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马不是马》 第一章 扯淡的命 老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说的是人的这个命数啊,是改不了的。 比如你生在谁家,家里是穷是富,往后过的是好是孬,都是打娘胎里就带着的。 好比我吧,我的命就不咋地。 一九三八年出生在东北深山的一个小村里,我的生日就是我爹的忌日。 我娘临盆那天,他挣命似的非要上山套狍子,结果狍子没套着,自己让熊瞎子给扑了,尸首零碎着回来的,他前脚被抬进院,我后脚就哭出了声,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给他哭了丧。 反正村里人都说,我是丧门星转世,克死了亲爹! 我倒是不在乎这个,我都不知道他长啥样,他给我留下的,就一个姓名。 我姓王,家里穷的叮当响,可架不住我那死爹有志向,给我取了个大名,王富贵。 富不富贵还没个谱,丧门星的操行却越来越明显了! 四岁上,邻居桑大娘抱了我一下,亲了亲脸蛋,第二天居然就在炕上咽了气儿。 八岁上,跟几个发小下河洗澡,赶上遥河涨水翻浆,一阵黄水冲过去,四个人没了仨,就我被两块卧牛石卡住,不但没伤着,还抱住一条撞晕的大鲤子哈哈直笑。 十二岁更邪乎,赶上山荒,几个月没见荤腥,就把主意打到了山神的祭品上。 没成想,等我去的时候祭品都快被划拉没了,剩个牛头没人敢拿,那是三牲里的供尖,旁人怕拿了它真被山神怪罪上,可我没管那个,抱回家就给烀了。 不料动了祭品的人家,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人,打塔摔死、放山砸死、撞邪吊死,只拿了块桃酥的都没跑了,唯独啃了牛头的我,屁事儿没有! 打那之后,我发现自个儿觉醒了一项天赋:净街! 我走到哪儿,哪儿就立马没人,不管初一的大集,还是元宵的花灯,我一到,整条街立刻马衔枚、人疾走,闹不好还有人给报号:“丧门星来啦,快跑!” 说到这儿,有的朋友应该已经忍不住挑起大拇指,赞一声“哦豁”了吧? 没错,我的命数就是如此奇葩,生于战乱,长于深山,由寡妇带大,打小偷李家鸡儿,摸刘家狗,村里边横行,四邻中逞能! 反正靠山村这十里八乡的,你随便揪住个人问上一句,王富贵这人咋样,人家保管恶狠狠的瞪你一眼,再使劲儿呸你一口:“好么秧的提他干啥,晦不晦气!” 得嘞,说了这么多,我王富贵的极品命格到底啥逼样,你们算是有底儿了吧? 嘿嘿,我跟你说,那是你还不知道我娘是干啥的! 诸位应该都听过南茅北马这个说法吧? 南茅暂且不提,这北马指的可不是姓马的,而是一个行当,关外叫它出马仙儿。 说白了就是家里供着野仙,靠仙家的庇佑给旁人看事儿问卦的人,俗称跳大神! 关外五大仙家,胡黄白柳灰,各有各的能耐。 甭管你供的是哪路仙儿,只要掌堂的大教主有道行,手底下再有几个听使唤的护法,你再诚心孝敬着点,不说呼风唤雨吧,给张家寻个猫,刘家找个狗之类的事儿,还是手拿把掐的,自然也缺不了吃穿。 你要问我娘供的是哪一家,那你可真问着了! 她老人家供的那叫一个全科,除了五大仙家之外,什么妖魔鬼怪,什么虎豹豺狼……这么说吧,但凡你点得出名道得上姓的,我娘那糊得满屋都是的仙单上,全都有,连院里劈柴用的木头墩子背面,都刻着一行大字:老山万灵神木真君之位! 可要真遇上点事儿,让她请个老仙儿来给看看,嗯哼,甭想! 对,就是谁也请不来那种! 但你可别小瞧了俺娘,俺娘有手绝活儿,会变声儿,甭管猫叫、狗叫、狼嚎、虎啸,那真是学啥像啥。 请仙儿确实请不来,可架不住她能演呐。 就算你人老成精看得穿人生百态,要是不知根底,也看不穿她戏精本精的演技! 人生如戏嘛,全凭那个演技嘛,对不对? 可就是这样一个牛气冲天的女人,唯一疼我爱我的女人,终究还是招架不住我这丧门星的命格儿,在我刚满十八这年,被我活生生给克没了! 临了临了,她老人家紧紧抓着我的手,一脸的不甘呐,拼了命的示意我,让我把耳朵凑到她跟前儿,好像还有什么要紧的话想交待。 当时我这心呐,就咯噔一下! 莫非……莫非我老娘其实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逃婚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眼瞅要走了,才肯吐露实情,让我去城里的豪门世家来个认祖归宗? 还是说,她其实是什么隐世门派的嫡传弟子? 为了掩人耳目,才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村里,如今要撒手人寰了,不得不把她珍藏多年的秘籍天书,传给我这个小瘪犊子,呃,不对,是唯一的独子,免得那一身惊世骇俗的绝学断了传承? 我赶紧把脑袋凑过去,耳朵贴着她的嘴唇:“娘,有啥没交待的您尽管说,别怕我承受不住,我胆儿贼大!” “呜呜呜……啊啊啊……” 我娘一顿呜呜,我两条短眉顿时拧成了麻花,死活听不明白她说的是啥! 然后就觉着,耳朵一阵剧痛,眼瞅就要被咬掉那种剧痛! “唉哟,我地个亲娘哎,你想说就说,不说拉倒,咬我干啥?” “小兔崽子,你特么堵住老娘嘴了……” 话到一半,回光返照那股气儿撒了,她老人家哏喽一声,脑袋一歪,撒手人寰。 我登时悲从中来,扑上去死死抱住她老人家,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摇晃:“唉哟我地亲娘唉,你咋就这么走啦,你等会儿哎,你还有话没说啊!” 可惜啊,我把自己都晃悠迷糊了,也没把她老人家摇醒,打心底里冒出的那点盼望,就这么落了空,我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啊! 哭到最后,连我自个儿都闹不清,到底是哭自个儿没了娘,世间再无一个亲人,还是哭那没了着落的富贵人生! 甭管咋哭吧,丧事该办还得办。 我拾掇拾掇家底儿,去棺材铺打了一口薄板棺材,求爷爷告奶奶才找来几个帮忙的,在院里搭上灵棚。 也请不起知宾,幸好打我小时候起,我娘就时不时带我给别家主持丧事,这里面的道道我清楚的很,而且,自力更生挺好,主要是不花钱! 按常理,办白事是有大规矩的。 主家得先派一人,拿着寿衣爬到房顶哭喊死人名讳,连喊三声之后回屋,把寿衣给死人穿戴上,这叫招魂,之后还有哭丧、守丧、入殓、出殡等等,繁复的很。 但这里边多半是做给活人看的,有些则要够得上那个条件才好使。 还拿招魂说吧,首先一条,周遭三百丈内,不能有比主家更高的房子,这样招魂才能把死者魂魄喊回来,否则喊破喉咙也没用! 这里边的道道咱就先不说了,反正到了我这儿,假把式一概不用,直接穿寿衣、入殓,守灵三天之后我捧上丧盆子,带着出殡的队伍出了村,朝着南山根就去了。 靠山村背靠北山,面迎遥河,村里人死后都埋在北山根的坟圈子里。 要去这坟圈子,先得从村东头唯一的土道出去,绕到村后,路倒是不远,可这条土道只有两米来宽,左右都是苞米地,迎面来一辆牛车都错不开,碰上会车的时候,就只能有一边先退回去。 说来也巧,我们刚出村口,就听见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那个响啊,搅得我们这边的唢呐都吹不下去了。仔细一瞅,迎头开过来一辆大卡车,车头还扎着个硕大的红花,两边挂着大红的条幅,后斗里拉着十来个身穿土黄军装的人,车一边开,他们一边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儿,香两岸……” 我一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送葬碰上这么个主儿,呸,真特娘的晦气到家了! 第二章 落地的棺 别的地方什么风俗我不知道,但是在我们村,送葬的队伍是绝不能走回头路的,人死了你还往回领,万一走不利索,倒霉的可不止一家。 队伍当时就停下了,唢呐也不吹了,谁也不知道该咋办,都眼巴巴的瞅着我。 没成想,我们这边停了,人家可没有停的意思,一路上这个高歌猛进呐,屁大远个距离,眨眼工夫就到眼巴前了,队伍顿时被冲得里倒歪斜,全都摔进了地垄沟! 幸好我们躲的快,没人受伤。 可我们躲得开,抬棺的八仙躲不了啊,他们入行的时候师父就教训过,肩上的杠子重万金,万一有个闪失,非但对不起主家的重托,手里的饭碗也就算砸了! 他们一咬牙一挺腰,怒视直奔而来的卡车,要么你停,要么从我们身上碾过去! 卡车也担不起这么多人命,终于嘎吱一声在棺材头里刹住了! 我这才定了定神儿,一摸脑门子,全是冷汗! 再定眼一瞧,嘿,车上的人稳了稳身子,还在哪儿唱呢! 没等我开腔,边上的铁骡子就不干了,几步窜上去,手里的哭丧棒就戳上了车头:“停,都特么别唱了,瞅你们一个个眼珠子挺老大,都是鱼泡吹起来的啊?瞎么呼哧的,看不着人家这边在送葬吗?” 老话说,秦桧还有仨狗友呢,我没有仨,铁骡子就是我唯一的狗友。 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他也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主儿,出了名的混不吝。这几天跟我忙前忙后,受了不少窝囊气,正憋着火呢,又碰上了这事儿! 人家反应也挺快,驾驶楼里跳下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出头,穿了一身部队上的土黄袄子,壮得跟个牛犊子一样:“噢哟,刚才没看清楚,还以为你们跳大秧歌呢。” 铁骡子一甩哭丧棒,砸得车头当啷一声:“你那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呢,滚,赶紧给我滚远远的,好狗不挡道,听见没有?” 那男的没把铁骡子当回事,嗤笑一声,居然抱着膀子打量起我们来。 边上的小姑娘一把拍开哭丧棒:“你说话放尊重点,我早就鸣笛提醒你们,给你们让路预留了充足的时间,谁知道你们这些乡下人这么不懂分寸,不知进退!” 哦豁,好经典的倒打一耙! 这要搁旁的爷们,或许冲人家是个小姑娘,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可铁骡子是谁? 他一脸阴笑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小脸盘大眼睛,一双麻花辫垂在前胸,虽然穿了身军装,神情严肃的很,可毕竟还是太嫩了,气哼哼的样子不但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有点傻乎乎的。 笑着笑着,他手里的哭丧棒就往小姑娘胸脯上怼了过去:“尊重?哪家窑子没看紧,跑出你这么个小骚货来,让你们滚算是客气的,再不滚,爷把你们车砸了!” “你……”小姑娘显然没被棍棍儿戳过,只一下,眼圈就水盈盈的了。 他这一闹,车后斗里那十来个年轻男女都坐不住了,纷纷跳了下来。 我眼见再扯下去非干起来不可,只得上前,一肩膀把铁骡子顶开:“诸位军爷,对不住啊,我这兄弟脾气太冲,不是有意开罪诸位,还请多多包涵。” 说归说,其实我心里也压着火呢,这要搁往常,我哪用得着放狗咬人,自己早冲上去开骂了,可今儿个不行,这一身披麻戴孝的手里还捧着个盆儿,根本没法施展。打起来我俩挨顿揍没啥,可不能让我娘跟着受了牵连! 为了养大我这个丧门星,她一个寡妇,穷横穷横的驴了半辈子,看着瘦骨伶仃的,可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却像是一座山,替我挡下了所有灾祸! 如今轮到我了,这是我第一次挡在她前边,也是最后一次!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她受这份儿窝囊气! 而且对面都穿着军装,什么来头还不好说,不能任由铁骡子自由发挥个没完了。 我正琢磨,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上前接过了话茬:“都是误会,大家别激动。” 他抬起手,把众人的情绪都安抚下来,转头对我笑道:“小同志,我们不是部队上的,是从北京来的青年志愿垦荒队,来这里呢,是帮你们建设农场的……” 不是兵? 我稍稍松了口气儿。 可不是兵我们也得罪不起! 我使劲挤出个笑模样:“那就麻烦诸位大哥大姐给让条道儿,让我们过去呗。” “是这样啊小同志,这路太窄,我们的车没法调头,不如你们往后退几步……” 铁骡子恼了:“放你娘的屁,要是你娘出殡,你肯抬着棺材往回走吗?” 垦荒队这帮人哪是受得了气的主儿,一听这话,顿时脸红脖子粗的嚷嚷起来。 “为什么不行?” “你们这是宣扬封建迷信,是残余陋习!” “土葬更是陋习,火葬,拉去火葬!” 群情激奋,这些人居然振臂高呼,一个赛着一个的喊起了口号。 一听他们想烧了我娘,我心里的火就有点压不住了! 我小时候就有这么一帮人来过,把我们娘俩折腾得够呛,要不是村里人都说我们就是骗子,他们差点就把我娘拉去游街,怎么着,现在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她? 但这话我不能说,就冷冷的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喊的差不多了,我才冷笑着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就知道,老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铁骡子也咬牙切齿的嚷嚷:“对,这是我们村儿的规矩!” 那人高马大的家伙一听这话,当场嗤笑起来,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出了声! “你们‘村儿’的规矩?” “规矩?狗屁规矩,不知天高地厚!” “全国都开始火葬了,你们村多了个屁,我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说着,他抬手就把铁骡子推了个跟头,接着一指棺材:“拉去烧了,埋什么埋,穷占地方!” 吵吵归吵吵,一旦动了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况且他推搡的不是旁人,是铁骡子! 他们不知道铁骡子是啥人,我们可清楚的很。 果然,铁骡子爬起身,划拉划拉屁股,嘿嘿一笑:“我埋……我埋你娘个腿儿!” 话到一半,铁骡子猛挥手,啪嚓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他脸上,抽得那叫一个响亮,生生把他抽得转了半圈,一头扎在路边的石头上,当场就见了血! 见了血,场面就更控制不住了,这帮人抽出腰上的武装带就冲了过来! 我跟铁骡子早有默契,刚才看他发笑,我就有了准备,这节骨眼上,也顾不上手里捧的是啥了,狠狠朝面前的一个小年轻砸了过去,顿时把他砸了个四仰八叉! 可我刚揪住另一个,就听身后噗通一声闷响,人群突然安静了。 转头一瞅,我登时如遭雷击! 有个蠢货可能是看我俩扎手,想着柿子要捡软的捏,居然冲着抬棺人去了。 抬棺人没防备,当场被踹翻一个,肩上的杠子当场滑脱,他这么一滑,旁边的自然也扛不住,连带着被拽倒,棺材没了支撑,轰然杵进了土里,顿时尘土飞扬! 薄板棺材不禁摔,棺材盖当场崩开,歪向一边,露出了棺材瓤子! 众人顺势看去,全都惊了个哆嗦! 棺中之人一身鲜红的绣花旗袍,黛眉入鬓,面若桃花,栩栩如生,更要命的是,她那双凤眼半闭半睁,唇角还隐约上翘,好似在冲着所有人冷笑! 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死人入土的事,没见过也听过,可谁见过这个架势? 那红艳艳的敛服,三分像寿衣,七分像嫁衣,那粉面桃腮的妆容,眉眼含笑的神情,与其说像死人,不如说是怀春入梦的新娘…… 第三章 好酒上头 不知是赶巧啊,还是招了劫,打横里卷起一股子邪风,呼啦啦吹得人睁不开眼。 尘烟一起,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儿,没来由的卷来一片云头,冲着村口就压了过来,转瞬间天光暗淡,雷声攒动,阳春五月里,竟冷得人一阵哆嗦! 那两个脚滑的八仙顿时吓得面色惨白,扑在地上连连磕头,身子抖如筛糠。 未到坟头棺材落地,这是出殡的大忌! 这说明死者含冤,不肯就这么离开,如果不妥善处置,怨气吐不出来,很可能入土不腐,成为僵尸,甚至化为厉鬼重回阳世,给主家、亲族,乃至街坊四邻招来泼天大祸。 而且,尸首见光本就是大凶之兆,如今棺中人偏又一身赤红…… 莫非要起尸? 众人惊得魂不附体,不知如何是好。 我却只觉得,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后槽牙被我咬得嘎嘣作响! 我颤抖着走到棺材前,抬起的手,止不住的哆嗦。 相信我,人一旦气急了,真会哆嗦个不停。 别人不知道她这一身红装的由头,我自然晓得! 她这一辈子啊,活的都是我! 虽是女儿身,可过得比爷们儿都糙! 临了临了,她才想着替自己活一回,嘱咐我给她穿上压箱底的嫁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像个女人样儿,她说,这样下去见到我爹,我爹才不会嫌弃她! 可谁曾想,就连她这点心思……我都成全不了啊! 一念及此,我双膝跪地,嘭嘭嘭三个响头,磕得脑门上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娘,儿不孝啊!” 四下里再无声息,吵嚷、叫嚣、唱歌的、车喇叭,全都消停了。 铁骡子上来抓着我胳膊,把我拉了起来。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死死盯住那个踹人的,右手就朝后腰摸去…… 就在这关口,忽听远处一声暴喝:“富贵儿!” 这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我一愣,回头看,一行人快步而来,为首一老头须发皆白,狮鼻阔口,一身玄衣短打,走路虎虎生风,后边还跟着几个精壮汉子。 “村长来了!” “快让村长给看看,这可咋整!” 人们纷纷让开,村长大踏步走过来,挡在了我与那小年轻中间:“你想干啥!” 我回过神,心里也是一阵迷糊,刚才我要是捅了人,岂不正应了棺材落地的劫?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占着理儿:“叔,他们差点撞死我们,还要把我娘拉去烧了!” 村长瞄了他们一眼,转头道:“误会了吧?气头上的话,哪能当真?” “误会?你瞅瞅,这是误会?” 我指着头破血流的自己,余光瞥见对面的人想回嘴,我转身一指落了地的棺材! “还是说,那是误会!” 对面的顿时不吭声了! 村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可迟疑了一下,他还是眯着眼盯住了我:“肯定是误会,人家是城里来的垦荒队,我这就接晚了一会儿,你就给我惹下这么大个豁子?” 微微一顿,他又说:“人家打城里来,不懂山里规矩,你家是出马的,你也不懂?” 他说的到底是啥规矩我真不懂,可这言外之意,我懂了! 我打三岁就跟我娘东奔西走,各种嘴脸见得多了,他一口一个城里来的,不就等于一下接一下的抽着我的嘴巴子告诉我,我算什么东西,我得罪不起人家吗? 没错,跟我相依为命的娘都死了,我还能惹得起谁? 可那又怎样! 我强按火头,一字一顿:“你……可瞧仔细喽,我娘的棺材都落地了!” 村长扬起那蒲扇大的巴掌,一下抽在我头上:“还不是你小子闹出的灾殃,多大个人了,还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把人打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我咬着牙没吭声! 我豁出去了! 见我还梗着脖子没有服软的意思,他瞥了一眼棺材:“你娘,可在哪儿瞅着呢!” 这话一出,我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是啊,我娘还在那儿等着入土呢! 棺材落地这种事,我也只听过没见过,这个劫该怎么破,恐怕也只有挺过了战乱、见识过灾祸的村长才知道,我不低头可以,难道让我娘也等着? 今儿个本已犯了大忌,要是再耽误了吉时,必定凶上加凶…… 可我一个戴孝之人,去跟人弯腰低头,祖宗八辈都得跟着抬不起头来。 铁骡子看我为难,上前一步:“人是我打的,赔礼是吧,我赔!” 他二话不说,上去冲着那群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对不住!” 谁知这些人,有的冷笑,有的冷哼,有些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不睬。 那人高马大的小年轻呵呵一笑:“哟,这就服了?” “刚才的牛逼劲儿呢?” “可惜啊,你这个躬鞠的不够标准!” 说着,他伸出一根儿指头一下下戳着铁骡子脑门:“我告诉你,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打人、闹事、大搞封建迷信,还想蒙混过关?道歉可以,拿出你悔过的诚意来!” 他这番得意洋洋的举动,把村里人都看惊了! 这小子是真不知死活,他立马就会知道,铁骡子这名号是怎么来的了! 可万万没想到,铁骡子只有那么一忽儿沉默,接下来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住啊,我错了!” 我只觉脑袋忽悠一下,心里刀扎似的疼,他性子桀骜,连亲爹都没跪过! 不管旁人咋想,我立马冲过去,不由分说的把他拽了起来。 对面的眼镜男也上前扶他:“别这样小同志……” 说着,他转头训斥小年轻:“有立场,有冲劲儿是好事,但不能什么事都上纲上线,农民兄弟的风俗习惯我们必须要尊重!” 他这话的语气已颇有几分凌厉了,小年轻没敢顶嘴,可边上一个短发小姑娘却七不服八不忿的哼了一声:“那能怪谁,是他们挑衅在先!” 眼镜男一个警告的眼神看过去,她这才闭上了嘴,可仍旧扬着下巴,没当回事。 村长一看眼镜男明显是这帮人的主心骨,赶紧热情的迎了过来,抓着人家的手使劲儿摇晃,但他们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 不多时,村长一脸的阴沉的对我道:“去,给你娘磕头!” 说着话,他按着我脖颈子往前一耸,我立马山根不稳,蹬蹬踉跄几步,一下跪倒在棺材头前,就听村长念叨:“富贵他娘,知道你放心不下这小子,可人鬼殊途,该上路的时候就得上路,后人自有后人福,管的太宽对他没好处!” 一边说,他一边飞快的搓手,直搓得手掌通红,才试探着去摩挲我娘的眼皮。 说来也怪,之前我怎么摩挲都没合上的眼,经他这么一抚,还真就闭上了。 他直起腰来,明显松了口气儿:“哎,这才对劲儿,生死不相干,阴阳不同路,孩子们也不是故意给你添堵,我再让他们给你赔个礼,咱这就上路了行不行?” 转过身,他疾言厉色:“富贵儿,还不磕头!” 我被他这一吼,也没了方寸,只得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紧接着我就被扯了起来,他拍了拍我肩膀,转身对垦荒队的人道:“都过来行个礼,甭跟我论什么对错,人死为大,行个礼也不算屈了你们!” “无亲无故,凭什么让我们行礼?” “什么陈规陋习,我们那里不兴这一套!” “你们打人的事还没清算完呢,还想让我们赔礼?” 这帮小年轻居然不依不饶的嚷嚷起来…… 正当我火冒三丈,村长下不来台之际,眼镜男重重一拍巴掌打断了他们,他满脸歉意的对村长道:“这些孩子冒失冲动,都怪我平时没约束好,这样吧,我代表他们给逝者行礼,您觉得可行吗?” 村长瞄了一眼那些神色激昂的小年轻,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 我虽心头恨恨,可既然由村长主事,我便没有插嘴的余地,这是规矩。 眼镜男倒是礼数十足,恭恭敬敬的脱帽肃立,然后三鞠躬,挑不出半点毛病。 礼毕,村长一言不发的缓步走到棺材下,抓起一把土合在掌心,口唇微动似在默诵什么,片刻之后,突的睁眼,猛然一把将掌心的土按在了棺材盖上。 怪事儿来了,松散的沙土被他这么一按,居然像湿泥巴一样糊在了棺材盖上! 村长这才抻着袖子抹掉脑门上的汗,一挥手,那几个壮汉上前盖好棺材盖,接过抬棺杠,一声起,棺材重又四平八稳的离了地,村长当先引路:“落地为坟,入土为安,富贵他娘,上路啦,你望西南大路,走明光大道,起行!” 随着他一声高唱,鼓乐队重又吹奏起来! 唢呐一响,天上云层洞开,一束明晃晃的阳光正打在队伍头里,真像是西天佛光照耀,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挡路的垦荒队员不情不愿的让开了路,到了车前,村长径自跳进驾驶楼,不一会儿,就瞅那汽车好像后边长了眼似的倒退而去! 一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埋了我娘,回村就轮到摆席了。 我知道自个儿名声在外,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请客吃席来的人也不会太多,就只请人做了两桌,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连路过的都绕着我家走。 旁人不来,村长却是该来的,村里八十一户人家,婚丧嫁娶他就没落下过。 可今儿个,他没来! 直到过了晌午,找人打听才知道,村长把垦荒队那帮人都请去了村部,安排他们到各家各户住下,白天跟我们干起来那男的,被安排在王豆腐家,那俩个模样挺俊的小娘们,好像住小水仙家了。 听说村长还叮嘱大家伙好好照顾这帮城里娃,择日还要开联欢会。 我暗暗叨咕了两句,王豆腐家,小水仙家,嗯,挺好! 笑着回了院里,我往铁骡子身边一坐,把酒给他满上:“来,骡子,走一个。” 铁骡子端起酒盅:“你别想那么多,这是赶巧了,村里不是来外人了么。” 我呵呵一笑,看着满满一桌子没动过筷的八碟八碗:“别整那些没用的,咱哥俩多久没这么阔绰过了?来,今儿个陪哥好好喝两盅!” 铁骡子乐了,扬了扬小酒盅:“就搁这个?扯鸡毛犊子呢?” 我也乐了,酒盅一撇,换上海碗,火辣辣的高粱烧直灌入喉,那滚烫的劲头就像吞了把烧红的刀子,从嘴里直戳进肚子,呛得我一口酒没咽利索,连声咳嗽,眼泪不知不觉就出来了! 我哈了口酒气,猛的将海碗甩在了地上:“好酒,真特么上头!” 第四章 古祠野狐 兴许是酒喝得太多,后来发生了啥我都不记得了,反正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砸门,吓我一激灵,坐起来还愣了半晌,还以为是做梦。 可紧接着又一阵邦邦声,隐约还听见有人喊我大名。 山里村子歇的早,报丧都不兴喊大名,怕被鬼啊、仙啊的听了去,惦记上。 这深更半夜的,到底谁这么丧?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拎起桌上的赶神鞭,悄么声的往院门口走。 透过门缝看,月光下一张大脸,居然是铁骡子去而复返。 “半夜三更不睡觉,你特么要成精啊!”我开了门,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谁知他死死扯住我:“哎呀,别睡了,赶紧跟我走!” “往哪儿走?” “去村部,这回咱俩可惹了大豁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死命把我往外拽,脸色比给我娘哭丧的时候还难看。 我看他不像假装,沉声吼了一嗓子:“你慌个鸡毛,站那儿,给我说明白儿的!” “嗐,就那个男学生,白天让我揍出血的那个……” “他不是被安排在王豆腐家了吗,咱们去村部干啥?” “欢迎会还没结束嘛,天傍黑他就来神儿了,又唱又跳的,好几个人都摁不住他,我就往前凑了凑,你瞅瞅,这家伙给我挠的,都破了相了嘿。” 我翻了他一眼:“你不破相也没法儿看,他那是喝多了吧,关咱俩屁事?” “还不是……嗐,还不是他在那儿没完没了的唱嘛,唱的好像是狐仙调。” “啥?”我听得一震,狐仙调是出马弟子请狐仙时用的,调子高的能挑破天,等闲弟马根本学不来,遍数靠山村周边也就我娘会唱。 说到这个份上,铁骡子也不支支吾吾了:“他们都说是你娘降罪,上了他的身!” “放屁……我娘会干这种事儿?”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也犯了嘀咕,难不成真是我娘被气急眼了,要拉他垫背? 我还琢磨呢,铁骡子急得直跺脚:“别磨叽了,他们已经去找徐老仙了!” 一听这话,我再也稳不住了,紧忙拉上他就走。 徐老仙是邻村一个算命的,钱给够了他也会给人看事儿,同行是冤家,他跟我娘早就不对付了,万一真是我娘回魂,落在他手里肯定没个好! 我俩到了村部,往门口一站,我心里就打了个突儿! 这房子早年间是满人的祖庙,满清一倒便没了香火,因为盖得宽敞,就做了村部,前后两进跨院,东西各有厢房,平时瞅着挺有气势,但如今月下看去,怎么这般清冷? 对,就是那种毫无人气的清冷! 照铁骡子所说,里边现在应该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才对。 我回头看了一眼铁骡子,却见他冷冷一笑:“走啊,跨过这个门槛就到了……” 我猛然意识到不对,这不是我熟悉的口气。 正想翻脸拿鞭子抽他丫的,忽然半空里一声悠长响亮的雕鸣传来,惊得我一哆嗦,紧接着一阵阴风拂过,风里夹杂着一阵冷笑! 我仰头去看,圆月当空,哪有什么鸟儿! 再看铁骡子,他却恢复了那神憎鬼厌的德行,院里也传来了吵嚷声,虽然还在心惊肉跳,但我也拿不准是不是自己犯了神经。 院里围了不少人,村长和垦荒队的人都堵在门口不敢进屋,里边哼哼呀呀的歌声透出来,侧耳一听,还真是请狐仙的调调…… 我着急了,大步流星的往里闯,却被人一把拦住,转脸一瞧正是村长。 “你来干啥,谁叫你来的!”村长一开口就没好气儿。 “我娘叫我来的,起开!” 我没工夫跟他磨叽,架开他的胳膊,闷头就往里钻! 不料后脖领子被他一把揪住,拽得我一踉跄。 “王富贵,还嫌你惹得豁子不够大吗?” 要搁平时,我还真就怯他三分,可眼下却顾不上那许多了,扯脖子吼道:“里边那个要真是我娘,除了我,谁也降不住她,徐老仙也不行!” 他让我吼得一愣,手上不自觉的松了劲儿。 我娘的名头在那儿搁着呢,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靠山村李大蒲扇的仙堂?他们请徐老仙来,肯定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其实心里也是半点把握都没有的。 村长还在犹豫,旁边的垦荒队长却断然道:“不行!老秦同志,这不是胡来嘛,让你请赤脚医生你不肯,偏要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对,不能让他进,麻烦就是他惹的,他肯定是想打击报复!” “他来的正好,把他捆上,要是褚先明治不好,就把他交给公安!” 垦荒队的其他人顿时也嚷嚷起来,一个个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没心思跟他们在这儿磨嘴皮子,一见软的不行,就悄悄给铁骡子使了个眼色。 铁骡子二话不说,蹦起来,照准嚷得最凶那小子的脑袋就是一杵子,怼得他哎呀一声蹲了下去,铁骡子顺势扑上去就是一顿猛踹。 众人赶忙去拉架,可铁骡子一旦驴起来三两个人根本制不住他,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我趁机一头钻进门里,抬眼就瞧见了那个小年轻,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褚先明! 他正倚坐在桌子边上,一条腿耷拉在桌沿外边晃荡着,手掐兰花指,低着头哼唱。 可那动静,却是一个阴柔的女声,狐仙调被他唱得悲悲切切,那叫一个凄楚无助! 只一照面,我就忍不住暗骂一句:“坏了!” 这动静,这皮相,绝不是我娘! 这……分明是头野狐啊! 仙家也分在堂和在野,修行不易,大多数仙家都会找机缘上堂、寻供奉、积累功德,虽然难免奔波受累,可不愁香火温饱,道行增长的也快。 在野的就不一样了,常年浪迹深山,衣食无着,与山精猛兽为伍,为了点荤腥打得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行事就越发阴狠毒辣,无所顾忌! 而眼前这位,抬头看着我,妩媚一笑,要不是一脸横肉破了功,还真是我见犹怜。 这一笑,笑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特么不是屎壳郎滚粪球子,没屎找屎么! 搁这儿咱偷摸说句实话,出马看事遇上的多半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毛病,什么窗户纸漏风着凉了,獾子钻灶坑吓着了之类,真撞邪的没几个,招惹仙家的更是稀罕得紧! 就算真被缠上了,往往也都是黄家、灰家这些好闹事的,胡家仙儿几乎不露面,倒不是多清高,而是为了那点针头线脑的小便宜,人家真犯不上啊! 可这百年不遇的邪事儿,偏就给我撞上了,合着我命里就该有此一劫? 现在想来,刚才在院门口那一阵迷糊,分明就是它搞的鬼! 可我好死不死的,给当成了耳旁风,拎着根儿鞭子就敢往里闯! 这要不算冒犯,还有啥算冒犯? 铁骡子啊铁骡子,这回爹真要被你坑死了! 第五章 胡家太奶 这会儿再想跑是行不通了,这玩意儿就好比野狗,撞上了再想跑,它能在后边追你十条街,跑的越快,它咬的越凶! 唯一的办法,就是唬住它,就好比弯腰捡石头吓唬野狗那样…… 我清了清嗓子:“呔,哪儿来的畜生,别特么不知好歹,报恩报仇报路数,有商有量有权衡,要是伤了人性命,死活可就由不得你了!” 要论装腔作势,全村儿我第一,挖绝户坟踹寡妇门,满大街撒泼耍横十来年,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早特么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凉透了。 这货一听,果然不唱了,裂开大嘴叉子冲我咯咯直笑:“哟呵,小崽子还挺横。” 他这一笑,笑得我脊梁骨上寒毛炸起! 且不说那嗲声嗲气还透着阴冷的动静,光是那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就够让人肝颤了。 不等我开口,他就阴笑道:“想要个说法儿也行,先给姑奶奶搬碗浆子漱漱口,把姑奶奶伺候明白了,一准儿给你个说法儿。” 我一见有门,赶紧冲门外招手。 门外这会儿也消停了,所有人都瞪眼瞅着我俩,连垦荒队的人都不例外,见我示意,村长紧忙让人捧进老酒、熟鸡、烟袋锅儿,本来是给徐老仙预备的,现在都给了我。 我给他斟了一碗酒,但眼神儿可片刻都没离了他的身。 斟完酒,我退后五步,冷冷瞧着他。 他慢悠悠的嗅了嗅酒气,露出一丝迷醉来,浅尝一口,满意的吧嗒吧嗒嘴儿,这才咕嘟嘟一口气灌了下去,那德行,就像多少年没沾过酒了似的。 喝完酒,他抹了抹嘴儿,顺手把碗撇在桌上,咣当一声,酒碗在桌上画起了圈,吱吱嘎嘎好半天才落到实处,他也不开口,屋里屋外都静了下来,死寂得让人心慌! 抻悠了半晌,他才道:“成啊,看在你还算有孝心的份上,就让你死个透亮……” “怪只怪,你那死娘坏了姑奶奶的风水,埋哪儿不好,非埋在姑奶奶的地界上,你们娘俩自恃有几分道行,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姑奶奶门口撒尿?” 他语气越说越凌厉,说到最后,那动静听起来简直就像钢刀刮骨了! 一听他这话,门外顿时就炸了窝,有拍大腿的,放马后炮的,都在后边对着我指指点点,有的都不顾我娘未出丧期,当场就开始破口大骂了。 但我这会儿没心思搭理他们,也顾不上害怕了,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 敢情这货是奔着我来的? 可不对啊,我娘的坟地是她自己早就选好了的,要说旁的本事她或许没有,但这几十年给人看的风水相的阴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咋也不会把自个儿相到狐狸洞边上! 明知他在扯犊子,但我还是决定先顺毛摩挲:“要是这么说,仙姑怪罪到我头上,还真是一点也没屈了我……” “不如这样,我也不择日了,明个一早就去给我娘迁坟,再到仙姑洞府前竖碑上香,旦逢年节,瓜果三牲一样也不缺了您的,平日的用度也由我来供奉,您看咋样?” 对一个野狐来讲,我提的条件已经够丰厚了,年节供奉日常用度也还罢了,府前立碑上香,那可是敬神礼佛的标准,普通人的香火都能让一个野仙大有进境,我这个背着堂口的出马仙,再没有道行,也比普通人强上百倍,这待遇,比我家堂上的老仙都好! 可他却没露半点喜色:“姑奶奶的洞府嘛……” 沉吟的同时,我眼见他两腮上黄毛渐长,眼仁里竖瞳乍现,摆明了凶相已露。 我心里更疑,想知道一个人是否被野路子缠上,最浅显的就是看皮相,跟撞邪一样,他们通常眼神呆滞,脸上没有半点人色儿,发青的多属胡、黄,发白的不是清风就是烟魂儿,发黑的则是柳、常,这两家大多带毒,上了身立刻就能从皮相上反映出来。 而最凶险的,还要数露出了畜生本相的,好比獠牙、爪子、皮毛,这些就叫凶相,一旦露出这些特征就说明上身的这位已经发了性,往往也意味着不死不休。 虽然眼前这个极力压制着,但我眼睛多毒啊,这屋里又亮堂,还是瞧了个真切。 我不知是哪句话戳了他肺管子,照理儿,现在还没到非动手不可的地步,除非…… 我正琢磨呢,他却拈起桌上的烟袋锅儿磕了磕,塞上烟丝,然后叼着烟嘴儿瞅着我。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知道这是让我上去点烟。 我摸出一盒洋火儿,划着一根,递了上去。 他凑过头来就着火点烟,可烟丝刚鼓捣着,他突然猛吹一口大气! “噗!” 点燃的烟丝被鼓得炸开,化作一蓬星火朝我面门喷来! 幸好我早瞧破端倪,防了他一手,侧身避开火星子,赶神鞭冲着他腰上就扫了过去,毕竟暗里已经蓄力半晌,这一鞭抡出呜的一声风响! 鞭子噗嗤一下刚好砸在他探向我胸口的爪子上! 一股好似牛劲儿的力道传来,顿时把我震得踉跄倒退! 但他也没讨了好去,被砸的吭哧一声,捂着爪子龇牙咧嘴。 没错,我刚才就想到了,讲和讲到一半就动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压根儿就没想跟我谈条件,一切的装模作样都只是想让我放松警惕,方便他趁机偷袭! 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我挥起赶神鞭,抽打着掌心做鼓点,嘴里也不敢停歇:“小小鼓鞭一尺三呐,五彩飘带上边栓,好比那,二郎掌中地三叉戟,哪吒手里地乾坤圈……” 几句唱完,我一个激灵停住了脚,再看他时,眼神儿可就不一样了! “嘿嘿……好你个小瘪犊子,装大爷装到我家堂口来了,你这是找死呐!” 此时我的动静比他还刺耳,一抖肩,浑身散发出一股子淡淡的麝香味儿,整个人看起来比刚刚高大了许多,往哪儿一杵,比起人高马大的褚先明也不遑多让! 门外一阵惊呼:“李大蒲扇的掌堂教主!” “胡三太奶来了!” “谁说王富贵是个废物来着,你瞅人家,请教主都没用二神儿!” 第六章 威震全村 不光门外的被我气势所慑,对面那货也吓一激灵,狐疑的眯起眼,打量着我。 我毫不避让,笑着跟他对眼! 真的,我这笑还真不是装的,你说,明明是两个傻大憨粗的老爷们,此时却一个掐着兰花指,一个扭着水蛇腰,在这儿娘们唧唧的玩对眼儿,还有一帮嘚逼呵呵的缺心眼子在后边鼓掌叫好,这场面,能不着笑么? 他瞧了我半晌,也拿不准我到底是什么路数,便试探着道:“姑奶奶我……” 不等他说完,我上去就是一鞭子! “我管你哪家的熊孩子,甭在这儿跟我装特么野仙儿,滚回你家堂口去,闭门思过三年不许出山,要不然,奶奶可就得找上门去,跟你家大人理论理论了!” 真实身份被我点破,他当时就是一震,气势顿时馁了三分:“早听说三太奶奶大名,不想今日竟有缘得见,晚辈在此给太奶奶叩首了!” 说是叩首,他可没真磕头,而是扭着身子福了一福。 “原来是佟家的妮子,怪不得瞧着面善,说起来,我跟你爷爷还有一面之缘呢,哨儿七如今咋样,身子骨可还硬朗啊?” 这货一听,更是面露惊骇,唯唯诺诺的道:“劳您动问,爷爷他康健着呢。” 至此,我心里算是大致抵定了,今儿个拿捏他算是稳了。 你们不用怀疑,我王富贵还是王富贵,我娘都请不来的教主,我自然也没那个能耐,不过看她老人家演的多了,我也学得几分神似。 咬着舌头学娘们说话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身子变得健壮那是我扎着膀子踅微踮起了脚,只要裤管子够长踮脚也没人能发现! 至于那麝香味儿,倒真是胡三太奶的标志,她老人家平生没旁的爱好,就喜欢掏公麝的屁股珠子,这事儿不管是出马的还是在野的都知道,要学她自然也容易,弄点麝香粉藏袖子里,使的时候一抖开,谁都分辨不出来。 肯定有人会问,那你咋看出人家不是野狐,而是在堂的仙儿? 呵呵,美酒熟鸡就摆在桌上,这货就喝了一碗酒,那鸡,他瞅都没瞅一眼,还不够说明问题么?你见过哪只野狗,有肉不吃,光顾着咬人的? 至于他姓佟这事儿嘛,说实话,我也是靠蒙的,这地界还是满人天下的时候,有家姓佟的大户养了只白狐,哪成想这白狐沾多了人气儿成了精,学足了满人的习性,自号佟家嫡子,他的后代自此也就有了姓氏。 我看他那一福不似汉礼,反而有几分满族蹲安礼的架势,这才冒蒙猜了一猜。 别管咋地吧,眼巴前咱得就坡下驴,虽说一肚子纳闷,要紧的还是把他唬走! “走吧走吧,回去给你爷爷带个好,就说太奶奶我还记着他呢,赶明个得了空,我去跟他喝酒!” 话一出口,我就觉着不对,那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我才陡然惊觉坏了,果然是言多必失,一着急竟忘了辈分,以胡三太奶的身份,只有哨儿七带着酒上门叩见的份儿,哪有自己上门讨酒喝的道理? 就在我心说要糟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叫了声三太奶奶,紧张之下,我下意识一回头,瞥见村长在门口拱手:“三太奶奶,既然来了,喝杯酒再走也不迟……” 我正要答对,可突然脑子一热,就觉着浑身像着了火一样,明明话都到了嘴边,却愣是发不出声音! 更吓人的是,腰身猛的那么一扭,不由自主转过身,看向了褚先明! 这一看不打紧,正瞧见他举着酒坛子,已经到了我身后二尺之地! 要是再慢上一点,酒坛子恐怕已经拍我天灵盖上了! “好你个小瘪犊子,你想干啥!” 我厉声呵斥,只是这一回,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嘴里发出的声音到底是谁的了! 他双目圆睁,一脸的惊恐,脸上的黄毛都吓得炸了起来,浑身哆嗦,竟忘了回话! 我也没想要他回话,二话不说,挥起鞭子,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 刚才还目露凶光的他,此时连躲都不敢,当场被抽得蜷缩在地,哀嚎连连! 我浑身灼热难当,却不觉疲累,一顿鞭子如狂风暴雨般抽在他身上,直抽得他求饶声都微弱得听不清了,这才怒哼一声停了手。 “看在同族份上,留你小命,滚!” 那货如蒙大赦,屁都不敢放一个,当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开始嘴里还是娘娘腔的哼唧,不多时,已经变回了褚先明本人的哀嚎。 直到此刻,我才感到身子一颤,就好像刚从娘们肚皮上爬下来似的,浑身酸软,骨头仿佛都酥的就要碎成渣了! 可就算这样我也禁不住纳闷,刚才是咋了,难不成入戏太深,自个儿都当了真? 也只能是这么回事了吧? 哎哟,我这该死的天分呐,都不用拿眼睛看,后脑勺子都能感觉到危险,这话搁我娘哪儿怎么说来着,天……呃,对了,天父一饼,没错,就是这么说,就是老天爷给你一张大饼,赏你口饭吃的意思! 我美的咯咯直笑,转身瞧向门外,这才发现外边那群人脸色出奇的精彩,有张着大嘴的,有满脸通红的,还有急得一脑门子大汗,却愣是不敢吭声的。 呃,他急个鸡毛? 顺着他的眼神一瞅,哦,倒是忘了这小子还在地上躺着呢! “行了,进来吧,没事了。” 听我这么说,人群才哄的一下涌了进来,垦荒队的人七手八脚的把褚先明抬到桌子上,又掐人中又叫魂儿的乱成一团。 铁骡子第一个冲到我跟前:“咋样,没事吧?” 我一摆手:“小意思……” 话到一半,脚底下一软,我不由自主的堆碎了下去。 亏得铁骡子眼疾手快,抱住了我,拿脚勾了张凳子过来给我坐下。 又有人舀了瓢凉水递过来,我狠狠灌了几口,长出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一点。 见我真没事,铁骡子这才露出了笑模样,偷摸的跟我说:“你这回神了啊,那小逼崽子是真被上了身吧?” 我点了点头。 铁骡子一拳捶在我肩膀头上:“卧槽,行啊,装的连狐仙儿都信了你的邪!” 第七章 你得负责 我没应声,到底是不是装的,我心里也还划着浑儿呢。 这工夫,村长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富贵儿啊,能耐了啊,怪不得你娘这些年把你当个宝儿似的捂着,原来偷摸儿传了你一身好本事!” 我替他解了围,也替村里长了脸,他自然高兴。 “瞧您这话唠的,谁叫他老母猪撞肉铺,自寻这条死路呢,毛儿都没长齐就敢往咱们村儿里闯,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界儿!” 见我一点也不谦虚,他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但还是顺水推舟的捧了我一句:“可不咋地,以为你娘不在了,咱村儿就没有个能人儿了?那真是抠眸子弹溜溜,走了眼了!”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嗓门:“你这身子还能支应不,撑不住就说,叔找个由头,大大方方的让人把你抬回去,放心,保管没人能瞧出毛病来。” 我听了有点小感动,毕竟是看着我长大的老秦叔,旁人看到的都是我的威风,只有他在意我的死活,还不忘照顾我的颜面。 看来今儿个下午真是错怪了他,他身为村长当然要放眼大局,下午那会儿,他没准儿就是在替我擦屁股,我这个丧良心的,非但不知感恩,居然还怪罪上人家了! 我笑嘻嘻的摇头:“叔,我没事儿,您老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村长舒了口气,直起了腰。 有个满脸油光的胖子凑了过来:“哎呀,富贵儿这真是一切尽在掌握,甭管啥鬼啊狐啊的,只要到了你这儿,都照样拿捏啊!” 我没搭理他,这个卖豆腐的最特么不是东西。 见人们都过来了,村长哈哈一笑:“对,妥妥的拿捏,富贵儿啊,照这么说,往后咱们村儿再有个啥大事小情的,可就都指望你啦!” “秦叔又在这儿调理我,我一个黄嘴丫子没褪净的雏儿,能拿捏个啥。都是乡里乡亲的,真要碰上能搭把手的事儿,你大侄儿肯定不会光瞅着就是了!” 兴许有人听了这话,会说我大言不惭。 嘿嘿,我这不也是没辙嘛! 我没旁的营生可干,全指望这点招摇撞骗的手艺讨生活,现在好不容易在人前露了回脸,不把派头做足了,往后我吃什么,喝什么,都没吃没喝了,还特么装什么! 也备不住有人骂我属癞皮狗的,记吃不记打,老娘的棺材都让人踹翻了,转眼就特么全扔脑后了,我跟你说,那你可想歪了!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翻过我白眼,谁吐过我吐沫,我可全都记得真真的! 可眼下嘛,还不到报复时候。 佟家那头狐狸缠的虽是褚先明,却唱狐仙调引我上门送死,一上来先给我们娘俩扣上个冒犯狐仙的罪名,接着就下了死手,我哪怕稍稍迟钝一点,今儿个必然有死无生! 最瘆人的是,死后还得落个自作自受遭报应的名声,闹不好,坟都得让人给刨了! 毒啊,真毒! 能敕令一个在堂仙儿自甘下贱,装成野狐来谋我性命,这背后有高人呐! 到现在我还脊背发凉! 到底谁在算计我?他究竟图个啥? 这根子要是不挖出来,我消停不了! 周遭这么多张面孔,我本来都熟悉,可此刻却感觉那么陌生,甚至有种如临深渊的感觉,一时竟分辨不出这些笑脸背后,哪个是慈眉善目,哪个是青面獠牙! 但是,想逮住这个老鳖掐脖放血的前提是,我得先活着! “敞亮,你们都听听,我大侄子这话唠的多敞亮,不像某些人呐,一天天假假咕咕,用着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这回瞧见了吧,往后都跟我大侄子学学!” 村长跟众人打着哈哈,可他这边笑声未落,后边一个女声就响了起来。 “学什么?学他装神弄鬼,学他落井下石、假公济私,打击报复吗?” 场中顿时一静! 我也一愣,这动静,听着耳熟啊! 扭头一瞅,可不熟嘛! 就是白天那两个模样不错的小姑娘之一,身子高挑,梳着俩根儿麻花辫,此时正掐着腰,虎着脸儿,咬牙切齿盯着我呢! 她这一出儿,还真把我给造懵了,本来我还寻思,他们就算不跪谢我的救命之恩,咋的也不能再说我大搞封建迷信了吧,没成想,这帽子好像扣的更狠了? “怎么着,他刚才那副德行,你没看着是吧?” 我一时还真转不过这个弯来,完全闹不清这娘们脑子里装的是一泡啥! 谁知人家振振有词:“褚大哥那是头部受伤,才导致神智混乱,需要静养,需要……引导,只要处置得当,他本来很快就会好的!” 这话可把我气的不轻,但也知道没法跟这种人分辨:“得,算我多事,就当我没救过这个人,你们爱咋整咋整,是静养啊还是引导啊,赶紧该嘎哈嘎哈行了吧?” 村长也眉头微皱,很是不满的道:“小同志,这事儿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未料想,另一个短发女孩也冲了上来:“少跟我们宣扬封建迷信那一套,人都让他打昏迷了,他必须对他的所作所为负责!” 村长再老练,遇上这种刚过了河就拆桥的也发懵,正要再说,却被我拦住了。 我不能眼瞅着她们给我扣个凶手的罪名,当即撑起身子,晃晃悠悠的朝她们逼了过去,眼瞅快要脸贴脸,都闻到了她俩身上那股雪花膏味儿了,我却没有停脚的意思,反而抽了抽鼻子,眯着眼露出一丝淫笑来。 两只小嫩鸡儿都没离过窝棚,哪见过我这么吊儿郎当的,顿时惊得后退。 这一退,硬撑起来的那点气势瞬间冰消瓦解。 我嘿嘿一笑:“我揍那小子,你俩这么着急干什么?难不成,你俩都看上他了?” 被我这么一问,短发女孩显出几分慌乱,欲盖弥彰的咋呼道:“你……胡说!” 我邪笑着冲她俩招了招手:“你俩想知道他的底细么?过来,我告诉你们。” 她俩嘴上不信邪,可实际上早就把我收拾褚先明时的威风看在眼里,此刻半信半疑的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凑了过来。 我凑到她俩耳边,嘀咕道:“妹子啊,我跟你们说,别瞅那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一旦上了炕,肯定是银样蜡头枪,中看不中用的主儿,不如跟了哥哥我……” 说到这儿,两女才反映过来,呀的一声,慌里慌张的退开:“臭流氓!” 至此,她们那理直气壮的嚣张气势彻底荡然无存,那两张嫩得掐一把都能淌出水儿的脸蛋,更是臊得白里透红,活像是树梢上熟透的蜜桃、临秋末晚的苹果! 我不禁得意的大笑起来:“不是让我负责么?你俩放心,我肯定负责!” 第八章 婶子翠香 旁人看到她俩的模样,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垦荒队队长也很快走过来:“童画,叶瑶,我警告你们,再与当地百姓起冲突,立刻调你们回城!” 她俩气得面红耳赤:“吴队长,我们没……是他耍流氓!” 吴队长神情严肃,不置一词。 梳小辫的女孩不吱声了,短发的还在咬牙硬犟:“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打,还要忍气吞声?你太纵容这些土豹子了吧!” 吴队断喝:“叶瑶,你这叫挑拨阶级内部矛盾!” 叶瑶不敢再犟,懊恼的瞪着我,眼里尽是怨恨。 吴队这才歉疚的对我道:“非常感谢你啊小同志,现在情况实在不允许,等褚先明伤好之后我一定带他登门道谢。” 我摆了摆手:“受不起,我这点土法子,往后可不敢瞎逞能了。” 说话的同时,我又看了这俩女的一眼,梳小辫的叫童画,短发的叫叶瑶,嗯,这回我记住了,住小水仙家是吧,呵呵! 吴队苦笑:“话不是这么说,土办法也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村长给了我一个见好就收的眼色:“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现在误会也解开了,大家还是先回去,别搅扰了褚同志养伤。”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开始散去,可没等出门,就有人惊呼起来。 我寻声看去,也不禁一愣。 门口正当间,不知何时跪了个娘们,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只穿了件紫花贴身袄子,却又裹得很紧,衬得身材越发窈窕妖娆了些。 可要说裹得紧,领口偏又扯开俩扣子,露着一抹酥腻的白,比那白净的脸蛋还晃眼。 “哎哟,大宝家里的,好么秧的搁这儿跪着干啥,大冷天的万一做下啥病可咋整!” 卖豆腐的王友吊着嗓子就冲上去扶她。 没成想那娘们反手把他推开,冲着我就磕头:“求大仙开恩,求大仙救命!” 此话一出,旁人就算再眼馋,也不好再往前凑了。 说实话,我也馋,只要是靠山村的男人,谁遇上她不想多瞥两眼?只恨眼珠子里不能长出个钩儿来,拐着弯的钻进去瞅个够! 可她往这儿一跪,我真就不知道咋回话了。 我可不是有贼心没贼胆儿,而是不知道怎么答对她。 就算她不说,全村儿谁不知道她家的事儿? 她夫家姓曹,祖上传下了一副蛇胆酒的方子,不说包治百病吧,祛个风除个湿治个小老弟儿不抬头啥的,可真是药到病除! 秘方本是好东西,可也得看谁来经管。 曹家祖上八辈也没听说有什么出息,直到落在曹大宝手上,这才发了威。 他凭着过人的身手,进山抓蛇就从来没空过手,一来二去渐渐发了家,不过五、六年的光景,红砖碧瓦的房子起了,还从外县讨了一房让人眼红的漂亮媳妇! 可惜好景不长,洞房花烛没几天,曹大宝就一病不起,后来连炕都下不来了。 日子一久,什么风言风语都来了,有说他媳妇克夫的,有说他炕上操劳过火,得了马上风的,反正什么说法儿都有! 当然,我是不信这个邪的。 那些婆娘为了扎紧自家老爷们的裤腰带,恨不得说人家裤裆里长牙! 我侧过身不受她的大礼:“婶子你先起来,大侄有多少阳寿也禁不起你跪着回话。” 王翠香倒不扭捏,袅袅婷婷的起身:“富贵儿,我知道你有孝在身,本不该这会儿来烦你,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当家的他……” 她说着说着眼泪儿就出来了,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委实教人心疼,惹来一阵劝慰。 “之前都是李姐给我当家的续命,李姐这么一走,我也只能来求你了,富贵儿,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当家的吧!”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反倒让我清醒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家这事儿,是我娘唯一不让我沾的事儿,我娘她不管去哪儿出马看事儿,就从来没落下过我,唯有她家,去了不知多少回,却一次也没带上我。 我也好信儿问过,她说是不想我沾了因果,但我觉着,她是怕我也被这婆娘勾了去。 我不傻,要搁平时,我娘如此避讳的事,我再怎么好信儿也绝不会沾。 可也不知道是她心眼多,还是赶了巧,偏偏就赶在这节骨眼上来跪我,我这要是不应承,刚才吹的牛逼不就真成了屁股后边一股烟儿? “走,我跟你去看看!” 我毫不迟疑的点头。 眼下我不答应也得答应,当着这老些人的面儿,我要是回绝,撵走佟家狐狸的威风坐地就散了,我娘能看的事儿,我去都不敢去,传出去,往后我还指什么混嚼裹? 但我也留了个心眼,转头叫上铁骡子:“上我家把我娘的药箱拿上。” 别看就这一句,关键时刻就是个台阶。要是整不了,我可以推说缺了哪些偏门的药材,主家要是弄不来,那就不是我不中用了! 铁骡子答应着去了,我跟王翠香往家走。 她家就在村子中间,离井口不远,跟村部也就隔着一趟房,是村里最好的地段,当初曹大宝花了大价钱置办的。 白天这是最热闹地儿,村里人打水都要过来,也有人在井沿儿摆摊,可此时正当子时过半,道上就我们一前一后的俩人,没一个跟过来瞧热闹的就不说了,连月下的影子都被拖得细长,夜风一起,格外的阴冷。 我不禁皱眉,咋感觉阳气这么衰微? 很多人以为子时就是阴气最重的时辰,殊不知子时也分早子和晚子,子时过半就是晚子,正是阳气抬头的时候,这时候觉着冷不稀奇,但冷到骨子里就有点古怪了。 我盯着前边扭来扭去的腰胯,悄悄咽了口吐沫,提醒自个儿打起精神。 没几步就到了她家院外,透过障子一瞥,屋里连个灯都没点,乌漆嘛黑不说,还毫无声息,我停住脚问道:“婶子出来的时候没点灯?我那几个小老弟儿在家不哭闹?” 她幽幽扭身,凄然一笑:“孩子都睡了,点灯熬油的干啥,过日子啥不得算计。” 我点了点头,她家上有婆婆,下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老爷们还瘫在炕上,里里外外都靠她一个人撑着,确实得省着点。 或许有人好信儿,不是说她家挺阔么? 坐吃山空啊,家里顶梁柱倒了,只出不进的日子久了,有多少家底也不够耗的,而且王翠香给曹家添了个四胞胎,都是儿子! 这要搁别人家,那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可到了他这儿,却让他家本就潦倒的日子愈发雪上加霜,流言浪语也更多了。 曹大宝都瘫炕上了,哪还有力气播种? 尽管算日子,就是他俩结婚那阵子怀上的,可前后就那么两天,曹大宝真那么能? 咳咳,闲话少说…… 看她打开了院门,我干笑了两声:“不急,等会儿骡子。” 她倚门而立,笑得凄凉:“连你也要避嫌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第九章 秉烛夜话 “啧啧,这话说的,你是我婶子,我避什么嫌!” 我抬脚进院,却放慢了步子。 院里规置的倒也齐整,只有一点让人生疑,五月天草木萌芽,她家院里一片小园子却是寸草不生,要说疏于耕种,怎么连野草也不见一根儿? 我眉头微皱的工夫,王翠香已经进了屋,瞧着门里黑洞洞的不见亮光,我不由停脚。 今儿个这王翠香有点古怪,可要细说,偏又说不上来。 正踌躇着,王翠香端了个烛台返身出来,烛火映得那娇艳的脸蛋多了几分异样:“进来吧,轻点声,我妈睡的早,可她觉轻。” 我紧了紧手里的赶神鞭,踮着脚跟她进了屋,西屋房门紧闭,进了东屋,屋里显然没烧炕,比外边还阴冷,炕头一团破被子里隆起个人形,脑袋缩在里边,也看不出是谁。 王翠香把烛台往炕沿上一放,扭身坐在炕沿上看着被子里的人,掩饰不住的心疼:“富贵儿啊,你要是不急,就等等可好,难得他安稳一会儿,你就陪嫂子唠会儿磕咋样。” 跪着求我来给他看病,真来了她却要唠嗑? 我就笑笑:“骡子不来,我急也没用。” 王翠香淡然瞅了瞅窗外,微微一笑:“放心,给他留着门呢。” 我更觉着不自在了,难不成,她早就笃定铁骡子赶不过来? 正要找个托词先走的档口,被子里响起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王翠香紧忙扭身去看,这一扭不打紧,贴身的棉衣上扯,纤细的腰肢露出一截,隐约可见肚兜的红边边儿,上身也拧扯了,本就咧着的领子里,沟壑更是深不见底啊! 我那点畏缩顿时扔进了南山沟,心里只剩猥琐! 要不怎么说色胆包天,又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 最后还得咬着腮帮子,才勉强收回目光,色心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却听她幽幽轻叹:“真是苦了他,我……对不住他啊!” 美人轻声软语,触手可及,我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 “婶子这么漂亮,肯嫁到我们村儿,那得说是下嫁,咋还对他不起了呢?” 她刚要开口,我忽觉有异,抬手止住了她,转头看向屋门。 但门外并无动静,想来是多心了。 她却不再言语,而是轻手轻脚的掀起了被子,一股呛鼻子的腥臭顿时飘散出来,被子里直挺挺的躺着一人,眼窝深陷,骨瘦如柴,关键是这姿势,不像是睡觉反像是挺尸! 你见哪个活人睡觉会挺成一根儿棍似的,双拳紧握,气息全无?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真是曹大宝? 印象里的大宝叔结实得像头豹子,爬山上树那是如履平地,可再看炕上这位,跟风干的狍子肉似的,就凭这模样,说是被敲骨吸髓榨干了我都信。 我瞄着王翠香,略微带上了点调笑:“婶子之前……没少和我叔同房吧?” 王翠香脸上怒意一闪即逝,旋即转为无奈:“不怪你多想,你不知就里。” 说着,她轻轻掀开了搭在他上身的衣服,露出他近乎干瘪的腰身来,他本就生得黑,可腰身上那一圈巴掌宽的乌黑痕迹,还是看得人触目惊心,好似都飘散着黑气! 我顾不上再试探她,端起蜡烛凑到近前。 这一看,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腰上那乌黑,既非淤伤也不是皮廯,而是一片细密的黑鳞,由腰侧而起,卷着圈向心口蔓延,鳞片比米粒还小,却片片炸立肿胀,间隙里还不断渗出黑褐的脓血来! 我捏住了鼻子:“这是蛇盘腰?” 王翠香面露喜色:“对,李姐也这么说,你既然认得,一定知道咋配的药,对不对?” 我皱眉后退,瞬间明白了我娘的用意。 曹大宝这病,没那么简单! 等闲蛇盘腰也叫蜘蛛疮,说白了就是火气上凝,一层红肿水泡连成了片,虽然凶险,但只要下手早,趁着它头尾没有相连之前用药,人就还有得救。 可眼前这个,黑鳞炸立,腐臭难当,分明是有邪物作祟,毒入肺腑而从里边反到了腰身上,且不说没法分辨这到底是什么毒,就算弄明白了,不除掉那缠身的邪物,就谈不上祛病除根,即使能续一时之命,早晚也会无力回天。 我暗暗纳闷,要是我没记错,这曹大宝病了快小一年了,怎么还没死? 别怪我嘴丧,这病我娘要是能治,早就给他治好了,要是治不了,光靠续命的手段帮他撑着,却绝对撑不到现在! 除非…… “婶子太抬举我了,我叔这病,我治得了标,却治不了本……要搁我说,还是放手吧,一来让他少遭点罪,再者,您也得替我那几个小老弟儿想想。” 王翠香眼中的希冀顿时黯淡下来,身子无力的倚在了火墙上。 我这话一语双关,但她身在局中久矣,又怎会听不出来。 我娘能拖住他这么久不死,肯定是能治这毒,但她显然也降不住下毒的邪物,不然早就掘了它的根子,岂容它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毒? 没错,曹大宝迁延不愈,就是因为旧伤未去,又添新伤,也就是说,那邪物应该就在曹大宝家附近,而且还能在我娘的眼皮子底下给他下毒。 除了这个可能,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缘由。 可话说回来,啥玩意儿有这么大能耐,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直纠缠曹大宝?离他最近的,可就是王翠香啊! 虽然她看着好像挺积极,可谁知道她是不是就想吊着他这口气儿,反复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话说得好,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所以我说的很客气,其实也是变相在点王翠香,请她看在儿女份上,放他一马。 孰料,王翠香口气一变,阴恻恻的道:“王富贵,我请你来救人,你竟然怀疑我?”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烛火被压得抬不起头,四周好像更冷了。 第十章 保媒拉纤 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连连摆手堆笑:“我的好婶子唉,这话你可听差了。” 王翠香坐在那没动弹,可娇柔的身子里,却透着一股子让人脊梁骨发毛的劲儿。 “是嘛,你倒是说说,我哪儿听差了?” “我叔的病根儿不在这儿,拖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你不怕被传染,但孩子万一抵受不住可咋整?” 两句话工夫,我已经汗透背心,之前死活没想到,这娘们拉下脸来竟如此可怕,那感觉,就像面对一头红了眼的野兽! “你是怕他恼羞成怒,对孩子下手?” 我连连点头,她自个儿说破了最好! 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她下的毒,那更可怕,眼下这邪物还守着祸不及妻儿的规矩,真惹恼了他可就不好说了,恐怕连我也得折进去,怪不得我娘不让我沾这事儿! 我正暗暗摇头,抬眼一瞅,刚才还凶巴巴的娘们,居然轻咬红唇无声的啜泣起来。 我这么心软的护花使者哪见得了这个,赶紧抻着袖子上去给她擦眼泪:“唉呀嫂子,你别这样,咱这不是商量嘛,我又没说撒手不管!” “你有办法?”她扬起俏脸儿瞅我。 就在我差点脱口应承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一个老婆子破门而入! “好你个臭不要脸的,养汉养到我家来了,旁人说你整天扭扭哒哒的勾汉子我还不信,今儿个可让我逮着了……” 王翠香慌了,紧忙推开我:“妈,我请富贵儿过来,是给大宝上药!” 她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那老太太更是跳着脚的大骂:“好啊,搞破鞋你搞谁不好,偏要搞他,你是嫌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碍事了,找他把我俩克死,好方便你?” 她扭身从门后拽出个笤帚疙瘩,张牙舞爪的冲我就抽了过来! 我心虚,闪身就躲,王翠香却扑了上去,一下跪在她身前,抱住了她的腿:“妈,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曹太太甩手就朝王翠香后背狠抽:“撒开!你给我撒开!” 我一看她真是不管不顾的往死里抽,护花使者的本能又打裤兜子里迸发出来,两步窜上去就架住了她的手腕:“住手,老妖婆子,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好个狗男女,来人呐,杀人啦……” 我特么刚想揍她,却听王翠香哀求:“别动我妈,你走,你快走!” 我也知道解释不清,再不走更热闹,只得推开那老婆子,夺门而出。 窜出院门,还听见老曹婆子在抽打王翠香,啪啪之声听着都觉着肉皮子疼! 我狠狠唾了口吐沫,呸,狗咬吕洞宾,好像老子愿意管你家这点破事儿似的! 可转念想起刚才灯下王翠香那娇艳的模样,心里头又觉着痒痒的,不由哼哼起来:“西山落残阳…佳人回绣房,桃花内个粉面哪,映烛光…哎哎哎哟…” 正美着呢,迎头过来一人,差点撞个满怀,定眼一瞅,却是空着手的铁骡子。 我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拿个药箱,你磨叽到现在?药箱呢?” 铁骡子又气又急:“还说呢,你把它藏哪儿了,我屋里屋外翻了个臭溜够也没瞅见!” 我皱眉不已,铁骡子没事就往我家出溜,我家有点啥东西,他恨不得比我都清楚,再说药箱就在哪儿摆着,他能找不着? 我扫了四周一眼,别说人迹,连个鬼影都没有,当下我也没吭声,拉上他回了家。 进屋一看,原本摆在地柜上的药箱还真就不见了! “卧槽,我家也能进贼,这贼得有多眼瞎,再说那玩意儿偷回去,他也不会用啊!” 可仔细一琢磨,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莫非是那个暗中下毒的货做的手脚?那它这耳目可够灵光的! 一时闹不明白,我也懒得琢磨了,反正又值不了几个钱,往后当心点别让人摸进门下了黑手就得了,为防不测,我留铁骡子在家住了一晚,却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一觉睡到日过三竿,还是让敲门声给叫醒的,我懒,一脚把铁骡子蹬下了炕,他迷迷糊糊开了门,我就听他说了句:“老秦叔,你咋来了?” 我才爬起来,就见村长提溜着两只野鸡、两瓶酒,笑呵呵的进了屋。 “大侄儿昨个可给我长脸了,这点玩意儿给你补补,咋样,昨晚累坏了吧?” 我赶紧让坐,让铁骡子抱来柴火把炕给烧上:“没有的事儿,你大侄儿皮实着呢!” 村长笑着把东西往炕桌上一扔:“叫人拿笤帚疙瘩一顿抽也没事儿?” 村子小,藏不住事儿,村长耳朵又长,我也根本不在乎。 “又没抽我身上,就是可怜了曹家婶子,你说她图意个啥?” “你也觉着曹家那小媳妇可怜?” “可不咋地,守着活寡挨着毒打,要搁我,早就跑他娘了个腿儿的了,咱也不知道她还在哪儿守啥呢,没娘家啊!” 村长竟点头:“让你说着了,她娘家早没人了。听说是遭了灾,啥灾咱就不知道了。” “也真够命苦的了。” 我叹了口气,再想想自己,不由苦笑,想不到我这逼样,也有感叹旁人命苦的时候。 村长神秘一笑:“有个词儿叫同命相连,你知道不?” 我刚才就觉着他这么积极,肯定不光是来谢我的,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他想说啥了:“叔又欺负我没文化,那叫同病相怜好吧?” “甭管啥相连,是不是得先连上啊?” 我瞪大了眼瞅他,本来我觉着自己说话办事儿都够不靠谱的了,没成想他比我还能扯,索性不搭理他,抬腿就要下炕,却被他一把拽住:“咋的,没相中?” “不带你这么逗闷子的啊,我可还戴着孝呢!” 村长使劲把我拽得坐回了炕上:“又没让你现在办喜事儿,先住过去再说呗!” “你是说……让我去给曹家拉帮套?” 村长笑了,使劲儿拍了拍我肩膀:“怪不得能把你娘的本事学来,悟性就是好!” 我却没觉得哪儿好,使劲甩开他的手:“咱就算不是实在亲戚,我好歹也叫你一声叔,你不能把大侄儿往死里坑啊,就他家那老妖婆子,你让我给她拉帮套?” 第十一章 碧眼白牙 说起拉帮套,不是北方上了点岁数的人可能都没听说过,这事儿搁早些年,也不算啥稀罕事儿,原本是说,雪地里拉大车,一匹马打滑拉不动,须得套上另一匹马帮忙拉。 要是用在人身上,就是一家的顶梁柱倒了瘫了没了劳力,再找个老爷们像入赘似的住进他家,跟他媳妇像两口子那样过日子,除了名分,啥都跟两口子一样。 有人可能会说,这可不是头上有点绿,仨人睡一张大炕,哪个老爷们能受得了? 呵呵,那是没真落到那种地步,真有瘫炕上等着喂吃喂喝的那一天,什么伦理,什么尊严,啥窝囊气不得受着?再说,不是好歹还有口吃喝吗,比被人扔雪地里挺尸强吧! 就听村长笑道:“等你顶门过日子的时候,老曹太太就得看你脸色,你还怕她?” 我一琢磨,这话说的倒也是。 村长叹了口气:“你也到了娶媳妇的岁数,可指望你抓挠一份老婆本得等到啥时候?倒插门虽然委屈了点,好歹也算成家了,等我下去碰见你娘,也好有个交待。” 不等我开口,他又说:“我约摸着啊,就算你实心实意的给大宝子治,就他那个病,也挺不了几天了,到时候那宅子姓王姓曹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我让他说的有点迷糊,再想想王翠香那勾人的小样,心里不禁有点刺挠。 “咱爷俩唠这么热乎有啥用,好像老曹太太能答应似的。” 村长拍着胸脯起身:“你等着,叔这就给你去说……” 话到一半他突然笑着凑近了,压低了嗓门:“先说好,这事儿要成了,叔也不要他家那酒方子,可现成的酒,你得给我管够!” 我正琢磨他这么干图意啥呢,原来是奔着这个来的,这人呐,还真不能光看身板儿,再壮实的人一旦到了岁数,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偷笑的工夫,村长已经走没影了,铁骡子却直楞楞的在边上瞅着我。 我问他:“你瞅啥?” 他起身就走:“我瞅你以前没这么窝囊啊!” 我愕然:“我哪儿窝囊了?” 他根本不搭理我,径自出院而去。 走了拉倒,我自个儿开了瓶酒,就着昨个的剩菜,一边喝,一边品刚才的事儿。 可怎么品怎么觉着不对味儿。 铁骡子说的没错,我堂堂六尺汉子,就算娶不起媳妇也不能干这窝囊事儿啊,真这么干,一辈子不就毁了么?不知村长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咋稀里糊涂的应承了呢? 越想越烦,干脆不喝了,翻出箱底的存药,直奔曹家,得赶紧把这事跟人家说清楚。 曹家院门大开,堂屋也不见人,别说村长,连曹老太太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刚推开东屋房门,就听王翠香冷冷的道:“出去!” “嘿嘿,婶子,是我。” “说的就是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就算跟他一起去死,也不会便宜你这小贼!” 哟呵,看样村长已经来过了啊! 不过听了她这话,我反倒来了精神,怎么着,我王富贵是长的磕碜啊,还是缺胳膊短腿啊,咋就配不上你这开过封的货了? 扭头见她正盘腿坐在炕中间,明知我进来,却头不抬眼不睁,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 我忍不住笑了,烈女啊? 我就喜欢烈女! “婶子这话可太伤我心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难不成,我就那么招你隔应,宁肯跟我大宝叔一起走,也不愿意天天一睁眼睛就看见我?” “对!”王翠香语气出奇的冷硬! 我被噎得连连干笑:“不救你男人了?” “对!” “害他的凶手也不抓了?” 这回她终于抬起了头,一双美眸中寒光闪闪:“抓凶手?呵呵,就凭你?” 我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可想及此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胆气便又壮了些:“凭我怎么了,好歹我也是个带把儿的,总比那些藏头露尾、心怀叵测、毒如蛇蝎的臭娘们强!” “你说谁!”她陡然怒视,戾气横生! 美人一怒,本该风情万种,可不知为何,我眼珠子一热,面前却显出骇人的一幕,炕中间盘坐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碧眼白牙,浑身泛着金光的斑斓巨豹,钢鞭一样的豹尾凌空甩动着,带起一串烛花般的闪光! 我倒吸一口凉气,猛的后退! “你……包家仙尊!” 虽然只是一瞬,但我看得真真切切! 尽管早有揣测,但我万万没想到,面前坐的竟是一头百年难得一现的人形大妖! 我此时已经不能说是震惊了,是惊骇欲死! 人形大妖? 又特么做噩梦了? 兽化人形?这怎么可能! 太扯蛋了,我娘讲故事都不敢这么扯!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几乎在我脱口叫破她真身的同时,她也尖叫起来,那模样比我还惊慌失措,两手紧捂着自己胸口,惊慌的左看右看,就像个被扯破了衣裳的娇羞美人。 她这副窘样倒让我清醒过来,兽化人形便知了羞耻,看见她真身就跟看她光腚一样。 可也没瞧见她那红肚兜啊,今儿个没穿? 卧槽,都啥时候了还有工夫寻思这个! 我立马抽了自己一嘴巴,抽得嘴都出了血,我嘬了嘬,呸,咸的,不是梦! “婶子你歇着,没旁的事儿我先走了哈!” 甭管真假,保命要紧,我瞅都不敢瞅她,打着哈哈就调头开溜。 “站那儿!” 我身子一颤,僵在原地,半天才转过身,尽管堆着笑,可我自己都知道笑的难看。 “哎,婶子有事儿啊,有事儿您吩咐!” “你咋看见的?” 我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啥也没看见!” “哼,少装了,我的事儿你娘知道,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你,想不到你竟然自己看出来了,放心,我不吃人,不过……” 我心头一紧,不过啥,你特么倒是赶紧说啊! “不过…真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闻言,我长出一口气,话到这个份上,我只得点头如同鸡啄米。 我娘都不让我沾你的边,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事儿,虽然我不知道是咋看出来的,更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她高兴的,但她高兴就好。 果然,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么说,兴许你真能帮我杀了它也说不定!” 我不禁苦笑起来,之前还我还自以为是的觉着,明白了我娘的良苦用心,如今想来实在可笑,她不让我沾这事的原因,又岂止是怕我把王翠香撩出火来那么简单,用脚后跟想都能想明白,连包家仙尊都整不死的对头,得是多可怕的东西? 第十二章 孝服香乩 “您可甭抬举我了,我知道自个儿的斤两,就连吹牛逼我都不敢吹自己见过仙尊,更别说帮您一把了!” 这可不是我谦虚,打民国战乱开始,各家仙堂的堂单上就没谁上过“尊”号了,传承短的可能都不知道还有兽化人形始为尊这一说。 只听上头这位仙尊道:“你娘供奉了那么多仙家,却一个也请不来,你知道为啥吗?” “为啥?” “因为她本就不是出马弟子!” 我强忍着顶嘴的冲动点了点头,嗯,你厉害,你道行高,你说的都对! 她也不管我啥反应,继续说:“实话告诉你,她根本不是汉人,而是鄂伦春的后人,传承的是鄂伦春萨满的鞭鼓,是个真正的萨满!” “萨满?好像满人才信这个吧?” 她摇了摇头:“不止满人,汉人也信,就是信走了样,把自己信成了仆婢!” 这话我听着更来气,便忍不住了:“对,我们笨呐,好好的爷爷不当,就爱当孙子!” 她冷哼一声:“爱信不信!” 我暗里翻着白眼,明里却赔着笑脸儿:“信,咋不信,您就当我刚才放了个臭屁。” 她也白了我一眼,却没再说,而是整理了一下衣服,仍带着点恼恨的道:“不管咋说,我是你婶子,你可不兴打我主意!”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啥时候这么想过?” “那你还托村长来说嘴!” 我立马竖起三根手指:“我没有,我发誓!” 话说到这份上,我俩突然都沉默了。 我不知道她在想啥,反正我想的是……村长人呢?还有那遭瘟的老曹太太呢? “他们…不会…”我颤颤巍巍的问道。 她没好气的回了一嘴:“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估摸是找没人的地儿合计去了。” 微微一顿,她又问:“既然不是来裹乱的,那你手里拎的是啥?” 我提起包袱冲炕上挺尸的曹大宝比划了一下:“给你家爷们续命的东西。” “那还不赶紧!” 我瞅了瞅盘坐得稳如泰山的她,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把包袱里的东西都摊在炕头,她却看得秀眉微蹙:“你整的这都是啥?咋跟李姐不一样呢?” 我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拉长了音儿,拿出了主事的威严:“我娘是我娘,我是我,师出同源手段各异的道理,还要我跟你讲一遍?” 她抿着水嫩的小嘴儿不吱声了。 我昨晚回去琢磨了半宿,已经知道曹大宝中的是什么毒了,这会儿我不慌不忙的拿出药缸子,捡了根七叶一枝花捣碎,把早就焙干的半边莲、独角莲药粉撒进去,用雄黄酒、鸡冠血把药粉和成了糊糊,一股呛鼻子的苦腥味立马飘散开来。 我没跟她说的是,如今她男人已不是我娘在时那个状态了,用药当然也不一样。 治蛇毒讲究以毒攻毒,多用猛药,而独角莲即便在猛药里,也属于拔尖的毒物,平常就算用手碰都能把人放倒,要不是曹大宝已经病入膏肓,我也不会这么决断。 做完这些,我拿出一捆裁成长条的黑狗皮:“把药涂到反面,抹匀乎点!” 她伸手就往药缸里挖,我一巴掌抽开她的手:“不要命了?骨板在哪儿呢,别上手!” 她瘪着小嘴委委屈屈:“你刚才又没说……” “别尿叽,娘们家家的,成天就知道尿叽!” 我呲了她两句,也不管她,径自点着三柱清香,恭恭敬敬的朝着四边拜了拜,这叫有请八方诸神万灵保佑,然后再拿个海碗放在曹大宝头里,开了瓶白酒,把酒水沿着碗沿儿徐徐倒了进去,果然,酒水在碗里打起了旋儿。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持香,以最虔诚的姿势将香根向碗中间插了下去。 香根入碗,我慢慢撒开了手,香赫然立在了旋涡中间! “白家太爷大驾到此,堂下弟马王富贵给您请安啦!” 旁边的王翠香眼珠子瞪得溜圆,都忘了抹药那回事了,轻声嘀咕:“这香咋不倒?”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叫香乩!”。 香乩,跟道门扶乩一样,都是请神仙给主家批命,扶乩看的是字,香乩则是看香头。 我假装盯着香头看,余光瞥见她也被香头吸引,我不禁暗笑起来,仙尊多了个鸟,还不是照样吃老子个瘪,我靠山村王家仙堂前后两代弟马大几十年的传承,你以为就能糊弄个老乡绅、土财主?嘿嘿,甭管谁,爱谁谁,到了老子这儿,都特么是棒槌! 正得意呢,却听她咋呼起来:“哎,哎,这根儿咋烧这么快呢?” 我打眼看去,顿时一愣,就见右边那支香果然比另外两支烧得快了不少,这才一眨眼,都短下去一寸有余了! 不能啊! 拿错香了? 我拿的明明是齐头并进的平安香,咋还烧成这德行了呢? 各位猜的没错,我家这香是动过手脚的,有的里边混了柞木屑,所以烧的就特别慢,有的则事先浸过牛油,一点就嗖嗖的烧,总之为了应对各种场面,杂七杂八的足有十几种搭配,到时候按方抓药往哪儿一插,甭管你多精明的主家,也照样得麻爪儿! 可问题是,今儿个为了安抚这头母豹子,我点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平安香啊! 怎么就活活烧成了孝服香! 人忌三长两短,香忌两短一长,这虽不是最糟糕的乩像,可两长一短穿孝服,按成法,这是昭示着主家七天之内必有白丧啊! “不对,肯定是风吹的,这大冷天的你开的哪门子窗户,关上!” 王翠香却没动,沉默了一会儿,淡然问道:“别瞒我,说吧,这是啥意思?” 我不禁嘴里发苦:“没事啊婶子,你别多想,不准,这破玩意儿不准!” 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就去拔香! 可我再快,还能快得过豹子去?刚抬手就被她轻松架住。 “你别动,让它烧!”她面露果决,眼神也凌厉起来。 我正想再劝的工夫,就瞅见那支本就短了的香头,竟泛起红光,犹如点着的火药捻子般嗤嗤往下窜,几个呼吸间,便已烧得只剩半根儿指头了! 关键是,它烧到这儿,居然又特么不动了,那一闪一闪的火星,就像恶鬼在冷笑! 第十三章 倒草谷内 “催命香!”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娘的,这两天没事儿就倒着抽冷气儿,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能有人会说,你玩套路玩砸了,当然不好了。 唉,这回还真不是! 同样是两长一短,但右边这根儿要是短得太邪乎,就成了另一种乩像,催命香! 这意味着,主家家中有人活不过三天! 先有孝服香,后有催命香,我王富贵主事香乩,头一次灵验就烧出这么两副乩像,还真特么是祖宗保佑,有如神助,哭笑不得,欲哭那个无泪啊! 这几根儿破香,是想要了老子的命吧! 咋解释? 咋跟这母豹子解释,才能把她糊弄住? “婶子,还是先让我给大宝叔上药吧,你放心,这些年,我娘没事儿就给我塞两根儿草在嘴里,不是让我品,就是让我嚼,就差没让我学那老神农,断肠草管饱了,所以我在这草药上的能耐,绝不比我娘差……” 我还在前言不搭后语的叨逼叨,不知咋说才好的时候,却见王翠香点了点头。 我如蒙大赦,赶紧把家伙什儿划拉到一边,拿过狗皮抹上药,给曹大宝敷上。 本来昏迷不醒的曹大宝被药性一激,登时疼得呻吟起来,身子不停抽抽,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转瞬之间便把身下的褥子打湿了好大一片。 王翠香驾轻就熟的给他换了条褥子,转头问:“他……这算好转了么?” “等等看吧,只要能睁眼,就还有救。话说他这病根儿在哪儿啊,婶子有谱没有?” 王翠香凄然一笑,吐出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名字:“黑松林。” 靠山村是猎村,满清的时候归黑龙江将军衙门管,村里人也大多是朝廷派过来驻防的官军后代,可以说祖祖辈辈都在山里讨生活,最不缺的就是老猎手,但即便经验再丰富的老猎手,也有不敢踏足的地方,那就是黑松林。 世代相传,那里是山神的猎场,人要是敢进去,出不出得来就要看山神的意愿了。 “怪不得我大宝叔能发家,原来他胆儿这么大!” “要是他胆子没那么大,兴许也不用遭这份儿罪,兴许……也不会认识我吧。” 王翠香神情飘忽,陷入了回忆,她原本是深山里一头豹子,得山神垂怜开了灵智,也不知修了多少年月,只记得父母亲族一个个都相继离她而去,就在她孑然一身,茫茫然不知前路通往何处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猎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人,好奇之下便一直藏在暗里偷瞧,发现这个人爬山上树如履平地,身手比起她未开灵智的时候竟也不相上下,更有意思的是,他捕起猎来还挑挑拣拣,什么山鸡野兔就算在他肚皮上跳,他也放任它们嬉闹,有时候发起疯来,还能把一只狍子追得累趴下,追上却又不吃,居然在狍子那大白屁股上画圈圈…… 他唯一不肯放过的就是蛇,什么土球子、大松花、鸡冠蛇,只要碰上,就会被他掐进篓子里,这也是她最佩服他的地方,她是最怕蛇的,就想问问他胆子为什么那么大。 于是她就真的找上了他,而他也真是不怕,还跟她玩闹、摔跤,累了就趴在一块儿,跟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而她也渐渐能听懂了,经常拿大尾巴敲打着他的胸口回应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守在山口等他来,一起捕猎,玩闹,不再混沌度日。 她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逍遥下去,直到有一天,他闯进了倒草谷。 倒草谷因一条大蛇而闻名,它能吞吐黑风将闯进谷中的生灵吸进洞府,不管什么山精灵物只要踏足谷中都难逃一死,连她也不知那大蛇究竟什么模样什么道行,反正打小就知道那是她绝不能踏足的地方。 当她发觉他很可能闯进了倒草谷的时候,她没有一丝迟疑就追了进去,结果虽然将他从蛇口中救了回来,她却不幸被巨蛇所伤,性命垂危。 他将她背出了山,请来了二湾村的兽医钟灵给她诊治,还彻夜守在她身边照顾,终于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女人长什么样,也明白了她对他的牵挂,在人与人之间称为爱。 就是这份感情让她跨过了兽化人形的最后一道门槛,变成现在的样子,还嫁给了他。 然而,他俩谁也没想到,那黑风蛇从不肯放过到嘴的猎物,竟循迹而来…… 她这一番故事,把我听了个目瞪口呆,要说不信,这母豹子就蹲在我眼前,要说信吧,却又委实太扯,实在无法把这种神话套在眼前这两人身上。 不过我还是抓住了关键:“照你这么说,他不死,那黑风蛇是绝不会罢手了?可它怎么摸进村的?又是怎么下的毒?” 王翠香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我急了:“那么大一条长虫,怎么来的你不知道?” “没人在村里见到过它,我天天守着大宝也没弄清它怎么下的毒!” “那你咋能确定是黑风蛇搞的鬼?” “是你娘说的,她还说,要想大宝不再中毒,除非一直不让他睡觉。” 我一听就知道完了,那是梦魇! 梦魇也叫鬼磨人,往往都是清风、烟魂作祟,或是生前恩怨未了,或是有遗愿没实现,反正就是逮着活人纠缠不休,轻的能让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严重点就能让人患上人面疮、失心疯,甚至缠得人跳河、上吊! 这种事在我看来是最烦人的,有的烟魂那真是软硬不吃,被逼的没办法,就只能把他尸骨挖出来烧掉,这样虽然能断了根儿,可太损阴德,容易遭报应。 可这回倒好,想挖都没地儿挖去,那货不是死倒儿,是条活蛇! 我正闹心呢,就听曹大宝吐出一口嘶哑的长气,然后身子一挺,便再没了动静。 这下我和王翠香都不说话了。 从头到尾,曹大宝也没睁过眼。 王翠香微微俯下身子,就那么看着曹大宝,两行金豆淌下来,啪嚓、啪嚓的滴在他脸上,溅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我看得直揪心:“婶子你先别哭,之前你不是说,我或许能帮你杀了那长虫么……” 说到这儿,我顿了一下,但还是咬牙道:“我答应你,你说吧,要我怎么帮!” 第十四章 这是啥呀 她见我答应,当时就不哭了:“真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那么多了,拍了拍胸口:“咱山里爷们儿,一口吐沫一个钉!” “那太好了,只要你每逢戌时、亥时阴天打雷,找僻静的地方……” 话到一半,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不说了,然后接着又哭,把我给急的呀,抓耳挠腮又不敢上手…… 好半天,她才吭哧出一句:“来不及了。” “你都没说,咋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们都怕天雷,你要是能拜灵引雷,或者就能劈死它,但学那个要很长时间。” 我顿时没话说了,我啥人呐,还拜灵引雷,你咋不盼我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 我也忘了问她,凭啥就觉得我能拜灵引雷。 原地转圈转了半天,我郁闷的问:“就没别的辙了?” 她边摇头边擦眼泪,然后扬起那梨花带雨的小脸,抽噎着说:“兴许他一会儿就醒呢,到时候,还能叫他陪我去草里打滚儿,上树梢掏鸟窝……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啊,他不会扔下我的,真的……” 她这话,让我想起了我娘给我讲的那个祥林嫂。 这一刻我眼里再没有什么仙尊,有的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甭管她到底活了多少年,我觉着她真正活着的时间,只有与曹大宝在一起的这几年。 以她白纸般的心性,曹大宝走了,她多半还是会留在村里,背着情伤养儿奉母吧? 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曹大宝现在还没咽气儿,那老曹太太打起她来,就像打自家牲口一样,曹大宝一死,那老妖婆只会变本加厉。 偏偏她还生得如此妖媚动人,惦记她身子的何止我一个? 今天村长这么容易就把老曹太太勾走,明天要是有个人贩子上门,那她的结局…… 与其如此,我宁肯她放下一切,回深山叱咤风云,哪怕我再不舍得! 我默默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曹家。 出了门,只觉浑身疲累,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那种空唠唠的劲儿,憋屈的很。 越想越火,我愤愤的一甩包袱,狠狠将里边那些破烂全砸在了地上! 都是些投机取巧的东西,关键的时候却屁用没有,我要你们何用! 仰头看,白云飘飘,春日正好。 我一口吐沫喷出去,呸,你特娘的贼老天,就特么没长眼! “哟,不过啦?”路过的王嫂,远远的幸灾乐祸。 我回过味儿来,紧忙打开包袱,果然,我娘花大价钱定烧的大海碗摔了个稀碎! “嘶……”我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肉疼还是牙疼。 这玩意儿可贵着呢,里边有不起眼的螺旋纹,酒倒进去会打旋,碗底中间有三个小凹坑,香插进去不会倒,虽说定烧了一打,可碎一个少一个啊,再让我去找门路烧,也不知拿不拿得出那份儿钱。 我丧头耷拉脑的回了家,往炕上一瘫,脑子里却都是王翠香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间意兴阑珊,只觉得这十八年都特么活到了狗身上。 听见院里脚步声响,我也没起,心里嘀咕,要还是村长那老棒槌,我就给他撵出去! “小王同志?” 我抬头瞄了一眼,来的竟是吴刚。 他站在屋门外,笑呵呵的道:“我看院门没关,就自作主张进来了,没打扰你吧?” “没,进来吧,吴大队长光临寒舍,我王家壁棚生光啊!” 我应付了一句,身子却没动弹。 “哈哈,小王同志也算有文化的同志了,在咱们这地方,实属难得。” 他前脚进门,后边还跟着垂头耷脑的褚先明,我干脆就装没看着,慢吞吞的爬起来给吴刚倒了碗水,便又躺了回去,看样子褚先明这是好点了,来谢我了。 可你老褚家登门道谢,都习惯拉拉着老脸? 吴刚也看出我不高兴了,紧忙把褚先明叫了过来,他把手上一个纸盒子放到炕桌上,却不坐炕沿,而是搬了个板凳,远远的坐地上。 吴刚不满:“你干什么呢,过来坐!” 褚先明耷拉着脑袋直摇晃。 吴刚不好意思的冲我笑笑:“别介意哈,他的伤已经好多了,我特地带他来谢谢你。” 我瞅了一眼,发现他坐在那儿,却背着一只手,身子还有点哆嗦。 “他真好了?” “嗯,好多了……褚先明,你能不能有个坐相!” 褚先明这才不情不愿的把手从背后拿出来,却怪异的五指箕张,紧贴在大腿上。 虽说古怪,但我也没管他,转头看向面前的纸盒。 吴刚见状笑着打开盒子,拿出个黑不溜秋的方形东西:“这个呢,叫收音机,是褚先明的一点心意,虽然用过,但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东西,你别嫌弃。” “收音机?干啥的?” 我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褚先明,他却还不吭声,一只手居然掐着决,颤巍巍的比划着。 干啥?施法咒我呐? 吴刚见状恼道:“褚先明,你在干什么?” 这货一哆嗦,终于吭哧出一句:“没什么。” 看他现在这怂样,再想想他拦我路时那牛逼哄哄的劲儿,我不禁偷笑,看来我那顿鞭子没白抽,真长记性:“不打紧,吴大队长,这东西……” “呵呵,别看它不起眼,通过它,咱们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收听国家大事!” 他一边说,一边扭了扭上边的圆钮,里边传出滋啦滋啦的响动,很快滋啦声就变成了一个欢快的歌声:“光棍苦…光棍光…谁给光棍烧热炕…” 我一懵,这是啥? 这女的在唱啥? 笑话我呢? 吴刚专门整这玩意儿,来笑话我? 吴刚也尴尬了,赶紧又扭,这回换了个男的:“为了建设社会主义……” “哎,你听,这里边都是宣传进步思想,多听听有助于我们提高思想觉悟。” 我哪见过这玩意儿,拿起来摇晃两下,又往外倒了倒:“这玩意儿稀罕哎,这里边是养了个小人儿吗?” “噗……”吴刚一口水差点没喷我脸上。 “这个原理呢,我也没法跟你解释,你多听听,有什么不懂的欢迎随时来问。不过这东西是要用电池的,喏,在这里边,要是没电了就得换。” 我一听还得换电池,就没了兴趣,电池我知道,就是往手电里塞的那玩意儿,死贵,隔壁有个二傻子得了个用电池的宝贝,没事就玩儿,几天呐,买电池就花了他爹二十多。 我就说这褚先明没那么好心,送礼还送个赔钱货,不过收人家东西,总得有个态度。 “我谢谢你啊。”我起身下炕,对褚先明拱手。 没料想,这货唰的一下站起来,比了个兰花指,胯胯轴子一拧:“不用谢,应该哒!” 我又懵了! 啥呀,这是啥呀这是?这娘们唧唧的,是个啥呀? 第十五章 天打雷劈 吴刚也懵了,赶紧起身呵斥:“褚先明你怎么回事!” 褚先明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自个儿右手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原本他还只是动作上扭捏,可被吴刚一吓唬,他连动静都变了,俨然一副娘娘腔。 吴刚急了,上去一把拍掉他又要掐起来的兰花指:“褚先明,你给我正经点!” 褚先明使劲儿一摆柳腰,一抖搂肩膀:“哪有啦,人家哪里不正经!” 吴刚坐地就是一哆嗦! 不用看,鸡皮疙瘩肯定掉一地。 这回我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吴刚却是真急了,赶紧回头问我:“小王,你看他这会不会是……” 我张嘴就来:“没事,他这是烙下点病根,回去给他抓副药,川芎、赤芍、熟附子,当归、陈皮、益母……呃沙浦黄,各一钱,早晚一副,煎服,过两天就好了。” 这药祛瘀、活血、补中理气,我娘每个月脾气不好的时候,都连喝好几天呢! 吴刚这才放心了些,见我又躺了回去,也觉得奇怪:“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那倒没有,唉,吴大队长,你们城里人见多识广,你说,人能役使雷电么?” 吴刚明显有些诧异:“你是说操控雷电?没听说过,不过倒是有人收集过雷电。” 我精神大振:“这个……真有人能做到?” 我赶紧问了个仔细,他们俩一走,我就迫不及待的去抓铁骡子。 这货正在家给他老娘劈柴火,见了我还是没个好脸儿,我不由分说,薅上他就走。 铁骡子让我薅的直趔趄:“你急三火四的,到底要干啥?” “哎呀,你就来吧,给你看个好东西。” 到了我家,我把收音机往他面前一推:“瞅瞅,城里人的宝贝!” 铁骡子一脸懵:“啥玩意儿啊这是?” 我把收音机扭开,那美妙的歌声又飘了出来:“光棍苦…光棍光…” 就见他脸色明显黑了下来,缓缓转头,斜着眼瞅我。 我赶紧继续扭,终于换了个动静:“今天白天到夜间,黑龙江省大部分地区有暴雨、大暴雨,南部地区有短时间的雷雨大风,农民兄弟要做好防风防雷……” “咦,有点意思哈。”铁骡子顿时忘了跟我置气的事儿,拿过收音机摆弄起来。 我把他扔屋里,自己去准备家伙事儿。 刚才收音机里不是说了么,有雷雨大风,这真是时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盼啥来啥! 等我准备妥当回来,就看见铁骡子还捧着收音机在哪儿摇呢,时不时还往外倒两下。 “里边没小人儿,别再摇坏喽!” 铁骡子一被戳穿心事,就知道挠头干笑。 我把一捆麻绳扔给他,挥手一指北山:“开拔的干活!” 按吴刚说的,想收集雷电就得找够高的地方,这周边就属北山最高。 连哄带骗把铁骡子拐上了山,他一听我的打算就炸了:“王富贵儿你是不是疯了?那小娘们把你睡舒服了还是咋的,你这么给她卖命!” 我脸色一沉:“这是我自个儿的打算,关她屁事!” 铁骡子不吃我这一套,把肩上的麻绳往地上一摔:“你啥逼样我还不知道?要么你现在弄死我,但凡给我剩口气儿,你也别想扯这个里格楞!” 我赶紧顺毛摩挲:“你听我说,你觉着王翠香能懂这些?这都是吴刚教的,你以为城里天天灯火通明,都是咋整的?” “城里的电灯都是这么整的?” “那可不,我还能唬你么,人家城里有人专门干这个,保险地恨!” “可你还不是图那娘们骚浪!” 我小声说:“我图她?你好好想想,那么大的一条蛇,全身可都是宝,得值多少钱?曹家搁平常的蛇胆都能泡出一瓶五块的酒,要是拿它的蛇胆泡,又是啥价?” “曹大宝能帮咱整?” “闹呐,老子可是救了他的命!” 我舌灿莲花才说得铁骡子点头,让他跟我一起拴绳换瓶。 吴刚跟我是这么说的,说有人弄了个大风筝,上边插个钢针,钢针连着麻绳,麻绳另一端连一个纯铜的锥子,插进一个大玻璃瓶的瓶盖里,瓶子里面有水,外贴了半截金箔,只要把风筝放上去招雷劈,天雷就会顺着麻绳灌进瓶子里。 可我上哪儿弄大风筝去,就旁敲侧击的问他,没风筝咋整。 他一再告诫我不可以乱来,但还是说,从理论上讲,只要钢针尽量接近云层,不用风筝也行。 这不,我就爬山顶上来了,待会儿再找棵老松树,把钢针插在树尖上应该就够高了,就是不知道,我拿八号线拧成的钢针禁不禁得住雷劈,试试呗,万一行呢,总比拜灵引雷靠谱吧。 我俩好一顿忙活,忙完都天黑了。 我俩就坐在石头上望天儿、数星星,数得眼都花了,才将将起了风。 铁骡子最没耐心烦:“你咋知道今儿个会打雷?” 我揉着酸疼的脖子应道:“没听收音机里说的么,你不知道,那娘们说的贼准!” “准个屁!”他嘟囔着脱了鞋,开始抠他那大脚丫子,一股咸鲜味儿荡漾开来! 这一刻我多希望,把我边上这头骡子换成王翠香,那多香,抱起来多得劲儿? 不过再想想,还是骡子吧,至少比豹子安全点,万一赶巧她饿了可咋整! 我正浮想联翩,就听半空里轰隆一声闷响。 铁骡子鞋都没穿就跳起来了,仰头四处张望:“可算来了!” 我刚站起身,一道暴雷咔嚓一下就砸在了我俩头顶上,吓得我一个腚墩儿又坐了回去,铁骡子却不鸟它,兴奋的指着老松树:“往这儿打,这儿!” “他娘的,又打偏了!” 我一瞅,这不行啊,好好的大雷都劈地上,不是浪费么! 于是我身化猿猴,三两下就窜上了树梢,准备扯下八号线,给它换个地方。 可就在我握住八号线的一刹那,悲剧了! 一道天雷,破空而至,咔嚓一声巨响…… 我眼前一片煞白的瞬间,似乎听到了铁骡子激动的呐喊:“打的好,这回没偏!” 第十六章 初窥雷灵 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对那头骡子说三个字:“来,你上!” 或许这次老子爬的够高,离老天太近,他听到了我的心声,还真给了我机会! 我居然睁开了眼! 虽然脑子浑浆浆的,但好歹还有知觉。 天打雷劈,居然没劈死我? 我兴奋的爬起来,一眼就看到铁骡子在不远处,正双拳紧握,弓着身子,抻着大脖子,痛苦的嘶吼:“富贵儿……王富贵! 我被震飞了挺远,没落在树下边。 他找不见我,急得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抽自己嘴巴:“怪我啊,我咋就信了你的邪,没拦你这一道,该着你死得冤呐……” 看他这副崩溃发狂的模样,我就觉得眼睛发酸,没说的,这才是我真兄弟! “我在这儿…” 这货一转头,愣住了:“贵儿啊,是你吗?” “当然是我…” 他揉了揉眼睛,居然指着我大骂:“你个混账玩意儿,我就说你轻点作,你非得咬牙硬犟,现在把自个儿作死了,如意了?” 我不禁纳闷,难不成,我还是死了? 低头一瞅,可不,一身漆黑带冒烟儿! 完喽,这回可完犊子喽,这哪是外焦里嫩,都特么熟透个屁的了! 亲娘哎,你慢些走,慢些走哎… 正打算趁热乎赶紧去追我娘的档口,又一阵惊雷,黄豆大的雨点可就拍下来了。 我任凭雨点打在身上、脸上,水顺着脸颊流进嘴角,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只觉有点咸……等会儿,这咋还有点苦? 不对,不是说死人尝不出味儿么? 我抹了把脸,抹下一手黑灰,被雨水一冲,卧槽,化了,露出了肤色! 铁骡子还在哭丧,我是又喜又气,忍不住骂道:“别特么嚎了,我没死!” 这货压根不信,瞥了我一眼:“少扯犊子,赶紧滚去投胎,我不管你想啥辙,屁股上那个胎记一定得留下,完了再投胎回咱村里,你要是够快…兴许咱俩还能做兄弟……” 说到后边,他也意识到这行不通,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却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我有心调理他,故意拉长了音儿:“可是骡子啊,我还有心愿未了啊…” “你放心,我会把你埋咱娘坟边上,逢年过节多拎两瓶去找你们,到时候,咱仨就又能像以前那样一起喝酒了……” 我本来想说没听他唱过夜上海,让他给我来一曲,可被他这么一岔,就有点不忍心再玩他了,于是叹了口气准备摊牌。 没成想他一听我叹气,又不哭了,起身劝我:“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放不下翠香婶子,可事儿都出了,你放不下也没辙啊,难不成翠香婶子还能相中一个清风?” 我怎么听,怎么觉着这话不对味,就顺着话茬往下接:“是啊,那你说该咋整?” 他抹了抹眼泪,琢磨起来,也不知琢磨啥呢,一会皱眉犹豫,一会满脸抹不开的德行。 终于,他瞅了瞅我,一咬牙一跺脚:“为了你,老子豁出去了,你一死,拉帮套那事儿不就没人了么,放心,我顶上,保管把你那翠香婶子照顾的白白胖胖的……” 说完,他都不敢看我一眼,嘴上说的仗义,心里全特么是主意。 我差点没让他给气笑了,娘了个腿儿的,之前他甩脸子就走的时候我就纳闷,这闷骚货啥时候正经起来了,敢情他那不是恨我不争气,而是恨村长找的不是他? 最招笑的是,我居然还让他给点了个幡然醒悟、醍醐灌顶? “骡子啊,你过来,你刚才说啥?” 铁骡子往前走了两步,可又赶紧退回去一步:“我说…替你照顾你婶子。” 我嘿嘿一笑:“你跟哥交个实底儿,你是不是早就惦记她了?之前你又跟我甩脸子,又跟我装正派的,全是纯纯的嫉妒吧?” 铁骡子又开始挠头:“哪能呢……” “行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过来,哎,对喽,再过来点!” 说着话,我抓了根树杈子,瞄着他那大脑壳就抽了过去! “我特么叫你哪能,叫你照顾,还特么白白胖胖,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志向啊!” 我边骂边抽,下手那叫一个狠辣无情! 铁骡子满地乱窜,吱哇乱叫:“我错了贵儿哥,哎呀,别打了,疼,真疼!” 直到我抽累了,他也跑不动了,我俩才躺倒在地,想来他现在已经深刻的意识到,眼前这个跳脚暴揍他的人,究竟是人是鬼了。 我呼哧带喘的问他:“我遭雷劈的时候,你是不是在那儿叫好来着?” “我又没见你上去,再说,叫好咋了,我叫的再大声,老天还不是没劈死你这祸害!” 我心里也在纳闷,天打雷劈都没死,老天这是要留着我,继续祸害旁人呐。 “老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一千年阳寿呢,你以为闹呐!” “我特么就听过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铁骡子哈哈大笑,笑得分外畅快,好像刚才挨揍的不是他一样。 显然,比起顶着我的名额去拉帮套,他更愿意让我活着。 我想着还有正事,便不再跟他计较,爬起来去找瓶子,瓶子安然无恙,里边果然有亮,好在之前就给它做了遮雨棚,要不就算收到雷,也给浇废了。 我小心翼翼捧起来,见瓶中的电光就像蜘蛛网一样缓慢翻卷舒展,而且犹如活物一般,在水面和瓶壁上爬来爬去,煞是好看。 “你快来看看,咱们逮了个活的。” 铁骡子凑上来,皱着眉头瞅了半晌:“啥啊,不就是点闪光么?” 刚说完,他唉呀一声,一脸惊诧的指着我:“你这眼珠子咋回事?” “我眼睛咋了?” “咦,现在好了,刚才你看着瓶子的时候,眼珠儿跟镜子似的,直冒银光!” 我纳闷:“你让这玩意儿晃花眼了吧?” 他却异常认真的摇头:“不对,你再往瓶子里看看。” 我再看瓶里,还是那电光在爬。 他却惊讶道:“又来了,你一瞅这瓶子,眼睛就变样儿,撒谎我是你揍的。” 我知道他不是在扯淡,可关键是我自己也看不着啊。 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你刚才说,这里边就只有闪光?” 铁骡子又瞅了瞅瓶子,很认真的点头:“水里一闪一闪的,亮的晃眼睛。” 我不禁诧异,为啥我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莫非我这眼珠子真跟旁人不同? 可细想又不对,以前从没有过这种事! 我仰头看天,只见黑压压的云层里,雷光漫卷,就好似一张藏在黑云中的大网,又像树根盘绕生长,缓缓冲着一个方向集结。 如此奇异而壮观的景象,不禁让我心生敬畏,难道这就是仙家口中的雷灵? 那月灵、火灵、尸灵又都是什么模样? 仙家的世界里,还有多少我们无法窥知的玄机? 第十七章 跃豹林间 干我们这行的,之所以供奉那么多仙家鬼神,就是因为相信万物有灵,而各路仙家比我们虔诚得多,它们信奉天地间的一切,风雨雷火,山川日月,此等种种在它们眼中都是有灵性、神性的,因此才有白狐拜月,黄皮子拜尸这种事。 可当我再问王翠香,为啥她觉得我能拜灵引雷时,她的回答却让我有点诧异。 “你知道为什么仙家都想脱了身上的兽皮么,因为你们才是万物之灵啊!” “你们的悟性比我们更高,道行也比我们增长得快,最起码,论起那些稀奇古怪的办法,要比我们这些飞禽走兽出身的,懂的多得多。要不然,那些修行不过几十年的道士,指什么跟我们作对?”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手里的雷瓶,又是惊奇,又是艳羡,甚至都有点崇拜我了。 可闹不清眼睛的问题,我也没心思享受她的崇拜。 “别扯没用的,我就想知道我这眼珠子到底咋了!” 没成想,这位仙尊大人,已经兽化人形的大妖,居然冲我直摇头! “我不知道,没人教过我。我只知道你很有灵性,跟我是同一类人,最起码,要比李姐强,只要你肯拜雷灵,早晚能学会引雷术。” “说什么早晚,我已经会了,趁这玩意儿还热乎,走吧,去弄死那条蛇。” 我对这个傻豹子彻底不抱希望了,索性打铁趁热,免得夜长梦多。 “只有一个不够,黑风蛇皮厚的很!” 我解开裹得密不透光的包袱,露出里边一堆家伙和六个雷瓶:“这些够么?” 拼着遭雷劈弄懂了怎么取雷,我当然不会只弄一个,而且借着眼睛的古怪,我能先一步发现雷电在向什么地方汇聚,提早布置好取雷神器,取雷简直手拿把掐。 算上我手里的,一共七个雷瓶! 据我所知,就算常家大仙历劫,也不会降下七道天雷,要不都能化龙了。 谁知事到临头,王翠香居然迟疑了。 我知道她在犹豫啥:“你明着弄他,我背后下手,有你护着我,就算打不过,我跑总没问题吧?” 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我,好像挺感动,可还是没点头。 我指了指炕上的曹大宝:“他可没时间等你磨叽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万一那催命香断的准,曹大宝剩下的时间可能都不到一天了,香乩点明了三天之内,可没说一定会挺到三天头里。 这位姑奶奶终于下了炕,依依不舍的抚着曹大宝的脸蛋,不知嘀咕了啥,转过身,精气神就不一样了:“待会儿切记听我吩咐,别凭白搭上你一条性命。” 我俩出村已是近午,不少人瞧见我俩并肩一起,都在哪儿指指点点。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嘀咕什么,我逢人就笑得像朵喇叭花一样,离得远没瞧见我的,我也挥挥手招呼一声,没错,老子就是带我翠香婶子去爬山,咋地? 可进了山,我就笑不出来了,昨晚遭雷劈一宿没睡,今儿个为了曹大宝那条烂命,还特么得跟一头豹子比赛爬山,真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 好吧,其实我是想着,黑松林路远,摸着个边儿也得一天,现在开拔正好夜宿林中,嘿嘿,那山高林密、乌漆嘛黑、孤男寡女的住一宿,发生点什么不稀奇对吧? 尤其我还是为了救她男人,她要是来个投桃报李、投怀送抱什么的,我再怎么矜持,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要是能野战一番,那还不精神百倍,神完气足? 呃……只要睡觉之前先把她喂饱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正美滋滋呢,就见她扭腰回头,小嘴儿一噘,好像想说啥,又羞答答不忍启齿,那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真是勾死个人儿了。 “咋了婶子,有话你尽管说,这一去能不能回来都两说……” 我欲言又止,一脸风萧萧兮。 她咬了咬牙:“这样吧,我驮你走,不过咱俩先说好了,待会儿你骑上来…” 骑? 没等她说完,我脑袋就变鸡头了,还是啄米不辍的老母鸡。 她俏脸生霞,跺脚嗔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你就点头。” “嘿嘿,你说。” “我不停下,你不许睁眼,听到了没!” 我吧嗒了两下嘴,不同意估计就没得骑:“得嘞,听您吩咐。” “哼,过来。” 她背转身去,示意要背我。 我紧忙两手搭上她肩膀,深吸一口气,嗯,果然人如其名,真香! 没等我细品,就觉得身子一晃,她好像趴了下去,紧接着耳畔生风,吹得我脸蛋子生疼,我忍不住眯着眼一瞧,顿时吓得一激灵。 她竟化身一头斑斓巨豹,驮着我在山间飞掠!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差点把我闪下去,只听她怒道:“不许睁眼,抱紧点!” 嗯,这事儿我很乐意! 为了让我不那么颠,她有意慢了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感觉越来越冷,耳畔风声反倒小了,一路的鸟叫虫鸣此时也彻底销声匿迹,就在这诡异的静谧中,她停住了脚。 紧接着她站了起来,有细微的嘎嘣声,好像在咬牙切齿? 我很纳闷,我也没睁眼呐,又咋招惹她了? “还不撒手!” “哦……”我颇有点舍不得此刻的手感,撒手纯纯是为了保命。 她俏脸通红,强做镇定:“我们到了。” “这么快吗,我都没骑够。” “你……”她又跺脚,今天都第三次了。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头看去,只见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就在眼前,这山、这林子好像能吸收眼神似的,明明近在眼前,却连草木都分不出个数,夕阳沿着山的轮廓画出一道赤红的起伏,像是镶了一道血边,又像鬼门的界限。 “这就是倒草谷?” “这是黑松林,再往前,我也不能硬闯,你跟紧点,不要落在五步之外!”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才点头答应。 她走的不快,我勉强跟得上,山势陡峭,有些地方必须手脚并用! 但这些都不难,最难的是,穿行在这鸦雀无声又几乎昏暗无光的地界,那感觉就像是在一副巨大的黑色剪纸中爬行,仰头看,就只能看到参天老树的缝隙中,隐隐透进来的一点光,这是太阳还没落山! 我正忍不住要问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时,耳畔响起一阵风过林海的松涛声。 终于听着点声了,我略微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王翠香停住了,脸色微变。 那风,刮得更急了! 第十八章 山神指路 王翠香鼻子抽动,嗅着风里的味道。 我有点紧张:“咋了,被发现了?” “逆风,不要紧。” 紧接着风也小了,她这才松了口气:“风就像它的舌头,循着风它就能尝到味儿,这里离倒草谷不远了,咱们要小心点。” 虽然她这么说,可我还是放心不下,捡了块草稀的地方,先恭恭敬敬的朝着东方拜了三拜,摸出一块红布铺在地上,跪着点燃三支香,插在了高处。 别以为我这还是香乩哈,那是在屋里给人看事儿时用的假把式,我能掌握结果。现在我都要赤膊上阵跟常家仙拼命了,再搞那个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嘛! 要插香的事儿多了,往后再跟你们细说。 我先摆上二斤烀猪头,又摸出海碗倒上酒,摆头示意王翠香也过来跪下。 谁知她却摇摇头,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满的不可思议。我知道她在想啥,没准你们之中也有人觉着,我随身还带了这一堆零七八碎的玩意儿有点太过分。 嘿嘿,进山不比在家,预备着总没错,再说了,真要在林子里过夜,没准还能搞搞气氛,关键是酒能助兴,猪头肉顶饿啊。 我饿着没啥,她要是饿着,那不是要命嘛! 她不想跪,我也不勉强,毕竟这里也算她娘家地界,我要拜的这位,没准儿还是她二舅舅家大表哥呢! 拜山神,甭管你是哪路人马,是跑山、放山,还是挖棒槌,但凡进山谋活路的老把头都懂这规矩,而且容不得半点马虎,我这虽然事急从权,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酒碗高举过顶敬上,三跪九叩之后,我瞪大眼睛,竖起耳朵,静等回音儿。 可能有人说我扯犊子,山神还能给我回音儿?呵呵,那你是没看着风卷碗翻、雨打香折那些邪乎事儿,真要是不信邪来硬的,你就等着喂老虎吧! 香烧到一半,果然来神了,就听左边榛材稞子里,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我俩一下都屏住了呼吸,瞪眼盯着那里,不多时,一双溜圆的大眼珠子显露出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对呲出唇外的大獠牙! 王翠香当时就不干了,身子一弓就准备扑杀! 我紧忙拦住了她,虽然没看出那是啥玩意儿,但我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儿。 没错,是麝香! 果不其然,那东西探出半个头来,竟是一头公麝,我们这边都叫它獐子,这玩意儿在山里虽不算罕见,可赶在这会儿出现就有点蹊跷了! 獐子胆小,平常避人还来不及,老猎手都不敢保准儿能逮到,怎么会主动露头? 况且有王翠香在场,人闻不到她身上的味儿,野兽却是能的,机灵点的早就望风逃遁了,不然这一路摸过来,怎会这么消停! 没成想,更诡异的还在后边,那獐子非但不怕我俩,还大咧咧的钻出来,在我身上闻闻,又绕到王翠香身上蹭蹭,然后转身就奔装着酒的碗去了。 就在我俩大眼瞪小眼的注视下,那货咕噜噜把一大碗酒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满意的吧嗒着嘴,扭头瞅了瞅我们,打了个响鼻,然后转身就朝右边的林子钻去。 我大喜,山神指路! 说实话,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是吉林那边过来跑山的扯犊子呢。 据说几十年前有一伙老客就碰上了这事儿,拜山神时来了只狍子,喝了敬酒,那伙人的把头见多识广,当即命人跟着,那狍子果然把他们引到一片林子,他们就在那林下挖到了七品叶,多大的芦棒不知道,他们捂的贼紧,但我们村的老把头说,寻常六品叶已是极品,七品叶非千年以上,成了娃娃的才有! 想不到今儿个我王富贵也有幸得山神指点,莫非那黑风蛇作孽太多,山神都看不下去眼儿了,自恃身份才留它到现在,如今打算借我俩的手,拾掇了它? “咱俩行大运了,快跟上!”我扯着王翠香就走。 谁知她却没动,只是皱眉。 脚步一顿,我冷静了点,心里虽然也打了个突儿,但还是道:“我知道你认识道儿,但现在主事的是我,听我的,跟上!” 王翠香看了看我,终究还是跟着走了。 那獐子走走停停,偶尔还回头瞅瞅,摆明了就是给我俩引路,但走着走着,天就彻底黑了,仗着天晴,星月微光还能透进来一点,但那獐子领的路也越发难走,专捡草稞子树丛往里钻。 我心里本就打着鼓,时候越久就越没底,但碍着面子,又不好明说。 还是王翠香先开的口:“咱们这是绕了大半圈,你还行么?” 我其实快撑不住了,手脚上满是被刺老芽、刺玫果秧子剌出的血口,但想想刚才那一幕,我咬咬牙,低声道:“没事儿,再看看。” 此时这话就真不是面不面子的事了,而是一个山里人打心眼里对山神的崇敬! 当然,你要非说我是当年眼见那些得罪了山神的人,一个个横死之后落下了病根儿,我也不跟你犟!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这边话音刚落,就隐约听见前边传来了人声! 虽然没听真切,可我俩却同时一颤,全都停了脚。 再细听,没错,真有人声! 我们对视了一眼,脸上全都是惊愕。 这是啥地方? 这可是黑松林! 现在啥时候? 已经入夜了! 这地界儿这时候居然有人在说话?而且听着还不止一个,岂不是活见鬼了么!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前边的獐子居然不见了,就在我俩眼皮底下消失了! 但隐约可见,前边林子里透了火光过来! 王翠香向我投了个眼神,那意思很明显:“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心想,来都来了,甭管怎么着也得上去看看,于是蹑手蹑脚的往前挪。 壮着胆子凑近之后,我赫然看到,一条山沟子中间拢了一堆火,火上架着只剥了皮的獐子,被烟火一熏,滋滋的往下滴着油,每一滴落进火堆,都窜起一股烟火,映得围在周边的几个人脸上忽明忽暗,人鬼难辨。 这下我不禁皱起了眉,看边上杵着的猎枪和他们腰挎的猎刀,这应该是个猎队无疑,但这五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胡子拉碴,瘦了吧唧,着实面生的很,莫非是上岗村儿的猎队麻达山了,误闯到这里来了? 我紧忙在脑子里把我拜山神的过程捋了一遍,仔细想想有没有出错的地方。 可思来想去也啥没问题啊,我很恭敬很虔诚了! 山神有灵,自然不可能会错了意,可他怎么会把我俩往这儿领? 让我们与人碰头,莫非是劝我们回头? 再看他们烤的那只獐子,我更是惊疑,还是说,那只獐子并非受了山神差遣,而是死得不甘,错把王翠香当成了山魁,引她来替自己报仇? 第十九章 伍阳大顺 山魁又叫山鬼,别看这名号跟山神只差一个字儿,其中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山神是人敬着、供着的神,而山魁是飞禽走兽中的灵物得道而成,它们平时会同类相食,可一旦对上人,它们却能同仇敌忾,王翠香虽已披上了人皮,但有灵物找她帮忙出头,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我忙看向王翠香,见她没有发火的意思,只盯着那些人看,我心里才踏实了些。 见她看得入神,我也侧耳细听。 就听其中一个说:“今儿个命好,有肉吃,待会儿都可劲造,别舍不得,吃饱了明天再往里走走,说不准就能弄张虎皮回去交差了。” 另一个说话却很丧:“老虎早让小鬼子打没了,周边这几十个山头多长时间没见过虎爪印儿了,咱能活着回去就算山神保佑,交差?趁早别指望了!” 这话听得我直发懵,这两年也没闹山荒,吃个獐子还有啥舍不得的? 再说交差,交的什么差?各乡各村早就不时兴摊派了,他们向谁交差? 我正琢磨呢,王翠香却抓着我胳膊,使劲捏了捏。 扭头看她,却见她轻轻一挥手,火堆边上的一棵老树上,咔嚓声响,偌大一根树杈齐根儿折断,连枝带叶的朝着火堆砸了下去。 平地里呼的刮起一阵阴风,卷得山沟中枯枝败叶激荡! 风头里,那篝火、猎获、猎户就在我眼巴前,一晃而散,刚才还火光盈盈、人语阵阵的山沟,瞬间变得昏黑清冷,一片死寂。感觉就像一阵穿堂风掀起了墙上红火的年画,露出了背后尽是坑洼的残破土墙一样,反差惊人。 我愕然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过去看吧。”王翠香平静的说。 我缓步走近,脚下尽是腐烂发黑的枯枝败叶,那篝火处只剩烧过的石头,旁边散落着破碎的猎枪零件,大半被落叶掩埋,露在外边的都已经锈迹斑斑,仿佛一眨眼的工夫,这山沟里就已经过了十年似的。 我拽着半截露在外边的枪管,一使劲儿,连泥带土的勾起了好大一片,铁锈味混合着土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起来,枪管后半截不知被什么轧过,居然弯成了月牙,再看土里,赫然蜷缩着一具人骨! 附身细看,这骨头都朽了,死了至少十几年,最可怕的是,整个骨架竟像被车轱辘从头到脚碾过一样,全都碎成了渣! 我忍不住问王翠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到底遭了什么劫?” 她叹了口气:“刚才咱们看到的,是那只獐子最后的记忆,这些人就是杀它的凶手,至于他们怎么死的,你得去问黑风蛇了。” 我闻言再看这山沟,只觉心惊肉跳! 难不成,这根本不是什么山沟,而是一条蛇道? 听老辈人说,蛇岁数越大就越奸,不但会占据一个聚阴地做巢穴,而且进进出出,也只走它们走过的道儿,时候久了,地上就会留下它们爬过的沟,这就是蛇道。 如果有人不小心踩断了蛇道,还会招来毒蛇的记恨! 它们会悄悄跟在后边,找机会把人弄死,有些甚至是不死不休。 如果这真是蛇道,那这些猎户的死就好解释了。 在常家仙儿的路中间架火烤肉,他们不死谁死! 可你换个想法,能容下五个人扎堆烤火的蛇道,得是多大的蛇才能碾得出来? 我紧忙爬到沟边上,在枯草败叶里扒拉起来,没几下,就在一棵倒树旁,薅出了几株挺拔的药草。这药草叶茎笔直,一根茎上只长一片叶,能穿透层层枯叶把叶片顶出地面,叶子不大,颜色紫红,就像带倒钩的三角箭头,极好辨认。 我还是不信,从断茬上捻了点汁水,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青山梨的酸涩味儿直冲鼻子,就是箭胆草,没跑了! 常上山的人都知道,毒蛇出没之处,十步之内必有解药,而这箭胆草就是难得的解毒灵药,寻常毒蛇都不配与它伴生,换句话说,这条沟真是蛇道! 我一声不吭的把箭胆草收好,默然看了看王翠香。 “咋的,怕了?”王翠香淡淡的问。 我忍着“蛋d”的疼,回了她一句:“草!” 挨了骂,她不但没急眼,还笑了:“你那几个头真没白磕,这里是倒草谷的南后坡,沟底肯定有蛇洞的后门,这是它预备的后路,能找到这儿,真是山神保佑!” 没等我吭声,她径直朝沟里走去,我紧忙跟上。 蛇道七拐八弯,不久就见两块卧牛石斜搭在一起,中间杂草丛生,还没凑过去,就感觉阴风扑面,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气直接将人打透,拨开杂草,里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穿堂而过的风声听起来如同潮起潮落。 王翠香低头就要往里钻,我赶紧拽住了她。 拉着她退过一个拐弯,我才低声问:“咱俩就这么直接上?” 她一脸疑惑:“不对吗?多好的机会,正好趁它没防备,从后边掏了它!” 我没应声,皱着眉头直转圈,她这么说也没毛病,但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太顺了,你不觉着咱们这一路太顺了吗?” 说着,我掏出五帝钱,合在掌中开始卜卦,这串大五帝钱是我娘花了七、八年时间才凑齐的,不为驱鬼辟邪,而是专门为了施展五帝大钱卜算法准备的。 大钱落地,我不禁一愣,五个铜钱全都光面朝上,这叫伍阳大顺,跟周易卜卦的“火天大有卦”差不多,离火在上乾天在下,预示着持卦之人将得到一个聪明的贵人辅佐,顺利得成大事,是难得的四大吉卦之一。 可我转头看了看王翠香,贵人我忍了,聪明的… “这卦不准,再来!” 我又试了一次,这回连王翠香都愣了! 五个大钱居然仍旧是个个仰面朝天,五个阳爻,伍阳大顺! 原本这下我总该无话可说了,但也恰恰就是这第二卦,反而让我笃定事有蹊跷。 不为别的,因为我还从没听说过,谁能一连卜出两卦伍阳大顺来! 要知道,大五帝钱,集秦半两、汉五铢、唐开元、宋宋元、明永乐五种盛世大钱为一体,历千年岁月,经万人之手,合阴阳五行,依卜者气运而成一卦,又因地界、时辰、晴雨,甚至是持卦者吐纳的轻重,而各有不同,两卦相同的可能不是没有,而是绝对没有,除非这卦卜的压根就不灵! 毕竟,撇开其他不谈,前后两卦的时间,是绝不可能一样的! 我深吸一口气,收起了大钱,转头对她道:“你知道这蛇洞的前门吧?” 她愕然:“知道啊,但这可是山神给指的路!” 我缓缓说道:“万一,给咱们指路的,不是山神呢?” 第二十章 毒龙出洞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时候太顺利了也不是啥好事儿,本该困难重重的事情到了你这儿就顺风顺水,你以为是吉星高照行大运,殊不知,“天道损有余而好不足”,老辈儿早就告诫过你老天有多损了,你还不信那个邪? 可惜这个理儿,我没法儿跟傻豹子解释。 我只得扯着她往回走:“走,咱今儿个也走一回正门!” 谁知我这翠香婶子吧,你要说她傻,她还知道听话听音儿,这会儿跟我一甩袖子,脸泛红霞的嗔怪道:“啥前门、后门的,你又瞎说……” 我这一脑门子黑线呐,真不知道她成人那几天,曹大宝都特么教了她啥! 不料,就在我哭笑不得时,异变突生! 沟底一股邪风卷起,打着旋的扑了上来。 我扭头避让之际,王翠香一声怒哼,好似麻雷子爆开,一举将风头震了个稀碎! 风里的枯叶被震得簌簌飘散,可落地之处,居然马上蛄蛹起来! 我眼睁睁的看着,四周的黑暗仿佛化作丝丝缕缕的气,涌向蠕动的枯叶,很快就拱起了一个个漆黑的轮廓,渐渐挣脱地面的束缚,最后居然化作人形,爬了起来! “是他们!” 我一眼看出,这分明就是那几个猎户! “这是伥鬼,婶子当心!” 遇到蹊跷的时候叫破它们的名号,也能起点震慑作用,但我可没指望能吓退它们,紧忙拽出赶神鞭,把王翠香护在了身后。 被猛兽所害之人,尸首支离破碎,冤魂投胎无门,又极畏惧害死他们的东西,才会变成受畜生奴役的阴魂伥鬼,替畜生诱拐活人,为虎作伥! 这东西难缠之处在于,等闲手段伤它们不得,打碎了还能重聚,可一旦被它们沾上,人就会变得浑浑噩噩,然后被它们像赶羊一样赶着送上门去,喂了畜生。 我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刚才就该一把火把那些骸骨烧个干净! 现在可好,请仙儿未必灵验,仅凭自身这点手段对付一个还凑合,五个齐上,我们俩都忙活不过来。 果然,伥鬼呈五指之势,围了上来。 我左右张望,沟两边陡峭,唯一的退路就是那蛇洞! 想到退路,我忽然意识到不妙,伥鬼可不懂什么叫网开一面,围城必阙! 一扭头,就瞥见一张破破烂烂的獐子皮,正悄么声的飘着,从半空兜头朝我糊了过来。 我甩手就是一鞭子,正抽在它中间! 闷响声中,鞭子好似抽在了棉被里,那皮子只一抽抽,竟如附骨之蛆般顺着鞭子,朝我手腕缠裹而来! 眼瞅要被缠上,王翠香闻声而动,一扭腰一挥手,行云流水般将那皮子撕成两片,不见她再有动作,那皮子却似被无数利爪凌空撕扯着,在一阵嘶嘶声中化作漫天碎片散去,连根毛都没落到我头上。 我这才想起,这娘们好歹是位仙尊,要不是她傻,我也不会总是忽略她的段位。 “婶子你自己能拾掇这几个小鬼儿不?” 她此刻也知道,我俩确实中了人家圈套,只是苦于没有对策,索性把谋划的事儿甩给了我:“好办,你咋说,我咋弄!” 我急忙吩咐她几句,然后一挥手:“弄死它们!” 话音未落,王翠香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这一瞬间,我最熟悉的关门放骡子套路,仿佛又回来了,脑子也变得灵活起来。 我扑到沟边,手脚并用往上爬,故意抓挠得尘土飞扬,爬到沟顶,我也已经满身灰土,好似个泥人。随即我绕到洞顶那两块卧牛石上,把自己埋进枯叶里。 做完这些,我才一阵后怕,想不到给我们指路的并非山神而是伥鬼,幸亏我多了个心眼,这要是一头钻进洞里,等待着我们的必将是黑风蛇的血盆大口! 现在它发现谋划落空,定然急着赶来,我索性将计就计。 蛇主要靠闻味儿捕食,我现在一身灰土,还有枯叶遮掩,它应该不会很快发现我,只要它被王翠香吸引,我就有机会给它个惊喜! 正想着,一阵冷风刮过,风里还夹着黑气! 紧接着,剧烈的震动从地底传来,我感觉就像趴在火车道边上,五脏直颤,耳中轰轰之声不绝,整个山坳都在颤抖,地上的落叶被震得哗哗直响! 黑雾自洞中喷涌而出,顺着沟底弥漫,诡异的是,这雾浓如墨染,风吹不散。 我摸了一根箭胆草嚼碎,黑风蛇原本毒性不大,但这条绝不可同日而语。 忽然间,沟中黑雾如潮水倒流,被一股骇人的吸力尽数吸入洞中! 但下一秒那雾又猛然喷吐而出,沟里顿时飞沙走石! 如此往复三次,周遭忽然平静下来。 “来了!”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我只觉眼前一黑,黑雾裹挟着漫天土石飞扬开来,瞬间笼罩了周遭的一切,一股恶臭的腥气随着呼吸直灌进我胸腹,而地面剧烈的震颤直接将我震得飞起,又狠狠拍在卧牛石上,一时间我头晕目眩,浑身筋骨欲裂!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本想趁它出洞的一瞬间跳起来,用雷瓶轰它脑袋,可现在却只能像烂泥般趴在枯叶里,别说出手了,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搞不清楚! 好在箭胆草的酸涩让我恢复了一丝清醒,抹了把眼睛看去,只见黑雾中,一条粗如老树,长达数丈的黑影上下翻腾,每一扑都搅得山风呼啸,每一落都砸得土崩石裂,牝牛般的吼叫声震群山,沟边那些参天古木被撞得拦腰而断,在隆隆声中倒向四周,让人分不清是树影还是蛇影! 更惊人的是,这还只是它探出洞外的一截身子,大半的躯干还藏在洞中! 我瞬间就绝望了! 这东西根本不是人能对付得了的! 撒丫子开溜的念头顿时占据了我整个脑子,什么救人,什么夺宝、什么勾人的小婶子,全特么滚草,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我哆嗦着撑起身子,却忽听风里传来王翠香的娇叱,我动作不禁一顿。 可也仅仅是一顿罢了。 我一边轻手轻脚的起身,一边暗里苦笑,翠香婶子你可别怪我,要怪就只怪你事先没跟我说清楚,我能帮你对付一条蛇,可对付不了毒龙啊! 再说了,你不知道我王富贵是个丧门星么? 除了那头命硬的骡子,谁沾上我能落得了好? 既然你早就知道,那就怨不得我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死后尽可以来找这毒龙报仇,可莫来缠我啊! 第二十一章 马失前蹄 也不知是我这么做太丧良心,还是这毒龙太放肆招来了天怒,就在我起身的一瞬间,半空里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闷雷在头顶炸开,当场把我震趴了回去。 我吓得把脸捂进枯叶里,半天没敢抬头,心里忍不住咒骂这贼老天,干特么啥啊,非让我死在这荒山野地,落得个尸骨无存你才肯罢休? 你收了我爹,带走了我娘,还非要把老王家整绝户? 别人的命叫命,我王富贵的命难道就不如一个挺尸在炕上的死倒儿? 人一旦又惊又怕又没有办法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窝囊、无能、和愤怒。 可我这人,窝囊是窝囊了,无能就无能了,有一样却是旁人比不了的,那就是投机取巧占便宜的心眼,哪怕有一丝儿丝儿的机会,我都能闻到味儿,而且不到最后绝对舍不得放手,要按我说,占不着便宜就算输,捡不着东西就算丢! 或许就因为这,我突然想起了王翠香那句话:“它们都怕天雷!” 刚才不是打雷了么? 转头再一瞅,那铺天盖地的黑雾居然稀薄了不少,但雾中的东西着实吓人。 那大蛇的脑袋,足足抵得上一头老莽牛,门牙比我大腿都粗,蛇信吞吐间黑风卷动,尤其那双绿幽幽的蛇眼,在昏天黑地间分外醒目,它左冲右扑的追着一道黑影,但那黑影滑得像条泥鳅,任它怎么扑咬,都只吃了一嘴的灰土。 黑影显然就是王翠香,见她时不时挠上大蛇一爪子,就能挠飞它几片大鳞,我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她并未硬拼,只是趁隙袭扰,显然在等我出手。 大蛇的躯干就在我脚下,虽然不知道它藏在洞里那部分还有多长,可我既够不着它脑袋,也打不着七寸,雷瓶砸上去能有多大效果,我一点底都没有! 这我可得掂量掂量! 我又不是虎逼,这要是砸下去没用,不但帮不上她,我的小命也得搭进去。 仰头看了看天上,现在我只盼再来两道大雷,就算打不着它,吓跑它也好! 可左盼右盼,只盼来了王翠香的闷哼! 那大蛇不知咋占到的便宜,一脑袋把王翠香撞得飞上了半空,这一撞的力道,连三人合抱的老树都应声而断,王翠香哪受得了,好像是被撞昏了过去,一动不动的从天上往下掉! 眼瞅大蛇仰头张嘴摆出了一副品尝美味的姿势,我终于掂量不下去了,老子都没尝到她的滋味儿呢,你一条长虫想先下嘴,那可不行! 我一咬牙,蹦着高的窜了起来,甩手将雷瓶朝它嘴里扔去! 好吧,我承认,我是看到了机会! 它把嘴张的那么大,这不是勾引我么? 一个雷瓶脱手,第二、第三个就被我抄在了手里,打蛇我是头一次,可打架的要领我精着呢,趁它病要它命! “啪……” 雷瓶拍在毒牙上,暴成一团耀眼的电光,顺着毒牙一窜而上,瞬间缠满全身! 随即,我左右开弓,又是两瓶子天雷砸了过去,暴雷接踵而至,电光化作刺眼的金色锁链,滋滋啦啦的绕身而走! 一股焦糊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它哞的一声嘶吼,身子瞬间抖了个笔直! 恰在此时,王翠香打半空里俯冲而下,目露凶光,双爪带风,狠狠抓向它七寸! 我喜形于色! 原来她也是卖了个破绽! 妥了,蛇胆酒有着落了! 令人牙酸的嘶啦声中,仙尊的利爪一举撕开了它的黑皮,竟像钢刀刮铁一般,爆起一长串火花,七寸处豁开一道丈许长的口子,血水直喷上半空,一堆不知是肠子还是肚子的烂肉,随着污血哗啦一下倾泻而出! 它抽搐翻卷,撞塌了两道土坡,碾碎了不知多少树桩,才泄了气似的软在地上,彻底不动弹了。 我跳下洞顶,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这才看清,它宽大的颈皮上生有一片白森森的花纹,形似人面蛛,但六只脚却不是扁平的花纹,而是一条条突出体外的骨刺,每一条都长有三尺,只看外形,活像大鲶鱼的须子,细看却尖端锋利,骨节分明! “娘的,脑子不够灵光,心气儿倒是挺高,人话都没学会,还想学巴蛇?” 我捏紧了鼻子,扇了扇那刺鼻的血腥气,使劲儿踹了它一脚! 扭头见王翠香浑身浴血,我赶紧堆着笑上前,掏出手绢给她擦抹! 谁知这娘们不识好歹,一把拍开我的手! 我委屈不已:“干嘛,我就帮你擦擦血…” “你擦哪儿呢!” 她没好气的直翻白眼。 我无奈的摊手:“擦哪儿不是擦……” 察觉到她眼中不断增长的杀气,我紧忙换了笑脸:“算了,你自己来。” “哼,你刚才说它怎么着?”王翠香一边擦脸一边问。 “我说它本事不大,贪心可是不小,你没瞅见它下巴上那块白斑么,那是它在修常家仙儿的吞噬道,现在已经修出六只脚了,要是给它吞够了灵物,就能彻底褪掉这身黑皮,化成人面巴蛇。” 王翠香露出一丝悚然的模样:“它靠吞灵物修行?人面巴蛇又是什么玩意儿?” 我喜欢看她害怕的小样儿,嘿嘿笑道:“那可是上古的邪畜,徒具人形不得人心,想要修出人心,便要吃下更多灵物,所以一向贪得无厌,六亲不认,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句老话,就是打它们那儿来的。” 微微一顿,我又凑近了点,拉长了动静道:“你知道它为啥缠着我大宝叔么?” 她咬着嘴唇,怯怯的问:“为啥?” “要是我没猜错,一个男人可入不了它的眼,它真正贪图的一直都是你啊!” 她恍然大惊:“呀,躲开!” 我一愣,躲啥,啥意思? 没等我反应过来,忽觉后心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身子猛的向前扑出! 王翠香一把抱住我,顺势一甩,我整个人被她抡得凌空飞起,直向沟顶摔去! 身在半空我才看到,黑风蛇颌下那森白的骨刺,正挑着我的包袱,王翠香揉身而上,扯住了包袱皮…… 我心下骇然,这货竟拼着重伤玩诈死,只为夺我包袱? 亏得王翠香反应快,不然就不只是包袱被夺,我也得被刺个透心凉! 下一秒,我重重摔在土里,顿时眼冒金星,嘴里一股血腥味反了上来! 可我顾不上那许多,爬起来就想往下冲! 但眼前的一幕,却让我陡然巨震,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 王翠香被一条骨刺穿腹而过,高高挑了起来,伤口处血涌如泉,将那森白的骨刺染得血红,鲜血顺着骨刺流入黑风蛇微微咧开的巨口,它眼中绿光大盛! 第二十二章 黄仙附体 “拿包袱砸,砸它,快砸啊!” 我哪经过这阵仗,一时不知所措,只得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 王翠香哪怕被刺穿,胳膊腿都无力的耷拉下来,手里仍拎着我的包袱! 那里边装着剩下的四个雷瓶! 那也是唯一能杀它的东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可惜,王翠香听没听到我不清楚,黑风蛇却听清了。 它骨刺一摆,就将包袱挑飞了出去,远远落进了灌木丛中。 我顿时失声,拼命想喊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动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翠香那细弱的身子,落进了蛇口之中。 这一刻,我这个雏鸡弟马的弱点暴露无遗,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不知道喊,不知道跑,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痛苦,是后悔还是愤怒,总之那天塌地陷般的情绪让我陷入了崩溃之中。 几天来跟王翠香相处的种种画面一一在我眼前闪现,我竟笑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根本无法相信她就这么没了。 直到,腥气扑面而来! 那大蛇,挪动着身子,昂起了头,腥红的蛇信就悬在我头顶三尺处。 我的笑变成了惨笑。 本来我们都得手了,只因一个大意,落个满盘皆输! 眼瞅着大蛇舞动着颌下的骨刺缓缓张开了嘴,我握紧赶神鞭,准备跟它拼了! 可就在它张开嘴的瞬间,它那大头突的一震,紧接着嘴巴不住的张大,露出了里面撑着毒牙支开它大嘴的王翠香! 王翠香竟跪在它嘴里,双手抱着毒牙拼命往上顶! 大蛇被撑得张大了嘴,颌下的骨刺疯狂挥舞着,却怎么也够不到自己嘴里。 看到这一幕,我大喜过望,终于缓过神来,机会稍纵即逝,我立马以鞭击掌,口中飞快的唱了起来:“东家今日有大事,烦请黄仙儿来帮忙……” “别唱了…快跑!”王翠香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虽然只有几个字,她已是满嘴溢血! 我一咬牙,不去理她:“天上有事天仙办,地上那个有事来,靠胡黄……” “跑啊!”王翠香猛然发力,竟嘶吼着站了起来! 跑? 往哪儿跑? 此时我格外清醒,就我这腿脚,请不来仙儿,我能跑得过它? 只有请动不把常家放在眼里的黄仙儿,我俩才有活路!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搏了! 我口中唱得飞快,腰身扭成了麻花,兴许是天不亡我,眼瞅王翠香就要撑不下去的档口,我身子忽的一颤,心中的怯懦、害怕一扫而空! 只瞄了大蛇一眼,我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弹簧,澎湃的爆发力从脚后跟直窜向脊背,我猛的弹起来,以鞭杆做枪,狠狠插进了那油绿的眼珠子里! “噗!” 黑绿的浆液喷了我一脸,我一脚踹在它腮帮子上,避开扫来的骨刺,翻身落地! 我嘬了嘬喷在嘴边的浆液,只觉醇香,美味! 大蛇吃疼,暴出了垂死之力猛的甩头,一下将王翠香甩飞了出去,那巨大的头颅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般狠狠朝我撞了过来! 可此时我黄仙附体,又怎会被这笨到姥姥家的一撞伤到,一点脚便闪了开去,反借着它这一撞掀起的风头,跃起了身子,鞭杆照准它另一只眼猛戳了过去! 又一声爆珠的响动,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动静听着真特么爽! 一边大笑,我一边踹了它一脚,借力朝后边的灌木丛窜去,那里边闪烁的光亮让我心神振奋,几个起落便已将其抓在手中。 雷瓶! 干它娘的! 我抓着两个雷瓶翻身而起,凌空一跃,从它脑瓜子顶上飞过,同时将两个雷瓶重重砸在了它头顶之上! 嘭! 两道雷电瞬间暴出,如雷蛇似电蟒,一齐顺着它那大脑袋窜向全身! 这一回,它连牛叫都没挤出来,就像羊癫疯发作似的抽抽着砸在了地上! 这一回,我可不会再给它喘息的机会,闪身扯住它颌下的骨刺奋力一拽,噗嗤一下硬生生把那玩意儿拔了出来,回手就顺着它那暴开的眼睛插了进去! 浆液飞溅! 可我并不满足,双手抓着骨刺,像摇拖拉机的摇把子似的,用上全身力气狠狠搅动起来,就听一阵咕嘟声,绿的白的红的,腥臭刺鼻的脓浆从它眼眶中汩汩而出! 一只眼搅完,再换另一只,涌出的浆液让我兴奋,腥臭的味道让我激动,我控制不住的凑上去,趁着还温热冒气儿,又吸又嘬的灌了个够本,香甜,好喝! 直到肚子撑得溜圆,我才满意的一抹嘴儿,坐在地上揉着肚皮,打了个饱嗝! 困意袭来,我索性就地一躺,拱了两下身子,把地上拱出个窝,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肚子里忽然拧了劲儿的疼! 我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几乎是本能的褪下裤子…… 这个臭啊,熏得我头昏脑胀! 我特么这是吃了一筐臭鸡蛋么? 抬头一瞅,我心神巨震,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同时闪过脑海…… 哇…… 我撕心裂肺的吐了起来,吐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翻江倒海! 我草,别让我知道刚才是哪个混账上了我的身,要不然别怪老子不念救命之恩! 拼尽力气冲到灌木丛中,翻出了包袱里的酒瓶,仰头猛灌一气。 一边灌,一边吐,那叫一个凄惨凌乱! 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腥臭压了下去,我踉踉跄跄的朝王翠香摔落的地方挪去。 她倚在一个树桩子上,浑身鲜血淋漓,小肚子血肉模糊,看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一个腚墩儿坐倒在她身前,心里五味杂陈,终究是白忙一场啊! 这特么图意个啥! 都怪我娘,她总不许我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弄得我现在所有朋友都犯二! 对,要不是王翠香太二,把我给传染了,我咋能那么大意,被一条蛇给蒙得一愣一愣的,连打蛇不死随棍上的老话都给忘了? “唉,婶子啊,你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嫁了个傻缺不说,还把我给拐的直冒傻气,要不然,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得嘞,送佛送到西,我还是埋了你吧。” “嗯,埋深点啊…”王翠香咕哝道。 我吓得一激灵:“卧槽,不是我害的你…” 她头不抬眼不睁,嘴皮子都没动:“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会被它戳中肚肠?” 一听这话,我不吭声了。 不是没话说,而是觉得蹊跷,她这算是没死透还是算诈尸? 要是死了,她小肚子上不是该有个血窟窿么,这血的呼啦的,也看不着啊! 我凑上前,伸手去扒她裤子,想看个清楚。 不料,她一把抓住了我手腕,吓得我噗通一下又坐倒在地。 却见她吃力的睁开眼,挤出一丝笑来:“死人的便宜你都想占,就不怕遭报应?” 第二十三章 曹家孽妇 想想也是,黑风蛇七寸被豁成那样都没死,包家仙尊又岂是那么容易死的,这回我记住了,遇上他们这样得了道的,大卸八块都不够,烧成灰儿才能永绝后患。 王翠香将养了两个时辰,就能正常走路了,我俩把那大蛇破腹取胆,弄出一个二斤来沉,活像猪尿脬的玩意儿来,翠绿翠绿的,还透着一股子山菇茑儿味儿。 我没跟她客气,这是我应得的,只可惜大蛇的一身好皮肉,被雷了个外焦里嫩,除了拔两根小一点的蛇牙之外,再没别的可图,只能烧了了事。 往回走的路上我问她,像我这么请仙儿,到底算咋回事儿,别家弟马请仙儿,那都是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请来,也得先上过供奉,等他们吃饱喝足再办事儿。 可到了我这儿,两句词儿没唱完,仙儿就上了身不说,连个名号也不报,上手就开干,干完了屁都不放一个就跑没影了?咋的,做好事儿不留名啊? 别误会,我急着弄明白这事儿,真不是想找那黄皮子算后账,真不是! 然而王翠香恨不得脚下生风,一门心思都在她男人身上,哪有工夫理我? 我也习惯了,但这事儿回去之后我必须琢磨透了,不然谁知道有什么后遗症,这回黄仙儿的癖好还只是喝脑汁儿,万一下回请了个狗仙儿,他特么爱吃…… 唉,我都不敢想啊! 进了村儿,天也大亮了,可离着老远我就觉着不妙! 这吹吹打打的动静,肯定不是谁家唱堂会! 果不其然,曹家门口围了一堆人,院里白幡也竖起来了,门口挽联也贴糊上了,吹鼓手的唢呐都压不住曹老太太那号丧的高调儿,不用问,我俩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赶上一路小跑奔黄泉的曹大宝。 我都不敢看王翠香,更不知该说点啥词儿安慰她,可没想到,她却出奇的平静,只是分开人群,默默的走进院里,在曹大宝的棺材前停住了脚。 所有人都看着她,哪怕她一身破烂一身血,都没人吭声! 谁不知道她才是这个村儿里最在乎曹大宝的人。 可谁都没想到,老曹太太一瞅见她,就像老母猪发了疯,嗷嗷嚎叫着扑了上去,揪着她头发就把她拽了一趔趄,抡起肥厚的大巴掌,劈头盖脸的就打啊! “唉哟,你这遭了瘟的破鞋唉,你踏马大晚上的出去跑骚,放着你家老爷们不管,他都挺尸了你也不管哎……” 人群一阵哄乱,可这是老曹家的家事,外人再看不过去眼儿,也没有插手的份儿,尤其曹老太太这么一撒泼,谁上去不得蹭个一身腥? 旁人可以不管,我不能! 我知道她为曹大宝拼过命! 我上去一把揪住老曹太太,直接把她给怼在了地上:“抓贼抓脏,捉奸捉双,咱且不论啥证据不证据的,可最起码你说话得凭良心!” 说完,我搀住王翠香想把她扶起来,不料老曹太太一把抱住了我脚脖子:“好你个王富贵儿,就是你勾搭我儿媳妇,快来人呐,把他绑喽,绑他去见官!” 她这一嗓子,众人全都朝我看了过来,一个个交头接耳的嘀咕起来。 我瞄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横眉怒目的,那一副副嘴脸都瞧了个真切。 但即便这样,也没人为老曹太太出头。 想她一个孤老太太,没亲没友的,唯一的儿子又死了,难免犯点糊涂。 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总不能在曹大宝灵前揍他娘一顿:“你起来好好说话,我昨晚可是给你儿子整药去了,你别胡搅蛮缠!” 谁知她根本不听我说话,见没人帮她,她干脆坐地上,使劲儿拍打着地面:“你们这些天杀的啊,怎么对的起我家大宝,他尸骨未寒呐,你们就勾搭成奸啊……” 我寻思着,难不成这老太太魔障了,已经听不进去人话了? 可仔细一瞅,嘿,别看她嚎的震天响,却是干打雷不下雨,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么一整,我心里不免犯了嘀咕,既然没发疯,她整这么一出儿到底图意啥呢? 正想着,就见她突然就撇开我,朝王翠香扑了上去,抓着王翠香的头发就往屋里拖拽:“你个贱货,跟我回屋,别在这儿给我们老曹家丢人现眼……” 我见王翠香还是毫不挣扎,正想去拦,没成想,人群里窜出好几个人挡住了我,带头的是王豆腐,可他后边那几人我却没见过,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婆还在哪儿嚷嚷:“俺们老曹家的事儿,你们这些外人少掺和!” 我一把推开王豆腐:“等等!” 那几人根本不搭理我,帮着老曹太太把王翠香抬了起来! 而王豆腐又嬉皮笑脸的张开膀子拦在我前边:“富贵儿,富贵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要是再往跟前儿凑,那可就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一时没法儿甩开王豆腐,又不能任凭他们这么作践王翠香,不由有点着急。 可能是福至心灵,我脱口而出:“婶子,你家孩子出事了!” 王翠香虽然心丧若死,但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连着心的,听了这话,她猛的一颤,踅微一使劲儿就把抬她的人甩得满地打滚儿! 她径自爬起来,也不理他们,直勾勾的盯着我走来:“你说啥?” 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想刺激她一下,可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本来气势汹汹的老曹太太等人,居然一个个缩头缩脑,满脸的心虚气短,竟没追上来抓人。 这让我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让我说中了? 我一挥赶神鞭,摇头晃脑的故作掐算模样,比划了两下,然后脸色大变:“坏菜了婶子,你快去看看我那几个大侄子,我算到他们今儿个必有一劫!” 没等王翠香反应过来呢,老曹太太嗷的一嗓子就跳起来了:“放你娘的屁,我大孙儿在屋里睡的好好的,哪有什么事儿,大伙别听他瞎咋呼!” 我不由乐了,孩子亲爹死了,他们还能在屋里睡的好好的? 就算孩子小,是不是也得有人披麻戴孝啊? 事已至此,我越发笃定老曹太太有问题,但我也拿不准她到底在搞啥幺蛾子。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跟子”,难不成她还能把自己亲孙子弄死? 我嘿嘿一笑,径直朝老曹太太走了过去:“放屁还得听个响呢,我既然算到这儿了,有事儿没事儿的,总不妨碍让我们看一眼吧?” 第二十四章 以毒攻毒 老曹太太脸色大变,抡起巴掌就照着我脸上糊:“你放屁……” 我一把抓住她手腕,她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和我对眼,使劲儿抓挠着想要挣开我。 我不理她,而是冲王翠香一摆头,王翠香紧忙冲开那几人的拦阻,闯进了屋里,紧接着就听里边一声惊叫,王翠香带着颤音的哭声传了出来。 这下所有人都惊了,纷纷围上去看查看! 只见王翠香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返身出来,噗通一下跪在老曹太太面前,哭着问:“娘,他们这是咋了,你有啥怨气冲我来,饶了他们好不好?” 人群哄的一下乱了,有人冲着我就嚷嚷:“神了嘿,王富贵儿,你咋算的?” 可我此时没空搭理他们,而是眯起眼盯住了老曹太太,看她怎么说。 刚才还五马长枪的老曹太太此时突然挤出个笑脸:“哎呀儿媳妇,说啥傻话呢,孩子这不是睡着了嘛,可别让他们凉着,有啥话进屋说……” 说着话,她伸手就要去抱孩子! 我抓住她脖领子使劲儿一扥,把她扥到了一边,附身看去,就见俩孩子脸色发青,眼睛紧闭,灰白的小嘴儿边上还沾着些黄叽叽的糊糊,虽然还有气息,却已彻底不省人事了。 我捻了点孩子嘴边的糊糊闻了闻,一股酒味,略微一舔,辣的刺舌头! “洋金花?这是‘蒙汉药‘!” 众人先是一惊,随即一片哗然。 老曹太太则是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当时就有人忍不住上去质问:“你这老妖婆子,给孩子喂“蒙汉药”干啥,那玩意儿大老爷们都一喝一个倒,孩子喝了还能有好儿?” 而王翠香却不知“蒙汉药”是啥,跪着问我:“啥是“蒙汉药”,富贵儿,我儿……” “婶子你先别急,孩子还有救!” 说着,我抬眼朝人群看去,瞥见刚才那几个自称曹家人的东西,正悄么声的往外溜,我一指那几人:“拦住他们,他们身上肯定有解药!” 可我这么一吼,人群反而散了,那几人脚底抹了油似的往外跑! 看热闹的虽多,却没人愿意惹这一身骚,狗急跳墙的道理谁都懂! 我气得咬牙窜了起来,正要上去追,却不料,打斜里杀出几个青年,一举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竟是垦荒队的众人,带头的正是队长吴刚。 我大喜:“吴队长,这些人有问题,别让他们跑喽!” 吴刚冲我一笑:“放心,有我们呢!” 虽然这几人一见退路被断,也拿出了玩命的架势,可架不住吴刚他们都年轻力壮,回过神的村里人也相继冲上去帮忙,很快便将他们全部摁倒在地,七手八脚的绑了个结实,推搡着弄到了我面前。 就这,那男人婆还嘴硬呢:“撒开我们,你们凭什么抓人……” 我呵呵一笑,抡圆了胳膊,照着她那张胖脸就是一巴掌:“草泥马,解药!” “解啥药,我……” “草泥马!解药!”我紧跟着又一巴掌! 男人婆一歪头,呸的吐出一口血,里边还搀了两颗大牙。 可她还是嘴硬:“我是曹大宝他大表姐,赶紧撒开我,要不然……” “大表姐是吧?没解药是吧?行,那我就送你上路,也好照看孩子!” 说着,我摸出包袱里的蛇牙,照准她大脖子一连戳了两下! 这下周围的人全都懵了,吴刚赶紧拦住我:“富贵同志,你干什么,别胡来!” 我一指王翠香怀中的孩子:“我胡来?这特么可是四条人命!” 吴刚一震,不等他开口,我就骂道:“这臭娘们下手太黑了,这么小的还孩子,她就敢往死里灌“蒙汉药”,再耽搁一会儿,他们可就全没救了!” 两句话的工夫,那男人婆已经脸色发黑,脖子上那两个窟窿眼里冒出的血也变成了黑色,她开始牙关打颤,身子也哆嗦起来。 我推开吴刚,冲着那娘们晃了晃手里的毒牙:“跟我玩药?鸡冠蛇听说过吧?” 那娘们瞬间额头见汗,我却笑了。 “没错,你死不了,但再过几分钟,你下半辈子就得跟曹大宝一样,瘫在炕上屙屎屙尿了,怎么样,这报应来的快不快?” 说着,我直起腰,看了看曹大宝的棺材。 那娘们也顺着我的眼神儿看了过去,只一眼,她就崩了。 “这儿呢,解药搁这儿呢!”她手脚被绑,只能拼命向自己怀里点头。 我上去一把掏出个黑布口袋,从里边翻出了几根豆角。 没错,就是豆角,但比寻常豆角宽,一指长,边缘泛着一抹怪异的紫色。 我扒开一个闻了闻,除了豆腥味,还有点甜。 不用她解释,我就拿出一个豆子碾碎,然后捏开一个孩子的嘴,给他喂了下去。 “蒙汉药”的焙法不同,解药也不一样,而这毒豌豆正是其中一种。 吴刚见状立马递过来一个行军壶,我转头来到王翠香身前,接过一个孩子,把水壶交到她手里,叮嘱道:“含口水,等温乎了,一点点给孩子度过去,没事的婶子,别担心,有我们呢。” 王翠香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照我的吩咐做了。 几口水下去,孩子小腿儿连蹬,紧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脸上也有了血色儿。 我这才给另一个孩子喂了豆子,又吩咐人快去把另外两个抱出来,一并施为。 就在我这边忙乎孩子的档口,吴刚等人已经将老曹太太等人全都规置到了一块儿,那自称大表姐的男人婆已经开始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吴刚紧忙拉过我:“孩子没事了吧,你看她这儿,该怎么办?” 我见孩子有人照管,便转头过去,捏开那娘们的牙关,几下就把一整棵箭胆草全都捅咕进了她嘴里,然后一脚踢开她,冲着她边上跪着的男人笑了笑:“咋样,你要不要也来一套?” 那男的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我一脚窝在他肚子上,把他踢得吭哧一声趴了下去:“不要就特么快说,你们到底什么来路,干啥跟着老曹太太合伙倒腾小孩儿!” 第二十五章 开棺验尸 以各位那聪明智慧的小脑袋瓜儿,相信也已经看出点眉目了吧? 没错,这帮人八成就是倒腾小孩的人贩子,只是我还闹不明白,老曹太太到底是咋想的,居然要把亲孙子给卖喽,而且一卖就是四个,都不给老曹家留个后? 周遭一片喊打声下,那男的早就绷不住了,啼哩吐噜的把实情全都招了。 原来老曹太太本家姓仇,是关外人,当年她老家发大水,家里揭不开锅,为了丰厚的彩礼才把她嫁到了曹家,可她一直也没跟娘家断了联系。 曹家日子好的时候,她就一直偷摸周济娘家人,这倒也无可厚非,血脉至亲嘛,照顾着点情有可原。但曹大宝病倒之后,一家子没了进账,她非但不收敛,还越发变本加厉,不然曹家也不会这么快败光。 要问她为啥这么做,原因也简单,她觉着娘家人才是亲人,曹家不过是趁人之危把她买来的主顾,对她再好,那都是装模作样。 有了这样的念头,她连亲儿子都不体恤,自然更信不着王翠香了,整天就寻思着怎么往娘家多倒腾点钱,好方便她日后回去养老。家里没钱了,她的心思就落在了如花似玉的王翠香和那几个虎头虎脑的大孙子身上! 在她娘家那边,一个男孩能换一条小黄鱼,要是再加上个屁股大能生养的好娘们,等她咽了气儿还能混上一口香樟木的棺材! 买主她早都联系好了,但一来曹大宝还没咽气,再者也没逮着下手的机会,昨天我俩一走,她就以为王翠香跟我私奔了,就算是跑骚,也没那么快回来,刚巧曹大宝咽了气,她就当成了天赐良机,急不可耐的动了手。 后边的事儿就不用他说了,我俩这么一回来,打乱了老曹太太的盘算,要是再让我俩撞破了孩子被下药,那她不就彻底完犊子了么? 所以她才拼命往我身上泼脏水,就是想把我撵走,或许在她想来,只要让她把王翠香弄进屋里灌上药,一切不都还是听凭她摆弄么? 我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我刚才不拦她们好了。 否则她又怎么会知道,那个任她打骂的王翠香,被逼急眼了究竟有多妖娆? 经此一番逼问,众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儿里都窜出了火苗,不用我起头,已经有人忍不住吼了起来:“这帮驴揍的牲口,没啥好说的,送山神庙!” 我转头看了一眼村长:“老秦叔,你说呢?” 村长已经来了半天,默不吭声的在一边把事情听了个真切:“就按村规办吧。” 这话一出,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汉子立马上前提人,可那男人婆已经缓过气来,拼命的叫唤:“别杀我,这都是那个老逼太太的主意,都是她指使我的!” 老曹太太本来都蔫了,听了这话却被气得老脸发紫:“仇芳,我可是你姑!” “滚你娘的老瘪犊子,要不是你撺掇我,我能往这穷山恶水的山旮旯跑?各位,各位大哥听我说,我也是被她骗来的,我冤枉……” 老曹太太嘴都哆嗦了:“你就…这么孝敬我?就这么…给我养老?” “给你养老?别做梦了,我爹都说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不熟,我要是早听了他老人家的,也不会信了你的邪……” 仇芳为了活命,可算使出了看家本事,一时间声泪俱下,演得那叫一个唱作俱佳,还真就把一些人看迷糊了。 吴刚就劝道:“咱可不能滥用私刑,这种人自有法律来惩处!” 村长看了看吴刚,又扫了一眼群情激愤的众人,不禁面露难色。 按村规,拐卖、奸淫都要送到山神庙去,扒光了绑在老树下,兜头浇上牛羊血,无遮无拦的向大山谢罪,死与不死就看山神放不放他们回来了。 可要是按吴刚的意思送交公安,她们最多算个拐卖人口,而且还没成功,处罚不见得有多重,不光坏了村里的规矩,更主要的是难平众怒。 我自然看得出村长的为难,再瞅瞅王翠香,事情都到了这份上,她居然还面露不忍,我索性把心一横:“就算要送公安,咱是不是也该先把事情弄清楚?” 吴刚奇道:“哦?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村长也看着我,面露疑色。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开棺验尸!” 二人全都一愣。 村长知道我是想帮他,但神色凝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你真要主这个事儿?” 他的弦外之音,是说我好不容易搏来点名头,一旦当众开棺却验不出什么,难免会鸡飞蛋打,就算被我料中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如果只是为了帮他解围,赌这一票未免不值。 但他却不知道,老子虽然浑,可也有看不过去眼儿的事! “就烦劳您给镇镇场子。” 村长见我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劝,命人清出棺前一片空地。 我把鞭鼓扔给铁骡子:“骡子,打鼓!” 铁骡子来得晚,还没闹明白咋回事,但有一点好,只要我吱声,他从来不废话。 “东边鸡叫卯日醒,西边鹤来接参猿,一拜椁棺身落地,二拜灵牌魂在天,三拜有请陆大判,且帮苦主来鸣冤……” 三拜之后,我直起腰来,脑袋使劲儿一摇晃,左手端右手捏,做判官怒目状:“今有曹家大郎曹大宝,扶余人士,享寿二十九,昨夜身死,死不瞑目,殿上敲响鸣冤鼓,阎王驾前把冤申,本官受阎王委派,王家弟马所请,特来验明死因,开棺!” 众人惶恐之中,棺盖掀开,恶臭之气熏得人纷纷后退。 我强忍臭气上前,见曹大宝仰面朝天的躺在里边,身形佝偻,一身宝蓝的寿衣穿的七扭八歪,最重要的是,面相狰狞,双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头发蓬乱如麻,一眼可知绝非死于毒气攻心。 拨开竖起的衣领,脖子上一道青紫的掐痕清晰可辨。 我转身怒视仇芳:“呔,妖妇,你可知罪!” 仇芳本就慌乱,被我一吓唬,更是瘫在当场,却仍旧嘴硬:“不是,不是我,是他娘,他娘把他活活掐死的啊!” 第二十六章 冤家路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王翠香,惊得扑上去扒住棺材帮子细看,老曹太太也是一脸错愕,随即回过神来,哭天抹泪的直拍大腿! 我倒不觉得奇怪,老曹太太虽毒,要说是她亲手掐死了曹大宝,却不太可能,且不说什么虎毒不食子之类的套话,她要真有这个心,也不用等到昨晚。 我装模作样的收了神通送走陆判,上前扶起了王翠香。 这一次,王翠香眼里终于没了不忍,取而代之的是恨意滔天。 我知道戳穿曹大宝的真正死因等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但与其让她继续对老曹太太心存愧疚,我宁愿让她看清人心叵测,既然注定要来这人世走一遭,又哪有净土让她接着维持自个儿的单纯? 有时候,这人世间,远比那黑松林更像黑松林! 其实人贩子交待曹大宝之死的时候,我就起了疑,虽说乩像也有催命香,但怎么就那么巧,我俩前脚走,他后脚就咽了气?而且昨晚那黑风蛇疲于奔命,又哪有工夫对曹大宝下黑手? 如今看来,果然是仇芳等不下去了,趁机送了她表弟一程! 想验证她是不是真凶也容易,比对一下尸身脖子上的手印,真假立判。 这么一来,村长的困局迎刃而解,先杀人再拐卖,这罪名就算真到了阎王殿也绝对讨不到好去,现在把他们送交公安,众人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满。 仇芳等人没啥好说的,罪行被揭穿,他们已经没了反抗的心,像死狗一样被人押着走了,可轮到老曹太太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倒不是这老妖婆子哭闹,恰恰相反,她居然坐地上唱起来了:“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她哼呀呀的一边唱,一边抱着怀里并不存在的孩子轻轻摇晃着,那没了人色的脸上,露出了久已不见的温柔。 接二连三的刺激下,这老妖婆子竟是疯了。 这人呐,不能作死,毕竟报应来的没你想的那么慢! 处理了老曹太太,自然得发送曹大宝,按规矩得停灵三天,可一来曹大宝属于横死,再者他身中蛇毒,尸身现在就已经臭了,再停下去岂不是要烂在院里。 于是我跟村长一起找王翠香商量了一下,王翠香出身山野,没有旁人那么多忌讳,很容易就说服了她,决定当天就把曹大宝发送了,只不过我有孝在身,不能再帮她主持丧事,由村长亲自担纲,把曹大宝埋进了北山根。 解决完这些,我也没忘了谢谢吴刚,今天要不是他,没准儿就让仇芳他们跑了。 吴刚笑着跟我说,现在他们也是村里的一份子了,互帮互助本就是应该的。 我没再跟他客套,本来嘛,他们还欠我偌大一份人情,这回就算还了点利息。 不过转头撞见王豆腐,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之前光顾着忙活曹家的事儿,让他给溜了,可巧,冤家路窄,撞见他鬼鬼祟祟的贴着障子根儿,往村里供销部走。 我嗷的一嗓子:“王友,你特么往哪儿跑!” 说着,我上去一把薅住他脖领子,就地给他扯了一趔趄。 一见是我,他赶紧弓着腰堆着笑,两手合十拜个不停:“唉哟,王大仙,我地王兄弟唉,别嚷嚷,咱有话好说……” “谁特么是你兄弟,走,上村部,给你好好清算一下总账!” 我和铁骡子一人扯他一胳膊,直接往村部拽,他却跟我们打起了千斤坠,不住嘴儿的哀求:“王大仙,大仙哎,您就行行好放我一马吧,我糊涂,我不是人!” 他死命挣开我俩,但没敢跑,他也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直接跪地上,一巴掌接一巴掌的狠抽自己那张胖脸,抽得面皮通红,肥油直颤! 我冷笑:“放你一马?早上咋没见你放我一马呢?要不是我机灵,不得让你们给绑了送乡里去啊?通奸的大帽子往我脑袋上一扣,我这辈子还翻得了身吗?” “您神通广大,明察秋毫,哪能像我似的,让他们那帮作奸犯科的小人给蒙蔽了,我是猪油蒙了心,才让他们给糊弄了呀!” “滚犊子,你少给我玩避重就轻那一套!” 我不由分说,连扯带拽的把他往村部拖:“今个就是说破了天,你也是个从犯,现在不时兴送公安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去吃牢饭吧!” 这货自然往死里挣扎,把铁骡子惹出了火,把他甩给我,转身冲旁边的人家去了:“等着,我上老刘家拽根儿麻绳去!” 王豆腐一听拿绳儿,更麻爪了:“哎哟喂,我这是做了多少损呐……” 他顺势跪在了地上:“求你了富贵儿,你就饶我这一回吧,我真不是他们一伙儿的,我就是寻思崩老曹太太两个大子儿花花,真没想别的啊!” “就那老妖婆子的抠搜劲儿,你还想在她身上诈出钱来?蒙谁呢?” 王豆腐也顾不得遮掩了:“真事儿啊,我之前扒窗户瞅见他们给孩子灌药了,猜到他们是打孩子的主意,可我没寻思他们那么狠,连曹大宝都给做了啊!” 全村儿就数这货好扒窗根儿,谁家有啥事儿一准儿他先知道。 我听得火起,甩手就是一巴掌:“草泥个血马,瞅见他们祸祸孩子你不吭声,光想着讹钱,还说不是他们同伙!” “牲口玩意儿,别跟他废话,绑了送官!” 铁骡子拎着麻绳从老刘家出来,正好听见这话,也气得火冒三丈。 “不急,咱们先好好问问这货,到底还做了什么损!” 说归说,我却不急着问,而是先拿麻绳往他身上套。 他彻底哆嗦了,死命的往下扒拉绳:“别绑别绑,还有个事儿!” 我停住手,冷笑着问:“啥事儿?” “你答应不揭发我,我就跟你说。” “那要看你能说出啥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就你现在的问题,足够你蹲几年笆篱子了,只要我反映上去,老秦叔会向着谁,你心里应该有数!” 第二十七章 孤枕难眠 我可不是吓唬他,现在不光村长欠我人情,其他人对我也敬畏的很,以前见着我都恨不得绕着走,可经过这两天的事儿,一个个也都有点笑模样了,毕竟谁能保准儿自家不会遇上点麻烦事儿? 所以说,这两天虽然没见着真金白银,可挣钱的道儿,我却已经蹚出来了。 我正美着呢,王豆腐就凑了上来,左看右看,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可是结下大仇家了,你自个儿都不知道吧?” “仇家?我仇家海了去了!你是说扎纸铺的刘秀啊,还是掏土洞子的吴老狗?” 王豆腐一撇嘴,使劲儿摇头:“刘秀一个痨病鬼算得了什么,这个可不一样!” 我见他还跟我端着,抬手又要抽,他紧忙堆笑:“这个可是城里人!” 我仔细瞅了瞅他,放下了手:“说!” 他嘿嘿一笑,谄媚的道:“垦荒队现在搁咱们村儿可是太上皇,连村长都得让他们三分儿,你得罪了他们的人,往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别以为你救了人家,人家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可不是谁都像哥哥这样知恩图报的!” “褚先明?草,这点事儿你显摆个屁啊,是不是没啥好说的了?” “别急啊,还有呐……” 估计是怕我再翻脸,他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垦荒队的人不是暂时落户到各家嘛,褚先明就被分到了王豆腐家,现在住的地方就是王家原来的后屋,这几天经常有垦荒队的人去找他。 王豆腐就偷听到,褚先明跟其他人说,要找机会把我往死里整,但要说具体谋划吧,褚先明还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显然还没逮着啥机会。 我听得踅微有点悚然,本以为这货已经被我治理妥帖了,没成想当面又送礼又答谢的,背地里还有这么大的心思。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再小的贼偷摸跟你使绊子,你也防不胜防,我自个儿就这逼样,我能不清楚么?古今多少牛逼人儿都犯在小人手里,连岳爷爷那样的大英雄都难逃风波亭,我王富贵多了个屁? 可有心让王豆腐给我看好了他吧,却又觉得就这么放过王豆腐太便宜他了。 正琢磨呢,王豆腐又抖出一些猛料。 “不过兄弟你也不用怕,有哥哥给你盯着他呢,哥哥我已经捏住了他的小辫子……垦荒队那个长得贼标致的小娘们儿你还记得吧?” 我心里一动:“谁?你说那个叫童话儿的?” “嗐,人家叫童画,画画的画!再说也不是她,是姓叶的那个!” “哦,短头发那个是吧?” 我忍不住阴笑起来,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她呢,那小表字儿在村部死咬着我不放,那一出儿一出儿的小贱样儿,我可记得真真的呢。 “对,就她,你瞅她当面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却跟姓褚的搞破鞋,能看出来么?” “啥?你可不兴瞎掰!” 王豆腐一撇嘴:“哥哥能跟你瞎掰么,真事儿,那小娘们儿在炕上憋不住,浪起来那动静儿,啧啧,那叫一个销魂儿!” 我脑子里登时浮现出一幅野猪拱翻大白菜的景象,姓叶的虽然独性,但该咋是咋,她那小模样确实挺骚浪,让褚先明糟蹋了还是有点可惜。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谁都不知道,他们跟咱还不一样,听说这种事儿搁他们那儿,叫乱搞男女关系,真要是被揭发检举了,可是要被扣上高帽儿拉出去游街的,他俩能不捂紧点么。” 说到这,他比了个下黑手的架势:“要不,哥哥找机会把这事儿,给他捅出来?” 我紧忙摇头,接着若有所思的笑了:“别介啊,不瞒你说,兄弟我还没见过旁人在炕上拼刺刀呢,有这好事儿,咱不得多观摩观摩?” 王豆腐登时笑得像头发了春的狗獾:“成,下次她再过去,哥哥叫上你咋样?” “那我就先谢谢老哥了!” “你看,又外道了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儿,谁让咱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得嘞,就这么定了,呃,老哥现在要干啥去啊?” “嗐,最近愁事儿太多,想上供销部弄两瓶酒……” “这不巧了么,兄弟也正犯愁呢,一起一起!” 宰了王豆腐两瓶二锅头、一整箱牛肉罐头外加两条哈德门之后,我决定今儿个就先这么着了,罗马不是一天堆起来的,毛衣不是一天薅出来的,得学会细水长流。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就传开了,有人说我王富贵儿得了胡三太奶的垂青,能上通仙界下游黄泉,也有人说山神的闺女看上了我,换了八字,就等黄道吉日入洞房了,要不然,我凭什么请陆判,还是光天化日之下随叫随到? 就像仇芳说的,这穷山恶水的山旮旯啊,哪儿来那么多明白人,小话儿那么一传,土鸡也能飞上天,平日里搁屁眼都瞧不上我的那些娘们,如今是一个秋波跟着一个媚眼儿,她们那点心思我清楚,就想跟我滚一回苞米地,好沾沾仙气儿! 呸,我王富贵儿可不是她们想要就能要的男人! 我品了好几宿啊,我这宝贵的第一次,还得留给翠香婶婶! 人家,好歹是个仙尊! 横在我俩中间的老曹太太也没了,她一个小寡妇往后这日子咋能没个男人? 可一连好几天她都没个动静,到底是有孝在身呐,还是拉不下脸来找我? 我也偷摸问过村长,他那天找老曹太太谈的咋样,没成想,村长老脸一红,跟我玩起了抹不开脸,追问再三他才说,老曹太太压根也没搭他那个茬儿! 我差点没翻脸,没搭上那个茬儿,你还跟人家跑野地里唠那么半天? 但砸吧了几下嘴,这话我到底没问出口。 谁知道这老梆子跟那老妖婆袒露了多少,人家要真是孤男寡女的来个坦诚相见,我这么一问岂不是揭了人家的短? 唉,人呐,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倒了最后啊,还得靠自己! 曹大宝发送完的第三天,我耐着性子等到天黑,才偷偷摸摸的奔了她家,毕竟头七都没过呢,我要是太明目张胆了,她脸上也不好看。 没想到今儿个,又跟我头一次去她家那天一样,阳气衰微,满屋漆黑! 我瞅着那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的宅子,心里也空唠唠的,咋睡这么早? 她一个人儿,就特么不会孤枕难眠? 第二十八章 没事找事 敲门没人应,我壮着胆子一推,门开了。 进了屋,我就愣了,竟然已经人去楼空。 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带着四个道儿都不会走的孩子,能跑哪儿去? 然后我瞥见炕头放着一个大坛子,底下还压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把信封抽出来一看,里边是这座宅子的房契,除此之外连片纸头儿都没有。 我坐在炕沿上发起了愣,想想也就明白了,王翠香不识字,就算想给我留个信儿,也没法儿抓挠,房契都搁这儿了,甭管是送我了,还是让我经管着,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回来了,估摸着是回她的大山去了。 也好,走吧,走了利索。 我呼出一口长气儿,往后啊,真就得一个人过了。 抬脚刚要走,又瞥见那坛子,刚才挪动的时候就觉着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里边装了啥,拔出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飘散开来,光闻着就够醉人了。 莫非是曹家的蛇胆酒? 但药味儿咋这么淡呢? 冲着亮儿瞅了瞅,酒里竟没有材料。 微微一品我就砸吧过味儿了,这是曹大宝置备的基酒啊! 我不是弄了个蛇胆准备让曹大宝给我泡酒嘛,曹大宝一死,本以为这事儿就此黄了,没想到王翠香还翻出了一坛子基酒留给我,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娘们儿。 哎,可惜了。 虽然她这么一走,我请来的都是闭嘴仙儿的事儿,就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了,但说实话,我也没指望真能从她这儿问出个啥来,这样也好,从长计议吧! 回到家,把蛇胆往里边一塞,藏进了地柜里,曹家蛇胆酒从此成了绝响,这最后一坛,我可得宝贝着点。本来还打算给村长整两壶,可这两天他正忙活着联欢会的事儿,估计等泡出来他也忘了这个茬儿了,省了吧。 王翠香一走,感觉干啥都提不起兴致,连追查佟狐狸的事情都给扔一边了。 直到米缸见底,我才意识到,再不出去抓钱,过两天就得喝西北风了。 毕竟咱干的就是四海扬名的买卖,不像人家王豆腐,豆腐坊开门就有油水,更比不得刘家的扎纸铺,什么损钱都敢挣,也不管这钱是不是有命挣来,没命花! 唉声叹气的起了身,拾掇拾掇出了门,我准备去二湾村撞大运。 二湾村邻水,开了河出事就多,哪怕没事,我到河边溜溜也能给他们找点事儿! 可刚走到村子当间,就瞅见一堆大姑娘、老娘们在井沿儿扎堆,一个个穿的花花绿绿的,变着法儿的在那儿臭美,连往常不咋露面的小水仙鹿婵儿都来了。? 我趁着鹿婵儿不注意,从她身后冷不丁跳出来:“小水仙儿,干啥呢!” 鹿婵儿呀的一声,吓的貂皮围脖都掉了,一瞅见是我,扭着屁股就跑! “唉,别跑啊,围脖不要啦!” 我捡围脖的工夫,鹿婵儿就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儿。 我忍不住暗骂,干啥呀,见了我就跟活见鬼似的,我就那么吓人? 正恼火呢,过来一人,劈手夺过围脖:“放开你那臭手,弄脏了你赔的起吗!” 我一瞅,哟呵,这一脸义正言辞,满面阶级斗争的小娘们儿,不就是老叶家那个小瑶瑶么,怎么着,今个老褚家没烧炕啊? “咋的,老鹿头子啥时候续上弦了,给她闺女找了个小妈?” 叶瑶瞪眼:“你什么意思?” 我乐了:“不是她小妈,你管那么宽!” 叶瑶登时就急眼了:“当街耍流氓,真以为没人管你?现在可不是旧社会……” 妇女主任刘嫂上来替我挡了一道:“一起长大的娃娃,玩闹惯了,当不得真。” 一边说,她一边接过叶瑶手里的围脖:“我去把她叫回来,不能耽误排练。” 叶瑶根本不给她面子,却冷哼一声,夺过围脖,仔细的拍打两下,把毛都捋顺了,才一扭身:“不用你,我去!” 眼见她跑了,我忍不住扭着屁股,学足了她那副腔调:“不用你,我去!” 刘嫂噗嗤一下笑了,使劲儿拍了我一把:“少臭得瑟,该干啥干啥去!” 我冷冷的瞅了一眼叶瑶的背影,转头贱笑着走了。 叫上铁骡子去二湾村转了一大圈,却没碰着什么人,河倒是开了,可能水太凉,打鱼的都没下船,我自然也没逮着装神弄鬼的机会。 回到家,正唉声叹气的时候,院门响了! 我俩对视一眼,登时都来了精神! 这天黑傍晚的,除了买卖上门,不可能再有旁的事儿找我。 我紧忙抹了把嘴,跳下炕,整了整衣服,他去开门,我则打开仙堂屋门,在仙单之下燃香盘坐,端足了大仙儿的架势。 可一转头,瞧见他领进来的人,我好不容易提起来那股气儿,一下子就泄了,臊眉耷眼的站了起来:“这不是我们童大小姐嘛,真是有失远迎啊!” 我以为她是替她那破鞋小姐妹儿找场子来了,可没成想,她居然低着头,含着泪,嘟着嘴,一副我再敢说,她就敢哭给我看的模样。 我试探着问:“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 童画抽了抽鼻子,声音轻得像个蚊子:“我是来替叶瑶道歉的,对不起啊,她今天是顶撞了你,可她又不是有意的,请你饶过她这一次吧。” 她说得飞快,声音又轻,我只听了个大概,甚至有点发懵。 “不是,你先等等,你让我放过谁?叶瑶?” 她点了点头。 我不禁纳闷:“她咋了,你让我放过她什么?” 她一听这话,顿时忘了登门求人得放下架子装孙子的事儿,扬起她那骄傲的小脸儿,脆生生的嚷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王富贵,你要真有本事就明着来,背后使这些鬼蜮伎俩算什么男人!” 见她装孙子都装不过三句话,我反而乐了:“要不你试试?” “试什么?”童画没反应过来。 我阴笑着指了指屋里的大炕:“试试我到底是不是男人呐!” 童画顿时气得直咬牙,可稀罕的是,即便这样,她还是忍住了脾气,小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来跟你说笑的,你放过叶瑶吧,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她也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 第二十九章 急抱佛脚 真当我这是菩萨庙呐,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再说了,乡里那座真得不能再真的菩萨庙不都让他们这些人给砸了嘛,还不够,想拿我这儿凑个数? “您这可抬举我了,我专会装神弄鬼,就知道假公济私,就我这德行哪能帮上您呐!” 听了这话,她挽在身前的小手拧的更紧了。 “对不起,之前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只要你肯放过她…” 我连连摆手:“先说明哈,我可不知道那小骚货到底咋的了,你求我也是没用。” 微微一顿,我又冷笑道:“再说了,就算能帮上忙,我也不敢在您二位面前显摆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又成了落井下石,打击报复了嘛!” 说完,我都不瞅她一眼,转身就进了屋。 就听她在后边又咬牙又跺脚的喊:“王富贵,你别嚣张,叶瑶要是真有什么不测,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我懒得搭理这种胡搅蛮缠的东西,反正铁骡子把她赶出去了,等他转身进来,却也憋不住笑:“忒狠了啊富贵儿,你这回有点忒狠了,连我都看不过去眼儿了。” 我躺炕上翘起腿:“凑,这算客气的,要是换个爷们儿,我非揍他不可。” 话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奇道:“你说,姓叶的那个小婊砸到底咋地了,白天见她的时候可还好好的呢,这才一下午的工夫,咋都到了血债血偿的份儿呢?” 铁骡子直瞥嘴:“不知道,看她狠叨叨的那一出儿,咱也不敢细问呐。” 我知道问这憨货没用,可也忍不住嘀咕:“就算真有啥事儿,也不该这姓童的来啊,这都快天黑了,她敢自己送上门来,就不怕我把她办喽?” 铁骡子也好奇:“要不,咱还是去看看?” 我摇了摇头:“不用去,真要是有事儿,她还会再来。” 没成想,我只算中了一半,她确实又来了,只不过这回还带了俩人过来。 两个男人! 一个是吴刚,另一个叫贺国梁,瞅那一身腱子肉,也是垦荒队一员闯将。 这贺国梁之前在抓人贩子的时候出了大力,现在吴刚把他给带来,摆明了是跟我讨人情来的,更何况人家还拎着烟酒罐头一大堆,我也不好连门都不让进。 不过进了屋,不等他们开口我就说:“吴队长,不管叶瑶到底咋了,这回的事儿我可不会掺和,我下午不过瞅了她一眼,就差点讹上我,要是再敢乱伸手,不得把我打成强奸犯呐?万一她真怀个野种啥的,我就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实在是不想他们纠缠个没完。 孰料,听了我这话,他们仨一个个面面相觑,看我的眼神就像见了活鬼一样。 我愕然问道:“不能吧,又让我说中了?” 吴刚苦笑连连的点头:“要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着急……” 经他细说,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叶瑶还真是犯了一种邪性的外病,几乎整个下午,她都在不停的吃东西,逮着啥吃啥,那肚子就像怀了孕似的不住的往起鼓,才几个时辰,就已经鼓得像是怀胎七八个月的孕妇了。 关键是她还一直在哭喊救命,跟她说话她也接的上,神智清醒的很,可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谁要是拦着她,她就发疯似的又抓又咬,而且往死里抓挠自己的肚子,没人敢往前靠,生怕她把肚子给豁开。 正因为这事儿好说不好听,所以一开始童画他们还瞒着吴刚,私下里来找我,发现她自己来不好使,瞒又瞒不住了,才想起他们队长来。 说完这些,吴刚满脸歉意的握住我的手:“童画只是一时心急,绝不是有心诬赖你,毕竟人命关天,她一时糊涂也是情有可原……” “她糊涂不打紧,你们也跟着糊涂?都这节骨眼儿了,还搁这儿磨叽个屁啊?” 我紧忙起身,跟铁骡子一起拾掇东西:“要是撞了饿死鬼,晡时一过就凶险了!” 晡时就是申时,也就是吃下午饭的工夫,搁过去就是一天中的最后一餐,出马行里有句老话,饿死鬼不过夜,说的就是这东西犯得急,催命紧,通常在最后一餐的时候吃得最疯,胃肠一旦撑破,不到子时人就已经凉了。 我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着急。 倒不是说我多大度,非救那小娘们不可,关键是欠下的人情必须得还,而且我现在也担不起见死不救的恶名,既然吴刚出了面,我迟早都是要去帮忙的。 如此一来,那当然去的越早越好,如果我伸了手还没把人救下来,不光担了干系,还丢了脸面,这种熊瞎子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事儿,我可不干! 出了门,走着走着我就有点纳闷了,这不是往豆腐坊去吗? 叶瑶不是住在小水仙家吗?难不成她是在褚先明的炕头发了病? 果不其然,人还真在王豆腐家。 进了院,我立马抬手止住了他们,只扫了一眼,我就觉得心惊肉跳。 这院子乱得跟遭了土匪一样,鸡窝倒,狗窝塌,满院是血,一地的鸡毛,一只伤了腿的老狗缩在王豆腐身后不停的冲着后院狂吠,却不敢往前一步! 褚先明被挠了个满脸花,衣服也被扯了个稀烂,一见我来了,激动得跟见到亲爹一样,抓住我胳膊就不放:“她在后院……” 我沉声问:“人靠不上前?” 褚先明连连点头,一激动,又掐起了兰花指:“对呀,她往死里挠人家……” 我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忙把他扒拉开:“滚一边去,王友,你说!” 王豆腐吐起了苦水:“别说靠前了,三四个人都按不住她,不光劲儿大,还贼滑溜,真是拿捏不了啊,你瞅把我家给祸祸成啥样了,旺财的腿都让她咬瘸啦……” 我心里一紧,这可不像饿死鬼啊! 转头我冲吴刚道:“快找人去逮两只大鹅,要三年往上,起了头的!” 吴刚等人全都一愣,童画急得动静都变了! “她在后院呢,你不赶快救人,抓鹅干什么,她要是出了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第三十章 大鹅探路 我歪头瞥了她一眼,笑了,只不过笑的有点冷。 她身子一颤,这才回过味儿来,紧忙躲到吴刚身后,不敢吭声了。 我淡淡的道:“人暂时还死不了,去找大鹅,我有用!” 王豆腐自告奋勇的去了,院里一时安静下来。 我抽了抽鼻子,循着血腥味来到鸡窝边,扒开塌落的木头架子,见一只硕大的公鸡横尸在前,后边几只母鸡瑟瑟缩缩的挤在角落里,我伸手进去它们都不敢叫唤。 拎出死鸡,发现鸡头耷拉着,脖子几乎被咬断,只剩几根筋连着,身上明明还热乎着,伤口却不淌血了,估计满腔子血都喷院里了。 完了,这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不会放过到了嘴边的血肉! 反复看了看,只有脖子上一处伤,我只觉后心发凉,扔掉死鸡走到吴刚面前。 “这事儿我看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刚还没开口,贺国梁就拉着我就走到一边,把一叠票子塞进了我手里。 “救人如救火,你帮帮忙,她要是真死在这儿,不也坏了你名声?” 我看看手里,五块十块的足有十来张,就有点舍不得再给他塞回去了。 贺国梁搂着我肩膀:“哥知道你不在乎这个,说实话,哥也不在乎,你就当这是两瓶好酒,收下它,帮哥这一回行吗?” 与吴刚的正派相比,这贺国梁说话更让人觉得亲热。 更重要的是,这一沓票子,可不止两瓶好酒的价! 我也不跟他装假:“要我帮忙可以,但你们能不计较她的死活吗?” 几人都被我问得愣住。 我扭头深深看了一眼阴风阵阵、血迹斑斑的院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瞒各位,她这次惹上的东西,可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 吴刚脸色越发难看:“她惹上什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等大鹅拿过来才能叫准儿,但要是真被我算中了,她活下来的机会绝不超过五成,我就这么大能耐,你们看着办吧。” 众人顿时一阵慌乱,褚先明急得一个劲儿的跺脚,童画更是俏脸煞白,死死抓着吴刚的胳膊不放,显然他们之前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吴刚拿定主意,沉声道:“行,你尽力就是了,真有不测,我们也不怪你。” 我料到他会同意,毕竟这样的外病,别说附近没有像样的大夫,就是真请来神医国手,也照样束手无策,也就我们这种惯会招摇撞骗的出马仙儿,还敢不知死活的往前凑,他们除了让我上,还有别的招吗? “好,褚先明,你过来!” 褚先明下意识的往后躲,却被贺国梁一把推了过来。 我死死盯着他眼珠子问:“她到底怎么起的病,你们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褚先明战战兢兢的道:“她过来吃午饭,吃完饭就这样了,中午我们吃的是……” “吃野物了?”我不耐烦的打断他。 见他摇头,我立马追问:“那就跟吃没关系,你们还去了哪儿,还干过啥?” 他嘴皮子一直抽抽,有点抓狂:“真没干什么啊……我们都没出过这个村,这事跟我没关系,叶瑶也没招谁惹谁啊,我发誓,真的!” 我一看他这副德行,怕再问下去先把他给逼疯了,正好门外传来大鹅的叫声,我便迎了出去,见王豆腐一手拎着一只大鹅,一路小跑着回来,应该是太着急来不及绑上,鹅翅膀扇得这一路尘土飞扬。 这俩大公鹅真不赖,脑袋焦黄,脖子比人胳膊都粗,翅膀扑腾起来,拽得王豆腐都直趔趄,即使有了准备,接到手里还是架不住它扑腾,扯得我膀子酸疼。 我冲王豆腐挑了个拇指:“像样,给你记一功!” 把另一只大鹅交给铁骡子,我叮嘱道:“今个不比往常,待会儿精神着点,跟住我,我让你放,你就把它往前扔!” 铁骡子点头,我俩拎着大鹅直奔后院。 刚绕到房檐头,一阵邪风刮过,屋顶的瓦片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我拉着铁骡子猛退,听那风响,绝不是什么好动静! 果不其然,瓦片砸在地上噗噗作响,碎瓦乱飞,定住脚一看,半数都嵌进了地里,这要是慢上半步,我俩这脑瓜子当场就得开瓢! 我强压住心惊,瞥了眼房上,没看到什么东西,再看后院屋里,灯火明灭,窗户上倒映出一个人影,不似叶瑶的窈窕,却是须发皆张的钟馗模样。 趁着平静,我急窜两步,一扬手,把手里的大鹅朝着屋门扔了过去! 大鹅撞进屋里,嘎嘎尖叫着好一通扑腾! 我绷紧了神经,死盯着屋门。 只见灯影飞快晃动,却不见任何东西从屋里窜出! 紧接着,灯灭了! 一切都归于沉寂,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宅子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晚风打着旋掠过,冷得人一阵哆嗦,诡异的死寂持续了片刻,屋门一晃,那大鹅忽闪着翅膀,竟完好无损的从里边晃了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也忍不住皱眉,难道算错了,不是那东西? 回头一瞅,吴刚等人、王家三口都跟了过来,全都一脸紧张的瞅着我。 我尴尬不已,正不知该说啥的时候,却见那大鹅奔着我就过来了! 众所周知,鹅是最记仇的,被它拧一口贼疼! 这要是事儿还没看明白,却被大鹅撵的满院子乱窜,我可出了名了。 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工夫,大鹅却从我身边飞了过去,跃过众人奔前院去了,铁骡子手里那只本来都消停了,此时也像发了疯似的挣扎个不停! 我一摆头,铁骡子撒开了大鹅,它立马追着另一只去了。 紧接着,就听前院鹅叫连连,间中还夹杂着母鸡炸窝,老狗狂吠! “不好……中计了!” 我转身就往回跑,刚拐过弯,迎头一只母鸡朝我面门飞来! 我抬手一挡,只觉一股子热乎乎的血腥扑面而至,鸡血、鸡肚肠泼了我一身,那母鸡竟是被开膛破肚后砸过来的,掉在地上还没咽气儿,扑腾个不休! 第三十一章 鸡犬不留 不等我缓过气来,王豆腐一声尖叫:“旺财!” 同时传来的,还有那条老狗的哀鸣! 等我抹掉脸上的血,见院中一道黑影拖着什么东西闪身上了房,而那两只大鹅虽然扑腾着翅膀想追上去,可惜身子太沉,够不到房檐,急得上窜下跳叫个不停! “嘭!” 房上甩下一物,砸在我身前,赫然是被咬断了喉管的老狗,脖颈被生生撕开,血涌如泉,却还挣扎哀鸣着爬向王豆腐,王家三口又惊又怕又心疼,不禁哭嚎起来。 说实话,我也被吓得不轻。 可念头一转,我不禁又有点恼火! 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了你,你找谁去,冲我使个什么狠! 瞅了瞅空荡荡的房顶,我沉声喝道:“都别哭了!” 王家人被我吓得噤了声。 我紧忙对吴刚道:“打现在起,大家伙儿抱成团,别落单,千万别出院门!” 沉稳如吴刚,也有些惊魂未定:“刚才那是……” “没错,就是那畜生,仗着身子灵便,跟咱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我们也帮不上忙,要不,就让我们先出去呗!”褚先明吓得面无人色,白瞎了那副粗壮的身板儿,就像我说的,十足的银样蜡头枪。 我冷哼:“早干啥去了,现在想走,晚啦!” 说着,我指着地上的死鸡、死狗:“知道这叫啥吗?” 众人全都脸色惨白,童画哆哆嗦嗦的道:“难道这就是……鸡犬不留?” 我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不是我不想跟他们说明白,而是怕说明白了,他们会自乱阵脚。 那畜生扔过来的不止是死狗,也是战书,搁过去,这一招有个说道,叫血帖! 说起来,血帖还是老辈江湖上传下来的规矩,只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才用得上,仇家上门,先从鸡、犬下手,这就算打过招呼了,然后七天之内灭其满门! 血帖既是江湖道义,给债主预留出召集援手的时间,又是最残忍的复仇手段,让债主在惊恐万状中折磨够七天,亲眼目睹家眷相继惨死,最后才在绝望中死去! 只这一招,我已经能确定,对头是一只上了岁数的老黄皮子! 年轻的不讲这一套,要是别的畜生,也不会被两只大鹅撵着满院子乱窜! 天生万物性相克,大鹅这东西脾气酸性的很,但凡闻到黄皮子的味儿,不把它们撵跑决不罢休,黄皮子打小被它们撵怕了,怕到了骨子里,即便差着天大的道行,也不敢对它们下手,所以我一发现有可能是黄皮子,就赶紧让人找大鹅。 我是想着,就算对付不了这畜生,也能撵它个鸡飞狗跳! 没成想啊,这货竟回了我一个鸡犬不留! 出马弟子通常对黄大仙都很恭敬,但遇上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也绝不惯着! “骡子,鼓给我打起来!” 谁知,一向对我言听计从的铁骡子,这回却犹豫了,瞅了一眼缩在后边的褚先明,脖子一梗,咬着腮帮子愣是好半天没搭理我。 这事儿怪我,出门的时候着急,也没问问他的意见。 我知道他是记恨这帮人落了我娘棺材的事儿,当然,我也没忘! 你们应该都听过一个词儿,叫人死为大,这是世人对死者的尊重。 可你们恐怕不会知道,出马行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活人永远比死人大。 人死如灯灭,说没也就没了,不管你再使多大劲儿,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但活着的人,还得想方设法把这口气儿捣腾下去,甭管有多艰难。 所以不论谁家出事,出了多大的事儿,我们最先考虑的,都是还能喘气儿的人。 虽然褚先明他们落的,是我娘的棺材! 可她毕竟已经不在了…… 这笔账当然要算,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童画骂我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可我王富贵是啥样人,岂能真遂了她的心愿? 暗自给我娘赔了个不是,然后我深吸一口气,咬牙断喝:“骡子,打鼓!” 铁骡子听出了我的决绝,心有不甘的瞪了褚先明一眼,但还是敲响了文王鼓:“小小鼓鞭一尺三呐,五彩飘带上边栓,好比那,二郎掌中地三叉戟,哪吒手里地乾坤圈……” 不必我说,他也知道这节骨眼该请谁。 没错,能治得了黄皮子的,只有狐仙! 虽说这狐仙词儿比不得我娘擅长的狐仙调儿,但我上次用的不也挺好么。 老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上回我凭着一根儿鞭子装腔作势都装出了威风,这回有了经验,又有铁骡子助阵,按理说,咋也该比上回容易。 可没成想,三太奶这次端起了掌堂教主的架子,甭管怎么请,就是不来神! 没办法,我只好又踮起了脚,反手一抖袖子里藏的麝香口袋,搂着嗓门开骂:“呔,姓黄的,你多大岁数了,还舔着个老脸干这上房揭瓦的事儿,也不嫌丢份,赶紧给老娘滚下来回话!” 孰料,房脊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冷笑! “装腔作势,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神通!” 话音刚落,周遭呼的刮起一阵黑风,夕阳仅剩的光亮当即消失,那感觉,就像日头陡然掉到了山沟里,又像风头里抖开了一张遮天的黑布,黑暗瞬间笼罩了院子,风里隐隐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 这哭声,有男有女,方位捉摸不定。 众人一阵慌乱,可不久就都安静了下来。 周遭的哭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本就惊骇不已的我,被哭得心烦意乱,心里竟涌起一股子哀伤,想起我娘出殡头天晚上,给她守灵的情形,想起帮她穿上嫁衣入殓,想起了她那薄薄的棺材板儿… 忽然,前边泛起一丝光亮,我本能的循着亮看去。 亮光是两根白烛,惨白的烛光中,赫然停着一具薄板棺材! 难道,我在灵堂睡着了,这几日的种种都只是一场噩梦? 我娘她,还没发丧么? 我揉揉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供桌边上。 回头一看,可不么,除了撑着腮帮子打瞌睡的铁骡子,哪有旁人? 我不禁苦笑起来,这是没了主心骨,害怕以后没饭吃,才梦见自个儿发迹了啊! 第三十二章 诡影重重 我坐了起来,只觉周遭寒气极重,冷得我使劲儿裹了裹衣裳。 就这工夫,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像是从棺材里边传来! 我惊得一哆嗦,铁骡子也猛的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问:“咋了,咋回事?” 我摇着头没说话。 棺材里又是咚的一声闷响! 这回我俩都听得真切,也都吓得连滚带爬,跟头把式的跑出了灵堂。 好半晌,我才倒匀乎气儿,跟铁骡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开了口:“诈尸?” 但紧接着我就摇头:“不可能,好么秧的,我娘哪能折腾我?” 铁骡子却哆哆嗦嗦的道:“不好说,万一是嫌你整的棺材太薄了呢?” 我听的直皱眉。 就在这时,棺材里又是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传来指甲抓挠的动静,刺耳的嘎吱声仿佛能穿透心魂,听得人毛骨悚然。 铁骡子吓得往我跟前凑了凑。 我抽出很少用到的裁纸刀,一时却有些不知所措:“你说咋整?” 铁骡子咬牙道:“管特娘的,掀开盖子看看再说!” 我微微一怔,便点头答应:“我打头,你跟住了,要是真有麻烦,就上捆仙绳!” 捆仙绳就是墨斗线,因其秉承了姜太公“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刚正,所以自古便被玄门取用,对诈尸、起尸、僵尸皆有奇效。 得铁骡子点头,我才反扣着刀,顺着门边摸进了灵堂。 此时棺材还没下钉,棺材盖又轻,我凑上去踅微一使劲儿,棺材盖就挪开一道缝,里边响起一声呻吟,紧接着一个含混的声音道:“小兔崽子,憋死老娘了……” 我惊得猛退两步! 只听噗嗤一声,身后传来刺耳的尖叫! 一扭身,就瞥见铁骡子捂着肚子,满脸震惊的瞪着我:“你……” 原来我退得太急,反扣的裁纸刀,竟在他肚子上捅了个窟窿! 我并不惊慌,反而笑了。 他这才醒悟过来,恶狠狠的道:“不可能,你怎么会看破!” 一阵阴风刮过,周遭的棺椁、灵堂化作黑气丝丝缕缕的瓦解,露出了原本的院落,我正站在院子中央,对面的也不是什么铁骡子,而是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蓬乱,獐头鼠目,留着稀疏黄须,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活畜生! 它眼中凶光闪闪,似要将我分尸。 “你…明明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废物,怎能看破我的大乘幻境!” “去你娘的大乘,小小障眼法就想骗老子送死,哪有这般容易!” 我怒骂出口的同时,再次晃身而上,一刀朝他胸口扎去。 没错,趁它病要它命! 可这一刀,却扎了个空! 老黄皮子虽伤,动作却丝毫不慢,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我恨恨的一跺脚,也顾不上追他,紧忙把昏倒在地的铁骡子拍醒,让他跟我一起叫人,虽然只是障眼法,可这老黄皮子道行颇深,要是不能把众人及时叫醒,保不齐就有人迷在其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倒是那两只大鹅屁事儿没有,还嘎嘎叫唤着满地乱转,显然也跟丢了对头。 或许有人会问,为啥人都中了招,我却没事。 其实我刚才已经中招了,只是老黄皮子非得亲自上手解决我,给了我可乘之机。 他所谓的大乘幻境,不过就是最便宜的障眼法,一分钱两副还包去根儿的那种,利用人心里的希望、愧疚、愤恨等等情绪,幻化出不同的情形,使人沉浸其中。 凶险的是,要是有人沉迷其中不愿意醒来,那就真醒不过来了。 可老黄皮子对我存着忌惮,唯恐夜长梦多,幻化成铁骡子凑近了想要杀我,不料弄巧成拙,把事情整的破绽百出。 且不说我娘不可能诈尸折腾我,就算会,铁骡子这种性子糙憨的猛人,也不可能被吓得直哆嗦,更何况,当我问他怎么整的时候,他居然要掀我娘的棺材板? 只这一句,就已经露了馅儿! 旁人只以为铁骡子跟我走得近,其实他跟我娘走的更近,就差没拜她做干娘了。以我们两家的渊源,我娘出马都常带着他,他又那么孝敬我娘,怎么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要掀她的棺材板,让她走不安生! 老黄皮子哪知道这里边的玄机,更不知,我掏刀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要捅谁了。 这裁纸刀是前清一个隐而不仕的秀才随身带了一辈子的宝贝,虽不锋利,却沾染了一身正气,足以破邪祟除奸佞,即使没捅着要害,也够老黄皮子喝一壶的了。 邪法已破,我和铁骡子合力,没多大工夫就把人都叫醒了。 但他们头昏脑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心思再装胡三太奶,赶紧在院子中间生了堆火,将他们聚拢在边上暖和暖和,否则阴气入体,也要落下病根的。 最主要的,还是不能让人落单,给那老黄皮子逐个击破的机会。 血帖一出,鸡犬不留,我不知道这老畜生哪来这么大的戾气,原因八成还得着落在叶瑶身上,现在她肯定还在后院,我得趁那老畜生受伤,先把她捞出来才行。 我没再逮那两只大鹅,把它们留在前院当哨兵更好,这样老黄皮子就不敢再往前院窜了,省得我们被它牵着鼻子两边跑。 准备停当,天已彻底黑了,抽了几根柴火做火把,依旧是我和铁骡子打头,众人紧随在后,只不过这一次,再没人敢对我指手画脚。 后院看似风平浪静,屋里漆黑,但隐隐传出女人的呻吟,童画一听就急了,把我的叮嘱忘到了脑后,直接就往里闯,还是吴刚拦住了她,她却仍嚷着让我快救人。 我白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摸到门前探头张望。 这一瞅,惊得我眼皮狂跳! 叶瑶歪倒在堂屋地上,衣衫凌乱,肚子袒露在外,高高鼓起,火光映照下,能看到肚皮上爬满了曲蛇一样的青筋,要不是还在呻吟抽搐,简直就像泡发了的浮尸! 我看向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我,弱弱的抬起手,虽是求救,可不知为何,在我看来,总感觉她就像临死也要拉上我垫背似的…… 第三十三章 问灶王安 救人要紧,我顾不上仔细琢磨,赶紧叫人把她抬到了炕上,翻开眼皮看了看,眼仁已经快看不见了,眼底泛红带黑斑,明显是撞了邪,而且脉门一点反应都没有,人虽然抢回来了,却几乎已经是个死人。 我赶紧拿银针刺入她百汇、印堂、人中,面门上的这三个穴位又叫续命三才,三点成一线,是人的三魂所在,银针镇穴能吊住她最后一丝神智。 可这只是治标,病根儿不除,她还是挺不过今晚。 按理说,老黄皮子受伤逃遁,叶瑶本该有所好转,毕竟邪祟一去,外病痊愈。 她现在奄奄一息,只能说明一点,病根儿就在这房前屋后! 外病的病根可不像着凉闹肚子那么简单,兴许是道边捡来的一个嘎拉哈,也可能是坟头顺来的一只碗,甚至可能是一句骂人的话,总之就是惹起祸端的根苗。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病根挖出来。 可褚先明一问三不知,叶瑶又人事不省,我哪知道他们做过什么,病根何在? 看看哭成泪人的童画,还有一脸殷切的吴刚,我知道不能露出束手无策的底! 这种情况下,出马仙就是主心骨,绝不能说自己没辙了。 此刻已是酉时,估计再有两个时辰便是叶瑶的大限,我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去找八盏灯,蜡烛、油灯都行,再把灶王爷的神像请过来,小心点,千万别揭坏了,另外,上供用的酒盅倒出来三只,还要一瓶好酒,你家里最好的酒,快去!” 我推了把王豆腐,让他快去,可他哆嗦着不敢出屋,即便我告诉他有大鹅在前边,老黄皮子又受了伤,绝不敢在前院放肆,他仍是缩头缩脑的不应声。 还是他老婆壮起胆子,由贺国梁陪着去了前院。 我又拉过吴刚:“待会儿你跟贺大哥守住屋门左右,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去追,只管拦住任何想往屋里闯的东西,绝不能让人惊了灯火!” 吴刚重重点头:“这道门就交给我们,你尽管放心!” 我把裁纸刀塞在他手里,又示意铁骡子把赶神鞭也递了过去,这两个物件可以说是我的传家宝,即便拿在普通人手里,应付一些小场面也绰绰有余。 随后我给王豆腐和童画等人圈定了一块地界,让他们坐守其中,绝不许乱动。 很快,王友老婆和贺国梁就抱着东西回来了,我让铁骡子把八盏灯分别摆在屋中的八个方位,点上之后,屋里豁亮了许多。 我将神像摆在了叶瑶身前的炕沿上,倒退几步,恭恭敬敬的跪拜! 这一招有个名目,叫给灶王爷请安,本是祝由术里粗浅的手段,常被道门借用,出马弟子并不擅长,而且我也只学了个皮毛,好不好使还两说。 拜了灶王爷,又拜八方诸神,免得孤魂野鬼挡了道,礼多人不怪,鬼也一样。 规规矩矩的做完这些,我才接过酒盅,在神像之下一字排开,然后亲手斟酒,一时间满屋飘香,王豆腐这只铁公鸡果然存了不少好货,我忍着喝上两口的冲动,将酒盅逐一斟满。 随即我后退三步,躬身一礼,口中高唱:“一问灶王安好,主家性命可保?” 直起腰,我就死死盯着第一个酒盅,可惜毫无动静。 我也不知道是自己道行不够,还是出了什么差错,等了三息没反应,只得再拜。 可杯中酒仍不见少,反倒是屋里所有人都在看我,像看村里二傻子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得三拜下去。 还没直起腰,就听童画惊呼:“喝了…真有人喝了!” 我抬眼看去,果然第一盅酒已经见底,不由大喜过望,声音都因为太激动有点发颤:“灯动了吗?” 给灶王爷请安有很多忌讳,其一就是不能扭头转身背对灶王,否则大不敬,所以身后那些我看不见的灯,只能问打下手的二神。 铁骡子立刻应道:“没动!” 我暗暗吁了口气,这代表人还有救。 不敢有分毫耽搁,我又躬身连拜三次:“二问灶王吉祥,主家福寿多长?” 杯中酒化作一缕白气,消散不见,同时我清楚的感觉到,屋里光亮似乎弱了些! 我紧忙问铁骡子:“灯动了吗?” 没等铁骡子回应,忽听门外惊雷炸响:“什么人,站住!” 是贺国梁的声音,显然有人闯灯!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不出所料,那老黄皮子来闯灯了! 我急忙追问:“快说,动了没有!” “动了,灭了两盏!” 一盏灯十年寿,这是说即使救回来也要减寿二十年! 不过我才关心她减不减寿,要不是规矩如此,我都懒得问这个! 此时门外已经响起了呼喝打斗之声,吴刚二人已经与闯灯的动上了手,一旦他们失守让那东西闯进来灭了灯,叶瑶当场就得暴毙,我也会被牵累着折寿! 尽管我急得额头见汗,但躬身行礼的动作却不能有半点急切马虎,否则最重要的问题没问出来,这个险我可就白冒了! 好在三拜之后,门未失守! 我急急唱到:“三问灶王康泰,主家病根何在?” 酒气飘渺之中,屋中灯火突然暴涨! 火苗子窜起一尺多高,灯花噼里啪啦的炸开,映得屋里纤毫毕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也不禁骇然! 灶王爷发火了? 我做的没错啊,礼数周到,言语恭敬,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就在我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铁骡子惊呼:“不好,着火了!” 我转身看去,就见正南方窗边的烛火引燃了窗户纸,火头顺着窗户直窜向房梁,犹如龙蛇昂首,又像凤凰展翅,火头一烧起来,就有了燎原之势! 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却全都愣在了原地,没人救火! 火光照亮了高处的房梁,赤红的血色里,一条条招魂幡似的、鲜红得仿佛还在滴血的皮筒子,悬在众人的头顶,随着火焰搅起的热浪不停摇摆,像在朝众人招手! 第三十四章 筋疲力尽 火舌升腾之下,一转眼,所有皮筒子就像活过来一样疯狂扭动着,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哀鸣,那尖锐的吱吱声直灌入耳,好似魔音穿脑,刺得人脑仁生疼! 众人措手不及,全都抱头掩耳,踉跄后退! 我咬牙瞥了一眼房梁,只见一丛丛细如发丝的黑气从皮毛下钻出,在火舌熏烤下舞动,却无法摆脱皮筒子的牵制,只能徒劳的挣扎、溃散。 “灭火,快!” 我强忍头疼扑向墙根的水缸,其他人闻言也都栽栽愣愣的冲了过来。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火头扑灭,尖叫声才渐渐平息。 可这一番折腾,也把众人折腾得灰头土脸,屋里烟雾缭绕,黑灰纷纷扬扬的洒下来,呛得人连连咳嗽。 我喘着粗气暗道侥幸,幸亏都是未成气候的小崽子,这里边哪怕有一只带道行,都能把我们全拖进火场里,化作垫背的焦尸! 没错,每条皮筒子里都囚禁了一只怨魂,它们横死之后,怨魂无法超脱,只能依附在牢房般的皮毛上苟全于世,因为是乍死,平常不敢作祟,刚才被火舌逼到绝境,才钻出来垂死挣扎,要是换成有道行的,就不止是尖叫那么简单了。 而这些,正是我苦苦寻找的病根! 没等我动手,铁骡子已经顺着屋子中间的梁柱爬上了棚顶,他也清楚,只有把这些掌握在手,我们才有和老黄皮子摊牌的本钱! 经过刚才的烧烤,怨魂损伤不小,此时都已蛰伏,倒不用担心它们再作祟,眼瞅铁骡子将八条皮筒子都搂进手里,不等他下来,我便转身看向了褚先明。 眼神刚与褚先明一碰,他就像受惊的兔子,猛的弹起来,朝王友等人身后躲去。 可王友他们岂会护着他,侧身给我让出道来。 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显然是他先杀了这些小黄皮子,才招来如此横祸! 那些皮筒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恨这货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什么都没做,害得所有人都跟他一起陷入这死局,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今天一个不好,九个人都得给他一个人陪葬! 当我揪住褚先明脖领子时,吴刚和贺国梁正巧相互搀扶着进门。 看到他俩,我动作不禁一顿。 不是顾忌什么,而是他们身上的伤,着实触目惊心! 吴刚的袄子零碎,左臂血肉模糊,应该不止一次抬手挡下了老黄皮子的利爪! 贺国梁从左肩到右肋都被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贯通,对手大开大合的招数只差半寸就能将他开膛破肚,此时的他,每一次喘息都有殷红的鲜血汩汩而下! 万幸那老黄皮子重伤在先,实力大减,皮筒子一落进我们手里,它也撑不下去,退走疗伤去了,否则不用再打,只要拖上一时半刻,淌血就能把他们淌死! 众人紧忙将他俩扶到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心急火燎的替二人包扎,齐心合力之下,总算暂时稳住了他们的伤势。 二人从头到尾都没哼一声,端的是一身硬骨头! 更难得的是,连总说自己晕血的王豆腐都没一句废话,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 事实上,谁都知道,眼下大家伙已是形如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褚先明也面露愧疚,耷拉个脑袋不再挣扎。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问:“这些皮筒子都是你扒的?” 褚先明点了点头。 我强忍着当场掐死他的冲动:“刚才为什么不说!” 他一抬头,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是吭哧瘪肚的道:“我是怕你不管她……” 我点了点头,嗯,以己度人,这很有褚先明特色! “你要这玩意儿干啥?” “就觉得这皮毛软和,想做个毯子,你们这儿床太硬!” 我一指炕上的叶瑶:“那这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为啥人家揪着她不放?” 这娘娘腔还有点担当,居然一口咬定不关叶瑶的事。 我明知道他在扯犊子,不过他既然肯把所有干系一肩担下,那也可以。 现在不是处置他的时候,我甩手把他扔在一旁,转身查看吴、贺二人的伤势。 吴刚吃力的戴上碎了半边的眼镜,苦笑:“那个东西…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两位已经很了不起了,剩下的事儿,交给我吧。” 将二人安顿到炕上,我接过赶神鞭和裁纸刀,把鞭递给铁骡子:“给我压阵。” 说完,我转身大步来到门口,冲着黑漆漆的院子喊道:“现在能跟你唠唠了吗?” 半晌,不见任何回音。 我二话不说,转头将皮筒子拎过来,掏出火折子,作势就要点着。 “亏你也是玄门子弟,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一个犹如钢刀刮铁般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 我冷笑:“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赶尽杀绝,就别怪我拉它们垫背!” 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我心虚的很。 自古和尚、道士、萨满教,风水、殡葬、出马仙,三教九流八十一行,只要是吃这口阴阳饭的,都位列玄门之内,入了这道门,就得遵守门里的规矩,而不助纣为虐,不搅乱因果,既是规矩,也是大忌。 有道是,身入玄门不由己,自此脚踏鬼门关,尊师重道敬因果,神佛不佑妄为人。 今天确实是我坏了规矩。 但死字当头,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耍横。 对面沉默了,只剩冷风在黑暗里不停的徘徊、呜咽。 我知道这节骨眼,谁沉不住气,谁就输了,便也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阴影里,那个浑身是血的瘦小身影,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屋檐下阴影的边缘,獠牙横生的尖嘴,血珠子一般的豆眼徐徐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虽然瘸,但它走的稳,那双小脚像两只鼓槌,每一步,都猛砸在我心尖上! 此时我才算真正看清它的模样。 虽然还没达到兽化人形的程度,但比起机缘巧合之下化形的仙尊,它这种日积月累将道行修到如此地步的野仙,才更令人心惊胆颤。 它抹了抹嘴边被人血浸透的黄毛,淡淡的问:“说吧,咋样你才肯网开一面!” 第三十五章 与虎谋皮 小黄皮子虽死,一缕怨魂未散,依附着皮毛徘徊不去,皮筒子要是烧了,它们就彻底灰飞烟灭,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现在,皮筒子在我手里! “各退一步,我送它们上堂口,找个老辈替你管教着,你放我们一马,咋样?” 老黄皮子呵了一声:“我黄大年的子孙,轮得着旁人管教?” 它一边说着,一边回手朝后腰摸去。 我心里一紧,将火折子又举高了一点! 乡下有句老话,叫鸡不三年,狗无六载。 说的是一旦这些畜生岁数大了,沾多了人气,就会长出心眼来,对主家大不利。 我眼前这个,至少在人世浪荡了上百年,不知吃了多少咸盐,喝过多少尸血,面对这么个玩意儿,随便一点差错,丢的就是满屋子十条人命! 我眼瞅着它从后腰抽出根白森森的骨头棒子,头皮不由得一阵麻痒。 可它却不紧不慢的把那玩意儿叼在了嘴里,又摸出个金丝银线的小口袋,掏了一小捏烟丝,塞了上去,仔细一瞅,竟是个烟袋锅!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它呵呵道:“怕啥,又不是人骨头。” 确实,人骨头没这么细,鹰骨头没这么长,应该是鹤腿做的骨器。 见它叼着烟袋不点火,我明白了,这是等我上去点呢。 出马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仙家来了,就算不是本家在堂仙,弟子也得亲手点上一袋烟,以示恭敬,之前佟家狐狸就想借此摆我一道来着。 我要是不点,这嗑就没法往下唠了。 把心一横,我将皮筒子塞给铁骡子,一步步朝它走去。 本想着,豁出去了,它敢下手我就敢拼命! 可没成想,直到点完烟退回来,它也没趁机下手。 我悄悄抹了抹手心的冷汗:“你到底想咋的?” 它不咸不淡的道:“讲规矩也行,手上沾了我黄家血的,得留下。” 说实话,听了这条件,我居然有点庆幸。 不用拼命,就能保住满屋子老幼,又能消掉我犯忌结下的因果,岂不两全其美? 可我不能就这么把人交出去,否则砸了自己的招牌不说,也没法跟吴刚交代。 迟疑了一下,我放低了声音:“人不能给你,让他披麻戴孝出大殡行不?” 黄大年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半信半疑的打量着我。 我微微一躬身,拱手做了个上香的手势。 这个手势包含了很多意思,一来表示出马弟子对老仙的恭敬。 再者,就是装低做小,请人家高抬贵手。 别以为这是认怂,其实这才是出马仙的日常,给人看事儿,大多数时候都是替主家鞠躬道歉赔不是,拉关系套近乎上赶着送孝敬,不到逼不得已,没人愿意拼命! 果然,它满意的点了点头:“成,给你一个时辰,办不妥就别怪我了。” 说着,它悄然隐没在黑暗里。 我不敢大意,倒退着进了屋,关紧房门,这才深深的呼出口浊气。 幸好捏住了这老畜生的命门,否则它绝不会这么好答对。 可转念一想,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 到底有什么蹊跷? 我究竟算漏了什么? 刚想问问铁骡子啥感觉,一抬头,就见满屋子人全都瞪着眼睛在瞅我。 我潇洒一笑:“妥了!” 众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吴刚煞白的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儿:“怎么说的?” “我多供几个跑腿儿的报马,再让褚先明给人家赔个不是!” “这么简单?” “它还想咋的?能上我王家堂单,它就偷着乐吧,就是这香油钱……” 话到一半,我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吴刚的话点醒了我,真的就这么简单? 不,其实我自己也明白,只是之前不敢细想而已! 即便我捏住了它的命门,又许了它一点便宜,但黄家的血债岂是这么容易了结的?何况它还下了血帖,仅凭我三言两语,就能让它把拉出来的屎,硬生生抽回去? 简直可笑! 一瞬间,冷汗打透了我贴身的线衣。 我一言不发,紧皱着眉头坐下来,仔细回想刚才的一点一滴。 见我如此,屋里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 铁骡子看出了我的心思,递过一瓶酒来:“这老东西…会不会是在拖时间?” 我点点头,但还是觉得不对:“拖下去肯定是对它有利,它们这种老鬼,伤好的贼快,翠香婶子肚皮被捅了个窟窿,一个时辰都好利索了。” “可就算它伤好了,也没那么容易把皮筒子抢回去,拖下去又有什么用?” 铁骡子拎起皮筒子仔细看了看,山里人都知道,黄皮子不止记仇,而且特别护犊子,有这东西在手,它就得投鼠忌器,再奸诈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兴许黄大年是顾忌着,我家堂口上那老几位呢? 我也不琢磨了,抬手招呼褚先明,他畏畏缩缩的挪了过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替你办的我都已经办了,剩下的事儿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声调又开始打颤:“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阴笑:“也没啥,就是让你穿一身白衣服,手里再捧个盆儿,最后送这些黄皮子一程,哦,对了,你还记着咱俩头一回碰面的时候,我啥逼样吧?” 褚先明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你让我…给它们…披麻戴孝?” 他这么一吼,所有人都愕然朝我看了过来,屋里顿时静得那叫一个死寂。 我被看得有点尴尬:“啥叫我让你,是老黄皮子让你!” “那不行,不行……” 这小子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 瞅他那怂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吓唬他几句,却听炕上一声呻吟,叶瑶居然哼唧着醒了过来,抬手就把我好不容易扎在她头上的续命针给拔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还说不是打击报复!” 虽然她气若游丝,可架不住屋里安静,这话还是被所有人听了个真切。 她这么一醒,可把童画高兴坏了,急冲冲的跑过去握住了叶瑶的手,泣不成声。 褚先明也激动不已,凑上去嘘寒问暖。 可我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娘们就特么不能让人省点心?都昏过去了,还能把我俩说的话听个真切? 确实,褚先明要是给黄皮子送葬,他后半辈子的命数就等于交到了黄大年手里,自愿执子孙之礼,就得领子孙之命,说白了,他的福禄、气运、姻缘,甚至阳寿,都会任凭黄大年予取予求! 这其实比杀了他,也强不到哪儿去。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种下的因果,谁能替他担着? 再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管咋我也算给他续了命! 没让他磕头谢恩,我已经很大气了!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三十六章 倒打一耙 然而,叶瑶却不依不饶:“队长,不能相信他,这事都是他的阴谋!” 吴刚本就有伤,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而贺国梁却警觉的撑起了身子。 只见叶瑶怨毒的盯着我:“王富贵你太狠了,就因为我们得罪过你,你就处心积虑的害我们?你逼他披麻戴孝,是要垦荒队抬不起头来,没脸再留在这儿吧?” “我这病,肯定是你搞的鬼,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但你一定是算准了他们会找你帮忙对吗?” 话到此处,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错愕,连我也不例外。 她不等我分辨,就继续道:“你跟那老头串通一气,打着救我的名义唱这么一出双簧,既能打击报复,又骗了钱,我们还得感恩戴德,你真是好算计啊!” 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却字字诛心。 虽然只是一面之词,可听起来合情合理,尤其是配上她此时奄奄一息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生恻隐,不知不觉就信了她几分。 我缓缓扫了一眼众人,童画、褚先明都一脸怀疑的盯着我,连贺国梁也面露异色,唯有吴刚一言不发,仍旧眉头紧锁。 我忍不住站起身,指着铁骡子手中的皮筒子:“难道这些,也是我给你下的毒?” “那和这事有什么关系,你们山里人,谁家还没点皮货,我不过逮了几只小的,你就想借题发挥,非要往什么鬼啊,神啊的身上扯?” 我心里一震,扭头看向褚先明。 褚先明却心虚的避开了我的眼神。 吴刚也听出了问题,沉声问叶瑶:“这些,都是你弄的?” 叶瑶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得意:“对啊,这地方实在太冷了,我就想弄条围脖。” 童画一脸诧异:“瑶瑶,这不是褚大哥弄的嘛?” 叶瑶瞥了褚先明一眼:“他?杀鸡他都不敢,我还能指望他?” “我求他帮我弄,他居然不敢!白长了一副大身板,哪像个男人?这种蠢东西,拿块窝头逗一逗,它就往手上跳,抓住了,趁活着放血剥皮就行,跟杀鸡差不多……”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所有人都愕然看着她。 “你们都这么看我干嘛,几只黄貂而已,你们还真相信这神棍的鬼话?”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终于知道黄大年为什么会找上她了,原来她才是真凶。 想到她捡起鹿婵儿的貂皮围脖时,那垂涎三尺的德行,一切都豁然贯通! 她打一开始就住在鹿家,早就见过那条围脖,眼馋的太狠,却又买不起,就想自己弄,却又分不清紫貂和黄皮子的区别,才惹下这泼天的祸事! 真不知她谋划了多久,想弄死八条黄皮子,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而她却丝毫没感觉自己有什么错,矛头一转,又盯上了我:“还不给我解毒?王富贵,你这叫谋财害命,现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抵赖不了的!” 见我没反应,她有点急了,紧忙对吴刚道:“队长,他这么干,可不止是为了报复我和褚先明,他针对的可是咱们整个垦荒队啊,你不是也说过,地方上的既得利益者,绝不会任由我们打破他们的旧制度……” “够了!” 吴刚一声怒斥,不料牵动了伤口,疼得大汗淋漓。 但他却顾不上自个儿,吃力的挪到炕沿边坐下,满脸歉意的看向了我。 我暗自摇头不已,也是合该出事,黄皮子原本没那么容易抓,只是这青黄不接的阴四月,冬粮耗尽,春粮未发,它们饿急了才会冒死进村觅食,加上叶瑶看上去又是个人畜无害的娘们,它们才敢靠前。 可它们又哪知道,这娘们竟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 我叹了口气:“它们不是蠢,它们的每一次接近,都是在拿命赌你的善良……” 说着,我摸出贺国梁塞给我的那一沓钱,朝炕边走过去。 褚先明伸手要接,我冷笑一声,甩手把钱掼在了叶瑶脸上。 看着叶瑶那一脸惊诧的德行,我不再理她,转头对吴刚道: “吴队长,对不住了,谋财害命的帽子太大,我担不起,你们爱咋咋地吧,要说我下毒,尽管抓我,要觉着不关我事,那就权当我今个没来过。” 此话一出,包括褚先明和叶瑶在内,所有人都傻了眼。 吴刚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剩一脸苦涩。 他记性再差,也不会忘了来此之前我就说过,叶瑶的事儿我不想掺和,就怕一沾边她就讹上我,果不其然,真就被我一语成谶,而且我还把她想的太善良了,强奸罪好歹还能给我留口气,谋财害命的罪名可就是要把我往死里整了! 还是贺国梁脸皮厚,赶紧堆着笑往前凑:“哎呀老弟,你看你,这是干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很好奇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吊着口气儿上来打圆场。 “不干啥,不抓是吧,那就下辈子再说!” 说完,我扭身搭着铁骡子的肩膀就往外走,却被王友一把抱住了胳膊。 “富贵儿,我们呐?你走了,我们咋整?” “看在这小子的面上,我就慈悲一回,放你一家三口,活命如何?” 这话,并非出自我口,而是打门外传来。 话音未落,院中妖风乍起,如呜咽似尖笑的风声中,屋门、窗户轰然洞开! 冷冽的风头打着旋儿狂涌进来,屋中灯火瞬间全灭! 我们几个站着的,愣是被刮得踉跄倒退,炕上的也被吹得歪头捂脸! 等我稳住脚再看,一个瘦小佝偻的黑影,已经一只脚踩在了门槛上! 我心下骇然,这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它哪还有半点受伤的意思,光看它掀起的这股妖风就知道,它就算没恢复如初,至少不耽误动手! 它也不理会惊呼尖叫的童画等人,冲我呵呵一笑:“现在懂了吧,与我们这些野路子相比,人心才是最毒的,你小子还嫩的很,往后哇,得长点记性,遇上啥事儿,别脑瓜子一热就瞎插手!” 尽管它话里透着一丝讥讽,却训得我哑口无言。 我是能说它为子孙报仇不对,还是能说叶瑶这娘们不够歹毒? 就在我愣住的瞬间,它身形一晃,已经到了我身前,抬起那尖利的爪子拍了拍我肩膀,随即冲铁骡子摊开了手。 我看了看铁骡子手里的皮筒子,无奈的点了点头,示意铁骡子给它。 第三十七章 一败涂地 铁骡子非但没给,反而拽着我急退两步:“万一它反悔咋整?” 我心里一震,脑子也清明了些。 黄皮子惯会反复无常,别看他现在和声细语,一副谆谆教诲的架势,真要是翻起脸来,不光吴刚他们性命难保,我俩八成也得搭进去。 眼见黄大年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我不禁暗道侥幸。 只有诡计被戳穿才会恼羞成怒,显然它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铁骡子确实是个死心眼,可认死理儿的人有时候反而不那么容易上当。 黄大年怒哼一声:“不识抬举!” 我俩同时绷紧了身子,本以为它会暴起伤人,孰料它竟不理会我俩,转身朝吴刚等人走去,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吴刚和贺国梁脸色惨白,彼此对视一眼,还是吃力的下了炕,挡在众人前边。 可他们完好无损时都不是对手,此时再动手,自然必死无疑。 但二人毫无惧色,对黄大年怒目而视。 屋里静得可怕,一时只剩粗重的呼吸声! 我再怎么生气,总不能见死不救,只得断喝:“黄大年,你不要它们的命了?” 黄大年不怒反笑,转过头,眼中尽是讥讽:“你还要护着他们?” 说罢,它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一挥手,炕上的叶瑶突然一颤,身子猛的挺了起来,两只手好像不受控制一样,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更诡异的是,此时的她力气极大,任凭其他人如何拉扯都无济于事。 眼见她脸皮渐渐青紫,双眼凸起,马上就要咽气,我一咬牙,夺过皮筒子,直接怼在了火折子上。 本来我以为黄大年肯定会上来抢夺,这样,我就能借机再捅它一刀。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黄大年根本不在乎皮筒子受损,甚至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只顾盯着叶瑶,神情紧张。而叶瑶身子猛的一震,挣开了众人的拉扯,身上的气息也随之一变! 刚刚的她,还是一副行将暴毙的惨状,此时却忽然安静下来,端坐在火炕中间,双眸微闭,神情恬淡,青紫之色渐渐褪去,转眼间竟浮现出一丝红润! 如此异状,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黄大年却有些激动,说话都带上了颤音:“妮儿,是你么…你好点没?” 叶瑶缓缓睁开了眼,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说不尽的凄婉:“爹,是我…” 轻声细语的几个字,却让所有人脸色大变! 这软糯的声音,与叶瑶原本清脆的动静判若两人! 黄大年大喜,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好,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了!” 而我却面如死灰,连退两步,忍不住哀叹:“完了!” 铁骡子忙问:“咋了,咋回事?” 说话的工夫,皮筒子上黑烟乱窜,火苗已经燎到了手! 我甩手将其掼在地上:“咋回事?咱们让人给耍了,病根在叶瑶肚子里!” 此时我才明白过来,什么皮筒子,什么残魂,都只是黄大年挂出的幌子,它惺惺作态的跟我们胡扯,都是为了给附在叶瑶身体里的东西争取时间,好让它能顺利的鹊巢鸠占,从一开始使就它没打算让它投胎转世,而是要借尸还魂! 我还是道行太浅,低估了黄大年的贪心! 难怪它对我的提议不屑一顾,上堂口、立牌位,比起借尸还魂来当然不值一提! 可笑我还以为捏住了人家命门,殊不知,在人家眼里,我就是个笑话! 铁骡子也看清了眼下的处境,使劲儿抓住我的胳膊,疼得我从沮丧中回过神来。 他凑过头来低声道:“没啥大不了的,一起上,弄死他!” 我无奈点头,眼下也只能干他娘的了! 深吸一口气,趁它没注意,我俩踮着脚,一左一右,悄么声的往前凑去。 在村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别的不敢说,论干仗,我们根本用不着商量。 黄大年只顾抱着闺女哭,要是不趁机偷它一家伙,那我就不是王富贵了! 不料,我俩刚抬脚,黄大年突然一转头,冷冷的盯住了我们。 我俩动作一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不已。 我挠头干笑,正想说点什么,黄大年却开了口:“今儿个是我黄家添丁进口的大日子,是大喜事儿,你们既然赶上了,也算命好。” 我下意识看向叶瑶那圆溜溜的大肚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哪是借尸还魂,分明是借腹产子啊! 叶瑶虽不是孕妇,但她肚子里显然已经有了褚先明的种,被黄大年看到了胎气,才有了这番恶毒的盘算,先把闺女的魂魄种到她身子里,再使手段让胎气猛涨…… 我道行还是太浅,不然看到叶瑶的大肚子,就该想到这种可能的! 哪怕早一步看破,也不至于兜兜转转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此刻再说什么都晚了! 而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听来,重点却完全不在一个地方。 铁骡子纳闷的接过了话茬:“添丁进口?你闺女死前还带着崽儿?” 黄大年摩挲着闺女的肚子,沉默半晌,才老眼微红的开了口。 “别的崽子死就死了,只怪它们嘴馋,可青妮儿眼瞅要生了,就算落在山魁手里,都会给她条活路,可你们为了她这张皮,是一点慈悲都不讲啊!” 黄青妮也淌下两行泪珠:“我这张皮,是俺爹娘给的,你们却非要抢了去……” 父女俩的话,让满屋子人都沉默了。 谁也没想到,叶瑶这么个看上去漂亮清秀的小姑娘,背地里竟有这么一副歹毒的心肠,通常女人都比较心善心软,可到了她这儿,就为了条围脖,竟连哄带骗的把大着肚子的黄青妮给活活扒了皮! 而这话,在我听来更是格外刺耳! 出马一行信的就是万物有灵,我们生而为人不过比飞禽走兽多了一丝灵智,虽然不忌弱肉强食,但穷死不卖看家狗,饿死不宰犁地牛,对这些为我们做过贡献的畜生我们犹存一份感激,更何况那些开了灵窍的无辜生命? 正当我讪讪的不知如何答对时,黄大年老脸一沉:“大喜的日子,我不想杀生,但你们既然赶上了,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一听有活路,褚先明激动的不行,紧忙堆起笑脸连连行礼:“恭喜老先生喜得外孙,祝您天年得享,儿孙满堂,您想要什么贺礼,尽管说,我们一定如数奉上!” 黄大年笑呵呵的捋了捋颌下那稀疏的黄毛,不紧不慢的道:“我也不要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只是我闺女生产在即,需要进补,你们看看,谁能贡献两副肝肠?” 第三十八章 姥姥驾到 褚先明一下就僵在了那里,脸上那份谄媚一点点垮下来,好似哭丧。 黄大年的笑容也渐渐敛去,环视众人,语调愈发阴沉。 “怎么着,你们这么些人,连我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吗?” 还是没人应声。 黄大年放开黄青妮,缓缓站了起来,屋子里阴风浮动,令它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阴寒:“非要我自己动手,那就别怪我贪心了!” 众人一阵慌乱,一股脑朝我这边涌来。 只有褚先明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细看之下,竟是双腿打颤,挪不动脚了! 可脚动不了,眼睛却不住的瞟向我和铁骡子:“他…他们俩的,您看……” 吴刚闻言又气又急:“褚先明,还不过来!” 褚先明哭嚎道:“队长!他俩收了钱,收钱就该办事,这不,不是理所应当么。” “糊涂!” 吴刚气得直咬牙。 贺国梁也吼道:“它这是离间计!离间计你懂吗!” 这话看似在劝褚先明,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他真正想说的是,如果我撒手不管,他们一死,我也没个好! 我最恨别人跟我玩心眼儿,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拿谁当傻子呢? “少装大尾巴狼,老子就在这儿,要肚子有肚子要肺有肺,有本事来拿!” 我上前一步,怼得黄大年脸色发青! 虽然明知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但这节骨眼上,我怎么也不至于蠢到遂了黄大年的意,它要是真有本事把我们一锅端,也用不着耍嘴皮子了。 黄大年果然恼羞成怒,两爪一挥,凌空朝我扑了过来! 我双眼一直紧盯着它,心里盼着眼睛能再次显灵! 就像收雷的时候,让雷电变成慢动作一样! 可这次我失望了! 等看清楚的时候,铁钩般的爪子已经到了面前! 我本能的一歪头,爪子擦着脸颊划过! 可躲得过一次,却躲不过下次! 娘的,来吧! 我猛的一挺手中刀,就想跟它换命! 可没成想,身子被人使劲拉住,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铁骡子一把将我扯开,自己搁肩膀硬扛了老黄皮子一爪,肩头顿时皮肉翻卷,血涌如泉,鲜血顺着手臂直往下淌,眨眼间便在地上留下一滩殷红。 幸好吴刚和贺国梁也冲了上去,这才将黄大年逼退! 但贺国梁伤口崩裂,疼得几乎趴在地上。 黄大年虽未得手,却还是冷笑连连,似乎在欣赏我们的垂死挣扎。 我心火上头,刚想上前,却不料,身侧异变突起! 铁骡子一个踉跄,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顿时爆起一蓬飞灰,紧接着,他就像踩在了电门上似的,突然浑身抽搐,连扶着他的吴刚都被狠狠震翻在地! 我心下骇然,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拉他! 可刚碰到他,掌心便滋啦一声,如同抓在烧红的烙铁上,烫得我不得不撒手。 咋回事,莫非是黄大年在搞鬼? 转头看去,却见黄大年也面露诧异。 此时吴刚挣扎起来,还想伸手,却被我一把拉了回来。 “等等!” 吴刚诧异的看我,我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顾兄弟死活,而是这情形,看着有点眼熟! 果不其然,铁骡子脸色发黑,面皮松垮,口唇流涎,一边哆嗦,一边发出不似人声的呜咽,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紧接着,我眼睁睁的看到,一股黑气从他脚下卷起,打着旋窜上了身,好似活物一样从他的七窍钻了进去! “老仙上身?” 我不由呆住,黄大年也错愕当场。 没等我们回过神来,一股冷风呼啦一下子钻进屋里,刮得人喘不上气来,风头里,噼里啪啦一阵骨节爆响,铁骡子原本壮硕的身子,竟变得弯腰驼背的佝偻起来。 “老虎逼,你特么作大死呐,咳咳…俺老李家堂口的弟马,你也敢动!” 一个尖利而苍老的女声,从铁骡子口中传出,连喘带咳嗽的,听着都难受。 可就是这么个动静,却听得黄大年脸色大变。 “老妹子…你咋来了?” 刚刚还猛恶犹如活夜叉一般的黄大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玩起了变脸,那一脸奴才相的笑容,看得我浑身一颤,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 “俺咋来了…俺特么要是再不来,老李家仙堂还不得让你给灭了门?” “那哪能呢,看你说的…我就是吓唬吓唬这小兔崽子……” 铁骡子身上那位,一歪嘴儿,呸的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说的可轻巧,你就是看俺们这几年太消停,觉得俺们成了软柿子,可以随便捏咕了吧?” 黄大年干笑不已,连连摆手。 那位却不理它,一拧腰,便到了我身前,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土,笑道:“孩儿啊,别怕,姥姥给你做主,你瞅着,看姥姥怎么拾掇它!” 我脸皮不自然的抽了抽,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您老是……” 老太太嘿嘿一笑:“你这死孩子,天天给姥姥上香,到头来连姥姥都不认得?你家堂单上,第三个供的是谁,还记得不?” “你是…郝…姥姥?”我愕然失声,差点脱口叫出郝老歪的名号。 尽管我已经猜到了一点,可闻言还是惊骇不已,要知道,郝老歪可是早年间出了名的大祸害,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它的名号,那叫一个凶名赫赫、劣迹斑斑…… 呃,不是我对自家老仙不恭敬,着实是它上堂口之前闹腾得太凶,那时候大人吓唬哭闹的小孩都拿它说事儿,你们就说它多出名吧! “哎,乖孙儿,甭急啊,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姥姥先跟这老虎逼说道说道。” 它转身再看向黄大年的时候,气势可就不一样了,倒不是有多强横,而是带上了一股子兴师问罪的劲儿! 它大摇大摆的踱了过去,一根儿指头戳在黄大年脑门上:“老虎逼,出息了啊,都学会熊人了,还专捡俺家孩子熊,了不起啊,了不起!” 黄大年此时就像换了个人,任凭郝姥姥怎么戳,他都不敢躲一下,苦着个脸不住赔笑:“你看这事儿闹的,我就是跟他闹着玩儿,你们咋还当真了呢。” “放屁,闹着玩你下死手?老郝家子孙兴旺是不假,可也由不得你这么糟尽!” 说着,郝姥姥一抖手,把烧得囫囵半片的皮筒子抓在手里,拎到黄大年眼前晃了晃:“这可是八条小命,你特么说祸害,就都给祸害了?” 第三十九章 仙家秘闻 “咳,我是拘了几只耗子的魂儿锁在里边,但它们的皮囊我可是好好的埋了,再说,都是些没开窍的榆木疙瘩,老妹子不至于为了它们……” 黄大年着急忙慌的分辨,郝姥姥却一步踏出,鼻尖差点戳到它脸上! “这些孩子既然托生在郝家,就不准旁人打杀,说吧,这笔账,该怎么算!” 听了两人这番话,我不禁恍然。 难怪皮筒子里明明锁着怨魂,到头来却一点唬不住黄大年,原来锁的是些耗子! 这两种怨魂的模样相差不远,我又没有火眼金睛,仓促之间自然难辨真假! 可这老货也没算到,它这番算计,反倒成了郝姥姥来此的捷径,要不是顺着小耗子的气息寻来,她也不可能主动上了铁骡子的身! 几句话工夫,郝姥姥脸上彻底变了模样,黑须横生,口鼻隆起,一双白森森的板牙几乎抵到了下巴上,更惊人的是,一条粗壮如鞭,灵动如蛇的鼠尾它从身后窜出,凌空摆动,啪啪之声不绝于耳,爆起一连串火花! 此时再看它,哪还有半分铁骡子的影子? 没错,郝姥姥就是只耗子精! 或许有人奇怪,黄皮子可是耗子的克星,黄大年怎么被郝姥姥吓成这德行? 呵呵,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特么也纳闷着呢! 然而更过分的还在后边! 一见黄大年吭哧瘪肚的答不上个所以然来,郝姥姥抬手就是一个暴栗! “嘣!” 利爪弹在黄大年脑瓜门上,弹得那叫一个脆声! 黄大年疼得呲牙咧嘴,但硬是没敢吭声。 郝姥姥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它,怪眼一番:“你再跟我叽歪一个?” “我没叽歪……” “好哇,你当我瞎是不是?” “我没有!” “嘣!”又是一个脆的! 黄大年再也忍不住,猛的一呲牙! “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叽歪了?” 黄大年神色顿时垮了下来,两爪抱着个脑袋一脸的苦逼,却死活不肯再还嘴了。 郝姥姥哼了哼,这才扭头看向黄青妮,胡子一抖,笑着朝它走去。 黄大年下意识想拦,可郝姥姥拿眼一横,它立马萎了,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郝姥姥在炕沿坐下,看着黄青妮鼓起的肚子,声音柔和了不少:“妮子你受苦啦,甭怕,姥姥给你做主,这身子今儿个就归你使唤了!” 黄青妮面露喜色:“谢谢姥姥。” “哎,妮儿真乖……” 黄大年却忍不住问道:“今儿个归它?那明儿个呢?” 郝姥姥猛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它。 黄大年下意识一缩头,但很快又梗起脖子跟它对视。 姜毕竟是老的辣,黄大年一下就听出了郝姥姥的弦外之音,事关闺女,它不敢轻慢,壮着胆子嘟囔:“你就别搅合了成不,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它,我冒了多大的险!” 它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个,郝姥姥直接戳着它鼻头数落开了! “你也算山沟里有数的老梆子了,怎么蠢的像个傻狍子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你非得把它拽回来干啥?真以为有点道行就能逆天?” 听了这话,黄大年忍不住有点激动: “我好好的闺女,说死就死了?逆不逆天的,我自个儿乐意,轮不到你管!” 它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吐沫星子喷了郝姥姥一脸,本以为郝姥姥会退让,谁知郝姥姥抹了把脸,反而又顶上去一步,把它顶得直接靠在了墙上。 “谁稀得管你,俺是看孩子可怜!” “你这是为了它好吗?你这是往死里坑它!” “对,它现在是活过来了,可是披着张人皮,往后你叫它咋整?下边那些玩意儿能就这么放过它?还是你觉着,能给它掏弄到喝不完的热血,吃不尽的心肝!” 黄大年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的黄毛都耷拉了下来。 郝姥姥却越说越来气,甩手就给了它一巴掌:“你到是痛快了,可真等到它没吃没喝,皮消肉烂的那一天,你告诉俺,你咋办?你能咋办!” 说到这儿,郝姥姥终究是气短,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黄大年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轻拍着郝姥姥的后背给它顺气。 “瞅把你气的,消消气,已经这样了,还能咋办?” “咋办?生完孩子,俺领它走!” “不行!我闺女,不能死!” 郝姥姥这话直接戳了黄大年的肺管子,激得它脸色发黑,戾气暴涨! 可郝姥姥却不为所动,冷笑道:“想养活它,造下的孽债你死一百遍都不够还!” 黄大年后退两步,终究摆出了动手的架势:“那也是我黄家的事,与你无关,别以为有胡老三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 两人都沉默下来。 屋里瞬间陷入了死寂,只剩两双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凶戾的气息笼罩全场,众人战战兢兢,屏气宁息的不敢出声。 我却觉得有些蹊跷,暗自琢磨着,胡三太奶为啥还不来? 甭管郝姥姥为啥会主动现身,但它既然来了,其他老仙应该也近在咫尺。 堂口的老仙同气连枝,自然不可能任由郝姥姥吃亏! 就在我心急之际,郝姥姥居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爪一抹眼睛,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这猝不及防的一手,把所有人都看了个目瞪口呆。 黄大年也被吓得一哆嗦:“你干啥!” 郝姥姥也不看他,豆大的泪珠顺着腮帮子淌了下来:“好你个老虎逼,学会跟俺使狠啦?忘了你当初舔着个老脸,在俺家门口磨唧的时候啦?” “现在这是看俺人老珠黄了,就跟俺耍起横来了,你当年那个死不要脸的劲儿呢?什么不管郝黄之分,不论种类之别,这话都特么是谁说的?” 黄大年立马就萎了,气势登时一泻千里! 郝姥姥哭得更是撕心裂肺:“啊?我问你呢,谁说的!你到是说啊!” 黄大年脸皮不停抽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任何一丁点细节! 要知道,这可是匪夷所思的秘闻呐! 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 “你个丧良心的,俺还不是为了你好,哪寻思你有了媳妇就忘了老娘啊!” 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生生把黄大年闹了个手足无措! “哎呀,你别哭了,哭啥嘛,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你不是想跟俺动手嘛,来吧!来呀!我就站这儿让你打!” 它窜起来,挺着胸脯就凑了过去! 黄大年哭笑不得,它往前一步,黄大年就后退一步,别说动手,狠话都没了。 郝姥姥越哭越伤心,一开始只是捶,到后来竟骑到它脖子上,两爪抡圆了,照着脑瓜子劈头盖脸的好一通猛拍,把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黄大年,拍了个抱头鼠窜! 屋里一时间鸡飞狗跳、尘土飞扬! 众人全都退到了墙根儿,给它们空出偌大一片场子,不知是怕殃及池鱼,还是怕耽误郝姥姥发挥。 旁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看得津津有味,虽然原本期待的老仙互殴变成了骑脖子吊打,可如此别开生面的对决,以前没见过,往后估摸着,也不会有了吧! 可惜,我还没看过瘾呢,炕上那位居然哭了。 “你们别打了,我…不想遭那份活罪,还是把这身子,还给她吧!” “你说啥?”二人愣住,异口同声的问。 黄青妮更咽着道:“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吃不惯生的,与其让我天天吃那些血得呼啦的东西,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闭嘴,说什么胡话!”黄大年紧忙甩开郝姥姥,就要上前劝慰。 谁知郝姥姥乘势一闪身,先一步上前握住了黄青妮的手:“傻闺女,心疼你爹就直说,都啥时候了,还整这些弯弯绕绕的!” 黄青妮紧咬着嘴唇,仰起脸看向它爹:“爹,杀人太多是会遭天谴的,你要是出了事,我娘和弟弟妹妹们咋办?” 黄大年顿时愣在当场。 郝姥姥扭头没好气的道:“瞅啥啊,这么大岁数了,都没个孩子活的通透,就为了强留一副臭皮囊,宁肯赌上你那一窝十几口子?” 见黄大年仍在执拗,它叹了口气:“你忘了当年的柳白衣了么,自恃道法高强,死拽着它家娘们不放,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孤苦无依、流离失所……” “别说了!” 黄大年猛的打断它,缓缓转身看向了窗外。 郝姥姥和黄青妮看不到它的神情,可从我的角度看去,它已经是老泪纵横! 好半晌,它才转过身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亲手带它,我信不着胡老三!” 郝姥姥冷哼一声:“还用得着你说……” 一场疾风暴雨,就这样被郝姥姥连哭带闹、连消带打的消弭于无形。 其他人都在暗自庆幸劫后余生时,我却有点拧不过劲儿来。 玄门有句老话,山精多损、野怪多狠、魑魅多阴毒,魍魉多吃人,这话一直被玄门子弟奉为金科玉律,可为什么我遇上的野路子,不是呆头呆脑,就是至情至性,相比之下,反倒是叶瑶这个血统纯粹的人,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呢! 没等我琢磨出个头绪,黄青妮那边已经疼得浑身是汗! 郝姥姥扭头吼道:“凡是带把的都给俺滚出去,那个娘们,对,说的就是你,快去烧热水,敢耽误事就要你的命!” 众人如蒙大赦,紧忙扶老携幼的出了屋,只留下王友他老婆帮忙接生。 此时,我也按下了收拾叶瑶的念头,因为没那个必要了。 经此一事,叶瑶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再多此一举。 说实话,我都被自己这个念头给感动了! 褚先明、叶瑶这对狗男女,先是撞翻了我娘的棺材,又特么往死里给我扣帽子,老子死皮赖脸的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留下这条命,是留给他俩冤枉的吗? 而现在,我居然就这么放过了她,我多宽宏大量啊! 至于褚先明,呵呵,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不急! 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恶人自有天收? 我高抬贵手的放了她一马,可老天却偏偏不肯放过她! 这一胎,七个崽子,前六个出来之后,第七个被脐带缠住,窝在里边死活出不来了,屁大个工夫,血崩了,血浆足足端出来两大盆,人就这么活活给淌死了! 想想也是,黄皮子一胎七子都很少见,更何况人了。 吴刚等人并没有多悲痛,连褚先明一脸木然的讷讷了几句,便再也没了下文。 直到王友他婆娘传话叫我进去,我才回过神,紧忙进了屋。 炕上的景象却把我看愣了! 一排六个巴掌大的娃儿,人头鼠脸儿,嘴里发出微弱的吭哧声,虽然身子洗过,也拿被单裹着,但架不住他们小腿儿乱蹬,好几个都露出了带着尾巴的小屁股…… 要说他们到底是人是兽,我还真拿不准,但旁边那个口唇青紫、双眼怒睁的尸首,我只瞧了一眼便能肯定,坏了,这是要尸变呐! 尸变有三大预兆,死于非命、死不瞑目、死而不僵! 叶瑶不但死于非命,而且肯定死不瞑目,怨气冲天! 明明刚咽气,尸首就硬得像块墓碑一样,这远比死而不僵更可怕,也更麻烦! 最重要的是,她脸上青筋暴起,眼眶四周像是爬满了青黑的蚯蚓,黑眼仁已经没有了。我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眼珠子边缘爬山虎一样的血丝已经开始蔓延,一旦爬到中间,就是起尸的时候! “烧了吧。”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是处理尸变最好的办法,挫骨扬灰,永绝后患。 我可不是借机报复哈,只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更稳当。 黄大年和郝姥姥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虽然它们俩的道行加一起,比我家祖宗八辈摞一块儿都高,可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儿他俩联手,也抵不上我一个愣头青,自然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孰料,门口却传来吴刚的声音:“不行,我们必须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没得到家属的同意,尸体一旦火化了,很多事就说不清了。” 第四十一章 多了个鸟 吴刚被童画搀着,缓步走了进来。 我一时有些无语,他说的也入情入理,可看叶瑶这架势,不烧的话,都等不到头七就得回来,到时候不光我头疼,连带着他们也得遭殃。 毕竟刚才他们都默许了郝姥姥的做法,搁叶瑶这种没事就抡耙子的人看来,他们可都算是见死不救的主儿,她要是真回来了,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我只好把可能会尸变的事仔细跟他说了。 他却很郑重的恳求道:“富贵同志,请你务必想想办法,暂时保持尸体的完整,我代表青年志愿垦荒队的所有同志,谢谢你了。” 说着他不顾伤势就要躬身行礼,我紧忙扶住了他。 一句同志,把我给叫心软了。 我想要的其实不是让别人高看一眼,而是能勾肩搭背一起扯犊子的平起平坐。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话到一半,我看了看童画。 吴刚却点头:“不要紧,你说就是了。” “法不传六耳,还是少点人知道为妙。” 我转头示意王友他老婆出去,吴刚见状也把童画撵了出去。 关好了门窗,我才道:“我娘教过我镇尸的法子,虽然麻烦,但也勉强能用,可有一点,棺椁入土之后受不得惊扰,否则再想烧都来不及了。” 黄大年闻言哼了哼:“一个死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它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格,毕竟黄家最擅长摆弄死人,但叶瑶怨气太重,不是寻常死人能比的,而且我也不想跟这老混蛋再扯上什么关系。 还是吴刚听懂了我的意思:“你是说…密葬?” 我点了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等要开棺的时候,选个黄道吉日的午时,我亲自动手,能保证不留后患,但一经开棺,三天之内,尸首必须烧掉。” 说这话之前我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不仅受累遭罪,还要担上不小的风险,可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有负吴刚所托,现在要是连善后都不管,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吴刚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我掂量了埋棺的地点,最后选在村东外三里的一片荒草甸子,那地界儿杂草丛生,一到开春满地都是稀泥,平时村里人都绕着走,应该算是比较稳妥的地方了。 王友把他自己备的棺材贡献了出来,我用墨斗线缠尸、七星钉镇魂,又拿朱砂混着鸡血在棺材里里外外走了二十八道星宿纹,然后秘不发丧,连夜入土,一切拾掇停当已经是鸡叫三遍,天色大亮了。 吴刚等人再三谢过我之后,自行回去养伤。 我们说好了封锁消息,在得到上边的答复之前,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此事。 至于怎么对外解释叶瑶的下落,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我不想再搀和。 我这边,郝姥姥把嘴皮子都磨薄了,才将带着孩子还磨磨叨叨的黄大年撵走,然后领着黄青妮跟我回了家,给黄青妮立牌位,上堂口! 上堂口本是出马行的大事,需要先征得掌堂大教主首肯。 教主点头之后,再选黄道吉日吉时,三牲贡品、香烛行头齐备,先摆香案昭告天地,唱神调儿、跳神舞请老仙坐镇,宣上堂者宗谱名号、祖籍来路、生辰八字。 最后取上堂者一撮软毛烧了,和着香灰书名讳于堂单之上,才算走完全套流程。 但郝姥姥不能久留,只得事急从权。 一到我家,我就翻出我娘留下的鹿角帽、羽袍、八宝罗裙穿戴齐整,用吴刚他们送的糕饼、罐头做供品,摆上香案火烛,正准备唱神调跳神舞,却被郝姥姥拦住。 “免了,反正它们都不在老营,直接唱八字吧!” 我心里一颤,隐隐猜到郝姥姥为啥不跟黄大年放对,反而连哭带闹的缘由了。 没有其他老仙压阵,光凭郝姥姥自个儿,其实打不过黄大年。 所以它也只能虚张声势、软磨硬泡! 可它们不在老营呆着,又都干嘛去了? 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我只得接过郝姥姥递来的黄表纸贴在桌案前,三支香插进香炉,敲着文王鼓开始高唱起来。 “大教主您要听清,诸位护法听分明,地马家中有大事,不是存心搅修行,今有黄家小青妮,根在龙山一脉承,祖上三代尊法统,乃父大年有德行……” 禀过生辰来路,我又犯了难。 黄青妮虽然就跪在坛下,可它现在是个残魂,我上哪儿揪它一撮顶毛去? 郝姥姥看出我为难,挥手扯下几根黄毛来,我紧忙拿桌上的黄表纸裹了,在香炉里烧掉,拌上香灰用酒和开,提笔蘸着在郝姥姥名下,用小字题了黄青妮的名号。 名号一上堂单,黄青妮原本飘忽的身形狠狠一颤,身上坐地泛起一丝灵光,它激动的冲着堂单连连叩首,眼里不自觉的生出了水花来。 我见状松了口大气,第一次上堂就成了,也不知是我天赋好,还是天赋极佳! 郝姥姥却心急火燎的上前一拍,一股黑风刮过就不知把它卷到哪儿去了。 我刚松口气,就听郝姥姥说:“孩儿啊,你这二神儿是块好料,扛折腾,往后咱还用得着,后院那根儿老参就给他用了吧,别舍不得,那玩意儿老营有的是。” “等等,姥姥这就要走?” 郝姥姥笑道:“咋的,舍不得姥姥了?” 我连连点头,它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这一肚子纳闷该找谁答对? 郝姥姥轻叹一声道:“俺多留一会不打紧,可你舍得这小子大病一场么?” 我知道寻常人一旦被老仙上身,遭罪那是免不了的,时间长了,命都可能保不住:“姥姥下次来,直接上我的身就行,我比他抗折腾。” “你?快拉倒吧,你跟你娘一个德行,俺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哪禁得住你祸祸,也就胡老三的道行,才敢往你身上坐。”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 听这意思,寻常人被上身,折腾的是人,可到了我这儿,折腾的反而是老仙儿? 咋的,寻常人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多了个鸟? 第四十二章 拿我一把 郝姥姥还是走了,我呆坐在炕沿上,看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铁骡子,黯然神伤。 呃,你要非说我这种人没啥神好伤的,那也行,我就是上火,这总行了吧! 为啥上火? 呵呵,事儿搞砸了,主家也搞死了,被一个老畜牲耍得团团转,最后要不是老辈儿替我开腚,人都得死在那儿…但凡把自己当回事的人,谁摊上这些能不上火? 本以为自己行了,可转眼的工夫,就被一巴掌打回原形,这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我娘在时,我觉得坑蒙拐骗混口饭吃是挺容易点事儿。 可她走后这几天,我才知道,这口饭得拿命去拼! 郝姥姥走之前就留下一句话,说靠山村这破地方,庙小妖风大,叫我轻点作! 这还用说嘛,老营都散羊了,就剩它一个,我这个请不来仙儿的地马,还敢作? 关键也就在请不来仙儿上! 老仙借地马的身子给人看事,为的就是四海扬名,积攒功德。 上不了身,功德就无从谈起,堂口散羊就是早晚的事儿。 你不给人家机会,人家当然要自谋生路,就算看在你日常孝敬、年节供奉,祖辈情份上,堂口还没散架,但也不可能再随叫随到,亲如一家了。 可是,要说我请不来仙儿,那之前我请来的是啥啊? 每次一提到这事儿,人家都不肯说破,郝姥姥就算再着急,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现在想来,我翠香婶子应该也知道点什么,怕我知道了难受,装糊涂罢了! 八成还是我这丧门星的命格在作怪! 唉,别家丧门星也就克个人! 我连老仙都克? 唯一的安慰是,我娘原来也这样! 敢情,我这丧门星,是祖传的? 正丧头耷拉脑的工夫,铁骡子开始吧唧嘴,也不知道梦着啥了,哈喇子淌满炕! 我紧忙出了门,满大街溜达。 别问我干啥去,老山参不得配只老母鸡么? 你说啥? 买鸡? 你埋汰谁呢! 铁骡子现在是我的财神爷,可得把他伺候好了,也该着他有口福,没溜达多久,我就瞥见刘寡妇家障子根儿露了个洞,也不知道是野狗掏的还是狐狸盗的! 她家爷们做损,早遭了报应,儿子刘秀前几年也病死了,被撞见也没人能逮得住我! 瞅瞅四下无人,我捡了个石头子儿,瞄着她家窗户扔了过去,紧跟着一猫腰,躲到了障子根底下。 啪嚓! 坏了,这阵子光忙着装神弄鬼,老本行都快荒废了! 听这动静就知道,石头子儿捡大了,把人家玻璃砸破了! 我一溜烟儿窜了出去! 可没跑几步,我又倒回去了。 不对,没听着刘寡妇骂街,家里头没人? 一大早的,这老妖婆子上哪儿跑骚去了? 得嘞,这可是老天成全我! 咱也不干绝户事儿,给她留了只下蛋的! 鸡还没炖好呢,铁骡子闻着味儿就下了炕,正赶上我掀开锅盖在尝咸淡! 他一瞅,立马就急了:“王富贵儿,你太不是玩意儿了,偷摸儿的吃独食……” 话没说完,瞥见满满一大锅冒着热乎气的鸡肉,他直接懵了! “你这是…把人家鸡窝端了?” 我紧忙撂下锅盖,堆着笑扶住了他:“哎哟我的铁爷,您咋还下炕了呢,快回去歇着,待会儿老弟就把酒菜给您端上桌!” 铁骡子抬手想甩开我,没成想身体还虚着呢,又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忽悠一下子差点摔地上! 他这才回过神来:“我这是咋了,咱不是跟老黄皮子死磕呢吗,完事儿了?” “对对,您老人家大显神威,一个魁星踢斗就把它干废了……” “滚你娘的魁星踢斗,还特么横扫千军呢,快说,我是不是晕过去了?” 在这儿咱得插一句,有些地马请来老仙之后,本人是啥也不知道的,老仙走后他才会醒过来,中间发生了啥,他一点都不记得,铁骡子显然就属于这种。 我嘿嘿贱笑着把他扶回炕上:“这事儿吧,说起来话就长了,咱哥俩边喝边说。” 没多大工夫,二荤两素端上了炕桌,荤的是野山参炖老母鸡、五花肉炒老蕨菜,素的有鲜黄瓜拌粉皮,蒜泥老醋拌木耳,虽然都是山里常见的玩意儿,可香的香,嫩的嫩,着实把铁骡子吃了个满嘴流油。 配上从王友那儿抠来的二锅头,两碗酒下肚,我这才把事情捡紧要的说了。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本以为好吃好喝把这位爷伺候妥喽,他就不好意思借这事儿拿我一把了,哪成想,我还是错估了这张黑脸有多大! 一听说往后请仙上身的事儿都指望他了,这货登时满面那个红光,俩眼珠子直冒绿光啊,酒也不喝了,筷子也撂下了,盘着腿儿往炕头一坐,不知搁哪儿把我娘留下的烟袋锅掏摸了出来,叼在嘴上,嗯哼一声,端起了架子! 我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得来呀,赶紧堆着笑、划着火,上去把这袋烟给点了! 孰料,这个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的货,压根儿不会抽烟,刚鼓捣一口,就呛得连连咳嗽…… 我憋不住笑,嘿嘿了两声,这货转头就一翻眼珠子横了我一眼! 我赶紧端正态度! 他这才拖着戏腔哼哼两声:“嗯哼,富贵儿啊,咱家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这些年你娘对咱家的好,咱家都隔心里头记着呢……” 我连连点头:“明白,了解,你抓紧,然后呢?可是?但是?还是可但是?” 他瞪了我一眼:“可是呢,有这么几个事儿啊,要抓紧落实一下。” “哎,啥事儿,您吩咐!” “头件事儿呢,咱家这工钱咋算?” 没等我接茬,他大手一摆,正色道:“咱家这可不是图你那点钱哈,老话说的好,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是不是?咱家这叫把丑话说在前头。” “对对对,您说的在理儿,工钱咱五五分,您看咋样?” 他清了清嗓子,倒也没再纠缠:“第二件呢,这伙食啊,咱得改善改善,不能天天土豆、萝卜这么啃,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哎哎,您这意见提的真是太好了,我也琢磨呢,伙食说啥也得跟上,往后只要出活儿,咱就照着今儿个这标准整,你看行不?” 他瞄了炕桌一眼,吧嗒两下嘴,才点头:“还有啊……” 一听还有,我这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自顾自的拉长了音儿:“还有这名分上,你看……” “名分?啥名分?”我沉下脸,看着没完没了的他。 这货的大黑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狡黠:“按常理儿,看你我两家的情分,本不该这么较真儿,可规矩就是规矩,老话说呢,没有规矩不成那个方圆,既然往后都得靠咱家请老仙儿……” 说到这儿,他瞅了瞅我,那意思,是等我接下半句呢。 见我好半天都没接他这个茬,他才继续说:“谁来当这个大神儿,谁来做那个二神儿的事儿,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啊?” 我笑了,一边点头,一边把拳头捏得嘎嘣作响:“你说啥?来,你再说一遍!” 第四十三章 恶月恶日 这憨货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讷讷道:“我是说,这个名分…唉呀卧槽……” 没等他说完,我甩手一个大逼斗:“给你点颜色儿,你就想开染房是不是?” 第二巴掌还没落下去,这货一出溜就下了炕,窜出去老远才转头指着我开骂。 “王富贵儿,你这个丧良心的,活脱脱就是周扒皮在世,现了形的黄世仁,你等着,我这就上村部告你去,地主家的驴也没见这么使唤的……” 地主家的驴怎么使唤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骡子这玩意儿,记吃不记打! 有那半锅鸡肉在,都不用到饭点儿,他一准儿得回来。 果不其然,天还没擦黑,他就溜达回来了,一进院就笑个没完。 问他笑啥,他说刘寡妇从晌午开始骂街,一直骂到现在,骂的那叫一个花花,他蹲在街边听了一下午,感觉比听戏都过瘾。 我不禁寻思,早上的事儿,晌午才发,这老妖婆子可真够后知后觉的。 不过我早都把鸡杂碎埋了,她找上门我都不怕。 当下又甩开腮帮子吃喝起来,铁骡子也不提名分的事了,毕竟,谁挨揍都疼! 酒喝到一半,外边起风了,刮得那叫一个厉害,屋门都给鼓开了。 我惦记院里的老山万灵神木真君,呃,就是那个劈柴墩子。 我娘叮嘱过,这墩子咋用都行,但不能挪动,赶上阴雨天,还得拿苫布遮盖上。 不在家就算了,既然赶上在家,我就晃晃悠悠的出了屋,拽出苫布给它盖上了。 可没成想,我一转身,苫布立马就被鼓开了! 如此反复三次,我不禁起了疑! “嘿,真特么邪了哈!” 猫下腰仔细瞅,只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神位上的字,就像是被人拿鲜血抹过似的,红得扎眼! 这东西到我家不知多久,来历已经说不清了,就算当初刻字的时候抹过朱砂,这么多年风吹日晒的,朱砂也早掉光了,潮气再大也不可能翻红,莫非预兆着什么? 我紧忙回屋翻黄历,仔细掐算了一下,越算越心慌,脑门上当时就见了汗。 铁骡子见我脸色难看,紧忙问我咋了,我皱眉道:“你去瞅一眼月亮。” “瞅那玩意儿干啥!” “少特么废话,让你去就赶紧的!” 铁骡子只看了一眼,便诧异道:“邪了嘿,风圈咋红了,跟喷了鸡血似的!” 他说的风圈就是月晕,风圈是山里的叫法。 我心知没错了,不禁叹了口气:“今个阴历五月初三,还有一天……” “啥玩意儿还有一天?” “还有一天就是五月初五!” “对啊,端午节嘛…咋的,光寻思偷鸡,忘偷鸡蛋了?” “滚!” 我还不死心,又掐算了一遍:“甲午月、乙酉日,宜动土、安葬、开生坟……” “你在算叶瑶?你不是把二十八宿都给她安排上了,还怕她死鱼翻生?” 我摇头:“事无绝对,神位泣血主灾殃,月生红晕血流光,五月初五又是恶月恶日,这是大劫将至啊,可这个劫到底应在啥事儿上?” 恶月是说阴历五月毒虫开始翻生,伤人之事日甚一日,而初五这天又是屈原投江之日,昭示着正气折损、邪气抬头,阳火衰微、神佛闭眼,故而大凶! 但村里近来也没见什么异常,除了叶瑶,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祸殃。 铁骡子也不言语,转身出屋,回来时左手铁锹,右手镐头。 “别瞎寻思了,走,把她挖出来看看不就得了么!”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这叫屎壳郎滚粪球子,没屎找屎,除非你就是想让她回来,不然就别特么瞎折腾。再说,你肩膀上的伤刚合口,你还想它再崩开?” 铁骡子丧气的把铁镐一摔,铺地的砖头都碎了两块! “那你说咋整!” “等天亮,天亮了咱在村里溜达一圈再说!” 我虽不懂望气,但十几年东奔西走下来,见过的祸事多了,早就有了经验,要是有啥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也能瞧出点苗头。 可第二天一出门,我俩就都懵了! 因为,半个村子都在骂街! 那情形,简直就像是泼老娘们开大会,一个赛着一个的骂,一个比一个骂的难听,骂得我俩是面面相觑、灰头土脸! 让我们面面相觑的是,敢情骂街这种事儿,也特么会传染? 刘寡妇号召力这么强吗? 她昨天起了个好头,今天其他泼老娘们就陆续跟进? 至于说灰头土脸嘛,咳,偷鸡摸狗之类的事儿,有我俩在,她们都不做第二人想,这风口浪尖上出现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不灰头土脸才怪了! 好歹这是没有真凭实据,我俩才侥幸逃得一命,跌跌撞撞的逃回了铁家,铁骡子回手就把门给闩死了,又拿根棍儿顶上,这才算松了口气,背靠大门就瘫了下去。 我扯掉头顶的烂菜叶子,长出了一口气:“好悬,亏得离着你家近!” 铁骡子抹了抹脑袋上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头一闻,差点吐出来。 他却一脸严肃:“往后的形势,会更加困难,区委指示,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我俩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万万没想到啊,我们高兴的还是太早了。 这边笑声刚起,屋门开了,铁骡子他娘,探出个头来,一瞅是我俩,二话不说,回身从门后拎了个笤帚疙瘩就扑了过来:“好哇,你们这两个小瘪犊子,还有脸笑!” 我俩顿时就悲剧了,本以为逃出了生天,没想到竟撞进了地狱! 旁人没有真凭实据,好歹还没下死手,铁老娘可不管那个,笤帚疙瘩这顿抡呐。 眼瞅笤帚疙瘩翻飞而至,我只得连滚带爬的接着跑! 直到铁老娘打累了,才呵喽气喘的停下手,掐着腰怒骂:“说,为啥干这种缺德事儿,不说我今儿个非…非打死你俩不可,我…就当大义灭亲了我!” 我紧忙抓住这极为难得的一丝喘息之机,竖起三根儿指头:“老姨唉,你可冤枉死个人儿了,我敢对天起誓,昨晚这事儿,真不是我俩干的!” 我偷的是白天的鸡,立的是晚上的誓,这可不算欺瞒老天,对吧? 铁骡子也连忙附和:“对啊娘,就算让我俩干,我俩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第四十四章 死鱼翻生 铁老娘是半信半疑的打量着我俩:“真不是你俩下的毒?” “下毒?” 我和铁骡子相顾愕然,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儿。 “老姨,你说的是下毒?” “可不,你们偷也就偷了,下毒干啥?这下可好,连大带小的全给祸害了,这要是谁家舍不得扔,再吃死个把人的,你俩的小命儿都得赔给人家,知道不!” 我顿时就没心思再分辨了,本以为有人满村子偷鸡,没想到竟然是下毒,这种损人不利己、就图一乐呵的事儿,我俩是绝不会干的。 可转头想起昨晚掐算的结果,我不由打了个寒颤,难道这事跟神位泣血有关? “老姨,咱家鸡没事吧?” 铁老娘气不打一处来,一甩笤帚疙瘩又要动手:“你还好意思问?” 我一听就知道不妙,跳起来直奔鸡窝。 他家鸡窝就在后院,本来是块菜地,不种东西的时候,整个后院都圈起来养鸡。 可现在,后院除了一地的鸡粪,哪还有鸡的影子,显然他家也遭了殃。 我满脸幽怨的瞥了铁骡子一眼。 铁骡子跺脚道:“娘!你也不寻思寻思,我俩祸害谁,还能祸害咱自己家吗?” 铁老娘一愣:“呃,这个…我还真没寻思!” 我俩真是…默默无语两眼泪! 我走到鸡窝边探头一瞅,十几只死鸡蜷缩在鸡窝一角,死了不知多久,这会儿都硬了,只有一个被扔在了鸡窝外,应该是铁老娘扯出来看过,顺手就扔那儿了。 我捡起死鸡轻轻一撸,就掉了一把毛,鸡皮也微微发硬,像被药鸡豆子毒死的。 药鸡豆子又叫老鸹眼,山里很常见,秋天在路边就有,果子比黄豆大点,通红通红的招人喜欢,但味道特别苦,还有微毒,人要是少吃两个问题不大,可鸡要是吃了,就会血凝而死,有人就把它磨碎了,撒在别人家喂鸡的槽子里祸害人。 可先不说药鸡豆子八月才挂果,就算有人去年预备了些,到现在才拿出来祸害人,但要想悄么声的投毒这么多家,还不被看家狗发现,也着实有点难! 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我不禁一阵沮丧。 可能我真的不是出马这块料,既请不来仙儿,又没啥道行,现在怪事都出到铁家来了,我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铁骡子看破了我的心思,上来一拍我肩膀:“别着急,进屋说。” 我摇了摇头:“算了,你在家呆着吧,我先回了。” 我们两家关系虽好,但打我记事起,我就没进过他家屋,人家不嫌弃我这个丧门星,我自己总得有点数,铁骡子命硬,可他老娘要是有个好歹,我该咋整? 正打算转身往外走的工夫,脚下的两个小坑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皱着眉头拿脚尖往里探了探,心里就猛的一抽抽! 这坑的大小,正好跟一个人的脚尖差不多! 我立马放眼四顾,终于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又找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坑。 回头估算了一下距离,我只觉后心拔凉,完了,这回可真是惹下泼天大祸了! 抱着一丝侥幸,我急忙的又往前查看。 结果不出所料,很快又在障子前边找到两个一样的小炕! 没跑了,这些鸡根本不是中毒,而是被吸干了精气! 后院这一地鸡粪,并不是铁老娘懒得收拾,是她特意留的,等天气暖和透了,把地翻一遍,鸡粪正好就能均匀的混在土里,成了最好的肥料。 正是借了这一地鸡粪的光,才让我捕捉到这些不起眼的小坑,要是搁在硬土地上,根本就看不出来,因为僵尸一起一落之间不光距离很大,动作也是很轻,若非鸡粪软烂如泥,再有经验也难以分辨! 没错,就是僵尸! 只有僵尸出没,才会把鸡吓得瘫在鸡窝里,到死都不敢叫唤一声! 这也恰好说明了那些养了狗的人家,为啥也没听到一点动静。 我们村祖祖辈辈都是猎户,常见的看门狗也都是猎狗的种,扑熊围虎都不在话下,可遇上僵尸这种集天地怨气、煞气而生的东西,再凶猛的猎狗照样也得拉拉尿! 我虽然还没拉拉尿,可心里这股子后悔劲儿,就甭提了! 当时明明已经看出叶瑶有了尸变的迹象,就因为吴刚两句话,非得强装犊子硬装逼,现在好了,真起尸了,这玩意儿连我娘都拿捏不了啊! 黄大年刚教会我什么叫山外有山,一转头,僵尸就要教我什么叫生死有命?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铁骡子又上来拉我。 我正闹心,一把甩开了他:“滚一边去,我还没瘸呢!” 见我没来由的急头白脸,铁骡子可不惯着我:“跟谁甩脸子呢,瞅你这点操性,她活着的时候都让你给弄死了,现在死透了你还怕她个啥?” 我没好气的回了句:“你知道个屁!” 没想到,他脾气比我还冲:“你要是就这么怂了,就连个屁都不是!” 我承认,有时候我可能真有那么点贱皮子,人家好声好气的说话我听不进去,非得骂我两句我才能开窍,铁骡子这么一骂,居然让我缓过了神儿。 “也对,大不了,再弄死她一回!” 我咬牙切齿的点着头,转着圈琢磨,事情已经这样了,甭管咋说也得接着整! 先得确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是不是她,如果是,再查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她有机会死鱼翻生,我埋她的地界那么荒僻,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尸变? 死人因一口怨气不散而生异变,这叫尸变。 尸变没能及时发现,被它从棺材里爬出来,才叫起尸。 直到这一步,事情也还不算太糟,只要打散它那口怨气,就能拾掇了它。 可一旦被它吸取了精气,就真的麻烦了。 它会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渴望得到鲜血的滋养! 就像尝过人肉滋味儿的老虎…… 在那些饿殍遍地、尸横遍野的年月,僵尸扑人的事情时有发生,一夜灭门乃至屠村的事情也并不稀奇,有些山凶水恶的穷乡僻壤,甚至会养出紫僵、飞僵! 第四十五章 端午人祸 且不说那些成了气候的,就算是最寻常的僵尸,也不是我和铁骡子两个人就能对付得了的,一旦失手更是后患无穷,我赌不起,必须找帮手。 原本吴刚他们是最好的人选,但现在他们有伤在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只能硬着头皮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卯时已过,天已大亮,村长早就起来了,门一响,他就披了件袄子开了门。 一见是我俩,他就没个好气儿:“敲这么急干啥,报丧呐?” 我也不客套:“对,就报丧,你要是不听我细说,过两天门都得被砸烂!” 村长皱眉:“小兔崽子,吓唬谁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把我俩让进了门,领着我俩直奔西屋。 秦家在村里也算富户,前后两进的宅院,红砖铺地,青瓦遮头,院里松柏苍劲,两条盛年满卢犬一见外人便扑咬不休,扯得脖子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当真生人勿近! 西屋是客房,不常用,但也收拾得十分敞亮,我拉着铁骡子在客位的老松木椅子上坐下,秦家的大儿子秦牧全就端来了热茶,跟着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我见村长没撵他,便也不隐瞒,直接将我担心的事和盘托出。 村长听得老脸发黑,眉头锁成了铁疙瘩:“出了这种事儿,为啥不早说!” 倒是秦牧全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爹,这不能怪他们,我就说那些城里人早上锣晚上鼓的,一天天不是好嘚瑟,咋样,惹出事儿了吧!” 村长瞪了他一眼:“闭嘴,我还分不出个里外拐?我气的是他俩不该瞒我!” 我脸皮再厚也觉得丢人,赔着笑道:“不是我想瞒着老秦叔,事出突然,来不及跟您通气儿,当时要是我再耽搁,立马就得死人。” 村长沉着脸道:“没耽搁不也死了?幸好那东西还没成气候…” 我连忙提醒:“现在是没成气候,但也得赶紧了,端午节是恶月恶日,一年里就这天阳气最弱,一旦月上中天,煞气就会大涨,到那时就没人制得了她了!” “端午?那不就是明天?” “嗯,不然我也不会一大早的跑来给您添这个堵。” 村长气得脸都哆嗦了,怒哼一声:“就特么知道惹事儿,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着,他起身把衣服裹紧,冲秦牧全一挥手:“去,叫人,带上家伙什儿。” 秦牧全二话不说,起身飞奔而去。 我和铁骡子也跟着要出屋,却被村长叫住,他压低了嗓门问:“跟叔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把她整死的?还是旁人撺掇你什么了?” 他会这么看我,我倒不意外,毕竟我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之前叶瑶在村部跟我呛呛个没完,他都是眼瞅着的。可要说旁人撺掇我,我就听不懂了,他指的是谁? “大侄儿好歹还知道个轻重,来气归来气,但还不到非得弄死她的地步。” 村长点点头,没再言语,率先出了门。 不多时,秦牧全带着他弟弟秦牧凡,连带着村长那两个年轻的徒弟都来了,铁镐、镰刀、火把、麻绳也都上了身,秦牧全还拄着一把齐眉大关刀,把他家那两条恶狗也牵上了,有了这些彪悍的帮手,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我冲众人一拱手:“辛苦,给诸位大哥添麻烦了,老弟感激不尽!” 众人都笑了,不知道是谁笑骂:“你特么本来就是个麻烦……” 我无语。 村长正色道:“都给我正经点儿,这才太平了几年,你们就不知道个敬畏,待会儿要是撞见了什么,都听富贵儿指挥,不准乱来,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应和,底气十足。 我这才当先领路,朝村东的荒草甸子而去。 一行七人,不是年富力强就是老当益壮,三里路的脚程转瞬即至。 可进了荒草甸子就没那么好走了。 荒草甸子也叫塔头甸子,里边水多土少,各种蒿草都捡有土的地方扎着堆的长,年复一年,新草压枯叶,便形成了一个个塔尖似的草堆,夏天想进去就得在塔头上跳着走,现在冻土虽然没化透,却也难免深一脚浅一脚的直趔趄。 之前我们抬着棺材,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这回快,半个时辰就摸到了地头。 尽管早有准备,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坟坑被掀了个底朝天,杂草混着黑泥堆胡乱堆在一边,描金画红的棺材被撬开,裂开的棺盖斜插在坑里,棺身里空荡荡的,还积了一层黑水! 众人全都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纵身跳进坑里,抹了一把棺材里的水,只觉冰寒刺骨,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丝毫尸臭,却诡异的透着一股淡淡的肉腥,就跟刚放完血的猪肉一个味。 转头再看棺材沿,两个崭新的崩口都露出了木头原色,一眼可知是用撬棍硬生生别开的,棺材钉还都镶在盖上,好似巨口獠牙般狰狞可怖。 我重重喘了口气,这是实打实的人祸! 究竟是谁作的孽,是想把我和吴刚等人一网打尽,还是想让靠山村血流成河? 村长此时却皱眉道:“富贵儿啊,这坟地是你选的?” 我点了点头:“当时天太黑时间又紧,加上他们过一阵还要开棺,就没琢磨风水的事儿,想不到这么凑巧,偏偏选上一块狗头穴!” 狗头穴,是诸多养尸地中的一种。 养尸地是指阴脉交错、地气积聚不散的地界,把人葬在这种地方,尸体会受地气滋养而不朽不烂,甚至下葬百年之后再挖开,尸体仍栩栩如生,衣冠如新。 兴许有人觉着,这样正好,死者求的不就是个尸身不腐吗? 殊不知,这种不朽不烂可不是长生,而是典型的死而不僵! 如果死者是寿终正寝还好,若是心有执念或怨气,七魄仍有残存,就很容易尸变,加之被锁在棺中怨气得不到宣泄,年深日久,头发、牙齿,指甲不断生长,煞气、戾气与日俱增,终有一天会破棺而出,为祸世间! 第四十六章 轻重缓急 狗头穴恰如其名,形如狗头,三面低而前边凸,尤以生俱双耳或犬牙为最,因独高一块,俯瞰八方,引得阴气日夜侵袭,凶戾异常,最容易养出黑僵! 本来叶瑶只埋进去一宿,不至于变成僵尸,可眼下的情况也绝对不容乐观。 “这不是起尸的地方,尸首应该是被人背出去之后又做了手脚,富贵儿啊,你得好好想想,到底谁跟你有这样的血海深仇。” 村长意味深长的问我。 这也正是我苦思不解的地方:“跟我有仇的确实不少,可会这门手艺的,除了徐老仙没有旁人。但大湾村离咱们十多里地,他就算得着准信,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村长说的没错,坟地被扒成这个熊样,铁定是有人寻仇。 过去玄门里就有人使过这种手段,把仇家死去的亲人挖出来做成僵尸,僵尸这东西只记仇怨不记亲恩,起尸之后最先找上的必然是亲朋故旧。 哪怕仇家手段高强能灭了僵尸,但对付僵尸的招数大多凶狠,用在至亲身上总归投鼠忌器,缚手缚脚之下一不留神就会被僵尸得了手。 即使最终灭了僵尸,但家里出了僵尸的消息也会不胫而走,连自家阴宅都保不住,他的名头也就此臭了,玄门之中将再无他立锥之地。 叶瑶跟我虽然非亲非故,但密葬之事是我一手操持,她为祸村里,所有的因果肯定都会记在我账上,要是真出了死伤,我麻烦就大了! 一念及此,我断然道:“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只要弄明白谁走了口风,顺藤摸瓜就能把挖坟的这个祸害揪出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村长却道:“倒也是个办法,但还是先捋着脚印找找看吧。” 论起追踪的本事,就数村长秦隆最在行,他仅凭草丛里的几个脚印、几根毫毛,就能看出这是什么东西,是公是母,甚至活了几年,有没有伤病都能看得出来。 当下换他带队追踪,我却并没立刻跟上去,而是把棺材钉都起了出来。 这东西虽然只是王友自备的寻常物件,但有传闻说,僵尸最忌的就是埋他那口棺材上用的棺材钉,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有备无患总不会错。 此时众人已经走出老远,我急忙赶了上去。 村长不愧是追踪高手,愣是在乱草里找出了一行时有时无的脚印,只追了一小段路,他就十分肯定,挖坟的只有一个人,男的,微胖,右脚微瘸,既不是种地的也不是打猎的,不然背一具轻飘飘的女尸,用不着走几步就歇口气。 但古怪的是,足迹竟时隐时现的通向了河边,最终消失在河滩上。 村长迟疑片刻,叹了口气:“以此人的体力,不可能背尸下河,八成是上船了。” 我跳上一块卧牛石,看着眼前宽阔的遥河,不由有点丧气,脚下乌沉沉的水面不时漫起一股股暗涌,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在此下水,更何况还背着一具尸体。 如果上了船就更没法跟了,这条河上接牤山,下连三乡十二村,谁知道他会在哪里下船?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不管他在哪儿落脚,僵尸肯定就在我们村! “去找正主儿,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挖出罪魁祸首虽然重要,但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她已吸了精气,必须尽早灭杀,否则等她再来的时候,目标就不会是鸡了! 想到这里,我转头就走。 村长也连忙吆喝:“富贵儿说的对,赶紧回村!” 沿着河滩回村,难免绕路,到村里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我和村长合计了一下,由我和铁骡子去找吴刚等人,他则带人去死了鸡的人家查看,一旦有什么发现就鸣枪示警。 铁骡子回家背上了猎枪,我俩一路小跑奔向吴刚的院子。 这院子也算村里有数的大院了,原本的主人搬去了乡里,偌大的宅子空着,村长便将它借给了吴刚,如今多数垦荒队员都住在这里,此处俨然成了垦荒队的队部。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吴刚正被一个年轻小伙扶着,在院里溜达。 远远瞧见我俩着急忙慌的赶来,吴刚就迎到了院门口。 见他没事,我稍稍松了口气:“吴哥伤好点了么?” 吴刚笑着点头,目光落在铁骡子肩头的猎枪上,笑便收敛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看看院里还有旁人,便摆头示意进屋,吴刚的小屋只有一套桌椅,我索性挨着他在床边坐下,低声道:“叶瑶的坟被人给挖了。” 吴刚震惊不已:“这怎么可能!” “不瞒吴哥,她很可能已经起尸,昨天村里死鸡的事儿,应该就是她干的!” 吴刚愣了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气得一拍桌子,冲跟在身边的小伙道:“带几个人,去把褚先明押过来…等等!不,不要声张,先看看他情况怎样,在做什么!” 那小伙转身要走,被我拦了下来。 “眼下要紧的不是抓人,而是把叶瑶找出来,绝不能给她伤人的机会!” 我知道吴刚为什么怀疑褚先明,毕竟,知情的人里只有他最在乎叶瑶。 但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真正知道叶瑶有尸变迹象的,除了郝姥姥和黄大年,就只有我、吴刚,贺国梁,我使手段镇尸的时候其他人都在院里,即便抬棺下葬的时候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可能猜出真相。 既然不知道叶瑶可能“复活”,褚先明自然也没理由半夜跑去挖坟。 最主要的是,他恐怕也没这份儿胆量。 吴刚应该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定了定神才道:“对,你说的对,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依你看,叶瑶一旦起尸,会先找上谁?” 吴刚直愣愣的瞅着我。 我苦笑:“除了我。” “那应该就是我了吧。”吴刚也苦笑起来。 我其实也这么认为,但不好直说,他自己点破又不一样了:“那么吴哥,你仔细听我说,我接下来问你几个事儿,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如实告诉我。” 第四十七章 雷泽之坎 我开门见山的问吴刚:“叶瑶的事,你和别人提过没有?” 吴刚果断否认:“绝对没有。” “昨晚你就睡在这屋?” 吴刚点头。 “几点睡的?” 吴刚苦笑:“伤口疼的厉害,天快亮了才合眼,眯了也就两个小时。” 我一听,觉得有门:“那你听没听到什么动静,比如打桩、舂米之类的。” 吴刚皱眉细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肯定没有!” 似乎怕我不信,他又补充:“我听力很好,院里要是有什么声音绝对瞒不过我。” 我失望的点了点头:“你们院里应该也没养鸡,是吧?” 他愕然反问:“难道,我们该养几只?” 我苦笑着掏出大五帝钱:“如果还有机会,养几只吧,鸡蛋在村里能当钱花。” 把大钱塞到他手里,我嘱咐道:“双手扣住,上摇、下扣各三次,撒桌子上。” 吴刚依言而行,哗啦一声,大五帝钱撒出,被正午的阳光映得金光四射。 可一看卦象,我心里就是一颤。 四个光面,一个字面! 大五帝钱起卦,光面为阳,字面为阴,四个光面朝上的卦象自然是阳,可唯独吴刚这一卦不同,因为字面朝上的那一枚,竟是永乐通宝! 永乐虽为大帝,但他得位不正,篡位弑兄,占足了一个反字! 这就是寻常卦术中所说的变爻,物极必反,阳极而阴! 若有其他任何一枚镇压,永乐通宝也翻不起浪花,可当它独占鳌头时,卦象就要反着解,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卦极阴的卦象,雷泽之坎! 雷泽主艰难、凶险、陷落,坎意味着险象环生,困难重重,且难以突破! 吴刚这手,是特么刚搁死水泡过么,这种八百年不遇的凶卦也能摇得出来? 我刚刚振奋起来的信心,几乎被这一卦拍得粉碎! 可我还得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道:“四面光,亮堂堂,吴哥今天气运不错!” 可惜我这点演技,终究瞒不过吴刚的眼睛,他也笑了笑:“然后呢?” 虽然在笑,可他的眼神里满是自嘲。 我索性不再遮掩,豁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你集合队里所有人,备好麻绳、镰刀、石灰、马灯、洋火、渔网、人手一根削尖的松木椽子,要是有汽油,也都拿出来……” 吴刚身侧的小年轻被我吓了一跳,很是不以为然:“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我歪头看了他一眼,这要是搁在往常,谁敢这么质疑我,我肯定得损他两句。 可不知怎的,此时我却没了那个心情,叹息道:“有备无患,希望用不上吧!” 说实话,雷泽之坎这一卦,让我对接下来的查问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大五帝卦象素来极准,如果真能查出点什么,吴刚也不至于卜出这样的凶卦了。 嘱咐他们做好拼命的准备之后,我又去东厢看望了贺国梁,之后去鹿家找童画,不出所料,他们的答案也很肯定,既没透出口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剩下的,就只有褚先明和王友了。 他们是最后的希望,也是我最怀疑的对象。 好在褚先明就住在王友家,后院的屋子应该还没修好,他八成搬到前院了。 这样挺好,一勺烩了,省了我不少事。 我带着铁骡子直奔豆腐坊,半路遇上的人不是行色匆匆就是惶惶不安,各家各户吵嚷不绝、狗吠不止,显然村里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 我不知道村长那边是怎么查的,也没闲心去琢磨,可刚到豆腐坊门口,恰巧撞见秦牧全带人从里边出来,王友唯唯诺诺的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见我们来了,秦牧全笑着迎过来:“不用去了,我刚问过,王豆腐这怂货,被黄皮子吓傻了,连窗户都钉死了,一窝鸡都死绝了他们都没听到半点动静!” 我这才想起,王友家也养了鸡,属于村长他们追查的人家。 可褚先明呢? 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秦牧全憋笑道:“你想问那个城里人?他都扮上了……” “啥扮上了?” “扮上角了啊,穿着娘们的衣服,画得跟个鬼似的在哪儿拧哒,八成是疯了!”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也对,病根未祛,又添新伤,这孩子,算是毁了! 见我没吭声,秦牧全一拍我胳膊:“发啥楞呢,我爹已经集合了民兵,准备挨家挨户的搜一遍,你俩来的正好,一起去,有你带队大家更放心。” 我点头,既然查不出什么,也只能挖地三尺了。 秦牧全亲热的搂着我肩膀就往村部走,一边走一边笑道:“行了老弟,不用这么紧张,一个死倒儿罢了,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弄不死她?” 一听这话,我不禁停住了脚:“全哥,你们先去,我还是得去一趟王豆腐那儿。” 这下秦牧全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搂着我肩膀的手也撒开了。 “怎么着富贵儿,你这是信不着你全哥喽?” 我心说,拢共比我大不了几岁,装的什么犊子。 但我嘴上可是客气的很:“哪儿的话!我是突然想起来,得去给王豆腐算一卦。” 秦牧全皱眉看着我:“他有啥好算的?” “一两句说不清,反正就是算他能不能挺过今晚,毕竟叶瑶的事儿,他也有份。” 秦牧全迟疑了一下:“行,那你快去快回,那边还等着你呢。” 我连声答应,拽着铁骡子反身而去。 其实算卦只是托词,主要是我看这货嘻了吗哈的,压根没把王家当回事,王豆腐和褚先明又是关键所在,万一有什么遗漏岂非后悔莫及。 王友此时还没回屋,见我俩去而复返,就有点发慌:“还有啥事儿么富贵儿。” 我也不搭话,扯着他脖领子就把他拽进了院,回脚把门蹬上,直接往屋里走。 谁知王友又跟我打起了提溜:“干啥呀,你别拽,有事儿就搁这儿说呗。” 我见他眼神儿闪烁,说话时还忍不住瞟了眼屋门,不禁起疑:“喲,王大掌柜这是长脾气啦,还整个有事儿搁这儿说,咋的,我们哥俩不配进你家屋呗?” 第四十八章 灶火京腔 王友笑得有点尴尬:“不,不是,俺家那娘们不是在里头嘛!” 我笑了:“哦,嫂子在啊……” 王友连连点头。 “那我更得去拜会一下嫂夫人了,连累她遭了那么大的罪,我还没赔礼呢!” 说完,我大步上前,猛的拽开了屋门。 可门后的情形却看得我一愣! 堂屋里黑烟缭绕,隐约可见,灶台上方贴着当日我用过的那张灶王爷神像,下边三牲俱全,瓜果齐备,两旁牛油大蜡足足点了十根! 烛火挑起黑烟,汇聚在本就不高的棚顶,如同毒雾瘴气一般徐徐蠕动,衬得原本慈眉善目的灶王爷脸上,平添了几分诡异! 我眉头微皱,看了看战战兢兢跟过来的王友:“有你这么给灶王爷请安的吗?” 王友干笑连连:“不是请安,真不是,我哪有那个胆儿啊,这不是孩子受了惊吓嘛,我想着你那天的威风,寻思照猫画虎的给灶王爷上个供,就图个心安。” 偷学出马家的手艺是大忌,他当然不敢承认。 我也懒得跟他计较,反正他也学不会。 但自打进了这屋,我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一时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没等我想明白,东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紧跟着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豆腐的老婆抱着孩子出来,一见是我俩,欲言又止。 我打量了她两眼,心里更觉得古怪。 她神色憔悴,双眼无神,一条命已然去了半条,这或许还可以说是前天晚上吓着了,但印堂发黑,眉角含忧是怎么回事,黄大年已经打发走了,她还在担心什么? 我笑着打了个招呼:“嫂子别见怪啊,我俩就是过来看看,家里没出啥事儿吧?” 她瞅了一眼王友,才低声细气的道:“没事…能有啥事儿。” 我继续试探:“不能大意,要不,这屋里屋外的,我俩帮你瞅一眼?” 我是想着,这娘们没那么多心眼,要是有事瞒着我,她肯定会遮遮掩掩。 不料,她却面如死水,想都没想就侧身让开了道:“瞅吧。” 见她如此痛快,我反而迟疑了。 但转念一想,一个娘们而已,难不成我还怕了她? 瞥了她一眼,我缓步进了东屋,见窗户果然拿板子钉得密不透风,但除此之外倒也没见什么古怪。铁骡子在西屋也没发现什么,问了王友才知道,褚先明居然还在后院那破屋子里住着,不管他们两口子说什么,他都不搭理,只顾着唱戏。 我心里疑云更重,那屋子门窗俱碎,他还赖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不走? 铁骡子显然也起了疑心,晃了晃手里的家伙,我俩一起摸到了后院。 这院落已然破败不堪,褚先明住进来之前这就是个下屋棚,多年没翻修过,院中杂草丛生,屋顶蓬草疯长,再经过那晚一通祸祸,窗户纸都七零八碎的挂在窗棱子上,风一吹呜咽不止,屋门只剩半扇还斜挂在框子上,随风咣咣作响。 尽管午时刚过,屋子却笼罩在前院的阴影里,太阳照不进去,里边黑漆漆的,那时而尖锐时而嘶哑的唱腔隐隐传来,听得人脊背生寒。 我俩踮着脚摸到窗户根下,偷眼一瞅,屋子中间一个体格壮硕的人影,背对门窗,紧裹着件白连衣裙,裙子太小,勒得肉都变形了,却仍在妖娆多姿的扭动。 可能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停住了动作! 突然,他猛的一扭头,那张煞白如纸、唇红如血的大脸,生生吓的我一激灵! 定眼细看,勉强看出了褚先明的眉眼,可往常他一看到我就紧张,此时却直勾勾的盯着我,目光发直,眼神空洞,活像扎纸铺子里的纸人。 见他发现了我俩,铁骡子顿时按捺不住:“老乌龟钻蛋壳,装特么啥王八犊子!” 说罢,他起身就要进屋。 我急忙拽住他:“不对,这屋子有古怪!” 铁骡子停住,转头看我。 我边打量,边问:“你看看这屋子,像啥?” 铁骡子心里有火,虽然耐着性子左看右看,却也没看出个啥来。 我拉着他又往后退了两步,视线宽了点:“你再看,像不像个寿房!” 铁骡子听得一哆嗦,火气顿时消了不少,讷讷道:“别说,还真有点像!” 寿房就是坟头上盖的小房子,一些有钱人家,会照着死者生前居所的模样,在坟包上盖一座小号的屋子,黑瓦白墙、门窗俱全,讲究点的甚至雕梁画栋、锅灶齐备,为的就是让死人在下边还能像活着时那样过日子。 可时间一长,坟头没人收拾,寿房自然破败,房前屋顶野草横生,那景象,与我们眼前这屋子何其相似! 我眯起眼,打量着里边一身缟素的褚先明:“你再看他这副奏性,像是在干啥?” 铁骡子皱眉:“还能干啥,装疯卖傻呗。” 我微微摇头,恰赶上褚先明又扭搭着身子唱了起来。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细听!” 那带着哭腔的曲调咿咿呀呀传来,虽然有些含糊,但离近了还是能听明白。 他唱的分明是:“见坟台,心如绞,泪湿缟襟,才几日,竟与兄,界隔阴阳……” “卧槽,祝英台哭坟?” 铁骡子面露惊愕,我也有点毛骨悚然。 《梁祝》是那些流动戏班子的压轴戏,也是我俩最爱听的,所以颇为熟悉。 “不对啊,祝英台是个娘们,他可是男的!” 我低声道:“你看他这身打扮……” 铁骡子恍然:“啊,女强男弱,敢情,他俩玩的是特么颠倒乾坤?” “应该是!” “那他整这一出干啥呀?” “可能,为的…就是勾引我们进去?” 说实话,此时我心里有点没底,虽不知褚先明在搞什么鬼,却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而且越接近这屋子,我心里就越发不安。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身后一丝响动传来,显然有东西在悄悄靠近! 我不动声色的拔出裁纸刀,猛的一回身,赫然看到王友不知何时竟已转过房角,离我们只有几步了! 第四十九章 拒虎进狼 目光相触,我俩都是一愣。 我没想到是他。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被我发现。 我当即沉声问:“你来干啥?” 他赶紧赔笑凑了上来:“大仙儿哎,咱就别再多管闲事儿了,我家好不容易刚安生点,你又惹那疯子干啥,他爱唱就让他唱吧……”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就要拉我。 我一把拍开他:“今儿个这闲事儿,我还就管定了!” 我从背后抽出文王鼓,又拿裁纸刀从铁骡子手上换过了赶神鞭:“给我压阵,我倒要看看,这孙子究竟唱的是哪出儿大戏!” 王友闻言,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别这样,富贵儿啊,这个褚先明有问题!” 听了这话,我和铁骡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我走近了些:“说,你知道点啥?” 王友叹了口气:“里边唱戏的那个已经不是他了,你要是跟他唱对台戏,惹恼了他,咱们可就都活不成了!” 我皱眉:“不是他,那是谁?说明白点!” 王友勾手示意我附耳过去。 我不耐烦的又往前凑了凑,就听他细声细气的笑道:“那是勾魂儿的小鬼,你命中注定的阎王……” 话刚出口,他猛的张开双臂朝我扑来! 我早有防备,闪身躲过,顺手就是一鞭子朝他面门抽去! “啪!” 鞭稍正抽在他眉心上,把他抽了个踉跄! 他眉心皮开肉绽,却不怒反笑,笑得连声调都变了:“呵呵,不过如此……呃!” 笑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他神情中满是惊愕,吃力的扭头朝身后看去。 铁骡子的黑脸在他身后显露出来,脸上也挂着讥笑:“嗯,确实不过如此!” 说着,他一使劲,扎进后心的裁纸刀一扭,捅得王友身子一挺,随即软了下去! 可即便后心被捅了个窟窿,伤口里却没淌出一滴血,一阵阴风刮过,尸体竟随风飘起,化作一片黄纸剪成的小人,飘飘悠悠的落到了一旁! 铁骡子将刀在袖子上蹭了两下:“怪不得轻飘飘的,这特么是个啥玩意儿?” “纸蜮,扎纸匠最恶毒的手艺,用起来手法很多,剪出来往路边一扔,不小心踩上,它就能跟你回家,最擅长惑人心神,会支使着你,灭你自家满门!” 铁骡子听得直咧嘴:“多亏你眼尖,要不,还真备不住让它给糊弄了。” “不是眼尖,是听出来的,你想想,就王友那身膘能悄么声摸到咱俩身后五步么?” 之前铁骡子问我,褚先明整那一出干啥的时候,其实我也琢磨不透,可转头瞅见摸过来想下黑手的王友,我就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双簧局! 如果我们被唱戏的引进屋里,有什么等着我们尚未可知,可如果我们没进屋,后边的纸蜮就会趁我们分神的时候下手偷袭,纸蜮最是阴毒,未上身之前想破它还算容易,要是真被它扑上了身,我和铁骡子之间必将上演兄弟相残的惨剧! 一旦让它粘上,人就会像皮影人偶一样任其摆弄,心里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毫无防备的惨死在自己手里。 但比起行凶者,更痛苦的还是受害者,因为,无缘无故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害死,却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闹不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纸蜮上身之后还有个名字,叫鬼蜮! 对,就是鬼蜮伎俩的那个鬼蜮! 铁骡子虽不知就里,但好在一直都无条件的信任我,换个人,绝不会因为我一个眼色,就冒蒙对一个熟人直接下死手! 他此时好像也品出了点什么,紧忙问:“那现在完事儿了呗?” 我瞥了一眼屋里仍在咿咿呀呀的褚先明:“早着呢,我要是没猜错,屋里这个才是正主儿,不弄死他,咱们整不好就撂在这院里了。” 铁骡子真是又猛又憨,听我这么说,直接就要往里闯:“那还等啥,弄他!” 我拎着后脖领子就把他拽了回来:“急啥,赶着去投胎啊!” 不知是刚才灭纸蜮的时候动作太大,还是我扯他的时候用力过猛,铁骡子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肩膀头子呲牙咧嘴起来。 “是不是伤口崩开了?”我急忙问。 他缓了口气,紧接着就满不在乎的摇头:“早开了,屁大个伤,没事儿!” 我白了他一眼:“活了这么些年,头回见到急着往寿房里钻的!” “我这不是争取主动么,等他出来就麻烦了!”铁骡子没好气的回了我一句。 我闻言心中一动,斜眼看了看太阳,故作笃定:“日头落山之前,他不敢!” 别看我说的镇定,其实心里很急。 因为我没说的是,日落之际,可能也是我们的大限之期! 随着我一句他不敢,屋里的表演停了下来,不必转头,我已经感觉到那阴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我,我缓缓转身跟他对视,才看到他笑容里的戏谑。 “你说对了,可惜啊…你知道的太晚了,咯咯……” 他这种阴柔的戏腔,让我意识到了什么。 “呵呵,这么说话不累挺么,徐老仙师!” 谁知他听了这话,突然奸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直到我被他笑得有点发毛,他才不屑的唱道:“那姓徐的…算什么东西,且让他,偷得几日苟活,待我分得身来…便是他,授首之期呀……” 我听得出他对徐老仙的恨意。 可不是徐老仙,谁又有这等手段,还专门在这设局等我? 莫非…… 铁骡子可能是被他不男不女的腔调给膈应到了,浑身一抽抽,转头就冲我一抬手:“富贵儿,打鼓,我倒要看看,这老东西是什么来头!” 我一愣,这才想起现在人家是大神了。 可尼玛请仙就请仙,用得着连口气都学我么? 唉,形势比人强,该低头时就低头,谁叫眼下除了请老仙,我也别无他法呢! 不料,还没等我打鼓,屋里那缩头乌龟又笑了! “呔,休要装腔…那个作势,汝等小辈,伤可好得利落,还请得动那郝老太太,下得那座高山么…呵呵…呵!” 此话一出,我俩不禁面面相觑! 他连这都知道? 看来我刚才至少猜对了一半! 这是个熟人,没跑了! 第五十章 百鬼送行 铁骡子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就瘪咕了,丧头耷拉脑的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冲我一咧嘴:“完犊子了,没唬住他!” 我苦笑不已。 神舞跳起来确实很吃劲,让他带伤上阵肯定行不通。 见我俩吃瘪,屋里那位居然又特么得意洋洋的唱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换了个桥段:“我正在城楼…观山那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哎呀卧槽,空城计! 这特么是笑话我不敢进去啊! 我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一跺脚,行,你特么给老子等着! 我直接把鞭鼓递了过去:“骡子,打鼓!” 铁骡子还在犹豫要不要接,里边的褚先明又特么笑了。 这回连词都省了,直接就给我来了句,呵呵…呵! 显然,只有笃定我请不来仙儿,他才会不拿我当回事。 想不到他竟连我的底细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可那又如何,老话说,人死屌朝天,不死万万年,老子今个就算死,也得请来胡三太奶,不然下了地府,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小小鼓鞭一尺三呐,五彩飘带上边栓……” 我索性也不等铁骡子上手了,自己打着鼓点唱起了狐仙曲儿! 一边唱,我一边扭,一边盯着屋里那个戏子! 见他居然还在唱,我更来气了,跟我较劲是吧,行,你唱你的京腔,我唱我的神调,别以为是个外来的和尚就特么会念真经! 就在我气血上头,恨不得把鼓敲破的工夫,忽然觉着脚底下有点飘。 难不成一天没吃饭,饿迷糊了? 可紧接着脸上、手心同时开始发烫! 我顿时一激灵,来了? 我激动得嘴都开始哆嗦,唱词都跑了调儿! 可即便如此,那股子热乎劲却还是在体内飞涨,几句词儿的工夫,四肢百骸都跟着热了起来,脚趾、膝盖、胳膊肘陆续爆出清脆的响动,劈啪之声好比过年放炮仗,从里到外都透着喜庆! 等我抬眼再看屋里头,那些本来黑漆漆的地方,全亮堂了! 扭捏作态的褚先明,此时仿佛纸片子糊的一样,举手投足都是轻飘飘的! 我鬼使神差的发出一声呲笑:“灯笼皮成精,你特么装的哪门子玻璃纸!” 这话里的每个字,都透着居高临下的鄙视,虽然我也分不清究竟是源自本心,还是出自老仙之口,但有一点我非常清楚,这回,我是真把胡三太奶请上了身! 褚先明动作一顿,缓缓转了过来。 此时他的模样,硬是把我给看乐了:“哦豁,好喜兴的腮红!” 那就是一个纸扎的引路金童,半透明的身子上套着青色的袄子,戴着瓜皮帽,偌大的眼珠子像个鱼泡,两腮就像糊了块狗皮膏药,衬得小嘴都透着鲜红。 别看他像个纸糊的,表情却很生动,看见我的一瞬间,他眼珠子瞪得溜圆,一脸的难以置信,紧接着他也顾不上唱了,着急忙慌的一挥手,门板咣当一下关上了! 这我就更乐了,半拉门板,你关它有啥用? 可还没等我动作,就瞧见门洞里呼啦一下子扬出无数纸钱,不知从哪儿涌起一股子邪风,吹得纸钱漫天飘荡,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紧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唢呐声从地底传出,随即,笙、钹、锣、鼓齐鸣,鼓乐声中,那些飘落地上的纸钱,就好似活了一般,竟然和着拍子,抖了起来! “王富贵儿你死的好惨呐……” 随着一声哭嚎,屋门大开,一层不知是烟是雾的黑气,贴着地面滚滚而来! 天色顿时变得昏暗下来,黑气所过之处,地上那些纸钱好似被点化了一般,扭动着从地挣脱出来,转瞬间便化作一群披麻戴孝的男女,撒钱的、执幡的、捧盆的、抬棺的,人人各行其是,个个泪流满面! 这阵势,就连老仙附体的我,一时间都看了个眼花缭乱! 怎么着,就这么给我安排上了? 要给我送行? 没等我看破其中玄机,唢呐陡然拔起一个高音儿,队伍中的男女同时掩面痛哭,哀嚎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人头晕目眩,听着听着,我竟悲从中来,想跟着一起哭! “王富贵儿你走好哎!” 又是一声哭嚎,队伍动了,直奔我而来! 打头的撒钱、执幡,就那么从我身边走了过去,雪片般的纸钱漫天飞舞,飘飘荡荡的撒了满地,有些落在我肩上、头顶,丝毫不受我身上那股凌厉的气息影响! 我皱眉从肩上捏下一片纸钱,眼瞅它在我指间化作黑气四散,我猛的醒悟过来! “呵呵,百鬼送行,阎王也得殡天,好一招‘送神’!”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话人尽皆知,但真正知其出处的怕是没有几个。 这里的“请神”,最早就是用来形容我们出马行,而“送神”则是指殡葬行。 整句话的原意是说,出马行请来的都是自家老仙,相对也就容易,殡葬行却要面对各种鬼魅妖邪,一个不好就会阴沟里翻船,自然要难上一些。 可也不知道是殡葬行里哪个天杀的,仗着有几分道行,竟想出这么个邪招,拘怨魂于纸钱之中,攒出一支由亡者组成的送葬队伍,专门用来害人! 这队伍要借阴煞之气日日锤炼,怨魂越多,时日越久,越是凶煞,等闲玄子道行再高,也是好虎架不住群狼,所以才有了凑齐百鬼,阎王殡天的说法。 这要搁在平时,我可能被唬得不知所措。 可此时老仙附体,不光眼力刁钻,胆量更是泼天,一笑之间便已瞧出它的破绽! 我捏指为哨,按在唇边猛的一吹! 悠长的呼哨声响彻数里,如鹰击长空,似蛟龙出海,震得四周黑气退散,鼓乐皆消! 但也是仅仅一顿,鼓乐又起,队伍重又朝我涌来! 中间那口大棺材乌黑发亮,头里那大大的奠字红得耀眼,离我已然不过丈许了! 铁骡子急得惊呼:“富贵儿,快跑!” 不怪他着急,老仙出手都只能让队伍稍稍停顿一下,那还硬扛个屁? 现在不跑,难道还留下来,等孝子,摔丧盆么! 我却扭头冲他微微一笑:“莫急,名角儿登台,总得让胡琴儿先响那么一会儿!” 第五十一章 引路金童 我这边话音刚落,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吱吱声! 紧接着,在铁骡子诧异的目光中,数十只灰毛大耗子相继从犄角旮旯钻了出来,这些平日里几乎从不见天光的东西,此时竟肆无忌惮的聚成一群,兴奋的吱吱乱叫,似乎嗅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它们一出现,本来井然有序的送葬队伍顿时乱了套! 该哭的也不哭了,该嚎的也不嚎了,连那些刚才还视我如无物,淡定自若走过去的执幡、撒钱,也吓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大呼小叫的逃向一边,挤作一团…… 这一幕把铁骡子看懵了,指着那群耗子,瞪眼看着我,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没错,这些玩意儿都是我一声唿哨招来的。 铁骡子不怕耗子,他只是有些惊愕罢了,而有些人,就不止是惊愕那么简单了。 “王富贵儿…你想干啥,就凭这几只耗子,也想垂死挣扎么?” 戏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听起来虚无飘渺,让人分不清他的所在,口气也还算镇定,可惜他却忘了,忘了用戏腔遮掩他真正的语调,终究还是露了怯! 我侧耳细听的同时,使劲回想到底在何处听过这个动静,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得笑着回了一句:“莫急,莫急,让胡琴儿再响一会儿!” 几乎是同时,天地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送葬的队伍顿时颤栗不止,个个面露惊惶! 就在他们强作镇定,紧张戒备之际,那沸腾的声音终于到达了顶点! 轰的一下,数不清的大耗子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钻过障子、爬过墙头,好似一道道灰色的浪头,又像是奔涌而来的潮水,转眼间便将整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房顶、地上、脚下全都挤满了活蹦乱跳的耗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送葬队困在了中间,一只只眼泛红光的盯着他们,一个个探头探脑的跃跃欲试! 本已乱了拍子的鼓乐,终于崩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尖叫! 队伍彻底炸了窝,连抬棺匠都扔下棺材抱成一团,叫得活像被占了便宜的娘们! 戏子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声远远传来:“王富贵……你个烂裤兜子的杂碎!” 如此恶毒的咒骂,却听得我眼睛一亮! 你们可能不信,在我听来,这就是天籁之音,没想到挨骂的感觉居然这么美! 兴许有人正以手加额的哀叹:你完了,你这贱皮子的毛病,算是无可救药了你! 那是你不知道,这话我听着是多么耳熟! “哦豁,我当是谁,原来真是刘秀你这个遭瘟的痨病鬼!” 那头果然一阵沉默,随即,一连串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咳嗽,终于爆了出来! “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只要我…咳咳…不出屋,今儿个死的一定是你!”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蒙谁呢,既然你死过一次还不甘心,老子就帮你……” “再死一回!” 最后四个字出口,我猛的一拍巴掌,早已迫不及待的鼠群呼的一下一涌而上,铺天盖地的灰色浪潮发了疯似的猛扑向送葬队伍! 一时间,耗子们勇猛突进,蹦着高儿的往上扑,撕咬啃噬,任凭他们用尽浑身解数的挣扎、拍打,仍旧无济于事,吱喳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其实,扎纸匠最怕的就是耗子,别看他们摆弄的都是些纸人、花圈之类的物件,都不是耗子喜欢吃的东西,可架不住这些小机灵鬼儿天生一对大门牙,一天不磨,牙就痒痒,时间长了呲到脖子上,都容易把自己扎死! 而扎纸匠使的竹篾、竹签、黄裱纸,都是它们上好的磨石,所以哪怕扎纸匠想方设法的扑杀,这些无孔不入的小机灵鬼儿,都会执着的前仆后继。 耗子生养之处,尽是些暗无天日的所在,常年阴气汇聚,加之经常出入坟地、墓穴,早已养成了啮棺食腐的习性,阴气、怨气对它们来说就相当于虎狼酒、大力丸,平常求之不得,如今居然有狐仙肯站出来替它们摇旗呐喊,它们又怎会放过这天赐良机! 还是老话说的好啊,蚁多咬死象,任你道行再高,也架不住物性相克。 汹涌的鼠潮覆盖之下,怨魂挣扎翻腾不休,拱起一道道起伏的波浪! 但很快一切就归于平静,鼠群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几分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阴霾散尽,院里重归于寂,只剩一口破棺材横在门口。 使这“送神”的法门,需要一件冥器做定物,就如同道家布阵的阵眼,其他东西都可以是阴气、怨气所化,唯有冥器得是个真物件,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口棺材了。 我正想上前查看,仅剩的半扇屋门嘭的一声直向我飞来。 我侧身避过,就见屋里的刘秀,像得了疯狗病一样跳脚咆哮! “王富贵儿,你就这点章程了吗…咳,想杀我,来呀!” 我笑着冲他挑起了大拇指:“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刘秀啊刘秀,这三十六计让你玩的是真明白啊……” 话到此处,我语气一转:“只不过,现在才想起来用金蝉脱壳,不觉得晚了点吗?” 说完,我上前一脚蹬在棺材上,棺材盖子平射而出,直向屋里撞去! 趁他闪身躲避的工夫,我探手入棺,果然摸到一具尸体。 我掐着尸体的脖子,单手就将它提了出来! 准确点说,这东西或许不该叫尸体,而是以干尸为骨架,裱纸为皮肉的纸人! 可能在阴暗处藏匿的时间太久,大部分纸皮都已泛黄发霉,衣帽也都褪了色。 它被我提起来的一瞬间,屋里便传来噗通一声! 我知道,那是褚先明栽倒的声音,紧接着纸人那黑黢黢的眼窝里红光一闪,附在褚先明身上的怨魂,现在已经被牵回本尊之中了。 没错,我手上提着的这个,才是刘秀本尊! 这既是他本人,也是他最后的手艺! 他把自己的干尸,糊成了引路金童! 其实之前发现对手用的都是扎纸匠的手艺时,我就曾怀疑是他在作祟。 可一想他都死了好几年了,家里还曾大张旗鼓的给他张罗丧事,我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哪曾想,这货竟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明里发丧出殡,暗中躲起来偷阴窃阳! 此时的他虽已落入我手,却仍是一脸的愤恨,眼中尽是不甘! 只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要不是尸骨里没有真正的血肉,他早已呕血三升了。 也对,躲在那终年不见天日的所在,以蛆虫为食,与腐尸为伴,费尽心机才攒出个队伍,以为终于能大仇得报了,没成想却毁在一群最寻常不过的耗子嘴里…… 换成谁,恐怕都得吐血吐成个血崩吧! 第五十二章 恶有恶报 我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别人说啥你就信啥?” 刘秀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放屁,咳咳……” 一看把他气成这样,我都不忍心了,赶紧再补上一刀。 “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笃定,你日落之前不敢出来吧?” 刘秀闻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怔,随即两腿乱蹬,拼了命的挣扎起来! 可惜被我拿捏着七寸,道行尽失,再拼命终究也是徒劳。 我忍不住啧啧连声:“这么简单的套子,你非得闷头往里钻!” 之前我见他使了招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便知他性喜取巧,这才试着给他下了个套,故意说太阳下山之前他不敢出来。 其实我也无法肯定,他受了我的“点拨”,就真的会受不住激、忍不住气,给我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想不到他却这么配合,紧跟着就给我来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怨魂附在褚先明身上吸引我的注意,本尊则藏在棺材里准备偷袭。 送神这一招,聚拢起的邪祟少则十几个,多则上百个,想必他以为,我一旦被困其中,必然左支右绌,眼花缭乱,又怎会防备,其中还藏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引路金童,随时会暴起伤人? 他只要瞅准机会,魂魄迅速返回本尊体内,出手偷袭,必可一击得手。 可惜,他怎么也没料到,我甚至都没动手,就轻而易举灭了他的队伍,去伪存真,荡清了环宇。转瞬间,唯一的定物就那么赤条条的暴露在我眼皮底下。 如此一来,“送神”就成了送死! 直到此时,他才急了,大呼小叫的想把我的注意力引到褚先明身上,用褚先明拖住我,给本尊争取逃遁的机会,再玩一手漂亮的金蝉脱壳。 可是……我又不瞎! 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货如今晒了半天太阳,离魂飞魄散已然不远,可他非但没悔悟,反而怨毒的盯着我,一副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扒我的皮扎纸人的架势!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设局害我?” 他闻言一愣,突然笑了:“你以为,我等的是你?” 我听得皱起了眉头,他费尽心机设下此局,难道不是为了阴我? 见我有些错愕,他更是放肆的大笑起来:“哈哈,你也配……” 我越发惊疑。 看他这德行,说的应该不是假话,的确,他这送神的法门,不过刚有点火候,要说找我算账,明显还不是时候,不然他也不用以身犯险,玩什么暗度陈仓了。 我左手猛扣住他的脑袋,作势欲拧:“那你等的是谁?说!” 他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故作慷慨激昂的又唱了起来:“我与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死也要…与你成那双对……” 又是梁祝! 我正想再逼问,却听后面有人高喊:“敢问可是三太奶奶?您高抬贵手,留他……” 不用看我也听得出,是村长在喊,我刚才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们不找来才怪。 但不等他喊完,我手上就骤然发力! 咔嚓一声,刘秀那纸糊的脑袋顿时歪向一边,戏腔戛然而止! 村长的呐喊也为之一顿,有气无力的挤出个后半句:“留他个…全尸……” 我心里杀机更盛,给这个祸害留全尸? 咋的,留着他死灰复燃,再来找我? 一念及此,我抠住那纸壳脑袋猛的一拔,硬是把它从腔子里生生拔了出来,紧接着手心滚烫,嘭的一声,一股青色狐火自掌心、指间喷涌而出! 流淌的狐火瞬间蔓延开来,所及之处,刘秀那纸壳之躯就像被蚕食的桑叶般,一寸寸烧化在空气中,最终化作飞灰,随风四散! 围过来的众人全都脚步一顿,个个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我一转头,但凡目光所及,那些人便惊慌后退,好似小鹿遇虎般瑟瑟发抖! 可他们这么一退,顿时就把还杵在原地发呆的村长给凸显了出来,好像个出头的椽子,又像鹌鹑堆里的野鸡,显得那么的桀骜不驯、卓尔不群…… 等他回过神来,扭头一瞅,离他最近的秦牧全,都在五步开外。 这把他气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但他也顾不上骂人,慌忙笑着跟我解释:“三太奶奶别误会,我就是可怜他那寡母,想给她留个年节烧纸的地儿……” 呃,刘秀他娘就是那个被我把鸡窝都给端了的刘寡妇。 而他爹,是个扎纸匠,当年只是跟在我娘屁股后头捡骨头渣子的狗,可能是我娘漏给他的油水太多,硬了他的翅膀,居然背着我娘,偷偷摸摸干起了丧良心的买卖。 还是那句话,玄门鬼门隔一线,神佛不佑妄为人! 他爹早早就遭了报应,我娘不想乱了因果,就没插手。 想不到却让刘秀这崽子就此恨上了我家,时时背地鼓捣,处处暗中作对。 可你们都知道,我这个丧门星的命格,连山神爷都膈应到不愿找我讨债。 他一个痨病坯子,却非得招惹我,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没多久,他也病重而死。 只是我没想到,有些人呐,死一次都嫌不够,还非得再死一次! 为了不让他再犯糊涂,也为了让他别再遭那二遍罪,我也只能逆了村长的美意。 就在所有人都畏畏缩缩,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的时候,一个娘们却突然从前院冲了过来,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一样,发疯似的朝我扑来。 我自然不会让她扑到,侧身一闪,她一个大马趴就扑在了地上。 这一趴,趴得那叫一个实成,脸着地,看着都疼! 可她不顾自己满脸是血,爬起来就冲我磕头:“富贵儿,求你救救我家王友……” “王友怎么了?” 我心里一颤,王友搁我这儿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重要过,他还不能死! 嘴上虽然在问,但我已经晃身朝前院窜去。 前屋房门洞开,屋里有人狂笑不止,也有人放声大哭,冲进去一看,三牲贡品、牛油大蜡被划拉得满地都是,披头散发的王友正桀桀怪笑着在撕扯灶王爷的神像! 不,准确的说,神像早已零碎,他是在抓挠墙皮! 第五十三章 老仙息怒 此时的王友,颇有狂士之风,十指抓挠得鲜血淋漓,仍在不停的“挥毫泼墨”,墙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状如疯魔,着实让人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个猥琐的胖子。 他那孩子早就吓傻了,正瘫坐在墙根儿嚎啕大哭! 看到这一幕,我却停住了脚。 随后跟来的王友老婆见状又上来哭求:“富贵啊……” “富什么贵儿,这位是三太奶奶,还不拿烟酒来!”村长一把将她推搡开。 王友老婆连声答应,很快拿来了烟酒。 我也不推辞,接过酒瓶灌了两口,又让她点了根烟,一口气抽到了根,这才端起老仙的架子:“闺女啊,跟太奶奶说说吧,咋回事儿啊?” 不是我有意拿她一把,要知道,他们信的就是老仙。 就算此刻我神智再清明,也只能故作被老仙捆了七窍的样子。 捆七窍是咋回事咱回头再说,先说我这么端着还有个由头。 那就是,我居然没能一眼看穿王友到底犯了什么外病! 按常理,老仙在身,甭管什么猫腻都难逃法眼。 可这回却古怪的紧,竟没发现他有被邪祟纠缠的痕迹。 难不成,他知道我要来找他算账,在这装疯卖傻想蒙混过关? 可他老婆见我动问,居然懊悔得连连跺脚,当场崩溃大哭:“咳,我就说不让他胡来,可他被鬼迷了心窍,非得做那断子绝孙的事儿……” 她哭着讲出了一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 挖坟盗尸! 昨天一大早,就是我偷刘秀他家鸡那会儿,刘寡妇居然跑到豆腐坊来了,不买豆腐,而是把王友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了老半天,那神神秘秘的架势,差点让王友老婆以为她想挖王家的墙角,搞她刘家的破鞋。 她前脚一走,王友老婆后脚就揪着王友耳朵刨根问底,王友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不肯说,直到她都吵吵着要不跟他过了,王友这才兜不住,露了底。 刘寡妇不知道搁哪儿听说,垦荒队死了个漂亮闺女,而她早就惦记着给他儿子讨一房媳妇,只是一直没遇着合适的,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就想让王友成全她家这桩亲事。 王友哪肯就这么答应,可没成想,刘寡妇居然掏出了两条小黄鱼! 就算把豆腐坊卖了,也换不来这东西,何况刘寡妇还答应事后再给两条!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当天头半夜,王友就把刘家那姓叶的媳妇给背了过去! 王友老婆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傻了,就连我也没想到,王友有这样的胆气。 可更吓人的还在后边! 王友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四条小黄鱼还没捂热乎,后半夜,要账的就找上了门。 不是找他要钱,而是要找他要媳妇! 来的,是刘秀! 叶瑶,跑啦! 王友吓得差点没把苦胆给吐出来,可他上哪儿找叶瑶去? 听说叶瑶的老相好就在后院,刘秀倒也没为难他们,只说要借他家后院,等等他亲爱的媳妇儿。对于这个小小的要求,王友没理由拒绝的,你们说,是吧! 刘秀前脚进了后院,他后脚就缩回屋里把门窗都钉死,又不惜血本的给灶王爷上了供奉,要不是怕挖坟盗尸的事情败露,连秦牧全他们喊门,他都不带应一声的。 至此,我心里大半的谜团迎刃而解。 但有一条,刘寡妇既不是夜游神,又没有千里眼,她怎么会得知叶瑶的死讯? 就算我们之中,有人走了口风,都不可能那么快! 我本想就这个问题再跟王友老婆深入探讨一下,可她却先一步掏了块手绢出来,一抖搂,叮了当啷,四条金灿灿的小黄鱼全都扔在了地上。 “太奶奶啊,求您救救我家他,他要是没了,我要这东西干啥哎……” 看着脚下这金光四射的东西,我眼睛都直了,一时竟忘了答话。 不光我,所有人眼睛都直了。 房前屋后,不知多少双眼睛,在这一瞬间都透出了血光! 也是在这一瞬间,我悟了,钱可通神,真事儿! 要不是这些玩意儿,就算我敢说王友这货敢去挖坟背尸,你敢信? 还是王友的狂笑把我的魂儿唤了回来,我咳嗽一声刚要说话,村长已经俯身把小黄鱼都划拉起来,义正辞严的呵斥王友老婆:“你把三太奶奶当什么人了,她老人家可是得道的上仙,岂会看上你这两个臭钱,赃款充公,上交村部了!” 我嘴角抽了抽,终究没好意思整上一句我也要。 破坏了三太奶奶的形象,岂不是杀鸡取卵么! 我咽了口吐沫,转而问王友老婆:“那他是怎么发的病啊?” 王友老婆这才缓过神来,忙不迭的将后来的事说了一遍。 当时我和铁骡子去而复返,吓得王友差点没尿裤兜子,眼见事情瞒不过去了,他只得把我们往后院引,就想着借我们之手,除了刘秀这个祸患。 可我们刚走,他就不对劲儿了。 一开始只是冷笑,他老婆听到了,就问他笑啥。 他却怎么也不承认自己笑过。 可那笑声,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阴冷! 古怪的是,他明明哭丧着脸,拳头都塞进了嘴里,那笑声还是不断透出,时而凄厉,时而悲惨…… “咳,好啦,事儿呢,太奶奶知道了。” 我一边说,一边转头瞅了一眼王友。 说实话,我恨不得这头蠢猪就这么一直挠墙挠到死! 且不说他挖坟盗尸做了多大的损,光凭他把我们往后院引的事,我就有一万个理由把他活撕了喂狗,娘的,他最想看到的结果,肯定是我们跟刘秀同归于尽! 但还是那句话,他现在还不能死! 我话锋一转:“闺女啊,他这个孽债能不能还,该怎么还,你容我再琢磨琢磨……” 王友老婆一听就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我脚下,磕头如捣蒜。 我不为所动,一言不发,面沉似水! 这一刻,似乎老天都在替我站台,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像我的脸色一样阴沉了下来,天边浮起一条黑线,乌云漫卷,不时透出的闷雷声,震得在场之人脸色变了又变! 突然,一道闪电横跨整个天空,咔嚓一声,惊雷就在众人头顶炸响! 众人惊得双腿一软,呼啦啦跪倒一片! “老仙儿息怒,老仙儿息怒啊!” 第五十四章 疮名尸涎 众人跪拜,唯有铁骡子一人独立于前,但看向我的眼神,又是惊骇,又是钦佩。 趁众人低头,我猛甩了他一个白眼! 别人拜就拜了,你也看我干啥,这特么是天要下雨,关我个…屁事! 你以为老子喜欢装逼,稀罕他们跪拜? 老子这是没辙啊! 要不是看不出王友病在何处,你以为老子愿意像个傻鸟一样跟这儿望天儿? 这么扛着老仙,我就算是头做种的牛,也特么耗不起! 正尴尬之际,王友猛的一声尖笑,双手紧抓着后颈,扑倒在地。 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心里不禁一动,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没等我吭声,王友老婆就扑了过去,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 村长看得面露不忍:“三太奶奶,王友确实该死,可他媳妇、孩子是无辜的,看在靠山村世代敬奉诸位老仙儿的份上,救救他们一家吧!” 他这话点醒了众人,也纷纷替王家求情。 我就势一声叹息:“哎,难为了你们这些孩子,罢了,去看看他的脖颈子吧。” 众人紧忙上前扒开王友衣领,后肩颈露出来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惊呼一声,惊慌后退,就连他老婆都不例外,一个个满脸惊恐,好像见了活鬼! 只见他脖子下方,两个肩胛中间的位置,露出一块偌大的黑痣! 说是黑痣也不对,这东西足有两个巴掌大小,皮肉肿胀好似蜂窝,形似一张狞笑的人脸,五官俱全,但五官之外的部分,遍布寸许长的黑毛,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可如今衣服被掀开,那些黑毛竟如野猪的鬃毛般,根根竖起,硬如钢针! “太奶奶…他,他这是……”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叫尸涎疮!” 尸涎,顾名思义,是指尸体流出的口水。 通常,人死之后,经脉阻塞,气血凝滞,用不了多久就会尸僵,几乎不会流口水。流口水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尸变之后,起尸之前那段时间里,碰到了让它垂涎的东西! 尸涎能在人不知不觉中侵入皮肉,窃取受害者本身的阴气而悄然滋长! 所谓独阳不生孤阴不长,常人体内都是有阴气的,只不过人活着的时候,阳气旺盛,阴气被牢牢的压制在五脏之内,死后阳气散尽,阴气没了束缚才会疯狂侵蚀肉身,直至占据整个躯壳,生出紫黑的尸斑,这也是常人见到尸体会感到恐惧的根本原因。 如果说阳气是个囚牢,那尸涎就是这囚牢的钥匙,而尸涎疮就是牢门,牢门一旦打开,逃出来的就不止是阴气,还有此人内心的戾气、煞气等一切平时压抑在暗处的东西。 这些阴暗肮脏的东西汇聚在一处拱出来,就成了尸涎疮,但再怎么说,这些毕竟都是受害者本人的气息凝聚而成,所以极难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我也是直到王友倒地的时候,见他姿势古怪,才恍然想起,我娘在讲那些江湖轶事的时候曾经提过那么一嘴,通常只有湘西赶尸人、东北的背尸人才会患上这种外病,有尸变迹象的尸体本就不多,尸涎沾到人身上的机会就更少,所以极为罕见。 而赶尸人和背尸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经常背尸体! “这是他背尸的时候啊,沾上了那东西的口水,要不是那东西还没彻底醒过来,他这条小命,昨晚就交待喽!” 我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俯下身,想见识见识尸涎疮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料想,俯身之际,突然一阵恍惚,脚下不由踉跄了一下。 幸亏铁骡子就在身侧,紧忙扶住了我。 我心里一阵焦躁,该死,老仙在身上太久,我就快扛不住了! 众人也慌忙涌了过来,又是拿椅子,又是捶肩膀,把屋里挤得水泄不通,乱做一团。 我坐倒在椅子里,强撑着一抬手,止住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嚷。 “此病可治,闺女啊,你过来。” 我把王友老婆叫到跟前,她附下身,我对她耳语几句,她却陡然色变,一个腚蹲儿直接坐倒在地,骇然道:“这…这,非得这样么?” 我没应声,而是扭头瞅了一眼门外的天色。 这才片刻工夫,黑云已经压了过来,明明未时刚过,外边却像已经入夜了一般! 又是一道惊雷撕裂黑云,照亮了整个院子,也映得众人脸色如同鬼魅! 我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是福是祸皆有因果,再耽搁下去,他绝拖不过酉时,如何取舍,你自己决定吧!” 说这话的同时,旁边的铁骡子已经唱起了神调,开始送老仙还营。 那熟悉的鞭鼓一响,我只觉眼皮发沉,两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古怪的梦,梦里三太奶奶终于现身了,我就问她,为啥从来不跟我说话。 孰料,这老太太居然就生气了,张开大嘴,阿巴阿巴的一通比划! 我登时就傻眼了,三太奶奶居然是个哑巴? 虽然是在梦里,但我也知道这是扯淡,想来,还是我太想弄明白这事了吧。 就在我哭笑不得的时候,身后一阵吵闹声传来。 我一回头,一片白光在我眼前放大,紧接着我就睁开了眼, 入眼就是电闪雷鸣的天空,紧接着就觉得耳畔风响,低头一看,我坐的椅子被两根杠子穿过,做成了一顶山轿,几个人正抬着我,一路小跑着不知要往哪儿去。 好在铁骡子紧跟在一边,我忙问:“怎么回事儿?咱这是要去哪?王友咋样了?” “哎呀,你总算醒了,王友没死,都按你说的做了,命倒是保住了,没了一只手。” 我点了点头。 铁骡子小声急促的问:“你为啥要剁他一只手?” 我哼了一声:“咋的,你想剁两只?” 铁骡子听得直翻白眼:“非得拿骨肉灰做药引子?我咋记得用头发灰就行呢。” 没错,我娘确实说过,想治这尸涎疮倒也简单,只要拿主家的头发、指甲焚化,取其灰烬用水和开涂在疮上就行。 可我为啥要他一只手,相信你们都理解吧? 我白了铁骡子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要不是还有事要问,我都想要他脑袋!” 第五十五章 老宅灯影 不想再纠缠这事儿,我打断了还想再说的他:“少特么废话,这到底是要上哪儿?” 铁骡子这才把眼下的情况说了。 原来我给王友治病的时候,村长派人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褚先明送去吴刚那边安排好,二是让人去抓刘寡妇,毕竟她犯下的这事儿,已经够把她扭送公安了。 没成想,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报信,说刘寡妇出事儿了! 要按铁骡子的意思,是想让我先在豆腐坊休息,他跟着村长去刘家就行,可村长压根信不过他,非得叫人把我给抬上,我们这正是在去刘寡妇家的路上。 没等我再问,山轿已经在刘寡妇家院外停了下来,十几个人手持火把将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院门屋门尽皆洞开,屋里漆黑,毫无声息。 可即便被这么多青壮围着,又有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照,院里仍旧阴风阵阵,充斥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如此旺盛的阳气都驱散不了的阴霾,实属少见。 不对,这是死气! 我顿感不妙,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可刚起身就一阵晕眩,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村长上来按住我:“安心坐着,让他们抬你就行。” 说罢,他转头喝问:“人呢?” 有人指了指屋里,却面露怯色不敢带路。 村长怒哼一声,快步当先,我的山轿紧跟其后。 没想到,屋门后边竟是一条门廊,尽头则是一堵直贯屋顶的影壁,人家影壁都搁在院门后边,搁在屋门后的还是头一次见,绕过影壁,屋里就已经完全照不进天光了。 火把一照,头一次进来的人全都悚然大惊,左右两边墙下,居然站满了脸色煞白的男女,火光晃动之下,颇有种鬼影重重,阴气森森的感觉。 定眼细看才分辨出都是些纸人,只是做工精细,简直与活人一般无二! 正对面摆着茶案,案头两把如意椅,左侧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黑寿衣的老太太,虽然微仰着头,但看模样应该就是刘寡妇无疑,只是半边脖子血肉模糊,显然早已气绝! 不知是谁,已经点燃了茶案上的白烛,灯影之下,老太太脸色惨白,伤口血红,那惨厉的情形,只要一眼看过去,绝对让你这辈子都刻骨铭心! 我连忙让人把我抬到近前,要了根火把凑近一撩,就瞥见一个半月形的咬痕,牙印清晰,尤其是中间犬齿位置,几乎是一口贯穿,没怎么撕扯就将筋肉切断了! 我不禁皱眉,只有黑松林的熊罴、老虎才能一口把人咬成这样,但看她尸身,又明显不是被猛兽扑杀,猛兽吃人不会只吃一口,就算是杀人取乐,尸身也会残缺不全。 村长在一旁看得老脸发白:“这…难道是山君?” 他口中的山君就是老虎,老猎户出于敬畏,几乎从不直呼其名。 虽然这伤口触目惊心,但我反而心下稍安。 我担心的可不是老虎。 “老虎要是进了村,怎么会只死她一个?”我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尸身,很快发现寿衣上几乎没有血污,盘扣也被系窜了一个,似乎是死后有人给穿上的。 “把她寿衣扒了。”我指挥抬轿的人动手。 可他们一脸为难,踌躇着不敢上前,扒死人寿衣确实不敬,何况这位还死的这么惨。 我自己浑身没劲儿,这帮玩意儿又不帮忙,气得我直想骂人,还是铁骡子上前帮手,几下将寿衣扯了下来,露出了里边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袄子。 只看了一眼,我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尸身右肩,一个清晰的血手印赫然呈现了出来。 “完了,果然是她!”我哀叹一声,瘫在了椅子里。 野兽不可能留下手印,况且这手印如此纤细,只能是叶瑶了! 我担心的就是刘寡妇是死于叶瑶之手,因为这意味着,叶瑶昨晚就已见过血了。 要知道,人死之后神智涣散,不管是起尸吸取活物的精气,还是藏起来躲避玄子的追杀,都只是本能,吸再多的精气也只能使它更凶狠残暴,神智还处在蒙昧不化的阶段。 可一旦吸食了人血,僵尸便会灵智大开,不但会清楚的记起生前的仇恨,还会懂计谋,知进退,会想方设法的把自己藏匿在暗处,寻找下一次吸取活人鲜血的机会。 吸过精气和吸过人血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就好比一头野猪和周瑜的差距。 不过她就算再开灵智,也不会有闲心给刘寡妇穿上寿衣,再规规矩矩的摆在这里,想必是刘秀后知后觉,发现他老娘死了,才给简单的装扮上。 难怪他明明气候未成,却要强行出山,原来不止要找媳妇,还要报杀母之仇! 村长看我一脸沮丧,上来按住我肩膀:“没事,有叔在呢,你说吧,是谁?”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老秦叔,我真的尽力了,你现在就派人去找徐老仙儿吧。” “这……” “别寻思了,他要什么都答应他,只要他能在明晚月出之前,把叶瑶揪出来!” “不行,那不把你坑了么。”村长连连摇头。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请徐老仙,无疑是在向全村人宣告我无能为力,等于间接承认了我不如他。 可现在我已经脱力,铁骡子又有伤在身,不要说对付开了灵智的僵尸,随便来个孤魂野鬼都能把我们灭了,要是这时候还死要面子硬扛,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徐老仙赶来之前,保住吴刚不失。 要知道,垦荒队死了一个叶瑶已经是天大的事,如果身为队长的吴刚再出事,不管我们怎么解释,上头恐怕都会以为是我们村的人故意阻挠垦荒。 到那时,肯定会严查下来,追究到底! 而我这个大搞迷信活动的封建余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想想我都觉得手脚冰凉,当即不顾村长的劝阻,让人赶紧把我抬到垦荒队去。 我担心的是,吴刚受伤不能临阵指挥,他手底下那帮人,再像今天那个小年轻一样不把僵尸当回事,马虎大意之下万一铸成大错,那可真就是悔之晚矣了。 第五十六章 兽面恶僵 村长无奈,只得依了我,派他腿脚最快的大徒弟何大拿,带上厚礼去大湾村请人,让秦牧全亲自陪我去垦荒队帮忙,他显然也早就意识到了情势严峻,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秦牧全,别人不论,我和吴刚万万不能有事。 “那行,大侄子你们慢点走,我先领大拿上村部取点东西,晚点我也过去跟你会合。” 我点头,眼看着村长带何大拿离开。 我转头对秦牧全等人拱手:“几位哥哥受累,小弟感激不尽…” “文绉绉的装啥犊子,下回偷鸡,别可着我一家祸祸就行了。” 众人说笑间,抬起山轿要走,可我余光瞥见,火把光亮边缘似乎有个人影闪过。 扭头一看,哪有什么人影,只是墙根的那些纸人,好像在目送我们上路似的。 瞧着它们我心里就觉得别扭,于是叫住了秦牧全。 “刘寡妇的尸首倒不急着收敛,先把这些玩意儿搬出去烧了吧,瞅着就瘆得慌。” 秦牧全笑道:“我们王大仙也有害怕的玩意儿?” 我直接丢给他一双大白眼。 他也不以为意:“好吧,听您吩咐就是。” 说着,他一挥手,几人径直朝纸人走去。 可顺着他们前行的方向看去,我突然惊觉,就在我们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其中一个纸人已经悄然变换了位置,竟排众而出,不知何时就离我们近了许多! “小心!” 我大吼一声,同时将手里的火把猛的甩了过去! 火光晃动间,我眼前呼的一闪,所见之物突然全都放慢了动作,山顶收雷时那种诡异的情形再次重现,在我眼中,丢出去的火把速度放缓了好几个拍子,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个血红的火圈! 第一圈,那纸人,或者说那个献寿的玉女,突然笑了! 这一笑,原本死鱼一样干瘪无光的眼中,凶光乍现! 第二圈,她的脸就像旱了半年的老洼地一样,片片龟裂开来! 裂隙如蛛网般蔓延,脸上纸皮片片崩飞,露出了里边那张爬满了“蚯蚓”的俏脸! 叶瑶! 果然是她! 她竟然,就在这里! 我心中巨震,只觉两耳嗡鸣,与此同时,火把也划出了第三个圈! 火光映照下,叶瑶得意的邪笑着,笑得嘴都变了形,满口獠牙拱出了唇外,参差不齐、满是黑斑,整张脸都扭曲了,哪还有半点人的模样,赫然就是一张兽脸! 是的,龅牙外突、阔口隆鼻、皮肤爆裂、血流披面,若非亲眼看她露出这副尊容,旁人哪怕说破了大天,我也不敢相信这张脸原本的主人,曾经是那么的清纯! 只见她脑袋微微一偏,轻松躲过了飞旋的火把,紧接着不见任何动作,身子就那么凭空拔起数尺,带着阴风从众人的头顶一跃而过,径直向我扑来! 恍惚间,那飞掠的人影,竟让我想起了翠香婶婶…… 好在我眼中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迟钝,就在她的利爪几乎要搭在我肩头的瞬间,我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往后一仰,椅子翻到,脊背着地,两脚也本能的蹬了出去! “噗!” 我用尽全力的双脚重重蹬在她小腹之上! 可下一秒,腿骨剧痛,那感觉就像蹬在了石柱子上! 人家分毫未动,我却疼得就地打滚! 这一滚,竟避开了第二抓,也给离我最近的铁大兄弟,争取到了出手的时间。 他抡起鞭子就朝僵尸脖子抽去。 这可不是抽冰嘎的牛尾鞭,而是我娘取美女蛇皮做成的赶神鞭,它抽人或许没啥特殊效果,可一旦抽在邪祟身上,通常都能给它们留下一个毕生难忘的烙印! 啪! 不愧是想当大神的二神,出手就是凌厉,一鞭挥出,不偏不倚的抽在她脖子中间! 可下一秒,我俩都有点傻眼。 素来无往不利的赶神鞭,这回却连个印都没留下! 她只是低头瞅了一眼,便又飞身朝我扑来! 好在此时秦牧全等人也回过神来,抡起家伙上来救驾了! 铁锹、耙子、大关刀,高高扬起,齐齐落下! 嘭啪一通乱响,所有家伙什儿全都招呼在她身上,可即便是寒光闪闪的大关刀,都没能伤及她的皮肉,就像砍在生铁上一般,火星四溅! 她手臂一轮,便将所有人都震翻在地,紧接着一声低吼,利爪直奔我咽喉而来。 虽然我身子软的像面条,可仗着眼睛的古怪,我又抢先一步躲了开去。 这一刻,我特么居然有点兴奋! 要搁体力充沛的时候,能有这样的眼力,那老子是不是连子弹都能躲开? 刚想到子弹,就听轰的一声爆响,门口火光一闪,吓得我脑袋一缩,抱头就滚! 转头再看,就见村长去而复返,正端着猎枪猛轰叶瑶! 可是,这老货居然在笑? 一边开枪一边笑? 卧槽,都啥节骨眼了,他还有心思笑! 没等我细看,枪口又爆出一团烈焰,子弹噗嗤一下正打进叶瑶的血盆大口之中! 这一枪要是打在常人身上,半个脑袋就没了,可叶瑶竟然只是退了半步,扭了扭脖子,便又恢复如常,转头就恶狠狠的盯上了村长!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村长身后涌进来一群民兵,一个个全都端着枪! 这下她终于心生忌惮,低吼一声,身形拔地而起,像个坐地炮一般直冲棚顶! 轰隆一声,房顶竟被她撞出个井口大的窟窿! 枪响的同时,她已经破空而去,完全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仰头看着棚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最先回过神,忍不住大吼:“别特么瞅了,谁拉我一把啊,地上拔凉!” 铁骡子这才反应过来,连拉带拽的把我弄回了椅子上。 直到此刻,我心里还止不住的突突,想不到她不光懂得灯下黑的道道,还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埋伏在纸人之中找机会偷袭,要不是老子火眼金睛,仅凭这一下,就得交待在这里,也怪我太大意,怎么就忘了,她最恨的那个人,八成就是我啊! 连吸了几口大气,我才勉强定下了心神。 转头见不少人还在发愣,不禁气急败坏的咆哮:“瞅啥呢,追啊!”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吆喝着追了出去。 村长也想去追,却被我叫住了。 “老秦叔,你就先别去了,这东西狡猾的很,我怕她再杀个回马枪!” “哦哦,对对对,牧全,快护着点富贵儿,别让那东西钻了空子。” 他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好悬,就差那么一点,亏得你够机灵!” 可这话落在我耳中,怎么听都像是:“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差点就要了你的小命!” 我心中疑云大起,难不成,他故意把我抬到这里,是为了送我上路? 第五十七章 风起靠山 可要说他是故意的,又根本说不通。 我死了对他有啥好处? 再说了,他要是早知道僵尸埋伏在此,怎么敢跟我一起进来? 而且他先一步离开都是我的安排,要是明知危险,他还敢把他儿子留在我身边? 面对僵尸,没人敢冒这样的险,最重要的是,他也没理由这么干! 但他刚才分明笑了! 他到底在笑啥? 这些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没等我问出口,却见他又忍不住笑了! “没看出来,我大侄子连懒驴打滚的功夫,都练的这么精湛!” 我听得直翻白眼,敢情这老货是在笑话我满地打滚、狼狈不堪? 都这节骨眼了,他还真有闲心! 虽然,我滚得确实流畅了那么一点…… “我说村长大人,您老正经点成不,那叶瑶不光是僵尸,还是个兽面,您还有心情看我笑话,就不怕笑得太猛,再扯着蛋?” 他闻言把脸一板,指着其他人呵斥:“对,富贵说的对,严肃,都特么给我严肃点!” “噗……” 别人本来没心情笑,可被他这么一整,全笑了! 笑够了,他才想起正事:“呃…你说那叫什么?什么面?” 我咬牙重重咳嗽一声:“兽面,兽面僵尸!” 所谓兽面僵尸,通常是被兽类窜了气才尸变的,也可能是尸变之初,吸了兽类精气,沾染了兽性,一旦发狂就变得非人非兽,既有心智,又出奇的猛恶,比起纯粹的僵尸,兽面要难对付得多。 但兽面僵尸通常都是猫脸,猫这种东西一向我行我素,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它都不放在眼里,只有它们才敢肆无忌惮的接近尸体。而叶瑶那张脸却更像恶犬,要不是有恶狗偷食尸体被她窜了气,那很可能就与狗头穴有关了。 我心念一转:“刘家的狗呢?” 村长皱眉看向何大拿,他正是最先闯进刘家的人。 何大拿却摇晃着他那颗簸箕脑袋:“没见着,始终没见着!” 我这才想起,那天我砸她家玻璃时就没听见狗叫,要不是被关在后屋,就是早没了。 “骡子,你去后屋看看!” 铁骡子依言而去,村长此时却有些着急了。 “找那玩意儿干啥,我去看看他们追上了没,万一那东西被逼急了……” 不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了他:“他们追不上的,我让他们去追,只是想把她赶出村去。放心,她不会跟他们拼命,她比谁都清楚,万一被缠住,那就是她的死期!” 几句话工夫,铁骡子去而复返,手里果然拎着一只死狗。 我端详了一下,见这条黑狗体格壮硕,浑身上下没有外伤,但皮毛干涩,一撸直掉毛,撬开狗嘴,牙齿俱在,明显不是老死的。 我高兴的连连点头:“皮扒下来,我有用!” 村长虽不知就里,但还是派人照做了。 收起狗皮,烧了纸人,村长带何大拿取了礼金,让他抓紧去请人。 而我们一行人则由村长领头,直奔垦荒队。 远远就看见垦荒队那个院子灯火通明,门口有两个人在站岗,其中一个,正是白天跟在吴刚身边的小年轻。 没想到的是,这小子明明认出了我们,居然还把手里的红缨枪一横,高声呵斥起来。 “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村长上前笑道:“小同志,吴队长在吗?我们找他……” 他冷冷的打断了村长:“队长在养伤,没工夫跟你们闲聊,请回吧!” 见他这副腔调,我们不禁面面相觑,都闹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们一帮人明火执仗的冲过来,让他生出了误会? 我示意众人抬我上前:“兄弟,别误会,我们有要紧事儿跟吴队长商量。” 虽然不知道吴刚都做了什么安排,又是怎么和他们说的,但就算别人不知道内情,这小子肯定是知道的,毕竟我跟吴刚商议的时候,他可是一直都在旁边。 他打量了我两眼,见我被人抬着,他有些意外,又透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讥讽。 “谁是你兄弟,王富贵我警告你,我们就是在执行队长的命令,赶紧走,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们不客气!” “哟呵!”我忍不住就乐了,斜眼上下打量着他。 他被看得直发毛:“你看什么看!” 我笑问:“问你个事儿,褚先明没事吧?” “托你的福,他好得很!” “那就奇了怪了。”我一脸纳闷,抬手开始掐算。 他喝问:“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特么就是奇怪啊,你要不是被褚先明上了身,哪儿来的心气儿,在这儿跟我们逼逼赖赖?” “你……” “你什么你,上一个这么跟我咋呼的,现在就搁里边躺着呢,你要不想当下一个,就赶紧给我滚边儿拉去,好狗不挡道没听过吗?” 我这边话一出口,铁骡子和秦牧全都迎上前,把他们往一边推。 就在他们拉扯之时,屋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小谢、建军,你们先让开。” 众人停手,循声看去,屋里走出二人,为首的是个年近不惑的男子,长方脸、大背头,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穿了身藏蓝中山装,笑着走了过来,但并没理会我,而是越过我,向村长伸出了手:“老秦同志,辛苦你们了。” 村长一愣,下意识的跟他握了握手:“你是……” “怎么,不记得了?呵呵,也难怪,我这个大众脸…” 村长面露恍然:“你是柳元青柳同志吧,哎呀,瞧我这记性。” 事实上不光村长,我也刚想起此人,他也是垦荒队的一员,而且是年纪最长的一个,只不过之前他穿的是黄军装,头发也没被牛犊子舔过,如今这么一换装,还真打了眼。 他呵呵笑道:“老秦同志,事情是这样的,吴队长和贺副队长都在养病,就暂时把队里的事情呢,交由我代管,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他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让我皱起了眉头。 养伤就养伤,说什么养病?而且中午我来时,吴刚伤势已经见好,没理由伤重的时候不换人,现在伤势好转了却换人代管? 难不成,吴刚出了什么事? 垦荒队的事本来跟我没关系,可这节骨眼上他们整这么一出儿,岂不是眼瞅着要把事情往坏菜了整吗? 第五十八章 波诡云谲 此时天色已晚,再加上本就波诡云谲的天气,整个村子都已笼罩在黑暗之中。 风雷声隐隐从天边传来,不时闪过的电光,映得一张张面孔时明时暗,场中一时无人开口,只剩手中的火把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村长毕竟是老油条,当即堆起笑脸,双手握住柳元青的手用力晃了晃:“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柳队长肯临危受命,这份担当着实让人敬佩。” 柳元青一摆手:“哎,话不是这样说,我算什么队长,只是临时代管,代管!” 听他把代管二字咬的极重,村长也没再奉承:“不瞒柳队长,这两天村里实在不太平,我们也是担心同志们的安全,想着来看看你们有没有需要,村里一定鼎力相助!” 柳元青这次却没再纠正什么:“我代表垦荒队全体,感谢老乡们的盛情……” 话到一半,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至于帮助嘛,就不用了!” 村长以为他在谦让,还想再劝。 孰料柳元青不咸不淡的整出一句:“自卫能力我们还是有的,不劳你们费心!” 好家伙,一句话把村长给怼得没了词儿,只得干笑连连。 一边的秦牧全来气了,上前拉住村长就要走:“我们可是一片好心,你们不用就拉倒,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僵尸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闹出人命来,你们可别后悔!” 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秦牧全这话,其实说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上赶着来帮忙,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换做是谁,谁心里也不可能舒坦了! 可柳元青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冷看了一眼秦牧全,重重的哼了一声! “妖言惑众!” 这四个字一出,众人不禁哗然! 村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话是说给秦牧全听的,可打的是谁的脸? 柳元青却仿若不觉,转而一脸严肃的扫视众人,他这么一看,吵嚷声顿时平息下来。 “老乡们,不要迷信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有些心怀叵测的人,专门利用大家的淳朴善良来造谣生事,假借妖邪之说来蛊惑人心……” “啊!” 他正说到慷慨激昂处,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好!快,西屋!” 我抬手一指,铁骡子一把将身前的小谢扒拉到一边,抬脚就奔西屋冲去。 村长等人也一拥而上,我被人抬着紧跟其后。 柳元青等人拦不住我们,只能气得跳脚大骂,跟在后边徒劳的大呼小叫。 铁骡子一脚射开屋门,屋里的情况却有些出人意料。 只见褚先明窝在被子里,被子下的手似乎正紧抓着童画不放,童画半个身子歪倒在床头,衣服已经被扯开了半边,小脸涨得通红,床边还散落着脸盆、毛巾,一看就知道是褚先明想趁童画照顾他的时候,毛手毛脚的占人家小姑娘便宜! 可他似乎没想到童画会尖叫,更没想到这一声尖叫,足足招来了好几十号子人! “褚先明你干特么啥,撒开你那狗爪子!” 铁骡子上去就是一枪托,狠狠砸在褚先明肩膀上,疼得他抱着膀子哀嚎起来。 柳元青等人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发懵,眼看着衣衫不整的童画,像个受惊的小猫似的缩到屋子一角大哭不止,他们更加束手无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处置。 我趁机让人把我抬到床前,看着面无人色的褚先明,忍不住露出一丝阴笑。 “行啊老褚,刚死里逃生就色心再起,够爷们,真本色!” “你胡说……” 他下意识的咆哮起来,可睁眼看清楚是我,立刻惊得变了调调:“啊…救命、救命,谁让他进来的,把他拖出去,让他滚啊!” 褚先明几乎崩溃,语无伦次的嚎叫起来,那动静比童话还娘们。 刚才拦路的小谢二人见状上来就要撵我。 我转头一个冷眼:“我能把人救回来,就能把他送走,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二人脚步全都一顿,显然对我的事迹早有耳闻,嘴上吵着不信,心里却在忌惮! 我忍不住冷笑:“现在我有点事儿要问他,问明白了我就走,谁要是横八竖档的让我问不痛快,那就别怪我不讲道理了。” 小谢他们拿捏不定,只好转头看向柳元青。 可柳元青又能怎样? 我此时已经身在屋内,再加上人多势众,别说他柳元青,柳川治来了也没用! 我转头盯住褚先明:“老褚啊,我就问一句,你说清楚了,我立马就走,咋样?” 褚先明虽然还是一副惊恐万状的德行,却没再尖叫,明显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我附身过去:“我就想知道,我和你铁哥的底儿,刘秀是咋知道那么清楚的?” 没错,刘秀确实是我们的熟人,可他蛰伏了那么久,不可能刚一出山,就把我和铁骡子的近况摸得一清二楚,除非,有人把我俩给卖了! 这也正是我想问王友的问题,不过既然适逢其会,先问褚先明也是一样。 如我所料,褚先明一听这话,立马脸色大变,又像个疯子似的扯着脖子嚎叫起来。 我瞥了他一眼,重新躺回了椅子里。 不用再问了,他这装疯卖傻的举动已经给了我答案。 这一刻,我是真动了杀心。 不管有啥仇怨,你要是当面锣对面鼓的跟我干,那都没毛病,毕竟咱们都是人。 可明知对方是邪祟,你还把我俩的老底卖给它,这就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了! 搁过去,这叫汉奸,放在玄门,这就叫人奸! 这特么不是犯了忌,是犯了天条! 而且我怀疑,他们垦荒队之所以态度大变,甚至吴刚的病退,柳元青的上位,都与这人奸脱不了干系,毕竟这些变故,都是打他被送回来之后发生的! 这不可能是巧合! 褚先明,你给老子等着,这笔账,咱俩没完! 我转念的工夫,那个叫小谢的得了柳元青眼色,又上来吼我。 “你问完了么,问完了赶紧滚,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我笑了笑,心知要是现在提出想见吴刚,他们绝不会同意,于是目光落在了童画身上:“童家妹子,别哭了,要不,我们送你回老鹿家歇歇?” 虽然觉得她被色的事必有蹊跷,但以童画跟我的关系,我这么问就等于在赌。 赌她是吴刚的铁杆,赌眼下这局面,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如果她肯跟我们走,那么垦荒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应该就都清楚了。 可没等童画应声,小谢竟猛的横插一步,拦在了我们中间:“她不能跟你们走!”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 看来实际情况,比我想的更糟啊! 第五十九章 雪上加霜 他这话刚刚出口,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妥,紧忙又补上一句:“她是我们队的人,轮不到你们管,怎么安排她是我们自己的事!” “怎么安排?继续给褚先明当丫环,好让他接着耍流氓?” 我不屑的回了他一句。 没等他再说话,童画就先开了口:“好,我回去。” 柳元青等人全都一愣,小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能说什么?人家小姑娘刚受了委屈,回家歇歇有什么不妥? 我登时眉开眼笑:“那快走吧,紧赶两步回去还能吃上口热乎饭。” 小谢身子一动,还想拦阻,却被柳元青按住了肩膀。 很明显,与留下童画相比,他更希望我赶紧滚蛋。 我示意铁骡子他们迎上去,把童画护在中间往外走。 眼瞅着就要出屋了,柳元青突然咳嗽一声:“童画啊……” 童画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柳元青意味深长的道:“要休息就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回来再说,明白吗?” 我回头瞅着他笑了笑,心说,老碧灯,你等着,用不着明天。 众人出了院门,村长立马就冲他小徒弟一摆头,他小徒弟高超是村里的民兵队长,此时给他眼色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他带人把垦荒队的院子围了。 我连忙拦住了他:“找两个人偷摸的盯着就行,人多容易坏事。” 村长看了看乌云笼罩下那黑沉沉的院子,便点头答应下来。 刚转了个弯,童画就急切的抓住我胳膊想说什么,我抬手止住了她。 我没带她回鹿家,而是就近去了村部。 一进村部,我就支开了不相干的人,然后和村长一起往她对面一坐:“咱不能白便宜姓褚的那小子,快说吧,有啥事儿这么着急,非得牺牲色相。” 童画俏脸一红,捧着茶缸子的手紧了紧,可紧接着眼泪就淌下来了。 “咋了?烫着手了?”我调笑着,想让她放松点。 可她的眼泪却像开闸了似的,怎么都止不住了,更咽着道:“吴队长…死了……” 这话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村长手里的大茶缸子都翻了。 在我的追问下,总算弄清了状况,事情简直跟我掐算的一模一样! 我们晌午从垦荒队离开之后,吴刚就集合人手商量布防,可因为这事,他们居然吵了起来,很多人都和小谢一样,觉得吴刚他们被我给骗了,什么黄皮子、僵尸,根本就不存在,都是我鼓捣出来骗人的东西! 本来吵吵两句也没什么,可就在这节骨眼上,褚先明被人给抬回来了! 这一下他们就炸了窝,说我害死了叶瑶还不够,现在又对褚先明下了手! 更要命的是,关键时刻,褚先明居然醒了,也不知是听到了众人的议论,还是本就有心诬陷我,就坡下驴的说我使邪法,害死了叶瑶,也害惨了他! 如果他只说我对他打击报复,那也就罢了,可他却硬生生把这事拔出个新高度,说我和村长串通一气,害他们俩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就是阻挠开荒! 这话一出,可把吴刚气坏了! 他本就连伤带病,再让褚先明这么一搅和,气得当场就倒了下去! 柳元青他们立马就把吴刚抬走了。 不知他们是怎么抢救的,转过头就说吴刚没了,临终嘱咐柳元青暂代队长之位,还想方设法的把童画他们给圈禁起来,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听到这儿,我啥都明白了,垦荒队这个雷埋了不是一两天了,只不过才炸开罢了。 显然他们早就意见不合,但平时有吴刚他们强势弹压,那些人翻不起什么浪花,如今他和贺国梁都身受重伤,才给了其他人兴风作浪的机会。 现在我就算心里再有气,也不能袖手不管了,即使不冲着吴刚他们,我也不能眼瞅着柳元青这帮人成了气候,再让他们狠狠咬上我一口! 看童画哭得梨花带雨,我不禁有点心烦,摆了摆手:“行了,哭顶事么,赶紧想想怎么能把吴刚救出来才是真的!” 童画哭声一顿:“啊?怎么救?他死了啊……” 一句话没说完,她又哭上了。 我忍不住呵斥:“别哭了,雷泽之坎没那么容易过,要是能一死了之还好了呢!” 她不由得面露惊疑,可我没心情跟她解释那么多,以我的估算,吴刚确实不会那么容易死,多半是柳元青等人假传圣旨,怕就怕,有人趁他半死不活的时候下黑手! 我不清楚柳元青有没有那个胆子,但要是换成我,铁了心想夺权的话,永绝后患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知不知道吴刚被关在哪里?” 童画闻言精神大振,也顾不上哭了,连连点头:“知道,就在他宿舍!” 我回想了一下那间屋子的位置,心里已有了盘算:“房前屋后有几个看守?” 她茫然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队长出事之后,他们就把我送去照看褚大哥了。” 我翻了个白眼,还褚大哥呢,就这脑子,能想到借褚先明脱身,应该也是极限了。 心急之下,我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骡子,去拿药箱,赶紧的。” 我担心的是,雷泽之坎万一没应在叶瑶身上,而应在这一关,吴刚可就凶多吉少了。 可转头看到几人诧异的眼神,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好像应该差不多…还瘫着呢吧? 我尴尬的笑了笑:“不是我懒,我这不是示敌以弱么。” 其实我已经缓过点劲了,不过山轿坐着确实舒坦,多坐一会儿也不错。 转头我和村长嘀咕了几句,村长连连点头。 平时要是让他配合我胡来,他肯定不干,但现在我就算跟他说,今晚烧你家房子砸你家锅,他都得挑起大拇哥赞上一句好主意,毕竟要是真让柳元青他们得了势,回头一个阻挠开荒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铁骡子很快就拎着药箱回来了,我们俩调头又朝垦荒队摸去。 没想到的是,童画像个小尾巴似的非得跟着,怎么劝都不好使。 为免她擅自行动坏了事,我只得带上了她。 吴刚的宿舍是正房最东边的小屋,紧挨着障子,我们从东厢后边的小树林摸过去,悄悄顺着障子来到正房东侧,前后看了看,见房前屋后居然都搁了守卫! 童画有点急了,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珠子直瞅我。 我低笑道:“急啥,这说明,吴哥还活着。” 童画一怔,随即兴奋的连连点头,如果只是个死人,哪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 第六十章 阴风似浪 可旋即她又哭丧着脸,比比划划的问我咋能进去。 我笑着指了指房檐头的山墙。 山墙上端,屋顶之下有个气窗,本是留着往棚顶续锯末子隔凉的,如今正好方便了我们。其实调虎离山倒也容易,但万一他们事后起疑,进屋查看,那我们躲都没地方躲。 找了个障子缝钻进去,我把风,铁骡子早就备好了耙犁爪,甩上去勾牢靠了,单手拽着麻绳就爬进了气窗,他接上我,我俩又合力将童画也扯了上来。 我小心翼翼的扒开房顶的锯末子,把棚板撬开个缝往下看,里边乌漆麻黑的,只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个人形,分不清是谁。 任凭我运足了眼神,也没逼出火眼金睛,只得冒蒙溜了进去。 好在童话的消息准确,床躺着的正是吴刚,此时他仅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身上也没有任何铺盖,就那么直挺挺的往冰凉的床上一扔,怎么看都只是一具尸体! 我见他脸色发青,身体冰凉,紧忙探手去试他呼吸。 这一试不要紧,却把我也吓得一缩手,他竟然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 童画顿时就慌了,捂着嘴都差点哭出声来。 “闭嘴,还不到哭的时候!” 我压低了声音呵斥她,同时伸手去探吴刚脉门。 虽然仍旧没什么反应,但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不死心。 随即我就醒悟过来,屋里停尸,必有死气,哪怕是常人,都会感觉到一种异样的阴冷,就像刘寡妇他家一样。可在这间屋子里,我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银针!”我一边翻看他身体,一边朝铁骡子伸出手。 七支银针入穴,仍没有反应! 我急了,上下翻找,终于在脚底发现了古怪! 他脚心的涌泉穴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色淤痕,再看另一只脚竟然也是一样。 一只若是巧合,两只必有猫腻! 但以我的见识,却还看不出病因。 一连试了几种药,都没有起色,我不禁额头见汗,哪怕他真的没死透,这么耽搁下去也照样得完犊子。 我不禁暗暗叨咕,要是现在能请来仙儿就好了,哪怕是翠香婶子都行! 铁骡子也看出了不对劲,试着劝我:“拉倒吧,都硬了,他就这个命儿!” “命?老子偏不信命,拿狼毒来!” 说了你们可能不信,虽然我是出马的,却也是全村最不信命不信邪的,我不信吴刚这么个好人,无缘无故就会遭这样的报应! 铁骡子诧异不已:“你可别胡闹!” 我狠狠瞪他一眼:“少废话,我有数!” 不怪他迟疑,狼毒狼毒,药性如狼,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乱用。如果我用了这药还是没能把人救回来,万一被人发现我动过手脚,很可能把他的死栽到我头上。 但救人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瞪眼盯着铁骡子,他无奈的把药递了过来,我一边磨药一边让他看看外边的情况。 可他看了半天都没吭声。 我忙问他怎么了,他这才说:“好像…不对劲儿啊,你快来瞅瞅。” 我皱眉停手,将药交给童画接着磨,自己抽身来到窗前,借着窗帘缝往外看。 窗外一片寂静,那锅底似的天空好像更黑了,夜风一阵紧似一阵…… 这风…… 风头时而消散,时而又连续鼓荡,转瞬间就起三落,犹如小鬼敲鼓,邪气纵横! “别特么瞎紧张,恶月恶日将至,邪性点也算正常。” 我转头取了药粉,拿酒和开,仔细的涂抹在吴刚脚心。 没等涂完,我就松了口气,这一铺我算是搏对了,他脚掌终于有了热气。 可还没等我高兴多久,铁骡子又连连冲我招手:“不对不对,你瞅那火把!” 我不耐烦的上前再看,这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院门处插着的火把明灭不定,照理说天再怎么黑,火把也能照亮周遭一丈方圆,可此时火光就好似被什么吞噬了一样,除了那火头还红着,四边竟然一片混沌! 老话说,明光所至不生邪妄,阴风似浪必有魍魉,这阴湿之气灭火吞光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再怎么清净的地界,一旦有这样的迹象都可能招来不干不净的东西,可谓是邪祟出没的绝佳天象! 我暗骂一声卧槽,这雷泽之坎真是名不虚传! 吴刚这还只是略有起色,就招来如此晦气的天象,莫非这一劫他注定躲过不去么? “快,揉他的脚!” 我不敢有片刻耽搁,抓紧替他活血,眼下垦荒队的人可谓是毫无防备,我就算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说动他们布防,只有吴刚出面才能亡羊补牢。 虽说明晚月至中天之时,才是这个月最凶的时辰,可眼下,那些被我派去追僵尸的人仍然毫无音讯,以那兽面恶僵的奸诈,一旦甩开追兵,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 真要是被我料中,徐老仙就算肯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就只能拼了我这条贱命,保这该死的靠山村一方安宁了。 或许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抱着一个男人的臭脚丫子猛揉一通,但看看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揉得起劲的童画,我心里也就平衡了。 人家一个小姑娘都忍了,我还有啥好说的? 可今晚铁骡子就像一只遭了瘟的报丧鸟,我这边刚坐下,他就又比划着让我过去。 我强忍着弄死他的冲动凑了过去,但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别的异常。 回头正想问他,却见他拢手在耳,做了个让我细听的动作。 不必拢手,下一秒我已经听到了! “噗…噗……” 几乎是一瞬间,我后背的衣服就被冷汗打透了! 还是来了! 虽然声音很轻,每过数息才听到一声,但我敢确定,这就是那东西脚尖点地的动静! 每一次起落的间隔越久,说明她腾挪的距离越远,实力越强! 可院里的守卫毫无所觉,屋门口那两个,甚至躲到避风的地方抽烟、唠闲磕去了! 我恨得牙根发痒,却偏偏无可奈何! 他们就算死绝了我也不在乎,可要是他们都成了兽面恶僵的口粮,那东西势必道行飞涨,到那时,整个靠山村,全特么得死光! 第六十一章 借刀杀人 “咋整?”铁骡子一脸惶急的等我拿主意。 可我有啥主意? 此时我们仨不管谁冲出去示警,不但没人会信,反倒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么一耽搁的工夫,那脚步声越发近了,虽然看不到僵尸的踪迹,但风里那股子阴气却越来越盛,已经达到光凭迹象就足以断定有邪祟临门的地步了! 心急之下,我放眼四顾,目光落在棚顶垂下的麻绳上,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有了,跟我上!” 铁骡子闻言也不多问,虽然只能用单手,还是跟着我就往棚顶爬。 童画不知是害怕还是着急,说话都带了哭腔:“你俩干嘛啊,别把我自己留在这儿!” 我身子吊在半空安慰道:“没事儿啊,哥去去就回,你快接着给吴哥活血!” 说完,我一头钻进棚顶,顺着天棚匍匐向前! 正房的几间屋子是一趟房,天棚都是连在一起的,中间的两间屋子都是大屋,应该是几人合住,想唠啥都不方便,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褚先明养伤的那间西屋里。 我俩很快就摸到了最西头的屋顶上。 果然,扒开锯末子细听,屋里传来一阵沙沙声,听着像是药捻子的动静,又有点像刻意压低的磨刀声,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抠个缝偷看时,里边传来柳元青的声音。 “那虫子别人真看不出来?” 紧接着一个小年轻的声音道:“你只管做你的队长,别的用不着你操心。”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见识这玩意儿……” 那小年轻哼了哼:“僵尸你见识过?” 柳元青顿时语塞。 几句话,听得我茅塞顿开,难怪狼毒奏效,他们竟然用虫子在吴刚身上做了手脚!垦荒队里竟然还有懂得下蛊的南疆人,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不对,既然有高人,又怎会看不出真有僵尸? 要是明知有僵尸,却故意装聋作哑,那他们图啥? 正听得入神,铁骡子却拽了我一下。 我知道情势危急,再耽搁下去,就算僵尸未至,被他们发现了我俩,也是百口莫辩。 当下也顾不上说话的是什么人,我摸出火折子往的锯末子里一插,随即悄然退后。 回到东屋房顶的时候,西边屋顶已经窜起了火苗。 我俩连忙溜进屋里,再次回到窗前观察。 我知道放火这事有点过分,可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招数能让他们立刻紧张起来,我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叫醒一群装睡的人! 但只要火势一起,众人势必冲出来救火,人一扎堆,叶瑶就没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僵尸畏火,火势一大她必然有所顾忌,而村长他们看到火起也一定会尽快前来,这样就算不能逼退她,至少也能给我们争取点时间。 “着火了!快,救火啊!” 守卫的叫喊声惊动了所有人,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虽然我一直紧盯着西屋,却也只看到窜出来两、三个人,具体都有谁却分辨不清。 西屋门窗洞开,浓烟滚滚,火势看起来很急,但我并不担心火头会顺着房梁窜到我们这边来,一来救火的人多,火再猛也烧不到那个时候。再者柳元青也不会任由吴刚的“尸体”被烧掉,原因嘛,正如当初吴刚要强留叶瑶的尸首一样。 可百密必有一疏,我竟忘了,院里一旦乱起来,便会彻底掩盖僵尸的脚步声! 虽说本来也没听出她打哪边来,可至少能听出个距离,现在可好,彻底没动静了。 我慌忙四顾,见东厢房前后一片漆黑清冷,不但屋里没点灯,而且看起来半点人气都没有,我们来的时候,就是穿过房后那一小片杂木林过来的,可当时心急,加之屋里又没人气,也就没多留意。 但此时此刻,如果叶瑶没走,那里将是她最好的藏身地。 不对,垦荒队宿舍这么紧张,怎么会空着一间厢房? “童画,东厢没住人?” 童画一怔:“住了啊,本来是贺大哥和陈树锋,但他们说贺大哥需要静养,下午就让陈树峰搬出来了……” 我一听,忍不住以拳击掌:“哎呀,坏了!” “怎么了?” “又咋了?” 童、铁二人同时一惊,紧忙问我。 “怪不得这帮逼样的装聋作哑,这是要借刀杀人,闹不好,咱们都成了帮凶!” 童画虽不懂我在说啥,却不影响她着急:“啊?你什么意思,贺大哥他……” “他们明知僵尸出没,却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为的就是让僵尸找上你们!” “现在吴刚半死不活,贺国梁就成了最碍事的那个,他们故意把东厢的人都撤走,只留个下不了炕的贺国梁,不就是要拿他喂僵尸么!” 童画一脸的不敢相信,显然她的小脑袋瓜里,装不下这么多鸡鸣狗盗的伎俩。 铁骡子恍然道:“你是说,咱们这么一烧,等于替叶瑶清场了?” 我懊恼不已,狠狠拍了拍脑袋:“可不是嘛,咱们把人都引到这边来,方便了叶瑶不说,也给了柳元青他们台阶,他们忙着救火嘛,没看顾过来不就太正常了?” “都怪我,咋就忘了贺国梁的事儿呢,晌午我还去那屋看他来着,转眼就忘得死死的,要不是童画……咳!” 铁骡子叹气:“跟你没关系,今个都忙的脚打后脑勺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或许……那东西,已经被吓跑了呢?”童画也不落忍,居然开口安慰起我来。 我透过窗帘缝,死死盯着东厢:“哪有什么或许,你们看!” 两人紧忙凑过来,把我的脑袋都挤到了一边。 与西边的混乱相比,东厢安静得出奇,表面毫无异状。 可定眼细看却不难发现,房后露出的树冠,赫然出现了与风势相反的抖动! “在树上!怎么办…怎么办呐王哥!”童画声音发颤,紧紧抓住我胳膊使劲摇晃。 我也急得额头见汗,那东西也不知是顾忌火势,还是生性多疑,现在居然还在试探,可柳元青他们如果故意拖延,一旦等她摸清了虚实,落了单的贺国梁就是她下一份口粮! 第六十二章 祸水东引 “现在只能看老秦叔的了!” 我原本与村长说好,无论我这边事成与否,一个时辰之后让他带民兵过来闹事,吸引柳元青他们的注意,我们好趁乱把吴刚偷出去,哪怕救不活,我们也能借机溜走。 可眼下距离约好的时间,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只能期望他看到火起,提前来接应了。 民兵一来,这院里就再无叶瑶的立足之地。 但说归说,我还是不敢把视线从东厢上挪开。 铁骡子也急得直搓手,反倒是童画又扭身去搓揉吴刚的脚丫子,一边搓一边嘀咕,一边还不停的掉眼泪,也不知是被熏的,还是急的。 “别揉了,来不及,他们给吴哥下了蛊,狼毒是能驱虫,可也得一个时辰才能醒。” “下蛊?不可能!”童画一脸倔强,手上丝毫不停。 我真想跟她说,鬼才知道你们这帮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有变僵尸的,有里通妖邪的,现在又多了谋权害命的、下蛊害人的! 这还真是人才辈出,群英那个荟萃啊! 可看她哭得我见犹怜,我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毕竟,这些与她毫不相干。 就在我盼着叶瑶能在树梢上多迟疑一会儿的时候,那大杨树哗啦一抖,一道黑影如巨大的夜猫子一般飞跃而下,无声无息的滑进了房顶的阴影里。 我虽无火眼金睛,却也看了个真切,登时心跳加快,呼吸都粗重起来! 这一刻,我只盼自己是看花了眼才好!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雪亮的电光,照亮了天地间的一切。 虽然只是一瞬,但东厢的房脊上,那张惨白且满是蚯蚓纹的脸,还是清晰入眼! 我惊得猛退一步! 完了! 贺国梁完了! 童画和铁骡子一看我这副德行,也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铁骡子紧忙贴在窗户上细看,而童画则动作一顿,紧接着扑上来哀求:“救救贺大哥,求你了,我求你了……” 我又何尝不想救他,可对付刘秀已经耗干了我的心力,此时已是真正的有心无力了。 铁骡子应该也看到了那东西,退后几步,当场就想逞强请仙。 可他伤口早就裂了,又跟我摸进来一番折腾,如今已是强撑着一口气,再一扭肩膀,立马疼得脸皮直抽抽,哪里还跳得下去? 我强镇心神,按住了还想再试的他:“村长还没到?” 再次趴窗眺望,可惜村部方向漆黑一片,半点火光也不见。 村部离此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哪怕是后知后觉,现在也应该到了! 除非他怕坏了我的事,固执的非要等着到了时候再来。 看看铁骡子一脑门子的冷汗,再看看童画那让人揪心的神情,我深吸了一口气:“老秦叔…还真是个死心眼啊……” 说着话,我转身走到麻绳跟前:“你俩在这儿呆着,无论怎样也不准出去,听到没?” 不等他们答复,我抓着绳子窜上了天棚,反手就把绳子抽了上去,回头看了看气得直跳脚的铁骡子,我笑了笑,转身溜出了屋顶。 脚一落地,阴风就嗖嗖的直往裤管里钻,我咬牙钻出院子,顺着外侧朝东厢摸去。 我知道这是在玩命。 可一想到贺国梁是听我指派才受的伤,就实在狠不下心看着他死得悄无声息。 何况要是再让叶瑶饱餐一顿,想灭杀她就更难了。 东厢的后窗装有闸板,上了挂锁,但这种锁简直就是对我们这些二流子的羞辱,拿根发卡都能捅开,差不多粗细的铁丝也行。 捅开挂锁,我稍稍往上抬着闸板缓缓打开,免得它吱嘎出声。 借着前院投进屋里的火光一看,我就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一个满头蓬乱短发的背影,正站在屋子中央,面朝火炕,那感觉,就像你在开饭前,端详着盘子里热气腾腾的蒜泥蒸血肠,琢磨着要不要往上撒点酱油一样! 下一秒她就变了脸,一晃头,乱发狂甩,肩膀耸起,身上散发出浓重的尸气! 尽管看不到脸,但我在刘寡妇家看到的那一幕,主动在我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再一次让我遍体生寒! 来不及多想,我捡起一块石头猛的砸向窗户! 窗子啪嚓一声破了个大窟窿! 屋里那东西一回头,凶狠的盯住了我,那双血红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人都说,上辈子千百次回眸,才换来这辈子的一次擦肩而过。 可她这一次回眸,能换我八辈子的撒丫子就跑! “你瞅啥,贱人!” 我一口吐沫精准的穿过窗户上的破洞,笔直的飞向她面门! 等不及她回上一句瞅你咋地,我一扭头,撒腿就跑! 是的,你没看错,我就是跑了! 嘿嘿,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为了救人,会舍身取义,冲上去跟她拼命? 那你们可想歪了,贺国梁的小命在我这儿,顶了天,也就值一口吐沫的价儿! 当然,就算是跑,我也得跑出个英姿勃发! 我相信这一刻,我奔跑的英姿,会永远烙印在柳元青他们的心头,往后余生,他们每一次回想起来,心中都会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嗯,是的,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笔直的冲向院里那群人! “救命啊!杀人啦!” 我一边喊,一边闷头就往人堆里钻! 所有人都愣住了,或许他们连冲过来的是谁都没看清楚,可我看得真切,我要找的就是那个生俱一张大长脸,留着个大背头的老男人! 他不是跟我玩借刀杀人么,老子今儿个就还他个祸水东引! 下一秒,在人群中,我看到了那张让我心心念念,害我寻寻觅觅的脸! 我深深的看了一眼,看向那带着一丝生气、一丝埋怨,甚至还透着一丝惊喜的脸! 我张开了双臂,像拥抱久别重逢的老情人一样紧紧抱住了他,就在他还沉浸在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懵逼中时,我沉腰坐马、扭臀摆胯,狠狠将他甩向了我后边! 分别的一瞬间,他那张写满了“卧槽”的大脸,深深的刻在了我们的三生石上面! 这一刹那仿佛冻结了时间…… 第六十三章 间不容发 我早说过的,我王富贵可不是谁想要就能要得到的男人。 你看,后边那娘们追的再紧,我有正眼瞧过她吗? 我就给她送了个大礼包:一个成熟稳重,衣着得体,风度翩翩的老男人! 哎……可惜她太执着了,居然看都不看人家一眼,挥手一扒拉,把那老男人摔了个狗抢屎,然后一刻不停的朝我追来! 咋的,嫌老苞米棒子不好啃? 也行,那来个嫩的吧! 我抬手又抓向面前的一个小年轻。 没成想,这小子滑溜的紧,一侧身就闪了过去! 再想抓时,周遭的人群也终于回过神来,惊叫着作鸟兽散! 想跑?那不行啊,你们都跑了,让我上哪儿抓肉盾去? 于是我专捡人多的地方钻,一时间,大院里惊叫连连,那场面就跟小时候玩老鹰抓小鸡似的,煞是热闹,那盛况,特别的空前!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这母狗对我如此一往情深,都特么饿逼屌了,居然还挑食! 旁人她看都不看一眼,专跟在我屁股后边使劲儿的撵呐! 不过好在我也看见,有的人转身就拿着削尖的松木杆子冲了上来,这东西正是我晌午叮嘱他们做的,显然还是有人愿意相信我。 可还没等我高兴,就听到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大喊:“不准过去,都离他远点!” 我百忙之中偷眼一瞧,哟呵,都卡成这个逼样了,还有管事的心? 柳元青嘴唇子都卡豁了,门牙也不知掉没掉,血得呼啦的也看不见,可即便这样他还在那跳着脚的瞎指挥,愣是不让其他人向我这个小可怜伸出援手! 他这么一阻拦,我这边顿时险象环生。 暴怒的兽面恶僵离我只剩几步距离,我只能左躲右闪不停的换方向! 那低沉的咆哮声震得我脑瓜子嗡嗡作响,腥臭的尸气呛得我天旋地转! 可我的眼睛,依旧不见来神! 没错,我打定主意救贺国梁时,其实也是想赌这一票。 因为我发现,我这眼珠子好像只有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才会生出异变。 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是时候了啊! 还不变? 再不变你俩就等着变成后边那臭东西的小点心吧! 可能它们听到了我的呼唤,也可能是老天看不过眼,一道大雷轰隆一声劈在院门前! 身后那东西被震得猛然一顿! 而我眼前的景象,也在雷光闪烁中一阵扭曲变形,随即放缓,变慢! 我大喜过望,扭身冲她招了招手,赶在她爪子落下之前,弯腰从她腋窝下边钻了过去,然后再一次不顾一切的向柳元青张开了双臂! 老碧灯,这回看老子怎么教你做人! 但没想到的是,明明看到了我那热切的眼神,他居然仍旧镇定自若。 我顿感不妙,却不知错在哪里。 下一秒,我就明白了,在我马上冲到他跟前的一瞬间,脚下突然一空,忽悠一下,就像掉进了坑野猪的陷阱,虽说紧接着就缓了过来,可眼前的景象,却已陡然大变。 刚刚还在我眼前的人群,全都消失不见,四周浓雾重重,所见不过三尺! 卧槽,奇门阵? 据我所知,只有诸葛亮才会这种阵法,一旦深陷其中,既走不出去,也看不到阵外的人,除了跪地投降,就只剩困在这里等死的份! 不可能,柳元青要真有这本事,我刚才也近不了他的身! 这怎么一转身的工夫,他的道行就逆了天? 没等我品过味儿来,身后劲风已至! 噗嗤一下,那锋利的爪子紧贴着我的后心划过,衣服都被它扯掉半边! 尼玛,兽面还在阵中! 这特么哪是困阵,这就是个斗兽笼! 距离如此之近,我能躲过这一爪,凭的完全是运气! 可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没等我缓口气,利爪接踵而至,腰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袭来,我捂着老腰贴地猛滚,才侥幸没有肠穿肚烂! 低头一瞅,左腰被豁了个口子,鲜血顺着大腿打湿了裤管! 记着,谁要跟你说受伤的人第一时间感觉不到疼,你就替我往死里抽他! 叫他骗人!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力气、精神,连带身体里的热乎气,都随着鲜血泻了出去! 本来我就不是对手,这下更完了,想不到我居然死在一条母狗手里! 真特么不甘心呐! 眼瞅着那双青黑的爪子又朝我抓来,我一咬牙,反手掏出了棺材钉! 现在也管不了这东西到底好使不好使了,反正也跑了半天了,累了,不跑了! 借眼神之利,我抢先扬起一对棺材钉,双手齐出,不顾一切冲着她大脖根刨了下去! 想要我的命?我特么先要你死! 噗嗤! 钢钉入肉的手感传来,我不由大喜! 想不到这黑黢黢的玩意儿,竟真能破了僵尸的一身铜皮! 双钉深深刺进了她大脖根里,十字钉身简直就是天生的血槽,引得尸血狂喷! 可惜,随即腥风就扑面而来! 那狰狞的大嘴竟丝毫不受影响,狠狠朝我颈侧咬下! 我近乎本能的一抬腿,一记膝撞顶在了她裤兜子中间! 倒不是我还想垂死挣扎,只是想让她更难受一点! 此时如果豁出命去能薅她一绺头发,我都绝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只薅一根! 她动作果然一顿,被这么狠撞一下,就算不是男人也不是活人,也不耽误她舒坦! 可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顿的工夫,她身后的浓雾中突然亮起一道火光,如雷击似闪电,贯穿雾气,直轰在她后脑勺上,硬生生打得她猛然前扑,大嘴一下磕在我的肩上! 随后,我听到一声枪响,这才意识到那火光,不知是发自谁的枪管! 肩头的疼痛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那一枪把她打得使差了劲,原本凶狠的撕咬,还没来得及咬合,力道就先卸去了八分! 借着她大嘴磕下来的力道,我身子一歪,带着她一起摔向地面!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搏了! 我双手拼命一推,终于把她撑得翻向一边,我则借着余劲,连滚带爬的往后翻去。 还没等我爬起来,一连数道火光破空而至,直射她后背! 她被打得活像犯了癫痫,一颤接着一颤! 可即便这样,那尖利的爪子还是拼命向我挥来!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又摸出一支棺材钉,照准爪子就凿了下去! 嗤! 棺材钉直透她掌心,把这只爪子直接钉在了地面,一股乌黑的尸血喷溅而出,疼得她嗷的一声嘶吼,震得周遭雾气翻滚,回声不绝! 第六十四章 风云突变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兽面恶僵如豹子一般,猛的弹身而起! 或许是力道使的太寸,不但没把棺材钉拔出来,爪子反而沿着指缝扯成了两片! 这次她终于怵了,没再扑我,而是扭身朝雾中飞遁。 短短几息之间,由死到生,情势变化之快,弄得我好半天才回过神。 尽管浑身酸痛欲死,我却不敢松懈,捂着老腰强撑着站了起来。 没等我站稳,耳畔就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喝彩,鼓掌声! “王大仙儿牛逼!” “干的漂亮啊富贵儿!” “王家仙堂果然名不虚传!” 我苦笑,虽然这一票赌对了,眼睛的猫腻果然如我所料,但要不是那棺材钉确有奇效,打了兽面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我别说站在这接受他们的欢呼,恐怕想落个全尸都难! 可听着听着,我才发觉不对劲。 垦荒队才多少人,他们又怎么可能替我欢呼? 放眼看去,见周遭浓雾渐渐消退,整个院子都已经被全副武装的民兵包围,四面八方全是高举的火把,一排排火头在天地间铺开,将夜空也映红了半边! 院门中间,村长双手各端着一把双管短猎站在那,虽然满脸笑容,笑里却透着狰狞。 他身后四人也都手持猎枪,杀气腾腾,冒着青烟的枪口,直指我身前的僵尸。 兽面恶僵此时竟已被一张大网紧紧裹住,网纲正死死拽在小谢等人的手里! 我冷哼一声,这帮人还真是捡的一手好便宜! 我豁出这条命,才捅了她三个窟窿,人家毛都没掉一根,却摘了现成的果子! 棺材钉还插在兽面的肩颈上,黑褐色的尸血淌了满身满地,左边爪子也分了叉,看上去已无力挣扎,斜歪着身子被死死困在原地。 但还是得防着她困兽犹斗,毕竟她离我最多也不过三米。 我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可拿眼一瞟才发现,左右、身后,竟都是垦荒队的人! 他们手上抄着明晃晃的家伙,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惊惧、戒备,还有浓浓的敌意! 也对,我在阵里看不到外边,但他们却能清楚的看到里边的情形,我跟兽面贴身肉搏的凶险他们哪里体会得到,就只能看到我单凭一己之力把一只僵尸给干成了重伤! 甭管是谁,单枪匹马干翻一只兽面恶僵,恐怕都会被当成怪物吧? 难怪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敢情,是被我给吓的! 可这帮孙子拉开这样的架势,到底又想怎样? 对付兽面的时候一个个怂得像只土鸡,现在却凶神恶煞的在这装起巡山夜叉来了? 没错,我是使了招祸水东引,但只要我一口咬定那是在逃命,他们能把我怎么地? 再看村长他们,也同样满身煞气,兽面已经被抓,可他们不但没有放下枪,反而人人凶相毕露,枪口虽说指着兽面,目光却毫不遮掩的落在柳元青等人的身上! 看到这里,我心里一颤,兽面一去,双方的矛盾和火气都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原本矛盾也不至于这么快激化,可他们看到我单挑兽面的表现,肯定心有余悸,如果放我回去养伤,无异于放虎归山! 与其等我伤好了再来找他们算账,不如趁我强弩之末,把我彻底留下! 如此一来,形势就有点微妙了,我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场中的契机! 我自知伤得不轻,当然不敢乱来。 还是村长见识过风浪,稍一沉吟便大笑着开了口。 “像样啊富贵儿,单挑兽面都能拼个半斤八两,不愧是我秦隆的大侄儿,够尿性!” 他说话的同时,枪口却随声而动,不着痕迹的向左摆了摆。 哪怕他枪法再好,有我在中间,他就投鼠忌器。 我笑了,顺势就要迎过去。 可我刚一动,建军就一杆子朝我捅了过来:“不许动,退回去!” 我虽勉强避开这一捅,却只得停住了动作,心里哀叹,看来这回真要撕破脸了! 村长也是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柳元青冷笑着提高了调门:“还有必要继续演下去吗?老秦呐,大家都不是三岁孩子了,你们自导自演的这出大戏,该收场了!” 村长平时虽然敬着这些城里人三分,可一旦见了真章,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说演戏,你这队长的角儿,扮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话到一半,他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可惜假的真不了,吴刚呢,上边的通知里可没说有第二个队长,让吴刚出来跟我说话!” 只一句,就直戳柳元青的肺管子,暗里动摇他的根基。 柳元青倒也沉得住气:“不认我可以,但你要知道,现在我代表的是整个集体……” “我可以不追究你私自动员民兵围攻我们的责任,但你们村这个王富贵操巫弄蛊,三番四次使邪术暗害我们队员,到底有什么图谋,还是受了谁的唆使?” “刚才他带着这东西冲进我们院里,要不是我反应快,肯定又要造成伤亡,他为什么如此狠毒下作,你最好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对,必须说清楚!” “杀人偿命,叶瑶不能白死!” 柳元青身边那几头烂蒜纷纷附和着叫嚣起来! 以此时双方的实力来看,垦荒队处在绝对的下风,柳元青但凡还有点理智,都不该在这个时候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摆明了不惜代价也要把我留下! 娘的,还真是看得起我!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一吵吵,竟把本来奄奄一息的兽面给惊了,她突然低吼着挣扎起来,拽网纲的人被拖得一阵摇晃。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众人瞬间哑火,惊得纷纷退避! 村长看得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城里娃啊,别把没见识当成有道理,我大侄子替你们消灾解难,你们不领情不道谢,还想反咬他一口?” 说着,他骤然收起了笑脸,抬手冲着夜空就是一枪,沉闷的枪声在群山间回荡不绝!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赶紧给我放人!” 一旁的秦牧全早已按捺不住,冷冷的补上了一句:“没错,不识好歹可以,但敢动我们村里的人,这院子就特么是你们的坟地!” 第六十五章 将计就计 我听了这话,着实有点稳不住了,本来想拖延时间,因为吴刚应该快醒了! 可眼瞅着火药味越来越浓,一旦真火拼起来,就等于我把全村都带上了不归路! 正当我暗暗心急时,柳元青却口风一转,出人意料的放软了语气! “放人可以,只要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村长冷冷的问:“怎么证明?” 柳元青一指兽面:“让他亲自动手,杀了这东西!” 他身边的几人也跟着起哄:“对,要不他们就是一伙的!” “想在我们面前演苦肉计,当我们傻吗!” 柳元青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吵嚷,笑着看向了我:“怎么样?这总不算为难你了吧?” 确实,与刚才的咄咄逼人相比,他此时无论是态度,还是提出的条件都相当于做出了让步,相比之下,更容易让人接受。 可我听着,却只觉此人阴险狡诈,远超我之前的估计! 显然,刚才他那番装腔作势,都是在做铺垫,现在提出来的,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这就叫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兽面已经被擒,想杀了她看起来很简单,我只要上去补刀就行! 可万一我动手时,他们没拽住网纲呢? 烂船还有三斤钉,何况是兽面恶僵的垂死挣扎,他们控制不住也说得过去,即便村长再护犊子,也没法在这上边挑他们的毛病! 我已是强弩之末,如果轻信了柳元青,甚至怕他反悔,急匆匆就上去收拾兽面,结果一时大意,死在了自己鼓捣出来的僵尸手里,那也算罪有应得、自作自受不是吗? 死人是无法自证清白的,到那时,他就可以把吴刚、贺国梁、叶瑶的死全都扣在我头上,他不光能立功受奖,还能顺利接掌垦荒队! 我要是托词受伤,不肯动手,那就更好办了。 他定然会说,如果我肯束手就擒,接受他们的审问也可以。 一旦我落到他们手里,那还不是羊入虎口? 要想干脆点,就一刀杀了,再诬陷我畏罪潜逃! 如果想再谨慎点,就给我也下个蛊,让我主动招认罪行便是! 不论哪一种,我都必无幸理! 这特么不叫阴谋,这是阳谋啊! 现在就算我真有脱身之计也使不上了,只要我敢跑,这畏罪潜逃的罪名就坐实了! 尼玛,姓柳的上辈子是个会计吧? 没有两辈子的经验,都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出这么一手好算盘来!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叫一力降十会,也叫秀才遇到兵! 他算盘打的再好,架不住村长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笑话,你上嘴唇一碰下嘴皮儿,就想随便摆弄我家大侄儿?你算个什么东西!” 村长当场就怒了,端着枪大步向前,颇有当年单枪匹马撸黑瞎子的气势! 柳元青吃了一惊:“秦隆,你好大的胆,你最好想清楚,围攻垦荒队可是死罪!” 村长冷冷一笑:“当年鬼子进村儿时,也这么说来着!” 柳元青心慌之下,随口接了句:“然后怎么样!” 这下别说村长,连后边的民兵都听笑了。 “之后的事儿,你自己下去问它们吧!” 众人一阵哄笑,笑着笑着,枪口就全抬了起来,拉栓声咔咔响成一片! 柳元青等人心惊肉跳,不光闭上了嘴,脸上也全都没了血色! 他们之所以敢凭几把破刀片子跟数十支钢枪对峙,就是笃定村长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可这些城里人又哪知山里人的彪悍,连鹰嘴峰的胡子都不敢踏进我们村半步,可不是因为我们长的好看! 眼见火拼一触即发,我连忙冲着村长大喊了一声:“叔!” 村长皱眉停脚,瞪着眼珠子看向我。 我心里感动,嗓子不由得变了动静:“不能这样…我死死一个,你这枪一响……” “你的意思是,让我眼瞅着他们把你往死里整?” 我不知道村长是否看破了柳元青的图谋,或许只是出于猎人的本能? 深吸一口气,我咬牙道:“不就是杀个僵尸么,有你们给我压阵,我有啥好怕的!” 村长根本不理这个茬儿:“少在这耽误事儿,滚特么一边去!” 我知道他铁了心保我,但我不能让他和他身后的人,为了我担上围攻垦荒队的罪名! 我没挪步,环视了一眼众人:“各位叔伯兄弟,这些年承蒙厚爱,没早早把我给打死,我一个妥妥的丧门星能活到十八,已经造了不知多少孽债……” “我爹、我娘、桑大娘、铁蛋、二嘎、柱子,还有死在山神祭上的老少爷们……” “但是,够了!” “我欠大伙的够多了,不能再让在场的诸位,变成讣告上那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说到这,我转头对村长道:“叔,今儿个大侄儿就一句话,再信我一次行不行?” “你都这个逼样了……” 我抬起手,没让他说完:“您放心,也请各位老少爷们放心,富贵儿的命,轴着呢!” 村长见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若有所悟。 沉吟了一下,他才点了点头:“行,那你就试试,别怕,叔给你兜底!” 我扯下袖子,紧紧扎住了伤口,深吸了两口气,问柳元青:“只要我杀了这僵尸,所有的事一笔勾销,没有后账?” 柳元青非但没露出一丝奸计得逞之意,反而沉吟着打量我,不知是在称量我的能力,还是在琢磨我为什么会如此镇定。 但他终究没琢磨出什么,于是应道:“没错,如果你是清白的,没人会难为你。” “好,一言为定!” 我看了看左右两边拉网纲的四个人,拱了拱手:“几位,等下就拜托了。” 四人迟疑了一下,并没应声。 村长见状骂道:“老子最恨的就是那些狗屁能耐没有,就特么知道背后朝人捅刀子的杂种,今天谁敢给你使绊子,老子就在他脑袋顶上开俩窟窿,不信,尽管试试!” 说着,他一枪轰在柳元青脚下,土石崩飞,吓得柳元青猛退两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或许是见我已经上套,不想再节外生枝,他硬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拉网纲那几个当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网兜拽得嘎吱直响。 我笑了,缓缓从怀里掏出了那张黑狗皮…… 第六十六章 操之过急 我将黑狗皮抖开,反手在我衣襟上蹭了蹭。 衣襟上边喷溅的都是兽面的尸血。 做完这些,我看了看旁边的人:“给我个火把。” 这人既没请示柳元青,也没犹豫不决,递过火把时还低声叮嘱:“当心点!” 我点头致谢。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对柳元青言听计从,与柳元青的阴谋算计相比,我这种二话不说就是干的作风,更容易得到血性青年的认同。 此时无数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扬起火把在狗皮上一燎,青蓝色的火苗顿时窜了起来,一股焦臭味伴着升腾的黑烟直冲半空! 我甩手将它扔了出去,落地的狗皮竟如活过来一样,在蓝火中不停的扭动抽搐! 众人大感惊异,一张狗皮怎会烧成这样? 还不等他们回过神,就看到本已气息奄奄的兽面恶僵,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子一下挺得笔直,两爪捂脸,疯狂的哀嚎起来。 她爪子虽大,却没法遮住整张脸,青蓝的火焰从她的指缝间喷发而出,与那狗皮上的火焰一模一样,只是这火焰烧得更猛,几个呼吸间,就将头颅全都裹在了火焰之中! 那惨厉的场面,惊呆了所有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火烧的是怨念,黑狗的怨念! 黑狗灵窍未开,但横死也有怨念,僵尸吸尽了它的精气,却也被它最后一缕怨念所纠缠,别看它羸弱,却正是僵尸化成兽面的根源! 狗皮与兽面系出同源,气息相通,加上僵尸身受重创,压不住黑狗的怨念,我再用狗皮沾上尸血点燃,引得怨念起火,这就成了兽面的催命符! 这并不是出马家的独门绝技,而是山里故老相传的土办法,就像被疯狗咬了,便要在发病之前,杀狗取毛,化灰涂之一个道理。 凄厉的吼叫声震颤群山,火焰卷起的黑烟,裹挟着浓浓的尸臭迅速弥漫全场! 双方众人全都骇然失色,掩鼻四散,只是苦了那四个拉网纲的家伙,被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却还是咬牙紧拽着手中绳索,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我略感愕然,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柳元青并没授意他们撒手? 如果授意过,那现在也是时候了! 要说他们害怕村长的恐吓,那就太埋汰人了。 就算他们真的心存畏惧,也该更畏惧柳元青才对。 随即我就听远处响起了柳元青的叫喊:“刘琮、许海强,小心,那烟有毒!” “快走,别硬撑了,那东西已经烧死了!” “撒手啊!” 任凭柳元青喊得惊天动地,拽网纲的那四个哥们,竟无一撒手,甚至唯恐自己拽不牢靠,还把绳子都缠到了腰上,身体打着斜死命往后坠! 我又笑了。 看来柳元青这次所托非人呐! 事实毕竟胜过了蛊惑,有些人不善口舌,却终究会用脚投个站票! 一滴雨水敲在我的鼻头上,紧接着是第二滴…… 这酝酿了小半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仰头看去,头顶那近在咫尺的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隙,如黑龙过境,虚空里那闪烁的星光便是它的鳞甲,云中辗转的雷光就像它的龙须…… 不管像啥吧,反正这雨虽然刚开始下,我却觉着,已经有了那么点雨过天晴的味道。 随着哀嚎声逐渐减弱,兽面终于支撑不住,仰天倒了下去。 拽网纲的那几个哥们也彻底力竭,全都瘫在了地上。 双方众人相继围拢过来,村长当时就要上前查看,我紧忙拦住了他。 可就在我拦村长的时候,垦荒队里冲出一人,扑到了兽面身上嚎啕大哭! 我本想喊他回来,但还没等我出声,就听他扯着脖子嚎叫起来:“是叶瑶…这不是什么僵尸,是叶瑶啊,他杀了叶瑶!” 场中所有人都听得一愣。 循声看去,兽面脸上黑毛褪尽,竟真的露出了一张惨白的人脸,不是叶瑶还能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难以置信。 唯有柳元青一脸严肃的大步上前,绕着尸首踱步细看。 他这副早有准备的模样,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啊,我还是低估了他! 原来他还有一重算计,应该是在兽面死后,尸毛褪尽之时,由褚先明出面假装哭丧,实则认尸,然后一口咬定我杀的并不是僵尸,而是叶瑶本人! 只要他们说叶瑶之前并未真死,只是被我使邪术控制了,我急于脱身才对她痛下杀手,给我扣上个杀人灭口的罪名,那我还真是百口莫辩! 毕竟就在刚才,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的手! 不了解僵尸的人又哪能分辨出,我动手时叶瑶究竟是死是活? “王富贵,你还我叶瑶!” 褚先明果然抬手指着我咬牙切齿的怒吼起来! 还别说,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确实有那么几分以假乱真的意思,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怜悯者有之,愤慨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将目光投向了柳元青,等他一句评断。 柳元青会怎么评断? 不会有人以为,他会站出来为我住持公道吧? “是叶瑶的尸体没错了,看起来,应该是刚遇害不久……” 一句话,垦荒队的众人当场就炸了窝! 连刚才那些有心帮我的人,也都勃然色变,齐刷刷的转过头,对我怒目而视!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柳元青又紧忙抬手压住众人。 “大家先不要激动,要相信科学,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还要请法医来判断,我们绝不能冤枉好人……” 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转向了我,然后一字一顿:“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如此天衣无缝的算计,着实让我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了,他还不忘再加上一道保险,没有当场给我定下杀人行凶的罪名,而是做出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结论,这远比当场就下定论,更容易取信于人! 如此貌似公平的结论,也彻底的堵上了所有人的嘴,当然,这里边也包括我! 人家都替我想得这么周全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见我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眼神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得意:“王富贵,看来在查清真相之前,得委屈你在我们队里先住上几天了。” 我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貌似我真的很难逃出人家的掌心呐。 按住了当场就要翻脸的村长,我笑着点头:“算盘打的挺好,真的挺好!” 微微一顿,我又笑着问他:“只不过,你有没有觉着,操之过急了点?” 第六十七章 影分身术 柳元青冷下脸来:“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果你还要狡辩,那我就真的帮不了你了。” 我笑着摇头:“帮我就不必了,你还是先帮帮他吧。” 众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就见跪在地上的褚先明,不知何时已经被叶瑶掐住了脖子! 几乎是同时,叶瑶咧开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尖牙,朝褚先明一口咬了下去! “啊!” 褚先明抛砖引玉般的惨叫,引发了众人夫唱妇随似的惊呼! 一瞬间,人群大乱! 柳元青等人惊惶后退,其他人有的直接跌倒,有的吓趴在地,手脚并用的往后爬。 “救人,救人呐!” 柳元青反应过来,跳着脚的咆哮着,推搡跟前的队员上去救人。 可众人早都被吓丢了魂,哪还有人肯听他指挥。 他求救似的看向我们这边,但我一动不动,村长他们自然也不会动手。 其实我知道叶瑶还没死透,本来是可以救下褚先明的,是他自己断了自己的活路! 他居然抢在我开口之前,咬定我杀的是叶瑶,那种情况下我要是再冲上去杀了僵尸,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即便是现在,我们也不是见死不救,我们是有苦衷的! 我身受“重伤”,肯定有心无力对吧? 而村长他们虽然拿着枪,可现在褚先明和叶瑶抱成一团,他们也投鼠忌器对吧? 子弹不长眼,万一伤着了褚先明怎么整? 以柳元青那充满卓绝智慧和人生经验的判断方式来看,我们要是真打中了他,那很可能是我们在打着救人的名义,杀人灭口! 为了避免发生这么美丽的误会,我们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褚先明被咬中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干瘪了下去,那脸皮黑得就像风干了多少年的老陈皮。 而束手无策的柳元青,此时显然已经深刻领会到了我那句操之过急的意思,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没了把我收押的闲心,甚至连他新官上任的头把火都无心再烧了,调头就往屋里钻。 紧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人,当然也有样学样,就像之前跟着他叫嚣呼喝那样,再一次紧跟上了他的脚步,毕竟保命要紧! 可刚一转身,他们的脚步又猛然一顿! 看到迎面走来的四人,他们就像见了鬼似的,止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 童画扶着吴刚,铁骡子架着贺国梁,正缓步而来。 “你…你们……” 柳元青大惊失色,完全没了刚才那侃侃而谈的气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而一旁的小谢,更是脸色煞白的直接跌坐在地,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吴刚却并未理会柳元青等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其他惊慌失措的队员。 见到吴刚死而复生,众人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足足缓了数秒,才有人兴奋的叫了起来:“吴队,你没死?” “队长、副队长!” “吴队,你没事啊,太好了!” 不少队员顿时忘了身处险境,忍不住欢呼起来! 可吴刚却半点笑脸都没有,皱眉怒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救人!” 得他一声令下,众人精神为之一震,当即就有人捡起松木杆子冲了上去,那四个拽网纲的也奋力爬了起来,扯起网子也扑上去拼命。 叶瑶早有准备,一把将褚先明甩向人群,随即弹身而起! 此时她衣衫破烂,浑身污血,脸皮焦黑朽烂,满头短发也烧得如同过了火的杂草,只有一口煞白的尖牙,令人望而生畏! 原本她已经重伤,又被怨火烧去了兽面,只剩束手待毙的份儿了,只要把我手上剩下的这四根棺材钉用上,就能彻底结果了她! 可架不住她的老情人爱她爱得深沉,迫不及待的扑过去,舍身给她进补! 她饱饮鲜血之后元气大增,扯住扎来的杆子,猛的抡向众人,将众人砸得人仰马翻。 一击得手,她仰头嘶吼,那动静穿山裂石,声震四野! 惊人的煞气自她身上暴出,瞬间笼罩整个院子,周围顿时阴风大作、飞沙走石,离她近的,当场被震得翻了出去,远的也踉跄跌退。 这下垦荒队的众人彻底慌了,再无一人敢靠前半步。 或许是连番受挫激起了她的凶性,她索性也不逃了,那双干瘪得好似老陈皮一样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哪里,哪里就是一阵混乱! 最终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我身上。 我苦笑不已,看来自己造下的孽债,终究还得自己还! 村长见状扬起猎枪,一声大吼:“都让开!” 周遭众人惊得四散闪避,村长二话不说抬枪就打,双管短猎火舌喷吐,赤红的子弹就如同信号弹一样,狠狠招呼在叶瑶头上! 一枪响,百枪应! 连珠炮一般的枪声自四周炸响,光焰划破夜色,整个院子都被映得一片血红! 可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猛轰之下,叶瑶连连踉跄,却不肯倒,反而一步步朝我逼近! 村长连忙扯着我后退。 就在我挪脚的瞬间,叶瑶突然一扭身,朝吴刚猛扑了过去!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谁都没想到一个僵尸还会如此奸诈。 眼瞅吴刚就要应了这一劫,我再也顾不了那许多,只得暴喝:“别让她跑了!” 几乎在我出声的同时,院外一道黑影自人群中窜出,洞穿障子,后发先至,抢在叶瑶的利爪落下之前,呼啸着从她身侧一闪而过,随即速度丝毫不减的消失在夜幕中! 叶瑶飞扑的身形在吴刚身前三尺之处,骤然顿住! 这一刻,时间就像是凝滞了似的,院内院外一片死寂,只有那被撞得粉碎的障子,化作漫天木屑,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簌簌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叶瑶突然身子前倾,直挺挺的扑倒在地。 落地时,她那连乱枪都打不碎的身子,赫然拦腰而断,一摔两截! 尸身砸在地上的闷响,唤醒了懵逼中的众人,可院内院外足足百多号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点什么,全都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了我。 我脸都黑了,下意识的抹了把冷汗。 虽然明知道,只要她出手,弄死个僵尸肯定没问题,但谁能想到,居然这么利索! 现在可好,她倒是功成身退了,却留下满院子一脸懵逼的众人给我应付! 我该怎么解释? 难道说,我施展影分身之术击杀了叶瑶? “唉,我的好婶子啊,你可真是除了脑子,哪里都挺好!” 第六十八章 缘吝一面 既然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我就装糊涂,上去先踢了踢叶瑶的尸身,见她确实死透了,这才冲吴刚笑道:“吴队长没事吧?” 哪知吴刚也是一脸呆滞,就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讷讷的问:“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我顿时就尴尬了,啥东西?那特么就不是个东西! 唉,看来想把这事岔过去是行不通了。 “那是我堂上一老仙儿,本来她老人家上了岁数,腿脚都特么不利索了,没想劳动她老人家,可刚才一着急,忘了她岁数大的事儿了!” 我灵机动了好几动,才终于想出了这番说词,可话刚出口,就听屋顶一声冷哼,娇嗔含怒,而且声音出奇的脆嫩! 这动静倒是不大,可架不住周遭太安静,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吴刚若有所思的瞟了房顶一眼,很是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我脸更黑了! 她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之前她哼过我多少回,也没见她哼的这般娇柔,却捡这个节骨眼上来一出老黄瓜刷绿漆,分明就是告诉所有人她不老! 刚才在人群里看到她时,我激动得差点就冲过去来个大大的拥抱,是她自己竖指于唇叫我不要声张,显然是不想当众露了相。 可现在一提到岁数的事,她立马就啥都不管不顾了? 这天底下的娘们啊,真真让人捉摸不透,不分人畜,不分老幼,都特么捉摸不透! 我为了给她圆谎,才胡编乱造一通,可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却变了味儿。 众所周知,地马请老仙,通常都是请老仙的一缕神识上地马的身,不管是给人看事儿也好看病也罢,老仙根本不会本尊亲临。 可我这次,居然请动老仙的本尊不说,连怎么请的,什么时候请的都没人知道,什么香烛贡品,烟酒孝敬,更是一概不用,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最关键的是,这请的到底是哪位上仙? 乱枪都打不死的僵尸,居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腰斩…… 呃,不对,什么还手不还手的,也就一个照面…… 也不对,这特么连面都没照上啊! 众人的震惊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心思更是可以想见,村长紧赶几步凑了过来,低声道:“富贵儿啊,这是哪位老仙啊,屈尊驾临咱们村儿,那是咱全村儿的荣幸,要不,你把她老人家请下来,容咱们大礼拜见一番?”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她老人家平时极少露面,更不喜欢受人恭维。” “哦……”村长应声点着头,神情里透出浓浓的失望,似乎还有一丝忌惮。 “真的,她平时连我都不见!”我又解释了一句,看表情就知道,他以为我把她当成贴身的杀手锏,不肯轻易示人,所以才借故推辞。 可越解释,这老货越不信,瞅我的眼神都像在问,咋的,用不着叔了还是瞧不起人? 我只得苦笑作罢,反正说啥他都不带信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番扯淡,还扯出了意外的效果! 原本柳元青看到吴刚,虽然心神巨震,但还勉强撑着站在那里,眉眼中还带着那么点振振有词之意,应该是想趁着大庭广众的场合狡辩一番,再做最后的挣扎。 但看到刚才那一幕之后,他整个人已经瘫软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顶,明明啥也看不见,他却连嘴都哆嗦了! 我分不清他到底是后怕了还是绝望了,或许二者都有? 刚才他把我给坑进了奇门阵,差点把我害死,如今看到我的底牌,不后怕才是怪事。 而且,有这样的大仙坐镇,他的伎俩根本无从施展,要是不想被当众揭穿,他最好就此认罪伏法,否则我不介意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费尽心机的谋划了半天,闹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他看向房顶的眼神里,那浓浓的绝望也就不难理解了。 其实这会儿仰头望房顶的又何止是他,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估计他们望眼欲穿的理由也都是同一个,就是想看这位老仙一眼。 呵呵,他们不会知道,房顶上那位他们不仅见过,而且她那风姿绰约的模样,还不知撩动过他们多少人的骚心! 吴刚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紧忙叫童画帮我裹伤。 伤口虽大,好在不深,童画却愣是拿绷带给我缠出一个束腰来。 包扎妥当,又给我找了件旧军服换上,他这才笑着道:“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就又救了我一次,这个谢字看来我是说不出口了,但还是得替我这些队员们,给你行个礼。” 吴刚说着,不顾童画的拦阻,一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见他行礼,其他的垦荒队员也面露惭色,不少人也跟着一起行礼。 我知道他是谢我保全了垦荒队的众人,也就没避让。 可说实话,刚才就算我不让王翠香出手,吴刚也未必会死。 当时叶瑶已经是强弩之末,之所以扑向吴刚,看似是临死想拉个垫背的,其实也可能是想从防守最薄弱的地方突围,所以我才会喊,别让她跑了,而不是救人或者杀了她。 而且我也并不想保全所有人,尤其是柳元青和他那几个小喽啰! 吴刚甚至不用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有人上去把柳元青给绑了。 他这才走过去,抬手在柳元青脸上撒了一把什么:“你的东西,如数奉还。” 自打认识吴刚起,我就没见他怒过,此刻这冷硬的语气,显然是动了真怒。 别人不知他撒的是什么,但我清楚,那是一把死透的虫子,应该就是吴刚吐出来的蛊虫,可惜已经被狼毒尽数药死,不然倒可以试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押下去!”吴刚并未多说,想来是顾及家丑不可外扬。 可没想到,刚刚还瘫软得像头死猪一样的柳元青,一听这话,猛然一口咬向吴刚的大腿,吴刚紧忙后退,却还是被他咬住了裤管,他拼命甩头,呜呜直吼,眼珠子都红了! 众人赶紧上来拉他,可不管怎么拉扯,他死活就是不松开,反而还趁机挣脱了绳子,抱住吴刚的大腿就要把他拽倒! 众人见状,再也顾不上轻重,抡起棒子一通狠砸! 我刚想喝止,有人就一棒子砸在他后脑勺上,当场将人砸得两眼翻白,没了声息。 这一棒子就算不会要了他的命,可一时半会也别想从他嘴里问出点啥了。 我无奈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货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这个档口发起疯来,未免太过蹊跷了点! 第六十九章 暗香浮动 但此时大家都还没从僵尸的事情里缓过神来,柳元青就露出一副僵尸附体的架势,杯弓蛇影之下,没当场给他开瓢就算不错了,又怎能怪别人下手太重? 吴刚也被吓了一跳,皱眉问我:“他这是怎么了?” 我瞄了一眼柳元青的那几个同伙,见他们一个个蔫头耷脑的看不出任何端倪,也只能摇了摇头:“发疯罢了,没事。” 吴刚这才让人把他们几个都关进了屋里,又把仅剩一口气的褚先明抬了过来。 褚先明已经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大半张脸都瘪咕了下去,看上去就像老树皮一样,如果吴刚再晚一步出来,他就死透了。 即便如此,吴刚还是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任何表示。 佛陀慈悲也有金刚怒目之火,医者仁心也不救罪有应得之人。 吴刚见我无动于衷,他也什么都没说,摆头让人将褚先明抬了下去。 接下来就轮到了我们都熟悉的事,毕竟,这是我们第二次处理叶瑶的尸首了。 这一次,吴刚再没顾忌其他,让人架起柴火,浇上汽油,当众就把她给烧了个干净! 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烤得我脸皮发烫,但心里却终于踏实了。 如果这把火能早两天烧,何至于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看着升腾的黑烟,我一阵恍惚,只觉身心俱疲。 这两天我看似大出风头,可实际上几次险死还生,只捞了点虚名。 村长他们这么拼命,是为了保全村平安,垦荒队这帮人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往这深山老林里钻,肯定也有他们的目的。 自打垦荒队进了村,村里就没消停过,要说这都是巧合,那也太巧了点吧。尽管眼下还闹不清这里边到底有什么道道,但我能感觉到,这底下的水,可还深着呢。 我一个小小地马,何德何能,敢在他们中间瞎特么搅合? 现在我名也出了,路子也有了,不如及早抽身,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善后的事情很多,但我让人将烧剩的骨头渣子撒进遥河之后,就婉拒了吴刚的挽留,也谢绝了村长的好意,给吴刚和贺国梁拿了一点药之后,便请人把我抬回了自己家。 倒不是我伤得有多严重,我惦记的是,房顶上还有人在等我。 果然,我刚把帮忙的几位送走,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香风拂过,一个我日思夜想的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在灯下。 这一瞬间我竟有点窒息,几天不见,她与当初判若两人,贴身一套云纹玄衣,将曼妙的身材裹得愈发凸凹有致,秀发用一支簪花随意的倌在脑后,俊俏的瓜子脸虽有几分憔悴,可那份白皙更是让人止不住的心生怜爱, 她看着我,斜飞入鬓的秀眉里挑着一丝娇嗔,波光闪闪的凤眼中似有万语千言。 如果她不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扒我衣服,我特么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哎,婶子,别这么着急…我自己来……” 暗香浮动,灯影美人,还有那略带急促的喘息里隐约透着的芬芳…… 但凡是个男人,这工夫要是还能端得住,那都不叫个男人! 我这个手啊,不由自主的就想往高处攀! 可还没等我拿捏呢,胳膊上的嫩肉就是一阵剧痛,差点没让这母豹子给掐下块肉来! “唉哟…我滴亲婶子,我有伤…您轻点,我不动了,让你来,你来总行了吧!” “哎……你解绷带干啥,我腰上有伤,没这玩意儿绷着,动作起来多不方便!” 我还纳闷呢,就见她纤腰一扭,气呼呼的往炕沿上一坐:“皮肉伤,死不了,哼!” 我愕然愣住,好半晌,才苦笑着把纱布缠了回去:“害婶子担心了。” 见她不言语,我赶紧岔开话头:“还没问你,咋就这么巧,正好赶上你回来呢?” 她秀眉一挑:“赶巧?昨晚我就心慌的厉害,一宿没睡,今儿个傍天黑那会儿,我眼皮就一个劲儿的跳,你是不是念叨我来着?” 我心头一暖,这不还是惦记我么:“我一念叨你就有感应,这说明咱俩心有灵犀啊!” “滚,你到底怎么惹出这桩祸事的,还不跟我说说。” 我自然不会放过把她留在身边的机会,连忙添油加醋的将民兵围住垦荒队之前的事讲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那之后的事儿你都看见了,所以我说啊,人有旦夕祸福,你要是不在跟前帮我,我这小命啊,迟早得让老天给收了去!” 谁知王翠香甩却出一句让我愕然无语的话:“知道给旁人算卦,就不知道给自己算算?那吴刚命里的劫数,怕是大不过你这一劫吧?” 我这才恍然想起,之前竟忘了给自己卜上一卦! 现在回想这两天的经历,不由得有点后怕,吴刚已是雷泽之坎,那我呢? 不过,好在算是熬过去了,我嘿嘿一笑:“我命里有婶子这样的贵人,用不着算!” 这次她倒是没再挫我,内疚的说:“也怪我,要是昨晚回来就好了,你也不用遭这么多罪,我一回来就看你让人给围在当间,满身都是血,可吓死我了……” 她这副带着点自责,又透着点心疼的小模样,可把我给看傻了! 我既感动又心动,凑上前,伸手就想把她搂进怀里。 可冷不防,她香肩一耸,就把我给撞翻在炕上! 伤口抻得一阵抽搐,疼得我龇牙咧嘴。 她哎呀一声捂住小嘴,这才回过神,紧忙上来查看:“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我一把捉住她的小手,忍疼挤出笑来:“没事,大不了,婶子留下多照顾我两天。” 这回也不知她是怕抻着我,还是不忍心再挫我,居然没把手抽回去,俏脸上也浮起一丝红晕:“挺大个人,一天天就没个正形!” 虽是嗔怪,但这柔声软语着实让我心醉神迷。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模样,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 半晌,蜡烛吧嗒一声爆起个烛花,才打破了这份沉寂,她娇哼一声抽回了手:“哪用得着我照顾你,有那么多人上赶着排号呢!” 我一愣,转念间想起童画给我裹伤的事,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婶子吃醋了?” 第七十章 怅然若失 “想什么呢你,我是说,你救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怎么会放着你不管……” 我有点失望,不过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可看她一脸的言犹未尽,似乎想说的不止这些。 我凑近了笑问:“咋了,难道你还怕他们把我拐跑了不成?” 她却正色的道:“他们对你再好,你也得小心着点,我刚才盯着他们的时候,心里总有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因为啥。”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颤,想不到那个人,竟能让仙尊也心生忌惮! 王翠香确实不谙世事,但她的境界摆在那里,就像我这边遇险时念叨她几句,她就会心有所感一样,这种灵觉是不会错的,如果那个人能让她有所顾忌,他的道行就远远超过了我之前的估算。 我连忙追问:“那你能看出到底是谁,让你有这种不安的感觉么?” 她茫然摇了摇头:“都说了拿不准,反正就在被押走的那些人里。” 我皱眉不已,也罢,至少证明确实有这么个人。 无论是之前在房顶偷听到的对话,还是那个几乎让我万劫不复的奇门阵,都让我觉得柳元青不过是个被顶上前台的傀儡,真正可怕的是他背后那个精通下蛊、奇门的人。 此事我回来之前拿话点过吴刚,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但不管他怎么样,我还是明哲保身要紧,毕竟,现在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那个唆使佟狐狸害我的人还没揪出来,又多了个给刘寡妇透信的人,无论刘秀设局、柳元青反水跟此人有没有关系,仅凭他利用刘寡妇把尸变的叶瑶挖出来这事,就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冲着我来的! 此人不除,我早晚得被他害死! “婶子放心,我心里有数,再说了,有你守着我,我还有啥好担心的!” 我舔着个大脸笑嘻嘻的伸手去拉她,被她狠狠拍开! “想饿死你那几个小兄弟么,他们还在家等我呢!” 我苦着脸,可怜兮兮的道:“就不能把他们接回来么,你家房契我可给你收的好好的呢,你自己带他们也费劲,接回来,我帮你养!” 这话出口,她脸色顿时一变。 我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那不光是她的孩子,也是曹大宝仅存的骨血! 而曹大宝是她的心病,没那么容易忘! 果然,她语气不善的道:“他们是曹家的孩子,没人能给他们改姓。” 我当即拉下脸来,佯怒道:“谁?谁想给他们改姓?甭管谁,敢打几位小哥哥的主意,我第一个弄死他!” 她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就嘴儿好!” 我暗暗抹了把冷汗,嬉皮笑脸的贴了上去:“可不止,我这人好处可多了,婶子要是不信,多陪我几天就知道了。” 她脸色微红的唾了我一口:“谁管你,你又不是我啥人…再说,你已经开了雷眼,还用得着我经管?” “雷眼?你闹明白我这眼睛是咋回事了?” 她点了点头:“我这几天也跟人学了点东西,你的眼睛是不是只会在雷雨天发作?” 我无心计较她的词不达意:“对对对,不光要下雨天,而且我还没法使唤它,非得逼到份上,它才会自己显灵。” 她嗔怪道:“早就说让你学着拜灵引雷,你咋就不听劝呢,就算你天赋再好,不去学着使唤,它也不能伸手就来啊!” 我顿时恍然,这道理我当然懂,只是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我以前压根也没把它当成一门本事,又哪能想到这玩意儿还得练啊,这回记住了,婶子快教教我怎么练。” 她看我的眼神,越发古怪了些,就像看着一个捡了狗头金却拿来压酸菜缸的傻蛋。 “真不知道雷灵怎么会选中你这么个缺心眼子,我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居然不当回事儿?再说,这种本事,李姐没教你怎么练?” 她这话可是戳中我心尖尖了,我娘教过很多东西,唯独请仙、修行这方面她一点也不肯教,还说出马家修行靠的是悟性,凭的是机缘。 我对她这种说法一向不以为然,只当我家压根就没这方面法门,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觉得她请仙都是靠演,赚钱都是靠骗了。 我委屈的看着王翠香,也不说话,一副你猜对了,这回全靠你了的模样。 “李姐真没教你?” 我连连点头,露出了虚心求教的笑脸。 谁知她竟然抖起了机灵:“那她这么干肯定有她的理由,我更不能给你胡乱指点了。” 我听得这个郁闷呐,索性一头倒回炕上,望着棚顶出神。 不应该啊,以这头傻豹子的脑袋瓜,怎么能想通这么深奥的人情世故? 兴许是觉得这么拒绝我太残忍了,她扯了扯我裤腿。 “你别这样,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人是万物之灵,哪有反过来跟我们学法门的?” 老话说,小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搁在往日我也不急,可现在天天有人在暗中惦记我,我再不抓紧点,难道等下去之后找我娘讨教? 见我不吭声,她咬了半天嘴唇,才从怀里摸出一串东西:“我没法教你,也不能留下,这个就给你戴着吧,兴许,能保你个平安。” 我精神一振,坐起身接到手里一看,是一挂项链,用牛筋绳串着一些虎牙和猛兽的爪子尖,应该是经常贴身戴着,已经养得有些玉化了。 常进深山的猎人倒是也有戴虎牙的,据说上边残存的兽王之气能震慑毒虫猛兽,保猎人平安,在我们这儿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 可这串不一样,非但没有虎牙那种煞气,反而隐隐缠绕着一丝莹润的气息,托在掌心就让人感觉暖暖的,很是心安。 但我的心思都在她身上,也没太当回事:“非得走么,啥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 她低着头,像是梦呓般低声呢喃:“等孩子大点吧,咱俩兴许…还能再见面……” 话没说完,她已经站起身,袅袅婷婷的走向了房门。 我心里难受,一时没听懂这话里的深意,也错过了她脸颊上那抹桃红,只是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莫名的不舍。 这种不舍与欲望无关,是单纯的怅然若失,是发自内心的孤单。 几次想开口叫住她,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叫住她说什么?又能留住她多长时间? 第七十一章 仙尊真蜕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烛火好像也暗淡了几分。 我揉搓着手里的项链,望着已经关上的屋门呆呆的出神。 其实没从王翠香那儿学来拜灵之法我也并不觉得多遗憾,因为我已经隐隐摸到了一丝门道,无论是雷眼,还是请仙。 静下心来琢磨,这雷眼我是在雷雨里得到的,自然还要去雷雨里练,只要我在打雷时多观察,多试着睁开雷眼,慢慢就能弄懂怎么使唤它吧,毕竟熟能生巧嘛! 至于请仙,我最纠结的是,为啥对付黄大年的时候请不来仙,而这次对上刘秀,我刚唱了几句词,狐仙就来了! 思来想去,这两次唯一的差别就是,面对黄大年时我坏了规矩,理不直气不壮。 而对付刘秀,一来他作孽太深,二来我是为了自保,自然是心气通达。 咱不说玄门规矩、因果报应之类看不见摸不着的,就说平时遇到事的时候吧,理亏的一方都处处受制,何况我们这些玄子最讲究的就是顺天应人。 那次八成就是因为我理亏,所以没请来老仙,到底是不是这样,下回试试就知道了。 想通了这些,这些天心里积攒的丧气一扫而空,我兴奋的亲了一口项链,就要把它套到脖子上,可刚抬起手,屋门却突然被撞开了! 我吓了一跳,定眼一瞧,哟呵,竟是王翠香去而复返! 她俏脸通红,也不说话,就站那儿冲着我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撕了我的模样! 我一脸的错愕,满心的茫然:“婶子你这是咋了,咋又回来了呢,舍不得我?” “你能不能好好戴着那项链,别瞎捏咕行不行……” 她前半句还气势汹汹,后半句却突然收住了声,活像蚊子哼哼。 我瞅了一眼手里的项链,突然明白过来:“难不成,这都是你身上褪下来的物件?” 她就像心思被戳破的小姑娘,羞得扭腰跺脚,都不敢看我一眼:“要你管!” 我心里乐开了花,连连点头:“成,我保证,人在项链在,一定把她当成心头肉!” 她羞得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我坏笑着把项链上的虎牙含在嘴里嘬了嘬,就听院里嗯哼一声娇吟,她气急败坏的咆哮:“王富贵儿,你再嘚瑟,我跟你没完!” 听着声音远去,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这是她第一次化成人形时褪下来的真蜕,与她本尊气息相连,我揉搓它,就等于在揉搓她…… 仙尊化形的真蜕,这可是堪比雷击千年枣木剑的法器,何止能护身呐! 而且有了它,哪怕是隔着天涯海角,只要我想,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 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那算不算定情信物? 此时再想她那句孩子长大之后…怎么品,都觉着她说的并不是再见之期呢? 我美滋滋的躺在炕上琢磨着,没多久就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出奇的香,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被院里的劈柴声吵醒过来。 探头瞅了一眼,铁骡子单手轮着斧子在劈柴。 我忍不住笑了,算他有心了,还记着给神木真君报个信儿。 没错,院里那老山万灵神木真君不需要上香上供,想要谢它,就在上边劈一趟柴。 虽然我也想不通,真君为啥有这独特的癖好,居然喜欢有人在它头顶抡斧子,但我娘就这么交代的,这些年过来,连铁骡子都习惯了。 我披上衣服出了屋:“行了,咱哥俩现在可都是伤员,你再抻着伤,看谁能照顾谁?” “你现在可是大仙,还怕没人照顾?”铁骡子也不停手,反而赌气似的越劈越狠。 我一听他酸溜溜的动静就知道,这货眼瞅着当大神的图谋落了空,在这跟我耍驴呢! “下回让你请仙,行了吧?” “当真?” “屁话,赶紧进屋喝点,暖和暖和。” 我转身进屋,开了瓶二锅头,就着之前吴刚他们送来的牛肉罐头喝了起来,我俩把昨晚的各自不知道的事儿都拿出来盘了盘,说得彼此都有点后怕,好在都过去了。 酒过三巡,铁骡子喝得上了听,笑嘻嘻的道:“问你个事儿,当初郝姥姥上我身的时候,也那么威猛么?” 我也喝得差不多了,一时没听明白:“啥威猛,你说啥呢?” 他一本正经的瞪眼道:“你自个儿不知道么,收拾刘秀那会儿,你那个威猛劲儿,可把大家伙都看傻了,他们吓得把村长都拱到前边去了,你不记着了?” 我乐了:“记得,连秦牧全都没管他爹……” “对,你那会儿可真是一身煞气,威风八面呐,我就想知道,郝姥姥比起胡三太奶来,哪个更威风点?” 我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晚郝姥姥一个腚墩儿坐地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撒泼耍赖的场面,使劲咬着嘴唇才没笑出声来。 “呃,你还真别说,单论做派,姥姥还真是略胜那么一筹!” 铁骡子激动的一拍大腿:“我就说嘛,老子堂堂七尺男儿,铁打的身板,被上了身也指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我连连点头:“嗯嗯,对,你说的都对。” 就在我生怕再胡扯下去难免对老仙不敬,琢磨着咋岔开这话头时,铁骡子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唉,可惜了!” “可惜啥啊?” “可惜我七窍被捆得死死的,看不着当时的场面,我就奇怪啊,一样是请仙,为啥你被上身时啥都知道,连老仙在坐,你都能做得了他的主呢?” 我没言语,这事何止是他,连我也想弄个明白。 捆七窍,这是出马家请仙上身的特点,老仙的神识一到,会化作一缕黑烟,如绳索一般绕身而走,然后从七窍而入,落座于地马身上。 被上身时就像被黑烟捆着,所以又叫捆七窍,但实际上指的是,老仙落座之后,地马本人会五感尽失,犹如七窍被捆住一样,这才是捆七窍的正解,又叫捆死窍。 有死窍,当然就有活窍,捆活窍时几乎没有什么表象,地马也是有知觉的,看事时也能和老仙交流,共用同一个身体,但捆活窍对地马的道行要求很高! 说白了,玄门是最现实的,甭管你跟仙家的关系再怎么好,想捆活窍,最起码你得有让仙家正视的实力,要是你本人狗屁不懂,关键时刻,仙家哪有闲工夫听你指手画脚? 我如今也曾请得胡黄二仙落座,每次都是活窍,可是老仙从头到尾屁都不放一个! 这又该作何解释? 莫非,真像郝姥姥所说,我连老仙儿都克,他们生怕言多必失,话多了折寿? 第七十二章 封山种地 其实不怪铁骡子多想,他对捆活窍这事几乎一无所知。 不光是他,整个出马家,真捆过活窍的也没几个。 这世上又有几人的道行能入得了老仙的法眼,有能耐跟他们平起平坐! 江湖上那些号称能捆活窍的,十个倒有九个是指着招摇撞骗过活。 而我这种另类,究竟捆的是死窍、活窍,还是半死不活的窍,估计连我娘也答不上来,我自然也没法回答铁骡子的问题,好在吴刚等人的到来,替我解了围。 不止吴刚,贺国梁竟也坐着山轿来了,可在抬轿的人里,我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昨天还跟着柳元青鞍前马后的小谢。 此人能出现在我眼前,让我隐隐觉得有点失望。 看来垦荒队并没有迎来严格的整肃,这出闹剧,多半是以吴刚等人的妥协而收场了。 果不其然,吴刚等人绝口不提如何处理柳元青等人,甚至连一个褚字都没说。 柳元青我可以不管,但褚先明像疯狗一样咬我,这笔账可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看在吴刚送来十张崭新的大黑拾份上,我没当场翻脸,但也拒绝了垦荒队雇我做向导的提议,他们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想再拖我下水,真当我王富贵是那么好勾搭的? 眼瞅他们讪讪的离开,我只觉得意兴索然。 我能理解吴刚的难处,但对他这种和稀泥的处理方式,就是看不过去眼。 人家都想要你的命了,你特么还怀柔,还笼络,还有心既往不咎? 那不叫大度,叫妇人之仁! 铁骡子也被气得不轻,要不是我强按着,他早就火了。 即便如此,没等吴刚他们出院呢,他就在屋里破口大骂起来。 不怪他恼火,我们哥俩出死力保下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有机会跟对头卖好的! 没想到,我俩还在火头上呢,村长又来了,他老哥一个,拎着一条羊腿、二斤烧锅进了屋,看我俩都是一脸火气,他也不吱声,往炕上一坐,拿过我的缸子自斟自饮起来。 他这副做派,反倒让我俩没了脾气,干脆也不骂了,坐下一起喝。 半晌,他才笑道:“怎么着,骂也骂了,气也出了,该干的活儿是不是还得干呐?” 我歪头瞅他:“啥活儿,我俩都半残了,有啥活儿也得等我们好了再说。” 村长神秘兮兮的凑近了,低声道:“眼下就有两桩好买卖,既不用出大力,又没啥风险,香火钱还多,你们哥俩干不干?” 我和铁骡子对视一眼,同时撇了撇嘴。 哪有这样的好买卖,还一次来两桩,糊弄鬼呢? 见我俩都不以为然,村长气坏了,一拍桌子:“好你们俩个小王八羔子,不是饿的直叫唤的时候了,都学会挑肥拣瘦了!” 我记着村长救我的恩德,苦笑道:“啥买卖,您倒是说啊!” “有个害了外病的,病根已经去了,就让你给开个方子,咋样,够轻省吧?” 我一听就明白了,立马摇头。 村长急眼了:“干啥啊,跟钱过不去是吧?一个方子五块,你就说干不干吧,不干我可找徐老仙儿了,人家就在村部等着呢!” 我知道村长不是唬我,昨晚何大拿去请徐老仙,今个也该到了,而且请人家披星戴月的赶过来,要是没有个事给人家做,也不好交代。 他冒着得罪徐老仙的风险,把人家晾在村部,自己跑过来请我,一来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也清楚,一旦让徐老仙出手,就等于打了我的脸。 可这事,我就算站直了让他打,使劲打,打肿了,我也不会伸手! 村长叹了口气,给我倒了杯酒:“叔知道你心里有气儿,这事儿旁人也不敢跟你张这个嘴,也就你叔我能豁出去这张老脸来请你……” “你还是年轻,等到了叔这个岁数你就懂了,人呐,该大度的时候就得学着大度。” 我啪的一下将酒缸子拍在桌上,酒水溅了满桌满炕! “大度?我特么刚让人捅了一刀,这伤还没合口呢,你就劝我大度?” “要我怎么大度?” “难不成要我赔着笑脸儿跟你说,刀真快!手真稳!捅的真特么准?” 村长老脸一僵,可目光落在我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绷带上,最终还是苦笑了一下:“得得得,得嘞,这事儿你就当我没说!” 我气呼呼的歪过头,也不看他。 铁骡子扯了扯我:“你急啥眼,老秦叔又没逼着你去给那姓褚的治,就跟你提了一嘴,你急头白脸的给谁看呢?” 我知道自己有点过了,倒上酒冲村长一晃:“你也别怪大侄儿,我就是来气。” 说完,杯中酒一口闷了,这口气才算捋顺了点。 村长笑了:“我怪你啥,你以为我不知道垦荒队那帮人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接着,他叹息道:“你叔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我要是不跟他们周旋,难道让你去?让他去?还是谁都不去,任他们在咱们村胡作非为?” 他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就多少有点变味了。 我不禁想起昨晚,他们荷枪实弹的围了垦荒队的事。 他们是为了救我没错,但谁又能保证,村长没有借机跟垦荒队翻脸的心? 不是我背恩忘义,实在是昨晚他们摆出的架势大到让人生疑,我虽自负,也不敢说自己就配得上如此兴师动众的阵仗! “难为您了,您能不能给透个底儿,他们来这儿到底想干嘛啊?”我试探着问道。 村长眉心浮起一丝戾气:“收枪,封山,让咱们都去种地!” “啊?”我和铁骡子同时惊呼出声。 “让咱们学下冈村那样,全都去土里刨食?” “那特么是人过的日子么?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没有收成全看天!” “且不说咱村一共就那几条垄沟,就算有地,咱也没那个明白人啊!” 村长冷笑起来:“人家管你那个?我还告诉你,别以为不是猎户就没事了,到时候,你俩也得去!” 第七十三章 千金贵子 我和铁骡子面面相觑,一时都有点接受不了这个雷。 要知道,靠山村一百多户人家,有八成都是猎户,打清初至今十几代人,靠山吃山几百年,祖传一身打猎的手艺几乎已经玩出了花来! 现在让他们别打猎了,都去种地,就像拔了老虎的爪牙,养起来当猫咪! 老话说,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他们要真这么干,就不止是断财路,而是要把猎户们连根拔起! 更何况,有下冈村的例子在那摆着,谁会放着滋润的小日子不过,甘心去啃烂泥? 我听着有点半信半疑,可铁骡子已经忍不住怒道:“他们想的美!” 村长抬手按了按,示意铁骡子稍安勿躁:“这事儿我就跟你俩说了,跟牧全都没透过,你俩可得把嘴给我闭严喽,听见没!” 我点头:“嗯,这要是传出去,全村都得炸窝,想出对策之前,还是别声张的好。” 村长一脸愁容,又猛灌了两口酒:“所以我说啊,人呐,得着眼大局,有时候还要学会忍一时之气。” 我心里一动:“您打算怎么跟他们干?” 村长笑了笑:“别瞎打听,叔给你安排个事儿干,这第三组的组长空着好些日子了,你把这摊子接过去。” 靠山村的户籍分为三组,每组三、四十户人家,组长也是村委委员,平时负责传达一下村部的指示,组织一下生产生活,村民有啥问题也都是通过组长反应到村部去。 我们村离乡里远,也没有派出所,所以组长还得管着邻里矛盾,大病小灾等等一大堆烂眼子事,最主要的是,还兼着民兵排长的职! “我?我不行,就我这奏性,人家能服我才怪!”我想都不想就打算推辞。 “不服你?哈哈,别说一个三组,全村都算上,现在哪个不服你?” 我愕然无语。 “咋的,现在有路子了,看不上组长那点工资了?” “那倒不是……” “不是就行,就这么定了,回头去村部办个手续,往后你也按月领工资,别瞧不上这三、五块钱,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还旱涝保收呢!” 我还想推脱,哪知他起身就走,根本不给我争辩的机会。 眼瞅他都出屋了,我赶紧撵了两步:“叔,还有一桩买卖你还没说呢!” 他哈哈大笑着回了句:“另一桩等你伤好点再说,放心,跑不了你的。” 我耷拉着脑袋坐了回去,铁骡子见状笑道:“这是咋了,当官了还哭丧着脸?” 我哼了一声,没跟他解释什么。 有一点他没说错,组长还真是个官,听着好像狗屁不是,可实际上权力却不小,不仅管着一个排三十来号民兵,猎队上山时,出勤的名单也都归组长定夺。 但我就是觉得不妥。 垦荒队想聘我做向导,村长紧接着就来给我安排个组长,这分明就是在逼着我站队! 现在想来,他先拿褚先明刺激我,又把垦荒队的秘密都跟我说了,全是在给最后这一哆嗦做铺垫,无非就是让我推脱不得啊。 话到这个份上,我再推拒,就等于摆明了要跟村里作对,颇有点不识好歹的味道了。 眼下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过上了有生以来最逍遥的日子,闲来无事,就盼着打雷下雨,可谁知这本该雨水连绵的六月天,竟太阳高照了十来天,天上飘朵云彩都瞧着稀罕。 百无聊赖之下,我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养膘。 不过我还是听说了两件事。 一个是本来已经排练得差不多的联欢会黄了,也没说具体因为啥。 二一个,吴刚居然带队上山了,相中了村西南那片土岗子,说是那里地势高,既省去了伐木开荒的麻烦,也免得开出的地被雨水涝了。 我不太相信吴刚会撅了猎户的根,但眼瞅人家积极到带伤上阵,我想不信都难。 就在我留意着垦荒队的时候,村里却又出了事,这天半夜,我睡得正香,就被一阵急似报丧的敲门声吵醒,听院外人声吵嚷,好像来了不少人。 我披上衣服开了门,瞅见一群男女老少围在门口,刘嫂抱着个孩子,急得直打转,见我出来,她一把就将孩子塞进我怀里。 “富贵儿,快,快看看俺家栓柱儿这是咋地了!” 我皱眉看了看,见孩子脸皮青紫,眼睛紧闭着,两腮鼓得像蛤蟆一样,嘴里还不停的哼哼着,怎么摇晃都不睁眼。 “别急,刘嫂、刘哥,进屋说吧。” 刘嫂本名郑桂芬,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他男人刘磊是村委二组的组长,栓柱是他俩的独子,今年才七岁,平时这孩子让他俩给惯得无法无天,属于狗见了都烦的那种人。 我抱着孩子回屋,把他放在炕上,拿酒涂在孩子额头和太阳穴,开始给他揉搓。 “啥时候发现孩子闹毛病的,在那之前他吃了啥喝了啥,没吃没喝的话都干了啥!” 我一边给他揉搓一边问道。 刘嫂已经急得没了主意,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刘磊镇定些:“晚上吃的韭菜炒鸡蛋,孩子贪嘴可能多吃了点,吃完饭这小子就跑出去疯,直到九点多钟才回来……” “上哪儿疯去了,回来之后啥样?” 刘磊跟他媳妇对视了一眼,还没开口,孩子奶奶就不耐烦的吵吵:“问这些啥用啊,赶紧给俺孙子治啊,唉哟我地大孙儿哎……” 我瞥了她一眼:“不相干的,都出去,拿我这儿当庙会逛呢?” 他奶奶一听就炸了,上来就要拽我:“王富贵儿你啥意思,谁不相干,谁是……” 刘磊紧忙把她拉开,跟我赔笑:“我娘是急懵了,兄弟别见怪,孩子还能上哪儿疯,也就房前屋后,玩累了,他奶奶就哄他睡觉,哪成想睡到半夜就这样了!” 我没再追问,就他这德行,问也问不出啥来。 可揉了半天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就知道事情有点麻烦了,给他翻了个身,一捋后脖子,上边的软毛都随着手掌竖了起来! “不太好,我请老仙儿来问问吧。不相干的,出去!”我沉着脸下了逐客令。 本来我说的是后边那些人,谁知他奶奶又接话:“我大孙儿在这儿呢,我哪儿也不去,我要是出去了,谁知道你咋摆楞我大孙儿!” 我最恨这种求人还不忘端着架子的蠢货,索性就抱起胳膊往炕头一坐。 “你这大孙儿太金贵,我看不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第七十四章 讨债童子 刘家这老太太仗着儿子、儿媳都是村里的干部,向来眼高于顶,一天天专横跋扈的,打街坊骂邻居的事可没少干,而且看谁都像贼。 我不得志的时候,打她家门口路过,她都能拎着个笤帚像撵野狗似的撵我两条街,哪怕我远远的绕着走,她瞅见了都得狠狠吐口吐沫! 现在都求到我门上了,她还跟老地主使唤长工似的在那吆五喝六,我岂会惯她这种臭毛病! 刘磊一看这架势,赶紧把刘老太太等人往外推,吵吵闹闹半天,屋里才算清净了。 他又堆着笑冲我打躬作揖,一口一个大仙,叫得亲热至极。 刘嫂也不说话,就是跪在孩子身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虽然看不上刘磊,但刘嫂平时对我不错,我也不能眼瞅着她哭得闭过气去。 铁骡子不在,但我也习惯了这种没有二神的场面,当即唱起神调请老仙,没多大工夫,老仙便在我身上落了座。 本来我看刘栓柱这副模样,以为没多大事,也就是受了惊吓,丢个魂啥的。 可没成想睁眼一瞧,还发现了更大的问题! 这孩子三魂七魄俱在,可脑瓜顶上却透出丝丝缕缕的黑气,汇聚成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缓缓旋转着,反过来不断抽吸着身子里为数不多的精气,供养着花苞。 我倒吸一口凉气,童子命! 怪不得他打小就那么能折腾,不是作妖就是惹祸的,原来竟是个讨债童子! 这孩子……留不住了啊! 我仔细瞅了孩子两眼,说实话,模样还挺俊,要真是就这么没了,刘嫂还不得哭死? 刘磊见我不言语,紧忙递上根烟来:“老仙儿抽烟,咱不着急,您给瞧仔细点。” 我接过烟,他立马掏出个油光锃亮的打火机,噗嗤一下打着了火。 我忍不住瞄了一眼,纯铜烧油的,还真是个稀罕玩意儿。 就这一眼,他顺手就把打火机揣我兜里了:“一点心意,您老笑纳,等完事了,我们两口子还有孝敬!” 按理说,他这么会来事,搁谁谁都喜欢,可我回手就把打火机给他扔了回去。 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看起来谦卑、恭谨,遇上谁都点头哈腰、低声下气的,可你一旦满足不了他,或者给了他落井下石的机会,他脸翻得比谁都快,下手比谁都狠! 我一口把烟嘬到了根,烟屁股往地上一扔,搁脚尖碾灭:“这孩子还有救。” 刘家两口子闻言大喜,连连作揖道谢。 但我话锋一转:“别急着谢,救是能救,可有一样得说在头里,这可是个要账鬼!” 两人都是一怔,忙问我这话啥意思。 我盯着刘磊:“你们家有人做了孽,这孩子是追过来要债的,是个童子命,太奶奶今儿个救了他不打紧,回头他定会找你们讨债。” 微微一顿我又补了一句:“收了债,他就会走,再想留也留不住了。” 我们出马行的人,对主家通常都很客气,但对刘磊这种人,就得丑话说在头里。 童子命是一种非常麻烦的命数,最常见的是有道行的大仙、大能尘缘未了,需要投胎转世历红尘劫。因为本就是历劫来的,一辈子劫难无数,连累家人亲眷也就在所难免。 但好在这种童子命不会刻意折磨主家,如果有人无辜受了牵连,往往也有福运增补。 而童子命中最邪乎的,就是讨因果债的,也就是俗称的要账鬼。 主家前世或者今生惹下的孽债没能了结,债主投胎到了家里,欠的少了,债主一通折腾,散尽钱财,家道中落也就罢了。要是欠的多,那眼瞅着就是个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的结局。 前世今生的事我也不是很精,但借着老仙的法眼,看穿他的来头还是很容易的,刘栓柱顶的是一朵莲花苞,花苞盛开之时,便是刘家还债之日了。 刘嫂听了这话急得不行,刘磊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天没说话。 最后被刘嫂哭得烦了,他才表了态:“救,那也得救,万一……” 他虽然收住了口,但我岂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想说的是,万一我看错了呢? 我也不跟他废话,一挥手,掐断了刘栓柱头顶的花苞,青色狐火自他头顶平推而下,犁庭扫穴般将他身上缠绕的阴邪之气烧了个干净! 这里得说一嘴,刘栓柱虽然是个童子命,但他这次昏迷不醒,却并非命数使然,而是不知在哪儿沾染了阴邪之气,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烧尽阴气虽能把他救醒,但掐断花头却只是权宜之计,能暂缓它发作,却无法改命。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债主入了轮回都能找上门,说明刘家欠下的孽债连老天都看不过去眼了,这种天定的事,又岂是那么容易改的! 狐火的青光一闪而逝,紧接着刘栓柱就翻身趴在了炕沿上,喉咙里呼噜两声,哇的一口吐出一大滩黏糊糊的黑水来。 黑水吐净,他当场放声大哭,脸色很快红润起来。 刘家两口子顿时喜出望外,一边忙活孩子,一边对我千恩万谢。 孩子一哭,外边的刘老太太等人忍不住了,一股脑的冲了进来,看到孩子醒了,个个喜形于色,又是给我递烟,又是敬酒的,一连串的马屁接连奉上。 反倒是刘磊没往前凑,在兜里掏摸了半天,才掏出几张五毛、一块的毛票递了过来, “想不到我儿子这点小毛病,在您老这儿竟然就是抬抬手的事儿,真不愧是得了道的大仙,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是觉得我治得太轻松,这一挥手,最多也就值个块八毛的。 我冷冷一笑,既没伸手去接,也没应他这话。 他下不来台,只好干笑道:“您老别见怪,我们这次来得急,身上也没带啥钱,不过您放心,我们回头一定给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呵呵,许个愿都这么抠搜,他这一个回头,最快也得下辈子。 赖账的我见得多了,但是连出马家的香火钱都敢赖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我这才算是闹明白,为啥他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居然还是个要账鬼了! 第七十五章 狐仙之怒 见我还是不接他的钱,他愣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一拍脑门:“咳,瞧我这猪脑子,您老的贵手怎能沾这俗物,我给您压上。” 他急匆匆的把钱压在了香炉下边。 而老刘太太居然还瞅着那几张毛票一脸的心疼,低声在那嘀咕,干啥了就要这么老些钱,都够买头猪了…… 冲着刘嫂的面子,我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一声不吭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就连孩子到底怎么得的病,我都不想多问半句。 有了黄大年的教训,我自是不会再犯同样的毛病,人我是救回来了,至于他的命数,就由着刘家人去扛吧,反正他们压根也没当回事。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们出门,院外竟然又传来哭嚎声。 一个上了点岁数的娘们,搀着一个泣不成声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进了院。 刘老太太一见这俩人,脸色大变,紧忙拉扯着他儿子就要走。 刘磊不明所以,还甩了甩袖子,一脸好信儿的盯着来人猛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磊家隔壁邻居林桂琴,年纪大的是她亲妈。 林桂琴看到屋里的情形,突然就疯了,扑过去揪住刘老太太死命拍打起来:“你把我的兰草藏哪儿去了…你还我兰草……” 刘磊一见亲妈挨了揍,那还了得,上去拽住林桂琴的头发就往后拖,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了手,屋里顿时就乱成了一团。 我皱了皱眉,沉声道:“住手,太奶奶还在这儿呢!” 我刻意把嗓门挑得尖细,那声音直刺众人耳朵,当即震住了众人。 林桂琴发现老仙在座,转头就扑到我身前跪倒:“求三太奶奶做主啊……” “怎么回事,别急,跟太奶奶唠唠。” 林桂琴就把事情哭诉了一番。 林家和刘家的孩子差不多大,平时总在一块玩。 昨天傍黑的时候,刘栓柱又去找了林兰草,俩孩子手拉着手就往外跑,林桂琴虽然看见了,但也只是在后边叮嘱两句,就由他们去了。 林兰草一向乖巧听话,平时跑出去一会也就回来了,可昨晚直到天彻底黑透,也没见到林兰草的影,林桂兰这才担心起来,见隔壁刘老太太在院里,就问她看没看见孩子,可刘老太太却说她也在找栓柱。 林桂琴紧忙叫上她娘,开始满村子找闺女,可找了一夜,能问的人家都问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还是一点踪迹都没摸到,惊慌之下才想起来找我帮忙。 可她们娘俩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刘家人! 再一看,刘栓柱好好的就在眼前,她才意识到不对,才会揪住刘老太太要人! 我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有股火气往上窜! 怪不得这老死婆子见着林桂琴就想跑,分明就是心虚啊! 两个孩子一起出去,只有他家这个回来了,还被阴气缠身,那另一个岂非凶多吉少? 要说她啥都不知道,那她跑啥? 我冷冷的盯住了老死婆子,一股凶戾之气自身上浮现,屋子里瞬间冷如冰窖。 “说说吧,到底咋回事?” 狐仙的凝视,哪是这老死婆子能顶住的,她不由自主的一哆嗦,脸色顿时就白了! 刘磊见状眼珠一转,抢先嚷道:“三太奶奶您可不能轻信这个臭婊子,她家闺女平时就疯疯癫癫,谁知道这会儿跑哪儿野去了,这跟我家有啥关系?” 刘家的亲戚一听,也都吵吵起来,指着林桂琴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那孩子连个来路都说不清楚,现在人不见了,就想往我们家身上赖?” “说的就是,也不知搁哪儿拐回来个野种,留着就是为了讹人的吧?” 林桂琴一个女人,哪见过这阵势,她娘虽然是村里的老人,可孀居也有好几年了,平时性子就软,这会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刘磊见这娘俩被吓住了,趁机威胁:“你们家上山不出人,摊派不出工,可村里看在你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哪次分东西少过你们的?” 说着,他阴笑着上前一步,阴阳怪气的道:“上边一共就给咱二组分了两个五保户的名额,看来你们老林家是没那个需要啊!” 一旁的刘嫂看到自己男人这副嘴脸,实在忍不住了,放开刘栓柱就想上去拉他。 谁知竟被刘磊一把甩了个跟头,脑袋猛的撞在我身前的炕沿上,当场就渗出血来。 众人全都一惊,这才停了嘴,紧忙上前扶她。 可他们脚步刚动,就听屋里响起一声冷笑,这笑声好似九幽寒冰地狱传出的一般,透着极寒,带着冷厉,绕梁不绝,回声不断…… 刘家众人尽皆大惊止步,一抬头,只见一只人身狐脸,浑身青火缭绕的大狐狸正盘坐在炕头上,手里端着根大烟袋,身后数条赤红色大尾巴,如火焰一般缓缓摆动! “怪我,怪我对你们太和善,让你们忘了形!” 我强压心火,恶狠狠的盯着众人,手里的烟袋锅在炕沿上一下下的磕着,每磕一下,他们就哆嗦一下,当我的目光停在刘磊身上的时候,他猛的一颤,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三太奶奶饶命,我们冤枉啊,我们真不知道她家那小…小孩咋就没了!” 他一边求饶一边冲其他人使眼色:“都跪下,快点跟三太奶奶赔不是,在她老人家面前,你们也敢大呼小叫?”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连声叫屈。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们居然还在咬牙硬犟,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我笑道:“好啦,太奶奶知道你们冤枉……” 刘磊等人顿时喜形于色。 可我目光一转,盯着吓呆了的刘栓柱道:“你们不知道,咱家就找个知道的问问吧。” 说着,我冲刘栓柱勾了勾指头,刘栓柱立马一脸呆滞的朝我走来! 刘老太太一见我对她宝贝大孙儿下手,顿时慌了,手脚并用的扑腾上前,哭叽尿嚎的抱住刘栓柱就不撒手了:“不要…不要动我大孙儿,他啥都不知道!” 我笑呵呵的摇了摇头:“知不知道的,咱家也不会问,还是让会问的来吧。” 说着话,我轻轻打了个响指。 脆响声中,我身后的黑暗突然开始抖动,一左一右,凭空泛起了两个水波状的涟漪,随着波动散开,从那黑暗的最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 第七十六章 刘家群像 “谢必安、范无咎,见过胡三太奶。” 涟漪深处钻出的二人,刚一露面,顾不上喘息,就同时拱手跟我见礼。 此二人相貌诡异,一个身长八尺身穿白袍,头戴尖尖的高帽,见人未语先笑,口中鲜红的舌头耷拉在外,说话间长舌抖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另一个则是身宽体胖,一身黑衣头戴尖帽,手里还盘着黑漆漆的铁索,这铁索好像毒蛇一般缓缓转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喀啦声。 他们这副扮相绝对是独树一帜,正是位列阴帅之首的黑白无常。 我笑道:“七爷、八爷客气了,怪我请得太急,让二位受累了。” 那身穿白袍的瘦高个子道:“胡家有招,敢不效命。” 另一边的黑袍矮胖子顺势接道:“但有所需,尽管吩咐。” 我瞄了一眼已经彻底傻眼的众人,然后指了指刘栓柱:“这孩子原本犯了阴煞,合该魂归地府,是我多管闲事留了他一程,如今此间事情已了,就劳烦二位带下去吧。” 白袍谢必安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范无咎:“既是阳寿已尽,当由八弟处置。” 范无咎阴沉着脸点头,一抖手中锁链,便要朝刘栓柱脑袋上套。 我却抬手止住:“且慢,还有一个女娃儿本该跟他在一起,现在却不知去向,二位回去问明因由,可否捎句话来?” 这一次,没等二人应声,那刘老太太就已经崩溃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语无伦次:“我说,不用问,我跟你说,都跟你说……” 我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范无咎冷冷道:“便给你个机会。” 刘老太太哪还敢瞎胡诌,当即将昨晚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刘栓柱这两天就显得有点魂不守舍,昨晚回家的时候更是衣服破烂,脸色惨白,就像丢了魂儿似的,走道都直打哆嗦。 刘老太太以为他又跟人打架了,赶紧把他带回了屋,几番追问之下才问明白,他竟把林兰草带去了村中那座宅子,还把她留在了那里! 这话可把刘老太太吓得不轻,那宅子如今已是村里出名的凶宅。 当下她也顾不上责骂刘栓柱,紧忙就要叫人去找林兰草。 没想到刘栓柱却拽着她,哭闹着不让她去,还说出了一番让她心惊肉跳的缘由。 原来前天他在那边玩的时候,听见里边有小女孩的笑声,他好奇之下就钻进去偷瞧,见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大姨,带着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小女孩在屋子里玩。 那小女孩发现了他,可不但没生气,还叫他进屋。 他兴奋之下把爹娘的叮嘱抛到了脑后,进去跟人家玩,那大姨还给他们烤了地瓜吃。 直到玩累了,他才想起回家。 没成想那个大姨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凶灵,说他已经走不了了,他吓得哇哇大哭。 可能是看他哭得厉害,那凶灵居然心软了,竟改了口。 说是放他回家也行,但他必须带个小伙伴过去,不然她就追到他家,挖了他的心肝。 他回家之后越想越害怕,做梦都梦见了那个凶灵,吓得他隔天就骗林兰草去那宅子。 林兰草本来记得娘亲叮嘱,不肯进那院子,可架不住他连哄带骗,最终还是去了,结果她被那凶灵留在了宅子里,反倒把他撵了出来。 刘老太太一番交待下来,把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寒毛倒竖!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七岁的孩子,竟能做出这等阴毒的事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刘老太太就把刘栓柱按在地上,逼着他给林桂琴磕头,还哭天抹泪的求饶:“他琴姨啊,你就看在咱往日的情分上,给栓柱留条活路吧,他还小,他不懂事,他还是个孩子啊!” 我冷冷打断了她:“那不是孩子,那叫鬼伥!” 鬼伥与伥鬼不同,伥鬼是被妖邪所害,已化身怨灵受凶手束缚,被迫为其卖命。 鬼伥却是手脚健全、心智正常的人,甘愿给妖邪卖命,骗无辜之人去送死! 抓到鬼伥,按山规不光本人要被烧死,而且全家都要被绑去祭山神。 这下刘家人全都傻了眼! 刘嫂两眼一翻,直接昏倒在地。 刘磊却第一个跳起来,揪住刘栓柱,抡起巴掌就往死里抽,他娘怎么拦都拦不住! 另外几个也慌了神,赶紧跟刘磊一家四口划清界限,说是受了刘老太太的蒙骗才误做了帮凶,一边说,他们一边捋着墙根就想往外溜。 我一挥手,房门嘭的一声关死了! “现在想走了?晚了点吧?” 这些人吓得尿了裤子,当场跪倒一片。 我不予理会,转头盯着刘栓柱:“那母女长什么样,你在那宅子里还看到了什么?” 刘栓柱眼神躲闪,拼命从他爹手里挣下来,一转身藏到了刘老太太身后,一边大哭一边嚷:“我啥也没看着,我没骗她,是她自己非要进去的……奶奶!他吓唬我!” 刘磊见状紧忙分辨道:“老仙儿您听我说,甭管林兰草是怎么进的那个宅子,既然我家栓柱能出来,她兴许也没事呢?” 我冷笑:“你以为那邪祟真会一时心软放过他?他能出来,正因为他是童子命,童子命鬼都嫌,否则他连为鬼做伥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愣住的刘磊,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狠毒的念头。 “别说太奶奶不给你们悔罪的机会,这样吧,你们选个人进去把林兰草救出来,如果成了,我就替林家做主,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刘磊大喜,想都不想就指着昏迷不醒的刘嫂:“让我媳妇去,她最疼兰草……” 看到我愈发阴沉的脸色,他没敢再说下去,转头又看向身后的亲友,众人纷纷后退。 我适时的补上了一句:“你可以放心,太奶奶就在后边,我要的是把人救出来,不是让你去送死。” 刘磊听我这么说,犹豫了片刻,一咬牙:“我…我去,你先放了我娘他们!” “放了他们?你想的挺美!” 我转头看向范无咎:“八爷,这些人该当何罪?” 范无咎冷冷应道:“诡辩、包庇者,减寿十年,死后入拔舌地狱历三世,再投入畜生道为龟鳖,毕生有口无言。” 众人闻言,瞬间脸色煞白,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我点了点头,范无咎一挥手,铁索横飞,划出无数黑影拂过众人身体,所及之人尽皆寒颤连连,打起了喷嚏! 这一个喷嚏打出来,众人脸上都多了些细碎的褶子,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第七十七章 凶宅魅影 他们所说的凶宅,其实我颇为熟悉,那正是刘秀家的宅子。 自打刘寡妇遇害之后,刘家就彻底绝户了,村里屡有传闻,说这宅子古怪,什么夜半哭声,怨魂梳妆之类,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大宅子就已经闹成了生人勿近的凶宅。 我本以为只是村里人疑心生暗鬼,没成想还真有古怪。 也怪我,当初身上有伤,打扫战场便没那么仔细,留下了隐患,不过也说明这东西不可小觑,居然藏得这么深。 但我并不怵它,之所以让刘磊去趟雷,一是想借机让他们应了现世报,再者也是想探探虚实。我直接闯进去,万一她们再藏起来不肯露头,也是麻烦的很。 而刘磊一家作孽太甚,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们,别说林桂琴,连我也出不了心里这口恶气,以他们为饵去引出邪祟,正好一箭双雕。 或许有人会说,范无咎已经惩戒了他们,不提死后的事,光是减寿十年也够狠了。 怎么说呢,呵呵,阴帅真那么容易调遣么? 你品,你细品! 我借口怕惊跑了邪祟,送走了黑白无常,然后跟着刘磊等人,来到了凶宅门前。 此时天色未亮,宅子周遭一片漆黑,自打刘寡妇横死之后,邻家能搬的早搬了,没钱搬的也早早就关门闭户,原本村里最热闹的地段,如今却是阴风阵阵,犹如鬼域。 刘磊硬着头皮在前,刘老婆子抱着孙子在后,老老实实的照我吩咐,上去敲门! 我说了,刘老太太和刘栓柱可以不进屋,但上门找人的时候他们若是不出面带路,难免会让里面的东西起疑心。 我则带着刘嫂、林家母女、还有铁骡子一起躲在院外盯着。 别问我为啥把铁骡子揪过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稳妥起见,杀鸡必用牛刀。 可是刘磊敲了半天,屋里都没有回应,他探头探脑的往我这边瞅,显然想打退堂鼓。 也是该着他遭报应,就在他转头的工夫,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无人,门廊深处,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一阵阴风涌出,吓得三人连退数步。 我一声轻咳,他们才勉强稳住了脚。 刘磊硬着头皮,举着火把探头进去:“有人没?” 绝户人家,屋里有灯已经够诡异的了,更古怪的是,竟然还真有人应声! 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传来:“谁呀?” “我找孩子…林家那姑娘…在,在你这儿么?” 刘磊脸色煞白,一边擦着汗,一边结结巴巴的问。 那女人轻笑一声,招呼道:“兰草,有人接你来了呢。” 随着声音,果然看到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廊里,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长相,但那轮廓,俨然正是林兰草。 林桂琴激动得直接就想冲过去,被我拉回来捂住了嘴:“别过去,那不是你闺女!” 林桂琴的指甲几乎扣进我的胳膊里,眼神里的哀求更胜哭诉。 “放心,还来得及。”我拍了拍她的手,好歹算是把自己的胳膊救了下来。 就我们嘀咕这两句的工夫,院中情形已变。 原本哆哆嗦嗦的刘家三人,竟都直挺挺的僵在了屋门前,神情呆滞,好似木偶。 屋中传出小女孩的招呼:“来呀,来呀,都来吃地瓜。” 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刘家三人还真就一声不吭的鱼贯而入。 这下换成刘嫂害怕了,她也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满脸泪水,目光中尽是乞求! 我知道她最担心的就是刘栓柱,可想到刘栓柱那副嘴脸以及他的童子命,我只得咬咬牙,哄了刘嫂两句,暂且安下她的心。 随着最后一个人迈进门槛,院里陡然卷起一股阴风,吹得屋门砰然关了个严丝合缝。 院中又恢复了沉寂,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虽然只是远远的瞥了一眼,但这宅子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我已经大致有数了。 一座宅子会变成凶宅,往往是因为主家横死在屋里,怨魂心有不甘,故而流连不去,若有人闯入,会被怨魂视为想要霸占它的宅院,轻则现形恐吓,重则伤人害命。 刘宅里不光有刘寡妇横死,还曾有引路金童作祟,可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是凶宅的根子,它的根子还要往上数,数到修建这宅子的人,刘秀他爹,扎纸匠刘正仁的身上! 我转头拉过铁骡子嘀咕一番,铁骡子当场拉着另外三个娘们就走。 可她们死活也不挪脚,我只好叮嘱她们留在原地,待会无论看到啥,一定不能出声,更不可迈进院门半步! 这可不是小题大做,因为从气息上判断,里边那玩意的道行远非刘正仁可比,如果不是鸠占鹊巢,那就很可能是刘正仁的主子! 刚嘱咐完她们,就听屋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隔着墙都听得人毛骨悚然。 至此,我把刘磊一家撵进去的两个目的都已达到,既摸清了邪祟的来路,也引得那东西对刘家人下手,使它一时难以分身逃遁。 我对铁骡子点了点头:“走吧,是时候了!” 说完,我大步穿过院子,一挥手,屋门在我面前轰然洞开! 几乎在我迈进门槛的同时,一张惨白的大脸尖叫着从黑暗里猛扑过来! 我迎头一巴掌扇去,叫声戛然而止,那东西被扇得直接贴在了墙上。 余光一瞥,赫然是刘老太太! 只不过此时的她,从眉心到下巴,被人用鲜血题了一道诡异的符文! 我一巴掌破了她脸上的符文,她便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我不禁皱了皱眉,难道是摄魂术? 虽然轻而易举的破了此术,可我心里反而一沉。 摄魂术俗称肉傀儡,取舌尖血画符遮人灵台,令其丧失本性从而俯首听令,想控制一个昏聩无能的老太太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这术法本身也可以说是雕虫小技。 真正让人心惊的是,施术者的身份! 这宅子里阴气逼人,分明是凶灵作祟,凶灵能使道法者,其一为碑王,也就是生前身具道行的地马,死后被请上自家堂口供奉的老祖宗。其二就更可怕了,通常是以吸人阳气、鲜血而苟全于世,祸害了无数活人,已经修行有成的鬼王、鬼仙! 这小小的刘家凶宅,竟藏匿着鬼仙? 我心里琢磨着,脚下却是不停,绕过影壁,堂屋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刘寡妇曾经坐过的那张如意椅上,此时坐着一个眉目如画,姿容娇艳的娘们,约莫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裹着一件青底绣白莲的旗袍,翘着腿、侧着身,高高的开衩将那白花花的大腿衬得格外诱人…… 第七十八章 白莲余孽 见我进来,她妩媚一笑,那眼神,那风情,几与活人无异,若非泥丸宫上一缕阴火徐徐燎动,就连老仙的法眼都很难去伪存真! 林兰草就站在她身边,那稚嫩的脸蛋上不见丝毫血色,反而挂着一丝与年纪不符的阴笑,刘磊父子跪在她们面前,我闯进来弄出这么大动静,他们都没回头看上一眼。 一见这阵势,我顿感不妙,且不论此女什么来头,光看她这好整以暇的模样就知道,她拘林兰草,放刘栓柱,恐怕都是给我设的套! 但我与她素昧平生,她为啥要设局害我? 那娘们见我一脸不以为然的打量她,不由美目一挑:“放肆,见了本圣姑还不下拜!” 说话间,她玉手轻挥,一道闪着碧绿幽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抬手一挡,只觉身子轻颤,手臂都略微有些发麻! 但麻木很快消退,本人和老仙并无异常,我冷笑:“陈年老鬼也敢妄称圣姑,可笑!” 不料,她也笑了:“固山萨满的传人果然有两下子,不枉我费了这么大心思!” 我听得心中一震,固山萨满的名头我听过,那是拥有满清皇族血统的大内祭司,负责守护关外龙脉,权力还高过镇守边关的清兵大都统。 “呵呵,既知我来头,还敢如此放肆,看来你是寿星老上吊,活腻烦了!” 扯虎皮拉大旗的事我一向喜欢,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认的道理? 孰料这娘们又笑了:“别装了,你若得了传承,又怎会瞧不出我的来历?可惜啊,堂堂大内祭司终究也逃不过天择之法,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啥叫天择之法? 莫非我真与固山萨满有什么渊源? 我忽然意识到,这娘们知道不少旧事,可能我这请哑仙的谜题,都要着落在她身上! “少特么废话,你处心积虑的勾引太奶奶我到此,究竟所为何事,要是说不出个名堂,今儿个就送你上路!” 她闻言咯咯娇笑,笑得花枝乱颤:“告诉你也无妨,本圣姑此次出山,为的就是修这三头圣莲的最后一朵。” 说着,她玉手轻抬,掌心中一朵幽光萦绕的双头白莲绽放开来,形似罕见的并蒂莲花,可花头一转,背后竟还有一支含羞带怯的花骨朵未曾抬头。 她满眼迷醉的看着这鬼火凝聚的莲花,幽幽叹道:“好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年月,今天终于让我寻到了第三个花魂……” 白莲、圣姑,让我陡然想起一个湮灭已久的名字,脱口而出:“你是白莲教余孽!” 此话一出,那娘们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一朵朵好似花苞又像人脸的风头,从黑暗里嚎叫着挣脱出来,绕着我们尖叫盘旋! 同时,林兰草上前两步,挡在了圣姑身前,刘磊、刘栓柱父子也站起身,一左一右朝我们逼迫过来,这二人面门上并无血符,但脸色煞白,双眼无瞳,那诡异的笑容竟与林兰草如出一辙。 眼见他们三人呈品字形将我们围在了中间,我醒悟过来,娘的,上了这娘们的当了! 也怪我大意,明明是我自己盘算着把刘家三口推进来当饵,绊住这邪祟,可一进来就被她的伎俩分了心,竟忘了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看到刘老太太扑上来那一刻,我就该想到她是在拖延时间,偏偏被那血符吸引了注意,后边她透出的什么固山萨满、三头白莲,显然也都是为了迟滞我的反应,直到完全控制住刘家父子,她才凶相毕露…… 现在说啥都晚了,且不论他们摆出的阵法,光是这父子二人,就足以让我缚手缚脚。 是我推他们进来,若是他们再死于我手,这份因果都得记在我的账上! 我冷笑着鼓掌道:“好手段,还真是小瞧了你。好一个三尸三才凌迟阵!” 听我叫破阵名,她非但不慌,反而露出得意之色:“就让本圣姑看看,你这野狐的三尸到底涮没涮干净吧。彭倨,还不动手!” 随着她话音,刘磊的脸皮迅速松垮下来,生出层层叠叠的褶子,一口恶臭的口水喷出,里边还裹着数颗牙齿,本来还算光亮的头发一绺一绺的往下掉,转瞬间就像老了几十岁,只有双眼好似黑暗中的猫眼一般,泛起了令人心悸的绿光。 他张开大嘴,发出一阵嗬嗬声,风头里那些面孔,竟也变成了他的模样,应和着他发出似笑如哭般的怪声,随着他一挥手,数不清的人面风头,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来! “当心,别被缠上!” 我双掌齐出,湛青色狐火澎湃而出,如火龙一般绕身疾走,将我和铁骡子护在其中! 那些风头撞在狐火上,当场崩溃四散,可随即又在黑暗中凝聚,再次卷土重来! 此时的刘磊,已彻底化作三尸中的“上尸彭倨”! 按道门说法,凡人皆有上、中、下三尸,名为彭倨、彭质、彭矫,皆是恶念所化。 上尸彭倨位于头部,主贪念,性愚钝,一旦被它主宰身体,就会面皱、齿脱、发落! 刘磊现在被点醒了贪尸,万一被他和那些风头咬中,就像被龟鳖咬上一样,贪婪的本性使它们死也不会松口,而且即便老仙在座,也架不住贪尸的侵袭,邪气入体就会变得浑浑噩噩,被他们分而食之,那情形,更甚于凌迟! 可再贪的人,也有软肋! 趁着一拨风头溃散的档口,我不理刘磊,反手一鞭挥向了刘栓柱! 三尸三才凌迟阵,虽然三尸在前,但还有三才在后! 想破阵,就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父子连心,我对刘栓柱下手,顿时激起了刘磊的护子之心! 他顾不上指挥风头,独自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 我要的就是这个! 趁他近身,我虚晃一枪,鞭子在刘栓柱脑袋上转了个圈,回手直劈刘磊头顶! 刘磊刹不住脚,被我一鞭抽在泥丸宫上,正是贪尸所在之处! “嗬!” 他眼中青光顿时黯淡,捂着脑袋踉跄后退,身后那些凶戾的风头也随之大乱! 第七十九章 舍卒保车 原本坐山观虎斗的圣姑见我一出手就占了便宜,不由大怒,豁然起身敕令! “彭质、彭矫,给我撕了他们!” 刘栓柱和林兰草一起扑来! 刘栓柱眼中黄光大盛,身上鼓起无数淌着黄水的脓疮,如同癞蛤蟆皮一般,他咕咕叫唤着朝我们猛甩脓水,同时左右飞窜寻机出手! 而林兰草则是眼圈漆黑,两颊潮红,喘息声声,娇笑着扭腰而上,她的招数就没有刘栓柱那么花哨了,竟然双臂一张,朝我抱了过来! 刘栓柱是嗔尸,主妄念,性浮躁,若被他的脓水沾上,立马就会全身脓肿,奇痒难耐,不自觉的抓挠身体,直至皮消肉烂而死。 林兰草则是痴尸,主痴恋,只要沾上她的迷乱之气,便如久别的情人,如胶似漆不可分离,直到被咬得遍体鳞伤,才会含笑毙命。 我对左道阵法所知不多,不过这三尸三才凌迟阵,恰好是我最上心的阵法之一。 “骡子,男的给你!” “呸,你倒会挑,这恶心玩意儿咋不归你?” 铁骡子恼火不已,但还是挥起文王鼓挡住了刘栓柱的脓水,虽说他不擅长阵法,但打架的功夫却已经炉火纯青,支应片刻应该不成问题。 “你知道个屁,三才之阵,击首而尾至,男的是虚招,女的才真要命!” 我一边分辨,一边闪身避开林兰草的拥抱,顺势一脚踹在她腰上,将她蹬得飞起,直扑向还在晕头转向的刘磊。 其实我揽下林兰草这边,也是怕铁骡子下手没个轻重,真伤了这小丫头。 我们可是来救人的,别人只要不死就行,这个无辜的丫头却不容有失。 尽管有仙家护体,可我踹在她身上时,还是一阵迷糊,咬着舌头才恢复过来。 而刘磊乐子就大了,被林兰草一下扑倒在地不说,还特么轱辘到了一起! 原本三尸同属一阵,同气连枝,互不相扰。 但刘磊被我一鞭子震翻了泥丸宫,贪尸受挫,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这一刻,他不属于三尸之一。 本来贪尸很快就能重夺神智,可还没等贪尸彻底恢复,我就把痴尸给他送了过去,没了贪尸的邪气保护,刘磊又哪能抵得住痴尸的全力一击! 这一下,俩人死死抱做一团,像个肉球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圣姑顿时傻了眼,怎么也想不通,为啥会发生这么奇葩的事! 她紧忙又是敕令又是比划的,想把二人分开。 可三尸乃是老天加诸于万物之灵的一道枷锁,没有通天道行,想驾驭它就是个笑话! 别看她能借邪法加以利用,可一旦失了控,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般,再也勒不住了。 她忙着棒打肉球之时,我的机会就来了! 我窜到嗔尸身后,趁他跟铁骡子较劲,运足胡家仙气,重重一鞭敲在他后背中央! 刘栓柱猛呕一口污血,胸前绛宫处有黄光透体崩散,随即一头扑倒在地! 嗔尸一去,此阵立破,纠缠在一起的贪尸和痴尸也随之软倒在地。 刚才还手忙脚乱的圣姑,顿时愣在当场! 可能是在阴暗逼仄的旮旯里藏得太久,脑子已经不太好使,突遭异变之下,她竟然呆若木鸡,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骇然! 其实也不该怪她惊骇,毕竟这个邪阵在玄门中尽人皆知,曾被列为左道最难缠的阵法之一,能破此阵者,要么是道行高深的老江湖,要么是琢磨奇技淫巧的彩门高手。 我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破了阵,自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呵呵,她又哪里知道,我熟悉的阵法也仅有两三个而已! 如果她使的不是此阵,哪怕换个简单的迷魂阵,都能让我手忙脚乱。 三才之阵,三者缺一,阵法立崩,所以才有左道高手,将沾上就死的三尸与其结合,创下这神憎鬼厌的阵法。 三尸三才相辅相成,一旦陷入阵中,只能顶着三才的车轮战,跟沾不得边的三尸血拼,就算你能避开三尸,三才也能把你活活累死。 可不知创阵者只是想玩玩而已,还是有意留了个破绽,竟忽略了三尸一旦失神,就抵不住其他二尸侵袭的缺陷,这才给了我驱虎吞狼,借力打力的机会。 啥?你问我为啥偏偏就对这个阵法感兴趣? 嘿嘿,那不能说! 这是个秘密! 单身久了的男人都有秘密,对吧? 此时的圣姑,早没了刚在那副傲娇模样,居然凄凄惨惨的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亏我梁玉清还自诩白莲魁首,今日竟败在你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说着,她仰头闭眼,把那雪白的玉颈抻得绷紧,一副引颈受戮的架势。 我却一动不动,只是笑道:“送你下去也行,不过,最好还是把你闺女带上!” 她这种成了精的老鬼岂会束手待毙,这么浅显的套路就想引我过去,真当我二逼? 果然,她闻言猛的一颤,随即睁眼看向了我。 这一睁眼,双瞳中血色翻涌,戾气直贯发梢,一头黑发激荡而起! “谁敢碰我闺女一个指头,我豁出去魂飞魄散,也绝不会让他讨了好去!” 要不是老仙在座,我兴许还真就被她这副威猛绝伦的架势给糊弄住了,如果真把她当成了主要对手,无疑就给了暗处那家伙机会! “别装了,真正的圣姑应该是你闺女吧?凭你这点能耐,也只配在前边当个幌子!” 我此话一出,高坐在上的圣姑脸色果然僵住,随即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苦涩! 我心知所料没错,便抬头扫了一眼黑漆漆的天棚。 “不管你想溜之大吉还是想趁机偷袭,你先想清楚,无论成与不成,你娘都死定了!” 话音未落,只见棚顶的黑暗中,亮起一双血红的眼睛,阴风乍起,轰的一声,如炸雷般爆出偌大个气旋,刹那间卷得堂屋里昏天暗地,桌椅砰啪作响! 阴气凝聚的长发,如毒蛇一样从黑暗中蔓延开来,一个瘦小的人影自棚顶缓缓飘落,被长发牵着,吊在我身前的半空中,轻轻摇荡不休。 “那又怎样,我这叫舍卒保车……” 第八十章 万里挑一 看到她那犹如实物的长发,我不禁眉头微皱。 虽然我已经猜到真正的圣姑是这个小的,却没料到她的道行竟已达到阴气化形的地步,这种层次,离鬼王也只差一步了! 如果今天真让她把那三头白莲修成,就算我有老仙相助也降不住她了! 我沉默了片刻,却不是因为她的道行,只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那毕竟是你娘,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你不会想她吗?” 她有那么一丢丢的工夫,似乎也沉默了。 可随即她就嘻嘻一笑:“谁叫她是我娘呢,当娘的就该替女儿去死,不对吗?” 紧接着她长诵一声道号:“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我教最敬牺牲,只有奉献身心,才能重归天国,不像你们这些鞑子,空有一身道行却不肯传给子孙,居然假惺惺的说什么天择……” “闭嘴,太奶奶我是受过皇封的地仙,我家地马也是地地道道的汉人,你一个孤魂野鬼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子!” 我又拿起胡三太奶的腔调,反唇相讥,不为别的,就想听听她还能说出点啥来。 她果然放肆的笑了起来:“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你娘的棺材板怕是要按不住喽!” “当初她掐死我麾下弟子刘正仁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略加思索,她换了一副冷漠的口吻:“记着,我不是出马仙,我是固山萨满,我便是神仙,我就是吉凶,我拥有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力量,你除臣服于我之外,唯有死亡!” “你听听,这是多大的气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一点都没学来呢!” 不知是她学得太像,还是那言出法随的气势震撼了我,我竟听得痴了。 回想我娘在时的点点滴滴,这话仿佛真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可细想,却又似是而非,她那么怂的一个人,哪说得出这么霸气的话? 再说,刘正仁不是死于天谴吗? 算算时间,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便不再跟她废话。 “够了,要不是你暗中教唆,刘正仁也不会走上邪路,刘家灭门绝户的账,到了下边自然有人跟你清算,太奶奶今儿个灭了你,不为别的,就是图个清净!” 说着,我甩手将赶神鞭丢给铁骡子:“请郝姥姥过来吧,她就好这口阴气……” 我鞭子脱手的同时,地上果然阴风乍起! 密密麻麻的黑发自我脚下窜起,一举将我的手脚紧紧缠住,我顿时得动弹不得,越是挣扎,那黑发缠得越紧,渐渐勒进了肉里! 一旁的铁骡子比我还惨,我只是被缠住了手脚,他个子矮,头发都快缠到腰上了! 我皱眉看去,晃荡在半空的身影,在碧绿的阴火映照下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大头娃娃,见我怒目而视,她咧着豁牙漏齿的大嘴笑了。 这一笑,地上、墙上、棚顶,那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屋子的黑发,全都欢快的蠕动起来,如蛇窟似蟒穴,嘶嘶之声听得人浑身麻痒! “真不长记性,我娘刚耍了你一遭,你就又栽进同一个坑里,死了也不算冤!” 显然,她跟我扯皮是假,缓兵之计是真,说话的工夫,她已将鬼发铺满了整个屋子, 紧接着,一缕黑发自棚顶慢慢垂下,舔着我的脖子缓缓缠绕、勒紧,猛的朝上吊起! 我的颈骨被抻得一阵爆响,缠着手脚的黑发也同时发力,将我扯成了大字型! 呃,不对,是太字形! “嘻嘻,五马分尸你听说过吧,这滋味儿怎么样?” 我撇了撇嘴:“不咋样,你信不信,肯定不如架火烧来的痛快!” 她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惊疑不定的看着我,弄不懂我分明快被勒死了,怎么还能如此从容不迫、对答如流。 紧接着,她就眼睁睁的看到,我的脖子就像根面条一样,被拉得越来越长…… 我摇晃了一下脑袋,胡三太奶的凶相瞬间呈现在她眼前! 狐首人身的模样或许还不足以让她害怕,可身后那七条赤红如火的尾巴,却着实吓得她瞪大了眼睛,毕竟七尾妖狐可是实打实的地仙。 显然,在她眼中,我这个连真正的传承都没得到的固山萨满,就算请来狐仙,也不过是佟狐狸之流,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罢了。 直到此刻我露出凶相,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大概、差不多有那么点大意了! 我笑了笑,活动了一下肩膀,身上突然腾起的青色狐火! 缠绕在我身上的黑发瞬间炸成了漫天飞灰,飞灰落尽,唯有缠在脖子上那一绺仍在! 她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那绺头发就像触电了似的,猛然回抽! 为了找出这一绺真正的鬼发,我已经遭了半天罪,岂能让它就这么溜掉,抬手紧紧拽住发梢,使劲一扯,那鬼娃子顿时疼得大叫起来。 没错,从一开始我就发现,这圣姑的道行全都在鬼发上! 因为那万千黑发竟比她本体更凝实! 不管她是先有道行而后身死的清风,还是死后得了机缘有了道行的烟魂,能把一头鬼发修到几乎化为实物的地步,那么最开始的时候必然有所依托,最有可能的就是一绺生前留下来的头发。 这绺头发就是她的命门所在,只有把它揪出来,才能真正威胁到她本尊。 可是想在万千发丝中把它揪出来谈何容易? 万般无奈,我才用上了苦肉计。 玄门中诡诈百出,大多数玄子都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只有在掌控了全局的情况下,才会放松下来,露出自己最紧要,也是最拿手的本事。 我也只能故作大意,让她自以为得手,才能揪住她的命门了! 不然逼得她情急拼命,我也没把握能讨到什么便宜。 如今胜券在握,我忍不住笑了:“现在该你了。” 狐火如潮,奔流而去,顺着黑发直扑它本体,嘭的一声在她身上炸成了一团耀眼的白光,由青向白,这才是狐火真正威力! 整个堂屋都被白光照得通亮,一股燎猪毛的味道迅速充斥四周,熏得我捏紧了鼻子。 可这妖孽哪怕死在眼前,竟还不让人省心,那刺耳的惨叫声震得人双耳生疼。 我只好憋住气,解放出双手去捂耳朵。 可我却忘了,此时我还是个狐狸脑袋,那耳朵大得一只手都捂不严实,无奈,只得揪着耳朵尖把它扣下来,遮住耳孔了事! 本以为大势已定,圣姑一死,她娘就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没想到,我又特么错了! 不知何时,那梁玉清居然趁乱拎起刘栓柱,躲到了角落之中。 等我再看到她时,刘栓柱头顶那朵黑莲已经盛放开来,鎏金般的花蕊随风晃动,如萤火似流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闪烁的金线流光! 第八十一章 童子花开 “卧槽,这熊孩子真特么是个绝户种!” 我掠地飞窜,直向她扑了上去。 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梁玉清这个大冤种,一把就将那黑莲连根拔起! 童子花一去,刘栓柱头顶荧光飞散,三魂七魄全被惊得四散奔逃! 梁玉清却不管那些,将手里的童子花略一揉搓,化作浓墨般的汁水,灌进了另一只手上的三头白莲之内! “啵!” 轻响声中,那原本耷拉着脑袋的第三朵白莲,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怒放开来! 一道道水波状的黑色氤氲从花蒂上泛起,顿时将那纯净的白莲染上了一条条灰黑的虎纹,氤氲继续扩散,连带着梁玉清的脸上也爬满了淡淡的条纹! 我暗叫不妙,这三头莲与童子花一经碰撞,谁知道会擦出什么样的妖孽来! 我扭腰便往后退,可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反应终究慢了半拍! 那水墨状的氤氲,一下将我也裹了进去! 我猛的顿住,感觉就像是陷进了一汪透明的浆糊里,举手投足都变得极为缓慢,一时竟被禁锢在半空中,如同任人宰割的羊!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此时此刻我心里的惊骇! 要知道,现在的我不止有老仙在座,而且还是凶相毕露的最强状态…… 这氤氲,到底是什么东西! 连老仙都拿它没有办法? 不仅如此,氤氲所及,狐火瞬间全灭,转眼也波及到了垂死挣扎的圣姑。 她被烧得只剩一缕影影绰绰的残魂,可氤氲一到,她竟如逢甘霖,舒服得叫出声来! 转眼之间,她就从容的爬起来,甚至还不忘抹了抹脸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土,冲梁玉清道:“不愧是我娘亲,做得好,来,把它给我。” 说着,她朝梁玉清伸出了手。 梁玉清微微一怔,但还是走上前,缓缓将三头莲递了过去! 可就在圣姑伸手去接的一瞬间,梁玉清的另一只手猛然挥出,一支碧绿的发簪狠狠的扎进了圣姑头顶,尺余长的发簪捅进去大半! 圣姑尖叫一声踉跄跌退,连退数步后终究支撑不住,一下跌到在地。 “娘…你……” 梁玉清那满是虎纹的俏脸上,露出一丝阴邪至极的冷笑:“现在想起我是你娘了?” 圣姑身体轻颤,一时语塞。 梁玉清恶狠狠的道:“我生你,养你,手把手的教你,带你入教,为了让羊祖收你为徒,我不惜陪虎戮尘那头肥猪睡觉,这些你都记得吧?” 不等圣姑回话,她突然放肆的大笑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收住了笑声:“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你做了圣姑之后,叫我每次见你必须跪拜,我拜了,你又让我随侍左右,我也随了,可你上个轿子都要踩着我的后背……” “那是教规,我是圣姑,而你只是个先锋,让你给我做人凳是你的荣耀!” 圣姑说的理直气壮,尽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可气势仍旧强硬! “好,讲教规是吧?那你应该也记得,教规里有一条,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实力至上,强者为尊,娘说的没错吧?” 这下圣姑说不出话了,但一转脸,她磕磕巴巴的应道:“对,娘亲如今得了三头圣莲的荫蔽,实力已经在我之上了,我愿尊娘亲为上人……” “娘,您别生气了,之前都是我骄傲自大,我知错了,以后我甘愿在您膝前侍奉,做您的开路先锋!” 梁玉清本已两眼含泪,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了,多年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一时间泪如雨下! 抽泣了许久,她脸上闪过一丝决绝,随即应道:“此话当真?” 圣姑紧忙点头:“当真,您是我娘啊,之前我已经做错了,哪还敢再跟您撒谎啊!” “好闺女,往后好好跟着娘,娘绝不会让你吃亏!” 原本她们内讧,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可这才几句话的工夫,她们又要重归于好? 我不由急得直冒冷汗,刚才我默唱神曲,座上老仙已经有所提振,但要想彻底恢复自由,尚且需要点时间,只盼她俩再掰扯一会儿。 不用多,只要一会儿就好! 就在我暗自默唱时,梁玉清抹了把眼泪,一脸温柔的凑了过去,附身抓向发簪:“别动,娘帮你把簪子拔出来,弄疼了吧……” “没事,娘亲教训的好!” 好字刚出口,圣姑突然暴起,趁梁玉清俯身,一爪插进了她的小腹! 同时,梁玉清握住发簪的手非但没往外拔,反而使劲一按,发簪彻底没入圣姑头顶! 两女同时惨哼一声,本已不甚凝实的灵体抖得几乎变了形! 可即便如此,圣姑还是拼了命的小手一搅、一抽,硬生生将梁玉清的肠子抽了出来! 梁玉清更狠,五指化爪,噗嗤一下抓进了圣姑的天灵盖中! 这一下变生肘腋,把我和铁骡子全都看傻了眼! 刚才还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咋就陡然成了同归于尽? 她们虽然身具道行,但底子终究还是怨魂,遭此重创,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身形恍惚,阴气开始散逸,眼瞅着就是个魂飞魄散之局。 却听圣姑气息奄奄的狞笑起来:“老东西,跟你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梁玉清恶狠狠的应道:“你是我生的,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能不知道?要是让你缓过气儿,我恐怕想死都难了吧?” 话音未落,她拼尽力气,手掌猛的一扭,竟将圣姑的脑袋硬生生扭了下来! 惨叫声中,圣姑的身子轰然爆成一团阴气,徐徐消散在四周。 而梁玉清竟借机猛吸一口长气,将那阴气吸入体内大半! 有了这口阴气滋补,她稍稍有了点力气,扭头看向了我。 我此刻已经恢复了元气,虽然在这诡异的氤氲中还是难以施展,但只要她敢近身,一拼之力还是有的,于是我故作虚脱,暗中蓄力。 可没想到,她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接着就一言不发的后退,身形缓缓融入了墙壁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眼,让我浑身汗毛乍立,如此刻骨的怨气,可谓是生平仅见! 显然,这老婊将女儿的死,算到了我头上! 第八十二章 祖辈谜题 梁玉清一走,氤氲也彻底消散,我噗通一下落在地上,连垫了几步,才站稳了脚跟。 铁骡子也好不到哪去,那圣莲的氤氲就像噬骨的恶蛆,短短几分钟,就已经令他浑身大汗,脸色白得像拿石灰水刷过一般。 虽说强敌已去,我俩都安然无恙,可我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管是谁,知道自己被白莲教惦记上,恐怕都会寝食难安,毕竟这个邪教行事,向来无所不用极其,论恶毒阴狠,江湖上无出其右! 更可怕的是那三头圣莲,盛开的氤氲就已经能让老仙深陷其中束手待毙,若是等梁玉清完全掌握了用法,再卷土重来之时…… 此时,铁骡子的声音传来:“好悬,要不是她俩碰巧翻脸,咱哥俩今天就栽了。” 我突然一哆嗦,只觉身上酸软,这一次不需送驾,老仙就已经自行归山。 但这次我却并没像之前那样全身虚脱,仍勉强能走上几步。 摸了摸领口里那条温润的项链,原本忐忑的心情也随之平复了不少。 事实上刚才两次遇险时,它都曾变得冰冷刺骨,向我提前示警,否则我也未必就能那么快察觉她们的诡计,真不愧是我的好宝贝…… 我索性示意铁骡子一起到如意椅上坐下喘口气。 落了座,我才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本来咱们胜券在握,却被这童子命搅了局……” 铁骡子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了还趴在地上的刘栓柱。 我急忙抬手止住他,唯恐他干出鞭尸之类的事来:“你听我说完,虽然被他害了,但也正是托了他的福,咱们才能死里逃生。” “啥?你扯的什么蛋?” 我缓缓摇头:“不是扯蛋,这鬼母女虽有积怨,但早不反目晚不反目,偏偏就捡在圣莲大成之时反目,你不觉得太巧了么?” 铁骡子难得机灵了一回:“你是说,梁玉清夺了童子花去炼那狗屁圣莲,虽然成了,但也正因为这个童子花,才炼出个母女反目?” “我也拿不太准,只是隐约有这种直觉。别忘了这小子的童子命就是讨因果债,而那对母女的因果,显然绝非什么善因!” 铁骡子听得咋舌不已。 我叹息道:“虽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但我宁肯把这回的事儿,当做老天对咱们的一个告诫,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啊!” 这话我是发自内心! 毕竟,此前我只琢磨怎么能请来老仙,却从没想过,老仙也有无能为力的一天! 虽说我道行不够,没法发挥出老仙的真正威能,可即便我真能修到请仙上身如同老仙亲临的份上,又焉知不会遇上更强的邪祟? 铁骡子最看不得我伤春悲秋,没好气的道:“行了,别在那儿自轻自贱了,别忘了,她们最早惦记上的是你的魂儿,你说句实话,能让人家这么惦记,你就一点都不得意?”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乐了。 “还真别说,想不到你也有招蜂引蝶的一天,是不是啊我的固山萨满大人!” 我连忙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然后扫了一眼地上的三人,见他们毫无动静,才皱眉道:“这话不许再提,事情没搞明白之前,一个字都不许!” 铁骡子见我说得郑重,只得点了点头。 我当然知道梁玉清本想拿我的魂魄修那圣莲,摘童子花充数只是事急从权,或许情急之下,她也存了拿童子花搏一搏的心思吧。 这要搁在平时,我可能真会洋洋自得一阵子,毕竟我还从没让人这么看重过。 可现在我真没那个心情,就算她们这次是为我而来,那之前呢? 她们当初蛊惑刘正仁,总不会是为了我吧?她们到底图个啥? 我娘这个人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如果真是她亲手掐死了刘正仁,那么真正的原因,就绝不可能像我之前听到的那么简单! 难道我娘真是固山萨满? 她不教我修行,也是因为固山萨满的传人需要靠老天来选? 如果她真是上一代的固山萨满,问题便又回到了刚才的起点,堂堂固山萨满又为啥要隐姓埋名的定居在这山穷水恶的小猎村? 大清亡了是没错,但江湖还在,玄门还在,强者不会被埋没,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 几息之间,我就觉得天上掉下来一口好大的锅,要把我活活闷死在里边,层出不穷的谜团把我逼得脑袋都要炸了,干脆晃了晃脑袋,站起了身。 走到林兰草身前,我把她翻了个身,摸了摸脉门,虽然微弱却还算稳定。 我掏出小酒壶,把曹大宝的蛇胆酒给她灌了一些,这玩意可以说是补气圣品,寻常人喝多了窜鼻血,却最适合她这种被夺过神智的人。 接下来轮到刘磊了,我一摸他的脉门就知道他废了,既浮且躁,多半是被贪尸刺激太甚,就算醒过来,也注定是个傻子。 刘栓柱也没死,童子花开之时,居然被梁玉清连根拔起,等于帮他挡了劫,也了断了前世的因果,只是再想醒过来,怕是有点难了。 难不成刘家三口今晚都要折在这里? 我二话不说直接奔了门廊,刘老太太成为肉傀儡的时间不长,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正如我所料,我只是拍了刘老太太几下,她便醒了过来,一脸懵逼的问我这是哪里。 我没回她,只是推开了屋门,早就在院门外翘首以盼的三个娘们,立马就冲了过来,就连脸上的神情都如出一辙,期盼中带着恐惧。 “林大姐放心,总算不负所托,兰草没事。” 林桂琴和她娘激动得抱头痛哭,甚至都忘了问孩子在哪里。 而一旁的刘嫂却已经面无血色,颤抖着问:“栓柱…他,还好吧?”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回手指了指屋里:“都在里边,现在可以进去了。” 此话一出,四个女人争先恐后的冲了进去,随即屋里哭声大作,那动静,几乎要把瓦盖都给掀下来,当然,同样是哭,却也分悲喜。 铁骡子见我背朝屋门站着,忍不住道:“咋还不走?你还想收香火钱咋的?” 我苦笑,虽然刘家父子只是应了现世报,可我对刘嫂还是心存愧疚,毕竟那些年我作妖的时候,她这个妇女主任可没少给我擦屁股。 铁骡子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摇头轻叹:“幸亏刘老太太没事,这要是进去三个躺下三个,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这话刚出口,就听屋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刘嫂一路跟头把式的冲了出来,嘴唇都哆嗦了:“救……救人,富贵儿啊,救人!” 我紧忙扶住了她:“刘嫂啊,他们爷俩……” 话没说完,就见她拼命摇头,抬起手,哆哆嗦嗦的指向屋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皱眉回身进了堂屋,却见屋里又躺下一个,赫然正是刘老太太! 第八十三章 做回好人 上前一探脉门,我就忍不住狠狠瞪了铁骡子一眼,这个乌鸦嘴,是开过光还是咋的? 刘老太太居然急火攻心,实打实的病倒了。 我虽烦她,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当即让铁骡子取了药箱,就地给刘老太太施针。 可尽管我出了全力,刘老太太也醒了,却落了个口歪眼斜,不能自理的结局! 眼见刘嫂跪坐在三人中间已经哭不出声来,我心里越发惭愧,一家四口,一宿的工夫,傻一个,瘫一个,还有一个成了活死人。 剩下刘嫂一个,叫她往后怎么活? 咬了咬牙,我上前搭住刘嫂的肩膀道:“对不起啊刘嫂……” 谁知我话没说完,她就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道:“不怪你,都是报应啊,我早说过,孩子不能这么养,可婆婆她怎么也听不进去……”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过意不去。 她现在还不知道刘磊会傻,刘栓柱会一睡不起,如果知道了,她会不会也…… 我搁心里反复较了几回劲,可实话到底说不出口,最终挤出一句:“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救人要紧,再晚点,就怕栓柱出问题。” 虽说我已经极尽委婉之能事,但这话还是像戳了刘嫂心窝子一样,她当即就跳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仰着头,用她那哭红的眼睛,满是哀求的看着我,那模样分明就是唯恐我嘴里再说出一点不好的消息。 我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脸:“你别急,栓柱眼下还没啥大问题。” “那以后呢?好兄弟,求求你,我把家底都给你,还有村南头那二垧地……” “嫂子你别这样,你儿子真没啥问题,也就是做个八字替身娃娃送去土地庙里去!” 听我这么说,刘嫂自然是感激不已,可一边的铁骡子却听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一把将我扯到了边上,咬牙切齿的道:“诓城隍骗土地?你管这…叫没啥大问题?” 诓城隍骗土地,这话是有来由的。 这是风水行里开刑堂,惩处行内那些罪大恶极、倒行逆施的风水师时,惯用的判词。 甭管犯事者实际上犯了什么错,一旦判词里出现了这两句,也就意味着此人轻则被师门除名,永不再纳,重则人头落地,铜棺锁尸! 久而久之,这话便成了罪大恶极的代名词。 究其原因,玄门中人敬神礼佛,哪怕神位再小,神职再低,也容不得半分轻慢。 而对于真正跟土地、城隍打过交道的玄门中人来说,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说直白点就是甭管你多高的道行,也别跟神装逼。 猛龙过江还得看江神的脸色,得罪了城隍爷、土地爷这种神位不大,手段却极为狠辣的地头蛇,说不准哪天就会翻在阴沟里! 而我今个要干的,偏偏就是这个事! 之前说过,童子命都是天定的命数,了断因果之后,人就保不住了,必须各归原籍。 因为这里边有带着仙籍下来的,所以头七之前,得去土地庙报道,将来此的因果缘由留下,土地爷验明正身,把这事上达天听,才能再去投胎。 但这样一来,就给了旁门左道偷梁换柱的机会。 若有高人能赶在尸体还没凉透前,把死者魂魄拘回体内,再做个以假乱真的替身,送到土地庙去消了因果,那他就还有还阳的可能。 这种事也就是走个过场,土地爷也没工夫每次都显灵亲至,所以还是有握成事的。 只不过,万一真就碰巧被撞破了,那不光死者受罪,施术者也难逃亵渎神祇、干涉轮回的大罪,大病、折寿那都是轻的,当场应了雷劫、身死道消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若没有天大的干系,傻子才会干这种事,铁骡子之所以惊诧,也正是因为这个。 毕竟刘家三口已经跟我没有任何瓜葛,就因为一个娘们的哀求,我就许下这么大的愿,铁骡子要是不纳闷才叫怪了。 其实何止是他,我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 我王富贵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慈悲心这玩意儿,居然也会跟我扯上关系? 但有句老话咋说来的……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对,就是这句! 我虽不才,但好歹也算恩怨分明的人,就算为了报恩吧,我也不能让刘嫂应了这话。 “嫂子你且等会儿再哭,先把栓柱的八字给我,还有他的头发、指甲也剪一些来。” 既然打定主意,那就得趁刘栓柱魂魄不远,赶紧先把人稳住才是。 刘嫂摆弄刘栓柱的档口,我顾不上林家三口的千恩万谢,赶忙请她们叫人先把刘磊母子先弄回去安顿好。 她们对刘家人余恨未消,但见我开口,还是答应下来,找人把刘磊母子送回了家。 不是我嫌他们碍眼,毕竟叫魂这事,还是没有闲人在场的好! 收起刘嫂递过来的东西,我摇晃着招魂旗,撑起身子开始叫魂。 “卯日出头天大亮哎,万户千家起了炊烟,落单的烟魂钻地下哎,撒了欢的清风早归山…” 刘栓柱伤势不重,可魂魄受了惊吓已经逃散,想叫回来并不容易。 一开始还算顺利,躲在屋里的魂魄很快投入了身体,但余下的一魂二魄却始终不见踪影,我本已筋疲力尽,只叫了几声就撑不住了。 铁骡子见状敲响鞭鼓,接腔开唱。 此时天已放亮,如果在日头出来前,不能把他的魂魄全叫回来,那些怕光的东西就会藏到犄角旮旯里再不出来,那就更麻烦了。 眼见铁骡子也是额上见汗,我更是着急,抄起银针在刘栓柱头上探了几下,见他已有了心跳、呼吸,脸上有汗,针刺之下眼皮抽动,但身子还是冰凉。 这说明三魂中主管生机、意识的胎光、爽灵已经回来,七魄中的臭肺、除秽、非毒、吞贼,雀阴应该也已经归位,只剩幽精一魂,和伏矢、尸狗二魄仍不见踪影。 娘的,没回来的都是些机灵玩意儿! 三魂之中,幽精掌管灵性,七魄里的伏矢知冷热,尸狗管警惕! 这刘栓柱真是聪明得过了头,连魂魄都这么鬼精鬼精的! 算算时间,离日出不到一刻钟了,难不成我王富贵头一回想做件好事,就特么出师不利,好人的戏份,现在就要胎死腹中么? 第八十四章替身娃娃 正愁眉不展时,转头瞥见刘嫂捂着嘴哭成了泪人,我突然灵机一动! 我上去拉开了她的手,示意她放声哭! 本来叫魂时,周遭越安静越好,这样魂魄才敢靠近。 可我突然想到,刘栓柱被我吓得不轻,由我主持叫魂,他不敢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由铁骡子接手,再让他娘哭上几声,或许能给他壮壮胆! 果不其然,刘嫂的哭声一起,又有一点荧光探头探脑的打墙缝里钻了出来,但还是畏畏缩缩不敢靠前。 我索性把刘栓柱拖到刘嫂身前,让她的眼泪落在刘栓柱脸上! 血亲的热泪有时候能给迷路的魂魄指引方向。 这招终于奏效,先后三道流光投进刘栓柱身子,他身子一抖,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我和铁骡子同时长出一口气,就地坐了下去。 “幸不辱命,嫂子啊,栓柱的身子算是保住了,只是想让他开口叫娘,还有一件事儿要办,这回需要的东西,咱得抓紧置办。” 刘嫂脸上总算有了点气色,忙不迭的问:“要啥,你说。” “你回去绑三只公鸡,越老越好,七只三年以上的鸭子,要公的,咱村要是不够,就托人去二湾村收,决不能拿不够年头的应付,而且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凑齐。” 刘嫂连连点头,问我还要啥。 “别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傍黑过去找你。” 刘嫂连声答应,抱着刘栓柱回了家。 我和铁骡子折腾半宿也累得不行,紧忙回家补了一觉。 直到天色擦黑,我俩才穿戴好行头,奔了刘家。 我将刘栓柱的头发和指甲扎进一个棉布娃娃里,安排人在院里架上篝火,屋子前后支起镇魂幡,拉上五彩绳,一切准备停当已是戌时。 看热闹的已经被撵到了院外,随着铁骡子一声点火,四周瞬间寂静下来,我摇动招魂旗,伴着明快的鞭鼓声,开始绕着篝火疾走。 这招有个名头,叫点灵身,实际上就是将替身娃娃的三魂七魄点醒,跟黄大年把耗子的魂魄塞进皮筒子的做法有些类似。 说实话,我对此也没有太大把握,这招不能请老仙上身,容易惊了魂魄,能不能成事,全看地马的道行。 随着鞭鼓节奏越来越快,我也跟着跳起神舞,紧盯着篝火的火头,唯恐错过时机。 突然,一股火头打篝火中间无端窜起,火星子喷得半天高! 我大喜,抓起一只公鸡,取了鸡冠血用毛笔沾了,趁热气未散,点在替身娃娃头顶。 一笔点下,我回手就割断了绑在鸡身上的绳子。 刚才还喔喔叫唤的公鸡,此时却老实了,就在地上绕着圈打晃! 我一边继续舞蹈,一边暗暗着急:“倒,倒,你特么快倒啊!” 终于,公鸡扑腾几下翅膀,一头栽了下去。 “成了!”我顿时心中大定! 看热闹的也议论纷纷,都忍不住啧啧称奇,显然闹不清,我就在鸡冠子上割了个口子,怎么就能让活蹦乱跳的公鸡当场倒地。 要知道,大公鸡命贼硬,有时候剁了脑袋还能扑腾好一阵子。 其实养过鸡的应该都知道,鸡这种东西,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天生驽钝,既不长记性,又极少认人,因为它只有一魂。 而公鸡属阳,性烈,用来点三魂最好不过,一旦事成,它这一魂顶了人魂去投胎,下辈子也能脱了畜牲道的阴籍。 很快三魂归位,七魄点起来就容易许多。 鸭子与鸡虽然都是飞禽,但只有一魄,其性属阴,取了精血立刻就蔫了。 最后我取了刘栓柱的眉心血,写成八字血符贴在娃娃背后,娃娃眼中顿时有了灵光。 “都散了吧,散了散了!”铁骡子当即清场,只留下刘嫂和她小叔子刘淼。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不能有外人跟着,如果不是为了避嫌,刘淼都不该跟去。 我们四人拿了香烛贡品,从小路出了村,直奔村子西南的土岗子。 老话说,土地姥爷本姓韩,不住东北,就在西南,这话虽说传走了样,土地爷并不全姓韩,但方位上没错,我们村土地庙就在西南。 说起这片土岗子到有几分清奇,照理说,在我们这种深山里想找一块开阔地是极难的,即便不是山高林密的地界,往往也都灌木丛生。 可这片土岗子不但没啥大树,连杂木都不长一根儿,岗下遍布齐人高的杂草,岗上却寸草不生,按老辈人的话说,这就是一块疙瘩地。 六月末的天气已经有点闷热了,今晚偏又一丝风都没有,走在几乎没顶的草稞子里,闷得人有点喘不过气,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好在之前已经有人来过,在里边趟出了一条小道,不然很容易迷瞪在里边。 我急着赶路,也没留意什么。 可走在我身后的刘淼却一直拽着我衣襟,时不时就停一下脚,胆小的像个娘们。 终于在他又一次停脚的时候,我不耐烦的拍开他的手:“要走就好好走,磨磨唧唧的干啥呢,挺大个老爷们,走个夜路吓成这样?” “我哪有…你不觉得这里边太安静了么,连个蛐蛐叫都听不着?” 我听得微微皱眉,他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这里确实静得有点出奇。 不光没有鸟叫虫鸣,而且连只蚊子都没有,跟我去黑松林时的情形很相似。 刘淼见我不吱声,更害怕了,回头就劝他嫂子:“不行咱回去吧,天亮再来也不迟。” 刘嫂怒哼一声甩开他:“要回你回!” 她推开刘淼抢到了我身后。 刘淼见嫂子怒了,这才不情不愿的跟上,还不忘叨咕:“我就那么一说,不回就不回呗,生啥气嘛……” 我打醒精神,略微放慢了速度,直到登上岗子也没见什么异常,这才放心了些。 土岗很长,土地庙在最里边,要穿过整个土岗才能到,算算路程,我又有点心急。 替身娃娃必须在天亮之前送完才行,一旦天亮,就算有八字血符镇着,也难保硬塞进去的鸡鸭魂魄不会崩散。 土岗的最前边已经被垦荒队的人开出了十几道垄沟,吴刚他们人手有限,村里又没人帮忙,这么多天了,也没干出多少成绩。 我顺着垄沟向前,当走到地头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不自觉的停住了脚。 地上竟横七竖八的扔着许多锄头、铁锹、土篮子,有的篮子里甚至还装着半下子土,看着像是匆忙间撇在这里的。 殿后的铁骡子也瞧见了,冷哼:“就说他们不是干活的料,谁家正经干活的人,能把家伙什撇一地?” 第八十四章 替身娃娃 正愁眉不展时,转头瞥见刘嫂捂着嘴哭成了泪人,我突然灵机一动! 我上去拉开了她的手,示意她放声哭! 本来叫魂时,周遭越安静越好,这样魂魄才敢靠近。 可我突然想到,刘栓柱被我吓得不轻,由我主持叫魂,他不敢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由铁骡子接手,再让他娘哭上几声,或许能给他壮壮胆! 果不其然,刘嫂的哭声一起,又有一点荧光探头探脑的打墙缝里钻了出来,但还是畏畏缩缩不敢靠前。 我索性把刘栓柱拖到刘嫂身前,让她的眼泪落在刘栓柱脸上! 血亲的热泪有时候能给迷路的魂魄指引方向。 这招终于奏效,先后三道流光投进刘栓柱身子,他身子一抖,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我和铁骡子同时长出一口气,就地坐了下去。 “幸不辱命,嫂子啊,栓柱的身子算是保住了,只是想让他开口叫娘,还有一件事儿要办,这回需要的东西,咱得抓紧置办。” 刘嫂脸上总算有了点气色,忙不迭的问:“要啥,你说。” “你回去绑三只公鸡,越老越好,七只三年以上的鸭子,要公的,咱村要是不够,就托人去二湾村收,决不能拿不够年头的应付,而且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凑齐。” 刘嫂连连点头,问我还要啥。 “别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傍黑过去找你。” 刘嫂连声答应,抱着刘栓柱回了家。 我和铁骡子折腾半宿也累得不行,紧忙回家补了一觉。 直到天色擦黑,我俩才穿戴好行头,奔了刘家。 我将刘栓柱的头发和指甲扎进一个棉布娃娃里,安排人在院里架上篝火,屋子前后支起镇魂幡,拉上五彩绳,一切准备停当已是戌时。 看热闹的已经被撵到了院外,随着铁骡子一声点火,四周瞬间寂静下来,我摇动招魂旗,伴着明快的鞭鼓声,开始绕着篝火疾走。 这招有个名头,叫点灵身,实际上就是将替身娃娃的三魂七魄点醒,跟黄大年把耗子的魂魄塞进皮筒子的做法有些类似。 说实话,我对此也没有太大把握,这招不能请老仙上身,容易惊了魂魄,能不能成事,全看地马的道行。 随着鞭鼓节奏越来越快,我也跟着跳起神舞,紧盯着篝火的火头,唯恐错过时机。 突然,一股火头打篝火中间无端窜起,火星子喷得半天高! 我大喜,抓起一只公鸡,取了鸡冠血用毛笔沾了,趁热气未散,点在替身娃娃头顶。 一笔点下,我回手就割断了绑在鸡身上的绳子。 刚才还喔喔叫唤的公鸡,此时却老实了,就在地上绕着圈打晃! 我一边继续舞蹈,一边暗暗着急:“倒,倒,你特么快倒啊!” 终于,公鸡扑腾几下翅膀,一头栽了下去。 “成了!”我顿时心中大定! 看热闹的也议论纷纷,都忍不住啧啧称奇,显然闹不清,我就在鸡冠子上割了个口子,怎么就能让活蹦乱跳的公鸡当场倒地。 要知道,大公鸡命贼硬,有时候剁了脑袋还能扑腾好一阵子。 其实养过鸡的应该都知道,鸡这种东西,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天生驽钝,既不长记性,又极少认人,因为它只有一魂。 而公鸡属阳,性烈,用来点三魂最好不过,一旦事成,它这一魂顶了人魂去投胎,下辈子也能脱了畜牲道的阴籍。 很快三魂归位,七魄点起来就容易许多。 鸭子与鸡虽然都是飞禽,但只有一魄,其性属阴,取了精血立刻就蔫了。 最后我取了刘栓柱的眉心血,写成八字血符贴在娃娃背后,娃娃眼中顿时有了灵光。 “都散了吧,散了散了!”铁骡子当即清场,只留下刘嫂和她小叔子刘淼。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不能有外人跟着,如果不是为了避嫌,刘淼都不该跟去。 我们四人拿了香烛贡品,从小路出了村,直奔村子西南的土岗子。 老话说,土地姥爷本姓韩,不住东北,就在西南,这话虽说传走了样,土地爷并不全姓韩,但方位上没错,我们村土地庙就在西南。 说起这片土岗子到有几分清奇,照理说,在我们这种深山里想找一块开阔地是极难的,即便不是山高林密的地界,往往也都灌木丛生。 可这片土岗子不但没啥大树,连杂木都不长一根儿,岗下遍布齐人高的杂草,岗上却寸草不生,按老辈人的话说,这就是一块疙瘩地。 六月末的天气已经有点闷热了,今晚偏又一丝风都没有,走在几乎没顶的草稞子里,闷得人有点喘不过气,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好在之前已经有人来过,在里边趟出了一条小道,不然很容易迷瞪在里边。 我急着赶路,也没留意什么。 可走在我身后的刘淼却一直拽着我衣襟,时不时就停一下脚,胆小的像个娘们。 终于在他又一次停脚的时候,我不耐烦的拍开他的手:“要走就好好走,磨磨唧唧的干啥呢,挺大个老爷们,走个夜路吓成这样?” “我哪有…你不觉得这里边太安静了么,连个蛐蛐叫都听不着?” 我听得微微皱眉,他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这里确实静得有点出奇。 不光没有鸟叫虫鸣,而且连只蚊子都没有,跟我去黑松林时的情形很相似。 刘淼见我不吱声,更害怕了,回头就劝他嫂子:“不行咱回去吧,天亮再来也不迟。” 刘嫂怒哼一声甩开他:“要回你回!” 她推开刘淼抢到了我身后。 刘淼见嫂子怒了,这才不情不愿的跟上,还不忘叨咕:“我就那么一说,不回就不回呗,生啥气嘛……” 我打醒精神,略微放慢了速度,直到登上岗子也没见什么异常,这才放心了些。 土岗很长,土地庙在最里边,要穿过整个土岗才能到,算算路程,我又有点心急。 替身娃娃必须在天亮之前送完才行,一旦天亮,就算有八字血符镇着,也难保硬塞进去的鸡鸭魂魄不会崩散。 土岗的最前边已经被垦荒队的人开出了十几道垄沟,吴刚他们人手有限,村里又没人帮忙,这么多天了,也没干出多少成绩。 我顺着垄沟向前,当走到地头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不自觉的停住了脚。 地上竟横七竖八的扔着许多锄头、铁锹、土篮子,有的篮子里甚至还装着半下子土,看着像是匆忙间撇在这里的。 殿后的铁骡子也瞧见了,冷哼:“就说他们不是干活的料,谁家正经干活的人,能把家伙什撇一地?” 第八十五章 土地庙前 我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你瞅这些脚印儿。” 铁骡子连忙打着手电上前细看。 光柱所及,满地都是凌乱的脚印,生生把翻起来的新土又给踩实了,有些脚印更是像使劲蹦跶后留下的,踩得那叫一个瓷实! 他看得直挠头:“这是什么招式,嫌土太松,怕上边的人陷下去?” “兴许,是怕下边的东西爬上来也说不定。”我摇头道。 “别扯了,这荒山野岭的能出啥事儿,再说,人家可一个不少的都回村了。” 这也正是我诧异的地方,但眼下有事在身,也无心细想,便带着三人抓紧赶路。 可没走多远,我们又被脚印给吸引了。 这一次,更诡异。 偌大的荒土岗上寸草不生,月光映照下,一片密集而连绵的脚印格外清晰,看起来像是一群人竞相奔走,反复踩踏后留下的痕迹。 古怪的是,这些脚印首尾相接的连在了一起,在岗上画出了很大的一个圆圈! 这回连刘嫂都看出了不对:“富贵儿啊,这是咋回事儿,不会耽误事儿吧?” 我放眼四顾,除了脚印没有任何异常,唯有两边的大山黑漆漆的如同一双掐过来的巨手,置身其间,使人有种被掐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莫非是餘蛇? 龙骨天书有载,九原之下有异蛇,名餘,长千丈,有翅无目,喜食人。 据说这东西像貔貅一样只吃不拉,要死的时候才拉一次,可粪门因此也会染上人味,致使它自噬其尾而死,蛇尸如环如山,称为餘塚。 可这只是周天子时的传说,就算真有,也应该在传说中的极西之地才对,跟东北的深山老林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我收起信马由缰的思绪,笑道:“人家跑圈锻炼身体,有啥大惊小怪的?” 说罢,我不再迟疑,率先引路向前。 三人听我这么说,便也没再吱声,可我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究竟是什么状况,才能让一群不会干活的城里人,在累个半死的情况下,还不忘‘锻炼身体?’” 好在接下来没再发现异常,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在亥时之前摸到了土地庙,可打着手电一晃,眼前的情形却把我们全都看呆了。 土地庙……塌了! 土地庙高不及六尺,宽不过一丈,确实不像别的庙堂那般高大巍峨,日常也无僧、道住持,可四壁都是两寸厚的石板修砌,庙顶是一整块石头凿刻的,就连里边的神像都是百年老松雕琢漆画而成。 之所以这么盖,图的就是一个结实,只要不是山崩地裂,它根本不可能塌! 可现在,几百斤重的庙顶塌下来,将墙壁砸得四分五裂,乱石之中隐约可见一抹朱漆,正是已被埋在下边的神像,露在外边的半张脸也已经没了往日那笑眯眯的模样,反而透着一丝狰狞凶戾! “栓柱儿啊,你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哎!” 刘嫂一声哭嚎,直接萎顿在地。 我也为之一震,莫非真是老天不许我救这小子,不然怎会遇上这等怪事? 心里再怎么惊疑,但眼下我是众人的主心骨,绝不能在此时没了主意:“嫂子你别急,这事儿有蹊跷,你容我看看再说。” 说着,我嘱咐刘淼照顾好他嫂子,我则和铁骡子并肩来到庙前。 这座庙盖在岗上唯一的一片山石之中,四周都有巨石掩护,或许是年深日久,山石松脱,才把庙给砸塌了也说不定。 可放眼四周,巨石林立,犬牙交错,并没发现任何垮塌的痕迹。 我见那庙顶斜塌向西,便附身凑近西边细看,这一看不打紧,心里猛然打了个突! 断壁之上赫然显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白点子,伸手一摸,每个白点都是个小坑,而且沾了我一手的石粉! 这分明是被开山锤砸的! 我心里顿时恍然。 又是他们!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人仍旧死性不改,拆庙竟然拆到我靠山村来了! 我指着墙上的白点让铁骡子看了看,他也瞬间就黑下了脸。 “这帮驴奏的玩意儿,我就知道跑不了他们!” “我就纳了闷了,这小庙都盖到山根儿上了,开荒也开不到这里,又碍着他们啥了!” 没错,我们所能想到的,就只有垦荒队! 毕竟此处虽不算人迹罕至,可也少有香火,村里人就算来过,也不会做这么绝户的事,只有这些不信天不信地的城里人才会这么干。 铁骡子越说越火:“走,找他们算账去!” 我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门:“那是后话,关键是眼下咋整。” 铁骡子回头瞅了一眼二人,见刘嫂正战战兢兢的瞅着我们,他低声道:“要不,先把土地爷挖出来办事,大不了许个重修庙宇的愿!” “也只能这样了,来吧!” 我上前掀住庙顶,跟铁骡子合力一点点往外挪,好在石头堆得松垮,我俩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挪出个下手的空隙,把神像挖了出来。 幸好庙顶塌陷时与东墙呈一个夹角,神像刚好倒在角落里,除了被刮花了漆皮之外,也没有太大的损伤。 可当我俩把神像上的灰土擦拭干净,扶起来之后,看着神像那狰狞中透着凶煞的面孔,我心里忍不住有点犯嘀咕。 只盼土地爷明察秋毫,别把火气撒在我们身上才好。 扫开一片场子,摆好瓜果三牲,趁着这档口,我将替身娃娃塞到了神像之后的石缝里,随即拉过刘嫂跪在神像之前,叫她亲手点香。 此前我已告诫过她,只能拜求土地爷关照刘栓柱,绝不能提替身换命的事,甚至想都不能想,要打心眼里相信刘栓柱已死。 刘嫂三跪九叩,点上三支檀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里。 这一刻,四个人八只眼全都紧紧盯住了炉中那火红的香头,屏气宁息不敢稍动。 这次我可没敢用动过手脚的香,拜神用假香更甚于上坟烧报纸! 更何况,刘栓柱是死是活,全都在此一举了! 好在那三支香都烧得极为平稳,青烟笔直向上,半柱香过去,也未见任何异常。 我暗暗松了口气,咱得说刘嫂这样的好人有福报,老天都不忍让她孤苦无依。 可就在此时,一旁的刘淼又扯了扯我的后衣襟。 我转头怒视这胆小鬼,别的时候你可以催,这节骨眼再催着回去岂不是找死? 孰料,他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指着神像身后那片废墟:“你看,那是……” 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见石缝中间的黑暗里,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我们,阴冷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子让人脊背生寒的怒意! 第八十六章 落魄神祇 我顿时就麻了,只觉腿脚不受控制的哆嗦,腰杆酸疼,浑身僵直! 土地爷! 完了完了,这回真是自寻死路,我咋就忘了,土地庙被毁,土地爷肯定正在气头上,真身必定就在这附近徘徊着伺机复仇! 而我好死不死的偏要捡在这个节骨眼上往枪口上撞,赶在他火气正盛的时候明目张胆的骗到他老人家头上来,这不是作死吗! 这下可毁了,他不得把一腔子怒火都撒到我们头上? 就在我吓得魂飞天外之际,只听身侧噗通一声,刘淼竟已跪了下去! “土地爷饶命,小人不是有意蒙骗您老人家……” 话到一半,他突然醒悟过来,指着我就大声嚷嚷:“是他,都是他撺掇的,要不是他口口声声说能救人,我嫂子也干不出这种欺瞒鬼神的事儿……” “你闭嘴!”刘嫂听得火起,回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刘淼被打得翻坐在地,一咬牙,竟把亲情都扔了:“你个臭婊子,老子被你害死了,我真是昏了头,才帮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一边骂,他一边爬起来冲着那双绿幽幽的眼睛连连磕头:“土地爷爷饶命啊,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了他们的鬼话……” 虽然他这副卖友求生的嘴脸让人齿冷,可毕竟我昨晚就见识过他这个德行,倒也不觉意外,反倒是经他这么一哭嚎,让我回过点神来。 定神细看之下,我立马发现,那双眼睛虽然满含怒意,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最要紧的是,神像前的檀香,此时依旧烧得四平八稳! 什么意思? 怒而不发是什么意思? 是等着我忏悔求饶?还是说等着我拿出点悔罪的诚意? 一念及此,我上前两步挡在了刘嫂身前,双手撑膝就要跪下行礼。 哪料想,打横里突然卷起一股子邪乎的山风,呼的一下打我身上掠过,竟吹得我身子后仰,硬生生消去了我下跪之势。 嗯? 不受我的大礼? 这又是什么意思?不肯放过我? 这一幕也清楚的看在其他人眼中,三人不约而同的惊疑出声,刘淼停住了号丧,瞪大了眼珠子,满脸诧异的看着我。 我禁不住挑了挑眉头,不受也罢,真当我稀罕跪你? 当即我略一躬身,拱手道:“靠山村王家仙堂第二代地马王富贵拜见土地爷。” 说完,我躬身不起,可等了许久,对面都悄无声息。 我只当他听真切,径自直起身,开口认错:“土地爷恕罪,此事只怪我狂妄……” 话到一半,古怪又起,我明明已经说出口的话,却硬是听不见半点声音,我愕然不已,只当太紧张失了声,咽了口吐沫又道:“怪我狂妄无知,呃……” 这回我闹清楚了,不是失声,分明就是他不让我说下去! 可我是知道了,旁人不知道啊,铁骡子看我干嘎巴嘴不说话,不由得着急了,抢着就要替我说点什么。 只见他连说带比划的一通白话,却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此怪异的情形,吓得他脸都白了,又抠嗓子又抓喉咙,急得满头是汗。 我忽然若有所悟,再次瞥了一眼神像前的香火,见那三个香头已经同时烧到了底! 当面收了我的香火,就等于准了我的求告,难道土地爷有心成全我? 这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这是故老相传的规矩! 土地爷并非大自然的神灵,而是人间香火供奉出的神祇,只有世人信仰他们,他们才会显露神迹,香火越旺,神祇的力量就越强。 如果显灵收了香火,却还不满足信众的心愿,无疑会寒了信众的心,没有哪个神祇会做出这种自毁名声的事来。 而且,在这个破旧立新的岁月里,供奉土地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他们的神力也日渐衰微,这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种悲哀,更是欲哭无泪的无奈。 或许,有些事情,他们已经有心无力! 是了,他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办法亲自去追查毁庙之人,所以想藉此机会,让我帮他这个忙,酬劳就是将我所犯之罪,一笔勾销! 不然他为啥不让我说破?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可真要是戳破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多谢土地爷成全,王富贵在此立誓,不管谁毁了您的庙宇,弟子一定把他揪出来,让他给您磕头赔罪,责他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果然,我绝口不提刘栓柱的事,就可以照常说话了! 而且此话一出,那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只听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目光的主人竟从石缝中不紧不慢的钻了出来! 呃!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那竟是一只体型硕大的老狸子! 狸子这东西山里很常见,但通常也就比家猫粗壮一些,可这只老狸子,个头堪比小毛驴,四肢肌肉虬结,脑袋大如车轮,两颗呲出唇外的后獠牙都已经打了卷,嘴巴上那两撮白毛耷拉下来挺老长,如同老寿星的白须。 它目光闪闪的看了看我们,然后竟踱步到贡品前,人立而起,两爪抱着盘子里的猪头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那叫一个大快朵颐。 直到把偌大一个猪头啃掉大半,它才极具人性的抬爪抹了抹胡子,揉着肚皮打了个饱嗝,满意的冲我点了点头,转身慢悠悠的消失在起伏的乱石间不见了踪影。 至此,我们才回过神来,回想刚才所见,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不,做梦我都梦不到,土地爷居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是有条件的,不过谁都看得出,至少眼下,这事算是成了! 刘嫂又惊又喜,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直接跪下就要给我磕头。 我赶紧扶起她:“要谢就谢土地爷,不必多说,磕头就是了。” 刘嫂二话不说,冲着神像连连叩首! 而那刘淼刚才看到土地爷不但没怪罪,还现身吃了贡品,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现在土地爷走了,他才狼狈的爬起身来,思来想去,满心不是滋味,悻悻的嘟囔道:“狗屁土地爷,原来是只老掉牙的狸子!” 第八十七章 神谕敕封 “放肆!” 我抡起巴掌,狠狠一耳光抽在刘淼脸上,把他抽得原地打了个旋,一头栽倒在地,连连吐出两口鲜血,牙齿也不知掉了几颗! 我上去又是一脚,将他卷出去好几米远:“土地爷都敢骂,你特么想死?” 刘淼撑着腰,踉跄了几下才爬起身,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我怒从心起,作势又要上前,刘淼吓得连滚带爬的窜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撂狠话:“王富贵儿你特么给我等着,老子……” 一句话没说完,他脚下一个不稳,猛的摔了出去! 这下摔得结实,连脑袋都磕出了血! 他学乖了,竟不起身,直接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朝前爬去,头都不敢回上一下,更不敢再骂一句! 我这才转身冲着神像拱手:“此人愚不可及,还望土地爷海涵。” 本来我只是做个样子,并没期待土地爷会回应,没想到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固山萨满不必客气……” 我错愕不已。 连土地爷都这么说? 看来这事假不了了! 而且他这神口一开,可谓送了我一份大礼,虽说我还没得到固山萨满的全部传承,但有他这句话,我便是名副其实的固山萨满了。 他可是主管仙籍的神祇,他的话就是神谕敕封啊! 就像黄皮子得道之前,要找人讨封一样,人世间但凡正统传承也是要有敕封的,但大多数都是由师门举行仪式,由长辈敕封,又哪里及得上神谕敕封的效力! 得了神谕敕封,对我今后在这条路上的感悟、修行,都大有裨益,毕竟只有名正才能言顺嘛,这个理儿,老天爷也是认的! 看来,还是得做个好人呐,不然又哪来这种因祸得福的大机缘! 我欣喜万分,连忙再拜,山中却再也没有回应了。 我这才带着刘嫂回村,直奔刘家,不出意料,刘栓柱果然已经醒了。 更难得的是,刘栓柱经此一事,居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再没了之前那种戾气,言辞举止都显得乖巧本分了许多。 我早知道消了童子命之后他会转性,不然我再同情刘嫂,也不会弄个打爹骂娘的东西回来给刘嫂添堵,但我也没料到会这么立竿见影。 刘嫂喜极而泣,转身就给我拿钱,连地契都给我拿来了。 我一分钱都没收,这是她的福报,虽然经由我手,实际上却是天意,当初她要是没有护着我的善心,也没有今天的失而复得。 我只说已经有人替她给过了报酬,趁她愣神,紧忙溜回了自家。 第二天,丑时刚过我就醒了,心里有事,哪能睡得安稳。 恰好铁骡子也背着猎枪来了,我俩糊弄了一口吃食,就开始拾掇东西。 “看来你这个固……身份真挺尊贵,人家好歹也是个神,竟都不敢受你一跪,怕不是你跪了他,他也得折寿吧?” 铁骡子一边往猎枪里压子弹,一边笑嘻嘻的问我。 我瞪了他一眼:“我帮他抓人,他投桃报李,买卖罢了,哪儿来那么多说道。” 说归说,我还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挂的项链,若说那老狸子真有顾忌,也不是顾忌所谓的固山萨满,而是我身上仙尊的气息。 能让人心生顾忌的只有实力,而非一个过了气的名头。 退一步说,我要是没有帮他的能力,昨晚恐怕当场就得应了劫吧! 不过话说到这儿,我还是问道:“我娘给你的山海经你看完没有?” 铁骡子挠头干笑:“看…看了……点。” 我甩了他一脸白眼:“瞅你那奏性,你跟我扯谎没用,下回上坟自己跟我娘说去。” “咳,不是我不看,关键咱也不是那块料,那玩意儿一看就犯困,你不也那样么,可别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瞅见别人黑!” 我哼了一声:“书到用时方恨少,从她教咱们认字起就告诉你多少次了,你不听可以,遇着事儿了,抓瞎了,别特么烦我就行。” 铁骡子听出我话里有话,撂下猎枪:“哟嘿,怎么还拽起词儿来了,这可不像你啊!” “我总觉得不对劲儿,你没发现这阵子的事儿,越来越玄乎么,感觉就像掉进漩涡里,再不使劲儿扑腾,随时都能没了顶!” “少扯,这跟山海经有什么关系?” 我叹了口气,心知跟他这种一根筋的人,说这些没用,只能就事论事! “你要是看过山海经就应该知道,今个咱们见着那个,已经不是狸子了,是狸力!” “啥叫狸狸?要说丽丽我还有点兴趣。” 我没再说下去,他的心思摆明了就没在这上边,就惦记着待会去找吴刚算账的事呢。 狸力,上古就已经存在的东西,嘴里那两颗野猪一样的后獠牙就是它们的标志,山海经有载,狸力出没之所,必有土木将兴! 从这一点上说,它也算自带征兆的神兽,这种征兆仅次于天兆而已,绝不能低估。 莫非,垦荒真是大势所趋,这穷山恶水之地,注定要山摇地动了么? 我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放亮的天色,站起身来:“走吧,去会会他们。” 铁骡子抓起猎枪背上:“真不用跟村长打个招呼?” 我皱眉回头:“你咋就想着找他?没了他,咱还办不成事了?” 铁骡子一耸肩:“我就是觉着,光凭咱俩去兴师问罪,有点不够气势!” 我坚决的摇了摇头:“我想先听听吴刚他们怎么说!” 不是我不信任村长,只是觉得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不该把事情闹大。 现在村里和垦荒队已经横眉冷对了,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就兴师动众的上门问罪,很可能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再无回旋的余地。 一路听着公鸡的长鸣,来到垦荒队门前,见院门大开,院里却没有一个人影。 我皱眉停脚,之所以这么早来,就是想赶在他们上山之前,免得白走一遭。 可瞅这架势,难道还是晚了? 铁骡子就没我这么客气了,一脚踹在门柱子上,震得门板咣当作响! “都特么死绝了吗?还有没有能喘气儿的,给老子滚出来一个!” 第八十八章 杯酒断交 我正想说他两句,却见大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吴刚和贺国梁一起走了出来。 二人看到是我们,非但不恼,还笑着快步迎了上来。 “我当谁这么豪气,原来是你俩,你俩直接进屋就好,还叫什么门?” 贺国梁亲热的一把搂住了我俩的肩膀:“这么些天不见,真是想死老哥我了,快进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摆上酒!”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 “看来两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啊,一大清早就喝上了!” 贺国梁笑道:“多亏你的灵丹妙药,不然我俩哪能好的这么快!” 我有些愕然:“你们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换过药?” 吴刚哈哈一笑:“怎么可能,那岂不是要捂发了霉!” “可除了那晚,我也没再给你们送过药啊!” 吴刚和贺国梁都是一愣,随即贺国梁就笑道:“你呀,八成是忘了,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高队长给我们送过来的嘛!” 我一听是高超,便没再往下接,兴许是村长怕二人真死在这儿,才借我的名义送药。 说话间进了屋,一看屋里居然聚着好些人,连住在外边的童画等人都在。 吴刚不由分说就把他们都撵了出去,说是有事要跟我们商量。 我也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吵吵起来不妥,也就没阻止。 人都清走,吴刚亲自给我斟了一杯烧酒:“来,大哥向你告个罪。” 我没接。 如果他指的是砸庙的事,这杯酒要是喝了,还怎么兴师问罪! 他微微一愣,随即恍然:“没别的,这段时间事太多,就没去打扰你养伤,我这杯酒既是赔礼,也是庆贺你伤势痊愈!” 我这才接过酒杯,看他干了,我也仰头喝干。 咱东北爷们不差事儿,就算是来干仗,喝完酒再干就是了。 这边酒杯刚放下,贺国梁也抄起酒壶,给我满上一杯:“来,兄弟,咱哥俩走一个。” “这杯怎么说?”我淡淡的问。 “这……咱们还用说什么吗,非要说,那就算庆祝你高升,当上了村委委员!” 村委委员这四个字一出,酒桌上的气氛就有点变味了。 他虽然在笑,可捏着酒杯的手指却因为太使劲,已经有些泛白。 我微微皱眉,这事只有我、铁骡子、村长三人知道,他俩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随即脑子里闪过高超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这才明白,高超送药是假,送信是真,肯定是村长指使他透了口风。 真是老辣,一招就断了我的退路,绝了吴刚的念想,难怪这么久吴刚都没登过门! 明知如此,我还是接过了酒杯。 你们提这杯,不就是让我表个态吗! 我知道,喝了这杯就算是承认了走马上任之事,彻底站到了村长那边。 可你们哪怕顾念着一丝往日的情义,手里的开山锤,也不会落在土地庙上! 罢了! 我看了一眼二人,然后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这下吴刚终于笑不出来了,干咳一声,叹道:“王老弟于我们有救命之恩……” “过去的事儿了,不必再提!” 我冷冷的打断了他,心里想着,或许是时候去村委会,签了村长那份委任文书了。 贺国梁见状提起酒壶,徐徐给我们仨都斟满了酒。 “好,这第三杯,就为咱们这段日子的交情,我们初来乍到,要不是你,可能早就埋骨深山了,不管以后如何,今天我们得谢谢你!” 说完,他也不等我,径自一口闷了个干净! 我笑了,绝交酒么? 他虽说得委婉,但弦外之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好,那就绝交! 我举杯敬向吴刚,吴刚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苦笑着跟我碰了杯! 三杯下肚,一时谁都没说话,看起来似乎都在品着酒里的余味…… 说实话,都是不止一次共过生死的人了,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跟他们翻脸。 可世事就是这么滑稽,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偏偏各有各的立场,又都不是那种会为了交情妥协的人,那绝交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我率先打破了屋中的寂静:“二位一大早集合人手,不会是商量着啥时候走人吧?” 贺国梁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吴刚却抢先开口道:“我们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 我当即打断道:“甭管干啥,都得顺天意,应民心,天意不天意的暂且不论,要是非得逆着民心干,麻烦,呵呵,那还只是个开始!” 吴刚寸步不让:“你是最相信天意的,怎么又不论了?” “因为天意难测,老天没表态之前,民心就是天意!” 吴刚闻言反倒笑了:“那我问你,上头的政策,国家的需要,你说,这算不算天意?” “上头政策?上头叫你们跑到山里来,逼老百姓种地,骗老百姓改行了?” 吴刚错愕道:“老弟啊,你不懂,现在粮食缺口大,全国都在搞改制,搞生产……” 我没心思听他扯那些虚头巴脑的犊子:“对,我是不懂这些,我就知道,靠山村祖祖辈辈都是猎户,你要想撅了他们的枪杆子,逼他们去种地,那就等于挖他们祖坟!” 我是想把话挑明了,彼此就可以开门见山。 谁知一听我这话,贺国梁忍不住了,那又粗又厚的大巴掌啪嚓一下拍在了桌子上,震得酒杯翻到,刚斟满的酒徐徐流淌开来。 “我们逼谁了,骗谁了?” “为了开块地,我们全队人吃在地里,睡在地里,手磨起了泡,脸晒成了碳,就连遇上死人伸手、猛鬼打墙,我们都是自己挺着,可曾用过你们一个人?” 他这话,是吼出来的,吐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的火气也彻底上来了,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狞笑着附身凑到他们面前,和声细语的道:“怪不得火气这么大,原来遇上这么多糟心事儿啊……” 话到此处,我语调猛然上扬,恶狠狠的怒吼:“所以你们一气之下,就特么丧心病狂的把土地庙砸了个稀巴烂?” 第八十九章 异口同声 此话一出,吴、贺二人当场愣住,脸上都透出一丝震惊。 显然他们都明白,土地庙对一个靠山吃山的猎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冷笑连连:“怎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吴刚抬手止住了我:“你等等,你是说…土地庙被砸了?” 这下轮到我无语了。 说实话,来此之前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居然不肯承认! 原本在我看来,吴刚绝不是敢做不敢认的人,即使撕破脸,他也不至于没了底线。 可人家还真就给我来了个翻脸不认账! “吴大队长,你这到底是瞧不起我,还是逼我瞧不起你?” 吴刚满脸的无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贺国梁见状急忙抬手虚按:“你先别急,土地庙究竟在哪儿,谁看见我们砸了?” 我眉头微皱,这事都是我和铁骡子的推测,确实没人亲眼看到他们砸庙。 略微沉吟了一下,我笑道:“行,不认是吧?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不料,贺国梁更急了:“哎呀,什么赌不赌的,你先把话说明白,庙到底在哪儿!” 我耐着性子道:“就在你们垦荒的土岗里边,墙上还留着你们的锤子印,除了你们,谁会去那儿?谁会没事闲的砸庙玩儿?” 我这可不是欲加之罪,说起拆庙这种事,他们这些城里人都是有前科的惯犯! 贺国梁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一时哑口无言。 吴刚颓然一叹,似乎放弃了狡辩的念头:“说吧,你想怎么赌?” “简单,就赌砸庙的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 吴刚想都不想就问:“那你准备怎么查,赌注是什么?” “怎么查你不用管,我保证让你们心服口服就是。赌注也简单,如果查出来了,让他磕头赔罪,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然后你们所有人,卷铺盖滚蛋!” “要是查不出来呢?” “查不出来,我们哥俩就帮你们做说客,去说服村里人配合垦荒,我的手段你们清楚的很,要是有不听劝的,我自有办法让他听!” 此时我心里仍旧笃定,就算这事不是他俩干的,也一定是他们的队员。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听了这话,居然全都双眼冒光,商量都没商量,就异口同声的说:“行,我们赌了!” 贺国梁生怕我反悔似的又加上一句:“你要是输了,也不用劝别人,只要你们哥俩肯全力以赴的帮我们就行!” 吴刚也大为赞同的冲贺国梁挑起了拇指:“说得好!” 看他们如此轻松,我反而有些惊疑不定。 从发现土地庙被毁至今,这是我第一次心生动摇。 难不成,真不是他们? “你们想清楚,垦荒队十来号人,就算不是你俩,也难保不是别人瞒着你们干的!” 我就差没大声吼出来,这事也可能是柳元青干的,就想再次把他俩推上风口浪尖! 可没成想,原本挺精明的两个人,这次却不知为啥,好像完全听不懂我说的话。 “没事,打赌嘛,总要冒点风险。” “不要紧,只要是队里人干的,我们就认!”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就像只傻狍子,主动跳上烧烤架,还回手往身上撒了把孜然!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事已至此,那就上吧! “不用准备,你们的人不是都在这儿么,叫他们集合,就现在!” 贺国梁二话不说,下炕叫人去了, 我们出了屋,垦荒队众人已经在院里排成两行,人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们。 我缓缓扫视众人,尤其是那个两面三刀的小谢和建军,可就算在他们脸上,我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既不心虚,也无躲闪。 而且我也没在队伍里看到柳元青和褚先明,不知道吴刚到底怎么处置的他们。 当然,现在这些已经与我无关! 我转头问吴刚:“能活动的都在这儿了?” 见吴刚点头,我沉声说:“让他们把衣服脱了!” “啊?”吴刚愕然。 众人也都错愕不已,童画和另一个女的更是面露怒色。 我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一拍脑门,今个真是被这俩货给气昏了头了。 “上衣!外衣!每个人只要一件外衣,在领口写上自己的名字。”我几乎是吼着说完的这句话,心里越发烦躁起来。 吴刚当即下令,让众人照做。 大多数人都当场脱下了上衣,可其中有一个,却面露不安,贺国梁过去收衣服的时候,他还跟贺国梁咬耳朵。 我朝铁骡子使了个眼色,铁骡子立马上前,劈手夺过那人的衣服:“你俩嘀咕啥呢!” 贺国梁脸上的不快一闪即逝:“没事,没事,咱们继续。” 铁骡子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一把揪住那小子逼问:“我问你俩说啥了!” 对方也有点火了,大声吼道:“我跟贺副队说,前两天我丢了件外套!” 众人闻言,当即一阵躁动,有人附和道:“对,昨天我晾在院里的被子也不见了!” 不知哪个还特么添乱:“还有我的裤衩子……” 场中顿时哄笑成了一片。 我不由得有点尴尬,这事不怪贺国梁遮掩,村里肯定有手脚不干净的混蛋惦记上了人家的东西,虽是小事,但如果闹开了,双方本就不算和睦的关系,必然雪上加霜。 我示意铁骡子赶紧回来的同时,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略一琢磨,我更是额头见汗! 我紧忙低声对吴刚道:“待会儿完事了,你把他们丢过的东西合计一下,都记下来。” 吴刚笑道:“那不用,又不是啥值钱的东西。” 我知道他误会了,只得郑重说道:“必须记,而且不要张扬,也不能少记半点!” 不多时,我接过吴刚递来的纸条,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揣进了兜里。 “行了,吴队、贺队,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 “就去西土岗子,那不是你们日思夜想的地方么!” 孰料,一直十分配合的二人,闻言居然面露难色,相视苦笑起来。 “咋的,这就为难你们了?” 吴刚叹了口气:“为难不至于……应该算心有余悸吧。” 第九十章 偷天换日 想及土岗上的种种怪异,我也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他们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现在不是唠闲磕的时候,赌局尚在其次,重要的是我这回接的可是土地爷的单! 出马行里声名远扬的大有人在,可从神祇手上接过活儿的又有几人? “要是怕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我淡淡的刺了他们一句。 吴刚只是苦笑,贺国梁却不信邪:“走就走,怕个球!” 趁着大清早村里还没啥人,我们捡小道出了村,直接上了岗子。 本以为白天会好走一点,没想到岗上竟然大雾弥漫,五步之外都看不到人。 吴刚和贺国梁一见雾气,更是脸色发白,嘴上不说,可心惊胆颤的神色却骗不了人。 没走几步,吴刚就上来搭住了我的肩膀。 “王老弟,能不能等会儿再走,先让这雾散一散!” “有我在,你们不用担心!” 我没心情跟他磨蹭,丢下这话,就转身当先开路,但也打醒了精神,加着小心。 然而一路上风平浪静,怨魂都不见一个! 一个多时辰后,土地庙的废墟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看到这断壁残垣我就来气,立马将二人扯到近前:“看吧,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二人绕着土地庙查看的工夫,我摆好了香烛贡品,将带来的衣服在庙前一字排开。 此时已经天色大亮,雾气也差不多散了,我恭敬的拜过土地爷,朗声高唱起来。 “土地爷在上,王富贵奉命追查毁庙之人,仰仗您的神威,已将凶嫌的披挂如数收缴,呈于庙前请您辨认,弟子感佩百拜!” 唱完,我一丝不苟的将檀香插进了香炉之中,也不起身,只是细看那青烟。 这招是出马行用来追查人、畜走失的法门,只要把走失的人畜身上穿戴过的东西取来,陈于仙堂之上,便可以请老仙出面点拨。 这次不需要找人,只要指认就行,我也不用请土地爷上身,凭香火就能判断,好在今天没风,一旦青烟有变,很容易看出来。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香头上陡然窜起了尺余高的明火,烟气迅速凝聚如云,却没有飘向衣服,而是如怒浪一般汹涌的翻滚起来,其中还透出阵阵黑烟! 我心惊不已,但自问每一步都小心谨慎,问题绝不会出在规程上。 回头一眼看到吴、贺二人竟然还傻站着,我紧忙叱喝:“快点跪下!” 二人一惊,急忙跪倒在地。 只见一股邪风凭空卷起,烟气轰然崩散,香火齐刷刷拦腰折断,场中火星四溅! 火星子迎面扑来,我却不敢遮蔽躲闪,土地爷若是有心惩戒,躲是躲不开的。 但令人诧异的是,那飞溅的火星竟没有一粒崩在我们脸上,而是犹如乱箭一般全都射在了那些衣服上,其中有三件,直接烧了起来。 这一幕惊得吴、贺二人脸色大变,我却根本顾不上他们,紧忙扑上去把衣服上的火头踩灭,幸好扑救及时,衣领上的名字并没烧掉。 拎起一件细看,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陈树峰! 陈树峰,就是早上吵吵自己丢过衣服的人。 接过铁骡子递来的另外两件,打眼一瞅,我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刘琮、于光山,这两人的名字也曾出现在失主名单之上! 我急忙掏出纸条再一对照,竟然真的被我料中,这二人,一个丢的是帽子,一个丢的是裤子,三人合起来刚好凑齐一套行头! 事出反常既为妖,一两个人还可以说是巧合,三个人恰好丢了一套,凶嫌却恰恰指向这三人,世上绝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吴、贺二人情知事关重大,也紧忙凑过来查看。 看着衣服上的名字,二人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亲身经历了刚才的异象,他们虽然不知道我用的什么手段,但好歹也猜得到,毁庙的正是这三人,此时他们再怎么辩解都是徒劳了。 “好吧,我们认了!”吴刚的声音瞬间就沙哑了许多。 而贺国梁则是怒火中烧:“怪不得这些天怪事频频,原来根源竟在这里,瞧这几个孙子干的好事儿,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他们!” 说着,他扭身就走,却被我从后边勾住了肩膀。 他一愣:“你放心,我们说话算话,只要能留他们一命,其他的你看着办!” 吴刚重重叹了口气:“还有件事,让我们撤走可以,但你得容我们点时间,此事我得打报告说明情况,你放心,最迟不过七天。” 我打量着他们,见他们神色沮丧中透着一丝决然,明显都已做好了愿赌服输的打算。 我便也不在迟疑,徐徐说道:“不急,这事儿……有点蹊跷。” “怎么呢?” 我沉吟了一下:“这么说吧,这事儿未必就是他们仨干的,也有可能是别人穿了他们的衣裤,然后使了点手段,冒充他们来砸的庙!” 听了这话,吴、贺二人有点错愕。 铁骡子却一拍大腿:“哎呀,我咋就忘了还有这招!” 我们所说的这招叫偷天换日,最早是闯空门的用来逃避追查的手段,在偷了人家之后,刻意留下一点别人的东西,转移捕头的视线。 虽然说来简单,但留什么东西却大有学问,既不能让人一眼看穿,也不能过于隐蔽令人无从发现,只要留得巧妙,再遇上个敷衍了事的捕头,往往都能收得奇效。 正因为被这招坑惨的人太多,才引得左道中人起意,将留东西,改成了留气息。 想栽赃一个人,要先把他的帽子、衣服、裤子偷来,这三件东西不光代表着天、地、人,而且留有对方的气息,如果想栽赃多人,就各偷一件也行。 偷衣贼施展手段隐去自己的气息,衣帽上残留的气息就会凸显出来,只要偷衣贼一直屏气宁息,现场看上去就像衣帽的主人曾亲临一般。 要知道,就算是土地爷想追查凶嫌,也会先通过气息来判断,如果不是熟知这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谁也想不到还有这等机巧法门。 就连我这种日常偷鸡摸狗的惯犯,要不是听到陈树峰嚷嚷自己丢过衣服,都想不起这个事来,可见此人行事多么老辣阴险! 我虽想不出村里人谁有这等手段,可有一点却格外清楚。 此人分明就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吴刚他们! 第九十一章 纳投名状 我把此事跟吴刚讲了一遍。 吴、贺二人也意识到了事情严重,神色不由得有些阴沉,虽说暂时洗脱了砸庙的嫌疑,可不抓出背后捅刀子的人,后果比砸庙还凶险。 “你觉得是谁干的?”吴刚若有所思的问。 我微微摇头,转而问道:“你们是怎么处置柳元青的?” 不是我答非所问,眼下这情形容不得胡乱揣测,必须抓到真凭实据才行,如果再给凶嫌狡辩的机会,就连我也难逃土地爷的怒火。 吴刚言简意赅:“送交公安,估计他后半辈子都出不来了。” 这答案出乎我的预料,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为了维持内部团结,大事化小了。 “那褚先明呢?” “已经遣返回城,死没死不清楚,但牵连很广,他父亲因此卸任,母亲和妹妹都丢了工作,很可能还要因此下放到劳改农场。” 我愕然道:“祸不及家人,他自己作的孽,跟他家人有什么关系?” 吴刚笑了笑:“本来他不在垦荒队的名单上,是他父亲托关系强塞进来的,他母亲和妹妹也都是关系户,塞去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说话时,他还看了一眼我的腰腹,却不肯再多说了。 这一眼的意味,已经足够深长了!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上的伤疤,这是褚先明留给我的纪念,吴刚为了替我出气,给褚先明的评语上肯定不会有啥好话就是了,他不明说,是不想落个刻意讨好的嫌疑。 我暗暗记下了这份人情,转而再问:“有没有可能,是柳元青一伙的余孽心有不甘,借这个机会暗中作祟?” 想起当初那个下蛊虫、布奇门阵的家伙还没揪出来,我后心就觉得凉飕飕的。 贺国梁闻言哈哈一笑:“兄弟,你真以为哥哥没长心?不处理是因为没证据,可你吴哥专门让我盯着呢,放心,跑不了他们!” 最后那几个字,贺国梁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显然也恨得刻骨铭心。 我沉默了,这答案与我自己揣测的大相径庭,这两个家伙比我想象中狠辣得多,别看对我和和气气,却不是只会和稀泥的烂好人。 只是如此一来,真相便指向了我最不愿意揣测的方向。 因为有理由陷害他们的,就只有两伙人,如果不是柳元青,那就是…… 我不愿意相信此事是村长做的,村长虽然称得上老江湖,但他又不是玄子,哪懂这么阴险的手段?再说,那可是土地庙,就算想把吴刚他们撵走,也不能如此不择手段! 沉吟许久,我才看向了吴刚。 “这样吧,你们别声张,先摆出愿赌服输的架势,我把它当做投名状纳给村长看看。” 二人其实早就怀疑是村长做的,没说破只因难免有挑拨之嫌,如今听我这么说,自然一口答应下来,我们大致商量了一下,转头回村。 我让铁骡子先回家,自己趁着天色尚早,径直来到村部。 赶巧,高超和何大拿都在,师徒三人正就着咸鱼、花生米在喝酒,见我进门,村长笑着起身让何大拿又添了副杯筷,又亲自给我倒酒。 我也不跟他客气,笑呵呵的干了一盅:“大晌午头的,你们爷仨在这儿唠啥呢?” 村长闻言收敛了笑容:“还不是刘磊的事儿,之前咋没看出这小子这么操蛋!” “叔这是怪我给你添乱了吧?”我嘿嘿一笑,眯着眼打量三人。 秦隆没好气的说:“你也不是啥好饼,让你当个组长你磨磨唧唧,还捡这节骨眼上废了我一个组长,不是擎等着我抓瞎么?” “那要是拿这个组长换整个垦荒队,你干不干?” 秦隆面露疑惑,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问:“你有啥好主意?” 我哈哈大笑:“主意我倒是没有,不过事儿我已经替您办了!” “啥?”秦隆再也掩饰不住惊喜之色,连忙追问起来。 我将土地庙被砸,还有和吴刚打赌的事说了个清楚,着重强调了一下吴刚他们愿赌服输的态度,听得三人尽皆大喜,秦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你们看看,啥叫咬人的狗不叫唤……” 话到一半,他才发觉这话不妥,话锋一转:“我就说这小子是块好材料吧,不声不响的就把事给办了,你们都特么给我学着点!” 我应了一句:“谁叫他们死性不改,敢砸咱们村儿的土地庙,这不是作死么!” 秦隆使劲一拍巴掌:“对对对,大侄儿说的太对了,叔也不瞒你,刚才我们还合计着,要找他们讨个说法,没成想你倒是走在了前边!” 对于他们已经知道土地庙被毁的事,我并不意外,此事妇女主任刘嫂和她小叔子刘淼都是亲眼目睹,要说到现在村长还不知道,那他这个村长也不用当了。 但我也一直留意着三人的神色,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我要是再进一步试探,难免会让他们起疑,便不再提及此事,只要能彻底得到村长的信任,想查出蛛丝马迹并不难。 秦隆高兴之余,当即拍板,让何大拿去乡里请戏班子过来,垦荒队一走,他就要请人连唱三天大戏,要是能请来马戏团最好,也算让村里人借此机会开开眼。 他又让高超拿来任命书,连开会表决都免了,当场让我这个“预备干部”走马上任。 我再三谦让,他却不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当了这个组长。 忙完这个,他还请我去他家一趟,我本想推辞,不料他却笑着问了我一句:“你娘临走,真没给你留点啥东西?”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啥,但他话里有话,而且事关我娘,我哪能不去? 没想到的是,他带我直接进了他家后院。 来过他家的人很多,但还没听说有谁进过后院,也包括他那两个徒弟。 后院看上去远没有前院那么敞亮,连棵花草都没有,屋子透着古旧,是老式的青砖木梁,门窗的漆画也都斑驳了,由偌大的铜锁锁着。 可屋子的两层飞檐,屋顶的黑瓦琉璃无不透着肃穆。 见他一脸郑重,掏出贴身的钥匙开了锁! 屋门敞开,竟然是间祠堂,两侧帷幔低垂,中间香案整齐,一排排黑檀雕琢的灵位罗列其上,最近一排右侧一个崭新的灵位上,赫然刻着:皇清待旌固山萨满大祭司赫舍里·伊苏之神位。 秦隆从香案上拿了檀香,分给我三支,拉着我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倒,语带唏嘘的道:“给列祖列宗上柱香吧,求祖宗保佑你这第十三代固山萨满,能早日实至名归。” 第九十二章 北疆往事 此刻我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列祖列宗?老秦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隆把目光投向了赫舍里·伊苏的灵位:“那个就是你娘,她上边的十一位就是历代固山萨满,也就是你的先祖,而左边这些都是我富察氏的列祖列宗。” 我看着眼前这些历经了不知多少时光洗礼,享受了不知多少香火供奉的灵位,一时呆间若木鸡,明明能感觉到它们承载着厚重的岁月,可仍然有点不敢相信! 我记忆里只有一个娘,对亲爹都没印象,哪受得了突然间冒出这么多祖宗! 秦隆似乎早就猜到我会这样,不疾不徐的道:“你我的先祖都是大清的重臣,当年沙俄犯境,掠我边疆,我富察氏这一支的世祖萨布恕将军,奉皇命领军征讨,不仅将毛子尽数逐出关外,还曾开疆拓土,筑城护边,立下了不世之功!” 话到此处,他叹了口气:“但毛子贼心不死,居然勾结白莲妖人里应外合卷土重来,世祖虽然勇冠三军,怎奈不敌白莲邪术,一时被妖邪所乘,损失惨重。” 说着,他点起了三支檀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之中,望着最上层仅有的两个牌位中,左侧的那一个道:“危难之时,幸亏你家世祖赫舍里·代敏大人,屈尊亲临这不毛之地,力挽狂澜,助我世祖一举击溃了妖邪!” “此战之后,我家世祖受皇命永镇北疆,而本应凯旋返京的代敏大人,为防白莲余孽死灰复燃,竟也甘愿舍弃受万人膜拜的荣耀,在这苦寒之地定居下来,为表决心,还曾立誓,生生世世,子子孙孙,不得皇召,永不背离!” 秦隆用他那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听得我心摇神荡,仿佛亲历了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一般,竟不由得有些痴了,听他停住,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他像是苦笑,又似自嘲般笑了两声:“两百多年的岁月不过弹指,时迁世异,沧海桑田,当年的城池都已沉进了纳穆尔河底,只剩我们这些人,还守在这白山黑水间,却再也说不清,到底是无处可去,还是在缅怀着曾经的荣光。” 缅怀么?我不禁失笑。 此地既非边境,更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且不论萨布恕当年为何选在此处筑城镇守,就算我们因为无处可去才留在此地,那白莲圣姑母女齐至,总不会是为了故地重游吧? 秦隆这分明是避重就轻啊! 但他既然不说,我点破也是没用,反而让他徒增戒心。 不等他再催促,我点着檀香,一丝不苟的叩拜起来,就当是给我娘上香了吧。 他见我这么上道,果然满意的笑了:“富贵儿啊,现在你也已经是村委会的人了,咱们这也算再续当年祖辈同殿为臣的缘分,你好好干,叔已经老了,牧全、牧凡也不是当家做主的材料,往后村里的事情可就指望你了。” 听着他这番语带唏嘘的话,我要不是早就对他起疑,或许真的会感激涕零。 “叔,您可是正当年,说这些丧气的话干啥,我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主儿,需要您指点的地方还多着呢,比如……” 秦隆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膀:“啥事儿,跟叔还吞吞吐吐的?” “比如我娘为什么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这就要说到你们赫舍里的族规了,女子概不外嫁只能招赘,子孙未经天择不得传承。其实你娘也是为了你好,一旦了解族中过往,就要遵守先祖誓言,不得离村百里。” 说到此处,他突然语调一转:“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这话怎么说?” “真有人犯此大忌,那就是全村一百二十八户,人人得而诛之,这里边也包括我。” 我悚然一惊:“你是说全村?” 秦隆笑着点头:“不错,他们都是边军子弟,八旗的后裔!” 我不知道秦隆这话有多少水分,但他这些年在村里确实称得上只手遮天,或许村里知道这些秘闻的人并不多,可谁又能分辨,这里边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死忠? 就好比土地庙的事,只隔了一夜他就了解得如此详实,我又如何判断给他传信的,究竟是跟我闹翻的刘淼,还是一直对我很好的刘嫂? 或许,我应该站在他这边! 即使不在乎同根同源的情分,也还有他往日对我的关照摆在那儿,要不是土地庙被毁的事太过蹊跷,我又怎么会怀疑他! 就在我心生犹豫的档口,却听他一声轻叹:“哎,你娘也不是那种因循守旧的人呐,怎么在传承这事儿上,却做得这么绝?” 不等我开口,他就皱眉问道:“你再好好想想,她在世的时候,就没给你留下点啥?”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一个让我脊背发凉的念头!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我这事了,我家里究竟有啥东西让他这么心心念念? 我娘出殡的当晚,我就被佟狐狸引去了村部,险死还生不说,我娘的药箱也丢了! 当时我还以为是有人不想让我给曹大宝看病,可仔细琢磨,去曹家是临时起意,应该没人能事先料到,如此算来,那个贼惦记的或许不是药箱,而是我娘留下的东西! 那个贼,到底是谁? 一念及此,刚刚活泛的心思,又被我压了下去! 还没弄清楚这些就胡乱站队,到头来,可能被人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我也叹了口气:“叔,你是不知道,我娘虽说脑子活泛的很,可就是不能跟她提修行的事儿,一提这事儿,她比谁都认真。” 秦隆不住摇头,一脸的遗憾:“这么说,叔就真是帮不了你喽,你能得到几分固山萨满的传承,就得看你的天分啦!” 我苦笑:“没事儿,反正我又没指望封侯拜相,往后我就跟着叔,给您当个跟班。” 秦隆甩手刮在我后脑勺上:“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旁的不说,垦荒队这事儿你可给我盯紧喽,这大山是咱老祖宗留给咱安身立命的本钱,由不得他们糟践!” 我自然连声答应,又跟他扯了几句闲篇,才想起他跟我提过两桩买卖,一个是让我给褚先明开方子,让我否了,还有一件他卖关子没说。 此时提起,秦隆却还是笑回了我一句,急啥,还不到时候! 从祠堂出来,我一路哼着小曲,装作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路边那些熟悉的面孔,此刻看来却很陌生,仿佛每张脸的背后都另有一副面孔。 暗里我一直在琢磨,我娘为啥瞒得我这么苦。 想着想着,我突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难道她,压根就不想让我成为这所谓的固山萨满? 不想我再像她一样,一辈子都困在这穷山恶水之间? 十二代人,两百余年,枯守此地的意义是什么? 怪不得她宁肯重入轮回,也不肯上堂口,做碑王了! 她或许,早已腻烦了吧! 第九十三章 厌胜之术 尽管这一趟跑下来没发现砸庙的线索,我却越发笃定,此事与村长脱不了干系。 他与垦荒队的矛盾几乎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使出什么手段都不稀奇。 否则他也不会急着拉拢我,甚至不惜把这些尘封多年的秘密都透给我了。 如果他真是萨布恕的后人,那身边有几个懂得左道邪术的高手就太正常了。 两百多年传承,奇人辈出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只能指望郝姥姥了,这老妖横行乡里近百年,肯定知道点什么! 正想找铁骡子过来请仙,这货就推门而入,比曹操来的都准时。 意外的是,他还带来个人,一个锥子脸,扫帚眉、大圆眼,鹰钩鼻,走起道来轻飘飘的瘦老头,黑马褂、灯笼裤穿在他身上,就好像套在骨头架子上似的,忽闪忽闪的仿佛来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这老头见了我,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声音好似夜猫子叫:“报个蔓吧。” 我没好气的应道:“虎头蔓……马三爷,咱能不能别来这套,你干啥来了?” 这马三爷在村里也算有一号,谁也说不上他多大岁数,就听说他当年当过长毛,攒下了不少家底,虽是个外来户,但在村里住下也有小二十年了。 人家既不上山下河,也不偷鸡摸狗,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就连闹山荒那几年,也没听说人家有揭不开锅的时候,平时连村长都敬着他三分。 见我这个态度,他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又问:“是不是遇上盘不明白的道儿了?” 我一听这话,赶紧擦抹了一条板凳请人家坐下,又给点了袋烟,等他鼓捣了几口,我才道:“听您这意思,能给我指条明道儿?” 马三爷也不含糊:“嗯,这事儿啊,是老高家那小子办的。” “他?您老咋知道的?” “瞅见了呗,难不成还是梦着的?” 我大喜,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甭管他是真瞅见了,还是不想跟我俩细说,反正人证是有了,现在就缺个物证。 可仔细一叭嗒嘴儿,我就品出味来了。 他主动登门,绝不是来给我当人证的,他这样的老河,可没那么古道热肠。 眼珠子一转我就怒道: “这小子好大的胆儿,敢在三爷头上动土,不让他长长记性,他还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手……呃,几只眼了,呸,您瞧我这破嘴!” 马三爷指着我对铁骡子道:“我就说这小子长大了一准错不了吧,你瞧瞧,啧啧,骨头缝里都透着轻巧!” 我顿时就有谱了,别看马三爷平时跟谁都笑呵呵的,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高超这回不光关公面前耍大刀,在他眼皮子底下使了偷天换日那一套,而且砸的还是土地庙! 要知道,江湖处处有风雨,过河也要拜码头,想在老江湖安身立命的地界做买卖,不拜码头那是大不敬,往轻里说叫班门弄斧,说重了那就叫欺人太甚! 况且,当初修那座庙的时候,马三爷出的可是大头! “三爷放心,这事儿我顺道儿就帮您办了,可有件没把握的事儿,还要劳您大驾。” 显然他是觉得直接出手对付一个晚辈太跌份,所以才想借我的手,拾掇了高超。 高超毕竟是村长的徒弟,或许他这么做,也有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我应承了这事,提个条件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他犹豫都没犹豫就点了头:“说吧。” “我做个厌胜的法子,保管让他不打自招,可那小子家的看门狗凶得很,送小人这事儿,我们俩加一块儿,也赶不上您一根手指头。” “行,回头你给我送过去吧,记着,抹浆糊,少嗦喽!” 马三爷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起身就走,我要送,他一摆袖子已经出了门。 我笑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事儿就妥了,跟这种头发丝里都长着心眼子的老河说事,就得直来直去,你再绕也绕不过人家,磨磨唧唧的反而会让人觉得你瞧不起他。 “抹啥浆糊,嗦喽啥啊?”铁骡子皱着眉头嘟囔。 “黑话,就是叫你把嘴闭严喽,少哔哔。话说你咋跟他一起来了,咋的,没长记性?” 铁骡子一脸心有余悸的摇头:“半路碰巧撞上的,我再轴也得有个够不是?” 当初闹山荒的时候,我俩可是没少打马三爷家的主意,可搜肠刮肚的把我俩所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个遍,却一次也没得手,而且次次都被这老头给按在当场! 要不是有这段梁子,他进屋的时候我也不会拉拉着脸,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俩才算是摸到他一点底,但也只知道是盗门的高手,具体做的什么买卖就不得而知了。 “你就这么信得着他?”铁骡子明显又在他手底下吃了亏,揉着脖子叽歪道。 “一来高超确实有嫌疑,再者说,咱不是还得自己上手么,是真是假,吓唬吓唬高超不就知道了?少废话,去拿根柴火棒子来。” 我所说的厌胜又叫厌镇,是邪道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取人的头发、指甲、生辰八字扎在替身娃娃上,然后开坛做法害人的那种。 但厌胜其实是个泛称,泛指所有用替身娃娃做法的手段,林林总总不下数十种,而我要用的这招,准确点说,叫送小人! 用柴火棒子削了个小木人,刻上经脉要穴,用指血点了百汇、印堂、人中,取三魂俱在百脉贯通之意,再把我一件破衣服撕成布条缠裹在小人身上,这小人就算做好了,只要选个阴日阴时,把它埋在高超屋里的东南角,这事就算成了一半。 也赶巧,今个就是阴日,亥时便是阴时,我傍晚就将小木人送到了马三爷手里,嘱咐他今晚亥时一定送到,错过了就还得再等七天。 之所以请他出手,是因为高超身为民兵队长,家里可不止有狗,没有高来高去的本事,想给他送小人谈何容易! 我回家一切准备停当,就让铁骡子请来了郝姥姥。 不过眼下亥时已近,我也没工夫再问以前的事了,抓紧把今晚的事说了。 郝姥姥一听我要送小人,当场就恼了,揪着我耳朵就不撒手了! “混小子,你嫌命长了?你知不知道这事儿多凶险,人家既然会偷天换日,说明背后有高人指点,就凭你这半吊子,也敢上门找事儿?” 不怪郝姥姥担心,送小人说白了就是我自己三魂出窍,循着木偶身上的血气,摸到高超屋里,或幻做土地爷显灵,或托梦将他魇住,总之是连蒙带唬的折腾他,直到他受不了惊吓,自己招认罪行为止! 第九十四章 城隍印象 我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凶险,三魂出窍所能发挥的实力有限,吓唬没有防备的常人还可以,万一对方早有提防,我就很可能有去无回。 但这个险我还必须得冒,我的苦衷相信你们都知道! 趁着耳朵还没被扯掉,我赶紧告饶:“姥姥哎,您手轻点,再这么薅,我没折在土地爷那儿,先死在您手底下了!” 郝姥姥一听事关土地爷,这才撒了手。 我赶紧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跟她说了,听得她那张脸,黑得就像抹了锅底灰一样。 她皱着眉头嘀咕道:“白莲教那俩鬼娘们都来了?难不成又到了时候?” “啥时候?”我紧忙问。 “少打听没用的……” 似乎觉得语气冲了,她又拉过我的手:“孩儿啊,别慌,咱不着紧,有姥姥在呢,甭管它什么幺蛾子,咱也能见招拆招!” 我连连点头:“请您过来,就是想让您帮我护法,皮囊这块儿,就指望您了。” 三魂离体,肉身便没了意识,要是一个看护不好被人家摸上门来,就只能任人宰割。 郝姥姥还是不放心,但事关土地爷,她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仔细叮嘱了我一番,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寅时之前回来,否则我魂不附体太久容易出事不说,她在铁骡子身上坐久了,只怕铁骡子也受不了。 她这边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嘴,猛然回头看向了窗外。 紧接着就听窗户上啪嗒一声轻响,我赶紧拉住就要起身的她:“没事姥姥,是咱们的人,这是告诉我已经得手了。” 郝姥姥这才点了点头:“手脚还挺灵巧。” 说罢,她语重心长的拍着我的手道:“去吧,记住,苗头不对就赶紧往回跑!” 我身披羽袍盘坐在香堂中间,面对满墙的堂单,缓缓摘下了头顶的鹿角帽,低声唱起送神的曲子,周遭点燃的一圈荤油盏上绽起青色火苗,随着曲调忽闪忽闪的燎动起来。 唱着唱着,我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昏暗模糊,一股潮湿的土腥味顺着鼻腔灌了进来! 随着周遭彻底陷入黑暗,我恍惚间已经置身于阴冷的地底。 成了! 我拼命扭动身子,从替身娃娃上钻了出来,直觉周遭冷得瘆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魂魄没了肉身的庇护,觉着冷也算正常。 可仔细一瞧,我居然拧哒过了头,一下子飘到了棚顶上。 我定了定神,低头踅摸了一圈,屋里黑乎乎的,隐约能看到炕上窝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高超,北墙的窗户框上挂着一面塑料框的圆镜子,正是照妖镜。 这里的照妖镜并不是什么高深法器,就是一面普通镜子而已。 看到这个,我越发确定高超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心里有鬼的人家,才会在阴气最重的北墙上挂这么一面镜子,为的就是防怨灵。 怨灵多为横死,死状惨不忍睹,可它们却不自知,当在镜中看到自己的真容,就会想起自己死时的情形,道行低的当场就会崩溃逃窜。 但我是生魂,又是三魂齐聚,这东西对我自然无效。 除此之外,并没发现别的玄机,照此看来,他就算有戒心,也没啥大能耐。 见炕上那人睡得正香,我知道机会来了,回想着土地庙中那神像的模样,悄然幻化成土地爷的样貌,朝炕头缓缓飘了过去。 可就在我接近炕头的一瞬间,眼前突然金光一闪,一道刺眼的光华照在我身上,我惊得后退两步,那光华却如影随形的笼罩着我。 遭了,八卦金光镜? 不对,要是屋里有八卦金光镜我应该看得出来! 而且,这是什么手段,竟然有种煌煌之威! 我手搭凉棚,勉强看去,光华之中端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神祇,虽是文官打扮,可颌下几缕长须飘飘,颇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城隍爷? 我不禁愕然,这货竟有本事请动城隍爷? 我躬身便拜,可还没等我开口,炕上就传来一阵冷笑:“还真是土佬倌儿,老子砸你的庙也是逼不得已,你特么还真敢来找我?” 我直起身眯眼看去,说话的并非城隍,而是高超。 他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光着膀子坐在炕上,嘴里说着逼不得已,眼中却尽是嘲讽。 但他这两句话就已经露了底,连我是谁都没看破,显然他本人没啥道行,能请来城隍爷,多半是借了旁人的力。 我当即怒斥:“狂悖无知之徒,何敢犯我官威,毁我庙宇?” 尽管被金光照得浑身不自在,但我现在顶着土地爷的名号办事,况且他毁庙在先,我找他问罪是理所应当,城隍来了也得讲理不是! 高超面露狞笑:“九品芝麻也叫官儿?那些城里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你咋不管?我是想帮你把他们赶走,你别不识好歹!” 我一边琢磨着脱身之计,一边理直气壮的拖延时间:“大胆,做下如此恶毒的勾当,还敢巧言诡辩,实是无法无天,无耻之尤!” “得了吧,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那座破庙嘛,回头我让他们给你修一座更大的不就结了?别搁这儿耽误老子睡觉,赶紧滚蛋!” 高超显得有点不耐烦起来,口气虽然很横,意思却还是想讲和。 我虽对他了解不多,却知道他平时行事素来蛮横,民兵训练的时候,谁让他有一点不满意,动则非打即骂,哪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斜眼瞄了一下城隍,发现他目不斜视,对我们的争辩置若罔闻。 不对,这不是城隍显灵! 要知道,城隍爷是土地爷的顶头上司,相当于县长和村长的关系,如果本尊亲临,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的下属这样大呼小叫? 念头一起,我当即迎着金光向前迈了一大步! 金光中透出煌煌正气,置身其中,让人有种不敢生出一丝邪念的感觉,可除了对我有所迟滞之外,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害! 而我这一步,却惊得高超魂飞天外:“你要干啥,你再过来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他一边叫嚷着,一边匆忙爬起来往炕里退去。 我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忍不住暗暗冷笑。 这货不知在哪儿请了件带有城隍官威的法器,为的是防备土地爷找他算账,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如果来的真是土地爷,兴许真就被这法器吓退了。 可老子我特么是个冒牌货啊! 城隍又不是老子的顶头上司,本尊显灵我确实得给他几分薄面,可弄张“相片儿”就想糊弄老子,未免有点敷衍了事了吧! 第九十五章 化身神祇 “亵渎神祇,私毁庙宇,勾结奸佞,陷害忠良,人世岂能容你这等卑鄙无耻之徒!” 每一条罪状出口,我就重重的踏出一步,脸色开始泛青,獠牙不断生长,慈眉善目的面相转瞬间变得活像龙王庙里的巡海夜叉一样! 原本束缚在身的金光,此时反而像一盏探照灯,将我的变化照得格外清楚分明! 高超惊得脸色发白,一边后退,一边扭头的看向金光的源头。 显然他弄不懂,为何城隍爷的金光竟丝毫奈何不了我。 可火炕终究有尽头,他一下撞在墙上再也无路可退,惊慌间,他猛的转身抓起了后窗上挂着的照妖镜,朝我狠狠砸了过来! 啪嚓! 金光晃动,镜子穿过我的身体,一下砸在了地上! 镜片崩飞,那金光瞬间分崩离析,煌煌正气也随之消散! 我这才看清,镜片上刻着一些不显眼的暗纹,隐约可辩正是城隍爷的神像。 “好大的胆子,还敢对城隍爷不敬!” 我一声怒斥,晃身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直接将他的魂魄从身子里拽了出来。 “最后看一眼你此生的皮囊吧,下辈子再想做人恐怕没机会了!”我拎着他调转个身,逼他看向已经软倒在炕上的躯壳。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随即他就发疯似的挣扎起来,我索性松了手,任由他嚎叫着扑向自己的身子。 可魂魄被拘出体外,想回去谈何容易,不懂玄门手段的人,即使身体就在眼前也找不到回魂的门路,就像有些病重、伤重的人,眼瞅着躯壳在前,亲人环伺,却终究束手无策一样,要是不得指引,很可能就此化作孤魂野鬼。 高超连扑带抱,撞得晕头转向,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就在此时,外屋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超啊,咋地了?又做噩梦了?” 高超一怔,回身嚎叫:“娘,快去叫人,叫我师父来!” 然而,任他吼得惊天动地,门外却没有任何回应。 紧接着,屋门被推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披着衣服,举着蜡烛走了进来,看到碎了满地的镜子也是一愣,但看看四仰八叉倒在炕上的高超,她竟轻叹了口气:“都这么大人了,睡觉咋还这么不消停!” 她轻手轻脚的收拾破镜子,高超却已经疯了,扑上去哭喊不止,可他娘却毫无所觉! 收拾完东西,又给他盖好被子,她才退了出去。 高超终于弄清了眼下的形势,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 他现在只是个毫无道行的生魂,不懂显形之法,常人自然是看不见的,我道行虽然不高,好在还能做到隐、现由心,瞒过他娘轻而易举。 其实要是他娘够细心,探探高超肉身的鼻息就能发现不对,可听她那口气,好像这小子做梦摔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合该他有此一劫。 我沉声道:“去给你爹娘磕个头吧,你身下无子,注定要欠他们一世奉养了。” 谁知这小子居然急眼了,朝我狠狠吐了口吐沫! “呸,垦荒队那些畜生把你坟头刨了,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我不过是想法子撵他们走,你跟屁股后边就来索命,你算什么狗屁神仙!” “世事更迭冥冥中早有定数,天理循环却容不得作奸犯科!” “你放屁,作奸犯科的多了,你咋不去管呢,还不是因为我砸了你的破庙,老子就算到了阎王爷那儿也得告你一状!” 他这样的反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死在眼前都不认错,不知是该说他骨头够硬,还是中毒已深无药可救。 我冷笑道:“但凡有罪,谁能逃得因果?是拐卖亲孙的曹老婆子,还是纵子作恶的刘磊?神祇虽未亲至,也必假人之手,小惩大诫!” 高超顿时哑口无言! 刘磊母子一瘫一傻,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对他的震撼不可谓不大,只是不经点破,没人会往这方面想罢了。 就在我想趁热打铁之际,屋门噗的一声轻响,紧接着高超他娘顺着被顶开的门,歪歪斜斜的滑倒在地,躺倒在那里没了动静! 我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这老太太不放心高超,想过来看看,却恰巧看到显形的我,被我这副青面獠牙的模样给吓晕了。 高超大惊,急忙扑过去搀扶,可两手抓捞了半天,却只是捞了个空! 高超他爹寻声而来,一看媳妇栽倒在地,赶紧上去拉扯呼喊,可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却怎么喊也喊不醒,一摸手腕,竟已经没了脉! 他大惊之下,冲着炕上的高超拼命的喊,想叫他起来帮忙。 可他却不知道,他儿子此时就在身侧,只不过,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高超听他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终于撑不住了,转身扑倒在我面前,痛哭失声:“我知错了,我有罪,可我娘她没错啊,土地爷,求你高抬贵手……” 本来这是要挟他的好机会,我却皱眉不语。 老高太太平时为人和善,不应该受此牵连! 再说我本来也没想要高超的命,要说威胁恐吓,火候应该也差不多了! 高超见我不为所动,顾不上自己死活,扑上来想抱我大腿,虽然扑了个空,却顺势跪在我脚下,泣不成声的连连磕头,哀告不止。 “土地爷爷您发发慈悲,饶我娘一命吧,只要您放过她,我立马跟你走,让我下地狱也行,千刀万剐也行,我求求您了!” “看在你尚有孝心的份上,就容你三天,你娘阳寿未尽,只要救治得法应无大碍!” 说着,我把他拎到肉身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一下扑进肉身里不见了踪影。 我见他一声呻吟,眉眼有了动作,便晃身钻进了地底的替身娃娃中,默念了三声回魂,再睁眼便感觉到了肉身的束缚和沉重。 长出一口气,我徐徐睁开了眼,周遭火光闪闪,荤油盏尚未燃尽。 郝姥姥见我醒转,连忙上前将我拉了起来,紧张的上下打量着问:“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身上有啥不得劲儿的吗?” 我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才笑着应道:“多亏姥姥照应,我没事儿,灵便着呢!” 郝姥姥这才转忧为喜:“你这熊孩子比你娘还能作,说吧,事儿办的咋样?” “辛苦姥姥了,托您洪福,这事儿应该算是成了,不过眼下不能给您摆酒解乏了,我估摸着,再有个一时半刻,他们爷俩……也该来了吧!” 第九十六章 神祇烙印 许下一顿猪头肉,送走了郝姥姥,我把昏睡过去的铁骡子扔回大屋,把自己弄成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坐等高超父子上门。 有了我那句阳寿未尽,高超想救她娘,肯定会去找村长。 但以我所料,村长不会管他这事,倒不是过河拆桥,只是不知他有没有这份能耐,就算有,他也不会冒着激怒土地爷的风险救人! 有我这个冤大头在,他必然会把事情往我这个“不知就里”的人身上推! 如果我救了人,很可能触怒土地爷,要是救不下来,就是我无能,完全与他无干。 我几乎可以肯定,村长那老油条必然会这么干。 只是如此一来,高超要是不记恨他卸磨杀驴,那才怪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院外就传来砸门声,来的正是高超父子。 高超眼珠子通红,已经不会说客气话了,就知道央求我救人。 我一摸他娘脉门,别说脉象了,人都已经开始凉了。 我紧忙把二人让进屋,甚至来不及做戏请仙,只能装模作样的焚香上供,接着就赶紧动真格的,她这种情况,再拖下去神仙也难救了。 好在几个火罐下去,从老太太后颈、后心拔出一股污血来,紧接着人便呻吟出了声。 老太太是受到极度惊吓,心火上行,阻塞了血脉,只要对症施法便可去病。 此病因我而起,我自然心中有数,可他们爷俩哪懂这个,看到我三下五除二就把已经断气的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二人眼神都直了。 还是我开口点醒:“别愣着了,替她摩挲胸口顺顺气!” 他们这才回过神,赶紧依言行事,片刻之后,老太太喘气顺当了许多。 他爹喜不自胜,激动得语无伦次:“小王这手段可比你娘还厉害了啊,这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术嘛,高明,真是太高明了……” 而高超是个直性子,转身就给我跪下了:“啥也不说了贵儿哥,往后你就是我亲哥,让我娘认你当干儿子,你老大,我老二!” 我侧身避开这一跪,毫不客气的伸出了手:“这个我受不起,起来吧,香火钱随缘。” 高超被我这冷硬的态度弄得一愣,还是他爹赶紧递过钱来,给他解了围。 我一瞅,居然有二十之多,足见高超这个民兵队长不是白当的。 他爹还想说啥,我抬手拦住:“人我已经救了,明早就能醒,你们背上人赶紧走!” 一边说,我一边就往外撵人。 高超见状急了:“我说真的呢贵儿哥,你是我高家的救命恩人,你……” “别,这话你可别乱说,我跟你家没关系,你也不用领我这个情,走,赶紧走!” 以高超的酸脾气,搁往常我要这样,他早就一脚踹过来了,可今个只是怔了怔就背上了他娘:“行,我们走,你不认,我自己记着!” 反倒是他爹岁数在那摆着呢,看出事情不对,小心翼翼的问道:“小王啊,他娘这病到底是咋个回事,有啥说道吗?” 我欲言又止,连连摆手。 他爹苦笑着拉住我:“娃啊,你就跟大爷交个底儿吧,甭管怎么着,你得说啊!” “高大爷…咳,回去问高超吧,事儿出在他身上!” 他爹顿时皱起了眉头! 高超顾不得他爹那杀人的目光,奇道:“你咋看出来的?” 我当即怒斥:“你做了啥绝户事儿,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么,还有脸问?你娘这一劫能不能过得去不好说,你啊,最多还有三天命!” 高超心神巨震,惊诧万分的瞪着我,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他爹吓得魂飞天外,本来就强绷着的心弦彻底断了,瞬间老泪纵横:“小王啊……” 我紧忙扶住了他,抢先堵他的嘴:“高大爷您别说了,小王这回丢人了,不是不想帮你家,而是高超惹上的主儿,我也惹不起啊!” 他爹闻言,转身就四处踅摸,一眼瞥见钉在墩子上的菜刀,上前就拔了下来,冲着他儿子就挥了过去:“你这遭瘟的小瘪犊子,我特么剁了你……” 我哪能真让他把高超给砍了,赶紧过去架住了他的手。 “您消消气,别急眼,他八成也是让人给当枪使了,也不能全怪他!” 他爹又岂会真想砍死儿子,顺势就蹲在了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嚎起来。 而高超直到此刻还愣在原地,显然被我给震得不轻。 这几句话他爹或许听不太懂,可在他听来,简直就像晴天霹雳,尤其是那三天命的断语,更是直接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毕竟那是土地爷亲口许给他的大限! 我偷眼瞄着他的神色,见他一阵惊恐之后,眼中竟闪过一丝亮光,分明是心生希望! 没错,我当然得让他想明白,我既然能断的这么准,就一定有破解之法! 否则我还怎么从一个自忖必死的人嘴里问出东西来? 可让我愕然的是,那光亮居然一闪即逝,随即他就又垂头丧气起来! 难道他宁肯去死,也要替那左道保守秘密? 或许高超真的已经心存死志,可他爹还在一边听着呢,刚才他亲眼看到我举手投足之间就把他媳妇拉了回来,此刻我就算说屁是香的,他也得信! “大仙儿,大仙儿啊,你救救超儿,只要能救他,你把我这条老命拿去都行……” 片刻之间经历了这番大喜大悲,已经让他的心智有点承受不住了,抓着我的手都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我犹豫半天,才叹了口气:“哎,高大爷,别哭了,你先让我想想怎么平事儿。” 他爹一听我松口,果然不哭了,可转身就按着高超让他给我跪下! “只要保住他这条小命,往后让他给你当奴才,哪怕骟了他,伺候你一辈子都行!” 我不由苦笑,扭头瞅了一眼凳子,高超立马窜起来给我搬了过来。 我也不客气,坐下想了想:“要我救人可以,你得跟我说实话,差一个字儿,这事儿你就自己去想辙,再也甭打我的主意,咋样?” 高超刚一迟疑,他爹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行,你问,他绝不敢撒谎!” 我眯着眼盯着高超的双目:“晚上是不是有东西进你家屋了?” 高超点头,事情已然这样了,这个没啥好隐瞒的。 “这东西是不是要带你走?” 高超咬了咬牙,耿耿于怀的道:“对,他还破了我的照妖镜!” 我冷笑:“除非你能请来太上老君镇炉的八卦镜,别的你就甭想了,没用!” 他猛的一哆嗦,明显是被我掐灭了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之前他肯定还想找那个左道帮忙,却被我一句话绝了这份念想。 我趁热打铁:“我要没猜错,来的应该是土地爷吧?难道土地庙是你砸的?” 此话一出,高家父子都是心神一震,只不过高超是惊异万分,而他爹却是惊骇欲绝! 高超随即起疑,语调转冷:“这是你看出来的?” 我这才发觉自己有点心急了,只得摆出一副不屑置辩,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这一套我早已驾轻就熟,有时候你对事主掏心掏肺,都不如故作高深来得有用! 第九十七章 巧得臂助 装腔作势我是行家里手,这份工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穿的。 高超父子果然被我的气势给震住了,一时不敢再言语,生怕惹恼了我。 但我还是得给他俩吃个定心丸。 我盯紧了高超:“不用奇怪,我告诉你,你头顶上到现在还留着个手印,这手印上的气不是野仙、妖邪能比的,那是神的烙印。” 高超愕然摩挲着自己脑袋,想起被土地爷一巴掌拍在头顶的事,脸上的肉都直抽抽。 我冷哼一声:“要不是做下了人神共愤的事儿,神祇又怎会亲自出手,最近只有土地庙的事儿,才够得上人神共愤这四个字吧?” 高超被我说得面如死灰,彻底无言以对。 我瞄了一眼他娘:“按理说你作孽再深,也不至于牵累家人,你娘是命里有此一劫,才会遭此横祸,她是不是撞见土地爷了?” 高超闻言不但没有一点释然之色,反而一嘴巴扇在自己脸上,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都怨我,我咋就这么混蛋!” 我没有半点怜悯,也不再言语,冷冷的看着他,给他充足的时间去懊恼。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高超粗重的吸气声,还有他爹咬牙的嘎嘣声。 半晌,我看他已经懊悔得差不多了,才淡淡的问:“你手脚挺利索啊,连我都被你蒙了,说说吧,你是咋把这事儿栽到垦荒队头上的?” 其实我之前问他那么多,就是让他生出一种事事都瞒不过我的感觉,这样他想撒谎的时候,才会先考虑一下后果。 更重要的是,得让他先开口! 人性其实挺奇怪的,有时候为了保守一个秘密,可能连死都不怕。 但意志再怎么坚定的人,一旦开了口,后边的事就再也守不住了。 果然,高超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偷了他们三件衣服,再穿着他们的衣服去砸庙,借他们的汗味儿瞒过了你。” 微微一顿,他又不甘的嘟囔:“我以为也能瞒过土地爷的,没成想还是漏了陷!” 我无心跟他解释汗味儿与气息的区别:“偷天换日?这可是玄门秘术,一般师父都不肯跟徒弟交底,你又是跟谁学的?” 他身子顿时颤了一下,并没立刻开口。 我抢先道:“别以为只要不撒谎就行,如果到了现在你还要话到嘴边留半句,那就算我想帮你,也没那个机会了!” 高超耷拉个脑袋就是不吱声。 他爹急得抡起巴掌,一下,又一下的抽在他身上:“说,你倒是说啊,爹都这么大岁数了,你真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高超终究没忍住,瓮声瓮气的吐出三个字来:“我师父!” 我虽早有预料,但这一刻,却仍觉得心凉了半截。 这么多年来,村长一向示人以坦荡,虽然都知道他曾行走江湖,算是个地地道道的老河,却从没人怀疑过他懂得左道邪术! 想不到,这老货竟然藏得这么深! 如果这是真的,那只暗中操纵着佟狐狸、兽面恶僵、引路金童等等妖孽,几次差点置我于死地,却始终没能查出来的黑手,便也呼之欲出了。 我早说过,我王富贵能活到今天,不容易啊! 高超他爹也是又惊又怒:“你咋这么糊涂,人家让你干啥你就敢干?砸土地庙,那是要断子绝孙的啊!” 高超也恼了:“都赖你天天磨叽我,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让我像孝顺你一样孝敬他……结果呢?” “我娘都这样了,你听他是咋说的?命中注定?呸!咋到了贵儿哥这儿,就能起死回生呢!秦隆这就叫卸磨杀驴!要不是贵哥肯帮我,我今个…我…就没娘啦!” 眼见父子俩有吵起来的架势,我摆手示意他们住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保住高超的命。” 可我这话说出口,他爹居然接不上话了。 这不怪他,包括我在内,心里都清楚,直接和村长翻脸的代价是什么。 秦隆在村里深耕几十年,且不说他本人道行多高,光是村里那些对他唯命是从的人,就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一个不好,命都得搭里边。 他爹咬了咬牙:“我跟他拼了!” 我微微摇头,他一个土埋半截的人,就算拼上老命也是白搭。 高超本就紧张,一见我这副态度,当即就误会了:“你怕得罪我师父?” 我下意识的眯起了眼,暗骂了一句冥顽不灵! 都这样了,还一口一个师父呢,不过,在他眼里我跟村长正热乎呢,凭啥帮他? 我暗自冷笑,表面上却一脸犹豫。 高超紧忙道:“贵儿哥,我知道你现在是他眼前的红人儿,没道理为了我跟人家翻脸,可你看看我,我伺候他十年啦,得着好了吗?” 见我仍不言语,他急了,凑近了道:“你以为给刘寡妇透话,让她挖坟盗尸的是谁?” 我不必假装就露出一脸震惊,转头与他对视。 他冷笑:“为了撵走那些城里人,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你怎么知道是他?” “你在豆腐坊收拾黄皮子的时候,他听到了动静,让我在门口守了一宿,也是我跟在你们后边去了塔头甸子,这消息我也只告诉了他!”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哪是不顾我的死活,他明知道叶瑶一旦起尸,最先找上的肯定是我,可他还是这么干了,分明就是想来个一箭双雕! 垦荒队和我,他一个都没想放过! 以此推之,我几次险死还生,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他想收拾垦荒队我能理解,毕竟这些城里人威胁到了他在村里的地位,可我一个羽翼未丰的固山萨满,又对他有什么威胁?为什么他三番五次的想要弄死我? 莫非,就因为我是第十三代固山萨满? 我长出一口气,冲高超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刘寡妇消息这么灵通!” 高超趁热打铁:“对啊贵儿哥,我知道你是个讲情义的人,可咱也不能让人家随便摆弄不是?你也不想最后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吧?” 我点了点头,既然他秦隆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送他下黄泉! 眼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我便没再刁难高超。 他把这事泄露给我,就意味着他彻底站到了村长的对立面,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转而看向高超他爹:“高超如今是替人受过,只要处置得法,他还有一线生机。” 父子俩闻言大喜。 高超很是诚恳的道:“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贵儿哥要是肯帮我续上这口气,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第九十八章 高岗新生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借送小人这招,把高超吓到崩溃,让他当众悔罪,揭开真相的。 没想到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当,给了我策反他的机会,这样更好,留着他还有大用。 高超不光是民兵队长,还是秦隆的小徒弟,埋下他这招暗棋,比毁了他更妙。 而且知道了秦隆的真面目,还真不能让他当众悔罪了,那样做等于逼秦隆立刻翻脸。 我琢磨了片刻,问高超:“你偷来那几件衣服还在吗?” 高超不迭点头:“我师父……呸,姓秦的叫我烧了,我留了个心眼,藏起来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这货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糙。 “就明天,你带上东西去看看刘磊,找个机会把衣服塞他家炕琴里,塞严实点!” “刘磊?为什么是他?”高超诧异不已。 “想给你脱罪,就得找个人替你背锅,要不,你直接塞你师父家去?” 高超连连摇头,他不傻,万一土地爷没能要了秦隆的命,事后秦隆顺藤摸瓜,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其实我何尝不想揭了秦隆的老底,但他在村里的势力、威望都已根深蒂固,对付他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在翻脸,必然逼得他狗急跳墙! 我如今道行尚浅,垦荒队也没根基,加一块都没资格跟人家拼个两败俱伤! 只能用温水煮蛤蟆的办法,一边探他的老底,一边壮大自己,等到时机成熟,不动则已,动如雷霆,一举将其连根拔起! 但这回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必须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高超还想再问,我直接一句话堵了他的嘴。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办,我没工夫跟你磨牙,土地爷那边还得我去商量呢!” 眼下我不光要保住高超,还要尽一切可能留住垦荒队这支跟我同仇敌忾的力量,如果同时还想让秦隆吃个哑巴亏,那需要我操作的事儿,可不止一个土地爷。 叮嘱再三,要他装成没事人一样,不能让秦隆看出破绽之后,我送走了他俩。 转头我就去找了吴刚。 眼下还不是跟吴刚掏心窝子的时候,我只把秦隆是砸庙的幕后黑手之事告诉了他。让他第二天早上去找秦隆,就说他们愿赌服输,在他们离开之前,由垦荒队出钱出人重修土地庙,建成时请全村一起参加祭祀大典。 吴刚没得选,如果不想放弃垦荒的任务,他只能配合我给秦隆下套! 随即我又去找了马三爷,正如我所料,他捅出高超来,其实是为了敲打秦隆,让秦隆别忘了村里还有马三爷这么一号人物,别特么胡作非为。 在这一点上,我和马三爷一拍即合,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配合我演一场大戏。 我给秦隆开出的诱饵,是他没法拒绝的,他巴不得垦荒队赶紧滚蛋,我让吴刚主动提出重修庙宇,他当然乐见其成。 建土地庙,原本需要先看风水,再办破土仪式,但重修庙宇这两样也就免了,只等建成之日,开地脉、上神表、举行祭祀大典即可。 我有里外忙了两天,终于赶在第二天傍晚,把一切都打点停当,只等黄道吉日了。 什么时候是黄道吉日? 我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第三天上午,西土岗上锣鼓喧天,数百男女老少在村长的带领下,一路上了岗! 当先是两列肩披红绸,胸戴大红花的吹鼓手,唢呐、钹、鼓、锣、笙,是样样不差,一路跳着祭神舞,吹吹打打在前引路。 秦隆带着我、铁骡子、高超、秦牧全、秦牧凡,还有民兵连的一众骨干紧随其后。 我们身后,数十个精壮汉子身穿猎服,头戴高帽,背着猎枪,腰挎一尺来长的猎刀,猎鹿的口哨、猎熊的号子响成一片,那叫一个杀气腾腾,看得围观的男女老少纷纷叫好。 早已等候在土地庙前的垦荒队众人,一见我们这副架势,全都双眼冒火脸色铁青,就连一向能忍的吴刚都气得眉头紧皱。 鼓乐班子似乎得了秦隆的授意,径直闯过去,几乎是顶着垦荒队的鼻子尖,往死里吹奏,把对面吹得个个咬牙切齿,全都握紧了拳头。 秦隆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去,一抬手,锣消,再一回手,鼓停! 他先瞥了一眼已经修建停当,只差上梁上表的土地庙,不无感慨的道:“还得是有文化的人呐,办事就是利索,这庙修的也气派!” 吴刚此时已经咽下了那口恶气,面无表情的应道:“愿赌服输而已。” 秦隆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唉,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可惜靠山村这潭水还是太浅,留不住你们这些人中之龙,但吴队长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哪怕多留几天也行啊。” 嘴上说的是挽留,可不用细品也听得出,这是在逼问他们到底哪天走! 吴刚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多谢秦村长美意,我们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走!” 秦隆一脸的诧异:“咋这么仓促?垦荒队进村的这几天,可是让我们这些土豹子获益良多啊,要是能再多留几天,说不准真能让靠山村旧貌换新颜呢。” 吴刚像是听不懂这话里的嘲讽一般,指着身后的队员道:“他们大多都是学生,抱着广阔天地炼红心的理想而来,却忽略了实际情况的复杂性……” “稍后我们就要走了,开拓新天地、打开新局面的任务自然会交给有能力肩负重任的人,希望诸位仍能像照顾我们一样,继续照顾好他们!” 这话听着平淡,却又字字诛心,摆明了就是告诉秦隆,别高兴的太早,我可以带这些学生走,但后面来的,可能就是荷枪实弹的兵! 秦隆这才笑了:“吴队长尽管放心,咱们这山村里啥啥都缺,就是不缺淳朴和热情!” “但愿如此!”吴刚不冷不热的应了,向秦隆伸出了手。 回想不久之前,吴刚他们一路高歌猛进之时,也曾这样向秦隆伸出手,时隔两月,二人再一次握手,形势却已经逆转,他们心里想必各有一番滋味了。 转过身,秦隆的脸上就浮起一丝阴冷,沉声问我:“富贵儿,时候到了没有?” 我抬头看了看天,还真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午时将近,可以开始了!” “那就开始吧!” 秦隆转身回到了队伍前:“我宣布,靠山村土地神庙重修祭祀典礼,现在开始!” 作为主祭,我身披羽袍、罗裙,本就热得心烦,闻言立马示意铁骡子打鼓! 文王鼓那空灵的鼓声,悠长犹如雕鸣,低沉又似虎啸,听起来就像那远古洪荒中神秘的脚步声,一阵紧似一阵的响彻高岗,声震群山。 “五雷风火来行令,天地飞光映巽宫,九霄之上那个风云动,土地神命我请地龙…” 随着一声声古老的开地脉神调,这亘古未变的高岗,第一次迎来了新生。 第九十九章 九霄云来 从文王鼓敲响开始,众人就都屏气宁息,不敢弄出任何动静。 开地脉非比寻常,这是给土地爷铺路引龙! 在风水上讲,长白山是横跨东北三省的北龙,北方的万山之祖,始于三江,隐于辽东,是曾三受皇封的满清龙兴之地,而靠山村所在的老爷岭正是北龙的龙头所在。 有传言说,这寸草不生的西南高岗正是老爷岭的龙眼,是龙气汇聚之所,所以之前的土地庙才会落地于此,而开脉引龙,就是要让隐于地下的龙气显现! 说归说,但我自然清楚,其实这就是走个过场。 毕竟谁也不知道龙气是什么模样,就更别说引得龙气显现了。 我一边唱神调,一边瞄着场中双方,希望这帮人识趣一点,别捡在这节骨眼上闹场! 可瞧着瞧着,我就发现,有些人的表情就不太对劲了。 一个个瞪着眼珠子、张着大嘴,直勾勾的瞅着我是啥意思,我背后有人? 回头一瞅,我也吓一激灵! 只见岗后的山上泛起了浓浓的云雾,连绵的几座山峰都已被笼罩在内,只剩几株高耸的苍松若隐若现的竦峙其间。 群峰也盛不下这么多云,如同水满则溢一样,一浪一浪的云雾好似水银泻地,顺着山麓缓缓向下滑了过来,很快就铺满了整个高岗! 这云雾似有灵性,只在地表二尺蔓延,无论如何涌动都不曾荡起半点,顷刻间,众人腰身以下都隐没在白云之中,置身其中犹如身在云端! 众人惊奇不已,要说这是雾吧,现在既不是凌晨又非傍晚,大中午的起什么雾? 要说是云吧,又有谁见过天上的云淌到地上来的? “这是龙气啊!” 不知是谁,一嗓子惊醒了目瞪口呆的众人,整个高岗一片哗然! 秦隆顿时喜上眉梢,大呼一声:“天降祥瑞,故土当兴!” 他率先跪地拜谢,众人紧忙也跟着一边高呼,一边拜倒在云雾之中! 一时间,就只剩我和铁骡子,以及垦荒队的人还站着! 垦荒队的人不信邪,只是啧啧称奇,觉得这是难得一见的天象奇观。 我则是有点发懵,这异象可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而且我作为主祭,现在代表的是神,跟着跪拜肯定是不行的,可就这么杵在众人前边也不妥,你是让人家跪拜你啊,还是跪拜老天? 躲开更是不行,典礼举行到一半,主祭跑了,那不成了笑柄? 或许是福至心灵,趁着众人三拜已毕尚未起身的档口,我赶紧又唱了起来:“朝来雨嘞晚来风,四海龙王听分明,今日吉时又吉地哎,正当雨来水波兴……” 开脉神调早已唱毕,再来一遍当然不行,仓促之间我也想不起什么跟龙有关的调调,便将求雨的歌诀拿来应个景。 万万没想到啊,今儿个我这张嘴就像是镶了金边! 几句词刚刚出口,晴空万里之下,咔嚓一个大雷划过长空! 紧接着一阵瓢泼大雨哗啦啦就下来了,就像蓝天露了个口子一样,明明一片云彩都没有,可这突如其来的响雷和暴雨还是将群山、高岗都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这回连我都懵了! 这算啥?有求必应? 我仰头看着这苍穹,任由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当然,这不是说我心里有啥过不去的坎,我……单纯就是想冷静冷静。 忒吓人了,这也忒特么吓人了! 吴刚等人也个个目瞪口呆,要说那云雾是山间奇景,这应声而下的暴雨作何解释? 人工降雨恐怕都没这么准,莫非是传说中的呼风唤雨,言出法随? 雨水来得急去得也快,地上的云雾也慢慢散逸向四方。 “恭请大仙,代表靠山村,上神表!” 秦隆的声音把我从懵逼中拉了回来。 只见他率领一众猎手、村民,正躬着身子,将一卷神表举过了头顶。 我不禁愕然,这不是秦隆的事么,给我干啥?! 可随即我就明白了,秦隆这是看到我有如神助,抹不开脸上来抢戏了。 上神表,又叫告天书,就是写张文书说明白,何年、何月、何日,何人于何地修建庙宇供奉香火,恭请神祇显灵显圣照拂这一方百姓。 但这个环节,通常都是请当地最德高望重的耆宿尊长亲自宣读神表,然后将神表在庙前焚化,既是向天祈福,又有请土地爷驾临的意思。 秦隆肯定是觉得,他这个时候强行登台,无论是气势还是人望都不可能盖得过我,所以才顺水推舟帮我一把,既能施恩于我,还免去了相形见绌的尴尬。 毕竟,我眼下可是他的左膀右臂,把我捧高了,他才能假我之手慑服全村。 眼看其他人也都躬身不起,我不得不佩服秦隆的手腕,上前接过神表,高声诵读。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地灵人杰,甘风玉露……” 诵读已毕,神表在香火上燃起的瞬间,我高喝一声:“吉时已到!” 场中顿时鼓乐大作,秦牧全兄弟俩扛起扎着红花、吊着五帝钱的大梁在旁准备妥当。 我先敬酒祭神,然后接过铁骡子递来的公鸡,割鸡血滴入酒碗,提笔蘸着鸡血在庙两侧的石龙、石虎眼上各自一点:“左点青龙护法统,右点瑞虎降吉祥!” 龙虎相伴,这是显过灵的土地庙才有的待遇,虽然这次显灵并非护佑,而是降罪,但规矩就是规矩,况且我要的其实并非什么龙虎,而是手上这只鸡! 随手将奄奄一息的鸡丢在庙前,我心里踏实了些,高呼一声上梁,两侧鞭炮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秦家兄弟抬起大梁,搭在了尚未封顶的土地庙上。 可就在大梁刚落下,尚未来得及搭牢靠之时,原本快要断气的公鸡仿佛被鞭炮声惊醒了,喔喔尖叫着,一扇翅膀,冲着土地庙就扑棱了过去! 要知道,公鸡的性命本就顽强,有时候没了脑袋还能扑腾上好一气,更何况翅膀底下被塞进个加长了药焾儿的炮仗,就算死透了都能被炸回来! 意外的是,这鸡不光能扑腾,居然还特么善解人意,竟然无巧不巧的一下扑在秦牧凡脸上,把他吓得赶紧扭身拍打! 他这一扭身不要紧,那大屁股一下将本已放妥的大梁,撞得撅了起来!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大梁斜歪着杵向另一边,重重砸在了秦牧全脚背上,秦牧全嗷的一声惨叫,捂着脚栽倒在地! 第一百章 剑指秦隆 变生肘腋之间,惊得众人魂飞天外,紧忙上前挪开了大梁,将秦牧全抬了出来。 秦牧全嚎得像待宰的猪一样,好不容易把他鞋脱下来一看,整个脚掌都肿了,半边脚掌紫黑发亮,小脚趾更是血肉模糊! “见血了!” 众人惊呼不已,个个脸色发白。 秦隆气得青筋暴跳,一脚将鸡脑袋踩成了肉泥,脚下血浆飞溅! 我也有些愕然,本来只是想让秦牧凡失手打翻大梁就可以了,没想到竟然见了血! 要知道,上梁时出了岔子,见血和不见血的区别是很大的。 不见血是灶王爷怪罪,上供之后重新祭梁就行。 见了血,说道就多了,有的是主家多行不义,孽债缠身,有些则是风水问题,选址不当。更有甚者,开工期间得罪了木匠,被这些鲁班门徒使了手段,主家必有血光之灾! 而眼下的情况,比这些还要糟糕! 今个上梁的可不是民宅,而是土地庙,这根梁一旦见了血,殃及的可不止一家一户! 照理说,土地庙规制有限,大梁也只有三尺多长,一百来斤,不至于令人重伤。 可就是这一百来斤,愣是把秦牧全给废了,瘸不瘸还两说,跛是肯定跛了! 这可不是我的本意,这特么是天意啊! 既然都是天意了,秦隆自然没法怪罪到我的头上,要怪就只能怪秦牧凡没有定力! 秦隆当即命人把秦牧全送到乡里的卫生所救治,人抬走之后,岗上才安静下来,鞭炮已经燃尽,鼓乐也早停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恐慌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秦隆心知不妙,亲自上手和秦牧凡一起,将歪倒的大梁抬到庙前,随后抄起酒坛子,将剩下的酒全都撒在了大梁上,梁上沾的血遇酒而化,又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他二话不说,直接命人撤换祭品,又不知和秦牧凡说了些什么,秦牧凡急三火四的走了,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去而复返,身后还牵了头牤牛! 原本众人都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席地而坐,窃窃私语,但此时却都闭上了嘴。 秦牧凡把牛交到他爹手上时,还面露不舍:“爹,非得这样么?” 秦隆却不理他,转身对一众村民道:“我秦家这俩孩子不成器,硬是把一桩喜事给搞砸了,对不住大家伙了,好在秦某还懂些门道,现在就给土地爷赔罪!” 说着,他走到高超身侧,伸手就去抽高超腰上的猎刀。 高超也知道他要干啥了,下意识的捂住刀:“使不得啊师父,这牛……” 秦隆眼睛一立,拍开了他的手,抽刀走到牤牛身侧。 那牤牛见了刀光,不安的打着响鼻,却仍旧拿脑袋去蹭秦隆,模样甚是亲昵。 秦隆也是不舍,左手轻轻摩挲着牛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牤牛就像明白什么似的,低鸣一声,眼中竟然滑出一行清泪! 几乎是同时,秦隆两眼一闭,右手的猎刀噗嗤一下从牛脖子底下刺了进去! 一尺多长的猎刀,几乎直没至柄! 牤牛明明一摆头就能将那尖锐的牛角插进秦隆的胸膛,可它竟没有半点挣扎,只是哀鸣着轻轻摆动身子,仅仅几个呼吸,就轰隆一声躺倒在地。 鲜血几乎已经浸透了秦隆的半边身子,他却不为所动,直接拿过空酒坛子,就着刀口接了满满一罐子还冒着热气的鲜血,高举过顶,当头淋下! 一瞬间,他就已经成了个血人,似是还不过瘾,居然仰头大口大口的吞咽起牛血来! 如此血腥的一幕,将众人看得噤若寒蝉! 猎户们虽然惯于杀生,视茹毛饮血为家常便饭,但也极少有秦隆这般悍勇。 吴刚等一众城里人更是瞠目结舌,胆小点的都吓得闭眼转身,甚至远远逃开。 铁骡子凑过来骇然问道:“他这是干啥,好好的大牲口,这不白瞎了么?” 我连咽了几口吐沫,才算发出声来:“血浴牺牲,仅以身替……” 秦隆使的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方法,那时候人们用俘虏祭祀神灵,以求得胜,但因为过于残忍,终被大王废止,可祭祀仍要继续。 秦灭六国时,楚国大败亏输,楚地大巫把自己献祭给神灵,创下了以身替俘的先例。 但战事频频,有多少大巫也不够这么用的,巫族后人为了不至于绝后,才想出了以血沐浴,用猪、牛、羊三牲代替自己做牺牲的主意。 牺牲二字原本指的就是祭品,在那之后,才引申出了为他人慷慨赴死的意思。 其实这招说穿了也是上坟烧报纸的套路,但饮血沐浴之后人畜气息混淆,土地爷拎不拎得清且不说,至少堵住了村里人的嘴,不会再因为秦牧凡惹下的大祸而怪罪秦家了。 秦隆为了挽回声望,也是豁出去了! 果然,村里的男女老少不是一脸钦佩,就是面露感激,连我也不得不佩服秦隆这一手化危为机的套路,抛开别的不说,至少人家是真舍得掏老本! 一头刚齐口的牤牛几乎抵得上一户寻常人家的全部家底了,在我们村尤其稀罕,拢共没有几头的玩意儿,自然更贵些。 秦隆亲自操刀,麻利的卸下牛头,将其呈奉于庙前。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此时再看那大梁,竟有几分焕然一新的感觉了。 直到祭拜完毕,秦隆才看向了垦荒队众人。 吴刚、贺国梁这种汉子自然不会被他吓住,平静的与其对视,虽然刚才他们并没趁机落井下石,可始终也没有半点上来帮忙的意思。 秦隆见状冷冷的道:“毁庙的是哪几个,出来。” 此时他已经没了跟他们扯皮的耐性,这话听着可不是商量,而是强硬的命令,他体格本就魁梧,如今又浑身浴血,开口自有一番慑人的威势! 吴刚刚想答话,不料,陈树峰居然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说我们毁庙也行,拿出铁证来,不然这黑锅我们可不背!” 我是真没想到,陈树峰居然还有几分胆气! 但好在一切都还在我的计划之内,哪怕秦隆用一招血浴牺牲,连消带打的将我的第一个套子破了个干干净净,可我的第二个套子早就给他准备得妥妥帖帖了! 我知道秦隆想干什么,自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陈树峰打乱我的计划。 趁秦隆还没开口,我急忙上前打个圆场:“不是让你们背锅,是让你们帮个小忙!” 回头我低声对秦隆耳语:“他们虽然愿赌服输了,但那几件烧得囫囵半片的衣服可没法当做铁证,我查事儿的手段更是上不了官面儿,要是去见官,不又节外生枝了么?” 第一百零一章 拔锤见血 秦隆闻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而放软了语气:“诸位也看见了,典礼出了点意外,现在缺两个扶梁的人,你们谁来?” 此话一出,村里人立刻鸦雀无声。 山里人都知道,见了血的大梁,就像压在坟头上的红砖,里里外外都透着忌讳,接棒扶梁的人,命硬的会被压垮三年大运,八字不够硬的,非病既灾! 就算秦隆想办法做了补救,可土地爷吃不吃这套谁能说得准? 但陈树峰他们哪懂这些,得了吴刚同意,他和刘琮满不在乎的走上前试了试。 “没问题,我们来。” 秦隆挥手让人拿来鞭炮,重新点上。 耳听鞭炮声再起,我忍不住露出一丝阴笑,挑起嗓门吆喝:“上梁!” 我这边吆喝出口,陈树峰和刘琮嘿哟一声号子,大梁稳稳离地,缓步向庙上挪去。 眼瞅着大梁顺顺当当的落在庙顶,村里人都松了口气,看来秦牧全出事确实是意外! “固梁!” 固梁就是用楔子将大梁的榫卯锁死,早已等候在侧的木匠抡起锤子,一下一下将木楔子钉了进去,众人见状,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秦隆也转头给了高超一个眼色。 高超的手缓缓抬起重重落下,身后数十杆猎枪直至向天,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 可就在枪响的瞬间,一声惨叫也同时传来! 循声望去,所有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只见负责固梁的木匠,捂着脑门子跌坐在地,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涌出,将胸前染得一片血红! 有眼尖的当时就瞥见,染血的锤头掉在他脚边,旁边还有根本应嵌进大梁里的楔子! 安静,极度的安静! 刚才还沸腾的高岗,转瞬间就静得落针可闻! 足足过了数秒,秦隆才歇斯底里的吼道:“咋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咋回事?” 我根本不用假装,就露出了满脸的震惊,要是我跟他说,是我偷着给锤头松了松口,不知他会不会夸我干的漂亮,都学会四两拨千斤了? 只是此刻就连我也开始怀疑,冥冥中是否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把控着这一切! 看似是我在搞鬼,可我只是想让林木匠把锤头甩飞罢了! 上梁这种关键时刻,锤头甩飞就足以让人疑神疑鬼了,想不到它却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木匠的脑袋上,竟然……又见了血! 难道土地爷早就洞悉了所有,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吗? 很快有人冲上前去,将木匠扶到一旁查看伤势,见他眉梢被砸出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血流披面,幸好伤在眉梢,这要是再往下一点,眼珠子都得冒泡! 可他却满口自责。 “怪我,都怪我,这锤子用的年头久了,我一直也没舍得换,没想到锤头松了,刚才一使劲就给甩飞了,楔子也崩出来了!” 他这话,活像封口令,一下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如果说秦牧全受伤是意外,那林木匠这次又怎么解释? 林木匠可不是什么新手,家传三代的手艺到了他这辈都已经干了二十几年,经手过的大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榫卯这种小活儿更是蒙着眼都能做得分毫不差! 可这样的老师傅,怎么偏偏就在一座高不及一人,地不足一丈的小庙上丢了手艺? 那锤头他用了不知多少年,早不飞晚不飞,咋就偏偏赶在这要命的关口飞出来了? 当下就有人搀着林木匠去裹伤,却没人敢去捡地上的锤头、楔子。 这回连秦隆都压不住众人的恐慌,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完了,肯定有人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儿,惹得土地爷不肯落座了!” “又是老铁家那小瘪犊子做的损,人家富贵儿现在是大仙儿了,就他还是个祸害!” 众人交头接耳之际,有人咳嗽两声开了嗓:“行了,瞎嚼啥舌根子,都不怕遭报应?” 循声望去,人群中一个干巴瘦的老头排众而出,身上的黑马褂被风吹得大敞四开,灰线衣贴在身上,一眼都能数清楚有几根肋巴骨。 众人一见他出来了,赶紧给让出了道儿。 还有着急的凑上去问:“那这是咋回事,三爷您快给说道说道!” 说话的正是马三爷。 秦隆本来已经恼了,可一看见他,怒色却收敛了几分:“三哥看出啥了?” 马三爷眯着眼,瞅了瞅他,然后笑了:“我都土埋半截子的人了,能看出个啥,要论哪路,还得问老仙儿,你说是不是啊富贵儿。” 我赶紧撇清:“您老都看不破,我这黄嘴丫子没褪尽的雏儿,哪敢信口雌黄。” 马三爷毫不客气,甩手就是一大脖溜子,拍得我缩头缩脑。 “小兔崽子,还特么跟我拽上词儿了,信口雌黄算个屁,你干的缺德事儿还少吗?” 秦隆一看他这样,可就不乐意了:“三哥,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卖关子?”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在秦隆看来,我现在可是条有用的好狗,马三爷当着他的面打我,巴掌落在我脖子上,疼的可是他的脸! 孰料马三爷连他也不惯着,冷哼一声:“就怕我说出来,连你也讨不到好!” 秦隆一听,当即就把手背过去了:“要是这么说,今个当着大家伙的面儿,你更得说个明白了,姓秦的生平不做亏心事,小鬼儿叫门也不惊!” 别看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从我的角度,刚好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十指紧紧纠缠到了一起,显然他也怕马三爷真看穿了什么。 换做别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对面可是马三爷,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马三爷! 马三爷也不在乎他讥讽自己是小鬼儿:“一次上梁,两度见血,分明是土地爷不收这份孝敬,至于为啥不收,呵呵……” 话到一半,他语气陡然凌厉起来,目光炯炯的盯着秦隆:“我要是烧了你老秦家的房子,却让旁人去给你赔礼道歉,再给你盖上一座新的,你肯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吗?” 他转头看了看垦荒队众人:“照我看,砸庙的根本不是他们,所以土地爷才不收他们盖的庙,至于是谁往他们身上扣屎盆子,你们说,我该问问谁啊?” 第一百零二章 弩末见狼 秦隆顿时语塞,马三爷剑锋所指,正是他的软肋! 莫非他指使高超砸庙嫁祸的事,都被这老头知道了? 一念及此,秦隆眼中杀机大盛! 孰料,马三爷却并没揪着他不放,转而又特么把剑锋指向了我。 “富贵儿啊,你一只脚刚踏进玄门,须知道行来之不易,可不能做这种诓城隍骗土地的勾当,别为了一时功利,毁了自己的前程!” 他嘴上这么说着,暗里却甩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显然在夸我干的漂亮。 我们之前商量的时候,只说好让大梁滑落、锤头飞脱,却没说要两度见血,两相对比,当然是见了血的效果更胜一筹! 但他却不知道,这可不是我的神来之笔,我算计得再精,也算不到如此细致入微! 虽然看上去简直有如神助,但不知为何,我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可眼下我也顾不上那许多,只得照着说好的套路,当场跟他急了。 “三爷,当着土地爷的面儿,这话可不兴乱说!” 马三爷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又朝前迈出一步:“这种栽赃嫁祸的手段,满村子除了你,三爷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如果垦荒队真是被人栽赃嫁祸,那这个栽赃者不仅手段高明,还得精通玄门术法。 遍数靠山村,众所皆知的玄门中人,好像也只有我这个出马仙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我一手操办,跟垦荒队打赌的是我,操持修庙的也是我。 好巧不巧的是,我最近刚当上了村委委员! 要是没点功绩,村长又岂会让我这么个小年轻坐上这个位子? 马三爷这番推敲,合情合理且丝丝入扣,听得众人纷纷点头。 陈树峰等人更是当场鼓掌叫好,还要请马三爷替他们住持公道! 村里人虽然都没吭声,可嘴上不说,脸上却都露出了异色。 全场只有一个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个人是秦隆! 被马三爷咄咄逼人的质问,怀疑他的手下做脏活,于情于理他都该勃然大怒。 可秦隆非但没怒,反而哈哈大笑,上去搂住马三爷的肩膀,也不管人家嫌不嫌弃,会不会蹭人家一身血:“三哥,你啊,想多了!” 马三爷不肯罢休:“这小兔崽子打小就惯会投机取巧,就算你爱惜羽毛,不曾指使他,也难保他为了讨你喜欢,私下里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不能不能,三哥啊,现如今的富贵儿不比早年啦,当初他是奸猾了点,可他娘走后这小子也受了触动,早就改邪归正啦。不信你细数这些天他做的事儿,哪件不是锄强扶弱,又有哪一件是偷奸耍滑的?” 秦隆如此大度的表现,不禁令人刮目相看,不愧是一村之长,气度远非常人可比。 我心里自然清楚他为啥这么大度。 本来他以为马三爷看破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没想到却是虚惊一场,比起当众被揭了老底,被怀疑两句又算得了什么? 如释重负之下,他心情大好,这才故作大度,笼络人心。 连马三爷也被他这样的态度弄得有些抹不开脸:“话是这么说,可他要不是心虚,为啥不请土地爷现身说法,别说他请不来,陆判都请得到,土地爷难道就不行?” 这话一举点醒了所有人。 对啊,是非曲直请土地爷上来一问便知。 这么简单的事儿,我却一直在装聋作哑,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谁知这话却正中秦隆下怀,他故作恍然:“对啊,真是把我气糊涂了,富贵儿,还不赶紧请土地爷来,咱也好闹清楚这到底是咋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我会演戏这事,秦隆却肯定清楚的很,毕竟打我娘那辈儿起,他们彼此就知根知底,我有多大能耐,他能不知道么? 我一脸为难的道:“村长,不是我不请,主要是我也没把握。” “怎么着?” “土地爷跟陆判都是上方仙儿,不比我家在堂仙儿,想请他们来,除了要有能让他们现身的事儿之外,主要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我当然得推搪一下,要不然事后秦隆算账,岂不是要怪到我头上? 秦隆一瞪眼:“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那我试试?” “快点,别磨叽!” 我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冲铁骡子一摆头,他打鼓,我唱起了神调,心里却忍不住暗笑起来,这是你让我请的,可怨不得我! 我知道秦隆是让我演戏,装成土地爷的模样,把屎盆子彻底扣在陈树峰他们脑袋上。 但请仙这种事谁能拿得准,文王鼓一响,一切可就由不得我喽! 我卖力的扭腰摆胯又唱又跳,可谓做足了工夫,铁骡子那边也是差点把鼓敲破! 但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土地爷落座。 还没等我这边有动静,猎队之中突然一阵躁动! 一股怪风自土地庙后的石山上卷起,风头里的腥臊之气,令一众猎手警惕起来。 领头的周邪排众而出,走到人群前边,鼻子连连抽动,似是嗅到了什么危险。 转过身,他神色凝重,沉声吐出两个字:“有狼!”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顿时让猎手们紧张起来,拉栓、顶火声响成一片! 场中三十多个猎手迅速顶到了人群前边,引得周遭村民一阵慌乱。 可是秦隆并没责怪他们,上前问周邪:“怎么回事?大夏天的怎么会有狼?” 秦隆对山里的事情知之甚详,东北山里的灰狼与草原狼不同,个头更大,更凶悍,更喜欢独来独往,只有在冬天大雪封山,猎物稀少的时候才会成群结队的下山,侵袭村庄,掠食人畜。 周邪瞥了一眼秦隆那满身的鲜血:“闻着味儿来的,挺多!” 秦隆其实也已经猜到几分,当即下令:“你带人上去,别让这些畜生搅了典礼!” 可周邪却摇了摇头:“撤吧。” 秦隆闻言一惊。 他很了解周邪,如果周邪觉得该撤了,那说明情况已经十分严峻了。 秦隆虽然也是出色的猎手,但搁在平时,秦隆绝不会在这方面质疑周邪的决定,可今天的典礼本已一波三折,要是再半途而废,那后续的事情会相当麻烦。 第一百零三章 张弓西北 秦隆向我投来征询的目光,我没做声。 没人比我更希望典礼能继续下去! 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眼瞅只差这最后一哆嗦,要是现在撤了,前边就全都白玩! 而且,我早就知道有狼会来,我请来的,我能不知道么? 可眼下看来,事儿有点闹大了! 让我想不通的是,究竟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一个敢孤身进山猎熊的行家,在带着三十来个猎手的情况下,露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周邪可不是那种会玩闹的人,典礼进行到这个节骨眼上,哪怕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说出个撤字,但现在,他偏偏就说了! 显然,事情不可能照着我算计好的套路来,两次见血已是不祥之兆,谁知道这回老天爷会跟我玩点啥新花样? 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这一刻,我感觉右眼皮上就像驻扎了一个秧歌队,跳啊跳的,闹个不停! 算了,白玩就白玩吧,想整秦隆,往后机会多的是,何必非得跟这儿较劲,要是真死伤太多,岂不是都成了我的因果? 我叹了口气:“听周叔的吧,这种事儿,他是大拿。” 秦隆深谙用人之道,前有周邪的建议,又听我也这么说,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当即冲高超一挥手:“撤!” 然而,还没等高超有所动作,就听周邪一字一顿的说道:“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众人就都听到了动静。 那是一阵细碎的沙沙声,虽然很轻,却搅得空气都在颤动! 放眼看去,只见石山上腾起一道土黄色的烟尘,尘头渐近,沙沙声也越来越响! 原本还在举枪戒备的猎手们一见这阵势,顿时惊得面无人色,年轻的更是忍不住哆嗦起来,有人被吓破了胆,骇然吼了一句快跑,然后弃队友于不顾,转身就跑! “嘭!” 一团烧得赤红的铁砂从周邪枪口喷出,正打在此人身前一步的地上,轰得土石飞溅! 那人惊叫一声,一个恶狗扑食抢在地上,拿自己的大脸来了个急刹! 周邪甚至没多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头看向了石山。 猎手们瞬间消停了,别看他们平时一个个得了吧嗖的,但还没狂到敢跟子弹比速度的份上。只是如此一来,有些人不免尿了裤裆。 没错,尿裤裆的那个人,是我。 我不懂寻踪辨兽的本事,可我会看人! 只是一片尘头罢了,身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还没咋样呢,这些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猎手却吓成这个德行? 那只能说明,今儿个,真特么要完犊子了! 凄厉的狼嚎声,如约而至! 与寻常狼嚎不同,这声音,简直犹如战场的号角,低沉而悠长,震得群山回响! 紧接着,一头巨大的灰狼,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自石山边沿探出了身子。 第二头、第三头……数不清的灰狼蜂拥而来,挤满了整个山头,就像给石山披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裘皮大氅,它们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诠释了什么叫漫山遍野,草木皆兵!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狼嚎响彻群山,声传百里! 直到此刻,它们掀起的烟尘才赶了上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山,遮蔽了半边天空,烟尘中那一双双焦黄的眼睛,直勾勾俯视着下方的我们。 高超脸色发白:“见鬼,哪儿来这么多狼!” 周邪应道:“是狼兵!” “这是山神爷的狼兵?” “对。”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面如土色。 山民故老相传,如果哪个村子不守山规,放火烧山、下毒捕猎,山神爷就会派他的狼兵下山惩处他们,杀光村里所有花甲以下的男丁,这是惩罚,也叫灭种。 而这还算轻的,有些村子连老弱妇孺都没剩下,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犯了什么天条! 翻开老爷岭那血淋淋的历史,许多盛极一时的村子,最后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冬天的白毛风里,据说是被狼兵带走了,他们也会化作狼兵,守护大山里的一草一木。 “现在是夏天啊,狼兵咋会下山?” “是哪个畜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啊,自己想死就去死,为啥把我们都捎上……” “完了完了,咋就轮到咱们了呐,到底谁做的孽啊!”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惊叫声,吵嚷声此起彼伏。 就连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秦隆,此时竟也没心思理会众人,只是一脸绝望的看着山上,眼神变得空洞,喃喃自语的不知在嘀咕着啥。 困扰我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反倒没那么害怕了,只觉嘴里发苦,心里不是味儿。 这都是我和秦隆闹的! 前有他砸庙陷害垦荒队,后有我勾搭妖邪整秦隆,说穿了,这都是为了一己私欲拿土地爷开涮,没把神祇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刚刚那两次见血,分明就是山神爷给我的最后通牒,如果我当时就打住,没召唤秃尾巴老白,兴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正当我懊恼时,却听秦隆陡然暴怒:“都特么给老子闭嘴!” 村长居然爆了粗口,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老周、超儿、富贵儿,看你们的了,保住一个是一个,说啥也不能让村里断了根。” 说着,他不管我们仨啥反应,转身一把抓住了秦牧凡的肩膀:“如果能活着回去,告诉你哥,堂屋匾后有我留给他的信……还有,照顾好你娘!” 父子连心,秦牧凡一见他爹这架势,顿时急了,抱住他爹不撒手:“爹,你想干啥?” 秦隆一把将他甩在地上,摆头示意其他人按住秦牧凡。 众人不顾七手八脚的将他按住,秦隆才淡淡的说:“要是有别的辙,爹也不想这样,但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我这条老命能保住村子,保住咱秦家的根,也值了。” “师父……” “村长!” 高超和周邪同时拦住秦隆劝阻,只有我没动。 我知道秦隆想干啥,自裁赎罪嘛,这兴许是唯一能平息山神爷怒火的法子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欠下孽债的不光是他,还有我,光死他一个是没用的…… 第一百零四章 又见人祭 村民们不知道秦隆有罪,以为他只想舍身保全村子,自然是感动得不行,不忍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还有自告奋勇想替他去死的。 秦隆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我是一村之长,只有我的人头才能平息山神爷的怒火。除此之外……” 话未说完,就被周邪冷不丁的打断:“还有办法!” 众人眼前都是一亮,秦隆皱眉道:“说!” 周邪牙缝里崩出三个字:“杀狼王!” 不得不说,周邪这个法子还是有点道理的,狼群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们每一次猎杀都是谋而后动,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且纪律严明! 就像现在,山头上的恶狼成百上千,却没有一头擅作主张冲下来,这背后运筹帷幄的就是狼王,若能将其击杀,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狼性奸猾,狼王更是其中魁首,想找出它来谈何容易。 高超却想都不想就道:“对,师父,咱跟这些畜生拼了!” 秦隆一愣神的工夫,秦牧全挣脱了众人的拉扯,哭喊着扑上来,跪倒在秦隆脚下:“爹……他们说的对,咱们拼了吧!” 高超也跟着跪了下去,紧接着是周邪、一众猎手、民兵,全村的老少爷们…… 二百来号子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纷纷叫嚷着要跟狼群拼命。 秦隆也有些动容,或许这也正是他宁肯去死也要保全村子的原因吧。 但最终他只是一声苦笑:“胡闹,跟山神爷硬抗?有这样的念头,都是大不敬!” 高超恶狠狠的唾了一口吐沫:“他都要屠村了,我敬他个狗屁!” 众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秦隆却摇了摇头:“就算要拼命,你们总得告诉我,狼王在哪儿?” 众人顿时哑然。 秦隆缓缓推开了秦牧凡的手:“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转身与烟尘中一双双充斥着暴虐和贪婪的狼眼对视,然后决然举步向前。 秦牧凡一头磕在地上,砰然有声:“爹……” 他这一嗓子,就像给水坝开了个口子一样,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哭嚎。 秦隆脚步一顿,但终究没再转身,只是挥了挥手:“一定要…给村里留条根儿……” “等等。” 我分明忍了又忍,可看到秦隆转身的背影,居然没忍住,最终还是开了口。 秦隆回头看向了我。 我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娘了个腿儿的,下辈子投胎当个鳖精,彻底闭上这张臭嘴! 算了,人家秦隆都豁得出命,我比他差哪儿? “我来试试,兴许能揪出那头老狼。” 包括秦隆在内,所有人都一脸错愕,我是个大仙儿没错,可是当着这么多老猎手的面儿,居然舔着个大脸,说自己比他们更懂得寻踪辨兽? 这不是笑话么? 我也懒得跟他们争辩,从铁骡子手上夺过鞭鼓,大步闯出了人群! 虽说老子是靠坑蒙拐骗出的名,但这回我可没骗他们,我真有办法把狼王揪出来。 老话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我是不会寻踪辨兽,可我会向山神爷献祭啊。 献祭我自己。 呵呵,拿活人献祭,不光对祭祀一方有要求,对神祇也有! 祭品心窝这一口肉,有个名堂,叫头供。 这口肉必须得由神祇亲自享用! 当然,神祇本尊几乎是不会出现的,绝大多数时候是由他的神使代为品尝,每个神祇都有很多行走世间的神使,比方说代表土地爷的狸力,再比如率领狼兵的狼王! 山神受了我的祭,狼王就得出来先吃这一口。 所以,任它心眼子再多都没有用,老子叫它出来,它就必须出! 到时候老子能跑就跑,万一跑不了,就当一回狼粪又能咋地! 至于它是让群狼分着吃啊,还是把我大卸八块以泄私愤,就随它的意吧,反正那么多杆猎枪伺候着,也不会再让它跑喽! 我王富贵就是这么毒性,想占我便宜的人,一准儿落不着好! 山神也不行! 我不像秦隆,临了还那么多废话,我孤家寡人一个,没啥好交代的。 就是没法再赴翠香婶子的约了,多少有点不尽兴。 可她忙活四个孩子,等她抽出身来,没准我都投胎回来了呢? 投胎时选个模样俊的小白脸,非把她魂儿都勾过来不可。 呃,不对,说好要投鳖精的…… 纠结啊! 我敲响了文王鼓,这回既没唱词儿,也没跳舞,神调、神舞本来就是做给人看的,沟通天地万灵其实只要拍子打对了就行。 空灵的鼓声遵循着源自上古的节奏,缓缓敲响,鼓点在群山间萦绕,又被历经过悠悠岁月的森林无限的拉长,如同来自洪荒的歌谣,在天地间回荡。 随即,我咬破舌头,将喷出的血水往脸上一抹,这是祭品的标记。 然后,我就听见身后那帮人慌了神,使劲叫唤起来! 想必他们也看出我要干啥了,毕竟早年间,那些犯了村规、罪大恶极的人,都是这样被送走的,而且都是我娘亲自操的刀。 只不过我可能是十里八乡,头一个把自己当祭品的祭司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好么,一个个急得直跳脚,好像我人缘真有那么好似的。 尤其是秦隆,气得直跺脚。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老棒槌,不是早就盼着我死么,现在倒装起慈悲来了。 我很想跟他说,别特么自作多情了,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救你,你要是自裁谢罪了,我不也得跟着死么,只有咱俩都死了,山神才有可能放过村里人…… 嗯,只是有可能哈! 与其我俩一起死,还不如送他个顺水人情,这不是还指望他率领众人击杀狼王嘛。 虽说先击杀狼王,再挑战狼兵,胜算也不大,可至少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总比我俩一起送上人头,然后等着、盼着、乞望着山神爷法外开恩,放过其他人要强! 我王富贵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等着别人恩赐的事儿,我干不出来。 哪怕去死,也得是我自个儿选的! 山里人都知道,祭祀一旦开始,就不能被打断,所以他们跳脚直蹦,也没人敢过来。 可有个人不管那些,居然抢了把开山刀就冲上来了。 没错,除了那头骡子,别人也干不出这么混账的事来。 他也不是来拦着我,而是横刀往我身前一站,虽说一个字都没说,可看他那架势就像在冲着狼兵怒吼:“想动他,先撂倒老子再说!” 我哭笑不得。 混账啊,咱特么还有老娘要养,难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够,非得让她一块送俩么? 第一百零五章 何罪之有 可就算我是主祭的祭司,也不能打断祭典,这是最后的机会,容不得闪失。 我还在想辙时,山神却已急不可耐,一连串低沉的狼嚎声自狼群中响起,紧接着群狼如潮而退,迅速一分为二,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一头壮硕如牛的巨狼,自狼群深处缓步走出。 看到这家伙出现,我身后的吵嚷声瞬间消失,身前的铁骡子也是身子一震! 只有我,被气得七窍生烟! 因为这头老狼在附近这十里八乡可谓妇孺皆知,正是那头年轻时曾被护子心切的娘们,拿柴刀剁掉了尾巴的妖狼,秃尾巴老白! 这老东西的道行何止百年,若非为祸乡里,造下的孽债太多,恐怕早已兽化人形了,最重要的是,它铜头铁骨不惧猎枪,周邪他们手上的家伙在它眼里无异于烧火棍! 不难想见周邪他们此时的心情,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此刻反而是我这个首当其冲,离死最近的人,看上去最淡定。 因为我心里的怒火早已盖过了惊惧! 我为了坑秦隆,许了秃尾巴老白一年的供奉,让它在我请土地爷的时候,冒充土地爷的神使现身,可万万没想到,它嘴上答应得极为痛快,回手就把我给坑了! 原本我死活也想不明白,为啥算计得好好的,事情却完全走了样。 看到它以狼王的姿态现身那一刻,我啥都明白了! 现在枪杀狼王肯定是行不通了。 好在我还有点时间。 如果是别的狼王,立刻就会扑上来咬死我,可这老东西是个话痨,日常潜于深山哪有人听它扯淡,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跟人说话的机会,还正赶上它意气风发的时候,它必定不会一上来就开吃,少不得还要炫耀一番! 但这也是我们仅剩的一点时间了,必须赶在它下口之前想出辙来才行。 我抬手将铁骡子扒拉到一边,这货还想跟我撕吧,被我一个眼神瞪得把屁憋了回去。 我俩早有默契,见我眼色,他立马心领神会,知道事情有变,乖乖的退到了一旁。 果然,秃尾巴老白威风凛凛的走过来,却在不远处停住了脚,喉中发出阵阵低吼! 吼声在我耳中,转为一个老头的奸笑:“这可怪不得老夫,比起冒充神使,还是当真神使更来劲……” 我知这狼妖有读人心声的手段,便故作恼火,不退反进,一步踏出! “王府君居然让你当狼王,简直瞎了眼!” 当然,这话不用我直接骂出口,只要心里想想它就能听到,为了不让它读到我别的心思,我甚至还在心里把它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这老东西明明不惧枪火,可奸狡的本性还是让它躲在我身前,让我替它挡住了所有可能朝它射来的子弹! 随即它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还得多谢你啊,要不是你丝毫不把神祇放在眼里,老夫也没法凭这举发之功,一举达成多年夙愿……” 我挺起胸脯又踏出一步:“那好,现在我这一百来斤归你了,没必要牵扯其他人!” 老白桀桀怪笑:“这事儿老夫可说了不算,啧啧,府君之命不可违,他说屠村,那便屠村,难不成你以为,老夫也会像你那般愚蠢,犯下这不恭不敬之罪么?” “屁大个事儿他就放狗咬人,不问青红皂白就特么搞株连、搞屠村,他算啥山神?” 我毫不客气,既然这狗屁山神拿我们当蝼蚁,我也没必要再守什么分寸! 可此话一出,忽然山风大作! 这风头怪的很,自平地而起,呜的一声尖啸,瞬间将众人刮得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众人慌乱时,那风却呼啸而去,怒吼着绕山而走,化作狂风数里,漫天扬尘。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山林全都哗哗作响,松涛声竟如一阵阵冷笑,听得人胆颤心惊。 除我之外,场中众人尽皆色变,难不成山神被我激怒,真特么要显灵? 可我不在乎! 显灵就显灵,老子死都不怕,还特么怕你一头老虎精? “笑你娘了个腿儿,骂的就是你,当神不为人做主,不如当个二百五!” 我仰天咆哮,跳着脚破口大骂! 这狗屁不通的王府君,仅凭白老妖的一面之词就下屠村令,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那狂风越发肆虐,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喘不上气来。 我不管那些,多撑一会是一会,现在要是停嘴不骂了,秃尾巴老白就该开饭了! 事实上我这副架势确实惊到了秃尾巴老白,它身为老爷岭有数的妖邪,最清楚王府君的威能,它都活成精了,也没见过敢像我这样,指着山神鼻子骂二百五的。 而村里人更是看得心惊肉跳,他们哪知道我跟老白说了啥,看到老白下山,本以为我命在旦夕,谁知老白不但没吃我,还像条狗似的呜呜起来。 而且人家才呜呜几声,我咋还骂上街了呢? 虽说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山神翻脸,但山民对山神的敬畏那是烙印在骨子里的,看到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场面,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情有可原。 然而,更让人惊愕的还在后边。 我这儿还没骂过瘾呢,不知咋的,突然就失了声,干嘎巴嘴,发不出一丝动静来。 刚刚还中气十足,嗓门嘹亮,转眼就莫名其妙的失了声? 失声也还罢了,我只觉嗓子奇痒难忍,一阵猛咳,干呕了半天才算舒服了点。 可随即就听众人一阵惊呼:“血!吐血了!” 我一抹嘴,可不,红瞎瞎的全是鲜血! 众人骇然不已,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呕血,这不是山神的惩罚还能是啥? 像刘淼这种膝盖软的当场就怂了,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哆嗦起来。 我却笑了,这是让我骂急眼了,把我整成哑巴了? 耳听众人纷纷劝阻,我笑得更甚了。 难不成我跪地求饶,它就能饶过我,饶过你们所有人? 说不出话来,我至少还能蹦跶,但紧接着我双手双脚突然变得极为沉重,肩膀上更像是压了座大山一样,不由自主的蹲了下去! 随即我就反应过来,这特么是想让我跪下? 没门! 老子膝盖铁打的,跪天跪地跪爹娘,死也不跪你这浑身是毛的大畜生! 第一百零六章 妨功害能 我使出骨子里的力气,一晃肩膀,拼命撑起了身子,骨头被压得咯嘣作响,浑身从剧痛到酸胀最后麻木,几度险些跪下去,却终究还是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 有时候,无声的抗议,更震撼人心! 这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也从懵逼中清醒过来,吴刚虽不懂玄门,却也最不惧鬼神,见我明明受了莫大的威压却仍挺立不倒,他率先吼了起来:“好!” 一个好字,声震全场! 其他垦荒队的青年也都惊醒过来,大声喝彩,拼了老命的鼓掌! “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秦隆大为振奋,忍不住怒吼起来,人群中轰然迸发出一阵如同响鼓闷雷般的叫好声! 周邪举枪向天,砰的一声搂开了序幕,紧接着枪声便如连珠炮般,瞬间响成了一片! 这乱枪打的虽然是天,实际上却是对山神愤怒的控诉,对老天不公的回敬! 靠山村虽小,村民却多有血性,哪怕死在眼前,我们也不能死得悄无声息! “山神爷,你是瞎了吗?我们为土地爷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何罪之有!” “王府君,你妨功害能,我们世代守护这一方净土万千生灵,我们到底错在哪里!” 风声再大,也压不住众人发自内心的咆哮,血性一旦抬头,怯懦便退避三舍,那藏在暗处冷笑的东西,好像怕了,狂风竟然也随之偃旗息鼓消散无踪! 我见状信心大增,可此时有口难言,也不知道山神在哪,只能恶狠狠的盯着身前的老白,心说,听见了没,这些都是我的人,老子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跟你拼命! 然而,老白好像看穿了我色厉内荏,居然对我这句心声充耳不闻! 我气急败坏:“你特么要是趁机掏我,你就不是狼王,是土狗,是赖皮的种!” 这回,老白终于听懂了,居然低下了头,避开了我炯炯有神的目光! 我愕然不已,啥意思?服了? 它就这么服了? 难不成,是被我这一身凛然正气,给镇住了? 再看它时,那双黄瞳里居然满是惊恐,夹起只剩两寸来长的尾巴根儿,喉咙里发出阵阵哀鸣:“府君饶命,小白再也不敢了……” 府君?王府君真来了? 王府君不是给他撑腰的么,就算真来了它也不用怕,难不成是它假传神谕? 我听得直挠头,不知道它这是闹哪样。 下一秒,我身上的重压忽然消失,身子为之一轻!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觉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可一口气没喘匀乎,身体好像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我就彻底不能动了。 要说不能动吧,好像也不对,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想缓解一下头疼,但吓人的是,这特么根本不是我的意思! 此时此刻,我的身体并不是我自己在操控! 好在我是个出马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转眼我就反应过来。 这是被捆了活窍啊! 之前我说过,老仙落座在地马身上,地马会被捆七窍,又分为活窍和死窍两种。 虽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个老仙敢捆我的窍,但这种感觉应该是不会错了。 只是,我没请仙啊! 这节骨眼上我请仙干啥?把人家请来,让它帮忙跟山神干仗? 那别说帮忙了,它不刨我家祖坟都算对我情有独钟、情深义重了! 不是老仙,那是谁?莫非是王府君对我用了强? “呃……您哪位?”我怯生生的在心里头问了一嘴。 然而对方却不理会我,反而问我一个问题:“刚才那老头吵吵啥?啥叫妨功害能?”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岁数不大,多少有点憨。 我不知对方来意,只得如实应道:“咋说呢,比嫉贤妒能更严重点吧,就是残害有功之人,中伤有能力的人,大概就是这意思。” “哦,就是说秦桧那样的呗?” “差不多……” 我心虚不已,他坐在我身上,我就算想撒谎也不能,只能尽量不激怒他。 别特么笑话我怂,你们天天偷着骂老板,老板真来了,你们骂一个我看看! 你要真有那勇气……被炒了可别怨我。 就听这人笑道:“呵呵,这词儿用在你身上还真挺合适。” 我怒了:“我妨谁了,我害谁了我?” “不是,俺不是那个意思,俺说你就是那个被妨了的能人,嗯,对,能人!” 我松了口气,却也不由纳闷,这货贱皮子么?我骂他半天,他还夸我能? 却听他又解释道:“几百年了,能引动龙气的人俺一共就见过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你,可惜你命不好,水逆劫、五雷劫、桃花劫……” “停…快停,打住!就这个了,死这儿就行,我爱桃花劫!” 身埋芳菲下,桃花做纸钱嘛! 而且,至少今天这事儿,绝对与桃花劫无关,不是么? 他呵呵笑道:“你想的美!” 我又悚然一惊,还是不肯放过我?这是要开始跟我算账了么? 他不咸不淡的道“其实你挺有勇气的,为了救人肯舍身献祭,又何必装成胆小怕事的样儿,要不是发觉你在献祭,俺是不会来的。” 一听这话,我仅剩的那点侥幸彻底没影了。 还是要下嘴了啊! 本以为跟他多扯几句,混熟了他就不好意思下嘴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姓王的,你要吃便吃,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做了鬼都跟你姓!” 然而他闻言一愣,拍了下脑门:“忘了跟说,俺姓孙,孙良你听过么?” 孙良二字就如晴天响雷,震得我魂都颤了! 何止听说过,简直如雷贯耳啊! 以凡人之身得证山神本位,四百年来,整个关外,但凡涉足玄门的,谁不知道孙良的大名。我脱口问道:“您是长白山神孙老把头?” 长白山山神本名就叫孙良,是四百年前的一个跑山人,山东莱阳人氏,与兄弟张禄结伴来此挖棒槌,怎奈山深林密棒槌难寻,他们便决定分头寻找,约好事后在河边碰面。 岂料孙良回到河边,却苦侯张禄不至,无奈之下就沿河寻找,直到干粮耗尽也未曾放弃,最后竟生生饿死在河滩上,因其轻生死重信诺,被跑山人尊为老祖宗、引路人,为其供奉牌位香火,盼望在迷路的时候能得他指点。 又因其屡屡灵验,香火越传越广,山民也奉其为山神,最终使其他得证山神本位。 别看他与王府君同为山神,又都称府君,但地位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沟里! 孙良管着整个长白山,而王府君主宰的老爷岭,不过是长白山万千支脉里的一道,他俩若有一比,那就好比封疆大吏和七品县官,那是实实在在的云泥之别啊! 第一百零七章 华发暴徒 只是,长白山神怎么会落座在我身上,他来干啥? 却听他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你把老字给俺去喽!” “呃…府君不老,府君您正当盛年……” 我冥思苦想的想拍两句,但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刚才俺听你骂的欢,就封了你的嘴,不是不让你骂,就是想试试你的骨头够不够硬,牙尖嘴利的俺见的多了,死都不怕的还真少见。” 我翻了个白眼,这么说,我还得谢谢您了? 那您差点把我压出屎来,难道也是试探? “不试试你,俺哪知道你禁不禁坐?把你坐死了,俺屁股下边又多了个冤死鬼!” 我忍不住嘴角抽搐,听这话,他好像真坐死过人? 不过也不奇怪,长白山那么大,肯定不缺那种自以为是的地马,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就非得装逼逞强请孙良,长白山神是那么好请的么! 但他这话好歹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儿,今儿个老子不用死了! 庆幸之余我一时忘了孙良就在我身上,这点心思都被他读了去。 他略显郑重的清了清嗓子: “好不容易出个天择的萨满,当然不能让你冤死,今天这事儿,俺得跟你赔个不是,都怪俺疏于管教,让这王小虎懒散成性,受了狼妖的蒙蔽,险些铸成大错!” 我受宠若惊,长白山神跟我赔不是? 这要换成你们,你们是不是得连连谦让,急忙说不要紧,没关系? 嘿嘿,教你个乖,这种时候可是天赐良机,是敲竹杠的绝佳时刻! “哎哟我地山神爷爷哎,我惨呐,这莫名其妙的让人一顿吓唬,把魂儿都下丢了哎,这是亏得您来了,您要是不来,我这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我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我死了到也不打紧,可您看看我们村,这老的老,小的小,愣是差点让这些畜生给分了尸唉……” 再传你们个秘诀,这节骨眼上不能一张嘴就要好处,你就卖惨,越惨越好! 孙良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只有老实人遇上我这样的,才会不知所措。 他硬是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嗯,真是难为你们了,那你说,俺赔你们点啥好呢?” 哟呵,上道! 我心思一转,张口就来。 “那王府君纵狗行凶,草菅人命,往大了说那叫辜负您的信任,就算往小了说,也是丧尽天良哎……要不,您把他换了吧,他不配做山神哎!” 丧尽天良都不如他的信任重要,拍马屁讲究的是个只闻其声不见其影,都学着点! 孙良呵呵一笑:“对,是该换了他,可是换谁呢?” 我不哭了:“换谁都行,反正得是个心地善良,为人仗义,敢作敢当,关键的时候还得能挺身而出,担得起事儿的主儿。” “你直接说换你当山神得了!”孙良似笑非笑的说。 直接,太直接了! 我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孙良怒哼一声:“你也知道不好?” “王小虎确实犯了失察之罪,可罪不至此,你要真想当山神也行,权当俺没来过就好,等你成了舍身救人的英魂,受了被救之人的香火,就有做山神的资格了。” “算了,那还是算了,您就当我啥都没说。”我干笑连连。 失策啊,这老哥是个老实人不假,可人家不傻! 孙良余怒未消:“别仗着有几分天赋就耍滑头,不敬天地鬼神是要遭横祸的,我救得你一次,救不得下次,可懂?” 我连声答应,俗话说听话听音儿,听他的意思,显然我和秦隆干了啥,人家都心知肚明,再不见好就收,可就鸡飞蛋打了! “不跟你说了,你这板凳俺坐着硌得慌,这老狗欺上瞒下,假公济私,俺先弄死它。” 不等我再说什么,就见他骤然挥起赶神鞭,一鞭抽在秃尾巴老白的脑袋上,当场把秃尾巴老白抽得飞起,凌空打了个滚儿才摔在地上,脑门上顿时皮开肉绽,留下一条半尺长的豁口! 老白被抽得嗷嗷惨叫,却不敢有半点反抗,趴地上连连磕头! 孙良却毫不手软,一鞭又一鞭的抡下去,抽得它满地打滚,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偌大一片土,看得后方的狼兵噤若寒蝉,全都低头伏身不敢稍动。 这一幕落在秦隆等人眼中,把他们全都看傻了眼! 要知道,我和孙良说话他们根本听不到,看到的只是我突然发了疯,鞭子抡得上下翻飞,生生把为祸一方的老妖抽了个半死! 这老妖凶名早著,可也比不上它此刻的身份显赫,代表山神的神使,率领着万千狼兵的王,被我这番暴打却不敢还口,这不仅是在撼动狼兵的威信,更是在打山神的脸,往死里打那一种! 众人面面相觑,眼珠子瞪得一个赛一个的大,完全弄不清这须臾之间,形势怎么就突然逆转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那可是神使,是狼王啊! 不是我王富贵家的狗! 就算自家的狗,你要这么打,恐怕也会冲你呲呲牙吧? 身为一个祭品,不但没有半点祭品的觉悟,还把来享用你的神使给暴揍一顿,这是不是有点反客为主? 可实际上,我此时也是胆战心惊! 孙良来得突然,说话和气,一点没有长白山山神该有的架子,让我差点忘了他已是纵横长白山四百余年未尝一败的神祇。 如今亲眼见他戾气横生,凶光毕露的模样,才算是醒悟过来,能在这片伏虎潜龙的土地上做主宰者的人,绝不是好相与的! 没被上过身的人绝对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他心里的阴狠、冷厉,还有那种让人肝胆俱寒,漠然蔑视一切的态度,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想象的。 尤其是刚才他说的最后一句,你这板凳我坐着硌得慌,让人细思极恐。 虽说此前郝姥姥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可我却绝不会自大到,以为孙良也是这个原因。 那剩下的只有一个解释,他说这话,已经对我很不满了。 鞭子虽然打在秃尾巴老白身上,却何尝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否则以他的手段,真动了杀机,只需一鞭子就足够了…… 有了这个念头,我突然回过神来,急忙劝道:“府君开恩,这狼妖虽然歹毒,但此次毕竟劣迹未彰,念在它修行不易的份上,且给它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第一百零八章 夏夜牧狼 孙良闻言,果然停了手:“哦?它可是个祸害,你肯饶它一命?” 虽然看似在问我,但他闻声停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连忙应道:“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它知错能改就好。” 孙良沉吟半晌:“饶它一次也行,不过,你得答应俺件事儿。” 我懵了,这特么算啥啊? 明明是他不想赶尽杀绝,我顺水推舟给他找个台阶,他居然反过来拿这个要挟我? 以我王富贵的脾性,这种事儿,我咋能……不答应! 老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姥姥还话说,好汉子不吃眼前亏呢! “您说,只要弟子能办到,莫不遵从。” “从今天起,只要遇上那些跳蚤,见一个给俺拍死一个,宁肯杀错也不许放过!” 他这话说得平淡,可那话里的杀机却让人头皮发麻。 可我听得一头雾水:“哪些跳蚤?” “白莲教!” 我突然意识到,孙良绝不仅仅是为了救人而来。 怪不得又夸我能又夸我勇的,原来是相中我了! 但我也着实没想到,白莲教竟然已经壮大到连长白山山神都为之苦恼的地步了。 孙良失笑道:“你别想多了,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那么多跳蚤,俺哪顾得过来?” “可那些妖道,弟子未必都打得过啊!”我瞬间想到了携三头圣莲遁走的梁玉清。 “不是还有那头豹子帮你吗?再说,俺还能让你白白送死咋的,既然你已过了天择的门槛,俺就送你再上一层楼吧,神刀拿来。” “啥神刀?” 难道他说的是那把裁纸刀? 我刚想问铁骡子要刀,孙良却道:“当然是萨满神刀。” 我大摇其头:“打我生下来,就没听过啥神刀,您不会记差了吧。” “堂堂固山萨满,连你们这一支的神刀都弄丢了?那可是萨满八刀之首,上古传下来的神器,俺手上都没有那么趁手的宝贝……” 我听得脸红心热,急得心里好像有一百只耗子在抓挠,偏偏毫无办法。 孙良叹道:“这事儿俺也帮不了你,那宝贝要想遁世不出,谁也拿他没办法,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只有得到他,你才算是得了固山萨满的传承。” 又是传承! 我地亲娘哎,您到底把这传承闹哪儿去了! 无奈,我只得答应下来,孙良叮嘱我要是找到了,记着上香叫他,我也应了。 孙良这才把目光转向了秃尾巴老白:“听见了?你这条狗命是谁给的,知道吗?” 秃尾巴老白已经奄奄一息,可闻声还是撑起身子使劲儿点头:“府君……” 不等它说完,孙良轻嗯一声,吓得它急忙改口:“白朗叩谢固山萨满大人,萨满大人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孙良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去告诉王小虎,别一天天盯着母老虎的屁股嗅来嗅去,再不干正事儿,他这个府君就别当了!” “行了,剩下的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俺回天池泡个澡,这血腥味忒臭!” 话音未落,我只觉忽悠一下,脑子一阵晕眩,但旋即恢复如常,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比孙良落座之前还舒坦了些,与平时请仙之后的虚弱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也证实了我之前的推测。 孙良说硌得慌,分明就是对我不满,绝非我这丧门星的命格真的影响到了他。 如果不是我还有点用处,恐怕当时他就拂袖而去了吧? 孙良走得像来时一样干脆,剩下我和秃尾巴老白大眼瞪小眼,一时都闹不清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啥意思。 啥叫你俩看着办? 我毕竟是人,比老白这头畜生更聪明点,很快就醒悟过来。 按之前的计划,我是要让老白装成土地爷的神使,带路进村去搜出藏起来的那几件衣服的,只是这事显然对土地爷不够恭敬,孙良若在,自然不能装没看着。 可现在他走了…… 我顿时来劲了,冲老白嘿嘿一笑:“怎么样,神使爷,劳烦您走这一遭?” “全凭大人吩咐。” 老白在我的督促下,苦垂头丧脑的朝岗下走去,身后狼兵如影随形。 秦隆等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我,既不敢上前询问,更不敢轻易拦阻,只能不住的冲我使眼色,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我目不斜视,一副被捆了七窍的架势,不给他们任何提点。 鞭打狼王那一幕犹在眼前,此刻谁敢拦我? 众人果然纷纷让道。 于是夕阳的余晖之下,出现了奇葩的一幕,一个少年挥着小鞭子,赶着一只领头的畜生,迎着晚霞,不紧不慢的走向村口,身后还跟着黑压压的一群畜生。 若是有人远远的看见,兴许还会被这牧羊晚归的景色所陶醉,可要是凑近了再看,却不免遍体生寒,放羊的随处可见,放狼的包管你举世难寻! 最瘆人的是,后边还跟着一群蹑手蹑脚的“行尸走肉”,秦隆等人当然知道我不会祸害自己村子,但在不知我身上坐了何方神圣的情况下,他们是真不敢贸然拦阻,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唯恐弄出一点动静惊了狼群。 所幸村里人多半都来观看庆典了,留守的人这个时间也都在家吃饭,我领着狼群进村,偶尔撞见的几个,也没大呼小叫的惹出乱子来。 不是他们淡定,而是当场就都吓晕了。 村里的狗都慑于狼兵的威势,只敢在自家门口呲牙,不敢乱吠一声。 然而这份宁静祥和的氛围,终究在刘磊家门口被打破,老白在刘磊家门口停了脚,任凭我装模作样的抽打,也不肯挪动分毫。 被打得急了,它仰头一声狼嚎,那数之不尽的狼兵呼啦一下就将刘磊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才引得他家三条狗发疯似的狂叫起来! 刘嫂抱着栓柱出门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情形吓得僵在门前,不敢稍动。 我不知她是否表里如一,索性装作山神附体,不跟她交流。 眨眼间,整个村子都被惊醒了,那些早已按捺不住的猎狗发疯一样狂叫起来,家家户户都传出了响动,但看到黑压压的狼群,也都吓得关门闭户不敢露头。 偶尔有几个胆大的从窗子里探出枪管,却立刻就被随后赶来的人制止了。 我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秦隆他们赶到之后,才让老白动手。 老白扭头一呲牙,几只健壮的灰狼恶狠狠的窜进了刘家的院子,其中几只缠住了猎狗,其余的直接撞破窗子扑进了屋里。 刘嫂见秦隆等人到来,这才哭喊着向众人求救。 但秦隆又能怎样,只得稳住她,叫她莫慌,万事有我王富贵儿替她做主! 呵呵,既然由我做主,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不多时,两头灰狼叼了些破衣服回来,丢在了老白面前。 我看清正是陈树峰三人的衣帽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但转头看向秦隆的时候,笑意已经化作了怒火:“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何必当初 秦隆一看到衣服,脸色顿时就变了,恶狠狠的瞥了高超一眼。 高超一缩头,脸上那副心虚加意外的表情,格外逼真。 秦隆当然知道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很快冷静下来,摆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架势。 其他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哪敢在这个时候多嘴,全都一声不吭的低下了头。 众人噤若寒蝉之际,陈树峰轻咦一声,上前捡起衣服一抖:“这不是我那件外套么,丢了好几天了,怎么会在这儿?” 他这么一说,刘琮、于光山也上前认领,三件东西各归原主。 “你们便是毁庙之人?”我横眉怒目,声音里透着冷漠。 陈树峰三人可不管我啥动静,当场就翻脸了:“王富贵,这事儿可不是我们干的,摆明了是有人栽赃!” 他这边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了掌声。 马三爷一下下拍着巴掌走上前来,在秦隆身边停住了脚,却不看他,而是盯着陈树峰手里的衣服笑道:“好手段,想不到我这土埋半截的老朽,有生之年还能再见识一次偷天换日的手段,高明,真是高明!” 他这一开口,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马三爷也不客气,当众把偷天换日讲了个明白。 众人听得咋舌不已,秦隆却是越听脸越黑,偏偏又发作不得! 人家马三爷一句也没提他秦隆,他又怎能不打自招? 马三爷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这刘磊嫁祸垦荒队,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他在何处学来的这般手段,啧啧,年纪轻轻就如此老练,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服老是不行喽!” 傻子都听得出他说的是谁,刘磊是村委二组的组长,受了谁的指使还用说么? 可巧就巧在,刘磊现在已经傻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想从他嘴里审出点啥,显然是不可能了,所以秦隆的嫌疑再大,也没人能坐实他的罪过。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有人却不干了,刘嫂本来就吓得不轻,此时一见这么大一顶帽子就要扣到她那傻男人头上,哪里还忍耐得住。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冤枉啊,村长,我家刘磊绝不会做这种天打雷劈的勾当,他那点能耐您还不知道吗,就算他想干也干不成啊村长……” 一边哭嚎,她还一边把刘栓柱按在地上,逼着他给秦隆磕头,哀求秦隆给他们做主。 秦隆本来都快气疯了,一听这娘们哭孩子叫的,也没了耐性,断然怒喝:“给我闭嘴,捉贼捉赃,现在人家都把东西从你窝里翻出来了,你说不认就行?” 刘嫂不管那个,就是一个劲儿的哭嚎。 秦隆不愧是块老姜,即便一天之中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上前一步冲我拱手:“敢问大人高姓大名,仙籍何处?” “本府君乃此地山神王虎,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我这么一露身份,众人顿时恍然,西南土岗上的一幕幕似乎都隐隐有了解释。 秦隆更是毫不怀疑,倒头便拜:“靠山村村长秦隆携一众村民拜见王府君!” 众村民也随之跪倒一片,连马三爷和高超也不疑有他,神色恭敬的很。 只听秦隆继续道:“禀告府君,此事虽因刘磊而起,却实属秦某管教不严所致,如今刘磊重病在身,他所犯之罪,秦某甘愿一力承担。” 好一个管教不严! 他分明是根据之前土岗上发生的事情,推断出秃尾巴老白是背着山神私自下山,所以山神才会现身把它打了个半死,查土地庙被毁的事只是捎带手罢了。 现在他不说驭下不利,不说约束不当,偏偏用上管教不严这四个字,摆明了就是在提醒山神,今个这事你也有错,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就得了。 他嘴上说一力承担,可此事既无真凭实据,真凶又已经遭了报应,难不成山神还真能让他顶缸去死么?真要这么做了,山神也未免太刻薄了。 真正的王虎在此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我还真就得替王虎挣这几分脸面,以山神的名义,顺势宽大了他。 毕竟我的目的已达,替垦荒队洗脱了嫌疑,也将秦隆逼到了死角,再逼他,就可能要狗急跳墙了,我要是借狼兵的势弄他,秃尾巴老白答不答应且不说,事后王虎肯定会找我算账,我可担不起这份因果。 我沉吟半晌,才开了口:“都起来吧,今日之事,本府君也有失察之责,毁庙之罪虽重,但罪不至株连,委屈你们了。” “本府君就替土地做主,罚你们初一十五献上三牲供品,令土地庙香火不绝,刘家此子既然已获业报,罪责就此一笔勾销!” 在其他人还没反映过来时,秦隆便已一个头磕在地上,高声唱诵:“府君宽仁为怀,靠山村山民承您大恩,生生世世不敢稍忘!” 直到他谢过恩典,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也有样学样的大礼拜谢。 我心里冷笑,别高兴的太早,真正让你哭都找不着调的,还在后头呢。 表面上看秦隆似乎逃过一劫,可瘸了个儿子不说,信誉受损才是动摇根本的事情,原本他在村民心里那个正气凛然的形象,现在必须打上个大大的问号! 最重要的是,此事一出,他在于垦荒队的争端里就算彻底落入了下风,刘磊栽赃的罪名扣死,即便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是他指使的,可是如果细查起来,他必然罪责难逃,被吴刚捏住了这个把柄,他只能处处退让,再想动歪念头,恐怕他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个中滋味,相信他本人比谁都更有体会! 果不其然,一切处置停当之后,他把我和高超叫道了家里,卸去伪装的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岁,那一脸颓然的德行,连我看着都心疼。 他坐在躺椅里,仰头看着天棚,有气无力的问高超:“那些衣服咋回事?” 高超带着哭腔应道:“师父我错了,我太大意了,那天回去我就把衣服扔屋里了,回头想烧的时候就找不着了,我怕你骂我,就没敢跟你说。” 听他这么说,秦隆长叹一声:“不怪你,被那个老长毛惦记上,你就算藏进炕洞里他也翻得出来,是我大意了啊……” 第一百一十章 曾几何时 秦隆当着我的面追问此事,显然已经没心思再瞒着我了,我不禁心中暗喜,这至少说明他并没怀疑是我在暗中捣鬼。 秦隆又问我,祭祀为啥连连出现意外,我被山神附体之后,山神又跟我说了些啥。 对此我早就胸有成竹,哭丧着脸跟他一个劲的赔不是,说被山神捆了七窍,只能乖乖听话。而那秃尾巴老白闻到了血腥味儿,为图口腹之欲,私纵狼兵,幸亏我献祭自己才引得山神惊觉,好歹算是了结了此事。 至少表面上看,事情已经了结了,土地庙那根大梁,在鞭打了刘磊的衣服之后,也顺顺当当的上去了,往后除了香火要勤点,就没再留什么尾巴。 秦隆似乎也有些庆幸,只是不知道,是庆幸事情总算完了,还是庆幸没死人,劫后余生的他,再也无心追查什么,冲我俩挥了挥手:“都回去歇着吧,你们也受累了。” 我和高超对视一眼,悄然退出了屋。 出了秦家,高超一反刚才那副带死不活的嘴脸,兴致勃勃的拉我去他家喝酒,还说他爹早都备好了菜,专门答谢我的救命之恩。 我皱眉让他稳当一点,别让秦隆看出破绽。 村里到处都有秦隆的眼线,一个得意忘形弄不好就会把我俩都折进去。 当然我也不会去喝这个酒,酒桌上他们爷俩定会询问山神之事,此事别说他们,连铁骡子我都不会说,只会烂在肚子里。 毕竟事关孙良,还有我那祖传的金刀……金刀啊! 肯定……是纯金的! 老话又说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这一路念叨着金刀回了家,刚进门就瞅见马三爷搬了个小马扎在屋门口坐着,捏着他那支摩挲得锃亮的银酒壶,吧嗒一口,瞅瞅月亮。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一轮圆月就像烙得焦黄的大饼,瞅着就稀罕人。 “哟呵,三爷好兴致啊,就着月亮下酒呢?” “呵呵,大半辈子了,就好这一口儿,你也来点?” 我赶紧摆手:“您那地瓜烧太冲,我可来不了。” 说着,我快步奔了屋里:“您等会儿哈,我给您整两个下酒菜去,这要让人知道您到了我这儿连口酒咬都落不着,还不得骂我死抠?” 折腾了小一天,我这也饿得前腔搭后腔了,拾掇了点花生米、肉罐头,搬了张炕桌,在马三爷对面坐了,又开了瓶二锅头,给自己满满斟上了一盅。 马三爷自始至终就笑呵呵的看我忙活,等我落了座他才叹道:“现在像你这样手段高明,却不骄不躁,又知道尊师重道的娃儿真是越来越少了。” 我当然知道鞭打狼王,挥斥狼兵给我造了多大的声势,但声势不能当实力,有时候飞的越高,摔得就越狠,我又岂敢得意忘形。 “您这话唠的,在旁人面前我装就装了,当着您的面我要还装,那不是欠揍了么?” 老爷子哈哈一笑,就算知道我在拍马屁,也还是很受用。 我本担心他追问山神的事,可老合就是老合,明知事有蹊跷,人家却绝口不提。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再亲密的战友也不是什么都能共享,这其中的分寸火候,不是谁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 但有一件事,我不弄清楚,心里总不踏实。 几杯酒下肚,我借着酒意道:“秦隆可把这次的账都记到了您老头上,您往后得多留心些,别被他钻了空子。” 马三爷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来吧,他又不是没试过。” “呃?您这话……” “当年我刚在村里落脚的时候,可是没少受他的款待……” 马三爷用他那沙哑中透着沧桑的嗓音,像讲评书似的说出了一段罕为人知的往事。 马家落户靠山村之初,秦隆表现的十分亲热,不但给马家安排了宅子,尊马三爷为兄长,还将邻家的闺女介绍给马三爷唯一的儿子马路平,一副好村长热心肠的模样。 那闺女年方二八,出落得十分水灵,马路平见过之后便日思夜想,食不知味。 马三爷也乐见其成,毕竟娶了村里的闺女,马家就算名正言顺的在村里扎下了根。 于是三媒六聘,重金厚礼的说定了亲事,约好半个月后过门。 直到此时一切都还喜气洋洋的,可是眼看离成婚只剩三天,事情却突遭异变,原本的准亲家,竟在一夜之间反目成仇! 原来马路平订婚之后仍心痒难耐,变着法子往女方家里跑。 娘家人倒也不撵他,若是赶上饭点,还会留他吃饭。 这在关外本来也算正常,眼看就是一家人了,规矩也就没那么严了。 坏就坏在,那天晚上马路平多喝了两杯,不知怎的就乱了性,迷迷糊糊的摸进了闺房,居然把女方给糟蹋了! 按理说,这事儿只要彼此别声张,就算提前洞房了,也没人会多管闲事。 可那闺女却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居然趁马路平睡着之时,一剪子把他给……骟了! 这一下差点闹出人命,事情自然是遮不住了,马三爷先一步就找到了秦隆,表示愿意赔偿那闺女,毕竟是自家儿子有错在先,只要能平息事端,他宁肯破财消灾。 谁知秦隆此时却翻了脸,说什么看错了马家,其子如此,其父可见一斑! 然后他就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居然要按村规处置! 按村规,逆伦、私通、苟且,都是伤风败俗的大罪,是要埋合卺坟的! 合卺听着喜庆,但加上个坟字就透出了阴森,把人剥了、绑了、活埋,棺材上插根通了芯儿的竹子透气,让两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听着对方的哭泣活活饿死。 两厢情愿埋一对,男方用强就埋男方,女方不可再嫁,寡居一辈子,死后绑着入坟。 别说啥公不公平,那时候,规矩就这么拧! 马三爷好说歹说,秦隆才给了另一条路,全家净身出户,终生不得踏入方圆百里。 这一刻,马三爷才明白,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秦隆兴许是以为马三爷人生地不熟,只能捏着鼻子认,还故作大方的给了三天时间。 孰料第二天一早秦隆家内堂墙上,就被人用鲜血题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秦隆大惊,这还了得,此人能进屋题字,自然也能取他首级! 于是设下埋伏,就等此人登门。 可惜无论他是挖坑设伏,还是严加守卫,一连三天,那鲜血淋漓的大字都会准时出现在他家内堂,从无半点差错,第三次甚至就题在了秦隆炕头之上! 第四天,原本咬定要追究到底的女方居然连夜举家搬迁,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反正当天村里就传开了,说是女方设计放大讹,被秦隆巧计揭穿,事机败露才连夜逃遁。 打那之后,马家便在靠山村站稳了脚,代价就是,自此绝后!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惧意日深 我之前一直以为,马三爷只是因为高超不懂规矩,所以想借机敲打一下这对师徒。 但事后越想越不对劲,因为这点事,马三爷没必要跟秦隆闹到针尖对麦芒的地步。 听了这些我才明白,原来他俩早有宿怨! 马三爷似乎看出了我在想啥,放下酒壶,淡淡的笑道:“我跟他的仇,还不到清算的时候,这次插手,只是看不惯他又使这下三滥的手段祸害旁人。” 我深以为然的点头。 正因为领教过秦隆排挤人的手段,所以他才不忍坐视垦荒队重蹈他当年的覆辙…… 不对! 垦荒队与他非亲非故,他这种老谋深算的人,断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只因为看不顺眼,就路见不平一声吼! 或者说,也可能有抱不平的成分在吧,但绝不是主要原因。 他主要是想留住垦荒队! 要知道,垦荒队是一支足以让秦隆忌惮的力量,只有留住他们,才有了彻底扳倒秦隆的机会,否则蛰伏隐忍了二十年的他,又岂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连我都懂。 想通了这个关节,我也笑道:“清算嘛,有得是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马三爷微微一眯眼,似乎察觉我话里有话。 但看我笑得憨直,又不禁摇头失笑,显然不信我会看穿他的用意。 “行了,这些事儿,哪儿说哪儿了,还是那话,抹浆糊,少嗦喽。”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题字之事,知道马家婚变的人应该不少,但他与秦隆暗中的较量,估计除了他俩,绝对是罕有人知的秘闻。 他这次特意来跟我喝酒,想必有谢我帮忙的成分,可关键还是想说清恩怨,摆明立场,试探一下我到底作何打算吧? 一念及此,我当即笑着应道:“这个您老放心,毕竟咱是一条线。” 马三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却又眯起眼,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 见他起身要走,赶忙起身相送,直至此时才想起还有事要问,便一边走一边问:“有个事儿,想跟您老请教,又怕您觉得冒犯……” 他停脚斜眼瞅了瞅我:“说吧,你小子还怕冒犯?” 我嘿嘿一笑道:“您来我家也有两趟了,凭您的眼力,您觉得我这个破窝棚要想藏点啥像样的物件,应该藏哪儿?” 当着一个贼的面这么问,无疑等于在说,用你小偷的眼光来给我把把关。 但马三爷倒不介意,有意无意的回过头,瞟了我家院子一眼:“我们这行有句行话,叫灯下黑,等没事儿了,你品品。” 我皱眉愣住的档口,他已经悄然走没了影儿。 灯下黑?越是显眼的地方,就容易让人忽略? 我走到他刚才站的地方,以他的角度看向院中,但除了柴火垛,实在看不出有啥能藏东西的地方,要说是埋在地底,那就不叫灯下黑了。 没错,我就是想借他的毒眼,查出我娘到底把萨满金刀藏哪儿了。 否则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也不会觉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了。 可现在他这话,反而把我绕得更深了。 忽然,我身子一颤,目光落在了那个我无比熟悉,却又着实不像能藏宝贝的东西上。 老山神木真君! 我娘从来就没叮嘱过我照看家里的某件东西,而这劈柴墩子,是唯一的例外! 她不但叮嘱我劈柴必须用它,且不能挪动,下雨阴天还得拿苫布盖上。 当然,她对这东西如此珍而重之也不是没道理,兽面恶僵出没,神位就曾泣血示警,不可谓不灵验。 可古怪的是,想拜谢这位真君的办法,竟然不是焚香上供,而是在它身上劈一趟柴? 难不成,我娘就是希望某一天,我能一斧子将它劈开? 越想越觉得可疑,我二话不说,抡起斧子照着劈柴墩子就是一通猛劈! 可直到累得气喘吁吁,趴下细看,上边别说斧痕,连条白印都没留下,这么直接劈居然都不如垫着柴火劈,垫着柴火好歹还能留下个浅浅的凹痕。 我又垫着柴火劈,直到再也抡不动斧子,真君他老人家也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硬来是行不通了,如果真君肚子里有货的话,或许需要什么机缘! 我只得暂时撂下这念想,几乎是爬着回到了炕上,即便躺下,心里仍是不甘。 喘息半晌冷静下来,我突然想到,马三爷是怎么一眼看穿神木真君有问题的? 只是凭他多年为盗的经验? 可见过这东西的人多了,其中就包括秦隆。 他分明也在惦记我娘留下的东西,可就算他,也只把这东西当成了普通的木头墩子! 而马三爷却能一眼看穿,这是不是说,马三爷的道行兴许还在秦隆之上? 他真是为了躲兵灾,才逃到此地落脚的么? 秦隆是满清萨布恕的直系后裔,对曾经是太平军的马三爷有敌意这很自然,但马三爷来的时候,大清都亡了啊,秦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仔细想想,打闹太平军的时候到现在,差不多有一百年了吧。 如果马三爷真的当过长毛,那他多大岁数了? 想到这里,我才忽然记起,太平军最早好像就叫什么拜上帝的教,其中的头领,据说还曾请上帝附过身,要是这么算的话…… 他不跟我是同行么,只不过请的仙儿不一样罢了! 呵呵,满清后裔、白莲圣女,长白山神、会下蛊的垦荒队员,这些还不够,现在居然连长毛也来插上了一脚,这小小的靠山村,还真特么热闹啊! 结果还真就被我说着了,第二天村里就热闹起来了。 咋的呢? 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秦隆为了庆祝撵走垦荒队,让何大拿上乡里请戏班子的事? 当时他还说,能请来马戏团最好,也好让村里人开开眼! 今儿个一早,何大拿回来了。 不光请来了戏班子,马戏团也来了! 这舞马长枪的两伙人碰到一块儿,好家伙,还特么较上劲了! 没等东家给钱呢,两帮人就在村子中间扎下了营盘,当腰就隔着不到十丈的地界,唱戏的开锣,杂耍的开耍,一个赛着一个的吆喝着,你票钱便宜,我送糕饼瓜子,就差没搭着钱往里拉人了。 村里人这回可逮着了,那家伙乐得呀,嘴都合不拢了,东瞅瞅西看看,就怕哪一眼瞅不着,错过往后跟人吹牛逼的本钱。 只有一个人乐呵不起来。 不用问,这个人当然就是秦隆了。 他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瞅着人都请来了,你不让演都不好使! 咋整? 要不咋说人家秦隆是老油条呢,转头就让人拿个大喇叭满街吆喝,说是为了庆祝垦荒队入驻靠山村,特举办此次城乡联欢会,为期……三天! 兴许有人就要问了,秦隆不是不乐意么,意思意思就得了呗,为啥还连唱三天? 嘿嘿,他一天都不想唱! 可惜啊,何大拿为了把人家拉到这山沟沟来,文书上头手印都特么摁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豺狼虎豹 我也没看过马戏表演,本来还寻思去凑凑热闹,偷着乐呵乐呵呢,可没曾想,刚吃完早上饭,秦隆就让何大拿来喊我,让我到村部去一趟。 一进屋,秦隆就说让我出把子力气,帮垦荒队先把西土岗子的事情搞完。 我有点懵,昨个不是已经完事了么? 听秦隆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是岗头那片已经开出十几条垄沟的荒地。 垦荒队不是在那一片遇见猛鬼打墙了嘛,这事不解决,他们心里不踏实。 如果是吴刚找我说这事,那再正常不过,秦隆居然主动让我去帮忙,这可有点新鲜。 但随即我就明白了,一脸若有所悟的坏笑:“得嘞,您瞧好吧!” 秦隆这么积极,肯定是让我借机给垦荒队使绊子。 具体使不使,怎么使,那是后话,但当着他的面,这个态度我肯定要表啊! 说完我就要走。 秦隆却喊住了我:“回来,瞧什么好?你给我本本分分的办事儿,别整那些幺蛾子!” 这下我可真愣住了,难道他是真心实意帮垦荒队? “叔,你啥意思,咱昨天那个亏就白吃啦?” 秦隆冷哼:“日子,还长着呢……” 这老东西还真沉得住气,打掉牙都能往肚子里咽,服软服的这么彻底,是想让吴刚以为他彻底怂了,就此麻痹垦荒队么? 我一边嘀咕,一边出了村部,径直去了垦荒队,可惜扑了个空。 吴刚他们根本不吃秦隆那一套,管他什么联欢,人家一早就带队上了岗子。 想想那土岗子我就心烦,那么老远不说,昨天还一连跑了两趟,实在没兴致继续跑。 再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吴刚他们可能是觉着这两天上岗都没发生意外,今个再去碰碰运气,等他们碰个头破血流,自然就来找我了。 打定主意,我溜溜达达往村子中间走。 远远就听见戏班子咿咿呀呀在唱定军山,这出戏我听得多了,而且他们仓促开场,戏台子搭得潦草,台上的戏子连脸谱都画得破马张飞一般。 再看对面的马戏团,就气派得太多了。 尖顶白帆布的大帐篷足有三层楼高,门口彩旗招展,鼓乐喧天! 后边一排彩色帐篷也有寻常屋子大小,门口都挂着花花绿绿的布帘,将里边遮挡得甚是严实,看不到有啥,却隐隐传出虎啸、狼嚎,偶尔还会响起女人的浪笑、娇吟…… 但门口一排体壮如牛的彪形大汉,赤膊纹身,只在脖颈上挂着一条粗如手臂的彩布绳索,虎视眈眈的紧盯着路过的人,光是那眼神就劝退了所有想一探究竟的人。 而这些,都没有大帐门口的迎客队伍撩人,七八个只在胸前扣了两个大贝壳,腰上扎了条草裙的小妞,跳的也不知是啥舞蹈,但那乳波臀浪,晃得人睁不开眼。 哟呵,这个来劲! 光看这排场,这架势,票价不得吓死个人? 我抓着个人一问,人家说这叫彩排,啥意思我不懂,反正就不是正式演出,不收钱! 还有这好事? 我顿时来了兴致,也没心思跟迎客的那些小娘们纠缠了,随着人流就进了大帐。 打眼一瞅,大帐上方的黑暗中闪着微光,垂下无数墨蓝的纱幔,几个身着绫罗的小姑娘娇笑着飘荡其间,如仙女下凡一般勾人心神,仔细看,原是坐在轻纱间的秋千上,还真是别出心裁。 观众席清一色的软椅,几个黑纱遮面,腰挂金铃的美人端着果盘穿梭前,腰间铃声清脆,美足步步生莲,但凡有人落座,便会上前蹲身,盘中果品任选,至于选人行不行,那恐怕得问老板。 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看台,有半人高,宽阔竟不知几何,两侧撩起的幕布如一扇敞开的大门,将台上的一切呈现给堂中观众,可后台那一片黑暗却仿佛没有尽头,活像一条通往幽冥深处的黄泉路。 但甚少有人去注意台后的事情,目光尽皆被台上的表演吸引。 台上几个赤膊的精壮小伙,挥着鞭子指挥十多只有点像狼的畜牲在跳火圈,这些畜生动作连贯,飞奔跳跃皆由鞭梢指引,好似鞭上拴着的一串流苏,随鞭起舞。 这番表演本也足够精彩,岂料台下却嘘声不断! 这倒怨不得人家马戏团,只是这个节目上演得不凑巧。 昨晚刚见识过狼兵的村民,又怎会将这群玩意放在眼里,与狼兵那来如狂涛,退如大潮的气势相比,所有这一类的畜生都要相形见绌! 当然,这对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小把戏,这种级别的彩门大帮,又岂止这点手段。 虽说我没看过马戏,可我非常清楚他们的来路。 昔日江湖鼎盛时,有风、马、燕、雀,四大门,又有金、皮、彩、挂,调、柳、评、团八小门,无论耍猴的、卖艺的,还是变戏法的耍杂技的,都属于八小门中的彩字一门。 彩门所作所为,属于下九流的勾当,道行低的仅凭一膀子力气,在集市、庙会上卖艺、卖药赚两个辛苦钱。道行高的却精通点石成金、无中生有一类的手段,能让人不知不觉的陷入彀中,有些人直到被洗净了身家,还在帮人抬轿、喝彩。 说白了,彩门中人都是凭手艺吃饭,只是高手有高手的门道,新人有新人的诀窍。 但想要挣大钱,靠的全都是坑蒙拐骗! 可以说,此门中人但凡混出点模样的,无论男女,尽是些豺狼虎豹,绝无良善! 这马戏团排场不小,俊男美女不下数十人,就算人手方面能花钱雇外行滥竽充数,可大帐中这一手纳须弥于芥子,由小见大的手段,就绝非等闲之辈所能施展的了。 帐篷再大,总有个宽窄,可如今百多人置身其中仍游刃有余,这可是很高明的手段。 有这样的实力,还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村演出,到底图个啥? 莫非是那狼子野心的秦隆,又起了歪心思,这是他花大价钱请来的外援? 呵呵,不管跟秦隆有没有关系,总之……来者不善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狼猛蜂毒 台上表演的小伙被众人弄得正尴尬时,后台上来一个身高体壮,秃头圆脸,穿了件镶满铆钉的马甲,腆着大肚子的男人,他上去一脚就把带头的小伙踹翻在地。 “你就给老少爷们看这个?还不把它们牵下去好好训练!” 几个小伙急忙领着那些畜生下了台,那秃头打着哈哈冲大家伙作了个罗圈揖。 “见笑见笑,这几个小子不争气,让大家伙见笑了。” 众人看的是热闹,谁稀罕他赔不是,见状反而嘘声更大。 秃子紧忙笑道:“各位别急,我们双星艺术团有的是压轴的绝活儿,这就给大家看点稀罕的,还请各位多多捧场!” 说着,他冲后台一挥手,一个身穿低胸高开叉紧身长裙,薄纱遮面,体态妖娆的女人扭着水蛇腰,缓步上了台,一边走,一边飞吻撩拨下方众人! 众人顿时眼里直冒绿光,村里的娘们一个比一个裹得严实,哪见过这么香艳的美人。 可我一眼瞥见此女,脸色却不自觉的阴沉下来。 不为别的,此女看似光彩照人,可身上却隐隐透着死气,一颦一笑间都有股阴森之感,如果不是死期将近,便是秃头在她身上使了什么手段! 但到底啥手段,竟让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透出了几分红粉骷髅的架势? 秃头把她整上台,究竟想干啥? 难不成,想找个有钱的勾了魂儿,好大赚一笔么? 别怪我把人往坏里想,老话说,身在盗门不言官商之事,你干哪一行,心思自然就在哪一行上,遇事自然就往自己专长的方面想。 然而,就在众多男人迷醉不已之时,那美人却翩然转过了身去。 这一转身,场中突然就安静了。 刚才还两眼发直,哈喇子淌满地的男人们,个个张口结舌。 这女子一转身,居然瞬间换了一副模样,人还是那个人,可脸上的妆容全变了,刚才还妖娆妩媚,此时却变得冷艳迷人,蒙面的纱巾也换成了白纱,却遮不住那份惊艳。 要说只是变脸,也不至于让人呆住,真正惊人的是,她连裙子都换成了一身雪白的紧身旗袍,将那苗条的身段,衬得格外明媚动人! 包括我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呢,她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换上这副装扮的? 秃头十分得意,大笑着介绍:“这是我们双星艺术团远赴马来,重金请来的绝色佳丽,顶级歌星玉小梅、玉小薇姐妹,明天的演出她们也将登台献唱……” 旗袍美人轻轻一侧身,她身后那个黑裙美人也显露出来,原来竟是背靠背的两个人! 二人侧身而立,肩背相依,抬腿抚胸,搔首弄姿,动作竟然完全一致,形如一体! 一瞬间,全场哗然,掌声雷动! 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人家背后竟然还藏着个人! 要知道,她可不是上来往那一站就不动了,从一开始她就扭腰摆臀的发浪,那么多动作,两人必须同步到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的地步,才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即便是孪生姐妹,心有灵犀,想做到这一点,也只能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 面对如此色艺双绝的双生姐妹花,哪个男人能不为之热血贲张? “唱一个,唱一个!” 一听她是歌星,台下立马就有人起哄,场中的气氛也变得更加热烈。 秃头双掌高举过顶,用力拍了拍:“既然大家这么热情,双星自然不会让大家失望,就请两位小姐为大家献唱一曲,以谢各位的盛情。” 说完,他侧身退到一旁,玉小梅姐妹舒展歌喉,幽幽开唱。 “天涯呀海角,觅呀么觅知音……” 一曲天涯歌女虽是清唱,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将幸福和伤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活活把台下众人听得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可我却分明看到,那玉小薇的皮相之下,呈现出的是一副狰狞的枯骨! 你们能想象看着一副骷髅架子在眼前扭捏作态,轻歌曼舞的场面么? 我这回,也算长见识了。 只是不管人家到底有啥问题,都与我无关。 人家又没碍着我啥,我自然也没理由做那棒打妖精的猴子。 她们的歌声并没有太深奥的玄机,只是一个唱兴,一个唱衰,兴衰交替往大里说,历代皇朝都难逃这天定的规律,更别说拿捏几个没啥见识的村民。 众人沉浸其中浑然忘了家里猪还没喂的档口,人家悠然收手,就让你意犹未尽! 这种洒下香饵钓金鳖的手段倒也正常,场中这百多人一旦散去,怕是连十里八乡的痴汉都会被勾来,兴许到那时,才是她们原形毕露的时刻吧! 果然,二女并没更进一步的动作,一曲唱罢,黑裙的玉小梅转身便要下台! 让人错愕的是,白旗袍的玉小薇居然紧紧贴在她身子后边,倒退着走,而且动作也显得颇为古怪,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突然捏紧了线,四肢都险些缩成一团。 有眼尖的人一下看出了端倪,脱口惊呼:“妖……妖怪!” 这一刻,我总算弄懂了她们的秘密,她们不是形如一体,而是本就一体! 她们竟是双生人! 古有传闻,双胎在母体之内互相夺食、占位,弱的一方会被强者像喝鸡蛋糕一样滋溜滋溜吸食殆尽,最终顺利出世的那个,将享有双份的气运! 可如果弱肉强食打娘胎里就开始了,那他这开端,未免有些残酷。 然而还有一种更残忍的情况,双胎争位胜负未分,便已到了分娩的时辰! 两胎纠缠得正激烈时骤然面世,谁也说不准他们是什么模样,或许是一身两头,也可能是一头双面,当然也有玉家姐妹这种仅仅是脊背相连。 这种情况往往难以顺利生产,十有七八都是一尸三命! 母亲如果命硬,最终把两个冤家都生了下来,畸形的胎儿也会被当成妖孽,不是被浸死在水缸里,就是被扔进山沟喂野狗。 如果经历了这些还能侥幸活下来,那她们的心性必定凶残狠毒到了极点!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众妙之门 我们面前的这对姐妹,堪称万里无一的极品,居然顺利的扛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生生长到二八之年,只可惜一条命两个人用,寿数自然不会太高。 兴许,这也正是她们身上死气极重的原因。 说白了,她们就是两个以人的形貌,在世间游荡的怨魂! 秃头或许清楚这些,也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但不重要,在他眼中,她们只是工具。 一见她们故意穿帮,秃头顿时变了脸,但仅仅一瞬间就恢复如常,反而笑得甚是开心,笑呵呵的责备道:“等等,还没谢幕就走?你们啊,总是这么粗心。” 玉小梅脚步一顿,虽然看不到她的神色,但她背后的玉小薇却紧咬嘴唇,强颜欢笑。 秃头不管那些,转身向台下作揖,一边解释啥叫双生人,一边示意她们上前谢幕。 玉家姐妹虽然不情不愿,但终究还是转了身,却是一步一顿,面露悲戚之色。 我不禁纳闷,谢个幕罢了,她俩干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可紧接着我就明白了。 秃头所谓的谢幕,居然是让她俩走到台边,手里拿个凉帽伸出去,冲台下鞠躬! 兴许有人不以为然,不就是讨赏钱么,马戏团的演员不都指这个生活么?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没错,可你们别忘了,她俩是啥台风,又是啥装扮! 她们刚弯下腰去,就有老色鬼忍不住伸手去摸她们大腿! 而她们非但没有反抗,还露出一副欲拒还迎的羞涩模样。 这下可不了得,本来有色心没色胆的,也都被勾动了心火,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占便宜,有的好歹还知道分寸,有些居然都抱着人家大腿啃上了! 一时间污言秽语,放浪形骸,不堪入目的一幕幕争相上演,一旁的秃头却看着帽子里渐渐塞满的票子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我其实也颇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但是看到玉小薇脸上的泪痕,又有点不忍心。 这年头讨生活不容易,我就不给她们添堵了吧。 又瞟了一眼她手里的凉帽,里边最小的面额都是五毛,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些争先恐后的家伙,悄然把手里捏的二分钱又揣了回去。 抬头正瞧见铁骡子兴冲冲的挤出人群,朝我跑了过来。 难怪今个没见着他,原来跑这凑热闹来了,可瞅他冲过来这架势,绝非好事! 我紧忙转身走人。 就听他在后边使劲儿嚷嚷:“富贵儿,等等我,你给我攒的钱呢……” 我好歹挤出了门,却还是被铁骡子赶上,抓着我猴急的直跳脚:“钱,给我一毛钱。” “滚,离那俩娘们远点,别跟那些蠢猪一样不知死活!” “呃……她俩咋了?” 我先是左顾右盼,然后贴着他的耳边说:“她俩是蜂妖,屁股后边有针,会蜇人!” 铁骡子一惊,可随即又挠头,嘀咕:“她俩屁股不是贴在一块儿么,咋蜇人?” 我听得一愣,这傻子居然还能想到这个? 趁他迷糊,我赶紧开溜。 其实我并没把玉家姐妹的异状放在心上,反而觉得那秃头团长实在可恨,明明靠正常表演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却仍不肯放过这毛八分的碎钱,完美诠释了啥叫贪得无厌! 看这架势,若是真有那色迷心窍的老鳏夫豁出去肉疼,给够了钱,秃头还会让她们做什么不难想见,见钱眼开的多了,这么狼心狗肺的玩意还真特么不多见! 可话说回来,流落彩门的女人,又有几个活的不窝心? 我心里有点愤愤不平,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没理由管人家的事儿。 兴许这就是她们谋生的手段,况且这秃头到底跟秦隆有没有勾连,到底所图为何,现在还不清楚,现在出手打草惊蛇,绝不是明智之举。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念之差,却耽误了两条性命。 隔天一早,我正在家等着吴刚上门,但来的却不是吴刚,而是那头骡子。 我见这家伙一脑门子汗,不由奇道:“你跑着来的?” 他抹了把脑门:“我这不是跑出来的汗,是特么吓出来的!” “卧槽,啥玩意儿能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我好信儿,铁骡子也算见识过凶戾的人,能把他吓成这德行,还真是稀罕。 “走,去看看你就知道了,看热闹的人老多了,吴刚他们都去了。” 他不由分说的拽着我就走,我俩一路小跑,来到马戏团的营地。 只见大帐前后空无一人,而后边一个小帐篷四周,却已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若不是有七八条大汉拦着,帐篷都得让人给踩平了。 而那秃头,也就是马戏团的团长,正气得七窍生烟,站在门口一张桌子上,冲着对面的戏班子大骂:“老子走江湖的时候你特么还穿开裆裤呢,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 看到这一幕,铁骡子一脸失望:“完了,咱来晚了,刚才还没人守着呢。” 我此时已被吊足了好奇心,情知想从他嘴里问清楚里边到底发生了啥,他这笨嘴笨舌的肯定也说不明白,便也不废话,只是冲他摆了摆头。 我是让他冲过去吸引火力,我好找机会溜进去。 这套路我俩早已驾轻就熟,几乎是无往不利,你们也知道,当初我俩就用这招闯过村长他们阻拦,让我成功冲进了村部。 谁知这回,这莽货居然没动弹,瞅着那伙人直撇嘴:“不成,这几个看着太狠……” 我大感愕然:“卧槽,拼命一郎也有怕挨揍的时候?” “啥?谁挨揍还特么说不定呢,你瞅真亮点!” 看着一个高儿窜过去,一巴掌扇在秃头脸上的铁某人,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哎,还是高估了他…… 门口果然大乱,我瞅准机会,猫腰在人缝中间钻了过去,顺利闯进了帐篷。 可帐篷中的一幕,却把我看得直接怔住,那诡异的场面,只要瞧上一眼,便能让人终生不忘,甚至化作这辈子最可怖的梦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志在复仇 帐中梁上,一根彩绳垂下,绳分两头,各自吊着一具女尸,尸身外罩大红的长裙,披头散发光着脚,脚下还都吊着一只硕大的秤砣,血浆顺着脚踝淌下来,沿着秤砣滴在地上,已经积出了一洼污血,血已微凝,可见死了不止一个时辰。 更骇人的是,帐篷最里边供着一尊双头六臂赤身缠蛇的女神坐像,神像虽然只有一尺多高,可她身前画满符咒和梵文的祭坛上,供奉着五只玻璃瓶,瓶中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心肝脾肺肾…… 能看出神像前原本点着一排红烛,如今蜡烛燃尽,只剩一滩猩红的烛油凝固在祭坛上,与女尸脚下那血洼竟有八分神似! 我狠狠定了定神,才看清女尸那煞白的脸,赫然正是玉小薇、玉小梅姐妹! 只不过连体双生的她们,此时竟然已经分开,脊背上的伤口虽然被裙子盖住,可渗出的血浆把裙子粘在了尸身上,湿乎乎的,也不知伤口有多大。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没来得及上前细看,外边就冲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抡拳就打,要是被这海碗大的拳头削上,那还有好? 我一弓身躲了过去,却不料另一个大汉的脚丫子刚好迎上我的肩膀,顿时被踹了个结实,蹬蹬蹬连退三步,一下撞在了吊尸的身上! 立足不稳,我一跤跌坐在吊尸下边,刚好坐进那血洼里,激得血污四溅! 呛人的血腥味直冲鼻端,弄得满身是血不说,不知是尸体血未流光,还是溅起的血水又从吊尸上滴了下来,刚巧滴在我鼻头上边。 我下意识的仰头一看,正好与吊尸垂下的脸来了个对眼! 这一瞬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看花了眼,竟看到那女尸嘴角上翘,冲我微微一笑! 我妈呀一声跳了起来,正赶上那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朝我扑来! 但他们人高马大,给了我躲闪的机会,我一猫腰,从他俩中间窜了过去,顺势钻出了帐篷,可还没等看清外边的情况,不知哪个贱种伸过只脚来,一下把我绊了个跟头! 这下摔了个狠的,脸着地,啃了一嘴沙土! 我头昏脑涨正往外吐沙子呢,就被人使劲儿压住,紧接着绳子就套上了身! 我总算知道那些光膀子的大汉,为啥要在脖子上挎根绳了,敢情是特么拿来绑人的! 本来我仗着村委委员的身份,想着就算被他们给堵住,也不敢把我俩怎么样,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跑江湖的谁不知道这个理! 可没成想,这帮混账根本不按规矩来,下手就往死里弄,整的我连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此时好不容易逮着空,我紧忙嚷道:“都特么住手,老子是村干部,是来查案的!” 谁知这话一出口,却引得马戏团的人一阵哄笑! 不知谁在后边使劲一推,我栽栽愣愣的冲了出去,却又撞在一个人身上,将他撞了个四仰八叉,我也跟他栽倒在一块。 扭头一瞅,哟呵,这不是让我瞅真亮点的铁某人么? 现在我瞅真亮了,他被绑的比我还结实呢,我们俩个难兄难弟这回算是齐整了。 我俩相视苦笑的档口,秃头的大巴掌照准我就抡下来了。 但还没等它落到脸上,就被一只手擒住了腕子。 “住手,有话说话,凭什么打人!” 一听这带着京腔的口音我就乐了,得嘞,不用挨揍了,吴刚来了。 来的正是吴刚和贺国梁,还有垦荒队的一帮子小年轻,他们呜呜泱泱的往上一冲,秃头也得怯上三分,跑江湖的都会看人下菜碟,一瞅这群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人,就知道不好惹,再一打听,知道我真是村干部,吵吵了几句也就把我俩给放了。 临走,我盯着秃头仔细打量了两眼。 秃头见我还敢瞅他,顿时冷笑起来:“咋,还不忿儿?” 我嘿嘿一笑:“不敢不敢,得罪得罪……” 转头我二话不说,跟着吴刚他们回了垦荒队。 这是吴刚他们第二次给我解围了,上回还是逮老曹太太和她侄女仇芳那帮人。 他们拥着我俩进了屋,换下血衣,我紧忙让人拿去烧了,看着血衣化成了灰,我心下稍安,坐下喝了口水,才渐渐缓过劲来。 “谢谢啊老吴,亏了有你们在,不然我俩这顿胖揍是免不了了。” 吴刚哭笑不得:“你俩现在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莽撞?” “啥身份,我俩打小就这么混过来的,讲特么啥身份,不过在自己的地头上,看个热闹还差点挨顿揍,是特么挺窝囊……” 说这话的同时,我就瞅向了铁骡子,我俩眼神一碰,心里就都有数了。 我们不讲身份,可也好个面儿,今儿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们给难为成那样,这个场子要是找不回来,往后在村里还怎么混? 好歹不能让他们囫囵个儿走出靠山村! 我心里一琢磨,就问吴刚:“对了,你们不会真报官了吧?” 吴刚他们是以报官相要挟,才让那秃头乖乖放的人。 吴刚和贺国梁对视一眼,都失笑摇头:“没有,这事归村委会处理,要不是为了救你俩,我们也不会管。怎么,这可是命案,难道秦隆还敢压着不报?” “你们没报就好,这事儿,你们千万别再沾,一点也别沾。” 吴刚等人闻言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难道她们死的有蹊跷?” 我想了想才应道:“那俩娘们是自己上吊的,报官也没用,查不出啥来。” 这话让众人大感惊奇,他们都曾赶在秃头封锁帐篷之前,看到了里边的情况,那么凶戾的场面,着实让人难以相信是自杀。 我如果不是昨天就发现那姐妹俩身上死气浓重,也不可能一眼看穿死因,只是这样的自杀,却远比凶杀更可怕,可以说贻害无穷。 毕竟她们前脚刚死,后脚那秃头的印堂上就已经浮起了赤霞纹! “这几天管好他们,没事儿最好别出门,土岗子的事儿我知道了,但眼下怕是分不开身,等我忙完了,回头就帮你们整……” 一边说,一边我就出了门。 我说这两天会很忙并不是托词,马戏团是秦隆请来的,现在出了这种事儿,如果他们自己搞不定,最后事情肯定还得着落在我身上。 所以说,就算今天我没往帐篷里闯,该来的,终究还是得来。 我虽然并不很懂西洋的邪术,但也看得出来,那姐俩是把自己献祭给了邪神。 按咱们的传统,红裙多为嫁衣,可在西洋,红就是鲜血、残暴、仇恨的代表,红衣染血,脚坠千斤,这样的献祭意味着,一场血腥的复仇即将开启。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成人之美 我不让吴刚报官,就是不想让他们沾这个边,因为这次,我也没把握能保他们周全。 他们这些城里人哪知道山里的规矩,在这里,秦隆这个土皇帝足以只手遮天! 秦隆得着信之后到了现场,背着手转了一圈,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乡容不下灵魂,故乡容不得肉身,这姐俩是想家了!” 言外之意,她们是有家回不去,所以把肉身留在了他乡,选择魂归故里! 无论这说辞是不是匪夷所思,好歹也算有了个说法,至于是真是假,没人在意。 至于如何处理,那更简单,像她们这种浮萍一样无根无着,死了也没人会追究的外乡人,挖个坑埋了就好,就像朝浪涛滚滚的河里扔一块石头,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案,就此风平浪静。 兴许有人会问,你咋算准秦隆会把事情压下去? 呵呵,玉家姐妹是马来人,两个外国人死在自家地头,这要是捅到官面上,那得受多大的牵连?就算最后能查清楚,也少不得惹上一身腥! 以后会不会有麻烦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之内,只要马戏团一走,即便有人追究下来,秦隆也可以云淡风轻的推个一干二净。 但人前如此,人后秦隆立刻就换上了一副嘴脸,那张脸黑得像没烧透的炭,眼珠子里都直冒火星! “混账东西,我让你请戏班子,你特么给我请回来的是啥?” 一盏只呡了半口的热茶脱手飞出,在跪地不起的何大拿脑袋上砸了个粉碎! 何大拿战战兢兢的不敢稍动,任凭鲜血混着茶汤顺着脸颊淌了一地。 高超、秦牧凡、连带着还拄拐的秦牧全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没人敢劝。 火头上的秦隆真没人敢劝! 都知道何大拿冤,也都知道秦隆这是把输给垦荒队的火也撒在了何大拿的头上,但谁叫他倒霉呢,请马戏团也就请了,你特么签什么合同,摁的哪门子手印啊! 我心里偷着乐,嘴上也没闲着:“叔,眼下还是埋了那两个祸端要紧。” 秦隆哼了一声:“游忌自己会处理,棺材钱我给他出了。” 游忌就是那个秃头团长。 “可……”我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像个什么玩意儿!” “那俩娘们死的不简单,就怕那姓游的处理不明白,再落下啥病根可就不好了。” “他们这些卖艺的,又不是头一次埋人……” 秦隆话到一半,就露出了迟疑之色,显然是想到了玉家姐妹的死状,如果她们死不透,再惹出乱子来,就连他也不好再弹压了。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也对,你替我过去看看,记着,别带外人!” 我微微一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动静越小越好,他是不想让铁骡子搀和,倒不是铁骡子嘴有多碎,而是怕他粗枝大叶的惹出什么麻烦。 我故作为难:“可这事儿还真得有个帮手,我一双眼睛就怕顾不过来,要不,让大拿陪我走一趟吧。” 都知道何大拿眼睛毒,这事倒是没人会否认。 秦隆白了我一眼,但还是给了我这个面子,点头答应了。 从秦家出来,何大拿一张驴脸都笑成了鞋拔子,搂着我的肩膀道:“还是兄弟够意思,你瞅瞅那帮损种,平时大拿大拿的叫的那么亲近,遇上事儿了,一个个就特么站边上看我笑话,这回要不是你,我就真废了。” 我笑着揶了他一句:“你这顿揍挨的一点都不冤,这么些年了,你师父啥脾气你还摸不透?他下的令你不得称量称量再办?办的好是他运筹帷幄,办不好全是你的责任!” 何大拿摸了摸脑袋,疼得直呲牙,有点窝火的点头:“可不咋的,我也是死心眼了!” 里挑外撅最讲火候,切忌着急,我点到即止,没再言语。 说着话我俩到了村子中间,与之前的火爆相比,此时马戏团周遭一片清冷,连对面的戏台子上都空了,附近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 说来也巧,守门的两个大汉恰好就是早上冲进帐篷揍我那俩人。 他俩一瞅我又来了,脸色自然格外难看,抬手拦住了我们。 可这回,不等他俩开口,我抡圆了巴掌,啪嚓一下削在早上踹我那人的大脸上。 另一个见状当即就要动手,却被何大拿指着鼻子呵斥住了。 “我俩代表秦村长来的,你动一个试试!” 我没像何大拿那样声色俱厉,而是笑呵呵的道:“好狗不挡道,滚!” 他俩顿时怒了,脸色瞬间涨红,额头青筋暴起! 可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就见大帐门口有人传声:“师父说了,让他们进来。” 这两条狗虽然横眉怒目的瞪着我,却也只能咬牙切齿的让到了一边。 我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晃着膀子走了进去。 一边走我一边遗憾的摇头,便宜了他们,里边反应太快了,才打了一巴掌,不过瘾! 帐中已经清出一片场子,地面铺了张草帘子,玉家姐妹的尸体就摆在上边,身上的血衣都没换,血污混了灰土,弄得浑身都是血泥,原本白皙的俏脸、玉腿上已经泛起了大片青紫色尸斑,若非亲见,根本无法将她们与台上那风情万种的美人联系到一起。 这一幕我看着居然有点眼熟,感觉就像秋天收山时从山上拖下来,摆在屠户院里等待褪毛扒皮大卸八块的死狍子一般。 “好歹给你卖命一场,给她们擦洗一下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按咱们的传统,讲究死者为大,不光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安心。玉家姐妹虽然死得蹊跷,但眼下异状未现,理当善加处置,减少她们的怨气和戾气,降低尸变的风险。 我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了坐在后方大椅里的游忌。 孰料,这秃头闻言竟然摩挲着脑袋哈哈大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小丑一般。 而他身边,两个真正穿着彩条小丑服,画着大嘴叉子、红鼻头的小丑,也跟着大笑起来,其中一个瘦高如竹竿的调侃道:“哟,来了个怜香惜玉的……” 另一个矮胖子嘎嘎怪笑着接道:“长得这么俊,一看就有良心!” 我眯起眼打量这三人,说实话,老子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夸我长得俊,有良心! 既然好言相劝他们听不进,那我何不成人之美,让他们走的更舒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 城狐社鼠 没等我接茬,游忌就笑道:“来的正好,给你看看老子的手段,好让你们村长放心。” 说罢,他摆了摆头,那胖小丑就像变戏法似的从裤兜子里拽出个带弹力的布袋来,袋子在他手上扭来扭去,很是古怪。 只见他走到尸体边上蹲下身,伸手就从袋子里摸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这蛇我虽没见过,但那烙铁一样的脑袋和背上三条棱状的鳞片告诉我,这玩意儿的毒性绝对非同一般。胖子捏开了尸体的嘴,将那足有二尺长、两指粗的活蛇,直接顺进了尸体嘴里! 蛇刚爬进去,胖子就嘎嘎笑着一拍尸体的下颌,牙关咔哒一颤,尸口彻底闭严。 紧接着尸体的喉咙、肚腹一阵起伏鼓动,一股污血从嘴角溢出,明明身子都僵了,可不知为何,我却感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胖子如法炮制,又处理了另一具尸体,站起身,冲瘦子一点头:“该你上场了。” 瘦小丑狞笑着道:“下一个节目,魔笛,你们准备好了吗?表演就要开始喽!” 说着,他五指一翻,手上便多了根金色短笛,一边吹奏,一边绕着尸体跳起了诡异的蛙步,那模样活像一只干瘦的蛤蟆,笛声也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像极了蛙鸣。 我和何大拿都看得莫名其妙,他这么卖力,是指望地上那两姐妹给他鼓掌叫好么? 可接下来,就连我这个亲手宰过僵尸的人,都看得浑身寒毛倒竖! 只见两具女尸一阵颤动,头发、指甲迅速变长,脚上的青黑的趾甲甚至将鞋面戳出了几个大洞,卷曲着向外勾了出来。尸体嘴唇退缩,露出了狰狞的利齿,眼睛也随之塌陷成了两个黑乎乎的窟窿,一层细密的黑色绒毛迅速覆盖了苍白的脸颊。 这是尸变,是黑僵! 我悄然摸出了腰上的赶神鞭,以防起尸,何大拿更是惊得连退两步,偷着直扯我袖子,若非见我没动,估计他都想撒丫子就跑了。 “嗷……”尸体颤动,嘴巴怒张,一股黑气喷出,还伴着一声低沉的吼叫。 一股刺鼻的尸臭味迅速弥漫开来,熏得人屏息后退。 眼见就要起尸,瘦小丑猛鼓笛音,尖锐的笛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只见那僵尸腹中蠕动不止,全身迅速干瘪,胖子顺进去那两条毒蛇重又从口中探出了头,只是原本五彩斑斓的颜色完全隐去,变得通体乌黑锃亮,吞吐的蛇信都变成了紫黑色。 两蛇从僵尸口中窜出的一瞬间,尸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七窍中黑气狂泄,毛孔里都散出阵阵黑烟,眨眼间变成了两具皮包骨头! 胖小丑如获至宝,迅速张开袋子将那两条黑蛇收了进去,脸上的肥肉都笑得直抖。 游忌又摩挲着他那颗油亮的秃头笑吟吟的道:“怎么样,这就叫釜底抽薪,呵呵,她们想要我的命,我就让她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虽然他明面上说的是玉家姐妹,可是我感觉他那捉摸不定的眼神,正像是打量尸体一样打量着我,竟看得我一阵心悸。 我此时已经明白,他们是故意引起尸变,然后借那两条怪蛇吸走尸气和尸油。 僵尸的怨气、戾气都随着尸油被那怪蛇吃干抹净,自然不用再担心她们翻生。 我强忍着胃里的阵阵翻腾,挑起了拇指:“游团长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这两位修的是天竺神术吧,还真是不浪费一点材料。” 游忌得意的哈哈大笑:“我这两个徒弟向来勤奋,手段也还说得过去。” 我也强笑着点了点头:“不知游团长准备怎么处理这两副骸骨?依我看,一把火烧了,骨灰撒进河里喂鱼最好。” 天地良心,我给他支的这招可是最稳妥的办法! 虽然我其实觉得,像他这种自以为是的人,通常都不喜欢听人劝,我越是这么说,他越不会这么干,道理也简单,要是任由我一个小辈在他面前指手画脚,那他多没面子! 让人惊喜的是,还真就被我算中了! 这货眉头一皱,嗤笑道:“不用多此一举,还得饶把柴火,肥罗,把这堆骨头埋喽!” 眼见那胖小丑上来就要动手,我紧忙止住:“就算要埋,也是分开埋妥当一些,也算成全她俩最后的心愿,别让她俩再合葬了吧。” 玉小梅、玉小薇这辈子身受连体之苦,死前都不忘忍着割肉断骨的剧痛将彼此分开,可见她们的遗愿就是下辈子再也不要相见,哪怕游忌尚存一丝顾念之情,也该满足她们这辈子最后的愿望。 可游忌却没有任何触动,反而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我:“听秦村长说,你是这个村里唯一的出马家,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分开埋?” 他这次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甚至让我感觉有点古怪。 但他既然问了,我只能如实回应。 我抬手掐算着,徐徐说道:“今日是丙申年,乙未月,乙巳日七月初一,诸事勿用,最忌动土、安葬,团长是走南闯北的人,兴许不在乎这个,但按关外的规矩,这尸首绝不能在子时之内入土,如果非要埋,也该一埋东北,一埋西南为好。” 按黄历,今天是四值功曹闭目之日,而四值功曹是专为世间记功、记过的大神,他们一闭眼,世间妖邪之气便会滋长,原本能相安无事的事,捡在今天办,也会无事生非! 不知是不是赶巧,玉家姐妹竟选在今天血祭邪神,如果葬不得法,必然后患无穷,但东北有太岁星当头,西南有土地爷驻守,一阴一阳刚好能平衡煞气,消灾解厄。 虽然我话里还是掺杂了一丝挑拨,但这回他恐怕不会再意气用事了,毕竟我都把利弊摆在明面上了,他就算再怎么瞧不上我,也得掂量掂量得失。 然而,这游忌不仅自以为是,还特么刚愎自用,不等我说完,他就挥手打断道:“行了,哪儿来那么多规矩,江湖事江湖了,死哪儿埋哪儿才是正理儿!” 我愕然无语,心里却忍不住暗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这可怨不得我,打从你落我面子那会儿起,注定就得搬起石头砸烂自己的脚。 眼见胖小丑肥罗将两具干尸就着草席卷了,扛在肩上就从帐后走了。 我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游团长好自为之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担惊受怕 其实今天我主动请缨来马戏团,就是想看看游忌怎么破玉家姐妹的血祭。 当然,要是能找机会给他使绊子,我是绝不会跟他客气的,且不说他得罪我的事,就冲着能让秦隆倒霉,我也乐此不疲。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甚至都不用我动手,耍耍嘴皮子就够了! 我带着何大拿出了大帐,随即郑重的嘱咐:“这事儿就拜托何大哥了,你脚下轻便,无论如何也得盯紧那胖子,看他把人埋哪儿,回来赶紧告诉我。” 带他来,就是为了取信于秦隆。 有他在,就算马戏团闹出啥幺蛾子,他也能给我打个证明。 现在派他去盯梢,则是找个借口拖延时间。 眼下胖小丑埋尸未果,要是立刻回报秦隆,岂不是给了秦隆插手的机会。 而我要的,是木已成舟,是让秦隆悔之不及,让要这帮城狐社鼠报应临头! 何大拿拍着胸脯保证办妥,然后一溜烟的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路口,我心里反而有点惴惴不安。 何大拿居然这么听话? 平时他不总仗着大师兄的身份,拿高超一把么,打下手的事都支使高超去干,论资排辈我比高超还嫩,现在我支使他跑腿,他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我替他解了围,他心存感激,也不该这么痛快。 这么一品,我不由皱紧了眉头。 太顺了,从我向秦隆毛遂自荐开始,一切就都按着我的预想来,不止何大拿,连那游忌也显得太自负了,一个如此自负的人,又怎能在尔虞我诈的彩门里混得风生水起? 尤其是他反问我,为啥要分开埋时那副神情,分明透着猫戏老鼠的感觉。 想到这里,我只觉后背一阵麻痒,冷汗瞬间就打透了衣服。 坏了,如果是秦隆跟他合谋,借这个机会试探我,那我已经露了马脚! 别的不提,仅凭我挑拨何大拿的那两句话,秦隆就足以断定我吃里扒外!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我还能宰了何大拿灭口么! 扯淡,何大拿一死,我露的更彻底。 事已至此,索性拼了吧,要么骗得他深信不疑,要么就只能趁早开溜了! 打定主意,我紧忙窜回家中香堂,给郝姥姥上香。 万幸,这回郝姥姥及时赶来,我跪地上就不起来了,就算撒泼打滚也要求得她帮忙。 事关我的去留,她虽为难,终究也答应了。 我二话不说,拜别郝姥姥就直奔秦隆家。 到了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院门。 开门的是秦牧凡,一见是我,他略感诧异:“咦,这么快就完事儿了?大拿呢?” 我也不理他,径直就往堂屋闯,边走边嚷:“叔,老秦叔!” 未及进门,秦隆已到门口,见我一脸急色,他眉头微蹙,却并不显得意外:“回来啦,事儿办的怎么样?” “麻烦了,那秃头油盐不进,偏要今晚就把那姐俩埋了,还非得埋在一块儿!” 秦隆闻言面不改色,眼中却闪过一丝狐疑:“那咋了,不行么?” 这要搁在以前,我兴许就信了他,可现在明知他也懂玄门手段,又亲眼见过玉家姐妹的死状,却还问出如此白痴的问题,要不是老糊涂了,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当即将今夜埋尸的弊端尽数说了,末了又补上一句:“我让大拿去盯梢了,自己回来报信儿,你无论如何得劝那秃头收手,不然那姐俩一旦从地下爬出来,咱也得遭殃!” 他听完我的说辞,居然沉默了,迟疑着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这副反应,愈发坐实了我的猜测,这事八成是他试探我的手段。 毕竟,只有我的做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才需要坐下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沉吟半晌,他才闷声说了句:“要不,咱就等大拿回来再说?” 我暗自冷笑,这是不甘心呐,还想接着试我! 我理直气壮的道:“您这位大徒弟,可不那么牢靠,之前从您这儿出门的时候,我见他一脸不服不忿的,就试探着说了您两句不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秦隆眼睛一眯:“哦?他咋说的?” “我就说您脾气不好,不是有意迁怒他,让他体谅体谅您的难处。他倒好,顺着话茬把您这顿损,说什么自作自受啦,喜怒无常啦,反正难听的多着呢。” 秦隆眉头微微跳动,强压着火笑了笑。 我不等他开口就继续说:“他刚让您给揍了,心里要是窝着火,半路耽搁上一时半刻的再回来报信,咱再想亡羊补牢可能都来不及了!” 这些话说出口,我心里先松了口气。 有这些话做铺垫,就算何大拿回来跟他学舌,他多半也不会信了。 以他多疑的性子,自然不会因为何大拿是他徒弟,就对何大拿深信不疑,我俩都搬弄口舌的话,他更是谁都不会信,只能暂且作罢,另寻时机再试。 “先等等,等他回来再说。”秦隆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当然不着急,既然他是在试探我的反应,自然不会真让游忌把尸体埋了。 可关键在于,游忌似乎对自己徒弟收拾尸体的手段相当自信,丝毫没有做戏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假戏真做! 秦隆的算盘打的再响,恐怕也没算到这一点。 与他的淡定相比,我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唉声叹气!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半个时辰过去,已是星月当空,门外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夜幕渐深,村中人声消散,却仍不见何大拿回来。 这下秦隆有点懵了,也站起身来,不时眺望。 我也是一脸担惊受怕的德行,稍有点响动就一惊一乍的,惹得秦隆连连瞪我好几眼! 一个半时辰之后,秦隆终于意识到不能再等了:“走,咱俩先去马戏团看看。” 走出去几步,他才想起吩咐小儿子:“牧凡,去叫上你高哥,到马戏团跟我们会合。” 马戏团里,游忌正左拥右抱的搂着两个衣衫清凉的娘们在喝酒调笑,一见秦隆带着我闯进门来,大感诧异:“老秦……村长怎么来了?” 他挥退了身边的娘们,笑呵呵的起身相迎。 秦隆却急道:“你那胖徒弟呢,还没回来?这都两个时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国色天香 游忌面露错愕,有意无意的瞥了我一眼:“啊……没呢,我让他把那俩臭婊子埋远点。” 秦隆已经顾不上瞒我了,气急败坏的吼道:“真埋了?” “对啊,埋了,这个肥罗办事儿就是拖拉,不过也该回来了吧!” 秦隆气得额上青筋直蹦,狠狠一跺脚:“他回不来了!” 游忌听他这么说话,也来了脾气,转身坐了回去,翘起二郎腿,冷冷的道:“小小一个靠山村,可留不住我游忌的亲传弟子!” 秦隆此刻只恨所托非人,他可以不在乎肥罗,甚至不在乎何大拿的死活,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土地庙的风波已经动摇了他的人望,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大徒弟再不明不白的死了,流言蜚语就能把他给活埋了。 他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往哪儿去了,说!” 游忌本来还想端一端架子,但眼瞅着秦隆当场就要翻脸,他才惊觉有点不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埋人还能埋哪儿,当然是乱葬岗!” “快,跟我去救人,再特么废话,我保证那头肥猪连油渣子都剩不下!” 秦隆说完,转身便走。 游忌终于意识到不妙,起身略一彷徨,就咆哮起来:“来人……” 当下,秦隆领头,我跟在身后,数十步外,游忌带着瘦小丑以及十来个手持火把的伙计追了上来,半路会合了秦牧凡和高超,一行人小跑着朝北山根的坟地奔去。 靠山村就只有一个坟圈子,但那可不是游忌口中的乱葬岗,而是村里所有人家的祖坟,连我娘也埋在那儿。 此时月上中天,亥时将近,盛夏的热浪都驱不散坟圈子的阴风,越是靠近山根,越是阴冷,那股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令人直打寒颤。 哪怕是秦隆,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月光之下,无数坟头和一座座墓碑连绵起伏,看上去全都灰突突的,衬得碑上的题字格外腥红,一阵阴风拂过,刮起无数破烂的纸钱,裹在那陈腐的味道里漫天飞扬! 众人停脚张望,整个坟圈子都笼罩在死寂之中,哪有半点人影! “大师兄!” 马戏团一个不知深浅的伙计,居然扯脖子就喊。 秦隆猛回头,那眼神吓得伙计就地一激灵。 另一个伙计赶紧拦着:“别吵吵,万一把别的东西叫醒怎么办!” 秦隆没再理会他们,而是双手合十向坟地鞠躬:“迫不得已打扰各位,我们只想找人,绝非有意冒犯,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这可不是秦隆胆小,他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 按山里的规矩,坟圈子在白天归阳间管辖,但入夜之后就是阴间的地界,活人阳气太旺,日落之后擅闯坟圈子,会惊扰逝者的安宁,所以晚上是绝对不许踏入坟圈子一步的,就更别说这么多人明火执仗的往里闯了。 但秦隆救人心切,也顾不得这些禁忌了,回头对众人道:“都跟着我的脚印走,谁要是行差踏错,惹恼了先人,就留下陪葬!”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连张狂的游忌一伙,也是噤若寒蝉。 就这么一愣的工夫,秦隆已经走出老远,众人紧忙跟上。 说来也怪,一进坟地,本来明亮的火把就黯淡下来,火光只能照亮五六步的范围,阴风一刮,火把撕拉撕拉的,时明时暗,好像随时都会灭掉一样。 众人都走得小心翼翼,只能听到脚下杂草被踩倒的细碎声响。 忽然,打头的秦隆停住了脚,一抬手,止住了众人。 可让人诧异的是,那踩踏杂草的声响竟然并没停止,依旧悉悉索索的一阵乱响。 一瞬间,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如果这响动并非众人踩出来的,那到底源自何处? 幸好有秦隆带队,又人多势众,总算没乱了阵脚。 细听之下,声音竟是从前边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树下,那齐腰深的荒草里传出来的! 兴许有人会觉得奇怪,既然是村里的坟地,定然是年节上供,四时祭扫,怎么还会孤坟处处,杂草丛生? 殊不知,这坟圈子里最早埋的是一些守边的清朝将士尸骨,都几百年了,有的早就绝了后,有的后人迁去了山外,慢慢也就断了香火,古塚荒坟自然随处可见。 借着清冷的月光,透过荒草,隐约能看到那棵枯树下就是一座不知什么年月的荒坟,但眼力再好也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弄出的声响。 秦隆独自向前摸索了几步,搁火把往里探了探,发觉荒草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这才挥手示意众人小心跟上。 拨开杂草,一座塌陷已久的坟头显露眼前,周遭杂草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似的,东倒西歪,草窝里横卧着一块墓碑,碑上赫然趴着个人! 众人陡然大惊,纷纷后退,慌乱间弄出的响动,终于惊动了趴着的人,他猛然转过头来,火光映衬下,那张苍白的驴脸虽然满是血污,可看上去仍有几分熟悉。 秦隆一见此人,不由大怒,压着嗓子低吼:“何大拿,你干啥呢!” 众人这才认出,此人正是秦隆的大徒弟何大拿。 何大拿此时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脸上也青一道、紫一道的,搞得极为狼狈。 更让人诧异的是,他身子底下似乎还压着个人! 何大拿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愣了愣神,脸上才露出一丝尬笑:“呃,师父,你们咋来了呢,我……我救人呐!” “救人?”秦隆并未放松警惕,只是挥手示意他起来。 何大拿只好爬了起来,露出了被他压在身下那个衣衫不整,娇躯半裸的娘们。 没错,正是个娘们! 我凑近了两步,只觉这娘们脸生的很,但那小模样长得是真漂亮,瓜子脸大眼睛,翘鼻子小红唇,虽说此时她鬓发凌乱,昏迷不醒,仍掩不住身上那股子令人心摇神荡的气息,足见她醒着时有多么诱人。 不止是我,其他人也都看得眼珠子发直,这娘们就随便往那儿一躺,居然就有种让人不敢上前搅扰的魅力,玉家姐妹也算是难得的美人,可跟这位一比,就微不足道了。 第一百二十章 难以逆料 据说古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想来应该就是这种绝色了吧?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何大拿为啥抛开肥罗不理,反而趴在墓碑上咕蛹了。 “混账,你特娘的这叫救人?” 秦隆只瞥了一眼,便怒不可遏,上去一脚将何大拿踹翻在地,顺势踩住了他:“说,到底咋回事,这娘们什么来路!” 何大拿赶紧分辨,原来他按我的吩咐来盯肥罗,可坟圈子里地形复杂,他跟丢了人,苦寻不见的档口,就发现这娘们居然被一条大蛇缠住,眼见性命不保。 依他的说辞,是他拼命之下才赶走了大蛇,又见她被蛇咬在了肩上,所以才冒着中毒的风险,替她把蛇毒给嘬了出来。 可这深更半夜的,坟圈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姿容绝艳的娘们,就算真是赶巧遇上了,但刚才他那个架势,说是救人,谁特么能信? 这么多人亲眼瞧见了他的所作所为,秦隆就算有心袒护也不好办! 万恶淫为首,这回他要是说不清楚,那等着他的,只能是五花大绑祭山神了。 何大拿也急了,挣扎着叫起了撞天屈,说这娘们八成是来找祖坟的外地人,坟前还有她带来的纸钱、贡品。 众人依言看去,果然看到地上丢着个篮子,边上还散落着糕饼、瓜果。 秦隆摆头示意高超上去看看那娘们的情况,高超探了探她的脉门才点头:“应该是被枯树藤给咬了,好在毒性没入骨,我师哥没扯谎。” 枯树藤是我们这边山里特有的一种毒蛇,数量稀少,极为罕见。因为它们有个古怪的习性,母蛇产下一窝蛋之后就扔在那里不管,任由小蛇自生自灭。 小蛇如果侥幸孵出来了,为了活下去,就会手足相食,像九狗一獒那样,最终只有最狠毒强壮的那条才能活下来。可九狗一獒是人为干涉,它们却是天性如此! 这种蛇不但奇毒无比,而且领地意识极强,成年的大蛇身长足有两丈开外,粗如树干,它们会选一棵古树盘踞下来,年深日久,皮色就会变得和古树一模一样,平时隐在枝叶间,要不是凑上去细看,几乎无法分辨。 但那棵古树被它每日盘绕,毒入骨髓,几年之后便会枯死,而那条蛇仍会纠缠不去,挂在枯树上就犹如一根干死的老藤一般,因此得名枯树藤。 高超之所以敢肯定何大拿没扯谎,就是因为被枯树藤咬中的人,若不立刻救治,不出一时半刻便会毒发身死,而这娘们到现在还有气息,说明何大拿是真给她吸出了蛇毒。 秦隆这才挪开了脚,却还是狠狠瞪着何大拿:“让你追人,你追哪儿去了?” 何大拿爬起来,揉着胸口干笑:“不能怪我啊师父,这地方我想快也快不起来!” “他朝哪边走的总知道吧?” 何大拿一指西面:“那边,肯定在那边。” 秦隆怒哼一声,转身就走。 何大拿却没挪脚,反而笑嘻嘻的问道:“师父,这娘们咋整?” 秦隆头也不回:“你要是背得动,就背回去暖被窝吧。” 何大拿家境不好,又好吃懒做惯了,都四十出头了还没讨上媳妇。 秦隆这个当师父的没少替他操心,可谁家的好闺女愿意嫁给他这样的懒汉? 估计秦隆也是念着这一点,才准他好人做到底。 何大拿乐得差点蹦起来,转身就要去捡尸,可我在一旁看得真切,怎能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混进队伍之中,当即一把拽住了他。 “不行,这娘们来的太蹊跷,就扔这儿吧,由她自生自灭!” 何大拿一把推开了我,差点当场翻脸:“滚一边去,扔这儿,等着你偷摸来捡啊?” 我寸步不让:“何大拿,今天你要敢把她带上,就别想跟我们一起走,要么你现在就背她回村,要么自己跟我们走,你选吧!” 我俩这么一吵吵,秦隆总算回过神来。 他刚才没细想,经我一提他才醒悟:“富贵说的对,人撂下,想救人等天亮再说。” 何大拿不甘心:“撂这儿一宿,还不得挺尸了?” 秦隆怒哼一声:“那就是她命该如此!”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看得出来,这娘们出现在此实在有违常理,虽然看上去她就像个山外来的寻根之人,但真要想寻根,必然得先到村里打听一番,找村长问个清楚。 可秦隆却从没见过此人。 即便她不通世故,不知道先摸清门路,但一个女人,又怎敢独自往坟圈子里钻? 何大拿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违逆秦隆,只得拖拖拉拉,一步三回头,那恋恋不舍的德行,好像魂都跟着那个娘们一起扔那儿了似的。 我见他落后,上去拽着他的手腕一使劲,将他拽了个趔趄,他这才抢上来几步。 这次我故意落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眼睛时刻不离他左右。 你们猜的没错,这个何大拿,有问题! 虽然我还不能任意睁开雷眼,但光凭肉眼我也看得出,这货根本不是何大拿本人! 我这可不是心存嫉妒,想抢他的娘们,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首先,何大拿生性怯懦,看到尸变都吓得腿软,又哪来的胆量在枯树藤的嘴下抢人? 其次,即便这次他色壮怂人胆,真上去救人了,但凭他那点能耐,真干得过枯树藤? 要知道,枯树藤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它们性喜盘踞在一棵树上,至死都不肯挪窝,可如今不光到了嘴边的美食被人抢走,居然连老窝都让人给端了? 兴许有人会说,备不住这条枯树藤没成年,还是条小蛇呗。 呵呵,那是因为你们不了解这种常家仙。 坟头那棵枯树看起来至少有上百年了,树大根深,就算是成年老蛇,没有几年的工夫都甭想把它盘死,可现在它却连一片叶子都没剩,这只有一种解释,盘踞在它上边那条蛇,即使没成精,也离成精不远了! 况且,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还借故“摸”了他一把,他那手腕冰冷得像条活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横殃飞祸 我不知道秦隆看没看破他的问题,但我之所以不点破,是不想逼得他当场翻脸。 因为有那个娘们在,我们根本毫无胜算! 我看到那娘们的第一眼,不仅被她的模样给迷住了,同时还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冥冥中仿佛有一双巨大而妖异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我! 当时我后脑勺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甩掉她! 只有把她和何大拿分开,才有机会各个击破。 但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何大拿身上,却忽略了其他人,没想到游忌这个老江湖居然也被色字迷了眼,竟指使伙计,偷偷将坟头那个娘们背上了! 没多久,秦隆再次停脚,这次不用他说,我们都发现不对劲儿。 “我咋不记得有这么条道呢?”秦隆回头问何大拿。 这个坟圈子虽然挺大,但紧靠着北山根,里边坟头众多,其间尽是些羊肠小道。 可此时我们脚下这条道居然有三尺宽,中间低两边高,就像一条浅沟,不但十分平坦,甚至连一根杂草都不长,关键是一眼望去,前边竟然通向林子里。 何大拿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师父你岁数大了,记性不好,你不记得前两天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么,这是那两天山上发大水冲出来的吧?” “嗯,看来真是老了,大拿啊,你腿脚利索,你来带路吧。” 秦隆一边点头,一边侧身让何大拿上前边去。 何大拿也不推脱,大模大样的朝前走去,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工夫,秦隆突然化掌为刀,手起刀落砍在他颈侧,何大拿顿时像面条似的软倒在地。 众人愕然看向秦隆。 秦隆冷冷的道:“他不是何大拿,把他给我绑了!” 众所皆知,秦隆最恨别人说他岁数大,何大拿身为秦隆的大徒弟,就算他灌二斤烧刀子,他也不敢这么跟秦隆说话。 高超很利索的将何大拿给绑了个结实,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既甩掉了那个娘们,也解决了何大拿这个隐患,至少暂时算是安全了,只是不知附在何大拿身上这个,到底是玉小薇,还是玉小梅? 心里暗忖的同时,我问秦隆:“现在怎么办?” 秦隆没回答我,而是蹲下身,捏起一小撮灰土撒在风里,嗅了嗅味道:“这是蛇道!” 我当然知道脚下这条浅沟就是蛇道,当初我在黑松林就见识过黑风蛇留下的蛇道,那可是能容得下五人围坐烧烤的蛇道,现在这条根本无法与那个相提并论。 可其他人哪见过这东西,闻言都惊得脸色发白。 如果一条蛇道都有三尺宽,那这条蛇就能轻而易举的吞下在场的所有人,幸亏秦隆察觉得早,这要是让何大拿领着再往里走,岂非走上了不归路? 众人全都心生惧意,而秦隆要的就是这个! 他趁机看向游忌:“你那胖徒弟已经没了,要是不想再往里搭人,现在就跟我回去。” 其实找到何大拿的时候秦隆就已经有了退意,但肥罗还在里边,于情于理他也得有所表示,如今也算表示过了,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于自己无关的人,再继续冒险。 听他这么说,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游忌肯定不会答应,就算他不在乎徒弟,但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儿,他要是就这样扔下肥罗不管,难免会寒了众人的心。 可谁都没想到,游忌连想都没想就应道:“好好好,咱们快走!” 众人尽皆愕然。 连秦隆都有些诧异,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游忌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干笑两声:“哪能为了我们师徒,让大家伙都跟着冒险?” 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没人在乎他这话是不是出自真心。 唯一一个不愿意的,是瘦小丑,他一把抓住游忌的胳膊,语带哭腔的哀求:“师父,我师兄为咱们双星立下过汗马功劳,您不能为了个婊子就抛下他不管呐!” 游忌闻言,勃然大怒,一巴掌将瘦小丑扇得连连后退:“胡说什么,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为师的话你也敢不听?” 瘦小丑却跳脚大叫:“我不管,我师兄还在里边……” 此时我们已经没心思听这对师徒的争执了,目光都落在了队伍最末的那个马戏团伙计身上,经瘦小丑一提我们才发现,他背上趴着个人,正是我们扔在荒坟边上那个娘们! 这一瞬间,我就像被五雷轰顶一般,头皮发麻,身子僵硬,杵在当场动弹不得。 糟了,我咋就没想到这个! 游忌这个该死的老鸨子刚刚痛失“头牌”,又怎会轻易放过到了嘴边的肥肉,眼见那娘们更胜玉家姐妹一筹,他当然不会错失良机啊! 完了,这回真完了! 要知道,活人身上都有三把阳火,一在头顶,谓之灵阳火,二在双肩,谓之命阳火,脏东西最忌讳的就是这灵、命之火,因为这是上天赋予万物之灵的辟邪之火。 无论什么脏东西,只要有这三把火在,它们就避之不及,如果想害人,就得趁人病弱、背运之时命火衰微,或者诱人作奸犯科,趁灵火行将熄之际,才有机会下手。 当然,这三把火也并非无所不能,它们有一个最致命的缺陷,一旦人受了邪物蒙蔽,自己同意邪物靠近,这三把火就失去了应有的灵效。 这就是为什么走夜路不要轻易回头,听到有人叫名字也不要随口答应的真正缘由。 话说回来,那娘们虽然强大到让我一看就心生惧意,但只要我们不答应带上她,她再厉害也无法近身,毕竟有这么多阳刚气盛的老爷们在,灵、命之火离得老远就能让她浑身不自在,更别提贴上来耍什么诡计了。 可现在,游忌却让她混进了队伍之中! 我真有种不顾一切整死游忌的冲动,还说什么老江湖,简直就是头色迷心窍的猪! 别人我不知道,但此时我和秦隆看向游忌的眼神,肯定是一样的。 就是那种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拿他都心肝喂狗吃的眼神!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刀刀见血 游忌也察觉到我俩神色不善,却根本没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只是耸了耸肩,拽起了词:“难得如此佳人,咱不能暴殄那个天物不是?” 秦隆冷笑不已:“你攒下这么大一份家业不容易,该知道怎么取舍。” 秦隆这话看似答非所问,实际上却是字字千钧! 眼下游忌的所有班底都在靠山村,而秦隆就是这个村的无冕之王,他开口让游忌取舍,取的是什么,舍的又是什么?游忌就算是过江的强龙,也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哎呀呀,你瞧瞧,这话怎么说的……” 游忌嬉皮笑脸的还想蒙混过关,不料秦隆面沉似水,根本不为所动。 话到一半,游忌自己就说不下去了,迟疑了一下,才气急败坏的骂道:“老子早说过,什么狗屁红颜,最后都特么是祸水,这臭娘们居然敢挑拨我和老秦的兄弟情义,麻杆,你去,把她给我埋了!” 麻杆就是瘦小丑,显然他早就对游忌带上这娘们的做法不满了,闻言兴奋的应了一声“得令”,动作麻利的朝队伍后边跑去。 虽说就地活埋多少有点过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但事关自身安危,场中众人都默不吭声的选择了无视,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麻杆。 眼见麻杆接过那娘们,往肩上一扛,转身在道边找了块地,指挥两个伙计开始挖坑,游忌又有话说了。 “老秦呐,咱不能在这儿耽搁着,这点小事儿让他们办就行了,咱还得继续找人呐!” 既然已经处理了这娘们,游忌显然不打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一下把众人的注意力引了回来,都想看看秦隆怎么答复。 秦隆却并没因为游忌的退让而改变主意,冷冷的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玉家那俩小姑娘是白死的?”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这话一样,没等游忌应声,身后突然就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 “师父,我师哥呢……” 游忌猛回身,赫然看到,麻杆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只是此时他神情木讷,动作僵硬,声音也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听起来好像铁刀刮石头般令人头皮发麻。 众人尽皆失色,没人注意到麻杆是什么时候过来,这里与埋人的地方隔着至少三十步,除非他肋生双翅,否则怎能无声无息的靠上来? 游忌毕竟是见识过大风浪的人,微微一怔就堆起了笑脸,伸手去搭他肩膀。 “哎呀,好徒儿,咱们这不正要去……” 话到一半,他伸出去的手,陡然化作利爪,一把掐住了麻杆的脖子,如同拎小鸡一样轻而易举的将他拎了起来,双脚全都离了地! 麻杆虽高,游忌却也不矮,拎起他还算绰绰有余。 关键是,这看似随意的一手,并非率性而为,玄门里管这一招叫断五根。 佛门称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人断了这六根就算彻底清净了。 断五根则是给人留口气,更重要的是,脚一离地就接不上地气了,甭管被什么玩意儿附了身,这招都能让那东西喘不过气来! 果然,这一手可谓立竿见影,刚才还木然失神的麻杆,很快就连连咳嗽,拼命拍打游忌的手,明明被掐住了咽喉,脸上反而有了血色! 游忌这才将他扔在地上。 麻杆一边咳嗽一边呕,吐出一滩黄乎乎的东西,那味道恶臭难当,熏得人纷纷走避。 “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游忌脸色铁青的没应声。 事已至此,谁都看得出有东西窥伺在侧,而且这东西的道行远超众人的想象,不然也无法悄然附在麻杆身上,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摸过来! “别慌,都聚在一块儿!”秦隆一边说,一边将他小儿子先拉到了身边。 可地上的麻杆一连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旁边的伙计紧忙俯身去扶。 麻杆这才站了起来,但他顾不上自己,而是一脸惶急的道:“师父,那娘们……呃!”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身子一挺,眼睛顿时就瞪圆了,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淌了下来!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扭过头,就见扶他起身的那个伙计,面露诡异的笑容,手上一动,噗嗤,又是一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后心! “师父……” 麻杆满脸不甘的向游忌伸出了手,可只伸到一半,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变生肘腋之间,又太过匪夷所思,连离他们最近的游忌也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麻杆!” 游忌一声怒吼,如同出笼猛虎般一跃而起,双拳齐出,一记双峰贯耳重重的砸在那偷袭的伙计头上! 这一击快如雷霆,重有千钧,显然出尽了全力! 哪怕是颗石鼓,被他海碗大的拳头这么夹击,也得碎成八瓣,更别说肉长的脑袋了! 那伙计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随着他一起倒下的,还有麻杆那瘦长的身子。 游忌动作极快,反手揽住了麻杆,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慢闭上了眼。 游忌没说话,但抱着麻杆的手都在颤抖。 眼见朝夕相处的徒弟以这样的方式骤然死在眼前,再毒的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就在他悔恨交加之际,本已咽气的麻杆突然睁开了眼,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竟与害死他的伙计如出一辙! 不等游忌反应过来,他猛的张开大嘴,朝游忌大脖筋狠狠咬了下去! 幸而秦隆正巧凑过来,见状飞起一脚踢在他脑袋上! “嘎巴!”颈骨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游忌也清醒过来,甩开尸体飞速后退。 可尽管这一脚已经将麻杆的颈子折断,尸体居然还是扭动着爬了起来,脑袋像个破葫芦一样耷拉在肩头,嗓子眼发出一阵嘶嘶声,污血和碎肉随着声音不断的从口中涌出,将前襟染得一片黑红。 即便如此,他那扭曲的脸上还是在笑! 那“嗬嗬”的怪笑声,惊得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 游忌扭身从伙计手里夺过一把开山刀,回手就是一刀! 噗! 一刀两断,人首分离! 无头尸并未立刻倒地,腔子里血涌如泉,又扭动了几下,才倒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第一百二十三章 立地成魔 游忌浑身浴血,却横刀在手,放声狂笑,状如疯魔,把在场之人看得不寒而栗! 片刻之间,接连折进去两条人命,令人根本无暇反应,若非荒草间横着血淋淋的尸体,还有那弥漫全场的血腥,几乎就让人怀疑这一切是场噩梦! “坏了,那东西上了师父身了!” 离游忌最近的伙计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还不忘嚷嚷! 他这么一嚷嚷,众人顿时炸了窝,当场就要做鸟兽散! 秦隆见状大喝一声:“站住,游忌没事!” 众人一震,下意识的停了脚。 秦隆这才道:“不想死就别乱跑,这藏头露尾的东西要的就是咱们自乱阵脚!”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醒悟过来,的确,如果这东西真有能耐,直接现身就是了,何必鬼鬼祟祟的附身偷袭,这么做很可能就是要把众人搅散,它才能从容下手,个个击破! 可就算信了秦隆的话,众人却仍左顾右盼,悄悄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这到不能怪众人互不信任,要知道,人性本就凉薄,平日里虽然你好我好,但那只是表面工夫,暗地里指不定恨得多咬牙切齿。如果一直相安无事也还罢了,真遇上事的时候,谁知道你会不会从背后扎我一刀? 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缠上人的,至今我们都没发现一点痕迹! 除了脸上那一抹邪笑! 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东西下次会附在谁身上,一时人人自危,看谁都像恶鬼。 好在游忌终于清醒过来,回头恶狠狠的骂道:“谁敢跑,老子就先剁了他!” 说归说,但他也没敢往别人跟前凑,而是对秦隆道:“老秦,你带路,我给你压阵,只要那东西敢再露头,我非打它个形神俱灭不可!” 秦隆点了点头:“大家都听清楚,把舌头卷起来,顶着上牙膛,别说话,跟住我,如果谁觉得冷了,就抽自己嘴巴,往死里抽!” 卷舌头这招又叫立人桥,上颌为天,下颌为地,舌头立起来做桥可沟通人体内的天地灵气,往大了不敢说,但至少在受到妖邪侵袭的时候,能让人相对清醒一点。 当然,这是江湖上的说法,其实我怀疑这招就是叫人闭上嘴,别逼逼。 但我也按他说的做了,毕竟事关生死,能稳着点最好。 众人合计停当,立马就开始往外撤,连收尸也顾不上了,只好等天亮再说。 那两个挖坑的伙计也已经跑了回来,除了吓得够呛,倒也没啥事。 至于那娘们,自然没人敢再上去捞她,死活也就听天由命了。 眼下这种情况,大家都是自身难保,无论麻杆和那个伙计的死是否与她有关,也没谁会再想着去求证啥,我虽有不甘,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也就没吭声。 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东西下一个找上的,竟然就是我! 正当我紧跟在秦隆身后,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四周,缓步朝来路退去时,我忽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我只觉腿上嗖的一下窜起一股凉意,好像有一只身具百足的冰冷蜈蚣,正一路顺着我的脊梁骨飞快的往上窜,那种麻痒到骨头里,却又冰得人张不开嘴的感觉,真是我此生头一次遇到! 我心知坏了,但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前胸忽然透出一股澎湃的热力,活像一壶滚开的沸水当头浇下来一样,以一种极为霸道的方式,与那股寒凉冲撞在一处! 瞬息之间,寒意崩散无踪! 我猛的打了个哆嗦,而那热力当即变得温柔许多,化作一团暖意将我包裹其中,弄得我浑身舒泰,直想打哈欠、抻懒腰。 我这才算是稳住了脚,可定睛一看,不禁苦笑起来。 前边的秦隆不但没有扶我一把,反而窜出去一丈有余,正全神戒备的盯着我! 见我居然也露出了笑脸,他眼中杀机暴闪,踹在怀里的手就要往外掏! 我不知道他想掏啥,但心里却格外清楚,要是真知道了,也就离人头落地不远了。 “别,老秦叔,我没事!” 秦隆动作一顿,但还是半信半疑的盯着我:“真没事?那你上前边开路!” 我不禁暗暗骂娘,显然他还是不相信我,上一个被他叫过去开路的何大拿,现在还被绑得像粽子一样趴在高超肩膀上呢,我脖子得多硬才敢往他手刀底下伸? “我真没事,就是踢着块石头,我发誓,要是撒半句谎,十三代祖宗都不得安宁!” 十三代祖宗一出,秦隆神情缓和了不少。 别人不知道,他却比谁都清楚我的十三代祖宗是谁,我既能点出这事儿来,就说明我神智清醒的很,仍旧是王富贵那个小杂碎无疑。 “你特娘的小心点,一惊一乍吓唬谁呢!” 他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才转身继续走。 我则故作心慌的拍了拍胸口,实际上拍的却是那条救了我一命的项链,今个要是没有翠香婶子的护佑,现在我八成已经成了秦隆刀下的无头鬼了。 不知那东西被仙尊真蜕一震,会不会散了邪气,但至少它绝不敢再来找我了。 可惜这事儿我没法挑明,否则秦隆必然会问,你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到那时我该如何解释? 仙尊真蜕是我的保命灵符,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露白! 我只能加倍留意着脚下,此次冒险本来只是为了彻底博得秦隆的信任,要是为了这个把自己搭进去,或者搭上了高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恍惚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坟圈子边缘,眼瞅着再有个一袋烟的工夫应该就能出去了,我稍稍松了口气,看来那东西是被仙尊的气息伤得不轻,自顾不暇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高超有意快赶了几步,轻轻撞了我一下。 我皱眉看他,他不停的冲我使眼色,示意我,何大拿出事了! 何大拿这不是好好的在待在他后背上么? 我偷偷瞅了一眼,何大拿看起来还是那副带死不活的德行,并无异样,但是当我手指搭在他脉门上的时候,心里不禁狠狠颤了一下! 这货的心跳就像打鼓一样,那节奏快的,都赶上“真是乐死人”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马来恶语 我这才明白高超的意思,他这是问我,是任由何大拿死了算了,还是赶紧告诉秦隆! 我知道他俩平时就面和心不和,高超恨不得他死了才好,但我冒这么大风险就是为了博得秦隆的信任,不能节外生枝,于是点了点头,示意高超赶紧打报告。 高超这才嚷道:“师父,我师哥不对劲儿!” 秦隆脚步猛的一顿,先是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异样才凑过来:“咋了?” 高超找了块墓碑,让何大拿倚在上边,秦隆摸过他的脉后,眉头也锁成了疙瘩。 高超忍不住幸灾乐祸:“莫不是给那娘们嘬蛇毒嘬的用力过猛,都喝肚子里去了?” 眼见秦隆瞪着他就要发火,我赶紧打了个圆场:“不对,要真是中毒,他活不到这个时候,而且毒发也绝不是这个样子!” 秦隆默认了我的说法,拍了拍何大拿的脸,他却毫无反应。 游忌等人也都围了过来,见秦隆在此耽搁,很是不满:“老秦,要救人也不差这一会儿,我那儿有最好的菖蒲酒,等回去了,都给你!” 他的伙计也跟着附和,此时所有人的心都悬着,唯恐再出什么意外,在此救人,无疑是将其他人都置于险地。 秦隆却不理他们,径自解开了何大拿的衣扣,众人只瞥了一眼,就尽皆大惊失色! 何大拿的前胸,竟生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似是蛇鳞,却比蛇鳞更大,中间起鼓,边缘发黑,质地坚硬,叩之有声! “果然是枯树藤!”秦隆恨恨的道。 枯树藤极为难缠,与其缠斗,即便没有被它咬到,也很容易被它那犹如钢锉一般的鳞片刮伤,当时若有拔毒膏敷上也就罢了,若是察觉晚了,就会像何大拿这样遍体生鳞,一旦这鳞片盖住了全身,则药石无救。 你想啊,能把百年古树活活盘死,这要是蹭在人身上,那还有好? 但是,尽管何大拿的情况相当危险,众人却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那东西又找了上来就好,何大拿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秦隆也知道现在救人不现实,一来太危险,再者也没有解毒药,只能回村再说。 可就在众人准备继续上路时,抢在前头的游忌突然惊呼一声,紧接着蹬蹬蹬连退数步,险些撞在秦隆身上,还是秦隆推了他一把,才算稳住了脚。 秦隆绷紧了身子,冷冷的盯着他。 他却手指前方:“那…那是什么,这怎么可能!” 众人都被他这模样给弄懵了,什么东西能把他吓成这样? 但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秦隆也老脸发白,回手紧紧抓住了秦牧凡,好像生怕有东西把他抢走似的。 前边横着的不是别的,赫然正是麻杆的无头尸! 一具无头尸自然吓不倒这些见惯血腥的凶人,哪怕它拎着脑袋冲过来,众人也有应对之策,可现在尸体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却惊得我们全都乱了分寸。 它确实没动过,动的是我们! 就在秦隆查看何大拿的时候,我们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按游忌的话说,这怎么可能! 兴许有人觉得我们不过是遇上了鬼打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可你们别忘了刚刚带路的是谁! 那是秦隆,以寻踪辨兽出名的老猎户秦隆,曾带人深入黑松林苦寻一天一夜,成功斩杀食人熊,还能把所有人一个不少都带回来的秦隆! 更何况,鬼打墙最多就是让人原地绕圈,走着走着再转回原地,而我们却在一低头的时间里,来了个全体大挪移,凭空闪回了出发地! 啥样的妖邪才能有这样的手段? 游忌回过神来,又急又气,忍不住一脚踢在何大拿身上:“娘的,要死就痛快点,就剩一口气儿了还在这儿耽搁旁人,真特么是个废物!” 他这骂的哪是何大拿,分明另有所指,就差没指着秦隆鼻子骂了。 关键秦隆还真就无话可说,是他执意救人才节外生枝,这口气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秦隆强作镇定,呵斥道:“慌个屁,幻术罢了,你们彩门不是最擅长这个?” 游忌虽然心生怨气,但也不敢太过火,闻言只是默然摇了摇头。 他别的方面什么水平不好说,论幻术,确实是个高手,马戏团大帐里那一手以小见大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如果游忌都说这不是幻术,说明大家是真的回到了起点。 “都别着急,让我想想。”秦隆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 场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阴风不时刮过坟头,将坟头土卷得纷纷扬扬,混着尸体的血腥在众人之间徘徊不去,那风声,犹如鬼哭。 就在众人屏气宁息等着秦隆拿主意的时候,突然有人说话了。 “嘻嘻,想得出来吗?” 说话的是秦牧凡,他扭头瞅着他老爹,笑得那叫一个不屑。 “给我闭嘴,你个小瘪犊子,你知道个……” 话到一半,秦隆身子突然一颤,惊愕的看向身侧的秦牧凡。 就见秦牧凡笑嘻嘻的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脸上那笑容越发诡异莫名:“你这老剥斗,别妄想逃得掉,我一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说着,他口中竟发出一连串咯咯娇笑,抬手指着我们:“你,你,还有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他话没说完,游忌已经飞扑而至,动作快得只能看到一阵虚影! 嘭,游忌这一拳的力道拿捏得极准! 秦牧凡一声不吭的仰头便倒,竟被直接轰得昏死过去,脑袋上却连个红印都没留下。 秦隆本能的一把接住了秦牧凡,感激的看了游忌一眼。 而游忌却没有丝毫得意,反而一副欲哭无泪的神色。 “是那俩臭娘们,错不了了,剥斗是她们那边骂人的话,只有她们才说!” 秦隆沉默不语,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他有些精疲力竭了。 他一路都在小心翼翼的护着秦牧凡,可刚才秦牧凡就在他身边,却还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就中了招,这种有劲没地方使的处境,让他几近崩溃。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游忌那一拳救下了秦牧凡,却并没伤到那东西,它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而下一次,谁也不能保证还能像秦牧凡这么幸运。 秦隆紧紧抱住秦牧凡,手臂却控制不住的哆嗦。 我看得出他此时的心思,他是在后怕。 大儿子已然跛了,小儿子要是再出什么事,他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然而游忌等人哪有耐心等他缓过劲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轮番催促他快些拿出对策。 秦隆沉默着,轻轻将秦牧凡放在了何大拿身边,问了游忌一句:“剥斗是啥意思?” 众人一静。 游忌怔了怔,应道:“大概就是,蠢货,笨蛋之类的。” 秦隆点了点头:“行吧,那我这个老笨蛋,今天就好好会会她俩!”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斩草除根 秦隆绕过麻杆和那个伙计的尸体,径直朝他们埋人的地方走去。 游忌等人都有点发懵,紧忙问我:“秦村长他这是……” 我知道游忌想问什么,一边跟上秦隆,一边应道:“蹊跷都出在那娘们儿身上,村长是要处置了她。” 不出所料,秦隆在麻杆三人挖的坑前停住了脚,但并未轻动,而是仔细看了看四周。 坑只挖了浅浅的一层,那娘们被扔在坑边,脸朝下趴在那,一动不动的像是断气了。 秦隆一脚将她踢得翻进了坑里。 可这么一翻,却让刚跟上来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仰面朝天的她,在火把的映照下,脸色竟然比之前红润了些,嘴角微微勾起,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笑得与秦牧凡一模一样! 然而秦隆并不在意这些,开始用脚将坑边的散土往里推! 我悄然退后两步,唯恐那娘们从坑里跳出来。 然而直到泥土盖住了那张俏脸,也并没发生什么,我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叨咕:“人生苦短,入土为安,看你这辈子也挺难的,去吧,投胎的时候看真亮点,寻个好人家……” 可能今个合该我担惊受怕,每每我松口气的时候,就特么有事发生,这回也不例外! 我这边还没嘟囔完,就听身后响起一阵惊呼。 抬头一看,就见远处路上,一个肥硕的身影栽栽愣愣的朝我们这边走来。 赶巧,一片黑云遮住了月亮,坟地笼罩在阴影之中,黑沉沉的看不清此人的模样。 “肥罗,是你吗?” 游忌的声音里透着惊喜,或许他之前并不在乎这个徒弟的生死,可经历了之前种种,肥罗的归来显然让他有点喜出望外。 然而那人并未应声,只是慢慢朝这边逼近。 秦隆也停住了脚,盯着走来的那人,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没等游忌再问什么,秦隆突然身形一闪,朝那人冲了过去,扬手一道鞭影挥出,照准那人天灵盖恶狠狠的抽了下去! 孰料,那人一改刚才摇摇晃晃的模样,居然扭身闪到一旁,动作比猴子都灵巧! 秦隆也不是好相与的,一步踏出,就堵住了他的退路,鞭花如雨点般锁住了他。 他躲过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终究被一鞭抽在脖子上,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眼瞅着秦隆就要下死手的档口,一阵劲风呼啸而来,他一歪头,只见一颗锃亮的银球擦着他耳朵飞过,带起的风声竟如婴儿哭嚎般令人心烦意乱。 这么一分神的工夫,那家伙已然窜出去老远,摆脱了秦隆的纠缠。 “且慢……” 游忌这才出声阻止,银球竟在半空一个回旋,又回到了他手里。 我此时才看清,那银球是小丑演杂技时手里抛来抛去的球,通常至少是三颗一组,而游忌现在只用了一颗,就差点要了秦隆的命! 我毫不怀疑,刚才那一下要是砸在头上,立马就能把秦隆砸得脑浆迸溅,游忌这一击可不只是拦阻秦隆,分明已经下了杀手! 眼下身处危局,正是该同舟共济的时候,游忌怎么会突下杀手? 但仔细一品我就明白了。 秦隆之前威逼游忌埋人,游忌当时是服了软,可实际上已经记恨在心,加上此时秦隆又对他仅存的徒弟下了手,显然是在剪除他的羽翼,因此他才动了杀机。 这些混江湖的人心狠手辣,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断,前一秒还笑脸相迎,后一秒就能背后掏刀,不动则已,动则斩草除根! 如今偷袭失手,气氛顿时僵住了,可游忌却不以为意,还理直气壮的呵斥:“我已经死了一个徒弟,秦村长莫非想让游某变成孤家寡人么?” 秦隆岂会看不穿游忌的心思,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况且已经错过了攻其不备的时机,刚才那家伙装成肥罗想要接近众人,不得不“披着羊皮”,所以才被秦隆突袭之下打了个措手不及,缚手缚脚,如今撕破了伪装,再想杀他已是难上加难了。 “孤家寡人?我看你是想埋骨荒山,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你徒弟吗!” 所有人都闻声看去,只见那人躲在一块墓碑之后,探出半个身子正朝这边张望,借着月光可见,他的确是肥罗,只是此刻,他一脸痴笑,口唇流涎,双眼已经完全翻白。 可怕的还不止于此,也不知是刚才离得远,众人没能看清,还是他被识破行藏后才露出了凶相,刚才他明明还是个正常人,但此时再看却已经不对劲了。 月光之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居然还……随风而动! 那影子形似蜘蛛,生有数条胳膊,头颅硕大,应该是戴着凤冠之类的高帽,五官面目难以辨识,唯有两排纵列的六只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光。 一个满脸麻子的伙计脱口惊呼:“湿婆!” 这两个字一出口,所有马戏团的人都惊得魂不附体,纷纷后退! 秦隆不知湿婆是什么,只得上前问道:“少废话,快说怎么破!” 可那人却结巴了:“神,那是神,破不了的,死定了,这回死定了!” “神个狗屁,南洋那帮没开化的土鳖,逮着个屎壳郎都能当神供起来,这个也强不到哪儿去,富贵儿,你给我看好大拿,我去会会他!” 秦隆说完就要上前,却被那人一把扯住:“第三只眼,对,她脑门上有还有个眼睛,睁眼之前咱们还有机会……” “啥机会,快说。” 那人急得直跺脚:“哎呀,就是现形,没现形之前她只是个影子,只要劈开被附身那人的脑袋,就能宰了她!” “不早说!”秦隆咬牙骂了一句,然后大步向那东西逼了过去。 而我既没拦他,也没想帮忙,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鞭子,心里莫名的震惊。 刚才离得远,我没看清,此时却看得真切,那居然是一条赶神鞭! 对,就是出马行特有的法器赶神鞭,由陈年水曲木芯做杆,用牛、蟒、虎、豹、猪五种大畜生的皮编成的法器,与寻常皮鞭不同,赶神鞭的鞭稍是一些散开的皮条,如果不是在出马仙手上,旁人就算拿它抽人,也就是闹着玩、挠痒痒…… 秦隆动手时,那鞭子挥得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威力远在我这个固山萨满之上! 难怪他没支使我上阵,直接自己动手了,原来我这点水平,人家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的好村长,竟然是行内翘楚,一个实力不在我娘之下的出马仙! 想想之前,我多次在人家面前装神弄鬼,不由汗颜,关公门前耍大刀也不过如此! 不过也幸亏我胆小怕事,没轻易跟他翻脸,不然现在坟头的草,该有三尺高了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列阵前行 秦隆在赶神鞭上的造诣,绝不仅仅是出马仙的水平,这东西在出马仙手上最大的作用是请仙,虽然干急眼了也能抽人,但就跟程咬金的三板斧似的,直来直去就那几下子。 而秦隆使的却是一套鞭法,虽然我看不出啥名堂,但仅凭武技就把湿婆附体的家伙给撂倒,最少也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这老货还真是深藏不露,让人细思极恐。 那个湿婆明显比我聪明多了,刚吃了一点亏,就知道这老货不好对付,见秦隆逼近,他身形一晃就消失在重重坟茔之中! 这下可糟了! 所有人都惊得汗毛炸立,惊慌四顾! 与肉眼可见的东西相比,看不见的东西才更让人害怕! 秦隆停住了脚,我们也都绷紧了心弦! 这东西的速度太快了,眼睛完全跟不上,如果不能尽快把他找出来,谁也不敢保证,他下一次出手的时候倒霉的不是自己。 但放眼看去,四周一片荒凉寂静,新坟前的灵幡尚在,古塚上的砖石已塌,阴风卷过野草沙沙作响,林子里不时传来夜猫子的哀鸣,一切都不似人间气象。 众人尽顾着往远了张望,却没留意地上的何大拿跟秦牧凡。 他们已经无声无息的爬了起来! 说来也是该着,他们被众人护在中间,有什么动静都很容易察觉。 可此时众人全都朝着四周张望,恰恰忽略了中间。 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刚才叫破湿婆名字的那个麻子脸最先遭了殃! 何大拿的手如同钢爪一样,直接从他的后心穿进去,从前胸透出来,手里还抓着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与此同时,我只觉后脖颈子吹来一股凉气,似有什么人站在我背后! 我直接就一个懒驴打滚翻了出去,险险避过那张朝我脖子咬下来的大嘴! 滚倒在地的同时,余光瞥见,那家伙正是秦牧凡! 他一下扑了个空,也不追我,转头就朝还在发愣的高超扑去。 高超好歹也是民兵队长,拼杀对抗这种日常训练,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见对手扑来,他下意识的错步蹲身,一个大抱揽,揽住秦牧凡的肩膀将他摔在地上,然后顺势扑了过去,用他那一膀子力气加上牛犊子一样的体重,把对方狠狠压在了膝下。 说实话,这一切明显就是本能,是他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按住的是什么玩意,开始害怕的时候,他一条腿已经跪压在了秦牧凡胸口,两手死死将秦牧凡的爪子按得陷进了土里。 可如此一来,他是打也打不得,跑也跑不得,吓得哇哇大叫,却只能拼尽全力跟疯狂挣扎的秦牧凡玩起了顶牛! 我顾不上已经与游忌纠缠在一起的何大拿,爬起身就朝高超扑了过去。 苍天为证,日月可鉴,我这一扑的本意,是想帮高超按住秦牧凡不停踢蹬的双腿。 谁知道无巧不巧的,刚好骑在了秦牧凡扬起来的一条腿上,被他脚丫子一勾,我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扑在了高超的后背上! “噗!” 就听底下的高超像个被压瘪的猪尿泡一样,一下就泄了气,前胸刚好堵在了秦牧凡的大嘴上,这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我倒是没啥事,高超可就惨了!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我压的,直接拉拉尿了,湿了一裤兜子! 我小时候很羡慕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压罗,也就是叠罗汉。可惜谁都不愿意带上我这个丧门星,单跟铁骡子压来压去的又不过瘾,所以这些年我都没啥机会一展身手。 没想到这次大发了,第一回出手就完成了绝杀! 呃,扯远了,这次绝杀的精彩,往后再跟你们分享,先说正事。 话说秦隆从察觉这边的惊变到回援,前后也就一愣神的工夫,但当他飞扑向何大拿的时候,游忌已经一拳镶在了何大拿的肋巴扇上! 何大拿的左边那半扇排骨,顿时就塌下去一个大坑! 秦隆虽然一脚补在何大拿脑袋上,将他重新踢成了昏迷不醒,可终究没能保下他! 如此沉重的伤势,他眼见是活不成了。 可这事也怪不得游忌,何大拿暴起伤人,弄死了游忌的伙计不说,紧接着又盯上了人家双星马戏团的大掌柜,人家还手有错吗?难道还指望人家抻直了脖子让他砍? 于是,秦隆本已刷了层墨汁的大脸还没干透呢,紧接着就又刷了一层! 但他没时间给何大拿哭丧,转身就朝我们这边扑来。 显然他回援时已经看清了场中情况,算好了秦牧凡这边虽然危急却并无凶险,才会先援手何大拿,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秦牧凡有幸被我和高超绝杀,肉身算是暂且保住了,就是差点没把他屎压出来。 秦隆对自己儿子还是很心疼的,没直接上脚踢,而是一鞭子抽在天灵盖上,生生将他的抽得昏了过去。 我确定秦牧凡没动静了,才狼狈的爬起身来。 高超也是一再确认秦牧凡真晕过去了,才捂着裤兜子爬起身来。 我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他明显想多了,这节骨眼上没人在乎他尿没尿裤兜子。 秦隆果然没心思往他下身瞅,自顾自的蹲下身将秦牧凡抱了起来,看着儿子就算昏过去了仍面带诡笑,他不禁老眼含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他秦隆盘踞山林大半辈子,不能说没遇过挫折,可也绝对没像今晚这么窝囊过 直到游忌将何大拿背过来,才将他从懊恼中拉回现实。 “我这可不是报复你,他还有救,这种伤再寻常不过,已经给他用过药了……” 然而秦隆却一声不吭,甚至连看都没看游忌一眼,只是回身将怀里的秦牧凡交到了高超手里,并盯着我俩道:“看好他,醒了就再打昏他。” 得了我们的保证,秦隆似是做了重大决定,收起了赶神鞭,前出几步,双手合于胸前,手上掐诀,一字一顿的沉声断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每吐出一个字,他身上的气息就更刚烈几分,手势变化也更快,一句真言念罢,他脚下竟窜起一阵罡风,衣衫烈烈舞动,整个人的气势顿时就不一样了。 我直接看懵了,说好的出马仙呢? 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又成了道门中人了? 道门九字真言又称六甲秘祝,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可多数人都认为是阵列在前,能念出阵列前行的,可都是真正的行家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强敌犯境 然而让人震惊的,还远不止此。 六甲秘祝已是高深道法,催动此法就能役使六甲神力,号称无往不利,可搁在秦隆这儿,居然特娘的只是个前戏! 只见脚踏罡风的秦隆抽出腰上的猎刀,走到众人前头,冲着那两具尸体拜了拜,然后俯下身,在尸体前的地面上刻画起来! 刀锋刮过土石,那一阵阵嘎嘣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游忌懵了,赶紧上前问:“老秦你这是干什么?” 秦隆却不回应,只是默默刻画,一刀比一刀更用力,土石崩飞、火星四射,须臾之间,地上已经刻画出了一副牛头画像,线条虽有些生硬,却也是铁钩银画颇具凶煞之气。 重要的是,画像上遍布复杂的符文,乍一般。 牛头,阴帅之中位列第三,与他的生死兄弟马面常结伴巡视黄泉、忘川,专司缉拿孤魂野鬼,还有那些逃脱了地狱之刑的怨魂。 可别以为这两位干的是捕快的差事,要知道,能从十八层地狱里逃脱的,没一个省油的灯,任何一个放到阳世,都是一场灾劫! 而秦隆这一手画地通阴,就是以自己的阳寿做酬劳,请得牛头现身,缉拿妖邪! 我听说道门有此异术,但也只是耳闻,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亲眼目睹大神施术,更没想过,这位大神居然就是每日调解邻里纠纷,评断家长里短的秦隆! 儿撒谎,我是真没想到! 据我所知,此前唯一施展过此术的大神,是龙虎山第五十二代掌教天师张锡麟,之后他老人家也英年早逝,得享天年三十有一,不知是否与施展此术有关。 而且画地通阴不止需要玄子祭献阳寿,还必须要有一个受妖邪所害之人的鲜血! 麻杆倒是够格,可惜血已流干,秦隆看上了被游忌轰杀的伙计。 虽然此人死于游忌之手,但实则还是受妖邪所害,倒也勉强可用。 只见他挑开了那尸首的大脖筋,鲜血顺着地上刻画的沟槽缓缓汇入,得了鲜血的浇灌,牛头的刻像好似被注入了灵魂,那火红的颜色描绘出了栩栩如生的阴帅神像。 秦隆踏罡步斗,以刀为令,口中咒语密如连珠,越来越急促。 念到极处,秦隆大喝一声:“敕!” 猎刀如闪电一般,划出一道寒光直插刻像正中! 沟槽里的鲜血竟像汽油一样被点着,轰的一声燃起了熊熊火焰! 秦隆驻足烈焰中间,火舌顺着他的双脚直窜上身,似要一把火将他烧成焦炭!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可细看之下才发现,那火焰竟然浮在他体表寸许之上,显见他并没蠢到引火烧身的地步。 但尽管如此,常人又怎能忍受这烈焰烧灼之苦? 秦隆那健壮的身躯在不停的颤抖,原本漆黑的大脸也烤得如同火炭。 我总算明白了为啥这种异术极少有人能使,这火烧之苦,一般人那是真扛不过去啊! 忽然,秦隆一声怒吼,身上火焰悉数崩飞,只剩黑烟升腾,这黑烟在他身上凝聚成了一个高达丈许的恐怖神像,牛首人身,甲胄峥嵘,手中一柄开山巨斧好似门板! 牛头神的怒吼盖过了秦隆的声音,整个坟地在吼声中颤抖,什么阴风、鬼火,在这一吼之下,荡然无存,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他随手一斧劈出,一座坟头轰然炸裂,坟里黑气爆出,竟凝聚成一道烟柱直冲半空,隆隆之声让人只觉如临飞瀑,震得人耳膜生疼! 众人尽皆大惊,那坟头离我们不过三丈,若非秦隆请得牛头神现身,谁又能猜得到湿婆居然就藏在我们眼皮底下? 而那腾空而起的黑气裹挟着极寒,寒气由坟上蔓延开来,所及之处尽被冰霜覆盖,眼瞅着便要将我们都囊括其中,众人匆忙后撤。 可牛头神一跺脚,尘土飞扬间,寒气尽数崩散! 一个犹如洪钟般厚重低沉的声音自牛头神口中传出:“小小天竺妖孽也敢踏足我天朝疆土,真当我酆都无人了吗?还不现身!” 这声音远远传播开去,在群山和大地间不断的回荡,而我们这些近在咫尺的人听来,却丝毫不觉刺耳,反而让人浑身麻酥酥的,很是舒坦。 话音未落,那滚滚黑气陡然一收,转瞬间凝聚成了一个人身蛇尾,生有六臂的巨大妖神,这货的身形比起牛头神来也不遑多让,蛇尾一卷,竟扫平了数座坟包,一时间飞沙走石,烟尘四起。 烟尘之中,一颗绿色眼球缓缓睁开,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光! 那正是湿婆额头正中的第三只眼! 我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一紧,这货竟然找到了真身? 细看之下,发现他的蛇尾竟与枯树藤一模一样! 枯树藤乃是我们东北山中特有的异蛇,天竺的妖神自然不可能生俱这等模样,那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褫夺了一条成了精的枯树藤肉身! 这真是倒霉催的,有这条枯树藤做依托,他就能发挥出更多实力,至少比秦隆请来的牛头神强上许多。 只听他口中发出嘶嘶之声,根本不是人言,但我们听来,却明白他的意思:“你们的人虐杀我的信众,我便来了……天朝自称礼仪之邦,难道不讲道理?” 牛头神冷冷一笑:“都说天竺人擅长巧言诡辩,没想到妖孽也是如此!” 说话间,他手中巨斧一挑,便将麻杆的尸体挑到了湿婆面前:“天朝的事情,自有我酆都管辖,容不得你们这些异族妖孽插手,更不是你肆意妄为的借口!” 不等湿婆出声,他大步踏出:“我天朝最讲道理,杀人者,偿命!” 牛头神嘴上说着讲道理,可手上的斧子明显不讲,兜头一斧就朝湿婆劈去,斧刃划过之处,黑烟滚滚,带着足以划破夜空的凌厉直击对方头顶。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湿婆不闪不避,六臂齐出,两只手一下夹住了斧头,另外四只手死死抓住了斧柄,轻而易举的挡住了牛头神这一击。 这下不光我们错愕,连牛头神也打了个响鼻,明显感到意外。 湿婆狞笑出声:“你们有句古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万夫莫敌 甭管湿婆的手段如何,话可算是接的漂亮,一听就知道,还真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 更邪乎的是,说话的同时,他那根粗如井口的巨大蛇尾竟悄然扬起,无声无息的朝着牛头神的脚下扫了过去! 这可不是扫堂腿之类攻向下盘的明招,而是釜底抽薪的暗箭! 牛头神脚下,正是请他现身的秦隆! 秦隆若是有个好歹,牛头神不攻自破! 我们看得大惊,纷纷高声提醒,却不料,牛头神居然早有预料,看都没看一眼,左手一探就抓住了蛇尾,随手一抖,竟将湿婆整个抡得腾空而起! 紧接着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上演了,只见牛头神抡起湿婆重重砸在地上,轰隆一声将地面砸了个湿婆形大坑,不等湿婆反应过来,他又甩手往后抡去…… 一边抡,他还一边骂:“杂种操的,叫你捞过界,遭瘟的和尚,我特么让你会念经……” 我们几个听得是瞠目结舌,不愧是地府的神仙,这词儿拽的,是真特么接地气哈! 呃,趁他们没打完,我问你们个事儿,你们说实话,刚才看到牛头神和湿婆现身的时候,是不是有种洪荒初开,古神面世的感觉? 嘿嘿,你们这只是听我讲的,要是亲眼目睹那场面,那才叫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我不知道你们咋想的哈,反正我刚才真的以为,将要目睹一场激动人心的神祇大战,不说惊世骇俗吧,怎么说也得是惊天动地不是? 可世事无常啊,太特么难料,有些时候你想像的跟实际上发生的,反差就是那么大! 牛头神全程飙着国骂,从头摔到尾,这哪是势均力敌的战斗,纯纯是单方面的暴打! 想象中的神祇大战,就在我们眼前,以那样一种惊艳的方式拉开序幕,却以这样一种让人错愕的方式迅速结局,以至于我搜肠刮肚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它!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只能说是“别开生面”吧! 直到牛头神抡不动了,才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停了手,而他手里那条六臂妖孽早就面目全非了,哪还有什么三眼、六臂,整个看着就像个磨秃了毛的墩布头子…… 就这,他都没死,还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回连牛头神都愣住了,仔细瞅瞅,拨棱了两下,才愕然问道:“干啥呢,哭啦?” 湿婆哭得直抽抽,语不成声,细如蚊蝇。 我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听清楚,这货说的是:“我不是和尚……” 牛头神一听又火了:“啥,听你这意思,我冤枉你了呗?” 然后,嘭、嘭、嘭,又一顿抡…… 这回更干脆,抡着抡着,牛头神手上一轻,愕然停手,拎起来瞅瞅,嘈,抡折了! 牛头神一脸的扫兴,嘟嘟囔囔的把半截湿婆一扔:“天竺的玩意儿,就特么不禁造!” 说完,他还扭头瞅了瞅我们,见我们一脸懵逼的样子,他似乎也发现有点玩脱了,尴尬一笑:“别跟人说见过我啊,走了!” 一阵黑烟遁入地底,牛头神逃也似的没了影,留下场中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和下巴颏。 烟尘散尽,秦隆踉跄着从坑里爬了出来。 没错,地上塌出一前一后俩大坑,后来这俩大坑积了水,成了村里孩子夏天偷摸撒欢的地方,而且还怪着呢,甭管多旱的年景,这里的水都不干,还格外的凉。 但此时的秦隆是撒不动欢了,其实他还能醒着走过来,就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更出人意料的是游忌的态度,一反刚才那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德行,堆着笑,溜着须,一副恨不得给秦隆捶肩揉腿的架势。 可秦隆的反应已经不能说是冷淡了,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指着游忌的鼻子不准他再靠前半步! 秦隆也不管我们啥反应,直接将带队的任务交给了我。 高超要背他,他却不准,坚持让高超扶着他走,而且趁游忌不注意,还极为郑重的叮嘱我俩要时刻与游忌保持距离,防他偷袭! 我这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嫩了,也还是小瞧了江湖的险恶,居然真就以为游忌那么阿谀奉承,是见识了秦隆的实力之后,想卖力巴结! 而秦隆却一眼看破了这货的居心! 他正是因为见识了秦隆的厉害,所以才起了歹心,他之前曾对秦隆下了死手,梁子已经结下了,一旦秦隆恢复过来找他算账,他是万万无法抵挡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人之危,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么一想,我脑门上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越是装低做小,就说明杀心越重,只有让对手麻痹大意,他才有机会偷袭得手。 或许有人会觉着,游忌和秦隆毕竟是一伙的,之前那点不愉快过去就过去了,游忌怎么可能就因为害怕秦隆找后账,就对他痛下杀手? 如果真这么想,那你就太低估人心的可怕了。 要不怎么说江湖险恶呢,一旦秦隆恢复如初,杀不杀游忌就只在他一念之间,所以游忌哪怕有一丝机会,也不会把这个主动权交到秦隆手上。 他们这些常年游走在刀口上的人,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赌对方的仁义,肯这么做的人,骨头渣子可能都找不见了! 弄懂了这一点,我也就明白了为啥秦隆放心将秦牧凡交给游忌背着了。 因为只要秦隆在,秦牧凡连一根毫毛都伤不了! 如今湿婆已死,枯树藤也尸骨无存,把自己献祭给湿婆的玉家姐妹也已经随之魂飞魄散了,剩下的,就只有玉家姐妹的尸骨,以及那个外乡娘们需要处理妥当,以免再搞出死灰复燃的事来。 游忌让人将那外乡娘们挖出来,只是谁也没想到,浮土一去,坑里哪有什么娘们,只有一副破碎的残骨,看样子应该是被大蛇缠死的,显然是不知什么年月死在枯树藤手里的冤魂,死了都无法投胎,被奴役至今。 左右也要埋人,索性就连她一起埋了,也算积点阴德吧。 但我没想到,游忌居然只埋了伙计的尸体,却将两个徒弟的尸骨给收拾起来,说是要带他们回乡安葬,说什么落叶归根。 呵呵,我看他连两个徒弟老家在哪儿怕是都不知道,留这尸骨恐怕是别有居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里外有别 要说我没有趁机放水,借游忌之手除了秦隆的心思吧,那也不对,但我王富贵一向光明磊落惯了,借刀杀人这种事,素来是不屑去干的…… 好吧,我知道要是再说你们就听不下去了,事实上,我是不敢放水。 我真让秦隆给震住了,根本闹不清他还有多少底牌,尽管他现在看上去连路都走不利索,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佯装,借机试探我。 况且,就凭游忌的斤两,我要是放水了,他万一没得手咋整? 好不容易在秦隆这得到了一点信任,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埋完人之后,他们一致决定,玉家姐妹的尸骨等天亮之后再找。 我也没多嘴,虽然我已经知道她们的下落了,但事情既然已经尘埃落定,我也没必要再露这个底。 来此之前我请郝姥姥出马,不是求她寻尸,而是求她出面,请黄大年帮忙寻尸。 摆弄死人的事,没有谁比黄家仙更擅长。 我请仙上身也能请来黄家,可我请来的闭口仙,又哪有黄大年那么老道。 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算请它帮忙找出尸体,直接控制住玉家姐妹,到时候我既能跟秦隆邀功,也能彻底博取他的信任。 没想错估了形势,玉家姐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居然不是想靠自己报仇,而是请来了湿婆,如此一来,黄大年就算寻到尸体,用处也不大了。 幸好秦隆解决了湿婆,我也成功蒙混过关,现在找她们的尸体,只是为了善后罢了。 黄大年果然不负所望,我前脚刚进家门,院外就响起了唿哨声。 我一听就知道是黄大年那老货,它那个公鸭嗓,打个唿哨都特么比旁人沙哑。 不过我也纳闷,以它那张狂的性子,居然也会叫门? 虽然疲累不堪,我也只能撑起身子去开了门,可这老黄毛却不进来,还探头探脑的往里瞅,我更纳闷了:“您老搁这儿瞅啥呢,进来啊!” 听我这么说,它才进了门:“你家这院子有古怪,不得你开口,我可不敢进。” 我瞄了一眼老山神木真君,心知黄大年忌讳的是这个,但我也没点破,把它让进了屋,谁知到了仙堂门口,它又停住了,冲着仙堂不停的拜,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着什么。 我只好用身子挡住仙堂的门,才把它让进了西屋。 人家是老仙儿,而且是肉身亲至,我自然不会怠慢,好酒好肉伺候上。 它倒是吃了喝了,可轮到敬烟的时候,它却说啥也不让我动手,而是自己点了一袋烟吧嗒上了。 我这才问它:“我托您办的事儿,有眉目了没?” “妥啦妥啦,不妥我哪敢登你的门,那两具尸首就停在村北口的老杨树下边,你放心,我使了障眼法,外行就算坐在上边也看不着。” 我听得微微皱眉,倒不是它办事有问题,而是觉着它今个这口气有点不对劲儿,着实不像它的作风,当日那个口口声声要我们贡献两副肝肠的老黄皮子哪儿去了? 没等我想法子试探呢,它却先开了口:“王大仙,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现如今我那闺女都上了你家堂口,那咱就算不得外人了,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那是。” 它接着道:“那往后你有啥事儿,也就甭见外了,干啥还非得找老郝太太传话儿,直接招呼我不就得了么?” 哟呵,这老货开窍了?听它这意思,难不成是来投奔我? 有了这样的心思,我脑子一下活泛开来,甭管它是不是有这个想法,今个既然它来了,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我这堂上,正缺一个挑得起大梁的黄仙儿! “那怎么好意思,您老……” 我话没说完,他一摆手:“哎……又见外了不是,别跟我您啊您的,我虚长你几岁,要是不嫌弃,你就叫声老哥,我就叫你王老弟,咋样?” “那敢情好,黄老哥辛苦,老弟敬你一杯。” 虽然不知道它为啥前倨后恭,但话到这个份上我要是还不知道捋竿爬,那这些年就白混了,黄大年的实力如何诸位也有目共睹,况且它是靠山村土生土长的野仙,有它这个地头王罩着,往后想干点啥也方便! 几杯酒下肚,我才试着问:“我请郝姥姥去找老哥,没给你麻烦吧?” 黄大年苦笑:“她?她对我哪有好声好气儿的时候?要不怎么说,有事你直接找我呢,办事好说,可千万别再让我受那个夹咕气了。” 就在我以为,它主动示好是被郝姥姥调教明白了时,它却小心翼翼的问道:“能不能给老哥透个底儿,你是咋摆平那个南洋鬼婆子的?” 一句话,我瞬间就悟了,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紧接着我就摆出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架势,淡淡的道:“还能咋摆平,请的仙儿呗。” 黄大年瞪着老大个眼珠子追问:“啥仙儿?” “本地仙儿啊,呃,对了,老哥你怕是误会了。” “咋呢?” “那鬼婆子不是南洋的,是打天竺来的,叫啥来着……” 我一边故作冥思苦想,一边搁手指点哒着桌面。 直到吊足了胃口,我才恍然:“哦,想起来了,叫湿婆,对对对,就叫湿婆!” 黄大年手上端着的酒盅当啷一声掉在桌上,滋溜溜转了个圈,才被它一爪子按住。 很显然,它是听说过湿婆的来历的,兴许比我知道的更多! 我故作诧异:“不会吧老哥,这才喝了几盅就高了?” 黄大年紧忙揪着袖子把撒出来的酒擦抹干净,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捏住,啥高了,这点酒还能把我喝高,太小瞧你老哥了……” 我哈哈一笑:“那就好,来,我给老哥满上!” 一边喝酒,我一边暗笑,难怪这老货打进了门就低眉顺眼的,一改往日那股子狂傲劲儿,原来是看到我全须全尾的回来,被吓住了。 想来是它去寻尸的时候,发现了湿婆,甚至可能在湿婆手底下吃了点小亏,总之是领教了湿婆的厉害。也正因为这一点,当它得知湿婆惨死,而我却完好无损的时候,才会下意识的以为,那鬼婆子是被我给拾掇了。 毕竟在外人看来,一行人里只有我一个能请仙的,不是我出了手,还能是谁? 第一百三十章 山雨欲来 我是咋也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能借上秦隆的光,去收服黄大年这么个已经一只脚踏入兽化人形境界的野仙! 如今老营除了郝姥姥,就剩黄青妮那么个不成气候的小崽子,要是这次能连蒙带唬的把黄大年归拢过来,那我王家仙堂的底气,可就更足了。 然而,成了精的黄皮子没一个好糊弄的,它稍稍品了品,就感叹道:“这么说,老弟的进境真快,不愧是固山萨满,还真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你要以为他这是溜须拍马,那可就错了! 这特么还是试探! 是起疑了! 它是想起当日我跟它干架的时候,我的实力还只是差强人意,这才过了几天,居然就能把它都避之不及的湿婆给收拾了,所以才有此一叹。 如果我没听出弦外之音,或者没法给它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想把它归拢到堂口的事儿,就算彻底黄了。 但这能难住我么? 我神情立马郑重起来:“老哥说笑了,进境上的事儿不好说,但富贵儿再顽劣,也知内外有别,咱本乡本土的事儿,闹得再大,那也是咱自家的问题,犯不上玩命。” 说到这儿,我把酒盅往桌上一放,吧嗒一声,把正听得入神的它吓了一激灵。 我这才继续道:“可那鬼婆是打天竺来的,一个外鬼,想在咱天朝的地界上,找咱们的麻烦,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能容了它啊!” 再精的老鬼,也没法从一个人的心里话中挑出刺儿来。 所以听了我这说辞,黄大年由衷的挑起了大拇指:“好,够男人,真汉气,别看我只是个精怪,但我就服你这种知道大是大非的人!” 说着,它给我满满斟上了一盅,自己端起杯来:“来,冲你这话,老哥敬你一杯!” 我笑了,跟它碰了一杯,心里不禁感谢牛头神。 若非听了他那霸道的说辞,我也生不出这等心声。 眼见时机已到,我便借着道谢的机会,问它以后要是再想找它,该如何联系。 其实以它的道行,我只要摆上香案请它,它就会有所感应。 但我知道,它绝不会让我这么请。就凭它进门时那句我闺女都在你家堂口了,我几乎就可以断定,它也起了上堂口赚福报、积阴德的心思。 只不过,酒没喝透之前,它既没拿定主意,也不好意思开口,而如今我把台阶顺到了它面前,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么? 果然,它沉吟片刻才道:“哎,不瞒老弟,我是惦记闺女啦,就琢磨着,啥时候能跟她聚上一聚。” 我故意面露难色,沉吟不语。 它着急了:“咋,我闺女出啥事儿了?” 我赶紧笑道:“那倒没有,只是青妮的道行太低,我也不好时常召唤扰她修行,郝姥姥毕竟不属黄家,指点起她来,还是有点力不从心呐。” 黄大年彻底端不住了,一拍桌子:“那干脆这么着,不用老郝太太,我去你堂口自己指点她,这妮子……咳,我就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我故意拉长了音儿:“那家里其他孩子你就不管了?” “有她娘在呢,再说也没多少脚程,放个屁的工夫都到家了。” 我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那敢情好,老哥要是没喝高,我这就帮你上堂口!” “高啥高,再高也不耽误事儿,走着!” 一切水到渠成,黄大年成了我王家仙堂上,位列八位黄家太爷之后的第九位黄仙儿。 这里得插一句,其实各家仙堂的堂单上,头几位供奉的大仙基本都一样,比如胡家,都是胡家大太爷胡天祖居首,其他仙家位列其下。但堂单上有他们,并不代表你就能请得到,这么写,一来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二是出于恭敬。 而一个堂口真正的班底,必须得是你能请动的仙家,比如我王家仙堂打祖上传下来,就是胡三太奶做的掌堂大教主,那是因为祖上真的请动过她老人家。 虽然现在我已经知道,因为我们家是萨满出身,真正需要请老仙帮忙的时候不多,以至于老仙儿常年赋闲,赚不到福报阴德,所以都散了羊。 可这并不耽误我拉人入伙,重聚班底,甚至因为上边没有更强的仙家在,像黄大年这种原本辈分不高的,也能独做一家之主,反而让他们更自在,更愿意上堂单,吃香火。 如今有了这层关系在,我也就没必要再跟它遮遮掩掩了,直接就将心里犯嘀咕的事跟他说了,游忌收了两个徒弟的尸骨回去,究竟想特么干啥? 谁知黄大年一听,脸上就变了颜色:“你说那俩孩子都是横死,还落得个尸首不全?” 我当即点头。 黄大年沉吟片刻道:“要是我没猜错,这杂种是要做五通尸傀,彩门有种秘法,能将横死的兄弟炼成尸傀,五只聚首邪法大成,能得五通神力。” “五通神?那不是庙里供的圣人么?”我只是听过,南方有供五通神的庙。 黄大年那尖嘴里呲出两颗大尖牙,笑得直让人发毛:“圣人?那是妖神,办事儿比我们这些野路子……呃,我说的是以前,比我以前还凶残着呢。” 它见我没言语,似是怕我不信,紧忙道:“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炼五通尸傀倒也简单,只要你打听一下,游忌还有没有别的徒弟,如果有,又都是怎么死的?” 我听得悚然一惊。 它这话,细思极恐啊! “你是说……游忌为了炼五通尸傀,故意找机会把自己的徒弟害得死无全尸?这个麻杆和肥罗,很可能不是第一个遇害的了?” 尽管这个说法让我有些难以置信,可又实在找不出黄大年骗我的理由, 黄大年冷笑:“错不了,想炼五通尸傀,需要五具横死的尸体,死无全尸的最好,而且这五人还必须得是兄弟,师兄弟不也是兄弟么?” 虽然它言之凿凿,可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毕竟我亲眼看到了二人惨死之时,游忌那痛不欲生的模样,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他这演技未免太好了点吧? 但细细一品,游忌明知埋尸有风险,还是让肥罗去了,麻杆的脑袋又是他亲手挥刀砍下来的,我心里偏向人性那一面,不禁动摇了。