后,应该要做什么?」 「啊?」钥匙留在门上,她愣着回头,只见对方的眼神过份认真。 「如果小孩说谎了,作为老师的你应该怎么教导他?」梁日柯重复了一次,这次还运用了比喻。 「道、道歉?」 男生一笑,李杏梨才惊觉对方是指她装醉的事。 「你??想要我跟你道歉?」她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旧楼的走廊很残旧,各家各户已夜深人静,两人的对话声很小,离远听去竟像恋人的絮语。梁日柯比她高一点,稍微往前一步,便足以挡下她全部视野。此时女生的明眸中就只有他,就像好多年前,夕阳照亮白色的校服时,每一次偏头,他都能发现她的目光,以及那眼底隐约的星光。 此时此刻,李杏梨不敢胡乱呼吸,生怕撞上男生的气息。她往后靠去,腰间撞上钥匙,不由吃痛地皱了一下眉。 「我不想要你的道歉。」 梁日柯轻轻捉住她的手臂往前拉,另一隻手绕到她的腰后,精准地握着那个冰凉的硬物,他衣服上的淡香已经贴到她的鼻尖,差那么一点,他们就拥抱了。 「梁日柯??」她情不自禁地轻唤,并不知道那样的声音到底有多危险。 梁日柯的气息早已紊乱,声线中的情绪像水彩叠色一样,渲染出瑰丽的效果:「因为,还有别的办法能抵销你的道歉。」 身后的门骤然落空,李杏梨不由抓住他的衣领,随后腰间便被稳稳环住,柔软细腻的触感落下,所有紧绷多时的情绪全被对方温柔抱起。 如果她欠他的是一个迟来的道歉,那么,他请愿她欠他一个吻。 二人双双陷入黑暗,门被男生关上,李杏梨的家一片漆黑,两人还抱在一起,四周只有细细的喘气,还有唇间灼热的温度。 疯了,全都疯了。 李杏梨热得颈窝冒了一层薄汗,凉凉地贴着男生的皮肤,她咬了咬唇,脑袋迅速运作起来:那是意外吧?他应该是不小心才碰到她的唇?? 「刚才好像太大力,你,有没有受伤?」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摸到嘴角,顿了一下,不由解释:「因为是??第一次。」 李杏梨已经僵硬得无法反应。 所以,这并不是意外。 她摸摸嘴角,一阵刺痛。 也不是梦。 梁日柯见她没有反应,也没有催促,安静地在黑暗中等待。过了接近半世纪,李杏梨才克服羞耻心地张开口。 「要??开灯??吗?」迷哑的声线有一种甜腻,让人无法正视句子内容。 男生说「好」,于是女生去找开关,房子很快亮了起来,两人适应了一下光线,才对上对方的视线。 李杏梨的嘴唇果然磕破皮了,红红的,眼睛也还湿润着,乍看下去有点无辜。梁日柯很内疚,随着语气变得紧张:「我去给你买药。」 「呃??不用不用。」李杏梨连忙拒绝,尷尬地笑了:「没到那么严重,等一下就好了。」 仔细看的话,她才发现男生也好不了哪里去,耳朵和脖子一带全都红了,衣领也被她抓皱,锁骨的位置还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抓痛了。 「我还是去给你倒杯水。」说完,李杏梨低着头跑去厨房。 梁日柯坐在餐桌旁,女生的家没有房间,书桌、床、衣柜一目了然,他不敢看得太仔细,但窗边几片粉嫩的顏色还是入了眼,他垂眸,耳尖腾地红了。 李杏梨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又将家里最贵价的巧克力零食拿出来:「请你吃。」 梁日柯掰下一块,却率先塞进她的掌心中。 李杏梨缓缓咬了一口,苦涩而甘甜的味道蔓延整个口腔,每每吃到这种味道,她都感觉很幸福。 「我明天会去给大家道歉。」她忽而说。 「并不需要。」 李杏梨苦笑,光是想像,就能知道今晚梁日柯独自顶受着多大压力去聚餐,而当事人的她却跑去招呼远道而来的朋友。 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又是自己背下所有责任。 「当初是我先假装不认识你,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李杏梨内疚:「必须道歉,不然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大家。」 「以什么身份?」男生定定地盯着她,眼底有别样的情感。 「什么?」李杏梨一愣。 「道歉以后,你会以什么身份给大家重新自我介绍?」 「我们是高中同学??」 还没说完,坐在对方的男生已经站起来,一俯首,她的脸已经被捧起来。 「那不行。」 他的唇离了又落,这一回吻得很轻,很久。 李杏梨紧闭上眼,巧克力在悄悄溶化,她的幸福味道,也分了他一半。 第六章 欠他一个吻(4) 高考前夕,图书馆水洩不通,来借参考书的人龙几乎没有断过,每个人低头看着书来,又低头看着书走,部分书架已经掏空了一个洞。 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 李杏梨平时会和朱清仪、陈薇儿三个一起来温习,但逢週五都会和梁日柯一起。自从高二下学期那会儿,梁日柯答应教她画画后,两人每星期至少会上一到两次课,其他人知道了这事,来找梁日柯学画画的女生也变多了。可奇怪的是,梁日柯通常教了一两堂,之后那些女生就再没出现过,然后又是新一批面孔。 旁边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李杏梨抬头一看,才发现同桌的两个学生已经结束中午自习,四人桌子顿时只剩下她和梁日柯。她扭了扭脖子,一阵痠痛,南圆大学挺难考的,她最近才确立目标,只能急起直追。 目光瞥见身旁的男生,难得地发现人趴下睡着了。 李杏梨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人家有全艺大学的保送名额,基本上翻两页书就能进考场。 所以,她偶尔也会内疚。 梁日柯人太好,就算自己根本不需要温习这么久,可每次一来图书馆,都会愿意等她一起离开。 李杏梨踌躇起来,忍不住轻唤:「梁日柯,我们差不多??」 「咳、咳??试麦?试麦!」 驀然,一层刺耳的声音从四方八面传来,原本静謐的图书馆瞬间热闹起来。 所有人纷纷从书页中抽离,惊吓地抬头张望,李杏梨也抬起头来,片刻才发现是学校的广播声,图书馆的老师扬手示意大家别喧闹,继续温习。 所有人乖巧地垂下头,耳朵却竖起来。 一年一度的毕业季来了,点歌给毕业生的活动也从今天开始,声线跳脱的男生说着开场白,紧接着是一首又一首青春的歌曲响起。 李杏梨被声音中断思路,也无心温书,索性跟梁日柯一样趴下休息。他的脸朝着她,外套盖到耳朵,鼻骨线条很精緻,顺延而下是露出外套的一半唇瓣。 就算此时广播声再喧哗,人竟然也没有醒来的跡象。她这才记起,昨晚是全艺大学优才计画的截止日期,梁日柯应该是忙于准备相关作品才熬夜了。 对啊,快毕业了。 如果她考到南圆的话,两人的大学便都在a市。可就算如此,她总不能厚着脸皮要梁日柯继续教她画画,两人的联系应该也会随着时间慢慢疏远吧? 好不甘心。 李杏梨深深呼了一口气,鼻子有酸楚。 「下一位,是三年甲班的方璇同学写给三年丙班的黄子奕同学的毕业祝福。」李杏梨一愣,不由缓缓坐直,恐怕此时此刻另一端的班房必定要炸了。 「黄子奕,一眨眼就快毕业了,不知道几个月后的我们会身在哪个城市呢?几年后的我们又会怎么样呢?还有十年、几十年后??那时候的我们已经战胜了时间吗?我想一定是吧,放心,你再蠢我也不会嫌弃你,可当我迷路的时候,也请你也一定要牢牢抓紧我的手。好啦,最后祝福我们毕业快乐。啊,还有——」 「黄子奕,我真的好喜欢你。」 歌曲的前奏响起。 「——方璇上。」 无视老师的警告,图书馆还是响起了欢乐的讨论声,不同于其他的「友谊万岁」、「前程似锦」,今年夏天,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爱情告白。 李杏梨抬头盯着纯白的天花板,外头的阳光明媚,白墙剥落的痕跡也显得俏皮。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从前 悠扬甜美的歌声响起,窗外有小鸟停驻,李杏梨的手臂被轻轻戳了一下,旁边的梁日柯不知何时睁开眼,眉目还有倦意。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他还趴在桌上,说完再度合上眼:「再一会儿就好。」 「嗯。」她偏头安静地看他,就那样一直看着他,连外头小鸟飞往下一个目的地也不知晓。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发觉 原来什么都可以我们是否还会停留在这里 夏季的阳光落了一束在男生的眼帘下,她想偷偷拾起,才发觉倒进了指尖的影子,好像在抚摸他的脸庞一样。 明明还没牵过手、还没拥抱过、也还没说过一句喜欢??可是,或许他们可以拥有一个吻。 反正人生从来没有指定次序。 「梁日柯??」她轻唤,男生就睁开了眼。 当你的眼睛瞇着笑当你喝可乐当你吵 我想对你好你从来不知道想你想你也能成为嗜好 两人对视,动人心弦的歌曲现正播放。 可是图书馆必须保持安静,爱他这件事,也必须保持安静。 梁日柯以为她有话要说,于是微微抬起头,把耳朵凑近她的唇:「你说什么?」 睡醒的暖意靠来,李杏梨缩了缩脖子,声音里尽是心虚:「你知道??这首是什么歌吗?」 我想对你说却害怕都说错 好喜欢你知不知道 「是王心凌的《当你》,我很喜欢的一首歌。」 长大后的许多次回忆中,李杏梨偶尔想起校园时的各种片段,每次都会重新对「爱」有了不同的体会。 例如,相比起主动告白的黄子奕,能够坦率地公开说一句「我好喜欢你」的方璇才是最勇敢的一个。 又例如,那个年少时她未送出的吻,事实上与对方并无关係,不过是欠自己的一份勇气以及欠青春的一个交代。 餐桌的灯照不到太远,不一会儿,书桌的灯也被人扯亮了,把旁边的粉红床单照得一清二楚。 李杏梨轻轻用手抵了一下男生的肩膊,对方立刻意会,把她的唇放开。女生靠在他的胸前喘着气,忍不住摀着心口,压抑着抓狂了的心脏。 她没想过成人的恋爱会这么刺激。 连亲一个吻都是氧气运动。 李杏梨还在喘气。 梁日柯用手帮她擦了擦唇边的水润,指腹不小摩挲了她的伤口,一阵麻意。待两人都冷静下来后,他才整理了一下衣襬,拉开书桌的椅子,然后独自从床上挪移过去。 李杏梨知道他是有分寸的人,连忙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幸好都没有乱到太不雅。 两人尷尬地对视了一会儿,她才开口:「现在时间也不早——」这样讲好像赶人家走,太没礼貌。 「不过,你也可以多坐——」可这又未免暗示成份过多。 李杏梨好苦恼。 「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男生询问。 李杏梨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什么:「你留下来??干什么?」 梁日柯微微弯唇,指了指门边解释:「你的门是旧式结构,很不安全,明天天亮我再帮你装一个防盗锁。今晚我先留下来陪你。」 儘管这令李杏梨心头一暖,可一想到要和男生共度漫漫长夜,她的社恐特质就会发作:「没关係,以前也一直没事,你不用特地留下陪我。」 「不是我陪你,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也是你陪我。」梁日柯拾起她书桌上的笔把玩,桌灯的暖色光调把整个人映照成泛黄照片中的主角:「以前有一段时间特别多同学来找我学画画,她们很热情也很主动学习,可她们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指间的笔一停:「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特别舒服,也不会感觉到孤独。」他的指尖忽而碰到书桌上的一张照片:「这是??」 李杏梨整个人弹了起来,眼明手快地拦着他的手:「这个不能看!」 梁日柯担心她跌倒,忙扶着她,照片瞬间被女生从指缝间夺走。 李杏梨刚放下心头大石,下一秒发现整个人被圈在男生的怀抱里,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梁日柯难得好奇,扣着她的手腕想要看清掌心的东西,然而李杏梨死活不肯,不由疑惑:「为什么不能看?」 「因为??」书桌的电话亮了一下。 【朱清仪:告白了没?】 这一语惊人,李杏梨才想起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 她连忙把电话翻转,梁日柯的视线被她挡住,并没有看到什么。 「因为?」他鍥而不捨,飘来的气息骚扰着她的耳。 李杏梨把刚才混乱的情感从头整理一遍,从背她回家、在她门前的吻、进屋后的温柔,以及刚才的剖白。每一件事都在证明他是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偏偏没有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 ——往,前走 天台的风吹过她们的发,「天台界线」生效的倒数一天,林雅在大太阳下对她下命令。 ——这一次,你,先走 李杏梨脸颊涨红,忽然挣扎地要站起来,梁日柯轻轻松开怀抱,疑惑地看她。 三年暗恋,横跨七年时光。 最有资格告白的人,不正是她吗? 梁日柯知道女生眼浅,此时却不知道为何她又要哭了,忙站起来:「没关係,不用给我看。」 李杏梨深呼吸一下,将照片塞在他的掌心:「你可以看,但在这之前我有话要说。」 其实要说的话,她早在年少的几年全留在了夏季的风中,有多少句恰好被少年听见,又有多少句不巧被吹走,她都不在乎。 因为爱是安静的。 梁日柯似乎已经知道她要说的话,手下意识地抬起,而女生已经张开口。 因为爱也有不安静的时候—— 「梁日柯,我喜欢你。」 听吧。 总有一天,时光会告诉你所有秘密。 梁日柯笑了,手落在她的脸颊:「高中还是现在?」 「从高中到现在。」她又哭又笑。 两人低头一看,掌心之中,是重逢那日的照片。 烈日下模糊的他,发现了慌乱的她。 第七章 浪漫至死(1) 梁日柯在小沙发睡了一晚,李杏梨天亮醒来时,看见男生无处安放的长手长腿,却睡得很安分的模样,不由发笑。 醒来后,两人简单地到楼下吃了个早餐,梁日柯又买了防盗锁回来替她安上,眼见上班时间快到,李杏梨不由说:「要不我先回公司。」 「我们一起走。」梁日柯没有让开门口给她出去的意思。 昨天的事把「时日」全员闹得都有些不高兴,如果李杏梨独自回去的话,必定要顶受很大压力。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先去我家一趟,然后开车一起回公司。」 李杏梨不明白坐梁日柯的车为什么会来到他家门口,车,不是在停车场吗? 她站在豪华的走廊里,与精緻的门牌大眼瞪小眼。 「进来。」他笑。 一双刚拆掉包装的拖鞋放在跟前,李杏梨迟疑半晌,还是穿上:「你回来拿车匙?」 「不,我回来洗澡。」 李杏梨原地僵化。 梁日柯给她倒了一杯水,接着贴心地打开电视机,邀请她到沙发上坐:「等我一下,很快。」 浴室的水声哇啦哇啦响起,李杏梨眼神放空地盯着大电视,用手碰了碰脸蛋,好热。 幸好只是煎熬了几分鐘,男生很快带着一身沐浴香气走出来,帮她提起包包,回头关掉电视说:「可以出发了。」 关上车门后,李杏梨坐在副驾驶默默练习等下跟大伙道歉的内容。梁日柯帮她调整安全带时,忍不住说:「你不需要道歉。」 女生闭上嘴,眼神飘到窗外,过一会儿,嘴巴又自动地碎念起来。 梁日柯无奈地笑,只好不停找话题来吸引她的注意力:「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李杏梨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以后我都来接你上班好不好?」 李杏梨又「嗯」了一声。 「以后,你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对吧?」 李杏梨错愕地回头,然后才支吾起来:「嗯?呃??嗯。」脖子又红了一圈。 神奇的是,梁日柯没有再打扰她,反倒是她没有了练习的心思。 回「时日」的路上,梁日柯的嘴角没有一刻放下过。 下车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赖心荷一见李杏梨,脸上立刻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上班了,吓死我。」 李杏梨紧张地鞠躬,磕磕绊绊地把准备好的内容背诵出来:「对、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们,其实我和梁日柯是——」 手臂驀然被人抓住,梁日柯把她扶起,然后对赖心荷说:「中午大家一起吃顿饭吧,到时候再聊。」 赖心荷和李杏梨面面相覷,只愣着说好。 一个小时后,除了唐舒乔缺席,会议室里坐满「时日」所有人。李杏梨左边坐着梁日柯,右边坐着赖心荷,仍然觉得心很慌。 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因为自己而破坏了其他人对梁日柯的信任。 「梁日柯,你不用这么正式。」赵远说:「不过很小一件事,是张诺诺他们小题大作了。」 经过一个晚上后,所有人冷静下来都明白的确是芝麻绿豆的事,根本不值得因此而伤了大家的感情。 张诺诺红着脸,把昨晚所有人精心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才没有呢,我、我又不是针对梁日柯,我是针对你们常常偷跑去玩的事。至少人家李杏梨天天准时上班,我们『时日』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赵远演戏成精,竟然学会了即兴:「李杏梨今天迟到了。」 全场所有人瞪他。 「啊,因为??」李杏梨有口难言,最终还是选择道歉:「对不——」 「是我让她不用这么早回来。」旁边的男生开口。 「为什么?」 梁日柯若无其事:「我要回家先换衣服,才能开车送她回来。」 底下炸了。 李杏梨瞪大双目地看着身旁的男生,惊叹他为何能将一个简单的问题衍生出更多复杂的问题。 「为什么要换衣服?你昨天不在家?所以今早你们是待在一起?还是昨晚已经在一起?」赵远如连珠炮地发问,猛然一顿:「从实招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係?」 「我们是高中同学——」李杏梨连忙见缝插针。 「以前是高中同学。」男生的声音慢悠悠地盖过她。 全场再度安静,非常不对劲。 赖心荷忽然拍桌,指着李杏梨:「我知道啦!原来你说以前暗恋了很久后来断了几年联系最近又重逢的男生——就是梁日柯?」 全场嘴巴圈成「o」形。 梁日柯同样有些反应不过来,疑惑地看着女生。 李杏梨尷尬地笑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赖心荷一拍嘴巴,忙说:「我的意思是你妹妹??啊不,你乾妹妹。」 「什么呀?」赵远骚着后脑勺,还是搞不清楚情况:「所以你们到底是普通的朋友关係,还是有不为人知的男女关係?」 「她有男朋友了。」梁日柯澄清。 全场立马一脸「没戏」的表情,接着男生又问女生:「能公开吗?」 「蛤?」李杏梨还傻傻搞不懂梁日柯的思维模式。 「如果你不想公开,我不会勉强你。」他的目的只是要告诉大家,她是有男朋友的人。 两人的对话太奇怪了,底下又开始有人抱怨。 「李杏梨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神秘。」 「不会真是昇英的大帅哥客户吧?」赖心荷瞇着眼。 「还是大明星才不能说?」赵远撑着下巴。 「难道是个富二代?」张诺诺双眼发亮。 见眾人越说越离谱,李杏梨连忙偷瞄旁边的梁日柯,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但这样的比较任谁都难受。 至少如果对象互换,所有人都对「梁日柯的女朋友」抱有美好期望,她一定又得在心里难过很久很久。 「别、别猜了。」柔和盈耳的声音响起。 梁日柯忽而感觉放在膝盖的手被另一隻温暖的手握住,往上一提,放到了会议桌面上,覆盖在他上面的手很小隻,白白的皮肤下还能看到隐约的动脉。 是突如其来的悸动。 李杏梨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她也想做一回高中时期的方璇。 「梁日柯是我男朋友。」 「他很好,好到我不知道该这么给大家介绍??嗯,就、就是这样。」她垂头。 全场震惊到说不出话。 女生平时看着内向文静,还有点社恐,没想到说起情话来这么让人防不胜防。 「谢谢你。」 李杏梨抬头,发现男生正低头朝着她弯唇,她从未看过他眼底有这样的神采——高兴、很高兴和非常高兴。 赵远又要抓狂了,这样的梁日柯简直??太另类! 「墨镜!墨镜!快给我墨镜!」 全场笑声连连,他们虽然还不清楚两人的故事,但光凭着横跨这么多年的时光还能好好在一起,就已经是世上最好的剧情。 下班时,赖心荷将包包勾在肩上:「唉,以后就少一个人陪我下班了。」 李杏梨知道她指的是梁日柯陪她下班的事,只害羞地笑,脸蛋很快又红成一个小苹果。 「我一直觉得你和日柯有点像,现在终于知道原因。」她戳戳女生圆润的胶原蛋白:「你们笑得简直一模一样,甜死人了。」 「心荷姐。」未几,李杏梨收起笑容:「舒乔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回来?」 今天群组里,唐舒乔也只说了一句「有事,今天不回来」。 「不知道欸。昨晚日柯头痛,她留到最后离开。」赖心荷皱眉:「得问问梁日柯。」 「梁日柯头痛?」李杏梨愣住。 「对,还痛得要吃药呢,麻烦你以后要提他好、好、休、息!」说到最后,赖心荷刻意提高声线,然后转身就跑了。 李杏梨回头,发现梁日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昨晚只是痛了一下,睡醒就没事。」他若无其事:「我送你回家。」 明知身体不舒服还背她走了这么远?? 李杏梨愧疚,这时又见他手上什么都没拿,只拿了一串钥匙,便问:「你今晚还要回来画画?」 「不急,我们可以先去吃饭。」 所以还是要回来,然后一画又画到接近天亮才离开。 「你不用送我回家,反正我习惯走路。我们还是到附近餐厅吃吧,这样就能节省交通时间。」李杏梨低头收拾东西去。 梁日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杏梨背好包包,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手:「不走吗?」 他抓住她的手,垂眸说:「感觉交往第一天,就让你受委屈了。」 李杏梨微笑:「都说错了,是交往第二天;还有,我一点也不委屈。」 梁日柯担心附近的餐厅不合李杏梨胃口,在他最终的坚持下,两人最后决定回去上次的那间中式餐厅。 四周依旧都是家庭聚餐为主,两人对坐吃饭时也依旧很安静。 只是,抬头看对方的时间却几乎佔据了整顿晚饭。 「画展结束前,每天都要这么辛苦吗?」李杏梨轻问。 「画展的作品差不多完成了,只差最后一幅,会留到人体写生后才开始创作。最近几天会主要准备下星期的活动。」 距离人体写生的示范活动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李杏梨也是第一次筹备这么大型的活动,不由燃起心底一团火:「接下来这几天我随时可以留下来加班。」 「不用。」梁日柯眼神有宠溺:「最主要还是我和赵远两个需要多准备一下。」 「也对,你们得准备一下怎么画??」李杏梨闭嘴,然后拿起纸巾一阵猛咳。 练习裸体写生的话?? 那不就等如?? 梁日柯倾前,手伸到她背后替她捊顺气息,边解释:「我和赵远从没有画过人体写生,正因如此,才有了这一次的合作交流,如果特意练习的话,这次的活动反而没有意义。」 李杏梨频频点头表示明白。 「你会介意吗?」梁日柯看着她。 李杏梨莫名感到不自在,梁日柯这个人并不适合问这种问题。 她怕自己脸上有丝毫被误会的情绪,连忙热切地笑起来:「当然不会,艺术不就是这样吗?」虽然她不太懂艺术,但凡是和梁日柯扯上关係的事物,都是纯洁无暇。 她没有理由需要多想。 第二天,唐舒乔回来了。与李杏梨第一天见她一样,绑着两个低发髻,身上的衣服是鲜艳的红绿叠穿,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错。 一进门口,她就朝柜檯的李杏梨走来,橘唇一弯:「听说你们在一起了,恭喜。」 李杏梨连忙站起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以后就不能擅自上他家了。」她自顾自地笑:「也好,不用照顾他我还轻松着呢。」 「每一个人对他的好??梁日柯一直都默默记在心里。」 最后,李杏梨还是说了一句,女生扯了扯唇,说了一句「是么」就走了。 那一天,李杏梨经过了几次一号教室。 唐舒乔和梁日柯一如既往地教班,下课后一如既往地商量教材,连一起吃着外卖饭盒时也是认真和专注的模样,这让她一度错觉,是不是想多了什么还是错过了什么? 下班前,赖心荷把人体写生的电子版刊物用电脑传给了她。 在成员介绍那一栏里,她得知梁日柯曾获全艺大学优才计画奖学金,随后她在「唐舒乔」三个字下发现了同一句描述。 「这项奖学金每年就两个名额,大学四年全被他俩包办了。」赖心荷脸上绽放着奇异的光彩。 第七章 浪漫至死(2) 【赖心荷:超艺那边刚联络我,嘉宾和记者的车大概还有十五分鐘会到,大家先准备一下。】 【梁日柯:我和赵远已经在一号画室,两位模特在三号室等候。】 【唐舒乔:我现在也出来准备一下。】 【张诺诺:我和其他人还在会议室佈置点心,快好了。】 【赖心荷:我和杏梨也准备好了。「时日」全员加油!】讯息后面艾特了所有人的名字。 明明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地方,却用群组交换讯息的情况很罕见,李杏梨知道那是因为时间真的很紧迫,一切安排都不能有稍微的出错。 一回头,唐舒乔已经来到柜檯。 赖心荷将一个印着「唐舒乔小姐」的名牌扣到她胸前,然后拍拍她的肩:「紧张吗?」 唐舒乔笑:「还真有点。」 梁日柯和赵远要准备作画,这次活动所有的重担就落到唐舒乔身上,今天任何一处细节她都看得牢牢的。 「等一会儿记者会先和你做一些简单的访问,到时候你尽量站在门外,别让所有人一下涌进来,我和杏梨会逐一安排嘉宾进去入座。」 「行,反正我会先从『时日』的建筑设计理念开始介绍。」 不一会儿,平时清间的街道一下热闹起来,黑白套装、皮鞋、高跟鞋、摄影机??瞬间挤拥在门外。 一行人看着就像各领域的专业人士,其中也不乏衣着出眾如赵远、唐舒乔的年轻人,还有两个外国脸孔的记者。 唐舒乔率先出去和来宾打招呼,赖心荷和李杏梨先找到超艺的工作人员,几人逐一安排来宾进去,不一会儿张诺诺他们也出来帮忙。 李杏梨走了两趟基本上就把门外的人清空,只剩几位记者和唐舒乔在进行访问:「??如各位所见,『时日』大面积地採用了清水混凝土的工艺,也就是最简单、最朴素的装修,正正呼应了我们的名字『时日』stilltime,同时谐音stealtime??」没想到女生冷不防地说了个笑话,几位记者瞬间流露笑容。 唐舒乔笑着继续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说得很动听:「这只是开玩笑,我们绝对没有要偷工减料的意思,不过,我们也确实愿意做一群stealtime的傻瓜,如果你愿意踏进来这里,离开的时候就会发现——」 「你口袋里的时间全被我们偷走了。」天色晴朗,摄影机关上。 第一阶段访问结束,几位记者兴致勃勃地和唐舒乔一起步入「时日」的大门,一直站在门边的李杏梨连忙低着头,紧跟在最后。 时日,stealtime。 她从没发现这一层意思。 然后刚到会议室门口,赖心荷一脸惨白地冒了出来,看见唐舒乔身后的几位记者后,才勉强挤出几分笑容。 「杏梨??你先请客人就坐??舒乔,你跟我来一下。」 李杏梨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而就在进去会议室的那一刻,她看见三号教室的门打开了。 平时被他们当作聚餐、见客户、整理文件等多功能用途的会议室,今天摇身一变成为了精緻而充满艺术气息的嘉宾房。他们全部人熬夜了一个晚上才把五十五幅画作全部佈置,其中梁日柯和赵远的作品超过半数,光是坐在这,就是一种享受。 此时,张诺诺拿着麦克风:「各位来宾,下午好。」 李杏梨发现她的声音在发抖,疑惑地看了看对面的井小磊,对方只低低跟她扬了一下手机,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群组有一条来自五分鐘前的讯息。 【赖心荷:糟了,女模特不舒服,现在正在厕所里吐。】 赖心荷迅速把唐舒乔拉到一号画室,赵远和梁日柯两人各自坐在位置不发一言。 画室早已佈置好,十分鐘后,只要模特一躺上去,嘉宾一坐下来,摄录机一开机,一切就正式开始。 「cici现在情况如何?」梁日柯率先打破沉默。 「还在吐,但她说她能挺住??」赖心荷越说越心虚,这呕吐问题应该也不是「挺一下」就真的不吐。 唐舒乔太阳穴发疼,当初她也想过要不要多请一个后备模特,但最后觉得太大费周章而没有请,看来还是百密而一疏。 「我去看看她。」 梁日柯制止:「我们还是别给压力她,她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应该要立刻去医院。」 「那等等怎么办?」唐舒乔皱眉。 活动一共分两段,上半场是男模特,下半场是女模特,忽然少了一个人的话,那就无法呈现活动的主题。 「下半场取消,等等由我去给大家道歉。」梁日柯说。 「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赵远不想这么快放弃:「叫张诺诺他们联络一下大学的同学,看看有谁能现在来救火。」 梁日柯想了一下,最终妥协:「行。」 「情况怎么样?」与此同时,张诺诺跑了进来:「时间差不多,我们要尽快安排嘉宾过来。」 梁日柯与赵远对视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地点头:「可以开始。」 赖心荷和唐舒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小声说了一句「加油」就回到会议室。 李杏梨像刚才一样护送一行嘉宾移步,然而来到一号画室门口却被赖心荷拉住:「里面由舒乔一个人看着就行,你跟我过来。」 离开前,她瞄到坐在中央的男生已经拿起画笔,才想起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过一声打气的话。 赖心荷将所有人聚集在空荡荡的会议室,掏出手机:「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总之网上能找到的所有招聘网站、相关社团、个别名模??无论有经验没经验都往死里打。」 「行,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一个人也找不到!」张诺诺咬牙。 一个小时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找到一个新的!」有人忽然大喊。 「别打了。」赖心荷从未有过的难过:「就算对方有空,现在也来不及。」 上半场已经完结,十五分鐘的短休后,就要开始下半场。 李杏梨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孔,两个小时前的期待和兴奋已经不復存在,他们足足筹备了这个活动将近一个月,这是「时日」第一次踏足全国、甚至是国际视野的机会。 错过了,下一次不知是多久以后。 这就是艺术家的宿命。 「没办法,裸模和普通模特不一样。」井小磊淡淡地扔出一句:「好听就是为艺术献身,难听就是出卖肉体。所以说,没事别乱搞艺术。」 唐舒乔这时进来了,门一关上就看到眾人满脸愁苦,心里也知道情况不乐观。 「找不到人?」她还是轻声确认一句。 赖心荷摇摇头。 不一会儿,本来在休息中的赵远和梁日柯也过来了。 一群人沉默了好久,被周遭顏色繽纷的画作围住,他们第一次发觉世上竟然有这么难熬的时间,而他们都知道,即将要顶下这一切的人才是悲剧主角。 「没关係,我跟大家说一声实际情况,他们会见谅。」梁日柯安抚。 「说得那群名人和记者好像都是你家亲戚??」赵远低声:「现在最麻烦的反而不是他们,而是我们该如何和超艺那边交代。人家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我们只需要负责找模特,就这么一件事都能搞砸??你说他们以后还会和我们续约吗?」 没了超艺这个合作伙伴,「时日」就等于回到刚起步一样什么资源都没有。 「慌甚么。」 唐舒乔忽然解下扣在胸前的名牌,然后放到桌上,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这不还有一个模特吗?」 所有人屏息,张诺诺尖叫:「舒乔!」 「不行。」 「不行!」 梁日柯和赵远几乎同时喊出声。 唐舒乔见眾人大惊小怪的模样,不由失笑:「我大学给朋友当过人体模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那根本不一样,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你朋友一个,还是女孩子。」赖心荷皱眉。 「有什么不一样?无论在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只要一躺上去,我就是一件死物。」 梁日柯盯着她反驳:「但动机不一样,你现在的决定是为了应付特发情况,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去让自己成为活动的部分内容。」 排除身材条件、形态端正的条件外,当人体模特最重要的是热爱他所做的一切。 唐舒乔难得见男生这么强硬,嘴角微微弯起:「对,我不希望来宾抱着期待的心情来却又失望地离开,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作为一名艺术爱好者,我同样想看看这场活动的交流成果,我很乐意去做这一切,也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爱艺术,这个动机还不充足吗?」 艺术? 李杏梨脑海有点混乱,所有人还争论着,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无知的她,其实都不太听得明白。 站在唐舒乔面前的男生沉默,眼神流露的情绪开始有认同,唐舒乔很高兴,她回头,正在她身后说「我才不想知道好朋友在你面前脱衣服是什么感觉」的赵远不一会儿也慢慢住口。 只能妥协。 所有人叹气,他们所需要跨过的那道心理关卡不过就是「现实」吗?在艺术的层面,一切都是顺利成章。 「杏梨??杏梨?」赖心荷站在门边。 李杏梨一扫四周,发现所有人已经离开,会议室里只剩自己一个。 「快走,下半场要开始了。」 走廊里,井小磊和其馀几个男生站在走廊,并没有进去。 「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怎么说,好像有点荒谬。」他苦笑:「你们进去吧。」 唐舒乔表面说得正义凛然,谁又能肯定她心里没有一丝不堪,他们这群人以后还要天天待在一块,心态端不正的话,今天的事就会成为彼此的阴影。 赖心荷也没有勉强他们,拉着李杏梨进去后,悄悄坐在最后一排,张诺诺她们也坐在那。 赵远和梁日柯已经重新就坐,正当所有来宾好奇模特在哪时,唐舒乔不急不缓地走到正中央。 没有说话,直接开始解开上衣的钮扣。 脱掉上衣和裙子,脱掉胸围和内裤,她随手将衣物掛在旁边一张椅子,再解开自己的头发,慢悠悠地躺到柔软的布料上。 底下不少来宾和记者都认得唐舒乔,此时全是一脸喜色,以为是活动特别安排的惊喜。 原来今天的艺术家不只是负责画画的赵远和梁日柯,还有眼前躺下一动不动的这位女生。 李杏梨安静地看着那具接近完美无缺的身体。 挑选模特时,所有人都对模特的脸蛋、身材、质肤要求非常高,最后才万中选一挑出那位叫cici的模特。至于唐舒乔的身体虽然没有cici那么丰腴一点,但还是相当均匀和健康,随便一动,身形的各种线条都不经意流露出一种美感。 赵远和梁日柯画的都是速写,所以模特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转换动作。 轻轻一侧,唐舒乔面朝观眾,头枕在了手臂。 底下压着的几层不同质感的布料随之皱折起来,刚好挡住了女生的私处,一半丰盈的乳房也被手臂挡住,只剩另一半暴露与人前。 这就是人体之美。 那些布料也是梁日柯亲自选的,有些柔软无比,有些顺滑泛着光泽,有些有挺硬的花边,为的就是凸显模特的体态美。这显然很成功,至少不懂艺术的李杏梨也觉得,一切契合得不合理。 时间过了一半,赵远和梁日柯已经分别画了三幅。 现场只有画笔摩挲画纸的声音,安静得很,现场的人依旧耐心充足。一般来说,粉画和素描是最适合人体写生,油画也算普遍,可水彩算是很少见,主要是很困难,所以不少目光还是聚焦在梁日柯身上。 他们隔了五步之遥,那样近的距离,她敞开一切,以最赤裸的自己去面对他。 李杏梨的角度不太看得清梁日柯画的内容,可他每一次专注地抬头又低头,她都知道,他一定会把唐舒乔画得很美。 唐舒乔已经转换了几个动作,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朝观眾。 时间久了,模特也是会感到无聊,可她由始至终都没有眼神飘忽,眼神选定了一个方向就不会再移动,而她眼光所及的地方都有梁日柯。 时间差不多,该换最后一个姿势。 唐舒乔转过身去,这一回是背对观眾的姿势,优美的线条从白滑的后颈顺落至背脊、臀部、大腿、膝盖弯、脚踝及埋在布里的脚趾,她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侧头,照出精緻的轮廓,放松状态下的眼神带一点慵懒和哀伤。 人体写生是一场撇除性慾的交流,但对唐舒乔来说,撇除情感才是最困难的一点。 「gorgeous.」 安静多时的观眾席冒出一声细微的讚叹。 李杏梨坐在最后,垂下了眸,好像偷了一张门票进来的人,连欣赏的资格也没有。 第七章 浪漫至死(3) 梁日柯和赵远站起来鞠躬的那一刻,活动正式完结,全场站立鼓掌。 唐舒乔从容地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好像身份立刻切换,又变回「唐舒乔小姐」去招呼各位来嘉。趁着空隙,张诺诺和赖心荷来到她身旁紧紧抱了她一下。 「辛苦了。」 唐舒乔回头瞄了一眼,笑:「他们也辛苦了。」 活动前,所有来宾记者都没有接触过赵远和梁日柯,这回结束后,连忙让他们站在自己的作品旁边,又是合照又是採访。不少前辈主动找两人攀谈,说说笑笑后便互相交换卡片。 「舒乔。」 唐舒乔身形一顿,回过头发现是梁日柯,「介意过来一起做访问吗?」男生笑着邀请。 访谈进行到一半,那几位记者一见唐舒乔加入,立马扬起笑容。 「杏梨,那位小姐好像找不到洗手间,你能带她一下吗?」现场又热闹又混乱,赖心荷分身不暇。 「好。」李杏梨连忙把几瓶原本拿给梁日柯几人的水放到旁边去,就要起身准备离开。 「??我们留意到,你在女模特的用色上面比男模特更丰富,改变了原本较为写实的色系,色彩很梦幻,请问这是女模特临场为你带来的灵感吗?」 「对,的确是她为我带来的灵感。」男生对身旁的女生微笑:「谢谢你。」 对方亦看向他,眼里面的情感很丰盈。 「关于唐小姐担任女模特的事,我们想再追问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个安排呢?」 唐舒乔面露羞愧:「说起这个来,我们『时日』还是要给大家道一个歉??」 李杏梨站在洗手间门口,这里很安静,是适合她待的地方。 她低头盯着脚尖,黑色平底鞋面染上了一些灰尘,她懒得弯腰抹掉,只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觉得就这样挺好的。 刚上完厕所的女人走了出来,看见女生时不由讶异地问:「你??在等我?」 「啊,对。」李杏梨忙提手:「陈小姐,这边请。」 女人有些尷尬地笑:「你们『时日』服务还真周到,带路还包接送服务呢。」 李杏梨吃吃地笑,当听了一个笑话。 回到房间,梁日柯和赵远还在接受访问,唐舒乔则被一群人围着,强迫她要选今晚庆功宴的地点,围在中央的女生没好气,只好随便选了一间里这里不远的餐厅。 李杏梨瞄到那张椅子,上面的几瓶水原封不动地放着,并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 活动结束后,所有人收拾完东西已经晚上八点,一行人吹着风散步到餐厅。 「时日」的财政一向都被赖心荷捏得紧紧的,但某些时候却莫名大方——例如,招聘李杏梨的时候以及现在。 她喊了足足两桌子的菜,要餐厅老闆把另一张桌子合併过来才够位置上菜。 「我们是猪吗?」张诺诺无语。 「在我心中,你们是一班可爱的猪。」赖心荷满脸慈爱。 井小磊和其他几个男生并没有进去看活动,因此当他们看到活动结束后的盛况,不由都很好奇,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 「后悔没进来看了吧?」唐舒乔笑。 「舒乔,你真神。」井小磊笑。 虽然他没在现场看,可光从赵远和梁日柯的成品来看,女模特不只姿势专业,还很漂亮,是活动成功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女生也羡慕地说:「舒乔,你身材真好。」 「幸好你没让我留下阴影,多谢多谢。」赵远不忘嘴贱。 打打闹闹地吃到一半,细心的赖心荷不由看了身旁的李杏梨一眼:「没事吧?」她声音刻意放轻。 虽然女生平时也很安静,可今晚的她竟然没说过一句话。 李杏梨忙清清喉咙:「没事,可能昨晚太晚睡,有点累。」 「明白的,辛苦你了。」赖心荷爱惜地拍拍她手背,刚要帮她加菜,一个装满餸菜的碗递到两人面前,其中几隻虾还是剥了壳。 「怕你夹不到。」对面的梁日柯笑说。 他早就留意到女生从刚才开始就光扒白饭,饭碗里没有特别夹菜,于是一直默默准备,反倒连自己的饭都没吃上几口。 「你看日柯把你宠得?」赖心荷笑,渐渐也引来其他人注意。 李杏梨避开所有人目光,低着头接过:「又不是小孩。」 男生一顿,没有再说话,其他人则以为她害羞了。 晚餐结束后,眾人在餐厅门口道别。 赖心荷宣布,从明天开始「时日」全员休息三天。 唐舒乔看着梁日柯站在一直垂头的女生旁,很淡地笑了一下:「你们一起走吧?」 「对,你和诺诺回家后也在群组报一声平安。」 「知道啦!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拜託以后别随便对其他女生说这些话。」张诺诺碎碎念着,表面是帮李杏梨说话,底下更是担心为唐舒乔带来二度伤害。 梁日柯愣着看了一眼李杏梨,李杏梨连忙摇摇头。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最后还是由男方打破沉默:「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李杏梨反应很大,忙扬起笑:「没有,我只是有点累。」她低头看了一眼,今天他们没有牵手。 「辛苦你了,心荷会将加班费补给你。」 真伤人。 李杏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当然明白对方没有不好的意思。 梁日柯依旧坚持送她到楼上,走了三层楼梯,女生站在走廊的光下,对还没上完梯级的男生开口:「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梁日柯迟疑了一下:「好,你今晚早点睡。」 李杏梨刚没走几步,忽然又鼓起勇气折返:「梁日柯??你还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已经没入楼梯阴影的男生错愕地抬头,他想了一下,心情好像一下好起来,笑问:「晚安吗?」 李杏梨将眼睛弯起月牙的形状,压痛了乾涩:「嗯,晚安。」 李杏梨第二天是自然醒来,点亮手机,荧幕显示「09:12」。 刷完牙,一个人简单煮了个麵,她打开收音机,一边听一边吃,没什么吸引的内容,但屋子里有些声音总是好的。 她坐的位置对着门,门口那个崭新的防盗锁很夺目,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给门锁钱梁日柯。她放下筷子,不到一分鐘就把钱过给对方,没想到下一秒就受到回讯。 【梁日柯:醒了?】 【李杏梨:嗯,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梁日柯:没办法,自然醒。】后面附上一个太阳。 李杏梨笑了一下。 【梁日柯:今天想不想一起去看电影?】 她握着手机,笑容还在脸上,身体却好像掏空了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李杏梨:改天吧,我今天不太想出门。】 大概是真的有点累吧。 李杏梨暗暗对自己说,指头一滑,退出了聊天页面。 洗完碗后,她又往床上躺,看看能不能再睡一会儿,但因为刚吃饱,光是躺下胃就不舒服。她只好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昨天的情境重新浮现脑海。 雪白的布和皮肤,优雅的姿态,还有现场不容侵犯的美感。 李杏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穿的衣服,是幼稚的小熊睡衣,因为穿太久的关係,已经洗到褪色,好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她没有漂亮的身体,也没有深度的灵魂。 人还在自怨自艾时,电话响了,竟然是三人群组的来电,由陈薇儿拨打。 李杏梨一听到那精神饱满的声音,心情稍微好了点:「薇儿?」 不一会儿,朱清仪也接通,三人好久没有试过这样一起聊天。 「陈薇儿,你有想过现在是上班时间吗?」朱清仪那边有点嘈杂,不一会儿就安静了,应该是成功转移了地方。 「哎呀抱歉,我忘记了啦。杏梨,你现在也上班吗?」 「昨天忙完活动,所有人可以放三天假。」 「哇,梁日柯的公司还真不赖欸。」陈薇儿又笑:「怎么样?交往了一星期有什么感觉?」 前几天陈薇儿知道消息时可没现在这么冷静,连续发了上百个震惊的表情给她,知道朱清仪也是策划人之一后,连忙也把她轰炸一番。 李杏梨顾及电话里还有朱清仪,很轻盈地避开话题:「最近我们都主要忙工作。」 「这么可怜?」朱清仪语气很轻松,好像并没什么异样:「今天是你们交往第七天,必须得庆祝,梁日柯有找你吗?」 李杏梨一顿,才想起那个电影邀约。 「好像有??但我今天不太想出门。」 「你傻啊你?」朱清仪不由骂她:「再累也得出去,你好不容易找到男朋友,怎么连谈恋爱都这么佛系?」 「不是身体累??」李杏梨觉得心口闷闷的:「而是心累。」 电话里头一阵沉默,最后冒出陈薇儿迟疑的声音:「杏梨,你别跟我们说??你和梁日柯在一起几天就厌倦了?」 没有搭话。 朱清仪觉得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杏梨从床上站起来,缓慢地、用力地打开那个有点生锈的窗,一道细微的缝隙绽开,清凉的风鑽进来,她终于喘上一口气。 「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得跟上梁日柯的脚步。 「我也猜到一个原因。」陈薇儿语气小心翼翼:「杏梨,你缺乏安全感。」 朱清仪也认同:「杏梨,多相信一点梁日柯。我们都是一起长大,梁日柯是个什么人我和薇儿难道还会看错吗?他认定了你,那就等于认定了画画一样,绝对不会移情别恋。」 可在梁日柯心中,她和画画真的同样重要吗? 李杏梨觉得心头暖暖的,明白二人在想尽办法让她放心,她笑着抹了抹眼角:「谢谢你们,不过话说回来,薇儿你为什么突然打来?」 陈薇儿「嘻嘻」了两声,才说回正事:「我的店快装修完啦!应该下个月就能开幕,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喔!」 「这么快?」李杏梨吃惊:「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在a市?」 「差不多吧,要两边来回跑。上回清仪来找你时,我就刚好回去。」陈薇儿奸笑:「想给你们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跟你们说。」 开店这么大一件事,肯定需要很多人力物力,而陈薇儿竟然完全没找过她们,朱清仪语气有点不开心:「都不把我俩当朋友吧?至少衣架的款式我们都能给个意见。」 「不是这样的??你们知道吗?这段时间里,我脑海中浮现本最多的念头就是要找别人帮忙。」陈薇儿渐渐有点感慨:「可一想到开店的初衷,不就是想一个人很努力去做一件事,就算多困难也要咬着牙挺下去吗?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好自虐,但无可否认,好爽。」 「我陈薇儿,终于感觉到自己要长大了。」 风一阵阵扑来,李杏梨站在窗前,依旧只能看到一半的天空。 高中那几年,她将全部的目光放在了梁日柯身上,完全忘记了成长这回事,待升上大学回头一看,才发现真实的生命歷程空空如也。于是她很努力地学习当一个独立的人,至少对社会有点贡献,有学校愿意僱用她,有学生喜欢她。 若将来幸运的话,再遇见一个像年少那样心动过的人,她也愿意很努力地去爱对方。 没想过这样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几年后,那个让她心动的少年又回来了。 可这一回的她,变得很务实,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毫不计较地去爱。 电话又响起来,李杏梨回过神来,看见一是不认识的号码。 「你好,我想找李杏梨同学。」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但已有岁月的沙哑。 第七章 浪漫至死(4) 李杏梨听到「同学」两个字不由愣了一下,才回应:「我是,请问您是谁?」 「我是高老师。」 「高老师?」李杏梨苦恼,她记得教过她的老师中没有一个姓高。 「图书馆的高老师,记得吗?」她轻轻笑了一下。 李杏梨立刻搜索到相关记忆,忙说:「记得记得,你好高老师。」 可她还是很奇怪,两人明明以前没有特别接触过,不明白为什么过了几年后打给她。 「是这样的,我快退休了,学校刚招聘了新老师,可是需要点时间才能过来报到,而我已经买了美国的机票,要忙着收拾行李,没办法再多留几天。」 李杏梨耐心地听着。 「我记得你就住学校附近,不知道能不能过来临时帮一个星期的忙?新老师一个星期后就会过来。」 「老师,我现在住在a市。」 「原来是这样??那没关係,我再问问别的同学。」出乎意料地,对方并没有立刻掛电话:「我看到你的升学资料,是念幼儿教育吧?」 「对,刚毕业。」李杏梨很乐意和她叙旧,高老师这个人虽然有点严肃,但一直把图书馆管理得很好,每回她都能轻易找到想找的书。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常常抱着一堆画画书来柜檯借阅,经常低着头,有点靦腆,很乖。」或许是回忆到从前,女人笑得很慈祥:「所以我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 「谢谢。」李杏梨笑:「原来您记得我。」 「我们记得可多了,倒是你们一离开母校都忘记我们。」 李杏梨惭愧,先前回清怡三中拍毕业照时,只匆匆在球场和教室拍了几张,也没怎么跟学校的老师说说话。 「现在找到工作没?」 「找到了。」 「那你应该更没空回来帮忙。」高老师又问:「谈恋爱了没?」 李杏梨泛起笑意:「谈了,刚满七天。」说完,她后知后觉地脸红。 对面的女人笑得好开心:「真好啊,真想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这次搬去国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回来。」 「老师,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换联系方法。」 「当然好呀!你如果有推荐的朋友能帮老师这一个忙,也欢迎让他们随时联系我。」 李杏梨低下头抄录号码,风把她的瀏海吹得凌乱。 书桌上本来放照片的地方空了出来,那天告白后,她亲手将最珍重的照片送给了对方,却把自己拋诸脑后。 搁下笔,她用掌心压着腾飞的纸页,心头逐渐烫起来:「老师,其实??」 我想去。 「我想去。」就按照心意地去。 餐厅很雅緻,连侍应生走路的姿态也很端庄,臂弯搭着一条白餐巾像时装秀一样来来往往。 梁日柯收到女生的电话后立马订了餐厅,选的还是情侣卡位,他出来前还特地买了一朵玫瑰,在对方坐下时靦腆地递上。 李杏梨今天也穿了一条裙子,脸上本来是化了妆,但现场灯光很暗,基本上等于没化。她咬唇,轻轻转着玫瑰,心里马不停蹄地堆砌着台词。 「为什么临时改变注意了?」梁日柯朝她笑。 「今天是我们第??」李杏梨太羞耻,快速比了个「7」,小指头立马缩回掌心里。 「对,今天是我们交往第七天。」男生体贴又完整地念出来。 李杏梨要疯了,昨天的事她还惦记着呢,这刚坐下来几分鐘,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我以为你忘记了。」 「如果我忘记了,你不是应该要提醒我吗?」她小声埋怨。 「我怕你有压力。」 「梁日柯,其实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李杏梨怕说得不好令他误会,所以说得特别慢,每一个字都像浸在醇酒里:「就是,高老师要退休了,但新老师还没到,所以图书馆缺人。我想请几天假回清怡三中帮忙一个星期,我知道这样的请假理由很过分,所以我想过??如果不合规矩的话,我可以,退出『时日』。」 梁日柯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想退出『时日』?」 「不是,我的意思是??」 「假我批了,一个星期后,你还会想回来吗?」 李杏梨愣了一下,竟然无法立刻回答。 「今晚你约我出来,主要是谈这件事吧。」 李杏梨再次无法反应,梁日柯是什么时候学会了一针见血? 「也不是??」 「没事,你跟我说不就好了?」出乎意料地,男生笑了。 李杏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分明是受伤的笑容,她情不自禁地问:「你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 骗人。 跟昨晚的她一样,他们都是不诚实的人。 ——你介意吗? 她终于搞明白那晚在中餐厅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她介意。 好介意。 当男生拿起画笔,细緻地描绘另一个女生的美;当两人儘管一言不发,都能看懂对方眼底的心意时,她觉得心像被慢慢侵蚀,泼洒了一盘全是她看不懂的色彩。 李杏梨觉得喉咙一阵乾渴,本来想好的台词都派不上用场,她艰难地开口:「梁日柯,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梁日柯不明白,以为她指后悔加入「时日」的事。 「把照片还我吧。」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梁日柯不动了。 女生很坚决地没有把手收回,眼眶已经有摇摇欲坠的泪,他垂眸,最终掏出钱包。 一打开,那张朦胧的照片就在当眼处。 李杏梨夺回照片后,狼狈地离开餐厅,裙摆还不小心勾破了一个洞。 她吸着鼻涕,觉得有点丢人现眼,于是站到一旁擦脸去,电话屏幕亮了一下,是男生的讯息。 【梁日柯:你是不是??介意昨天舒乔当模特的事?】 总算发现了。 李杏梨笑了,可眼泪又流出来,因为他只说对了一半。 她真正介意的,是那个比不上唐舒乔的自己。 掌心传来一阵震动,她心虚地关掉,招来计程车直接回家。一回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第二件事是订车票。 忙完一大轮后,李杏梨流了一身的汗,人总算冷静下来。她打开手机,里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心里不免隐隐抽痛。 【梁日柯:我们能电话谈一谈吗?至少,给我一次机会解释。】 【李杏梨:刚才很抱歉,是我自己情绪不好,不关你的事。我想这几天分开一下也好,要不等我回来后再谈吧?晚安。】 梁日柯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九点,他计算好女生醒来的时间,买了早餐来到她家准备哄人。 按了几下门铃后,都迟迟未有人开门,他以为人还没起床,于是站在外头继续等。 等着等着就是一个小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后,梁日柯才后知后觉地拨打电话。 关机状态。 他还愣着,电话传来了赖心荷的通电。 「喂?日柯,杏梨刚跟我说她要请几天的假,一个星期后才回来,我们本来就放三天假,再加上週一週二的两天都快一星期假了,可她怎么好像说得好严重的样子?还说什么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当作她正式辞职,还一直给我道歉,我听得一头雾水。」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梁日柯心一沉。 「就几分鐘前,后来我再传讯息给她她都没回了。」赖心荷疑心问:「你们吵架啦?」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男生情绪很低落:「可她昨天说她后悔了。」 赖心荷沉默了,想起前天李杏梨鬱鬱寡欢地在吃饭的模样,很快就找到根源:「是因为舒乔的事吧?」 「她没有明确地说。」 「这还用明确地说吗?」赖心荷无奈:「你是他男友,应该要对这种事敏感一些。」 双份早餐盒勾在指尖,压成红白的痕,梁日柯还有想不通:「她说过不介意的。」 「那是因为她爱你。」赖心荷说得自己也有些鬱闷,要是她男友把追他的女生看光光,她心里也会有刺:「况且模特临时换成舒乔,事情就变得更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舒乔喜欢你,你知道吗?」赖心荷沉着气。 「前一段时间她有跟我告白,但我拒绝了她。」 「日柯,你真神奇。」叹了一句,就差鼓掌,赖心荷决定採取反问技巧:「如果今天你和杏梨身份互换,她看了喜欢她的一个男生裸体,你能接受吗?」 梁日柯毫不犹豫:「如果是艺术行为就没问题。」 「天哪!」赖心荷要疯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画画天才梁日柯?杏梨没有受过艺术训练,也没有像你和舒乔一样对艺术有至死不渝的爱。」 「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生。」 「或许,当那天在场每一个人都享受着活动时,她却一个人默默坐在那承受着顶大的折磨,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鼓掌??」 说到最后,赖心荷也把自己说难受了。因为当时的她和其他人一样,满脑子都是发着光一样伟大的唐舒乔,相比起来,李杏梨的感受自然是不足轻重。 但梁日柯不同,如果连他都视若无睹时,李杏梨的难过便更是无从安放。 良久,男生静静地说:「我明白了,谢谢。」 放下电话,眼前铁门纹风不动,而女生同样狠心地在他心里搁下一道铁门,并带着钥匙远走高飞。 李杏梨拿着行李下车,乡下的地方就是空气清新,深深呼吸了一下后,仿佛所有杂乱的情绪全留在了a市。 高老师已经为她临时安排的宿舍,今天可以立刻入住。 她拉着行李在路边打了车,司机大哥看见她衣着整齐,像大城市来的人,不由问:「姑娘从哪回来啊?」 「a市。」 「哇,真了不起!」 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司机大哥见她有点累,就扭开音响:「坐早班车回来吧?来,听个歌儿,睡个觉儿,醒来保证立刻到!」 李杏梨觉得司机大哥讲话很好笑,于是也很听话地闭上眼。 电台随便播歌,刚好放了一首抒情歌,女歌手的声音年轻稚嫩,一听就像十几岁的网路歌手,单薄的歌声伴着简单的吉他声,就那样哼哼唱成早晨的摇篮曲。 下一页的我会去哪里用多大的勇气 所有梦里面的风雨我不怕那是我的试题 李杏梨昏昏沉沉地听着,听了大半首才忆起熟悉的旋律,是王心凌的《下一页的我》。 窗外的晨光轻柔地打在她的脸,嘴角悄悄弯起,她很喜欢这样年轻的演绎。 第七章 浪漫至死(5) 李杏梨到宿舍安顿下来就去图书馆找高老师,一路上,看见几位回来学校参加暑假活动的学生又说又笑,熟悉的校服很青春洋溢。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一两个学生在安静地看书,她一眼就看到坐在柜檯后面的高老师。几年不见,对方的面貌竟然没什么变化,泛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衣着很朴素,就是那副带链子的眼镜给人很严肃的感觉。 「是杏梨吗?」高老师抬头笑了,皱纹堆成白茶花似的。 「高老师,好久不见。」女生莞尔。 李杏梨和几年前的模样变了不少,从前脸蛋白白圆圆的,有点婴儿肥,现在瘦下来就变得更知性。「果然长大了,一整个人都不同。」女人呵呵地打量着她。 李杏梨不好意思地笑,扫了周围一圈后问:「现在就您一个?」她记得从前还有一个外聘的助手负责处理一些杂务,同学们都会喊她「琳达姐」。 「琳达前两年也走了,后来另一个教中文的新老师可以过来帮忙,我们俩轮流当值也顾得来。」 李杏梨看到图书馆新增了几个书柜,全塞得满满的,「书多了好多??」 「没办法,我们都捨不得扔,结果不经不觉把这里堆成一个鸟窝。」高老师笑到肩膀一抽一抽:「这星期里面,你其中一个任务就是帮我们清一下这里的书,有些太旧或者有损坏的都得通通淘汰。这项工作就得交给你们年轻的去做,我们老的都会心疼,做起事来犹豫不决。」 李杏梨只管乾笑。 关于取捨的事,她也不是很擅长。 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图书馆的操作后,两人一起吃了顿午饭,高老师明天就会正式离职,食完饭就要去参加学校给她办的一场小型欢送会。 「你也一起来吧,还能顺便见见以前的老师。」高老师笑着邀请。 李杏梨社恐心起,忙拒绝:「没关係,图书馆也得有个人留下来看着,我之后几天再去看看其他老师吧。」 「图书馆有当值的学生在,你如果下午想出去逛逛也可以。」李杏梨提早了一天过来,所以按理来说,今天是可以自由活动。女人又说:「你不回去看看父母吗?」 「父母也不住这里,我以前和婶婶一起住。」李杏梨一顿,说:「我回头再去看看她。」 和高老师分别后,李杏梨并没有立刻回去以前住的家。 她和婶婶没什么感情,一起住了十多年都像个陌生人一样。刚来时候,李杏梨特别怕她,因为只要做了令对方不满意的事,对方就会一整天拉下一张脸,却从不会指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后来摸清了婶婶的喜好后,两人倒是相安无事,每一天她煮什么她就吃什么,如果学校有通告的需要监护人签名的话,她就会在临睡前放在餐桌上,第二天要在吃早晨前收好。有几回婶婶签错了地方,她就偷偷冒签,然后下回贴个便利贴在需要签署的地方,以防再次签错。 没有人关心她的学业,也没有人问她需要什么,连第一次来月经时,都是她一个人偷偷找老师。 至于她的父母,还在遥远的地方很努力地赚钱、赚钱和赚钱。 这十多年来,李杏梨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人长大的,而林雅和梁日柯是她生命中的意外。 电话跳出讯息,「时日」的群组里传来几条连结,李杏梨点开,发现是前天的访问文章。 其中一篇是以唐舒乔为主题的访问,里面主要谈及女模特临时身体抱恙的意外,笔者态度很正面,从「时日stilltime」的命名到临场应变能力都被评为「集机智与浪漫于一身的青年艺术团体」,评价极高。 「时日」群组开始讨论起来,李杏梨很低调地发了个爱心后,另一边的赖心荷私下又传讯息给她,问了一堆事情,她全都避重就轻地回了一下,最后还是以「对不起」来结束。 独自在球场逛了一下,看着足球队的小男生满身大汗地进行训练,她觉得额头也冒汗,于是赶紧躲回有冷气的图书馆。值日的学生很乖,看见李杏梨也喊了声「李老师」,倒是把她喊得有点害羞。 「你叫什么名字?」李杏梨很轻地问了一句,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静静浮着木质香气。 那学生微微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老师,你声音真好听。」然后才指了指胸前的名牌:「我也姓李,叫李章进。」 李杏梨没发现名牌,这时又一窘:「啊,章进你好。」 「老师,现在暑期通常都没人回来,所以我现在正在包新书。」李章进同学知道她刚来,所以很尽责地跟她报告。 「高老师好像说要淘汰一批旧书,那些书放在哪?」 「就是玻璃房里面的书。」李章进走过两步,指着安了玻璃房的活动室,里面至少有上千本书堆在一块。 下午的阳光照在玻璃上,像琉璃一样变幻出朦胧的色彩,光里尘埃降落在旧书上,封存着古老的魔法似的。梁日柯曾多次被邀请在这里举行过活动,所以她向来觉得这间小小的透明房子是个神奇的地方。 「谢谢你。」 李杏梨走进去,轻轻关上玻璃门,然后拉来一张椅子坐下,从最近脚边的一本泛黄的歷史书开始检查。 李章进刚包好一本新书,忍不住探头去看她,只见人大半个身子背向他,腰背微微弯着,不是坐得很直,柔顺的发挡住了她的鼻子和唇,只露出一边眼。 小而直的睫毛在眨啊眨,像一个在看故事的人,然而身子陷入光里,也像故事里的人。 林雅消失的前一天,也是「天台界线」消失的同一天。 那天李杏梨刚买了冰棍,一边吃一边走回来,经过林雅家门前时看见几个老人家在嘰哩咕嚕地聊天,不时还指指点点。这里附近老人多,夏天有事没事都爱出来乘凉一下,和邻居聊聊天。 这时,他们又抬了一下头,枯木似的颈纹直面暴烈的阳光。 「??孩子??就皮??嗯危险??」糊成粥的音节从喉咙冒出。 李杏梨咬了一下冰棍,往上看。 她猛然放开冰棍,又往后退了一步。 残破的天台垂了一双腿,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容,太阳的光芒正源源不绝地照进她的瞳孔。 「林雅?」她急促地喊了一声,四周没有人听见。 那几个老人已经走开,继续坐在一旁聊天,平静的巷子不时响起沙哑的笑声。 「林雅!」她又喊了一声,那几个老人用奇异的目光看她。 李杏梨迅速跑回家,拿着冰棍一口气跑上三楼。 婶婶家的三楼也有天台,而且是完工的,她将身体挤在天台的角落,想用尽一切办法接近林雅。酷热的风像海浪扑来,她的头发黏在雪棍上,一吹,重重地垂下。 「林——」李杏梨的喉咙像被风塞住。 她不太敢。 平时的她不懂大声说话。 缓缓伸出的一隻手,连风都抓不住,就这样无依无靠地在半空中挥动。 斜对面的林雅并没有发现她,一个人遥望着远方的太阳,赤裸的脚丫子一晃一晃,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这里的老人没有听过「跳楼」和「自杀」这些词,但李杏梨在课堂上和报纸上听过,她不知道林雅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她是一时兴致要挑战她们的约定,还是受了刺激而赌气坐在危险的边沿。 可是此时的林雅,似乎都没有这些情绪。 她很安静,甚至很美。 李杏梨愣愣地看着悬坐在天台的女生,冰棍全部溶化,她虚握着木棍子,站在天台的墙角看了很久。 林雅就在哪里一直坐,直到黄昏时,父母回来后才衝上天台奋力把她拉回屋子里。林雅没有丝毫的挣扎,那双眼还在一直看,看太阳是怎样变得温柔起来,却又慢慢沉末。 第二天林雅搬走了。 李杏梨买了双份的冰棍回来时,才发现紧闭的窗子里的傢俱都不见了。 她流着一脸的泪,问旁边的老人知不知道人去哪了? 他们的话依旧像熬糊了的粥一样破烂。 「所以后来??你就再也没见过她?」男生静静地把故事听完,或许是事情过去太久,女生说得轻描淡写,一字一句像混了白絮的蓝天。 但他却能想像出故事中的画面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李杏梨偏了偏头:「她应该是没有再回来了,不过说不定他们也有回来过,只是我不知道。」 「那应该是没有回来。」梁日柯看着她澄明的眼眸,直说:「如果她回来一定会找你。」 这句说中了李杏梨的心事,她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 「你画好了吗?」梁日柯趁机转移话题。 「画好了。」李杏梨回过神来,才发觉话题跑远了。两人本来是在讨论画社的新成员,后来梁日柯记起她提过一个喜欢画画的姐姐,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把自己和林雅从相识到分开的经歷说了一遍。 梁日柯把椅子拉到她到旁边,今天李杏梨学的是油画,她说想画小猫咪,他也没办法实际抓一隻来给她看,本来打算上网找了张图片让她模仿,结果女生竟然说想画记忆中的猫咪。 是一隻三色猫,虽然技巧上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但梁日柯看得出来她很用心在呈现猫咪的姿态和表情。 「是你养过的猫?」 「不是,说起来,这个也和林雅有关。」李杏梨笑了笑,愧疚说:「有一天放学,我看到她一个人站在街尾,就跑了过去找她,结果原来她在喂猫,我喊她的声音太大,猫咪就被我吓跑了。」 地上的猫粮没有被动过,那是林雅存了好久的钱,趁着学校旅行才到市区里买的。 当她看着身旁的女生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那天回家,我还偷偷哭了一整晚。」李杏梨偏头对上梁日柯的视线,心一虚,说:「我平时不爱哭的。」 梁日柯笑开了,低头沾染着画笔,一边帮她修饰一遍说:「难怪你这隻猫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它当时应该超级害怕吧。」李杏梨小声说。 「说不定它后来有回来。」 大部分人都会这么想,认为错过的总有一天会再相遇。 「我更希望林雅会回来。」寂静中,女生忽然冒出这一句。 「说不定将来你们??」 「但我想过很多次,就算我们将来有一天会再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猫咪杂乱的毛瞬间被男生顺整齐了,李杏梨视线落在他握着画笔的手,虚空的指缝和坚挺的骨节,不知道将会创造出多少名作。她羡慕:「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有名的艺术家,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你相认??至少,我不会跟别人说我曾经是你的学生。」 说完,她自顾自地笑了,以为自己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梁日柯大概听明白她话中「二人将会渐行渐远」的意思,淡淡地回应:「如果我没有成为有名的艺术家呢?」 「怎么可能,你这么厉害一定会??」察觉到句子太功利,女生连忙解释:「就算不成名也没关係,谁会在意这些名利而疏远你?」 梁日柯这才笑了。 「只要你不嫌弃。」在他的笑后,她轻轻吐了一句。 梁日柯以为她害怕自己嫌弃她的画功,就说:「你已经进步很多,大学还有四年的时间,一定会进步更多。」 李杏梨以为自己听错,「以后??还能跟你学?」 梁日柯想了一下:「南圆和全艺都在a市,上课应该不困难。」 「但我不一定能考进南圆。」 「那我就去找你,反正我喜欢去不同地方写生。」梁日柯笑。 李杏梨压抑着心跳,慌乱地转移目光,却对上受惊逃跑的小猫咪。 【梁日柯:你现在在哪?】 ——啪嗒。 李杏梨被提示音吓了一跳,一本陈旧的漫画书从她大腿上滑落。 她拿起电话,犹豫了几秒还是不想做个没交代的人,于是打字回覆:「我已经安全到了清广镇。」 「你现在在清怡?」男生又传来讯息。 「是。」 冷酷地留了一个字,李杏梨心虚地把电话关成静音。刚要弯腰把漫画书拾起,却看见一个小尖从书页间露了出来。 她轻轻抽出,是一封信。 李杏梨很好奇,想不到真有人会这么浪漫在书中夹信。大概信封长期夹在书里,所以才保存得很好,几点黄斑并不妨碍雪白而泛着珠光封面的美,她左右翻了翻,连送件人和收件人的名字都没写。 奇怪的是信封封得好紧,应该没有人打开过。 李杏梨迟疑片刻,慢慢地拆开信封,成为第一个阅览者。 「亲爱的xx???」 目光继而往下,落在正文第一行。 血液彷彿在一瞬间凝结,李杏梨愣愣地看着那个熟悉而如今陌生的名字,战慄遍佈全身。 ——「你好,我是林雅。」这是我第一句对你说的话 ——但你并不知道,这是我练习了一百三十二次后才能流利说出的句子 李章进正在包最后一本书时,听到有脚步生在门口响起,以为有同学要回来还书,于是连忙放下手上的事情,跑了过去。 「咦?」他看着门边的年轻男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梁日柯微微喘气,眼光飞快地打量了偌大的图书馆,没人。 刚要在再走近几步检查时,有人拦在他身前。 「??你找谁?」李章进很警惕,心想学校的防卫何时变得这么松懈,连陌生人都能随意进来。 「请问高老师在吗?」 李章进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復礼貌:「高老师要晚点才回来,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梁日柯也冷静下来,问:「替高老师的临时图书管理员来了吗?」 男生想了下,才「啊」道:「你说李老师?」 梁日柯听他叫得那么熟络,不由微愣。 「她就在玻璃房里面,刚到就帮忙收拾旧书呢。我去帮你叫她??」 梁日柯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微微侧身,果然看到一个女生坐在里面。「不用,你留在外面就好。」 李章进:??? 梁日柯走进玻璃房时,看见里头的女生正看着窗景出神,手不自觉停在玻璃门扶手。 从a市赶来的一路上,他想了满腹的开场白,然而想得越多,此时反而不知该说哪一句才好。最后站得太久,反倒被里面的人先发现他。 李杏梨一转头,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 梁日柯拉门而进,然后关上。 「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和你说说话。」男生说得平淡,李杏梨却听到心头一跳。 只因为她没接他的电话,他就赶到她面前来。 李杏梨看到他一身轻便的运动套装,额头和颈脖全是汗,明显离开得很匆忙。她微微点头,「好啊,我们说说话。」 梁日柯对她坦然的模样出乎意料,直至瞧见她眼角的红,才迟疑地问:「你哭了?」 李杏梨揉揉眼睛,小声澄清:「不是因为你才哭。」 他走过去,缓缓拉起她的手,女生顺势陷入他的怀抱。 男生的热气还在,一阵一阵地烘着她的脸蛋。 「梁日柯。」 「嗯。」 「谢谢你来??」 「怎么又哭了?」 「这一回才是因你而哭。」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刚看了一封信,其中有几句句子??我想念给你听,好不好?」 「你念,我都听。」 ——如果浪漫致死 ——那就让我这个卑微的生命体 ——从喜欢上你的一刻开始,浪漫至死 ——林雅上 第八章 我在青春之外(1) 「章进?」高老师捧着一堆鲜花和礼物回来,穿着校服的男生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章进连忙转身,脖子涨红了一圈,压着声音说:「高、高老师您回来了?」 「李老师出去了吗?」高老师刚要往前走,男生却姿态僵硬地挡着她,一脸有口难言的模样。 「呃??李老师她??」 玻璃房门开了,两人同时回头,只见李杏梨和梁日柯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四人视线刷刷刷地对上,李杏梨忙解释:「他是??」 「梁日柯?」高老师惊喜地喊出声。 「高老师好。」梁日柯礼貌地点点头。 李杏梨默默住口,梁日柯这样的模范学生当然是眾老师的「一眼万年」,根本轮不到她介绍。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高老师看了看两人。 「他??他就是我上回跟您说的,男朋友。」李杏梨小声说。 高老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久久才瞪着眼问:「果真在一起啦?」 李杏梨一脸不明白。 「以前我常看你们一起来温习,当时就觉有点不对劲,但每次见你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像不太熟络的样子。」高老师笑:「没想到,最后真的在一起了。」 李杏梨和梁日柯不由对视了一眼,片刻,才双双忍俊不禁地笑了。 「谢谢你们回来,让我看见这么美好的故事结局。」高老师一时感触,她即将带着满身花香和荣誉离职,这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里好像收穫了许多,但时光流逝,聚聚散散之间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所作为。 至少眼前两个年轻人让她明白,总有些照料会在未来的某一个瞬间开花结果。 李杏梨送梁日柯离开时已日落黄昏,高老师晚上还约了其他相熟的老师聚餐,跟两人拍了张照片后便先行离开。 「照片我传你了。」李杏梨低头摁着手机,又自言自语:「没有章进的电话,改天再传给他??」 梁日柯盯着照片里的四个人,左边的小男生笑容靦腆,不过牙齿有大又白,给人很阳光的感觉。指尖滑走,下一张是只有他们三人的合照,他轻问:「那个学生,一直都会来当值?」 「对,他很乖吧?」李杏梨想起李章进又傻又可爱的模样,不由笑得很开心。 「你喜欢这种男生?」梁日柯垂眸,声音是寻常的低。 李杏梨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惊醒:「你、你说什么?他这么小,我怎么可能??」 「不小了。」读到高中的男生,其实什么事情都懂得。因为他也曾是高中生。 梁日柯停下,两人正踩在被斜阳晒热的草地上,他看着女生满眼纯粹,心被微风撩起一角:「你知道,像你这种女生最容易吸引什么人吗?」不到对方回应,他自顾自地答:「比你年纪小的男生。」 男生的脸染来大片金黄和粉彩,分不清是夕阳还是脸红的顏色,唯独那双眼眸镶了迷濛的光,李杏梨盯着他好一会儿,驀然像花蕾绽放地笑开了:「你到底说什么呀?从来没有男生跟我表白,我甚至没有认识过几个学弟。」 「高二那年??」梁日柯欲言又止。 「高二那年?」 「下回再跟你说。」他眉头一舒。 李杏梨只觉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因为在他追问林雅的信时,她也没有把一切告诉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雅的秘密就先交给她保管吧。 「梁日柯。」李杏梨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手,男生顺着柔软的指腹把她整隻小手裹住,女生声音很轻:「其实这四年以来,我自认一直过得不错,因为我心甘情愿地将部分自己留在了过去,而那个过去,有你在。」 「从小到大,周遭的人都认为我胆小、懦弱,说这是我的缺点。」 「可我也有那么一个优点,就是知足。」 梁日柯在她说「过得很好」的几个字时,心早就失衡了。 因为这四年里他过得并不好。 「可现在的我连唯一的优点都没了。」李杏梨低头看着二人紧握的手,悄悄地又握紧了点。 「你本来就应该学懂贪心。」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一早就应该学会。」 至少在爱他这件事上。 李杏梨低低嗯了一声,心持续在跳动,是温柔安全的速度。她依恋他的吻,于是偷偷踮脚,也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好呀,我学。」 男生那肯放过她,眼皮压下笑意,便又抓回她。 一双人影被拖得细长,草尖上泛着耀眼的光。暑期的学校安静得很,如果青春也有暑假,她一定会实现那个长久以来的愿望——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兴致勃勃地带上画纸和顏料去敲响男生的家门,扬起最灿烂的笑脸,然后说:「一起去写生吧!」 想和你一起去很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做很多事情。 世上有太多故事嘎然而止,像林雅的那一封未曾被开啟的信,无论是写信者一时失误放错了位置,还是收信者根本毫不在意地将书连信一起还了,都不得而知了。 梁日柯轻轻放开她,忽然说:「刚才你跟高老师说,我是你男朋友。」 李杏梨不解:「啊?」 「所以,我们和好如初了?」男生诚恳地想要得到确认。 李杏梨有点尷尬:「我也没说我们分??」虽然她的行为也差不多意思。 「照片能还我吗?」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李杏梨嘀咕,手还是很诚实地拿出来,因为她竟然忘记自己有照片的电子档,回去想冲印多少张也不成问题。 梁日柯接过那张经过争夺战而多了几条皱纹的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回钱包里,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后悔吗?」 李杏梨见他一脸认真,不由抿嘴笑了:「我那是赌气的话,你听不出来吗?」 梁日柯一愣,脑海的记忆却倒流回毕业日,那天女生同样跟他说了几句不好的话,而他不但当真,还记了四年。 「以后别说了好吗?」梁日柯抱住她,唇碰碰她的耳朵,语气有撒娇的意味:「你说的每一句,我都当真。」 当女生用低婉动人的声线说出每一个字,他连她的喘息都不敢褻瀆。 「那你??记住我现在说的这一句话就行。」 听,她又在不着痕跡地诱惑他。 「梁日柯,我好喜欢你,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夹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在黑夜降临前为他燃起第一颗星。 三天假期结束后,赖心荷回到「时日」看见李杏梨的空位置,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到一会儿,看见男主角一派自然地开门进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她就不解了:「梁先生,请问你回復单身了吗?」 「没有。」梁日柯淡定笑了:「永远也不会回復单身。」 赖心荷自然不肯放过他,把人从头到尾盘问地一遍才知道原来是昨天请罪回来。 「你都跑去找人家了,怎么不待久一点?」 「她还有工作在身。」梁日柯想了一下:「就算待久一点,对我们来说也没差。」 赖心荷又不解了,她和男友七年来都恨不得天天黏在一块,怎么这对小情人才刚热恋,就进入老夫老妻的模式了? 「真是细水长流的爱情啊。」 赖心荷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赵远一副吊儿郎地挨在墙角:「你什么时候开始偷听?」 「什么偷听?我一大早就站着准备去倒水喝,是你们挡住我的去路!」赵远愤怒地摇着手上的空杯子,又风度翩翩地对梁日柯说:「关于谈恋爱的问题儘管来问我,你这个处男千万不能大意??」 梁日柯含笑地从他身旁经过。 完全把人当透明。 那春风满脸的模样简直一度让赵远以为自己才是没经验的处男! 推开会议室的门,梁日柯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个女生坐在里面。 唐舒乔转动着椅子,对上他时一笑。 「听说你和杏梨吵架了?」 「不算吵架,只是有点误会。」梁日柯在她对面坐下。 「是因为我的事?」 男生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最后是怎样和好的?以后与我保持距离?」见对方摇头,唐舒乔再问:「还是你道歉,然后一个人承担下所有?」 「这件事与第三者无关,由始至终,我们都是和自己过不去。」梁日柯脸上有释怀:「现在说开了,我们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唐舒乔静静地听,只觉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我最近常常想,如果我更早认识你,比李杏梨还要早和你说说话,你喜欢的人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梁日柯没有作声。 这样的问题任谁都无法回答。 「所以你,由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唐舒乔不死心地再问一遍:「那怕有一瞬间的心动?」 这一回同样是沉默,当她以为男生不打算回应时,对方竟然开口了。 「或许有。」寧静的岁月中有浮光掠影。 唐舒乔一剎那热了眼眶。 「舒乔,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生,有时候我都会觉得,你跟着我留在『时日』会不会太糟蹋你的才华。」梁日柯目光尽是坦诚,他没有理由欺骗她:「或许,我也曾心动过,或许过了很久以后我们会在一起??但迄今为止,除了杏梨,我再也没有过一种强烈的喜欢。」 「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们年少留下的遗憾,才这么耿耿于怀。」 「我原以为也是,所以也曾说服自己。」梁日柯一顿:「直至再见到她。」 两人沉默了良久,女生忽然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脸色有豁达:「我知道答案了。」 梁日柯望向她。 「刚才我不是问,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你,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唐舒乔笑:「看来答案不是了。你们既然战胜了时间,就算我再早认识你也不一定有优势。」 见她站了起来,梁日柯也站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总算能下定决心跟你说。」在男生疑惑的目光中,她仰了仰头:「九月我会出国攻读硕士,哥加利大学,去年就收到面试了,本来是打算拒绝的。」 这是非常有名的艺术大学,梁日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除了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拒绝?」 「既然你还要问,我也只好回答。」唐舒乔眼角动容:「因为在爱情和艺术中,我选择了前者。」 唐舒乔离开的消息把「时日」上下弄得惊天地泣鬼神,李杏梨得知消息时也是心里一沉,再三跟梁日柯确认对方不是因为自己而离开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昨天新老师刚上任,李杏梨简单地跟她交接了一下,才和李章进和其他几个值日同学道别,几个同学很喜欢李杏梨,于是纷纷加了对方好友,临走前还写了张心意卡给她。 ——李老师,你声音这么好听,以后千万别在图书馆工作! 当李杏梨看到心意卡上这么一句话时,不由笑出声来。 事实正正相反,经过这一个星期后,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在安静的地方工作。 手放开行李箱,她将卡片收回包包里,到火车站前,她还要去一趟别的地方。 前一段时间回来拍毕业照时,婶婶并不在家,她也没有特别想探望对方的慾望。然而这一回,她还是走进那条熟悉的宽巷子,两排红砖屋子似乎永远都屹立不动,旁边依旧坐了两个老人在聊天。 她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门后才露出一张警惕而垂老脸孔。 两人隔了几年没见,老女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认得她,「哦」了一声把门打开,示意人进来。 李杏梨刚才到街边买了一些水果和饼乾来,又塞了一些钱给她,当是孝敬她老人家。对方没有拒绝,但还是沉着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你以前??这么??」老女人用手低低地笔画了一下,「现在啊??都这么??大了!哎唷!」 李杏梨听着,却觉得对方好像在自言自语,现在对方说话的样子,已经和这里住的老人差不多了。 「对啊,时间过得真快。」她回应。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幽暗的屋子还没开灯,四周瀰漫着一些异味。 不知道是不是寂寞太久,老女人竟然开始和她聊起来,聊的都是以前的事,偶尔也谈谈她那只顾着挣钱的父母。 李杏梨知道她自小不喜欢孩子,大概因为是自己长大了,才愿意和她聊这么多话。 聊了将近一小时,她才拿出车票,示意要离开了。 老女人送她到门口边,旁边的邻居探出头来,她连忙指指女生,很大地嚷了声:「以前住这儿??杏梨呀!」 邻居咧开崩掉一颗门牙的嘴,笑着说记得。 李杏梨遥遥看了一眼斜对面,林雅的天台一如既往地掛在天际。 她转身朝两位老人点头道别,说,下次再回来探望你。对方没有说话,站在门边一直望着她离开。 只有小孩才爱问归期,长大后的人一般不会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因为生死有时,聚散有时。 她滚滚地拉动行李箱,里头也装了一封永远失联的信。 第八章 我在青春之外(2) 李杏梨回到a市已经晚上九点,在一片疲倦的人潮中,她很快看到梁日柯的身影。 两人虽然六天没见,但每晚都会视讯至少一小时,以至于一碰面,男生就自然而然地接过行李箱,然后彼此交换了几句今天的状况,好像昨天才分开似的。 李杏梨说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麵,于是梁日柯就带她去新开张的拉麵店,很小的店开在路边,里面人不多,环境放松。 「你吃过了没?」店很昏暗,李杏梨却看到男生眼底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没,想等你回来才一块吃。」 李杏梨点了两个麵,抿嘴说:「你让我这星期赚了外快,这顿我请。」 梁日柯没有拒绝,这回再认真地问了一遍:「你还想回来『时日』吗?」 这几天里,李杏梨也在心底反覆纠结了好久,「我想过了,自己毕竟对艺术的知识不多,有时候工作起来也会常遇到困难,而且??我说话没有心荷姐那样聪明,连来上课的小孩都不听我话??」 梁日柯笑时,两碗麵送上。 「??所以我想试用期过后就正式辞职??可以吗?」她有些担忧地看他。 「没问题。」男生目光和煦,「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会尊重。以后找不到适合的工作也没关係,那就回来『时日』,这里永远会留一个位置给你,就当我作为『时日』创办人所行使的唯一一点私权。」 李杏梨听到满怀感动时,电话不合时宜地「叮」了一声。 「房东太太?」她点开讯息,回了几个字就放下手机。 「什么事?」 「没事,她说今晚会停水停电??」说完,人正要把麵送进嘴里时,脑袋才一空。 停水就算了。 还停电?? 「你一个人住危险,今晚还是别回去。」梁日柯皱眉。 「也是??我现在订酒店。」女生刚点亮屏幕,未几,屏幕被另一隻手盖住。 「你今晚过来吧。」 她抬头,男生说得一脸正经。 拒绝了两次,李杏梨也不是没想过拒绝第三次,但两人既然都在一起了,再推託那就见外了。 况且,只是借个厕所洗个澡,再借一借沙发睡个觉,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难道梁日柯还会对她做些什么吗? 念头一起,连她都鄙视自己。 李杏梨凝视着那个眼熟的门牌,天人交战了片刻,才跨进门里。梁日柯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双新的女款拖鞋,还是粉红色的,她穿上,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到沙发区。 「你用房里面的浴室,里面有浴缸,位置也大一点。」不等对方拒绝,梁日柯擅自把行李箱拉进房里:「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都、都可以。」 他看着乾爽的地面,想到洗湿后的浴室后,就回头对神情僵硬的女生说:「你先洗吧。」 关上房门后,李杏梨迅速打开行李箱。 谢天谢地,她带的并不是那套洗得褪色的小熊睡衣! 她又红着脸翻着带来的几件内衣裤,勉强地凑够了一套白色系。 李杏梨看着手上的一堆柔软布料,忽然打了一个机灵。 她到底想什么了!? 洗完出来的时候,梁日柯正在沙发看电视,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目光不由停在女生身上。 「洗好了?」 李杏梨正用大毛巾擦着半乾的头发,垂着头应了声,毛巾下盖着的是粉色棉质睡衣套装。 一阵沐浴后的芬芳蔓延开,这回轮到男生低着头进房间里去。 梁日柯进去以后,李杏梨连忙拿起镜子把头发疏理整齐,又仔细地照了照脸上各个部位,幸好洗完澡后的皮肤都非常水润,才稍稍放下心来。 梁日柯洗澡的速度比上次久,她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人才走出来。 也穿了一套式睡衣,还是深蓝色的,和她对照之下有点像情侣套装。 「我已经帮你换过一套新的牀单。」男生站在房门边,肩膊披着短毛巾,微湿的头发随意地搭着眉眼。 「牀单?」李杏梨瞬间会意过来:「啊不用不用,我睡这就可以!」她拍拍沙发,一脸和它很友好的模样。 梁日柯不作声地朝她走来,李杏梨连忙让开一点位置,男生的重量陷入柔软的沙发,她的身子不免微微倾斜,随后脑袋一暖,有人擦着她的头发。 女生一脸乖巧地任由他帮自己擦乾头发,虽然心里有点委屈??她才刚为了他而梳好的头发??没了?? 「谢谢啊??」头上的动作停下时,李杏梨偷瞄到他的头发还半湿着,便礼尚往来:「你头低下来一点,我也帮你擦。」 李杏梨在沙发半跪起来,谨慎地用毛巾拭擦着他的短发,梁日柯温顺地低着头,脖子累了,就将额头轻轻地抵在她的肩头。温热的香气縈绕着他的鼻和唇,低沉的声音从她怀中响起:「你身上是什么香味?」 女生一顿,也闻闻自己的身体,说:「你家的沐浴乳啊。」 男生抬起头,一脸疑惑,她觉得好笑地凑近他的身前,也闻了闻,说:「你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 梁日柯低头闻了闻自己:「还是不太一样。」 李杏梨第一次看见如此可爱的梁日柯,咯咯地笑起来:「因为你长期用惯了这种气味,所以当别人用的时候才觉得效果更明显一点。而且,男生和女生用后又会有不一样的效果,这是因人而异的。」 梁日柯见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拉拉她的手:「再让我闻一闻。」 李杏梨只觉有颈窝痒痒的,然后,一个吻便落在她的下顎线骨上。 她闭上嘴不敢笑了,只闻到男生身上袭来的天然清新的薄荷味。刚才沐浴时,她偷偷背下了他家的沐浴牌子,上头写着其中一句形容是「如夏季之风般唤醒感官的清凉」。 此时此刻,梁日柯身上就是这样的香气。 她被轻轻抱到他腿上,零碎的吻落在颈窝时,她忍着痒意问:「那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果香。」 「果香?怎么可能??」李杏梨不信,这相差太远了。 梁日柯想了想,又说:「也像牛奶,很淡很乾净的味道。」 又是很奇怪的形容,李杏梨看向他的双眸,忽然笑:「我记起来了,你以前语文科最差。」 梁日柯微怔,心底翻起浅浅的暖流:「你记得?」 女生安静下来,两人贴得很近,胸膛起伏时会带动另一方的律动。 「关于你,我记得可多了。」 一吻重重落下。 再次拾回意识,两人已经亲到牀上,当李杏梨第二颗钮扣被解开时,她连忙举手表示要中场休息。 梁日柯拉开距离,看到到女生露出锁骨一大片的皮肤已经佈满深深浅浅的吻痕,才发现自己的力度大了,松垮的粉红衣领还露出隐秘的弧度,以及一角白色胸罩。 李杏梨连忙挡住,对方亦不动声息地收回目光。 「别胆心,我不会对你怎样。」梁日柯解释:「因为我没买。」 「买??什么?」 「安全套。」男生贴心地唸出来。 空气漂浮着死亡的粒子。 李杏梨想死的心都有了,颤抖着脚想要从他身上起来,然而男生却把她压回来,下一秒,房子暗了。 「为什么关灯?」 「我害羞。」黑暗中冒出梁日柯迟疑的声音。 该害羞的时刻不是早就完结了吗?? 李杏梨一头雾水之际,被他轻轻放平牀上,然后再盖上被子。 「晚安。」一声响起后,男生就要起身离开。 成年人的恋爱不止刺激,还来去如一阵风。 李杏梨忍不住小声说:「你不知道一般结束的时候??男生都得再陪一下女生吗?至少,抱一下。」虽然实际上,他们也没干什么大事。 梁日柯一顿身形,才重新坐下,李杏梨静静地挨着他。 燥热褪下,两个人不说话也不睡觉,就这样轻靠在一起。良久,寂静中才响起一道柔软的声音:「今晚谁都别睡沙发了,我又不是信不过你。」 那声音开起玩笑来:「反正你没买。」 梁日柯却认真起来:「下次会记得买。」 女生恨不得咬舌。 不一会儿后,两人总算睡醒下。迷迷糊糊间,李杏梨感觉身旁一空,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下雨。又隔了一阵子,身旁的人带着一重更浓的沐浴香气回来了。 那晚她梦见一片花海,芳香四溢,有暖阳照在她身上。 第二天,李杏梨被梁日柯的闹鐘吵醒了。正确来说,她是被自己的声音吵醒。 「??梁日柯,明天我有话要跟你讲??」 谁? 「??我好喜欢你,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男生大半个身子都压向李杏梨,她费了点力气挣扎起来。厚重的窗帘把房间牢牢盖上,只有帘缝间一道细微的光线垂直落至床上。 单是这么一道光芒,她就知道天亮了。 房间里静了几秒,细微的震动声又响起,女生夹着浅薄的气息在说:「??梁日柯,明天我有话要跟你讲??」声音略为幼嫩一点,但李杏梨肯定是自己的声音。 明天? 睡意慢慢减退,瞬间,她脑袋却好似凝固了。 记忆排山倒海涌来——是她高中毕业前一晚给梁日柯的语音。 也是她搞砸一切的开始。 「??我好喜欢你,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铃声持续不断,循环又循环。 李杏梨低头,梁日柯的手还拦在她的腰上。几天前分别后,男生对她最后说的那句话特别执着,还问她能不能录一次给他,李杏梨拗不过,便红着脸录音给他。 ——梁日柯,明天我有话要跟你讲 ——我好喜欢你,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当两个时空交叠,一切清晰起来。 谢谢你拾起时光的碎片,让我得知岁月无恙。 手被一股很轻的力度握住,李杏梨眼框盈热,隔着清晨的薄雾看他,男生的双眸还半瞇着,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 「??梁日柯,明天我有话要跟你讲??」是高中毕业前一夜的静謐。 「??我好喜欢你,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四年后,有晨风在飞扬。 重复的铃声把李杏梨逗笑了,泪珠也随即滑下来。 「被你发现了。」梁日柯抹走她的泪,「早安,杏梨。」 李杏梨哽咽着,但还是浅清了一下喉咙。 「梁日柯,早上好。」 如初亮的清晨抖落冬眠的雪,一道春光,揭开新一天的序章。 「以后不能再用铃声了。」男生开口。 他的耳被宠坏了。 李杏梨回家收拾好行李后,就带着清广镇的特產回「时日」请大家吃。 人一踏入门口,又是马不停蹄地道歉,赖心荷趴在柜檯笑:「你是不是忘记我们週一週二不用上班?所以你一共才旷工两天,多小的事啊,你看那赵远一消失就是一个星期??」 「我、在、这、呢。」赵远没脊椎似地挨着墙,翻了个大白眼。 「你现在在这,不代表明天开始还在这。」赖心荷冷笑一声,「别给我猜中了啊。」 赵远不作声了,离开的背影很惨白。 「他就这样,每次活动一结束都逃去玩,说什么要悼念他死去的艺术细胞。」赵远前脚刚走,唐舒乔后脚就出来,看见李杏梨就说:「杏梨,你过来一下,有点东西给你。」 李杏梨紧张地跟在女生身后,今天对方穿着的是米白色麻质连身裤,清爽透气,后面外露的半个背好像铺了一层哑光,光滑又亮丽。 这令她想起人体写生那天的事。 正当李杏梨盘算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时,两人已经到了三号教室。 眼前摆放着一排五顏六色的陶瓷品,唐舒乔领她来到其中一个深蓝色渐变的陶瓷杯前,拿起递给她。「幸好没烧坏,给你。」 这是李杏梨第一天上班做的陶瓷品,当时以为是玩玩而已,没想到最后真的烧了出来。 「谢谢你。」她慎重地接过,不由讚叹:「好美的蓝色。」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顏色,所以就帮你选了。」唐舒乔笑着问:「你猜猜我想画什么?」 李杏梨说:「海。」 两人对视而笑。 隔了一会儿,李杏梨鼓起勇气问:「听说你要到国外读书了?」 「对,梁日柯有没有把原因告诉你?」见女生一脸迷茫,唐舒乔就知道是梁日柯一向的做法——总是温柔地保护好每一个人。 「和我有关吗?」李杏梨小心翼翼地问。 「嗯??」唐舒乔卖起关子来,话锋一转:「我能不能,先听一下你和梁日柯的故事?」 是一派轻松的语气,但同为女生,李杏梨自然听出更多情绪,她弯起唇:「可以,不过我讲完以后,也能听听你们的故事吗?」 帘子翩翩起舞,纯白的光影随着太阳跌宕渲染了不同的色彩。 第八章 我在青春之外(3) 毕业的前一晚,李杏梨失眠了一夜。不是因为毕业而紧张,而是她不知道脑袋为何一时发热,竟然给梁日柯发了那么一条语音。 ——梁日柯,明天我有话要跟你讲。 对方明明只回了「好啊」两个字,却秉持着相同的礼仪,也採用语音回她。害她听了一整个晚上,连睡觉脑海也全是男生说「好啊」的情境。 好啊。 好啊。 好啊。 是不是明天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啊」? 「杏梨!这里!」陈薇儿在一群黑压压的人群挥动着手,再大的冷气也盖不住人潮的热气。 李杏梨不过刚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看见礼堂堆满了学生,连自己的班别也快找不到。她踩着碎步连忙站回队伍中,不一会儿毕业典礼就正式开始。 一个又一个模范生来到上台领奖,到梁日柯和钟勉学出场时,班上的同学奋力为他们欢呼,一同沾光。 二人归队时,李杏梨紧紧地盯着眉眼清澈的男生,却又在对方有所察觉时连忙垂下眼。 ——毕业典礼结束后,画社等。 这是昨晚她提出来邀约,现在想来竟有点私会的意味。从今早开始,她就不时发热,心绪不寧的好像真生病一样。 李杏梨,不能怂。 她深呼吸。 毕业典礼很快就结束,班上有同学不知从哪借来几套黑色毕业服让大家拍照,然而只有七套,那就自然要排队了。 陈薇儿眼见毕业服瞬间被借走,便自建队伍,让自己得以排在最前头:「这里排队啊!这里排队!」然后又朝李杏梨和朱清仪招手:「你们也快过来!」 李杏梨在混乱吵闹的班房中搜索着梁日柯,一无所获。她迟疑地说:「我有点事,我们能不能拍快一点?或者你们等等我,我很快会回来??」 「喂你别走!这不就到我们了吗?」 几人原地套上毕业服,把握每一分一秒地转换各种姿势,便又在下一批同学的抗议中脱下衣服。正当李杏梨以为解脱之际,这回又轮到朱清仪拉着两人去找老师合照。 有的老师不在课室,那就去别班看看,别班也没有就跑去教员室找人,一群学生活力充沛地跑上跑下,待李杏梨寻到机会时,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 「梁日柯人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他?」几个男生经过,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入了李杏梨的耳。 忍无可忍下,最后她以上厕所的理由逃跑了。 李杏梨觉得这简直是一场障碍赛。 好不容易来到画社后,却发现门外站了好几个女生,她们一看见李杏梨就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也来找梁日柯?」 她没有回答,眼光瞄到室内站着一男一女在聊天,男的是梁日柯,女的是隔壁班班花。 「李杏梨,你是第六号选手。」几个女生对她笑。 「??什么意思?」 「你不是来告白吗?你前面已经来了五个,全都被拒绝了。」她们又忍俊不禁:「真没想到你也忍耐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俩真是纯粹的好朋友,加油啊你。」 今天是毕业礼,明天一到,所有青春的未了愿都会成为永远的遗憾,所有想要告白的人都鼓起勇气,哪怕明知道不行,也愿意试一试。 李杏梨盯着自己的脚尖,跑来时的热气已经散却,此刻一身的凉意,「我没有。」很小声。 房间里传来愉快的对话声,没错,是愉快。 虽然班花被拒绝了,但梁日柯一向拒绝得婉转体面,所以她心情还不错,便和对方聊起天来:「你一直拒绝我们,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 一时间,门来门外的女生都雀跃起来,纷纷竖起耳朵。 「对。」清晰的字。 李杏梨瞬间全身动弹不得,被那个字下了咒似的。 「谁?」 梁日柯并没有回答。 班花没有勉强,又攻略下一个问题:「暗恋多久啦?」 男生迟疑了一下,竟然真的回答了:「三年。」 风猛然把帘子吹空。 班花一身轻松地走出来,其他女生对着脸色惨白的李杏梨开着玩笑:「快进去啊,六号选手。」班花站在那群女生中,眾人并没有打算离开的跡象。 六号选手。 李杏梨迈开腿,第一次觉得身体不是她自己的,没有重量,没有感觉。 她在高二才认识梁日柯的。 男生在看到她的一剎那,眼角便动了。「你来了?」 李杏梨缓缓开口:「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事。你昨晚说??」 她们在偷听。 「没有。」李杏梨打断,声音木訥如一张白纸:「很小的事而已,我都忘记了。」 梁日柯愣住,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们走吧。」她垂眸。 「我在这等了你一小时。」淡薄的声音飘来,李杏梨竟然还能听出他的温柔。 她再次抬眸,木无表情地说:「对不起,你想要我怎么道歉?」 她和其他五个女生不同,就算被礼貌拒绝了,也无法一派轻松地离场。 梁日柯皱眉,声音里有不解:「我只是想知道,你昨晚说的事是什么事?你就没有??任何话想要对我说?」 「我有什么话一定要非说不可?」李杏梨笑了笑,忍者鼻子的酸意,花光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逞强:「我又不喜欢你,不像其他女生需要对你告白,你是不是被刚才那些女生告白吿上癮了?我们还是先回去课室吧,刚才有同学要找你??」 还未说完,男生已经迈步越过她。 李杏梨驀然住口,盯着男生的背影慌了,追到课室外时才发现刚才那些女生早就走了。 原来外面根本没人。 李杏梨从来不知道梁日柯走路可以这么快,长腿跨一步等于她的两步,长廊还是很暗,巡楼的阿姨又懒得开灯了。追到尽头时,她再也忍不住大喊:「梁日柯!」 男生停下来了,与此同时,两人都看见站在上层楼梯的陈薇儿以及正往下走的钟勉学。 女生手撑在楼梯扶手,探出头来,嗓音很大:「你记得等我!我还没和你一起拍照!」 钟勉学笑着挥手答应,对方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别先一个人走了啊。」 在男生消失在这一层的楼梯时,清澈透亮的嗓音不知道第几次响遍楼梯间。 「记得等我!」 梁日柯停下了,眉间还有情绪,却安静地站在李杏梨身前,让她慢慢说想说的话。 「梁日柯??」吵闹过后,她再喊了他一声。 女生身后是昏暗悠长的走廊,而男生所站的地方是明亮堂皇的楼梯间,他可以上或下,可以有许多选择,然而脚尖所向却是她。 「嗯?」 李杏梨在一片凌乱的词藻中拣选又放弃,最后迎着光抬头,忽然之间,全身竟放松下来,一如刚才那些告白失败的女生。 「毕业快乐。」 青春的尽头,只轻轻响起这么一句,毫不费力地击溃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李杏梨站在家门前,几乎把包包翻了三百遍还是没找到钥匙。她刚传了讯息给还在公司的赖心荷,拜託对方帮她找找,另一头就收到梁日柯的讯息。 【梁日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钥匙。】附上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可爱的鸡蛋饰物,半打开的「鸡蛋」里面有一串钥匙,李杏梨就是怕钥匙会被坏人偷,所以才想到这么一个办法藏到装饰盒子里。 没想到是家贼难防。 李杏梨憋着一口闷气直接衝到梁日柯家时,对方也刚要出门还钥匙,她气鼓鼓地把人推回去再关上门。 「为什么拿走我的钥匙?」她抱臂。 「我不知道里面是钥匙。」男生小声解释。 李杏梨欲哭无泪,她随便瞄了他家一眼,都能发现至少有十样是属于她的东西。 最近每回过来时,梁日柯总爱在她身上拿走一件东西,开始时是防晒、发圈、外套,都是一些备用品,她也就算了;后来就过份了,连她塞在包包里吃了一半的零食、普通纸巾、购物收据单都不放过。 「我家现在快空了。」她无奈地看他:「这些东西对你也没用,你留下干什么?」 梁日柯将钥匙塞回她的包包里,假装无事发生:「想让你来我家时,好像在你家一样熟悉。」哄起人来还真自然。 李杏梨还没消气,闷说:「你以为一天里走六层楼梯好轻松吗?」她拽了一下包包肩带,打算给他个下马威:「今天就算了,下回不准再偷我东西。」 包包被拉住,女生回头。 「走六层楼梯好辛苦。」 「你知道就好。」 「要不,今晚留下?」 李杏梨微愣,忽然记起梁日柯第一次「偷东西」的日子。 也就是那晚停水停电,她在这睡下后的第二天,男生就说她的睡衣可以留下备用,以免以后发生类似的状况时没有替换衣物。李杏梨当时没多想,而后来水电供应正常,她也没再来过他家睡觉。 回忆终止。 「我、我留下来干什么??」女生一脸呆滞:「你你你该不会真的买了吧???」 「买了。」 见对方满脸緋红,梁日柯从容淡定地说:「但买了不一定要用,你想用再跟我说。」 李杏梨肯定自己从头到脚趾头都红了。 「谁要跟你说!」她心慌,看到柜子上摆着自己的防晒后,忙拿下:「我家的防晒用完了,这个我要先拿走??」 「拿走吧,我最想留下的从来都是你。」 温暖从后袭来,男生的拥抱总是悄然无声,李杏梨心头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着他的手。 「好啦,今晚我不走。」 身后的人这才笑了,她也忍不住笑意。 真奇怪。 让人留下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以前的他们就学不懂呢? 李杏梨难得愿意留下,两人吃完饭后,就坐车到市中心到处逛逛。 梁日柯一直担心自己会否用力过猛,然而多次越界后,他发现李杏梨都受得了。拥挤的人群中,他握住她的手以防走丢,脚步却是跟着对方,她去哪他就跟去哪。 李杏梨也没有特别想要逛的地方,眼花撩乱时,一群女生嘰嘰喳喳地经过,各人手上拿着五花百门的小配件,其中有发光的应援棒和手带,还有彩色的小海报和扇子。 她们边走边晃,李杏梨看不清上面的明星是谁,但隐约看得出是个女的。 「oh~baby情话多说一点,想我就多看一眼,表情多一点点,让我能真的看见??」欢乐地唱到一半,一群人又害羞得笑闹地挤成一团。 〈爱你〉的旋律响起,李杏梨就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她猜到那个女明星是谁了。 「怎么了?」旁边的男生问。 「我忽然想起来,王心凌最近开演唱会了。」从红极一时到消声匿跡,原来她又回来了。 李杏梨盯着远去的人群,那些女生的打扮比自己更成熟大方,应该是进入社会工作的人了。然而此刻,那几个身影却如十六七岁的女孩,人海茫茫,她们高唱远去。 「想不想看?我去买票。」梁日柯看她满眼羡慕,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李杏梨摇摇头:「前面应该就是演唱会的地方,我在外面看一看就行。」 两人走了一会儿,四周拿着应援物的人就更多了,大部分是女生,有的是和伴侣一起来,有的甚至是一家人来。赖心荷前几天也买了票,但不知道是看哪一场。 李杏梨左右环顾,入迷的模样像一个小孩,梁日柯看得有点心疼:「还是去买票吧。」 说着就要拉她走,然而女生再度摇摇头,说:「我只是在看,会不会真的那么巧合能重遇林雅。」 这样的机率显然是很微。 眼前的大银幕播放着关于王心凌的片段,李杏梨抬起头,虔诚地说:「我喜欢她很多年了,寂寞又满足地喜欢了很多年。」 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来看演唱会的人群不断掠过两人身旁,空旷辽阔的场外交织着各种声音,短暂的热闹后,又似风一样消失。 青春很喧嚣,但总有些人站在场外。 第八章 我在青春之外(4) 九月的画展迫近,「时日」全员再次忙碌起来,出去鬼混了一个星期的赵远也终于归队。 唐舒乔虽然要忙着出国的事,但仍然分身监督着各项细节,画展的进度才不至于落后,除了画展的主角梁日柯不免还是熬了几晚夜。 「最后一幅作品?」赵远倚在门外,头发似乎又长了些。 「对。」梁日柯刚完成一个段落,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去和大家吃午餐。 「你这次主题定得挺空泛,作品简介可要好好写啊。」 「好,我知道了。」梁日柯谦虚地接纳他的意见。 今天难得「时日」人齐,赖心荷便订了个十人套餐,把所有人召集到会议室。 「饿死了饿死了!」赵远找了一个最接近披萨的位置。 张诺诺看见失踪人口后,惊道:「大爷你谁啊?门口在那边。」 赵远刚要回嘴,唐舒乔的声音又从旁冒出:「赵远,你坐过旁边吧。」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针对我!」赵远崩溃。 「你卡在中间,梁日柯和杏梨怎么坐?」 赵远一看,才发现自己果真坐在三个空位子的中间,这时李杏梨和梁日柯也进来了,双双站在他面前就停下。 「行行行,你们别一脸我是个坏人似的。」赵远心不甘情不愿的挪过一个位置,梁日柯坐他旁边,再让李杏梨坐自己旁边。 唐舒乔也入座了,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坐在梁日柯旁边。 眾人完成一轮换座大战后,一如既往地由赖心荷讲几句鼓励士气的话才开始用餐,然而她今天似乎特别激昂,两隻手不停地挥啊挥,讲了几分鐘还停不下来。 「停!」突然,赵远一脸震惊地指着她:「你手上的是什么可怕东西!?」 赖心荷咬唇笑了,像个小少女似地摇起左手:「讨厌!你们怎么现在才发现,还被赵远先发现,可恶。」 一闪一闪亮晶晶,眾人险些被闪花了眼。 张诺诺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声音高了八度:「什么时候的事?心荷,恭喜你!」 「恭喜!!!」 「恭喜心荷姐!」 赖心荷又是弯腰又是掩嘴偷笑:「我男朋友昨天求的婚,他说他准备了一个月紧张死了,害我昨晚哭了好久。」 「你说话就好好说话,手能不能别再摇?」赵远抓狂。 赖心荷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他计较,说:「晚点传照片给你们看!」 赵远已经先吃为快,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分起食物来。 李杏梨把嘴凑到梁日柯耳边:「晚点我们买份礼物给心荷姐吧?」 梁日柯捕捉到「我们」两个字,心情异常地好,眉眼全是笑:「好。」 「日柯,你最后那副画取好名字没?我要开始小册子的排版了。」井小磊问。 「取好了,我晚点发给你。」 「你现在说不就可以了吗?」赖心荷问。 「现在不方便。」梁日柯礼貌地说。 眾人:??? 「我觉得梁日柯自从谈恋爱以后,就变得很不对劲。」赵远用无药可救地目光看着他。 「是吗?我只闻到你身上飘来了一股嫉妒的味道。」张诺诺嫌弃。 「谁嫉妒了?」赵远一副吊儿郎当:「我恨不得他俩天天去约会,最好吃完饭就去??」 「对了,我和杏梨下午要请假半天。」梁日柯忽然开口。 所有目光顿时齐齐刷来。 「不会真的是??去约会吧?」赵远对自己的预知能力感到害怕。 梁日柯点头的一刻,所有人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们还真没见过工作狂梁日柯竟然为了约会而请假。 这时,李杏梨也举起小手发言了:「呃,是我提出的,因为今天是我们交往二十一天,所以梁日柯带我去海边写生。」 这话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张诺诺不解:「你们约会去写生?」 李杏梨抬头看了看梁日柯:「高中的时候就想去,所以这回当实现一个愿望。」 梁日柯满眼宠溺,眾人看得满屏粉红泡泡。 「为什么要庆祝二十一天?你们连多等七天满一个月都等不及吗?」 梁日柯刚要开口,这回还是被李杏梨捷足先登:「意义不一样的,这是因为??」女生驀然住口。 这反而引起所有人更大的兴趣,连梁日柯也好奇起来,他本以为她是想弥补上回「七天」纪念日的事,才主动提出约会,所以也没多想背后有什么意义。 未几,女生再度开口,一张纯然的白脸蛋再配上初恋似的嗓音,简直让人的耳朵猝不及防地爆炸。 「因为我看过书本上写,要培养一个习惯的时间只需要二十一天,只要连续二十一天重复一样的事情,那么之后就会永远记得这个习惯。」她一顿,声音小了一点,更让人听得耳痒痒:「如果这是真的话,这就代表只要我们连续二十一天谈恋爱,那就会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所以,我觉得今天挺有纪念价值的。」 好长的一段时候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赵远打了个嗝,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地抱着手臂,好像听了一场惊世骇目的演讲。 「想不到,撩汉高手竟是李杏梨。」赵远捂着心脏处,刚刚有一瞬间,连纵横情场的他都心动了。 「如果昨晚我男友跟我说这话,我一定会衝下楼立马买婚纱跟他原地结婚。」赖心荷叹道。 唐舒乔也忍不住笑了:「杏梨,你试用期完结后真的不考虑留下来?你这段话如果概念化后用来办展览,一定会很受欢迎。」 一顿饭在惊叹和心动中落幕,李杏梨去完洗手间后就去找梁日柯,此时男生正在一号教室收拾写生的东西。 李杏梨一看见两个画架和熟悉的画画工具,就兴奋得好像出游的小学生,「我帮你!」 梁日柯拦住她的手:「已经收拾好了。」 「那我们现在出发?」女生眼神发亮。 「再等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你。」 男生缓缓贴近,李杏梨身后抵住长桌,很快就被对方圈紧怀抱,她抬头笑:「干麻一副严肃的模样?」 「不是严肃,是慎重。」刚才那顿饭的尾声,梁日柯一直都保持沉默,都怪她的话害他一颗心七上八下,食之无味。「你怎么没跟我说?」 「说什么?」 「二十一天的意义。」 男生平时站得直,这时低着头跟她撒娇,腰背都微微弯起来,李杏梨既像抱着他的腰也像扶着他,隔着衣服也探到男生的温度,「你问也没问就一口答应了,根本没留机会让我解释??」 暖暖的吻落下,情迷意乱间,李杏梨被抱上桌上。 吻一开始是绵长的,轻轻浅浅,适当的留白让人喘息,却又总添一笔在尾梢。后来便过份了,没完没了似的。 李杏梨接着他的呼吸,时间久了就不觉男生在吻自己,而是在跟她说话。 梁日柯托着她的脑袋,细细地勾勒她的唇,他的鼻梁碰着她的鼻尖,指尖抵住她的耳垂和后颈,两种温度慢慢交缠。他炽热,她温和。 太阳和微风。 白色落地窗帘翻动,娇小的蕾丝褶成小波浪,在这一个和暖的下午,他跟她说起悄悄话来。 ——他爱她,很爱很爱的那种。 梁日柯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李杏梨弯起了嘴角,也碰碰他的薄唇。 ——嗯,她也是。 咚咚咚! 霎时间,两人的动作停下。 「下、次、记、得、关、门。」路过的赵远在门边咬牙切齿,这是他今天遭受的第三次闪光爆击。 梁日柯把人藏在身后,说:「下次会记得了,麻烦把门关一关。」 李杏梨一听到「下次」就脸红了,至于赵远听到「麻烦把门关一关」就直接气走了。 哼,他就偏不关。 由于赵小器的不关门,两人的小情趣也没能继续,于是直接进入今天的约会主题。 车上,李杏梨把窗降下,脸贴着海风愜意地看风景。 「其实我很怕海。」她把头枕在车窗,声音也被风吹得散乱:「记得有一次看见林雅买了画笔,心里很羡慕,于是也偷偷花零花钱买了一枝,真奇怪,那时候明明连顏料都没有,却只光着买笔。」 梁日柯安静地听着,不动声色地将车速降慢。 「??后来她带我去海边玩,不知道为什么我将那枝画笔也带来了,我蹲在沙滩上,像个幼稚的小孩把笔沾着水玩。林雅明明就叫我别这么玩,但我就是不听??我还用那枝笔去勾贝壳,结果一个浪花衝来,手一滑,我的笔就不见了。」 宝蓝色在闪耀,水波在舞动,美丽的贝壳碰不着,而她的新画笔沉没至夏季的大海。 「林雅看着我哭。」李杏梨浅笑:「她说,哭什么?全都是因为我太贪心。」 「你不贪心,不是你的错。」一句肯定的话传来。 李杏梨把头转过来,忽然又转了一个话题:「梁日柯,现在的我已经不太会画画了??」大学四年,她几乎没碰过画笔,他从前用心的教导全被她拋诸脑后了。 「我能不能,重新当你的学生?」 车子骤然停下,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梁日柯压抑着嘴角,心底却悄悄开满了花,他腾出一隻手握住她:「可以,你想什么时候上课?」 「今天?每星期上七天的课??期限是??永远。」李杏梨本来想恶作剧闹一闹,说着却又热了眼眶:「你还说我不贪心?」 「还可以更贪心。」他摸着她的头,果真有老师的模样。 夏天的尾声,海边来了不少孩子,繽纷的笑声被浪花载过来又滑过去。 梁日柯很懂找位置,熟络地带着李杏梨来到一个地势偏高的空地,往下一看就是辽阔无际的海面。摆好东西后,李杏梨发现篮子里还有一个小音响。 「写生的时间很长,我怕你无聊就带了过来。」 梁日柯连好蓝芽,李杏梨随便一按,优美的旋律就响起,她听了一会儿愣着看向男生。 「她的歌有好多,我只记得你以前说喜欢〈当你〉,其他的就随机下载了一些。」 天际有太阳和海鸥,还有一首〈那年夏天寧静的海〉在悠悠地播,李杏梨忽然瞄着他的额,缓缓抬起了手?? 那年夏天我和你躲在 这一大片寧静的海 直到后来我们都还在 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 软软的指腹拨着梁日柯的发,把他的眉眼扫得清明起来,粼粼波光的海面,顿时也失色了。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瀏海的分界也是这样。」李杏梨入神地笑了。 梁日柯追踪着她的手,迷茫地抚上自己的瀏海:「第一次?」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吗?」李杏梨接着说:「高一前的暑假,我在林雅的天台第一次看见了你。」 梁日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不由错愕:「我去过林雅的家?」 「你刚入学被贴上壁报的水彩画,画的就是林雅的家。」她曾很短暂地出现在他面前,却没有被画进他的画里。 过了一会儿,梁日柯忽然也对她笑:「我第一次见你也不是高二。」 树叶沙沙作响,沁人心肺的凉意贴来。 「高一的报到日,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剎那间,毕业礼当日的记忆再次腾现脑海。 李杏梨猛地抓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音:「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总不会是一眼钟情吧? 「不知道。」男生诚实地答。 他只知道在週而復始的日常中,有一天身旁的女同学生病了,有好几回他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心思竟然也会被一团空气带偏。 刚收拾好思绪,下一秒又丢了魂魄。 「可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时间,我会从看见你的第一天算起。」梁日柯偏头吻吻她的耳坠,低声地说:「毕竟我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从那一天听到你喊出我的名字开始,心早就动了。」 ——暗恋多久啦? ——三年。 「??哪有人这样?」李杏梨低下头,驀然间,眼泪不止地一颗颗滑下来。 梁日柯微怔,擦着她的泪:「怎么哭了?」 很高兴遇见你让我终究明白 回忆比真实精彩 「梁日柯,你知不知道?其实这是关于恋人分手后回忆从前的歌。」李杏梨忽然含泪抬起头。 「不??知道。」梁日柯一脸呆滞。 见对方一脸反应不来的表情,李杏梨笑得泪水再度溢出来:「我一直觉得,毕业那天,我们的确分手了一场。」 儘管年轻的时候他们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儘管那时候她以为只有自己偷偷爱过一场,但那些美好的回忆她一直都捨不得扔掉。 两人身前的画纸仍然一片空白,梁日柯抚过她的眼角,一如年少时的温柔。 「那现在,就当我们和好了。」 未来我期待未来 第八章 我在青春之外(5) 距离画展还有倒数两天。 这次一共会展示梁日柯的十幅新画作以及少量其他人的作品,李杏梨看着眼前清空一片的空间,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电影中的画廊,静止的时间中,艺术在漫游。 五间画室打通后,作品与作品之间有好大一片留白空间,足够让一百人进来也不拥挤。 李杏梨佈置完自己负责的区域后,就去旁边找赖心荷,对方正佈置中央的作品,梁日柯的几幅作品全被盖上了画布。 「别动!别动!这边交给我就好。」赖心荷见她想揭开画布,连忙阻止,然后朝旁边的赵远打了个眼色:「赵远,你不是说门口还要佈置吗?赶紧陪杏梨一块去呀。」 赵远接收到她眼神里的讯息,拍拍手应道:「啊??对,李杏梨小姐,我急切地需要你的帮助。」 李杏梨莫名其妙地就被赵远拎了出去,回头看了看其中一幅披着布的巨型画作,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见过梁日柯最后一副画。 两人刚出门就看到了唐舒乔。 「你怎么来了?」赵远看着她,声音与往常的轻浮不同,「行李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想趁最后那么一点时间,看看画展佈置得如何。」 四五点的街道昏昏暗暗,唐舒乔今天穿了清薄的长衣长裙,准备坐上今晚的航班,她的妆一如既往的透薄明亮,李杏梨每次一看见她,都觉得四周晕染出绚丽的光。 世事就是那么巧合,唐舒乔的开学日偏偏就卡在画展当天,为了梁日柯的画展,她将自己的一切压至最后,连机票也买在开学前两天。 「我自己一个进去看看。」她朝两人一笑。 打开「时日」的门,唐舒乔慢慢跨进门口,目光从地上的木板到墙色灯光,每处细节都想好好再记在脑海。 这里的一切都有她的足跡。 所以这一回,她想走得再慢些。 唐舒乔还记得,自己是第一个看到「时日」装修完的模样,也是陪着梁日柯去谈成第一个合作的人。半年过去了,她却好像觉得已经过了六年,一眨眼,「时日」也能登上国际杂志。 「舒乔?」赖心荷一扭头就看见她。 唐舒乔走到中央,仰起头看着吊掛在半空中的巨型画作,凝视了好久,才轻轻叹了一句:「好美。」 赖心荷与她并肩,同样抬起头:「对啊,光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一股力量。」 「爱的力量。」唐舒乔的目光很柔和。 「走吧,这是你出国前,我们『时日』最后一次吃的一顿饭。」 「我想多看一会儿。」 赖心荷没打扰她,离开前走到拐弯处,回头深深看了女生一眼。 偌大的明亮的空间里,唐舒乔一个人站在那里抱着臂,仰起头,恬静如一幅画。 喀嚓,门关上。 吃完饭后,「时日」全员送唐舒乔到机场,对方的父母和朋友也全都来了,场面没有过多的激动。然而临走前,女生还是眼眶微微泛红,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朝「时日」所有人扬起手。 「再见啦,画展一切顺利。」 张诺诺等人已经掏出纸巾,争分夺秒地说:「学业有成后你可别跳槽!记得回来!」 唐舒乔远远地笑,看了人群中男生一眼:「那就看看老闆会不会加我薪金。」 「会的。」梁日柯说。 距离太远了,唐舒乔听不见他的话,却听见「时日」所有人的笑声。 于是她也笑着转身。 回程的路上,梁日柯发现李杏梨异常沉默,却有好几回发现她偷看自己。 刚好把车驶进停车场,安顿好车子后,他转过身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李杏梨握住手机,迟疑了片刻,说:「没事,只是有点累。」 梁日柯帮她解开安全带,也不介意顺便揭开她的谎言:「你每次心虚就会说累。」 「那你先告诉我,你现在心情如何?」 男生听得出她指唐舒乔离开的事,又见她眼睛溜溜的模样,不由问:「如果我说心情不太好,你会怎样?」 「那我就先不跟你说这事。」 「好,那我告诉你。」梁日柯看着她:「我心情没有不好。」 「舒乔离开,你不难过?」李杏梨不信,刚才就连她自己也差点哭了。 「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舒乔的才华不应该限于『时日』甚至国内,她这个决定是对的。」 「那你呢?为什么不出国?」李杏梨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不比舒乔差。」 「谢谢你。」梁日柯一笑,清爽的气息又靠得她更近:「不过短期内,我还是想留在国内。对我来说,一个熟悉舒适的创作环境才是最重要,如果有一天我不满足了,我自然会往外探索更多。」 「不满足对你来说太难了,看来你一辈子都会留在这。」李杏梨笑他,却在身体松懈时被对方偷偷亲了一下脸颊。 梁日柯凑得近,车厢也拥挤起来,他喜欢在她耳边说话,这样她说话的时候也是对着他的耳朵:「你还没说你的事给我听。」 李杏梨见他心情似乎真的不错,当下忍不住一把抱着他,雀跃地说:「有学校取录我了!」 梁日柯身子被她一扯,整个人都压在对方身上,怀里尽是不安份的笑声。 「真的?是哪间学校?」他失笑地把她稳稳抱好。 「惠兰高中!离这虽然远一点,但那里的图书馆好大好漂亮。」李杏梨笑得像个孩子。 梁日柯也陪她开心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冷静下来后,才掛着一脸讲道理的神情,说:「惠兰高中离这有点远,你会??住宿舍吗?」 李杏梨反问:「你想我住宿舍吗?」 「不想。」 「那我就不住了。」女生扬起笑,眼睫毛像蜻蜓点水似的闪动。 梁日柯的唇刚要落下,一声「叮」又截断车里的曖昧。 「??是薇儿的讯息。」李杏梨尷尬地扬起手机。 【陈薇儿:明天还会有其他几位旧同学来,你和梁日柯不想被撞破的话就保持好距离,自己看着办啊。】 李杏梨将讯息给梁日柯看一遍,对方只问:「陈薇儿的店是几点开张?」 「早上九点。」 梁日柯只点点头,便又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事。 两人吻了一身緋红下车时,男生扶着她说:「明天,我尽量保持距离。」 陈薇儿的开张并没有想像中夸张,反而是走温馨风格,拍完大合照后还忍不住流了几滴眼泪。 李杏梨和朱清仪看见她这样,既为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感到难过,又替她感到开心。 期间,几位高中旧同学也来了,几个女生围在一块叙旧,客人进进出出时,有其中一个女生指着门边:「刚才那个是??梁日柯?」 另一个女生说:「怎么可能?」 陈薇儿和朱清仪正默默交换眼神时,就听到旁边的李杏梨开口:「是他??他公司还有点事所以先走了。」 梁日柯看见她们在聊天,所以没过来打扰,只传了讯息给李杏梨报备。 几个女生立刻嗅到八卦:「你怎么知道?」 「我??」李杏梨本想落落大方地承认,但话说出口时,脸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我们在一起了。」 「什么!」 「天哪!」 陈薇儿乐了,不由揶揄:「这还是我认识的李杏梨吗?」 打发了几个旧同学后,陈薇儿疲倦地趴在柜檯上控诉:「明明就是我的主场,怎么所有人都只关心梁日柯?我太难了我。」 「对不起。」李杏梨小小声道歉。 「又不是骂你,你不用这么着急出来帮你男友顶罪。」陈薇儿还在碎嘴,一杯水递了过来。 李杏梨和朱清仪随后也从一个陌生男子手上分别接过一杯水。 「谢谢。」两人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金色头发,一张脸轮廓尚算英俊,就是没什么表情。 这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在店里了。 「这是??」朱清仪问。 陈薇儿忽然站起来,自然而然地挽过男子的手,笑容瞬间灿烂起来:「还没正式介绍,我男朋友。」 李杏梨终于明白刚才那些女生震惊的心情。 朱清仪碍于不想在陌生人前发火,假笑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陈薇儿自知理亏,忙解释:「上回电话里就想说了,但杏梨和梁日柯吵架,你要我怎么好意思说?」 李杏梨猝不及防成为箭靶,一脸无辜地吐不出半个字。 三人聊到日落黄昏,陈薇儿男友虽然沉默,但李杏梨和朱清仪都看得出,他对陈薇儿很好。 比如几分鐘前,陈薇儿大嚷了一声好像吃草莓蛋糕,他就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我最近在想,为什么你们都没看出来?」陈薇儿站在窗边,一脸被夕阳印得红彤彤的,她笑:「是不是我以前藏得太好了,所以根本没有人发现。」 「你说什么呀?」朱清仪不解。 陈薇儿静了一会儿,直到话到嘴边时,才发现只要抽出毛线球的一端,然后将旧时光拉得绵长,滚啊滚啊,它也不过是一条线。 「我暗恋了钟勉学一整个高中。」 见两人满脸错愕,陈薇儿本想哈哈一笑地带过。 但原来,要把弯弯曲曲的棉线拉直,一点也不容易。 她垂眸,眼底已难以拾回少女时期的光芒,一身傲气早以被岁月磨平稜角:「毕业礼那天,我原本打算告白。」 「我让他等我,但他最后忘记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由始至终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 「你们以为我这四年为什么没谈恋爱?其实我也不知道??」 「直到那天拍毕业照再次遇见他,我才发现原来心还是会痛,原来我一直都耿耿于怀,认为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然后主动联系我。」 「但原来,他一直在往前,只有我傻傻地站在原地。」 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盛放灿烂,又以枯萎的速度收回大地的光。 沉默的瞬间,两人已经静静地抱着她。 陈薇儿飞快地擦乾眼泪,才狼狈地扬起笑容:「我原本还一直埋怨,为什么你们和他都看不出来,后来听见杏梨和梁日柯的事,我才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还有你清仪,说不定你也藏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祕密。」 年轻的她们都是聪明的演员,懂得如何欺骗别人和自己。 朱清仪慢慢放开她,看着她的眼问:「刚才那个人,是你真心喜欢的吗?」 「当然喜欢。」陈薇儿反驳:「你当我是什么人?」 隔了一阵子,李杏梨也悄悄放开她了,三人围成小小一个圈,像从前站在课室里谈天说地。 「可是爱,对现在的我来说太难了。」 却不敢再像从前一样夸下海口。 离开时,陈薇儿的男友已经买了蛋糕回来,朱清仪和李杏梨不客气地分别拿了一件走。 明天就是梁日柯的画展,三人还会碰面,朱清仪难得来到a市,晚上就约了朋友去酒吧。陈薇儿一听,眼神立刻回復往日的活力。 「姊妹,加油啊。」在她意味深长的眼神下,朱清仪没好气地率先离开。 李杏梨刚也要道别时,陈薇儿忽然从柜檯下拿出一个大纸袋,上面正是印着她家的店名。 「这个送你,是我特别为你挑的衣服,明天是梁日柯的大日子,你喜欢的话就穿上吧。」陈薇儿骄傲地说:「相信我的眼光。」 李杏梨受宠若惊地抱着大纸袋,口里「谢」了几下时,对方便推了推她:「梁日柯来接你了,快去吧!」 女生原地转了半个圈,就看到马路对面的男生,对方正满脸笑容,没有半点工作完的疲倦。 「那、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礼物。」 「快走快走,转红灯了!」 在陈薇儿急躁的催促下,李杏梨慌慌张张地衝过马路,在双脚刚到达安全线后,绿灯就消失了。 梁日柯一把扶住了她。 「什么东西?」 「薇儿送的衣服。」李杏梨回过头,女生站在对面笑着和她挥挥手,然后折返店里。 长街中,微弱而清脆的门铃声响了一下。 当晚李杏梨做了一个梦。 学校的长廊里,她看见穿着校服的林雅背着书包一直往里走,白裙子越来越黑,直至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时,她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长廊只有两端,林雅拋弃了她,她便只好回过头。 窗外,她看见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父母、婶婶和清广镇的风景,还有黄昏。 金黄的馀暉从一格窗子逐渐渲染成一排窗子,长长的看不到尽头,她停下来把头贴着玻璃,想再看清一点。 再看清一点?? 「李杏梨。」 谁? 李杏梨回头一看,一个男生站在日昼之下。 天亮了。 李杏梨从牀上爬起来,混沌的睡意还在脑海縈绕,这是一个看不清任何人的梦,而奇怪的是,她知道梦见了什么人。 梦里最后出场的男主角,此时正睡在她旁边。 李杏梨无奈地看了隔壁一眼,昨晚梁日柯留下她的藉口竟然是「明天是画展所以很紧张」。她躡手躡脚地下牀,决定先不把人叫醒。 至于梁日柯,最后是被寂寞吵醒的。 他也做了个梦,梦里面李杏梨正在吃草莓蛋糕,对方正要喂他,结果他才倾前,蛋糕连人都消失了。 手往旁边一捞,软棉的大牀响起一下闷声,什么都摸不到。 梁日柯皱眉,缓缓转醒。 「??你醒了?」晨光絮语降落耳边。 他回过头,只见女生赤脚站在地上,白砖上洒满晨光。 李杏梨抓了抓裙摆,不自在地问:「好看吗?如果太夸张的话,我可以换掉??」 陈薇儿送了她一条纯白小礼裙,日常外出或正式场合都适合穿,只是李杏梨已经有好几年都没穿过裙摆在膝盖以上的衣服,两条笔直的腿看上去异常清瘦。 「不夸张,很好看。」梁日柯盯着她大腿的位置,只说:「多带一件外套。」 李杏梨连忙点头表示认同,刚要转身找外套,却猝不及防被男生拉进怀里,被子一盖,两人好像连体婴似的。「再睡一会儿。」 「不行,再睡要迟到了。」 「不会迟到,今天交给心荷他们就好,我们俩跟其他参观者同时间进场。」 李杏梨刚要问什么,却发现梁日柯压着她的裙子,忙说:「别压,要怀了。」 男生迟缓地松开她,想了想说:「那就先脱掉裙子。」 李杏梨回头瞪他,却只见男生眼底还有睡意,心又软了:「那就再睡一会儿??」还没说完,肩膊上就压下一股重量。 梁日柯又睡了。 李杏梨无言地笑了,手悄悄整理裙摆时,忽然碰到一张薄薄的纸片。 她奇怪地拿出来一看,并不是新衣服的牌子,而上头有潦草豪迈的字跡,犹似当年的少女在奋力抄写功课。 风风火火地燃起一个夏天。 ——青春之外,我们有缘相聚。 终章 清晨的街道气温舒适,如果不用赶着上班上学,未尝不是一个适合散步的时段。 梁日柯坚持不需要提早出门,李杏梨便心血来潮,提议今天不坐车,乾脆走回「时日」。 然而当两人走到街上,被路人频繁投来目光后,女生又后悔了。 「你其实??不用刻意配合我。」李杏梨看着梁日柯一身浅色休间西装,和她站在一块时,简直像要去登记结婚似的。 梁日柯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说:「到时候冷气很大,如果你的外套不够保暖,我的外套还能给你。」他里面其实是穿灰蓝色衬衫,只是外套和女生的裙子是同一个顏色,再加上裤子也是一样色系,整个人看上去绅士又优雅。 「不用,这样你也会冷。」 梁日柯牵起她的手,说:「这就不会冷。」 路走到一半,李杏梨抬眼就看到一间色彩鲜艳的商店,脚步驀然停下,吞吐地说:「我、我们走另一边??」 她的话简直就是「芝麻开门」。 熟悉的开门铃声响起,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捧着一箱水到门外上架,嘴上还哼着歌。 李杏梨觉得她上架就该专心上架,眼光还这么飘忽,头随便晃两晃就看见了不该看的人。 「阿姨,好久不见。」梁日柯倒是驾轻就熟地拉着她上前。 中年女人的头还没反应过来,眼珠子紧紧盯着两人的手:「??怎么回事?我眼花了我?」她喃喃自语。 李杏梨还是决定要好好解释:「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 「杏梨??你哪拜的月老?改天也让我臭女儿去拜拜。」女人脸上久久未能从震惊回復,忍不住朝两人点头:「好孩子,这是缘分,你们一定要好好珍惜。我的天啊,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阿姨,你就是我们的月老。」梁日柯真诚地说。 话一出口,黄阿姨才终于回復往日的模样,大力地拍了男生一下,哈哈大笑:「哎唷!嘴真甜。」 「阿姨,你别那么大力。」李杏梨小声投诉,连忙帮梁日柯揉揉刚才被女人打的位置。 男生没有说话,只温柔地看着她。 黄阿姨稍微冷静下来,满脸欣慰地看着两人:「行行行,你们俩简直是要甜死人不偿命。」 回到「时日」时,门外面已经站了一群人,梁日柯不常露面,那些人也没认出他来。他拉着女生也排到队伍后面,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参观者一样。 李杏梨踮起脚,在他耳边问:「我们真的不用提前进去帮忙?」 夏日尾声的风吹来淡雅果香,梁日柯微微垂头,承接着她的气息说:「不用,我希望你能好好享受今天。」 在女生疑惑的目光下,队伍动了,赖心荷正站在「时日」的大门处,朝两人眨了眨眼。 缓慢悦耳的古典音乐像隔了一层纱,蒙上大片闪烁的碎鑽,停顿之间充满神圣。这是很早以前就由唐舒乔定下的音乐,选自《展览会之画》的第一小段,后来,她还找音乐系的朋友录了一个钢琴和弦乐合奏的版本,务求要达到一个能呈现画作色彩的水准。 「这是舒乔送给我们的礼物。」赖心荷在两人耳边说完,就到另一边看场去。 这次画展特别安排了一个路线给参观者,并将画作排了次序。所有人首先会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然后就会进入大厅。 李杏梨远远就看到大厅中央悬掛着一幅画,可是进入大厅后,路线却是从画的背后慢慢再绕到画的正面——也就是画展的终点站。 「我还没看过你最后一幅画。」女生委屈巴巴。 梁日柯见她头拼命抬起,想要偷窥画的正前方,不由笑着把她挡住:「你前面的画难道就不够吸引?」 李杏梨转过头,一幅风景水彩画映入眼帘,她立马眼神用力地盯着前面的画,紧张地解释:「当然不是,你画的每一幅画我都喜欢??」 停停顿顿地走着时,李杏梨忽然感觉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是陈薇儿和朱清仪,陈薇儿的男朋友并没有来。 「衣服很适合嘛。」陈薇儿笑。 李杏梨想起今早的卡片,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 朱清仪说:「我们只是来打个招呼,那边还没看呢,等等看完再找你们。」 说完后,两人又折返回路线开初,很听话地从头看起。 李杏梨远远盯着两人的背影,记起拍毕业照的那天,三人在大太阳底下走得零散,偶尔一回头,看着彼此笑或抱怨,一不留神还在途中发生一些小意外——例如,差点被单车撞倒。 梁日柯的手臂忽然被女生戳了戳,「你的朋友也来了。」 他抬头看去,是钟勉学和黄子奕。 钟勉学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五官标緻,此时正微笑着,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魏真言。 三人和陈薇儿、朱清仪碰面了,五人又说又笑,不一会儿,又抬头朝远处的一对白色恋人挥手。 路线将近尾声,眼见再拐个弯就能看见巨型画作的真面貌时,梁日柯却忽然拉住李杏梨停下,赖心荷等人这时也走过来,轻声细语地疏散了一下人群,空出一个位置来。 李杏梨猜到有古怪,不禁诧异地看着身旁的男生。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梁日柯垂着眼,眼底罕见有羞涩:「希望你喜欢。」 迈步,转过身来。 眼前豁然开朗。 李杏梨仰起头,大片的绚烂的色彩铺展出一个世界,顏色杂乱无章,没有任何清晰的轮廓;然而她却看到很多,多到几乎要漫溢出她那有限的脑袋,连同她那小小的心脏,紧紧被包裹住。 粉红漫出薄荷的清风和海蓝的水跡,轻盈的黄调出其不意,还有朦胧的白光落进每个角落。 这只是一团繽纷的混合体,但却能从中捕捉到男生的各种情绪,坚定的力度、温柔的揉染、以及倾尽所有爱意—— 《她的声音mylover》 用他的色彩,画她的声音。 赖心荷,赵远、张诺诺、井小磊和其他「时日」的人渐渐靠过来,女生身边越来越多人,所有人一声不响,脸色掛着笑容一同看画。 李杏梨不争气地流了整脸的泪,梁日柯笑着替她擦泪,由始至终没有说话,看着女生一会儿后,只觉创作时的情绪,这刻又甦醒过来。 灼热、心动以及渴望。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手一抬,便捧着女生的脸颊。 喀嚓—— 细微的拍照声响起,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拍下如此美丽的一幕。 一时间,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他,因为他违反了守则。作品的简介下,言简意賅地写着: 「请保持安静,因为她喜欢安静。」 也只有安静时,才能好好倾听她的美。 李杏梨浅浅地笑出声,眼见主角都笑了,其他人也不客气地笑了。来到路线的终点站后,并不是代表旅程结束,人群中开始有人认得梁日柯,纷纷上前攀谈请教;有的人折返回刚才喜欢的画作前,再仔细欣赏各种细节。 一切美好的发生自有铺垫,散场时回头再看,沿途风景实在美得惊人。 人生不过也是如此。 李杏梨被梁日柯在眾目睽睽吻了一下后,羞耻心又起,趁着男生被人缠住的时候独自逃跑。 不料走到拐弯处时,不小心撞到人,她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剎那间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很高,打扮怪异甚至有点极端,黑衣黑裤黑鞋,银色的头发绑成长卷马尾,前额剃了半个光头,手脚、脖子、额头、耳后全是刺青,好像四方八面地一直往他的五官攀爬。 最惊人的是他的双眼,全黑,没有一点眼白。 「对不起,你没事吧?」 李杏梨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对方的声音,很温柔,于是忙道:「没事没事,是我撞到你才对。」 那个男子笑了,一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的气质,她竟然觉得,他和梁日柯是同一类人。 李杏梨刚放松下来,旁边又来了个女人,两人对上目光后竟然有种惊天动地的幻觉。 「表妹?」 「表、表姐?」 江芝挽起男子的手,挑眉:「这个世界真小呀,原来刚才那个女生是你。」刚才她进来就看见kiss的一幕,不过角度关係而看不清女生的脸。 李杏梨尷尬一笑。 「怎么跑了?」梁日柯刚把人逮到,一抬眼,竟愣住了。 男子全黑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笑容却如沐春风:「日柯,好久不见。」 梁日柯也笑了:「原来你来了。」 李杏梨和江芝面面相覷,一头雾水。 「我们是大学同学。」黑色男子说。 「『时日』的创办也有他的份」梁日柯说。 「我男友。」江芝挨着男子。 「她是我表姐。」李杏梨指指女人。 人物关係解构完后,赖心荷等人也衝了过来,兴奋地抱着黑衣男子,「你怎么来了!?」 「不只我,其他人也正在路上。」黑色男子笑。 不一会儿,画廊里聚满了「时日」当初成立时的三十多人,连唐舒乔也透过电话视讯和大家会面。李杏梨和江芝没有打扰他们,便站到一旁说起话来。 江芝的一行一举与常人不同,李杏梨一直觉得她个误入歧途的人,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对方也是个艺术爱好者。 「看来你现在混得不错。」江芝弯起嘴,话中有话:「当初我说得对吧?」 「对,谢谢你表姐。」 江芝笑了一声,手下意识要去拿烟,摸到热裤口袋才想起这里不能吸烟,碎了一下嘴,她朝前方抬抬下巴:「带我去看看那画。」 李杏梨自然答应,但走了两步又回头:「我不懂艺术,你如果想找个嚮导,我可以叫??」 「你刚都看哭了,怎么会看不懂?」 「艺术与生活,幻想与现实,本质上是脱离不开关係。」 「想想你为什么是现在的李杏梨,而不是回去乡下种田的李杏梨?」 见女生一脸迷茫的模样,江芝把话砸下:「只因为你仅仅踏出了一小步。」 李杏梨站在斑马线后,一手看着地图。 她来惠兰高中已经工作满一个星期,但每天一下班就被梁日柯接走,根本没时间到附近逛逛,现在连找个街名都得靠电话。 抬起头,对面一整行都是买乐器和唱片的店,她要找的街道应该就是这里。 看来走对了。 李杏梨刚过完马路,电话就响起。 醺醉的街景中,男生清和的嗓音响起:「买到了吗?」 「还没,不过我已经找到地方了。」 王心凌的演唱会结束后,李杏梨虽然没有买票进场,但也想买个专辑回来听听,于是这天就让梁日柯别来接她,自己还能顺便到处逛逛。 「那我先掛——」 「别掛。」另一头的梁日柯笑着阻止:「再聊一下,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好吧。」自从李杏梨换了工作后,两人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而男生似乎也越来越懂得撒娇,她笑:「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才刚落落大方地说完,梁日柯就自己打脸了:「还是,说说你的工作??你上回说的那个学生,他还有继续找你聊天吗?」 李杏梨顿时笑得说不出话来。 画展结束后,江芝和黑色男子离开时,眾人才发现他俩谈的是姊弟恋,而江芝和李杏梨又是同一个家族,这为梁日柯深深烙下一个阴影。 「没、有,他有喜欢的女同学了,前天已经在一起。」 对面的声音一窒,才说:「那就好。」 李杏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缓缓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店舖,橱窗全都披上鲜艳的光,隔了一阵子,女生静道:「梁日柯,夕阳好美啊。」 「等我一下。」片刻,细碎的布料声响起,男生的声音再度传来:「嗯,真的好美。」 「你知道吗?莫内曾经说过??」李杏梨半瞇起眼,昂然地抬起头,满眼璀璨:「『我不怕直接看太阳。』」 「所以后来他视力受损了。」 「但他画下了世界上最美的顏色。」 梁日柯记起某年生日,他也曾拥过最美的顏色,满腔温柔挥之不去:「你从哪听来这句话?」 「不告诉你。」女生轻笑:「怎么办,我现在选择困难。」 这条街全部的店都有专辑卖,有几间大型的店还有钢琴卖,于是她乾脆从街头又走回街尾。 就在她选定了一间装潢华丽的店铺时,旁边原本黑漆漆的小店无声地亮了。 她收回脚步,往旁边一瞄,外面竟然全是王心凌的海边和宣传,什么年份的都有。 「杏梨,你的出租屋下个月就期满,要不??」 李杏梨推开门,一阵侷促的味道涌来,店铺很小,里面贴满同一个女明星的海报和周边。 「??你搬过来?」 李杏梨握住电话,回过神来:「你意思是??我们同居?」 电话里传来男生诚恳的声音:「对,我想和你住一块。」 「欢迎光临!」 一道明亮流利的女声从里头响起,李杏梨才发现店铺的尽头,一个女人正低着头逗着怀里的婴儿,她慢慢走进去,一时忘记回应男生的话。 柜檯后面张贴着许多照片,有家庭照、结婚照、怀孕照、开业照,彷彿将生命剪成一幅一幅地贴在墙上,昏黄的光照着,客人大多只能匆匆一瞥。 女人很年轻,皮肤很白皙,头发随意夹在后脑,因为抱着婴儿的关係而冒了些汗。 「你好,我想要这个专辑。」李杏梨指了指旁边的海报。 女人抬头,清澈眼眸映着微光,「好,麻烦,等,一下。」 时光的声音散落一地。 电话里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静止。 「找到了吗?」梁日柯轻问。 李杏梨紧紧地握着电话。 黄昏的絮语、夏季的遐想、年少的迷茫—— 「找到了。」 她全找到了。 沉默的瞬间,徒留彼此浅薄的气息,声息之间,有歌响起。 「梁日柯,你听过这首歌吗?」 店铺里响起歌单中的第一首歌,只有黄昏知晓。 「没有。」 女人把婴儿放回篮子里,正低头找着专辑,婴儿五官清秀,应该是个女孩子。李杏梨默默看着她,那孩子也用黑溜溜的大眼看她,忽然之间,两个都笑了。 孩子笑得咯咯清脆,大人却笑得眼眶发烫。 「梁日柯,你喜欢孩子吗?」 对面的男生一顿,诚实地说:「喜欢。」 「梁日柯,你见过最美好的事物是什么?」 身后又有客人来了,门缝送进一束光。 女人将一个包装整齐的袋子递给她,却在看明白女生脸上的泪时,停下一切动作。 「与你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